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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撒空空]我生亦飄零[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19:46     標題: [撒空空]我生亦飄零[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10-28 23:59 編輯

我生亦飄零 作者:撒空空

飄零永遠會記得,曾經,有個很愛她的男人躺在自己懷中,
閉上那雙明澈的眼眸,深情而溫柔地說要帶她去個世外桃源。
在那裡,他們生活得很幸福。
她相信他的每句話,每個字。
只是,陪著他的那個人,
不會是林飄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0:18

  chapter1

  和往常一樣,飄零在六點整起床。

  穿衣梳洗,整理課本,準備飯盒。

  迅速而有條理地做完這一切。

  臨出門前,她經過母親房間,突然停住腳步,輕輕打開房門。

  一股刺鼻的酒氣撲面而來,母親仰面躺倒在床上。昨晚又是宿醉。

  飄零走進去打開窗戶。

  一股新鮮空氣湧入,略微沖淡了房間混濁的氣息。陽光慢慢傾瀉進來,空氣中許多灰塵在肆意地飛舞。

  飄零微微蹙眉。

  看來黑暗也不完全是壞事,至少能隱藏我們不願看見的事物。

  飄零來到床前,看著母親因長期酗酒而浮腫的面容,目光複雜。

  公車裡,許多人的眼睛都看著同一個方向。

  在靠窗的位置上,一個女孩,正認真看著手中的課本。

  一頭齊胸的長直髮,五官清麗動人,眼睛像一汪深譚,盛著淡淡的憂鬱,皮膚在陽光之下有種透明的質感。半舊的整潔校服,勾勒出高佻清瘦的身材。

  飄零專注於課本中,沒有發現身邊眾多注視著自己的眼睛。

  「那不是你們班的林飄零嗎?」兩個和她穿著同樣式校服的女生在後面竊竊私語。

  「對阿,就是她。哇,這麼認真,難怪總是第一名,次次都能拿獎學金。」

  「誒,我們班很多男生都喜歡她,可是我覺得她看上去好冷,不太好相處的樣子。」

  「其實她人很不錯的,平時學習上有什麼不懂的去問她,她都會很有耐心給你講解,不像其他人,問個問題像是要他們命一樣。不過,她平時很少說話,也不太跟人來往。」

  「聽說她媽媽是個酒鬼?」

  「對阿,她全靠自己每天晚上打工掙生活費。聽說她媽有時候發酒瘋還會打她呢。」

  「那不是很可憐?」

  「就是阿……對了,你看了昨晚的大結局沒,好精彩!」

  「阿,我回家晚了,沒看見,快講給我聽!」

  關於飄零的話題就此打住。

  誰又會真正會為不相干的人傷心擔憂呢。

  「在這裡做條輔助線就可以了。」課間,飄零耐心為同桌汪婷婷講解數學題。

  「唉,我怎麼這麼蠢,沒想到這個!」 汪婷婷敲敲自己的腦袋,然後欣羨地看著飄零:「飄零,聽說這次診斷考試你又是年級第一名,好羨慕!你一定可以考上a大的。對了,你準備報考什麼系阿?」

  沒等飄零回答,一張家長會通知單便擺在她面前。飄零抬頭,看見班長徐媛不壞好意的眼神:「下星期要召開家長會討論高考志願問題,如果令堂不能出席,請早去班主任那裡解釋下情況,免得……算了,我不說你也知道。」

  飄零自然明白徐媛所指何事,上次家長會,母親醉酒而至,大發酒瘋,還吐得滿地污濁。第二天,這件事情便傳得全校皆知。

  飄零默默接過通知單,徐媛見她並無難堪神色,只得悻悻而去。

  「她明明就是嫉妒!」 汪婷婷湊近飄零耳邊:「不論怎麼努力,她總是考不過你。」

  飄零淡淡一笑,能被人所嫉妒,那她的境況還算是不錯吧。

  「老師。」一聲輕喚讓周意從學生如山的作業本中抬頭,她看著來人,笑問道:「飄零,有什麼事嗎?」

  飄零低頭看向手中的通知單,紙張已經被她捏得有些皺,猶豫再三,她終於開口:「下星期的家長會,我媽媽可能不能出席了。」

  周意沉吟片刻,溫和說道:「這次家長會主要是討論你們志願填報問題,很重要,老師必須要和家長溝通。這樣吧,找個你媽媽方便的時間,老師去家訪好嗎?」

  飄零輕輕咬住下唇,迎向班主任的目光:「老師,關於這件事情,我想自己是能夠做主的。」

  看向飄零的堅決,周意最終也不忍再堅持:「好吧,老師相信你……好了,別想其他的,抓緊時間好好複習,你可是老師的希望。」

  「謝謝老師。」飄零道完謝轉身離去。

  看著飄零的背影,周意也不禁歎氣,這個女孩從來都是如此,看上去柔柔弱弱,但有時卻堅毅得讓人心痛。

  上次的家長會,飄零母親醉酒,在教室中大吵大鬧,居然還嘔吐起來,所有人都驚愕當場。這時,飄零卻走了進來,迅速將母親吐出的濁物清理乾淨,向大家道歉並靜靜將母親扶走。

  路過自己身邊時,周意看見,雖然飄零臉色鎮定,但她的手卻緊握著,正微微抖動。

  而周意也是這時才知道,這個文靜優異的女孩居然有著那樣的母親。

  放學後,學生三三兩兩走出學校,或回家休息,或和同學約會玩樂。

  但這些不是飄零的選擇,她必須要趕著去打工掙取生活費。

  這時,一輛摩托車攔在飄零面前,一個男子摘下頭盔,手上有大片的刺青,一頭染成棕色的頭髮,刻意弄得破舊的牛仔褲,整個人看上去桀傲不羈:「 飄零,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飄零認出那是自家樓上的韓司:「我還要去打工。」

  「那我送你去。」也許是習慣了飄零的拒絕,韓司並不介意,仍舊不放行。

  「真的不用。」飄零越過他,繼續往前走。

  韓司追上前來,雙手抵在牆上,攔住飄零的去路,有些許的惱怒:「為什麼每次都拒絕我?」

  飄零被韓司困在手中,動彈不得,索性直視著他,直言道:「韓司,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一直都喜歡你,你是知道的。別再累死累活地讀書了,有什麼意思呢?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會對你好的,過幾年我們就結婚,沒事你還可以來看我賽車……」

  「也就是說,我這一輩子就必須要在那幢結滿蛛網,搖搖欲墜的舊房子中度過?對不起,這不是我要的生活。」飄零打斷韓司的話:「如果我的未來僅僅是如此,今天早上我就不會再有勇氣睜開眼睛。」

  聞言,韓司自尊被深深刺傷,他羞憤難抑,一拳打在牆上,死盯著飄零,咬牙說道:「原來你不過是個只愛錢的虛榮女人!」

  「愛錢有錯嗎?」飄零毫無懼色,平靜地迎視韓司:「不想每晚臨睡前都為明天的生計發愁有錯嗎?想得到一間沒有蛇蟲鼠蟻的乾淨房間有錯嗎?想真正活得像個人有錯嗎?」

  韓司被飄零堅定的語氣震住,愣在原地。

  飄零語氣軟下來,溫聲道:「韓司,我並不適合你。就算你盡全力我仍然還是不會滿足,我有自己想走的路,請不要再花時間在我身上了。」

  韓司定定地看著飄零離開,心中五味雜陳。

  他和飄零自小住在那條小巷的舊樓中,那是幢非常老舊的磚房,樓梯是由參差不齊的木板搭成,腳一踏在上面,便發出「咯吱咯吱」的恐怖響聲,讓人膽戰心驚。牆壁上的石灰大都已經斑駁脫落,留下大塊大塊的黃色霉跡。房間角落裡有數不清的老鼠蟑螂,伺機而動。那裡少有陽光,空氣中總是瀰漫著一股潮濕陰霉的氣息,而這裡的人們則是灰暗晦澀的,他們是社會的底層,每天卑躬屈膝,換來僅夠餬口的鈔票。回到家中,則喝酒打牌,或者打老婆孩子,以此尋求某種心理平衡。

  韓司和同伴就在這裡長大,他們不約而同地踏上很容易走的路,初中一畢業就輟學,當個不入流的小混混,經常帶著一身傷痕回家。女孩子則14歲便夜不歸家,和人同居,墮胎,或者靠出賣身體掙錢。

  而飄零則是不同的。她很少和人說話,總是待在家中默默地讀書。唯一引人注意的是她母親每天例行的撒酒瘋,摔東西。這時的飄零會蜷縮在角落,閉上眼睛。待母親睡下,再起來將碎片默默收拾乾淨。

  韓司突然醒悟,蜷縮在角落緊閉雙眼的飄零,不是在熟睡,也不是在忍耐,而是在想像,想像著與這樣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未來。

  只有這樣,她才有勇氣再次睜開雙眼。

  也許飄零是正確的,他沒有勇氣更沒有能力去改變現狀,他們永遠走不到一起。

  韓司看著飄零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終於戴上頭盔,向相反方向駛去。

  晚上十點,飄零帶著滿身疲倦回到家中。

  可依舊不能休息,還要複習功課。最後的幾個月,只要努力挨過,考上理想的大學,就可以永永遠遠離開這裡,再也不要回來。從此,過上全新的生活。

  飄零這樣安慰著自己。

  打開門,屋子裡一片漆黑。

  飄零莫明地緊張起來,隱隱覺得不安。她定定神,按下門邊的開關,「啪」地一聲,燈光照亮屋子中的一切。

  包括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母親和她身邊那一大灘暗紅的血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0:44

  chapter2

  Ⅲ期胃癌。

  當這句話從醫生口中說出時,飄零忽然一陣旋暈,但她知道,身邊沒有人會扶住自己。所以她緊緊抓住桌子一角,讓自己站定。

  「不過別太絕望,只要進行胃切除手術加上輔助化療,治癒率也能達到30%左右。」醫生安慰道。

  飄零稍稍鬆了口氣,隨即問道:「治療費用需要多少?」

  「估計10萬左右。」

  「10萬。」飄零喃喃重複著:「10萬。」

  家徒四壁的她們到哪裡去找這麼多錢呢?

  「家裡還有其他人嗎?」醫生提議:「請親戚幫幫忙吧。」

  飄零搖搖頭,在母親義無反顧地與父親私奔那天,就已經和所有親戚斷絕了關係。而父親……他自己都早已拋棄她們。

  飄零靜靜看著病床上一直昏睡著的母親。

  其實,從那年父親離開之後,她就再沒有清醒過,成日埋首於酒精之中,天長日久,面孔浮腫,臉色晦暗,再也找不回以前的秀麗之姿。

  紅顏枯萎,如此迅速。

  而在那之前,飄零是很幸福的。

  那時的母親很溫柔,很疼愛她。每當飄零受到什麼委屈,總是首先躲進母親懷中,將頭埋在她頸窩之間,嗅著那淡淡的幽香,聆聽著母親在她耳畔清吟著的不知名歌謠,慢慢進入夢鄉。

  那時的飄零,可以盡情哭,盡情笑,因為知道身邊有著在乎她的人。

  永遠也想不到,生命中會有那麼黑暗的一天。

  在飄零9歲那年,有一天放學回家,發現屋子裡父親的一切東西都隨著他消失無蹤。而一旁的角落裡,母親失神地看著前方,怔怔地落淚。飄零撲上前去,摟住母親。

  但這次,母親卻沒有抱住她。

  之後,再也不曾抱過她。

  後來,飄零聽見鄰居的對話。

  「那男的看上了其他女人,就把妻女拋棄了。」

  「他老婆活該,放著好好的千金小姐不當,卻跟男人私奔,現在搞成這個樣子。」

  「所以說,長得漂亮又有什麼用,還不如我們呢,你說是吧。」

  語氣中充滿幸災樂禍的意味。

  人人都喜歡落井下石,只要在深井中的不是自己,不妨多砸些,別人的血肉模糊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如了她們的願,母親再也不曾爬起過。

  飄零開始經常性餓肚子。一次實在餓得發暈,便搭起凳子站在灶台邊,學著大人的模樣炒雞蛋,一不小心弄翻了鍋,滾燙的油灑在小小的腳背上,劇痛使得飄零嚎啕大哭。

  然而沒有一個人前來察看。

  飄零終於知道,從此以後,她只有依靠自己。

  林飄零所能依靠的,只有林飄零。

  「你媽怎麼樣了?」一個深紫色頭髮的女孩走進病房,大眼睛,高鼻樑,五官立體歐化,化著濃妝,更顯得野性妖媚。

  那是蕭颯,飄零自小唯一的玩伴,同住在那條巷子中,父親是個賭徒,輸了錢便回家毆打妻女。

  小時候,一旦蕭颯發現父親心情不好,便立刻逃進飄零家。兩個孩子緊緊摟在一起,聽著門外那個壯碩男人的怒吼和猛烈的敲門聲,瑟瑟發抖。

  三年前,蕭颯的頭被父親用酒瓶砸破,縫了九針。

  出院的那天,蕭颯告訴飄零,她決定去夜總會上班:「我已經想透了,再這樣下去我被他打死。飄零,這是我唯一的路。」

  飄零看著蕭颯額頭上那條長長的傷痕,很久之後,終於問道:「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什麼?」

  蕭颯看著飄零的眼睛,輕輕說道:「不要看不起我。」

  語氣中隱藏著深深的恐懼與懇求。

  飄零握住蕭颯的手,一字一句地保證:「永遠不會。」

  許多時候,我們都清楚所走的路是錯的,但在當時,那是唯一的活路。

  「Ⅲ期胃癌。」飄零深吸口氣:「需要10萬的治療費。」

  蕭颯從包中拿出張銀行卡遞給飄零:「這是我所有的家當,只有兩萬左右,你先拿著,其他的我再想想辦法。」

  飄零並沒有接過。

  「怎麼,嫌少?」蕭颯豎起眉毛。

  「你自己還欠著高利貸,哪裡還能顧我?」飄零將銀行卡塞回蕭颯包中。

  「那該怎麼辦?難道……」蕭颯停聲,不再說下去。

  飄零轉頭看向母親,平靜地問道:「我能值10萬嗎?」

  蕭颯皺眉:「你瘋了!」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和三年前的你一樣,這也是我唯一的路。」飄零臉上露出一絲哀婉的懇求:「蕭颯,幫我。」

  蕭颯走到窗口,拿出煙,點燃,火光映紅了手腕處的紋身,那是幾行阿拉伯文字,寫的是古蘭經中的句子:「他們將永居火獄,不蒙減刑,不獲寬限。」

  紋上的時候,蕭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這是她的寫照。

  蕭颯將整只煙抽完,終於轉向飄零:「等我消息。」

  買主很快找到,約在儀豪飯店802號房間。

  是個華籍商人,最近回國處理完生意,馬上會回新加坡定居,走之前決定送自己一份禮物,一具年輕純潔的軀體。

  到了約定時間,飄零站在房間門口,想舉手敲門,卻發現手抖得厲害。

  不止是手,飄零全身每個細胞都在瑟瑟發抖。

  她想逃,想逃得遠遠的,但腳卻移動不了分毫。

  當無路可逃時,所能做的,只有往前走。

  她深深吸口氣,敲門。

  那是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年齡足夠做飄零的父親,好在還算溫文爾雅。

  在整個過程中,飄零刻意不去記住男人的模樣,她側過頭,看見他左手腕上有兩顆痔。

  紅似鮮血。

  第二天,飄零醒來,男人已經不在。

  而床頭上,靜靜躺著一張10萬元的支票。

  飄零拿起支票,撫摸著上面的名字。

  文承嗣。

  飄零突然發出一陣笑聲,有些尖利,有絲痛楚。

  從酒店出來,飄零緩緩走在街上。

  突然一陣前所未有的疲倦流通了身體全部血管,飄零坐到街中心的噴泉旁邊。看著水束如白龍般越向高空,而後化為滴滴晶瑩水珠墜落回池中,激起一片迷濛的霧氣,就這樣週而復始地被人類所控制,變換出不同造型。

  在這樣的浮華都市中,連水都是不自由的。

  「喀嚓喀嚓。」一陣按快門的聲音讓飄零回過神來,只見面前站著個高大英俊的男子,手上拿著架專業照像機,正對準飄零一陣猛拍。

  「不好意思。」男子走上前來,掏出名片遞給飄零:「我是《fascinator》雜誌的專業攝影師,你可以叫我Joe.。」

  飄零不解地看向他。

  「我們正在招募平面模特,剛才我觀察了很久,你一點也不怕鏡頭,很有潛質,有興趣來我們這工作嗎?」

  見飄零想拒絕,Joe馬上勸道:「其實這個工作待遇前途都不錯……認識當紅偶像明星徐子羚嗎,她以前就是我們的專用模特兒。你可以回去考慮看看,不必馬上答覆。」

  「好,我會考慮的。」飄零接過名片,禮貌地笑笑:「對不起,我先走了。」

  Joe看著飄零的背影,腦海中不斷回想起剛才看見的景象,她坐在噴池旁,出神地看著前方,眼神迷茫而寂寥,陽光籠罩著她的雪顏,襯得肌膚更加薄而晶瑩。

  美麗通常是具有侵略性的,而那女孩卻擁有溫和的美麗。

  尤其特別。

  手術效果並不理想,癌細胞已經擴散。

  只能看著死神臨近,無能為力。

  一天,飄零睜眼,看見母親正坐在窗邊,出神地望著窗外。

  「我遇見你爸爸,也是在這樣一個四月天裡。他掉了書,我拾到了,便追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母親平靜地回憶著:「他回頭對我一笑,迎著陽光,眼角眉梢盛滿俊逸……然後,我的一生就這樣過去了。」

  母親語氣中有著淡淡的柔情:「雖然只是一段孽緣,但無論如何,那個場景卻溫暖了我一生。」

  飄零看著沉浸於回憶中的母親,不禁動容。

  母親忽然轉過頭來,輕柔地將飄零摟入懷中,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的背,愧疚地說道:「飄零……媽媽這一生虧欠你太多了。」

  突如其來的柔情讓飄零身子陡然一僵,鼻端一陣酸漲。她再也忍不住,像小時候那樣,趴在母親肩上,任由淚水決堤,將這些年來的委屈全都哭出。

  這是母親給她的最後一次擁抱。

  當天晚上,母親去世。

  客廳的櫃櫥正中擺放著一張遺照,裡面的女子臉容秀美,巧笑嫣然。

  「你媽年輕時很美。」蕭颯拿出煙,熟練地點上:「可卻為了那樣一個男人……太不值得。」

  飄零看向那張遺照,若有所思地說道:「值不值得,是由做的人決定的。」

  沉默片刻,蕭颯再度開口:「飄零,我要走了。有個男人願意幫我還清債務,只要我跟著他。」

  「去哪裡?」飄零問道。

  「美國,他是個商人,和我爸一樣的年紀。」蕭颯突然訕笑:「不,我哪有那麼有錢的爸。」

  飄零從蕭颯臉上看出她決心已定,只能問道:「他對你好嗎?」

  蕭颯吸進口煙,緩緩吐出:「他給了像我這種身份的女人所能得到的最好待遇。」

  飄零正想說話,胃部卻湧起一陣不適,迅速起身跑到洗手間,劇烈嘔吐起來。

  蕭颯追上來,急忙問道:「怎麼了?」

  飄零抬頭,看著鏡中的蕭颯,神情複雜。

  蕭颯猛地醒悟:「飄零……你懷孕了?!」

  飄零緊咬住唇,直到一股血腥味湧入唇齒間,終於點點頭。

  蕭颯鎮定下來:「你想怎麼辦?」

  飄零閉上眼,淒麗地一笑:「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1:10

  chapter3

  打開門,屋子中一片氤氳,飄零心中沒來由地惶然,只能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忽然傳來一陣嬰兒啼哭聲,飄零頓時一顫,但卻忍不住抑制著恐懼詢聲而至。

  那聲音漸漸清晰,飄零看見,在床上,一個小小的嬰孩雙腿亂蹬,正大聲哭泣著。飄零心痛不已,忙將他抱起,柔聲哄著。

  孩子慢慢止住哭泣,飄零剛放下心,倏地感覺到手上潮濕一片,低頭一看,赫然發覺滿手沾滿鮮血!再看孩子,臉色發青,眼珠鼓起,早已沒有了呼吸!

  飄零尖叫著睜開眼,看見熟悉的老舊傢俱,這才發覺,原是場噩夢。

  「都過去了,不要再想。」蕭颯端著碗雞湯走到床邊,想餵她喝下。

  飄零失神地看著前方,突然問道:「你說,他會感到痛嗎?」

  「即使是有,也比不上他出生後所要遭受的痛苦。」蕭颯看入飄零的眼睛:「飄零,我們沒有當母親的資格。」

  「兩年前,如果我沒有打掉那個孩子,他現在也已經能叫我媽了。」蕭颯撫摸著手上的刺青:「但如果真是如此……我和他不可能活到今天。」

  飄零默然,她明白,蕭颯所言,再正確沒有。

  即使帶著孩子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也只能讓他經歷與自己同樣髒亂而絕望的童年,隨後放下一句人生的路要自己走,便推著赤手空拳的他進入社會,為拼搶些果腹的食物而遍體鱗傷,血流如注。

  於心何忍。

  飄零閉上眼睛,摀住依舊隱隱作痛的小腹。

  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成為父母。

  機場中,飄零和蕭颯道別。

  「凡事當心,多為自己打算。」飄零囑咐道。

  「像我們這樣的人,也只剩自己愛自己了。」蕭颯嘴角勾起一絲慣常的自嘲,然後軟下語氣:「你已經錯過今年高考,也別灰心,明年再努力吧。」

  飄零輕描淡寫地說:「我已經決定放棄,不再讀書了。」

  蕭颯一驚:「什麼?這些年你吃了那麼多苦,不就是為了考上好大學,你甘心就這樣放棄?」

  飄零坦然道:「這麼辛苦,並不是為了上大學,而是為了擺脫現在的處境,得到我夢寐以求的一切。而現在有條捷徑擺在我面前,誘惑太大,我捨不得放棄。」

  蕭颯挑挑眉毛:「走捷徑?不像是你的做法。」

  飄零輕輕說道:「因為現在我終於看清,即使如願以償,考進好大學,得到好工作,還要努力多久才能有10萬?!」

  「還是不能忘記那件事?」蕭颯問道。

  「並不是後悔。」飄零的聲音平靜而低沉:「但我時常在想,如果我有足夠的錢,就不會有那個晚上,不會有那個孩子……有時候,錢確實能夠買到很多東西。」

  蕭颯凝望著她:「飄零,無論怎麼選擇都好,只是要記住,不要後悔。畢竟在當時,這是最好的路。」

  「我明白。」飄零鄭重地點點頭。

  蕭颯低頭看看表,深吸口氣:「好了,我該走了。」

  接著,轉身離去,不再回頭。

  在諾大的候機廳中,飄零透過玻璃牆,看著飛機緩緩滑行,起飛,最終消失在視野中。

  終於,只剩下自己。

  飄零深吸口氣,向機場大門走去。

  無論如何,還是得往前走。

  機場外,飄零正在等車,忽聽得身後一陣慘叫:「你幹什麼……阿!」

  回頭一看,原來是一男子正在搶奪一名婦人手中的皮包,見婦人奮力抵抗,情急之下竟一把將其推倒在地,奪過皮包向前逃竄。

  當下,飄零沒有多想,追上前去一把將歹徒拉住。

  歹徒先是一驚,而後發覺來人是名高佻纖弱的少女,鬆了口氣,用力一掙扎,飄零受力,踉蹌後退,眼看要摔倒在地。

  幸而一雙手從後將她穩穩接住,還沒等飄零回過神來,身後的人便急速衝上前去,將歹徒攔住。

  歹徒惱羞成怒,一拳向來人揮去,好在那人身手矯健,一側身,躲過來勢洶洶的攻擊,同時一把抓住歹徒的右手,扭到身後,歹徒吃痛,單腳跪地,連連求饒。

  飄零趕緊回到婦人身邊,這才發覺她腹部高高隆起,已身懷六甲,而兩腿之間鮮血正汩汩流出,飄零心中不由一凜。

  孕婦臉色像紙樣蒼白,滿額的冷汗,用虛弱而絕望的聲音問道:「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沒有了?」

  飄零緊握住她的手,強裝鎮定:「不會的,醫生馬上就來,你和孩子誰都不會有事。」

  聞言,孕婦稍稍放下心來。

  但那不斷流淌的鮮血,卻像芒刺刺痛飄零的眼睛,她的心陣陣發緊。

  幸虧地勤人員聞訊趕來,和飄零一起將孕婦送上救護車。

  經過那個擒住歹徒的男子時,飄零抬頭。

  男子背光而站,夏日強烈的陽光從他身後射來,讓人無法辯清他的面容,只看見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睛,在陰影下直視著飄零。

  飄零由衷說道:「謝謝。」

  男子愣了一下,隨即答道:「沒關係。」

  飄零感激地對他一笑,然後上車,陪伴孕婦。

  男子站在原地,看著救護車絕塵而去。

  「喂,看什麼呢?」男子肩膀被友人拍了一下:「飛機要起飛了,快走吧。」

  「沒什麼。」男子回過神來:「我們走吧。」

  歹徒的那一推,讓孩子早產,但總算母子均安。

  飄零站在監護室外,看著裡面那個嬰兒,皮膚皺皺的,緊閉著眼睛,小得不可思議。

  飄零輕輕撫摸著玻璃窗,幻想著自己正在觸摸那嬰孩的小手小腳。

  如果不是……自己的孩子也快出世了吧。

  飄零不自覺地撫上腹部,喉頭哽咽。

  孩子,你晚些來吧,讓媽媽準備好一切。

  到時會給你所有,柔軟的嬰兒床,漂亮的玩具。

  還有……很多很多的愛。

  那天,醫院中過往的人都看見一名少女怔怔地站在嬰兒室外,淚水盈盈。

  「Joe ,有人找。」

  「來了。」Joe說著轉過身子,卻看見一個夢寐以求的身影,立即驚喜:「你終於來了!」

  飄零菀爾:「你的表情讓我受寵若驚。」

  「等你明白我所給你的工作後就知道你該當此殊榮。」Joe瞇起眼睛,一臉壞笑:「既然已經把你給騙來了,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個工作可不是想像中那麼簡單。」

  「請問我現在有逃跑的機會嗎?」飄零故意四下望望:「你不會暗自吩咐他們把安全門也封死了吧?」

  「正是如此,所以你就別起二心了,乖乖做下去吧。」Joe說完將飄零推給造型師:「交給你了。」

  沒等飄零回過神來,身邊便聚攏了許多人,為她弄髮型,化妝,挑衣服,忙得不亦樂乎。飄零緩口氣,靜靜坐著任由他們擺佈。

  從來都是親力親為,享受一下他人的服務也不錯。

  一個多小時後,飄零站到了攝影棚中。

  米色細褶吊帶衫,配上同色系的純棉半長裙,將纖細白皙的小腿顯露無疑,淡淡的妝容,柔順的直髮,使飄零更顯得清爽怡人。

  Joe眼中有掩不住的讚賞:「很好,外形完全符合……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林飄零。」

  「飄零,飄零……果然是個屬於你的名字。好,飄零,現在你要做的是忽視眼前的一切,你看不見照相機,看不見我們,你現在正在自己家中,很舒適,很自然,明白嗎?」

  飄零點點頭,面對著眼前強烈的光線,不絕於耳的按快門聲,一直微笑著,按照著Joe的要求擺出各種造型。

  飄零清楚,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她只能明白。

  「挺自然的。」一旁的工作人員讚歎道:「潛力不小。」

  「果然不出我所料。」Joe臉上堆滿滿意的笑容。

  憑著出眾的外形,鏡頭前自然大方的表演,飄零成為《fascinator》的專屬模特。

  Joe沒有騙他,工資待遇不錯,使得飄零有能力在外租房。

  搬離舊居那天,飄零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頭看過。

  許多往事,連回憶起來都是一場噩夢。

  新家不足20平方米,但飄零已經十分滿足,至少這裡有光潔的牆壁,有平整的地板,至少,這裡沒有常年瀰漫在那條巷子中令人絕望的氣息。

  「飄零,你每餐吃這麼多?都不會胖嗎?」拍攝中途休息時,另一個模特看見飄零手中的漢堡包,不禁訝異。

  「這是我一天全部的食物。」飄零耐心解釋道。

  等到提問者滿意離去,一旁的Joe挑挑眉毛:「一天只吃一餐?我怎麼記得在別的模特整天只靠幾片生菜和維生素膠囊度日時,你可是三餐宵夜一樣不放過的。」

  「難道要告訴她們,抱歉,本人天生長不胖,你們是羨慕不來的。」飄零含笑:「我想我會立刻被排擠。」

  人最討厭不勞而獲的人,除非那幸運兒是自己。

  「也是,女人的妒忌心實在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還好我喜歡的是男人。」Joe拍拍胸口。

  Joe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同性戀身份,在他們認識的第二天便向飄零挑明。

  「你會對此反感嗎?」Joe問道:「因為我很想和你做朋友。而朋友必須是物以類聚的一群人。」

  記得當時飄零臉上沒有一絲訝異,只是菀爾一笑:「在未來的一天,就在我們站著的地方,可能會建起一間圖書館,裡面會有一個少年向同伴詫異地展示著資料:『真可怕,21世紀時世界上大部分國家禁止同性結婚,多麼落後野蠻。』我可不想成為後人眼中的野蠻人。」

  Joe不禁失笑:「飄零,你很特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1:36

  chapter4

  飄零抬頭,看著樹葉縫隙中的陽光。熱熱的微風拂過,樹枝晃動著,太陽周圍彷彿有無數綺麗的光圈,讓人頓時恍惚起來。

  很久之後,飄零才意識到,蕭颯離開一年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好像發生了許多事情,在這個盛夏的午後,回想起來,只覺恍然如夢。

  「飄零,在想什麼呢?」一個突然的聲音將飄零的思緒拖回現實。

  JOE的朋友是名製片,手中的新戲缺少一名女配角,JOE便推薦了飄零。

  劇本內容老套,男女主角也只是二三線演員,可以預料到不會有太大的反映,但仍然有許多人趨之若鶩。

  畢竟有時候一個微小的機遇卻能改變人的一生。

  試鏡那天,飄零很鎮靜,沒有怯場忘詞,演技自然,終於得到了角色。

  飄零抬頭,看著樹葉縫隙中的陽光。熱熱的微風拂過,樹枝晃動著,太陽周圍彷彿有無數綺麗的光圈,讓人頓時恍惚起來。

  很久之後,飄零才意識到,蕭颯離開一年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好像發生了許多事情,在這個盛夏的午後,回想起來,只覺恍然如夢。

  「飄零,在想什麼呢?」一個突兀的聲音將飄零的思緒拖回現實。

  Joe的朋友是名製片,手中的新戲缺少一名女配角,Joe便推薦了飄零。

  劇本內容老套,男女主角也只是二三線演員,可以預料到不會有太大的反映,但仍然有許多人趨之若鶩。

  畢竟有時候一個微小的機遇卻能改變人的一生。

  試鏡那天,飄零很鎮靜,沒有怯場忘詞,演技自然,終於得到了角色。

  角色並不討好,是個蛇蠍心腸的富家千金,使命就是破壞男女主角的戀情。

  而來人,則是該劇的男主角,王子俊,一身西裝,溫文爾雅,常在螢幕上扮演斯文角色,演技一般,典型的偶像派演員。

  「這麼熱的天居然要拍外景,如果不是導演再三求情我才不答應呢。」王子俊用紙巾擦去汗水,然後作勢去拉飄零:「走,到我的車裡去吹吹冷氣。」

  飄零巧妙地避開王子俊的手,禮貌地拒絕道:「謝謝,不用了,我不怕熱。」

  導演向他求情,飄零失笑,倒是曾數次看見他對導演阿諛奉承,而且招式低俗,媚相百出,令觀者不忍再視。

  「我新換了輛車子,性能很好,今晚帶你去兜風怎麼樣?」王子俊對飄零的疏離視而不見。

  「不好意思,今晚我有事。」飄零繼續低頭看劇本。

  但王子俊並未就此作罷,他靠近飄零,曖昧地說道:「你不來的話,多沒意思。」

  「那邊不是《勘星社》的記者嗎?」飄零突然問道。

  話音剛落,王子俊一躍而起,神色慌張地向飄零所指的方向張望。

  「糟糕,不會拍到我們兩個了吧……恩,那個,飄零,我先去車上了。」說完,王子俊急忙離開。

  飄零忍住笑,哪裡有什麼記者,不過是想讓他走開的謊話,不過倒沒有料到王子俊會如此緊張。

  也難怪,明星如果想靠緋聞造勢,必定會找地位比自己高的對象。反之,如果遇上的是飄零這種新人,則會折損人氣,百害而無一利。

  所以王子俊才會慌不擇路地跑開,免得飄零拖累了他。

  難怪乎所有人都要拚命往上爬,稍稍落後些,人家便不屑沾惹你。

  命中注定今晚是不能休息的,收工沒多久,Joe便打來電話,一定要飄零陪他參加晚上的聚會。

  「可是明天一早還要拍戲,恐怕不行。」

  「拜託,就看在我剛剛失戀的份上,陪我一次,不會太晚的。」

  話已至此,飄零只能頜首。

  於是,到了約定的時間,飄零便坐在了預定包廂的角落裡,看著面前那群在昏暗而迷離的燈光下玩樂的紅男綠女,靜靜發著呆。

  「一個人?」沒多久,一名男子走來向飄零搭訕,手自動放在她裸露的肩膀上,輕輕撫摸著,眼中閃出精光。

  飄零不由得微皺雙眉,但沒等她開口,Joe便回來擋開男子:「賀公子,趁我不在馬上就來騙小女孩?手腳也太快了吧。」

  男子毫不在意Joe的挪揄,嘿嘿一笑,一雙眼睛依然死死盯住飄零:「Joe,介紹一下吧,反正你對美女也不會感興趣的。」

  「不好意思,這是我表妹,閣下就別打歪主意了。」Joe隔開賀公子的目光,保護意味明顯。

  見狀,賀公子只得聳聳肩,轉身去尋找其他目標。

  「以後在路上看見他要馬上繞道。」Joe囑咐道:「他可是聲名狼藉的花花公子。」

  「我也不是純情少女阿。」飄零菀爾。

  「人家說女人分兩種:假裝清純和假裝不清純。我怎麼看你都屬於後者。」Joe一臉篤定。

  「難道你不知道現在女人開始流行以假裝不清純來表現清純嗎?」飄零抿嘴輕笑。

  正在說笑間,飄零無意間抬頭,正好看見一名男子走入。

  晦暗不明的燈光使男子面目模糊,然而那看向自己的寒星般的眼睛卻在黑暗中異常明亮。霎時間,飄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看誰呢?」Joe順著飄零的目光看過去,立即激動地叫嚷起來:「誒,亦生!這裡!」

  男子聽見Joe的招呼,向他們這邊走來。

  「飄零,今天我就盡朋友的職責為你介紹個極品。」Joe開始摩拳擦掌。

  飄零突然醒悟:「這就是你死命拉著我來的目的?」

  Joe坦然道:「當然……你先別皺眉頭,我告訴你,亦生是千載難逢的好男人,可惜他不是GAY,不然我早就上了。」

  這時,隨著那男子的走近,飄零得以看見他的真容:面如白玉,五官精緻,俊秀超群,很是漂亮秀氣,還有那時刻上揚的嘴角更是讓人頓生好感。

  然而最令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乾淨清澈,恰似一汪清泉,讓人不禁沉溺其中……

  「亦生,坐這裡,來,我介紹下,這是任亦生,紐約世達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才24,年輕有為;亦生,這是影壇新星,林飄零,夠漂亮吧。」Joe笑著將兩人介紹給對方。

  「飄零。」任亦生喃喃道:「很美的名字。」

  「誒,我們任大公子什麼時候也學會甜言蜜語逗女孩子開心了?」Joe取笑道。

  聞言,亦生忽然有些羞赧地笑了,露出了整齊雪白的牙齒,但漆黑而漂亮的眼睛卻依舊看著飄零。

  飄零突然之間有些無所適從,心中湧起種異樣的感覺,不可名狀。

  「亦生,我們快有一年沒見面了吧。」Joe問道:「回來也不說一聲,如果不是我主動約你,你還給我搞消失呢。」

  「不好意思,剛剛回來,事情實在太多了。」亦生歉意地笑笑:「這樣,下次請你吃飯謝罪。」

  「吃飯就免了,我最近正處於失戀中,你就負責給我介紹個男朋友吧。」Joe說著向飄零擠擠眼睛:「畢竟我今晚也為你介紹了個小美人阿。」

  飄零低下頭,免去尷尬。

  這時,其他人提議玩轉瓶子,即大家圍坐成一圈,依次轉動正中間的空酒瓶,當酒瓶停止時,轉動者便和瓶口指向者接吻,不論男女。

  大家一致贊成,並迅速坐了下來,飄零雖有些不自在,但拒絕參加又顯得過於狷介,孤芳自賞已經不再流行,何必壞了大家的興致。

  瓶子一圈圈地轉動,一對對人在面前親吻,當中沒有任何感情的意義,也許正是由於如此,氣氛才顯得輕鬆愉悅。

  任何事情,只要無關乎感情,就會輕鬆許多。

  很快輪到亦生,只見他看著飄零,眼中閃過一道亮光,手上輕輕一動,酒瓶轉動起來,慢慢停下。

  瓶口穩穩地指向飄零。

  Joe帶頭鼓掌,在大家的起哄聲中,亦生微笑著捧起飄零的臉。

  頓時,飄零全身一僵,看著眼前那濃郁而漂亮的眉毛,挺直俊美的鼻樑,以及那優美的嘴唇,慢慢向自己靠近。

  意外的是,亦生並沒有真正吻到她,而是悄悄將手指放在她的唇上,吻著自己的手指。

  即便如此,飄零似乎還是感覺到亦生那溫熱的,帶著淡淡酒味的氣息,一直縈繞在自己唇上,揮散不去。

  飄零忽然覺得心中悶悶的,有些喘不過氣來,於是趁人不備,悄悄起身離開。

  剛走到拐彎處,忽然有人竄出攔在前面,飄零吃了一驚,仔細一看,原來是王子俊。

  只見他滿身酒氣,搖搖晃晃地拉起飄零的手:「還說什麼晚上沒空,明明是騙人的。來,跟我去喝酒。」

  飄零嫌惡地皺皺眉:「對不起,我要回家了。」

  王子俊用力將飄零推到牆上,突如其來的猛烈撞擊使飄零後背一陣劇痛。

  「別不識好歹,你不過是個新人,拽什麼!」王子俊面目猙獰起來:「告訴你,只要我和導演說一聲,你就得給我滾蛋!」

  飄零忍著痛,冷冷地看著他:「原來閣下有這麼大的本事,那又何必整天在導演面前點頭哈腰呢?」

  王子俊惱怒起來,舉起手正準備向飄零扇去,卻被人拉住。

  飄零定睛一看,居然是任亦生。

  只見他牢牢盯著王子俊,緊咬著下顎,面色沉鬱:「你想對她幹什麼?」

  「關你什麼事?」王子俊將亦生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後呵呵一笑,指著飄零問道:「莫非你也和她上床了?我告訴你,這賤人……」

  沒等他說完,亦生猛得一拳過去,將王子俊打倒在地,厲聲說道:「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王子俊癱倒在地上,嘴角淌出鮮血,依舊不依不饒:「我就罵她是賤人,怎麼樣!」

  亦生氣極,作勢要衝上前去,卻被飄零攔住:「人太多,我不想鬧出什麼事。」

  飄零隨即將亦生拉到大門外,兩人站在路邊,陷入沉默。

  涼風一吹,亦生冷靜下來,開始關心飄零:「你沒事吧。」

  「沒有,剛才謝謝你。」飄零解釋道:「他是我同劇組的演員,可能今天喝醉了,有些失態。」

  「為什麼不說一聲就走了?」亦生忽然問道。

  剛才稍不注意,便不見了她的蹤跡,趕緊追出來,卻看見那個男人向她動粗,他頓時火冒三丈,一向最厭惡的便是男人對女人動手,並且,對像還是她……

  「我……有些不舒服,所以想早些回家。」飄零垂下眼睛,自己也知道不應該不告而別,但面對亦生時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她有些害怕。

  「我送你吧。」亦生說道。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沒再等亦生開口,飄零迅速攔下輛出租車,坐上去,向窗外的亦生道別。

  直到車子駛出很遠,她才回頭,看著那個俊逸的身影漸漸縮小,直至不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1:59

  chapter5

  第二天一早,飄零便被Joe 的電話叫醒。

  「你生氣了?」

  飄零睡眼惺忪:「什麼?」

  「亦生說你昨晚生氣了。」

  「我為什麼要生氣?」飄零有些疑惑。

  「他以為是那個遊戲害你不高興,一直在懊悔。」

  「怎麼會呢?你幫我告訴他,我真的沒有生氣。」

  Joe嘿嘿一笑:「自己當面去說,我才不當你們的傳話筒呢。」

  飄零認真說道:「Joe,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我和他不合適。」

  「為什麼?」Joe大惑不解:「亦生有哪點不好?」

  「就是因為他太好了,而我,遠沒有那麼好。」飄零握住話筒,聲音中有著深深的沉鬱倦怠。

  「飄零,你腦袋裡在想什麼?」聽聲音Joe氣得不輕。

  飄零恢復平時口氣:「我在想,再不準備就要遲到了,好了,我要去片場,拜。」

  掛上電話,飄零走到浴室中,看著鏡中的自己,手不自覺地輕撫上嘴唇,那上面,似乎還停留有亦生手指的觸覺。

  飄零閉上眼睛,夠了,得到這些已經足夠,再想奢求,只怕落得一無所有。

  一走進片場,飄零便察覺到氣氛的不尋常,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她開始惴惴不安。

  這時,從來不正眼瞧她的女主角慢慢走了過來,斜覷著飄零:「看你平時文文靜靜的,沒想到是真人不露相,這麼快就搶起版面來了,厲害阿!不過我勸你最好安靜點,樹大招風!」

  說完,將一本雜誌扔在她手中,飄零仔細一看,封面是王子俊的大幅特寫,嘴角有著明顯的瘀傷。標題是《為新人林飄零爭風吃醋?王子俊叫冤》。

  上面寫道,昨晚王子俊被人目睹在KTV包廂外被一男子毆打,而新戲女配角林飄零也在一旁,便猜測是兩男為飄零爭風吃醋。但據王子俊稱,是林飄零單方面喜歡上自己,想要和男友分手,男友氣憤不過,便趁王子俊酒醉之時來偷襲。還說飄零一直到處宣稱是自己女友,他大度並未計較,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事件。

  通篇是胡言亂語,顛倒黑白,飄零這才明白何以叫做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但是真真假假,誰又能分清。輿論一致認定是林飄零的錯,說她心機深沉,一心想借助王子俊的名氣往上爬。更有「知情人」稱,林飄零私生活混亂,家中經常有不同男人進出。

  「為什麼不向媒體說出事情真相,任由那個混蛋胡說八道?」Joe氣憤不過:「明眼人都見到是他一直糾纏你的。」

  飄零輕輕搖頭,明眼人既是聰明人,怎麼可能幫助自己這樣一個毫無背景的新人而得罪王子俊呢?讓他們保持中立已經是對自己最大的仁慈。

  飄零明白,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只有這樣,這件事才會最快速度地沉寂下去。

  戲殺青這天,飄零在化妝室收拾東西,王子俊見四周無人,便靠在門口,嘲弄道:「早叫你不要這麼倔了,和我作對,下場能好到哪去?」

  飄零置若罔聞,拿起東西準備離開。

  王子俊仍不罷休,追擊道:「現在你完了,還是個新人就弄出這麼多事情,以後誰還敢用你。勸你一句,別幹這行了。」

  飄零對眼前這張洋洋自得的嘴臉淡淡一瞥,想譏諷他幾句,卻發現沒有了那樣的心情。

  人一旦猥褻到某種程度之後會讓別人連厭惡都奢於給予,王子俊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飄零繞開他,靜靜離開。

  走出大門時,飄零抬頭,看了看一碧萬里的晴空,心情忽然黯淡起來,有件事王子俊說得一點沒錯,受到這次事件的影響,前途勘憂。

  忽然,一輛車停在她身邊,車窗搖下,竟然是亦生。

  只見亦生對飄零笑道:「我送你吧。」

  「謝謝,不用了。」飄零禮貌地拒絕。

  亦生下車,躑躅片刻,終於試探地問道:「你是在生我的氣嗎?」

  「怎麼會呢?」飄零失笑:「我應該感謝你才是。」

  見飄零表情真切,亦生放下心來,而後拉開車門,笑吟吟道:「如果想報恩,就讓我送你吧。」

  話已至此,飄零不好再推辭,只能依言而行。

  「昨天我看雜誌,知道了王子俊那個混蛋一直在詆毀你。」亦生皺起眉頭:「要我幫忙嗎?我能站出來為你作證。」

  「不用了。」飄零輕歎一聲,有些倦怠:「他會找出更多的『人證』,我們只能越描越黑。」

  「但你不能這樣一直被冤枉下去阿。」亦生有些焦急。

  「不會一直。」飄零看向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這個圈子每天發生太多的事情,很快就會有新的事件發生,然後掩蓋住它。」

  亦生看向飄零的側影,陽光為她柔美的五官鍍上一層光圈,看上去有種寂寥的美麗。

  「今天有空嗎?」亦生忽然轉動方向盤,神秘地說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飄零沒有拒絕,也沒有詢問。就這樣讓人帶著走吧,即便現在要將她推向懸崖,飄零也不想反抗。

  今天的她,真的很累了。

  亦生自然沒有把車子開上懸崖,而是將飄零帶到了遊樂園,拉她坐上雲霄飛車。

  機器啟動,慢慢向上攀登,發出巨大的摩擦聲,飄零的心也跟著逐漸懸空。

  當到達最頂峰時,機器停頓了一下,隨即只聽見耳邊轟隆一聲巨響,雲霄飛車猛得向下俯衝,飄零只覺得心像要從嗓子眼中跳出來似的,耳邊充斥著呼呼的風聲與尖叫聲,她不敢睜眼,只覺得天旋地轉。

  這時,旁邊的亦生忽然握住她的手,大聲說道:「吼出聲來!」

  飄零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地遵循亦生的話,張大嘴,用生平最大的力氣大聲叫道:「阿!」

  不知為何,心中一切苦悶抑鬱都好像隨著聲音排出了體外,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延續到四肢百骸。

  飄零睜開眼,面前的景色因為高速運動而扭曲,各種色彩在視野中流動著,很是虛幻,像是回到了生命之初,像是一切痛苦都還不曾經歷。

  雲霄飛車緩緩駛向終點,飄零這才發覺,自己和亦生的手自始至終都緊握在一起,飄零似乎能感覺到他手心掌紋的走向。

  「高興些沒有?」身邊傳來關切的詢問。

  飄零抬頭,看見亦生正對她微微一笑,迎著明媚的陽光,眼中光波流轉。四周飄溢著香草冰淇淋的清新氣味,亦生看著她,眼神清透而明亮,就連嘴邊那個淺淺的梨渦都浸滿寵溺。

  這時,飄零耳邊忽然迴響起母親臨終時的話語:「他回頭對我一笑,迎著陽光,眼角眉梢盛滿俊逸……然後,我的一生就這樣過去了。」

  玩得累了,兩人來到草坪的木椅子上休息。

  「每次我心情不愉快便會去坐雲霄飛車,這是我媽教的,人的心不過是拳頭大小,盛滿了悲傷就不能再承載快樂,因此要想辦法把悲傷宣洩出去。」亦生靠在椅背上看著飄零:「怎麼樣,現在心情好點了嗎?」

  「好多了。」飄零哧一聲笑:「不過估計明天嗓子得啞了。」

  「記得小時候我爸媽常帶我來這裡,不過我媽很膽小,每次只能在一旁看我和爸玩……每次想起,都不敢相信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亦生忽然問道:「你呢,小時候常和父母來這嗎?」

  「很小的時候媽媽經常帶我來這,每次都會給我買一個很大的棉花糖。棉花糖其實並不好吃,但是很蓬鬆柔軟,每次我都會幻想自己在咬著雲朵,心裡得意極了。但是後來發生了些事情,便再也沒來過這裡……」飄零垂下眼簾,神情有些低落。

  「等等我。」亦生忽然站起身。

  「好。」飄零點點頭,轉頭看向草坪上的一對母女。

  女兒還很年幼,正蹲在地上鬧情緒,一定要母親抱自己。母親只能依言照做,但臉上除了無奈還有更多的疼惜。

  飄零忽然想到,自己的出生,也必定是受到歡迎的吧。

  母親聲嘶力竭的喊叫結束後,便是她響亮清脆的哭聲。隨後母親便緊緊將自己抱在懷中,視若珍寶。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牽扯到她的每個表情,只要笑笑,對母親而言便是莫大的歡愉。

  那應該是自己最快樂平和的時光,只是飄零卻全無記憶。

  忽然,一個淡藍色的棉花糖出現在飄零眼前。

  「沒有白色,但藍色也很適合天空。」亦生將棉花糖遞到愣愣的飄零手中:「看看和記憶中的味道有不同嗎?」

  飄零像小時候那樣,咬了一大口,棉花糖很柔軟,入口即化,但不知怎的,喉嚨卻有種被哽住的感覺,揮之不去。

  等到盡興而歸,已經是晚上,亦生將飄零送到家門口,想道別,卻有些留念不捨。

  「到我家喝點東西好嗎?」飄零問道。

  亦生有些受寵若驚,那天晚上飄零拒絕自己的送行,之後又毫無消息,以為已經毫無希望。沒想到今天的偶遇讓他們之間有了進一步發展,至少他知道,飄零並不討厭自己。

  走進飄零的屋子,亦生有些許的訝異,屋子很小,只有幾件必須的家電,周圍的環境也不好。

  他不知道的是,和飄零以前所居住的屋子相比,已是天壤之別。

  亦生拉開窗簾,不遠處便是嘈雜的夜市,裡面人聲鼎沸,使得周圍的人們無法安睡。

  這對於亦生而言完全是一副陌生的場景,他心中倏地升起一絲壓抑。

  這個女孩就住在這裡,孤單的,一個人。

  她的父母呢?

  是否她的內心就和這房間一樣蒼白,寂寞。

  正揣測著,亦生忽然覺得有種異樣的感覺,掉頭一看,原來是飄零站在身後,默默地凝視著他,臉上有絲讓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沒等亦生反應過來,飄零便一把摟住他的脖子,主動吻了上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2:19

  chapter6

  那張菱唇溫熱柔軟,亦生嗅著飄零身上那抹淡淡的幽香,有些情不自禁。

  接著,飄零不理會亦生的詫異,逕直解開他的襯衣紐扣。

  亦生察覺到飄零的異樣,連忙握住她的手,有些無措地問道:「飄零,你怎麼了?」

  「亦生,你是喜歡我的吧。」飄零輕撫著亦生的臉:「我也同樣喜歡你。今晚留下來……我們過個沒有任何責任的夜晚。」

  亦生握住飄零的雙肩,懇切地說道:「我想要的不止是今晚,我想要我們能走得更遠。」

  「亦生,讓我告訴你,」飄零直直地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為錢出賣過自己的身體,我墮過胎。」

  亦生愣住。

  飄零恍惚地一笑,聲音中有濃濃的悲哀:「對不起,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女人。」

  亦生猛地將飄零摟在懷中,低沉醇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不對,你確是我想像中的那個女人,一直都是。」

  飄零掙開亦生的懷抱,打開大門,聲音苦澀:「亦生,你走吧。」

  「飄零……」

  「亦生,求你了。」飄零別轉面孔:「走吧。」

  亦生無奈,只能緩步走出屋子。

  門「砰」一聲關上。

  飄零靠在門後,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接下來的幾天,亦生沒有再出現。

  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

  飄零安慰著自己。

  不貪戀太多的快樂,就不會有過多的痛苦。

  亦生,不過是撫過生命的一個美麗泡影,一旦碰觸,就會消逝。

  只是在飄零心中,那股淡淡的惆悵縈繞不休。

  這天,飄零為《fascinator》拍完照片,正準備離開,卻無意間聽見了Joe和編輯為她而爭執。

  「飄零自從工作以來,表現一直很好,為什麼要換下她?」

  「Joe,我知道你和飄零是好朋友,但你不能感情用事。飄零現在受到王子俊緋聞的影響,很多讀者都開始討厭她,反映不希望看見她再出現在雜誌上,不過你放心,只是暫時停掉她的工作,等情況好轉後會讓她回來的。」

  「你也知道飄零的為人,她是被冤枉的!」

  「我是知道,可是買書的人不知道阿。我們不可能傻到和讀者作對。Joe,你們是好朋友,我想由你來通知飄零這件事比較好。」

  「什麼?你讓我怎麼說得出口?」

  「沒關係。」飄零走進屋子,面容平靜:「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你們不用為難。」

  「飄零,我就知道你一向是最明事理的。」編輯趕緊打蛇順棍上:「我還有事,你們慢慢聊。」

  「飄零,那你以後要怎麼辦?這是你現在唯一的一份工作阿!」Joe眉間寫滿擔憂。

  「我已經成年,身體健康,難道還會餓死嗎?」飄零反倒安慰起他來:「最差不過是回到以前的生活。」

  「飄零,是我介紹你入行的,卻害你成這個樣子。」Joe懊惱地捶下桌子。

  「我不記得你曾拿槍逼過我。」飄零拍拍Joe的肩膀:「人的路都是靠自己的一雙腿走出來的。」

  「有什麼困難記得要告訴我。」Joe聲音軟了下來:「好了,別想這些不開心的事,走,我們去吃午飯。」

  「先說好,你請客,我現在是失業階段。」

  「那是自然。」

  一頓飯中,飄零談笑自若,沒有絲毫沮喪異常,Joe慢慢放下心來。

  和Joe道別,飄零回到家中,剛一關上門,便感覺到全身最後一絲氣力都被抽光。

  她脫下衣物,緩步走到浴室,打開蓮蓬頭,水傾瀉而下,在飄零白皙的身體上肆虐而過,從高挺的胸脯到纖細的腰肢,繼而是細長而筆直的雙腿。

  飄零一直將臉埋在水柱中,停止呼吸,感受著那種溺水般的絕望感覺,心臟猛烈地敲擊著胸腔,肺部漲得快要爆炸,全身的血液彷彿也停止了流動。

  最終,飄零忍受不住,蹲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浴室中暖熱的空氣。

  原來,自己並不想死。

  飄零雙手圈住自己的身子,等待著呼吸慢慢平緩。

  那就好,只要願意活下去,一切才可能開始。

  只要願意活下去。

  第二天,飄零出外尋找工作,下午回家時,卻發現一名不速之客。

  亦生閉著眼睛,靠坐在飄零的門前,頭微微側向一旁。額前的碎發隨風飄動,在輪廓清晰分明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飄零的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好像預感到了什麼,亦生忽然睜開眼,看見飄零,臉上閃過驚喜:「你回來了。」

  「有什麼事嗎?」飄零抑制住心中的感情,口氣冷淡。

  「我想帶你去見個人。」亦生毫不在意飄零的生硬態度。

  「對不起,我很累了。」飄零越過亦生,準備開門。

  亦生一把抓住飄零的手腕,語氣急促而懇切:「就這一次,我保證以後都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看著亦生堅定的眼神,飄零咬住下唇,最終下定決心:「好,就像你說的,最後一次。」

  讓飄零不解的是,亦生先去商場買了許多玩具,然後再帶著她來到離飄零家不遠的公園處。

  這天正好是星期天,許多家長都帶著孩子在公園中玩耍。

  亦生帶著飄零徑直來到沙坑旁,裡面一個一歲左右粉團似的小男孩正拿著小鏟子玩沙土,動作稚嫩笨拙,卻異常可愛。嘴中還咿呀作語,自得其樂。

  「小風,」亦生忽然喚道:「看叔叔給你買什麼了?」

  小男孩看見他們,非常高興,邁著小胖腿快步走到亦生身邊,亦生一把將他抱坐到自己肩膀上,逗得小男孩咯咯直笑。

  小風低頭,忽然發現飄零,便歪著頭,疑惑地看著她。

  飄零看著小風可愛的模樣,忍不住對他做個鬼臉。小風一見,反而害羞起來,將頭埋在亦生頭髮裡。睹此情狀,飄零哧一聲笑了出來,眼睛彎彎的,笑顏燦然。

  亦生看著她,一時忘了此行的目的。

  這時,一個少婦走了過來,有些歉然地說道:「任先生,又讓你破費了,昨天才給他買了那麼多東西。」

  「沒關係,只要小風喜歡就好。」亦生笑笑。

  陳太太看見飄零,輕蹙了下眉,臉上滿是狐疑,片刻之後恍然大悟:「你就是機場裡那位好心的小姐!」

  飄零這時也醒悟過來,難怪她會覺得少婦有些眼熟,原來就是一年前她在機場幫助的那名孕婦。

  那麼小風,則是那個幸運脫險的小嬰孩?

  陳太太驚喜:「當時多虧了你和任先生的幫忙,本來想當面感謝的,卻一直沒有你們的消息,原來你們是認識的,實在是太巧了!」

  自己和亦生的幫忙?飄零有些懵懂,疑惑地抬頭,卻迎向一雙異常明亮的眸子,電光石火間,飄零明白了,原來亦生就是那個捉住歹徒的男子!

  「來來來,今晚到我家去吃飯,小風他爸爸一直也想謝謝你們。」 陳太太不由分說,拉著兩人回到家中。

  「當時我到機場送小風他爸爸出差,出來時便被那個歹徒給搶了,還把我推倒在地上。」陳太太在飯桌上絮絮回憶當時的情景:「然後我就看見林小姐衝了上去,一把將歹徒抓住,簡直是巾幗女英雄……任先生上前和那個歹徒較量……林小姐在救護車上一直握著我的手安慰我……」

  「實在是感謝兩位。」陳先生由衷說道。

  「昨天任先生出現,我們已經是喜出望外,沒想到今天還能見到林小姐。」陳太太向丈夫擠擠眼睛:「巧的是,他們兩個還是一對。」

  飄零趕緊解釋:「我們不是……」

  話被亦生打斷:「我正在努力追求中。」

  「林小姐,你和任先生簡直就是一對壁人,還用得著考慮嗎?這樣好的男孩子外面不多了……」

  「好了,好了。」陳先生看出飄零的尷尬,連忙出來打圓場:「他們年輕人自然有主意。」

  「你是在嫌我多事?」陳太太故意斜覷著丈夫。

  「哪裡敢呢?來,吃菜。」陳先生趕緊為太太夾菜,平息怒氣。

  飄零看著面前這副溫馨的家庭圖畫,不自覺勾起笑容。

  忽然,碗中多了塊雞肉。

  抬眼,只見亦生溫柔地對自己一笑:「多吃點。」

  飄零垂下眼睛,心中澀然。

  吃完了飯,兩人向陳家道別,來到樓下的公園中。

  「那裡有鞦韆,我們在這坐一下吧。」飄零主動提議。

  兩人坐上鞦韆,輕輕搖晃起來。

  「小時候我很喜歡蕩鞦韆。當蕩到最高點時,就會閉上眼睛,幻想自己正飛在空中,無拘無束。」飄零仰望夜空,那幽靈般的冷月散發出朦朧的光澤,投射到飄零的眼中,顯得一片氤氳:「但是沒有多久我便厭倦了。因為不論我多努力,還是會回到原地,終於明白,追求無法企及夢想的自己一開始就錯了。」

  說到這裡,飄零將腳放在地上,止住搖晃:「亦生,我們就到此為止吧。趁著一切沒有開始,靜靜結束掉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2:41

chapter7

  「這一年來,我一直在想,你姓什麼?叫什麼?是在上學還是在工作?也一直在懊悔,當時為什麼沒有上前詢問你的聯繫方式,為什麼讓你就這樣走掉?」亦生轉向飄零,深深地說道:「飄零,在我心中,一切早就開始了。」

  飄零看著亦生,用最輕緩的語調,像在對孩子講解著世上最艱澀的道理:「可是亦生,在你以為愛上我的時候,你並不瞭解我的過去。我的過去,並不是一些值得誇耀的回憶,它出自我自己的選擇,不能後悔,必須去承擔……而承擔不快樂的過去,是最痛苦的事,我不想你也陷入其中。即使現在你接受了,或者自認為接受了我的過去,但它始終是一片陰霾,終究有一天會壓得我們喘不過氣,更甚於,粉身碎骨。我不願看見那樣的結局。」

  「在我遇見你的那一刻,你已經有了過去,所以我愛的,並不是沒有回憶的林飄零……飄零,你曾說自己不是我想像中的那個女人,那是不對的。你知道我心目中的你是什麼樣子嗎?」亦生來到飄零面前,蹲下身子,凝視著她,眼中漫溢著愛憐:「在美國的一年中,我總是想著一個女孩,她高佻柔弱,卻能果敢地抓住比自己壯一倍的歹徒;她看見血時,明明嚇得臉色發白,嘴唇顫抖,卻依舊強自鎮定地安慰他人。這就是我心目中的林飄零,我愛的,就是那樣的你。」

  原以為再也不能見到她。

  然而回國後不久,在朋友的聚會上,一進門,亦生便驚喜地發現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那個女孩,正安靜地坐在角落中,臉龐淡雅清麗,看上去文靜柔弱。但他卻能看見那雙秀麗美眸中隱藏的堅韌和倔強。

  讓他失望的是,女孩對他毫無印象。

  但是,至少他見到了她,並且知道了她的名字--飄零,人如其名,有種寂寥的美麗。

  隨後,他在遊戲中使用了小手段,讓瓶口穩穩地指向飄零,贏得了吻她的機會。

  可他並沒有那麼做,他希望他們能有更正式更認真的開始。

  然而那晚之後,飄零卻一直有意疏遠他,之後,亦生知道了她被冤枉的事情,心中更是不安。

  他有意在片場門口等她,終於見到了那個沮喪的飄零。

  在遊樂園中,他以為他們更接近了。

  但就在那天晚上,飄零失控地吻住他,說出了自己的過往,嘴角那絲淒然苦笑讓他一陣心痛。

  他決定要讓飄零明白,她是他想像中的女人,一直都是。

  於是花了四天時間,拜託朋友,終於找到了陳家。他想告訴飄零,在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就已經愛上了她。

  「飄零,你沒有必要去承擔什麼,過去就讓它過去,不要自己拖住不放。而我,並沒有資格接受你的過去,因為那是你的人生,沒有誰幫助過你,也沒有誰可以責怪你,更談不上接受與否。」 亦生眼中反射著月光,明亮而溫柔,他捧起飄零的臉龐,慢慢貼上那張菱唇:「相信我,我們的開始不會是錯誤。」

  亦生的唇溫熱柔軟,像羽毛撫過唇瓣,一下一下,很是輕柔舒緩,卻充滿纏綿深情,飄零慢慢陷入其中。

  亦生說的,是對的嗎?

  過去就讓它過去,是這樣嗎?

  周圍溫和的燈光慢慢流轉,亦生的氣息讓人目眩神迷,飄零漸漸恍惚起來。

  但很快,一個聲音在心中大叫。

  林飄零,你要的究竟是什麼?

  錢,對,要掙許多的錢。讓自己不再挨餓受凍,不再受人冷眼,不再為錢捨棄自己。

  對,就是這樣。

  而其他,不要再想,不要再奢望。要的越多,失去的越多。

  自己從來便是孑然一人,習慣了,便可以將孤獨習以為常。

  面前的這份感情,太過危險,一旦失足,痛不欲生。

  想到這裡,飄零推開亦生,含笑問道:「亦生,你愛我嗎?」

  亦生鄭重地點頭。

  飄零站起來,臉上有種縹緲的神情:「那就不要在我面前出現,讓我平靜地生活下去。」

  亦生瞳孔一陣緊縮,臉上流露出複雜的神情。

  飄零轉身,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沒有回頭,但卻知道,亦生一直跟在自己身後。

  空曠寂寥的街上,兩個人不急不緩地走著,昏暗的燈光下,他們的影子慢慢縮短,拉長,時而重疊,時而分離。

  幽月已被烏雲遮蔽,陣陣涼風襲來,聲若淒咽。

  好幾次,飄零都想回頭,然而卻生生壓下這個念頭。

  既然決定,就不能回頭。

  終於走到家門前,飄零停住腳步,輕輕說道:「回去吧。」

  身後沒有動靜,飄零咬咬下唇,獨自上樓。

  屋子裡一片漆黑,飄零卻沒有開燈,而是取出餅乾盒,拿起餅乾快速地塞入嘴中。

  餅乾太過乾澀,不易吞下,哽在喉頭,飄零難受得眼中湧出淚花。

  但她仍然努力地吞嚥著,努力地將淚水逼回眼眶,努力地告訴自己,不能回頭。

  黑暗中,窗外傳來了淅淅瀝瀝的落雨聲。

  雨下得大而密,飄零似乎能夠聽見雨滴擊打著樹葉,擊打著窗台,甚至是,擊打著樓下那個人。

  屋子裡很是悶熱,飄零心上像壓了塊鉛。

  他會走的,馬上就會的,然後,自己又會恢復以往的生活。

  飄零繼續緩慢而艱難地往嘴裡送著食物。

  忽然,一道閃電劃破黑暗,緊接著是轟隆隆的一陣雷聲。

  飄零猛地站起,腳勾到桌子,東西全灑落到地上,引起很大一陣響聲。

  她再也忍受不住,打開大門,衝到樓下。

  看著眼前的場景,她愣住,在傾盆大雨中,亦生直直地站著,全身濕透,卻艱難地睜著眼睛,看向飄零。

  飄零緩緩地走到他面前,和他對視著。

  瓢潑大雨將兩人迅速禁錮在天地間,冰涼的雨水在他們面頰上蜿蜒,順著發端,鼻尖滑下。

  「你走吧。」飄零乞求道。

  亦生站在原地,毫不動彈。

  忽然間,飄零胸中一股火氣上衝,猛然推蹂著亦生,在雷聲中大叫道:「任亦生,你走!我不要再看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亦生任由飄零推蹂著,依舊不發一言。

  兩人在雨水中糾纏著,雨勢越來越大,像是要沖刷掉世間的一切,好的,壞的,應該的,不該的。

  飄零的怒氣在雨水的澆灌下慢慢熄滅,她漸漸平靜下來,乞求地說道:「亦生,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人,這樣的生活很好,真的……很好。」

  亦生一把拖住飄零的手,將她摟在懷中,輕輕說道:「飄零,你寂寞了那麼久。」

  驀然間,飄零內心一陣疼痛,鼻端酸漲,一股熱流從眼內滑落。

  亦生說,你寂寞了那麼久。

  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抱過自己,很久很久沒有人借給她肩膀,很久很久沒有人真心愛她。

  真的,已經寂寞了好久。

  亦生輕吻著她的髮頂,喃喃說道:「以後,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你不會再寂寞了,永遠不會。」

  飄零忽然感覺一陣疲倦,就像是一個遠行的遊人,翻越了無數的崇山峻嶺,橫渡過所有江河湖海,腳上像被灌了鉛,無法再動彈。

  這時,一個溫柔的聲音要她停下,要她休息。

  飄零相信了,心甘情願為它妥協。

  他們能走多遠,他們能有怎樣的未來,飄零通通不在乎。

  她只知道,現在的自己很累了,只想依偎在亦生懷中。

  那天晚上,飄零的房中迴響著喘息與呻吟。

  他們緊緊相依,相吻。

  灼熱的吻在雪肌上蔓延,纖柔的長髮糾結在指間。

  他用最溫柔最激情的方式進入她的身體。

  就像是兩塊分離已久的磁鐵,終於相合。

  滿室綺旎。

  第二天,飄零睜眼,亦生的俊顏近在咫尺。

  窗外,又是一個艷陽天。

  飄零看見,陽光慢慢侵進房間中,籠罩在兩人緊握的雙手上。

  和其他快樂的時間一樣,飄零記得,後來的日子過得很迅速。

  兩人整天膩在一起,十指緊扣,相互依偎,一刻也不願分開。

  好像世界上只有他們彼此。

  飄零習慣趴在亦生的胸膛,看著他微微抖動的喉結,情不自禁地、咬上一口。動作很輕,常惹得亦生哧一聲笑出來,柔聲問道:「你是吸血鬼嗎?」

  「你害怕嗎?」 飄零抬起頭來,抿嘴一笑,長髮披散在亦生胸前,那種如絲般的觸覺,讓人心馳神往。

  「那就快下口吧,這樣我就能變成你的同類,生生世世纏著你。」

  和所有熱戀中的人一樣,他們說著傻傻的情話,享受著最大的歡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3:02

  chapter8

  兩人的戀情惹惱了重要人物,不久那人便找上門來興師問罪。

  「你們兩個過河拆橋的傢伙,偷偷勾搭在一起就把我這個媒人撇一邊了?!」Joe氣惱不已:「就說怎麼整天找不到你們,結果兩人背著我暗渡陳倉,在這裡逍遙。」

  「別氣了,小心長皺紋。」飄零為Joe倒上杯涼茶消火:「昨天我們就在商量等你有空的時候請吃飯。」

  聞言,Joe始覺安慰:「這還差不多,誒,你們倆發展得怎麼樣?」

  「還行。」飄零面露微笑。

  「僅僅是還行?亦生為了你都已經辭掉美國的工作了。」Joe看著飄零茫然的神情,有些驚訝:「他沒告訴你?」

  飄零搖搖頭,若有所思。

  「亦生對你是很認真的,飄零,我看你就嫁給他算了。」

  聞言,飄零扯扯嘴角:「你想得太遠了。」

  「怎麼會呢?雖然亦生家算是豪門,但在他小時候父母就離異,各自去過自己的生活,絕對不會干涉他的婚姻,這點你根本不用擔心。」Joe滔滔不絕地為飄零分析著:「而且你現在事業發展也不順利,不如就乾脆嫁人算了……難道你就沒想過要嫁給他?」

  飄零敷衍道:「最近我們正忙著談戀愛,沒時間想到結婚。」

  Joe一臉不以為然,環顧四周,忽然問道:「怎麼到處都有亦生的東西?他現在住在你家嗎?」

  「對阿。」

  Joe不解:「既然都住在一起了,為什麼不搬去亦生家,那裡條件比這好多了。」

  「我比較習慣自己家裡。」飄零垂下眼眸,亦生也曾向她提議搬到自己家裡,她以同樣的借口拒絕。

  「飄零,你是真心想跟亦生在一起嗎?」Joe一語道破:「你沒有想過你們的未來,也不願意搬去他家裡,處處在為自己留後路,根本對感情沒有全部付出。你就像那些花花公子,亦生就是純情少女,一旦分手,把他掃地出門便當什麼事也沒發生。」Joe靠近她:「飄零,這種性質很惡劣呢。」

  晚上,飄零一直在回想著Joe的話。

  再正確沒有,她確實是在為自己留後路。

  飄零確信亦生是愛自己的,但是能讓情人修成正果的並不僅僅是愛情,她不敢奢望他們能天長地久。

  所以,她必須有所準備。

  畢竟,飛蛾撲火的愛情太過慘烈,使人敬謝不敏。

  亦生回家,看見飄零正在廚房弄晚飯,穿著米色的圍裙,幾縷髮絲從隨意盤起的長髮間散落,垂在雪白的頸間。

  亦生情不自禁走去從後摟住飄零:「在做什麼?」

  「你喜歡的牛肉炒芹菜,還有番茄雞蛋湯,可以嗎?」

  「很香。」亦生吻著飄零的耳畔:「不過我更想吃你。」

  「亦生,不要鬧。……阿。」飄零忽然吃痛,輕喚了一聲。

  「怎麼了?」亦生連忙彎下身子察看,眉頭立即緊皺;「腳怎麼腫成這樣?」

  「哦,可能是今天穿高跟鞋走久了路的關係。」飄零掩飾著:「沒關係的,明天就會消腫。」

  「腫成這樣還說沒什麼?」亦生眉頭皺得更緊,將飄零打橫抱起,放在床上,輕輕為她按摩起來。

  「怎麼不讓我來接你呢?」亦生關切地埋怨著:「以後別走那麼遠的路,聽見了嗎?」

  亦生的手輕柔而有力,飄零感覺到腿部的酸痛慢慢消失,而心中則湧起一股暖意。

  「亦生,你辭去了美國的工作是嗎?」飄零忽然問道。

  亦生點點頭,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為什麼?」

  亦生抬頭,不由笑道:「紐約和中國的時差可是12個小時,即是說我清醒的時候你卻在睡覺,這樣我們連打電話都有困難,你捨得嗎?」

  「這麼說,你真是為了我才辭去工作的?」飄零心中一沉:「你不必這麼做。」

  聞言,亦生表情變得隱晦:「你不想我留在這裡?」

  飄零垂下眼簾,輕咬唇瓣:「我是怕有天……你會後悔。

  亦生鬆口氣,將飄零摟入懷中,靜靜說道:「我這麼做,完全是為了我自己。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才決定留下來。飄零,你不需要有什麼負擔。」

  「亦生,這裡這麼不方便,你住著一定很不習慣。」飄零歉然說道。

  「沒辦法,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既然你鬧彆扭不肯去我家,只好我厚著臉皮入贅了。」亦生隨即拿出錢包:「既然如此,以後我來付房租。」

  「不用了。」飄零按住亦生,態度堅決:「我住的房子怎麼能讓你付錢?」

  亦生直視著她,緩緩說道:「飄零,為什麼你要把我們分得那麼清楚?」

  飄零一時語塞,而後顧左右而言他:「我該去煮菜了。」

  飄零始終不讓他付房租,亦生心中總是有說不清的失落。

  同時,飄零的腳,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腫脹。而當他詢問時,飄零總是閃爍其辭。

  亦生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忍不住去問Joe,這才得知,飄零已經失業兩個月。

  亦生疑竇叢生,決定弄清楚究竟她每天在幹什麼。

  他悄悄跟隨著飄零來到離家半小時車程的超市中,居然看見她在食品櫃檯旁推銷飲料。穿著三寸高跟鞋,拚命忍耐著腳痛,依舊笑臉迎人。

  一回家,飄零便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

  亦生一直用種晦暗不明的目光看著自己。

  飄零坐下,酸漲的小腿這時得以放鬆,不由得發出一聲滿意的歎息。

  「聽Joe說你早就離開雜誌社了,也沒有拍戲,那你哪來的錢付房租?」亦生忽然問道。

  「我在朋友那裡幫忙,還可以應付。」飄零拿出早就想好的說辭,而後起身:「我去弄晚飯。」

  亦生一把拉住飄零,逼她面對自己:「究竟是什麼工作?」

  飄零勉強一笑:「你今天幹麻這麼嚴肅?」

  亦生緊鎖眉頭,沉聲質問道:「在商場當推銷員是嗎?你寧願每天穿著高跟鞋連續站上8個小時,也不肯讓我為你分擔房租,難道我就那麼惹人厭?」

  飄零發出無奈的歎息:「亦生,為什麼你總是在這樣小的事情上糾纏不休呢?誰付不是一樣嗎?」

  亦生激動起來:「重點不是在房租,而是你的態度!你知道當我看見自己的女朋友在商場中拖著腫脹的雙腿對路人強顏歡笑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感覺嗎?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讓你做那種工作!」

  飄零凝視著他,靜靜說道:「亦生,那種工作我並不是第一次做,讀書時我就是靠它湊齊新學期的學費,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困擾。如果這份工作讓你感到羞愧,我只能說聲抱歉。」

  亦生挫敗地歎氣:「我並沒有因為你的工作而羞愧,我只是不忍心讓自己的女朋友這麼辛苦。」

  「你不願意搬進我家,不願意我為你花錢,不願意我為你做任何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完成。你將我們之間分得一清二楚,拒絕進入我的生活,甚至也將我阻擋在你的世界之外。如果有天我消失,你也不會感覺到任何的不習慣,這就是你的目的對嗎?」亦生臉上呈現出無法表達的哀傷:「飄零,從開始你就不打算和我長久在一起吧。」

  更讓他痛心的是,每次醒來,就會發現飄零已經掙脫自己的懷抱,背對著他,蜷縮在床的另一角落,雙手環抱住肩頭,背影孤獨寂寥。

  睡夢中的舉動是內心最真實的反映。

  原以為自己可以讓飄零不再寂寞,然而竭盡全力也不能如願。

  亦生感到一陣無力。

  面對亦生的指責,飄零無言以對,只能緊閉上眼,不忍再看亦生眼中的受傷。

  隨後,飄零聽見亦生起身,走出屋子。

  大門「砰」一聲關上,聲音很輕,卻重重砸在飄零心上。

  在那之後,屋子裡許久沒有聲音,只剩寂寞迴響。

  那天晚上,亦生沒有回家。

  後來的幾天也沒有任何音訊。

  飄零開始坐立不安,隨即升起一種絕望的悲涼,難道亦生真的生氣了,傷心了,回到美國,就這樣從自己生命中消失?

  然而屋子中,亦生無處不在,電動剃鬚刀,毛巾,牙刷,衣物,到處都是他的影子。

  飄零沒有動,任這些東西放在原處。她知道,即使物品不在,依舊會想起它們的主人。想起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有時看著自己,會忽然染上一絲不知名的憂鬱。

  吃飯時,依舊會做兩人份。

  半夜驚醒,發覺身旁一片冰涼,會撫摸著枕頭,悵然許久。

  原來,習慣另一個人之後,改變會是如此痛苦而艱難。

  兩天之後,Joe跑來找她,開門見山問道:「你們吵架了?」

  飄零沉默,而後試探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昨晚亦生約我出來喝酒,坐在那裡一言不發,我一提起你的名字他就猛灌酒精,最後酩酊大醉,還是我把他扛回家的。」

  聞言,飄零心中一大塊石落地,原來亦生還留在這裡。

  Joe擔憂地問道:「你們……不會分手了吧?」

  飄零垂下眼簾,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和亦生,結束了嗎?

  Joe長歎一聲:「我有預感,介紹你們認識是我這輩子做的最錯誤的決定。」

  即使清楚Joe說的不過是氣話,但飄零心中卻有種無法言明的震動。

  「好了,今天我來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Joe又眉開眼笑起來:「盛禹娛樂公司老闆約你見面!盛禹可是國內有名的娛樂公司,旗下擁有許多知名演員歌手。而且老闆禹野看人很準,很多一線明星都是他發掘的。這次他想親自和你談,肯定是決定和你簽約,飄零,你終於苦盡甘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3:25

  chapter9

  到了約定時間,飄零來到盛禹公司前台:「你好,我是林飄零,是禹野先生約我來的。」

  「請稍等。」接待小姐拿起電話:「禹先生,林小姐來了……好,我知道了。」

  接待小姐放下電話,微笑道:「林小姐,禹先生請你進去。」

  飄零道謝,隨即上樓,沒有聽見身後的對話。

  「誒,她是禹先生看中的新人嗎?」

  「應該是吧,長得很漂亮呢,看著讓人舒服。唉,生得美就是好,可以當明星,不像我們整天就枯坐在這裡。」

  「但是我們至少不必被記者整天跟蹤,拍照吧。」

  「說的也是,算了,滿足就是幸福。」

  飄零來到總經理辦公室前,深深吸口氣,敲門。

  「請進。」一道醇厚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裡面響起。

  飄零推開門,房間很寬敞,約有200平米。從迎面的落地窗看出去,整座城市盡收眼底:螻蟻般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車輛,高低錯落的建築。

  然而屋子裡很寧靜,和外面的喧囂是兩個世界。

  飄零以為這裡應該是整個城市最接近藍天的地方。

  一陣電視聲吸引了飄零的注意,她轉頭,看見辦公室右側有一個超大屏幕液晶電視,裡面播放著飄零拍攝的那部電視劇。

  而一個人正坐在沙發上,背對著飄零。

  忽然,影片被按下暫停,飄零的鏡頭便定格在熒屏上。看著自己的臉出現在電視上,飄零頓感不適,不自覺地移開眼睛。

  「演員必須要習慣看自己的影片,這樣才能清楚演技上的優缺點。」那個人邊說邊轉過身來。

  他身形高大健壯,一件黑色襯衣,最上面的兩顆紐扣沒有繫上,隱隱露出寬闊的胸膛。

  五官端正,外形成熟而穩重,有種王者氣息。

  那只戴著ROLEXES的手將雪茄移入嘴中,輕輕吸一口,雪茄煙在顎中逗留,而後緩緩吐出,讓煙圈在兩人之間瀰漫。

  飄零察覺到煙霧後那雙深邃的眼睛正打量著自己,不,不是打量,而是在剖析,像是能透過肌膚直接看透她的內心。目光所及之處,飄零甚至能感到微微的刺痛,身子不由僵直起來。

  幸而很快他便收回目光。

  「請坐。」聲音很輕,卻有種讓旁人下意識遵守的力量,飄零在他對面坐下。

  「林小姐,我是禹野。」禹野開門見山:「我們看過你演的電視劇,認為你是個有潛力的演員,公司很有興趣和你合作,所以想詢問下你的意思。」

  「能夠和盛禹公司合作,我很榮幸。」飄零慢慢冷靜下來,沉穩而不失禮儀地作答。

  「我們打算和你簽訂為期5年的合約,在此期間,每年你必須拍攝5部影視作品。公司則全權負責你電影,電視,廣告業務。至於收入則是55分帳。你同意嗎?」

  飄零點點頭,明白對新人而言,這已經是最優厚的待遇。

  「另外,王子俊這個人你應該不陌生吧?」禹野忽然提起:「根據我們的資料,幾個月前他對媒體爆出了許多不利於你的傳聞,使得你失去了平面模特的工作,是嗎?」

  飄零心中一沉,仍舊平靜答道:「是,有什麼問題嗎?」

  「可能你還不知道,明鑫公司是我們的最大競爭對手,而王子俊則是他們旗下的藝人。因此他們肯定會出面重新挑起那個事件,從而打壓你。希望你能有這個思想準備。」

  「需要我做什麼嗎?」飄零問道。

  「不,就像你之前一樣,微笑,不承認也不否認。」禹野坐在座位上,雙手交叉,直直盯著飄零:「他再如何不濟,也出道多年,地位遠高於你,所以現在硬和他拼,沒有勝算……好,就這樣吧,我會讓他們盡快制定好合同,這兩天便會由專人通知你來簽約。」

  飄零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忽然被禹野叫住:「林小姐,我們公司的成功藝人都有一個共同點,知道是什麼嗎?」

  飄零回頭,看見禹野抬起眼睛,意味深長地說道:「他們都很聽公司的話。希望你牢記這一點。」

  「禹野,你真的決定要捧她?」成意看著熒屏上的飄零,有些疑慮:「長地的確很美,但重點培植她一個人會不會冒險了點?」

  「圈子裡美的女人不止她一個。」禹野搖動著手中的酒杯,看著琥珀色的液體帶動著冰塊不斷動盪:「她沒什麼演出經驗,但演技卻清新自然,很有天分,是個可造之才。」

  演戲不同於其他,就算是再努力,沒有天分,總是差份火候。

  「這麼篤定?」成意揚揚眉毛。

  「我看走眼過嗎?」禹野勾起嘴角,一股自信蔓延週身。

  成意仔細想想,這話確實沒錯,禹野接管公司的12年中,親自挑選的藝人後來都躍升為一線演員,成為公司的頂樑柱。盛禹能成為國內最大的娛樂公司禹野功不可沒。

  「你也應該知道,公司的一線女演員年紀已經偏大,而新生代女藝人中真正能獨當一面的幾乎沒有。林飄零只有19歲,年紀也合適,如果她能走紅,今後可能會成為盛禹的中流砥柱也未可知。」

  「那需要為她量身訂作部電視劇嗎?」成意問道。

  「不,她現在有負面新聞在身,捧得越快,跌得越快。慢慢來,先讓她飾演些討巧的配角,讓觀眾慢慢接受。」

  「那需要取藝名嗎?」

  「不用,名字已經很好……飄零,林飄零。」禹野站在落地窗前,喃喃念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從盛禹公司出來,飄零沒有回家,而是來到了附近的公園處。

  自己也覺得奇怪,苦盡甘來,應該有難掩的興奮與激動,但是現在的她卻沒有那個心情。

  因為,最想與他分享這個好消息的人已經不在,家中只餘空蕩。

  時已深秋,木葉零落,公園中很是安靜淒清。

  飄零坐在石凳上,一對戀人從她身邊走過,兩人的手緊緊握著,臉上閃爍著只有彼此才能懂得的光彩。

  幾天前,就在這條街上,亦生也緊緊摟住自己,將她冰涼的手擁在懷中。

  「怎麼這麼冷?」還記得,當時亦生這麼問道。

  「到冬天我的手更冷。」

  「今後不用擔心了,有我這個人工暖手機。」亦生捧起她的手,輕輕呵著氣。

  飄零撫摸著雙手,那上面仍然停留著當時那種熱熱癢癢的感覺。

  一陣寒風吹來,飄零受涼,不由得打個寒顫。

  就在這時,有人將外套輕輕披在她身上。

  飄零抬頭,看見亦生正專注地看著她,眼神複雜。

  「亦生?」飄零有些吃驚,完全沒想到兩人會在這裡相遇。

  「太冷了,回家吧。」亦生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風衣口袋中,輕輕拉起飄零往家裡走去。

  兩人在街上就這樣走著,一路沉默。

  這時,亦生忽然開口:「對不起,那天我不該對你發火的。」

  飄零嘴唇蠕動幾下,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嚥下。

  「那天的話,是我在胡言亂語,你不要當真。」禹野繼續說道。

  「亦生,我們還是搬去你家好了。」飄零溫聲道。

  聞言,亦生停下腳步,轉身看著飄零,有些不置信。

  「這樣,你會方便很多,我也可以節省下房租。」飄零解釋著。

  亦生試探地問道:「你是真的願意,還是因為我那天的話不得已才這麼做的?」

  飄零含笑看著他:「既然男友有那麼棒的公寓,為什麼我還要委屈自己住小套間呢?」

  亦生仔細巡視著飄零臉上的蛛絲馬跡,終於相信她的話,而後情不自禁將其擁入懷中,臉上露出燦爛的笑意。

  「為什麼會改變主意?」亦生忍不住問道。

  飄零將頭埋入亦生懷中,嗅著那久違的味道,輕聲說道:「因為我錯了。」

  確實是錯了,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

  以為悄悄在兩人之間隔起一座城牆便不會有太深的糾纏,當他離開時也不會太過悲傷。然而終於發現,無論她再如何防備,有關亦生的一切都已經從四面八方悄悄潛入。好似心上的刺青,再也不能忘卻。

  就像是母親遇見父親,她遇見亦生,也是宿命。

  但不同的是,她會用盡全力,讓兩人之間有未來,他們會結婚,生子,含飴弄孫。

  「亦生?」

  「嗯。」

  「一輩子都陪著我好嗎?」

  亦生沒有答話,只是將她摟得更緊,似乎永遠也不願撒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3:50

  chapter10

  飄零開始進入新戲的拍攝,那是盛禹公司的年度重戲,主演全是當紅演員,媒體對該戲關注程度甚高。

  並且不出禹野所料,明鑫公司此時開始重提王子俊事件,因此在開機儀式上,記者對飄零進行了追問與攻拮。

  「林小姐的負面新聞不會對該劇收視造成影響嗎?」

  「王子俊說林小姐私生活混亂是真的嗎?」

  「聽說之所以禹野會和林小姐簽約是因為兩人關係親密,有這回事嗎?」

  飄零依舊採取沉默戰術,嘴角始終綻開淡淡的笑容。

  既然人們已經先入為主,再解釋只會招來更大的厭惡。

  不論如何,戲終於開拍,飄零很是認真,努力演好自己的角色。

  畢竟機會總是稍縱即逝,飄零不想看見自己後悔。

  而在攝影棚的角落中,一雙眼睛正仔細觀察著飄零,問著身邊的人:「她表現得怎麼樣?」

  「禹野,你眼光確實不錯,那女孩入戲快,導演也誇她很有天分。」

  聞言,禹野露出一貫晦疑莫測的表情,最後瞥一眼正在認真研讀劇本的飄零,轉身走開。

  三個月後,戲播出。觀眾普遍反映良好,收視率也頗高。

  飄零飾演的是男主角的妹妹,乖巧柔美,純真開朗,不少觀眾開始對她改觀,偶爾某些雜誌還會為她寫些讚美之辭。

  恰值亦生和朋友成立了律師事務所,亦生便帶飄零去餐廳慶祝。

  「終於盼到這部戲結束了。」亦生長呼口氣,微鎖眉頭:「這幾個月你瘦多了。」

  「有嗎?」飄零顧左右而言它:「在家裡自己做飯不好嗎?為什麼喜歡到外面吃?」

  「看你一個人在廚房忙來忙去我不忍心。」

  「我看是有人吃厭了我做的菜吧。」飄零嗔笑。

  「還早還早,」亦生搖搖手指,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至少還要吃60年你做的菜,現在就厭倦了,那以後60年怎麼過呢?」

  飄零菀爾:「60年?有那麼久嗎?」

  「一定。」亦生深深地看著飄零,語氣堅定而溫柔。

  「亦生,」飄零直視著亦生的俊顏,由衷地說道:「謝謝你來到我身邊。」

  「既然如此,」亦生握起她的纖手,放在嘴邊輕吻著,眼中流轉著曖昧的笑意:「回家後好好謝我吧。」

  飄零哧一聲笑出來。

  「禹野,你怎麼一直看著那兩個人?」

  「有嗎?」餐廳的另一側,禹野在同桌女郎的召喚下收回目光,轉頭若無其事地反問。

  「還說沒有?……咦,那不是你們公司新近簽的女演員嗎?果然漂亮。」艷麗女郎單手支起下顎,盛滿風情的眼眸直盯著禹野:「聽說是你發掘的人,怎麼,看上她了?」

  禹野嘴角勾起個媚惑的笑容:「本來是有可能,但不幸的是我現在眼中只容得下你。」

  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吐出的每個字都讓人心弦微微動盪。

  女郎用桌下的麗足有技巧地挑逗著禹野的小腿,嬌聲道:「怎麼證明?」

  禹野拿出個黑色絲絨盒子,打開,裡面赫然是一條鑽石項鏈,名家手工,璀璨奪目,然後靠近她的臉龐,輕輕吹著氣:「怎麼樣,現在應該相信了吧。」

  女郎笑吟吟地收下,心中卻不禁冷笑,相信?自己混了這麼多年,如果就這麼輕易相信男人的話,可能早就屍骨無存了。

  不過話說回來,禹野也不會稀罕自己相信與否。

  兩人都明白,誰要的是錢,誰要的是性。

  明早醒來,銀貨兩訖,各不相干。

  女郎舉起酒杯,迎著面前那個迷人內斂的男人,微微一笑。

  接下來的幾部戲中,飄零依舊飾演配角,然而每部戲收視率皆不俗,漸漸便有了知名度,演技也日趨成熟,獲得了業內人士的讚賞,同時贏得這一年的新人獎。

  在頒獎典禮上,主持人問到認為在演藝圈中最困難的事情是什麼。

  飄零思索片刻,回答道:「笑。」強顏歡笑。

  那是世界上最艱難的事情。

  上一刻還是淚流滿面,鏡頭一掃到自己就必須牽動嘴角,即使臉頰邊還有尚未擦拭的淚滴。

  飄零親眼見到一個小歌星剛在後台挨了巴掌,轉身抹乾眼淚,一樣在台上笑語晏晏。

  這就是世界的遊戲規則。

  玩不起,沒關係,請換下一位。

  頒獎典禮結束後,公司又為獲獎的演員舉辦慶功會,直到午夜才得以脫身。

  出來時,飄零已然微醺,腳下有些虛浮,一不留神,在階梯上踩滑,幸而一人扶住她手臂,才免於跌倒的窘境。

  定睛一看,卻是禹野。

  「看來你有些醉了。」禹野看著飄零臉上淡淡的紅暈,平靜說道:「還是讓我送你回家吧。」

  然後扶著飄零坐進車內,打開頂篷,讓新鮮空氣湧入。

  被風一吹,飄零酒氣散去不少,回想起剛才的醉態,不免有些羞赧,只好靜靜端坐。

  「恭喜你得獎。」禹野打破沉默。

  「應該多謝公司的栽培。」

  禹野從後視鏡中看著飄零,嘴邊露出絲戲謔的笑容:「連醉酒都能說出這種類似記者招待會上的客套話,還真不簡單。」

  飄零一時摸不清禹野意欲何指,只好敷衍般淺淺一笑。

  「下部戲公司決定讓你擔任主角。」禹野收斂起笑容,開始談正事:「不過在那之前,關於王子俊的事情我們必須先為你翻案。」

  飄零語露擔憂:「那件事已過去很久,媒體也甚少再報道,有必要再次掀起來嗎?」

  「現在你剛獲獎,風頭正勁,王子俊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必然重新提起為自己造勢,與其如此,我們更願意先下手為強……而且,」禹野看著前方,臉上鍍上層寒霜:「他們未免也得意太久了。」

  不知是由於話中的涼意還是急速的風,飄零忽然一陣寒顫。

  眼角瞥見飄零的異樣,禹野靜靜關上頂篷。

  很快,便抵達公寓樓下。

  飄零道謝,手剛放在車把手上,卻被禹野叫住:「聽經紀人說,你現在住在男友家中,就是這嗎?」

  飄零大方承認:「是。」

  一絲不可捉摸的光澤在禹野臉上一閃而過,淡到幾不可見。

  但很快他的面色又再度靜如止水,囑咐道:「這幾天你就在家中休息,記者那邊自然會有人替你說話。」

  「好。」飄零道別,隨即下車,目送禹野離去。

  轉身,卻見到亦生站在大門前。

  飄零走到亦生身邊,雙手勾住他的頸脖,笑盈盈地望著他:「你在等我?」

  迎著燈光,亦生看見懷中的飄零頰生桃花,眼若秋水,異常嫵媚嬌艷,和往日不同,便問道:「你喝酒了?」

  飄零點點頭,一臉燦爛笑意,欣喜說道:「亦生,我得獎了。」

  「我早就知道了。」亦生揚揚眉毛。

  「什麼時候,電視上有播出嗎?」

  「在你第一天拍戲時我就知道。」亦生環住飄零的腰,柔聲道:「林飄零不僅會拿新人獎,以後更會獲得最佳女主角。」

  「真的?」飄零抬起她的水漾瞳眸,開心地像個稚氣的孩童。

  「當然。來,我背你上去。」

  飄零依言攀在亦生背上,卻看見亦生往樓梯的方向走去,不由叫出聲來:「你打算走樓梯?21樓阿,會累死的!」

  「林飄零,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你男朋友的厲害。」亦生深吸口氣,隨後背著飄零猛衝上樓梯。飄零閉上眼,緊緊抱住亦生,緊張得心臟像要從嗓子中跳出,卻又感到一陣莫明的興奮欣喜。

  一直跑到15樓,亦生才慢慢停下,已是氣喘吁吁。飄零含笑為他拭去額上的汗滴:「好了,相信你了,亦生,放我下來吧。」

  亦生置若罔聞,繼續一步步邁著階梯,忽然清清喉嚨,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送你回來的人,是那個叫禹野的嗎?……他好像跟很多女星交往過……」

  「亦生,」飄零湊近亦生耳畔,菀而一笑:「你不會是吃醋吧。」

  「……」

  「亦生,你真的在吃醋,耳朵都紅了……來,讓我看看你吃醋是什麼表情?」

  「飄零!不要鬧……會跌下去!」

  飄零趴在亦生的肩頭,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自囈道:「亦生,我馬上就要演主角了,就可以賺很多很多錢……你知道嗎,小時候我總是擔心自己會餓死,以後我再也不用害怕了,再也不用……再也不用出賣自己……亦生,到時候,我要買座大房子……這是我從小的夢想,很大的房間,客廳中要有壁爐,還要有個花園,裡面種滿了白色的君影草,滿園的君影草……」

  「飄零?」

  「……」

  耳畔傳來飄零均勻的呼吸聲,亦生無奈地笑笑,將她背回家中,輕輕放在床上。

  月光灑落在飄零身上,為她鍍上一層銀色光澤,更顯容顏如玉,清麗動人,似乎瞬間便可勾去見者心魄。

  亦生用愛憐的目光撫摸著飄零的面容,隨後低頭輕吻著飄零光潔的額頭。

  「飄零,你會得你想要的一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4:19

  chapter11

  很快,飄零便見識了禹野所謂的翻案。

  幾天後,電視上播出這樣一條新聞。

  根據神秘人士的舉報,警察在夜總會包廂中抓捕了正在吸食大麻的王子俊等明鑫公司藝人。通過毛髮化驗,王子俊涉嫌吸食大麻半年以上。

  消息一出,如石落水中,激起波濤。

  許多與王子俊工作過的人開始向媒體報料,雖然王子俊在銀幕上總是扮演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實際上人品奇差,在導演面前低眉順眼,卻對工作人員頤指氣使。愛攀比炫耀,愛給公司高層打小報告,演技差卻喜歡搶戲……

  然後,許多女星開始吐露在與王子俊合作時曾被他毛手毛腳。

  當年參與拍攝的劇組人員也向媒體透露,證明是王子俊對飄零糾纏不休,遭到拒絕後,便惱羞成怒對她進行詆毀。

  真相終於大白。

  看見報道,Joe冷哼一聲:「現在個個都是一副為你打抱不平的嘴臉,當年跑到哪去了?」

  飄零反倒面容平靜:「人都是這樣,會同情弱者,卻會幫助強者。如果當初我是他們中的一員,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就這樣,王子俊從此在這個圈子中蒸發。

  生於豪門的兩個同胞姐妹,因意外而分隔兩方,妹妹不幸流落在外。20年後,姐姐費盡周折將其找回,細心照料她,補償她失去的一切。然而就在妹妹回家之後,那所千萬豪宅中發生了一系列詭異的事件:先是姐姐的結婚禮服被神秘人剪碎,接著律師家也無故失火,將律師和遺囑一起化為灰燼,而工作了半輩子的老管家被人發現溺斃在水池中。一切證據都指明妹妹是罪犯,妹妹冒死逃出警察的追捕,暗中調查真相,最後驚恐發現,原來一切都是自己完完全全信任的姐姐所為……

  這就是新戲《優曇花》的劇情。

  雖然參演演員並沒有太高的知名度,但普遍表現良好,加上劇情曲折引人入勝,畫面精美,這部戲創下了電視台歷年收視新高。

  而其中最吸引觀眾的是飄零飾演的姐姐。

  從出場時那個善良優雅的大小姐,漸漸露出猙獰的本相,變成一個動用全部邪惡的智慧陷害親生妹妹的蛇蠍美人,隨著劇情的發展,觀眾又看見了她的無奈,掙扎,可悲與絕望。

  飄零用自己爐火純青的演技將這樣一個亦正亦邪的人物演得絲絲入扣。

  憑借這部戲,飄零一炮而紅,被譽為少有的演技與美貌共存的女演員。

  眾人都讚歎她的好運。

  只有亦生知道飄零為此付出了多少:拍攝時壓力過大,頭髮大把大把地掉落,看得人心慌。時常失眠,早上起來滿眼血絲,滴上眼藥水又再度趕向片場。

  他心痛不已,但又明白勸說無益。

  這對於飄零是很重要的機會,她拚命也會抓住。

  終於,一切沒有白費。

  飄零成功了。

  「……飄零?」

  「阿,什麼?」飄零回過神來,迷茫地看著面前一臉狐疑的Joe。

  「你今天怎麼了,一直心不在焉的?」

  飄零疲倦地揉揉額角:「可能是最近的通告比較多,有點累了。」

  「我看不止是最近,這幾年你一直都沒有好好休息過。那個禹野根本就是把你當搖錢樹了。」Joe瞥她一眼:「誒,我就不理解了,怎麼你一句怨言也沒有阿?」

  飄零自嘲地笑笑:「有工作就不錯了,哪裡來的膽子抱怨呢?」

  「不過,這幾年你也掙得是盆盈缽滿了吧,小富婆。」Joe戲謔地說道。

  「還好,不過當你年老色衰,被男友遺棄時我應該有能力幫你買座小公寓安度晚年。」飄零反將他一軍。

  「誒,我行情比他好,要甩也是我甩他吧。」Joe不以為然。

  「是是是,怪我眼拙。」飄零調笑道。

  「對了,你們合約快到期了吧,我聽說有別家公司開始覬覦你了……不過我看禹野是不會放你離開的。」

  「怎麼你的措詞讓我毛骨悚然呢?」

  Joe不理會她,繼續篤定地說道:「你既有相貌又有演技,還從來不耍大牌,任他搓圓搓扁,他捨得放你走才怪!」

  飄零淡淡一笑:「憑禹野的能力,可以製造許多個林飄零,正是因為我還算聽話,才可能在這個位置。」

  「幹麻這麼妄自菲薄?」Joe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我這是清楚認識自己,可媲美俄底浦斯了。」飄零忍住笑,一本正經說道。

  「不過如果要再和盛禹續約,我會要求減少工作量。」飄零伸個懶腰:「有點累了。」

  確實,自從《優曇花》取得成功之後,飄零便馬不停蹄地接拍廣告,演出電影電視,一直活躍在熒屏上,成為當紅演員,深受觀眾喜愛。

  「對了,你和禹野在一起快5年了吧?」

  「是。」

  「說真的,想想你和亦生還真難得,在一起這麼久了,中間居然沒出現什麼第三者攪亂攪亂一池春水。他的律師事務所也辦得有聲有色……這麼幸運,你們倆小心被嫉妒。」

  飄零失笑:「你的語氣像是一開始就不看好我們,那幹麻還介紹我們認識?」

  「只是沒想到會這麼順利,沒其他意思。誒,等會一起吃飯怎麼樣?」Joe提議。

  飄零歉意道:「不好意思,和亦生有約了。」

  Joe搖搖頭:「整天如膠似漆,拿強力膠水粘在一起算了。」

  飄零嫣然一笑,起身離開,來到和亦生約定的餐廳中。

  剛坐下,便接到亦生的電話,說路上有些塞車,讓她等待一下。

  幫幾個認出她的影迷簽名後,飄零靜靜看著窗外的海景發呆。

  大海藍得柔和而清澈,輕輕刷洗著人的心情。沙灘上遊人來來去去,留下行行腳印,但海浪一沖,又立即消失不見。

  和人生截然不同,一旦行差踏錯,便留下永恆的罪證,授人話柄。

  忽然有人將手放在她肩膀上,飄零只當是亦生,便按住那隻手,微笑轉頭,卻赫然發現那隻手上熟悉的幾行阿拉伯字紋身。

  飄零不可置信地看向來人,一樣深紫色的頭髮,一樣讓人驚艷的面龐,不禁喃喃念道:「蕭……颯?」

  蕭颯徑直在飄零對面坐下,上下打量一番,不由笑道:「當了大明星,果然氣質都不同了。」

  飄零臉上的茫然漸漸被驚喜替代:「你回來了!」

  「昨天我一下飛機迎面便看見你的廣告牌,這才知道你已經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了。本來想打理好一切再來找你,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碰見……我們,有整整6年沒見了吧。」

  兩人對望許久,眼中有著複雜的神情,彷彿從彼此臉上又看見了過去的時光,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良久,飄零盡力抑制住內心的激動,輕聲問道:「這些年,你還好嗎?」

  聞言,蕭颯臉上有瞬間的黯然,但很快便收拾好情緒,聳聳肩,若無其事地說道:「不太好,我被甩了。他又有了新歡,便給了一筆錢讓我離開。你知道嗎,就在他向我攤牌的前一天,我居然還在暗暗揣測著,他是不是有些愛我了……現在想起來,連自己都想笑。」

  飄零看著蕭颯嘴角勉強的笑容,心中一陣疼痛。

  她趨身向前,緊握住蕭颯的手,溫柔而誠摯地說道:「蕭颯,你聰明,年輕,長得那麼美,你會得到你所要的。」

  蕭颯收回手,撫摸著皮膚上的刺青,苦笑道:「對於女人而言,相貌和頭腦固然重要,但如果缺少運氣,終究是所托非人,遺恨一生。」

  聞言,飄零眼前浮現出母親臨終前回憶起父親時臉上蒼茫渺遠的神情,心中複雜難言。

  「對不起,我來晚了。」亦生適時出現,打破沉重傷感的氣氛。 飄零振作起精神為兩人介紹:「亦生,這是我好朋友蕭颯。蕭颯,這是……」

  「這就是你那位交往5年的律師男友吧?」蕭颯微笑著打斷飄零。

  「你怎麼知道?」

  「昨天的雜誌上有刊登。」

  「你好。」亦生點頭微笑:「飄零常常提起你。」

  「好了,不打擾你們了。」蕭颯起身。

  「我們一起吧。」飄零婉留。

  「不了,還有許多事情等著去辦。等忙完這陣子我來找你。」蕭颯轉身離去。

  飄零看著她的背影,怔怔的。

  「想什麼?」亦生問道。

  「只是忽然記起了以前一些事情。」飄零看向亦生,感慨萬千:「6年前我去機場為她送別,然後,就在那裡遇見了你。」

  「原來她才是我們真正的媒人。」亦生恍然大悟,然後低聲囑咐飄零:「不過這件事千萬不要讓Joe聽見了,他會氣死。」

  飄零哧一聲笑出來。

  亦生安下心,拿起菜單,輕歎口氣:「最近你又瘦了,要好好補補,讓我看看哪道菜好……」

  飄零看著亦生明亮的面孔,忽然有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如果女人的一生真的靠運氣左右。

  那她的運氣,能持續多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4:43

  chapter12

  再次與蕭颯見面,卻已是一個月後的事情。

  期間飄零幾次三番想約蕭颯出來,都被她以忙碌為由拒絕。

  沒想到這天蕭颯卻主動約飄零到一間新開的酒吧裡。

  「覺得這裡怎麼樣?」坐定後蕭颯問道。

  「挺不錯的。」 飄零環顧四周,而後忽然醒覺:「你開的?」

  蕭颯頜首:「我看了一下,覺得這個生意還不錯。」

  「原來這些天你一直在忙這個。」飄零釋然。

  蕭颯自嘲道:「我把他給的錢全投在上面了,情場失意,只能寄希望於商場得意了。」

  迎著飄零關切的眼神,蕭颯幽幽地說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傻。其實我一直在告誡自己,和他之間不過是場交易……但女人終究是女人,日子久了,就會出現幻想,以為他已經有那麼一點點愛我。然而沒有任何預兆的,他就趕我走了,使用的,依舊是那張昨日和我歡愛時的面孔。」

  飄零明白,那個男人是蕭颯所愛的第一個人,然而,卻是這樣的結局。她意識到任何話語都是無濟於事的,只能傷感地注視著蕭颯。

  「對了,這些年你過地還好嗎?……看我問的什麼話,怎麼可能不好。」蕭颯收拾好情緒,若有所思地看著飄零:「你男朋友很不錯……他,知道你的過去嗎?」

  「是。」飄零明白蕭颯所指,頜首道:「我不想欺騙他。」

  「看,」蕭颯的笑容變得有些模糊:「你的運氣一向比我好。」

  浴室中霧氣濛濛,瀰漫著熏衣草浴鹽淡淡香氣。

  飄零用手抹去鏡子上的白霧,露出不甚清晰的鏡面,定定地看著自己。

  「怎麼悶悶不樂?」亦生出現在鏡中。

  「有嗎?」飄零掩飾著。

  「記得明天要帶小風去玩嗎?」亦生拿起毛巾幫飄零擦乾濕漉的長髮,動作溫柔而熟練。她時常趕戲到凌晨,回家洗澡後已是疲勞至極,只想倒頭便睡。亦生擔心她頭痛,每次都會起床為她吹乾頭髮。飄零便迷迷糊糊地靠在亦生胸膛,任由他的手指輕輕撫弄自己的髮絲,從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當然,我已經請好假了。」

  「那就好。」亦生放下毛巾,將頭埋在飄零發端輕嗅著,平靜指出:「最近你時常會走神。」

  兩人的眼神在鏡中交匯,飄零沉吟片刻,輕歎道:「我……總覺得,和蕭颯之間有什麼地方不對了。她看我,和以前不同,而我,有時候面對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6年時間會改變你們許多,彼此身上會多些故事,少些往事,所以會變得像新朋友那樣有些尷尬,不用太擔心,過些時間便好了。」亦生安慰道。

  飄零看向一個空洞的方向,緩緩說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甚至是親人,我們一路相互扶持著過來……」想到這,飄零展顏道:「也許真的像你說的,我們需要時間適應。」

  亦生忽然將飄零轉過身來,深深注視著她皎潔纖麗的面容,低緩說道:「你會像珍惜她那樣對我嗎?」

  飄零微詫:「為什麼這麼問?」

  亦生一臉執拗:「會嗎?你會一樣捨不得我嗎?」

  飄零伸手輕撫亦生的臉頰,深情而溫柔地看著他:「你是我最不願意放手的人。」

  聲音很輕,卻十分堅決。

  亦生如釋重負,繼而將飄零擁入懷中,幽幽一歎:「你知道嗎,有時候明明將你抱在懷中,卻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像是隨時你都可能消失。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是我在主動,你沒有太大的回應……我很擔心,如果有天你真的離開,會不會一下便捨棄我們的曾經,連頭也不回……」

  聞言,飄零感覺心臟像被只手猛地一抓,漲漲的,異常難受。

  飄零抬頭,吻上亦生的唇,淚水從她眼角靜靜滑落。

  「亦生,相信我,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第二天,兩人帶著風風來到遊樂場中。

  因為不是週末,遊人較少,加之戴上了墨鏡帽子,全副武裝,所以沒人認出飄零。三人得以盡興玩耍了一天,隨後來到餐廳告慰飢腸轆轆的肚子。

  「記得當初我追你時也是把你騙到了這裡。」亦生看著飄零,壞壞一笑:「還趁機握了你的手。」

  「原來你是故意的?」飄零嗔笑。

  這時,小風一不小心將醬料弄在了衣服上,飄零趕緊上前為他擦拭。

  小傢伙看見自己衣服髒了,便癟癟嘴,準備大哭。飄零笑著點點他的臉頰,哄道:「風風乖,男孩子不能輕易哭的。」

  飄零寵愛地看著小風,臉上漫溢著溫柔,笑容真實而溫暖,像晨曦般柔美。

  亦生癡迷地看著她,忽然開口:「飄零,我們結婚吧。」

  話一出口,不止是飄零,連亦生自己也吃了一驚。

  但靜下心來仔細一想,又覺得沒有什麼不妥,無意中的話往往能表達自己最真實的想法。

  飄零靜靜將小風的衣服弄乾淨,而後勉強笑笑:「我不過是幫風風點小忙,你不用以身相許吧。」

  本以為亦生不過是一時口快,想以此岔開話題,但亦生卻深深看著她,柔聲說道:「飄零,我是認真的。我們結婚吧,生個和風風一樣可愛的孩子。」

  飄零看著亦生,一時愣住,嘴唇蠕動幾下,卻無言以對。

  亦生眼中的期待慢慢黯淡,訕笑道:「對不起,是我太突然了。」

  飄零垂下眼簾,轉頭問道:「風風,還想吃別的嗎?」

  「然後呢?」Joe急切地看著飄零。

  飄零咬咬下唇:「我們一起把小風送回家,之後便再也沒有談論過這個話題……總之氣氛很尷尬。」

  「不能全怪你。」Joe安慰道:「亦生也太莽撞了,連戒指也沒有準備。」

  「這個,我倒還沒有注意。」飄零用手指輕輕抹去杯子周圍的水汽。

  Joe輕鎖眉頭,沉吟道:「女演員一結婚,身價肯定下跌,你現在正是大好年華。如果結婚,影響了事業,我怕你會後悔莫迭。」

  「我以為你會勸我結婚。」飄零微詫。

  「但是--」Joe拖長音調,逼視著飄零:「如果你錯過了這個機會,可能會失去亦生,恐怕你會遺恨終生。」

  飄零呆愣一陣,隨即啞然失笑:「Joe,這才像你說的話。」

  Joe跺足道:「那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飄零收斂笑容,臉色有些悵惘:「直到現在我心裡還是一團亂麻,找不到線頭,也不知道該想什麼……我很喜歡現在和亦生在一起的感覺,我怕我的決定會破壞這種平靜。」

  Joe微微一歎:「這種事情還是要由自己決定……不過我想時間到了自然而然你就知道該怎麼做。」

  「我也是這麼想。」飄零長呼口氣,岔開話題:「對了,我讓你多帶朋友去照顧蕭颯生意,去了嗎?」

  「大小姐吩咐的我敢不從嗎?不過那裡生意真的很差,客人稀稀拉拉的,太難玩了。」Joe抱怨道。

  「怎麼會這樣呢?」飄零皺眉。

  「對了。」Joe瞥飄零一眼:「我還看見你那位朋友最近好像和賀景雲在一起。」

  「賀景雲?」飄零覺得有些耳熟:「是誰?」

  「在我介紹你和亦生認識的那個聚會上有個男人向你搭訕,被我擋開了,記得嗎?……就是那個賀公子。」Joe提示道。

  飄零回想起了那雙閃著精光的眼睛,突然有種不詳預感,搖搖頭:「也許……他們只是普通朋友。」

  「飄零,我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他們兩人做得那麼明顯,會看不出來?」Joe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他不是個好貨,最好勸勸你朋友,有多遠離多遠。」

  飄零掐著自己的食指,直至指間發白,臉上浮現一絲憂慮。

  飄零應蕭颯的邀約來到酒吧中。

  Joe所言不假,酒吧生意很是清淡,只有寥寥幾人。

  而蕭颯,則坐在吧檯的角落裡獨自斟飲,在晦暗燈光的映照下,背影有說不出的寂寥索寞。

  「別喝這麼多。」飄零在她身邊坐下。

  「你來了。」蕭颯看她一眼,將杯子中的余酒一飲而盡,隨後抹抹嘴角,直言道:「飄零,我想向你借50萬。」

  「好。」飄零拿出支票薄,利落地寫了張50萬的支票遞給她。

  蕭颯反倒呆住:「你就不問問我用來幹什麼?」

  「從小你就比我有分寸。」飄零將支票放在她手中,會心一笑。

  蕭颯雙手拿起支票,迎著燈光端詳著。但飄零卻發現,她的眼神根本沒有聚焦於支票,而是看著某個空洞的方向。

  蕭颯扯動嘴角,低緩說道:「有分寸的那個,是你才對……你從小就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怎樣才能得到它們。而我……」蕭颯自嘲地笑著:「至多只會橫衝直撞,最後什麼也抓不住。」

  說完又向酒保要了一杯酒,飄零將她攔住:「別喝了。」

  「不喝怎麼辦?」蕭颯向飄零一指空蕩蕩的大廳:「生意這麼差,酒根本賣不出去,只好我自己解決了。」蕭颯轉向看著飄零,認真說道:「那筆錢我是拿來做周轉的,會盡快還給你。」

  「想想小時候你從家裡偷了多少碗飯給我,就憑這,你也不該說這種話。」飄零佯裝惱怒。

  回想起以前,蕭颯眼中出現笑意,輕聲說道:「你知道嗎?聽說我們以前住的那幢房子要拆了……說也奇怪,明明那麼想遠離它,但真到了看不見的時侯,卻又不免想念……你想回去看看嗎?」

  飄零緩緩搖頭:「當我搬離它的那一刻,在我意識中它已經消失了。那裡即使有著稀薄的快樂,但痛苦的腥味太強烈,我寧願全部捨棄。」

  這時,手機響起,蕭颯拿出接聽。

  「喂,景雲嗎?對,我在酒吧……好,待會見。」

  親密的語氣讓飄零心中一凜。

  掛上電話,蕭颯臉上猶有喜色,向飄零解釋道:「是我新交往的男友,哪天介紹你們認識。」

  飄零用指甲輕劃著吧檯,艱難地措詞:「蕭颯……那個人不適合你。」

  蕭颯先是愣住,隨後笑問道:「什麼意思?」

  飄零抬起眼睛直視蕭颯:「賀景雲從來都是遊戲人間,不會對女人認真的,蕭颯,不要被他花言巧語給欺騙了。」

  蕭颯用手指挑弄下睫毛,淺淺一笑。

  飄零見她毫無反映,不禁有些焦灼:「你不信?」

  蕭颯緩緩轉向飄零,一道暗鈍的光澤在她深紫色的髮上無力閃過,她開口,略為低啞的嗓音中流露出一絲蒼涼:「其實我也知道他不是個好人,可是有他陪著……不至於太寂寞。」

  飄零一陣心酸,但還是忍不住勸道:「蕭颯,你自小便是外冷內柔,很容易受傷,我很擔心……你值得更好的。」

  蕭颯冷笑一聲:「飄零,不要拿你對男人的標準來制約我。我不比你……你以為我也可以找到第二個任亦生嗎?」

  蕭颯眼神中的漠然和冰冷讓飄零覺得她很是陌生。

  飄零茫然地想道,是否是自己認錯了人。否則,為什麼一切都不一樣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5:06

  chapter13

  談話不歡而散。

  飄零回到家中,疲倦地縮在床上。

  側頭看向窗外,那逐漸黯淡的天色像是宣紙上慢慢暈開的墨跡,讓人很不愉快。

  房間中一片寂靜,亦生還沒有回來。

  自從上次談及到結婚這個字眼之後,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很奇怪。都想努力忘記,忽略不提,卻反而欲蓋彌彰。

  回想近來的種種不快,飄零只覺心緒黯然。一陣輾轉反側之後,竟也入夢。

  夢境就像舊式電影,畫面昏黃晦澀,一縷微弱的陽光慢慢潛入屋內,映射出無數亂舞的塵埃。

  飄零認出,這是老屋。

  一切的擺設都和她離開時一樣,破舊灰敗,永遠散發著絕望的氣息。

  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不是告訴過自己永遠不回來的嗎?

  正在惶惑之際,飄零忽然覺得腳下有什麼東西在動彈。

  低頭的一瞬間,飄零全身血液頓時冰涼。只見地板上圍滿了蟑螂,黑壓壓的一片,正順著飄零的腿往上爬。猙獰的觸腳在皮膚上遊走,引發一陣顫粟,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惶懼地尖叫!

  飄零猛地睜眼,卻發現自己正在亦生懷中。

  「別怕,我在這裡,沒事了。」亦生看著瑟瑟發抖的飄零,為她拭去滿額的汗水,柔聲問道:「是做噩夢了?」

  飄零大口喘氣:「我夢見……蟑螂爬在身上……」

  「那只是個夢,不是真實的。」亦生吻著她的額頭,安撫道:「沒事了。」

  「不是夢,以前小時候真的發生過這樣的事情……早上醒來,看見一隻很大的蟑螂在手臂上爬動,我嚇得大哭……真的很可怕……」飄零緊閉上眼,環抱著雙臂,感覺到肌膚似乎仍然殘留著那種可怕的回憶。

  「不會再有那種事情發生。飄零,我不會讓那些東西再靠近你。」亦生緊緊將飄零摟在懷中,想到她小時候面臨過這種恐懼,心中一陣疼痛。

  飄零埋首於亦生胸膛,嗅著熟悉的氣味,心中的恐懼漸漸被一陣暖意蒸發,嘴邊牽起個無聲而滿足的笑容。

  噩夢驚醒後能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傾聽著體貼而低沉的溫潤耳語,在死寂的黑暗中能有雙明澈眼眸關切地注視著自己,這也許便是一個女人所能感受到的最大幸福。

  「其實我也知道他不是個好人,可是有他陪著……不至於太寂寞。」

  飄零回想起酒吧中那個寂寥索寞的背影,在這一瞬,忽然理解了蕭颯的決定。

  至少,在蕭颯午夜夢迴時,有人能陪在身邊。

  「吃飯了嗎?」亦生垂首輕聲問道。

  飄零搖搖頭。

  「我來叫外賣。」亦生抽出一隻手撥起電話。

  亦生打電話時會習慣性地挑起右眉,濃郁的眉毛趁勢勾起個漂亮的弧度,惹得飄零心裡癢癢的,忍不住伸手去觸摸。

  亦生截住她的手,放在唇上親吻著,含笑問道:「想吃什麼?」

  飄零看著那雙近在咫尺的笑眸,那裡面,有著讓人目眩神迷的光彩。她專注地凝視著,忽然夢囈般地說道:「亦生,我們結婚吧。」

  亦生緩緩放下電話,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然而猛然施加在飄零手上的力量卻洩露了他的緊張,他看著飄零,問道:「剛才,你說了什麼?「

  飄零窩在亦生懷中,用臉輕輕摩挲著他的襯衣,享受著那陣陣麻酥的感覺,然後平靜地重複道:「亦生,我們結婚吧。」

  亦生用一種很輕很輕的聲音問道:「是真的嗎?」彷彿怕吵醒懷中熟睡的嬰孩。

  飄零含笑頜首。

  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忽然做出這個決定。

  只是在這一刻,永遠依偎著亦生,成為縈繞在腦海中的唯一想念。

  那輕輕的一點頭,卻重重地撞擊了亦生的心弦,摒發出按捺不住的激情。

  下一分種,飄零忽然被抱起旋轉,耳邊充斥著亦生興奮的叫聲。

  飄零摟著亦生的脖子,感覺著那陣幸福的天旋地轉,窗外的燈光化為光怪陸離的色彩流逸在視線中,如夢如幻。

  飄零再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裡面的裝修毫無改變,依舊是神秘的灰色調,內斂,自信,冷靜,彷彿有著和主人一般捉摸不透的深邃表情。

  而從佔據了整面牆的落地窗看出去,下面的行人是那麼渺小。

  這種身居高處的快感讓人欲罷不能,所以很少有人會自願往下滑落。

  「過來坐吧。」背對著他的禹野說道。

  飄零依言坐在他身邊的沙發上。

  多年來的相處已經讓她可以自若地和禹野交談,她明白,只要不惹惱禹野,自己是不會有任何危險。

  但今天,飄零卻不得不冒險。

  「聽說你請了一個月的假去法國?」

  「是。」

  「休息一下也好。」禹野頜首,忽然指向熒屏:「覺得她們怎麼樣?」

  飄零定睛一看,裡面正在播放幾個女孩子的影像。忽然記起,5年前自己也像她們一樣,在這裡被禹野審視著。

  少女們的臉龐像早春的櫻花花瓣,閃爍著青春的光澤,美得不可方物。

  世界上永遠有那麼多美麗的女子,不知從哪裡出現,前仆後繼,所到之處,哀鴻遍野。

  有些因著紅顏薄命的箴言,很快消逝無蹤,只留下一縷哀婉的香氣。

  另一些有著不遜於美貌的智慧,彈指之間,便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還可以嗎?」禹野問道。

  「很漂亮。」飄零衷心感謂。

  「在你看來都是美的,那便真的不錯。」禹野一直專注於熒屏,根本沒有轉頭看飄零,只聽他淡淡說道:「我打算簽下她們。」

  「是嗎。」飄零不置可否,不屬於自己分內的事情,最好置身事外。

  「對了。」禹野按下開關,平靜說道:「我今天請你來是想談談合約的事情。我們的合約今年11月到期,公司希望能夠續約,至於條件可以提出大家商量。」

  飄零這才明白禹野的用意,利用這群後起之秀無聲地為她敲響警鐘,明白自己的地位並非無可取代,切莫恃寵而嬌。

  屋子中的冷氣有些強,飄零輕輕環住雙臂。

  禹野輕皺下眉頭,毫無痕跡地將冷氣調小,而後坐在一旁巡視著飄零的表情,看著她輕咬著嘴唇,那是她思考時的習慣,兩顆瑩齒慢慢滑過下唇,將上面的唇膏席捲而走,自己卻渾然不覺。想到這,禹野眼中浮現出一絲笑意。

  「我恐怕不能和公司續約了。」飄零輕聲說道。

  禹野伸手揉揉太陽穴:「是有別的公司想挖你過去?我認為他們給你的條件應該不會有我們優厚……」

  「不,是我私人的原因。」飄零截住他的話:「我要結婚了。」

  禹野渾身一僵,手上的動作也瞬間停止。但很快他便恢復正常,沉聲道:「飄零,你清楚自己說了什麼嗎?」

  「我想……我明白。」

  「你忘了爬到這個位置所付出的艱辛?忘了身後有多少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取代你的同行?忘了觀眾可能隨時忘記你們?」禹野臉色凝重,正色勸誡道:「飄零,不要因為一時戀愛的興致而毀了前程。」

  飄零直面著禹野,神情平靜而淡然:「禹總,我們認識了5年,你認為我是那種衝動的人嗎?」

  禹野啞然,屋子陷入一陣死寂的沉默。

  許久之後,禹野再度開口:「你們打算什麼結婚?」

  「我會完成所有工作,等合約期滿後再隱退。」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禹野徐徐說道,緊握住沙發上的手卻青筋暴起。

  飄零睜眼,視野中白茫茫一片,全是層層疊疊的雲朵,如棉花一般柔美潔白,讓人忍不住想睡上去,隨之悠然漂浮在天地間。

  「醒了?」亦生將她額前的髮捋到耳後,看著飄零睡眼朦朧的樣子,輕聲耳語道:「還有半小時便到了。」

  過了好一會,飄零才清醒過來,意識到他們是在去法國的班機上。

  亦生的母親繼承了他祖父在法國的一家葡萄酒莊園,長期居住在那。他們這次便是前去拜訪並告知兩人的婚事。

  思及此,飄零不免有些忐忑,亦生的母親會喜歡自己嗎?

  「不用擔心。」亦生看出飄零的緊張,撫上她緊握的雙手:「我媽一定會喜歡你的。」

  「你怎麼知道?」飄零低頭,攤開亦生的右手,伸出食指順著上面的掌紋遊走。

  亦生向她眨眨眼:「我媽的喜好和他兒子一樣。既然兒子愛你愛得發狂,當媽的又怎麼會討厭你呢?」

  「張嘴。」飄零忽然抬頭命令道。

  「怎麼了?」亦生不明就裡,但還是依言照做。

  飄零正正經經地察看亦生的嘴,疑惑道:「咦,也沒有吃糖阿,怎麼今天嘴這麼甜?」

  亦生這才醒悟遭到了面前這個小女子的奚落,只能捏著她的臉頰出氣,但手上的動作卻是說不出的輕柔。

  飄零靠在亦生肩上,側身看著機窗玻璃上結起的六角冰花,閃爍著晶瑩光澤,甚為美麗,忽然問道:「亦生,你小時候快樂嗎?」

  「記不大清了。」亦生用臉摩挲著飄零的頭髮,感受到一陣絲滑柔順,舒服得令人歎息。就是因為這頭秀髮,她成為廠商最愛,這些年拍了不少支護髮產品廣告。

  「這樣看來是不怎麼愉快了。」

  「何以見得?」

  「快樂是很容易說出口的,但痛苦卻相反。」

  「但很多人也時常講述童年的不幸。」

  「可我總覺得,真正的痛苦是無法說出口的,他們能說出來,便不算真的痛苦。」

  機艙中溫度很低,兩人共同蓋著一張毛毯,純羊毛製成,摸上去順滑柔軟,亦生用手一條條捋著邊緣上的流蘇,緩緩說道:「從我有記憶開始,父母的關係便很不好。我爸經常出入歡場,身邊時刻有不同的女人,每次他回家,媽便會冷嘲熱諷或者吵鬧不休,兩人經常不歡而散……小時候不懂得這些,總以為是自己的錯,便努力做好每件事,以為這樣父母便會開心。但最終他們還是離婚了。」

  飄零明白這種感覺,父親離開後的那些日子,小小的自己總是站在垂淚的母親面前,怯生生地問道:「是不是我不乖爸爸才會走的?」

  想來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小時候總習慣怪罪自己,但成年後便認為一切都是他人的錯。

  「你恨你的父親嗎?」

  亦生悵惘地望向窗外,眼睛卻看著回憶:「我不清楚……他很愛我,小時候不論多忙,都會抽空陪我玩耍,教我游泳,騎自行車,打籃球。我最喜歡他將我扛在肩頭奔跑,那種感覺像飛一樣……但是,卻又是他讓我媽傷透了心,讓我失去了完整的家庭。」亦生頓了頓,反問道:「你呢?恨你父親嗎?」

  飄零閉上眼,沉默著。

  就在亦生深悔失言,準備轉移話題之時,飄零忽然開口,聲音縹緲而空靈:「他不喜歡我,因此從小我和他並不親熱,也沒什麼感情。但從他離開後我便無時無刻不在恨他,恨他的不負責任讓我失去了慈愛的母親,我恨死了他……可是,我媽臨終前卻告訴我,他給了她最慘痛的苦難,但也讓她品嚐到了最甜蜜的愛戀。我想,至少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是愛著他的……」

  亦生伸手,愛憐地為她拭去悄然滑落的淚滴,柔聲問道:「飄零,以後我們定會成為一對好父母的,對嗎?」

  飄零將亦生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重重的點頭。

  「我們要把自己無緣得到的愛全給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5:28

  chapter14

  下了飛機,他們徑直來到亦生母親位於勃艮第的酒莊。

  此時正是葡萄成熟季節,放眼看去,一望無際的莊園中碩果纍纍,籐曼上結滿晶瑩圓潤的紫色果實,空氣中飄揚著酒的醇香,沁人心脾。

  踏著如茵草地往前走,一幢維多利亞式古建築映入眼簾,在綠林白雲的映襯下,美得如童話中的世界。

  而在大樓入口處,則站著一名中年美婦。只一眼,飄零便看出那是亦生的母親--亦生承襲了她漂亮精緻的五官。

  有種女人是看不出年齡的,任朗月便屬於此類。她身上散發一種經過歲月沉澱的美麗,如紅酒般香醇。

  「累壞了吧,需要先到房間休息一下嗎?」任朗月看著飄零,和善而親切地微笑著。

  「當然累了,我奮鬥了6年,終於幫你把這個兒媳婦給抓回來,能不累嗎?」亦生走上前去摟過母親肩膀,笑嘻嘻地說:「媽,飛機上的食物不合胃口,我們倆快餓死了。」

  「好,你們先去房間休息一下,馬上開飯。」 任朗月吩咐僕人將他們帶上房間。

  兩人放下行李,稍做整理,下樓來,只見飯菜已經準備妥當。

  「知道你們來,我親自下廚,也不知道合不合飄零的胃口。」任朗月招呼他們坐下。

  「很美味,伯母手藝真好。」飄零笑著回答。

  「從你口中聽到這樣的誇獎讓我有些汗顏了,亦生對你做的菜可是讚不絕口。」 任朗月笑著皺皺眉:「也不知道我們兩人的廚藝誰更勝一籌呢?」

  飄零向亦生方向眨眨眼:「這就要請教這位主持公正的律師先生了。」

  面對眼前兩位女士的調笑目光,亦生只能求饒,低聲說道:「我想,我有權保持沉默。」

  三人齊聲笑起來,席上氣氛漸漸輕鬆。

  任朗月這才問道:「你們準備什麼時候辦婚事?」

  亦生與飄零對視一下,回答道:「我們不打算舉辦婚禮,只想等飄零合約期滿後去西藏度蜜月。」

  「西藏?」

  「對,我們希望能在最純淨的天空下結婚。」亦生轉向飄零,眼中滿是柔情蜜意。

  「想不到我兒子這麼浪漫。」任朗月取笑道,隨即想到什麼,問道:「你父親知道你要結婚了嗎?」

  亦生躊躇片刻,終於說道:「我打算過幾天再告訴他。」

  「他一定會很高興。畢竟,你是他唯一的兒子。」任朗月牽起嘴角,笑容淡到有些悵惘的意味。

  有些傷,傷了便要痛一生。

  但很快,她便恢復了正常,笑盈盈道:「你們來得正是時候,趕上了葡萄豐收的季節。」

  飯後,任朗月體貼地讓他們回房間休息。

  坐了10餘個小時的飛機,飄零確實十分勞累,沾床便睡著,一夜無夢。

  隔天清晨,被和熙的陽光喚醒。睜眼,只見亦生那雙漆黑明澈的眼眸正灼灼地注視著自己。

  窗外,鳥的叫聲穿花拂葉而來,陽台上碧綠的籐曼在風的吹拂下悠揚地擺動,發出沙沙聲響,一切讓屋內的寂靜顯得更為悠然。

  兩人默默對視著,任憑偷潛入屋的陽光輕柔鋪灑在身上,升起陣陣暖意。

  飄零忽然伸手覆住亦生的眼睛,含笑嗔道:「不許看。」

  亦生輕拿下那雙素手,看著眼前的飄零,不施脂粉,星眸半睜,有種慵懶的嫵媚,不禁柔聲問道:「為什麼?」

  飄零將頭枕在亦生胸膛,聆聽著那撲通撲通的規律心跳:「我怕你現在看厭了,以後再不願意看了。」

  亦生伸手輕輕撫弄著胸前的長髮,以五指為梳,順著髮根緩緩往下滑行,竟暢通無阻,那種順滑的感覺順著指間傳達到心窩,像是有根羽毛在撥弄著。忍不住動情說道:「我不看你,還能看誰?」

  「亦生,」飄零用手指在胸膛上劃著圈:「為什麼你媽媽不問我問題?」

  「什麼問題?」

  「例如請問小姐芳齡,家中有何許人,父母職業為何?」

  「我媽對這些興趣寥寥,她關心的問題只有一個。」

  「什麼?」飄零停住手上的動作,抬起頭來緊張地看著亦生。

  亦生好整以暇地慢慢說道:「她問我,你愛不愛我……你說我該怎麼回答呢?」

  飄零默不作聲,靠在亦生懷中無聲地笑著。

  「怎麼不說話?」亦生戲謔地問道。

  「我們該起床了!」飄零掀開被子,笑道:「快起來!」

  「不行。」亦生賴在床上:「除非你回答那個問題。」

  「不要鬧了,伯母在等我們。」飄零使勁拉著亦生的手,想把他從床上拖起,卻猛地被亦生拉入懷中。

  「林飄零小姐,請你認真如實回答辯方律師的問題。」

  飄零緊抿著嘴,倔強地搖搖頭,眼中滿是笑意。

  「既然如此,不要怪我不戀舊情了……」亦生眼睛一瞇,手覆上飄零腰際,搔起癢來。弄得飄零咯咯直笑,拚命掙脫卻無濟於事,只能求饒:「我說,我說。」

  亦生停止攻擊,面有得色。

  「我……」飄零慢慢坐起身來。

  「怎麼樣?」亦生咄咄逼道。

  「我……」

  「嗯?」

  「我……」飄零眼中閃出狡黠的光芒:「寧死不屈!」說完迅疾跑入浴室中,鎖上門。

  等到亦生反應過來,已然晚矣,只能望門興歎。

  飄零靠在門上,聽著門外亦生的懊悔聲,臉上滿是明亮幸福的紅暈。

  她不經意間轉過頭來,望見陽光更加穠麗,不知為何,明媚到了極致,竟格外刺眼。

  等兩人下樓用過早餐,任朗月便提議他們自己釀酒。兩人興致勃勃地來到葡萄園中挑選採摘。

  時間長了,飄零手有些發酸,便坐在一旁休息。

  遠遠望去,只見寥廓明淨的天空下峰巒重疊,山色幽靜而綺旎。

  暖暖的陽光透過籐架傾瀉而下,在地上形成一塊塊奇形怪狀的光斑。

  「喜歡這裡嗎?」正在神思縹緲之際,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自然,這裡是仙境。」飄零笑著回頭,看向任朗月。

  「美景雖然不能讓你完全忘記傷痛,至少可以麻醉片刻,和酒的作用一致。」任朗月依著飄零而坐,靜靜看著前方,隔一會,懇切地說道:「飄零,你願意為了亦生而放棄自己的事業,我聽了很感動,同時,又有些擔心。作為亦生的母親,也許我不該說這樣的話……你的工作是那麼多姿多彩,時刻受人矚目。你能夠忍受人們淡忘你,忍受失去自己,完全為丈夫而活嗎?」

  微風陣陣,一綹頭髮輕輕拂在飄零面頰上,漆黑的髮色更顯得她肌膚勝雪。飄零輕輕將其捋到耳後,平靜說道:「我和亦生剛交往時,他放棄了在美國的工作,我很不安,他卻說這麼做並非是為了我,完全是為了他自己的快樂;我也一樣,我放棄工作並不是為了亦生,而是為了自己--既然家庭和工作不能兩全,我便只能選擇讓我更快樂的那樣。」

  「並且,」飄零直視著任朗月,淡笑道:「我和亦生不論如何相愛,總是兩個不同個體,我不可能只為他而活……結婚之後,我也不願閒適在家,可能會去上學,或者學做其他事情,總之要讓自己精神上保持獨立,這樣婚姻才能長久。」

  任朗月眼中有激賞之色,忍不住說道:「飄零,說實話,開始時我很擔心你是因為被愛情蒙蔽頭腦而衝動行事,現在看來,你是很有想法的女孩子。」

  飄零也直言相告:「其實我一開始也擔心你會是那種把兒子當成自己最後一個情人的母親。但是你卻那麼開通。」

  任朗月微微一笑,眼角現出幾縷清淡的皺紋,卻顯得更為風情萬種,她感慨道:「確實是有那種把兒子當成自己私有物品的女人,就像我的母親,她仇恨一切接近我弟弟的女人。平時她是很優雅的一位婦人,但一涉及此便顯得那麼猙獰,我認為這很可怕。所以當亦生出世後,我就學會和其它人一起來愛他。並且,現在也不是千百年前,婦女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撫育後代,我也有自己的生活,並不需要亦生整日承歡膝下。」

  飄零頜首贊同,太過極端的愛是會讓孩子窒息的。

  任朗月看著園中的亦生,目光有些恍惚:「其實在懷上亦生時,我的婚姻就已經非常不愉快了。當時我猶豫著是否應該把他生下來,我實在沒有信心給他一個良好的家庭環境。就這麼猶豫之間,他就出生了。有一天,在我為他洗澡時,他忽然對著我開心地笑了。我漸漸安下心來,想著,既然笑過,便不枉來這世上一場吧。」

  「在亦生6歲時,他爸爸醉酒回家,臉上的唇印讓我心灰意冷。於是,只用了兩天時間,我們便辦完了離婚手續。之後,亦生跟著我生活,假期便到他爸爸那裡。我覺得這種生活方式至少比面對整日吵鬧的父母更讓他快樂。」不知怎的,任朗月竟向飄零談起了往事。

  飄零看著任朗月,忍不住問道:「亦生的父親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他?」提起前夫,任朗月唇上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聲調卻是澀滯的:「他有顯赫的家室,成功的事業,英挺俊朗,溫柔體貼,是個完美的男人,可惜……他的溫柔從來不會只屬於一個女人。在結婚之前我便知道這一切,但是,女人的通病便是總認為在男人心中,自己是特別的那個。其實對男人而言,他能和其他女人逢場作戲,便同樣也能和你逢場作戲……我太自負,輸了全盤。」

  這時,亦生走來,問道:「媽,你在和飄零說什麼呢?「

  「說你小時候尿床的事情。」

  亦生吸口冷氣:「媽,難道你想害你兒子打一輩子光棍?」

  「那沒辦法,顧客買貨之前是有權利獲悉商品的全部內容,我做生意一向是童叟無欺,必定要讓飄零瞭解你全部惡習,再決定是否還要嫁你……好了,那些不夠,快去多摘點。」任朗月將亦生支開,看著他的背影笑歎道:「好在亦生是不一樣的。你知道嗎,小時候他看見我為他父親的風流韻事而悲傷痛哭時,便會用小小的手摟住我,向我保證,說長大後要永永遠遠只愛一個女孩子。現在想起來,那稚嫩的童音好像還在耳畔……」

  也許那不過是幼童安慰母親的稚語,也許亦生自己早已忘卻,但沒有任何理由地,飄零卻深深相信,為之動容。

  這天,兩人絮絮訴說,相談甚歡,倒不像未來的婆媳,而是闊別多年的老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5:53

  chapter15

  今後的幾天,他們在莊園各處遊玩。採摘串串如水晶般透明璀璨的紫紅葡萄,參觀地窖中一排排儲酒的橡木桶,品嚐果香馥郁,回味綿長的勃艮第黑皮諾。

  有時也會出外遊玩。

  這裡有著濃厚的歷史文化氣息,高尖房頂的教堂,優雅而滄桑的古堡,中世紀羅馬遺址處處可見。

  極目遠眺,天空湛藍明麗,柔嫩淺綠的草地上羊群正在悠閒地食草。

  背山坡上,野向日葵正如火如荼地開放,馥郁而穠麗。

  蜿蜒而來的幽谷中,一條小溪緩緩地流淌,溪旁是一排排不知名的樹木,紅色,淡黃,淺綠的樹葉簇擁交織,倒映在清澈的溪水上,引發一陣流光溢彩。

  所有的一切像幅油畫,美麗得鮮明而愉悅。

  這天,兩人結伴逛到一座鄉間別墅前,飄零被園中一大片白色吸引,止住了腳步,欣喜喊道:「君影草!」

  果然,只見別墅花園中滿是一串串鍾鈴般的潔白小花,纖細而優雅,溫婉動人,散發著淡淡香氣。

  「你喜歡君影草?」亦生問道:「為什麼?」

  飄零專注地看著那片幽靜的白色,喃喃訴說著:「君影草的花期很短,只伴著5月的春風開放。她的幸福來得艱難而短暫,但無論如何,就像她的花語return of happiness---幸福再來,只要默默等待,幸福總會回來。」。

  「走,我們進去參觀一下。」亦生說著便往裡走。

  「沒得到主人的同意,我們這樣私自進去太不禮貌了。」飄零趕緊阻止。

  「沒事的,你看,門沒上鎖,便是主人歡迎遊客參觀的意思。「亦生推開門,逕自拉著飄零進去。

  飄零正納悶亦生今日為何言行反常,還未來得及相問,心神便被客廳中的古典壁爐攫去心神。

  記憶中,幼時的冬天是飄零最難熬的日子,衣衫單薄,寒風刺骨,手腳總是凍得發僵。那時的她會幻想屋中能有個壁爐,燃燒著熊熊烈火,那明亮的紅色必定能將人的心也溫暖。而這個壁爐便和她夢想中的如出一轍。

  屋子裡一片寂靜,看來主人並未在家。亦生又將飄零帶上樓,一間間屋子參觀著。

  有客房,書房,還有一間嬰兒房,佈置地十分漂亮,淡藍色的天花板上繪滿了白雲,鳥雀,像是進入一個童話世界,旁邊堆滿了玩具。

  飄零不禁問道:「你猜他們的孩子是男是女?」

  「我希望是女兒,能和她媽媽一樣漂亮。」

  「你怎麼知道他媽媽一定漂亮呢?」

  亦生不作聲,只是意味深長地笑笑。

  兩人來到最後一間屋子,是主人臥室,房間為紫紅色調,顯得浪漫而典雅。一張寬大的四柱床上堆滿了蓬鬆而柔軟的枕頭,讓人忍不住想躺下。

  飄零心中暗自感慨,這裡具備了她夢想中的一切。

  看得出整幢屋子是才剛裝修完畢,也許主人要過些時日再搬進來,才讓飄零他們有機會偷看。

  雖然如此,飄零仍然有些不安,害怕主人突然出現,便催促亦生快離開。

  亦生卻置若罔聞,反而走進臥室,拿起床頭櫃上的一個小首飾盒,好奇地自言自語:「這是什麼?」

  「亦生!不要亂動人家的東西……」飄零追上前去阻止他。

  這時,亦生卻忽而轉過身來,單膝跪地,手中拿著那個打開的小首飾盒,裡面赫然是一枚精美的戒指。

  飄零一時如墜夢境,恍惚中好像覺得亦生在自己面前誠懇而溫柔地說道:「飄零,嫁給我。」

  一開始,飄零只是看見亦生嘴唇的翕動,而後,他的聲音才在耳畔重新迴響。

  飄零這才恍悟,難怪亦生會帶著她不請自入,難怪在嬰兒房中他會有那麼奇怪的笑容,難怪這裡的一切都和自己夢想中的一樣。原來,原來這裡便是亦生為他們安置的家。

  那一剎那,飄零心中生出一陣暖意,順著血液流到四肢百骸,而後再湧到眼中,化成熱淚淌下,怎麼也止不住。只是重重地點著頭。

  亦生將戒指套上飄零的無名指,拉她到床沿坐下,滿目深情地為她拭去一臉淚水,輕聲說道:「以後,我們就住在這裡,好嗎?」

  飄零握住亦生的手,在自己臉上摩挲著,感受那溫熱的掌紋。忽然抬起氤氳的眼,柔聲說道:「亦生,我愛你。」

  亦生全身一僵,隨即一把將飄零放倒在床上,覆上她的身子,雙目炯炯:「你說什麼?」

  「我愛你。」飄零溫柔地回視著他。

  「再說一遍。」亦生目光中流動著愛意。

  這次,飄零沒有再說話,雙臂卻環上亦生的頸脖,主動吻了上去。

  亦生先是一愣,隨後反客為主,抱緊飄零,深吻著。

  床上紫紅色的輕紗圍幔在微風的鼓動下環繞著他們,像水般輕柔撫動。

  帳內,激情正酣。

  後來,在每個夏日的午後,飄零從夢中醒來,聽著耳邊的蟬鳴,總會悵悵許久,弄不清那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是怎麼結束的。

  只記得是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

  那時他們已經在任朗月處住了快一個月,晚飯後不久,三人正聚在一處談笑,忽然女僕來報說有一個來自新加坡的電話。

  任朗月輕皺下眉頭,神情有些疑惑,起身去接聽。

  不久之後,她回來了,臉色蒼白,看著亦生,下唇不斷翕動著,最終開口,聲音異樣地沙啞:「你父親現在正在醫院……是腦癌晚期。」

  亦生的臉瞬間變得慘白,飄零趕緊握住他的手,只覺得一陣冰涼。

  亦生的父親向來是諱疾忌醫,近年來總感覺頭痛,以為不過是操勞過度,直到前些日子暈倒入院,才確診為腦癌晚期,已是時日無多。

  第二天才有班機,兩人只好熬過這漫長夜晚。

  飄零走進房間,在一片死寂的昏暗中,看見亦生正站在陽台上,死死握住欄杆的手掌宣洩著他內心如潮湧般複雜情緒。

  飄零緩步走去,伸手輕輕環住亦生的腰,將臉頰貼在他背脊。

  亦生身體輕輕一震,但並沒有回頭,只是繼續望向前方。兩人便這樣靜靜依偎著。

  月色皎潔淒寒,為遠處的山林籠上一層白霜,更顯陰森慘淡,園子中蟲鳴陣陣,奏出一片悲涼的況味。

  涼風乍起,將亦生額際的一綹發吹入眼中,引起一陣刺痛,觸發了抑制已久的情緒。只見亦生喉結滾動幾下,終於悲聲說道:「爸一直希望我能留在身邊繼承他的事業,可是我卻強硬地拒絕了。每次看著他和身邊無數女人糾纏不清,我都會為媽感到憤懣,因此總是遠離他……他很傷心,我知道,他很傷心。但我卻想著後面的日子還很長,我們可以慢慢解開心結……真的,我以為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亦生嗓音哽咽,咬緊下顎竭力隱忍,卻還是簌簌淚下。

  飄零寂然無語,只是靜靜撫摸著那微微顫抖的背脊,一下一下,任憑亦生發洩著心中傷痛,

  飄零知道,這幢宅子中需要安慰的人很多。

  等安置好亦生,她便來到樓下,不出所料,只見任朗月正倚靠在客廳的沙發上,已是醉眼惺忪。

  飄零在她身邊靜靜坐下。

  「亦生一定很傷心吧。」任朗月將手中酒杯迎向燈光,輕輕搖晃著,看著紅色液體在狹小的杯中不安地動盪,自語道:「怎麼會不傷心呢?他就快死了。」

  思及此,任朗月眼中浮現出一絲淒惶蒼茫,喃喃說道:「有時候真不敢相信,我一生中最美麗的日子就這麼過去了。午夜夢迴,朦朧之間,仍然以為自己還是那個為明天聚會的衣著而煩惱的女孩,還沒有遇見他,沒有品嚐最甜蜜的幸福,也沒有遭遇最刻骨的傷痛……可是現在,他就要在這世界上消失了,攜夾著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歲月一起在這世上消失了……」

  飄零輕輕攬過她的肩膀,任朗月依偎著她漸漸睡去。

  飄零低頭,看見任朗月臉上的淚痕,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女人從來都是脆弱的,輕輕一傷便是一生。

  因為頭天晚上一直忙於照顧亦生母子,飄零在飛機上倦極而睡。

  卻睡得很不踏實,一直半夢半醒。

  朦朧間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扯動她的褲角,一低頭,卻看見風風正蹲在自己腳邊。

  「風風,你怎麼在這裡?」飄零訝異,但隨即便發覺認錯了人,眼前這孩子要比風風小上許多。

  小孩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飄零,甜甜地笑著,飄零心中頓生憐愛,輕輕將他抱在懷中。

  孩子一直笑著,不知為何,飄零心中升起一絲惶懼,便推推亦生,讓他幫忙找到孩子的父母。

  誰知亦生只淡淡地瞥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都已經死了。」

  飄零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覺得孩子身體軟綿綿的,低頭一看,頓時驚得面無人色,只見孩子眼,耳,口,鼻全在往外滲血,濃稠而刺眼的血液沾濕了自己的雙手。

  孩子的眼珠始終盯著飄零,依舊保持著那個鬼魅的笑容。飄零想大叫出聲,卻發覺無法動彈,只能憂怖驚懼地與之對視。

  忽然覺得有人在叫著自己的名字,飄零費力地睜眼,卻看見亦生關切的臉龐。

  「做噩夢了?」亦生為她拭去滿額冷汗:「昨晚你根本沒有睡覺,等會到酒店好好休息一下。」

  飄零沒聽見亦生的話,只覺得一陣不安與冷顫襲過全身。

  她記得,以前曾做過同樣的夢---在她放棄孩子的那一天。

  為什麼6年後,夢境會再度重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6:20

  chapter16

  剛下機,一個滿臉堆笑的中年男子便上前來迎接他們:「少爺累了吧,我先帶你們去酒店休息。」

  亦生對父親的病情憂心如焚,急忙說道:「不用了,陳秘書,你先帶我們去醫院好了……陳秘書?」

  陳偉志這才將眼光從飄零臉上收回,連聲應道:「是是是,少爺請跟我來。」隨即驅車將兩人送到醫院。

  飄零微鎖眉頭,只覺得此人長相平凡無奇,但那雙眼睛卻異常地精明銳利,看得自己很不舒服。

  兩人進入病房,只見一個人正閉目躺在床上,面色憔悴,虛弱不堪,彷彿生命正在慢慢流失。

  聽見響動,他微微睜開眼睛,轉向門口,努力想看清來人,但眼中仍是一片混沌,只能失望地搖搖頭,問道:「是誰?」

  亦生萬分難過,他意識到,父親腦部的腫瘤壓迫視神經,已經不能視物。於是走上前去,輕聲喚道:「爸,是我。」

  「亦生?你來了。」父親喜形於色,緊握住亦生的手,但很快臉色便暗沉下來,傷感說道:「可惜我已經看不見你了。」

  亦生看著面前形容枯槁的男人,簡直不敢相信這便是記憶中那個喜歡將他扛在肩上的高挺軒昂的父親,心中一陣淒酸:「爸,對不起,我現在才來。」

  「來了就好,能看見你我病就好了大半了。」

  聞言,亦生更是慚愧悲慟。

  「少爺,你不知道,昨晚你伯父他們趁你不在,便來誘逼董事長交出公司股份,氣得董事長病情加重。」陳秘書掐媚道:「現在有你在這坐鎮,量他們也不敢亂來了。」

  「爸,他們竟這麼過分?」亦生憤然。

  「那群無聊小人,居然說你改了你媽的姓,便不再是我們文家的人,要我把股份交出來。」說到此,父親譏誚地一笑:「可不管怎樣,你始終是我文承嗣的兒子,我打下的江山我願意給誰便給誰。其實我早就立好了遺囑,死後財產全歸屬你的名下,他們休想染指。」

  亦生不願面對「遺囑」之類刺耳的字眼,便岔開話題:「爸,別說這些,現在最要緊的是好好休息……對了,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我就要結婚了。」

  文承嗣一聽,面露喜容:「真的!那太好了。新娘是幹什麼的?同事嗎?」

  「不,她是個演員,飄零……」亦生轉頭,卻不見了飄零的影子,便皺眉頭,說道:「爸,你等等。」

  亦生出了病房,看見飄零坐在走廊椅子上,這才稍放下心。走上前去,輕聲說道:「爸想見你。」

  一拉飄零,卻感覺那手臂一陣僵硬,亦生俯身一看,只見飄零目光呆滯,愣愣地看著前方,頓時吃了一驚,趕緊問道:「飄零,你怎麼了?」

  飄零的視線慢慢聚焦在亦生臉上,眼神迷茫而陌生。

  亦生心中一緊:「飄零,是不是不舒服?」

  飄零蒼白著臉,輕輕說道:「亦生,我想先回酒店休息。」

  「可是……」亦生有些失望,但隨即意識到飄零可能是聯想起了自己母親的逝世,所以才會如此失魂落魄,便不忍勉強她:「好吧,下次再來看爸好了。」

  隨後亦生叫來陳秘書送飄零回酒店。

  一路上,陳偉志透過後視鏡盯著後座上失魂落魄的飄零,目光犀利,莫測難明。

  回到酒店房間,飄零立即躺進浴缸,打開水龍頭。

  水是溫熱的,但一陣從心底深處發出的寒冷卻把她凍得牙齒打戰。

  水漸漸升高,將她整個人淹沒。

  飄零一直睜著眼,看著周圍無數的氣泡迅速上升。漸漸的,水變得混沌起來,成為一片紅色,又慢慢凝聚成兩顆紅痔,紅似鮮血。

  飄零猛地從水中竄起,長髮帶出一片水花。

  她趴在浴缸邊急劇地喘息著,水珠順著髮梢滴落,響起一陣滴答之聲。

  許久之後,一切都寂靜下來。

  飄零的內心也平靜了,就像是高樓崩塌殆盡後那種毀滅般的平靜。

  那兩顆紅痔曾經是她最不願意記起的東西,塵封在內心深處。然而就在剛才,她看見了,那只握住亦生的瘦骨嶙峋的左手腕上,赫然有兩顆紅痔,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她如遭雷擊,愣在原地,只覺得身上冷一陣熱一陣。

  但仍然安慰著自己,那不過是巧合。

  然而,文承嗣三個字卻將她徹底推入深淵。她清楚記得,自己曾用顫抖的手撫摸過那個名字。

  原來,6年前的那個男人,便是亦生的父親。

  飄零忽然感覺一陣恍惚,這一切會不會只是場夢,和飛機上的那個小孩一樣,只是場荒謬而可怖的噩夢?

  一定是自己太累了,才會做這麼恐怖的夢,飄零閉上眼睛,告訴自己,好好睡,醒來就沒事了,醒來一切都會如常。

  亦生在醫院一直待到探病時間結束,因為擔心飄零,又急忙趕回酒店房間。

  打開浴室門,卻看見飄零正靠倒在浴缸上,雙眼緊閉,像失去了呼吸。

  一陣鑽心的恐懼襲上心頭,亦生急忙上前喚道:「飄零!飄零!」

  飄零悠悠睜開雙眼,看著面前慌亂的亦生,平靜說道:「亦生,我只是在睡覺,沒事的。」

  那是種萬念俱灰的平靜。

  亦生的到來,讓飄零不得不相信,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事實。

  亦生漸漸鬆口氣,但手觸到浴缸中已經冰涼的水,不由地皺眉。他拿起條大浴巾將飄零從浴缸中抱起,放到床上,囑咐道:「以後不要這樣了,容易感冒。」

  飄零臉上沒有表情,無動於衷。

  睹此情狀,亦生忽然動怒,提高聲線道:「以後不准這樣聽見沒有!」

  飄零全身一顫。

  亦生眼中閃顯一絲後悔,將飄零擁入懷中,歉意說道:「對不起,我不該對你這麼大聲……我是被嚇壞了,剛才看見你一動不動地躺在浴缸裡時,我的心臟都停止了。」亦生語調中有深深的疲倦與恐慌:「飄零,爸就要離開了,如果你也出了什麼事,我會受不了的……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飄零將頭靠在亦生肩膀上,任憑淚水湧出眼眶,如斷線的珍珠,迅速滑落臉龐。

  亦生,我更不能失去你!

  飄零在心中大喊著,直至聲嘶力竭。

  飄零明白,如果再和亦生父親見面,自己會崩潰。所以她選擇逃避,以工作為由決定回國。

  「就不能再留幾天嗎?」亦生懇求道,他現在最需要的便是飄零的安慰與支持。

  「對不起,那些通告不能推遲。」看著亦生眼底深深的失望,飄零一陣心酸,但只能硬下心腸拒絕。

  現在的她,心亂如麻,只想早日離開這裡。

  就這樣,飄零獨自回國。

  並很快投入工作中,想借此麻醉自己。

  但每晚回家時,打開大門,看著裡面一片黑暗與寂靜,覺得如入冰窖,只因為沒有亦生。

  如果亦生永遠離開了……

  每次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念頭,飄零便會禁不住一陣顫粟與驚惶,馬上用力搖頭,想將其粉碎,化為沙塵。但這樣的念頭卻像幽靈一般纏繞在內心深處,揮散不去。

  飄零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只是在黑暗中屈膝環抱著自己的雙臂,憔悴而失神。

  半個月後,文承嗣去世。

  當飄零為將再度見到亦生而惶惑時,任朗月卻先於兒子到來。

  「我把酒給你們送來了。」任朗月將一瓶紅葡萄酒放在桌上。

  看著和亦生親手釀造的酒,飄零又回想起了在法國的那段日子,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短短幾天之間,一切都變了。

  任朗月仔細看著飄零,不禁歎道:「你瘦多了。」

  飄零不自覺地撫上自己消瘦的臉龐。

  「是……有什麼心事嗎?」任朗月含意深刻地注視著飄零。

  「可能是最近比較忙。」飄零掩飾地笑笑。

  「忙也要保重身體,健康是最最重要的。」

  飄零笑笑,不置可否。

  「我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你們倆的家。」 任朗月環顧四周,發現櫃子上兩人的照片,便拿起細細端詳,笑問道:「這是什麼時候拍的?」

  「5年前,我們剛在一起時。」那是他們的第一張合照,亦生執意將它擺出來。

  「已經5年了。」任朗月喃喃說道,然後掃視飄零一眼,欲語還休。

  不知為何,飄零心中隱隱不安。

  任朗月臉上浮現一絲哀傷,她撫摸著照片上的兒子,輕歎口氣:「昨天,亦生的父親下葬了。」

  飄零心中一動,但盡量讓自己的語調顯得平靜:「亦生告訴我了……很抱歉我沒有在場。」

  「我明白。」任朗月若有所思地重複道:「我明白。」

  飄零喉頭開始發緊。

  接著是長久的一陣沉默。

  飄零低著頭,聽著任朗月一步步走來,在自己身邊坐下。

  然後,她用一種慈愛的語調輕聲說道:「飄零,和亦生分開吧。」

  飄零沒有抬頭,只是感覺心上有一角開始結冰,那種冰冷的感覺一點點地滲透,最終蔓延至全身。

  「您……都知道了。」

  任朗月頜首,歉然說道:「飄零,請原諒我的無禮,暗中對你進行了調查。」

  「這件事,是陳偉志秘書告訴我的,他是亦生父親最信任的助手,6年前,你和承嗣……也是由他安排的。」任朗月緩慢而艱難地述說著:「那天在機場中,他便覺得你有些眼熟,後來又目睹你看見承嗣之後的異常,心中不免疑惑,於是進行了調查。結果……」任朗月停住,臉上顯出一絲惘惑,忍不住問道:「飄零,這是真的嗎?」

  飄零緊咬住下唇,直至唇瓣上漸漸沁出血絲,終於澀聲道:「是的,是真的。」

  不過短短數字,卻似耗費了飄零全身的氣力。

  任朗月輕輕覆上飄零的手,只覺得那纖細白皙的柔荑像失去生氣般無力冰涼。她不禁惻然,溫聲道:「我明白,你是為了母親而犧牲了自己。你沒有錯……」任朗月深吸口氣:「但是,亦生更是無辜的。」

  聞言,飄零睫毛猛地顫抖一下。

  「我明白你有多愛亦生,所以更不會忍心讓他受到傷害。」任朗月停頓片刻,深吸口氣,正言道:「飄零,如果亦生知道他最愛的女人曾為自己父親墮過胎,他會崩潰的!」

  任朗月痛心疾首的話語讓飄零感到一陣透骨的驚怖,她猛地抬頭,臉色慘白。

  任朗月逼迫自己直視那雙淒惶的美目:「飄零,我們可以選擇隱瞞這件事。但是,你們已經不可能回到從前了。你會整日擔憂害怕,一輩子活在夢魘之中……飄零,這樣你也不會幸福的。」

  幸福?

  飄零輕輕牽動嘴角,笑容如五月最後一朵君影草,徒自在風中淒艷地顫抖。

  幸福是注定的吧,有人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得到,而另些人歷經艱辛卻毫無所獲。

  而自己的幸福,不過是海市蜃樓。

  飄零忽然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知道,任朗月所說的,字字屬實。

  其實,自己何嘗又不明白,只是一直逃避著。

  而今天,終於逃到了盡頭。

  任朗月眼中見了淚:「飄零,其實我真的想聽你叫聲媽媽。但是,那樣只會給你們帶來更大的痛苦……孩子,忍痛分開吧。你們還年輕,還會有更適合的人走入你們的生命,陪伴你們一生。世事往往如此,注定最愛的人只能用來懷戀。飄零,你懂嗎?」

  飄零緩緩將無名指上的鑽戒取下,輕柔地撫摸著戒指內環上刻的英文字樣--永遠。

  飄零只覺得眼睛一陣刺痛,淚水猝然落下。

  其實,她懂得與否根本無關緊要,

  就像她不懂父親為何會離開,不懂母親為何會轉變,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活得那麼痛苦。

  但生活會讓你懂的。

  就像現在,她懂了,自己和亦生,永遠沒有永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6:40

 chapter17

  幾天後的一個夜晚,飄零在睡夢之中感覺有隻手掌正輕柔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頰,睜眼,卻見亦生坐在床沿,專注地看著自己。

  多日的奔波與悲慟讓他憔悴許多,下巴處有淡淡的青色胡樁,眼中盛滿疲倦之色。

  飄零心中一陣淒酸,忍不住伸手覆上亦生瘦削的臉頰,問道:「還好嗎?」

  亦生躺倒在飄零腹部,緊緊環住她,像個倦極的孩童,輕聲說道:「飄零,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

  聞言,飄零只覺得一陣慘痛,如萬箭穿心。

  「飄零,我們明天就結婚吧。」亦生沒有注意到飄零的異樣,閉著眼,繼續喃喃說道:「然後,馬上去法國,住進那幢別墅中,記得嗎,那裡有你最愛的君影草。附近有一大片湖。我買了一艘船,每天下午我們可以躺在甲板上釣魚,看夕陽。那裡的湖水很清,天空很藍……飄零,你在哭嗎?」

  「沒有,我很高興……亦生,你繼續說。」

  「你知道嗎,那裡的冬天非常寒冷,但不用擔心,我會把壁爐的火燒得很旺,你不會冷的。到時會給你講許多我小時候的事情,許多你還不知道的事情……」

  聲音漸漸弱了下去,亦生熟睡了,沒有看見飄零唇邊那個被淚水浸潤的笑容。

  飄零永遠會記得,曾經,有個很愛她的男人躺在自己懷中,閉上那雙明澈的眼眸,深情而溫柔地說要帶她去個世外桃源。在那裡,他們生活得很幸福。

  她相信他的每句話,每個字。

  只是,陪著他的那個人,

  不會是林飄零。

  當再度看見飄零時,禹野輕蹙下眉頭:「你最近瘦了許多,出了什麼事嗎?」

  飄零不由苦笑,肉體實在太容易洩露主人的七情六慾。

  「還有3個月,我們的合約便到期了。」禹野凝視著她:「你的選擇還是不變嗎?」

  飄零緩緩搖頭道:「不,我願意和公司續約。」

  禹野神色稍稍舒緩:「我就知道你會做出正確決定。」

  「不過在那之前,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哦?」

  飄零直視禹野,平靜說道:「製造我們的緋聞。」

  禹野眼角跳動一下:「是因為任亦生?」

  飄零頜首。

  儘管飄零臉上靜如止水,但禹野卻捕捉到她眼神深處那絲無法言明的哀傷。

  「好,我會幫你。」禹野含意深刻地說道,在那瞬間,一道柔情在他臉上蔓延,讓硬朗的五官也變地溫柔起來。

  禹野相貌堂堂,風流多金,曾與許多女星交往過,是八卦版上的常客。

  飄零雖為當紅演員,但行事低調,一直注意和工作上的男性保持距離,私下一概不會見面,因此出道5年,緋聞寥寥。

  所以當兩人傳出緋聞時,不說觀眾,便連記者也不太相信。

  但此後媒體經常拍攝到兩人單獨見面的照片,並且飄零工作時禹野總是寸步不離,守在身邊。各大報紙雜誌天天刊登兩人的親密舉動,圖文並茂,繪聲繪色,一時間,兩人緋聞沸沸揚揚。

  亦生心底深處始終對禹野有種說不出的忌憚,他見過那個男人,眼神總是那麼晦疑莫測,讓人琢磨不透。而且,他有種感覺,那男人對飄零的態度很不尋常。再加上飄零最近對自己的態度很冷淡,亦生心中不免有些芥蒂,儘管他明白飄零所處的工作環境,一向給予她最大的信任。可是當飄零提出推遲婚期時,亦生終於有些忍耐不住,沉聲問道:「為什麼?」

  「我已經答應禹野要與公司續約。」飄零低頭收拾著行李箱,不久她便會去西藏拍攝新戲。想想那本來應該是和亦生共同度蜜月的地方,不免一陣悵然。

  「禹野?」亦生冷哼一聲:「就因為他?」

  飄零默不作聲,繼續整理行裝,卻將箱子中的東西擺得亂七八糟,一如自己雜亂的心緒。

  「我不懂。」亦生將行李箱蓋上,握住飄零的手,澀聲問道:「在法國時是那麼快樂,飄零,才不過幾天,為什麼我們就變了這麼多?」

  看著亦生惘然的神色,飄零心如刀絞。

  亦生咄咄逼問,向她要個真相。

  但飄零決不會告訴亦生。

  因為,不知道的人是幸福的。

  飄零寧願永遠不知道這個真相。

  如果是這樣,她和亦生,便不會分開了。

  想到這裡,飄零深吸口氣,拿出早已想好的說辭:「那段日子我並不怎麼快樂。」

  「什麼?」亦生不可置信。

  「因為我發現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已經習慣了在鎂光燈下,盛裝打扮,受到眾人目光的追隨。而那裡,太過安靜沉悶,一想到我今後的人生必須在那種地方度過,我簡直要窒息,我很後悔……」飄零垂下眼簾,看著亦生握住自己皓腕的手越扣越緊,眼中一陣刺痛,她用盡全力忍住淚水,緩緩說道:「我很後悔答應了你的求婚。」

  「可是你明明那麼開心。」亦生仍然不願相信。

  「那不過是在演戲……你忘了,我是演員。看見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我不想讓你失望。」

  「只是……不願讓我失望?」亦生臉上閃過一絲受傷。

  「其實我一直很恐慌,你知道這個圈子競爭有多強,觀眾的記憶力沒有那麼好,他們記住一些人,便必定忘記一些人。如果我隱退,很快便會被人遺忘……當你父親出事時,我也知道你最希望我陪在身邊,但那部戲很重要,如果我放棄,他們會馬上換人,我不想別人搶去本該屬於我的成功……禹野說得對,我還年輕,不能這麼早便步入家庭,為丈夫和孩子而活,我做不到!」

  「不,你不是這樣的人。」亦生茫然地搖著頭,甚而有些惶惑。

  飄零起身來到窗前,一字一句地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這樣的人,否則也不會答應你的求婚了。看來連我也不瞭解自己,更何況是你。你也知道,我不像你,從小有優越的環境,一切都唾手可得。為了爬到今天的地位,我費盡辛苦,而一旦退下便永遠不能再上去了,所以我不能放棄!……亦生,對不起。」

  飄零回頭,看見亦生怔怔地望著自己,像是看著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她的唇邊泛起一絲淒愴的苦笑。

  亦生,就當是自己看走了眼,愛錯了人吧。

  而他們,確實是愛錯了彼此。

  自從傳出緋聞之後,記者集中火力整日追蹤飄零。

  這天,她從商場出來,便被一群記者團團圍住,無論如何也閃避不開。

  正苦於無法脫身,此時,一輛車停在他們面前,有人打開車門,向飄零叫道:「上車!」

  飄零來不及多想,鑽入車中。跑車馬上發動,絕塵而去。

  確定已經甩開了那群記者,飄零靜下心來,看向司機,頓時呆住;「蕭颯?」

  兩人自從上次不歡而散之後,一直沒有聯繫。所以今天忽然遇到,飄零有些意外。

  「怎麼這麼不小心,居然被他們給纏上了。」蕭颯問道。

  飄零苦笑著:「只是去買個東西,誰知便被盯上了……你怎麼在這裡。」

  「我也是路過,恰好見你落難,就上來英雄救美了。」

  飄零笑笑,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總是覺得,蕭颯變得敏感多疑,怕一語不合兩人又再度鬧開。

  也許在蕭颯眼中,自己也變了吧。

  「其實,我最近一直想找你。」蕭颯瞥一眼後視鏡中沉默的飄零。

  「哦,有什麼事嗎?」

  蕭颯稍一沉吟:「到酒吧去說吧。」

  兩人來到酒吧中,在老位置坐下。

  「聽joe說酒吧的生意好了不少。」

  「還行,景雲介紹了不少朋友,慢慢把這搞活了。」蕭颯從包中拿出張支票,遞給飄零:「我一直想找機會把錢還你。」

  飄零知道蕭颯的脾氣,便收下,接著問道:「他對你好嗎?」

  蕭颯眼中立即起了警覺之意:「什麼意思?」

  睹此情狀,飄零只得微歎口氣:「我對上次說過的話道歉,對不起,我不應該隨便批評他。」

  蕭颯的眼神慢慢緩和下來:「你不反對了。」

  飄零溫聲道:「只要你快樂就好。」

  兩人能否長久,沒有誰能預測得了,就像自己和亦生,以為可以一生一世,但終究也只是以為。

  也許,不被看好的他們反而能成功呢?

  「其實,該是我說抱歉才對。上次心情不好,才會對你發火。」蕭颯有些赧顏,伸手撫弄著指上的丹蔻,忽然問道:「聽說最近,你和男友之間不太好?」

  飄零雙手摀住面前的那杯冰水,不一會,手掌變得僵硬麻木,而後便是一陣刺骨的疼痛。但她依舊執拗地捂著,彷彿想憑借手心那些微的熱量融化掉裡面的寒冷:「我們馬上就要結束了。」

  「是因為禹野嗎?最近雜誌到處都在刊登你們的緋聞。」

  飄零覺得胸中一陣難以平抑的起伏,她閉上眼,決定向蕭颯說出真相,畢竟那段時間,她陪著自己一起度過,她一定能夠理解。

  「亦生的……」

  「原來在這裡呢,害我好一番找。」一個男人走到蕭颯身邊,打斷兩人的談話。

  「怎麼,出什麼事了?」蕭颯揚眉。

  「我們都72小時沒見面了,這不是大事?」男子嬉皮笑臉。

  「整天都沒個正經。」蕭颯嗔道。

  飄零恍惚覺得這人有些熟悉,再看兩人的情狀,反應過來此人必定是賀景雲。

  這時,賀景雲也看見了飄零,眼中精光一閃:「這不是飄零嗎?怎麼今天會光臨這裡呢?」

  「飄零是我從小的玩伴。」蕭颯解釋道。

  「寶貝,你面子不小阿。」賀景雲看著飄零,目光灼灼,手不斷撫摸著蕭颯的肩頭。

  那個動作很熟悉,飄零忽然記起那次聚會時賀景雲的手也是放在自己肩上,輕輕搓揉著,那種肌膚相觸的感覺讓她非常難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7:00

  chapter18

  公司為飄零準備了盛大的簽約儀式。

  華麗的會場,豐盛的食物,眾多的媒體。

  飄零在台上,滿面笑容地面對著照相機,那無數刺眼的閃爍讓她眼中有隱隱淚光。

  記者最關心的依舊是她與禹野的緋聞,爭先詢問著:「飄零你是因為禹野才會留在公司的吧。」

  「聽說禹野這次會跟劇組一起去西藏,是因為你的緣故嗎?」

  「你是否已和男友分手,改和禹野交往了?」

  飄零不發一言,依舊保持著笑容,就連嘴角的弧度也沒有改變,一杯一杯地喝著香檳。

  不知是燈光還是美酒的緣故,她有些頭暈,周圍的喧鬧聲彷彿漸漸遠去,嗡嗡濛濛的,變為一種遲鈍而寥遠的聲響。

  舉目四顧,飄零困惑地搖搖頭,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現在不是該和亦生在一起嗎?在那個長滿君影草的花園裡,在那個溫暖的壁爐旁?

  但是現在,她是在幹什麼?

  禹野一直冷眼注視著飄零,見她身形一陣虛晃,趕緊走上前去扶住她的手臂,笑著向記者說道:「各位,明天飄零還要早起去西藏拍戲,需要好好休息,先失陪了。」

  說完,便帶著飄零離開。

  記者本想追上前去,但被保鏢攔阻,只能作罷。

  坐在車上,飄零慢慢斂去笑容,轉向失神地看著窗外,燈火輝煌,恍如白晝,這個城市彷彿永遠不知疲倦,人們在夢中也在演練著勾心鬥角,汲汲營營。

  車子在高速路上急行著,一道道霓虹燈光映射在玻璃上,鋪設出一片流光溢彩,照耀著她落寞的神情。

  飄零覺得這個場景很是熟悉,是了,當年她獲得新人獎那天晚上,自己醉酒,禹野送她回家。

  也是在那天晚上,亦生背著她跑上樓,她甚至還記得耳邊呼呼的風聲,心臟怦怦如鼓擊般的跳動,還有亦生外套上的清新氣息,一切都記憶猶新。

  曾經開心的每一刻,於今都是痛苦的回憶。

  她必須刀刀切斷與亦生的聯繫,但他們已經血肉相融,所以每一刀下去飄零都感覺到筋斷骨折般的疼痛。

  眼前忽然出現一張紙巾。

  飄零微詫地看向禹野,這一轉頭,一顆淚珠便滴在手臂上,涼涼的,這才發覺自己已悄然落淚。

  飄零無聲接過紙巾,悄悄拭去淚水。

  禹野沉默開著車,一直平視前方,眉宇間卻隱藏了些許的陰霾。

  雖然只來過一次,但禹野卻清楚記得地址,很快將她送達。

  禹野打開車門,正準備伸手扶飄零起來,卻有人捷足先登。

  定睛一看,只見一個清俊漂亮的男子站在面前,佔有性地摟住飄零的腰肢,明澈的眼中有著隱隱怒火與敵意。

  禹野認出他便是飄零男友任亦生,當下打定主意,也不閃躲,和他對視。

  亦生開口:「謝謝你送她回來。」

  「我很樂意。」禹野揚揚眉,有些挑釁地說道:「所以,不用謝。」

  亦生不再理會,逕直將飄零扶回家,見她滿身酒氣,便伸手解開紐扣準備幫她洗澡。

  誰知飄零一把推開他,大叫道:「不要碰我!」

  亦生臉色陡然變得陰沉,冷冷說道:「只有禹野才有資格碰你是嗎?」

  飄零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亦生軟下口氣,溫聲道:「飄零,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飄零依舊垂著頭,一動不動,良久,一滴淚水滴落在被單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亦生,我們分手吧。」

  亦生臉色陡變,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只能直直看著飄零。

  「亦生,我們分手吧。」飄零重複著。

  亦生深吸口氣,強壓住滿腹的驚愕悲慟,澀聲道:「今晚我睡客房。」

  說完向外走去,到了門口又停下,輕聲說道:「飄零,我們……只是需要點時間。」

  被單上一大片淚痕,正慢慢擴散開。

  亦生在客房中輾轉反側,直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門靜靜打開,飄零緩步來到床前,看著沉睡中的亦生。

  清冷的月光下,他的眉心微皺著,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像是在責怪她背棄了兩人的誓言。

  但飄零知道,他永遠不會恨她。

  因為在亦生心中,林飄零的一切都是好的。

  所以,她不會告訴他真相。

  這樣,在亦生心中,林飄零會是一個憂傷而完美的回憶,而不是難以承受面對的存在。

  飄零的手輕輕在亦生臉上遊走,從濃黑的眉毛,到挺直秀氣的鼻樑,再是那張溫柔地吻過自己無數次的唇。

  輕柔,緩慢,留戀地撫摸著,像是要用手掌銘刻下一生的記憶。

  西藏靜溢而神秘,美到了極致。那裡的天空,湛藍而純淨,看久了,會讓人有種無端的心痛。

  來到這裡已經1周,亦生打來無數個電話,但飄零從不接聽。

  她害怕聽見那熟悉的聲音,這會讓她有種不顧一切的衝動,想跑回亦生身邊,但那樣做,只會毀了他們僅剩的所有。

  午夜夢迴,只以為一切不過是場迷夢,然而,卻永遠無法醒來。

  有時會覺得很是悲涼與諷刺,在這世界上,自己所有的不過是亦生,而要逃離的,也是亦生。

  這天,劇組收工之後,飄零來到大昭寺中。

  廣場上,眾多信徒們虔誠地磕著長頭,讓寺前的那塊青石地板變得光滑發亮,也許在這同時,他們也心如明鏡。

  寺中安祥聖潔的佛像前,香火繚繞,佛音瀰漫,身著紅色僧衣的喇嘛搖轉著經筒低聲誠誦著真經,那千年不滅的酥油燈象徵了靈魂的生生滅滅。昏暗的大殿中處處是一片莊嚴肅穆。

  飄零來到轉經道,空氣中瀰漫著酥油的濃郁氣味。陽光從簷上射下,在凹凸不平的石路上撒下一道白色亮光。那一長排金色轉經筒陳列整齊,寂靜地隱藏在陰影下。

  在飄零之前,一個男子正緩步前進,手撫上每一個筒底部黑亮的木把,輕輕一推,經筒便隨著他的身形依次轉動。

  那雙手手指修長,留著短短而乾淨的指甲,讓人感覺到溫暖。

  飄零還記得曾和亦生約定要一起轉動經筒,可惜已經無法如願。

  飄零推動著經筒,六字真言便開始在眼前轉動。

  終有一天,亦生會來這裡,和她的指紋相遇。

  飄零閉上眼,彷彿觸摸到亦生溫暖的指間。

  看天色漸暗,飄零走出寺中,手不自覺地撫上胸口。

  亦生送她的那枚戒指,今生她再也沒有資格戴在手指,於是將它套上根細細銀鏈,戴在脖子上,緊緊貼著心臟。

  然而一摸,脖子上空空如也,飄零心中一沉,趕緊回頭去找。

  沿著走過的路細細察看,依舊一無所獲。

  飄零心中一陣黯然,連最後的回憶,也無力保存。

  或者是佛的旨意,告訴自己,莫再留念。

  飄零寥落站在原地。

  「請問,這是你的東西嗎?」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溫和地像當時的陽光。

  飄零回頭,看見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上,那套著細銀鏈的鑽戒正靜靜閃爍。

  飄零連忙接過,手碰觸到那紋路清晰的掌心,感受到舒適的熱度。

  「我是在轉經道上發現的。」那人解釋道:「是鏈子斷了。」

  「謝謝,我到處在找它。」飄零抬頭看著面前的男子,一臉感激。

  「是別人送的吧,那一定要好好保存。」 男子溫聲道:「因為一旦丟失三次,你和贈與者的緣分也就徹底斷了。」

  飄零心中猛地被觸動,怔在原地。

  等回過神來,才發覺那人已經走遠。

  劇組在拉薩租下了一幢4層樓的公寓,供演職人員居住。

  飄零站在陽台上,晚上氣溫驟降,寒風刺骨,但她彷彿毫無知覺,只是失神地望著手中那枚失而復得的戒指。

  鏈子已重新換過,較原先那條粗了許多,確保不會再斷裂。

  「一旦丟失三次,你和贈與者的緣分也就徹底斷了。」

  飄零一直回想著那男子的話。

  明明知道和亦生已經沒有可能,但還是對此耿耿於懷。

  緣斷,便是永別吧,天涯海角,永不相見,她不捨。

  其實,再見豈非更痛苦。

  飄零不禁苦笑。

  「怎麼在這吹冷風?」禹野走了出來。

  飄零連忙將戒指藏入懷中,戒指已經變得寒冷,突然和胸前的肌膚相觸,那刺骨的冰涼似乎傳到了心上。

  禹野裝做沒有看見,只是叮囑道:「已經有幾個演員病倒了,自己小心點。」

  「沒事。」飄零裹緊羽絨大衣:「我從小到大很少生病。」

  當經歷過高燒38度,還必須自己起床倒水喝後,也再不敢生病。

  既然沒有人關心,又嬌弱給誰看呢?

  見禹野深深地看著自己,飄零笑問道:「你不相信?」

  「不。」禹野搖搖頭:「我知道你是個很頑強的人。」

  剛開始時,禹野曾被她的外貌欺騙,以為是個柔弱女子。但走紅後不論多忙,從沒聽見她埋怨一聲。拍打戲受傷流血,也從不見她落一滴淚。禹野這才發現,自己是小覷了飄零。

  飄零搓著有些僵硬的手,輕聲說道:「禹野,謝謝你幫我。」

  「如果是關於緋聞的事,大可不必,因為……」 禹野走到飄零身邊,單手倚在欄杆上,側身望著她,眼中有絲少見的溫柔:「那是我心甘情願的。」

  飄零忽然意識到禹野話語中的含意,有些微詫。禹野對她而言,是掌握自己事業的老闆,是教會她許多為人處事道理的老師。她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以別種身份出現。

  但很快,飄零便平靜下來,她的心已像一潭死水,很難再起波瀾。

  禹野慢慢靠近,傳來一陣淡淡的雪茄氣味,他眼神灼灼:「飄零,世界上適合你的男人不是只有任亦生。」

  飄零唇上泛起一絲澀笑。

  但她要的,只是亦生。

  禹野不經意往樓下一瞄,眼睛倏地瞇起,而後一把將飄零摟入懷中,試圖吻她。

  飄零一驚,用力想把他推開:「你幹……」

  「他在樓下看著我們。」禹野沉聲道:「如果你想盡快解決,就不要動。」

  飄零如遭雷擊,她明白,禹野所說的「他」,便是亦生。

  飄零不清楚為何亦生會在此地,但卻知道,如禹野所言,這是個讓亦生死心的好機會。

  她拚命壓下想躲開的念頭,強制自己站在原地,看著禹野慢慢靠近……

  像是過了許久,冷風襲來,飄零感覺臉頰一片冰涼,忽然顫粟起來。

  禹野替飄零擦去眼淚,在她耳畔輕輕說道:「下次,我再不會允許你在接吻時為其他男人哭泣。」

  飄零置若罔聞,只是用盡全力,緩緩地回頭。

  她看見,雪地中有個孤獨的影子,正怔怔地看著自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7:25

  chapter19

  飄零下樓,一步步向亦生走去。

  很短的路程,她卻走了很久。

  但最終還是來到了他面前。

  亦生站在風中,脖子上系的那條長圍巾隨風飛舞,讓整個人顯得高瘦寂寥,

  只聽他輕聲說道:「飄零,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語氣中甚至有絲懇求。

  亦生只想聽她解釋,無論什麼他都會聽進去,只要飄零肯為他解釋。

  飄零抬頭,看著那雙期冀的眼睛,那裡面有讓人不敢觸碰的脆弱無望。

  「亦生,一切都是假的,我一直是愛你的!」

  飄零很想這麼說,很想撲進亦生懷中,很想和他一起遠走。

  但最終她只能深吸口氣,冰涼的寒氣將喉嚨凍得生痛,飄零的語音有些沙啞:「亦生,對不起,我已經和禹野……在一起了。」

  「為什麼?!」亦生緊握住飄零的手臂,眼中滿是傷痛悲憤。

  「他可以幫助我。」飄零機械地說道。

  「你就把事業看得那麼重要!」亦生聲音苦澀。

  「我的成就比什麼都重要,我千辛萬苦地活著便是為了永無止息地往上爬。」

  「可是你說過你愛我。」

  「那更多的是感激,畢竟是你陪伴我度過最失意的日子。」飄零靜靜地聽著自己說著陌生的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寒風凜冽,刮得人臉頰生痛,亦生碎發被風揚起,遮住了雙眼。

  「飄零,他能給你更多的幸福,對嗎?」

  「是。」 飄零僵硬地頜首。

  「……飄零,我曾在心中發誓,會答應你任何要求。」風靜止,碎發回復原位,飄零看見,亦生的眼中有種萬念俱灰後的平靜:「我答應你,我們分手。」

  「記得嗎,這裡是我們約定度蜜月的地方,可惜……卻注定在這裡分開。」 亦生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哀傷的笑容,他走上前去,在飄零額頭上輕輕一吻:「飄零……我愛你。」

  亦生走了。

  飄零一直站在雪地中,看著那清瘦孤寂的背影漸行漸遠,慢慢淡出視線。

  那個耗盡全力愛自己的人從此離開了。

  飄零感到心臟像要撕裂開來,痛得不能呼吸。

  她使勁咬著嘴唇內壁,忽然,像是被咬下了一大塊肉,但她並不確定,因為心上的疼痛壓過了所有。

  然後,一大股熱熱的甜腥液體在嘴中蔓延,隨後逸出她緊閉的嘴唇,滴落在雪地上。

  純白晶瑩的積雪上灑落著斑斑血跡。

  淒艷到極點。

  結束了拍攝,飄零回到家中,亦生的一切都已經不見,就像他從來不曾出現過。

  接著,飄零也搬離了那個家,和亦生的原因一樣。

  裡面盛滿了太多的回憶,不論甜蜜或痛苦,都讓他們難以承受。

  很快,她和亦生分手的消息見諸報端,並傳言她已經和禹野住在一起。

  身邊的人都不理解,去看小風時,陳太太總是勸道:「年輕人衝動是常性,吵吵就好了,這麼多年的感情怎麼能說斷便斷呢?」

  Joe也責怪她:「亦生到底哪點不如那個禹野了?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答應結婚,害亦生陷得這麼深?」

  飄零沒有辯解,也無法辯解,只是淡淡問道:「亦生還好嗎?」

  「你以為呢?」Joe斜覷她一眼,但看著飄零蒼白的臉色,又不忍太過分,便放軟了語氣:「他現在整天都窩在辦公室裡,估計是想用工作麻痺自己。」

  飄零不再言語,眼神木木的,有種燈光也無法照亮的黯淡。

  Joe歎氣連連:「飄零,這次是你太過分了,遲早會後悔的!」

  所有人都在為兩人可惜,只是他們沒有想到,連做為局外人的自己尚且如此傷懷,何況是親身在其中的人。

  為了讓她散心,蕭颯經常約飄零出來玩。

  但賀景雲經常時不時出現在她們之中,只會讓飄零心緒更加灰敗。

  並且她發現,在不經意間,賀景雲總是用貪婪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巡浚。

  她慢慢和蕭颯疏遠,因為已經沒有力氣牽涉到另外的漩渦之中。

  飄零接了許多工作,每天馬不停蹄地趕赴片場,錄製節目,拍攝廣告,讓自己不再有時間去想其他。

  在遇到不快時,人們會用一切東西來麻痺自己,工作,酒,玩樂,無所不用其極,讓自己從一個深淵跳到另一個深淵。

  原來,最大的敵人不過是自己。

  這天,飄零出門準備去片場,卻看見一輛全新法拉利跑車停在門口,擋住了她的去路。

  正當她皺眉之際,一人從車上下來,全身名牌,打扮得無懈可擊。

  就在這時,飄零忽然想起了個人--已經消失許久的王子俊。

  賀景雲打開車門,揚起那雙桃花眼,笑道:「飄零,蕭颯讓我來接你一起吃飯,走吧。」

  「是嗎?」飄零不動聲色,拿出電話:「那我打電話通知她把我要的東西拿來。」

  賀景雲見謊言即將揭穿,卻絲毫不慌張,只是笑吟吟地奪下飄零的手機:「其實是我想請你吃飯。」

  飄零臉色冷淡:「有什麼事嗎?」

  賀景雲靠上前來,攬住飄零的肩,涎著臉道:「大家都是朋友,一起吃飯不需要什麼理由吧。」

  「女友的男朋友向來不會是我的朋友。」飄零甩掉他的手,斷然說道:「請把手機還給我。」

  賀景雲嬉皮笑臉:「除非你陪我去吃飯。」

  飄零正想發火,賀景雲的手卻被人捉住,疼得他疵牙裂嘴。

  來人低沉而略帶威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賀公子,飄零還要趕著去片場,恐怕沒空陪你吃飯,還是改天吧。」

  賀景雲又痛又怒,火冒三丈。

  他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雖然整日不務正業,但有大筆財產供他揮霍,再加上皮相也好,所以身邊不愁沒有女人。之前看中了蕭颯的美艷,費盡心機得到了手,等新鮮勁一過,見到了飄零,又開始不安分起來。好不容易等到今天這個機會,卻被人不識時務地打斷,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正準備怒罵,卻赫然發現打擾他的人正是禹野。

  賀景雲心念電轉,這禹野黑白兩道都頗吃得開,勢力不可小覷,和他硬碰硬沒什麼好處,當即笑道:「原來是禹總,我不過是和飄零開個玩笑,不要當真。」

  「這樣最好,請賀公子先把手機交還吧。」禹野放開手,嚴峻目光直逼賀景雲。

  賀景雲無法,只好依言照做,悻悻然駕車離去。

  禹野轉過頭來,寒厲的目光轉瞬變得柔和:「你沒事吧。」

  「沒有,他還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亂來。」飄零長呼口氣。

  「他這個人,可能什麼都能做出來。」禹野微皺下眉頭:「總之,你以後小心點。」

  「好。」飄零點點頭:「我先去片場了。」

  「不用了。」禹野悠悠說道:「劇本臨時改動,今天沒有你的戲份,我就是來通知你這件事。」

  「 哦。」飄零沉寂下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自從上次禹野向她表明心意之後,她一直下意識避開他。

  「不請我進去坐坐?」禹野笑道。

  「……請進。」飄零帶著禹野進屋,問道:「你要喝什麼?」

  「水就好。」禹野在沙發上坐定,四下環顧,靜靜說道:「這屋子好像不是你的風格。」

  「是助理幫我找的。」飄零遞上水,然後在禹野對面坐下。

  「住在不符合自己風格的家中不會難受嗎?」禹野問道。

  飄零淡淡笑著,笑意卻未到眼中。

  家?

  她早已離開了家,那個和亦生共同生活5年的地方,永遠也回不去了。

  而這裡,不過是個棲身之地,又有什麼好計較的。

  禹野深深地看著飄零,她穿著件淺灰色風衣,頸上繫著同色系的長圍巾,顯得素雅幽靜。長髮隨意披散著,低頭時,耳邊的一綹發便輕輕在秀氣的鼻樑上來回撫動。略有些蒼白的臉色卻掩不住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卻讓人欲罷不能的美麗。

  但禹野發現,她的眼神卻是空洞的,他知道她在想著任亦生,便陡然打斷了她的思路,輕聲質問道:「為什麼要躲著我?」

  飄零沉吟片刻,最終抬頭坦然地看著禹野:「如果早知道你對我……我也不會請你幫忙。」

  禹野揚揚眉毛:「你擔心我陷進去?」

  飄零默然。

  禹野平靜問道:「為什麼不肯給我個機會?」

  「禹野,我很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禹野凝視著她,徐徐說道:「飄零,能不能在一起不是你我可以決定的。」

  飄零呆住。

  是阿,沒有愛情的兩人可能會天長地久,感情熾熱的戀人卻往往勞燕分飛。

  飄零心中一陣迷茫,她想起了亦生和自己,冥冥之中究竟是誰在操控一切?

  「以前,因為有任亦生,所以我放棄。但現在你們已經分開,」禹野堅定地說道:「我不想再壓抑自己。」

  飄零緩緩地搖頭,臉色蒼茫:「禹野,不要浪費時間,我……不想再愛上任何人。」

  「我並沒有讓你愛上我。」禹野溫聲道:「我現在只想你把我當成朋友,在遇到困難的時候能讓我幫忙。」

  「可是朋友間不會存在男女之情。」飄零婉然道:「我會認為自己在利用你的感情。」

  「那也要我願意,你才有機會利用。」 禹野深深看著她:「有時候,我要的雪茄缺貨,我便耐心等待,絕不願意屈就其他品牌,因為我習慣追求最好的。你是我迄今為止遇到的最好女人,所以我才會待在你身邊。如果有一天,有比你更好的出現,我會義無反顧地拋下你去追求她。所以你根本不用有什麼壓力。」

  飄零無言以對。

  禹野起身坐在飄零身邊,目光深切:「飄零,這些年來你幫我,我幫你,我們就這麼過來了。現在你不能因為我喜歡你,便和我斷絕往來,那樣不公平……記得,在遇到麻煩時找我幫忙,好嗎?」

  飄零長呼口氣,終於頜首:「好。」

  既然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怎樣,那今天的刻意抵抗又有什麼意義,就順其自然吧。

  雖然是如此應答著,但飄零是絕對不願惹上麻煩,讓禹野幫忙。

  可是麻煩的事情大多是自己找上門的,就像是無形的繭絲,漸漸纏繞著,無法掙脫。

  第二天,飄零收到了蕭颯的短信,讓飄零來她家,說想和她談談賀景雲的事。

  飄零心中一凜,以為蕭颯知道了昨天的事,猶豫再三,決定向她說出實情,讓她看清賀景雲的真面目。

  也許,她們會因此交惡,但飄零卻不能坐視不理。

  她來到蕭颯家時,門是虛掩著的,飄零推門進去,看見客廳中無人,正向臥室走去,身後卻忽然傳來「砰」的一陣關門聲。

  飄零猛地回頭,只看見賀景雲站在門後,臉有得色,一雙眼睛上下逡巡著飄零的身體,彷彿正在剝去她的衣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7:48

  chapter20

  睹此情狀,飄零心下頓時瞭然,沉聲道:「是你冒充蕭颯把我騙到這裡?」

  賀景雲慢慢向她逼進,獰笑道:「不這樣,你肯來嗎?」

  「只要你好好說,我又怎麼會不來呢?」飄零強笑著,忽然臉色一變,沖賀景雲身後喊道:「蕭颯!」

  賀景雲一驚,連忙回頭。飄零趁著這個空檔迅速向門口衝去。

  誰知手剛碰到門把,腰上便一緊,賀景雲追上前來將她轉過身,強力抵在門上,撫摸著她的臉,嘖嘖讚道:「你比電視上還美。」

  「你想幹什麼!」飄零掙脫不得,只能怒視著他,厲聲問道。

  「我費了這麼大的力氣,自然要好好玩玩!」賀景雲忽然俯身強吻飄零。

  飄零又驚又怒,使勁將賀景雲推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你敢打我!」賀景雲捂著臉,惱羞成怒,反手將飄零甩在沙發上,欺身上前壓上,粗暴地撕扯起她的衣物,陰笑道:「你別以為有禹野撐腰就了不起,我看他今天怎麼救你!」

  飄零被大力一摔,頓時頭昏眼花,又被賀景雲壓制著,根本無法動彈,心中漸漸升起一絲恐懼。她心急電轉,明白此刻不能與賀景雲硬碰,於是便停止掙扎,冷哼一聲:「沒想到賀公子會是這麼沒風度的人,算我看錯了。」

  賀景雲本來也不想用強的,現在見飄零口氣軟了下來,喜出望外,輕聲埋怨道:「飄零,這也是你逼我的,誰叫你對我這麼冷淡?」

  「你不過是想和我玩玩,我為什麼要送上門去對你好?」飄零繼續和他周旋下去。

  「誰說是玩玩,我可是真的喜歡你。」賀景雲嗅著飄零身上的幽香,只覺得身上一陣酥麻:「我想你都快想瘋了。」

  飄零忍耐著心中的厭惡,繼續說道:「你以別人男朋友的身份來追我,這也太不尊重我了吧。」

  賀景雲一聽,連忙問道:「如果我和蕭颯分手,你肯跟我在一起嗎?」

  飄零刻意悠悠地問道:「你捨得分手嗎?」

  說實話,賀景雲並不太捨得。蕭颯是他所見女人中長得最美最艷的,並且野性難訓,很對胃口,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她追到手。但他又捨不得放掉垂涎已久的飄零,於是假意說道:「蕭颯那種女人怎麼能比得上你呢?我可以馬上和她分手,不過,先讓我……」

  賀景雲淫笑著向飄零靠近,飄零將他推開,強笑道:「除非你先和她分手,否則休想碰我。」

  賀景雲無法,只能悻悻放開飄零。

  飄零暗中鬆口氣,正慶幸度過了危機,誰知門忽然被打開,賀景雲和飄零都吃了一驚,連忙轉頭。

  只見蕭颯面色慘白,靜靜地看著他們。

  賀景雲慌亂起來,知道蕭颯脾氣火爆,怕她鬧出什麼事,連忙走到她身邊安慰道:「寶貝,你別誤會……」

  「啪!」沒等他說完,蕭颯便掄過去一個耳光,那清脆響亮的聲音同時震動了飄零的心。

  賀景雲一天之內挨了兩個巴掌,心中窩火,但害怕蕭颯發狂,只能嚥氣吞聲,低咒一聲離去。

  「蕭颯,剛才他想強暴我,為了脫身我才說出那些話的。」飄零趕緊解釋著。

  蕭颯站在原地,閉上眼,深吸口氣:「滾。」

  聲音很輕,卻重重砸在飄零心上。

  飄零著急上前,攬過她的肩膀:「你不相信我?」

  蕭颯猛地睜眼,飄零被那目光中徹骨的寒冷所震懾,心中一陣驚懼。

  蕭颯甩開飄零的手,用鎮定而冰冷的聲音說道:「你也要我給你一巴掌嗎?」

  飄零知道蕭颯正在氣頭上,也不再理論,只想等她氣消了再做解釋,便依言離開。

  然而蕭颯沒有等到她的解釋便發動了報復。

  第二天,飄零剛來到劇組,便被一大群記者圍住。

  現場鬧哄哄地,飄零一時沒聽清楚他們的來意,忽然有個記者搶在前頭,將話筒遞到她嘴邊,問道:「林小姐,請問你和一位叫蕭颯的人是好朋友吧。」

  飄零頜首,頓時心生不安。

  記者見她承認,接著說道:「那她告訴記者說你出道前曾墮過胎,這是真的嗎?」

  飄零怔在原地,臉色煞白,只見眼前黑壓壓的人群像潮水般湧來,她覺得一陣天昏地暗。

  這時,一雙強壯的手臂適時將她攬住,禹野威嚴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對不起,飄零現在不方便回答。」

  可記者不肯就此罷休,攔住他們問道:「禹野先生也知道這件事嗎?」

  「禹野先生還會繼續和林小姐交往嗎?」

  禹野緊緊摟住飄零,奮力衝出重圍,驅車離開。

  飄零一直處於恍惚之中,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在郊外的一所別墅裡。

  禹野蹲在她面前,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飄零無意識地搖搖頭,只覺得如墮冰窟,一切發生得太突然,讓她毫無招架之力。她惶惑地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禹野臉色凝重:「昨晚,蕭颯忽然向記者透露,說你在18歲時曾經墮胎,然後今早記者全蜂擁而至,等我知道的時候,你已經來了。現在這條新聞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成為各大報紙雜誌的頭條。」

  飄零面如死灰。

  蕭颯,蕭颯。

  禹野凝視著飄零:「飄零,告訴我,她說的是事實嗎?」

  飄零看著一個空洞的方向,木然地說道:「是真的。」

  看著飄零失魂落魄的樣子,禹野心生憐惜,握著她冰涼的雙手,溫聲叮囑道:「現在記者已經在你家門口蹲守,暫時不能回去。這是我度假用的房子,他們不會找來,你先暫時住下。現在我必須回去處理這件事,你一個人待在這裡可以嗎?」

  「我沒事。」飄零勉強笑笑:「你快去吧。」

  禹野雖不太放心,但權衡輕重,只能離去。

  屋子裡寂靜下來,春日的陽光射入屋中,竟然有說不出的悲涼肅殺,在地上投下道道淒暗的陰影。

  飄零坐在沙發上,漸漸的,所有感情都穿透麻木滲了出來。

  就像被尖刀劃傷,開始只覺得一陣灼熱,慢慢的,那刺痛的感覺才逐漸顯現,而到看清楚了傷自己的人,更是痛徹心痱。

  悲憤,淒惶,哀傷,失望陣陣襲來,飄零忽然站起身向外走去。

  她來到了蕭颯家中,她要問個清楚。

  但蕭颯彷彿知道她會來,看見飄零並沒有慌張,只是靜靜地打開門,自顧自坐下。

  房間中窗簾緊閉,光線陰暗。蕭颯點上煙,一剎那的火光照亮著她的臉龐,在黑暗中竟有些許詭艷。

  「為什麼要這麼做?」不知為何,看到這一切,飄零的聲音平靜到連她自己也有些訝異。

  蕭颯的臉藏在陰影之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見她說道:「是你昨天先對不起我的。」

  聲音甚為沙啞。

  昏暗中不斷有著白色煙霧悠悠吐出,飄零眼中的蕭颯漸漸模糊起來,她堅定而清晰地說道:「不,你不會相信我會勾引賀景雲。」

  蕭颯拿煙的手抖動一下,空氣中瀰漫著的淡淡煙味,漸漸有些刺鼻,連帶她的語氣也充滿冷諷的意味:「我當然不會相信,你是林飄零,萬人景仰的大明星,怎麼可能會看上我這種女人的男人呢?」

  飄零澀聲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其他人不知道!」蕭颯站起身一把拉開窗簾,光線猛然湧入房間,就像迎面而來的巨浪:「我一直避免讓人知道我們是朋友,我害怕他們臉上那種不以為然的表情,似乎是我的名字玷污了你。」

  亮光勾勒出蕭颯嫵媚完美的側臉,也照亮她臉上那絲接近痛苦的興奮:「不過現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我們一樣地骯髒,誰也不比誰高貴!」

  蕭颯的胸膛急劇起伏著。

  昨天,賀景雲千方百計支使她出去,她便覺得可疑,悄悄回家,剛好聽見了兩人的對話。蕭颯自然明白那不可能是飄零的本意,刺激她的是賀景雲的那句話--「蕭颯那種女人怎麼能比得上你呢?」

  蕭颯明白賀景雲是什麼樣的男人,她之所以和他在一起,不過是為了得到虛榮的快感--她是這個花花公子最長時間的女友。

  但現在,連他也認為自己比不上飄零,這撕裂了蕭颯心底隱藏的傷痕,那黑色的淤血噴湧而出,蒙蔽了她的雙眼。

  她出賣了飄零。

  飄零如遭雷擊,喃喃說道:「我一直在傷害你,是嗎?」

  「沒錯!」蕭颯直視著飄零,激動地說道:「從小到大,你一直在用你的清高來諷刺我。在我賣笑的時候你卻在燈下苦讀,你把自己裝扮成一朵白蓮,來顯出我的不堪!……可是你還是敵不過命運,依舊為了錢出賣身體。你知道嗎,目睹這一切,我很高興,因為我們又一樣了!可是飄零,你的運氣永遠那麼好,當我像條喪家之犬般灰溜溜地回來時,你卻什麼都有了,成功的事業,愛你的男人。對,我是嫉妒!我究竟哪點不如你,為什麼只有你能得到幸福!」

  蕭颯將長久積壓在心底的怨憤與不甘傾瀉而出,卻並沒有想像中的快意。她看著面前面色寧靜的飄零,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恨我。」飄零的聲音平靜而低沉:「……我只想求你,不要說出我出賣身體的事情,就看在……我們曾經的情分上。」

  飄零並非害怕她的形象再度受損,而是擔心有人會翻出她全力對亦生隱瞞的那個真相。

  雖然蕭颯不發一言,但飄零明白,她已經答應了自己。

  飄零轉身離去。

  聽見關門聲,蕭颯頹然坐下,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去,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揮之不去的悲哀與孤寂。

  煙依舊燃燒著,那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亮手上的古蘭經刺青。

  他們將永居火獄,不蒙減刑,不獲寬限。

  她將煙頭按在那刺青上,一股皮膚燒焦的氣味和著劇痛襲來,蕭颯痛得全身顫抖,但卻沒有停止這種自虐的行為。

  她恨恨地問著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這麼做!」

  只是沒有人能給她答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8:22

  chapter21

  情況很不樂觀。

  明鑫公司對於敵手的這員大將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又趁勢造出許多不利於飄零的消息。

  讓人們喜歡你很難,讓他們討厭你卻很容易。一夜之間,飄零人氣大跌。

  正在籌拍的新戲也臨時換人,所有工作都立即停止。

  終於有一天,禹野告訴她最好去國外避避。

  飄零悠悠問道:「要避多久呢?」

  「到觀眾淡忘這件事的時候。」

  「他們會忘記嗎?」

  「會的,人們關心的從來都只是自己的事情。」禹野正色道:「飄零,我們不能違背觀眾的意思。現在他們需要你消失,你就必須消失。我已經為你聯絡好地方了,到時候送你過去。」

  「好,我知道了。」飄零神情異常寧靜。

  她清楚,自己該何去何從。

  亦生一直在尋找飄零。

  他看見了那天的新聞,飄零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在人群推攘下搖搖欲倒。亦生知道她心中的痛苦無法言明,因為背叛者是蕭颯,她最信任的朋友。他發瘋似地尋找著,只想再看她一眼,只想再摟她入懷。可是一無所獲,就連Joe也不知道飄零的下落。

  最終,他找到了禹野,開門見山地問道:「飄零在哪裡?」

  禹野沒有為他的突然到訪而驚訝,只是悠悠問道:「你找她有事嗎?」

  「請告訴我她在哪裡?」亦生執拗地問著。

  禹野揚起眉毛,忽然說道:「你恨我,對嗎?」

  亦生默然。

  禹野繼續逼近:「你認為是我搶走了飄零,所以你恨我。」

  亦生臉上閃過一絲黯然:「這是她的選擇,沒有什麼好恨的。……只是,我也不可能對你有好感。」

  「我喜歡率直的人。」禹野微微一笑,隨即說道:「飄零在我家。」

  聞言,亦生心頭一陣酸楚,沒想到兩人的關係已經進展到這步,他澀聲問道:「她還好嗎?」

  「她很堅強。」

  「我想看看她。」

  「有這個必要嗎。」禹野不客氣地問道。

  亦生一陣激憤,冷然道:「這不是你能決定的。」

  「這是飄零的決定。」禹野也不動氣,緩緩說道:「她不希望見任何人。」

  聞言,亦生心像被刺了一刀,半天才緩過氣來,轉身向外走去。

  到門口時,亦生停下,背對著禹野,輕聲說道:「好好照顧飄零,她……並不像你想像中那麼堅強。」

  看著亦生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禹野走到辦公桌前,重新拿起桌上的紙條,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我想一個人靜靜,請勿擔心。」

  他昨晚回家,飄零已經離開,只留下這張字條。

  禹野忽然靠倒在椅背上,緊閉雙眼,眉頭久久沒有舒展。

  攝影棚裡,兩名女星正趁補妝途中閒聊。

  「你聽說了嗎?林飄零失蹤了。」

  「失蹤?我看是躲起來了,出了這種事,如果我是她我也沒臉見人了。」

  「真沒看出來,她平時不是挺正經的嗎?」

  「越是這種女的越下賤,裝得像聖女一樣,結果裡面髒死了……阿!我的眼睛!」

  化妝師手肘被人一碰,睫毛膏弄到了其中一名女星的眼中,疼得她哇哇大叫。

  「真是抱歉,我不小心碰到了。」Joe笑笑,臉上卻絲毫沒有歉意:「對了,shara,昨晚我怎麼看見你和陳老闆一起吃飯呢?不怕被他太太知道了?」

  兩人聽見把柄在人之手,立即噤聲。

  Joe冷笑著,但心中卻一陣黯然。

  飄零,你究竟在哪裡?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Joe立刻來到酒吧中。

  果不其然,亦生正在那裡一杯杯灌著酒。

  Joe上前奪下酒瓶,不讓他再喝。亦生不理睬,又重新叫了一瓶,仰頸灌下。

  Joe怒道:「亦生,自從飄零離開後你就一直喝酒,與其這樣,為什麼不去把她追回來?!」

  亦生自嘲地一笑:「她不會回來的,她甚至不願意見我。」

  見他傷痛的樣子,Joe只能微歎口氣:「事情怎麼會到這個地步呢?」

  這個問題,亦生在心底問了無數遍,為什麼,為什麼忽然之間,飄零就離開了。

  後來終於明白,其實飄零從來也不曾屬於他。

  就如她的名字,隨風遊走,永遠沒有歸屬。

  亦生又拿起酒杯,Joe按住他的手,正色道:「飄零如果知道你這個樣子,不會好過的。」

  會嗎?亦生訕笑,飄零真的會為他難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又要離開自己。

  雖是這樣想,但手卻漸漸放鬆。

  Joe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好好睡一覺。」

  亦生木然地點點頭,起身跟著Joe出去。

  正在這時,他們聽見了身邊一群男子的議論。

  「沒想到這個林飄零是那種女人,虧我以前那麼迷她。」

  「呵呵,我還挺喜歡這種內騷的女人。聽說她陪許多富商睡過,價碼很高。」

  「不過,那女的身材也真好,那雙腿,又長又細……肯定讓人醉仙欲死。」

  聞言,亦生雙眼噴出怒火,衝上前去和那群人打起來。

  頓時,酒吧中尖叫連連,到處是玻璃破碎聲,慘叫聲。

  亦生不勝酒力,再加上對方人多勢眾,很快臉上便挨了幾拳。但他卻像被激怒的野獸,不顧一切地上去嘶咬著。

  他不允許任何人侮辱她。

  從警局出來,Joe開車將亦生送回家。

  剛才他上前加入混戰,嘴角挨了一拳,現在隱隱作痛。但比起亦生的傷勢也不過是小巫見大巫。但亦生卻像是完全沒感覺到疼痛,不發一言,目光靜溢而空洞,Joe暗暗擔心。

  亦生忽然開口:「Joe,麻煩送我去以前的公寓。」

  「這麼晚了,還是回家睡覺吧。」Joe小聲勸道。

  亦生看著窗外,幽幽說道:「那裡就是我的家。」

  Joe無法,只能送他到公寓中。

  亦生看著熟悉的一切,只覺得一陣悲涼。

  房間太過空蕩,盛滿了他們的回憶。

  床上的譴綣纏綿,客廳的追逐嬉戲,廚房的情意綿綿,全都歷歷在目。

  亦生躺倒在床上,輕輕撫摸著飄零的枕頭,上面似乎還有著她的餘溫。

  剛和飄零分開的那段日子,清晨醒來,總是覺得廚房有聲響,以為飄零會如以前一樣,端出菜來溫柔地一笑,對自己說道:「吃飯了。」

  可是次次都是失望。

  終於他決定離開,讓自己不至被那些回憶逼瘋。

  亦生閉上雙眼。

  他記得,飄零總喜歡咬他的喉結,很輕,很柔,帶著愛意。

  他曾問過她這麼做的原因,但飄零總是笑而不答,他以為今後總有一天會知道,也不再放在心上。

  可是,他們沒有挨到那天。

  亦生將手撫上頸脖,久久沒有放開。

  第二天一早,亦生被母親的電話吵醒。

  「媽,什麼事?」

  「亦生,你忘了今天要和毛叔叔父女吃飯嗎,怎麼還沒來?」

  「媽,我說過不去的。」

  「可是我已經跟他們約好了,不能爽約。毛叔叔的女兒瑾媛你是知道的吧,小時候你們經常在一起玩……」

  亦生截住母親:「好,我一會到。」

  任朗月這才滿意:「你快點,別讓人家久等。」

  亦生掛上電話,揉著太陽穴,只覺得頭疼欲裂,他知道,那不過是場變相的相親宴。

  而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他明白該怎麼做。

  「瑾媛越來越漂亮了。」餐廳中,任朗月笑著向對面的毛偉民說道。

  毛瑾媛赧顏低頭。

  「朗月,你太客氣了。上次我看見亦生,那是一表人才,而且聽說他創辦了律師事務所,不依靠祖業,自己打天下,難得阿。」 毛偉民意有所指,笑道:「我還真想有這麼個兒子。」

  「當初讓他到自己家公司上班,他死活不幹,非要自己出去闖,還吃了不少苦。那孩子就是脾氣倔,認定的事情絕不會改變。」說到這裡,任朗月想到了飄零,臉上滑過一道不易察覺的悵然。

  毛偉民自然沒注意到任朗月的異常,勸解道:「年輕人麻,都是血氣方剛的,不過亦生怎麼還沒到呢?」

  「哦,他剛才打電話來說塞車,馬上就到,讓我向你們道歉。」任朗月神色自若地解釋著,心中卻暗暗著急。

  「原來是這樣,這陣子的交通堵得實在不像話,上次我去機場,居然在路上堵了一個小時,害我差點誤機……」毛偉民忽然止住話,看著任朗月身後,張大嘴,一臉掩不住的訝異。

  任朗月回頭,冷不防也嚇了一跳,只見亦生衣衫不整,下巴滿是鬍髭,嘴角青紫一片,看上去落拓頹唐。

  任朗月脫口而出:「亦生,你怎麼……」

  「媽,以後不要在我睡覺時打電話來。」亦生自顧自坐下,靠倒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毛偉民眼見亦生這種目中無人的姿態,眉頭緊皺,立即站起身來說道:「抱歉,我還有事,你們母子慢慢享用吧。瑾媛,我們走!」說完不顧任朗月的挽留,帶著女兒執意離開。

  任朗月轉過身來,埋怨道:「亦生,你怎麼能這麼沒禮貌!」

  亦生閉著眼睛,緩緩說道:「媽,我的感情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收放自如。」

  聽著兒子口氣中的落寞,任朗月怒氣全消,柔聲勸道:「亦生,飄零已經向前走了,你也不該再往回看。」

  亦生睫毛抖動一下,輕聲說道:「也許有天我會忘記她,但不是現在。」

  任朗月心疼地撫上亦生的傷痕,歎息道:「會有那麼一天嗎?」

  亦生默不作聲,卻在心中反問道,會有那麼一天嗎?

  自從上次打架之後亦生不再酗酒,任朗月稍稍放心,同時也明白亦生需要的是時間與清靜,於是叮囑一番後返回法國。

  秋風猝起,落葉紛紛,這個城市一片寂落蕭瑟。

  亦生的日子就這麼渾渾噩噩地度過。

  飄零依舊沒有消息。

  但媒體已經不再關注她,電視上每天都有新的明星讓人們去迷戀,也必定有舊人被他們遺忘。

  就這樣,林飄零湮沒在人們的視線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8:42

  chapter22

  這天下班後,亦生來到停車場準備取車回家,卻看見一輛藍色轎車擋在面前。亦生連按喇叭示意,可藍色轎車毫無反應,便走上前去察看。只見一名女子正在裡面費力發動車子,可卻徒勞無功,女子焦急萬狀。

  亦生敲敲車窗,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女子轉過頭來,眼神一亮,有些驚喜地喚道:「亦生,怎麼是你?」

  聽見她認得自己,亦生微訝,以為是熟人,可細看女子面容卻無半點印象,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你不記得了,我是毛瑾媛阿!」女子為他解去尷尬。

  亦生這才恍悟,原來她就是毛偉民的女兒。兩人長大後便沒再見過面,上次亦生去是為了攪黃飯局,並沒有關注她的長相,也難怪自己認不出來。想到這裡,亦生忽然有些歉意,覺得上次自己的舉動實在是失禮,便主動幫她察看汽車故障,結果發現是引擎壞了。

  毛瑾媛有些焦灼:「遭了,我還和朋友約好見面呢。」

  亦生見此情狀,也不好視而不理,便說道:「這裡不好叫出租車,還是我送你去吧。」

  「會不會耽誤你阿?」毛瑾媛問道。

  「沒關係,反正我也沒什麼事。」

  見亦生這麼說,毛瑾媛也不再推辭,打電話通知修車廠的人來移開車子,隨後便坐上了亦生的車。

  一路上,都是毛瑾媛在找著話題,亦生只是禮貌應答著,車內的氣氛漸漸有些沉悶。

  路過一間冰淇淋店時,毛瑾媛忽然讓亦生停車,然後進入店中,回來時手上拿了一盒香草味冰淇淋。

  「不好意思,我很喜歡這家店的冰淇淋,每次路過都會買的。」 毛瑾媛看著亦生愣愣的眼神,好奇地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起些事情。」亦生調轉頭來繼續開車。

  他只是記起,這也是飄零最喜歡的東西,每到空閒時間她都會坐下來慢慢品嚐,臉上露出滿足的神情……

  飄零……

  這時,毛瑾媛忽然接到朋友的電話,神情慢慢沮喪起來。

  「怎麼了?」亦生問道。

  「她居然放我鴿子,說不來了,唉,真掃興。」毛瑾媛癟癟嘴,而後看見亦生,眼神一亮:「不如我們倆去吧,我好不容易才訂到位置的,別浪費了。」

  毛瑾媛手中的冰淇淋散發出濃郁的香草氣味,清新,淡雅,甘甜,在空氣中勾勒出一個模糊而優美的身形。

  亦生忽然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好。」

  「聽說你和那個毛什麼媛的女人在交往?」Joe問道。

  「她叫毛瑾媛。我們只是朋友。」亦生平靜地否認。

  Joe歎口氣:「其實飄零也走了這麼久了,你是該重新開始新戀情。但是,那個毛什麼媛的,我不大喜歡。」

  「為什麼?」

  Joe皺皺眉頭:「你就不覺得她的穿衣打扮很像一個人。」

  亦生沒有接話,表情晦暗不明。

  Joe趨近身子,直言道:「她一直都在模仿飄零。」

  「你想太多了。」亦生敷衍地笑笑:「我並不覺得她和飄零有什麼相同。」

  「是不是,只有你最清楚。」Joe含意豐富地看他一眼:「亦生,你之所以願意和她接近,也是這個原因吧。」

  亦生沉默不語。

  Joe一語道破了他一直不願正視的問題。

  不論是喜歡的事物,穿衣的風格,毛瑾媛都和飄零很相似。

  所以他不自覺地喜歡和她在一起。

  想到這裡,亦生忽然間感到內疚,他覺得自己把毛瑾媛當成了替代品,這無論對誰都不公平。

  「別想了,我就是隨便說說。」Joe看亦生神色嚴肅,知道自己失言,趕緊岔開話題:「想想晚上到哪去玩?」

  「不了。」亦生推辭:「今天太累,只想回家好好休息。」

  「可是今天是你的生日阿!」Joe不同意。

  「我唯一的生日願望就是與啤酒,電視獨處。」亦生微笑:「希望你能成全。」

  Joe明白他的心境,也不再勉強,只得放行。

  洗過澡,亦生躺在沙發上,打開電視觀看起來。

  這是他一天中最愜意的時刻,

  不這麼做,還真不知道時間該怎麼打發。

  已經沒有心情和同事朋友出去,亦生自嘲地笑笑,也許是老了。

  亦生打開速食食品就著啤酒吃起來。

  突然產生一個奇想:如果飄零回來,看見他在吃這些東西,一定會和以前一樣,輕皺下眉頭,然後進廚房為他弄出豐盛的菜餚。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亦生的思路,恍惚間,有個很渺茫的希望在腦海中浮現。

  會是她嗎?

  以往的每次生日,她總會推掉所有工作來陪他。

  會是她嗎?

  這個想法越來越強烈,漸漸佔據了他全部心神。

  亦生一時怔在原地,他不敢開門,害怕又是一場失望。

  但……如果真的是飄零呢?

  這時,敲門聲嘎然而止。

  亦生慌神,連忙衝上前去打開門。

  他看見,門外的女子,有一頭齊胸的直髮,穿著件淺色大衣,淡淡的妝容。

  她微微一笑:「亦生,你再不開門我就要走了。」

  亦生臉上忽然浮起一絲憂傷的笑容。

  不,不會了,飄零再也不會回來。

  永遠不會了。

  「你怎麼了,不歡迎我?」毛瑾媛說著將大包東西提進屋內。

  「你怎麼來了?」亦生心緒低落,敷衍地問道。

  毛瑾媛轉身,神秘地說道:「因為今天是個非常重要的日子,我想和你這個好朋友一起度過。」

  「有什麼喜事嗎?」

  「大喜事,因為……」毛瑾媛打開手中的盒子,露出裡面的生日蛋糕,興奮地叫道:「今天是閣下的生日!」

  「謝謝你。」亦生見毛瑾媛這麼熱心,不忍拂她的意,只能強裝笑容。

  毛瑾媛拿出酒來,說道:「今天我們就喝個不醉不歸。」

  「還是不要了,等下你怎麼開車回家?」亦生顧慮著。

  「放心,等下叫我家司機來接我就好了。」毛瑾媛說著拿起酒杯:「來,我敬壽星一杯。」

  剛才的失落讓亦生心中煩悶,只望借酒澆愁,再加上毛瑾媛的勸說,便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來。

  桌上的空酒瓶越來越多,亦生的醉意也越來越明顯。

  終於,他不勝酒意,靠倒在桌上。

  「亦生……亦生?」毛瑾媛喚道。

  「什麼?」亦生含糊應道。

  「你以前的女朋友是個怎樣的人呢?」

  聞言,亦生慢慢睜眼,眼中一片氤氳,他緩緩說道:「她很溫柔,很會做菜,但性格卻十分倔強……有時能倔強到讓人發火。她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叫……」亦生的話音漸漸低下去。

  睹此情狀,毛瑾媛唇邊泛起一個混沌的笑容,她俯下身來在亦生耳邊輕輕說道:「她叫林飄零。她愛吃香草味的冰淇淋,愛穿素色衣服,總是留著一頭長直髮,喜歡看電影,右耳畔還有顆小痔……這些,我全都知道。」

  亦生恍惚中感覺有雙手在撫摸著自己的臉頰。

  很輕柔,像塊溫熱的絲絹。

  是飄零嗎?

  亦生想睜眼,但眼皮卻似有千斤重,他無力地放棄,陷入迷醉之中。

  第二天,亦生醒來,發現自己不著片縷。

  身邊,躺著同樣赤裸的毛瑾媛。

  辦公室中,成意正向禹野展示著新人照片。

  「禹野,看看這個女的,氣質不錯,現在正流行這一型,我們要不要約她來談談……禹野?」

  「什麼?」禹野回過神來。

  「怎麼你最近一直心神不寧的?」 成意疑惑。

  「沒事。」禹野交握住十指,岔開話題:「你剛才說什麼?」

  「哦,我說你看這個女的……」

  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不好意思。」禹野接起電話:「喂,我就是……查到了?……好,我已經記下,謝了。」

  禹野放下電話,交待了句:「我有事去英國。」

  成意立刻叫道:「可是今天的會議!……」

  還沒說完,禹野早已拿起西裝外套衝出了門外。

  究竟是什麼事,能讓一向鎮定的禹野這麼激動?

  成意皺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范韻之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

  英國的冬天是最難熬的日子,陰霾潮濕,讓人心上無端壓上塊大石,彷彿連呼吸都成為件費力的事情。

  街道上行人稀少,一片寂寥,到處是白茫茫的積雪。

  以前她生活在南方,所以到英國後見到雪還興奮雀躍過一陣子,漸漸的,新鮮勁一過,便也習以為常了。

  韻之回頭看看正緩慢喝著咖啡的客人們,他們的臉也彷彿像天氣般灰暗,韻之不覺歎口氣。

  門被人推開,有客人從外面進來。韻之懶懶地抬頭,眼前卻一亮。

  只見面前站著一個東方男子,身材高大挺拔,穿著黑色的風衣,舉手投足間充滿濃濃的男人味,氣質內斂而迷人。

  韻之連忙展開笑容,問道:「請問需要什麼?」

  男子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照片:「請問你見過這位小姐嗎?」

  韻之仔細觀看著,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咦,好像在哪裡見過?……對了!」韻之忽然打了個響指:「她就是住在3樓的那個女人!」

  「她住在這裡?」禹野眼中露出驚喜:「那她現在在家嗎?」

  「她……整天都在家,而且……」韻之看看禹野,欲言又止,只道:「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她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9:01

  chapter23

  聞言,禹野疑竇叢生,快步來到韻之所指的房間前。

  敲了許久的門,裡面才傳來一陣跌撞的腳步聲,隨即門打開,一個女人出現在禹野視線中。臉龐浮腫,面色蒼白,整個人憔悴而萎靡。

  禹野一時愣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飄零倒了下來,他以為她需要的只是時間,他以為她永遠會傲然。可是……

  「好好照顧飄零,她……並不像你想像中那麼堅強。」

  禹野回憶起任亦生的話。

  原來,只有他是知道飄零的。

  被震住的不僅是他,還有飄零。

  她沒料到禹野會找上門來,而現在自己又是這種非人非鬼的樣子,實在不想見任何人。

  兩人就如此僵持著。

  最終還是禹野打破了沉默,他歎口氣,柔聲說道:「至少你應該向我報聲平安。」

  飄零將額前散落的髮撫到腦後,但那些長久未曾打理的頭髮又不聽話地回復到原位,她便一直重複著這個動作,掩飾自己的無措。

  「我坐了10多個小時的飛機才來到這裡,就不請我進去坐坐?」禹野揚揚眉毛,打趣道。

  「請進。」飄零反應過來,打開門,引禹野入內:「不好意思,屋裡很亂。」

  禹野發現這並非謙辭,房間看上去已經有許多天沒有打理,許多空酒瓶倒在地上,桌子上放著食用後的快餐盒,湯汁四濺,看地出主人的生活很頹廢。

  禹野坐在床上,看著忙碌收拾東西的飄零,忽然問道:「這一年你是怎麼過的?」

  飄零身子頓了一下。

  怎麼過的,連她自己也記不清晰。

  她來到這裡,買下間小小的公寓。整天坐在窗台上,看著街上的人來來往往,沒有任何人認識她,她也不認識任何人。

  之所以選擇來英國,是喜歡這裡的天氣,永遠那麼陰沉壓抑,為人的無端不快提供充足理由。

  常常一坐便是整天,身邊放著酒,一口一口地喝著,慢慢麻醉自己,直到意識模糊,心不再疼痛。

  原來有時候,騙過了自己,便不會再有痛苦。

  眨眼之間,便是冬季。

  已經將屋子中的暖氣調到了最大,但不知怎的,依舊是冷。很久之後才意識到那種冷是從心底蔓延上來的,無法抑制。

  有天無意中看見鏡子,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裡面那個浮腫面龐,憔悴不堪的女人是自己。

  但飄零只是訕笑一聲,依舊是整日灌酒。

  有時在醉中會看見亦生,站在屋子的一角,寵溺而溫柔地看著自己,一如既往。

  飄零激動萬分,忍不住跑上前去,卻被椅子絆倒,摔在地上,懷中的戒指將胸口硌得一片青紫。

  劇痛讓飄零清醒過來。

  她明白,亦生不會來,永遠不會。

  她沒有抬頭,只是緊握著胸前的戒指,想哭,眼中卻一片乾涸。

  結束回憶,飄零狀似輕鬆地一笑:「我很好阿,也不用工作,每天悠悠閒閒的。」

  禹野淡淡說道:「這話你相信嗎?」

  飄零緘默。

  禹野看著她,直言道:「你在酗酒。」

  「我不過偶爾放縱下自己。」

  「這不是休息,是慢性自殺。如果你繼續如此,下次我只能去墓園中看你。」

  「那就任我自生自滅好了。」

  「只可惜,我做不到。」

  被禹野的咄咄陣勢激怒,飄零忽然轉過頭來,一字一句地說道:「林飄零早該死了,她根本就不應活在這世界上!」

  禹野冷冷地看著她,忽然揚起手,給了飄零一個耳光。

  下手並不重,但飄零身體已十分虛弱,竟被扇倒在地,手按在未來得及清理的碎玻璃上,頓時鮮血直淌。

  可飄零臉上毫無表情,像尊塑像般一動不動,彷彿靈魂已經出竅。

  禹野找來醫藥箱,蹲下身,仔細為飄零將深陷在手掌上的玻璃碎片點點挑出。腥紅的血沾染在深綠的玻璃上,有種詭艷的氣息。

  「只有無人關心的人才有資格作踐自己,你不是他們。」

  「可是我累了,真的累了。」飄零忽然將臉埋在雙膝間,輕聲說道:「我一直很努力地活著,就算有再多惡意的手拉扯,拼著最後一口氣也要站起來。可是……看著那麼美那麼接近的幸福在我眼前支離破碎,我再也沒有力氣了。」飄零的聲音悲哀而無力:「或者什麼都早已注定,無論如何努力,得不到的終究還是得不到。我不想站起來了……我沒有力氣了……」

  禹野一直低頭處理著飄零的傷,挑出深陷於皮肉中的碎玻璃,敷上藥,輕輕纏上繃帶。

  血仍在流淌,蒼白的繃帶很快漾起點點血斑,刺眼的白與紅。禹野忽然說:「任亦生訂婚了。」

  聞言,飄零全身一震。

  「我不清楚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你對他還有感情。」禹野沉靜說道:「如果你真的出了事,他會失去現在的幸福與平靜,你希望那樣嗎?」

  屋子裡一片寂靜,禹野甚至能夠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飄零一直埋著頭,那一頭已經變得有些乾枯糾結的長髮散落下來,擋住了她的表情。

  禹野靜靜等待著。

  許久之後,飄零緩緩站起來,因為蹲得太久,膝頭頓覺無力,往地下跪去。禹野眼明手快扶住她。

  「禹野,」飄零平靜地看著前方:「我想睡了。」

  禹野將飄零扶到臥室的床上,看著她躺下,然後出來在沙發上休息。

  仍舊不敢入睡,一直注意觀察著臥室的動靜。可一整夜,飄零都熟睡著。禹野漸漸放下心來,加上時差失調,挨到天微明時分,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醒來後馬上去看飄零,卻發現床上空空如也。

  禹野耳畔嗡一聲響,立即披上大衣奪門而出,在門口卻差點和人撞上。

  定睛一看,原是飄零,禹野鬆口氣:「你到哪去了?」

  「買菜。」飄零將一大包食材提進廚房,對禹野笑笑:「你大老遠來,總不能只招待你吃炸魚薯條吧。」

  禹野靠在門邊,冷眼看著飄零打開冰箱,將東西一件件放入,臉上神色自若,看不出任何異樣的痕跡,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清楚,那不過是好像。

  但隨即,他臉上表情軟化下來。

  至少,飄零站起來了。

  那段日子,禹野一直陪在飄零身邊,督促著她戒酒。

  是個很艱難的過程,因為要和自己決鬥,但飄零還是咬緊牙關過來了。

  身體也漸漸好轉,但畢竟受了這場浩劫,美貌不比從前。

  有時飄零會站在鏡子前,輕輕撫摸著眼角偶爾出現的細小紋路,心中竟有絲慶幸。

  亦生看見的,是自己一生中最美的面龐。

  等到差不多復原,飄零便催促禹野回去。

  「怎麼,嫌我煩了?」禹野故作不悅。

  「你離開了這麼久,公司的事務一定已經堆積如山。現在我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不能再麻煩你了。」

  禹野支手揉揉太陽穴,沉靜地指出:「你很喜歡用禮貌來保持距離。」

  飄零只覺得喉嚨乾涸:「禹野,我已經欠了你許多。」

  禹野凝視著她,雙目炯炯:「其實你可以償還,只是你不願意給。」

  「不。」飄零反駁:「這種報恩式的感情就算我願意給,你的自尊也不允許你要。」

  禹野哈哈大笑,磁性的聲音輕輕震動耳膜,有微微的癢意。

  笑聲慢慢止住,禹野臉上出現罕見的柔情:「也許有天,我真的會為你放下一切,包括自尊。」

  禹野乘坐一早的班機回國,說好有空便會來探望她。

  飄零站在窗口,看著禹野的身影慢慢走遠。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惆悵,長長歎口氣,來到樓下咖啡館中。

  點了幾塊精緻的甜點,付款時,店裡那個圓圓臉蛋的東方女孩卻將錢退還給她,笑道:「這些點心就當是祝你戒酒成功的禮物。」

  「謝謝。」飄零欣然接受。

  「看,戒了酒又變回大美人了,多好。」韻之接著癟癟嘴:「酒讓人那麼痛苦,真不知道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人喜歡酗酒。」

  「也許酗酒的痛苦與他們心中的苦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吧。」以前飄零看著母親每天爛醉如泥,她也不止一次在心中問過這個問題。直到自己親身經歷了,才知道,酒可以幫你忘記痛苦,雖然只是短暫的,可是對於深陷地獄的人而言,值得用一切來交換。

  「像我姨外婆說的,那些渾渾噩噩生活的人們其實是不願意死去的,他們只是在做消極的抵抗。真正活不下去的人是不會多看這個世界一眼。既然對生命還有渴望,為什麼不振作起來呢?」韻之忽然止住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不。」飄零若有所思:「你說得很對。」

  既然不想死,就好好活著。

  飄零深深吸口氣。

  為了自己,為了亦生,好好活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9:26

  chapter24

  甜點的味道濃郁而獨特,飄零欲罷不能,開始成為店裡的常客。

  漸漸地和韻之混熟,知道這間店原是她姨外婆開的,後來老人丈夫去世,便將韻之從國內接來幫忙,而自己則搬離市區,在鄉間安享晚年。

  聽韻之的口氣,對這位姨外婆是尊崇備至。從談話中,飄零覺得那是位聰明而深明事理的老人。

  後來,韻之談起了戀愛,對方是一個高瘦的外國小男生,卷髮碧眼,開朗幽默,常逗得韻之開懷大笑。

  閒暇時韻之常會用手支著下巴,給飄零絮絮講著兩人的約定,說婚後準備要幾個小孩,住什麼樣的屋子,房間壁紙用什麼顏色。

  眼中一片晶亮,漫溢著幸福的憧憬。

  年少時的愛情最為珍貴,因為沒有經歷過曲折與痛苦,所以便有很少的擔心,很多的快樂。

  後來慢慢走出社會,愛情也漸漸不再純淨,夾雜著功利的氣息。

  飄零靜靜聆聽著。

  很大的可能,兩人今後會分道揚鑣,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但她相信在此刻,彼此的心都是真實的。

  只是後來,無法掌握的後來改變了。

  兩人的感情日漸升溫,整天粘在一起,在櫃檯邊卿卿我我,互相看著對方傻笑。

  這時飄零便會擔起重任,幫她招呼顧客。

  慢慢喜歡上了這個工作,因為不同的客人會帶來不同的故事,或悲或喜,或苦或甜。

  她時常坐在店中角落,靜靜觀看著。

  就這樣,讓時間慢慢流走。

  日子,也不至於那麼寂寞。

  偶爾,在午後淡淡的陽光下,往事忽然湧現,曾經的悲傷與快樂在心中糾纏交織。飄零會有絲恍惚,弄不清那些是否真的發生或只是些憂傷而泛黃的夢境。

  但心上的疼痛感已經不再那麼鮮明,被歲月磨上層繭,變得鈍鈍的,浸滿惆悵。

  一切都會過去的。

  也有不少客人被這個安靜神秘的東方女子所吸引。

  「誒。」韻之用手肘碰碰飄零,低聲說道:「那個金髮帥哥好像一直在看著你。」

  飄零沒有回頭的打算,只是笑道:「是看你吧,放著少女不看看我幹什麼?」

  韻之無奈地翻翻眼皮:「你才多大?怎麼說話總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多大?飄零靜靜一想,27了吧。

  真的,已經27了。

  「也對,反正你已經有個那麼棒的男友。」

  飄零知道韻之指的是禹野,認真說道:「我和他不是那種關係。」

  韻之納悶:「可是他那麼關心你,而且條件又那麼好,為什麼你不接受?」

  飄零但笑不語。

  韻之試探地問道:「是因為其他的人。」

  「是因為這裡,」飄零指指胸口,笑容有些模糊:「已經爛了。」

  韻之肯定地說:「人類的恢復能力很強的,一定會有復原的一天。」

  「我不知道。」飄零怔怔地:「也許有,或者永遠沒有……我不知道。」

  「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吧。」韻之興趣多多。

  飄零側頭想想:「認識,相愛,分開。」

  「就這麼簡單?」韻之不滿。

  「是的。」飄零抬頭看看鐘,提醒道:「和男友約會的時間到了。」

  一語提醒了韻之,今天是男友生日,兩人約定一起共進晚餐,趕緊拜託飄零幫忙看店,隨後衝出門去。

  飄零緩緩撫摸著胸前那枚戒指,臉上一片惘然。

  真的,和亦生的故事就這麼簡單,短短6字便概括完畢。

  但是,就是這樣,已讓她筋疲力盡,像已經過完了一生。

  手指輕輕隨著指環的輪廓滑行,心底有個聲音輕輕問道:「亦生,你還好嗎?」

  晚上,結束生意,飄零關上店門,準備上樓休息。

  轉身,卻驚見後面站著個人,用把尖刀指著自己,一臉獰惡地命令道:「把錢交出來!」

  飄零惶恐,冷汗沁出前額,只能依言照做,將身上的錢全交了出來。

  搶匪收了錢,正準備離開,卻瞥見飄零脖子上有道微弱的閃光,仔細一看,原來是枚鑽戒,便伸手連著鏈子一把扯下,準備逃跑。

  誰知面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人卻一反剛才的馴服,使勁抓住不放。

  搶匪惡狠狠地威脅道:「快放手,不然我殺了你!」

  可那東方女人卻置若罔聞,臉上一片堅定,好像那小小的物件竟比自己生命還重要。

  兩人正在僵持之際,身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住手!

  見有人來,搶匪立即慌神,情急之下一刀劃向飄零手臂,搶過戒指往前狂奔而去。

  來人立即上前扶住飄零:「小姐,沒事吧。」

  飄零感覺手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血汩汩流淌。但她顧不得這許多,連忙抓緊男子的手,懇求道:「戒指,求求你幫我追回戒指!」

  「可是你的傷……」來人猶疑片刻,見飄零態度堅決,只得追了上去。

  飄零心頭一陣翻滾,焦灼萬分,也不知情況如何,終於咬緊牙關,強忍疼痛,慢慢扶著牆站起,追隨而去。

  身後,一滴滴的鮮血隨著道路蜿蜒。

  轉過路口,忽聽警笛大作,只見一個男子正將搶匪扭住交給警察。

  男子轉過身來,走向飄零,伸出手,那戒指正穩穩躺在手心上。

  飄零一顆心這才落了地,連忙將戒指捂在胸口,閉眼長吁口氣。

  這時,一個溫和的男中音在耳畔響起:「已經是第二次了。」

  飄零心中陡地升起一股熟悉感覺,抬頭,眼中閃過驚喜:「是你?」

  「是我。」男子溫熙地一笑。

  「謝謝你。」飄零心中滿是感激。

  「我先送你去醫院吧。」男子看著飄零不斷滲血的手臂,語露關心。然後攔下車子,陪同飄零來到醫院。

  傷口很深,整整縫了7針,每一針都像紮在心上,飄零疼得滿額大汗。

  男子一直在旁緊握住飄零未受傷的手,給她以無聲安撫。

  處理完傷口,飄零渾身已被冷汗浸濕,男子一直體貼地陪伴在旁。

  等到恢復力氣,飄零忽然問道:「上次你所說的是真的嗎?」

  男子怔了怔,隨即明白飄零所指,輕聲說道:「那是個傳說:如果有人送你件東西,遺失一次,是暫別,遺失兩次,是久別,遺失三次,便是永別。你和那個人的緣分便也就徹底斷絕了。」

  飄零靜靜聆聽著,眼神迷離恍惚。

  「這枚戒指對你很重要吧,拚命也要奪回。」男子問道。

  飄零看著手上的戒指,上面沾有絲絲血漬:「是,很重要。」

  「那個搶匪可能會真的下毒手,你就不怕死?」

  「怎麼會不怕。活著還是有好處的,至少,可以品嚐美味的食物,那是最普通又最難得的幸福。你不這麼認為嗎?」

  「我?」男子淺淺一笑:「我上個女友便是因為我不願去餐廳吃飯而和我分手。在我看來,泡麵和大餐沒什麼兩樣。我實在是很無趣的一個人。」

  「那一定是有其他事情讓你著迷。」

  「何以見得。」

  「對美食沒興趣的只有兩類人,一是對生活絕望的人,另外便是沉迷於其他事物的人。你絕對不可能是前者。告訴我,究竟是什麼讓你能忘記美食。」

  「我朋友說我是活在324個小方格中的人。」

  「324個小方格,什麼意思?」

  男子正要回答,卻被一個焦急的清脆女聲打斷:「飄零姐,你沒事吧?」

  原來是接到通知趕來的韻之,臉上滿是歉意與擔心:「對不起,都是我害的,有沒有怎麼樣?」

  「沒事,只是一點小傷,幾天就好了。」看著韻之淚水即將噴湧,飄零趕緊安撫。

  說了許多,才讓韻之止住哭泣。

  這時,飄零抬頭,卻不見了剛才那名男子的身影。

  和上次一樣,他又靜靜離去。

  雖然飄零一再解釋傷勢並無大礙,但韻之看見那麼深的傷口,心中愧疚不已,自動天天照顧飄零起居。

  沒多久便是萬聖節,韻之邀請飄零和她一同去姨外婆家共度節日,飄零知道若自己不去,韻之擔心她的傷勢,勢必不能安心,便爽快答應。

  英國的鄉村靜溢而閒適,漫溢著濃濃的田園風光,到處是山林環抱,空氣純樸而清新。條條林間小道蜿蜒到不可預知的遠處,兩側是綠蔭疊翠,景色幽靜浪漫。

  姨外婆家是幢古老的兩層樓房,塊塊方磚上有流年的痕跡。牆面爬滿了綠色植物,顯得恬靜雅致。

  在這裡,飄零受到了熱情歡迎,整日可以到處閒逛。美麗的風景,靜寂的心情讓傷口迅速復原。

  到了萬聖節那天,飄零在韻之帶領下做起了南瓜燈,先將頂端平切,掏出裡面的瓜籽和瓜瓤,再進行雕刻。

  飄零忍不住說道:「手法很殘忍,感覺像是在開腸破肚。」

  韻之花容失色:「不要這麼形容,我會做噩夢的。」

  兩人技術不太純熟,失敗幾次之後才做出個勉強能上檯面的,趕緊將其掛在門前,之後又忙著去準備糖果。

  沒多久,便聽見門外傳來清脆的童聲:「trick or treat?」

  開門一看,一群小孩裝扮成各種恐怖鬼怪的樣子,站在門外,索要糖果。

  但孩子即是孩子,童聲童氣依舊可愛。

  飄零和韻之笑著將糖果倒進他們滿滿的口袋中,孩子歡愉地道謝,離開。

  一整個晚上,不斷有孩子來敲門,飄零和韻之忙得不亦樂乎。

  等到閒下來,韻之便拉著飄零去放煙火。

  在院子中,韻之點燃小小的仙女棒,拿著四處飛舞,那璀璨的煙花照亮她亮麗純淨的笑顏。

  飄零出神地看著空中那散落飛濺的煙火,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明的異樣感覺,蒼茫,落寞,淒傷,荒涼,絲絲縷縷,纏繞在心。

  「越是熱鬧的時節越是讓人感到寂寞,你覺得呢?」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

  飄零回頭,看見身後的搖椅上坐著個老婦人。搖椅輕輕晃動,發出吱啞吱啞的聲響,彷彿在用不知名的語言講述著一個個古老的故事。

  那便是韻之的姨外婆,一個安靜優雅的老人。平時總是坐在陽光下,靜靜地享受著下午茶,眼睛看向遠方,看向記憶。

  「每當熱鬧的時節我會想起最愛的人。」飄零在老人身邊坐下。

  「你們怎麼了?」老人問道。

  「我們相愛,卻不能在一起。」飄零澀澀一笑。

  「很多人亦是如此。」老人緩緩說道:「最相愛的人往往沒有辦法走到最後。」

  「這是真理嗎?」

  「真實性可媲美牛頓第一定律。」

  飄零垂下臉,惆悵地問道:「如果是這樣,那又為什麼要讓他們相遇?」

  「也許是為了讓我們學會放棄吧。」老人眼中閃過一道睿智的閃光:「人生,怎麼能想要什麼便得到什麼呢?最愛的人是用來懷念的。」

  「砰」的一聲,漆黑的夜空上綻開一朵絢麗的煙花,美麗得驚心動魄。很快,散開的火花便如流星般隕落,在夜空劃下道道淒麗的痕跡。

  飄零抬頭看著,久久不能回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29:46

  chapter25

  假期結束,兩人回到家中,卻看見台階上坐著一名不速之客。

  韻之向飄零眨眨眼,識趣地離開。

  那人看著飄零走近,微微一笑:「我以為你又逃跑了。」

  「我去韻之家過萬聖節。」飄零說著在禹野身邊坐下。

  「玩得高興嗎?」

  「嗯。」飄零頜首,隨即問道:「你等很久了?」

  禹野抬眼,充滿深意地說道:「已經等了這麼久,還在乎這短短幾小時嗎?」

  飄零側頭,避開禹野的目光,站起身來:「天氣涼了,進屋裡說吧。」

  禹野不動聲色,隨她上樓。

  公寓門前,飄零正準備開門,卻聽地身後禹野輕輕說道:「準備一下,過幾天我帶你去試鏡。」

  飄零震了震,手一抖,鑰匙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禹野上前,拾起鑰匙,替她開了門。

  飄零回過神來,驚疑問道:「試鏡,為什麼?」

  「別忘了我們還在合約期中,這是你的工作。」

  「可是我……」飄零按著喉嚨,聲音有些沙啞:「我還可以回去嗎?」

  「自然,你已經離開快三年,他們早已忘記對你的反感。」

  「可是我的出現會提醒他們。」

  「那些記憶已不再鮮明,足以讓你東山再起。」

  飄零默然,久久不作聲。

  禹野揣度出她的心思:「你不可能在這裡躲一輩子。」

  「有什麼不可以的?我在這裡過得很好。」飄零淡淡應一句。

  禹野抿緊嘴唇 冷冷說道:「是因為任亦生?」

  飄零想否認,但最終只能蠕動下嘴唇,喉嚨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他繼承了父親的財產,已經到新加坡去定居。」禹野低緩地說:「你不用擔心會遇見他。」

  飄零緩步走到窗前,伸手拉開簾子,一陣風吹入,略有些冷冽,她深深吸口氣:「可是那裡發生了很多不快樂的事情,我不想再記起。」

  「你從來沒有忘記過。」禹野語調平穩:「它們一直留在你心裡。」

  飄零握緊拳頭,指甲嵌入肌膚中,傳來一陣木然的疼痛。

  飄零想起這些年來時常做的夢:她獨自走在大街上,身邊滿是素不相識的面孔,上面鑲嵌著一雙雙冷漠而不懷好意的眼睛。她惶恐地低下頭,在大街上拔足狂奔,拚命地躲閃。可是無論逃到何處,那些陰森的目光總是如利劍般從四面八方逼近。她逃不了,永遠也逃不了。

  無法否認,那些記憶一直潛伏在她腦海中,每當夜深人靜時會猝然出現,引發心底最深的恐懼。

  「飄零,逃避不可能有任何幫助。回去面對,否則你一生也不能快樂。」

  飄零輕輕撫摸著窗台上的君影草。

  花已經凋謝多時,枝幹上一片乾禿,但無人會為此悲傷,因為下個五月,它又將幽靜地開放,掙脫枯枝腐葉,呼吸新春氣息。

  飄零聽見自己堅定的聲音:「好,我回去。」

  回去,結束那場噩夢。

  禹野隨即將她帶到一個法國劇組,導演看見禹野,立即上前熱情擁抱,兩人在一起絮絮交談。

  飄零雖然聽不懂法語,但從他們的表情中得知兩人交情匪淺。

  接著,在禹野的示意下,導演向飄零方向望去,但只是象徵性地看了一眼,然後便轉過頭。

  結束談話,禹野走了過來:「選上了。」

  「是因為我本身適合這個角色,還是因為你們是朋友的緣故。」

  禹野揚起右眉:「這很重要嗎?」

  飄零搖搖頭,咧嘴一笑:「不,不重要。」

  「飄零,我想你應該知道,」禹野沉吟片刻,決定向她坦言:「你的角色只會出現幾分鐘,在這部戲中並不重要。」

  飄零看向禹野:「可對我而言卻很重要,不是嗎?」

  「是。」禹野欣慰地頜首。

  只用了幾天時間,飄零便拍攝完畢。

  接下來,她回到家中耐心等候禹野的消息。在暗暗的焦急中,飄零逐漸明白,這三年來的平靜生活已經一去不復返。

  戲上映,是部文藝片,浪漫溫馨,優雅細膩。並在國際電影節上獲獎,深受歡迎。

  飄零扮演的是主角的母親,站在海邊,任風吹著長髮,臉龐晶瑩如玉。安靜地看著前方,眼中有說不出的彷徨。

  雖然出場僅僅只有幾分鐘,卻足以喚起國人對她的記憶。

  終於在一天下午,禹野到來,鄭重問道:「準備好了嗎,可以開戰了。」

  飄零站起身,微笑:「是。」

  幾天後,飄零回到了那座回憶之城。

  走出機場的那一刻,她深深呼吸著,熟悉的空氣中充斥著她的愛恨情愁。

  飄零在心中低聲而默默地說道,我回來了。

  很快,報紙上用大片篇幅刊登了飄零回國的消息,在沉寂多年之後,她重又成為眾人注目焦點。

  打鐵趁熱,禹野為她量身定做電影,立即投入拍攝。

  至此,飄零首度出現在眾人面前。她明白,這將是最難以面對的過程,

  不出所料,在發佈會上,寒暄之後,馬上有記者發動攻擊:「有人說,三年前你因為醜聞被曝光而去外國避風頭,事實是如此嗎?」

  主持人主動將問題接過:「不好意思,我們今天只談新戲。」

  但記者根本不吃這套,緊追不捨:「林小姐,那件醜聞屬實嗎?」

  禹野站在角落中,現場無數的閃光燈令人眼花繚亂,看不清飄零的表情。他握緊雙手,努力抑制住想上前解救飄零的慾望。

  他明白,這個關口只能由飄零自己面對。

  須臾之後,禹野聽見了飄零平靜而誠懇的聲音:「以前我確實做過許多錯事,也因此讓大家失望,真的很抱歉。」

  頓時,全場有瞬間的安靜,記者根本沒有料到飄零會如此輕易地承認這一切。

  禹野緊繃的面容鬆弛下來。

  她自己撕開了傷口,雖然痛,至少能知道輕重,免去他人的毒手。

  最艱難的一關已經過去,以後便簡單許多。

  人們緊緊抓住他人的缺陷過失不放,不過是想看當事人臉上的難堪痛苦。而這次飄零自動送上門來,大家自然爭相捅上一刀,竟不見動靜,頓覺好沒意思,也漸漸失了興趣。

  大家開始轉而關注她的戲劇,離開熒屏三年,演技依舊上佳,畢竟是謀生的本事,不敢忘記。

  於是,一些人站了出來,居高臨下地說道,人非聖賢誰能無過,表示願意寬恕她的過失。

  寬恕,飄零不禁失笑,原以為她對不起的人只有亦生,誰知卻鑽出這麼多的受害者。

  但這便是人類世界的法則,當眾人認定你是罪人時,想要活下去,就必須俯首認罪。

  另一些人依舊對她進行垢病,認定一生一世不肯原諒。飄零知道,即使她剖腹謝罪,他們連眼睛也不屑眨一下。既然如此,便也將這些人忽略不計。

  也有些死忠影迷,即使在最艱難的情況下,依舊未曾厭棄過她,人數並不多,卻足夠讓暖意蔓延胸腔。

  終於,在噩夢中,飄零敢於直視那些目光。

  這天,陳太太正在家中打掃,聽見門鈴響,趕緊上前。

  一開門,便看見一張闊別已舊的面容,陳太太聲線微微顫抖,飽含著激動:「飄……零?」

  「是。」飄零微微一笑:「是我。」

  陳太太立即將飄零請進屋中,拉她坐在沙發上,細細端詳著,眼角有些濕潤:「我就想著你會來看我們。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很好,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又不用工作,生活很閒適,養胖了不少。」飄零隻字不提那段頹廢許久的酗酒生涯,以免她擔心。

  「當初怎麼能不聲不響地就走了呢?」陳太太輕聲埋怨道:「讓大家擔心死了。」

  飄零歉意一笑,隨即眼角瞟見一個小人正躲在門框邊,偷偷看著她。

  「小風?」飄零輕聲喚道:「怎麼躲在那裡呢?」

  「這孩子,從小就這麼害羞。」

  「恐怕是不認得我了。」

  「怎麼會?叫我們買了你全部的影片,天天都要看。」陳太太將小風喚過來:「不是整天都在念叨著姐姐嗎,怎麼現在又不好意思了?」

  聞言,小風這才慢慢踱過來,站在飄零面前,神情有些羞澀,但最終還是上前抱住飄零:「姐姐,你回來了。」

  「你和小風慢慢玩,我去弄飯。」陳太太起身。

  飄零輕輕拍撫著孩子的背:「小風有沒有想姐姐?」

  「有。」小風抬起亮晶晶的大眼睛:「媽媽說姐姐去了外國,可是姐姐為什麼要去外國,這裡不好嗎?」

  飄零捧起小風蘋果似的臉蛋,憐愛地看著他:「因為姐姐在這裡會不開心。」

  小風擔心地問道:「那,那姐姐還會走嗎?」

  飄零沉默半晌,接著問道:「小風希望姐姐留下,是嗎?」

  小風使勁點點頭,然後眨眨眼睛,低頭想了一會,再緩緩搖頭。

  「你不想姐姐在這裡?」

  「想……可是姐姐你在這裡會不開心,我不想姐姐不開心。」小風懂事地說道。

  聞言,飄零緊緊摟著風風小小的身體,一陣哽咽,她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拿出買的禮物:「來,看看姐姐給你買的玩具,喜歡嗎?」

  到底是小孩子,很快便被新鮮事物吸引,和飄零一起玩起來。

  這時,門鈴再次響起,陳太太咕噥著去開門:「一定是他爸爸回來了,真是的,每天都忘記帶鑰匙。」

  話是這麼說,但語氣中卻透著無限的甜蜜。陳氏夫婦結婚10多年,感情一直很好,讓人艷羨。

  在這種家庭中長大,小風果真是幸福的。

  飄零摸摸小風的頭髮,欣慰地笑著。

  忽然,小風抬起眼來,衝著門口叫道:「叔叔。」

  飄零心中突地一跳,緩緩轉頭,卻看見了那個拚命想忘記的人。

  三年過去了,他的外形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那雙曾在無數個夜晚靜靜注視著她的明澈眼眸,那管喜歡摩挲她臉頰的挺直鼻樑,那張她無數次深吻過的嘴唇。

  一切如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30:09

  chapter26

  亦生也怔在原地,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曾發誓要全心全意愛護的女人,這個想和她白頭偕老的女人,這個最終離開了他的女人。

  前塵往事一瞬間回來,在眼前不停翻滾,來不及看清什麼,只覺得一陣淒傷。

  兩人就這麼對視著,彷彿要到地老天荒。

  這時,陳太太咳嗽一聲:「我先帶風風去買菜,你們慢慢聊。」說著便帶著風風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亦生終於開口:「你回來了。」

  「嗯。」飄零點頭。

  「這些年……還好嗎?」

  飄零繼續點頭。

  她不敢說話,害怕一開口,淚水會止不住流淌。她不能冒險。

  兩人又沉靜下來。

  心中縱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訴說。

  夕陽的餘暉在牆上投下一道影子,淡淡的金色,蒼涼而美麗。

  像是過了許久許久,亦生起身說道:「我先走了。」

  飄零低垂著眼,沒有做聲,安靜地聽著亦生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耳畔。然後整個人像失去了支柱,垮了下來。

  她覺得很疲倦,全身發涼,癱倒在沙發上。

  忽然,手機響起,飄零閉上眼,沒有力氣理會。但鈴聲鍥而不捨地奏下去,逼迫飄零屈服。

  「喂。」

  「你在哪?」照例是禹野低沉而慵懶的嗓音。

  「……風風家。」

  「我來接你。」

  飄零睜眼,眼中有隱隱怒火:「好。」

  飄零來到樓下,停住腳步。

  兩年來,這個公園的改變非常大,但中心處的鞦韆依舊維持著原貌。一個小女孩正將自己心愛的洋娃娃擺在鞦韆上,輕輕搖蕩著。

  飄零忽然記起了那個夜晚,她坐在鞦韆上,而亦生則蹲在她身前,眼中反射著月光,明亮而溫柔,用充滿愛意的語氣說道,他已經愛了自己很久很久。

  當時的一切,她都歷歷在目,亦生臉上的每個表情,亦生說的每句話。

  彷彿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但細想起來,一切卻已是滄海桑田。

  一陣汽車喇叭聲打斷她的思路,飄零回過神來,發現禹野的車正停在她面前。

  禹野打開車門:「怎麼心不在焉的?」

  飄零沒有回答,只是徑直上車。

  禹野深意地看她一眼,隨後發動車子。

  亦生一直站在角落中,看著兩人離開。

  直到車子消失在轉角,才緩緩轉過頭來。

  剛才玩鞦韆的小孩已經被母親叫回家,公園中,只餘下那只鞦韆在孤獨地搖晃。

  一路上,飄零不發一言,默默看著窗外。禹野也不理會,自顧自開著車。

  車內一片寂靜。

  忽然,飄零肅然問道:「為什麼要騙我?」

  「……你見到他了。」

  見禹野平靜的臉色,飄零有些憤然:「為什麼要騙我說他已經不在這裡?」

  「不這樣你肯回來嗎?」禹野淡淡問道。

  飄零默然,半晌說道:「以後我不想碰見他。」

  禹野平視著前方,冷沉道:「恐怕這不是你可以控制的。」

  飄零嘴唇不住發抖,胸中一股氣胡亂翻滾,終於激憤地問道:「為什麼要這麼逼我?!」

  「因為我要你忘記他!」禹野冷冷地吼了一聲,猛地轉動方向盤,將車停在路旁。

  車忽然剎住,一股慣性讓飄零往前衝去,又被安全帶勒住,重重靠倒在坐椅上,背部一陣疼痛。

  禹野緊握住方向盤,努力抑制著內心的激動:「已經三年了,為什麼你還是無法忘記他?!」

  飄零沒有回應。

  車裡寂靜一片,只餘下兩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前面不遠處是所小學,此時已近傍晚,學生早已放學。但鈴聲卻按時響起,不知疲倦地在空蕩的校園中穿行。

  飄零記得,小時候因為害怕家中醉酒的母親,她總是在學校待到最後才回家。獨自一人坐在操場上,安靜地看著書。陪伴她的便是一道道鈴聲,每次聽聞,幼小的飄零心中便悶悶的,要到長大後才知道那種感覺叫寂寞。

  「我知道,你們在一起了5年,那確實是段不短的日子。」禹野平靜著自己的呼吸,輕聲而殷切地說道:「但飄零,你還有很漫長的一輩子,和這相比,5年是很短暫的,你不能因此誤了一生。」

  可是,飄零悲哀地想道,就算她能活到百歲,也再找不回那段一生中最美麗的日子。

  思量再三,飄零終於鼓起勇氣決定去見他。

  於是,在午休時分,她來到那間清雅的咖啡館中,果然見到他依舊坐在習慣的位置上。

  飄零定定神,走了過去。

  「Joe」

  Joe抬起頭來,上下掃視飄零一眼,蹙眉問道:「小姐,你認識我?」

  飄零無奈地笑笑。

  Joe用手敲下頭,恍然大悟:「是了,你長得挺像我以前一個好朋友。不過因為她無故失蹤,我們已經絕交。」

  「對不起。」飄零歉意說道:「是我不對。」

  Joe歎口氣,語氣軟下來:「大小姐,你總算是想起我來了。」

  「我一直都想著你。」

  「真的?」

  「Joe,你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飄零懇切地看著他。

  「算了,看在這句話的份上,我就原諒你。」Joe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這幾年還好嗎?」

  「自然,你看我身上新長出的這堆脂肪就知道了。」

  好像這次回來,每個人都問她這個相同的問題。

  可是,究竟好不好,連她自己也不清楚。

  「是胖了許多。」Joe上下審視一番:「但配你的身高恰好,怎麼回事,之前你可是怎麼也吃不胖的。」

  「老了,新陳代謝慢了。」飄零自嘲,隨即問道:「你呢,這兩年過得怎麼樣?還是和他在一起?」

  「早分了。」

  「為什麼。」

  「忘記了。」Joe聳聳肩:「這種鬱悶的事記得做什麼?」

  「但許多人都會對此念念不忘。」

  Joe眨眨眼:「所以他們不快樂。」

  「是阿。」飄零重複著:「所以他們不快樂。」

  「你還是和禹野在一起?」話題又轉回到飄零身上。

  飄零敷衍般地笑笑。

  「也好,現在你有了禹野,亦生也有了毛瑾媛,大家各得其所,前塵往事可以一筆勾銷。」

  飄零垂下眼,手指在咖啡杯沿上一圈圈地遊走。

  毛瑾媛,飄零荒涼地想,亦生的未婚妻叫毛瑾媛。

  Joe忽然長歎一聲:「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沒有硬拉你去聚會,你們也就不會相識,不會經歷這麼多的痛苦。」

  是阿,如果沒有相遇,也不會有分離。

  可是如果沒有遇見亦生……那幾年她將怎麼蒼白地度過。

  飄零用力將眼淚逼回眼眶,輕描淡寫地說道:「有什麼要緊,現在大家都有自己的幸福。」

  「亦生?」Joe輕聲咕噥:「也不見得。」

  飄零心頭一緊,但還是端起咖啡,生生把那將要衝口而出的疑問嚥下。

  她不敢過問。

  「對了,那個出賣你的女人也沒什麼好下場。」

  「蕭颯?……她怎麼了?」

  「她吸上了那個。」

  飄零頓覺腦內嗡的一聲:「她吸毒?!」

  「在你走後半年吸上的,後來就把那間酒吧給賣了,聽說現在給賀景雲養著。」Joe看著飄零的神色,揚揚眉毛,不以為然:「小姐,收起你的哀傷,以德報怨已經不流行,別在我面前扮演八點檔中的濫好人。」

  飄零輕輕靠倒在椅背上,垂眼看著回憶:「你知道嗎,10歲那年,我發高燒,倒在床上兩天兩夜也無人過問。是她一步步把我背到醫院。」飄零撫摸著手臂,耳畔似乎還縈繞著當時蕭颯略帶恐懼的稚嫩哭聲--「飄零,你不要死!」

  「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了。」飄零的臉色異常平靜:「算到最後,還是我欠她多。」

  Joe語塞,沉默半晌,勸道:「她不一定肯領你的情,人家身後有那麼大一個金主,她幹麻要捨近求遠。」

  「賀景雲是什麼樣的人,你我不是不知道,在他手下生活豈能容易。他越照顧她,她便要付出越多。」

  「算了,我也勸不了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飄零笑笑,看看手錶:「我該走了,下午還要拍廣告。」

  「等等,今天你請客,看我為你擔足了兩年心的份上。」

  「是。」飄零爽快答應,起身往櫃檯走去。

  沒走兩步,Joe便叫住她。

  飄零回身,只見Joe臉上有難得的鄭重神色:「如果還有下次,你一定要讓我知道你是平安的。」

  飄零心頭一熱,覺得鼻端發酸。她閉緊嘴唇,重重地點頭。

  有Joe這份友情大禮,上天對她還不算太吝嗇。

  飄零來到廣告拍攝現場,四下環顧,卻不見禹野的影子。因而猜度他是因最近冷落他不快。

  她不後悔,那些話,總是要說的。不能讓他再這麼等下去。

  儘管禹野說他是自願,但在男女之事上,如果女人沒給過一丁點的機會,沒有哪個男人會這麼執著。

  飄零必須承認,這些年來,她在不自覺間將禹野當成了救生圈,在茫茫寂寞之海中緊緊抓住。而禹野以前的那番話則成為她為自己開罪的借口---她沒有引誘他,是禹野自己的意願,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

  如今想來,竟是她錯了,無論有意還是無意,是她錯了。

  正在這時,身邊的工作人員提醒她:「飄零,廠商來了。」

  飄零回過神來,頃刻打整起精神,一抬眼,看見一位女子向她走來,在三步之遙處停下。

  飄零細細打量,那女子身高和她相差無幾,皮膚白皙,臉容秀麗,身著本季度名牌女裝,打扮無懈可擊。一股自信隨著夏奈爾5號的香氣向人襲來。

  「林飄零是這次產品的代言人。」工作人員向彼此介紹:「這是產品營銷部主管毛瑾媛。」

  聞言,飄零心中一凜。

  毛瑾媛,和亦生未婚妻同名,仰或就是她本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30:37

 chapter27

  女子輕輕一笑:「我們是認識的。」

  工作人員恍悟:「你們以前見過面?」

  「沒有。」毛瑾媛看著飄零,意味深長地說道:「但從旁人口中,一定知道彼此的存在。」

  睹此情狀,飄零瞭然,果真是她。

  「這樣也算是熟人,大家合作起來更愉快了。」工作人員始終為兩人拉著關係。

  「希望合作愉快。」毛瑾媛向飄零伸出手來,眼中閃過一道異樣的光彩。

  飄零停頓片刻,隨即伸出手:「是。」

  兩人手握在一起。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飄零覺得,毛瑾媛的手很是冰涼。

  一切準備就緒,飄零投入拍攝。

  開始時一切順利,慢慢地毛瑾媛開始緊皺眉頭,挑剔起來。燈光不滿意,調整後重來。道具不滿意,換了後重來。演員表情不滿意,NG重來。一個鏡頭重拍了幾十遍才算過關。便連導演也有些不耐,但畢竟是買主,沒有人敢吭聲。

  終於挨到最後一個鏡頭,飄零經紀人麗姐拿到服裝卻頓時傻眼,後背全裸露,布料輕薄透明,穿上後身體線條一覽無遺。麗姐立即反對:「怎麼會選這件衣服呢?」

  「這次的產品我們希望能強調出性感這一特質,這件衣服正好合適。」毛瑾媛閒閒說道。

  「這不叫性感,叫裸露。不行,尺度太大,我們不能接受。」麗姐堅決反對。

  「我想對於林小姐來說,這樣的尺度應該還在接受範圍之內吧。」毛瑾媛抄起雙手,抬眼輕輕瞟了飄零一眼:「還是說經過那次傳聞,林小姐還在走清純路線?」

  麗姐氣不過想和她理論:「毛小姐,請說話客氣一點。」

  飄零攔住經紀人,轉身向毛瑾媛解釋道:「藝人的尺度是由公司裁定的,不是由自己,恕我不能從命。」

  「也就是說你拒絕了廠商的要求。」毛瑾媛揚揚眉毛,嘴邊勾起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如果傳出去,別人可是會認定你在耍大牌。剛開始工作就有這麼不好的傳聞,對你的事業影響不好吧。」

  「並不見得。」飄零淡淡一笑:「我認真讀過合約,對於服裝要求上面也有明確規定,不能裸露,這是雙方一開始便談好的,我們有權拒絕不合理要求。並且這件事傳了出去,對產品也有不利影響。聽說貴公司對這次產品期望很高,毛小姐自然是不希望有什麼紕漏的。」

  毛瑾媛靜靜地看著飄零,臉上一直保持著微笑,那笑容中似乎含有深意,又看似空洞一片。

  終於,她向助理做個手勢:「把另外一件衣服拿來。」

  飄零吁口氣,放下心來。這才發覺,手上滿是汗珠。

  「好了,剩下的就麻煩導演吧,我還有事先走了。」毛瑾媛拿起皮包,交待一聲向外走去。

  在經過飄零身邊時,她停住,輕聲耳語道:「不能讓未婚夫等太久不是?你說呢。」

  飄零全身血液像被抽乾,呆立在原地,無言以對。

  而這正是毛瑾媛最想看見的效果,她帶著嬌媚的勝利神情離開。

  麗姐拍拍飄零肩膀,安慰道:「別放在心上,千金小姐,又長得漂亮,難道還要要求人家脾氣好?咱們也別太強人所難。」

  聽見這話,飄零心緒再不佳也不由地笑出聲來。

  「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了,早拍完大家早些收工吧。」飄零忽然想起什麼,回頭囑咐道:「麗姐,麻煩告訴禹總,下次接工作時,希望能和我商議。」

  高爾夫球場中,成意向禹野報告著下午片場的事情。

  「麗姐說之後飄零還是如常工作,並沒有什麼異常。」

  「還有呢?」

  「還有就是飄零要麗姐轉告你,希望下次接工作前先和她商量下。」

  聞言,禹野停下正準備揮動的球桿,頓時沉默下來。

  成意打趣道:「早叫你不要逼得這麼緊,非要弄得美人翻臉才罷休。」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禹野閒閒道。

  成意收起笑臉:「禹野,照理說你也不是那種小心眼的男人,為什麼總是揪住任亦生這一樁不放呢?」

  「並非我揪住不放,而是它揪住我們不放。」禹野重新瞄準球,重重的一計揮桿,球在空中劃出道完美的弧線,穩穩落入洞中。禹野平靜地望著這一切,眼神堅定:「只有下狠招,才能清除。」

  當毛瑾媛來到餐廳時,亦生已在座位上等候多時。

  「抱歉,我遲到了,等了很久嗎?」

  「並沒有。」

  「不過這也算公平,以前我也是一直等你阿。」

  「是嗎?」亦生心不在焉。

  「是。」毛瑾媛眼中閃過一道亮光:「等了很久很久。」

  這時,侍者送來菜,兩人開始用餐。席間,毛瑾媛一直說著最近身邊發生的趣事。而亦生卻是心事重重,一直沉默著。終於,亦生放下刀叉,凝視著毛瑾媛:「聽說昨天在拍攝現場你一直在找她的麻煩。」

  「她?哪個她?」

  「你明白我說的是誰。」

  「我明白,是林飄零。但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麼不敢叫出她的名字?」

  「何必這樣呢,我們的事早就過去了。」

  「是真的嗎?」毛瑾媛銳利的眼神像是看到亦生心中:「真的過去了?」

  亦生別開眼:「這樣做,傳出去也不好聽,何必要給那些人話柄?」

  毛瑾媛冷笑一聲:「原來你是在為我著想。」

  亦生沉默,不再辯解。

  「昨天,我爸問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最近公司很忙……等過些時候吧。」

  「忙著去見舊情人?」

  「胡說什麼?」

  「不是嗎?騙我說去看那個小孩,結果卻是去見她。」

  「那次只是碰巧遇見。」亦生慍怒:「你派人跟蹤我。」

  「心慌了?」

  這時,侍者送上甜點,毛瑾媛看了一眼盤中食物,說道:「麻煩給我換其他甜點,我討厭冰淇淋。」

  亦生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覺得心中一陣難言的灰暗:「你想讓我怎麼做?」

  毛瑾媛轉過頭來,睹見亦生黯然的神色,便伸手撫上他的臉頰:「也許我管不了你的心,但是……」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強硬起來:「我希望你時刻記得,你是我毛瑾媛的未婚夫。」

  飄零的新戲在海邊開拍,是部偶像劇,主演是群十七八歲的少男少女。讓她參演也是想提高該劇的知名度,提攜下公司的這群後起之秀。

  忽然想起,當年那群提拔過自己的紅極一時的明星,現在或者隱退,或是已經任命扮演起父母的角色。

  飄零訕笑,要不了多久,自己也會步他們的後塵。

  這也是有感而發,劇組中的幾個少女,年輕的皮膚不用上粉便已是吹彈可破。連續熬夜兩天補上幾小時的覺便又是精神抖擻。而自己稍微少睡兩小時第二天便會萎靡不振。每天還要麻煩化妝師一層層往臉上抹,有時真擔心那層妝容會裂成碎片往下落。

  果然女人是經不起比較的,相形之下立見分曉,也不得不認老。

  新人們第一次拍戲,演技生澀,又一直笑場,往往一場戲要拍許久。飄零等得倦了,囑咐助理等自己的戲份要開拍時打手機通知她,便起身到別處去逛逛。

  海邊是一片森林,此時臨近盛夏,山林深處青翠掩映,樹木蔥蔥鬱郁,寂靜怡人。飄零漫步其中,只覺微風習習,草木清香撲面而來,心情頓覺舒暢不少。

  這時,身後傳來一陣奔跑聲,飄零回頭,只見一隻蘇格蘭牧羊犬正向自己奔來。到了飄零面前便停下腳步,歪著腦袋打量她,再上前用鼻子嗅嗅,最後似乎確定了飄零不是惡人,竟主動伸出前爪向飄零示好。

  飄零受寵若驚,連忙伸手與它相握。

  「古小西!」遠處一個人喚道。牧羊犬聽見,立即向主人跑去。

  飄零樂了,這狗居然叫古小西。

  「對不起,沒嚇倒你吧。」狗主人牽著古小西走來,及到近處,眼中忽然一亮,笑問道:「這次又把戒指丟在哪裡了。」

  飄零先是愣住,隨即反應過來,原來面前這位古小西的主人就是兩次幫他找回戒指的男子。

  男子細細一看,飄零頸脖上什麼也沒有,便惋惜說道:「難道真的丟了?」

  飄零回過神來,笑道:「沒有,放在家裡。」

  回來之後,那枚戒指便牢牢鎖在首飾盒中,不見天日,就像是她和亦生的感情。

  「你很珍惜那枚戒指。」

  「是。」飄零幽幽說道:「那代表著我差點得到的幸福。」

  「那確實值得珍惜。很多人終其一生,卻連幸福是何物也弄不清,而你卻還完整地目睹過,已經十分值得慶幸。」男子和熙地說道。

  「可是,有時候卻真希望自己從來沒有目睹過。」 飄零苦笑。

  「相信我,一定有不少人羨慕你。」

  「羨慕我。」飄零喃喃咀嚼著,愣愣地發了會呆。然後轉頭看向男子,猛地記起:「對了,324個小方格是什麼意思?上次你留下這個謎團就走了。」

  「圍棋棋盤上共有橫豎19條線,將其分隔為324個小方格。」

  「怎麼,你喜歡下圍棋。」

  「是……你是來這裡郊遊的?」

  「不,是拍戲。」

  「原來你是演員。」男子恍悟。

  「我還真相信了報上的話,以為自己是家喻戶曉的人物。」

  「抱歉,我很少看電視。」

  「我叫林飄零。」飄零伸出手,自我介紹。

  「古意。」男子也伸手。

  兩人手掌相握,古意的手一如既往地溫熱,讓人頓生好感。

  「真不容易,三年後才知道你的名字。」飄零笑歎。

  「我也是如今才知道你的名字,咱們誰也不吃虧。」古意也笑,笑容如春風般柔和。

  這時,飄零手機忽然響起,原是助理通知她戲馬上要開拍。

  「真不巧,我要走了。」

  「你明天還來這裡拍戲嗎?」古意問道。

  「是。」

  「那如果有空,請上寒舍坐坐。」古意指向不遠處的一幢度假屋:「那便是我家。」

  「好,明天一定到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30:58

  chapter28

  第二日,飄零依言到來。

  這是幢十分寂靜雅潔的屋子,孤棲幽獨,卻和周圍的湖光山色融為一體,並不突兀,彷彿自古有之。

  飄零敲了許久的門,也不見人前來,以為古意有事外出,正準備離開時,院門卻「吱啞」一聲開了。定睛一看,古小西搖著尾巴出來迎接她。

  飄零蹲下身子,摸摸它的頭:「既然是你開的門,我也不算是不請自入了。」說完便帶著古小西走了進去。

  屋中擺設簡潔清爽,又不失溫馨,確實是屋主人的風格。

  飄零上了樓,看見古小西一溜煙跑進一間房間中,飄零跟進去一看,臉上頓時充滿訝異,原來主人在家。

  這是間棋室,鋪著木製地板,靠牆的一側有張棋桌,古意盤腿坐在一旁,手上拿著枚黑子,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棋盤。

  飄零清咳兩聲,但古意卻置若罔聞,繼續目不轉睛地看著棋盤,連眼也不曾眨動下。

  飄零又好氣又好笑,看來他果真是活在324個小方格中的人。

  不再理會他,飄零自顧自來到露台上。從這裡望去,可以看見遠處那片碧藍的海洋,清涼的海風吹來陣陣波濤聲,讓人心中很是寧靜。

  飄零隨意從書櫃中抽出一本書,坐在露台的搖椅上看了起來。

  夏日的陽光本是耀眼而熾熱,但在這裡,透過繁茂的枝葉投射到身上的只有深淺不一的光斑,穠麗而溫暖。

  古小西就蹲在她身邊,飄零想,它也必定有同樣的感覺,否則,為什麼和自已一樣,舒服地慢慢睜不開眼了……

  不知過了多久,飄零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為她蓋毯子,睜眼,看見了一臉歉意的古意:「不好意思,沒看見你進來。」

  「不要緊,古小西已經幫你迎接了我。」飄零揉眼一看,天已經黑了,看來這一覺睡得不短。她伸個懶腰,只覺得全身一陣輕鬆:「棋下完了?」

  「是,已經解開了。」

  「恭喜。」

  「謝謝,你肚子餓嗎?我們出去吃飯吧。」古意提議:「我想為剛才的招呼不周陪罪。」

  「哪裡就有這麼嚴重?就在家裡吃吧,我剛睡醒,也懶得動。」

  「可是,」古意有些為難:「冰箱中好像沒什麼食材。」

  「是嗎?我看看。」飄零隨著古意來到廚房,打開冰箱,裡面堆滿了泡麵,罐頭等速食食品。

  飄零深吸口氣:「你一年四季就靠它們維持生命?」

  「是。」

  「可是整天吃泡麵也不會覺得想吐?」

  「不會,每天的配料不一樣,今天放青菜,明天放牛肉,後天放蛋,我還覺得挺不錯的。」

  飄零也不和他理論,仔細察看起冰箱,還好裡面材料不算太貧乏,勉強能做幾道菜,便在廚房忙了起來。

  「你第一次來卻還讓你下廚,真是不好意思。」古意揉揉鼻子。

  「誰叫我遇上個只會煮泡麵的主人呢。」飄零取笑道。

  談笑之中,菜已上桌。

  「怎麼樣?」飄零問道。

  古意豎起大拇指:「很美味。」

  飄零輕聲道:「說實話。」

  古意沉吟片刻,低垂眼,不敢看飄零:「說真的,我覺得,和泡麵沒什麼兩樣。」

  飄零失笑:「你這個人,真不知該怎麼形容。」

  不過卻是一個值得交往的朋友,幾個月過去,飄零漸漸和古意熟稔起來。

  每當心情有些不快,便會來到他家,在露台上,在山林環抱中拿本書閒閒地度過一個下午。而古意則總是在角落專心研究棋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有時兩人甚至沒有一句對話。但氣氛卻很舒適自然,毫無一絲尷尬。

  也許這便是所謂的君子之交淡若水吧,飄零笑。

  但很快這如水的交情便被人知曉。

  這天,禹野找上門來,手中拿著件黑色禮服。

  「這是什麼?」飄零問道。

  「晚禮服。」

  「用途呢?」

  「參加今晚的慈善晚會。」

  「我還以為今晚沒通告。」

  禹野將禮服輕輕放在床上,疊放整齊,別有所指地問道:「怎麼,約了人?」

  飄零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倒了杯香檳,坐在陽台地板上。外面正是大雪紛飛,世界一片銀白。她住在公寓頂樓,很高,頓時感覺地面上的一切彷彿離自己很遙遠。她將雙腳伸出欄杆外,輕輕晃動著,這個姿勢讓她覺得自己是漂浮在空中,非常自由。

  「你聽說了什麼?」

  禹野凝視著她的背影,平靜指出:「你最近和一個人走得很近。」

  「是。」

  「他對你而言,很特別?」

  飄零靜靜看著前方,此時風大了起來,吹得人眼睛有些許酸澀,她半瞇著眼,裹緊衣服,思慮片刻,終於說道:「我們並不是外人想像的那種關係。」

  「我知道。」 禹野注視著飄零紛飛的秀髮,緩緩說道:「我知道。」

  如果她能那麼容易便忘記了亦生,他也不會經歷這麼長久的等待。

  眼看飄零已經喝下第二杯,禹野輕聲勸道:「少喝點,小心醉了。」

  「放心,我能控制住自己。」

  「那感情呢,你也能控制住嗎?」

  夜色漸漸黯淡下來,飄零一半的臉隱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聽見她低低地應了句:「能控制住感情的人是很少的。」

  話音剛落,飄零便被禹野從後一把摟住,用力地,緊緊地,彷彿要讓兩具身體間不留一點空隙。他將臉抵在她的髮上,深深地嗅著,動作很熟練,好似已經演練多時。

  飄零感覺得到禹野的唇在慢慢下移,從她的耳畔,一直到頸脖,輕柔而繾綣。禹野的呼吸在耳畔迴響,古龍水的味道縈繞在她鼻端。

  一切的一切應該是鮮明的,可飄零卻感覺到絲絲的恍惚。

  禹野停下了動作,因為自始至終,他只看見飄零手中的酒杯震動了一下,金色透明的液體一圈圈向中間微微蕩漾,隨即又歸於平靜。

  禹野眼中閃過一道黯然:「你們……明明已經不能在一起,為什麼還是不放棄?」

  飄零無法作答。

  兩人就這麼抱在黑暗中,久久沒有動彈。

  許久之後,禹野放開了飄零,語氣又恢復平靜:「去換衣服吧,今天有很多貴客,不能遲到。」

  飄零和禹野準時來到會場,這次晚會規模很大,眾多影視明星與政界商界要人齊聚一堂。整個現場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兩人也是注目的焦點,一進場,先是被記者圍住拍照,然後又有許多人前來打招呼,一直不得空閒。

  趁著禹野和一個廣告商絮絮交談時,飄零將目光投向遠處,發著呆。

  忽然,視野中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恍惚是古意。飄零驚疑,怎麼他會在這。轉念一想,自己至今還不清楚古意是幹什麼的。只見他好像每天都待在家中,並沒有工作。並非飄零沒有好奇心,只是怕貿然相問,冒犯了人,徒然失去一個好友,只能後悔莫迭。所以他不說,她也不問。

  再定睛看時,古意已不在原地,她趕緊搜尋起來,然而眼光剛轉到右前方時,飄零整個人如遭雷擊,只覺腦中「嗡」地一聲,整個人像裂成碎片。

  那對向她走來的壁人,正是亦生和她的未婚妻毛瑾媛。

  飄零下意識地轉身,想離開這裡,卻被禹野一把抓住,不能移動分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靠近自己。

  看得出亦生不願過來,但毛瑾媛卻死死地拽著他,大庭廣眾之下亦生並不好全力掙扎,最終被拉了過來。

  「林小姐也來了,太好了,開始我還擔心你不會來呢?」毛瑾媛的笑容分不清真假。

  「為什麼不會來呢?」禹野替飄零問道。

  「因為這裡有她不想見的人阿。」毛瑾媛嘴邊的笑意更濃。

  聞言,飄零和亦生身體同時僵硬起來。

  「哦,是誰呢?」禹野揚起眉毛。

  「自然是……」毛瑾媛的眼光在亦生和飄零之間掃視著,等到欣賞完兩人的慌亂之後,才緩緩說道:「自然是我了。」

  禹野也微笑:「那我更不明白了。」

  「上次工作中我和林小姐有些不快,所以我擔心林小姐生我的氣,就不來了。」

  「飄零自然不是那樣的人。」禹野攬上飄零的肩膀,維護的意味濃重。

  「當然,還有誰比你更瞭解林小姐呢?」毛瑾媛忽然轉向亦生:「你說是吧,亦生。」

  「晚會快開始了,我們就座吧。」亦生淡淡說道。

  毛瑾媛適可而止,不再作聲。

  四人就座。

  幸運的,晚會立即開始,飄零可以有充足的理由將目光一直放置於台上,而不用面對席間的尷尬。但台上在幹什麼,在說什麼,她一概不知。

  禹野始終默默注視著她,卻發現飄零身體有微微的顫抖,他伸手,撫上那雙柔荑,但就在那剎那,飄零迅速將手抽回,避他如蛇蠍。

  禹野慢慢收回手,掌間一陣冰涼。

  他知道,這次騙她前來毫無準備地面對那兩人,是過分了些。但是,這一天終究會到來,她始終要面對這道傷口。

  他不後悔,淤血不放出,傷口永遠無法復原。

  這時,主持人忽然叫出了古意的名字,飄零從混亂的思緒中回過神。看見燈光照在會場右邊角落的一個男子身上,正是古意。

  「有圍棋王子之稱的古意先生捐出自己從小使用的一套圍棋用具。就是靠著這套用具,刻苦練習,古意最終連續三屆蟬聯世界棋王冠軍。現在請大家踴躍出價。」主持人在台上高聲宣佈。

  飄零驚詫,原來古意竟是圍棋冠軍,但靜下來想想他平時研究棋局的那副癡迷相,也不覺太過意外。

  這時,主持人已經在宣佈:「20萬第一次,20萬第二次……」

  「25萬。」飄零喊道。

  「25萬第一次,25萬第二次……」

  「30萬。」毛瑾媛挑戰似地喊道。

  飄零放下牌子,不欲和她爭奪。

  「30萬第一次,30萬第二次,30萬第三次……」

  「40萬。」禹野忽然喊道。

  全場的人都注意到毛瑾媛身上,看她究竟還能出多高的價。但毛瑾媛卻放下牌子,微微一笑:「既然是禹總想博美人一笑,我也不好殺風景了。」

  禹野抱以微笑:「謝毛小姐成全。」

  「40萬第一次,40萬第二次,40萬第三次,成交!」主持人一錘定音。

  「恭喜。」毛瑾媛舉起酒杯,不知是有意或是無意,身子一歪,將酒灑在了飄零衣服上:「真是抱歉。」毛瑾媛上前去幫飄零擦拭,卻讓印漬越擴越大。

  「沒關係,我去洗手間清理一下。」飄零起身。

  來到洗手間中,飄零並沒有著急清理衣服上的污漬,而是看著鏡中的自己怔怔地發神。

  短短一個晚上,就發生了這許多事。

  她再不想出去面對,寧願在此老死。

  但即使這個願望也不能達成,因為從鏡子的反射中,她看見毛瑾媛站在門口,看著自己,目光如炬。

  飄零轉開眼神,低頭擦拭起禮服上的酒漬。

  毛瑾媛來到她身邊,看著鏡中的自己,用沒有溫度的聲音說道:「已經結束的事情就不要再妄圖開啟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31:21

  chapter29

  飄零置若罔聞,始終不理會她。

  毛瑾媛忽地關上水龍頭,湊近飄零的臉,眼神凌厲:「我和亦生就要結婚了,別妄想破壞我們。」

  「我沒這麼想過,更沒有那個能力。」飄零轉身離開,卻被毛瑾媛截住,飄零壓抑住心中的怒火,沉聲問道:「你究竟想怎麼樣?」

  毛瑾媛逼視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離開這裡,今生今世都不許再見亦生!」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我會讓你死得很慘。」

  飄零平靜地和她對視:「多慘?硫酸毀容,拍裸照,還是碎屍?」

  毛瑾媛反而被飄零的神情怔住,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我會離開,但不是現在。」飄零放軟口氣:「我手上還有許多工作,不能毀約。」

  「可是你敢說你們之間什麼也沒有?」毛瑾媛瞪著她。

  飄零只覺得一股氣上衝,厲聲喝道:「是,我們曾經在一起五年,這就是我和他的過去。但這些是你一開始便知道的,誰也沒有隱瞞過你。如果介意,為什麼當初還要和他在一起?!」

  「因為我愛他!」

  「那就好好愛,讓他快樂。」

  「可是你永遠橫亙在我們之間,陰魂不散!」毛瑾媛忽然悲憤地叫出聲:「已經三年了,他還是一直想著你,還是忘不了你!」

  聞言,飄零覺得心像被塊巨石擊打過,木木的,漲漲的,不住地搖晃。

  還愛著她,還想著她……

  但是,又有什麼要緊,飄零黯然地想,最終能和他結婚的人是你,能和他生兒育女的人也是你。

  會場上又傳出一陣陣熱烈的歡呼聲,高潮迭起。但幾小時後,這裡將驟然冷清,歸於平淡。就像世界上其他事物,例如感情,故事,人生。

  「這樣不斷地使小動作又有什麼用?我固然受辱,你也不會好看。如果真想和亦生在一起,就好好愛他,他會感覺到的。」飄零聲音中有說不出的疲憊,今晚的她真的很累。

  看著飄零走出洗手間,毛瑾媛雙手撐在洗手台上,猛烈地喘氣,全身不停地抖動。她抬眼,看見鏡中的自己,表情扭曲,十分的怪異。

  毛瑾媛再也忍受不了,重重地一揮手,洗手台上的東西被一掃而下,發出瑣碎的響聲。

  「表姐,我早提醒過你倒追的男人最不安全。」一道幸災樂禍的嬌滴女聲從身後傳來。

  毛瑾媛一驚,回身一看,卻是表妹陳絲絲,便沒好氣地問道:「你來幹什麼?」

  「向你借點錢。」陳絲絲嬉皮笑臉:「這些日子表姐你總是躲著不見我,所以我只好自己找上門來咯。」

  「我沒有。」毛瑾媛厭惡地瞥她一眼,拿起皮包,向門口走去。

  手剛撫上把手,就聽見陳絲絲不慌不忙地說道:「既然如此,我只有找未來的表姐夫幫忙了。」

  毛瑾媛警覺地轉身:「你想幹什麼?」

  「也不怎麼。」陳絲絲對著鏡子細細地塗著口紅,閒閒道:「只不過想告訴他當年你怎樣在酒中下了迷藥,怎樣製造出你們上床的假象,怎樣害他愧疚不得不和你訂婚……」

  「拿去!」不等她說完,毛瑾媛便將一疊現鈔甩在陳絲絲腳下,隨後奪門而出。

  陳絲絲蹲下,氣定神閒地將鈔票一張張拾起,並不覺得屈辱。

  窮人麻,能賣的只有尊嚴。

  她回想起剛才鏡中毛瑾媛蒼白的臉色,心中升起一陣復仇般的快感。

  毛瑾媛,這麼好命的人,也有不能如願的事,也有不能得到的人,老天還算公平。

  從洗手間出來,飄零沒有通知任何人,便悄悄離開會場。

  選擇的是一扇側門,打開,是一條狹長的甬道,而那盡頭,便是另一扇門,打開,便可以離開這裡的混亂。

  通道寂靜而幽暗,飄零快步前進,忽然,在身後的黑暗中,有人輕輕喚道:「飄零。」

  那個聲音,飄零永遠不會忘記。

  這麼些年後,第一次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

  那兩個字,沿著長長的通道向她傳來,中間彷彿隔著許多歲月,許多人,許多事。還是那麼輕柔,帶著淡淡的寵溺。

  但裡面,有很多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飄零緩緩地轉頭,看見了亦生的眼睛。

  那裡面,有著太多太多無法言明的感情。

  飄零相信,亦生此刻也一樣從她眼中睹見同樣的情緒。

  亦生慢慢向她走來,皮鞋踏在地板上,發出一陣陣響聲,在甬道中迴盪,震撼著她的心。

  在離她一步之遠處,亦生停下,用溫柔的眼神細細地看了她許久,終於問道:「你沒事吧?」

  「沒有。」飄零沒有察覺到自己嘴唇正微微顫抖。

  「要走了?」

  「是。」

  「我送你吧。」

  「不,不用,我自己可以叫車。」

  通道中並沒有暖氣,只是一片陰冷,飄零受寒,忽然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現在外面正在下雪,很冷。」亦生趕緊將西裝外套脫下,給飄零披上:「讓我送你吧。」

  聽著亦生關切的語氣,飄零的心被陣暖意融化,過往的溫情的一切,點點滴滴,忽然歷歷在目。

  正當心中防線臨近坍塌之際,飄零忽然嗅到一陣陌生的香水味,從亦生的衣物上幽幽傳來。

  夏奈爾5號,她認得,毛瑾媛的氣息。

  味道清爽淡雅,卻強勢地向她宣佈,這個男人屬於另種香水,另個女人。

  飄零輕輕推開外套,低低地說道:「我走了。」

  亦生似乎想再說什麼,但觸到飄零的脖子,眼神頓時一黯。

  他看見,那白皙的頸脖上,有個淡淡的吻痕,在幽暗的燈光下,冷冷覷著自己。

  亦生怔怔地看著飄零打開門,一陣寒風夾雜著雪花撲面而來,但很快,門又關上,飄零已經消失。

  她,已經屬於別人。

  亦生轉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打開門時,亦生看見毛瑾媛正站在外面,臉色寒冷:「老情人見面應該有說不完的話,怎麼這麼一會就出來了?」

  「瑾媛,對不起。」亦生垂下眼。

  毛瑾媛臉色慢慢緩和下來:「只要你答應不再見她,我就原諒你。」

  「對不起,瑾媛,」亦生看著她,認真說道:「我們分手吧。」

  「任亦生,你瘋了是不是!」毛瑾媛驚愕,隨即瞭然:「是不是我剛才讓你們難堪,所以想報復我?!」

  「不,一切都是我的錯。」亦生緊抿住嘴唇,目光執拗而堅決:「我不愛你,我不能娶你。」

  今晚和飄零的相遇讓他明白,她依舊在他心中,牢牢地佔據了全部位置。如果他娶了毛瑾媛,那將會成為三個人的災難。

  「不可能。」毛瑾媛嘴角浮出冷笑:「你休想。」

  打開大門,飄零便感覺到一陣刺骨寒冷,風吹在臉上像刀刮一樣。

  身上那件薄薄的晚裝,根本無力抵擋這樣的嚴寒。飄零呵著雙手,一步步走下階梯。

  台階上覆滿了積雪,十分滑膩,稍不留意便會跌倒。飄零小心翼翼地邁著每一步,真正的如履薄冰。

  那長長的階梯像沒有盡頭,但飄零安慰著自己,總會到達的。

  當戰戰兢兢地走完最後一級時,她長吁口氣,誰知難題並沒有解決,不知怎的,路上不見一個人影,更別提出租車。

  飄零躲在角落中,不停地用雙手摩擦著身體,卻無濟於事。腦海中忽然起了個念頭,照這樣下去,明早的頭條便是林飄零凍死街頭。

  如果真是如此,有誰會哭,有誰會笑呢?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一道刺眼的車燈光忽然射向她,飄零急忙擋住眼睛,恍惚中看見一個人快速跑上前來,將一件厚厚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現在是在拍攝賣火柴的小女孩嗎?」來人含笑問道。

  飄零認出是古意,如遇救星,趕緊在他的扶持下上了車。

  在暖氣和熱茶的幫助下,飄零漸漸緩過氣來,也有了精神說笑:「剛才我還在想一般這種情況下王子會出現幫助我這個灰姑娘,果然你這個圍棋王子就出現了。」

  古意摀住頭,大叫:「拜託,饒了我。」

  飄零忍俊不禁:「為什麼會有這種外號呢?」

  「想不通,我並沒有跟誰有深仇大恨阿。」

  「不過你還真是深藏不露,居然把你的身份隱瞞了這麼久。」

  「難道你要我在一開始見面時便說:『小姐,你好,在下是人稱圍棋王子的古意?』」

  看著古意惟妙惟肖的樣子,飄零笑得咳嗆起來。

  「來,說出地址,我送你回家。」

  「我肚子餓了,我們去餐廳吃飯吧。」飄零建議:「你好不容易才穿這麼正式的衣服,別浪費了。」

  兩人來到餐廳中。古意發現,今晚的飄零很不對勁,看似特別開心,但眼神卻是空洞的,沒有生氣,酒喝了一巡又一巡,沒有停歇過。

  但他沒有勸戒,因為隱約覺得,這樣她會開心點。

  古意一直陪著飄零喝到餐廳打烊,然後扶著她出來。

  「古意,我明天把棋具給你送回來。」飄零已經是醉眼朦朧。

  「那怎麼行,你為它花了那麼大筆錢。」

  「對阿,40萬。」飄零忽然湊近古意耳邊,神秘說道:「我悄悄告訴你,我已經賺了很多很多錢。」

  古意看著她的樣子,不禁失笑:「那很好阿,錢多是好事情。」

  「對阿,錢多是好事情。我從小的夢想就是賺很多錢,再也不用挨餓,現在我做到了。」飄零嘴邊的笑容漸漸黯淡下來:「可是為什麼我不快樂?」

  飄零忽然停住腳步,喃喃問道:「為什麼我不快樂?」

  「小心,別著涼了。」古意將大衣緊緊裹在她身上。

  飄零一把推開古意,恍然道:「對了,是一個人,我失去了一個人,我永遠都不會快樂了。」

  「小心,別摔倒了。」古意忙上前扶住她。

  「不……不會,不要拉我!」飄零拚命掙脫著。

  「好好好,我不拉你。」古意拿她沒奈何,只能收回手:「但你要小心。」

  「我當然會小心。」飄零跌跌撞撞地走在前面:「我又沒有醉……」

  話音未落,飄零腳下一軟,咚得一聲癱倒在雪地上。

  古意連忙上前:「沒事吧,快起來。」

  「不。」飄零將臉埋在雪堆中,聲音悶悶的:「這裡很涼快。」

  「聽話,快起來。」古意用力拉起在地上耍賴的飄零,為她拂去滿頭滿臉的碎雪。卻猛地發現飄零正用一種異樣而專注的眼神看著自己。

  「怎麼了?」古意問道。

  飄零抬起手,撫摸著他的臉龐,緩緩道了聲:「亦生,你現在幸福嗎?」

  古意頓時一震。

  飄零將臉埋在古意胸前,喃喃說道:「亦生,再講一遍那個晚上的話吧。你說那裡有我最愛的君影草,有很清的湖水,很藍的天空……還有什麼,亦生,還有什麼……」

  飄零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她腦海中一片混沌,失去了意識。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31:46

  chapter30

  當再睜眼時,飄零只覺得頭痛欲裂,周圍清脆的鳥叫聲傳入耳中卻像針扎一般。

  「醒了?」古意將水和止痛藥遞到飄零嘴邊:「吃下會好一點。」

  飄零依言照做,然後使勁揉著頭,問道:「昨天我是不是在你面前出醜了?」

  「沒有,你喝醉後便睡著了。」古意將杯子放在一旁:「我也不知道你家地址,只能委屈你在這睡了一晚。」

  「你肯收留我已經是千恩萬謝。」

  「我也是看在你為我的棋盤喊價的份上。」

  飄零微歎口氣:「那棋盤天天都擺在面前,怪我不識貨,早知就拿了,轉手還可以大掙一筆。」

  「你剛剛已經把止痛藥吃了,我這裡可沒有後悔藥。」

  「哪裡有後悔藥呢?」飄零忽然問道。

  「為什麼要後悔?」古意眼瞼也不抬:「後悔是懦夫的行為。」

  「誰說的?」

  「我。」古意指指自己。

  飄零哧一聲笑出來,牽動到神經,又痛得疵牙裂嘴:「快別逗我了。」

  「還是讓我送你回去吧,洗個澡,再好好睡一覺。」

  飄零頜首。

  古意駕車將飄零送回家,然後離開。

  飄零打開房門,卻驚見禹野坐在沙發上。

  「你怎麼進來的?」

  「我怕你出事,便拿了你留在助理那的房門鑰匙進來看你。」禹野的臉色陰晴不定:「誰知你徹夜未歸。」

  「我喝醉了,在朋友家留宿了一晚。」飄零走到廚房,沖泡咖啡。

  禹野跟了進來,倚靠在門上,靜靜看著她:「昨晚為什麼不說一聲就走了?」

  「你不是也經常不通知我便自作主張?」飄零反唇相譏。

  禹野走到飄零身邊,接過咖啡壺,親自為她沖泡,並心平氣和地道歉:「對不起,昨晚讓你難堪了。」

  飄零低頭看著櫃檯,忽然說道:「禹野,何必呢?」

  「為美女沖咖啡?這是我的榮幸。」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禹野沒有作聲,只是優雅而專注地做好手上的工作,然後將一杯散發著濃郁香氣的咖啡遞到飄零手上,淡淡說道:「其實我只是為你揭開帷幕,刺痛你的是事實,他身邊已經有了其他人。」

  飄零接過咖啡,慢慢喝著,平靜地說道:「我懂得。」

  飄零心平氣和的回答讓禹野心中一緊,他敏感地察覺到,有什麼事情將會發生,可卻無法阻止。

  飄零拉開椅子,坐下,將杯子放在桌上,摀住,讓咖啡的熱度慢慢融化著那雙僵冷的手。

  她就這樣冥坐著,驀然發呆。禹野站在她身後,靜靜等待著。

  忽然,飄零長長透了口氣,溫聲道:「其實,我一直在想,還能到哪裡去找一個像你這麼優秀,對我這麼好的男人。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不肯接受你呢?可是,這些日子來,我終於看清,是你不肯接受我。」

  「你是在找台階給我下嗎?」禹野笑,笑容卻很淡很淡。

  「不。」飄零搖頭:「禹野,你是那麼驕傲,你要的是一個腦海中完全消除任亦生痕跡的林飄零。而我永遠無法做到,所以,你不接受我。」飄零轉過身子,靜靜地指出:「你不要我。」

  禹野背靠在廚櫃上,定定地看著飄零,寂然無語。過了許久,他終於低下頭,微歎口氣,自嘲道:「想不到,我最終會載在你這個小女子手上。」

  「禹野。」

  「算了,人這一輩子,總有辦不到的事,得不到的人。」禹野抬頭,眼中一片釋然:「我累了,我認輸。」

  飄零由衷說道:「禹野,你永遠是我最好的上司,朋友,老師。」

  「可卻不是情人。」禹野悠然道。

  「禹野。」

  「飄零,」禹野走上前來,柔聲道:「讓我最後吻你一次。」

  飄零頜首。

  禹野俯身,雙手捧起飄零的臉,深深地注視著這張讓他魂牽夢縈的臉龐,然後低頭,輕輕地印上那溫熱的唇,如蜻蜓點水般的一吻。

  飄零閉著眼睛,感到一股熱流順著臉龐滑落。

  禹野為她拭去淚水,忽然笑了:「記得嗎,我曾說再不會讓你在接吻時為其他男人哭泣。我做到了,這次,你是為我而哭。」

  「禹野。」飄零喃喃喊道:「禹野。」

  「好了,我該走了。」禹野輕輕推開她,轉身走開。

  在打開門時,他停頓了片刻,身子微微一側,似乎想回頭說些什麼,但只是那麼一瞬,接著,他便邁開腳步,離開了屋子。

  那輕微的關門聲迴響在空寂的屋子中,慢慢減弱,慢慢消散。

  飄零靜靜坐在原地,杯中的咖啡漸漸變冷,直至冰涼。

  走了,又走了。

  她的生命中,人們一個個進入,又一個個走出。

  最後,會剩下誰。

  或者是孑然一身。

  飄零苦澀地笑,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公寓位於離市中心不遠處,環境優美,交通方便,價格絕不便宜。

  飄零照著紙條上的地址找到這裡。她打聽到,這是蕭颯為她母親買下的。

  到了指示的房門前,飄零剛按下門鈴,裡面的聲音就靜止。

  飄零暗自納悶,這時,卻見屋內有人正透過貓眼打量自己。片刻之後,門打開,出現了一張笑臉。飄零認出這便是蕭颯的母親李娟,仔細一打量,比以前白胖了不少,看得出生活很是安逸。

  李娟笑嘻嘻地將飄零迎進門:「原來是飄零阿,我還以為是那個瘟神呢,所以不敢開門。」

  「瘟神?」

  李娟豎起眉毛:「就是那個死丫頭阿,什麼好的不學,居然學人家吸毒,真是氣死我!」

  「蕭颯經常來這嗎?」

  「來過一次,說她的房子被賣了,沒地方住,想在這睡一晚。我說那怎麼行,讓鄰居知道我有個吸毒的女兒,我這張老臉還要不要了?所以我趕緊讓她走。」 李娟邊說邊厭惡地擺擺手,彷彿要驅散空氣中屬於蕭颯的氣息。

  可是她忘了,她居住的這個地方,便是她厭棄的不孝女出賣肉體和自尊為她換來的。

  「唉,不過也快瞞不住了,這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雖然這裡的人不認識我們,難保他們的親戚也不識得。前兩天我就看見樓下的陳太太王太太在那裡悄悄議論,看見我走過去,就停下不說了,肯定是知道了這件事。」 李娟越說越氣,忽然拍拍膝蓋,咬牙切齒地說道:「她倒是死了還好了!」

  聞言,飄零心中一陣荒涼,她記得蕭颯曾對自己說過:「如果不是為了我媽,我也不想活了。」

  可是,可憐的蕭颯,你的母親……

  「伯母,我今天是想和你談談蕭颯的事。」飄零打斷李娟的埋怨:「我想應該讓蕭颯去戒毒所治療。」

  「戒毒所?我也不是沒想過……」李娟為難地攤攤雙手,手上的金戒指,金手鏈刺痛飄零的眼:「可是沒錢阿,哪裡有這個閒錢呢?」

  飄零從錢包中拿出一疊現鈔,放在桌上:「伯母,麻煩你勸她進戒毒所,一切費用我來付。」

  「那,這,這……這真是謝謝你了。」 李娟立刻眉開眼笑:「你這孩子,真是沒得說,心地又好,又這麼有本事,賺那麼多的錢,我以前常對她說,你能趕上人家飄零一半我就謝天謝地了。」

  「是嗎?」飄零勾起嘴角,卻沒有笑意:「對了,伯母,請不要讓蕭颯知道是我來找的你。」

  「沒問題,好的好的。」 李娟一口應允。

  「伯母,請越快辦越好,錢用完了,再通知我。」飄零起身告辭,李娟忙送她到電梯門口,忽然訕訕地說:「也有人也說我太薄情了,畢竟是自己的女兒,但……我也是自顧不暇阿,我還有後半生要過呀,飄零,你說是不是,你說是不是……」

  不等她說完,飄零便關上了電梯門。

  是,任何的一切都是有借口的,為了自己。

  這是一個最自私,卻最強大,最讓人無法辯駁的借口。

  從公寓出來,飄零心中很是煩悶,便驅車來到古意家。

  「怎麼了?」古意看出她的異樣。

  飄零在古意對面坐下,中間隔著棋盤,揉著躺在腿上的古小西,忽然問道:「古小西被抱走時,它媽媽難過嗎?」

  「聽說一天沒吃飯,在家裡四處尋找。」

  「多感人。」飄零抬頭:「你呢,小時候快樂嗎?」

  「快樂。」古意不假思索地說道。

  「真好。」飄零欽羨,隨即把玩著棋盤上的一枚黑子:「曾經我也問過一個人相同的問題,可他說記不清了,我知道他是不快樂的。」飄零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和他都是不快樂的。」

  「我的童年也有不愉快。」古意緩緩說道:「一開始我很排斥圍棋,認為它很死板,一著錯,全盤皆輸,必須要亦步亦趨,小心謹慎,沒有絲毫樂趣。所以那一陣子過得很痛苦……但慢慢的,我發現,就算從一開始就下錯了,也不要緊,只要在當前局面上努力走下去,到最後,你會得到另一種快樂。」古意忽然輕輕握住飄零擱在棋盤上的手,眼神如春水般柔和:「就像人生,錯過了那個人,就不要再耿耿於懷,看看四周,也許,會找到另一種幸福。」

  飄零寂然,過了許久,沉靜地問道:「古意,你瞭解我的過去嗎?」

  「你的過去中有我嗎?」

  「……沒有。」

  「那我瞭解與否都不重要。」

  「但是……」飄零滄桑地一笑:「可是那個錯過的人,我可能永遠也忘不了,這樣也可以嗎?」

  「我們真正能忘記的人,是很少很少的。」古意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而溫暖,那裡面永遠沒有寒冬。飄零忽然想躲進他眼中,再不出來。

  「古意。」飄零婉然道:「給我點時間好嗎?」

  「我和古小西一直在這裡。」古意溫聲道:「還有那一堆泡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32:17

  chapter31

  「伯母,你一定要幫我!」一見到任朗月,毛瑾媛便大叫。

  「瑾媛?這是怎麼了,怎麼就你一個人?亦生呢?」任朗月連忙拉著毛瑾媛在沙發上坐下。

  「亦生他要和我解除婚約!」毛瑾媛氣急敗壞地訴苦。

  「發生什麼事了?」任朗月急急問道。

  「都是他以前那個女友,叫什麼林飄零的,看見我和亦生要結婚了,不服氣,開始還只是在一旁使小動作,說我欺負她,騙取亦生的同情,後來不知使了什麼手段,騙得亦生要和我分手!」毛瑾媛哭訴,本來她也以為亦生只是說說而已,但後來他卻親自去向她父親告罪,看樣子是打定了主意。她自然不甘心,決定讓亦生母親向他施壓。

  「你先別著急,這麼大老遠趕來,肯定累了,先去房間休息一下,我去打電話罵亦生一頓,為你討回公道。」任朗月安慰道,然後吩咐傭人將毛瑾媛帶上房間。

  毛瑾媛依言來到房間,又不放心,便悄悄來到書房偷聽。

  任朗月打通亦生的電話:「亦生,瑾媛在我這裡,她說你要和他解除婚約,是真的嗎?」

  「是。」亦生冷靜地回答:「媽,請不要再勸我。」

  「是因為飄零?你和她又在一起了?」任朗月的聲音異常緊張。

  「不,沒有。」亦生緩緩道:「但是飄零的出現讓我明白,我不可能愛上瑾媛。趁著傷害沒有擴大,我決定結束這一切。」

  任朗月默然,片刻之後又長歎口氣:「好吧。」

  「媽,我馬上收拾行李,親自來和瑾媛說清楚。」

  「路上小心。」

  任朗月掛上電話,踱步走到落地長窗前,思慮片刻,又打給陳偉志:「陳秘書嗎,是我,亦生決定解除婚約。」

  陳偉志訝異:「可是,毛家那邊同意嗎?」

  「是亦生單方面堅持的。」

  「這,和毛家共同合作項目才開始運作,現在忽然鬧翻,恐怕不好交待。」

  「只有辛苦你了,公事上他們要怎樣就怎樣吧,畢竟是我們對不起人在先。」

  「是……夫人,恕我冒昧問一句,這件事和林小姐有關嗎?」

  「她什麼也沒做,只是亦生……唉,其實我是真的喜歡飄零,但,她怎麼會和亦生的父親……真是冤孽。」

  「夫人,請別擔心,我會處理好的。」

  「麻煩你了,到時再聯絡吧。」任朗月掛上電話,走出書房,卻沒有看見角落中驚訝疑慮的毛瑾媛。

  林飄零和亦生的父親?毛瑾媛緊皺眉頭,趕緊回房拿起手機:「喂,是我,對,我要你馬上查一件事……」

  又來到了這裡,這個魂牽夢縈的地方。與當年不同的是,現在是嚴冬,院中的君影草全部凋謝,滿目淒涼。

  就像當年亦生做的那樣,飄零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她是來懷念的,在回復古意之前,她決定最後來一次這裡。

  屋子並沒有荒廢,依舊整潔乾淨,看地出有專人打掃。飄零慢慢地看著,回憶著,從客廳的壁爐,到嬰兒室的藍色壁紙,最後,來到那間主臥室。

  就是在這裡,亦生向她求婚。

  飄零俯身躺倒在床上,輕輕用手撫摸著被單。

  就是在這裡,他們相擁纏綿。

  一陣風吹進屋中,紫紅色的紗幔纏繞在她的面頰,輕輕撫動著,彷彿一雙手,深情地,溫柔地撫摸著。

  飄零閉上眼,靜靜地感受著,漸漸沉入夢鄉。

  夢境很亂,彷彿是她這二十多年生命的快速放映,許多雜亂的片斷糾纏在一起,扭曲,放大,怪異而熟悉。刺耳的叫罵,淒厲的哭泣,低柔的耳語,銀鈴般的笑聲,充斥著耳膜。忽然之間,一切都靜止了,只餘下一片空寂的黑暗。

  在黑暗中,只聽見一個越來越清晰的呼吸聲。

  飄零忽然睜開眼,不是夢,真的有人!

  天不知何時已黑了下來,房間中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燈光從門外透進,模糊地照出眼前這個人的輪廓,是那麼不可思議的熟悉,是她在夢中想念過無數次的,是她以為今生再也無緣看見的。

  亦生。

  確是亦生。

  亦生覺得這是個夢境,他到法國來找毛瑾媛,本來想直接到葡萄酒莊園,但不知怎的,無形中像有種力量牽引著他往這裡來。越接近這裡,心中的那份勃動便越烈。

  終於,他看見這個熟睡在床上的女子,他魂牽夢縈的所在。

  兩人就這麼在黑暗中注視著對方,寂靜地,木然地,不敢動彈,害怕眼前的人是水中的幻影,微微一碰就會消逝。

  亦生伸手,慢慢撫上飄零的臉,掌心立即充斥著真實的柔軟和溫熱。

  忽然,亦生俯身,猛地吻上飄零的唇,狂熱地吮吸著,和她的舌交纏著。他一件件解開她的衣物,讓手碰觸到她週身每一寸肌膚,滑膩的,柔軟的,他渴望已久的。他的唇逐漸在她身體上游移,從頸脖,到胸前的柔軟,彷彿是最後一場盛宴。

  黑暗中充斥著激情的喘息,然而沒有任何預兆的,一切都靜止。

  亦生停止了,因為他聽見一陣嗚咽,是身下的她發出的嗚咽。

  飄零雙手摀住眼睛,一行行冰涼的淚水從指縫間逸出:「亦生……我做不到。」

  亦生拉開她的雙手,固定在兩側,然後無力將頭埋在她的髮端,呼吸聲漸漸由急促轉為平靜。

  飄零怔怔地看著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語:「亦生,我要結婚了。」

  亦生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他想問那人是否是禹野,但最終沒有開口,有什麼重要呢,反正不會是他。

  亦生慢慢起身,幫飄零把衣服重新穿上,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飄零在黑暗中待了很久很久,然後下樓,來到院子中,從口袋裡拿出那枚戒指,曾經用生命保護的戒指,埋在了那片孕育君影草的土壤中。

  這裡的幸福,她早就錯過,是結束的時候了。

  飄零回國,走出機場,便看見一人一狗站在車旁等待著她。

  飄零記得,那天的陽光不錯,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古意走上前來,微笑著接過她的行李。

  飄零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他的手,掌心一片溫暖。

  亦生到達葡萄酒莊園時,毛瑾媛正在陪同任朗月用點心。

  看見亦生,任朗月識趣地站起:「我去廚房看看晚飯弄好沒。」

  「伯母,我和他之間的事你最清楚,不需要迴避。」 毛瑾媛卻攔住任朗月,然後轉身:「亦生,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我可以當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亦生搖搖頭:「瑾媛,對不起。」

  「何必說對不起呢。」毛瑾媛笑著,笑容卻有絲陰森:「你刺我一刀,我也會刺你一刀,誰又對不起誰呢?」

  「瑾媛,不要衝動!」任朗月看出她的異樣,連忙勸解道。

  「衝動?聽了我說的事實之後,要衝動的人可不是我,而是你兒子。」毛瑾媛盯著亦生,眼中有蝕骨的寒冷。

  「什麼事實?」亦生忽感不安。

  毛瑾媛走到亦生跟前,逼視著他,聲音中有種淋漓的復仇快感:「林飄零曾和你父親上過床!她為你父親墮過胎!」

  「你說什麼。」亦生喃喃問道,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然後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血管中的血液倏地變得冰涼,他猛地拉住毛瑾媛的手,臉抽搐著,厲聲道:「你說什麼!」

  「不信你可以問你的母親,就是因為這她才千方百計把你們分開。」毛瑾媛毫無懼色。

  亦生緩緩轉頭,從母親蒼白的臉色上看出了真相,他忽覺膝頭無力,撲通一聲癱倒在沙發上。

  毛瑾媛來到他身後,蹲下身子,在他耳邊輕輕說道:「你說當年她懷的是你的妹妹或是弟弟……」

  「夠了!夠了!夠了!」任朗月激憤地喚來傭人將她帶走:「你做得太多了!」

  毛瑾媛一邊掙脫著,一邊大叫:「任亦生,這輩子我是不能和你在一起,但你也休想和她在一起!我們誰也得不到!」

  充滿恨意的淒厲叫聲在諾大的客廳中迴響,亦生靜溢地坐著,寂若死灰。

  飄零接到李娟的電話,說蕭颯吸毒被抓,便帶著律師來到警察局,交了保釋金,正準備悄悄離開,身後卻傳來蕭颯的聲音:「飄零。」

  飄零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李娟追上飄零,解釋道:「飄零,我可是一個字也沒有說,但她不知怎的就知道了。」

  蕭颯上前來拉開李娟:「你先回去吧。」

  「也好,你們慢慢談吧。」 李娟巴不得趕緊脫身。

  等李娟離開,蕭颯忽然低聲說道:「謝謝。」

  飄零輕輕搖頭:「我先送你回家吧。」

  到了家,兩人相對而坐,誰也不知該如何開口,都一直沉默著。飄零靜靜打量著蕭颯,瘦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但底子好,打扮起來依舊強過一眾人。所以賀景雲也捨不得放過她。

  實在太過尷尬,蕭颯站起身來:「我去給你泡茶。」

  飄零看著她走進廚房,心裡也不禁埋怨自己,這是做什麼呢,逼著人家感謝你嗎?於是起身說道:「不用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蕭颯沒有回應,飄零打開門,正準備踏出去,廚房卻傳來一陣玻璃破碎聲,飄零連忙衝進去。只見蕭颯蹲在地上,頭埋在雙膝之間,肩膀不斷抖動著,身邊是一隻打破的玻璃杯。

  「飄零,對不起……」蕭颯喉間發出一陣破碎的哭泣聲:「我對不起你。」

  飄零跪在地上,擁抱著她,溫聲道:「你知道我不會怪你。」

  「對不起,對不起……」

  「我明白,你不是故意的,我明白……」

  兩人緊緊相擁,抱頭痛哭。

  「你怎麼知道是我?」

  擦乾了眼淚,兩人坐在廚房地板上,絮絮交談著。

  「我媽是不會管我的。」蕭颯靜靜地笑著:「不過我能理解,她苦了半輩子,終於能過安穩生活,要放棄是很困難的。」

  飄零靜默。

  蕭颯岔開話題:「這些年是怎麼過的?」

  「在外國,開始時很痛苦,後來又很平靜,學會了許多,你呢?」

  「你走了之後,我很後悔,很不快樂,後來便吸上了那個,從此,錢像流水似的花了出去,沒多久,我就落魄下來了。」

  「還和賀景雲在一起?」

  「只有從他那裡能要得到錢。」

  「他對你很惡劣?」

  「再惡劣也是我自己找的,如果當初聽了你一句,也不會到今天的下場。」

  飄零將蕭颯的頭靠在自己肩上:「我不會讓他再動你一根汗毛。」

  蕭颯欣慰地笑:「我相信。」

  「蕭颯,我要結婚了。」

  「和禹野?」

  「不,我和禹野從來沒有在一起過。」

  「可是當時你和他鬧得這麼大,還因此和亦生分手?」

  「那一切便是為了和亦生分手。」

  蕭颯看著她:「我不明白。」

  飄零哀哀地一笑:「亦生的父親便是當年買下我的那個男人。」

  蕭颯睜大雙眼,滿臉愕然,隨即又憐惜地擁過她的肩膀:「可憐的飄零。」

  「別擔心,最難的都過去了。」飄零長透口氣:「蕭颯,去戒毒好嗎?」

  蕭颯面有難色:「我不是沒試過,但是……太痛苦。」

  「蕭颯,我只剩下你這個親人,我不能看你出事,為了我,去戒了好嗎?」

  「……好!」蕭颯重重地點頭,伸出小指:「到時我來當你的伴娘,像小時候約定的那樣。」

  「好。」飄零也伸出小指,和蕭颯的尾指相勾,像小時候那樣,兩人齊齊說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飄零看看鍾:「我先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來接你,好嗎?」

  「好。」蕭颯頜首:「明天早上來這裡吃早飯吧,我給你煮紅豆粥,你最愛吃的。」

  「好。」

  目送著飄零離開,蕭颯回到廚房,準備先將紅豆下鍋煮熟。忽然全身發冷,不停打哈欠,毒癮又犯了。她趕緊去臥室找毒品,然而一開門,卻驚住。

  賀景雲竟悠閒地躺在床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28 22:32:40

  尾聲

  蕭颯已經來不及管他,只是快速衝到床頭櫃前尋找前天買的海洛因。

  「寶貝,是不是在找這個?」 賀景雲手中把玩著一小包粉末。

  看見賀景雲手上的東西,蕭颯兩眼放光:「求求你,求求你快給我!」

  「我當然會給你,如果你乖乖地聽我的話。」

  「我聽,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去做!」蕭颯跪在地上,不斷哀求。

  「去叫飄零來。」

  「你……你想幹什麼?」蕭颯惶懼。

  「寶貝,別吃醋,我不過是想和她玩玩。」 賀景雲淫笑一聲。

  「你不要亂來,這是犯法的!」

  「她會自願的,否則,我就向媒體宣佈她和任亦生父子的故事。」 賀景雲的目光貪婪而陰險:「你說她敢不同意嗎?」

  「你聽見了!」蕭颯只覺得全身像無數只螞蟻在撕咬,痛得她滿頭大汗。

  「當然,還多虧了你呢。」 賀景雲忽然一把揪住蕭颯的頭髮,目露凶光:「快叫她來!」

  「你先讓我……吸……吸兩口,不然我這個樣子她會起疑的。」蕭颯週身不停顫抖。

  賀景雲將海洛因丟到她面前,看著蕭颯像狗一樣卑賤地撲上去,冷笑一聲:「諒你也不敢騙我。」

  賀景雲坐在一旁閒閒地抽著煙,等到蕭颯吸食完畢,閉眼舒適地喘著氣,便將電話遞到她跟前:「快打。」

  蕭颯睜開眼,眼中一片平靜與釋然,她知道該做什麼。

  「快打阿!」賀景雲不耐地吼道。

  「好。」蕭颯微笑地看著床頭櫃上那把閃著陰森光澤的刀:「好。」

  「賀景雲被捅了7刀,失血過多而死,然後她爬上天台,縱身跳下,畏罪自殺了。」警察冷冰冰地向飄零解釋著事情的經過。

  飄零毫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具由白布覆蓋的屍體,她不相信這就是蕭颯。

  不可能的,昨天她才抱過蕭颯,她的身體是溫熱的,柔軟的,怎麼一夜之間就僵硬得不再動彈呢。

  但是,那只白布之外的手上卻有著蕭颯特有的紋身,古蘭經中的句子:「他們將永居火獄,不蒙減刑,不獲寬限。」

  是她。

  「這是現場找到的她寫給你的遺書。」

  飄零接過,展開信紙,上面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道歉就完了嗎?

  飄零冷笑,騙子,蕭颯,你這個大騙子。

  不是說好要一起吃紅豆粥的嗎?不是說好要去戒毒的嗎?不是說好要當她的伴娘的嗎?

  「騙子。」飄零喃喃說道,淚流滿面。

  在蕭颯的墳墓前,飄零見到了那個男人。

  「她是個好女孩,我們在一起5年,」男人向飄零講述著:「但漸漸的,我發覺自己愛上了她,我知道她也……但是,這是危險的。我是個自私的男人,她的過去,她的過去……」

  「是阿,」飄零靜靜地看著墓碑上蕭颯美麗的笑顏:「過去是很重要的。」

  「我想把她的骨灰帶走,能時時刻刻看著她。」男人垂下頭:「我知道你會覺得這舉動十分可笑,生前那麼對她,現在卻假惺惺地做這一套。

  「這世界上,對她好的人是很少很少的。她說過,你對她已經算是很好。」飄零幽幽說道:「帶走吧,她在這裡從來也沒有開心過,她一定很討厭這裡。」

  飄零悠悠地睜開眼,看見露台上的那些籐條正迎風搖擺,古小西則傻傻而執著地隨著它們奔跑。

  「醒了?」一雙溫柔的手撫上她的額頭。

  「古意。」飄零微瞇著眼:「剛才我夢見了小時候的事。」

  「哦。」

  「夢見小時候的蕭颯從家裡偷來飯菜,看著飄零狼吞虎嚥地吃著,幫她撫去嘴角的飯粒。夢見蕭颯被父親打傷了,飄零為她包紮,很痛,但她卻一直忍耐著……」

  古意為飄零拭去眼角的淚水,溫聲道:「一切都過去了,蕭颯現在已經是個幸福的小嬰兒。」

  飄零看著遠處的大海,輕輕說道:「古意,我不該回來的,這裡有太多不快樂的回憶,我不該回來的。」

  「好,我們離開這裡。」古意輕撫著她的臉龐,聲音像大海般寧靜溫和。

  飄零握住那隻手,閉著眼,用臉摩挲著。

  已經四天了,任朗月看著那扇門,憂心如焚。

  自從知道事情的真相後,亦生來到那間別墅中,一直待在臥室裡,不讓任何人打擾。

  這時,專門打理這幢別墅的老婦人走上前來,將一條套著鑽戒的項鏈交給她。

  「這鑽戒你在哪裡找到的?」 任朗月訝異。

  婦人老實回答:「埋在君影草的根旁邊,是狗翻出來的。」

  這時,門忽然打開,亦生走了出來。

  「亦生!」任朗月驚喜。

  亦生自顧自拿過任朗月手中的鑽戒,眼中浮動著複雜的掙扎,他輕輕撫摸著內環上刻的字,在那一瞬間,眼神清明起來。

  任朗月關切地問道:「亦生,你想吃什麼……」

  「我要回國一趟。」亦生打斷她的話,轉身快步向外跑去。

  「亦……」任朗月張開嘴,又緩緩閉上,幽幽地歎口氣。

  任他去吧,不論如何,故事總該有個結局。

  很快,這裡的事情便處理完畢。在走之前,飄零向所有人道別。禹野,Joe,陳氏夫婦和小風,所有愛過她關心過她的人。

  人一生的大多數快樂,便得益於身邊的這些人。

  「在想什麼?」機場中,古意和飄零等待著即將飛往英國的班機。

  「想昨天向他們道別時的反應。」飄零心中五味陳雜。

  最高興的是Joe:「終於沒有不辭而別,算你夠朋友,一路順風。」

  沒有什麼眷戀,飄零心中有些失望。

  最感動的是陳家,陳太太給她準備了一大袋食物,叮囑道:「飛機餐你也吃不慣,這都是你平時愛吃的,拿到飛機上吃吧。到了那邊要注意身體。」

  小風則拉拉她的手:「姐姐,我長大了一定去那裡看你。」

  溫情漫溢,飄零紅了眼眶。

  最難面對的是禹野,只見他惆悵地歎口氣:「結果我和任亦生打了這麼多年的暗戰,你嫉妒我,我嫉妒你,到最後卻殺出個陳咬金,不聲不響就跟他走了。」

  飄零訕訕一笑。

  睹此情狀,禹野不想再難為她,伸出手:「祝你幸福。」

  聲音中充滿真誠,卻讓飄零心中酸澀。

  「一旦真的要離開,卻有點捨不得,是不是?」古意瞭然。

  飄零頜首:「當然這個地方也曾給過我許多的快樂。」

  「那些快樂會永遠留在你記憶中。」古意微笑:「走吧,該上機了。」

  「好。」飄零起身,和古意一起往登機口走去。

  沒走幾步,飄零便感覺到手臂上一緊,一股強力將她拉轉回身,她詫異地抬眼:「亦……生?」

  亦生胸腔不斷起伏著,眼中一片熾熱:「飄零,不要走。」

  飄零怔住,心一陣緊縮。

  「飄零,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亦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和失去你相比,那又有什麼重要!」

  飄零顫聲道:「你……知道了。」

  「飄零,不要走。」亦生緊緊握住她的手:「我們相愛,我們誰也沒有做錯,我們為什麼要分開!」

  聞言,飄零的心像被雙手捏住,痛得喘不過氣來。

  是,是誰的錯,為什麼要他們分開。

  這時,飄零感覺到手中被輕輕塞進一件東西,回過神來,發現是張機票。她抬眼,看見古意臉上柔和的表情:「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接受。」

  說完,古意轉身向登機口走去。

  亦生依舊緊握住她的手臂,飄零感覺到那片肌膚一陣炙熱,她緩緩地抬頭:「亦生,不可能了。」

  亦生拿出口袋中鑽戒,問道:「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你還一直保存著這枚鑽戒,飄零,告訴我,如果不可能,為什麼還要珍藏它四年。」

  「有人對我說過,如果把它丟失三次,我和你的緣分就斷了,所以我拼了命地保護它。」飄零看著鑽戒,靜靜說道:「但實際上,亦生,我們早就錯過了。」

  「什麼緣分,什麼錯過,我不相信!」亦生動情地喊道:「飄零,你忘了嗎,你曾說會愛我一輩子,說會永遠陪在我身邊,說要為我生很多很多孩子,你都忘了嗎?」

  「我沒有忘,我都記得。」飄零看著亦生,淚水奪眶而出:「我記得你看見別人欺負我時有多麼憤怒,記得你帶我去遊樂場千方百計逗我開心,記得你在我門前等到睡著的樣子,記得你在月光下說已經愛了我很久很久,記得你在大雨中說再也不會讓我寂寞,記得我們相依纏綿的那個夏天,記得你怎樣心痛地幫我捏腫脹的腳,記得你說還要吃60年我做的菜,記得你怎樣在我噩夢驚醒時輕聲安慰我,記得那幢別墅,記得那些君影草……一切的一切我都記得!我不會忘記,永遠不會,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飄零閉上眼,喉中發出一陣低沉而強烈的抽泣聲:「亦生,再沒有人像你愛我這麼多。」

  亦生將她擁入懷中,緊緊環抱著,低聲而悲憤地喊道:「那為什麼你還是要選擇離開?」

  飄零將頭枕在亦生的胸膛,就像以前無數次一樣,傾聽著那熟悉的心跳,慢慢平靜下來:「我和你父親的曾經,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它是我們心中的刺,以為用愛情便可以軟化它,可是沒有用,在每個適當的時刻,它又會堅硬,會扎穿我們的心臟,直至千瘡百孔。亦生,我不敢想像那樣的結局。」

  亦生沒有說話,但圍著飄零的雙手卻越來越緊,像是在做最後的掙扎。

  「亦生,」飄零用臉摩挲著他的襯衣:「你知道嗎?昨天我向風風辭行時,發現他居然已經10歲,原來,從我們第一次見面算起,已經10年了……這10年中,因為你,我經受了最撕心裂肺的痛苦,卻也享有過至高的歡愉。」飄零抬頭,堅定地看著他:「亦生,我不後悔,如果時光能倒回,亦生,如果時光能倒回,我依舊會選擇和你在一起。」

  亦生的手漸漸放鬆,他明白,已經無力挽回。

  「記得嗎,我們的故事是在這個機場開始的,同樣,就在這裡結束吧。」飄零踮起腳尖,輕吻著亦生的額頭:「亦生,放手吧。」

  亦生置若罔聞,依舊深深地注視著懷中的飄零。周圍人來人往,那些嘈雜的說話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聽不真切。亦生仔細的看著她臉上每個細節,每一條紋路,每一場回憶。

  許久許久之後,亦生緩緩放開了手。

  飄零忽然對著亦生一笑,就像是他初見她的那天。

  他永遠記得那天,她走上前來向自己道謝,彷彿是一朵春日的君影草,笑得那麼幽靜柔美。然後,她轉身離開。

  和現在一樣,她離開了。

  走進機倉中,飄零迎面便看見古意暖暖的微笑,一切的恩怨情愁都消融在其中。

  沒有任何疑問,不需任何解釋,飄零坐下,將頭靠倒在古意寬闊的肩膀上。

  「睡吧,一覺醒來旅程就結束了。」古意握住她的手。

  飄零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慢慢閉上眼。

  是,這段旅程將在醒來後結束。

  而林飄零生命中的嶄新旅程,即將開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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