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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莉莎‧克萊佩]冬天的惡魔(璧花系列之三)(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47:19     標題: [莉莎‧克萊佩]冬天的惡魔(璧花系列之三)(全文完)

冬天的惡魔(壁花系列之三)作者:莉莎•克萊佩
 
  伊薇•詹納因為某些便利,和惡名昭彰的浪子塞巴斯蒂安,聖文森特子爵結了婚。

  儘管他們有不同床的協定,但聖文森特發現要抵抗他那羞怯而堅決的妻子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結婚沒多久,他就試圖和伊薇討價還價,只為得到她的喜愛……

  「我們的婚姻不是愛的結合。」聖文森特簡潔的說道。「這只是一項便利的婚姻,我們之間的溫情甚至不夠用來點燃生日蠟燭,再多說一句,如果你願意聽的話,我倆睡在一起還不超過兩天。」
  
  對話陷入沉寂,鐵匠的濃眉在眼上壓低。「我不喜歡你。」他宣佈。
  
  聖文森特對他怒目而視:「我的未來新娘也不喜歡我,但既然這不能阻止她嫁給我,那也不會阻止你(舉行婚禮)。繼續。」
  
  儘管很累,伊薇還是努力壓制住吃吃的笑聲。儘管她很疲倦——或者正因如此——她開始享受看著聖文森特和自己的怒氣交戰的邪惡樂趣。
  
  此時,這個既未刮臉又壞脾氣的男人站在她的身邊,和之前在韋斯特克裡夫伯爵的宴會上那個神氣活現的貴族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47:50

  第一章
  
  倫敦,1843年
  
  當聖文森特子爵——塞巴斯蒂安凝視著這位闖入他倫敦住所的年輕女人時,使他想起上周在石字園,他企圖誘拐的那位不該誘拐的女繼承人。
  
  直到現在,儘管綁架還不能在塞巴斯蒂安做過的長長惡劣行為錄上記上一筆,但他真應該在此事上放聰明點了。
  
  說起來,綁架莉蓮•鮑曼是個愚蠢的選擇,雖然那時她似乎是解決塞巴斯蒂安困境的完美方案。她家境富有,反之塞巴斯蒂安則擁有爵位卻陷入財政危機。同時,就莉蓮的黑髮的美貌及火爆脾氣來說,可以預見她會是一個熱情的床伴。他本應該選一個不是那麼生氣勃勃的獵物;莉蓮•鮑曼,這位活潑的美國女繼承人,猛烈的反抗他的綁架計劃直到被她的未婚夫——韋斯特克裡夫伯爵解救。
  
  伊萬傑琳•詹納小姐,正站在他的面前這個溫順的人兒,一點都不像莉蓮•鮑曼。塞巴斯蒂安暗懷著輕蔑地思忖關於她的資料。伊萬傑琳,聲名狼藉的倫敦賭場主——埃佛•詹納唯一的孩子,她的母親在和他私奔不久很快就後悔了。伊薇的母親來自一個很體面的家庭,可她的父親卻比貧民窟的污泥好不了多少。儘管有不體面的出身,但若撇開極端的害羞所引起的口吃不談,伊薇本可以求得一門合適的婚姻。
  
  塞巴斯蒂安曾聽男人們殘忍的討論過:他們寧願穿鋼毛襯衣直到皮膚流血,也不願嘗試和她談話。自然塞巴斯蒂安也盡可能地避開她,那並不困難。這位羞怯的詹納小姐習慣於隱藏於角落。他們之間從未曾直接交談過——這個狀況到十分合適他們。
  
  但是現在顯然無法迴避。出於某種原由,詹納小姐在這個曖昧的晚間時分不請自來;然後為了讓情況更複雜,她沒有人陪同——還和足以毀壞任何女孩名譽的塞巴斯蒂安一起單獨相處超過不止一分鐘。他放蕩,道德淪喪並執拗的引以為豪。他精於掠奪——是個墮落的花花公子,甚至成為一些浪蕩子追隨的榜樣。
  
  放鬆的靠著椅背,塞巴斯蒂安假裝慵懶的打量著伊萬傑琳•詹納走近。除了壁爐的點點火光外,圖書室籠罩在黑暗之中,閃爍的火光輕輕地跳躍在這位年輕女士臉上。她看起來不超過二十歲,膚色明亮,眼中充滿他所輕視、從不讚美、從不羨慕的純真。
  
  從紳士的角度,他本應該起身,但在此種狀況下恐怕不是重點。相反的,他隨便朝壁爐邊的椅子揮了揮手。
  
  「你愛坐不坐吧,」他說。「不過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待太久。我很容易厭煩,何況你還不是個健談的人」。
  
  伊薇沒有因為他的粗魯而畏縮。塞巴斯蒂安禁不住疑惑到底是何種教養使她如此習慣這樣侮辱的對待,通常其它的女孩此時早就紅了臉或含著眼淚。她要不是個白癡,要不就有著非比尋常的勇氣。
  
  伊萬傑琳解開披風,置於天鵝絨椅子的扶手上,不帶任何文雅的坐下。壁花,塞巴斯蒂安思索著,想起她的朋友不僅有莉蓮•鮑曼,還包括莉蓮的妹妹黛西,及安娜貝爾•亨特。在過去的所有社交季節,她們四個總是坐在各種舞會或社交晚會的角落裡,永遠的壁花。然而,現在她們的壞運氣似乎已經改變,安娜貝爾最終成功找到了丈夫,莉蓮也已將韋斯特克裡夫伯爵抓在手心。塞巴斯蒂安懷疑她們的好運將會帶給這個結巴怪物。
  
  塞巴斯蒂安很想誘導她說出此行的目的,又怕這會引起更為嚴重的口吃,使兩人苦惱。當伊萬傑琳欲言又止時,他強迫自己耐心等待。沉默中,塞巴斯蒂安通過閃耀的火光注視著她,驚訝的發現她很迷人。他以前從未真正注意過她的外表,只對她蓬亂的紅髮和欠缺優雅的姿態有些印象。但是她卻很可愛。
  
  塞巴斯蒂安凝視著她,漸漸地感到肌肉變得緊繃,頸背的汗毛豎起。他放鬆地倚著椅子,指尖卻微微陷入天鵝絨墊襯的軟毛裡。奇怪的是,為什麼他從未留意過她,有如此多的引人之處:她的頭髮,在火光的襯托下,是他見過最耀眼的紅色,正發出熾熱的光芒;彎彎的柳眉,濃密的睫毛投射出紅褐色的陰影;她白皙的肌膚正是紅髮的人該有的膚色,鼻頭和臉頰上有幾顆雀斑。那些金色的小小雀斑,就像是頑皮的可愛仙女故意灑落,讓塞巴斯蒂安愉悅。她有一張不合時尚的豐滿嘴唇,有著自然的玫瑰色澤,以及大而圓的藍眼……可愛卻不露情感,就像一尊蠟娃娃。
  
  「聽…聽說我的朋友,鮑曼小姐現在已經是韋夫人了。」伊萬傑琳謹慎地說。「在伯爵……遣送走你後,他們就去了格…格雷納格林。」
  
  「『狠狠地揍了我一頓』是比較精確的說法。」瞭解到她不可能不會留意到他下巴被韋斯特克裡夫正義拳頭帶來的瘀青,塞巴斯蒂安愉快地糾正她。「他好像不太高興,我借用他的未婚妻」。
  
  「你綁…綁架她,」伊薇平靜地指出。「『借用』代表你打算送她回來。」
  
  長時間的第一次,塞巴斯蒂安真心的輕笑。很顯然,她不笨。「好吧,是綁架,如果你堅持的話。這就是你拜訪的目的嗎,詹納小姐?來轉達一對快樂夫婦的消息?我已經厭倦了這個話題,最好趁早說一些有趣的事情,否則我恐怕你就得離開了。」
  
  「你想…想和鮑曼小姐結婚,因為她是個女繼承人。」伊薇說道。「並且你需要與一個有錢的女人結婚。」
  
  「的確。」塞巴斯蒂安輕鬆地承認。「我父親——公爵——沒有負起將家族財產無損的交到我手中的責任。而在另一方面,我的責任就是在享樂的懶散中度日,等他掛掉。至今為止,我做得還不賴。而公爵卻沒有(做好他的)。他拙於管理家庭財政,目前,他天殺的窮,還有日益惡化的健康。」
  
  「我的父親很富有」,伊薇不帶任何感情的提起。「而且很快就會死去。」
  
  「可喜可賀。」塞巴斯蒂安專注地盯著她,毫無疑問埃佛•詹納通過賭場聚斂了大筆財富。倫敦的紳士們可以在詹氏俱樂部賭博,吃喝玩樂,找廉價的妓女,俱樂部到處瀰漫著窮奢極欲的空氣。二十年前,詹氏俱樂部只是位於傳奇的柯氏俱樂部之後的第二選擇,後者曾是英格蘭最華麗最成功的俱樂部。
  
  不過,一場大火把柯氏化為灰燼,並且它的所有人宣佈不再重建後,詹氏俱樂部因為從那接收了一大批無處玩樂的富有客人而異軍突起。不是說它可以和柯氏俱樂部相提並論。一家俱樂部很大程度能夠反映出老闆的性格和品位,這兩點正是詹氏所欠缺的。無疑柯瑞克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公眾人物,而與之相反,埃佛•詹納卻是個孔武有力的粗漢,毫無才能的前拳擊手,但命運的眷顧使他成為一個成功的商人。
  
  而面前是詹納的女兒,他唯一的孩子。如果她的提議正如他所預料的話,他無法拒絕。
  
  「我不想要你的祝…祝賀。」伊薇回應他先前所作的評論。
  
  「那你想要什麼,女孩?」塞巴斯蒂安輕柔的低喃。「拜託你講重點,話題變得乏味了。」
  
  「我想與父親度過他最後的日子。我母親的家人不允許我去探望他,他們在我試圖逃跑去俱樂部時,總是抓住並因此而懲罰我。我不願…願意和他們待一起,我要設法避免他們的計劃——必要時即使是付出我的生命。」
  
  「而那個計劃是?」塞巴斯蒂安懶洋洋的敦促。
  
  「他們企圖迫使我嫁給我的表哥,尤斯塔斯•斯圖賓斯先生。他一點也不在乎我,我也不在意他……但是他卻甘願接受家族的安排。」
  
  「你父親死後,就由他來掌管財產?」
  
  「是的。起先我也考慮過這個主意,因為我以為斯圖賓斯先生和我會有自己的房子……我以為……只要離其他的人(娘家人)遠遠的,也許我也能忍受。但是斯圖賓斯先生不想搬去任何地方,只願住娘家……那樣我會活不下去的。」面對他的無動於衷,她平靜的繼續道:「我猜想他們在得到父親的錢後,會殺…殺了我。」
  
  塞巴斯蒂安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儘管語氣冷淡。「他們都不顧你死活,為什麼我要在意?」
  
  伊萬傑琳不理會挑釁,只是像一個生性強勁的人那樣冷瞥他一眼,塞巴斯蒂安以前還從未在女人身上遇見過。「我建議我們結婚,」她說,「我需要你的保護。我父親病重無法做到,而且我也不想成為朋友的負擔,儘管他們願意提供庇護,即使那樣由於恐懼娘家人的偷襲及強迫,我也不得不永遠受人保護。未婚女人在社會和法律上幾乎沒有任何救助,這不公…公平……但我不能總是顛沛流離。我需要一個丈…丈夫,而你需要一個富有的妻子。我們都孤注一擲,所以你會同意這個提…提議的。如果你同意,我今晚就想出發去格雷納格林,現在我的親戚們一定在四處搜尋我。」(GretnaGreen,格雷納格林,蘇格蘭南部緊靠英格蘭邊界的村莊。從1754年起該地因私奔情侶在此結婚而出名,直至1856年蘇格蘭法律發生變化,要求在頒髮結婚證之前男女一方必須有21天的居住期。)
  
  沉默變得厚重,塞巴斯蒂安若有所思、危險的盯視著她。他不信任她。經歷過上周的失敗後,他不想重蹈覆轍。
  
  但她仍說對了一些事情。塞巴斯蒂安已是孤注一擲,數量眾多的債權人可以作證:他是一個喜歡華服、美食、豪宅的男人。公爵給的少量津貼將很快斷絕,而上個月他就已經入不敷出了。如果她心甘情願,哪個男人會拒絕這天賜良機。
  
  「我不想對『禮物』吹毛求疵,」塞巴斯蒂安隨隨便便的說。「但是你父親還能活多久?有些人在病榻上會拖上一年。讓人等太久就非常糟糕了,我總是這樣認為。」
  
  「不會太久,」她尖銳的回應。「我已經說過他大概還有兩周的時間。」
  
  「在我們到達格雷納格林之前,用什麼來保證你不會反悔呢?詹納小姐,我想你知道我的為人;需要我提醒你嗎,上周我還企圖綁架、強暴你的好友之一?」
  
  伊萬傑琳掃視過他。不像他自己的眼睛是極淡的藍色,她的眸子是深深的寶石藍。「你有試圖強暴莉蓮嗎?」她緊繃地問。
  
  「我威脅過。」
  
  「那你實施了你的威脅嗎?」
  
  「不知道,我以前沒有做過,但就像你所說,我已經顧不得了。關於那個……你想要的只是權宜婚姻,還是我們偶爾也上上床?」
  
  伊薇忽略他的問題,堅持道:「你會強…強暴她嗎,會還是不會?」
  
  塞巴斯蒂安以明白的嘲諷望著她。「如果我說不會,詹納小姐,你又怎麼知道我是不是在撒謊?不,我不打算強暴她。這是你想要的答案嗎?如果這讓你好受一點,那就相信吧。現在我的問題……」
  
  「我會和你睡…睡一次。」她說,「為了讓婚姻合法,再不會有了。」
  
  「可人兒,」他低吟道。「我鮮少和一個女人上床超過一次。新鮮感一過,就徹底厭煩。此外我也決不會如此庸俗以至於對自己的妻子產生慾念,這意味著沒有辦法養情婦。當然,關於繼承人……只要你夠謹慎,我該死的不在乎他是誰的小孩
  
  她甚至沒有眨眼。「我需要從遺產中撥出一部…部分作為信託基金。一大筆。利息單獨歸我所有,而且我可以自由使用——不需要你的准許。」
  
  塞巴斯蒂安意識到她決不可能是個傻瓜,儘管口吃營造出假象。她習慣了被低估,輕視、忽略……但他察覺到她反而會利用這些看法盡可能達到自己的目的。這點吸引了他。
  
  「我要相信你就是傻瓜。」他說。「隨時你都可能變卦。而你信賴我就更傻。因為一旦結婚,我帶給你的傷害將遠遠超過你娘家親族的期盼(你受到的傷害)。
  
  「我寧…寧願自己選擇,」她冷冷地說,「你好過尤斯塔斯。」
  
  塞巴斯蒂安聞言咧嘴一笑。「你對尤斯塔斯的評價可不怎麼高啊。」
  
  沒有回應他的說笑,她只是感到稍許的洩氣,好像剛剛從一股強大的壓力中抽離出來,她固執、認命般地瞪著他。他倆的眼神交纏,塞巴斯蒂安察覺到一種奇異的震動從他的頭部流竄到腳趾。
  
  輕易的被一個女人喚起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新奇的。很久以前他就意識到自己比大多數男人有更強的情慾,某些女人曾點燃他的情慾到不尋常的程度。不知何故,這個笨拙,口吃的女孩也像她們一樣,他渴望與她上床。
  
  他火熱幻想中的景象掠過:她的嬌軀,四肢,曲線,以及他還從未看見的肌膚,還有他用手包住的豐滿的臀部。渴望她的香氣充滿他的鼻子,縈繞在他的皮膚……讓她的長髮拂過他的喉嚨和胸膛……他想用她的嘴唇做一些無法言語的事情,還有他自己的。
  
  「那麼,決定了。」他低語,「我接受你的建議。當然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討論,但是到格雷納格林之前,我們有兩天的時間。」他起身挺直,當意識到她的視線飛快的掃視過自己的全身時,他的微笑逗留不去。「我得去預備馬車,讓男僕收拾我的衣物,我們將在一個小時內動身。順便說一句,如果你打算在旅途中變卦,我會勒死你。」
  
  她譏諷的投去一瞥。「如果你上…上周不企圖綁架一個不情願的受害者的話,你本不…不該那麼精神緊張的。」
  
  「講得好。那麼你是心甘情願的受害人咯?」
  
  「熱切盼望的那種。」伊薇簡短地說,看上去迫不及待想馬上出發。
  
  「我喜歡的那種。」他評論道,禮貌地躬身後,他大步走出圖書室。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48:07

  第二章
  
  等聖文森特子爵離開房間後,伊薇才顫抖的吐出口氣,閉上了雙眼。聖文森特不需要擔心她會改主意,現在協議達成,她比他還要急上一百倍;想到布魯克舅舅和佩雷姨夫很可能已在找她就讓她心生恐懼。
  
  她在夏末時曾逃出過大屋一次,卻在父親的俱樂部門口被抓到了。佩雷姨夫來帶她回去,在馬車上就開始毆打她,她的嘴唇破裂,一隻眼睛被打腫了,背部和胳膊遍佈瘀青。緊跟著她在房間裡被關了兩個星期,每天只從能門縫裡接過一些塞進來的粗劣飲食。
  
  沒有人,甚至她的朋友安娜貝爾,莉蓮和黛西都不能確切知道她所忍受的是什麼。和梅布利克家的人生活簡直就是場噩夢。梅布利克,她母親的家人,和斯圖賓斯家的人——她母親的姐姐弗洛倫斯和她丈夫,佩雷——聯合起來竭力要粉碎伊薇的夢想,他們既憤怒又迷惑(要達到這點)為何會如此困難……而伊薇的迷惑也不亞於他們。她從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忍受住嚴苛的責罰,漠不關心,甚至還有仇恨,而還未崩潰。也許比起別人猜測的,她更像她的父親。埃佛•詹納是個不戴手套,只在外面纏上繩索的職業拳手,而他成功的秘密就在於堅韌,而不是天才。她繼承了同樣的頑強和倔強。
  
  伊薇好想見到父親,想得心疼。她相信在這世上他是唯一關心她的人;他的愛很粗心大意,但跟從其他人那裡得來的相比,仍要好上許多。她明白為什麼在很久以前,母親剛因難產而死他就把她丟給梅布利克家。賭場裡沒有地方可撫養嬰兒,而梅家雖然不是貴族,但他們出身良好。伊薇不禁幻想……如果父親知道她被如何對待,他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嗎?如果他對梅家會把針對叛逆的小女兒的怒氣都撒到無助的孩子身上有一絲察覺……不過現在想這些已經沒什麼用了。
  
  母親已經死了,父親也快不久於人世,在他走前伊薇還有些事想要問他。她要逃離梅家樊籠的最好機會就是嫁給一名難搞的貴族。
  
  能和聖文森特溝通良好讓她很吃驚,他黃金般的美貌以及冰藍色的眼眸多少有些令人生畏,一張嘴生來就是為了接吻和說謊。他像個墮落天使,充滿了路西弗能設計出來的所有危險的雄性之美;他也很自私且毫無道德,那就說明了他為什麼會試圖綁架他最好朋友的未婚妻。不過這也提醒了伊薇,這樣的男人正好和梅布利克家棋逢對手。
  
  當然,聖文森特會是個糟糕的丈夫。但只要伊薇不對他心存幻想,她就會適應良好。既然毫不在乎他,她便能輕易的對他放肆的舉動和侮辱裝聾作啞。
  
  她自己的婚姻將和她朋友們的相差甚遠。想到壁花們,她突然有種痛哭的衝動;再無可能了,等伊薇嫁給聖文森特後,安娜貝爾、黛西或者莉蓮——尤其是莉蓮——都將不再與她保持友誼。眨回針刺般的淚水,她吞嚥了下,喉嚨一陣尖銳的疼痛。哭泣毫無用處。雖然對進退維谷的局面根本找不到完美的解決方案,但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一個。
  
  想像著她的娘家親戚們在得知她——還有她的財產——已永遠離他們而去後高漲的怒火,伊薇覺得痛苦減輕了些;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她的餘生不再受他們控制,只要不必再被迫嫁給可憐而怯懦的尤斯塔斯,後者以無節制的暴飲暴食來逃避,直到他肥得不能通過自己房間的門框。儘管他幾乎和伊薇一樣憎恨他的父母,但尤斯塔斯卻永遠不敢違抗他們。
  
  而諷刺的是,正因為他,伊薇才最終決定要在今晚出逃。早上他來找她,拿了個訂婚戒指,金圈上鑲著塊翡翠。「給。」他說,有點害羞。「媽媽說我得把這個給你——你不許吃飯,除非你在餐桌上戴著它。結婚預告將在下周宣佈,她說的。」
  
  這真是始料未及。伊薇歷經三個失敗的社交季都沒有找到貴族丈夫,家裡的人終於得出結論,他們將不能通過她得到任何有利的社會背景。而鑒於她很快就能繼承遺產,他們才謀劃出將她嫁給自己表兄的計策,好將她的財產據為己有。
  
  聽到他的話,伊薇驚怒交加,狂暴的怒潮沖刷過臉蛋,使之變成了猩紅色。而尤斯塔斯居然嘲笑道:「天啊,你臉紅的時候還真可笑,那讓你的頭髮看起來像橙色。」
  
  吞下刻薄的回答,伊薇竭力讓自己平靜,將內心如暴風中的落葉一樣散亂的字眼集合起來。她煞費苦心的組織詞句,努力不要口吃。「尤斯塔斯表哥……如果我和你結婚……你會帶我離開你父母搬出去嗎?你會讓我去見我父親並照顧他嗎?」
  
  尤斯塔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臉頰上鼓起的肥肉耷拉下來;他看看她暗淡的藍眼,又垂下視線,支吾道:「他們不會對你那麼苛刻的,表妹,如果你不是那麼像只頑固的小老鼠。」
  
  耐性盡失,伊薇覺得結巴再次佔了上風。「你…你得到我的財…財產,卻…卻…卻不做任何回報——」
  
  「你要財產來做什麼?」他輕蔑的問。「你是個膽小的人,從這個角落竄到那個角落……你又不需要漂亮的衣服和珠寶……你連話都說不好,也沒有任何才藝,和你上床都嫌平淡無味。你應該感激我願意娶你,但是你卻愚蠢的不肯承認!」
  
  「我…我…我——」挫敗令她詞窮,她沒法組織詞彙來捍衛自己,只能怒目而視,掙扎著喘氣想要說話。
  
  「你真是個羅裡八嗦的傻瓜。」尤斯塔斯不耐的說,突然發作的脾氣讓他掄起胳膊,把戒指重重的扔到地板上,戒指彈跳著滾進了靠背長椅的下面。「好啦,它不見了。都是你的錯,讓我這麼生氣。你最好把它找出來,否則你就等著餓死吧。我會告訴媽媽我已經給你了。」
  
  伊薇放棄了晚餐,也沒去找那只不見的戒指,而是興奮的收拾了一隻小提箱;她翻出二樓的窗戶,順著雨水管滑下,接著溜過院子。在幸運之神的眷顧下,她一跑出大門就搭上了一輛出租馬車。
  
  這應該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尤斯塔斯了,伊薇帶著些惡意的滿足想到。人們不常在社交場合遇見他;隨著肚圍的擴張,他越來越將自己限制在梅布利克大宅裡。不管事情將如何進展,她都絕不會遺憾能躲過成為他妻子的命運。尤斯塔斯會想和她睡覺到值得存疑……他似乎並不具備足夠的——按文雅的說法來講的話——「活力」。他的熱情只專屬於食物和美酒。
  
  而另一方面,聖文森特子爵已引誘了數不勝數的女人。許多女人似乎認為那極有吸引力,但伊薇卻不作如是想。不過,在別人眼中,他們的婚姻卻無疑是天作之合。
  
  她的胃緊張地縮了一下。在她的夢中,她應該嫁給一位和藹而易感的男人,可以有那麼一點孩子氣。他永遠都不會嘲笑她的口吃,他會愛她,溫柔的對待她。
  
  塞巴斯蒂安,聖文森特子爵,絕對與她的夢中情人相反:他既不和藹也不易感,和孩子氣更是相去甚遠;他就像個掠食動物,在殺死獵物之前總喜歡玩弄一番。瞪著他剛坐過的空椅子,伊薇想著聖文森特在火光中看起來會是怎樣的。他高大頎長,身材完美,適合穿著簡單優雅的衣服,讓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無儔的俊美上。他濃密而略微有點捲曲的頭髮如同中世紀古舊的金幣,彷彿豐厚的髮絲上有著淡琥珀色的條紋;閃爍的淺藍色眼睛就像是古代女皇的項鏈上珍貴的鑽石;但他微笑的時候,美麗的雙眼卻沒有任何情緒,不過這微笑本身就足以奪走人們的呼吸了……美妙而憤世嫉俗的嘴唇,發亮的白色牙齒……哦,聖文森特是個耀眼的男人,而他自己也很清楚。
  
  但奇怪的是,伊薇並不怕他。聖文森特太聰明,不會用暴力來解決問題,只要精心選擇幾個詞彙,就能毫不費力的讓人生不如死。伊薇更害怕的是佩雷姨夫粗暴的拳腳相加,還有弗洛倫斯姨媽惡毒的手,她最喜歡激烈的掌摑和凶狠的掐擰。
  
  再也不會了,伊薇發誓,心不在焉的掃視過污髒的長裙,那上面沾著雨水管的灰塵,黑一道白一道的。她想從提箱裡取出一件乾淨的衣服來換,不過箱子被她留在門廳了。況且艱苦的旅行很快就會讓她穿什麼都是灰僕僕皺巴巴的,沒必要再換衣服。
  
  門口傳來的聲音引起她的注意,她抬頭看見一位圓滾滾的女僕,有點躊躇的問她要不要去客房梳洗一下。有些悲哀的想著那女孩似乎是太習慣在屋子裡看到沒有伴從的女人了,伊薇讓女僕帶她去到樓上的一個小房間。這個房間就和她看過的其它部分一樣,佈置時髦且保養良好,牆上貼著淡彩的牆紙,上面是手繪的中國式花鳥和寶塔。讓伊薇高興的是,相鄰的側室有個裝著自來水龍頭的水槽,龍頭把手做成海豚的形狀,水槽旁邊的小門裡就是洗手間。
  
  解決了個人需要,伊薇站在水槽邊清洗手和臉,然後用銀杯飢渴的喝水。回到臥室,她想找把梳子或刷子卻沒找著,便用手指抓過發針固定的頭頂。
  
  沒有聲音,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有人進來了,但伊薇卻突然感到空中的波動。她驚跳的轉身,聖文森特就站在房間裡,姿態放鬆,微微歪頭望著她。奇怪的感覺流竄過她,就像是穿過水面的溫熱輕暖的陽光,讓她忽然覺得渾身虛軟。她挺直肩膀走上前去,但剛一動,眼前就出現一片眩目的閃光,她搖搖晃晃的停下來。
  
  甩甩頭理清視線,伊薇慢慢發現聖文森特就站在身邊,雙手握住她的手肘。她還從沒和他靠得這麼近過……他的氣味和觸感很快在她的認知中烙下印記……昂貴的科隆香水的微妙氣息,層層精良的亞麻和羊毛混紡的絨面呢之下的清爽肌膚,他散發著健康的男性魅力。伊薇眨眼看著他的臉,氣餒的發現那比她以為的要高得多。她吃驚的察覺到他有多高大——只有和他站得非常近才能評估出他的尺寸。
  
  「你上次吃飯是什麼時候?」他問。
  
  「昨天早…早上,我想——」
  
  他茶色的眉毛揚起。「你家的人不是要餓死你吧?」在她點頭時他翻了個白眼。「這讓我更多愁善感了。我得弄上一籃三明治。挽住我的胳膊,我帶你下樓。」
  
  「我不需要幫助,謝…謝謝你——」
  
  「挽住我的胳膊。」他愉快重複的聲音中隱含著強硬。「我可不想在還沒坐上馬車前你就已經摔斷了脖子。有利用價值的女繼承人難得碰上,我可沒那見鬼的時間再去找一個。」
  
  伊薇一定是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定,所以他們一起走向樓梯時她還是很高興有他的扶持。下樓時,聖文森特不時用手扶著她的背,握住她空著的手,小心的領她步下最後幾級台階。他的指節上有些輕微的擦傷——和韋斯特克裡夫伯爵打架的痕跡。伊薇一想到這位養尊處優的貴族將怎樣和龐然大物似的佩雷姨夫硬碰硬,她就不禁微微顫抖,恨不得他們已經抵達格雷納格林了。
  
  感到她的戰慄,聖文森特把她環得更緊些,走下最後一級台階。「你冷嗎?」他問。「還是覺得緊張?」
  
  「我想…想離開倫敦。」她回答說。「在我親戚找到我之前。」
  
  「他們會不會懷疑你可能來找我?」
  
  「哦,不…不。」她說。「沒人會相信我會這麼神經短路。」
  
  雖然已經不那麼暈眩,但他燦爛的笑容再度讓她頭昏眼花。「我的虛榮心一向發展良好,不過它現在算是粉碎殆盡了。」
  
  「我肯定已經有很多女人來滿…滿足你的虛榮心了,不需要再多我一個。」
  
  「我永遠都不嫌多,親愛的。這是我的問題。」
  
  他帶她回到圖書室,讓她在爐火前坐了幾分鐘,就在她已經開始打瞌睡的時候,聖文森特又進來將她帶到室外。她睡眼惺忪的跟他走向一輛停在房子前的黑色亮光漆的馬車,聖文森特熟練的協助她登上車子;車內豪華的乳白色天鵝絨襯墊在小車燈的柔光下微微閃爍,絕對不實用,卻華麗無比。伊薇靠坐在絲質流蘇的軟墊上,感到一陣從未經歷過的享受,她娘家的人只願遵循適度的良好品位,不信任任何奢華的鋪張浪費。而對聖文森特來說,她懷疑鋪張浪費就是稀鬆平常,尤其在事關身體舒適的時候更是如此。
  
  一個皮繩編就的籃子放在地板上,伊薇試探的翻找一下,發現幾個用餐巾包起來的三明治,厚厚的酪乳白麵包夾著切成薄片的火腿和起司。火腿燻肉的香味喚起她突然不可抑制的飢餓,她狼吞虎嚥的吃掉兩個三明治,差點沒噎著。
  
  聖文森特上了馬車,曲起修長的身軀坐在對面的位子上,他輕笑的望著伊薇吃掉最後幾粒麵包屑。「感覺好些了?」
  
  「是的,謝謝你。」
  
  聖文森特打開一個巧妙嵌在車廂內壁上的小格子,從裡面取出由僕人放入的一個小小的水晶杯和一瓶白葡萄酒;他斟滿酒杯遞給她。小心的啜飲一口後,伊薇便將這冰涼甜美的佳釀一飲而盡。年輕女士很少被允許喝烈性酒……通常都會兌很多水。喝完之後,她幾乎還沒開始希望再來一杯,杯子就又加滿了。車子突然輕晃著啟程出發了,在坑坑窪窪的街上前進,伊薇的牙齒碰到了酒杯邊緣;害怕會把酒液灑到乳白色的天鵝絨上,她連忙使勁的吞了一口,並聽見聖文森特從容的輕笑。
  
  「慢慢喝,小貓。我們前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放鬆的靠在墊子上,他就像是黛西•鮑曼最愛看的熱辣小說裡慵懶的帕夏。「告訴我,如果我不同意你的提議,你會怎麼做?你會去哪裡?」(帕夏:pasha,奧斯曼帝國文臣武將的尊稱,置於姓名之後)
  
  「我猜我應該會找…找…找安娜貝爾和亨特先生。」不用去選擇莉蓮和韋斯特克裡夫伯爵,他們去度蜜月了;去找鮑曼家也是毫無用處……儘管黛西會為她據理力爭,但她的父母卻不可能為她的情形做些什麼。
  
  「為什麼那不是你的首選?」
  
  「亨特夫婦要阻止我姨夫舅舅們帶我回去,就算不是不可能,也會非常困難。比起做某個家庭的客人來,做你的妻子要安…安全得多。」酒精讓她輕飄飄的,她在座位上滑低了些。
  
  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聖文森特彎腰除去她的鞋子。「這樣會舒服很多,」他說。「看在老天的分上,別害羞了。我還不打算在馬車上調戲你。」看到她猛的自他身上抽回穿著長襪的腳,他咧嘴笑起來,伸向另外一隻。
  
  儘管當他的指尖刷過足踝時,她的身體會湧起一波奇怪的熱浪,但伊薇還是讓他脫去自己的鞋子,並強迫自己放鬆下來
  
  「你可以鬆開束胸的繫帶。」他建議說。「那會讓你在旅途中更舒服些。」
  
  「我沒穿束…束胸。」她沒看他。
  
  「你沒穿?我的天啊。」他評估的目光老練的滑過她的身軀。「好一個身材曼妙的小妞。」
  
  「我不喜歡那個詞。」
  
  「小妞?原諒我……習慣使然。我總把淑女看作妞兒們,也總把妞兒當淑女對待。」
  
  「而你這種做法成功了?」伊薇懷疑的問。
  
  「哦,是的。」他的態度是那麼由衷的自大,讓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你是個討…討厭的人。」
  
  「的確。可在現實生活中,討厭的人通常都能得到比他們應得的更好的歸宿;反而是討喜的人,比如你……」他揮手指指伊薇,比畫她周圍一下,彷彿她現在的處境就是絕佳的答案。
  
  「也許我不像你想的那麼討…討…討喜。」
  
  「只是希望而已。」他明亮閃爍的眼睛沉思的瞇起。伊薇注意到他長長的睫毛比他的髮色更深些,對男人來說,這樣的長度有些不雅。拋開高大的身材和寬闊的肩膀不論,他頗有些貓科動物的特質……就像只懶洋洋的卻潛伏著致命危險的老虎。「令尊得的是什麼病?」他問。「我聽到些傳聞,但沒一個是準確的。」
  
  「是肺癆。」伊薇低聲說。「半年前診斷出來的——從那時起我就沒見過他了。我從來沒有那…那麼久沒去探望過他,以前梅家允許我去俱樂部看他,他們覺得沒什麼損失。但去年弗洛倫斯姨媽認為我之所以找不到丈夫都是因為我和父親的關係,因此我應該離他越遠越好。他們想讓我假裝他從來就沒存在過。」
  
  「真令人吃驚。」他嘲諷的說,兩腿交疊。「為什麼突然要熱中於徘徊在他的病榻前?想確保他的遺囑裡有你一份,是嗎?」
  
  不理睬他問題中隱藏的惡意暗示,伊薇仔細斟酌著答覆,然後冷冷的開口。「當我還是小孩的時候,我經常可以去看他。我們很親近。他曾經是——現在也是——唯一關心我的人,我愛他。我不想讓他孤零零的死去,你可以嘲…嘲笑我,如果這讓你很樂的話,我不在乎。你的看法不能左右我。」
  
  「放鬆點,小貓。」他的聲音帶著些輕柔的好笑。「你的脾氣就是證據,我毫不懷疑你得盡了那個老傢伙的真傳。當他只為了一些小事就怒氣沖沖的時候,他的眼睛也是這樣閃動的。」
  
  「你認識我父親?」她驚訝的問。
  
  「當然。所有想找樂的人都去過詹氏尋找某種刺激——或另一種。令尊是個像樣的傢伙,儘管他就和火藥桶一樣暴躁。我不禁要問——天知道梅家的人怎麼會嫁給一個東區佬?」(cockney,出生於倫敦東區的人,說倫敦土話的人)
  
  「我想,之一的原因就是,我母親把他看作是逃離家庭的一種方法。」
  
  「就像我們現在這樣。」聖文森特溫和的附註說。「真夠對稱的,不是嗎?」
  
  「我希…希望對稱性到此為止。」伊薇回答。「因為他們結婚沒多久就懷了我,然後我母親就死於難產。」
  
  「我不會讓你的肚子鼓起來的,如果你不想要的話。」他贊同的說。「要避免懷孕很容易……安全套,棉條,沖洗,更別說最聰明的做法,小小的銀環——」看到她的表情他停下來,爆笑出聲。「天哪,你的眼睛像茶托一樣。我嚇到你了嗎?別告訴我你從來沒從你已婚的朋友那聽過這些事?」(銀環的出處:silvercharms,一位德國醫生曾聽到這麼一個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往返於歐亞大陸的阿拉伯和土耳其的駱駝商隊在跨越茫茫大漠的旅途中,為了不讓母駱駝懷孕產仔,便將石子塞進駱駝子宮口,果然避免了懷孕。這位醫生突發奇想,並於1928年用銀絲製成宮內節育器置入人體獲得成功,從而開創了女性避孕器具的先河。而今,各類材料及各種形狀的避孕環,如圓形、T形、V形、螺旋形、盤香形等相繼出現。由於避孕環具有安全、簡便、長效等特點,深受廣大育齡婦女的歡迎。)
  
  伊薇緩緩搖頭。雖然安娜貝爾•亨特偶爾會說一些婚姻關係中的隱秘之事,但她肯定從沒提過可以避孕的措施。「我懷疑她們也從沒聽說過。」她說,而他再度大笑起來。
  
  「等最後到達蘇格蘭,我越來越願意教導你了。」他的唇線翹起,微笑的樣子曾一度讓鮑曼姐妹覺得迷人無比……但她們一定沒注意到他眼中的算計。「吾愛,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你可能會非常喜歡我們的圓房,並且想要再來一次?」
  
  從他的舌尖滾出親暱的字眼真是太容易了。「不。」伊薇堅定的說。「我不想。」
  
  「唔……」他的喉嚨如同大貓一般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我喜歡挑戰。」
  
  「我可…可能會喜歡和你上床。」伊薇說,目不轉睛的凝視著他,拒絕看向別處,儘管他們交會的視線讓她因不舒服而暈紅。「我到希望我會(喜歡)。但那不會改變我的決定。因為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也知道你的能力所及。」
  
  「我親愛的……」他幾乎是體貼的說。「你還不瞭解我最糟的一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48:33

  第三章
  
  對伊薇來說,上周從韋斯特克裡夫在漢普夏的領地驅車回倫敦,十二小時的行程就夠不舒服了,現在去蘇格蘭的四十八小時的旅途則無異於折磨。如果他們的速度適中,興許還容易些;但伊薇自己也堅持,除了每三小時一換車伕和馬匹之外,他們最好直奔格雷納格林。伊薇害怕假如她的親戚發現了她的意圖,他們的追擊應該迫近了;考慮到聖文森特和韋斯特克裡夫伯爵對戰的結果,她並不怎麼指望他能在與佩雷姨夫的對峙中取得勝利。
  
  儘管馬車裝修良好設施齊全,但這樣狂奔的速度仍讓車子搖晃顛簸,伊薇開始想吐了。她既疲憊又找不到合適的睡覺姿勢,頭經常撞到牆上;不管什麼時候想打個盹,沒過幾分鐘就又會醒來。
  
  儘管也是一副風塵僕僕的憔悴樣,但聖文森特顯然沒有伊薇那樣淒慘;任何交談的嘗試都很快萎縮,他們在一片隱忍的沉默中前行。聖文森特出乎意料的對這嚴酷的忍耐練習沒有抱怨一個字,伊薇猜測他感到了同樣的緊迫要快些到達蘇格蘭。一有可能他們就立刻合法結婚才能符合他最大的利益,其程度甚至超過她。
  
  顛簸顛簸顛簸……馬車在崎嶇的道路上晃個不停,有幾次都差點把伊薇從座位上甩下來。打瞌睡和被迫醒來交替上演。每次聖文森特打開車門跳下去檢查替換的人馬時,寒冷的空氣就湧進車廂,伊薇又冷又痛又僵的蜷縮進角落裡。
  
  黑夜過去,白天伴隨著刺人的低溫和浸濕了伊薇斗篷的濛濛細雨來臨。聖文森特帶她穿過一家客棧的院子,他們要了個私人起坐間,她在那喝了碗冷淡無味的湯,上了次廁所,此時他就去查看另一組要換的人馬。伊薇幾乎病態的嚮往著房間裡的床鋪,但睡覺還是得延後,要等她到了格雷納格林,永久脫離她家族的勢力之後。
  
  他們停留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半個小時。回到馬車上,伊薇想脫掉濕鞋以免上面的泥點弄髒了天鵝絨內襯;聖文森特在她之後上車,便彎身幫她。他鬆開她的鞋子,從她僵硬的腳上取下;伊薇無言的為他摘下濕透的帽子扔到對面的位子上。他的頭髮濃密而柔軟,髮絲包含了琥珀到香檳色之間所有的深淺變化。
  
  跟她坐到一起,聖文森特端詳著她瑟縮的臉蛋,伸手碰了碰凍僵的圓頰。「我得表揚表揚你。」他輕聲說。「別的女人早就又哭又叫的抱怨了。」
  
  「我能…能…能忍住不抱怨。」伊薇說,抖得厲害。「只要我是一心想直…直奔蘇格蘭的人。」
  
  「我們走了一半了。再過一天一夜,明天晚上我們就能結婚了。」他的嘴唇扭曲,努力不要笑出來。「無疑再沒有比你更渴望婚床的新娘了。」
  
  伊薇的嘴角回應地彎起,明白他暗指的意思——她渴望的是睡覺,而非做愛。她望向他的臉,離得如此之近;她心不在焉的暗自奇怪,他面容上疲倦的痕跡以及眼底的陰影怎麼能讓他看起來這麼吸引人。也許是因為他現在看起來更像是人類,而非某個無情而美麗的羅馬神袛;大部分貴族式的傲慢都已消失,但也不用懷疑,等他充分休息之後這些傲慢又會重新出現,不過現在他卻顯得無拘束且親切平和。在這趟地獄般的旅途中,他們之間似乎建立了某種脆弱的聯繫。
  
  馬車門上傳來一聲敲擊打破了這一刻,聖文森特打開門,一個被淋濕了的寢室女僕站在雨中。「給泥,爵爺。」她說,從她滴水的斗篷兜帽下偷偷瞧他,同時遞給他兩樣東西。「這是泥要的,罐子和爐磚。」
  
  聖文森特從背心口袋裡摸出一枚硬幣給她,她眉開眼笑的匆匆跑回客棧的雨篷下;伊薇驚訝的眨眨眼,看著聖文森特遞給她一個包了錫皮的陶罐,裡面裝著熱氣騰騰的液體。「這是什麼?」
  
  「這是讓你暖暖肚子的。」他把那個包了好幾層灰色法蘭絨的腳爐搬過來。「這是讓你暖腳的。把腿抬到座位上。」
  
  換成是另外的環境,伊薇可能會抗議他這樣隨便碰她的腿;但這時她卻沒反對他撩起裙子,把熱熱的爐磚塞到腳底下。「哦哦哦哦……」美妙的熱量抵達僵硬的腳趾,她舒服得顫抖起來。「哦……感覺從…從來沒這麼好過……」
  
  「女人總是對我說這樣的話。」他的聲音中藏著一絲笑意。「來,背靠著我。」
  
  伊薇服從了,半躺在他的臂彎中;他的胸膛結實,非常堅硬,但卻是理想的枕頭。把陶罐舉至唇邊,她試著喝了一口熱燙的飲料:這裡面有好幾種烈酒,兌了水,又加了檸檬和糖。她慢慢的喝著,整個身體都暖和過來,令她逸出一聲滿足的長歎。馬車忽然顛簸了一下,但聖文森特立刻調整了姿勢,讓她安穩的靠在他懷裡,伊薇幾乎不能想像地獄怎會這麼容易就變成了天堂。
  
  她還從未和男人挨得這麼近過,享受它似乎極為不妥;但在另一方面,她也不必為此暈過去,上帝已經浪費了數不清的男性魅力在這個不值的人身上,而更妙的是,他溫暖得不可思議,她抗拒著往他懷裡鑽得更深的慾望。他的衣服全是高級料子:細羊絨外套,厚厚的絲質背心,像奶油一樣柔軟的亞麻襯衫;上漿的氣味,昂貴的科隆香水,還有他肌膚清爽而略帶鹹味的氣息混合在一起。
  
  害怕一喝完罐子裡的飲料,他就會讓她起身坐好,伊薇盡可能拖長時間;但遺憾的是,她終於還是將罐底最後幾滴甜甜的液體飲盡。聖文森特將陶制容器從她手中拿開,放到地板上,然後胳膊再次環住她,伊薇由衷的鬆了口氣。她聽見他在頭頂上打了個哈欠。「睡吧。」他輕聲說。「到下個驛站前還有三小時呢。」
  
  腳趾在爐磚下塞得更緊些,伊薇半轉過身深深窩進他懷中,讓自己沉入甜美的夢鄉。
  
  餘下的旅程充滿了一大片模糊的運轉、疲倦和突然的驚醒。隨著伊薇的筋疲力盡日益加深,她越發變得依賴聖文森特;每到一個驛站,他都盡量給她帶來一杯茶或肉湯,在每個能夠利用的壁爐前重新弄熱爐磚,他甚至從某處找來一條絮了棉花的毯子,並冷淡的警告伊薇不許詢問他是怎麼弄到的。伊薇確信,如果沒有他,她現在早就凍硬了;她很快就丟掉了戒心,無論何時,只要他在馬車上,她都依偎著他。「我…我不是在對你示好。」當她舒坦的靠在他胸膛上時,她告訴他。「你只是個有用的熱…熱源。」
  
  「是你自己這麼說。」聖文森特懶洋洋的回答,把包住他倆的毯子裹得更緊些。「不過,剛剛那一刻鐘裡,你似乎很喜歡我身體的某個部分,以前可從沒人敢碰。」
  
  「我非…非常懷疑。」她往他的外套鑽得更裡些,悶悶的聲音傳出來。「可能你被摸過的次數比福特南-梅森的食品籃還多。」(FortnumandMason,倫敦的一家百貨商店)
  
  「那我就能有個更公道的價錢了。」他突然退縮了一下,把她在他大腿上挪了挪。「別把膝蓋放到那裡,親愛的,否則你計劃的圓滿婚姻將很成疑問了。」
  
  她一直在半睡半醒中,直到抵達下一站,她剛開始能放鬆自己陷入沉睡時,聖文森特就把她輕輕搖醒。「伊萬傑琳。」他喃喃的說,捋順她掉落的髮絲。「睜開眼睛。我們到下一個驛車客棧了,進去休息幾分鐘。」
  
  「我不想去。」她咕噥著,不耐的推開他。
  
  「你得去。」他溫和的堅持道。「之後我們有好長的路要走,你現在得去方便一下,這可能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伊薇準備抗議說她不需要方便,但卻忽然意識到她是需要;不過一想到要起身走到寒冷陰沉的雨幕中,就差點讓她哭起來。她彎腰穿上濕冷污髒的鞋子,可憐兮兮的摸索著鞋帶。聖文森特挪開她的手,幫她繫緊鞋帶;他幫她跳下馬車,一陣寒風吹得伊薇牙齒打架起來,室外真是冷得可怕。把斗篷的兜帽拉下來蓋住她的臉,聖文森特扶著她的肩膀帶她穿過客棧的院子。「相信我。」他說。「你真的得在這呆幾分鐘,好過等會要去路邊解決。就我所知,女人的構造——」
  
  「我知道我自己的構造。」伊薇惱火的說。「沒必要對我解釋。」
  
  「當然。原諒我,如果我說得過分的話——我只是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就此而言,你也是。」
  
  抱住他的窄腰,伊薇趔趔趄趄的走過混著冰渣的泥濘,心思卻飄到表哥尤斯塔斯的身上,然後欣喜的發現自己不必嫁給他,同時再也不必寄於梅布利克家的籬下。這想法給了她力量;一旦她結了婚,他們再也沒有能影響她的力量了。上帝啊,這不能發生得再快了。
  
  要了臨時使用的房間,聖文森特扶著伊薇的肩膀,透徹的目光打量著她。「你像要昏過去了。」他坦白的說。「甜心,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在這休息一到兩個小時,為什麼你不——」
  
  「不要。」她強硬的打斷。「我想繼續前進。」
  
  聖文森特明顯很煩惱,但問話的時候卻不帶火氣。「你總是這麼倔嗎?」帶她走進房間,他提醒等他離開時記得鎖好門。「不要在馬桶上睡著了啊。」他實際的建議道。
  
  等他們再回到馬車裡,伊薇遵循了現在已經熟悉的方式,脫掉鞋子讓聖文森特把熱乎乎的爐磚塞到她的腳下;他讓她坐在他伸展的腿間,一條腿挨著爐磚,另一條則踩在地板上保持平衡。聖文森特拿起她的一隻手,開始把玩冰涼的手指時,伊薇的心跳加快,興奮的血液湧過擴張的血管;他的手是如此溫暖,手指像絲絨般柔軟,短短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一隻強健的手,但無疑仍是屬於有閒階級那一類的。
  
  聖文森特將他們的手指輕輕並到一起,他的拇指在她的掌心畫著小小的圈,然後指尖上滑,與她的手指交纏;儘管他的面容白皙,但皮膚仍有溫暖的色調,讓人毫不費力的就想到陽光。終於,聖文森特停止了遊戲,將她的手指包攏在他的手中。
  
  這當然不是她了……壁花伊萬傑琳•詹納……單獨和一名危險的浪子呆在馬車裡,瘋狂的私奔去格雷納格林。看看我都做了什麼?她迷惑的想。在他懷裡轉頭,讓臉頰貼在他精良的亞麻襯衫上,她昏昏欲睡的問:「你的家人是怎樣的?你有兄弟姐妹嗎?」
  
  他的嘴唇在她的卷髮上磨蹭了一會,然後才抬頭回答。「沒有一個人留下來,除了我父親和我。我對我母親沒什麼記憶——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她就死於霍亂。作為家裡最小且是唯一的男孩,我被毫無道理的寵壞了。但是在我小的時候,因為猩紅熱我失去了三個姐姐……我還記得她們病了,我被送去鄉下的莊園,等我再回來的時候,她們都死了。剩下的唯一一個——我的大姐——結婚了,但就像你母親一樣,她死於難產,寶寶也沒能活下來。」
  
  在這不帶感情的背書似的敘述中,伊薇一直很安靜,強迫自己放鬆的靠著他;但她在心中仍為那曾經的小男孩感到一陣憐憫。母親和四個溺愛的姐姐,全都自他的生命中消失;就算要成年人來領會這樣的失去都非常困難,更何況一個孩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有母親的話,」她聽見自己問道。「你的人生會是什麼樣?」
  
  「沒有。」
  
  「我想過。我經常幻想她會給我什麼指導。」
  
  「既然令堂最後的歸宿是嫁給一個像埃佛•詹納這樣的惡棍,」聖文森特嘲諷的回答。「我對她的建議不抱太大信任。」探詢的停頓。「他們怎麼會遇見的?溫柔有教養的女孩碰到詹納那類人的機會不多。」
  
  「沒錯。我母親和我姨媽坐馬車外出——是在冬天,倫敦的霧很濃,在中午也看不到幾碼之外。馬車為了避讓一個街頭小販的推車突然轉向,結果撞到我父親,他剛好站在旁邊的人行道上。我母親堅持要車伕停下來詢問他的傷勢。他有點小擦傷,再沒別的了。而我猜……我猜她一定是對我父親很有興趣,因為過了幾天她又送了封信去,再次對他的健康表示關心。他們開始通信——我父親找別人代筆,因為他沒有文化。我也不知道其它細節,反正最後他們就私奔了。」她想像著梅家因為發現母親和埃佛•詹納私奔而怒火沖天,滿意的微笑便浮上嘴角。「她死的時候才十九歲。」她沉思的說。「我今年二十三。比她活得要長感覺很奇怪。」拽拽塞巴斯蒂安的胳膊,她看著他的臉。「你多大了,爵爺?三十四?三十五?」
  
  「三十二,雖然這會兒我覺得自己不小於一百零二歲。」他好奇的凝視著她。「你的結巴是怎麼回事,孩子?從狄斯河谷到這兒來的路上它消失了。」
  
  「真的嗎?」伊薇微微有些吃驚。「我想……我一定是覺得和你在一起很自在。在某幾個人面前我不會口吃。」真奇怪——除了和孩子們說話之外,她的口吃還從未這樣完全消失不見過。
  
  他的胸膛在她的耳朵下愉悅的起伏。「還沒有誰說過我是個讓人自在的人,我肯定我不喜歡這樣。我得趕快做點什麼壞事來糾正你的印象。」
  
  「我不懷疑。」她閉上眼,在他懷裡窩得更深。「我想我是太累了才沒有口吃了。」
  
  他的手來到她的頭上,輕輕撫摩過頭髮和一邊臉蛋,指尖按摩她的鬢角。「睡吧。」他耳語道。「我們快到了。如果坐在推車裡往地獄前進,吾愛,你會暖和得更快的。」
  
  但她沒有。越往北走,天就越冷,伊薇鬱鬱的想著惡魔的硫磺火焰或是地獄之湯已經開始變得受歡迎了。格雷納格林村坐落在鄧弗裡斯郡的鄉間,剛好就在英格蘭和蘇格蘭交界的北部邊境上。無視英格蘭嚴格的婚姻法,數以百計的情侶從倫敦經過卡萊爾,沿著通衢大道來到格雷納格林;他們或步行,或坐馬車,或騎馬,前來尋找庇護,在那裡他們說出結婚誓詞,然後以夫婦的身份返回英格蘭。
  
  情侶們只要跨過薩克河上的橋,就算進入蘇格蘭,他們便可以在這個領域之內的任何地方結婚了。宣佈之前要找到證人也是十分必要的。格雷納格林的婚姻市場發展得非常繁盛,居民間的競爭很激烈,可以提供各種舉行婚禮的場所,私人的院落,旅館,甚至是露天。不過,舉行格雷納式婚禮最著名的——也是最臭名昭著的——場所,還是鐵匠鋪子;那裡上演了無數出草率的儀式,以至於只要是在格雷納格林結婚,都會被稱之為「鐵砧婚禮」。這個習俗始於1700年代,一名鐵匠首開先例,成就了後面一長串的鐵匠牧師。
  
  終於,聖文森特的馬車抵達目的地——位於鐵匠鋪子隔壁的客棧。他們站在店主人櫃檯前,似乎害怕伊薇會因疲憊而崩潰,聖文森特伸出手臂牢牢抱住她。店主人,芬德利先生,對他們是私奔情侶的消息喜笑顏開,並且衝他們拚命眨眼,保證他總是留著一間房好應付類似的情況。
  
  「在泥棉圓房雞前婚姻都系不合法滴,泥知道。」他的口音重得幾乎沒法聽懂。「偶棉有一條暗道通往貼匠滴工場,那些追兵當藍都系從前門進出滴咯。等他棉追到客棧裡司,奏灰髮現那對愛情鳥已經躺在床上僚,其西新郎還穿著靴幾哪!不過毫無疑問,結婚契約系漂漂亮亮滴搞定啦。」他因為那些回憶而響亮的大笑起來。
  
  「他說什麼?」伊薇靠著聖文森特的肩膀咕噥。
  
  「我不知道。」他在她耳邊說。「我也不想去猜。」抬起頭,他對店主人說道:「等我們從鐵匠那回來時,我要房間裡有一盆滾熱的洗澡水。」
  
  「系滴,爵爺。」熱心的店主收下聖文森特遞來的錢,給了他一條樣式老舊的鑰匙。「泥要不要再來份晚餐,爵爺?」
  
  聖文森特詢問的看看伊薇,她搖搖頭。「不了。」他回答說。「但我希望明天有一頓豐盛的早餐。」
  
  「系滴,爵爺。泥棉現在奏要去貼匠那結婚,系嗎?啊,太好了。在格雷納沒有比佩斯利•麥克菲更好滴牧師了,博學滴人,他系……他在婚禮上滴服務灰常好,還能為泥棉開具很好滴結婚證書。」
  
  「謝謝你。」聖文森仍然抱著伊薇,他們走出客棧前往隔壁鐵匠的小屋。迅速瀏覽了一下街面,兩邊是一排排整潔的小屋和商店,點著的街燈驅散了入夜時分聚攏的黑暗。他們來到刷著白石灰的建築物前,聖文森特低聲說道:「再堅持一會兒,甜心,馬上就結束了。」
  
  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伊薇把臉半藏在他外套中,在他敲門時等待著。門很快就開了,走出來一個高大的紅臉男人,漂亮的鬍髭一直連到腮須。幸運的是,他的蘇格蘭口音不像店主人那麼重,伊薇能聽懂他在說什麼。
  
  「你是麥克菲?」聖文森特簡略的問。
  
  「系。」
  
  聖文森特迅速說明了他們的來意,鐵匠爽朗的笑起來。「這麼說泥希望結婚,系不系?進來吧。」他叫來他的兩個女兒,一對豐滿的黑髮女孩,芙洛拉和溫妮亞,然後就帶著他們走去居處附屬的鋪子。麥家的人和芬德利老闆一樣,有著同樣堅韌的樂觀,這證實了伊薇聽來的關於蘇格蘭人陰沉少語的風評都是錯的。
  
  「讓我的兩個女孩來當證人怎樣?」麥克菲建議說。
  
  「好。」聖文森特說,環視四周,鋪子裡到處都掛滿了馬掌,馬車設備和農具。燈火照耀在他臉部下方的頭髮上,金色的髮絲微微閃爍著。「很清楚你會發現,我的……」他暫停一下,好像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伊薇。「……新娘……和我非常勞累,我們以致命的速度從倫敦趕來,因此我很願意加快進度。」
  
  「從倫敦來?」鐵匠探詢的望向伊薇,帶著遮也遮不住的高興勁。「為什麼泥要來格雷納,姑娘?泥父母不准泥們結婚嗎?」
  
  伊薇蒼白的回他一個微笑。「我恐怕沒…沒那麼簡單,先生。」
  
  「很少有簡單的(事)。」麥克菲同意道,瞭解的點點頭。「但我得警告泥,姑娘……如果泥貿然走進婚姻……蘇格蘭的結婚誓詞系不能取消的契約,沒人可以打破。確定泥的愛系真的,然後——」
  
  打斷他即將噴湧而出的滔滔不決的慈愛忠告,聖文森特簡潔地說:「這不是愛的結合,只是一項權宜婚姻。我們之間的溫情甚至不夠用來點燃生日蠟燭;再多說一句,如果你願意聽的話,這兩天裡我倆還沒有上過床。」
  
  對話陷入沉寂,麥克菲和他兩個女兒都被這粗魯唐突的解釋震驚,鐵匠的濃眉在眼上壓低。「我不喜歡泥。」他宣佈。
  
  聖文森特對他怒目而視。「我的未來新娘也不喜歡我,但既然這不能阻止她嫁給我,那也不會阻止你(舉行婚禮)。繼續。」
  
  麥克菲看向伊薇,眼神轉為憐憫。「這姑娘需要鮮花。」他大聲說,決定要為儀式增添些羅曼蒂克的氣氛。「芙洛拉,去拿些白石楠過來。」
  
  「她不需要鮮花。」聖文森特厲聲說,但女孩已經跑走了。
  
  「新娘要捧著白石楠,這系蘇格蘭的古老傳統。」麥克菲對伊薇說。「要我說明原因嗎?」
  
  伊薇點點頭,努力壓制住吃吃的笑聲。儘管她很疲倦——或者正因如此——她開始享受看著聖文森特和自己的怒氣交戰的邪惡樂趣。此時,這個既未刮臉又壞脾氣的男人站在她的身邊,和之前在漢普夏郡韋斯特克裡夫伯爵的宴會上那個神氣活現的貴族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很久,很久以前……」麥克菲開始說,不理會聖文森特低低的呻吟。「有一個叫瑪維娜的漂亮女孩,她和奧斯卡訂了婚,這個優秀的戰士贏得了她的心。奧斯卡出征時請求他的愛人等他回來,但繫在一個夜晚,瑪維娜接到了情人戰死的消息,他長眠在遙遠的山崗……再也不能醒來……」
  
  「上帝啊,我嫉妒他。」聖文森特充滿感情的說,揉揉自己的黑眼圈。
  
  「瑪維娜悲傷的淚水像露珠一樣落在草地上,」麥克菲繼續道。「她腳下紫色的石楠變成了白色。這就系為什麼每個蘇格蘭新娘都要在婚禮上拿著白色的石楠。」
  
  「就這麼個故事?」聖文森特問,狐疑的皺眉。「一個女孩為她死掉的愛人落下淚水就變成了石楠?」
  
  「系的。」
  
  「上帝明鑒,那它怎麼會帶來好運?」
  
  麥克菲張口欲答,但這時芙洛拉回來了,遞給伊薇一束白石楠的乾燥花。喃喃道謝,伊薇讓鐵匠帶她走到鋪子中間的鐵砧處。「泥有戒指給姑娘嗎?」麥克菲問聖文森特,後者搖搖頭。「不出所料,」鐵匠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態。「溫妮亞,把戒指盒拿來。」他朝伊薇傾身解釋說:「我不光打鐵,也會加工貴金屬,這些做工很好,全系蘇格蘭金。」
  
  「她不需要——」伊薇仰頭望著他,聖文森特皺眉不說了,不自在的長歎一聲。「好吧,快點挑一個。」
  
  從盒子裡抽出塊四方形的羊毛布,麥克菲把它鋪展在鐵砧上,然後小心的擺出半打戒指。伊薇彎腰湊近了查看,這些戒指全都是金質指圈,有不同的尺寸和款式,非常高雅精巧,一點也不像出自鐵匠粗糙巨大的雙手。「這只是薊草結的形狀,」麥克菲說,拿起來給她過目。「這個是鑰匙的樣式,而這個,是雪特蘭玫瑰。」(Shetland,蘇格蘭東部的群島)
  
  伊薇拿起最小的一枚戒指套進左手的無名指,非常合適。她把手湊到眼前,端詳著戒指的圖案,它是所有戒指中最樸實無華的一枚,素面的金指圈上刻著一行字:ThaGadAgamOrt。「這是什麼意思?」她問麥克菲。
  
  「這系說,『當你是我的愛』。」
  
  聖文森特沒動也沒出聲,伊薇卻在一片尷尬的沉默中暈紅了臉,她褪下戒指,開始後悔不該對它感興趣。多情的話語在這個草率的儀式上是如此不合適,正好是對他們空洞婚姻的嘲笑。「我想我也不是非得有一個。」她低聲說,把小指環輕輕放了回去。
  
  「我們就要這個。」聖文森特的話讓她吃驚不小。他拿起那個金質的小圈,當伊薇睜大了眼看他的時候,他又簡單的補充說。「這只是幾個字,並不代表什麼。」
  
  伊薇點點頭又垂下去,臉上的潮紅依然未褪。
  
  麥克菲蹙眉來回看看他們倆,拔著右頰上的髭鬚。「姑娘們,」他斷然對女兒們快活地說。「現在我們得來支歌。」
  
  「一支歌——」聖文森特正要拒絕,但伊薇拉拉他的胳膊。
  
  「讓他們唱吧,」她悄悄的說。「你越是爭辯,它就越是拖長。」
  
  暗暗的詛咒,聖文森特瞇眼注視著鐵砧,這時兩姐妹熟練的配合低唱起來——
  
  
  哦,我的愛,像一朵紅艷艷的玫瑰
  
  在六月裡煥然盛放
  
  哦,我的愛,像一首美妙的詩
  
  在旋律中甜蜜吟唱
  
  你這佳人啊,我漂亮的姑娘
  
  讓我深陷愛河不可自拔
  
  我會永遠愛你啊,我的戀人
  
  直到所有海洋乾涸……
  
  
  
  鐵匠帶著強烈的自豪傾聽他女兒唱完最後一個拖音,對她們極口稱讚;接著他轉向站在鐵砧邊的這一對,鄭重其事的開口。「現在我必須問泥們:泥們都系未婚的嗎?」
  
  「是的。」聖文森特簡短的回答。
  
  「那泥有戒指給姑娘嗎?」
  
  「你剛剛——」在麥克菲濃密的眉毛期望的揚高時,聖文森特喃喃咒罵地打住了話頭。顯然如果他們想要儀式進行下去,那就得跟著鐵匠的步驟來。「是的,」他低吼道。「我這裡有一個。」
  
  「那就替姑娘戴上,然後牽著她的手。」
  
  伊薇站在聖文森特面前,覺得既奇怪又頭昏眼花的;當他把戒指滑入她的指節時,她的心未免跳得太快,爆發的狂猛電流既非熱情也非恐懼,但全新的情感卻讓她緊繃得難以忍受。這種感覺無法言語。她緊張得要命,重重跳動的脈搏無法緩和;他們的手平貼到一起,他的手指比她要長很多,掌心光滑而火熱。
  
  他微微低頭,俯視著她,儘管面無表情,但一抹暗紅浮現在他高高的顴骨和光滑的鼻樑上,呼吸也比平時要快。伊薇驚訝的發現,自己已經能瞭解一些諸如他呼吸頻率之類的親密私事,不禁移開了視線。她看見鐵匠從他女兒手中接過一條長長的白色絲帶,當他把帶子牢牢綁在他們的手腕上時,她稍微畏縮了一下。
  
  無言的低喃拂過她的耳朵,聖文森特自由的那隻手撫摩著她的頸背,好像她是只受驚的小動物;指尖若有似無的拂過她的肌膚,讓她在碰觸中放鬆下來。
  
  麥克菲忙碌的把絲帶繞過他們的手腕。「現在我們打好結了。」他說道,動作誇張。「跟著我說,姑娘……『我願嫁給你,視你為夫。』」
  
  「我願意嫁給你,視你為夫。」伊薇低聲說。
  
  「爵爺?」鐵匠提示說。
  
  聖文森特低頭看她,雙眼清冷彷彿閃亮的鑽石,卻沒有任何情緒;但不知何故,伊薇仍能察覺到他也覺得古怪,兩人之間有種熱切的情緒,電流強如閃電。
  
  他的聲音低沉安靜。「我願意娶你,視你為妻。」
  
  麥克菲滿意的聲音響起。「在上帝和證人面前,我宣佈你們結為夫妻;以上帝之名結合的,無人能夠拆散——總共系八十二鎊三克朗一先令。」
  
  聖文森特費力的將視線自伊薇身上移開,挑起一邊眉毛望著鐵匠。
  
  「五十鎊系戒指的價錢。」麥克菲回答他沒問出口的問題。
  
  「一枚沒有寶石的戒指要五十鎊?」聖文森特不悅的追問。
  
  「這系蘇格蘭金。」麥克菲說,因他提出的價錢受到質疑而忿忿不平。「來自洛塞山的冶煉礦——」(Lowtherhills,位於蘇格蘭高地的南部)
  
  「那其餘的是?」
  
  「儀式三十鎊,我鋪子的租金一鎊,結婚證書一個基尼——我明天會弄好,每個證人一克朗——」鐵匠揮手指指他的女兒們,兩個女孩咯咯笑著行了個屈膝禮。「——花兒也要一克朗——」
  
  「一把乾雜草也要一克朗?」聖文森特惱火的問。
  
  「那首歌我會免收費用的。」麥克菲和藹的讓步說。「哦,一先令繫絲帶的錢……在泥們圓房之前絕對不能解開……否則壞運氣會從格雷納一直跟著泥們的。」
  
  聖文森特張嘴欲辯,卻看到伊薇疲憊的面容;他笨拙的從外套裡掏出錢來,因為慣用右手的人現在卻只有左手可用;他抽出一卷鈔票和幾枚硬幣,將之拋到鐵砧上。「給。」他粗聲說。「不,別找零了。給你的女兒吧——」音調中出現諷刺的意味。「——算是我對歌曲的酬謝。」
  
  麥克菲和女孩們發出一疊連聲的感謝,後者跟隨他們走向門口,唱著婚禮歌曲中特定的幾節。
  
  
  我會永遠愛你啊,我的戀人
  
  直到所有海洋乾涸……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49:26

  第四章
  
  他們離開鐵匠小屋時,雨勢變大,雨水閃著銀色和黑色的光滂沱而下。伊薇加快步伐,集聚最後一點力氣回到客棧;她覺得自己似乎行走在夢裡,所有事物都不成比例——要對齊焦距太難了,泥地在她腳下變幻無常;而更令她不高興的是,聖文森特讓她在滴著雨水的屋簷下停了下來。
  
  「怎麼了?」她呆呆的問。
  
  他的手夠向他們綁在一起的手腕,開始拉扯打結的絲帶。「我要把這個解開。」
  
  「不,等等。」她慌亂的阻止,斗篷的兜帽掉落下來;她的手覆住他,暫時止住了他手指的動作。
  
  「為什麼?」聖文森特不耐的問道,低頭看她時雨水從帽沿滴落。夜晚降臨,唯一的照明就是街燈發出的微光;朦朧的光線投進他淺藍色的眸子裡,其間幽微的閃爍彷彿它們自有光明。
  
  「你聽見麥克菲先生說的了——如果我們解開絲帶會招來壞運氣的。」
  
  「你很迷信。」聖文森特的口吻存疑,但伊薇抱歉的點點頭。
  不難看出,他的脾氣一觸即發,只靠比繫在他們腕間的絲帶還要脆弱的細絲約束住。他們一同站在冰冷的黑暗裡,被綁在一起的胳膊舉成笨拙的角度,伊薇感覺到他禁錮的大手包住她的拳頭;那是她身體唯一覺得溫暖的地方,被他的手包覆住的地方。
  
  好像伊薇完全喪失了理智似的,聖文森特擺出一副誇張的忍耐姿態,要求她立刻收回異議。「你真的想就這樣走進客棧裡去?」
  
  這很荒謬,但伊薇太累了,沒法弄清自己的感覺;她所知道的是,她的壞運氣已經多到足以持續一生,她不想再招來更多的了。「這是格雷納格林,沒人會覺得它怎樣的;而且我以為你不在乎這些表面功夫。」
  
  「我從不反對表現得頹廢或邪惡,但我堅決拒絕像個天字第一號傻瓜。」
  
  「別,不要!」聖文森特再次把手伸向絲帶結,伊薇迫切地說,她和他纏鬥著,手指和他的絞成一團。突然他撅住她的嘴唇,用自己的身體將她壓到牆上,空著的手穿過她潮濕厚重的頭髮,抓住她的頸背。來自他嘴唇的美妙壓力讓她身軀的每個部分都發出顫抖而突兀的回應,她不知道該如何接吻,她自己的嘴該做些什麼。迷惑的戰慄,她閉攏的唇瓣迎向他,心跳狂野卻四肢發軟。
  他想要的東西她卻不知該如何給他;察覺到她的昏亂,他退開來,持續的逗弄她,胡茬輕輕刮著她的臉蛋;他的指尖抬起她細緻的下頜,拇指誘哄著她分開嘴唇,然後立刻再度吻上她。她可以嘗到他的味道,微妙而誘人,就像某些奇特的毒藥般讓人上癮;他的舌頭伸了進來,愛撫的描畫著……在她沒有反抗時滑得更深。
  
  結束了親暱的深吻,他若有似無的磨蹭著她的嘴唇,他們呼出的白氣在凍結的夜裡混在一起。他親了一下她半張的嘴,又一下,柔軟的氣息盈滿了她的唇;輕柔的吻游移過她的臉頰,來到精緻的耳廓,她不穩的喘氣,感到他的舌頭正摩挲著脆弱的邊緣,然後他的牙齒輕輕的咬住了她的耳垂。她掙扎起來,敏銳的感覺閃電般往下傳到她的乳房,甚至更遠,開始在下面私密的部位匯聚。
  
  她在他身下扭動,盲目的尋找他火熱戲弄的嘴唇以及絲滑愛撫的舌頭;他讓她如願以償,溫柔但堅定的吻住她。她抬起自由的那隻手圈住他的頸項,以免自己滑倒,這時他把她的另一隻手腕壓在牆上,他們的脈搏在緊裹的白絲帶下一起跳動。另一個深吻,有些肉慾但同時也有些寬慰……他在吃她的嘴,在她的裡面品嚐,舔舐……其中的愉悅幾乎要抹去她的理智。難怪……她昏沉沉的想,難怪那麼多女人要委身於這個男人,為他拋棄名譽與尊嚴……更甚者,如果謠言可信的話,當他拋棄她們時便以自殺相脅。他就是情慾的化身。
  
  當聖文森特的身體離開她時,伊薇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像沒了骨頭似的癱坐在地上。他的呼吸和她一樣急促,甚至更猛,胸膛正劇烈的起伏。他們都沉默不語。他伸手去解絲帶,手卻在發抖,冰藍的目光死盯住手中進行的動作,不願迎視她,儘管她無法揣測他是不想看見她的表情,還是不想讓她看見他的。結打開了,長長的白色絲帶飄落而下,伊薇卻仍覺得他們好像還被束在一起,她手腕上緊挨著他的觸感清晰可辨。
  
  他終於敢看她了,無聲的挑釁激得她想抗議;但她管住舌頭,挽起他的胳膊,他們走進幾步之外的客棧。她神思恍惚,幾乎沒聽見芬德利先生快活的祝賀;爬上狹窄黑暗的樓梯時,她的雙腿沉重無比。
  
  到最後她等於是咬緊牙關盡力輪流把一條腿搬到另一條腿之前,只希望不要絆倒。他們來到樓上走廊的小門前,伊薇無力的肩膀靠在牆上,望著聖文森特摸索著門鎖,鑰匙扭轉,發出刺耳的聲音,她蹣跚的走向打開了的門口。
  
  「等等。」聖文森特彎腰把她抱起來。
  
  她飛快地倒抽口氣。「你不用——」
  
  「考慮到你的迷信,」他說,輕鬆得就像抱著一個孩子。「我想我們最好遵守最後的一個傳統。」他轉身把她抱過了門框。「如果新娘在門檻摔倒的話,那才是壞運氣呢,大醉三天的男人走路都比你要穩。」
  
  「謝謝。」他放下她,伊薇輕聲說。
  
  「這得要半克朗。」聖文森特回答,諷刺鐵匠死要錢的暗示讓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但她的笑容很快淡去,環視著整潔的小房間:夠睡兩人的床柔軟又乾淨,上面鋪著洗燙了多次的舊床單,床架頂端是用銅和鐵做成的球狀裝飾物;紅色玻璃的油燈放在床邊的桌子上,發射出薔薇色的光芒。伊薇渾身泥濘,又冷又僵,默默地盯著閃爍不定的小壁爐前,包著木邊的古舊錫制浴盆。
  
  聖文森特閂上門,走到她身邊,伸手解開她的斗篷;看見她因勞累而顫抖,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彷彿憐憫的神色。「讓我幫你吧。」他靜靜的說,把斗篷自她肩上取下,放在壁爐邊的椅子裡。
  
  伊薇困難的吞嚥了一下,努力挺直膝蓋,因為它似乎快垮掉了。她匆匆看一眼床鋪,冰冷的恐懼壓迫著她的胃。「我們要……」她發問,聲音變得尖銳。
  
  聖文森特開始著手鬆開她長裙前面的繫帶。「我們要……」他重複道,視線隨她望向床鋪。「天哪,不。」指尖迅速在她衣服的上半部移動,他解開一排紐扣。「雖然你很秀色可餐,吾愛,但我太累了。這輩子我還從沒說過這種話——但這會兒我寧可睡覺也不要來搞。」
  
  強烈的釋然淹沒過她,伊薇不穩的吐了口氣;當他把長裙褪下她的臀部時,她不得不抓住他以保持平衡。「我不喜歡那個字。」她悶悶的說。
  
  「哦,那你最好還是習慣。」他刻薄的回答。「那個字在你父親的俱樂部裡被頻繁提及,天知道你以前是怎麼逃掉聽它的。」
  
  「我聽過,」她憤怒的說,跨出掉落的長裙。「只是在這之前我都不知道它的意思。」
  
  聖文森特彎腰去脫她的鞋,寬闊的肩膀顫抖著,他發出古怪的喘氣聲,一個被哽住似的噪音。起先伊薇擔心他是不是突然生病了,接著就發現他其實是在大笑。她還是頭一次聽見他發自內心的笑聲,但卻不知道他到底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只穿著內衣和襯褲站在他面前,她雙手抱胸皺起眉頭。
  
  兀自偷笑著,聖文森特依次脫掉她的鞋子,丟到一旁,然後同樣迅速地捲下她的長襪。「去洗澡吧,小貓。」他終於說話了。「今晚你很安全,我可能會看,但不會動你。去吧。」
  
  伊薇還從未在男人前裸露過身體,她鬆開內衣的繫帶時覺得渾身火辣辣的刺痛。聖文森特技巧的轉過背去,走到壁爐前的盥洗台,那裡有裝著熱水的大口水罐;當他從他的箱子裡拿出刮鬍工具時,伊薇笨拙的脫掉貼身衣物爬進了洗澡水。熱水美妙之極,但當她沉入浴盆時,她凍壞的雙腿痛得像有一千根針在扎。
  
  一罐凝膠狀的肥皂擺在浴盆邊的凳子上,用手挖了一些,伊薇把這辛辣氣味的東西抹在胸脯和胳膊上。她的手不聽使喚……似乎不能讓手指正確的動作。把頭泡進水裡,她挖了更多的肥皂,差點把罐子弄翻;她開始洗頭,眼睛卻被肥皂蜇到,哀叫一聲,她捧起一捧水潑到臉上。
  
  聖文森特很快拿著大口水罐走到浴盆跟前,她在水聲潑濺中聽見他說道:「把你的頭朝後仰。」他把剩餘的清水澆到她塗著肥皂的頭髮上,用一條乾淨卻粗糙的長毛巾將她的臉擦乾,然後吩咐她站起來。伊薇抓住他提供的手服從了,赤身裸體的面對他,她應該覺得很窘才是,但她累得筋疲力盡已無暇顧及端莊;無力的發著抖,她讓他把自己扶出浴盆,甚至還允許他替她擦乾身子,除了虛弱的站著,她無法做任何事,如果他有看她,她也不在乎,甚至根本就沒注意。
  
  聖文森特比任何一個貼身女僕都要能幹,他很快從伊薇的小提箱裡找出件白色的法蘭絨睡衣給她穿上。用毛巾把她頭髮上的水珠擦乾,他帶她來到盥洗台前,伊薇茫然的看他在箱子裡取出她的牙刷,在上面撒上牙粉;她拉拉扯扯的刷了牙,朝奶油色的陶質面盆裡漱了口,牙刷從她無力的指間掉下去,噹啷一聲落在地板上。「床在哪?」她閉著眼喃喃的說。
  
  「這裡,甜心,牽著我的手。」聖文森特領她到床邊,她像只受傷的動物一樣慢慢爬了上去。床鋪乾燥溫暖,床墊十分柔軟,被單和羊毛毯的重量舒服地覆蓋住她疼痛的四肢。將頭埋在枕頭底下,她逸出一聲呻吟似的歎息。頭皮傳來輕微的牽引感,她領悟到是聖文森特在梳理她糾結潮濕的頭髮,她順從的讓他照顧,把她翻到另一邊。做完之後,聖文森特離開床邊去洗澡,伊薇盡可能保持清醒,瞇縫著腫脹的眼簾,望著他在火光中金色的頎長軀體。他跨進浴盆時,她的眼睛合上了……等他坐下來時,她已沉睡過去。
  
  
  沒有夢境來影響她的睡眠,什麼都沒有,只有甜美無盡的黑暗,柔軟的床,和蘇格蘭村莊在寒冷秋夜裡的寂靜。在拂曉時分,她被驚醒了一次,外面的嘈雜滲入房間……賣鬆餅小販愉快的叫賣聲,一個男人的喧鬧聲,動物拖著大車經過街道的聲音。掀開眼,在穿過粗糙的淺褐色窗簾的昏暗晨光中,她驚訝的發現還有一個人躺在她身邊。
  
  聖文森特,她的丈夫。他是赤裸的,至少上半身如此;他側躺著,光滑結實的手臂抱著腦袋下面的枕頭。他肩背寬闊的輪廓如此完美,彷彿是以淺色的波羅的琥珀雕琢並拋光而成;他的臉在安睡時要柔和得多……算計的雙眼緊閉,嘴唇也因放鬆而顯出溫柔天真的線條。
  
  合上眼,伊薇想到自己現在是個已婚婦人了,她很快就能見到她父親,並且想和他呆多久都行。事實上聖文森特很可能不會在乎她要做什麼或準備去哪兒,她將擁有一些自由;不理會潛伏在腦海中的憂慮,一種類似幸福的感覺蔓延過她,她歎口氣,再次墜入熟睡。
  
  這一次,她做夢了。她走在一條灑滿陽光的小路上,兩旁都是紫苑和秋麒麟草搖擺的長穗,這是她以前走過許多次的漢普夏的小徑,它穿過了開滿黃色繡線菊的濕地和長得高高的夏末草場。她一個人在凹陷的路上漫步,來到願望井跟前,她以前曾和其他壁花一起把針扔到翻騰的水花裡許下心願。伊薇聽過當地的迷信說法,說是地底深處住著一個井底精靈,因此她不敢站得離井口太近;根據那些傳說,精靈一直在等待捕獲一個純潔的少女,將她帶到井底,作為伴侶和他生活在一起。但是在夢裡,伊薇卻毫不害怕,她甚至敢脫掉鞋子把腳趾浸到晃動的水波中;讓她詫異的是,那一點也不涼,反而溫暖怡人。
  
  坐在井邊,伊薇赤裸的小腿在舒緩的水中搖晃,仰起臉迎向陽光。感到腳踝傳來一下溫柔的碰觸,她仍然保持不動,甚至在覺得水下有什麼東西在移動時也未覺害怕。又一下碰觸……一隻手……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的腳,溫和的按摩著她疼痛的腳背,令她愉悅的歎息。男人的大手滑得更高,愛撫過她的小腿和膝蓋,同時一副巨大光滑的軀體從井底深處浮現。精靈化身為男人的形體來向她求歡。他的手臂環繞著她,那感覺很奇怪,卻又那麼美好;她緊閉著雙眼,害怕只要一看他,他就會消失不見。他的皮膚火熱而絲滑,背部的肌肉在她指間上下起伏。
  
  她的夢中情人擁抱著她,喃喃訴說著愛語,嘴唇在她的喉間嬉戲,所到之處,她都覺得激情洋溢。「我該要了你嗎?」他低語道,褪下她的衣衫,將她的肌膚裸露在空氣和水中。「別害怕,小寶貝,別……」當她開始顫抖並盲目的摸索他時,他親吻上她的喉嚨和乳房,用舌頭碰觸著乳頭:他的雙手在她的身上滑行,往下握住她的乳房,半張的嘴唇刷過挺立的蓓蕾,一遍又一遍,他的舌頭拍打著甜蜜疼痛的峰頂,直到她逸出一聲嬌吟,手指穿插進他濃密的髮絲。他張開嘴,含住她的乳頭輕柔的拉扯,然後再用舌頭愛撫,然後再重複……以溫柔巧妙的節奏舔舐和吸吮。她弓起身體,氣喘吁吁,在他們貼合得更緊密時無助的分開雙腿……然後……
  
  伊薇突然睜開眼睛,在亂成一團的迷惑和慾望中醒來,肺部猛烈的擴張。夢境淡去,然後她意識到自己並不在漢普夏,而是在格雷納旅店的客房裡;水聲不是願望井發出的,而是窗外瓢潑的大雨;也沒有陽光,只有壁爐裡重新生好的火光;覆在她上面的身軀更不是井底的精靈,而是一個溫熱的,活生生的男人……他的頭靠在她的腹部,嘴唇慵懶的在她的肌膚上游移。伊薇變得全身僵硬,驚訝的呻吟起來,因為她發現自己一絲不掛……而聖文森特正在和她做愛,已經好幾分鐘了。
  
  聖文森特抬頭瞥了她一眼,他的顴骨處有著淡淡的紅暈,眼眸比平時更亮更驚人,一抹從容卻曖昧的微笑浮現在他的嘴角。「你真難叫醒。」他啞聲說,再次俯低頭,一隻手悄悄沿著她的大腿滑行。她驚嚇地發出一聲嘶啞的抗議,在他身下掙扎起來,但他愛撫過她的大腿和臀部,撫慰著她,重新將她固定在床墊上。「乖乖躺著,你不用做任何事,吾愛。讓我來照顧你。對,你可以觸摸我,如果你……唔,是的……」他咕嚕出聲,感覺到她顫抖的手指摸過他閃耀的髮絲,他的頸背,還有堅硬的肩頭。
  
  他移動得更低些,毛茸茸的腿股擠進她的大腿內側;當察覺到他的臉剛好懸在她火紅的三角形毛髮上時,困窘淹沒過她,她條件反射的用手遮住那私密的地方。
  
  聖文森特挑逗的嘴落到她的臀部,她感覺到他正抵著她柔嫩的肌膚輕笑。「你不用那麼做,」他低語道。「如果你想對我藏起什麼東西,我到更想要它。我恐怕你讓我的腦子裝滿了最色情的念頭……你最好把手拿開,蜜糖,否則我可能會做出些真正邪惡的事來。」等她顫抖的手挪開,他以一隻指尖逡巡進蓬鬆的毛髮間,微妙的探索著她的嬌軟。「這就對了……服從你的丈夫,」他壞壞的輕聲說,愛撫得更進一步,分開了捲曲的毛叢。「特別是在床上。你真美。分開你的腿,寶貝,我要碰觸你的裡面。別,別害怕。如果我吻你這裡會不會好些?別動,為了我……」
  
  伊薇嗚咽起來,他的嘴在她艷紅的三角形毛髮裡搜尋,充滿耐心的溫熱舌頭毫不留情地找到半藏在脆弱唇瓣下的小核;他修長靈巧的手指探進她身體的入口,但在她驚跳起來時立刻抽出。
  
  抵著她腫脹的肉體輕聲安慰,聖文森特再次將手指滑進,這回更深入。「純潔的親親。」他柔聲低語,舌尖逗弄到一塊極其敏感的地方,讓她顫抖的呻吟;與此同時,他的手指以輕巧的節奏愛撫著她柔軟的內部肌肉。她咬緊牙關,竭力想保持安靜,但小小的嘶聲仍從喉間洩出。「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她聽見他懶洋洋的問。「如果我不停下來的話……」
  
  伊薇的視線模糊,在她顫抖著的平坦小腹上,他們的目光相遇。她知道她的臉一定是扭曲而酡紅……她覺得自己渾身的皮膚在熾熱地灼燒。他似乎在等她的回答,而她卻沒法從緊縮的喉嚨擠出話來。「我…我不知道。」她虛軟的說。
  
  「那就試試看,好嗎?」
  
  她不能回答,不能動作,只有震驚地看著他把嘴唇壓入紅色的毛髮中;倒回枕頭上,她感覺到他的舌頭在她悸動的唇瓣中巧妙的舞動。她的心跳加強為砰然的重擊。第二隻手指悄悄探進,溫柔的擴張她的身體,讓她微微有些灼痛;同時他吮住挺立的小核,先是慢慢舔舐,然後在她開始扭動時加快了速度。配合她的動作,他修長的手指克制地戳刺,而嘴唇卻強迫地需索,奔湧而至的愉悅越來越快的沖刷過她的全身,讓她突然動彈不得;弓腰迎向他的嘴,她哭喊起來,然後氣喘個不停,然後再次哭喊出聲。他的舌頭輕柔持續的進行著狡猾的嬉戲,讓她的性感地帶沉浸在暖熱的愛撫裡,延長她高潮的感覺,她又猛的開始震顫起來。
  
  強烈的疲倦席捲而來,身體的歡愉讓她覺得像喝醉了一樣;無法控制她的四肢,她發抖的在他身下蠕動,當聖文森特把她轉成俯臥時也沒有提出異議。又一次,他的手滑到她的腿間,手指進入了她,她的開口處有些疼,而讓她羞恥的是,還非常潮濕。不過他似乎因為這濕潤而十分興奮,在她敏感的頸背邊喘著粗氣;繼續讓手指留在那裡,他順著她的脊椎一路親吻啃咬而下。
  
  伊薇察覺到他的男性刷過她的大腿……堅硬,飽滿,火熱。對他的變化她並不吃驚……過去安娜貝爾告訴她的夠多了,她很清楚在做愛時男人的身體會是怎樣的。但安娜貝爾卻從未提起還有無數種別的親密行為,那已不僅僅是肉體上的體驗,而是蕩滌她靈魂的神奇力量。
  
  伏在她背上,聖文森特逗弄撫摩著她,直到感到她的臀部試探的翹起抵住他的手。「我想在你裡面。」他耳語道,吻過她的頸側。「我想深深地進入你的身體……我會很溫柔,寶貝……讓我把你轉過來,然後……天啊,你是那麼的可愛……」他把她壓在床墊上,將自己置於她分開的雙腿間,他的低語變得沙啞而不穩。「摸摸我,甜心……把你的手放在那裡……」當她的手指輕柔地包住他堅硬的粗長時,他迅速吸了口氣;伊薇有些遲疑的愛撫著他,從他加快的呼吸中明白這讓他很舒服,他的眼睛閉著,濃密的睫毛輕顫,嘴唇因為尖銳的吐息而微分。
  
  她不熟練地握住他沉重的慾望,將之引到腿間,勃起的頂端抵住她濕潤的性感地帶滑開,聖文森特狀似痛苦的呻吟起來。伊薇不太確定的又試了一次,這回找對了位置,他強硬的擠入了柔嫩的凹谷。這要比他的手指痛多了,伊薇在一片灼熱中緊繃著身體;將她抱在懷裡,聖文森特一個有力的推進,然後又一次,終於完全進入。她掙扎著,想要躲開這痛苦的入侵,但好像她無論怎麼扭動,都只是讓他埋得更深。
  
  被敞開,擴展和填滿,伊薇強迫自己靜待在他臂彎中,她抓住他的肩膀,指尖陷入結實彈性的肌腱中,讓他以手和嘴撫慰自己。他傾身親吻她,明亮的眼睛半闔著;欣然接受他溫暖唇舌的造訪,她熱烈而笨拙的將他的舌尖含入自己的嘴裡。他顫抖的發出低沉的驚訝聲,在她體內的男性猛地一陣悸動,他的胸腔滾過呻吟,咬緊的牙關嘶嘶作響,溺斃在其中。
  
  她的手滑下他的胸膛,堅硬的表面隱藏在毛茸茸的狂野金色毛髮之下。身體仍然與她銜接,聖文森特在她好奇的指尖下保持靜止;她觸摸著他勁瘦的身側,探索過隆起的肋骨和光滑的背部。他以原始的貪婪捕獲了她的唇。她把腿張得更開些,拉下他的背,不理會自己的疼痛,迫切地想要他更多的重量,讓他的侵佔更深入,更野蠻。藍眼攸地大睜,他將頭埋在她旁邊的枕頭中,低聲咆哮著,身體一個深深的衝刺,在全新的狂喜中無助地震顫。
  
  撐起手肘免得壓壞她,他將頭靠在她的胸上,暈眩而灼熱的呼吸吹拂過乳尖。他頰邊的胡茬刺得她微微有些疼,敏銳的感覺令乳頭收縮;他沉默卻清醒,睫毛輕絲般刷過她的肌膚,疲軟的男性也仍埋在她體內。
  
  伊薇同樣安靜不語,胳膊環抱他的頭,手指在漂亮的髮絲中穿梭。她感到他頭部的重量改變了,濕熱的嘴唇找尋到她的乳頭輕輕含吮,舌尖慢慢描畫過收縮的乳暈,一圈又一圈,直到她在他身下不安的扭來扭去。吮住嬌嫩的蓓蕾,他規律,甜蜜的舔舐,她被點燃的慾望從乳房一直蔓延到腹部和腰間,痛苦逐漸溶化在渴切的浪濤中。他專注的移向另一邊乳房,輕捻慢攏,似乎頗以她的愉悅為樂。抬起身子,他的手滑到兩人之間,狡猾的指尖探進濕潤的毛叢,找到她興奮的小核技巧的戲弄著;她陷入了另一波高潮,身體熱烈的絞緊他深埋在她體內逐漸甦醒的火熱。
  
  喘著氣,聖文森特揚起頭盯著她,好像她是他以前從未見識過的異類。「上帝啊。」他低聲說道,臉上的表情非但不是滿足,反而接近恐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49:38

  第五章
  
  聖文森拖著不穩的雙腿下床,走到盥洗台前。他覺得既茫然又不確定,好像他才是那個失去了童貞的人,而非伊萬傑琳。他早就認為在這檔事上不會再有新鮮感,但他錯了。對一個技藝兼備的床第老手來說,發現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受到激情的支配,實在是件震撼的事。他原本打算在最後關頭退出來的,結果卻被慾望沖昏了頭,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真該死,這在以前可從沒發生過。
  
  他抓過一條乾淨的亞麻毛巾,將之浸到清水裡。現在他的呼吸回復了正常,但心中並不平靜。在剛剛的雲雨之後,他應該會饜足好幾個小時才對——結果卻還不夠。經歷過的這一場有生中最長,最激烈,最狂野的高潮尚未褪去,他就已經又想抱住她,敞開她,再度將自己埋在她的體內……這真瘋狂。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是她?
  
  她是他一直很喜歡的那型,嬌柔艷麗,穠纖合度,有一雙可以纏夾住他的圓潤大腿;她的肌膚光滑得一如熨平的絲絨,幾顆金色的雀斑就像火箭和凱瑟琳轉輪煙火散落的歡樂火花;她的頭髮……紅色的鬈發從頭頂垂瀉而下……是的,同樣不可抗拒。可是集伊萬傑琳•詹納所有的肉體魅力也不能說明她對他特別的影響力。
  
  不可思議於再次感到慾望的刺痛,塞巴斯蒂安用冷水粗略擦洗過自己,然後另取一條乾淨的毛巾走向伊萬傑琳。她半蜷地側躺在床上,沒有任何失貞少女的眼淚或委屈,這讓他鬆了口氣。她的樣子與其說煩亂,到不如說若有所思……她正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似乎想要解開一個謎題。喃喃地咕噥著,他哄她躺平,洗掉她腿間的血跡和體液。
  
  對伊萬傑琳而言,赤裸的靜躺在他眼前並不輕鬆……塞巴斯蒂安看見她迅速籠罩上一層玫瑰紅色。他幾乎不認識會因沒穿衣服就臉紅的女人,他挑選的那些總是很有經驗,很少知道天真無暇的滋味。這樣做當然不是出於道德的考慮,而是因為處女在床上通常都很無趣。
  
  把毛巾放到一邊,塞巴斯蒂安俯身撐在伊萬傑琳的肩膀兩邊,手掌深陷進床墊。他們好奇的研究著彼此。伊萬傑琳很安於沉默,他發現——她不像大多數女人那樣試圖找話說。不錯的特質。他靠近她,仍注視著她的雙眼……但當他低下頭時,一陣低低的隆隆聲打破了寂靜。她空虛的胃在抗議。紅暈轉深——如果還有可能的話——伊萬傑琳把手緊壓住腹部,彷彿可以平息那任性的聲音。
  
  淺笑躍上他的臉,他很快彎腰親了她的腹部一下。「我會叫人送早餐過來,蜜糖。」
  
  「伊薇。」她小聲說,把被單拉上來蓋住胸部。「我的父親和朋友們都那樣叫我。」
  
  「我們終於準備好以教名稱呼了?」嘴角藏著揶揄的笑容,他柔聲說道。「塞巴斯蒂安。」
  
  伊薇慢慢的伸出手,好像他是只一受驚就會跑掉的野獸,小心翼翼的穿過他前額的髮絲,將那縷垂落的頭髮撩到一邊,她低聲說道:「我們已經真的結婚了。」
  
  「是的。上帝保佑你。」他偏偏頭,很享受她手指在髮絲間的愛撫。「我們今天就啟程回倫敦嗎?」
  
  伊薇點頭。「我想去看我父親。」
  
  「等你要跟他解釋我是他女婿的時候,你最好謹慎用詞,」他說。「否則這消息會要了他的命。」
  
  她抽回手。「我想快點。如果天氣轉好,說不定我們能走得更快些。我想直接就去他的俱樂部——」
  
  「我們會很快抵達的。」塞巴斯蒂安平穩的說。「但不必像來蘇格蘭時那麼疲於奔命,我們至少要在驛車客棧裡住一晚。」她張口想要爭辯,但他接著毫不容情的說:「累得半死的衝到俱樂部,對令尊和你都沒好處。」
  
  馬上就來了——夫權的演習,妻子服從的義務。伊薇當然想反駁,但她只是瞪著他,眉心聚攏不悅的凹痕。他放軟了音調輕聲道:「你處在困難的時期,伊薇。選我作你的丈夫都夠是個考驗了,但是要照顧一個晚期的肺病患者……你需要全副的精力。你還沒到達就將之耗儘是沒有意義的。」
  
  伊薇凝視著他,強烈的全新目光讓他不自在起來。在她的眼中,彷彿有人用無數塊藍色鏡片聚集了最耀眼的陽光。「你在關心我的安好嗎?」她問。
  
  他武裝起自己,聲音嘲諷,眼神冷酷。「當然,小貓。讓你健康的活到我得到你的嫁妝,這是我最關心的事。」
  
  
  伊薇很快就發現聖文森特——塞巴斯蒂安——裸露身體就跟盛裝時一樣舒適自在。看見一個男人一絲不掛的在房間裡走動,她試圖對此表現得無動於衷;但其實只要有可能,她就偷瞄一眼,直到他從箱子裡取出一套衣服穿起來。他身材高挑,四肢修長,賁起平滑的體形必定是經過了紳士的科目訓練,比如騎馬,拳擊和擊劍之類的。他的肩背寬廣,肌肉在繃緊的皮膚下伸展,前面更有看頭,常被視作大理石或青銅雕像的胸膛並非光潔無物,而是覆蓋著茸茸的毛髮。他的胸毛——還有別處的毛髮——曾讓她吃驚不小。許多異性的未解之謎現在都——毫不誇張的說——一一展現在她面前了。
  
  沒法跟他一樣暴露的穿過房間,伊薇把一條床單圍在身上走去她的小提箱。她找出一條厚厚的褐色細絨呢的乾淨長裙,一套全新的內衣和她最好的一雙乾淨鞋子。她的另一雙鞋現在又髒又濕,想到要穿它就令她發抖。穿衣的時候,感到塞巴斯蒂安在看她,她慌忙將內衣猛拉下來,遮住已經變成粉紅色的胴體。
  
  「你真美,伊薇。」他柔聲說。
  
  不過撫養她的親戚卻總是哀歎她濃艷的髮色和不斷增長的雀斑,伊薇疑惑地衝他微笑。「弗洛倫斯姨媽老是給我漂白藥水讓我洗掉雀斑。不過沒什麼用。」
  
  塞巴斯蒂安慵懶地笑著走近她,扶住她的肩膀,打量的目光滑過她衣衫不整的嬌軀。「一個雀斑也別去掉,甜心。我在幾個最迷人的地方找到了一些,讓我特別喜歡……要我告訴你它們在哪嗎?」
  
  有些抗拒又有些狼狽,伊薇搖搖頭,扭了一下想掙脫他,但他卻摟住她不放。把她拉得更近些,他金色的頭顱低下,親吻著她的頸側。「掃興的小東西。」他微笑的低語。「無論如何我都要告訴你。」他伸手繞過內衣的下擺,慢慢的往上捲起。當他的手指溫柔的愛撫過她赤裸的腿間時,她的呼吸都卡住了。「我早些時候發現的,」他抵著她敏感的喉嚨說。「有幾顆在你右邊大腿內側,靠近——」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們,塞巴斯蒂安抬起頭抱怨的嘀咕。「早餐,」他說。「我不會介意讓你選的,要我的調情還是一頓熱乎乎的早餐,不過你的答案可能不能討好我。把長裙穿上,我去開門。」
  
  等伊薇匆匆套好衣服之後,塞巴斯蒂安打開門讓一對端著加蓋餐盤的寢室女僕進來,兩個女孩一看見這個有著天使臉孔和成熟小麥色頭髮的英俊客人,就不由自主的抽氣和傻笑起來。而他不算整齊的衣著更是無助於她們的鎮靜,長褲之下打著赤腳,白襯衫在頸部敞開著,絲質領巾鬆鬆的掛在脖子上;在著迷的女僕要把早餐用具擺到桌子上以前,有兩次都差點掀翻了盤子。等注意到凌亂的床鋪,猜到夜裡發生了什麼事時,她們興奮的尖叫就藏也藏不住了。伊薇惱火的把女僕們噓趕出房間,在她們身後重重的關上房門。
  
  她瞥了一眼塞巴斯蒂安,想看看他對女僕的迷戀表示的反應,但他似乎不以為意。當然了,她們的舉止尋常得可以忽視了,有他這樣相貌和地位的男人總是受到女人追捧的。伊薇毫不懷疑對一個愛他的妻子來說,這會是場災難。而她也絕不允許自己承受嫉妒的噬咬和背叛的恐懼。
  
  把伊薇按到座位上,塞巴斯蒂安先替她服務。麥片粥的作料是鹽和黃油,因為蘇格蘭人認為加糖簡直是褻瀆;還有薄餅卷,切成薄片的水煮培根,煙鱈魚,還有一大碗煙熏牡蠣和一大摞塗了果醬的吐司。伊薇就著濃茶一頓狼吞虎嚥。這樣簡單的膳食幾乎沒法和韋斯特克裡夫伯爵在石字園的精美的英式早餐相提並論,但它們熱乎乎的,而且份量又足,況且伊薇已經餓到不能挑剔任何事了。
  
  她還在食物裡流連時,塞巴斯蒂安已經刮過臉並著裝完畢。把裝了刮鬍工具的皮卷丟進箱子裡,他蓋好蓋子漫不經心的對伊薇說道:「收拾你的行李,小貓。我到樓下去看看馬車準備得怎麼樣了。」
  
  「麥克菲先生那裡的結婚證明書——」
  
  「我會去拿的。我走了之後把門鎖好。」
  
  大約一個小時後他回來接伊薇,同時叫來一個強壯的小伙子把箱子和小提箱都搬到等著的馬車上。塞巴斯蒂安看見伊薇用他的一根領巾把頭髮綁了個馬尾,淺笑浮上了嘴角。伊薇在來蘇格蘭的路上把大部分的髮針都弄丟了,而她也沒想到多拿一套備用的。「你的頭髮那樣披著,看起來太年輕了,不像是結了婚的。」他輕聲說。「這樣多了些放蕩的滋味,我喜歡。」
  
  現在已開始習慣他下流的口吻,伊薇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容忍的看他一眼,隨他走出房間。他們來到樓下和店主芬德利先生辭別,當伊薇陪伴塞巴斯蒂安走到門口時,芬德利快活的大聲說道:「偶豬泥一路順風,聖文森特夫人!」
  
  訝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是位子爵夫人了,伊薇結結巴巴地道謝。
  
  塞巴斯蒂安帶她走到等候的馬車前,馬兒們跺著腳,交換著步子,張大的鼻孔噴出白氣。「是啊,」他挖苦的談論說。「雖然這滿敗壞聲譽,但現在頭銜也有你的一份了。」他幫她跨上階梯進到車廂裡。「此外,」他旋身坐在她身邊繼續說。「總有一天,我們會升到更高的爵銜,我是公爵爵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不過我勸你不要屏息等待。我們家族的男人都令人遺憾的長壽,也就是說,在我們都老得沒法享受之前,可能也一直繼承不了。」
  
  「如果你——」伊薇開口,然後驚訝的發現地板上有個大傢伙。那是某種很大的陶制容器,頂上的開口用塞子塞住,形狀是圓形的,但底部扁平以便穩當的放置。她迷惑的望了塞巴斯蒂安一眼,一隻腳試探的踩到那個物體上,感到一股強烈的熱氣直達她的裙底。「暖腳器。」她大叫道,陶缸裡的熱水所能散發的熱量要比她用過的熱爐磚持久多了。「你在哪裡找到它的?」
  
  「我在麥克菲的家裡看到這個,就把它買下來了。」塞巴斯蒂安回答說,似乎被她高漲的興奮逗得很樂。「又能敲我一筆竹槓,他自然欣喜若狂。」
  
  伊薇衝動的半抬起身,在他頰邊啄吻了一下,唇下的肌膚又滑又涼。「謝謝你,你真是太好了。」
  
  他摟住她的腰,防止她退卻,然後稍加使力把她抱到大腿上,他們的臉離得那麼近,鼻子差點就碰到了。他呢喃地開口,呼吸愛撫過她的嘴唇。「我肯定我應得的謝意要更多才行。」
  
  「只是個暖腳器。」她微微抗議。
  
  他笑起來。「我應當說明,親愛的,這玩意兒最後還是會涼的……於是,再一次,我又會成為你唯一的取暖來源。我可不會隨便分享我的體熱。」
  
  「謠言說得可真沒錯。」在交談中伊薇發現自己很開心,這有些陌生,她從不曾像這樣和一個男人開玩笑,也從未經歷過吊他胃口的樂趣。她自他發亮的眼中看出,他也同樣覺得好玩。看起來他像是很想要猛撲向她。
  
  「我等得起。」他說。「這個該死的罐子不可能一直熱下去。」
  
  他讓她爬下他的大腿,看她把裙擺罩在暖腳器上。馬車開始前進,伊薇喜滋滋的靠坐好,美妙上升的熱氣在她燈籠褲裡的腿間盤旋,沉進長襪中,她的腿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爵爺……我是說……塞巴斯蒂安……」
  
  他望著車窗,眼眸明亮而沉思。「什麼事,甜心?」
  
  「如果令尊是位公爵,那為什麼你只是子爵?你不應該是侯爵,或至少是伯爵嗎?」
  
  「不一定。當有繼承人誕生,就給他加上一堆較次要的頭銜,這是相對比較現代的做法;但通常公爵的爵位越古老,長子是侯爵的可能性就越小。我父親當然就裝作不得不如此。別想指望和他談論這個問題,尤其是他酩酊大醉的時候,否則你就會聽到讓你頭皮發麻的慷慨陳詞:『侯爵』這個字眼有多異類,有多娘娘腔,而爵位本身則什麼也不是,只是卡在公爵爵位下進退不得而已云云。」
  
  「你父親是個傲慢的人嗎?」
  
  他的嘴彎起一絲苦笑。「我曾經以為那是傲慢。但後來我意識到那更是一種對自己以外的世界的無視。就我所知,他從沒自己穿過襪子,從沒自己給牙刷沾過牙粉。我懷疑沒有特權他能活下來,事實上,我相信要是沒僕人給他端到嘴邊,他都能在堆滿食物的房間裡餓死。他會毫不猶豫的用貴重的花瓶來做射擊訓練的靶子,把狐皮大衣扔進壁爐裡來熄滅爐火;他甚至會讓莊園周圍的森林永遠點上火把和燈,只為了萬一他會在夜裡想去裡面走走。」
  
  「難怪你這麼窮了。」伊薇說,驚駭於這樣的浪費。「我希望你不是同樣的揮霍者。」
  
  他搖搖頭。「我還沒有被指控無端超支過。我很少賭博,也沒有情婦。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一堆債權人夾住我腳後跟不放。」
  
  「你有考慮過要從事一份職業嗎?」
  
  他淡淡的瞥她一眼。「為了什麼?」
  
  「賺錢啊。」
  
  「天啊,不,孩子。工作將會讓我從私生活中分心,況且我很少在中午以前起床。」
  
  「我父親不會喜歡你。」
  
  「如果我的人生抱負就是為了博取某人的歡心,那我將痛不欲生。好在我不是。」
  
  接下來的旅途在友善的心境中度過,伊薇對她丈夫的認知矛盾而混雜。儘管他魅力無邊,但她在他身上找不出多少值得敬重的地方;他明顯有副敏銳的腦子,卻沒用在好的方向;另外,他曾經綁架莉蓮,背叛他最好的朋友,這讓他顯然不可信任,可是……他偶爾的體貼入微也能讓她感激不已。
  
  每次在驛站上的停留,塞巴斯蒂安都照拂到伊薇的需要,雖然曾經威脅要讓暖腳器涼掉,但卻總是往裡換進滾燙的熱水。當她累了時候,他就讓她靠在他胸膛上小睡一下;馬車在坑窪不平的路上彈起時,都把她抱牢。窩在他的臂彎,她覺得他給了她一個從來不曾有過的幻想。庇護所。他的手在她的髮間來回溫柔愛撫,她聽見他那墮落天使般的聲音在呢喃。「睡吧,吾愛。我會守護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49:49

  第六章
  
  儘管塞巴斯蒂安渴望回到倫敦盤點他新的經濟狀況,但到他也並不懊悔將回程放慢。黃昏來臨時,伊薇變得蒼白而少語,在過去幾天的奔波中,她的能量已消耗殆盡。她需要休息。
  
  找到一個可以過夜的合適的驛車客棧,塞巴斯蒂安要了最好的房間,並讓食物和熱水立刻送來。房間小而乾淨,窗上掛著有些過時的藍色窗簾。當伊薇在拖輪的小浴盆裡沐浴時,他便去安排明早要換用的馬匹和車伕留宿的地方。回到房裡,塞巴斯蒂安發現妻子已經洗好澡,穿好了睡衣。
  
  他踱到桌前,掀開蓋住他盤子的餐巾,看到半隻烤雞,一點萎蔫的塊根類蔬菜,還有一個小小的布丁。伊薇的盤子是空的,他莞爾一笑。「味道怎麼樣?」
  
  「總比沒有晚餐好。」
  
  「我得承認對我倫敦廚師的才幹更欣賞了。」他坐在搖搖晃晃的桌子邊,鋪了條全新的餐巾在腿上。「我想你會喜歡他做的菜的。」
  
  「我認為我在你宅子裡吃不了多少頓。」伊薇謹慎的說。
  
  塞巴斯蒂安停下來,叉子懸在半空中。
  
  「我要留在我父親的俱樂部裡。」伊薇繼續說。「就像我以前說的,我想要照顧他。」
  
  「在這期間,是的。但你不用晚上也留在那裡,你得回我的……我們的……房子。」
  
  她眼也不眨的望著他。「他的病情不會在晚上消失,到白天才又重新光臨。他需要持續的照顧。」
  
  塞巴斯蒂安嚥下一口食物,急躁的回答。「那是僕人做的事,你可以雇個女僕照看他。」
  
  伊薇搖頭,頑固堅決的樣子讓他惱火得要命。「那無法和至親的照料相提並論。」
  
  「為什麼你就該死的那麼在意他的感受?他為你做的少之又少,你幾乎都不知道那混賬——」
  
  「我不喜歡那個詞。」
  
  「那真遺憾。因為它是我的最愛,而且我打算用在任何適用的地方。」
  
  「那回倫敦以後,我們彼此不用太常見面就太幸運了。」
  
  瞪著妻子,她甜美的臉上隱藏著出乎意料的執拗,塞巴斯蒂安察覺到她樂於採取激烈的手段來達到目的;魔鬼都知道,如果他逼得太緊,她是會那樣做的。握住刀叉的手勉強放鬆,他繼續進食,雞肉淡然無味已無關緊要了,就算佐以最美味的法式蘸醬,他也不會注意了。他老奸巨滑的頭腦正忙於部署對付她的計策。
  
  最後,他擺出一副和藹關切的表情,輕聲說道:「吾愛,我不能讓你留在滿是竊賊,賭徒和醉鬼的地方。你當然知道那有多危險。」
  
  「我會確保你盡快接收我的嫁妝,所以你不必擔心我。」
  
  他的自制,他一向控制良好的自制,就像灶台上的熱水被蒸乾了。「我才不擔心你,該死的!只是——見鬼,不能這樣,伊薇。聖文森特子爵夫人不能住在賭場裡,幾天也不行。」
  
  「我不知道你居然這麼保守。」她說,而不知何故,看到他板著臉的怒容竟讓她好笑地嘴角抽搐。儘管這很細微,但塞巴斯蒂安還是發現了,他的怒氣立刻轉為困惑。一個二十三歲的處女……近似於處女……她太天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如果自己竟受制於她那就真該死了。
  
  他冰冷輕蔑的目光應該能嚇退她。「在你扮演救難天使的幻想裡,你想像誰在那裡保護你?晚上獨自睡在那種地方無異於發出強姦的邀請。而我要是留在那陪你,那我就該死了——跟坐在一家二流賭場裡,等著老詹翹辮子比起來,我有更好的事要做。」
  
  「我沒要求你守護我。」她聲調平平地回答。「沒有你我也能應付自如。」
  
  「你當然能了。」塞巴斯蒂安挖苦的嘀咕,突然對面前冷掉的晚餐失去了興趣。他抖抖餐巾蓋回吃了一半的餐盤,站起來脫掉了外套和背心;他渾身是灰,因旅行而疲倦,想要洗澡,如果運氣好的話,水應該還是熱的。
  
  他把脫下的衣服扔到椅子上,不禁想到過去幾年來所有渴望嫁給他的女人——美麗而獨具天資——身體和財務皆是——她們會做除了殺人以外的任何事,只求取悅他。那時他太熱中於放蕩的消遣而沒有考慮她們的提議;而現在,不對的時間,權宜的婚姻,他就這樣終結在一個不善交際,出身不高,性情頑固的女孩手裡。
  
  注意到伊薇在看到他的裸體後便移開了視線,嘲笑爬上了塞巴斯蒂安的嘴角。他跨進狹窄的浴盆,坐進微溫的水中,長腿搭在一邊。他慢悠悠的泡澡,用大量的水沖洗塗滿肥皂的胸膛和胳膊,同時瞇縫著雙眼看向妻子;然後高興的發現在他洗澡時她的鎮靜消失了一些,她的紅暈加深,突然對床上棉被的花色表現出不同尋常的興趣。
  
  她的食指沿著縫線的圖案遊走,蘇格蘭金戒指的光芒閃過塞巴斯蒂安的眼底。他心中湧起一股陌生的情緒,幾乎克制不住自己的衝動,他想撲向她,把她壓倒在床上,毫無預警的要了她,以此來支配迫使她承認他的所有權。對一個總是自以為彬彬有禮的男人來說,這樣原始的性衝動太令人驚慌不安了。他困惑而憤怒的結束了沐浴,抓起她用過的濕毛巾快速擦乾自己;他的喚起沒有逃過伊薇的注意——他聽見她在房間那頭猛抽氣。他將毛巾隨便圍在腰間,塞好尾端,走到他的箱子跟前。
  
  他翻找出一把梳子,走到盥洗台前,使勁梳著潮濕的頭髮,台頂鏡子的一角映照出一部分床鋪,他看見伊薇在看他。
  
  沒有轉身,他輕聲開口。「今晚我得做屠夫的狗嗎?」
  
  「屠夫的狗?」伊薇茫然重複。
  
  「狗兒趴在店舖的角落,卻不允許它碰任何一塊肉。」
  
  「這個比喻對我們兩人都稱不上恭…恭維。」
  
  塞巴斯蒂安梳頭的動作幾不可辨的頓了一下,他察覺到結巴又回來了。很好,他冷酷的想,她還不像她假裝的那麼鎮定。「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我很抱歉,但是我不…不想再和你發生親密關係了。」
  
  備受冒犯,塞巴斯蒂安驚訝的放下梳子轉身面對她。女人從不會拒絕他,而伊薇在今早的歡愉後還能這樣做的事實讓他很難接受。
  
  「你跟我說,你不喜歡和一個女人睡覺超過一次,」伊薇半是辯解的提醒他。「你說那會讓人徹底的厭煩。」
  
  「我看起來像對你厭煩了嗎?」他追問道,毛巾根本掩飾不了他怒揚的勃起的輪廓。
  
  「我想這要取決於是看你的哪個部分。」伊薇咕噥,垂下視線盯著床單。「我不需要提醒你,爵爺,我…我…我們有協議的。」
  
  「我准許你改變想法。」
  
  「但我不想改。」
  
  「你的拒絕有些偽善,小貓。我已經要過你一次了,如果我們再做一次,它真的會讓你的貞潔有所不同嗎?」
  
  「我不是為了貞潔才拒絕你。」她恢復了鎮靜,結巴消失不見。「我是為了完全不同的理由。」
  
  「我洗耳恭聽。」
  
  「是自保。」伊薇鼓起勇氣迎視他。「如果你選擇養情婦,我毫無異議。只是我不想成為她們的其中一員。性行為對你沒有任何意義,但對我卻有。我不想被你傷害,而如果我同意繼續和你睡覺,我想那將無可避免。」
  
  竭力維持外表的平靜,塞巴斯蒂安的內心卻因混雜著慾望和憤怒而攪成一團。「我不會為我的過去道歉。男人必須有經驗。」
  
  「從種種跡象上看,你得到的(經驗)已經夠十個男人用了。」
  
  「為什麼你就這麼在乎?」
  
  「因為你……你的羅曼史,說得文明點,就像是在街上的每個後門溜躂的狗,收集著裡面丟出來的殘羹冷炙。我不想成為另一扇門。你不能對一個女人忠實——你已經證明了這點。」
  
  「那只是因為,我沒試過不代表我不能,你這自以為是的婆娘!那只表示我不想。」
  
  「婆娘」這個詞讓伊薇變得僵硬。「我希望你不要說那樣粗俗的話。」
  
  「那似乎很合適作為狗的比喻類推。」塞巴斯蒂安怒氣沖沖的說。「順便說一句,你的描述很不準確,因為是女人對我乞憐,而不是倒過來。」
  
  「那你就該去找她們。」
  
  「哦,我會的。」他野蠻的說。「等我們回到倫敦,我就要去花天酒地,放蕩狂歡直到有人被捕為止。不過話說回來……你真的以為今晚——還有明晚——我們分享著同一張床,還能像兩個度假的修女一樣純潔?」
  
  「這對我沒有任何困難。」伊薇小心翼翼的說,意識到她給了他最高級別的侮辱。
  
  他難以置信的目光可以把床單燒出個洞了。喃喃的吐出一長串足以將她褻瀆禁語的名單擴大到相當可觀的地步的字句,塞巴斯蒂安扯掉毛巾,前去熄燈;察覺到她不自在的目光正停留在他昂揚的喚起上,他朝她射去嘲笑的一瞥。「別理會它,」他說,爬上床和她躺在一起。「從現在開始,只要一想到要親近你,我都會假裝我的私處是在西伯利亞湖裡泡了很久。」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0:05

  第七章
  
  回倫敦的途中,雨終於停了,天氣大大好轉,可馬車外暖和的溫度也抵不過車裡新婚夫婦之間冷淡。儘管塞巴斯蒂安勉強繼續保持暖腳器的溫度,但卻不再讓伊薇靠在他臂彎或枕著他胸膛睡覺了。她到覺得這樣最好。越是瞭解他,伊薇就越深信他們之間的任何親近都會導致災難;他對她的危險程度甚至超過了他瞭解的那部分。
  
  她安慰自己只要一到城裡,他們多少都會分開。她將待在俱樂部,而他則會回寓所繼續尋歡作樂直到收到她父親的死訊;到那時,他有可能會賣掉俱樂部,然後用這筆所得連同她繼承的遺產一起,來補充他家空虛的保險箱。
  
  想到要賣掉詹氏,她父親生活的中心,就讓伊薇覺得憂鬱。不過這應該是最明智的處理方式了。很少有人擁有成功經營賭場的能力,他得具備吸引人們前來的磁力,以及可以讓他們拋灑大筆金錢的狡猾機智,更別說精明投資的生意觸覺了。
  
  埃佛•詹納多少具備前兩項特質,但第三項則完全沒有。年歲漸老,他也變得輕信起來,最近就因為幾個混跡於賽馬場的油腔滑調的小流氓,他在新市輸了一筆。幸運的是,賭場的財力雄厚,尚能填補這個重大的損失。(Newmarket,新市,英格蘭東南部的城鎮,著名的賽馬中心)
  
  塞巴斯蒂安關於詹氏是個二流賭場的刻薄奚落只對了一部分。儘管以任何人的標準來看,父親的俱樂部都非常成功,但卻仍未能達到他立志要企及的高度,在伊薇過去與父親的交談中,他從不費心去諱言這一點。他想要能與柯氏不相上下,但後者已在多年前被燒燬了。不過埃佛•詹納的能力絕不能與柯瑞克的才能及惡魔般的詭計相比;據說柯先生贏走了整整一代英國人的錢,而柯氏在鼎盛時期消失,則成就了它在不列顛集體記憶中的傳奇地位。
  
  雖然詹氏從未獲得與柯氏一樣的榮耀,但並不是因為缺少嘗試。埃佛•詹納將他的俱樂部從柯芬園遷到國王街,這裡一度只是通往聖詹姆斯街時髦的商店和住宅區的出入口,但現在則是一條正規的馬路了。在買下了大半條街並夷平了四棟建築之後,詹納修建了這座巨大而漂亮的俱樂部,號稱它是全倫敦最大的冒險家樂園;只要紳士們希望玩得更瘋,他們就會來詹氏。
  
  伊薇自孩提時就記得俱樂部,那時她偶爾會被允許過來和父親相處一整天。這是個設備齊全,甚至有些過於精心雕琢的地方,她會開心的和他站在二樓朝裡的陽台上俯瞰整個大廳的活動。詹納會寵溺的笑著,帶女兒去聖詹姆斯街,參觀她想看的任何商店;他們拜訪過香水商,帽商,書商,還有糕餅師傅,他會給伊薇一個剛出爐的十字麵包,熱熱的麵包表面上還有半融的白色滾燙糖霜。
  
  時光荏苒,伊薇去國王街的次數越來越少;雖然她總為這個怪罪梅家,但現在也意識到她父親亦有部分責任。把她當個孩子來溺愛對詹納要容易得多:他可以把她抓在魁偉的臂膊中高高拋起,惹得她大聲尖叫;他可以弄亂她和他如出一轍的紅髮;等她要離開他時,便往她手心裡塞上一顆糖或一先令來撫慰她的淚水。但當她長成了年輕的小姐,他不再能將她視作小女生時,他們的關係變得尷尬而疏遠。「俱樂部裡沒有你的地方,薇薇。」他曾粗魯而寵愛的對她說。「你得離那些跟我一樣惹是生非的小子遠遠的,然後找個上選結婚。」
  
  「爸爸。」她也曾哀求過,口吃得厲害。「不…不要送我回去。求…求你,求你讓我和你住在一起。」
  
  「咬舌頭的小東西,你屬於梅布利克家。突然逃家跑回這裡來是沒用的,我只會再把你送走。」
  
  她的眼淚不能打動他。接下來的幾年裡,伊薇去探望父親的次數被縮減到六個月一回。不管這是否真的為她好,那種不被需要的感覺深入骨髓;她開始對週遭的男士感到極不自在,十分肯定他們也會對她厭倦,這最終也成了實現的讖記。她的口吃更嚴重了——她越想努力表達清楚語意,她就越是語無倫次,到最後,保持沉默藏進木偶似的軀殼中就是最容易的事情了。她開始擅長於做一朵壁花。她從未被邀過舞,從未被吻過,更從未被逗弄或追求過。她唯一收到過的求婚也只是來自於尤斯塔斯表哥不情願的提議。
  
  驚訝於自己命運的改變,伊薇望了一眼丈夫,他在過去的兩個小時裡一直在默默的沉思。當他看回她時,他的眼眸瞇緊;冷漠的表情和玩世不恭的嘴唇,讓他一點也不像前兩天和她一起分享床鋪的性感的無賴。
  
  她將注意力轉回車窗,倫敦的景色飛逝而過;很快他們就要到達俱樂部,她將見到她父親。他們已有半年沒見了,伊薇做好了他模樣大變的準備;肺癆是常見的疾病,每個人都知道它的破壞性。
  
  那是肺部組織的慢性死亡,伴隨著高燒,咳嗽,體重的減輕以及夜晚的盜汗。當死亡來臨時,病人和照顧他們的人都將之視為苦難的終結。伊薇不能想像精力充沛的父親會衰弱到那樣的地步,她害怕見到他,其程度跟想要照顧他的渴望一樣深。但她只能獨自咀嚼這一切,她懷疑如果將她的恐懼告訴塞巴斯蒂安,他卻只會嘲笑她。
  
  當馬車駛過聖詹姆斯轉向國王街時,她的脈搏加快;穿過總是籠罩於倫敦上方的霧靄,在金紅色的落日餘輝中,出現了長條磚和大理石砌成的詹氏俱樂部輪廓。馬車沿著數不清的小巷之一從通衢大道轉進成排建築後的馬車房和後院,伊薇盯著車窗玻璃,緊張的吐了口氣。
  
  馬車停在後門,從這裡進入房子更為合適。詹氏不是良家婦女頻繁光顧的地方;紳士或許會帶情婦,甚至是俘獲了他短暫興趣的妓女前來,但他絕不會考慮陪同一位淑女到俱樂部中去。伊薇察覺到塞巴斯蒂安正在看她,不帶感情的目光就像是昆蟲學家發現了一種新的甲蟲;她突如其來的蒼白和顯而易見的顫抖沒能逃過他的注意,但他沒有說一個字或做一個手勢以表安慰。
  
  塞巴斯蒂安先下了馬車,然後抱住伊薇的腰身幫她落到地上。後巷的氣味自伊薇小時候起就一成不變——肥料,垃圾,酒精還有飄渺的煤煙味。毫無疑問,她是唯一一位有幸於成長在倫敦卻仍覺得它聞起來像家的味道的年輕女士;至少這比梅家大屋裡充斥著腐朽地毯和劣質科隆水香味的空氣令她的鼻孔更有認同感。
  
  因為長時間擠在馬車裡而肌肉疼痛得畏縮,伊薇走向門口。前去廚房和其它僕役房間的入口坐落在建築的更遠處,而這個樓梯間的入口則直通她父親的房間。車伕舉拳在門上重重敲了幾下,然後馬馬虎虎地退到一邊。
  
  一個年輕男人前來應門,伊薇因為看見熟悉的面孔而放心下來。是喬斯•布拉德,俱樂部的老員工,做的是收債和引座的工作。他塊頭很大,矮壯結實,黑髮,長著子彈狀的尖腦袋和遲鈍的下巴。他天生粗魯,無論伊薇何時來到俱樂部,他都沒給過好臉色;不過,她曾聽見父親稱讚過他的忠誠,對此她頗為欣賞。
  
  「布拉德先生。」她說。「我來…來看我父親,請讓我進…進…進去。」
  
  魁梧的年輕人沒有動。「他迷有叫你來。」他粗聲說,目光轉向塞巴斯蒂安,注意到他昂貴的衣著。「從前門進,先生,如果你是會員的話。」
  
  「蠢貨。」伊薇聽見塞巴斯蒂安咕噥,在他繼續前,伊薇慌忙打斷。
  
  「那伊根先生現…現在有空嗎?」她問,說的是俱樂部的總管,後者為她父親已工作了十年。她不太喜歡伊根,他是個自負而氣勢洶洶的人,但他還不敢拒絕她進入她親生父親的俱樂部。
  
  「迷有。」
  
  「那麼羅翰先生,」伊薇失望的說。「請轉告他詹…詹納小姐來了。」
  
  「我告訴過泥——」
  
  「去叫羅翰。」塞巴斯蒂安對年輕人嚴厲的說,同時將靴子卡進門縫以免被關在外面。「我們在裡面等。我的妻子是不會留在街上的。」
  
  被高個男人眼中的冷然震懾住,這名職員喃喃的同意了,然後很快消失不見。
  
  塞巴斯蒂安領著伊薇跨進門檻,掃了一眼旁邊的樓梯。「我們要上樓嗎?」
  
  她搖搖頭。「其實我更願意先跟羅翰先生談談。我肯定他能告訴我一些我父親的情…情況。」
  
  察覺到她輕微的結巴,塞巴斯蒂安抬手撫過她的頸背,在她凌亂的鬈發下滑動,溫柔的按摩。儘管他的臉色依然冷漠,手卻溫暖而撫慰,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就放鬆了。「誰是羅翰?」
  
  「他是賭場經理之一……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在這裡工作了。我父親讓他從listmaker的跑腿做起。如果你以前見過他,那你就會記得羅翰先生的,他很難被忽略。」
  
  塞巴斯蒂安沉吟半晌,然後輕聲說道:「他是個吉普賽人,是不是?」
  
  「半個吉普賽人,我相信,是他母親那方的。」
  
  「那父親那方呢?」
  
  「沒人知道。」她警戒的瞥他一眼,然後靜靜說道。「我一直懷疑他可能是我的異母兄長。」
  
  他淺色的眼中閃現出興味。「你有問過你父親?」
  
  「問過。他否認了。」但伊薇從未相信。她父親對凱姆一直都表現出曖昧的父親式的關懷,而她也沒有天真到相信他真的沒有幾個私生子。他一向重欲,也從不擔心自己行為的後果。懷疑丈夫也會有同樣的情況,她慎重的開口。「塞巴斯蒂安,你有沒有……」
  
  「據我所知,沒有。」他立刻就明白了。「我總是喜歡用法國貨——不僅是為了防止懷孕,也是為了避免因為粗心而受到更多外來疾病的折磨。」
  
  伊薇迷惑的低聲說:「法國貨?是什麼東西?還有你說疾病是什麼意思?你是說做……做那件事……會讓人生病?但是如何——」
  
  「天啊。」塞巴斯蒂安咕噥,手指按住她的嘴唇制止了她的問題。「我遲些會解釋的。這可不是人們願意在樓梯間討論的事。」
  
  凱姆•羅翰的出現讓伊薇不再追問下去。當他看見伊薇時,淡淡的微笑浮現在臉上,他溫文的鞠了一躬。就算凱姆的態度舉止都很克制,但他的身體似乎仍有種無形的活力,以及自然流露的超凡魅力。他是詹氏迄今為止最好的賭場經理,雖然他的外表——那就是個男孩的翻版——很難讓人立刻相信。他大約二十五歲,邁入成年期不久的身材還很單薄;他淺黑色的皮膚和墨漆般的頭髮洩露出他的血統,更別說他的教名在吉普賽人中有多普遍。伊薇一直都很喜歡這個溫言細語的年輕人,多年來他已無數次展露過對她父親赤誠的忠心。
  
  凱姆衣著入時,穿著黑色衣服和光亮的鞋子,纖細修長的手指上帶著好幾個金戒指;但跟往常一樣,他的頭髮需要修剪了,濃密捲曲的黑色頭髮已經蓋住了精緻的白色領圈。當他抬起頭時,伊薇看見他的一隻耳朵上閃過鑽石耳釘的光芒——非常適合他的異域情調的點綴。他那不同尋常的黃金榛色的眼睛經常哄得人忘記他隱藏其後的敏銳,有時他的目光是如此明察秋毫,似乎能夠看透你……好像他看的是你身後的什麼東西。
  
  「Gadji。」凱姆柔聲招呼,用的是吉普賽人對非本族女孩的友善稱呼。他的口音與眾不同,很有教養,但又有東區的痕跡以及外國的韻律,這一切混合成獨特的腔調。「歡迎,」他的微笑短暫而燦爛。「你父親會很高興看到你。」
  
  「謝謝,凱姆。我……我很怕他可能已…已經——」
  
  「沒有。」凱姆輕聲說,微笑淡去。「他還活著。」他躊躇了一下。「大多數時間他都在睡覺,也不吃東西,我不認為會拖很長。他有叫你來,我曾派人去接你,但——」
  
  「但梅家不許。」伊薇半是耳語的說,氣得嘴唇抿緊。他們不曾費心告訴她,她的父親需要她,而喬斯•布拉德剛剛還撒謊騙她。「那麼,我現在永…永遠離開他們了,凱姆。我結婚了。而我會待在這裡直到我父親……不再需…需…需要我。」
  
  凱姆的目光立刻轉向塞巴斯蒂安毫不容情的面容,他恍然大悟的認出來,低聲說道:「聖文森特爵爺。」就算對伊薇和這個男人結合有什麼意見,他也沒展現出來。
  
  伊薇碰碰凱姆外套的袖子。「我父親現在醒著嗎?」她不安的問。「我能上去看他嗎?」
  
  「當然。」吉普賽人輕握住她兩隻手,手上的金戒指被大量的熱度弄得暖暖的。「我會叫人不要來打擾。」
  
  「謝謝你。」
  
  突然塞巴斯蒂安走到他們兩人中間,奪過伊薇的手,斷然塞到自己的臂彎中,雖然狀似漫不經心,但手指間強硬的力道卻保證她別想脫身。
  
  伊薇皺起眉頭,對這佔有的姿態迷惑不解。「我從小就認識凱姆了。」她強調說。「他總是對我這麼親切的。」
  
  「做丈夫的也總是喜歡聽到自己妻子被親切對待的,」塞巴斯蒂安自若的回答。「在適當的範圍之內,當然了。」
  
  「當然。」凱姆溫和的說道,他的注意力轉向伊薇。「要我給你指路嗎,夫人?」
  
  她搖搖頭。「不用了,我知道怎麼走。請回…回去做你的事吧。」
  
  凱姆又鞠了一躬,和伊薇交換一個短暫的視線,他們心照不宣的答應遲些時候會找個談話的時機。
  
  「你不喜歡他,因為他是個吉普賽人嗎?」走向樓梯,伊薇問丈夫道。
  
  「我很少因為不能改變的事實而去討厭人。」嘲諷的說。「他們通常會因為其它的原因而讓我有充分的理由不喜歡。」
  
  她抽出挽住他胳膊的手去提裙擺。
  
  「我想知道總管在哪裡?」塞巴斯蒂安繼續道,一隻手掌扶著她嬌小的背部,兩人登上樓梯。「已經入夜了。賭場和餐廳都開放了——他應該很忙才對。」
  
  「他酗酒。」伊薇解釋說。
  
  「這很好的解釋了俱樂部的經營方式。」
  
  對任何關於她父親俱樂部的侮辱都很敏感,同時也不舒服地察覺到他的手在背上溫柔的壓力,伊薇不得不咬住舌頭免得說出些刺人的話來。一個養尊處優的貴族要指責職業人士的所為真是太容易了;如果他也來做同樣的事——還是算了吧——他才可能會對父親的作為更加尊敬。
  
  他們爬上二樓,沿著一條完全包圍了房間上部的二層挑廊行走。只有從挑廊的欄杆上才可以俯瞰整個一樓大廳的活動。那裡是全俱樂部最大的區域,全部用作賭場,三張打了黃色標記的綠色絨面呢橢圓形賭台被許多男士團團圍住,各種聲音漂浮在空中——骰子不絕的轉動聲,莊家和經理們從容但蓋過其它聲音的大叫聲,木頭耙子把錢從台上推進經理手中柔軟的拖動聲——它們全都是伊薇童年記憶的一部分。她望向房間角落父親常坐的華麗雕花大桌,他在那裡審核信用,批准臨時會員資格,如果人們玩得太瘋就提高賭注;而此刻,那張桌子被一個她不認識的有些無精打采的男人佔據著。她轉向房間的對面,那有另一個陌生人充當主管,調解賠付並監視場內的局勢。
  
  停在欄杆邊,塞巴斯蒂安以一種古怪的熱心俯視著大廳。伊薇只想盡快見到父親,她不耐地拉拉他的胳膊,但塞巴斯蒂安沒有動。事實上,他幾乎就沒有注意到她,他是那麼的全神貫注於樓下的活動。「怎麼了?」伊薇問。「你看見什麼不尋常的東西了?有什麼不對嗎?」
  
  塞巴斯蒂安微微搖頭,將注意力自樓下收回,環顧他們四周,看到牆上褪色的嵌板,裂縫的裝飾線條以及破舊的毛氈地毯。詹氏的裝修一度豪華壯觀,但歲月流逝,它的光彩不再。「俱樂部有多少會員?」他問。「包括臨時會員在內。」
  
  「從前大概是兩千,」伊薇回答。「我不清楚現在的數字。」她又拽拽他的胳膊。「我想去見我父親。如果我必須獨自前去——」
  
  「你不會獨自前去任何地方。」塞巴斯蒂安說,他的眼睛就像是無暇的月長石,明亮而毫不婉轉地直盯得她心驚。「你可能被拖進妓女的房間,在還沒人發現你失蹤之前就被某個醉鬼——或某個職員,就此而言——強姦了。」
  
  「我在這裡絕對安全。」她惱怒的反唇相譏。「我仍然認識許多僱員,還有我對這間俱樂部比你要瞭解多了。」
  
  「卻不夠長久。」塞巴斯蒂安輕聲說,他的目光幾乎忍不住又轉回一樓大廳。「我會檢查這裡的每一寸,我要知道它所有的秘密。」
  
  被這聲明嚇了一跳,伊薇不知所措地瞥他一眼。她發現從進入俱樂部那一刻起,他就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她困惑的沒法解釋他奇怪的反應;他慣常的那副慵懶態度被一種新的機敏所代替,彷彿他吸收了俱樂部裡源源不絕的躁動的能量。
  
  「你盯著賭場看的樣子好像你從沒見過一樣。」她低聲說。
  
  塞巴斯蒂安的手試探的拂過挑廊的扶手,注意到掌心灰塵的污跡,然後將之撣去。他回答時,表情是若有所思而非批評。「看起來不同了,
  它現在是我的了。」
  
  「還不是你的。」伊薇陰鬱的說,知道他是在為日後的拍賣估價。他怎能在她父親還奄奄一息的時候想到錢的問題?「你有為自己以外的什麼人考慮過嗎?」
  
  這個問題似乎將他拉出了迷思,他的表情變得高深莫測。「很少,吾愛。」
  
  他們凝視著彼此,伊薇的眼神責難,塞巴斯蒂安的則晦澀難解,然後她明白了要指望他有任何正派和莊重都是癡人說夢。他墮落的靈魂不是她的愛心和諒解就能修復得了的,他永遠都不會成為黛西•鮑曼私藏的禁書裡的回頭浪子。
  
  「我猜你很快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所有東西。」她冷冷的說。「但這會兒我要去我父親的房間。」她甩開他獨自前進,而他則跟在幾步之外。
  
  他們來到埃佛•詹納的私人房間時,伊薇覺得血液瘋狂的直衝耳鼓。同樣的恐懼和渴望讓她的掌心汗濕,胃部擰成一團;她伸手夠到套房門上那失去光澤的銅把手,然後又滑下來。
  
  「請容我。」塞巴斯蒂安唐突的說,把她的手撥到一邊。他打開門站到一邊,讓她先進入漆黑的接待室,這裡唯一的亮光是來自臥室敞開的門口,一盞小燈搖擺不定的閃爍著。伊薇走到臥室門口停住,眨眼適應著昏暗的光線;她幾乎沒有意識到陪在身邊的男人,逕直走向床頭。
  
  她父親在睡覺,嘴巴微微張開,他的皮膚蒼白,有種奇怪而微妙的光澤讓他看起來像尊蠟像。他的臉上溝壑縱橫,臉頰像是百葉窗,胳膊瘦得驚人,個頭比健康時縮小了一半。伊薇努力要把床上這個陌生瘦弱的人和她一直熟知的高大魁梧的父親聯繫在一起。看到他混合了大量銀絲的紅髮就像雛鳥凌亂的羽毛一樣稀疏,她傷心欲絕。
  
  房間裡有著燃燒過的燭芯,藥和不清潔的皮膚的氣味,這是疾病和逼近的死亡的味道。她看見角落堆著一堆骯髒的床單,地上有一些沾著血跡的手絹,床頭櫃上還有一把髒兮兮的匙羹和各種顏色的玻璃藥水瓶。伊薇想彎腰收拾地上的污物,但塞巴斯蒂安抓住她的胳膊。「你不必做這些事,」他低語道。「一個女僕就可以負責的。」
  
  「是的。」伊薇悲傷的耳語。「我看得出來她們做得非常好。」掙開他的束縛,她拾起髒手絹將之扔到要丟棄的那堆床單中。
  
  塞巴斯蒂安踱到床邊俯身打量著詹納消瘦的身軀,他拿起一個藥瓶,湊到鼻子跟前,然後輕聲說道:「嗎啡。」
  
  不知道為什麼,他站在無助的父親身邊檢查他的藥的景象激怒了伊薇。「我有事要做,」她放低音量。「我希望你現在就離開。」
  
  「你打算做什麼?」
  
  「我要整理房間,換床單,然後我就坐在這裡陪他。」
  
  他淺藍色的眼睛瞇緊。「讓這可憐的傢伙睡覺吧。你需要吃東西,換下旅行裝。你覺得這對他有什麼好處,坐在黑暗裡並且——」看見她倔強的表情,他喃喃的咒罵著打住了。「很好,我給你一個小時,然後你要和我一起吃飯。」
  
  「我想和我父親在一起。」她平平的說。
  
  「伊薇。」他的聲音柔軟,但其中隱含的強硬讓她的神經警覺的繃緊。走到她身邊,他轉過她僵直的身軀面對他,極其輕微的搖晃了她一下,迫使她抬頭看他。「當我派人來叫你時,你要過來,明白嗎?」
  
  伊薇憤怒得發顫,他發號施令的樣子好像她是他的所有物。上帝啊,她已經耗了一輩子的時間在忍受姨媽和舅父們的命令上,而現在她又不得不順從她的丈夫。
  
  不過……平心而論,跟梅家和斯圖賓斯家為了要將伊薇的生活弄得痛苦悲慘而聯合採取的努力相比,塞巴斯蒂安還差得很遠。他也不是蠻不講理或殘忍的逼她和他一起吃飯,嚥下怒意,伊薇勉強點了點頭。他看著她扭曲的容顏,眼中閃過古怪的光芒,彷彿鐵匠的鐵槌敲打在熔化的金屬上迸射而出的火花。
  
  「乖女孩。」他輕聲說道,綻開嘲弄的微笑然後離開了房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0:25

  第八章
  
  塞巴斯蒂安曾想把伊薇獨自留在俱樂部,自己回到位於聖詹姆斯街的幾步之遙的寓所。安靜的住處,現代的供水系統以及貯藏充足的餐廳和食品室,這些誘惑實在難擋。他想坐在自己的桌邊吃飯,穿上掛在他臥室大衣櫥裡的天鵝絨飾邊的絲質睡袍,坐在壁爐邊休息。讓他頑固的妻子見鬼去吧——她可以自己決定,並學會承擔後果。
  
  但是,當他小心的徘徊在二層樓的挑廊上,以免被一樓大廳裡忙碌的人們看見時,塞巴斯蒂安意識到自己產生了一股無法拒絕的好奇心。他靠在一根柱子上,雙手隨隨便便的插在外套口袋中,觀察著賭場經理們的工作,並注意到普通主管消極的態度,他們只是監視賭局,保證每件事都按正常的步調進行。三張賭台的活躍性似乎都有些呆滯,需要有人從中炒作,創造氣氛,慫恿客人們玩得更投入,更快速。
  
  邋遢的賭場妓女懶懶的在房間內閒逛,偶爾停下來和男性客人打情罵俏。就像餐廳櫃子裡和樓下咖啡室裡的食物一樣,這些女人對會員是免費的;只要男人想要個妞來慶祝或安慰一下,妓女就會陪他到樓上幾個專為此目的而保留的房間中去。
  
  漫步到一樓的紙牌室和咖啡室,塞巴斯蒂安審視著周圍的環境。很多細小的跡象顯示出這是個正在衰敗的生意。塞巴斯蒂安猜想在詹納病了之後,並沒有指定一個可靠的替代者。他的管家,克萊夫•伊根,要麼無能,要麼不誠實,或兩者兼而有之。塞巴斯蒂安想看看帳冊,支出和收益的記錄,會員的個人財務紀錄,租金,抵押,債務以及借貸,一切能反映整個俱樂部健康狀況——或是虧損狀況——的東西。
  
  折回樓梯,他看見吉普賽人,羅翰,正姿態輕鬆地等在角落的陰影中。塞巴斯蒂安故意保持沉默,迫使男孩先開了口。
  
  羅翰垂下目光,有禮而小心翼翼的說:「我能為你效勞嗎,爵爺?」
  
  「你可以告訴我伊根在哪裡。」
  
  「他在他自己的房間裡,爵爺。」
  
  「什麼狀況?」
  
  「不適。」
  
  「啊。」塞巴斯蒂安輕柔的說。「他經常感到不適嗎,羅翰?」
  
  吉普賽人不出聲,但他堅定而又大又黑的眼睛滿是機詐。
  
  「我要他辦公室的鑰匙。」塞巴斯蒂安說。「我想看看賭場的總帳。」
  
  「只有一把鑰匙,爵爺。」羅翰回答,端詳著他。「而伊根先生總是隨身帶著。」
  
  「那就拿來給我。」
  
  男孩黑黑的濃眉稍稍揚起。「你要我去搶劫一個喝醉了的人?」
  
  「這樣要比等他清醒過來該死的容易多了。」塞巴斯蒂安諷刺的指出。「而且鑰匙是——無論從哪點來看——我的,這不是搶劫。」
  
  羅翰年輕的臉變得強硬。「我只忠於詹納先生,還有他的女兒。」
  
  「我也一樣(忠於他們)。」這當然不是真的,塞巴斯蒂安大部分的忠誠只保留給他自己,伊薇和她父親都分別遠在名單的第二和第三位。「給我鑰匙,否則伊根明天被開除時,你就準備步他的後塵吧。」
  
  空氣中充滿了雄性的挑戰。但過了一會,羅翰看看他,眼神裡混合著厭惡和不情願的好奇心;接著他同意了,流暢地大步跨向樓梯,這並非出於恐懼的屈從,到更像是渴望冷眼旁觀塞巴斯蒂安下一步會做什麼。
  
  當塞巴斯蒂安派凱姆•羅翰來叫伊薇下樓時,她已經整理好父親的房間,並叫來一位不情不願的女僕幫她換了床單。床單已經被夜裡的盜汗浸濕了,她們小心的把他翻過一邊,又翻到另一邊,儘管她父親欠動地囈語著,但並未從嗎啡昏迷的藥效中醒來。他骨瘦如柴的身軀淹沒在長睡衣的皺褶中,輕得讓伊薇震驚;滿是苦澀的憐憫和保護欲,她取來一條新的被單和毛毯蓋到他的胸上,再用冷水打濕的毛巾覆住他的額頭。他逸出一聲歎息,皺紋遍佈的臉上漆黑明亮的雙眼終於睜開。他木然的看了她好長一段時間,乾裂的嘴唇才咧出一絲微笑,露出煙草燻黑的牙齒。
  
  「伊薇。」他低低的啞聲說。
  
  俯身向前,伊薇微笑著,可是鼻子發酸,眼眸因強忍淚水而疼痛。「我在這,爸爸。」她輕聲道,說出了她這一輩子都渴望說的話。「我在這,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他發出個滿意的聲音,閉上雙眼。就在伊薇以為他又睡著的時候,他喃喃的開口。「今天我們先去哪家,小乖?糕餅師傅,我想……」
  
  意識到他是在想像她很久以前的童年訪問,伊薇小聲回答道:「哦,是的。」她連忙拭去積聚的眼淚。「我想要一隻糖漿圓麵包……還要一個
  碎餅乾甜筒……然後我就回來和你玩骰子。」
  
  他生銹的喉嚨發出沙啞的笑聲,又咳了幾下。「走之前,讓爸爸打個盹……乖孩子……」
  
  「好,睡吧。」伊薇低語,挪走他額頭上的毛巾。「我能等,爸爸。」
  
  她注視著他又沉入昏睡中,嚥下喉間尖銳的痛楚,坐到旁邊的椅子上。世上再也沒有別的位置是她想要的了。她讓自己癱坐著,酸痛的肩膀垮下來,好像一個放鬆了提線的木偶。這是她第一次感覺被需要,她的存在似乎對某人關係重大;雖然傷心於父親的情形,但至少能陪他度過生命最後的時光還是令她心存感激。幾乎沒有足夠的時間來瞭解他了——他們一直對彼此都很陌生——可是這已超出她所希望的了。
  
  輕叩門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頭看見凱姆站在那。他的雙手鬆松環抱在胸口,姿勢狀似悠閒。伊薇疲憊的強笑一下。「我猜…猜是他讓你來叫我?」
  
  當然了,沒必要說明「他」是誰。「他想和你在私人餐廳裡進餐。」
  
  伊薇輕輕搖頭,笑容變得扭曲。「謹遵其命。」拙劣地模仿溫馴的妻子,她咕噥地站起來,把毛毯蓋上睡著的父親的肩頭。
  
  她走近凱姆,後者倚著門框沒有移動,他比普通男人來得要高,但還不如塞巴斯蒂安。「你怎麼會和聖文森特子爵結婚?」他問。「我知道他的財務有問題——上次他在這裡時我們差點就拒絕他的賒帳了。是他來找你提議契約結婚的嗎?」
  
  「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愛的結合?」伊薇迴避的說。
  
  他做個鬼臉。「聖文森特只和他自己才是愛的結合。」
  
  伊薇真的想笑了,但她強忍住。「其實,是我去找…找他的。要永遠脫離梅家,這是我唯一能想的法子。」想到那幫親戚,她的微笑消失不見。「我失蹤後,他們來過這裡嗎,凱姆?」
  
  他點點頭。「你舅舅和姨夫都來了。我們不得不讓他們親自搜查俱樂部,好讓他們知道你沒藏在這裡。」
  
  「討厭。」伊薇低聲說,用了黛西•鮑曼最愛的罵人字眼。「他們接著會去我朋…朋友家,我猜。亨特家,還有鮑曼家。我失蹤的消息肯定讓他們擔心了。」但一想到她的所作所為會讓他們更擔心,她心煩意亂的撫平鬆散的髮絲,然後用雙臂環住自己。她會送信給安娜貝爾和黛西說她很好,而莉蓮在歐陸旅行,她應該還未聽說這事。
  
  明天,她想,明天她將要應付對她迅速而不名譽的私奔的反彈。要是她敢派人去梅家大宅收拾她的衣物……或者還是有什麼機會他們會讓她如願。恐怕不行。她不斷加長的清單中有更多的事要做……她可能不得不加急訂做幾件日裝和鞋子。
  
  「我…我的親戚一旦發現我在這裡,」她說。「他們會來帶我回去。他們可能會試圖讓這個婚約作廢,我……」她頓了頓,穩住聲音。「如果我被迫跟他們走,我非常害怕會發生在我頭上的事。」
  
  「聖文森特不阻止他們嗎?」凱姆問,鎮靜的伸手按住她的肩頭。這只是個無關痛癢的接觸,手掌輕柔的重量只是停留在她脆弱的肩膀上,但她卻從中吸取了安慰。
  
  「如果那時他在場,如果他夠清醒,如果他能。」她綻出個毫無笑意的微笑。「如果又如果……」
  
  「我會在這裡。」凱姆輕聲說。「我會夠清醒,我能。為什麼你不認為聖文森特可以?」
  
  「這是個權宜婚姻。等他接收了我的嫁妝,我不期望還能經常看見他。他告訴我,他有更好的事要做,好過坐在一家二流賭場裡,等著……等著……」她不說話了,回身越過肩頭看向父親的床。
  
  「那他可能已經改主意了。」凱姆冷冷的嘲諷道。「剛剛我讓他拿到了辦公室的鑰匙,他把所有的底帳都翻出來,然後一頁一頁的詳細核對;等他看完了,他就會用篦子把整個俱樂部都梳一遍。」
  
  聽到這消息,伊薇瞪大了雙眼。「他能找到什麼?」她問,但更像是自言自語。塞巴斯蒂安的舉動太奇怪了,他們剛剛結束一段長長的旅行,他沒有理由那麼迫切的投入到俱樂部的財政記錄中去。從現在到明天什麼都不會改變。她想起他們觀看大廳裡的活動時,他著迷的目光,還有他的喃喃自語……「我會檢查這裡的每一寸,我要知道它所有的秘密。」好像這不僅僅是一棟有著褪色的地毯和賭台的建築,還有更多的東西。
  
  迷惑不解,伊薇和凱姆穿過一連串後廊和過道,逕直走到樓下的餐廳。就像大多數賭場一樣,詹氏擁有一部分秘密的場所以供藏匿,監視以及偷運人和物。凱姆領她到一間小小的私人房間,為她打開門,在她轉身道謝時鞠躬致意。
  
  進入房中,伊薇聽見房門在身後安靜的關上了。塞巴斯蒂安四肢伸展的坐在一把沉重的扶手椅子上,慵懶狂妄得一如王座上的路西弗,他正用鉛筆在一本帳冊的空白處畫著記號,面前的桌子上擺滿了從大餐廳的餐具櫃裡拿來的盤子。
  
  從帳冊中移開視線,塞巴斯蒂安將之推到一邊站起來,把另一把椅子拉開。「你父親怎麼樣了?」
  
  伊薇讓他幫自己坐下,謹慎的回答說:「他醒了一會兒,似乎又把我當成小女孩了。」看到大淺盤裡裝著切好的烤禽,另一個則盛滿溫室裡的桃子和葡萄,她伸手去取;但她實在太餓了又太過疲勞,以至雙手都在顫抖。瞧出她的困難,塞巴斯蒂安默默地挑了幾樣精緻的菜餚放到她的空盤裡:水煮小鵪鶉蛋,一勺奶油西葫蘆,一片乾酪,一點冷盤,還有魚和鬆軟的麵包。
  
  「謝謝。」伊薇說,累得食不知味,只是舉起叉子,咬下一點什麼,然後閉著眼咀嚼和吞嚥。當她再睜開眼時,她發現塞巴斯蒂安正瞅著自己。
  
  他看起來跟她一樣疲倦,藍眼下有著淡淡的陰影,顴骨處的皮膚緊繃著,被陽光親吻的膚色下透著蒼白。夜裡生出的鬍子長得飛快,顯露出閃爍的金色胡茬。不修邊幅的容貌讓他更英俊,就像是賦予了完美卻呆板的大理石雕刻以特別的優雅。
  
  「你仍然決定留在這裡嗎?」他問,熟練的切開一個桃子去掉桃核,然後遞給她最好的那一半。
  
  「哦,是的。」伊薇接過桃子,咬了一口,酸酸的汁液浸潤了她的舌頭。
  
  「我就怕你會這麼說。」他乾澀的回答。「這是錯誤的,你知道。你根本就不清楚會接觸到什麼……下流猥褻的議論,淫穢的注視,順手牽羊的吃豆腐……這還只是在我家裡,想想看像這樣的地方會是什麼樣。」
  
  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伊薇怪異的盯著他。「我會應付過去。」她說。
  
  「我肯定你會,小貓。」
  
  將一杯酒舉至唇邊,伊薇啜飲著,從杯緣看他。「那帳冊是什麼?」
  
  「一個創造性的記錄範例。聽到伊根已將俱樂部的帳目掏空,我相信你不會吃驚。他在各處都削減了盈利,剋扣的數目都小得不惹人注意,但時間一長,總數還是相當可觀。天知道他這麼做了多少年,我看過的每個帳冊都有這樣故意的錯誤。」
  
  「你怎麼能肯定是故意的?」
  
  「這有一個清晰的模式。」他翻開一本帳冊推到她面前。「上個星期四俱樂部大概有兩萬鎊的收入,如果你核對記錄貸款、存款以及現金支出的數目,你就會看出矛盾的地方。」
  
  伊薇順著他手指指引的方向看到他寫的旁注。「看見了嗎?」他輕聲說。「這才應該是正確的數目。他大方的填補了開支。比如說象牙骰子的開銷,就算一粒骰子只用一晚之後絕不再用,根據羅翰的說法,每年的費用也不應該超過兩千鎊。」每晚都用全新的骰子是所有賭場的通例,這是為了避免任何可能引起的問題。
  
  「但這裡說幾乎有三千鎊是花在骰子上的。」伊薇說。
  
  「正確。」塞巴斯蒂安倒回椅子上懶洋洋地微笑著。「在我墮落的年輕時代,我用同樣的手法騙過我父親,讓他支付我每個月的維修費,比起他願意提供的來,我需要更多現成的硬幣。」
  
  「你要那個來做什麼?」伊薇忍不住問。
  
  微笑在他嘴角逗留不去。「恐怕我的解釋會招來你一大堆強烈的異議。」
  
  伊薇拿叉子戳起一顆鵪鶉蛋送進嘴裡。「伊根先生怎麼辦?」
  
  他優雅的聳聳肩。「只要一清醒到可以走路,他就被革職了。」
  
  伊薇撩開掉落在腮邊的髮絲。「沒人能接替他。」
  
  「不錯,是沒有。在找到合適的總管之前,我會管理俱樂部。」
  
  鵪鶉蛋好像卡在喉嚨裡了,伊薇窒息了一下,她慌忙拿起酒杯,灌進一口,瞪大了眼睛望著他。他怎麼能說出這麼荒謬的話?「你不能。」
  
  「我很難比伊根做得還差,他該死的已經好幾個月沒管事了……不久以後,這個地方就會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倒閉了。」
  
  「你說你討厭工作!」
  
  「我是討厭。但我覺得我至少應該試一次,就當是確認。」
  
  她焦慮得開始結巴起來。「你會只玩…玩個幾天,然後又對它厭倦了。」
  
  「我厭倦不起,吾愛。雖然俱樂部還在贏利,但資產卻在縮水。你父親有一堆沒收回的債務急待解決,如果欠他錢的人籌不到現金,我們就不得不接收房產,珠寶,藝術品……任何他們能抵債的東西。好好估一下價,我會整理出一個可接受的方案。我還沒提到其它一些問題……詹納有好幾匹羸弱的賽馬,讓他在新市輸了不少錢;而他又做了一些極其愚蠢的投資——他向一個號稱在弗林特郡的金礦扔了一萬鎊——連孩子也能看穿的騙局。」
  
  「哦,天啊。」伊薇嘟囔著,揉揉前額。「他生病了——人們利用他——」
  
  「是的。而現在,即使我們想賣掉俱樂部,也得首先將它打理得狀況良好才行。如果還有更好的辦法,相信我,我會找出來的。但這個地方是個篩網,沒人能夠或願意堵住窟窿,除了我。」
  
  「你對填補虧空一無所知!」她大聲說,驚駭於他的自大。
  
  塞巴斯蒂安一邊眉毛微不可見的揚起,淡漠地笑笑,張嘴欲答,她卻猛地摀住耳朵。「哦,不要說,別說!」她看見他從善如流的沉默以對——但眼中卻有著邪惡的閃光——便小心地放下雙手。「如果你要管理俱樂部,那你睡哪?」
  
  「當然是這裡了。」他就事論事的回答。
  
  「我已經用了唯一一間空著的客房,」她說。「其它的也都有人佔用,我可不準備和你分享一張床。」
  
  「明天就會有很多房間了。我要解雇賭場妓女。
  
  情勢變得太快,她磕磕絆絆的腦子都跟不上了。塞巴斯蒂安越俎代庖,接管父親的生意和員工的速度快得驚人;她有種不安的感覺,彷彿帶了只溫馴的貓咪進來,卻發現它變成了橫行無忌的老虎,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睜睜地看著他任意宰割。也許,她拚命地想,也許她能縱容他幾天,他就會喪失了新鮮勁,在此期間,她只能盡量減少損失。
  
  「你打算把賭…賭場妓女扔到街上去?」她強自鎮靜地問道。
  
  「她們會得到豐厚的遣散費,作為為俱樂部辛勤工作的回報。」
  
  「那你要雇一些新人嗎?」
  
  塞巴斯蒂安搖頭。「雖然我對賣淫沒有什麼道學式的反感——事實上,我完全贊成——但如果因為是個皮條客而知名那我就該死了。」
  
  「是個什麼?」
  
  「皮條客,龜公,男淫媒。看在上帝的分上,難道你像個小孩子一樣,被棉絮塞滿了耳朵嗎?難道你從沒聽見過什麼,或者好奇為什麼有穿著暴露的女人終日在俱樂部的樓梯上來回招搖?」
  
  「我總是白天來的。」伊薇傲然說道。「我很少看見她們工作。以後,當我大得可以明白她們在做什麼的時候,我父親就開始限制我的來訪了。」
  
  「這可能是他曾為你做過的幾件事之一。」塞巴斯蒂安不耐的轉移了話題。「回到手邊的事情上來……我不但不要盡責供養普通妓女,也不要向她們提供房間。在某些夜裡,當所有的床都被佔用了以後,俱樂部成員不得不到外面的馬廄去取樂。」
  
  「他們是嗎?真的嗎?」
  
  「而且馬廄裡該死的又扎人又漏風。你相信我好了。」
  
  「你——」
  
  「況且,隔著兩條街就有個不錯的妓院,我有充分的信心和它的所有者蕭夫人達成協議。只要我們俱樂部的成員想要來段『女性的交誼』,他就可以去蕭夫人的店裡,以折扣價享受她們的服務,然後等他舒坦了就回到這裡來。」他意味深長的揚眉,似乎盼望得到她的稱讚。「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你還是一個龜公,」伊薇說。「只不過是地下的而已。」
  
  「道德規範只適於中產階級,甜心。底層社會沒精力理會,上流社會則有太多全然的空閒而填不滿。」
  
  伊薇緩緩搖頭,大眼盯著他,甚至在他傾身過來塞了顆葡萄到她微張的嘴裡時,也未曾動作。「不必說什麼,」他微笑著輕聲說。「顯然你感激得無以言表,今後有我在這裡照看你。」
  
  她惱怒地沉下微紅的眉毛,而他則輕柔的大笑起來。「如果你擔心的是,我可能克制不住男性的慾望而在軟弱的那一刻強要了你……我會的,只要你要求得恰倒好處。」
  
  伊薇咬下那顆甜美多汁的葡萄,舌和牙齒將葡萄籽剔出。看著她擺弄果子的嘴唇,塞巴斯蒂安微微隱起微笑,靠坐回去。「現在你還太生嫩,不值得理會。」他冷酷的繼續道。「或許將來我會引誘你,在其他男人不厭其煩的教導你之後。」
  
  「我懷疑。」她繃著臉說。「我絕不會庸俗到和我自己的丈夫睡覺。」
  
  他爆出一陣大笑。「我的天啊,你一定等了好幾天要用這句話砸我。恭喜你,小女孩。我們結婚還不到一個星期,你已經在學習怎麼吵架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0:42

  第九章
  
  伊薇一直不知道頭一晚丈夫睡在哪裡,但她懷疑那不會是什麼舒服的地方。她自己的睡眠遠談不上安寧,一陣陣的焦慮不斷將她驚醒。她去查看了父親幾次,餵他喝了幾口水,蓋好被子,當他咳嗽加劇時讓他加大劑量服藥;每次醒來,詹納都會對女兒在身邊的事感到驚訝。「我是在做夢嗎,薇薇?」他問她,而她則輕言細語的安慰並撫摩他的頭髮。
  
  曙光初露,伊薇就洗漱穿衣,把潮濕的頭髮編成辮子盤在腦後。拉鈴叫來女僕,她要求送來弄碎的雞蛋,肉湯,茶水和任何她想得到的可以引發父親衰弱胃口的病號飲食。早上的俱樂部悄無聲息,大多數工作到凌晨的職員還在沉睡,但總有些骨幹人員在擔任日間的工作;廚師不在的時候仍有個女僕在廚房當值,可以準備一些人們需要的簡單食物。
  
  痛苦而短促的乾咳從父親的房間傳來,伊薇急忙來到他的床邊,發現他正捂著手絹咳嗽得一塌糊塗,聽見他胸膛劇烈的氣喘聲,這讓她自己的肺部也痛苦得痙攣起來。在床頭櫃的瓶子中一陣翻找,她拿起嗎啡糖漿將之倒出一勺,然後伸出胳膊環住父親潮濕火燙的後頸,扶他半坐起來,並再次震驚於他重量之輕;她感到他的身體戰慄地繃緊,試圖遏制住另一波咳嗽,結果晃動了她手上的匙羹,藥水滴到了被子上。
  
  「對不起。」伊薇低聲說,迅速擦掉粘稠的糖漿,重新注滿了匙羹。「再試一次,爸爸。」他竭力吞下藥水,青筋暴露的喉結滾動著,因為咳嗽噴射出幾滴,然後等她將靠枕墊在他身後。
  
  伊薇扶他靠好,塞了塊折疊的手絹在他手裡。凝視著他花白的鬍鬚和憔悴的面容,她發現父親是如此陌生。他以前總是臉色豐滿紅潤,精力旺盛……交談時總會借助手勢的表達,在空中揮舞著拳頭,似乎仍是一名拳擊手。而現在,他卻是名蒼白的男子,臉部灰色的皮膚因為體重的急速減輕而下垂;但是,藍色的眼睛還沒有變……又圓又陰暗,如同深色的愛爾蘭海。看到熟悉的雙眼,伊薇放心了,微笑起來。
  
  「我叫了早餐,」她小聲說。「我想很快就會送來了。」
  
  詹納輕輕搖頭,意思是他不想吃東西。
  
  「哦,要的。」伊薇說,半坐到他身邊。「你一定得吃點什麼,爸爸。」拿起毛巾的一角,她小心的擦去他鬍子拉茬的嘴角邊的血跡。
  
  他灰色的眉毛慢慢聚攏。「梅家。」他沙啞的說。「他們要來接你嗎,伊薇?」
  
  她的微笑中帶了點殘酷的滿意。「我已經永遠離開他們了。幾天前我私奔去格雷納格林結…結了婚,他們再沒權力帶走我了。」
  
  詹納瞪大了雙眼。「和誰?」他簡潔的問。
  
  「聖文森特子爵。」
  
  敲門聲傳來,女僕端著裝滿了食物的大托盤走了進來。伊薇起身去幫忙,將床頭櫃清出一塊空地;她看見父親在食物的味道下退縮,儘管它並沒有什麼刺激性,她也同情的瑟縮了一下。「對不起,爸爸。你最少要喝點肉湯。」她把餐巾鋪在他的胸上,拿過一杯溫熱的肉湯湊到他唇邊;他喝了幾口便往後靠去,在她為他擦嘴時打量著她。知道他是在等自己解釋,伊薇悲哀的笑笑。鑒於以往的考慮,她已決定,沒必要為了替他著想來偽造一份浪漫;父親是個實際的人,他大概也從沒希望女兒是因愛而結合。在他看來,要想承擔生活的重擔,就得為了生存做一切必要之事,如果在此過程中嘗到一點樂趣,就應該好好享受,而不要在付出代價時抱怨。
  
  「還沒幾個人知道我結婚了。」她說。「其實也不算太壞,我們處得挺好,我對他也不抱幻想。」
  
  詹納張嘴讓她餵了一點碎雞蛋,他吞嚥著,思忖著,然後直率的開口。「他父親,公爵,就是個紙糊腦袋,單純得近乎愚蠢。」
  
  「但聖文森特爵爺很聰明。」
  
  「卻很冷酷。」詹納評價。
  
  「對,但也不總是這樣,他——」她突然停住,臉頰變紅,想起塞巴斯蒂安在床上調戲她,他的身軀堅硬而溫暖,她指下的背部肌肉收縮起伏。
  
  「遊戲花叢的人,他是。」詹納以一種就事論事的腔調說。
  
  「那對我沒有意義。」伊薇以同樣的坦率回答。「我絕不會要求他忠誠,我已經從這個婚姻裡得到我想要的。至於他想要的……」
  
  「啊,我會佈置小菜的。」她父親友善的說,用東區的土話表示他會報償他應得的金錢。「他現在在哪?」
  
  她又餵了他一口碎雞蛋。「他肯定還在睡覺。」
  
  正準備離開房間的女僕停在了門口。「對不起,但他已經不在床上了,小姐……呃,夫人。聖文森特爵爺天剛亮就把羅翰先生叫了起來,把他拖到辦公室裡問他問題,又給了他一張單子。他讓羅翰先生心情糟透了,就是的。」
  
  「聖文森特爵爺對人們是有影響的。」伊薇乾巴巴的說。
  
  「什麼單子?」詹納問。
  
  伊薇不敢承認塞巴斯蒂安已經僭越干涉起俱樂部的事宜,這有可能會讓父親心煩。他能從容對付女兒無愛的婚姻,但任何關係到生意的事將會讓他極其憂心。「哦。」她含糊的說。「我相信他是看見一些地毯該換了,或者他想改進一下餐具櫃裡的菜色。諸如此類的。」
  
  「唔。」詹納皺起眉頭,看她又把肉湯端到跟前。「告訴他,沒有伊根的許可,不要動任何東西。」
  
  「是,爸爸。」
  
  伊薇偷偷和女僕交換了個眼色,瞇眼警告女孩不要走漏風聲。領會到無言的命令,女僕點點頭。
  
  「你不像以前那樣卡殼了,」詹納注意到了。「怎麼回事,小胡蘿蔔頭?」
  
  伊薇仔細的思索了一下,發現她的口吃在過去一周真的好了不少。「我不能肯定。我想可能是遠離了梅家,讓我覺得……鎮靜了很多。我是在離開倫敦不久後發現的……」她簡略的講述了他們來回格雷納格林的旅程,讓他撲哧地笑出聲,甚至笑得捂著手絹咳嗽起來。他們聊著天,她看出他的臉部放鬆了,嗎啡的作用緩解了疼痛;她吃了一塊他沒動過的吐司,喝了杯茶,然後把早餐托盤放到門邊。
  
  「爸爸。」她靜靜的說。「在你睡覺前,我想幫你洗漱和刮臉。」
  
  「沒必要。」他說,眼神因為嗎啡變得呆滯。
  
  「讓我來照顧你。」她堅持道,走去盥洗台,女僕在那裡放了裝著熱水的大口水罐。「呆會你會睡得舒服些,我想。」
  
  他似乎倦怠得不想爭論了,只是歎口氣,咳嗽著,看她把瓷盆和他的刮臉工具端到床邊。她折好一條長毛巾鋪在他胸前,圍住脖子的底部;以前從未替男人刮過臉,伊薇拿起修面刷蘸了些水,然後試探地伸到肥皂杯中。
  
  「得先用熱毛巾,薇薇。」詹納嘟囔。「軟化鬍鬚。」
  
  照著他的指示,伊薇另外浸濕條毛巾並將之擰乾,輕輕覆在他的下巴和喉嚨上;過了一會兒,她挪開毛巾,用修面刷蘸好肥皂刷過他一邊下顎。決定一次只刮一部分臉,她打開剃刀,懷疑地打量了下,才小心地靠近父親;她還沒碰到他的臉,門口就傳來嘲弄的話語。
  
  「老天爺。」越過肩頭,伊薇瞥見塞巴斯蒂安。他是在對她父親而非對她說話。「我不知道該稱讚你的勇氣,還是該問你,你是否已經喪失了判斷,竟允許她拿著刀子接近你。」他從容不迫地幾個大步跨到床邊,伸出手來。「把那個給我,親親。你父親再一咳嗽,你就會割掉他的鼻子了。」
  
  伊薇立刻把剃刀交給丈夫,儘管缺少睡眠,但他今天看起來似乎精神煥發。他徹底的刮過鬍子,洗了頭髮並修剪得層次分明;頎長的身軀穿著裁剪得完美無暇的衣服,深灰色的外套映襯出美麗的金髮。就如她昨晚注意到的,某種強大的能量充盈在他周圍,彷彿僅是待在俱樂部裡就令他生氣勃勃。兩個男人的對比——一個衰老病弱,一個高大健壯——真是觸目驚心。當塞巴斯蒂安俯身靠向父親時,伊薇竟有種本能的衝動想擋在他們之間,她的丈夫與一隻要了結它無助獵物的掠食者別無二致。
  
  「把皮帶拿過來,小貓。」塞巴斯蒂安說道,嘴角彎起若有若無的微笑。
  
  她走開照辦,等她從盥洗台前折回時,他已取代了她在床邊的位置。「在刮臉前後一定要磨快剃刀。」塞巴斯蒂安低聲說,打開的刀子在皮帶上來回磨動。
  
  「看起來它已經夠鋒利了。」伊薇懷疑的說。
  
  「也不能太過鋒利,甜心。在開始前要在整個臉上塗上肥皂泡,可以軟化鬍鬚。」他退後一步,讓她給父親抹好肥皂,然後將她推到一邊,半坐在床墊上。手握著剃刀,他問詹納道:「可以嗎?」
  
  讓伊薇驚奇的是,父親竟點了點頭,對讓塞巴斯蒂安來給他刮臉似乎並無疑慮。她繞到床的另一邊,想看個仔細。
  
  「讓剃刀自己動作,」塞巴斯蒂安說,「而你的手不要施加壓力。沿著紋理來刮,順著鬍鬚的長向……像這樣。注意絕不要豎起刀刃。先從臉的一邊開始……然後是腮幫……然後另一邊的脖子,這樣……」他一邊說,手中的剃刀一邊靈巧的刮掉灰白的鬍鬚。「還要經常清洗刀片。」他修長的手指在她父親的臉上輕柔的移動,調整著角度,抻緊部分的皮膚。他的動作輕巧靈活,技巧嫻熟,毫不拖泥帶水;伊薇微微搖頭,不能相信她是在看塞巴斯蒂安,聖文森特爵爺,像個老練專業的貼身男僕一樣為她父親刮臉。
  
  完成了男人的例行公事,塞巴斯蒂安擦掉詹納臉上殘留的肥皂沫,光潔的面部只有下巴處有個細小的劃口。將毛巾按在上面,塞巴斯蒂安道:「肥皂應該多加些甘油,我男僕配的修面泡沫要比這好得多……今天我會讓他拿一些過來。」
  
  「謝謝你。」伊薇看著他,胸中充滿了癢癢的暖意。
  
  塞巴斯蒂安的目光停在她臉上,不知道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麼,似乎竟讓他心醉神迷。「床單需要換了,」他說,「我來幫忙。」
  
  伊薇搖頭,不想讓他看見父親消瘦的身體。她知道父親以後一定會覺得處於下風。「謝謝,但不用了。」她堅決的說。「我會拉鈴叫女僕來。」
  
  「很好。」他看向詹納。「若您允許,先生,我遲些時候再來探訪,等您休息過以後。」
  
  「好。」她父親同意道,眼神卻渙散開來。他閉上眼,逸出一聲歎息。
  
  伊薇收拾了房間,等塞巴斯蒂安清洗了刀片,再次用皮帶磨快,然後折攏收進皮鞘之後,他們一起走到房間門口。伊薇轉身面對他,背靠在門框上,憂慮的目光迎向他。「你已經解雇伊根先生了?」
  
  塞巴斯蒂安點頭,一隻胳膊撐在她頭邊的門框上傾身向她;儘管他的姿態悠閒又放鬆,但伊薇仍敏銳的覺得備受威脅;而困惑的是,這並不完全是個不愉快的體會。「起先他敵意十足,」塞巴斯蒂安回答說。「但我告訴他我已經看過一些帳冊,他就變得像羊羔一樣馴順,知道自己真是幸運透頂,因為我們決定不控告他。羅翰在幫忙收拾行李,並監督他即刻離開。」
  
  「為什麼你不希望控告伊根先生?」
  
  「這是個負面宣傳。任何財政困難的暗示都會讓人們對俱樂部的穩定表示不安。我們只有吸取教訓從頭來過。」他的目光滑過她緊張的面容,隨之而來的柔聲細語讓她有些嚇到。「轉過去。」
  
  她的眼瞪圓了。「什…什麼?為什麼?」
  
  「轉過去。」塞巴斯蒂安重複道,耐心等她慢慢的服從。她的心似被怦然重擊,他環抱住她,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抬起放在門框上。「扶穩了,甜心。」
  
  莫名其妙的,她等待著,有些不安的好奇他會怎麼做。閉上眼,她繃緊了身體,感覺到他的大手棲息在她肩膀上,手指輕輕滑過背部上方,彷彿在尋找什麼……然後他開始溫柔的捏她的背,平穩的動作,讓她痙攣的肌肉放鬆下來;靈巧的手指搜尋著疼痛的根源,讓她尖銳的吸氣,他加大手部的壓力,手掌轉圈撫過她的背部,拇指深深按壓進她脊椎的兩側。而讓伊薇羞愧的是,她發現自己就像隻貓咪一樣弓起身體;按摩慢慢的逐漸向上,塞巴斯蒂安在她肩頸交接處找到了打結的肌肉,他集中指力,又捏又壓,直到她的喉間升起一絲嬌軟的呻吟。
  
  女人都願臣服在這經驗豐富的雙手之下。他的碰觸帶著強烈的感官享受,在她疼痛的身體裡激起了敏銳的愉悅。將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門框上,伊薇覺得自己的呼吸變得緩慢而深長,她的背部放軟下來,在這誘惑的操控中伸展著身軀;那感覺如此美妙,竟讓她害怕他將停止的那一刻。
  
  當塞巴斯蒂安的雙手終於遠離她時,伊薇不免對自己還未癱軟在地而感到驚訝。她轉身匆匆望他一眼,以為會看到奚落的嘲笑或諷刺的神色。但她只瞧見他的臉色愈加濃濁,表情變得冷漠。「我有事要告訴你,」他低語道。「私底下的。」拽過她的胳膊,塞巴斯蒂安帶她離開她父親的房間來到隔壁的空房,剛好是她昨晚用過的那間。他關上門,迫近她,漠然的開口。「羅翰是對的,」他直截了當的說。「你父親沒時間了。要是他能再撐過一天就是奇跡了。」
  
  「是……我…我想大家都有目共睹。」
  
  「今天早上我和羅翰詳談了你父親的情況,他給我看了一張傳單,是醫生遺落在診斷書上的。」塞巴斯蒂安從外套裡摸出一張折好的小紙片遞給她,上面印滿了小字。
  
  伊薇念出傳單抬頭的句子:肺癆新論。房間裡只有一扇小窗透進光來,而她的眼又疲累得很,她甩甩頭。「我能晚點再看嗎?」
  
  「當然。但我要告訴你重點——肺癆是由活的細菌引起的——小到無法用肉眼看見。它們躲在患病的肺部,只要健康的人吸入一部分病人呼出的空氣,這個疾病會傳染。」
  
  「肺裡的細菌?」伊薇茫然地重複。「太荒謬了。肺癆是因為體質不強健才引起的……或者是因為在寒冷潮濕的地方待得太久……」
  
  「我們都不是醫生或科學家,辯論這個問題毫無意義。但是,為了安全起見……恐怕我得對你和你父親相處的時間做些限制。」
  
  紙片從手中掉落,伊薇震驚已極,感覺到她的脈搏以瘋狂的節奏跳動著;畢竟她已經陪在父親身旁,而塞巴斯蒂安卻試圖剝奪他們相處的最後幾天時光——只因為印在一張傳單上沒經證明的醫學理論?「不!」她激烈的說,喉嚨縮緊,想要說的話連珠炮似的滾出,嘴巴卻無法將之理清。「絕…絕…絕對不行!我愛呆多久就呆多久,你又不…不在…在乎我,或他……你只是想殘忍的向我展示你有權…權力——」
  
  「我看過被單了,」塞巴斯蒂安簡略的說。「他在咳血,還有黏液,還有魔鬼才知道的別的什麼東西……你和他在一起的時間越長,你吸入那見鬼的致命氣體的機會就越大。」
  
  「我不相信你那愚蠢的理論。我能找出一…一打醫生,都能把它斥為笑——」
  
  「我不能讓你有個萬一。真TM見鬼,從現在起的六個月裡,你想讓自己躺在床上,看著肺部慢慢腐爛嗎?」
  
  「就算真…真…真的如此,那也不關你的事。」
  
  他們在一片昏亂而憤怒的沉默中對峙,有那麼一瞬間,伊薇覺得她尖刻的言語刺傷得比她想像的還要深。
  
  「你說得對,」塞巴斯蒂安野蠻的說。「如果你想讓自己染上肺癆,那就去吧。不過我要袖手旁觀你可別吃驚,我什麼都不會幫你。等你躺在那裡把肺都咳出來的時候,我TM會非常樂意的提醒你,這都是你自己犯的白癡加三級的錯,你這個頑固的傻瓜!」他狂怒的揮舞著手臂結束了演講。
  
  不幸的是,伊薇已經在太多次與佩雷姨夫的衝突中形成條件反射,而無法辨別生氣的手勢和即將實施體罰的信號之間的差別。她本能的縮成一團,飛快舉起胳膊護住腦袋;當預期的毆打的疼痛並未降臨時,她呼出口氣,試探地放下手臂,卻發現塞巴斯蒂安愕然的望著她。
  
  然後他的臉沉了下來。
  
  「伊薇。」他說,聲音中隱含著刀鋒般的兇猛讓她害怕。「你以為我要……天哪。有人打你。以前有人打過你——該死的是誰?」他突然走向她——太突然了——她踉蹌後退,重重的撞到了牆上。塞巴斯蒂安立刻停下來。「天殺的,」他低聲說道,專注的盯著她,似乎正掙扎在某種激烈的情緒中。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柔聲開口:「我絕不會打女人,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你知道的,不是嗎?」
  
  震懾於他明亮閃耀的眼神,伊薇動彈不得,也無法出聲,只能瞪著他慢慢靠近。「沒關係,」他輕聲說,「讓我抱抱你,沒關係的,放鬆。」他擁她入懷,空餘的那隻手摩挲過她的頭髮,她深呼吸,歎息了一聲,撫慰的感覺流過全身。塞巴斯蒂安將她抱得更近些,嘴唇刷過她的鬢角。「是誰?」他問。
  
  「我…我親戚。」她努力開口。在聽見她口吃時,他撫過她背部的手頓了頓。
  
  「梅布利克?」他耐心的問。
  
  「不是,是另…另外那個。」
  
  「斯圖賓斯。」
  
  「是的。」他的另一隻胳膊也抱住了她,伊薇舒服的閉上眼,依偎在塞巴斯蒂安強壯的懷中,臉頰枕著他的肩膀,她呼吸著男性皮膚清爽的氣味,還有科隆水細微的白檀香。
  
  「經常打嗎?」她聽見他問。「不止一次嗎?」
  
  「現在那…那…那不重要了。」
  
  「經常打嗎,伊薇?」
  
  知道他不問出個所以不會罷休,伊薇咕噥道:「並不是很…很經常,但……有時候如果我惹他或弗…弗洛倫斯姨媽不高興了,他就會發脾氣。上…上次我企…企圖逃走,他打腫了我的眼睛,嘴唇也破…破了。」
  
  「是嗎?」塞巴斯蒂安沉默了很長時間,再開口說話時語調輕柔森寒。「我要把他撕成碎片。」
  
  「我不想那樣,」伊薇認真的說。「我…我只想離他遠遠的,離他們都遠遠的。」
  
  塞巴斯蒂安抬起頭,俯視她暈紅的臉蛋。「你不會有事的。」他低沉的說,揚手撫上她的臉,滑過顴骨,指尖沿著她鼻樑上淡金色的雀斑遊走;等她低斂下睫毛,他又描畫著她眉毛的弧度,將她的臉捧在手心裡。「伊薇,」他喃喃的說。「我以我的生命起誓,我的這雙手,永遠也不會給你帶來痛苦。我可能在其它方面表現得像個差勁的丈夫……但我不會那樣傷害你,你要相信這點。」
  
  她皮膚上每一寸神經都渴切的想體會那種感覺……他的碰觸,吹拂在她唇上的火熱呼吸。伊薇不敢睜開眼,或是做出任何可能打斷這一刻的動作。「是的,」她努力開口低語。「我相信……我——」
  
  一個探索的吻落到唇上,帶來甜蜜的震撼……又一個……她輕喘著為他敞開了,他的嘴像滾燙的絲緞,又像柔軟的火焰,帶著溫柔而探詢的力道侵襲向她。他的手指撫摩過她的臉,輕輕地調整著他們兩人的角度。
  
  感到她要搖晃地失去平衡,塞巴斯蒂安徐徐抬起一隻手扶住她的頸背;她也如法炮製,一手勾住他堅實的脖子,回應他美妙的磨蹭和親吻。他的呼吸加快,胸膛抵著她的乳房迷醉的起伏。突然他的吻變得更深入,更有力,急迫升騰的熱情讓她扭動起來,不顧一切的向他陽剛結實的身軀依偎得更近。
  
  夾帶著疼痛的渴望,一聲低沉的呻吟逸出塞巴斯蒂安的喉嚨,然後移開了嘴唇。「不,」他粗啞的耳語道。「不,等等……愛人……我並沒打算做這個。我只是……見鬼。」
  
  伊薇的手指緊緊抓住他外套的織料,臉蛋埋進他光滑的灰色絲質領巾中。塞巴斯蒂安捧著她的頭,支撐住她不穩的重量。「我還是打算實施頭先我說過的話。」他埋首於她的髮絲中。「如果你想照顧你父親,你就得照我的規矩來。保持房間的通風——我要門窗整日都敞開著,還有不要坐得離他太近,另外,不論你何時跟他在一起,我要你繫上一條手絹遮住口鼻。」
  
  「什麼?」伊薇回以多疑的眼神,蠕動著想遠離他。「那樣那些活的細菌就不會飛進我的肺裡?」她譏刺的問。
  
  他的眼睛瞇緊。「別試探我,伊薇。我差點就完全禁止你和他見面了。」
  
  「我覺得太荒謬了,用一塊手絹遮住我的臉,」她抗議道。「那會傷害我父親的感情。」
  
  「我不在乎。記住,如果你沒照做,你將不會再見到他。」
  
  全新的怒氣洶湧而至,伊薇猛地掙脫他的懷抱。「你幾乎就和梅家的人一樣,」她激烈的說。「我嫁給你是為了獲得自由,結果我只是換了個獄卒。」
  
  「我們誰都沒有完全的自由,小女孩,甚至是我。」
  
  雙手緊握成拳,她對他怒目而視。「至少你還有權力為自己做選擇。」
  
  「也為你。」他嘲弄道,似乎頗為享受他在她身上挑起的爆發的脾氣。「老天,好厲害。那麼勃然大怒的反抗……讓我想跟你上床。」
  
  「別再碰我。」她厲聲說。「永遠!」
  
  而令人惱火的是,他卻大笑著走向門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0:57

  第十章
  
  當晚上伊薇回到父親的寢室時,她知道時間馬上就到了。他的臉色蒼白灰暗,嘴唇發青,他備受折磨的肺部已不再能吸入足夠的氧氣了。她但願能代替他呼吸。將他冰冷的手握在手中,她摩挲著手指希望能讓它們溫暖起來,僵硬的微笑著望向他的臉。「爸爸。」她喃喃的說,撫過他暗淡的頭髮。「告訴我該怎麼做,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他回以溫和而深情的目光,收縮的嘴唇在滿是皺紋的臉上扯出個回應的微笑。「凱姆。」他低聲說。
  
  「好,我去叫他。」伊薇顫抖的手指摸著他的髮絲。「爸爸,」她輕聲問,「凱姆是我的哥哥嗎?」
  
  「唉,」他歎口氣,眼睛瞇起來。「不是,薇薇。我到寧願是,好小伙子……」
  
  伊薇傾身吻吻他枯瘦的手,離開床邊,匆匆走到鈴索邊猛拉了幾下,一個女僕以不同尋常的敏捷出現了。「夫人?」
  
  「去請羅翰先生。」伊薇說,聲音有些震顫。她頓了頓,考慮要不要也請塞巴斯蒂安來……但是父親沒有叫他。而想到塞巴斯蒂安在場時的冷靜和理智將和她自己的情緒形成多麼刺目的對比……算了。也許有些事她需要倚賴他,但這次卻並非如此。「快點去。」她對女僕說,然後回到父親身邊。
  
  她力圖維持安心的表面下必定是洩露了某些恐懼,父親虛弱的伸出手將她拉得更近些。「伊薇,」他幾不可聞的小聲說。「我要找你媽媽去了,你知道的……她會讓後門開著……我就可以溜進天堂了。」
  
  她不出聲的笑了,幾滴灼燙的眼淚溢了出來。
  
  很快凱姆進來了,他黑玉似的頭髮凌亂無比,衣服也不同尋常的皺成一團,好像是匆忙穿上的。儘管顯得鎮靜沉著,但他看著伊薇時,金色的眼眸中仍閃著溫柔的水光。她站起來退開些,發現必須要吞嚥好幾次才能說話。「你得彎腰才能聽見他講話。」她沙啞的說。
  
  凱姆俯向床頭,就如伊薇一樣握住詹納的手。「我心目中的父親。」年輕的吉普賽人柔聲說。「寬恕所有被你拋在身後的靈魂吧,要知道上帝會為你開啟新生之路。」
  
  詹納對著他耳語,男孩偏著頭撫慰的摩挲著老人的雙手。「好。」凱姆欣然同意,但伊薇能從他緊繃的寬肩感覺到,不管父親要他做什麼,他都並不喜歡。「我會督辦的。」
  
  詹納這才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凱姆從床邊退開,把伊薇拉向前去。「沒關係的,」發現她在顫抖,男孩默默的說道。「我祖母總是跟我說,『永遠也不要在新路上駐足不前——你不知道有什麼冒險在等著你。』」
  
  伊薇想要從話語中得到安慰,但卻雙眼模糊,喉嚨刺痛。坐在父親身邊,她一手圈住他的頭,一手輕輕放在他的胸膛上。他粗嘎的呼吸平緩下來,微微哼了一聲,似乎很歡迎她這樣的碰觸。她感覺到他的生命正漸漸逝去,此時凱姆的大手溫柔的握住她的胳膊。
  
  房間裡安靜得嚇人,伊薇的心跳聲幾乎清晰可聞。以前她從未遭遇過死亡,而現在不得不正視它,她將失去一個愛她的人,讓她充滿恐懼的冰冷。淚眼模糊的瞥向門口,她看見塞巴斯蒂安頎長的身形,他的表情難以辨認,她突然發現自己真的需要他就在身邊。當他如月長石般明亮的雙眼注視著她時,他目光中的某些東西讓她堅強起來。
  
  一口最輕柔的吐息逸出埃佛•詹納的嘴唇……然後再無聲息。
  
  意識到一切終於結束,伊薇將臉頰貼上他的頭,合上淚水盈眶的眼。「再見,爸爸。」她低聲說,淚珠掉落進他一度是紅色的髮絲中。
  
  過了一會,伊薇感覺到凱姆有力的雙手將她自床邊架起來。
  
  「伊薇,」男孩輕輕的說,別開臉去。「我要……我要處理一下遺體。去找你的丈夫吧。」
  
  伊薇點點頭,想要移動,腿卻邁不開。凱姆撫摩著她的髮尾,乾燥的嘴刷過她的前額,印下一個親切而不帶慾念的吻。她茫然轉身,搖搖晃晃的走向丈夫,塞巴斯蒂安迎上幾步,塞了條手絹到她手中,她感激的接過,揩去眼淚,擤了鼻子;太過心煩意亂,她既沒注意也不在乎他們要去哪,只是讓塞巴斯蒂安帶她離開了父親的房間;他的胳膊環繞著她的背,手扶在腰間。
  
  「他一直都很痛苦。」塞巴斯蒂安以就事論事的口氣說。「這樣到好些。」
  
  「是的。」伊薇木然的回答。「是的,當然。」
  
  「他跟你說什麼了嗎?」
  
  「他有提到……我母親。」眼中浮起新的傷痛,但她卻硬扯出一個扭曲的微笑。「他說她會幫他溜進天堂的後門。」
  
  塞巴斯蒂安領她回到她的臥室。筋疲力盡的倒在床上,伊薇將手絹掩住鼻子,蜷起身軀,她從沒像這樣哭過,不是抽泣,而是喉嚨裡直接宣洩出痛苦,而胸腔內悲痛的壓力卻不見緩和。她隱約知道窗簾被拉上了,塞巴斯蒂安正在叫女僕送酒和涼水過來。
  
  儘管還留在房裡,塞巴斯蒂安卻沒有走近,只是踱步了幾分鐘,最後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很顯然他不想抑制伊薇的哭泣,但對這樣私密的情感也有些畏縮不前;她可以在他面前放開熱情,卻不能展露痛楚。不過他不想離開她的意圖也同樣明顯。
  
  女僕拿來了葡萄酒,塞巴斯蒂安扶伊薇坐起來,讓她靠在枕頭上,然後遞給她斟得滿滿的一杯酒。等她喝完,他又將一條冰涼的濕毛巾輕輕的壓在她腫脹的雙眼上;他的態度既親切又帶著古怪的小心翼翼,彷彿他是在照顧一個小孩子。
  
  「那些員工,」過了一會兒,伊薇喃喃的說。「俱樂部,葬禮……」
  
  「我會打理這一切的。」塞巴斯蒂安冷靜的說。「我們會關閉俱樂部,我會安排好葬禮。要我請你的某位朋友過來嗎?」
  
  伊薇立即搖頭。「這會讓她們為難的,而我還不想和她們談。」
  
  「我瞭解。」
  
  等她喝完了第二杯葡萄酒,塞巴斯蒂安還留在她身邊;明白他是在等待她的暗示,伊薇將空杯子放回床頭櫃,說話時覺得自己的舌頭都大了。「我想我現在可以休息了。你沒必要守著我,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他仔細打量她,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等你醒了就讓人來叫我。」
  
  又醉又困又孤單,伊薇躺在半暗中,納悶著人們為什麼總是說,當有時間準備時,面對親人的逝去就會容易得多;這似乎並不容易。而同樣是這些人,可能還會補充說她的痛苦應該減少才對,因為她從不曾真正瞭解她的父親。但這卻更糟糕。可以安慰她的回憶是那麼的少……他們在一起的時光又是那麼的短暫。伴隨悲痛一起襲來的還有淡淡的失落……此外,還有一絲憤怒:她就這麼不值得愛,在一生中她擁有的愛就這麼點?難道她缺乏某種必不可少的吸引人的魅力?
  
  察覺到自己的想法正危險的陷入自憐,她閉上眼發出一聲顫抖的歎息。
  
  
  
  凱姆剛剛離開詹納的房間,塞巴斯蒂安就在走廊上迎住他了;金髮的男人怒容滿面,音調中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傲慢。「如果我妻子能在陳腐的吉普賽式布道裡找到慰藉,我不會反對你的嘮叨。但你要是敢再吻她,不管方式有多柏拉圖,我都會閹了你。」
  
  埃佛•詹納屍骨未寒,聖文森特卻能在心胸狹窄的嫉妒中糾纏,這可能會激怒某些人。但凱姆卻對這位獨裁的子爵懷著若有所思的興趣。
  
  故意斟酌著字眼以試探他,凱姆輕柔的開口。「要是我曾經渴望過她,現在她早就是我的了。」
  
  聖文森特冰藍色的眼中閃過一抹戒慎,其中透露出的感覺深得連他自己都不會承認。凱姆還從未見過什麼東西能比得上聖文森特對他妻子那無言的渴望:是個人都能看出,無論伊薇什麼時候走進房間,聖文森特的共鳴幾乎就像一把振動的音叉。
  
  「關心一個女人不見得就會想和她睡覺,這是有可能的。」凱姆指出。「但看起來你不能苟同。或者你對她太過癡迷,所以才無法看清別人並不會有相同的感覺?」
  
  「我沒有迷上她。」聖文森特咬牙說。
  
  單肩靠牆,凱姆看進他固執的眼,那裡慣有的耐性幾乎耗盡了。「當然沒有,任何人都看得出。」
  
  聖文森特警告的瞥他一眼。「再說一個字,」他含糊的說。「你就會跟伊根的下場一樣。」
  
  凱姆揚手做了個自嘲的姿勢。「警告生效。順便說一下……詹納最後的遺言是關於布拉德的。遺囑裡說有一點現金的遺產是給他的……詹納要它能夠執行。」
  
  聖文森特瞇緊了雙眼。「為什麼要留錢給布拉德?」
  
  凱姆聳聳肩。「我不能說。但如果我是你,我不會反對詹納最後的願望。」
  
  「如果我不幹,他或其他人也無能為力。」
  
  「那你就要冒他的鬼魂在俱樂部出沒的風險,因為他心願未了。」
  
  「鬼魂?」聖文森特朝他射去懷疑的眼神。「天殺的,你不是認真的,對吧?」
  
  「我是個吉普賽人。」凱姆實事求是的說。「我當然相信鬼魂。」
  
  「只是半個吉普賽人。我相信你其餘的部分至少有著最低限度的明智和理性。」
  
  「另外一半是愛爾蘭人。」凱姆說,有點歉意。
  
  「天殺的。」聖文森特又說了一次,搖著頭邁步離去。
  
  由於準備葬禮,俱樂部的生意陷入了混亂,同時建築物本身也急待維修,照理說塞巴斯蒂安應該忙得根本無暇顧及伊薇和她的處境。但很快她就發現,他要求女僕向他密集報告她睡覺的長短,是否進食以及平時的活動。一旦得知伊薇沒吃早餐或午飯,塞巴斯蒂安就會送餐盤上樓,並附上簡單的便條。
  
  夫人:
  
  這個餐盤將在一小時內送回給我檢查。要是裡面的東西沒有吃光,我會親自來餵你。
  
  祝用餐愉快(法語),
  S.
  
  讓塞巴斯蒂安滿意的是,伊薇服從了,她氣惱的懷疑他的命令到底是出自關心還是只是一心想恫嚇她。但不久之後,塞巴斯蒂安做了件非常體貼的事,他付了一名女裁縫雙倍的價錢,以非比尋常的速度為伊薇趕製了三件喪服;不過不走運的是,面料的選擇完全不合適。
  
  女人在服喪的第一年只能穿皺綢,一種沉悶、僵硬而粗糙的織料。沒人會認為這是令人愉快的選擇,皺綢極易燃燒,在雨天時往往又會起皺並碎成片片。但塞巴斯蒂安卻訂做了一件豐厚的黑色天鵝絨,一件柔軟的細薄布,還有一件開司米羊絨。
  
  「我不能穿這些。」伊薇蹙著眉跟他說,撫摩著長袍。她將之放在床罩上,它們在那裡堆積得像是午夜的繁花。
  
  這些衣服剛被送到俱樂部,塞巴斯蒂安就親自把它們拿到樓上來了。他站在床角,隨隨便便的靠在沉重的雕花床柱上,除了雪白的襯衫和領圈之外,他從頭到腳都是黑色。一如期望的,他穿著肅穆的衣服時顯得驚人的俊美,那些暗沉的顏色與他閃耀的金色髮膚形成了奇異的對比。伊薇曾不止一次挖苦的暗忖,有著如此非凡容貌的男人是否也能擁有正派的品質——無疑他自幼年時期就被寵壞了。
  
  「你拒絕這些衣服的理由是什麼?」塞巴斯蒂安問,看向喪服。「它們是黑色的,對吧?」
  
  「哎,沒錯,但它們不是皺綢的。」
  
  「你想要穿皺綢的?」
  
  「當然不想——沒人想。但要是人們看見我穿著別的料子,他們會議論得很可怕的。」
  
  塞巴斯蒂安揚起一邊眉毛。「伊薇,」他平平的說。「你違背你家人的意願去私奔,嫁了一個聲名狼藉的浪子,然後你還住在一家賭場裡。你想你還能引起多少該死的流言蜚語?」
  
  她不確定的瞄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是那晚她從梅家逃出來時帶走的三件中的其中一件。儘管她和女僕們盡了最大努力清洗,但褐色的羊毛料已經在旅行中被弄污了,並且因為潮濕和泥濘而縮水,而且還非常刺人。她想要穿上嶄新、柔軟又乾淨的衣服。伸手夠向黑天鵝絨的褶邊,她輕柔的摸著,指尖在軟和的細毛上滑過圓潤的痕跡。
  
  「你必須學會忽視人們的閒話。」塞巴斯蒂安靠近她輕聲說,站在她身後,他的手指輕輕搭在她肩上,讓她微微驚跳了一下。「這樣你會快樂得多。」他的聲音突然流露出一絲愉快。「我認為關於別人的流言一般都是真的,但事關自己時則絕對是假的。」
  
  伊薇緊張的僵直了身體,感到他的手正沿著褐色羊毛長裙背部的紐扣移動。「你在做什麼?」
  
  「幫你更衣。」
  
  「我不想更衣,現在不想。我……哦,請別這樣!」
  
  但他充耳未聞,只是空出一隻手繞到前面固定住她,另一隻手則解開了那排紐扣。不想訴諸於沒有尊嚴的掙扎纏鬥,伊薇紅著臉保持靜止,暴露出來的皮膚升起一片雞皮疙瘩。「我希…希望你不要用這麼隨便的態度來對待我!」
  
  「『隨便』這個字眼意味著漠不關心。」他回答道,將長裙拉下她的臀部,衣料隨即掉落,凌亂的堆積在地板上。「而我對你的反應卻絕非無關緊要的,親親。」
  
  「人們希望得到一點尊重。」伊薇大叫起來,穿著內衣在他面前發抖。「尤其是在……在……以後……」
  
  「你不需要尊重。你需要的是安慰,財產,可能還需要和我在床上美妙而長久的翻滾。但既然你不肯承認,那你就會得到一個肩部按摩和幾句建議。」塞巴斯蒂安溫暖的雙手覆住她的肩膀,那裡除了綁住她內衣的帶子外別無它物。他開始按摩她僵硬的肌肉,強健的手指展開拱起,罩住她的上背。伊薇嚶嚀一聲,試圖走開,但他穩住她,繼續以無比的嫻熟為她按摩。
  
  「你跟幾天前不一樣了。」他喃喃的說。「你不再是壁花,不再是處女,不再是無助的孩子,不得不忍受和梅家一起生活。你是一位子爵夫人,有一筆龐大的財產和一個無賴丈夫。現在,你還要遵循誰的規則?」
  
  伊薇在令人厭煩的混亂中搖頭。她發現在塞巴斯蒂安的動作間,背上的緊繃感消失了,而她對自己情感的控制也以等同的速度不翼而飛。她害怕一旦開口說話,就會哭泣。保持沉默,她緊緊閉上眼睛迫使呼吸平穩。「到目前為止,你一直把生命耗在努力取悅別人身上,」她聽見他說道。「成功率還有點差。為什麼不試著取悅自己,就當是個改變?為什麼不遵循你自己的規則?服從習俗曾讓你得到了什麼?」
  
  伊薇沉思著問題,當他找到一個特別酸痛的點時,她的呼吸愉悅的嘶嘶作響。「我喜歡習俗。」過了一會她說。「做一名平凡的人沒有錯,不是嗎?」
  
  「對。但你並不平凡——否則你永遠不會來找我,而是去嫁給尤斯塔斯表哥。」
  
  「那時我很絕望。」
  
  「那不是全部的原因。」他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咕嚕。「你也想嘗一下惡魔的味道。」
  
  「我沒有!我沒有!」
  
  「你享受那種樂趣,在我自己的家裡,用我無法拒絕的提議困住我——一個名聲敗壞的花花公子。別試圖否認——現在我對你非常瞭解。」
  
  儘管還是悲傷煩惱,伊薇卻察覺到微笑不可思議的浮現在嘴角。「或許我享受過,只一小會兒。」她承認道。「而且我肯定會滿意的想到,當我的家人知曉一切時會有多狂怒。」她憂鬱的接著說道,笑顏淡去。「我真恨和他們一起生活!要是父親讓我和他在一起有多好,他可以雇個人照顧我……」
  
  「老天。」塞巴斯蒂安說,聽上去毫無同情心。「為什麼他會想要一個小孩子待在他的圈子裡?」
  
  「因為我是他的家人。因為我是他的僅有!」
  
  他斷然搖頭。「男人的思考模式不是那樣的,甜心。你父親假定——也的確如此——遠離他生活你會過得更好。他知道你永遠都不能有個好歸宿,除非你從小就生活在體面的環境中。」
  
  「但是,假如他知道梅家將怎樣對待我……我被虐待的樣子——」
  
  「是什麼讓你認定你父親不會用同樣的方法對待你?」塞巴斯蒂安的問題讓她震驚已極。「他曾是個拳擊手,看在上帝的分上。他幾乎不是以自我克制而知名。要是你更經常看見他,你可能對他的另一面就完全熟悉了。」
  
  「我不信!」伊薇激烈的大喊。
  
  「收起你的刺吧。」塞巴斯蒂安輕聲說,拿起床上的天鵝絨長裙。「如我所說,我決不會寬恕打女人的行徑,不管是什麼原因。但這個世界到處都是沒有特別審慎的男人,你父親很有可能也是其中之一。如果你願意就辯駁好了——但別天真到把詹納當作完美無暇的人,寶貝。在他生存的背景裡——貧民窟,賭博的地獄,流氓,罪犯,設局下套的騙子——他是夠正派的了。我敢肯定他會認為這是相稱的讚美。把胳膊舉起來。」他熟練的把天鵝絨套過她的頭頂,拉下裙擺,使之柔軟而沉重散落在臀部周圍,接著又幫她把手臂穿過袖子。「現在的生活不屬於你,」他說道,並不算刻薄。「你應該住在某個鄉間的莊園,坐在鋪在綠色草坪上的毯子上,吃著草莓和奶油,四輪馬車代步,拜訪你的朋友。有一天你或許應該讓我給你個孩子,這會佔據你的心思。而且這也會讓你和你的朋友們有共同語言,無疑她們已經開始生育了。」
  
  伊薇盯著離她近得不得了的俊顏,被這漫不經心的建議給嚇到;別人可能以為他剛剛是在提議給她買條小狗。他真如看起來的一樣無情嗎?
  
  「你對寶寶有興趣嗎?」幾個困難的吞嚥之後,伊薇勉強問道。
  
  「沒有,小貓。我對妻子和家庭的打算不比你父親多。但我保證會讓你得到可觀的贍養。」邪惡的火花進入他的眼底。「如果不用養育他們,我將非常熱心的參與製造孩子的過程。」他轉到她身後繫緊長裙。「考慮看看你想要什麼,」他建議道。「很少有你不能擁有的……只要你敢伸手抓住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1:11

  第十一章
  
  就算伊薇對丈夫還有什麼好感的話,那也在第二天中午之前,塞巴斯蒂安離開俱樂部,說是去蕭夫人那裡時消失殆盡。他已經把要在隔天舉行的埃佛•詹納的葬禮安排妥當,現在把注意力轉向俱樂部的生意。詹氏將停業兩個星期,屆時會有一大批木匠、泥瓦匠、油漆匠被雇來翻新建築。
  
  塞巴斯蒂安也開始對俱樂部的管理成規做出了決策性的改變,其中包括把凱姆提升到總管的位置。鑒於男孩的混血血統,這顯然是個極具爭議的決定。吉普賽人普遍被認為是些手法靈巧的騙子,而凱姆被賦予的職責卻是長官大宗先進的收支,在賭局出現紛爭時進行裁斷,這自然會被某些人看作是派一隻貓去看護一籠雞雛。這個位置的權力非常大,沒人——甚至塞巴斯蒂安也不能——質疑他對賭局的判斷。但凱姆是熟手,人緣也好,塞巴斯蒂安願意賭一把,他的聲望會令俱樂部的員工接受他的新職位。此外,俱樂部其餘的三十名員工中,還沒有一個夠格能運作骰子房。
  
  現在賭場妓女都已遣散,有些事迫在眉睫,急需解決,以便俱樂部重新開張時,會員們可以得到「女性的交誼」。而讓伊薇不高興的是,凱姆也贊同塞巴斯蒂安的計劃,蕭夫人會是解決問題的絕佳辦法。自然咯,塞巴斯蒂安便將向惡名昭著的夫人提議合作引以為己任。知道丈夫有著邪惡而色情的慾望,伊薇肯定他去拜訪蕭夫人的目的遠遠不止於單純的生意磋商,自他們在格雷納格林逗留以來,塞巴斯蒂安還沒有和誰上過床。無疑他已準備好並渴望讓自己和某個心甘情願的女性縱情狂歡一場。
  
  伊薇不斷告訴自己她不在乎。他要跟十個……一百個……一千個女人睡覺她都不在乎。如果她那麼做了,她就是個傻瓜。一隻漫步在小巷中走失的雄貓會和它遇上的每隻雌貓交配,塞巴斯蒂安不可能比它更忠誠。
  
  伊薇克制的外表下怒氣翻騰,她刷好頭髮,編成複雜的辮子盤在頭頂,接著自安放在梳妝台上的小鏡子前走開,放下發刷。金質婚戒的閃光劃過她眼底,鐫刻其上的蓋爾語彷彿在嘲笑她。「當你是我的愛。」她苦澀的輕聲念道,然後褪下戒指,沒理由在一段假裝的姻緣中還要戴著婚戒。
  
  她先把戒指放在妝台上,覺得好了一點,接著又將之裝進口袋,決定去找凱姆,要他收在俱樂部的保險箱裡。她正要離開房間,門上便傳來敲門聲;不可能是塞巴斯蒂安,他從不費心敲門的。伊薇前去應門,發現原來是喬斯•布拉德巨大的身形杵在那裡。
  
  雖然布拉德不是特別招大家討厭,但他的人緣顯然比不上凱姆,這對來說頗不走運,因為他和凱姆•羅翰同齡,他們經常互相一較長短。其實把大多數男人拿來和黝黑英俊的凱姆比較都不太公平,他神秘的魅力和冷面笑匠似的幽默在員工和賭場的主顧中都很吃得香。而更糟的是,布拉德毫無幽默感,對自己生命中的大部分事物都心懷不滿,又嫉妒所有他認為獲得太多的人。伊薇感覺到他連以禮相待都覺得困難,便戒慎地望著他。
  
  布拉德平板而漠然的雙眼盯住她。「有個訪客在後門要見泥,夫人。」
  
  「訪客?」伊薇皺眉,覺得胃部一下被掏空了,她疑心是姨夫終於探聽到她的趨向了。詹納的死訊,俱樂部的暫時歇業以及她的出現必定迅速傳遍了倫敦。「是誰?他說他叫什…什麼名字?」
  
  「偶被吩咐告訴泥,那是橫特太太,夫人。」
  
  安娜貝爾。親愛朋友的名字讓伊薇的心跳因釋然和激動而加快,儘管她不大相信安娜貝爾敢來賭場。「真是個好消息。」她大聲說。「請帶她去樓上我父親的接待室。」
  
  「偶被吩咐說,泥必須下樓到後樓梯那去,夫人。」
  
  「哦。」但不該是這樣。不該讓像安娜貝爾那樣備受呵護的女孩等在俱樂部的後門。滿是關切,伊薇越過門檻,大步離開房間,只想著盡快見到安娜貝爾。她衝下兩段長長的樓梯,間替的抓握著扶手,布拉德緊跟在她身後;等跑到樓下時,她的心跳得厲害極了。在沉重的大門上費了點勁,她把門推開——
  
  ——然後又驚跳的退回。她看見的不是安娜貝爾•亨特修長的身影,而是佩雷姨夫高大笨拙的樣子。
  
  伊薇的腦子一片空白。恐懼佔滿身心,她只驚駭的瞥了他短短一眼便往後退。佩雷格林一直都願意用拳頭來迫使她就範,就算她現在是聖文森特夫人,於法於理都不再受他轄制也無濟於事,她的姨夫會以殘酷的毆打開始,用盡一切手段以雪前恥。
  
  伊薇盲目的轉身就逃,但讓她吃驚的是,布拉德擋住了去路。
  
  「他付給偶一個薩弗林好逮到泥。」布拉德咕噥說。「這夠偶一個月的工資了。」
  
  「不。」她喘著氣,推擠他的胸膛。「不要——我什麼都給你——別讓他抓到我!」
  
  「詹納讓泥跟他們住在一起,所有的時間。」年輕的男子譏誚的說。「他不想要泥在這裡,沒人想。」
  
  她抗議的尖叫,但布拉德無情的將她推向她姨夫,後者粗笨的容貌正因勝利的狂喜而雜色班駁。「偶照你說的做了,」布拉德對著佩雷身後的男人粗魯的說道,伊薇一下子認出來了——那是布魯克舅舅。「現在付帳!」
  
  看起來被這交易弄得不舒服又隱隱有些羞恥,布魯克遞給他一個薩弗林。
  
  佩雷牢牢的鉗制著伊薇,讓她就像只被抓住後頸皮的兔子一樣無助,他方方的大臉氣得發紅。「你這個愚蠢的,一文不值的丫頭!」他叫囂道,猛烈的搖晃她。「要不是你還有點用處,我會把你像堆垃圾一樣處理掉,你以為你能躲得了多久?我會好好招待你的,我保證!」
  
  「布拉德,阻止他,求求你。」伊薇尖叫起來,當佩雷把她拖向一輛等候的馬車時掙扎的拱起身子。「不要!」
  
  但布拉德一動不動,只是站在門邊用充滿恨意的眼神觀望著。她不明白自己曾做了什麼讓他如此鄙視她。為什麼沒人來救她?為什麼沒人回應她的呼喊?如搏命般,伊薇對著她姨夫又是抓又是推,但厚重的裙子阻礙了她的爭鬥,只是無望而徒勞。惱火於她的抗拒,佩雷咆哮起來。「認命吧,你這該死的小鬼!」
  
  伊薇自眼角瞥到一個男孩從馬廄的場院走過來,他看見小巷裡的衝突便遲疑的停住。她衝他大叫:「去找凱姆——」佩雷壓制的手掌摀住她的口鼻,叫聲中斷,她一口咬進他滿是灰塵的肉裡,他憤怒的嚎叫著連忙抽回手去。「凱姆!」伊薇又尖叫起來,直到一記結實的掌摑扇在了她的耳朵上,再度令她噤聲。
  
  佩雷把她推給布魯克舅舅,後者瘦長的臉映入她模糊的視線。「帶她去馬車上。」佩雷命令道,從口袋裡掏出塊手絹包紮好流血的手。
  
  布魯克粗暴的將她拖向車子時,伊薇在他的鉗制中掙扎著,扭動著,拚命對準他的喉嚨就是一肘拐,這一擊令布魯克咳嗽著鬆開了她。
  
  但佩雷趕上來,盤子大小的雙手抓住了伊薇,他砰的一聲把她扔到了馬車一側。她的頭撞到了硬邦邦的漆面嵌板上,眼前頓時一片金星,頭骨傳來尖銳的疼痛。在撞擊帶來的暈眩中,伊薇被塞進了車廂,期間只能無力的扭纏。
  
  讓伊薇大感驚愕的是,尤斯塔斯表哥竟等在裡面。他既蒼白又癡肥,看上去像是頭被安放在座位上的幼鯨。他將她鎖在巨大的,有著陳腐食物氣味,層層疊疊的身軀中,猛的伸出一隻多肉的手臂,以驚人的力氣掐住她的喉嚨。「逮到你了。」他說道,費勁的喘息著。「麻煩的賤人——你毀約不肯嫁給我。但我父母說你的財產該是我的,他們會不計一切代價替我拿到手的。」
  
  「已經結婚——」伊薇嘶聲道,彷彿被某種奇特的深海怪物整個吞噬掉,她在那堆圍困住她的人肉山中幾乎窒息了。
  
  「那個婚姻不會成立的,我們要宣告它無效。你會發現你想讓我破產的計劃並沒有得逞。」尤斯塔斯的聲音聽起來像個暴躁的男孩。「你最好別惹惱我,表妹。爸爸說等我們結婚後我可以對你做任何我喜歡的事。你覺得在儲藏室裡關上一個星期怎麼樣?」
  
  他龐大的胳膊把她重重壓進他胸膛和腹部無邊無際的贅肉裡,伊薇吸不到足夠的氧氣來回答。痛苦而絕望的淚水刺痛了她的眼角,她狂亂的要撬開緊緊箍住她脖子的桎梏。
  
  在一片嗡嗡的耳鳴中,她聽見外面傳來新的響動,是幾聲大喊和不停的詛咒。突然間,馬車門被猛的一把推開,有人一躍而入。伊薇蠕動著想看清是誰,當瞥見那抹熟悉的暗金色頭髮的閃耀光澤時,她斷續的呼吸頓時化為模糊的嗚咽。
  
  那是她從不認識的塞巴斯蒂安,不再冷靜自制,反而充滿了讓人膽寒的暴怒。他殺人般的目光鎖住尤斯塔斯,眼神冷酷銳利,後者層層粗短的下巴後的呼吸一下子緊張的急促起來。
  
  「把她給我。」塞巴斯蒂安的音調因狂暴而沙啞。「現在,你這坨陰溝裡的爛泥,否則我會撕爛你的喉嚨!」
  
  似乎意識到塞巴斯蒂安是真的渴望實現他的威脅,尤斯塔斯鬆開了對伊薇的扼制。她拚命呼吸著大口空氣,跌跌撞撞的爬向塞巴斯蒂安;他一把抱住她,力道溫柔卻安穩可靠。她感到震顫的怒意正持續的流竄過他的全身,他低喃著說道:「別緊張,親親。你現在安全了。」
  
  塞巴斯蒂安凶狠而致命的瞪著尤斯塔斯,後者正試圖把全身膠凍似的肥肉縮進座位最遠的角落。「下次我再看見你,」塞巴斯蒂安惡毒的說。「不管是什麼樣的情況,我都會殺了你;法律也好,武器也好,就算是上帝本人也不能阻止。你要是珍惜自己的性命,就不要再擋我的路。」
  
  任尤斯塔斯嚇得說不書話的瑟縮成一團,塞巴斯蒂安把伊薇抱出馬車。她緊抱著他,還在竭力平順呼吸,同時擔心的環視周圍。看起來凱姆正警戒著周圍的情況,並對付得她的兩個親戚不能近前:布魯克倒在地上,佩雷被一記猛攻擊得蹣跚的後退,結實的面孔因為又驚又怒而變得潮紅。
  
  搖搖晃晃的落到地上,伊薇把臉埋進丈夫的肩膀裡。塞巴斯蒂安簡直怒不可遏,冰冷的空氣一路竄上他激動暈紅的皮膚,憤怒的呼吸轉成泠泠白氣。他簡捷而徹底的檢查了她一遍,雙手輕輕的來回撫摩過她,雙眸仔細瞅著她蒼白的臉,聲音驚人的溫柔。「你受傷了嗎,伊薇?抬頭看著我,親親。對了,甜心……他們有傷害你嗎?」
  
  「沒…沒有。」伊薇暈忽忽的望著他。「我姨夫佩雷格林,」她小聲說道。「他非常強…強壯——」
  
  「我會搞定他的。」他向她保證說,然後朝凱姆大喊道:「羅翰!來把她接走。」
  
  年輕人立刻照辦,幾個流暢的大步來到伊薇跟前。他對她說了幾句話,異國腔調讓她緊張過度的神經平靜了下來。
  
  但她躊躇的不願離開,憂懼的眼神投向塞巴斯蒂安。
  
  「沒事。」他沒有看她,冷冰冰的目光盯住佩雷蠻牛樣的身形不放。「去吧。」
  
  咬著嘴唇,伊薇挽著凱姆的胳膊讓他帶自己退到一邊。
  
  「你來拜訪我們真是太親切了,姨爹。」塞巴斯蒂安的聲音尖刻而譏刺。「來向我們道賀是不是?」
  
  「我來接我的外甥女。」佩雷咆哮著。「他答應了我的兒子,你們的非法婚姻不會成立的!」
  
  「她是我的。」塞巴斯蒂安厲聲說。「你當然不會弱智到以為我會毫無異議的放她走。」
  
  「我會宣告婚姻無效。」佩雷篤定的說。
  
  「唯一的可能是還沒有圓房。但我告訴你,那是既成事實了。」
  
  「我們有個醫生,他答應出面作證她的處女膜還完整無缺。」
  
  「王八蛋。」塞巴斯蒂安森然陰笑。「你知道這對我是種什麼侮辱?我已經工作得太累沒功夫去培養我的名聲——但我要是允許任何不舉的暗示來毀壞它,那我就該死了。」他聳肩脫下外套拋給凱姆,後者單手接過。塞巴斯蒂安殺人般的目光須臾未離佩雷鐵青的臉。「你有沒有想到現在我可能已經讓她懷孕了?」
  
  「如果是這樣,會補救過來的
  
  不是很明白姨夫在說什麼,伊薇在凱姆護衛的懷抱中畏縮了一下,他的胳膊收緊,望著佩雷,金色的眼中罕有的閃過一絲憎惡。「別擔心,甜心。」他輕聲對伊薇說。
  
  佩雷的話令塞巴斯蒂安怒火上揚,雙眸就像是碎盡的玻璃。「發夢。」他說。「讓你得到她,不如我先殺了她。」
  
  佩雷的自製似乎蕩然無存,怒吼著衝向他。「如有必要,我會踏過你的。你這個自大的王八羔子!」
  
  伊薇尖銳的倒抽口氣,看到塞巴斯蒂安側身閃過她姨夫的突襲,等他再度發起攻擊。「傻瓜。」她聽見凱姆咕噥。「他應該絆倒他才對。」接著男孩陷入沉默,注視著塞巴斯蒂安幾乎毫不費力就抵擋住了佩雷巨大拳頭的衝擊力,然後對準他的下巴還以一記迅捷的直拳,這一下雖然力道十足,但對彪形大漢的佩雷似乎沒有造成太大影響。伊薇嚇壞了,望著他們兩個拳腳相加。儘管塞巴斯蒂安要敏捷得多,可佩雷使勁打出的幾下能讓人骨頭碎掉的重拳卻逼得他步伐不穩的後退。
  
  俱樂部的員工開始聚集過來,大叫大喊的替塞巴斯蒂安鼓勁;這時街邊的路人也急急忙忙循聲而來。鬥毆者周圍站了一大圈人,空氣沖充斥著叫囂和鼓噪。
  
  伊薇緊緊掐住摟在她腰間的手臂。「凱姆,做點什麼。」她央求道。
  
  「我不能。」
  
  「你知道怎麼打架,爸爸總是說——」
  
  「不行。」凱姆堅決的說。「這是他的戰鬥。如果我現在跳進去攙和,會讓人覺得他好像自己對付不了你姨夫。」
  
  「但他的確不能!」這時塞巴斯蒂安在佩雷的另一記凶狠的組合拳下搖晃著敗退,伊薇畏縮了。
  
  「你低估他了。」凱姆注視著塞巴斯蒂安再次向前逼近。「他——注意有同夥!漂亮的右勾拳!給他一腳也很好。他那種個子的人通常移動得不快,現在他要是剛好——該死,漏掉了一個機會——」他突然讚賞的歡呼起來。塞巴斯蒂安一個直擊下巴的左重拳把佩雷撂倒在地。「像是夯機一樣的力道!」他大聲說。「力量和精準兼而有之……再稍加點撥就完美了。」
  
  佩雷呻吟著在地上癱成一團,似乎被打敗了他的那個表情冷硬的人給遺忘了。
  
  意識到打鬥結束,俱樂部的員工竟都大膽的聚攏來,拍著塞巴斯蒂安的肩膀喧鬧的稱讚著,要他相信他並非如他們所想,是那種無病呻吟的人。塞巴斯蒂安帶著嘲弄的表情接受了這些可疑的讚美,然後粗魯的催促已然半殘的對手滾進馬車去。
  
  凱姆輕柔的讓伊薇轉身面對他。「告訴我是怎麼發生的,」他急促的說。「快,趁你丈夫還沒走過來。」
  
  伊薇快速的解釋了一遍,布拉德是怎麼把她騙到樓下,又如何差不多是親手把她交給了她的親戚,只為換取一個薩弗林。她說得結結巴巴,混雜無序,但凱姆努力跟上了她語無倫次的說明。「很好。」他低聲說,蜜褐色的臉上一無表情。「我會處理布拉德。你去照顧聖文森特吧,他需要你。在一場好鬥之後男人總是充滿了精力。」
  
  伊薇困惑的搖頭。「樹液?什麼?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的眼中突然閃現過逗樂。「你會知道的。」
  
  她還沒來得及再問,塞巴斯蒂安已經走到跟前。伊薇靠在凱姆的臂彎的樣子似乎根本無法令他高興,臉上烏雲密佈。「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見鬼的事,」他凶巴巴的說,佔有的雙手把伊薇拉過來。「我在寧靜的星期天早上離開了兩小時,然後一回來就發現什麼事都該死的亂七八糟——」
  
  「她會解釋的。」凱姆插進來,目光越過塞巴斯蒂安,注意力被馬廄場院裡的某個人給吸引住了。「請恕我,我得去留意點事——」他輕鬆的躍過短短的欄杆,消失在人群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1:28

  第十二章
  
  凱姆在馬廄的場院附近攔住了喬斯•布拉德,警惕的和他對峙。布拉德鼻孔翕張的喘著粗氣,眼白盡露。他們從來都不是朋友,他們的關係倒更像是同住一個屋簷下暗自較勁的兄弟,而詹納則扮演著父親似的角色。還是孩子時,他們一起玩鬧打鬥,等到成年後,則肩並肩的工作;每次詹納對布拉德表現出許多親切的小動作時,凱姆從不會想過他也會擁有這些。迷惑和憤怒在胸中絞成一團,他盯著布拉德慢慢搖頭。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出賣她?」凱姆開口。「或者你以為能從中得到什麼——」
  
  「偶得到了一個薩弗林。」布拉德搶白道。「鵝且還輕鬆的擺脫了那個饒舌的白癡。」
  
  「你瘋了嗎?」凱姆勃然大怒的詰問。「你有什麼毛病?我們說的是詹納的女兒。就算你能得到數不盡的橫財也不能這麼做!」
  
  「她可從來沒為詹納做過什嗎。」布拉德粗暴的打斷。「也沒為俱樂部做過什嗎。但她在最後一刻跑到介裡來看著他掛掉,蘭後就得到一切。操他媽的high-kick婊子,還有她的畜生醬夫!」
  
  凱姆注意的聆聽,卻無法找出布拉德嫉恨的原因。吉普賽人人很少能明白其他人爭奪財產的怨恨。在凱姆十二歲以前居住的那個流浪部族中,沒有人曾想過要希望得到比他需要的更多的東西,一個人一次只能穿一套衣服,也只能騎一匹馬。
  
  「她是詹納唯一的孩子。」凱姆回答說。「他留給她的東西跟你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況且沒什麼比踐踏一個仰仗你保護的人的信任更糟了。背叛她……協助別人綁架她……」
  
  「偶不會罷休的!」布拉德衝他們兩人中間的地上啐了一口。
  
  凱姆密切注視著他,察覺出他面色很不對勁,既蒼白又扭曲,而且眼神混濁。「你生病了嗎?」凱姆輕聲問。「如果是就告訴我,我會代你去找聖文森特,也許我能讓他——」
  
  「泥去吃屎!偶回除掉泥這個吉普賽狗雜種,除掉泥們所有人!」
  
  布拉德口氣中暴烈的憎恨再無質疑的餘地,他已無可挽回。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凱姆是該把他捆起來拖回俱樂部,還是讓他逃走。回想起閃爍在聖文森特目光中的惡毒,凱姆知道只要一有機會,子爵真的會殺了布拉德,這會在所有人中引起不快,尤其是伊薇。不,最好還是讓他消失。
  
  望著這個他認識了那麼多年,一臉凶相的年輕男子,凱姆惱怒而困惑的搖著頭。迷失了靈魂,他的族人如是說……人的本性落入了某個黑暗異域的陷阱中。但怎麼會發生在布拉德身上?是幾時?
  
  「你最好遠遠離開俱樂部。」凱姆低聲說。「要是聖文森特抓到你——」
  
  「聖文森特會爛在地獄裡。」布拉德咕嚕著,匆忙朝他揮來一拳。
  
  如同驚人的反射動作一般,凱姆躲過他滴水不漏的拳路,移到場院的一邊,瞇眼看著他轉身逃走了。
  
  被栓在附近馬槽裡一隻受驚的馬轉移了凱姆的注意力,他伸手溫柔的撫摩著馬兒光滑的脖子,指間的金戒指在午後的光線中閃爍。「他是個蠢貨。」凱姆對馬兒溫和的說,用聲音和撫摩安撫著這匹動物;當想起另一件事時他歎了口氣。「詹納給他留了份遺產……而我答應一定會讓他拿到。可現在我該怎麼辦呢?」
  
  塞巴斯蒂安拖著伊薇回到俱樂部,它的寧靜已被小巷裡的喧嚷打破。她竭力要跟上他的流星大步,等他們到達一樓的閱讀室時,她的呼吸已變得很急促了。桃花心木的書架上擺滿了皮面的書本,靠搶而立,數不清的報紙和雜誌散放在用幾排活動榫頭巧妙搭接起來的架子上。把伊薇推進房間,塞巴斯蒂安砰的一聲關上門。
  
  「你有沒有受傷?」他粗魯的問。
  
  「沒有。」伊薇試圖忍住後話,但還是忿忿的衝口而出。「為什麼你去了那麼久?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這裡!」
  
  「你有三十個員工保護你,為什麼你卻在第一時間跑到樓下去?你應該待在樓上,直到確認外面的究竟是誰。」
  
  「布拉德先生告訴我安娜貝爾•亨特在等我。然後等我發現其實是我姨夫時,布拉德不肯讓我回俱樂部,他直接把我交到我姨夫手裡。」
  
  「老天。」塞巴斯蒂安瞪大了眼。「我要掏出他的腸子,這個陰溝裡的雜碎——」
  
  「而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伊薇氣憤的繼續說。「你卻和妓女躺在床上!」話甫出口,她才發現,對她來說,這才是問題的重點……甚至重要過布拉德的出賣或是姨夫的突襲,她的情緒始終在塞巴斯蒂安這麼快就棄她而就另一個女人的事實上徘徊不已。
  
  塞巴斯蒂安凝視她的目光很奇怪。「我沒有。」
  
  「別說謊了。」伊薇說,他們對彼此的怒氣激盪在空氣中。「我知道你有。」
  
  「為什麼你這麼該死的肯定?」
  
  「因為你在蕭夫人那裡呆了兩個多小時!」
  
  「我在談生意。交談,伊薇!如果你不相信,那你可以下地獄去了。因為要是我真的和某人睡過覺,我向你保證,我會比現在這個樣子要爽得多!」
  
  望進塞巴斯蒂安冷硬得有如結冰池塘的眼裡,伊薇覺得她的狂怒開始溜走。除了相信他之外,她別無選擇——而且他深感冒犯的怒氣顯而易見。
  
  「哦。」她咕噥。
  
  「哦?這就是你要說的?」
  
  「我以為……我不應該貿然就下結論的。但鑒於我對你過去的瞭解,我就認定……」
  
  她蹩腳的道歉嘗試似乎摧毀了塞巴斯蒂安最後一絲自制。「啊,可你的假定是錯的!你是否還沒注意到,每天的每分鐘,我都比大風裡的魔鬼還要忙。我沒有見鬼的空餘時間去滾來滾去,要是我有——」他陡然打住。所有伊薇曾在韋斯特克裡夫伯爵的圖畫室裡見到過的那個優雅子爵的樣子已消失無蹤,他一身凌亂,掛了彩,還氣鼓鼓的,呼吸不穩。「要是我有時間——」他再一次打住,一抹紅潮湧上顴骨和鼻樑。
  
  伊薇驀然發現他的自製已嘎然而止,她警覺的驚跳起來,衝向關上的門。但還沒來得及走出一步,她就發現自己被他抓住,他的身軀把她壓在了牆上,亞麻上汗濕的味道和健康,令人興奮的男性氣息充斥在她的鼻端。
  
  一抱住她,塞巴斯蒂安微分的嘴唇就印在她細嫩的鬢角上,他喘息著,又是一陣靜默。伊薇感覺到他的舌頭像帶著電流一樣碰過她的眉尖,他的呼吸吹拂在那些濕潤的地方,一股邪惡的火苗讓她全身顫抖起來。他的唇慢慢移向她的耳朵,描畫過精緻的耳廓。
  
  他的低喃好像來自她自己腦海中最幽暗的角落。「要是我有時間,伊薇……那我現在就會用手和牙齒撕碎你的衣服,讓你一絲不掛;現在我就會把你推倒在地毯上,我的手就會伸到你的乳房下面把它們托起來送進我嘴裡;我會親吻……舔舐……直到乳尖硬得像是小莓果,然後我就會非常溫柔的咬上去……」
  
  他不連貫的繼續說下去,伊薇覺得自己陷入了飄忽的半暈眩中。「……我會一路向下吻到你的大腿……一寸一寸……等我來到甜蜜的紅色卷毛那裡時,我會舔過它們,越來越深,直到我找到你陰蒂上的小珍珠……如果我覺得它沒悸動起來,我就會讓舌頭一直在那裡,我會繞著它畫圈,拍打愛撫它……我會舔到你開始央求,然後我就會吮吸,但不使勁,我不是那樣的人,我會很輕巧,很溫柔,讓你因為需要而尖叫……我要把舌頭伸進你的裡面……品嚐你……吃掉你。我要一直把你弄得整個身體都濕透且顫抖。等把你折磨夠了,我就打開你的腿,進入你,然後要你……要你……」
  
  塞巴斯蒂安停下來,把她困在牆邊,兩個人都又僵硬又興奮又氣喘吁吁。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幾不可聞。「你濕了,是不是?」
  
  如果她的身體反應還可以更羞赧更尷尬,伊薇一定照辦。等她明白他在說什麼時,她的肌膚違背了自身的謹慎端莊,「轟」的燒了起來。她動動下頜,點了個最輕微的頭。
  
  「我想要你勝過這世上一切東西。」塞巴斯蒂安顫抖的吸了口氣。「告訴我,要做什麼我才能得到你;告訴我,什麼才會打動你,讓我上你的床。」
  
  伊薇無助的推推他,卻無法撼動他身體的重量。「你什麼也不用做,因為我想要的你沒法給。我想要你對我忠實,而你永遠也不能做到。」
  
  「我能。」但這聲明來得太輕易,顯得言不由衷。
  
  「我不這麼認為。」她低語。
  
  他的大手捧住她的臉,拇指摩挲著她腮幫的曲線,開口時,嘴唇幾乎碰到她的。「伊薇……我不能遵守我們的約定。我不能和你住在一起,每天看著你,卻無法擁有你,我不能……」察覺出她的身上竄過細微的顫慄,他俯低頭,吻上她的喉間。她感覺到來自他嘴唇真實的熱度,那麼曖昧,那麼溫柔……此時他探索的手指滑上她的乳房。
  
  不想聽她悶聲的抗議,他攫住她的唇,霸道的親吻。她虛弱的轉開臉,唇瓣因敏銳的摩擦而刺痛。「不要,塞巴斯蒂安。」
  
  他的臉摩挲著她的髮絲和頭頂。想必是這情境下的某些東西,或是他自己的反應觸動了某根幽默的心弦,讓他迸出輕柔而嘲諷的笑聲。「你得想辦法解決它,伊薇,想些速戰速決的辦法……要不然……」他頓了頓,飢渴的咬一下她的耳朵。「……要不然我就要不管不顧的上了你。」
  
  她攸的睜開眼。「那個字——」她憤怒的開口,但卻在他強悍的吻下沒了聲息。
  
  抬起頭,塞巴斯蒂安又氣又好笑的看著她,他的臉依然很紅。「你是討厭那個字本身,還是背後的寓意?」
  
  看他重獲了至少一點點的理智,伊薇放心下來,從他的身體和牆間掙脫開。「我討厭的是,你想要我只是因為要不到我,因為新鮮——」
  
  「不是那個原因。」他迅速插嘴。
  
  伊薇毫不相信的瞟他一眼。「而…而且,我不願成為你隨便臨幸的那票女人中的一員。」
  
  塞巴斯蒂安突然安靜下來,轉頭不去看她。伊薇等待著,等著他承認她是對的,幾乎不耐得要窒息了。他慢慢抬起視線,淺藍如冬雪的雙眸望進她的眼裡。
  
  「好吧,」塞巴斯蒂安嘎聲說。「我同意你的條件,我會……奉行……一夫一妻制。」最後一個詞似乎說得有點困難,好像他在練習說外語。
  
  「我不相信你。」
  
  「天哪,伊薇!你知道有多少女人試圖從我嘴裡挖出這樣的承諾?而現在我第一次心甘情願嘗試要忠實,你卻直接把它丟回我臉上。我承認,過去我有長長一串的風流史——」
  
  「亂成一團的。」伊薇更正.
  
  他不耐的哼了一聲。「亂成一團的,低級放縱的——隨便你想怎麼稱呼。我曾經有段該死的快活時光,而我要是為此道歉就真該死了。我從沒和不情願的女人上過床,就我所知,我也從沒讓誰分手得不滿意。」
  
  「那不是重點。」她的眉心聚攏。「我不會責怪你的過去……或者,至少……我不會因此而試圖懲罰你。」不理他懷疑的哼聲,她繼續說道。「但這也不能讓你成為特別合適的忠實丈夫人選,不是嗎?」
  
  他的回答毫不友善。「你想要我怎麼做?一個道歉,就因為我是個男人?一個獨身的誓約,直到你認為我配得上你的恩寵?」
  
  靈光一閃,伊薇瞪著他。
  
  對塞巴斯蒂安來說,女人總是來得太容易。如果讓他等她,他會失去興趣嗎?或者也有那麼一點可能,他們可以以一種全新的方式認識、瞭解彼此?她渴望知道,超越了肉體的範疇,他是否能開始珍視她;她想要有機會成為更重要的角色,而非僅僅是他的床伴。
  
  「塞巴斯蒂安……」她小心的發問。「你曾為某個女人做過犧牲嗎?」
  
  他轉身面對她,看上去像個陰沉的天使。他的寬肩斜靠著牆,一邊膝蓋微彎。「什麼樣的犧牲?」
  
  她斜睨一眼。「隨便什麼樣的。」
  
  「沒有。」
  
  「你最長的紀錄是多少,沒有……沒有……」她憋出個尚可接受的詞。「……做愛?」
  
  「我從不那樣稱呼,」他說。「這跟愛毫無關係。」
  
  「多長時間?」她堅持道。
  
  「一個月吧,可能。」
  
  她想了一會兒。「那……要是你能完全不和任何女人來往六個月……之後我就同你睡覺。」
  
  「六個月?」塞巴斯蒂安雙眼大睜,然後丟給她不屑的一瞥。「甜心,你怎麼會認為你值得半年的忠實?」
  
  「我可能不值得,」伊薇說。「可你才是唯一能回答的人。」
  
  顯然塞巴斯蒂安非常告知她,她不值得等待;但他的目光把她從頭瀏覽到腳,伊薇看見他的眼中閃過不容錯認的慾望,他想要她想得要命。
  
  「這不可能。」他咬著牙說。
  
  「為什麼?」
  
  「因為我是塞巴斯蒂安,聖文森特爵爺。我不可能忠實,人人都知道。」
  
  他是那麼狂妄自大,那麼憤憤不平,伊薇不得不立刻咬住嘴唇免得大笑出聲。她拚命忍住笑意,最後勉強平靜的開口。「試一下對你又沒什麼害處。」
  
  「哦,那是有的!」他下顎抽緊,努力要解釋清楚。「你的經驗太少沒法明白,但……相比之下,有些男人擁有更強烈的性慾,我剛好就是其中之一。我不能度過那麼長一段時間而沒有——」他看見她的表情,便急躁的打住話頭。「該死,伊薇,男人不能定期播種是很不健康的。」
  
  「三個月,」她說。「這是我的底線了。」
  
  「不!」
  
  「那就去找別的女人吧。」她直截了當的說。
  
  「我要你,只要你。而魔鬼才知道為什麼。」塞巴斯蒂安怒瞪著她,然後雙眼瞇成灼熱精明的一線。「我應該強要了你,你根本沒權利拒絕我上你的床。」
  
  伊薇的心猛的漏跳了一下,覺得自己臉色發白;但她不願退縮,內心裡的某種東西要她勇敢站在他面前,做到勢均力敵。「那就來呀,」她冷冷的挑釁。「來強要我呀。」她看見驚訝閃過他的眼睛。他清了清喉嚨,但仍保持沉默。接著……她明白了。「你不能。」她驚奇的說。「你根本不會強暴莉蓮,你只是在騙她,你絕不會強迫女人。」淺笑浮上她的嘴角。「從未有一刻是身處危險中,對不對?你根本就不是你堅持的惡棍。」
  
  「不,我是!」塞巴斯蒂安抓住她,憤怒的吻了上去,舌頭刺入她的嘴裡。伊薇沒有拒絕他,閉上眼任他肆意妄為,很快他就呻吟著,力道變得溫柔而熱情,盤旋的愉悅從每根神經中洶湧而出。等他抬起頭時,兩人都顫抖不已。
  
  「伊薇……」他的聲音嘶啞。「別提那樣的條件。」
  
  「三個月的獨身生活,」她說。「而只要你成功了,我…我會心甘情願的和你上床,你想什麼時候都可以。」
  
  「能有多久?」
  
  「只要我們倆都活著。但如果你失敗了……」伊薇頓了頓,想著可能發生的可怕後果……某些讓他徹底厭惡的事情。「如果你失敗了,你就得去找你以前的朋友,韋斯特克裡夫爵爺,為綁架莉蓮的事向他道歉。」
  
  「真TM見鬼!」
  
  「這就是我的價碼。」
  
  「你的價碼該死的太高了。我絕不道歉。」
  
  「那你最好接受我的挑戰。或者只要你接受了……你最好就別失敗。」
  
  「要是我作弊,你才沒法知道。」
  
  「我會知道的。」
  
  一段長長的靜默。
  
  「你的戒指呢?」塞巴斯蒂安忽然發問。
  
  伊薇的微笑立即消失不見。不好意思承認是因一時之氣而取下的,她支吾道:「我褪下來了。」
  
  「你想做什麼?」
  
  她尷尬的把手伸進口袋。「我……它在這,如果你希望,我會戴回去——」
  
  「把它給我。」
  
  以為他打算永久收回戒指,伊薇的手指緊握成拳。那一瞬間,她才發現自己已有些過於依戀那個可恨的小東西,但自尊阻止她開口向他請求能保留它。她慢吞吞的從口袋裡掏出金戒指,指尖偷偷的在雕刻的表面上撫摸過最後一遍。當你是我的愛……
  
  拿過戒指,塞巴斯蒂安將之滑進自己的手指,他的手太大,指環只能戴進小指的第一節。強悍的攫住她的下巴,他望進她的眼裡。「我跟你賭了,」他冷酷的說。「而我會贏的。三個月之後,我會把戒指戴回你的手上,然後帶你上床,對你做盡世上最邪惡的事。」
  
  伊薇的堅強沒能使她免於心跳驚慌的砰然重響,任何一個理智的女人在聽到這番不祥的宣告時都會作如是感覺;但她的堅強同樣沒能在他把她猛拉入懷中,嘴唇印上她時,讓她的膝蓋不致軟如果凍。她懸在半空的手顫抖著輕輕來到他的頭上,他外面的髮絲濃密冰涼,髮根卻溫暖濕潤,那質感太過誘人而令她無法拒絕。她的指尖滑入他閃耀的金髮中,把他拉得更近,無助的享受著來自他嘴唇急迫的需索。
  
  他們的舌頭交纏著,舞動愛撫,在他們膠著的嘴裡,每次濕滑甜蜜的摩擦都讓她感到一股熱氣盤旋在她的腹部……不,比那更深……在她曾經容納他的入侵的緊繃、潮濕的核心。意識到她有多想再次要他令她震驚。
  
  她嗚咽著被他推開,挫敗沖刷過兩個人。
  
  「你沒說我不能吻你。」塞巴斯蒂安說,眼睛明亮得有如惡魔的火焰。「我想什麼吻你就什麼時候吻你,而你一個字都不許拒絕。那是你作為回報我的獨身生活所要做的讓步,該死的你。」
  
  不給她時間同意或拒絕,他放開她,大步走向門口。「現在,如果你允許……我要去殺了喬斯•布拉德。」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1:44

  第十三章
  
  塞馬斯蒂安在閱覽室外面的走廊上遇見了凱姆。「他在哪?」他開門見山的問道。
  
  面無表情的停在他面前,凱姆簡短的說:「他逃跑了。」
  
  「為什麼你不把他追回來?」塞馬斯蒂安眼中燃起白熱的怒火,這消息加在他獨身誓約帶來的挫敗上,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不過凱姆多年處於埃佛.詹納活火山似的脾氣之下,他仍能保持沉著。「依我的判斷,那沒必要。」他說。「他不會回來了。」
  
  「我付錢給你,不是讓你依你自己該死的判斷行事,而是是依照我的!你應該扼住他的喉嚨把他拖回來,然後讓我來決定要怎麼處置那個龜孫子。」
  
  凱姆沉默著,機敏迅速的瞥伊薇一眼,她正為事態的轉變暗暗鬆了口氣。他們都清楚,要是凱姆把布拉德帶回俱樂部,顯而易見的結果就是塞馬斯蒂安可能真的會殺了他——而伊薇最不願見到的就是丈夫的頭頂被扣上謀殺的指控。
  
  「我要他被抓到!」塞馬斯蒂安強硬的說,在閱覽室裡來回踱步。「我要你至少雇兩個人日以繼夜的搜尋他,直到把他帶給我。我發誓他會成為任何一個企圖染指我妻子的人的範本。」他抬起胳膊指向門口。「一小時之內把名單給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偵探——私人偵探。我可不要新警力的白癡,他們什麼都還沒做就先把這裡弄臭了。快去。」
  
  凱姆對此事無疑有些看法,但卻不露聲色。「是,爵爺。」他立刻離開了房間,塞馬斯蒂安望著他的背影。
  
  想要撫平他沸騰的憤怒,伊薇冒險開口。「沒必要把怒氣撒在凱姆身上,他——」
  
  「不用試圖原諒他。」塞巴斯蒂安陰沉地說。「你和我都知道,只要他想,他就能抓住那只該死的溝渠老鼠。而要是我容許你稱呼他的教名那我就該死了——他不是你的兄長,也不是你的朋友,他只是個職員。從現在開始,你要叫他『羅翰先生』。」
  
  「他是我的朋友。」伊薇生氣的回答。「很多年的朋友!」
  
  「已婚女人和年輕的未婚男子沒有友誼可言。」
  
  「你……你竟敢侮辱我的名譽,你居然暗示……暗示……」一大堆抗議卡在她的喉嚨,伊薇幾乎說不下去。「你沒有做任何事讓我應該受到這樣的不信……信……信任!」
  
  「我相信你,但不懷疑所有別的人。」
  
  覺得他可能是在譏諷她,伊薇責難的皺著眉頭。「你抱怨得好像被成群結隊的男人追趕一樣,而那顯然不是事實。在石字園,男人想方設法避免和我做伴——你也是其中之一!」
  
  這指控儘管真實,卻似乎仍令塞巴斯蒂安大為驚愕。他繃緊了臉,在一片僵硬的沉默中瞪著她。「你幾乎從不讓人輕鬆的接近你,」過了一會兒他說。「男人的虛榮心比你以為的更脆弱。我們很容易就把害羞錯人為冷冰冰,把沉默看成拒人千里。你可以努力表現自己一點,你知道;我們兩個短暫的相遇……你的一個微笑……就是我需要的全部動力,我就能像松雞跳上月桂一樣撲向你。」
  
  圓眼瞪著他,伊薇以前從沒那樣想過這事。有沒有可能她自己也要為她作永久壁花的歷史負部分責任?
  
  「我猜……」她若有所思的說。「我能付出更多的努力來克服羞怯。」
  
  「照你的心意去做好了。但當你和羅翰或別的男人在一起時,你最好要牢記,你完完全全屬於我。」
  
  努力消化他的語意,伊薇吃驚地望著他。「你……有可能……你在嫉妒嗎?」
  
  他的臉龐閃過突如其來的尷尬。「是啊,」他粗魯的說。「似乎如此。」丟給伊薇惱羞成怒的一瞥,他離開了房間。
  
  
  
  第二天一早舉行了葬禮。塞巴斯蒂安把事情安排得非常令人滿意,他設法在莊嚴肅穆的哀悼和些許戲劇性效果的盛大之間達成了完美的平衡。埃佛.詹納一定極其喜愛送葬的隊伍,它龐大得佔滿了整條詹姆斯街。
  
  黑色鍍金的靈車由四匹馬拉著,兩輛戴孝的四輪馬車同樣以四馬套駕,馬兒所有的轡頭都裝飾著高高的染色鴕羽。優質的橡木棺槨飾以黃銅和閃耀的銘牌,邊縫用鉛條焊死,以防遭到盜墓賊的侵擾,這在倫敦的教堂墓地是司空見慣的事。在棺蓋蓋上父親的遺體之前,伊薇看見凱姆的一隻金金戒指套在他的手指上,這離別的禮物讓她感動不已;但令她同樣感動的,是她不小心瞥見塞巴斯蒂安用梳子順了父親稀疏的紅髮,而他卻以為那時沒有人看到他。
  
  天氣冷得可怕,刺骨的寒風鑽進伊薇厚厚的羊毛斗篷裡,她坐在馬背上,塞巴斯蒂安走在她旁邊抓住馬兒的韁繩。兩打人作為聽差和馬車伕走在隊伍的末尾,他們的呼吸在早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了白氣。他們身後跟了一大群由各色人等混雜而成的不尋常的送葬行列;富有的平民、商人、花花公子哥以及十足的流氓混混,朋友和敵人同樣聚集在一起。他們無論職業或地位,都遵循著葬禮的傳統。
  
  原本伊薇不被預期會出席葬禮,因為人們普遍認為女士的天性太過嬌弱,無法忍受那麼殘酷的顯示。但伊薇卻堅持要參與,她覺得能在儀式中尋找得慰藉,好像這能幫她向父親道別。塞巴斯蒂安一直不同意,直到凱姆介入。
  
  「詹納一定能從他女兒悲傷的羈絆中解脫出來。」當爭吵越來越激烈時,吉普賽人對塞巴斯蒂安說。「我們簇人相信,要是對所愛的人的故去悲痛太深,死者就會被迫穿越冥河回來,好安慰傷心的親人。如果出席葬禮能幫她放下哀思……」他停下來,淡然的聳聳肩。
  
  塞巴斯蒂安投給他輕蔑的一眼。「又是鬼魂。」他壞脾氣的說道,但也就此打住,向伊薇的願望妥協了。
  
  彷彿已哭得眼淚都乾了,伊薇堅強的努力撐過葬禮,甚至當泥士覆上放好的棺木時也是如此;但當棺材完全被埋住時,幾滴鹹鹹的水珠還是從她的眼角滑落了。凱姆上前一步,拿出一個小小的銀質酒瓶,根據吉普賽人的習俗,他嚴肅的倒了一杯白蘭地澆在墓碑上。
  
  被這動作激怒,年老的牧師衝上去叱責道:「住手!我們沒有你那些異教儀式!用虛假的花招褻瀆神聖的地方——」
  
  「先生,」塞巴斯蒂安插進來,他走上前去,大手搭在牧師的肩膀上。「我認為我們的朋友詹納會介意。」他露出個同謀者的微笑繼續說下去。「那是法國白蘭地,年份非常好。或許你會允許我送幾瓶到您的住處,好讓您閒暇時品評一下?」
  
  子爵無遠弗屆的魅力讓牧師緩和下來,回以微笑。「您真親切,爵爺,謝謝您。」
  
  大多數弔喪者開始慢慢散去,伊薇到處打量著廣場四周的店舖,房屋和工廠。她的注意力突然被一個站在廣場對面路燈柱下的男子吸引住,他穿著一件暗沉的外套,戴著頂髒兮兮的灰色軟帽,臉上緩緩的咧開微笑。
  
  是喬斯.布拉德。她認出來了。遠遠望去,他似乎想來向埃佛.詹納致敬。但他的打扮不是人們弔喪時的通常穿著,他看起來異常邪惡,面容怨毒扭曲得讓她背脊一陣發涼。牢牢的盯著她,他舉起手指在喉嚨處劃過,這個不容錯認的手勢使她本能的後退了一步。
  
  留意到有動靜,塞巴斯蒂安轉過身,帶著黑手套的大手自動罩上的她的肩頭。「伊薇,」他低聲說,帶著一絲關心俯視她蒼白的臉。「你還好吧?」
  
  伊薇點點頭,視線飄回路燈柱,布拉德不見了。「我只……只是有點冷。」她回答道,一陣刺骨的寒風吹落她斗篷的兜帽,打在她的臉上,讓她牙齒格格作響。
  
  塞巴斯蒂安立即把兜帽拉回原位,又將斗篷圍著她的肚子攏得更緊些。「我這就帶你回俱樂部,」他說。「等我去給傭人和馬車伕幾個錢,我們就可以離開了。」他把手伸進大外套拿出一個小皮夾,然後向那群有禮的候在墓地邊的人走去。
  
  捕捉到伊薇不安的注視,凱姆走過來,模糊的淚痕帶掛在他清瘦的頰上。她抓住他的衣袖,壓低聲音道:「我剛剛看見布拉德先生了,就在那邊,路燈柱那裡。」
  
  他微微睜大了雙眼,然後點點頭。
  
  沒機會再多說什麼了,塞巴斯蒂安倒回來,胳膊環住伊薇的肩膀。「馬車在等。」他說。
  
  「沒必要安排一輛馬車。」她抗議說。「我能走。」
  
  「我叫他們在車裡放了暖腳器。」他說,見到她閃過期待的表情時,他的嘴角牽起一抹微笑。他看向凱姆。「和我們一起坐車吧。」
  
  「謝了。」男孩謹慎的回答說。「但我到更願意步行。」
  
  「那我們在俱樂部見了。」
  
  「好的,爵爺。」
  
  伊薇跟塞巴斯蒂安走向馬車,忍著不要回頭看凱姆。她想知道他是否能找到布拉德,如果找到了,又會發生什麼事。登上活動腳踏,她爬進車廂,匆匆忙忙把裙幅蓋住暖腳器,當熱氣飄上膝頭時快樂的發抖。塞巴斯蒂安淡淡的笑著,坐在了她的旁邊。
  
  憶起他們前去格雷納格林的亡命之旅,那還是不久前發生的事,伊薇卻覺得彷彿已過了個永恆。她偎向塞巴斯蒂安,滿意的發現他沒有試圖推開她。
  
  「總的來說,你做得非常好。」馬車開動時他說。
  
  「這是我見過最精心安排的送葬隊伍。」她回答道。「我父親一定愛極了。」
  
  塞巴斯蒂安爆出愉快的大笑。「拿不準的時候,我就寧可鋪張浪費些,希望那能令他滿意。」他躊躇了下,又繼續說道。「明天我要把你父親的房間全部搬空清理一遍。」他說。「不然我們絕對沒法除去病房的味道。」
  
  「我覺得這個主意很好。」
  
  「俱樂部下個星期重新開張,我會讓你留到那個時候,好有點時間適應你父親的逝世。但當詹氏的大門再次打開時,我要你舒舒服服的待在我城裡的寓所內。」
  
  「什麼?」伊薇吃驚的抬起身子看他。「梅菲爾的那所房子?」
  
  「那裡設備良好,人員充足。如果還不夠讓你滿意,我們可以再找另外的房子。但在此期間,你必須住在那裡。」
  
  「那你打算……和我一起住?」
  
  「不。我將繼續住在俱樂部。這對掌管所有事務要方便得多。」
  
  伊薇打起精神應付他的疏離。為什麼他突然變得這麼冷淡?她沒有麻煩到他……她對他少有要求,甚至在悲傷時也是如此。既困惑又生氣,她低頭瞪著自己帶著手套,絞扭成一團的手指。
  
  「我想要留下來。」她低聲說。
  
  塞巴斯蒂安搖搖頭。「沒理由讓你待在這裡,這裡不需要你。你住在高尚社區對大家都更好,你可以在那接待你的朋友,不用整夜都被樓下的騷動驚醒。」
  
  「我睡得很沉,這不會打擾到我。而且我可以在俱樂部接待我的朋友——」
  
  「卻不能公開。」
  
  他是對的。但這已經不重要了。伊薇沉默著,不需要你這幾個字在她腦中不祥的迴響。
  
  「我想要你住在安全備受尊敬的環境裡。」塞巴斯蒂安繼續說。「俱樂部沒有淑女的位置。」
  
  「我不要什麼淑女。」伊薇反駁道,口氣微帶諷刺。「我是賭徒的女兒和無賴的妻子。」
  
  「有更多的理由讓你遠離我的影響。」
  
  「我不想離開,還不想。或許我們可以到春天的時候再來討論,但這之前——」
  
  「伊薇。」他靜靜的說。「我不是在給你選擇。」
  
  她僵直了身體,慢慢離開他。整個裝滿了暖腳器的空間也無法驅散她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的思緒狂亂的想搜索理由好說服他……但他是對的……她沒有理由留在俱樂部。
  
  她的喉嚨異常緊縮,絕望的想到到現在她應該早已習慣了這樣……不被需要,孤獨一人……上帝明鑒為什麼她還是覺得受傷?哦,她多希望能像塞巴斯蒂安一樣,給自己的心築上防護的冰牆。「我們的協議怎麼辦?」她木然的說。「你打算不理會它,還是——」
  
  「哦,不。我準備像修士一樣清心寡慾的生活,等時候到了,我就要收取我的報酬。要是你不在我伸手可及的範圍內,我要拒絕誘惑就容易得多。」
  
  「也許我不能拒絕誘惑。」伊薇聽見自己咕噥。「我可能會找一個親切隨和的紳士來陪伴我,你不會介意的,對吧?」
  
  在話語的最後一個字出口前,她都無法相信自己居然說了這樣的話。然而,孤注一擲的要攻擊他、激怒他、擾亂他情緒的衝動實在難以抗拒。不過她的嘗試失敗了。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後,她聽見他柔滑如絲的答覆。
  
  「完全不會,小貓。我要是拒絕你在私人時間裡享有那樣的樂趣就太自私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只要在我需要的時候你能出現就行了。」
  
  
  
  在倫敦時髦街道和高尚社區那些富有的地區背後,還藏著一個由黑暗的小巷和腐爛的貧民窟構成的世界。這裡的人們居住在無法形容的污穢中,犯罪和賣淫是在此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空氣中充斥著濃濃的垃圾和污水的氣味,建築物堵塞擁堵得非常接近,在某些地方,人們得側身才能輾轉通過。
  
  凱姆小心謹慎的大膽進入複雜如迷宮的街道,留意著那些等候粗心來訪者上鉤的數不清的圈套和陷阱。他通過陰暗的拱門來到一個四十碼長,十尺寬的天井裡,四周羅列著高高的木造房屋,房頂的連拱摭住了頭上的冬日天空,這都是些普通的臨時性小屋,無家可歸者倒臥成排如同大墓地裡的一大堆屍體。一個腐臭了的不知道什麼東西大約有兩三尺長,掛在連拱下面;成群的老鼠蠕蠕而行,沿著牆邊竄過,消失在房腳的縫隙中。天井裡空蕩蕩的,只有兩個女孩坐在一段門階前,一些皮包骨的孩子在翻找著丟棄的骨頭和不要的爛布頭。狐疑的瞟了凱姆幾眼,這些孩子躲到天井裡最遠的一頭去了。
  
  其中有個蓬蓬亂髮的年輕妓女咧嘴笑著,露出一口殘缺不齊的牙齒。「像泥價樣滴大帥鍋來筷子手場院做甚莫?」
  
  「我來找一個男人,大約這麼高——」凱姆伸手比比五尺八寸的高度。「黑頭髮,剛剛他是不是才穿過天井?」
  
  女孩子們嘎嘎大笑起來。「聽聽他索滴話啊。」一個興高采烈的大聲說。
  
  「帥鍋,」另一個女孩接口道。「來吧,寶貝兒,等泥躺在羅露絲的身上時,泥秦不會想要男銀了。」她把短衫拉下來,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和乾癟下垂的乳房。「和偶來次頂呱□滴床上運動吧,偶敢打賭泥肯定不會搞,系不系?」
  
  凱姆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銀幣,她的目光貪婪的跟隨著。「告訴我他去哪了。」他說。
  
  「給偶六便士偶就告訴泥。」她說。「泥有雙漂亮滴眼睛,米錯。偶最近剛搞過一個男孩,他也有那莫口耐滴——」
  
  一聲低沉刺耳的大笑迴盪過天井,然後傳來喬斯.布拉德嘲笑的嗓音。「泥找不到偶的,泥這個骯髒的雜種!」
  
  凱姆旋身掃視過建築物,許多煤煙燻黑的臉在窗外凝視,從沒有瓦片的屋頂往外瞧。他一個人也不認識。「布拉德,」他謹慎的說,慢慢轉身逡巡。「你想對詹納的女兒做什麼?」
  
  又是一陣醜陋的大笑,這次好像又是從另一個方向發出的。凱姆冒險往天井裡走得更裡些,仍不能辨別布拉德的位置。「偶要殺死她!」
  
  「為什麼?」
  
  「因為她就像個吸血的水蛭把偶的所有東西都奪走了。偶要她死。偶要把她扔進老鼠窩直到只剩下骨頭。」
  
  「為什麼?」凱姆迷惑的問。「她要我來幫你,喬斯,甚至在你出賣她時候。她想要況現她父親的遺願,給你留了足夠的——」
  
  「魔鬼把那骯髒的婊子帶走吧!」
  
  凱姆輕輕搖頭,不能理解這樣的敵意從何而來,或是為什麼布拉德對伊薇還有如此瘋狂的憤怒。
  
  突然身後傳來破空聲,他迅速低頭轉身,剛好險險避過一塊呼嘯著掄過來的木板。攻擊者不是布拉德,而是一個流浪漢,揀破爛的,衝動的決定要試試自己後巷搶劫的運氣。他生著一副在這條街上出生長大的人的特有的年輕混著滄桑的樣子。凱姆幾個有效的動作就迅速解決了他,將他擊倒在地呻吟的縮成一團。另外幾個流浪漢出現在天井的那頭,顯然是閱覽室要合夥攻擊。意識到寡不敵眾,凱姆向拱門退去,布拉德的聲音如影隨形。
  
  「偶會抓到她,偶會的。」
  
  「你永遠也抓不到她。」凱姆反擊,充斥著憤怒的無力感。他向劊子手場院看了最後一眼。「你一根手指頭也別想碰到她,我會送你下地獄!」
  
  「那偶會拖泥一起下去。」布拉德幸災樂禍的回答。當凱姆邁步離開天井時,他又一次大笑起來。
  
  
  
  當天稍晚的時候,凱姆找到了伊薇。這時塞巴斯蒂安正和一群木匠商量修復主宴會廳複雜的拼花嵌木地板的事而不得空閒。凱姆單獨在骰子室裡,心不在焉的用幾個藍子整理著籌碼,把它們分成整齊的小堆。凱姆無聲的走近她。
  
  胳膊上的輕觸讓驚跳了一下,等抬頭看清他的臉後她立刻就微笑著放鬆下來。他一副顯而易見的煩惱樣倒是很少見。這個年輕男孩的平凡天性並未被賦予絞扭手指或惶惶不安,凱姆一向是事情來時便對付它,盡可能的活在當下。但今天的事情留下了印記,令他非常緊張不安,一時蒼老不少。
  
  「我找不到他。」凱姆輕聲說。「他躲進一個貧民窟,在暗處和我說話。他的話毫無意義。他對你心懷邪惡的感覺,但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以前也從沒有誰會認為他是讓人心情愉快的人,但這次決然不同。那是一種瘋狂。我要告訴聖文森特。」
  
  「不,不要。」伊薇馬上回答道。「這只會讓他擔心和生氣,現在他已有夠多的事要處理了。」
  
  「但要是布拉德企圖傷害你——」
  
  「我在這裡很安全,對吧?他還不敢進入俱樂部,卻要付出被我丈夫擰斷腦袋的代價。」
  
  「房子裡有不少秘道。」
  
  「你能封住它們嗎?或是鎖起來?」
  
  凱姆皺著眉考慮了一會。「大多數可以。但這不是辦法,拿著一串鑰匙成天來回巡視——」
  
  「我明白了。你盡力就是。」手指滑過一排棄之不用的籌碼,她又鬱鬱的說。「這真的無關緊要,我很快就要走了。聖文森特要我下個星期就離開,他不認為我該住在俱樂部裡,既然我父親……」她拖長聲音,漸漸墜入無法釋懷的沉默。
  
  「也許他是對的。」凱姆說道,巧妙的去除掉單調中的憐憫。「對你來說,這裡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這樣做不是出於安全的考量。」她繞著一枚黑色的籌碼畫圈,接著立起籌碼讓它像只陀螺一樣在賭桌上轉個不停。「他是為了保持我們的距離。」他的嘴角浮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令她覺得既挫敗又備受鼓勵。
  
  「耐心點。」凱姆輕柔的建議道,便留下她看著籌碼旋轉直到它喪失動力跌落下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2:04

  第十四章
  
  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裡,伊薇很高興俱樂部一直有活動,這能幫她不再專注於悲痛中。當她告訴塞巴蒂它她想有點用處時,她立刻被安排到辦公室,那裡信件和帳本亂七八糟的堆在一起;同時她也被叫去指揮畫工、裝修工、木匠和泥瓦匠做各式各樣的工作。要在以前,這項職責會嚇壞她的。起初和那麼多陌生人講話,對她的神經簡直就是折磨,開始的幾天她一直在和她的口氣搏鬥;不過隨著頻率的增加,它漸漸變得容易起來,工人們全都用以前從未有過的混合了耐心和尊重的態度來傾聽她的說話。
  
  在埃佛.詹納的葬禮後,塞巴斯蒂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了一次和最近負責加強執行賭博法的治安官的會面。憑著令人信服的魅力,塞巴斯蒂安使其相信詹氏是個社交俱樂部,而非純粹的賭場。所以,它不是應當受到警察臨檢的地方,因為它的會員們——就如塞巴斯蒂安莊嚴宣佈的那樣——都是最正直高尚的人。被他狡猾的推理說服,治安官答應將不會搜查詹氏,只要它能維持可敬的形象。
  
  得知塞巴斯蒂巡成功搞定治安官,凱姆.羅翰欽佩的評論道:「那是個漂亮的計策,爵爺。我開始認為你幾乎能說服任何人做任何事了。」
  
  塞巴某件蒂安露齒一笑,掃一眼坐在旁邊的伊薇。「而我應該認為聖文森特夫人就是明證。」
  
  為了讓俱樂部回復原有的步調,塞巴斯蒂安和凱姆似乎決定結成暫時的盟友,他們的互動完全不能算是友好,但也並不敵對。凱姆肯定注意到了塞巴斯蒂安的領導能力,這在埃佛.詹納逝世之後顯得尤為重要,而塞巴斯蒂安也已丟掉他上層階級懶散的習氣,並以決斷和權威接管過俱樂部的運轉。
  
  人們可能會料想塞巴斯蒂安是俱樂部員工輕視的那種人,一開始他們認為他與來到此地的「鴿子」或「殘次品」無異,完全無法想像這樣頹廢,自我放縱的貴族成為一名工作的人會是怎樣;他們全都以為——伊薇已曾以為——塞巴斯蒂安很快就會厭倦經營俱樂部的責任。不過,當大家清楚他完全樂意解雇任何漠視他命令的人時,就沒人敢來挑釁了,再沒有什麼是比他當場開除克利夫.伊根更有效的權力展現了。
  
  此外,塞巴斯安對俱樂部發自內心的熱情也不能被忽視,從廚房的烹飪到運作骰子室的詳細成本他都極其熱中。意識到他對操縱賭局還有許多東西要學,塞巴斯蒂安開始著手弄懂賭博的運算。某天晚上,伊薇進入骰子室,發現塞巴斯蒂安和凱姆站在中央的桌子那裡,凱姆正在解釋概率。
  
  「……兩上骰子只有三十六種組合,當然每隻骰子有六個面。當你同時丟出兩個骰子,不管你丟出什麼組合,都叫做一個『累積可能性』,而丟出它的概率是35:1。」凱姆下來,投給塞巴斯蒂安估量的一瞥。後者點點頭。「繼續。」
  
  「任何一個玩骰子的人都知道,朝上的兩個面的總數叫做一個點。兩個1加起來叫一個2點,兩個6加起來叫一個12點。但丟出特別的數字組合的概率有別,要丟2點只有一種方法,而要丟出7點的方法就有六種。」
  
  「7是個對數,」塞巴斯蒂安低聲說,專心的皺攏眉頭。「既然最普遍的數字組合都會形成對數,那麼一把丟出一個7點的可能性就是……」
  
  「百分之十七。」凱姆提醒道,揀起骰子,黝黑手指上的金戒指閃著微光。他擲出骰子,便其滾到桌子盡頭,象牙質的骰子在桌沿彈回,停留在綠色厚毛呢上,兩個面都是6。「另一個方面,丟一個12只有百分之二點七的概率。不過,你扔的次數越多,概率也就增加得越高,這樣等你把這個骰子扔過一百六十六次以後,丟一個12點的機率就變成了百分之九十九。當然,要仍別的點數概率也不會不同,我會以書面的形式演示給你看——這樣很容易明白。一旦你學會怎樣計算概率,你將佔有巨大的優勢;很少有玩家這麼做,而這就是『白嘴鴉』和『鴿子』的區別。擲骰子是個危險的遊戲,即使是誠實的玩,大多時候優勢也會在莊家——」伊薇走到桌子旁邊,凱姆便有禮的停住。「晚上好,夫人。」
  
  塞巴斯蒂安蹙額看著他們之間友愛輕鬆的氣氛。
  
  「晚上好。」伊薇輕聲說,站到塞巴斯蒂安旁邊,抬頭淺笑的望著他。「你對數字精通嗎,爵爺?」
  
  「我一向以為如此,」塞巴斯蒂安懊惱的回答。「直到現在。羅翰……荷官精於概率計算嗎?」
  
  「夠熟練了,爵爺。他們都訓練有素,都知道怎樣去誘導玩家下注,怎樣鑒別玩家的優劣……」
  
  「由誰來訓練?」伊薇問。
  
  凱姆咧嘴一笑,牙齒的耀眼白光在蜜色臉龐上劃過。「當然是我。沒人能玩得和我一樣好。」
  
  伊薇笑著看向丈夫。「他唯一欠缺的就是自信了。」她戲謔的說。
  
  但塞巴斯蒂沒有回應她的打趣,他突兀的對凱姆開口:「我要一份名單,一份詳細的目錄,列出所有未償付的借款以及它們的到斯日。帳本就在辦公室的架子頂上,你何不現在就去著手開始?」
  
  「好的,爵爺。」朝伊薇淺鞠一躬,凱姆以慣常的慵懶和優雅離開了。
  
  和丈夫站在幽深半黑的骰子室裡,伊薇覺得胃部一陣緊張的刺痛。過去幾天裡,他們的互動雖然頻繁卻不涉及個人感情,而且也很少單獨待在一起。她靠在桌子上,拿過散落的骰子,將之放進小小的皮質骰子盒裡。等到站直身體,她感到塞巴某件蒂安的手溫柔的掠過她緊身胸衣的後背,而她頸背的寒毛立刻回應的豎起。「時間很晚了。」他說,單調比對凱姆說話時要柔軟得多。「你應該上床去——忙了一整天,你一定筋疲力盡了。」
  
  「我並沒有做太多事。」她不安的聳聳肩,這時他的手又沿著她的背脊緩慢而令人癱軟的移動。
  
  「哦,你有的。你讓自己有點過於投入了,小貓。你需要休息。」
  
  她搖搖頭,發現他碰觸自己很難再清楚的思考。「我很高興能有機會工作,」她努力開口。「我能讓我不去細想……想……」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同意。」他修長的手指在她的脖子後畫圈。
  
  他溫暖的手指撫弄著她的肌膚,她的呼吸急促起來。
  
  「你得上床去,」他繼續道,讓她靠近時自己的呼吸也不算太穩。目光從她的臉蛋慢慢滑向她胸部渾圓的輪廓,然後又看回來,他逸出一聲低沉而毫無笑意的輕笑。「而我也需要和你一起上床,該死的。但既然我不能……過來這裡。」
  
  「為什麼?」她問,這時他將她固定在桌子的邊緣,兩腿闖入她裙幅的褶邊之間。
  
  「我想要小小的折磨你一下。」
  
  圓眼瞪著他,伊薇的心怦怦直跳,血管裡奔流過液態的火焰。「你——」她不得不清清喉嚨再試一次。「你說『折磨』,我相信你只是比喻。」
  
  他搖搖頭,眼底平靜無波,讓人猜不透。「我恐怕是字面上的意思。」
  
  「什麼?」
  
  「吾愛,」他溫柔的說。「我希望你不會以為接下來三個月的痛苦和忍耐只是單方面的吧?把手放在我身上。」
  
  「放……放哪裡?」
  
  「隨便哪裡。」他一直等到她猶猶豫豫的把手搭在他肩上,蓋住外套上好的羊毛織料之後,才攫住她的目光說道:「我要在你裡面燒把火,伊薇,讓它燃得和我的一樣旺。」
  
  「塞巴斯蒂安……」她微微掙扎了一下,結果他把她更牢的按在桌子。
  
  「吻你是我的權利。」他提醒道。「無論何時,只要我想,那是我們的協議。」
  
  她焦慮的環視著房間,而他輕易就讀懂了她的心思。
  
  「我才不在乎有誰看見,你是我妻子。」他的嘴唇彎起一抹微笑。「我更好的另一半,這是肯定的。」傾身向她,他的鼻頭磨蹭著她散落在前額漂亮的鬈發,呼吸熱辣柔軟的吹拂在她的肌膚上。「我的大獎……我的歡愉和痛苦……我無盡的渴望。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伊薇。」他的嘴輕輕落上她的鼻樑,又滑到鼻尖。「你竟敢對我提出其他女人想都不曾想過的要求。現在我要償付你的價碼,親親,但以後你就會償付我的……一次又一次……」雙手捧住她的頭,他含住她顫抖的唇。
  
  他真是個愛親吻的人,其程度幾乎就和他熱愛性事本身一樣。開始他乾燥的嘴閉攏著,輕柔的刷過,然後慢慢增加壓力直到使她的嘴唇變得柔軟而微開,接著她就感到他的舌頭靈巧的侵入。在他的掌中,她的頭無助的後倒,心上突然的重擊讓血液洶湧沖刷而過,令她覺得渾身虛軟而火熱。他向她索要得更多,深深的搜尋,以每種可能的角度吻她。
  
  他鬆開一隻手移到她前面,輕輕碰觸她的乳房,拇指透過厚厚的束胸襯裡徒勞的尋找著她的乳頭。渴望感受她裸露的肌膚,他的手指向上移到她的喉嚨,愛撫著她急速的脈動。他的嘴離開她的唇一路下滑到她的頸項,找到她敏感的脈搏。伊薇雙腿發僵,雙手緊握住他的肩膀以求保持平衡,塞巴斯蒂安低喃著將她抱得更緊,並再次找到她的嘴唇。她無法再壓抑喉間懇求的聲音,她的唇狂亂的回應著,想要品嚐他更多的味道,他嘴裡更多溫暖的男性絲滑,更多的——
  
  一聲尷尬的清嗓子讓伊薇氣喘吁吁的中斷了親吻。意識到某人進入了房間,塞巴斯蒂安把她的頭按在胸前,拇指愛撫過她紅艷艷的腮幫;他對闖入者說話的聲音冷靜沉著,抵著伊薇面頰跳動的心卻敲打得極其猛烈。
  
  「什麼事,雜裡?」
  
  吉姆.雜裡,俱樂部賭場的工作人員之一,屏息答道:「對不起,爵爺。樓下有麻煩。木匠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一瓶黃湯,三個全都醉得鬼哭狼嚎的,他們在咖啡室裡鬧起來了。兩個已經開始幹架,另外的那個正在砸餐具櫃上的盤子。」
  
  塞巴斯蒂安瞇起眼。「叫羅翰去處理。」
  
  「羅翰先生說他很忙。」
  
  「樓下有人在酗酒鬥毆,而他太忙不能採取措施?」塞巴斯蒂安懷疑的問。
  
  「是的,爵爺。」
  
  「那你去擺平它。'
  
  「不行,爵爺。」舉起一隻打了繃帶的手。「昨天晚上在小巷裡打架,偶的指關節受傷了。」
  
  「海斯在哪裡?」
  
  「偶不知道,爵爺。」
  
  「你是要告訴我,」塞巴斯蒂安問話的口氣輕柔危險。「在這裡工作的三十名員工,沒有一個能出面阻止醉醺醺的混球搗毀他們理當修復的咖啡室?」
  
  「是的,爵爺。」
  
  在尕裡回答後狂怒的停頓中,傳來瓷器的碎裂聲,還有傢俱撞到牆上引得頭頂的枝形吊燈晃動著發出的微弱的丁零噹啷聲,接著又是一陣伴著吵鬧的含糊的咆哮,顯然戰況升級了。「天殺的,」塞巴斯蒂安磨著牙說。「他們在對俱樂部做什麼混帳事?」
  
  伊薇困惑的搖搖頭,看看丈夫憤怒的面容,又轉向尕裡謹慎而毫無表情的臉。「我不明白——」
  
  「應當是成年禮好了。」塞巴斯蒂安突然開口,以近乎奔跑的步伐大步離她而去。
  
  提去裙擺,伊薇匆匆追了上去。成年禮?他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凱姆不願對這場鬥毆插手?跟不上塞巴斯蒂安怒氣沖沖的步子,下樓梯時又要小心不被裙子絆倒,她掉在了後面;越接近聚焦在咖啡室周圍的人群,噪音就越大,大吼和叫喊足以撕裂空氣。她看見塞巴斯蒂安脫掉外套塞給某個人,然後就擠進了混戰。在中間的小空地裡,三個晃動不清的人影揮舞著拳頭,並笨拙的試圖推搡彼此,旁觀者興奮的吼叫著。
  
  塞巴斯蒂安極有策略的先對付看似最站不穩的那個人,先讓他轉得暈頭轉向,然後猛的一鉤一推,幾個巧妙的攻擊使個暈忽忽的傢伙蹣跚的向前仆倒在鋪了地毯的地板上。剩下的兩個人轉向一前一後衝向塞巴斯蒂安,一個試圖架住他的胳膊,而另一個則舉起劇烈搖動的拳頭朝他逼近。
  
  伊薇驚慌的失聲大叫,聲音透過洶湧的人聲鑽進了塞巴斯蒂安的耳朵。一個分神,他掃視過她的方向,立刻一招凶狠的扭抱給擒住,他的脖子被對手的胳膊如考慮鉗般夾住,頭部挨了一記重拳。「不!」伊薇驚得喘不過氣來,開始向前衝去,但一條鋼鐵似的手臂緊緊環住她的腰將她拖到後方。
  
  「等等,」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給他一個機會。」
  
  「凱姆!」她狂亂的扭轉過身子,驚惶的目光找到他奇特但熟悉的面容,高高的顴骨和濃密睫毛的金眸。「他們會傷了他,」她說,抓緊他外套的翻領。「去幫他——凱姆,你得——」
  
  「他已經擺脫了。」凱姆好整以暇的觀察著,堅決的雙手將她轉回去。「看——他做得還不壞。」
  
  塞巴斯蒂安胳膊強悍的甩,讓對手鬆開了鉗制,隨即低頭回以猛擊。「凱姆,該……該死的你為什麼不幫他?」
  
  「我不能。」
  
  「不,你能!你慣於打鬥,比他要強多——」
  
  「他必須這樣。」凱姆說,聲音安靜而堅定。「否則他在這裡將沒有威信。在俱樂部工作的人認為領導權不僅需要言語,同樣也應有行動。聖文森特不能要求他們做他自己都不願做的事,他也知道這一點,要不他不會馬上動手的。」
  
  一個對手對一陣驟疾的拳風引開塞巴斯蒂安的注意力,另一個就試圖從後偷襲。伊薇掩住雙眼。「只有他願意用拳頭作毫無意義的暴力展示,他們才肯對他盡忠嗎?」
  
  「基本上,是的。他們想要看看他的能耐。」凱姆拉拉她的手腕,但沒成功。「看,」他催促道,音調裡突然出現一陣顫抖的笑意。「他會沒事的。」
  
  她沒法看。她轉向凱姆這邊,拳拳到肉的聲音和每下男人負痛的哼聲都讓她畏縮的痙攣。「我真沒……沒法忍受。」她呻吟道。「凱姆,求你——」
  
  「沒人逼他解雇伊根,也沒人強迫他親自管理俱樂部。」他無情地指出。「這是工作的一部分,甜心。」
  
  她懂。她很清楚父親的大半生不是去拆架就是加入到打鬥中。但塞巴斯蒂安生來不是做這個的——他沒有必不可少的殘忍或是對暴力的渴望,這就是他和埃佛.詹納的區別。
  
  然而又一個男人被擊倒了,塞巴斯蒂安提防的繞著最後的對手打轉,顯然不管他的天性是否如此,他都願意做任何能證明他勇氣的事。那醉漢衝向他,塞巴斯蒂安兩兩左一右一記快速的組合拳撂倒了他的對手,後者呻吟著慢慢伏低身子,最後頹然倒地。周圍的員工以讚許的叫喊和一陣掌聲認可了他的勝利。嚴肅的點頭領受歡呼,塞巴斯蒂安看見伊薇站在凱姆護衛的手臂圍成的半圓中,臉色便沉了下來。
  
  熱心的觀眾幫忙把失敗者抬到了外面去,掃帚和木桶被拿來清理掉地上的狼籍,一些人朝塞巴斯蒂安投來的目光要比以前友好得多了。用襯衫袖子抹去嘴角的血跡,塞巴斯蒂安彎腰扶起一把翻倒的椅子,將之放到角落合適的位置。
  
  房間空了下來,凱姆放開伊薇走向塞巴斯蒂安。「你打得就像個紳士,爵爺。」他評論說。
  
  塞巴斯蒂安譏刺的看他一眼。「聽上去怎麼不像是恭維?」
  
  雙手插進口袋,凱姆謹慎的觀察著。「你對付一對醉漢做得夠好——」
  
  「最開始是三個。」塞巴斯蒂安低吼。
  
  「那就三個醉漢。但下次你可能就沒那麼幸運了。」
  
  「下次?你是不是以為我會使這成為慣例——」
  
  「詹納是這樣的。」凱姆柔聲反駁。「伊根也是這樣的。差不多每天晚上,客人們在受到了賭局、烈酒以及女人好幾個小時的刺激之後,在巷子、馬廄的院子或是棋牌室都會有事發生,我們全都輪流前去處理,你必須得學習一些手段來迅速平息爭鬥,除非你願意週期性的挫折自己的銳氣;況且這能將你和主顧們的損害降低,還不必動用警察。」
  
  「如果你指的那種戰術是用在貧民窟的打架,後巷烏合之眾的口角爭端——」
  
  「這不是你在拳頭俱樂部做半個小時的輕量練習就成的。」凱姆尖刻的說。
  
  塞巴斯蒂安張嘴欲辨,但他看見伊薇走過來,她藏不住的憂慮令他臉色一變,不知為何,她的關心漸漸撫平軟化了他的敵意。輪流看著兩人,凱姆饒有興趣的觀望著他們微妙的互動。
  
  「你受傷了嗎?」伊薇問,湊近了仔細檢查他。讓她放心的是,塞巴斯蒂安看起來邋遢又惱火,但並未受到明顯的傷害。
  
  他搖搖頭,靜止不動讓她伸手撥回幾綹擋住他眼睛的潮濕的琥珀色頭髮。「我很好,」他低聲說。「比起韋斯克裡夫給我的痛毆,這不算什麼。」
  
  凱姆堅定的插進來。「將來還會有更多的痛毆,爵爺,如果你不受點如何打架的指導的話。」不等塞巴斯蒂安同意,他直到門口叫道:「道森!到這裡來一下。不,不是工作,我們需要你來對聖文森特揮幾下拳頭。」他回頭瞧瞧塞巴斯蒂安,一臉無害的樣子。「好了,找到他了,他很快就過來。」
  
  咬牙忍住笑意,伊薇退回角落,明白凱姆意欲幫助他的丈夫。要是塞巴斯蒂安堅持以紳士的規則拳擊,他將不是今後可能遇到的殘酷攻擊的對手。
  
  道森,一個魁梧的年輕僱員,走進了房間。
  
  「道森是我們能找到的最厲害的打手。」凱姆說。「他會給你演示一些迅速撂倒對手的基本計策。道森,給聖文森特一記十字腰摔。動作輕點,既然——不要弄傷他的背。」
  
  看起來非常高興能在塞巴斯蒂安身上實踐這個伎倆,道森幾個大步攻向他,一隻壯實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抓住他鬆開的手臂,壓得他的肩膀下斜,讓他猛的痛呼一聲仰面倒地。道森正準備跳上他的腹部,凱姆急忙上前阻攔,雙手牢牢抓住熱心的年輕人的肩頭。「好了,道森,非常好。現在這樣就夠了,往後退吧,請你。」
  
  伊薇緊握著拳頭搗住嘴巴,看著他們的進展。
  
  凱姆垂下一隻手想幫塞巴斯蒂安起身,但塞巴斯蒂安不屑於協助,他翻身站進來,瞪著凱姆的滿面怒容是如此冷峻,那會讓大多數人都不敢再冒進。但凱姆仍一副教導的口氣說下去。「這一招很簡單,真的。當你們側面相靠,你就用胳膊鎖住他的脖子,鉗住他的手臂,然後像這樣移動你的身體,那他很容易就被放倒了。只要你將他擊倒在地的力道夠重,他就再不能動彈去助陣了。來,和我試試。」
  
  他學得很快,將凱姆掀翻在地,動作間古怪的混合著效率與不情願。「我不能用這種方式打架。」他低聲說。
  
  凱姆不理他。「現在,如果你被人從後面抓住,通常你可以用頭往後撞來掙脫束縛。先把頭伏低,下巴對準胸口,咬緊牙關,閉緊嘴,然後猛的仰頭,又狠又快,撞上他的臉。不必特別瞄準,只要夠勁就行……你以前這樣做過嗎?沒有?好,要點是留心你的對手,對準臉部柔軟的地方——絕不要撞他的額頭或顱骨,用上你身體的重量,盡量向你眉毛上方一寸的面積攻擊。」
  
  塞巴斯蒂安老大不情願的忍耐著他邪門的教學課程,這時兩個年輕人開始演示掐喉嚨、跺腳以及其它攻擊人體脆弱部位的技巧。等叫他照做時他也參加其中,展現出的身體資質似乎頗令凱姆開心。不過,當男孩們開始傳授踢鼠蹊的各種招式時,塞巴斯蒂安終於忍無可忍了。
  
  「夠了,」他低吼道。「不要再來了,羅翰。」
  
  「但還有些東西——」
  
  「我該死的不在乎!」
  
  凱姆和伊薇交換了一下目光,後者聳聳肩,輕輕搖了搖頭,他們兩個都不明白他被激怒的原因。過了一會兒,凱姆對道森讚揚了幾句,讓他離開了房間。
  
  轉向正勉強壓制暴力衝動,拉扯著外套的塞巴斯蒂安,凱姆平靜的問道:「有什麼問題嗎?爵爺?」
  
  塞巴斯蒂安發出個輕蔑的聲音。「我從未假裝自己是美德的典範,並且我過去也做過令魔鬼都畏縮的事情。但仍有些事甚至是我也不能降格去做的,像我這樣地位的人,不會在打鬥中去跺腳、踢鼠蹊或是撞頭,也不會忙於戳喉嚨、使絆子,或——上帝助我,或是扯頭髮。」
  
  儘管伊薇以為凱姆的眼神絕不可能變得冰冷,但它們突然就如一大塊霜降的琥珀一樣冷酷堅硬。
  
  「那您到底是處於什麼地位呢,若你不介意我問的話?」吉普賽人詢問的語調隱隱刺人。「你是貴族嗎?你的生活可不像。你住在一家賭場裡,住的房間是一對妓女最近才騰出來的;你是個悠閒的人嗎?你剛剛才干涉了一對灌醉的白癡之間的鬥毆。現在才來講究,有點晚了,不是嗎?」
  
  「你指責我在豎立標準?」塞巴斯蒂安冰冷的反問。
  
  「絕對不是,我是責怪你豎立了兩套標準。吉普賽人有句俗話:『一個屁股騎不下兩匹馬。』要是你想在這裡生存,你就得做出改變。你不能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富貴閒人的姿態。見鬼……你正試圖承擔一項甚至是我也無法應付的工作。你必須和賭徒、酒鬼、竊賊、騙子、罪犯、律師和警察打交道,此外還有超過三十個僱員,他們會都相信你在本月內就會打點行裝離開。現在詹納死了,你又使他的地方成為了全倫敦最注目的標誌之一,每個人都想支持你、或是企圖利用你,或是證明他們優於你,而沒人會告訴你完整的事實,任何事都是如此。你必須磨利你的直覺,你必須讓人們害怕與你作對,否則,你成功的機率會低得……「凱姆聲音漸消,他顯然還想多說幾句,但塞巴斯蒂安的臉色似乎在表示再什麼也沒用了。修長的手草草耙過他黑玉似的凌亂髮絲,凱姆大步離開了房間。
  
  過了長長一段時間,伊薇才敢靠近丈夫。他定定的凝視著空白的牆壁,陷入沉思。她注意到就大多數人而言,他們疲倦緊繃時看起來老太十足,而塞巴斯蒂安卻顯得更加年輕了。抬頭端詳著他的臉,她輕聲說道:「為什麼你要做這些?這不單是錢的問題,你希望在這裡找到什麼?」
  
  奇怪的是,這此問題在他眼裡點燃了一束嘲弄的笑意。「等我想出來……我會讓你知道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2:26

  第十五章
  
  第二天下午,塞巴斯蒂安來辦公室找伊薇時,她正在把收據和歸總到一本分類帳冊裡。「你有個客人。」塞巴斯蒂安開門見山的說,和她的目光在成排的紙條之上相遇。「是亨特太太。」
  
  伊薇吃驚的看著他,心裡漏跳了一拍。她曾掙扎著要不要給安娜貝爾寫信,她渴望見到她的朋友,但同時也害怕自己會受到什麼待遇。她慢慢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你確定它不是另一個騙局?」
  
  「我確定。」塞巴斯蒂安嘲弄的說。「我的耳朵還嗡嗡響著譴責和漫罵,亨特太太和鮑曼小組都不肯接受事實,那就是你沒有被誘拐、強暴,也不是被迫嫁給我的。」
  
  「鮑曼小姐?」伊薇呆呆地重複,第一反應就是這不可能是莉蓮,她不再是鮑曼小姐了,而且這會兒她還在和韋斯特克裡夫爵爺度蜜月。「黛西也來了?」
  
  「就跟黃蜂一樣的壞脾氣。」他強調說。「你可以向她們澄清你是以自己的意願來行道的,因為我相信她們已經打算叫來最近的警察來逮捕我。」
  
  伊薇脈搏激動得加快,手指緊抓住他的胳膊。「我不能相信她們都敢跑到這裡來,我肯定亨特先生還不知道安娜貝爾做了什麼。」
  
  「在這點上我們觀點一致。」塞巴斯蒂安說。「亨特不會允許他妻子靠近我十里的半徑範圍,而鮑曼夫婦也絕不會同意他們的小女兒踏進賭場一步。不過,據我對你朋友的認識,我毫不懷疑她們已經精心捏造好了一些托詞來掩飾行蹤。」
  
  「她們在哪?別說你還讓她們站在後門口吧?」
  
  「她們已經被領進閱覽室了。」
  
  伊薇如此渴望見到她的朋友,以至於一出辦公室就不得不克制住自己免得跑起來。匆匆趕到閱覽室,塞巴斯蒂安跟在她身後,她衝進門口然後猶疑的停下來。
  
  安娜貝爾蜜金色的頭髮盤成了閃亮輕盈的小發鬈,她的膚色一如畫在糖罐上的理想化的擠奶女工般鮮嫩。從她們第一次相識起,安娜貝爾細緻如英倫玫瑰的美貌就讓伊薇折服,使她怯於和她交談,生怕那樣美麗的人會對她傲慢的嗤之以鼻。但結果她發現安娜貝爾其實既熱心又和氣,並且還有點自嘲的幽默感。
  
  黛西.鮑曼,莉蓮的妹妹,大大咧咧的個性掩蓋了她嬌小輕盈的身材。一個理想主義者,醉心於天馬行空的奇想中。她特別偏愛廣愛流氓惡棍歡迎的羅曼史小說。但黛西鬼精靈的外表下隱藏著大多數人都忽視了的狡獪的智慧。她烏髮白膚,瞳仁的顏色好像熱辣的薑汁麵包……淘氣的眼眸上是長長的像扇子一樣的睫毛。
  
  看到伊薇,她的朋友們發出毫不淑女的尖叫聲衝向她。伊薇自己也尖聲大笑著,她們撞到一起,緊緊的擁抱,熱烈的親吻。三個年輕女孩分享著彼此的激動,不停的大說大笑,然後有個人猛的闖進了房間。
  
  是凱姆。他雙眼大睜氣喘吁吁,似乎是狂奔過來的,機警的目光掃過房間,他掂掇著情勢,修長的身軀慢慢放鬆下來。「該死。」他嘟囔著。「我還以為出事了。」
  
  「一切都好,凱姆。」伊薇笑著說,安娜貝爾的一隻手還搭在她肩上。「我的朋友來了,就是這樣。」
  
  瞥向塞巴斯蒂安,凱姆酸溜溜的評論道:「我曾聽說過殺豬的嚎叫也不外如此。」
  
  塞巴斯蒂安的下巴突然一陣可疑的抽搐,彷彿他正竭力想壓下笑意。「亨特太太,鮑曼小姐,這位是羅翰先生,你們必須原諒他的莽撞,既然他是……」
  
  「流氓?」黛西一付天真樣的提醒。
  
  這次塞巴斯蒂安不能忍住微笑了。「我是想說『不習慣有淑女出現在俱樂部』。」
  
  「她們是嗎?」凱姆問,懷疑的看看兩位訪客,他的注意力在黛西的小臉上徘徊不去了好一會兒。
  
  完全不理凱姆,黛西對安娜貝爾說道:「我一直都聽說吉普賽人的魅力而聞名,看來只是個無稽的傳說。」
  
  凱姆的金眸瞇緊,如老虎一般。「我們也以劫掠外族少女而聞名。」
  
  趕在對話繼續前,伊薇迅速插進來調停。「爵爺,」他對塞巴斯蒂安說。「如果你不反對,我想和我朋友私下裡聊聊。」
  
  「當然。」他彬彬有禮的口吻無懈可擊。「要我叫人送茶盤上來嗎,甜心?」
  
  「好的,謝謝你。」
  
  等男人們離開,房門關上之後,黛西爆發了。「在聖文森特做了那些事之後,你怎麼能那麼親熱的和他講話?」
  
  「黛西,」伊薇滿懷歉意的開口。「我很抱……抱歉發生在莉蓮身上的事,我——」
  
  「不,不光是那個,」黛西激動的打斷。「我是指他對你做的那些事,欺騙你,強迫你嫁給他,又——」
  
  「他沒有強迫我。」伊薇來回看著黛西憤憤的臉和安娜貝爾關心的臉。「真的,他沒有!我都是採取主動的那個人。來,從吧,我會告訴你們一切的……你們兩個是怎麼跑來俱樂部?」
  
  「亨特先生去處理生意上的事了。」安娜貝爾露出個狡黠的笑容。「那我就告訴鮑曼夫婦我想帶黛西去聖詹姆斯街習東西,我是她的伴護,你知道啦。」
  
  「然後我們就去逛街了,」黛西頑皮的插嘴道。「只是後來我們小小的繞了一點路……」
  
  接下來的時間裡,她們圍坐在一起,安娜貝爾和伊薇在靠長沙發上,黛西坐在附近的椅子上。微微有點結巴,伊薇斷斷續續的講了她逃離梅布利克家之後發生的事情;讓她大感安慰的是,朋友們並沒有責備她的行為,反而既關心又同情,就算她們已明顯的不贊同她所做出的選擇。
  
  「對不起。」伊薇說,看見安娜貝爾如象牙般光潔的額頭皺攏到一起。「我知道你不並贊成我和聖文森特爵爺結婚。」
  
  「我贊成與否無關緊要,」安娜貝爾溫和的說。「不管你做什麼,我都還是你的朋友,就算你嫁給魔鬼本人我也不在乎。」
  
  「而這個魔鬼毫無疑問披著聖文森特的外皮。」黛西嚴厲的附註道。
  
  「重點是,」安娜貝爾繼續道,迅速丟給黛西一個警告的眼神。「既然已成事實,我們想知道怎樣才能最好的幫你。」
  
  伊薇感激的微笑。「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們的友誼,我好害怕你們會收回它。」
  
  「永遠不會。」安娜貝爾端詳著她,伸手撫平她掉落的紅鬈發。「親愛的,我希望這不會顯得自作主張……但既然你是倉促離家,我肯定你沒能拿走太多衣服,所以我就替你帶了一些過來。我知道你在服喪,所以我只帶了褐色、黑色和灰色的,當然還有些睡衣和手套啊什麼的……要是你同意,我就叫他們從馬車上拿下來,我們差不多重,我想稍作修改就能——」
  
  「哦,安娜貝爾。」伊薇大聲說著,舉起雙臂抱住她的朋友。「你真是太好了!但我不想讓你因為我就犧牲你的嫁妝——」
  
  「這不是犧牲,」安娜貝爾退開身微笑著。「再沒多久,我就根本穿不下這些衣服了。」
  
  伊薇立刻想起在上個月,安娜貝爾曾悄悄跟她們說過她可能懷孕了。「當然了,我……哦,安娜貝爾,我太專注自己的問題了,甚至都沒想到要問問你感覺怎麼樣?那麼說是真的了?醫生已經確定了?」
  
  「是的。」黛西加入進來,她站起身跳起小小的凱旋之舞,彷彿不可能再安靜待著。「壁花要當阿姨了!」
  
  伊薇也跳起來,她倆蹦蹦跳跳,像孩子似的歡呼,安娜貝爾坐著笑瞇瞇的看著她們。「天哪,看看你們兩個。」她說。「我希望莉蓮也在——對你們野丫頭一樣的玩鬧,她肯定會有一些精準的評語。」
  
  只是想到莉蓮就足以澆熄伊薇的興奮。她跌坐回沙發,憂慮的望向安娜貝爾。「她會原諒我嗎?聖文森特對她做了那樣的事我還嫁……嫁給了他?」
  
  「當然會了。」安娜貝爾溫柔的說。「你知道她有多忠誠——除了謀殺,她會原諒你任何事,也許連謀殺也不例外。但要說原諒聖文森特,恐怕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黛西皺著眉撫平裙擺。「聖文森特肯定是和韋斯特克裡夫伯爵樹敵了,對咱們來說,事情就難辦了。」
  
  女僕送茶進來時談話中斷了,伊薇給自己和安娜貝爾倒了些可口的琥珀色茶水,黛西不想喝茶,更願意在房間裡逡巡瀏覽書架。她瞇眼湊近看著彩色皮質書脊上的書名。「這些書上大多都蒙了層灰,」她大聲說。「看來已經很久沒人閱讀了。」
  
  安娜貝爾從茶杯上抬起頭露出個怪有趣的笑容。「我敢打賭,如果有的話,也是沒幾本被人讀過,親愛的。既然常來俱樂部的紳士們可以得到那麼多更刺激的消遣,他們不太可能願意把時間都耗在書上。」
  
  「要是都沒人讀書,為什麼還要設一個閱覽室?」黛西說,一副被冒犯的口氣。「我不能想像還有什麼活動能比閱讀更刺激。啊,有時候沉浸在一個特別迷人的故事裡,我都能感覺到我的心在跑!」
  
  「有件事……」安娜貝爾輕聲說,毫不淑女的露齒一笑——黛西沒有聽到這話,沿著書架漫步到更遠的地方去了——瞥一眼伊薇的臉,安娜貝爾壓低嗓門說道:「我們談談那話題吧,伊薇……你新婚夜之前沒人跟你談讓我很困擾,聖文森特對你體貼嗎?」
  
  伊薇覺得臉頰燒了起來,她快速點個頭。「如大家所想,他的技巧非常好。」
  
  「但他溫柔嗎?」
  
  「是的……我想是的。」
  
  安娜貝爾微笑起來。「真是尷尬的話題,對吧?」她軟聲問道。「但是如果你對那方面有任何疑問,我希望你能來問我。我覺得自己就像你的姐姐一樣,你知道的。」
  
  「我也這麼覺得。」伊薇回答,握住安娜貝爾的手。「我相信我確實有幾件事想問一下,但是它們都太不好——」
  
  「哈!」房間那都傳來黛西的大喊,她們抬頭看見她正拖動著一個桃花心木的書架。「我靠在這個書架上時,我聽到有種喀噠喀噠的聲音,然後整個架子就轉開了。」
  
  「這是個暗門。」伊薇解釋說。「俱樂部裡有幾個暗門和秘道,警察臨檢時可以藏東西,或者要是有要需要匆忙離開——」
  
  「這條通向哪裡?」
  
  害怕說得太多會激起黛西的探險欲,伊薇含糊的咕噥道:「哦,不會到你希望去的任何地方。一個儲藏室,我肯定是。你最好關上它,親愛的。」
  
  「唔。」
  
  趁著黛西還在查看書架,伊薇和安娜貝爾繼續剛才的話題。「事實是,」伊薇說,「聖文森特爵……爵爺同意過一段清心寡慾的日子,為了我的緣故,要是他成功了,他和我就會重新開始我們的婚姻生活。」
  
  「他什麼?」安娜貝爾低呼,美麗的藍眸瞪得老大。「老天爺,我以前可不會相信聖文森特會和『清心寡慾』出現在同一個句子裡。你到底是怎麼說服他的?」
  
  「他說……他表示出……他對我渴望到足夠去嘗試了。」
  
  安娜貝爾奇怪而困惑的笑著搖搖頭。「那聽起來不像他,完全不像。他會作弊的,當然咯。」
  
  「對。但我也認為他的意圖是認真的。」
  
  「聖文森特從不認真。」安娜貝爾挖苦的說。
  
  伊薇不由自主的記起就在這個房間,聖文森特絕望而急切的懷抱,他喉嚨裡破碎的呼吸,吻在她肌膚上的嘴唇充滿了佔有慾的溫柔,還有他低喃時聲音裡毫不掩飾的熾熱。「我想你勝過世上的一切……」
  
  她怎麼才能跟安娜貝爾解釋這些?僅憑幾句話怎能證明她的直覺就是相信他?這簡直太荒謬了,她,笨手笨腳的伊薇.詹納,突然變成了像塞巴斯蒂安那樣男人的終極渴望,而他本可以擁有全英格蘭最美麗最優秀的女人。
  
  然而塞巴斯蒂安也完全不是那個在韋斯特克裡夫的漢普夏大宅裡傲視閒逛的男人了。某部分的他已經改變,並且還有繼續改變下去。綁架莉蓮失敗是促使他改變的原因嗎?或者再晚些,是在去格雷納格林那段苦不堪言的旅途中?還有俱樂部裡的什麼東西?自他們踏足這裡之後他就一直行為古怪,他在奮力做某件事,一件他甚至無法對自己解釋的——
  
  「哦,不。」安娜貝爾懊惱的說,越過伊薇的肩頭看去。
  
  「怎麼了?」伊薇順著她的視線轉過身。
  
  無需安那貝爾再解釋,房間裡只剩下她們兩人,一個書架被挪開了位置,不出所料,黛西已跟隨她無窮的好奇心走進了暗門裡。
  
  「它通向哪裡?」安娜貝爾歎口氣問道,不情願的放下她喝了一半的茶。
  
  「那要看她走的是哪條路,」伊薇皺皺眉頭,「其實它就像個迷宮——一條暗道分叉成兩個方向,然後還有條秘密的樓梯去到二樓。謝天謝地俱樂部還沒開張——她碰上麻煩的機會微乎其微。」
  
  「別忘了,她是黛西.鮑曼,」安娜貝爾輕嘲的說。「就算碰上麻煩的幾率小到不能再小,她都能把它找出來。」
  
  
  沿著黑暗的通道慢慢前行,黛西體會到的刺激感就和她小時候經歷的一模一樣。那裡她和莉蓮在她們第五大道的宅邸裡玩過一種海盜遊戲,每天功課結束後,兩個紮著長辮子的小魔鬼就跑到外面的外面的花園去滾鐵環,在花床上挖洞,身上的洋裝都扯破了。有一天,她們決定弄一個秘密的海盜洞穴,便花了整個夏天在圍繞宅邸的樹籬裡開挖,她們勤勞的又砍又剪,就像一對小耗子一樣在裡面來回穿梭,終於從樹籬中清出了一條長長的隧道。她們在這個「海盜洞穴」裡召開秘密集會,終於從樹籬中清出了一條長長的隧道。她們在這個「海盜洞穴」裡召開秘密集會,當然了,還在房子旁邊挖了個洞埋藏了一個木盒,裡面裝滿了財寶。後來憤怒的園丁發現他的樹籬被慘遭破壞,驚駭欲絕之下揭穿了她倆的「罪行」,為此黛西和莉蓮被連著懲罰了好幾個星期。
  
  想到深愛的姐姐,黛西悵然的微笑著,感到一陣孤獨湧上心頭。她和莉蓮從來都形影不離,爭吵,大笑,互相捉弄對方,也盡一切可能替對方救場。她當然很高興莉蓮遇見了意志堅定的韋斯特克裡夫做她的完美另一半……但這並不能阻止黛西強烈的思念。現在,其他壁花,包括伊薇在內,都找到了丈夫,她們都身處的難解的婚姻世界仍將黛西排除在外。她得快點找個老公,某個友善、真誠的紳士,他會和她分享對書籍的熱愛,他會戴副眼鏡,喜歡狗和小孩。
  
  在暗道中摸索著行走,黛西差點被一段憑冒出來的小樓梯給絆倒。樓梯的盡頭有一絲微弱的光芒吸引她走了下去,光線勾勒出一扇長方形門的輪廓,停頓一下,然後又是一陣敲打。
  
  好奇心愈加強烈,黛西伸手果斷的推開門。燈光流瀉進暗道,她踏進了一個房間,裡面有幾張空空桌椅,餐具櫃裡擺著兩把巨大的銀茶壺。瞇縫著眼,她看清了敲打聲的來源。一個男人正在修理牆上一段損壞的線腳。他蹲在地上熟練的用一把小巧的鎯頭把釘子敲進一段狹長的薄木片中。一看見門開了,他立刻敏捷的站起身,抓緊手中的鎯頭好像把它當作武器。
  
  是那個吉普賽人。眼睛如同飢餓的豹子一樣的那個男孩。他脫去了外套和馬甲……還有領巾……上半身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襯衫,鬆垮垮的紮在他服帖合身的長褲裡。黛西看見他所引起的反應就跟在樓上時一樣——胸部一陣刺痛,緊接著她的心跳就加快。意識到自己是和他單獨待在房間裡,黛西有些無助,眼也不眨的看著他慢慢走過來。
  
  她從沒見過哪個活生生的人相貌如此獨特、黝黑而美麗……他的膚色就像唇天然的苜蓿蜜,眼睛帶著淺淺的赤褐色,長著濃密的黑睫毛,豐厚的如黑曜石一般的髮絲蓋住了他的前額。
  
  「你在這裡做什麼?」羅翰問,不斷的逼近,讓她本能的後退,肩胛骨一直碰到了牆壁。在黛西有限的經歷上,還沒有哪個男人曾這麼直截了當的靠近她,顯然他對所謂的客廳禮節一無所知。
  
  「探險。」她屏息答道。
  
  「有人給你指點了境道?」
  
  黛西瞪著羅翰把手撐在她身體兩側,他比普通人都高一些,但還不是特別突出,黝黑的脖頸跟她的視線持平。竭力不想表現得緊張,她淺淺吸了口氣然後說道:「不,是我自己找到的。你的口音真怪。」
  
  「你也是啊。美國人?」
  
  黛西點點頭,看到他耳垂上那顆小鑽石的閃光,說話的能力便棄她而去。她感到胃裡一陣奇怪的扭曲,幾乎就像是反胃,但又讓她的皮膚非常火熱。她察覺到自己的驚慌,渾身變成了粉紅色。他站得那麼近,都能聞到他身上乾淨清爽的肥皂香,還混著一絲淡淡的馬匹和皮革的味道。美妙的男性體味,和她父親的大不相同,後者聞起來總像是科隆水、鞋油和新印紙鈔的混合體。
  
  她不安的視線掠過他因捲起袖子而露出的胳膊……然後驚訝的看見一個刺青在他右邊手臂上的圖案。那是一匹小小的帶著翅膀的黑馬。
  
  注意到她迷惑的凝視,羅翰放低胳膊好讓她看得更清楚。「一個愛爾蘭圖騰。」他低聲說。「夢魘馬,叫做pooka。」
  
  一聲似乎表示荒謬的聲音讓黛西的嘴角浮現出虛弱的微笑。「它能洗得掉嗎?」她猶猶豫豫的問。
  
  他搖搖頭,睫毛半垂遮住他不同尋常的眼睛。
  
  「這個pooka借是希臘神話裡的珀加索斯一樣嗎?」黛西問,盡可能的貼近牆壁。
  
  羅翰來回打量著她,還沒有哪個男人能比他更從容不迫了。「不,他要危險得多。他的雙眼是黃色的火焰,一步就能跨過山脈,他用人的聲音說話就像洞穴一樣深邃。在午夜,要是他想要你騎行,他就可能停在你家門前呼喚你的名字;如果你同他出去,他就會馱你飛越大地和海洋……你的人生將不再一樣。」
  
  黛西覺得覺得渾身爬滿了雞皮疙瘩。她所有的直覺都警告她最好停止這場可怕的談話,然後從他身邊逃開,能有多快就有多快。「真有趣,」他咕噥著,在他的臂彎中盲目的轉身,尋找著暗門的邊緣。令她慌張的是,他已經把門關上,使其巧妙的隱藏在嵌板的牆壁之下了。
  
  汗濕的手掌在嵌板上摸索,她感覺到羅翰在身後傾靠過來,嘴唇幾乎挨到她的耳朵。「你找不到它的。只有一個小地方才能打開機關。」
  
  他灼熱的呼吸噴到她的喉嚨旁邊,身體上的輕微碰觸灼燙著她。
  
  「你何不指給我看?」黛西擺出自認為最肖似莉蓮的口吻,拖長了聲音譏嘲的說道,卻驚惶的發現她的聲音既顫抖又慌亂。
  
  「那你要賞臉拿什麼來報答我?」
  
  黛西硬壓下憤慨,儘管她的心已經像籠中的野鳥一樣猛力敲打著肋骨。她轉身面對他,發動語言攻勢以期擊退他。「羅翰先生,如果你是在暗示我應該……好啊,你是我見過最沒紳士風度的人了。」
  
  他不動如山,咧嘴笑起來,森森白牙一閃而過。「但我知道門在哪裡。」他提醒道。
  
  「你想要錢?」她不屑的問。
  
  「不。」
  
  黛西使勁吞嚥一下。「那就是要個特權了?」看著他捉摸不透的表情,她恍然大悟的紅了雙頰。「特權就是……一個擁抱,或一個吻……」
  
  某種危險的閃光滑過羅翰的金眼。「沒錯,」他低喃道。「我要個特權。」
  
  黛西幾乎不能相信。她的初吻。她總是想像著它是發生在英國的花園中,在某個羅曼蒂克的時刻……當然是在月光下了……一個長著娃娃臉的金髮紳士會在親吻之前說些摘抄的可愛詩句。她可從來沒想過會是在一家賭場的地下室裡,和一個吉普賽的發牌小子!但話又說回來,她已經二十歲了,也許該是積累某些經驗的時候了。
  
  又吞嚥了一次,她竭力控制住呼吸狂亂的頻率,直盯著他的喉嚨和從半敞的襯衫中露出的一點胸膛。他的皮膚光滑閃亮,彷彿繃緊的琥珀色綢緞。當他靠得更近時,他濃烈的男性體息洶湧侵入了她的鼻端。他溫柔的抬手去碰她的臉,有經意的刷過她小巧的乳尖。這一定是偶然碰到的,她昏昏的想,乳頭在天鵝絨的緊身胸衣下縮緊。他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的臉蛋,使它仰面朝上。
  
  望進她睜大如幽暗深池的眸子,他的指尖來到她的嘴唇,愛撫著柔軟的唇瓣直到它們顫抖的分開。他另一隻手滑到她的頸骨,先是輕輕摩挲,然後微微抓緊以支撐她頭部的重量……這樣到好,因為她全身都好似融掉的糖果一樣癱軟了。他的嘴溫柔的壓上她的,來回輕刷過她的唇瓣,這溫暖的愉悅似乎滲透進了她的神經,竄流過全身令她不再能拒絕將身體依偎向他的渴望。踮起腳趾,她低喘著抓住他堅硬的肩膀,感到他的手臂環抱住她。
  
  終於他抬起頭來,黛西卻羞愧的發現自己像個快溺斃的人一樣巴著他不放。她猛的鬆手,往後能退多遠就退多遠。對自己對他的反應又羞又惱,她面色不豫的看向他如異教徒一般的眼。
  
  「我沒感覺到什麼。」她酷酷的說。「雖然我猜你已經盡力了。現在指給我看門在——」
  
  她發出一聲驚訝的尖叫,因為他又再次攫住了她的唇。她這才為時已晚的醒悟他是把她故作不屑的評論當作了挑釁。他的嘴更加需索,雙手捧住她的頭,帶著不經世事的驚愕,她感覺到他舌頭絲滑的碰觸,一股甜蜜的感覺翻滾過她的全身,讓她顫抖不已。他親密的探索著她的唇,彷彿她是一道美味。
  
  最後一下誘哄的愛撫過她的唇,羅翰結束了親吻,直起身凝視著她的眼睛,沉默的問她還敢不否認他的魅力。
  
  她聚攏最後一點自尊。「還是沒感覺。」她虛弱的說。
  
  這一次他把她完全摟在了懷裡,黑色的頭朝她俯低。黛西從不知道一個吻可以這樣深入,他的嘴慢慢的品嚐著她,雙手舉起她的身體讓她緊貼著自己。她感到他的腳擠進了她兩腿之間,胸膛強硬的抵著她小巧的乳房。他的吻逗弄著,愛撫著,直到她在他臂彎中像個野生小動物般瑟瑟發抖,等他放開她,她顯得既癱軟又被動,所有的知覺都集中在將她帶進未知盡頭的激情中。
  
  睜開情慾氤氳的雙眼,黛西朦朧的看著他。「這……這回進步多了。」她盡可能不失尊嚴的說。「我很高興能教給你點東西。」她轉開身去,卻沒有錯過他一閃而逝的咧醉笑容。伸手按下隱藏的機關,他打開了門。
  
  讓黛西尷尬的是,羅翰陪她一起走進了黑暗的秘道,登上狹窄的樓梯,引導著她就像是能在黑夜裡視物的貓兒。當他們到達樓梯頂端,閱覽室門的輪廓已經可以辨認,他們相繼停了下來。
  
  覺得應該說點什麼,黛西咕噥道:「再見,羅翰先生,我們可能再也不見了。」她只能這麼希望——因為她肯定無法再面對他了。
  
  他俯身靠向她肩膀,嘴巴一直碰到她刺痛的耳朵。「或許某個午夜我會出現在你的窗前,」他喃喃的說,「誘惑你騎行過大地和海洋。」
  
  他打開門,溫柔的將她推進閱覽室,然後再度把門關上。茫然的眨眨眼,黛西瞪著安娜貝爾和伊薇。
  
  安娜貝爾無可奈何的開口。「我就知道你沒發拒絕諸如暗門之類的東西。你走到哪裡去了?」
  
  「伊薇是對的。」黛西說,顴骨上泛起明艷的紅暈。「它沒有通向任何我希望去的地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2:55

  第十六章
  
  雖然安娜貝爾.亨特帶來的衣服更適合做半喪而不是重喪服,但伊薇還是決定穿它們。反正她已經不合禮俗的穿了非縐綢料子的衣服,再說俱樂部裡幾乎沒人敢對她吹毛求疵,那她穿黑色,褐色還是灰色就沒多大不同了。此外,她也確定父親不會在乎這個。
  
  揀起安娜貝爾夾在衣服裡的便條,伊薇又看了一遍,微笑浮現在唇角。「我在巴黎定做了這些,」安娜貝爾頑皮的寫道。「絲毫沒有考慮對亨特先生男子氣概的影響。等我再能穿的時候,它們就已經過時了,就當是我送你的禮物吧,最親愛的朋友。」
  
  試了一件綴有絲邊的柔軟灰色羊毛裙,伊薇發現它合襯得很完美,可她穿上新禮服的喜悅很快就被想到父親的憂鬱所淹沒。鬱鬱的漫步下樓到賭場的中央大廳,她看見塞巴斯蒂安正在和兩個灰塵滿面的泥瓦匠說話,他比那兩人都高得多,歪下頭聽他們回答,接著說了句什麼俏皮話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起來。
  
  當他不經意看向伊薇的方向時,眼中還殘留著幽默的笑意。目光放柔下來,他離開泥瓦匠,步伐從容的朝她起來。伊薇努力掩飾住渴望,害怕會顯得太過花癡。但不管她如何嚴厲的把自己的感覺塞到外表之下,它們還是像鑽石的碎屑漏了出來,清晰可見的在她周圍的空氣中閃爍。而怪異的是,對她的出現,塞巴斯蒂安似乎同樣高興,就這一次他拋開了頹廢浪子的形象,溫暖而真實的對她微笑著。
  
  「伊薇……」他金色的頭俯向她仰起的臉蛋。「你還好嗎?」
  
  「是的,我……不,」她煩躁的揉揉太陽穴。「我又倦又悶,還很餓。」
  
  他抿嘴輕笑的樣子彷彿劃破了她的憂鬱。「這個我倒有點辦法。」
  
  「我並不希望打擾你的工作——」她猶豫的說。
  
  「羅翰會處理一陣的。來,我們去看看桌球室是不是室的。」
  
  「桌球?」伊薇厭惡的重複道。「為什麼我們要去桌球室?」
  
  他扔給她氣人的一瞥。「當然是去玩啊。」
  
  「但是女人不玩桌球。」
  
  「在法國她們就玩。」
  
  「據安娜貝爾所說,」伊薇說。「在法國女人可以做很多這裡不能做的事。」
  
  「沒錯。法國人的思想非常前衛,反之我們英國人看待娛樂總是抱著深深的懷疑。」
  
  桌球室果然空無一人。塞巴斯蒂安叫廚房送來午餐,然後陪伊薇坐在角落的小桌子邊,在她吃飯時和她聊天消遣。她完全不明白為什麼他肯花時間陪她解悶,這裡還有許多任務等他去關注。多年以來,每當伊薇和男人交談時,他們既呆滯又厭倦的臉將她的自信消滅到所剩無幾,她都快忘了自信該是什麼樣了。然而,塞巴斯蒂安卻注意的聆聽她說的每一個字,彷彿他覺得她無比有趣。他鼓勵她說一些大膽的話,對她試圖和他辯論似乎引以為樂。
  
  等伊薇吃完,塞巴斯蒂安就把他拖到桌球檯前,遞給她皮質包尖的球桿。不理會她的拒絕,他開始講授遊戲的基本常識。「不要企圖宣稱這對你是可恥的,」他帶著令人挫折的嚴格說。「你都和我私奔去格雷納格林了,沒什麼事是你不能做的。小小的桌球遊戲肯定也沒問題。把腰彎下去。」
  
  她扭扭捏捏的照辦,紅著臉感覺他俯身靠近她,雙手圍過來引導她拿好球桿,將她困在令人興奮的男性懷抱中。「現在,」她聽見他說,「曲起食指握住球桿。對了。不要抓得那麼緊,甜心……放鬆手指。非常好。」他的頭靠得很近,一股科隆水淡淡的檀香味從他溫暖的皮膚下散發出來。「試著想像一下母球——就是白色的那個——和所有綵球之間的路線。你要撞擊這個地方——」他指指母球中心稍微偏上的位置。「——這是個直線擊球,你明白嗎?把頭低一點點,抽回球桿,用平滑的動作擊出去。」
  
  試著擊球,伊薇沒能讓球桿尖碰到白球正確的位置,白球笨拙的旋轉到了桌子的邊緣。
  
  「滑桿了。」塞巴斯蒂安說,敏捷的抓住母球將它放回原位。「只要發生了這種情況,就得多擦幾下巧克,要擦到球桿尖看上去完全準備好了。要一直暗示自己是你的裝備有問題,而不是技術。」
  
  伊薇覺得嘴角揚起一絲微笑,她再次朝桌球檯彎下腰去。這可能有點不妥,畢竟父親才剛剛去世,但這也是這麼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覺得很開心。
  
  塞巴斯蒂安重新半抱住她,雙手覆蓋住她的手。「我給你示範一下正確的擊球動作——保持球桿水平——像這樣。」他們一起動作,球桿在伊薇手指握成的小圈中滑動。她幾乎沒法忽視這動作帶來的性感暗示,覺得一陣熱氣從長裙的脖子處升起。「真丟臉,」她聽見他喃喃的說。「沒有哪個年輕淑女會那種想法。」
  
  一聲無助的傻笑逸出伊薇的唇邊,塞巴斯蒂安站到一旁,懶懶微笑的看著她。「再試一次。」
  
  瞄準母球,伊薇抽桿穩穩的擊中,這一次彩色球乾淨利落的掉進了邊袋。「我成功了!」她大叫起來。
  
  塞巴斯蒂安對她的洋洋得意報以大大的笑容,然後又教她其它不同的擊球方式,固定調整她的身體和手指,找盡一切借口好用胳膊環抱著她。過於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中,伊薇假裝沒注意到他雙手大膽的愛撫。不過,當他使她的顆星灌球第四次失誤時,她氣呼呼的轉向面對他。「你把手放在那兒的時候,怎麼可能有人會擊中?」
  
  「我是在調整你的姿勢,」他實際的說。在她譏諷責難的注視下,他笑起來,半坐到球檯上。「我做出那種行為都是你的錯。我發誓,我發現這真是可怕,這幾天我得到的唯一樂趣就是追在你的身後,就像是青春期的少年公子哥追著女僕跑一樣。」
  
  「那你還是男孩的時候,你有追著女僕跑過嗎?」
  
  「天啊,當然沒有,你怎麼這麼問?」塞巴斯蒂安一別憤憤不平的樣子,她剛覺得內疚正準備道歉,他又沾沾自喜的開口了。「是她們追著我跑才對。」
  
  伊薇舉起球桿似乎想給他頭頂一下子。
  
  他一隻手就輕易的捉住她的手腕,把球桿拿了過來。「別激動,小爆炭。你會敲掉我僅剩的一點智慧——那樣的話我對你還有什麼用?」
  
  「你就會變成徹頭徹尾的花瓶。」伊薇回答說,吃吃笑起來。
  
  「啊,好吧,我想那樣也還算有點價值。要是我失去了容貌,那就只有天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不會在乎的。」
  
  他朝她詢問的笑笑。「什麼?」
  
  「如果……」伊莉頓了一下,突然覺得困窘不安。「如果你的外貌有什麼改變……如果你變得……不那麼英俊了……你的樣子對我無關緊要,我仍然會……」她又頓了一下,然後匆忙結尾。「……想要你作我的丈夫。」
  
  微笑漸漸逝去,他長長而專注的凝視著她,手裡還握著她的手腕。某種古怪的東西掠過他的臉龐……那不可名狀的激情既熾熱又脆弱。等他開口時,他的聲音因為努力要顯得隨便反而繃得更緊。「毫無疑問,你是第一個對我這樣說的人。我希望你不要像只披著借來的孔雀羽毛的鵝一樣,賦予我本身沒有的特質。」
  
  「不,照情況看,有些特質你夠多了。」伊薇回答說,旋即領悟到話裡的雙重含義,她的臉一下子轉成明艷的猩紅色。「那、那個……我不是……」
  
  塞巴斯蒂安無聲的笑起來,古怪的緊繃感消失,他將她拉進了懷裡。當她渴望的回應他時,他的好笑就像是熱水裡的蜜糖一樣融化了。他吻著她,比以往更長久、更用力,他的呼吸急切的噴在她的臉頰上。
  
  「伊薇,」他耳語著。「你是這麼溫暖,這麼可愛……哦,見鬼,我還有兩個月十三天又六個小時才能帶你上床。小惡魔,你這是要我的命。」
  
  對她讓他所做的約定多少有些遺憾,伊薇抱緊他,主動湊過嘴去。他的喉嚨發出低低的呻吟,再次吻住她,並伸手關上桌球室的門,摸索著轉動鑰匙鎖上門;他在她身旁前曲膝跪下,她的肩胛骨重重的壓向緊閉的門扉,全身重量都靠在嵌板上,內心因迷惑和興奮而震顫。他撩起她的裙擺,雙手在層層織物下搜尋著,拉扯著她的襯褲的繫帶。
  
  「塞巴斯蒂安,不要。」伊薇顫抖的低語,想起他們身處在公共房間裡。「求你了,你不能……」
  
  塞巴斯蒂安不理會她的抗議,鑽進她的裙底把她的襯褲拉到膝蓋。「如果我連這個也得不到,我就要瘋了。」
  
  「不。」她虛軟的說,但他充耳不聞。
  
  他扶著她的腳踝,嘴唇貼向她的膝蓋,隔著長襪磨蹭輕舔。伊薇感到一陣渴望的顫抖,心猛烈的跳得呼呼直響,情慾在不可抗拒的飢渴中甦醒過來。塞巴斯蒂安把前面的裙擺推到她腰間,握住她的手放在層層疊疊的布料上。「抓著別放。」他啞聲說。
  
  她不該聽從的。但她的手似乎自有意識,把天鵝絨的織料緊抓在腹部。她的襯褲被褪到了腳踝上,而他的嘴卻漫遊而上,鼻息噴灑在她大腿柔嫩的肌膚上。伊薇發出一聲強烈的低呼,他分開了她腿間私密的告發,兩隻手指一滑進她的體內就立刻被絞緊,她內部的肌肉悸動著,彷彿要把他吸得更深。伊薇半閉著眼,激情席捲而至,渾身泛起了不均勻的粉紅色。「塞巴斯蒂安。」
  
  「噓……」他的手指滑入得更深,嘴唇輕輕分開她腫脹的性感皺褶,他品嚐著那顆硬挺了的小核,以一種讓人抓狂的節奏頑皮的舔舐著,同時手指溫柔的戳刺著,伊薇抵著門弓起身,喉嚨因為努力不要喊叫出聲而隱隱作痛。他毫不憐憫或停頓,片刻都不允許她壓抑,只是愛撫著,折磨著她火熱悸動的唇瓣,驅策她的感覺越堆越高;終於她嚥下一聲尖叫,開始狂喜的顫抖。他的唇仍停留在原處,啜飲著她高潮的每一波餘韻,直到她最後靜止下來,饜足的情慾漸漸褪去。
  
  終於,塞巴斯蒂安站起身,喚起的身軀壓住她,額頭擱在她身後的門板上。伊薇環抱著他勁瘦的腰,合上雙眼,臉頰依偎著他的肩膀。「約定……」她咕噥著。
  
  「你說過我可以吻你,」耳邊傳來他溫柔而邪惡的低語。「但是,我的親親……你沒有指明是哪兒。」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3:06

  第十七章
  
  「你找我,爵爺?」伊薇來到小辦公室裡塞巴斯蒂安就坐的桌子前。一個僕人奉命帶她下樓,護衛她穿過俱樂部勉強尚可控制的混亂擁擠的人潮。
  
  今天是詹氏重新開張的第一夜,似乎每個會員或希望成為會員的人都決定前來取得入場許可。一大堆申請表格排在塞巴斯蒂安的桌上,同時至少有一打男士正不耐的在門廳等候通過。空氣中充滿了嗡嗡的人聲,玻璃杯的叮噹聲,還有二樓挑台上管絃樂隊演奏的音樂聲。出於對埃佛•詹納的紀念,香檳是不限量供應的,這增添了無拘無束的歡樂氣氛。俱樂部重開了,一切都那麼合倫敦紳士們的意。
  
  「我是找你。」塞巴斯蒂安回答伊薇的問題。「見鬼的你怎麼還在這裡?差不多八小時前你就應該離開的。」
  
  她毫不畏縮的瞪著他面無表情的臉。「我還在打包。」
  
  「你已經打包三天了,而你的長裙連半打都沒有,只要一個旅行袋就能裝下你的那些行李。你在拖時間,伊薇。」
  
  「這對你有差別嗎?」她頂回去。「過去兩天你似乎就當我不存在,我幾乎能確定你甚至沒注意到我還在這裡。」
  
  塞巴斯蒂安凌厲的盯著她,竭力控制住沸騰的脾氣。沒注意她?真TM見鬼,他到願意交換一筆財富使之能夠成真。他備受折磨的感知到她的每句話,每個手勢,永遠都飢渴的想要飛快偷瞧她一眼,現在光是望著她窈窕有致的身段優雅的裹在黑天鵝絨的洋裝裡,就足以逼瘋他了。喪服的陰沉晦暗應該讓一個女人顯得平庸乏味才對,但正相反,黑色襯得她的肌膚如凝脂一般,髮絲飄揚猶如火焰。他想帶她上床,和她做愛,直到這複雜難解的誘惑在激狂中耗盡。他覺得心頭擾攘著什麼東西,某種熱烈的不安,像是生病了一樣……那東西令他從一個房間徘徊到另一個房間,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情紛亂,不耐,因渴望而痛苦。
  
  他必須送走她,伊薇應該被保護起來,遠離俱樂部的危險和墮落,同時也應該遠離他。如果他能設法保證她的安全,以某種限度的方式去探望她……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法了。
  
  「我要你離開,」他說。「住宅那邊為你準備好了一切,在那兒你會舒服得多,而我也不用擔心你會陷入什麼麻煩。」他站起身走向門口,小心的注意保持兩人之間的身體距離。「我去叫人準備馬車,我要你在一刻鐘之內上車。」
  
  「我還沒吃晚餐,求你允許我吃最後一頓飯會不會太過分?」
  
  塞巴斯蒂安沒有看她,但能聽出她聲音裡含著一絲孩子似的賭氣,這讓他的心疼痛的擰了一下……而他曾一直相信那顆心除了幾束有效的肌肉外再無其它。
  
  他再也不記得他是否讓她留下來吃晚飯了,因為就在那時,他看見凱姆朝辦公室走來……身邊還有個不容錯認的身影,是韋斯特克裡夫伯爵。轉過身,塞巴斯蒂安修長的手指爬梳過頭髮。「真TM見鬼。」他咕噥道。
  
  伊薇馬上走到他身邊。「怎麼了?」
  
  塞巴斯蒂安抹去臉上的表情。「你最好快走,」他嚴厲的說。「韋斯特克裡夫來了。」
  
  「我哪也不去。」她立刻說。「韋斯特克裡夫太過紳士,他不會當著女士的面打架的。」
  
  他爆出一聲嘲弄的大笑。「我不必藏在你的裙子後面,小貓,而且我也懷疑他來這裡是為了打架——在我綁架鮑曼小姐的那天晚上它就已經了結了。」
  
  「那他想做什麼?」
  
  「不是來警告我,就是來看看你是否需要解救。或兩者都有。」
  
  韋斯特克裡夫走進了辦公室,伊薇仍然站在丈夫身邊。
  
  凱姆率先開口。「爵爺,」他對塞巴斯蒂安說。「我叫伯爵等候通傳,但他——」
  
  「沒人能『叫』韋斯特克裡夫做任何事。」塞巴斯蒂安乾巴巴的說。「沒關係,凱姆,回骰子台去吧,否則那裡會亂成一團的。讓聖文森特夫人跟你一起去。」
  
  「不,」伊薇立刻說,擔憂的視線從塞巴斯蒂安譏誚的臉移到韋斯特克裡夫如花崗岩般堅硬的面容上。「我要留下。」她轉向韋斯特克裡夫伯爵,伸出手。「爵爺,我非常想念莉蓮……她還好吧,我希望?」
  
  韋斯特克裡夫行了個吻手禮,用獨特的嚴肅嗓音說道:「非常好。若蒙不棄,她希望你能來和我們住在一起。」
  
  儘管就在幾分鐘前,塞巴斯蒂安還在逼她離開俱樂部,但突兀的憤怒仍充滿了他全身。目中無人的混蛋,要是他以為跑到這裡來,就能從他鼻子底下把伊薇搶走——
  
  「謝謝你,爵爺。」伊薇注視著韋斯特克裡夫稜角分明的臉輕柔的回答。伯爵有一頭黑髮,雙眼烏黑,幾乎不可能分辨出瞳仁中的虹膜。「你真是太仁慈了,我也非常希望能盡快去拜訪。但這段時間我還不需要你的款待。」
  
  「很好,這項提議會一直有效。請允許我向你最近的損失致以慰問。」
  
  「謝謝你。」她微笑以對,塞巴斯蒂安懷著嫉妒的刺痛冷眼旁觀。
  
  身為全英格蘭最古老、最有權勢的爵位之一的所有者,馬克斯,韋斯特克裡夫爵爺,有著慣於讓自己的主張得以留意和聽從的氣勢。他的相貌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英俊,但粗獷陽剛的活力讓他在任何地方都顯得卓爾不凡。韋斯特克裡夫是一個運動家,一個熱中的騎手,以挑戰並超越自我的身體極限而聞名。事實上,他以這種方式對待生命中的每一件事,無論選擇做什麼,他都不允許自己接受除了優秀以外的任何結果。
  
  韋斯特克裡夫和塞巴斯蒂安從十歲起就是朋友,他們在寄宿學校裡一起度過了大部分的童年和少年時光。還是孩子時,他們的友誼就有些匪夷所思:韋斯特克裡夫天生就信奉絕對的道德觀,毫無困難的明辨是非曲直,而塞巴斯蒂安卻偏愛用最簡單的方式將之千回百繞,變得令人惱怒的複雜,僅僅把它當成對自己聰明才智的練習;韋斯特克裡夫總是採取最有效直接的辦法,反之塞巴斯蒂安卻選擇詭譎難測的路線,讓人在最終達到目的前總要跌入各式各樣的麻煩中。
  
  但是他們都是在強權控制和冷漠父親的陰影下成長的,兩個朋友對彼此都非常瞭解。他們分享著相同的毫不浪漫的世界觀,明白自己能夠信任的人寥寥無幾。可現在,塞巴斯蒂安陰鬱的想道,他已辜負了韋斯特克裡夫的信任,並再無希望彌合。這輩子頭一次,他感到一陣令人厭惡的劇痛,而他只能將其稱之為懊悔。
  
  見鬼的,為什麼他會把注意力集中在莉蓮•鮑曼的身上?那時他明知道韋斯特克裡夫已被那女孩俘虜,為什麼就不費心再去找別的女繼承人結婚?他是個傻瓜才會對伊薇視而不見。回想起來,為了莉蓮而破壞這段友誼其實並不值得。私心裡,塞巴斯蒂安不得不承認,韋斯特克裡夫自他生活中的缺席還真有點像腳上的水皰,一直隱隱作痛,且永遠不會痊癒。
  
  塞巴斯蒂安一直等到門扉在凱姆身後闔上,才抬起胳膊佔有性的環住伊薇纖細的肩膀,嘲弄的向從前的朋友問候。「蜜月怎麼樣?」
  
  韋斯特克裡夫不理他。「依現在的情況,」他對伊薇說。「我必須得問——你是被脅迫結婚的嗎?」
  
  「不是。」伊薇堅決的說,向塞巴斯蒂安挨得更近,彷彿要試圖保護他。「真的,爵爺,那是我的主意。我去到聖文森特爵爺的宅邸請他幫助我,而他也給了我幫助。」
  
  不置可否,韋斯特克裡夫簡短的說:「你顯然還有其它有效的途徑。」
  
  「那時我只想到這一個辦法。」她纖細的胳膊圍上塞巴斯蒂安的腰間,讓他驚訝的突然停住了呼吸。「我不後悔我的決定,」他聽見伊薇堅定的告訴韋斯特克裡夫。「如果事情重新來過,我會毫不猶豫的再做一次。聖文森特爵爺待我很親切,並沒有什麼不妥。」
  
  「她在撒謊,當然啦。」塞巴斯蒂安冷笑道,可他血管的脈搏開始狂亂的鼓動。伊薇嬌軟的身軀依偎在他身旁,他能感覺到她的溫暖,聞得到她肌膚的芬芳,他不明白為什麼她要為他辯護。「我對她就是個混帳,」他對韋斯特克裡夫直截了當的說。「而我幸運的是,聖文森特夫人被她家人虐待的時間太長,她對什麼是善待毫無概念。」
  
  「那不是真的,」伊薇對韋斯特克裡夫說,他們誰也沒有看塞巴斯蒂安一眼,讓他惱怒的覺得被排除在交談之外。「你能想得出這段時期十分艱難,沒有我丈夫的支持,我都不能活下來。他照顧我的健康,盡一切可能庇護我,他非常努力的工作以維持我父親的生意,我的姨父們企圖強行綁走我時也是他保護我——」
  
  「你扯得太遠了,蜜糖。」塞巴斯蒂安操著惡意的報復口吻對她說。「韋斯特克裡夫很瞭解我,他知道我絕不會工作,或是保護任何人。就那件事而言,我只是操心我自己的利益。」讓他惱火的是,似乎沒人注意他的解釋。
  
  「爵爺,」伊薇對伯爵說。「照我對我丈夫的瞭解,要是他明白你已愛上了莉蓮,我不相信他還會那麼做。這不是替他的行為開脫,只是——」
  
  「他不愛她!」塞巴斯蒂安咆哮起來,推開伊薇。房間彷彿轉眼縮小了,牆壁四面收攏像是致命的鉗砧一樣將他擠壓得粉碎。該死的她,居然企圖向他道歉!該死的她,居然企圖在他們之間加上以愛為名的虛偽借口!「他比我還要不相信愛,」他瞥向韋斯特克裡夫。「你告訴過我多少次,愛不過是一個希望讓現實的婚姻更美味的男人的幻覺?」
  
  「我錯了。」韋斯特克裡夫說。「你為什麼這麼憤怒?」
  
  「我沒有——」塞巴斯蒂安驀的住口,恍然大悟。他望著伊薇,發現他們的處境震驚的顛倒過來了……她,結巴小壁花,現在既安詳又鎮定……而他,總是那麼酷,那麼自信的人,如今卻變成了狂躁的白癡。這一切都展露在韋斯特克裡夫面前,而他正仔細敏銳的觀察著他們。
  
  「要怎樣才能擺脫你?」塞巴斯蒂安粗暴的問伊薇。「如果你不想去我的房子,那就跟韋斯特克裡夫走呀。只要你能滾出我的視線,我才不在乎呢。」
  
  雙眼攸的睜大,她畏縮了一下,彷彿被利箭擊中。她動也不動,深吸口氣,然後自製的緩緩吐出。塞巴斯蒂安幾乎就忍不住衝動要跪在她面前乞求原諒,但他只是僵硬的站著看她走向門口。
  
  「伊薇——」他喃喃的說。
  
  她不理他,挺直肩膀離開了辦公室。
  
  視線跟隨著她,塞巴斯蒂安雙手握拳握到發痛。幾秒鐘後,他強迫自己轉向韋斯特克裡夫。他的老朋友正凝視著他,目光並不憎恨,到勉強稱得上同情。「我沒想到會發現這個。」韋斯特克裡夫靜靜的說。「你不再是你自己了,塞巴斯蒂安。」
  
  上次韋斯特克裡夫稱呼他的教名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就算在兄弟或密友間,男人們也只是稱呼彼此的姓氏或頭銜而已。
  
  「下地獄去吧。」塞巴斯蒂安咕噥道。「今晚你跑來這裡就是告訴我這個?真是這樣的話,你已經晚了一個月。」
  
  「那的確是我的目的。」韋斯特克裡夫承認。「不過現在我決定留下來喝上一小杯白蘭地,然後你來告訴我,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在做些什麼。你可以從解釋為何把經營賭場攬上身開始。」
  
  在俱樂部這麼擁擠繁忙的時候坐下來聊天可能糟糕透頂——但塞巴斯蒂安忽然不在乎了。從他和某個知交交談到現在,彷彿過了個永恆。雖然塞巴斯蒂安對他們的前友誼除了混亂外不抱任何幻想,不過能和韋斯特克裡夫——即使是一個不表同情的韋斯特克裡夫——討論事情的前景似乎也是說不出的安慰。「好吧,」他嘟囔一聲。「好吧,我們來聊聊。別走開,我馬上回來——我不能允許我妻子沒人護送就在俱樂部裡穿行。」
  
  他大步離開辦公室來到門廳。沒看見伊薇穿著黑裙的身影,他猜她是走了另一條路,可能會穿過中央的大廳。他停在一扇拱門前掃視過一片人山人海,伊薇鮮艷的髮色使他很容易就迅速鎖定了她。她正朝凱姆坐鎮的角落走去,所到之處,不少俱樂部的會員站起來給她讓路。
  
  塞巴斯蒂安先是慢慢跟著她,然後越來越急切。他處在一個奇特的境地,努力想要弄明白自己。他一直都非常善於操控女人,那麼,為何要在和伊薇相關的事上保持超然卻變得毫無可能?只不過,不是真實的距離,而是過去放蕩生活留下的污點將他和他最渴望的事物之間隔得遠遠的。讓自己和她發展出一段關係……不,這不可能。他的邪惡會淹沒她,就像黑墨水蔓延上嶄新的白色羊皮紙一樣,直到每一寸乾淨的地方都被污染。她會變得憤世嫉俗,滿懷怨恨……當她開始瞭解他,她就會瞧不起他了。
  
  凱姆正坐在高腳凳上俯視著骰子台,注意到伊薇過來,他轉過凳子面對她,一腳踏到地上。黑色的頭仰起,他迅速掃視大廳,機警的留意著周圍的情況。捕捉到塞巴斯蒂安的視線,凱姆簡潔的點個頭,表示他會看著伊薇直到塞巴斯蒂安過來。
  
  凱姆又巡視了大廳一遍,皺紋出現在烏黑的眉間,他的肩膀微微繃緊,好像頭髮不舒服的刺著脖子。他扭過身看看身後,但沒有人站在那裡。他開始坐回到高腳凳上,但似乎有種揮之不去的本能讓他細細審視著人群,彷彿有一塊磁鐵牽拖著他的目光……他不經意的抬頭看了一眼二樓的人……然後塞巴斯蒂安發現男孩定住了,突然變得極其專注。
  
  從人群中掙脫出來,塞巴斯蒂安順著凱姆震驚的視線望去,看見一個黝黑矮壯的男人站在東邊的挑台上俯瞰著大廳。他一身邋遢骯髒,黑髮粘在他奇怪的子彈形狀的腦袋上。喬斯•布拉德。塞巴斯蒂安立即認了出來……可他是怎麼溜進俱樂部的?一定是某個秘密入口,俱樂部的入口和通道比兔子窩還多,而沒有誰能比布拉德或凱姆更瞭解這地方了,他們兩人都是從孩提時代就住在這裡——
  
  塞巴斯蒂安的思緒中斷,他看見了拿在布拉德手上的手槍槍管的反光。就算是在這個角度,他瞄準的目標也很清楚。是伊薇,她離凱姆還有大概六碼遠。
  
  憑著本能的直覺,塞巴斯蒂安閃電似的一躍而起,向前衝去,可怕的恐懼燃燒過全身。在他驚慌的視線裡,伊薇的身影變得如此清晰明確,甚至連她長裙上天鵝絨的細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每一束神經,每一塊肌肉都竭盡全力要夠到她,他的心每一下猛烈的跳動都將血液送進他快速動作的四肢。狂亂的雙手抓住她,塞巴斯蒂安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藉著跑過來的慣性兩人倒在了地板上。
  
  一聲槍響迴盪在洞穴般的大廳裡。塞巴斯蒂安感到身側猛的一撞,就像某人揮拳在他身上擊出了一個洞,一枚鉛彈撕裂了他的肌肉和軟組織,一路切段了他的動脈網,然後一股火燒火燎的疼痛爆開,倒向地板的強衝擊力震得他幾乎暈了過去。他半壓著伊薇,試著把她的頭藏在臂彎裡,但她在他身下掙扎著。「別動,」他喘著氣,將她固定在地板上,害怕布拉德會再次開槍。「等一下,伊薇。」
  
  她順從的安靜下來。空氣中充斥著數不清的噪音……大叫聲,哭喊聲……轟隆隆的腳步聲。
  
  自伊薇俯臥的身上抬起身,塞巴斯蒂安冒險朝二樓的挑台上望去,布拉德不見了。痛苦的咕嚕著,塞巴斯蒂安翻滾到一邊,搜尋著妻子的傷處,害怕子彈也一併打中了她。「伊薇……甜心……你受傷了嗎?」
  
  「為什麼你要那樣推我?」她悶聲問道。「沒有,我沒受傷。那是什麼聲音?」
  
  他顫抖的手拂過她的臉龐,把一綹掉落在她眼前的髮絲捋回去。
  
  困惑不已,伊薇扭動著從他身下鑽出並坐起來。塞巴斯蒂安保持不動,氣喘吁吁,感到灼熱的鮮血流過了胸膛和腰間。
  
  人們蜂擁地要逃離這座房子,幾乎要踩到地上的這一對。突然一個男人過來罩住他們,在作鳥獸散的人群裡劈出條路來,他結實的身板像堵城牆一樣擋住了人們的沖擠。塞巴斯蒂安眨眨眼,認出是韋斯特克裡夫,他暈眩的伸手攫住他的外套。
  
  「他朝伊薇開槍,」塞巴斯蒂安嘶聲說。他的嘴唇變得好僵,他潤潤唇才繼續說道:「保護她的安全……保護她……」
  
  伊薇迸出一聲顫抖的尖叫,看見塞巴斯蒂安的襯衫前擺慢慢染上了猩紅的顏色,這才意識到他受傷了。在突如其來的狂亂中,她扯開他外套和背心的紐扣,口袋都撕破了。韋斯特克裡夫無言的脫去自己的外套,把背心裹在裡面塞成緊緊的一團。伊薇掀起塞巴斯蒂安被血水浸透的襯衫,找到他身側還在流血的傷口。她的臉一下變得慘白,眼眸開始閃爍著淚光,但她極力抑制住驚恐,接過韋斯特克裡夫手中的臨時墊子,將它牢牢的按在傷口上止血。
  
  壓力帶來的疼痛讓塞巴斯蒂安沒能忍住低沉的呻吟。他的手懸在空中,手指半彎曲著。空氣裡瀰漫著新鮮的血腥味。韋斯特克裡夫俯身檢查傷口。「打了個對穿,」塞巴斯蒂安聽見他對伊薇說。「看起來沒有傷到大動脈。」
  
  韋斯特克裡夫換手按壓傷口時,伊薇抱住塞巴斯蒂安的頭枕上她的大腿,墊在柔軟的黑天鵝絨織料中。拿起他的手,她緊緊的握住他的手指,她的力量似乎安撫了他,制衡了他漸趨虛弱的身體中噬骨的痛苦。塞巴斯蒂安凝望著她低垂的臉,讀不懂她的表情。她的眼中閃著奇怪而難解的光芒,某種像是溫柔或悲傷的東西……既珍貴卻又源源不絕……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以前從來沒有人這樣望著他過。
  
  在她的注視下,他掙扎的想說些什麼,好揮開騷動的情緒。「這就是企圖……」疼痛的顫慄奪走了他的呼吸,他被迫頓了一下。「……企圖逞英雄的結果。」他接著說。「我想從今以後我還是要和罪惡攪在一起。更……安全。」
  
  聽到這拙劣的冷笑話,韋斯特克裡夫的黑眼短暫的閃了下。「子彈是從上面射過來的。」他說。
  
  「以前的員工……布拉德……剛開除不久。」
  
  「你確定他的目標是聖文森特夫人嗎?」
  
  「是的。」
  
  「也許他覺得傷害她是向你報復的最佳方式。」
  
  塞巴斯蒂安的頭越來越沉,清楚思考變得困難起來。「不可能……」他喃喃的說。「除非……他以為我在意她……但人人都知道……權宜婚姻……」
  
  韋斯特克裡夫古怪的看他一樣,但忍住沒有回答。塞巴斯蒂安完全不知道此刻他和伊薇看起來像什麼,他緊握著她的手,讓她溫柔的抱著他,就像是母親照顧受傷的孩子一樣。現在他唯一感受到的就是身側的傷口痛得難以忍受,無情的令他全身顫抖,牙齒開始打架。他隱約察覺韋斯特克裡夫離開了一會兒,威嚴的發號施令,然後拿了一抱的外套回來,也不知道它們的主人是否是心甘情願捐出來的。把衣服蓋在他身上,韋斯特克裡夫繼續按壓著傷口。
  
  塞巴斯蒂安有一陣喪失了意識,等他醒轉時,他感到伊薇溫暖的手撫著他冰冷汗濕的臉。「醫生就來了,」她輕聲說。「血一止住,我們就送你上樓。」
  
  他的呼吸在緊咬的牙關間嘶嘶作響。「羅翰在哪裡?」
  
  「手槍一開火,我就看見朝布拉德追去了。」韋斯特克裡夫回答說。「實際上,羅翰是從柱子爬上二樓的。」
  
  「如果他沒抓到那個雜種,」塞巴斯蒂安咕噥著。「我會。然後——」
  
  「噓……」伊薇安撫道,空餘的手滑進蓋著的外套裡,摸到他赤裸的胸膛。她的手掌停在他虛弱的心跳上,指尖碰到了掛在他脖子上的一圈純金鏈子,順著項鏈,她發現那枚蘇格蘭金的婚戒正吊在它的末端。
  
  塞巴斯蒂安不想讓她發現他在衣服底下戴著戒指,不安的低語道:「不要想歪了。只是……想確保它不會丟失……」
  
  「我明白,」伊薇輕聲說,手再次放回到他的胸膛。他感到刷過前額的她的唇和拂過的柔軟呼吸。她低頭朝他微笑。「顯然你會瞭解到,」她說。「你給了我一個留下來的完美借口。我會照顧你直到你康復到足以親自把我扔出去。」
  
  塞巴斯蒂安無法回以笑容。在布拉德被抓到之前,伊薇無論在哪裡都不會安全。「韋斯特克裡夫,」他沙啞的說。「必須得有個人……保護我妻子……」
  
  「她不會發生任何事。」韋斯特克裡夫向他保證。
  
  塞巴斯蒂安望著他從前的朋友,他認識的唯一一個高尚的男子,他看見韋斯特克裡夫小心翼翼的不露聲色。不過他們都明白,伊薇太缺乏經驗而不會瞭解……子彈雖然沒有傷及要害,但傷口有可能會化膿。塞巴斯蒂安不會死於失血過多,但他可能因致命的高燒而亡。若是這樣,伊薇將在這豺狼環伺的世界裡孤獨一人,無法自保。
  
  因寒冷和休克而發著抖,塞巴斯蒂安擠出幾個孤注一擲的字句,卻發現如同嘶嘶的呼氣聲。「韋斯特克裡夫……我以前做的事……對不起。原諒……原諒……」他覺得眼皮開始漸漸闔上,但仍掙扎著要保持清醒。「伊薇……保護她,請你……」他跌進一片火光明亮的海洋,越沉越深,直到閃動的光芒逐漸褪去,他陷入了黑暗之中。
  
  「塞巴斯蒂安。」伊薇低喃道,把他無力的手貼在頰邊。她吻吻他手背的指節,淚水滾落下臉龐。
  
  「沒關係的,」韋斯特克裡夫安慰她道。「他只是昏過去了,不用多久就會醒的。」
  
  她逸出一聲細小而窒息的嗚咽,隨即恢復自制。「他故意擋在我前面,」過了一會兒她說。「他是為了我才挨槍子的。」
  
  「似乎是如此。」韋斯特克裡夫若有所思的看著她,想到自從私奔以後,塞巴斯蒂安和他大跌眼鏡的新娘都發生了某些有趣的變化。
  
  當莉蓮獲悉聖文森特娶了伊萬傑琳•詹納時,她怒不可遏,同時又害怕可能降到她朋友身上的傷害。
  
  「那個惡棍!」在他們從意大利返回倫敦的途中,莉蓮咆哮著。「在所有人裡面,他就對伊薇這樣……哦,你不知道她有多脆弱。他會對她很殘忍……她不能自衛,又是那麼的天真純潔……上帝啊,我要殺了他!」
  
  「你妹妹說她看上去並沒有遭到虐待。」韋斯特克裡夫理智的指出,儘管他也想到像伊萬傑琳這樣無助的人只能任由聖文森特擺佈,並被這個念頭搞得擔心不已。
  
  「她可能太害怕而不敢承認任何事。」莉蓮說,幽暗的眸子瞇緊,來回踱著步。「他可能強暴了她,恐嚇她,可能還甚至打她——」
  
  「不,不,」韋斯特克裡夫安撫道,把她僵硬的身軀擁入臂彎。「照黛西和安娜貝爾的看法,她有充分的機會可以告訴她們她是否被虐待了,但她沒有。如果能平息你的憂慮,我會去一趟俱樂部,向她提供庇護,只要她願意,她可以和我們一起待在漢普夏。」
  
  「多久?」莉蓮呢喃著,在他懷裡窩得更深些。
  
  「當然是無限期的。」
  
  「哦,馬克斯……」她的棕眼熠熠發光,忽然蒙上了一層水氣。「你會為了我而那樣做?」
  
  「任何事,親親,」他溫柔的告訴她。「任何能讓你快樂的事。」
  
  因此韋斯特克裡夫今晚來到了詹氏,確認伊萬傑琳是否是個不情願的俘虜。結果與所有的推測相反,他只發現了一個似乎渴望留下的女人,一個明顯對聖文森特心懷愛意的女人。
  
  至於聖文森特,永遠都是那麼疏離冷漠……很難相信一個對待女性既隨意又無情的男人剛剛卻冒著生命危險救人。收到一份來自從不對任何事表示絲毫遺憾的男人的歉意,然後聽到他幾乎就是在乞求保護他的妻子,必將得出無可避免的結論:儘管困難重重,但聖文森特學會了關心別人多過關心自己。
  
  情勢真是特別。像伊萬傑琳•詹納這樣的人是怎麼在聖文森特——這個最世故的男人身上引發變化,實在很難理解。不過,韋斯特克裡夫已能瞭解無法以邏輯解釋的吸引力的神秘之處。有時兩個孤單靈魂的裂痕反而能成為它們結合在一起的紐帶。
  
  「夫人——」他溫和的說。
  
  「伊薇。」她說,仍然將丈夫的手貼在腮旁。
  
  「伊薇,我必須要問……在所有的男人裡,你為什麼選擇聖文森特提出婚約?」
  
  溫柔的放低聖文森特的,伊薇輕輕苦笑一下。「我必須合法而永久的逃離我的家庭,婚姻是唯一的答案。毫無疑問你很清楚,在漢普夏不會有求婚者排成長隊以求我的青睞。當我知道聖文森特對莉蓮做了什麼時,我覺得非常可怕……但這也讓我想到……他似乎是我聽說的人裡唯一一個和我一樣走投無路的人,絕望到可以同意任何事。」
  
  「讓他管理你父親的俱樂部也是你計劃的一部分嗎?」
  
  「不,那是他自己決定的,讓我吃驚不小。其實,自我們結婚後,他經常令我驚訝。」
  
  「怎麼說?」
  
  「他盡一切可能呵護我——在所有可以顯示他的冷漠的時候。」她凝視著丈夫失去意識的臉。「他不是沒有心的人,儘管他假裝他是。」
  
  「的確,」韋斯特克裡夫同意道。「他不是沒有心的——儘管直到今晚我才相信。」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3:21

  第十八章
  
  雖然凱姆和韋斯特克裡夫盡可能的小心,一連串將塞巴斯蒂安搬上樓的動作仍令他備受折磨。伊薇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看見塞巴斯蒂安死白的臉色時心中充滿了痛苦的憂慮和關切。凱姆心緒紛亂,但還是能專注於眼下必要的事上。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男孩低聲說,伊薇明白他是指布拉德。「我清楚這個地方所有的入口和通道,我以為我已守好了——」
  
  「這不是你的錯,凱姆。」伊薇靜靜的打斷。
  
  「一定是有人放他進來的,儘管我告訴過員工——」
  
  「這不是你的錯。」她再說一次。凱姆不吭聲了,但他顯然並不同意。
  
  他們拐過轉角時韋斯特克裡夫輕聲下了幾道簡潔的指令,他托住塞巴斯蒂安的上半身,凱姆則抱著他的腿。塞巴斯蒂安是個高大的男人,但他們配合得非常好,沒費什麼勁就把他抬進了主臥室。房間剛剛翻修過,牆上刷了一層奶油色的塗料,舊床被撤走了,換上了從塞巴斯蒂安城中寓所搬來的一張又大又漂亮的新床。沒人想到在她父親死後沒多久,這裡又將成為病房。
  
  在伊薇的指揮下,兩個女僕跑前跑後,送來毛巾和水,把亞麻撕成寬條狀。塞巴斯蒂安頎長的身軀被安放到床上,伊薇除去他的長靴,凱姆和韋斯特克裡夫著手脫掉他血污的衣服。處於權宜的考慮,他們留下了白色亞麻底褲以免尷尬。
  
  把布巾浸過熱水,伊薇開始擦洗丈夫身上的血跡。血水在他胸膛上淺金色的毛叢中乾涸,變成了鐵銹色。他看起來那麼強壯,卻又那麼孱弱無助,他優美的身體線條變得更瘦削,全身的肌肉在持續的體力勞動和最近幾次巷戰中磨練得更結實。
  
  韋斯特克裡夫拿起塊毛巾輕輕擦去彈孔滲出的血跡好看得更清楚些。「從傷口的大小來看,我想布拉德用的是五十口徑的手槍。」
  
  「我找到那把槍了,」凱姆簡短的說。「布拉德開槍後把它丟在二樓的走廊了。」
  
  韋斯特克裡夫感興趣的瞇起雙眼。「讓我看看。」
  
  男孩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手槍,槍柄朝前的遞給他。韋斯特克裡夫以經驗老到的運動家的專業眼光檢視著。「是把決鬥手槍,」他說,「八角形帶準星的槍管有九寸長……白金保險栓,有雕花的後膛和槍機……一件昂貴的武器……由多佛街的曼頓父子公司製造。」他朝手槍湊得更近些。「這裡有個銀色的紋章……我相信一定刻著主人的名字,但已經太過銹蝕辨認不出字母了。」他瞥向凱姆,揚起一邊眉毛,將手槍裝進口袋。「若你允許,我要留著它。」
  
  彷彿明白他並不是真的需要他的同意,凱姆輕嘲的回答說:「當然可以,爵爺。」
  
  更多談話被哈蒙德醫生的到來打斷了。他是個和藹的男士,有著可靠的聲譽,過去曾替詹納看過病。凱姆和韋斯特克裡夫離開了房間,留下哈蒙德醫生檢查病人,清理包紮傷口。「雖然沒有傷到主要的臟器,」他對伊薇說,蓄須的臉上掛著嚴肅的表情。「但仍是重傷。能否康復將依賴於他個人的復原力以及照顧的質量……當然,還有神的眷顧。幾乎可以肯定他會發燒,你只能聽其自然。通常在這類病例裡,我都不得不給病人放血,盡可能把有害的血液都抽掉。我會每天過來檢查一次,確定是否有必要這樣做。同時要讓他保持清潔,保證睡眠,餵他清水和牛肉湯,還有餵他吃止痛藥。」
  
  伊薇接過他手中的鴉片酊喃喃道謝。醫生走後,她給塞巴斯蒂安蓋上被子,看見他因休克和失血而不受控制的顫抖。
  
  他睜開眼,困難的盯著她。「要是我需要神的眷顧,」他低聲說,「我就麻煩了……除非我們能賄賂某個墮落的天使。」
  
  她逸出一聲驚訝的笑聲。「別說褻瀆的話,」她打開鴉片酊,倒了一勺出來,一隻胳膊滑到他的頸後。「吃了這個。」
  
  他吞下藥,做個鬼臉,咒罵出聲。
  
  繼續抱著他,伊薇空閒的手拿過一杯水湊到他的唇邊,他的牙齒在杯緣格格作響。「喝水。」她輕聲說。
  
  塞巴斯蒂安聽從了,然後躺回枕頭上。「布拉德——」
  
  「凱姆沒能抓到他,」伊薇回答,取來一罐小小的藥膏,指尖沾了一些,溫柔的塗抹在他開裂的嘴上。「他和韋斯特克裡夫爵爺在樓下,和被派來查案的警官談話。」
  
  「還有人受傷嗎?」塞巴斯蒂安問,試著坐起來,突發的疼痛讓他臉色發白,他喘著氣倒了回去。
  
  「別動,」伊薇嚴厲的說,「你會又開始流血了。」她伸出手擱在他的胸上,沿著掛在他頸間閃爍的金鏈,描畫過婚戒的形狀。「沒有其他人受傷。」她回答他的問題。「俱樂部的會員一得知攻擊者逃跑了,他們就又蜂擁而回了,而且看起來對晚上的事件顯得高興萬分。」
  
  一縷微笑在他唇邊若隱若現。「比起我計劃準備的……更具娛樂性。」
  
  「凱姆說這一點也不會妨礙到生意。」
  
  「安全措施。」塞巴斯蒂安輕聲說,因為交談而筋疲力盡。「告訴凱姆——」
  
  「是的,他會雇更多的人。別再想任何事了,你只要專心的好起來就行。」
  
  「伊薇……」他發抖的手摸索到她的,無力的把她的手指按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在他們交握的手下,金鏈上的戒指壓著他不穩的心跳。「跟韋斯特克裡夫走,」他喃喃的說,眼睛閉了起來。「在……之後。」
  
  在什麼之後?伊薇凝視著他臉上灰白的膚色,領悟到他是指他會死去。察覺他的手滑出了她的掌握,她連忙抓牢。他的手已經不一樣了……不再光潔優雅,修飾齊整,卻更粗糙,略有薄繭,指甲剪得極短。「不,」她的聲音柔軟而熱烈。「沒有什麼『之後』,我會留下來和你度過每一刻,我會讓你和我在一起,我不會讓你走。」她的呼吸忽然變得粗重,感覺到恐懼緊緊的壓迫著胸腔。傾身向他,她翻轉手掌讓他們手心相合,他們的脈搏混在一起……一個微弱,一個堅強。「如果我的愛能留住你,我會讓你和我在一起。」
  
  
  
  
  塞巴斯蒂安在瀰漫全身的疼痛中醒來,不光是他的傷口,還有他的頭、骨頭和關節。他又乾又燙,活像皮膚下有一把火在蔓延。他掙扎著,無謂的想要逃離這片熱度。突然一雙溫柔的手落下來,一塊濕毛巾擦過他的臉。他發出如釋重負的嘶嘶聲,伸手探向清涼的源頭,抓住,不顧一切的把手指插進柔軟的毛巾中。
  
  「別……塞巴斯蒂安,別動……安靜的躺好,讓我來幫你。」是伊薇的聲音,劃破了痛苦瘋狂的迷障。喘著氣,他強迫自己鬆開她,躺回床墊。冰冷的毛巾反覆擦拭著他的身軀,讓他暫時自折磨中解脫出來。「伊薇。」他啞聲說。
  
  她停下來,將幾片碎冰餵進他皴裂的嘴裡。「是的,親愛的,我在這裡。」
  
  他的睫毛掀起,對這親密的稱呼有些困惑。他望著她朝他彎下腰。碎冰很快在他乾渴的口腔內溶化,他還沒開口再要一些,她就又餵了他一口。重新把毛巾浸濕擰乾,她擦拭著他的胸膛、身側及手臂。房間一片黑暗,只有一扇掛了部分窗簾的窗戶透了些許光線進來,同時一股清冷的微風從半開的窗縫間溜了進來。
  
  注意到他目光所及的方向,伊薇輕聲說:「醫生說我應該關上窗,但它開著你似乎休息得更好。」
  
  塞巴斯蒂安滿懷感激的讓伊薇繼續用涼毛巾給他擦澡。她的白睡袍和白皙的肌膚使她看上去像是某個純樸仁慈的精靈,在黑暗中為他編織出美麗的幻影。
  
  「多久了?」他低聲說。
  
  「這是第三天了。我最親愛的,要是你能朝沒傷的這邊稍微轉一下……讓我塞個枕頭……對。」他轉身露出部分背部,伊薇擦過他酸痛的雙肩,然後順著脊柱往下,他舒服的歎息了一聲。他模糊的察覺到她又做了一次……她輕柔的手……在燈光下她安詳的臉。在紛亂痛苦的夢魘間隙,他知道她在照顧他,以驚人的親密明白他的需要。當他因發燒的寒冷而發抖時,她會為他蓋上毯子,用胳膊摟住他顫抖的身體。她總是在那裡,甚至在他需要叫她之前……她完全瞭解一切,彷彿她能看穿他糾結的思緒,而這也一直是他最深的恐懼,像這樣完全依賴於某人。隨著時間推移,他越發虛弱,傷口變得更加紅腫,發燒的熱度也更高。他感到死亡就像不耐的幽靈盤旋在頭上,等他所有的自衛能力消失便準備將他擄為己有。伊薇和他在一起時,它會退卻一些……仍在等待,但遠沒有那麼逼近。
  
  以前他從未瞭解過她的力量,甚至在他看見她對她父親的關愛照料時,他都沒猜想過倚賴她,需要她會是什麼感覺。但是沒什麼會讓她厭惡,沒什麼是太過分而不能要求的,她是他的支柱,他的庇護……同時正當他畏縮不前時,她卻用溫柔的愛漸漸瓦解了他,讓他開始渴望。
  
  伊薇纖細有力的胳膊扶著他,讓他慢慢躺回床墊上。「喝幾口水,」她誘哄道,摟著他的頭。雖然嘴裡又乾又粘,塞巴斯蒂安發出個拒絕的聲音,彷彿一兩滴水就能讓他嘔吐。「為了我。」她堅持道,把杯子湊到他嘴邊。
  
  塞巴斯蒂安凶巴巴的瞪她一眼,喝了一點水……然後因為她的誇獎讓他激起愉悅的漣漪而暗恨不已。「你是個天使,」她呢喃的說,微笑著。「好了,現在休息吧,我會再給你擦澡降溫的。」濕毛巾輕輕擦拭過他的喉嚨和臉,歎口氣,他放鬆下來。
  
  他跌入一片沉重窒息的黑暗之海,跌入叫他不得安寧的睡夢中。也許是過了幾分鐘,幾小時,或幾天,他在痛苦中掙扎醒來,笨拙的用手摸著身側,那裡疼得火燒火燎的,就像一把沾了毒藥的長矛插進了身體。
  
  伊薇冷靜的聲音平息了他的狂亂。「塞巴斯蒂安,求你……躺好。哈蒙德醫生在這裡,他來給你檢查。」
  
  塞巴斯蒂安發現自己虛弱得無法動彈,他的四肢感覺像是跟鉛塊綁在一起。「幫我——」他粗啞的低語,不願躺平在床上。伊薇立刻就明白了,連忙扶起他的頭在他身後墊上枕頭。
  
  「日安,爵爺。」一個男中音響起,圓滾滾的醫生出現在他眼前,紅潤的臉龐上,灰銀相間的鬍鬚下綻開淡淡的微笑。「我希望有些進展了,」哈蒙德對伊薇說。「燒退了嗎?」
  
  她搖搖頭。
  
  「有沒有食慾或是覺得口渴?」
  
  「有時他會喝一點點水,」伊薇輕聲說,手指滑入塞巴斯蒂安的掌心。「但他一點肉湯也吃不下。」
  
  「我要看看傷口。」
  
  塞巴斯蒂安感到被子被拉到臀部,繃帶也解開了。他企圖抗議這麼無禮的暴露所帶來的羞辱。伊薇把手按在他的胸上。「沒關係,」她柔聲道,「他只是想幫你。」
  
  太過衰弱而不能抬頭,塞巴斯蒂安便凝視著伊薇的臉。她和醫生都在觀察著露出的傷口,伊薇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他看見她的睫毛快速的眨了兩眨,就知道他的情況沒有改善。
  
  「正如我害怕的,」哈蒙德靜靜的說,「傷口化膿了。你看見那些朝心臟延伸的紅色紋路了嗎?我得放掉他身體裡受感染的血,希望能減輕發炎的症狀。」
  
  「可他已經流了那麼多血……」伊薇猶豫的說。
  
  「我不會超過四品脫。」哈蒙德回答的口氣堅決但安撫。「這不會傷害他,夫人,反而能減輕毒素堆積造成的血管壓力。」
  
  塞巴斯蒂安一直對放血療法持懷疑態度,但也沒有比此時準備將那套理論實踐在自己身上更加懷疑了。他感覺到血管裡的脈搏微弱卻狂亂的跳動著。他拽拽伊薇的手。「不要。」他低聲說,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一陣暈眩擊中了他,他奮力想看穿那讓他視力模糊的一連串閃光。他不知道自己暈了過去,但當他再度睜眼時,他發現左邊胳膊被鬆鬆的固定在床邊的椅背上,一個淺底缽放在座位上。缽裡沒有血——還沒有——而哈蒙德拿著個小盒子樣的工具正走向他。
  
  「那是什麼?」伊薇的聲音傳來。塞巴斯蒂安聚集全身的力氣在枕頭上轉頭看向她。
  
  「這叫劃痕器,」哈蒙德說,「和舊式的刺血刀相比,它是最有效的放血工具了。」
  
  「伊薇。」塞巴斯蒂安說,她似乎沒聽見,謹慎的目光牢牢盯著繼續解釋的醫生。
  
  「……這個盒子裝著一個彈簧驅動的迴旋式機器,上面有十二塊刀片。按下機括,刀片就會劃出數道窄口讓血流出來。」
  
  「伊薇。」
  
  她瞥向塞巴斯蒂安,無論在他臉上瞧出了什麼,都讓她繞過床頭走到他身邊。「是的,」她關心的蹙眉。「親親,這會幫你——」
  
  「不。」這會殺了他。要同高熱和疼痛搏鬥已經夠困難了,要是因為大量放血而變得愈加虛弱,那他就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了。塞巴斯蒂安狂亂的要抽回被綁緊的手臂,但繩子系得很牢,椅子甚至動都不動一下。真TM活見鬼了。他抬頭沮喪的瞪著妻子,奮力抵抗一波波頭暈目眩。「不,」他嘶聲說。「不要……讓他……」
  
  「親愛的,」伊薇輕聲說,彎腰吻上他發抖的嘴唇。她的雙眼因為飽含淚水而突然變得明亮。「這可能是你最好的機會——你唯一的機會——」
  
  「我會死的,伊薇……」漸漲的恐懼讓他所見之處蒙上黑翳,但他強睜著雙眼,她的臉一片模糊。「我會死的。」他再一次低語。
  
  「聖文森特夫人,」哈蒙德醫生沉穩和藹的聲音傳來。「你丈夫的擔心完全可以理解。但是,疾病損害了他的判斷力,現在你是最有資格為他的利益做決定的人。如果我不相信這個手術的功效,我也不會推薦它。你必須允許我進行手術,我懷疑聖文森特爵爺根本會記得這次談話。」
  
  塞巴斯蒂安閉上眼,絕望的呻吟。要是哈蒙德是某個明白發出瘋狂大笑的極端分子就好了……某個伊薇會直覺不信任的人也行。但哈蒙德卻是備受尊敬的人,所有人都相信他是在做正確的事。看來致人死地者也可以有多種偽裝。
  
  他感到她溫柔的手指摸摸他滾燙的臉,他仰起臉懇求的盯著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哦,上帝,伊薇,別讓他——
  
  「好吧。」伊薇柔聲說,望著他。塞巴斯蒂安的心臟停止了跳動,她是在對醫生說話……准許他給他放血。但她搬走了椅子,靈巧的解開塞巴斯蒂安的手腕,開始按摩他發紅的皮膚。
  
  她開口時有點結巴。「哈—哈蒙德醫生……聖文森特爵爺不—不想手術。我必須遵從他的願望。」
  
  將讓塞巴斯蒂安一輩子都感到屈辱的是,他的呼吸中混雜了一聲如釋重負的淺淺啜泣。
  
  「夫人,」哈蒙德嚴肅而憂心的反駁道。「我求你三思。你遵從了一個腦子燒糊塗了的人的願望,而這可能會導致他的死亡。讓我救他。你必須信任我的判斷,對這類病例我實在有經驗多了。」
  
  伊薇小心的坐在床邊,把塞巴斯蒂安的手放在她的腿上。「我當然尊重你的判—判——」她停下來,對自己結結巴巴的聲音不耐的搖搖頭。「我丈夫有權利替他自己做決定。」
  
  塞巴斯蒂安的手指曲起,緊抓住她裙擺的皺褶。她的口吃清楚反映了內心的焦慮,但她沒有屈從,她會支持他。他不穩的長吁口氣,放鬆下來,似乎感到他蒙塵的靈魂被交付到她的懷抱中。
  
  哈蒙德搖著頭開始收拾器械。「若你不允許我運用我的技術,」他帶著平靜的尊嚴說道。「並拒絕聽從我的專業意見,恐怕我對你們二位都再無用處了。就這個情況,如果沒有正確的治療,除了不幸的結局,我不能預言什麼。願上帝能幫助你們。」
  
  醫生離開了房間,空氣中迴盪著他極其不贊同的語調。
  
  徹底的鬆了口氣,塞巴斯蒂安修長的手指在伊薇的腿上攤開。「倖免於難。」他費力的小聲說,此時門扉在哈蒙德身後合攏。
  
  伊薇低頭看著他,顯然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你這個頑固的傻瓜,」她的眼眶濕濕的。「我們剛剛合力趕跑了倫敦最有名望的醫生之一,而再能找來的還是一樣會給你放血。現在我該去找誰?白女巫?薩滿巫醫?還是柯芬園的算命先生?」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塞巴斯蒂安拉過她的手。「你。」他低語道,將她的手指貼在唇邊。「只要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3:39

  第十九章
  
  伊薇上千次的懷疑自己不讓哈蒙德醫生治療塞巴斯蒂安的決定。自從醫生離開後,塞巴斯蒂安的情況越來越壞。他的傷口連續幾小時變得越發紅腫發炎,發熱的溫度也逐漸升高。到了午夜,他已不再清醒,酡紅的臉上雙眼如魔鬼般晶亮。他瞪著伊薇的樣子像是不認識她,嘴裡語無倫次的叨咕著一些她根本就聽不懂的話。這些悲觀的跡象都令她憐憫的心絞扭成一團。
  
  「噓,」伊薇無數次的低語,「噓,塞巴斯蒂安,你不是……」但他一直走向可怕的極端,痛苦的神智越陷越深,直到她終於不再試圖安撫他,而只是包覆住他緊握的拳頭,耐心的聽著他囈語似的祈禱。在他清醒的時候,他絕不會允許有誰瞧見他脆弱的內心世界,但伊薇可能比任何人都瞭解活在絕望的孤寂裡到底是什麼滋味……渴望注意,渴望完整。而她也明白,他的孤獨到底有多深。
  
  過了一陣子,當他沙啞的聲音漸漸消弭成破碎的耳語時,伊薇輕柔的換下他額頭的涼毛巾,為他皴裂的嘴唇抹上藥膏。她的手撫摸著他的臉頰,金色的胡茬刺著她的指尖。在譫妄中,塞巴斯蒂安貼著她柔軟的手心轉過臉去,無聲的呢喃。美麗,罪惡卻飽受折磨的人。有人會堅持照料這樣的人是錯誤的。可是,當望著他無助的身形時,伊薇知道沒有哪個男人能如他一樣對她別具意義……因為不管發生什麼事,他仍願意將生命托付給她。
  
  爬上床躺在他身邊,伊薇找到掛在他捲曲胸毛間的鏈子,手心覆住婚戒,讓自己在他身邊睡了幾個小時。
  
  晨光初現時,她發現他完全靜止不動,陷入了昏迷。「塞巴斯蒂安?」她摸摸他的臉和脖子,熱度正熾,人的皮膚簡直不可能燒得這麼燙。猛的衝下床,她跌跌撞撞的跑到鈴繩前拚命拉鈴。
  
  在凱姆和女僕的幫助下,伊薇給床罩上層防水布,然後把一些裝滿了冰塊的細棉布袋堆在他身體周圍。自始至終,塞巴斯蒂安都一直沒有意識。他的燒似乎退了一點,伊薇短暫的升起了希望,但很快熱度又開始無情的攀升。
  
  凱姆既擔負著自己的責任,同時也承擔了塞巴斯蒂安對俱樂部的職責,看上去幾乎跟伊薇一樣筋疲力盡。他仍穿著晚禮服,灰色領巾鬆垮垮的掛在脖子上,在伊薇就坐的床邊來回踱步。
  
  以前她從未感到過真正的絕望。就算在梅家那些最壞的日子裡,她也總是抱著希望。但如果塞巴斯蒂安不能活下來,她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對任何事物感到愉快了。
  
  塞巴斯蒂安是第一個突破了她羞怯牢籠的男人,並且從開始的開始,在還沒有人踏足之前,他就已經在照顧她了。憶起去蘇格蘭的那段地獄般的旅程中,他塞到她腳底下的第一塊熱爐磚,她就淒涼的笑笑。目光緊盯著丈夫蠟白的臉,她對凱姆說道:「我不知道該為他做些什麼,」她低語。「我請來的每個醫生都會替他放血,而我答應他我不會那麼做。」
  
  伸出修長的手,凱姆撫摩著伊薇幾天沒洗、狂野蓬亂的髮絲。「我祖母是個治療師,」他沉吟的說。「我記得她用鹽水清洗傷口,然後用乾燥的泥炭蘚包紮。我原來發燒的時候,她讓我吃一種紫茉莉的塊莖。」
  
  「紫茉莉,」伊薇木然的重複,「我從來沒聽說過。」
  
  他把她的一綹散發塞到耳後。「它生長在荒野裡。」
  
  伊薇偏過頭去,對自己沒梳洗的景況有點尷尬,特別是她知道吉普賽人對個人衛生極其注重。和普遍的信仰相反,數不清的吉普賽儀式都是跟洗滌和清潔聯繫在一起的。「你想你能找到一些嗎?」
  
  「紫茉莉?」
  
  「還有苔蘚。」
  
  「我想可以,只要時間足夠。」
  
  「我不認為他還有多少時間。」伊薇說道,聲音破碎。害怕自己會情緒失控,她在椅子裡坐直,聳聳肩甩開凱姆撫慰的碰觸。「不……我很好,你只要……找到任何你覺得有幫助的東西。」
  
  「我會盡快回來的。」她聽見他柔聲說,然後立即離開了。
  
  伊薇繼續坐在床邊,心裡亂糟糟的處在喘不過氣的彷徨中。她知道自己多少應該對身體的需求讓步:睡覺,吃東西,一些最低限度的休整……但她害怕離開塞巴斯蒂安甚至幾分鐘,她不想回來後卻發現他已不告而別。
  
  她試圖長時間撥開疲倦的迷霧好做出決定,可她的腦子似乎罷工了。在椅子裡蜷成一團,她注視著垂死的丈夫。她的精神和肉體都變得如此沉重,不可能有所行動或思考。她不知道有誰進了房間,除了塞巴斯蒂安胸膛微弱的起伏外也沒注意到任何動作。不過,慢慢的她察覺到有個人站在椅子旁邊,他的存在所散發出的生命力有著一股足以驅散病房裡昏昏欲睡的氣氛的力量。她茫茫然抬頭,看到了韋斯特克裡夫爵爺關心的臉龐。
  
  韋斯特克裡夫一言不發的伸手拉下她的腳,在她搖晃時穩住她。「我給你帶了個人來。」他靜靜的說。伊薇的目光斜穿過房間,費力的看清了另一位訪客。
  
  是莉蓮•鮑曼——現在是韋斯特克裡夫夫人了——她穿著一身酒紅色的長裙,活力十足,容光煥發,白皙的肌膚微微覆上了一層南意大利陽光的顏色,黑色的頭髮在頸背上梳好,並戴了頂時髦的串珠絲繩發網。莉蓮又高又苗條,就像一個統帥自己海盜船的粗魯姑娘……一個無疑能促成危險和非傳統追求的女孩。儘管沒有安娜貝爾•亨特那樣浪漫的美貌,她擁有引人注目的清秀容顏,甚至在人們沒有聽到她清楚的紐約口音之前,就能展露出她的美國人特徵。
  
  在幾個朋友中,莉蓮是伊薇最不親近的一個。她沒有安娜貝爾母親似的溫柔,或黛西閃耀的樂觀主義……她的尖牙利齒和渾身是刺的急躁總是讓伊薇嚇到。然而,在最危急的時刻也總能指望上莉蓮。一看到伊薇憔悴的臉色,莉蓮毫不猶豫的走向她,長長的胳膊抱住了她。
  
  「伊薇,」她愛憐的低聲說,「你讓自己陷進了什麼啊?」
  
  被她根本沒預期會見到的朋友這麼安心的摟在懷裡,驚訝和放鬆完全擊潰了伊薇。她覺得眼睛刺痛,喉嚨變得尖銳,再也不能壓抑悲痛。莉蓮收緊了懷抱。「安娜貝爾和黛西告訴我你做了什麼的時候,你應該看看我的反應,」她說,穩穩的輕拍伊薇後背。「我幾乎摔到地板上,然後對聖文森特進行了各式各樣的詛咒,因為他利用你。我恨不得跑到這裡來親自給他一槍。不過,看來有人省了我的麻煩。」
  
  「我愛他。」伊薇在哽咽的間歇輕聲說。
  
  「你不能。」莉蓮平板的說。
  
  「是的,我愛他。而我就要失去他,就像失去我父親一樣。我不能忍受這個……我要瘋了。」
  
  莉蓮歎口氣,咕噥道:「只有你才會愛上這樣一個惡魔,一隻自私的孔雀,伊薇。哦,我得承認,他有他的魅力……但你該做得更好,把你的愛傾注在某個能真正回報你的人身上。」
  
  「莉蓮。」伊薇眼淚汪汪的抗議。
  
  「哦,好吧,我猜譭謗一個臥床不起的男人很沒風度。這段時間我會管住我的舌頭。」她退開身,望著伊薇淚痕斑駁的臉蛋。「她們當然也想來。但黛西還沒結婚,在沒有伴護的情況下連噴嚏都不能打,而安娜貝爾懷孕了很容易就會累著。不過韋斯特克裡夫和我在這裡,我們會讓每件事都好起來的。」
  
  「你們不行,」伊薇擤著鼻涕。「他的傷……他有化膿……他還在昏—昏迷,我想……」
  
  仍然摟著伊薇,莉蓮轉向伯爵,響亮的問話聲在病房中完全不合宜。「他還在昏迷嗎,韋斯特克裡夫?」
  
  伯爵朝塞巴斯蒂安俯臥的身體彎下腰去,扔給她嘲諷的一瞥。「在你們兩個製造的噪音下,我懷疑有誰能。沒有,如果這是昏迷,他就沒法清醒了。就在你剛剛大聲嚷嚷的時候,他明顯是有反應的。」
  
  「我沒有大聲嚷嚷,我是大聲說話。」莉蓮糾正道。「這是有區別的。」
  
  「有嗎?」韋斯特克裡夫溫和的問道,把被單拉到塞巴斯蒂安的臀部。「你時不時就拔高嗓門,我不能斷定。」
  
  一串笑聲湧出莉蓮的喉嚨,她放開伊薇。「只要嫁給你,爵爺,任何女人都……親愛的上帝,那真恐怖。」最後的驚歎源自韋斯特克裡夫將傷口的繃帶拆開了。
  
  「沒錯。」伯爵嚴肅的說,盯著化膿潰爛的腐肉,那裡向外放射狀的分佈了紅色的條紋。
  
  伊薇抹著濕潤的臉頰,立刻走向床邊。韋斯特克裡夫一如既往的從外套裡抽出條乾淨的手絹遞給她。她擦乾眼角,擤擤鼻子,低頭望著丈夫。「從昨天下午開始他就沒有知覺了,」她抽噎著告訴韋斯特克裡夫。「我不能讓哈蒙德醫生給他放血……塞巴斯蒂安不想那樣。但現在我希望我答應了,也許會讓他好起來。只是……我不能做任何違背他意願的事。他看著我的樣子——」
  
  「我懷疑那會讓他好起來,」韋斯特克裡夫打斷道。「那很可能已經了結了他。」
  
  莉蓮靠得更近些,看到污穢的傷口時退縮了一下,接著又注意到塞巴斯蒂安不自然的蒼白。「那要為他做什麼?」
  
  「羅翰先生建議用鹽水清洗傷口,」伊薇說,輕柔的將被子從塞巴斯蒂安的腰部拉到胸間蓋住彈孔。「他還知道一種可以退燒的植物——我們說話這會,他正在努力尋找。」
  
  「我們可以用純大蒜汁來塗抹它,」莉蓮提議。「我嬤嬤曾經用那個來對付刮傷和切傷,那讓傷口好得快得多。」
  
  「我以前的管家,費爾克勞斯太太,則是用醋,」韋斯特克裡夫喃喃說。「那讓傷口燒起來就像魔鬼一樣——但很管用。我想我們可以試試把三種混合起來,再加點松節油。」
  
  莉蓮懷疑的看看他。「松樹的樹脂?」
  
  「蒸餾過後的產物,」韋斯特克裡夫回答。「我見過它治癒了壞疽。」把莉蓮轉過來,他在她的額間印上一個吻。「我要去取這些必需品,並計算配比,」他說,他的表情淡然,但望著她的烏黑眼眸卻透著溫暖。「在這期間,我把局面交付給你能幹的雙手。」
  
  莉蓮柔柔的描畫過他襯衫的領口,指尖輕觸著他喉間棕色的皮膚。「你最好快點。要是聖文森特醒來發現生殺大權掌握在我手上,他可能會當場斷氣的。」
  
  他們朝彼此短短的一笑,韋斯特克裡夫離開了房間。
  
  「傲慢專橫的傢伙,」莉蓮咕噥的望著伯爵的背影,微笑逗留不去。「天哪,我崇拜他。」
  
  伊薇晃著雙腳。「你怎麼——」
  
  「我們有太多東西要談了,親愛的,」莉蓮精神十足的打斷她,「所以我們不得不將它延後。你快累得半死了,而且說真的,你得去洗個澡。」找到位於角落的鈴繩,她拉了拉鈴。「我們把浴盆灌滿水,你可以好好洗洗,然後再吃點吐司和茶。」
  
  伊薇搖搖頭,張嘴欲辯,但莉蓮對她的異議恍若未聞。「我會照看聖文森特。」
  
  奇怪好友怎麼會志願來照顧曾經綁架過她的男人,伊薇小心翼翼的望著她。莉蓮幾乎就不是以德抱怨的人,而儘管伊薇也很肯定她的朋友從不會傷害一個纏綿病榻的無助之人,但她對於將塞巴斯蒂安完全丟給她還是有些惶恐。
  
  「我不能相信你會願意……以前他對你……」
  
  莉蓮抿嘴一笑。「我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你,還有韋斯特克裡夫。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還不能把他看成是無可救藥。」她不耐的沖躊躇的伊薇翻翻白眼,「看在老天的分上,去洗澡,再弄弄你的頭髮。你不要擔心聖文森特,我會待他如同自己丈夫一樣的和氣。」
  
  「謝謝你。」伊薇輕聲說,覺得淚水再次刺痛了雙眼。
  
  「哦,伊薇……」莉蓮的臉色放柔,憐憫的表情是伊薇以前從未見過的。她又擁抱了伊薇一次,埋首在她糾結成一團的髮絲中說道:「他不會死的,你知道。只有善良崇高的人才會早夭。」她安靜的笑起來。「相反,像聖文森特這樣自私的混蛋會活著折磨其他人好幾十年呢。」
  
  
  
  在女僕的幫助下,伊薇洗好澡,換了一件不需要穿束胸的寬鬆日裝,她把乾淨潮濕的頭髮梳成長辮子垂在背後,穿上一雙編織拖鞋。著急忙慌的回到塞巴斯蒂安的房間,她看見莉蓮整理好了房間,拉開了窗簾,一塊毛巾繫在腰間權當圍裙,那上面污跡斑斑,上半身的衣服也同樣未能倖免。
  
  「我讓他喝了點肉湯,」莉蓮解釋說。「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他吞進去——他完全就沒有清醒——但我仍堅持灌了大概四分之一杯下去。我想他會讓步,是因為他希望我是個只要遷就就可以擺脫的噩夢吧。」
  
  從昨天早上開始,伊薇就不能勸誘塞巴斯蒂安吃下任何東西了。「你是最神奇——」
  
  「是啦,是啦,我知道。」莉蓮快活的揮開她的話,一如既往的對讚揚感到不自在。「你的餐盤剛剛送上來——就在窗邊的桌子上。是煎蛋和吐司。每一樣都吃一點,親愛的。我會痛恨對你也要採取蠻力。」
  
  伊薇順從的坐下來,叼起一片抹了少許奶油的吐司。莉蓮則換下塞巴斯蒂安額頭上的毛巾。「我必須承認,」莉蓮嘀咕著,「他病得這樣重,很難再鄙視他。況且是他代替你受傷躺在這裡,這給他加了分。」坐到床邊的椅子上,她帶著坦率的興趣瞥向伊薇。「我很好奇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自私透頂,根本就不是那種會為別人犧牲自己的人。」
  
  「他並不全然自私。」伊薇邊嚼邊說,喝了一口熱茶好嚥下吐司。
  
  「韋斯特克裡夫認為聖文森特愛上你了。」
  
  伊薇嗆了一下,不敢從茶杯前抬起頭。「為—為什麼他會那樣想?」
  
  「他從孩提時候就認識聖文森特了,對他有相當的瞭解。韋斯特克裡夫對於為什麼是你最終贏得聖文森特的心有個古怪的理論。他說,像你這樣的女孩勾起了……唔,他是怎麼說的?……我不記得準確的字眼了,但意思差不多……你勾起了聖文森特最深沉、最隱秘的夢想。」
  
  伊薇覺得血色湧上臉龐,痛苦和希望在疲倦的心房中來回衝突。她試著嘲笑的回應。「我以為他的夢想是盡可能結交更多女人。」
  
  莉蓮咧嘴笑起來。「親愛的,那不是聖文森特的夢想,那是他的現實。而你或許是他與之來往的第一個甜蜜而正派的女孩。」
  
  「在漢普夏他跟你和黛西可消磨了不少時間。」伊薇反駁道。
  
  這似乎讓莉蓮更樂了。「我根本就不甜蜜,親愛的,我妹妹也不。別說這段時間以來你一直為這誤解苦惱吧?」
  
  伊薇剛吃完盤裡的雞蛋和吐司,韋斯特克裡夫爵爺就和凱姆走進了房間,帶了一抱瓶瓶罐罐的藥劑以及各色各樣奇怪的物品,兩個女僕拿著蒸汽清洗過的金屬大口水罐和幾疊折好的毛巾跟在他們後面。伊薇想去幫忙,他們卻吩咐她往後站,然後把東西擺在床邊,用毛巾蓋住塞巴斯蒂安的身體、大腿和臀部,只留出傷口。
  
  「如果他能先吃點嗎啡就最好了,」韋斯特克裡夫說,用線把一卷亞麻緊綁在木釘上,做成長柄的藥籤。「這個過程可能會比槍擊本身要痛得多。」
  
  「他可以吞下東西,」莉蓮果斷的說。「伊薇,我來吧?」
  
  「不,我來吧。」伊薇走到床邊量了一劑嗎啡糖漿到玻璃杯裡。凱姆出現在她肘邊,遞過來一疊紙包,裡面裝滿了暗沉沉的綠色灰末。
  
  「紫茉莉,」他說。「我在第一個藥劑師那裡就找到了。泥炭蘚比較難找……但我還是弄到了一點。」
  
  伊薇斜過肩膀靠向他,無聲的感謝。「我該餵他多少藥末?」
  
  「聖文森特這樣的個頭,我覺得至少要兩茶匙。」
  
  伊薇將兩匙的粉末抖到杯子裡琥珀色的藥劑中,將其變成了黑色。看起來那味道無疑只會更糟。她只希望要是塞巴斯蒂安願意喝藥,他能設法把這噁心的混合物吞下去。爬上床坐在他身邊,她撫摸著他乾澀的髮絲和滾燙灼熱的臉龐。「塞巴斯蒂安,」她輕輕說,「醒醒。你必須吃藥……」可甚至當她把胳膊滑到背後扶起他的頭時,他也沒有醒來。
  
  「不行,不行,不行,」莉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過於溫柔了,伊薇。我不得不比較粗魯的搖他,直到他完全醒過來吃掉肉湯。我示範給你看。」她也上了床,坐到伊薇旁邊,搖晃了半昏的男人好幾次,直到他呻吟著半張開眼,木然的瞪著她們倆。
  
  「塞巴斯蒂安,」伊薇柔聲說。「我給你拿了些藥來。」
  
  他想翻過身,但這動作讓受傷的一側壓力加重,疼痛引起了劇烈的反應。伊薇和莉蓮被他一記沉重的揮臂給雙雙攆下了床。「哎呀!」莉蓮嘀咕著,她們被打到地板上摔成一團,伊薇堪堪保住了杯子裡的藥沒被灑出來。
  
  狂亂的喘氣、呻吟,塞巴斯蒂安慢慢在床上平息下來,他巨大的身形飽受折磨的顫抖著。儘管伊薇因他的抗拒而沮喪,但她對他仍有體力的跡象而高興,那比之前死一樣的靜默好得多了。
  
  不過莉蓮的看法似乎並不一樣。「我們得綁住他,」她簡潔的說。「等開始對付傷口時,我們可絕對按不住他。」
  
  「我不想——」伊薇開口,但讓她吃驚的是,凱姆同意了。
  
  「韋斯特克裡夫夫人是對的。」
  
  伊薇不說話了,她掙扎著站起來,然後伸手給莉蓮,幫她站好,接著就望著塞巴斯蒂安震顫的身體。他的眼睛再次閉上了,手指痙攣的抽搐,好像想要抓住不是空氣的什麼東西。這真是難以置信,這麼一個生氣勃勃的人也能虛弱得面無人色,消瘦至此,嘴唇皴裂,眼圈浮腫。
  
  她願意做任何事來幫他。她決然的拿起一些乾淨的布條,越過塞巴斯蒂安半裸的身體遞給凱姆。
  
  男孩嚴肅的在各個床角間移動,靈巧的把塞巴斯蒂安的兩隻胳膊和一條腿綁在鐵製床架上。「要我給他餵藥嗎?」他問,望向伊薇。
  
  「我可以。」她回答,又爬上床來到塞巴斯蒂安身旁。在他頭底下塞了個枕頭,她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塞巴斯蒂安一張嘴喘氣,她就把濃稠的退燒藥灌進了他的喉嚨。他嗆咳著作嘔,但她滿意的看到一陣小忙亂後藥水還是嚥下了。凱姆揚起眉毛,似乎對她的效率印象深刻,這時塞巴斯蒂安開始咒罵,無助的猛拉著綁住他的束縛。傾身向他,伊薇撫摸並安撫著他,低喃著愛語,他充滿鴉片味的氣息微弱的噴向她的臉。
  
  等他終於平靜下來,伊薇卻瞥見莉蓮正古怪的瞧著他們倆。她的棕眸瞇緊,輕輕搖頭,似乎對這情形大為吃驚。伊薇猜想,莉蓮只見識過塞巴斯蒂安在韋斯特克裡夫的莊園裡閒逛時那副衣著光鮮的傲慢浪子形象,在這種情況下難免會驚愕。
  
  這時韋斯特克裡夫脫下外套,捲起襯衫袖子,他攪拌著混合劑,藥水在房間中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臭味。莉蓮對氣味尤其敏感,她發抖的做個鬼臉。「這是我聞過最噁心的氣味組合。」
  
  「松節油,大蒜汁和醋的混合溶液,另外還有一點藥劑師建議添加的成分,比如玫瑰油。」凱姆解釋道。「他還說完了以後要貼上蜂蜜的膏藥,可以讓傷口不再腐爛。」
  
  伊薇雙眼圓睜的看著凱姆打開一個木盒,取出一個黃銅製的漏斗和一個圓筒狀的東西,一頭有個把手,另一頭是個針頭樣的東西。「那—那是什麼?」她問。
  
  「也是在藥劑師那裡拿的,」凱姆說,舉起裝置瞇著眼仔細查看。「是個注射器。我們在聊我們打算做什麼的時候,他說像這麼深的傷口,唯一的辦法就是用這個才能把藥水完全灌進去。」
  
  凱姆擺出一排工具,幾匣化學藥品,一摞折疊好的布條和毛巾。然後韋斯特克裡夫在床邊停下來,看看兩個女生。「這多少會有些不愉快,」他說。「所以,要是有誰有個虛弱的胃……」他的目光意有所指的瞟向扭著臉的莉蓮。
  
  「是我啦,你知道得很清楚嘛。」她承認道。「不過如有必要我也能扛過去。」
  
  伯爵嚴肅的面容突然綻開一抹微笑。「我們就暫時饒了你,親親,你想到別的房間去嗎?」
  
  「我坐在窗邊好了。」莉蓮說,感激的迅速從床邊溜走。
  
  韋斯特克裡夫轉向伊薇,眼中閃著詢問。
  
  「我該站在什麼位置?」她問。
  
  「站在我左邊。我們會需要大量的毛巾和布條,因此要是你願意在需要的時候替換弄髒的繃帶——」
  
  「好,當然可以。」她在他身邊就位,凱姆站在他右邊。伊薇抬頭凝視著韋斯特克裡夫無畏而果決的側臉,突然發現自己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強大有力的男人,她總是覺得威脅感十足的男人,竟然願意做到這一步,幫助一個曾經背叛他的朋友。一股感激湧上心頭,她不能自已的輕拽一下他的衣袖。「爵爺……在開始之前,我必須跟你說……」
  
  韋斯特克裡夫低下黑色的頭。「什麼?」
  
  因為他沒有塞巴斯蒂安高,伊薇能更輕鬆的踮起腳尖親吻他瘦削的臉頰。「謝謝你願意救他,」她說,望進他驚訝的黑眼。「你是我所知道最高尚的人。」她的話讓他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臉龐升起一陣紅暈。自他們相識以來第一次,伯爵彷彿啞口無言了。
  
  莉蓮看著他們,在房間那頭笑起來。「他的動機不完全是英雄主義啦,」她對伊薇說。「我肯定他樂於有機會把鹽一點點的灑在聖文森特的傷口上。」她開著戲謔的玩笑,但當韋斯特克裡夫拿起一把薄薄的,閃著微光的柳葉刀,開始輕輕劃開傷口放出膿水時,莉蓮還是變得跟死人一樣蒼白,緊攫住椅子扶手。
  
  儘管服了大劑量的嗎啡,疼痛仍令塞巴斯蒂安弓起身掙扎,他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喉間發出低沉而語無倫次的抗拒聲。凱姆幫忙摁住他,讓最細微的移動都不可能實現。但真正的困難來臨,韋斯特克裡夫開始用鹽水清洗傷口。塞巴斯蒂安刺耳的咆哮起來,鐵了心要掙開束縛;注射器重複再三的灌藥,直到鹽水浸濕了墊在他身下的毛巾,並染上乾淨新鮮的血液為止。韋斯特克裡夫以一種任何外科醫生都會欽佩的高效率穩定而精準的工作著。伊薇努力克服自身的痛苦,將其深深壓到層層麻木之下,表現出與韋斯特克裡夫和凱姆同樣的超脫。她有條不紊的抽出弄髒的毛巾,再把乾淨的塞到丈夫身下。讓她無限安慰的是,塞巴斯蒂安很快就昏死過去,身體鬆弛下來,對他傷口遭到的對待不以為意了。
  
  一俟露出來的傷肉清洗到令韋斯特克裡夫滿意的地步,他就用藥籤蘸滿松節油的混合劑,徹底的塗抹傷口。接著他退到一邊,專注的看著凱姆用乾淨的四方形細棉布裹住一些泥炭蘚,然後浸過蜂蜜,小心的覆住傷口。「好了,」男孩滿意的說,一邊解開綁住塞巴斯蒂安手腳的布條。「傷口內部會開始癒合,我們繼續讓傷口再包紮幾天,然後我們就可以拿掉苔蘚讓皮膚長攏了。」他們合力用亞麻繃帶將塞巴斯蒂安的腰部裹得嚴嚴實實,又換掉濕透的床單被褥,讓床鋪恢復乾爽。
  
  一切都已結束。伊薇感到硬下心腸的自律抽離了四肢,她開始痙攣,從頭到腳都在顫慄。她驚訝的發現就連韋斯特克裡夫也顯得很疲憊。他長長的出了口氣,拿起塊乾淨的布條抹掉滿臉的汗水。莉蓮立刻朝他走去,伸出胳膊快速擁抱他一下,在他耳邊低喃著愛語。
  
  「我想我們應該一天換兩次敷藥和繃帶。」凱姆並未特指某人的說,並用肥皂和清水洗淨雙手。「要是到黃昏燒還沒退,我們就把紫茉莉的劑量加倍。」做個手勢叫伊薇過來,他幫她沖洗胳膊和雙手。「他會好起來的,甜心。」他說。「伯爵清理傷口的時候,它看起來比我想像的要好多了。」
  
  伊薇疲倦的搖搖頭,如孩子般茫然的站著,任他擦乾她汗濕的雙手。「我不能讓我自己抱任何希望,我不能讓我自己相信……」她的聲音消沒,地板彷彿在腳下傾斜,她笨拙的搖晃幾下企圖重獲平衡。凱姆迅速扶穩她,將她攬進年輕結實的胸膛。「去睡覺,」他大聲說,抱起她朝門口走去。
  
  「塞巴斯蒂安……」她喃喃的說。
  
  「你休息的時候我們會照顧他。」
  
  她沒多少選擇,缺乏睡眠的身體拒絕再撐下去了。她最後的記憶就是凱姆將她放到她自己的床上,替她蓋好被子並掖緊被角,好像她還是個小女孩。當身體的熱度一在冰涼絲滑的被褥下積聚,她就直直墜入了無夢的沉睡中。
  
  
  
  伊薇在一點微弱但愉快的火光中醒來,一隻蠟燭擺在床頭櫃上。有人坐在床邊……是莉蓮……看上去又累又邋遢,頭髮全束在頸背處。
  
  伊薇慢慢坐起來,揉揉眼睛。「是晚上了嗎?」她啞聲說。「我一定睡了整整一個下午。」
  
  莉蓮抿嘴笑起來。「你睡了一天半,親愛的。韋斯特克裡夫和我在照看聖文森特,羅翰先生打理俱樂部去了。」
  
  伊薇伸舌潤潤粘乎乎的嘴巴,坐得更直。她費力的開口發問,心開始恐懼的狂跳。「塞巴斯蒂安……他……」
  
  莉蓮握住伊薇粗糙的手,溫柔的問:「你想先聽哪一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伊薇搖搖頭,無法說話。她眼也不眨的凝視著朋友,嘴唇顫抖起來。
  
  「好消息是,」莉蓮說。「他的燒退了,傷口也不再化膿。」她露齒一笑,又繼續說道:「壞消息就是,在你有生之年,你可能只好忍受和他的婚姻了。」
  
  眼淚奔湧而出,伊薇抬起自由的那隻手摀住雙眼,哽咽得肩膀發抖,她感到莉蓮的手指更緊的握住她。
  
  「沒錯,」莉蓮一本正經的聲音傳來。「如果他是我的丈夫,我也要哭個不停了——不過是為了完全不同的理由。」
  
  這話引得伊薇打嗝似的咯咯笑起來。她停止了悶聲的嗚咽,搖搖頭,仍然捂著淚光瑩然的眼眸。「他醒過來了嗎?他說話了嗎?」
  
  「是的,他不停的要找你,剛剛我拒絕叫醒你的時候,還發了好大一陣火氣。」
  
  放下手,伊薇淚眼朦朧的望著她。「我肯定他的本意不是聽起來的那麼不知好歹,」她連忙說。「你做了那麼多——」
  
  「沒必要為他道歉。」莉蓮輕嘲的說。「我相當瞭解他。這也是為什麼我不相信他會關心任何人,除了他自己……可能還有很少——非常少——的一部分你。但假如他讓你快樂,我想應該尚可容忍。」皺皺鼻頭,她似乎捕捉到一股不受歡迎的味道,接著便發現是來自長裙的袖子。「惡……我家開了間肥皂公司到底是件好事,因為我需要上百塊來洗掉這該死的膏藥味。」
  
  「你照料了他,我永遠都感激不盡。」伊薇熱烈的說。
  
  從床上站起來,莉蓮伸個懶腰,聳聳肩。「別放在心上,」她高高興興的說。「這很值得,只要能讓聖文森特欠我的人情。他絕對不能直視著我,卻不記得羞恥的回憶,我曾經見過他赤身裸體的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你看到他的裸體?」伊薇感到眉毛揚到了髮際線之上。
  
  「哦,」莉蓮輕快的說道,一邊向門口走去。「我偶爾瞄到幾眼而已。考慮到傷口的位置,要想不看是不可能的。」停在門邊,她拋給伊薇一個淘氣的眼神。「我必須承認,根據某人時不時聽來的謠傳……他還沒有一展『長』材呢。」
  
  「什麼謠傳?」伊薇呆呆的問,而莉蓮低笑著走出了房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3:52

  第二十章
  
  一個星期還沒過完,塞巴斯蒂安已經化身為有史以來最可惡的病人。他以不同尋常的速度迅速康復,但仍不如他的意。他搞得自己和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挫敗不已,每一件事都推向能夠想得出來的極端……他想穿上整齊的衣服,吃點真正的食物……他堅持要下床,在房間和樓上的走廊裡蹣跚行走,對伊薇憤怒的反對置若罔聞。其實塞巴斯蒂安很清楚他不能強迫體力恢復,這需要時間和耐心,但他就是忍不住。
  
  他從未倚賴過誰……而現在卻把性命交給韋斯特克裡夫,莉蓮,凱姆,還有最無法忍受的,伊薇……他被感激、羞愧等等陌生的感覺弄得手足無措。他不能直視他們任何一人的眼睛,而躲到乖戾傲慢的外殼下是他唯一的逃避方式。
  
  最糟的時候就是他和伊薇獨處時。她每次一進房間,他就感受到一種令人驚慌的關聯,一股不熟悉的洶湧情緒,而他會拚命抗拒直到被內心的衝突折磨得筋疲力盡。要是他能激她大吵一架也好,任何能製造必要的疏遠的事都行。但這根本不可能。她以無與倫比的耐心和關懷來回應他的每項要求。他不能指責她指望感激,因為她連一次類似的暗示都沒有;他也不能指責她老是煩他,因為她溫柔而能幹的照料好他,然後就技巧的留他獨自一人,除非他搖鈴喚她。
  
  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如今卻害怕她加諸在他身上的力量,而且他還害怕自身的渴望:每天每一分鐘,他都想讓她待在身邊,看著她,聽著她。他渴望她的碰觸。他的皮膚似乎啜飲著她指尖的每一個愛撫,彷彿對她的感知才能織就他的身體。這和純粹的性慾不同……這是某種悲慘的,全面的,無可救藥的沉淪。
  
  塞巴斯蒂安更為喬斯•布拉德企圖殺死伊薇的認知所苦惱,因此他內心的某處野蠻的地方叫囂著不會被馴服的衝動。他想要布拉德見血,他要把那個混蛋撕成碎片。他無助的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而布拉德卻自由的在倫敦閒逛的事實足以將他逼瘋。他完全沒有因為接手這件案子的警官的保證而安下心來,要盡一切可能找到布拉德。所以,塞巴斯蒂安把凱姆召來房間,吩咐他再多雇幾個私家偵探,包括一名前鮑爾街警探來坐鎮指揮地毯式搜索。除此以外,塞巴斯蒂安什麼也不能做,只是在強制的禁錮中備受煎熬。
  
  他燒退之後的第五天,伊薇讓人給他房間送來一個滑輪式浴盆。享受著難得的盆浴,塞巴斯蒂安放鬆的泡在熱氣騰騰的水中,讓伊薇幫他修面和洗頭。等他洗淨擦乾後,他躺回新鋪好的床,允許伊薇替他包紮傷口。彈孔復原得非常快,已不再敷用苔蘚,現在只是簡單的用一層薄亞麻裹住以確保清潔。傷口仍時不時有點輕微的刺痛,但塞巴斯蒂安知道,再過一兩天,他就能恢復大部分的正常活動。他最愛的那一項除外,皆因他和伊薇之間殘忍的協議,它仍在禁止之列。
  
  由於衣服前襟被洗澡水浸濕透了,伊薇回房去換衣服。她離開了兩分鐘不到,塞巴斯蒂安就荒謬絕倫的搖響了床邊的銀鈴。
  
  伊薇很快就穿著睡衣跑回他的房間。「怎麼了?」她明顯很慌張。「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
  
  「是你的傷口嗎?它疼了嗎?」
  
  「沒有。」
  
  表情由憂慮轉為放鬆,她走到床邊,溫柔的取走塞巴斯蒂安手裡的鈴鐺,將之放到床頭櫃上。「你知道,」她循循善誘的說。「鈴鐺的舌頭會被收走,除非你學會更理智的使用。」
  
  「我搖鈴是因為我需要你。」塞巴斯蒂安暴躁的說。
  
  「哦?」她問得極度耐心。
  
  「窗簾。我要再拉開一些。」
  
  「你不能等嗎?」
  
  「這裡太暗了,我需要更多光線。」
  
  伊薇走到窗前,把天鵝絨窗簾拉得更開。她的身影沐浴在淡淡的冬日陽光中,頭發放了下來,柔軟的紅色鬈發差不多垂到了腰間,看起來就像是提香畫中的人物。「還有事嗎?」
  
  「我的水裡有個髒東西。」
  
  赤腳回到床邊,伊薇拿起他半滿的水杯仔細察看。「我沒看見什麼髒東西。」
  
  「就在那兒,」塞巴斯蒂安壞脾氣的說。「我們必須要爭論這個問題,還是你去換些乾淨的水?」
  
  以驚人的自製嚥下反駁,伊薇走到盥洗台,把水倒進奶油色的陶缽中,重新給他換了杯新鮮的。她拿著杯子回來,將之放到桌上,然後有所預期的望著他。「就這樣?」
  
  「不。我的繃帶太緊了。還有繃帶頭塞到背後去了,我夠不著。」
  
  似乎他的要求越多,伊薇就變得越發氣人的耐心。彎下腰,她喃喃的要他稍微翻個身,然後他感覺到她輕柔的鬆開繃帶,重新固定布頭。她的指尖在他背部滑過,冰涼而柔軟,令他的脈搏一陣陣狂亂的悸動。一束散落的鬈發如絲般拂過他的肩頭。再度翻身躺好,塞巴斯蒂安壓抑著因為她的靠近而產生的絕望愉悅。
  
  他狼狽的抬頭掃視過她的臉……美麗飽滿的嘴唇,瑩潤光滑的肌膚,還有微微幾顆誘人的雀斑。她的手輕輕按著他的胸,覆蓋住他跳動的心,撥弄著鏈子上的結婚戒指。
  
  「把它摘下來。」他咕噥道,「那該死的東西討厭得很,它妨礙我了。」
  
  「它妨礙你什麼了?」伊薇低聲說,盯著他扭過頭去的側臉。
  
  塞巴斯蒂安能聞到她肌膚的味道:溫暖,清新的女性氣息。他在床墊上變換著姿勢,感官愈加敏銳。「只要把它摘掉,放進梳妝台就好。」他粗嘎的呼吸著費力說道。
  
  不理會他的命令,伊薇半坐到床上靠向他,直到散落的髮尾如羽毛般輕搔過他的胸膛。他的身軀僵硬,但內心深處卻顫慄不已。她伸出一根手指描畫著他下巴的輪廓。「我給你刮的鬍子還不錯,」她評價說,聽起來對自己很滿意。「我可能漏了一兩個地方,但至少我沒有把臉拉出口子。你那樣靜止不動很有助益。」
  
  「我是被嚇得動彈不得。」他回答說,她發出個好笑的聲音。
  
  不能再避開她的視線,塞巴斯蒂安扭頭望進她微笑的眸子裡……那麼圓,那麼驚人的藍。
  
  「你為什麼這樣頻繁的搖鈴?」伊薇低語。「你覺得孤獨嗎?你只要說一聲就好。」
  
  「我從不孤獨。」他帶著冰冷的確信說。而讓他驚慌的是,她沒有退縮,雖然微笑變得揶揄,它卻沒有消失。
  
  「那麼,我該走開嗎?」她溫和的問。
  
  塞巴斯蒂安感到違背心意的灼熱在體內升起,盤旋蒸騰,蔓延過四肢百骸。「對,走開。」他閉上眼,貪婪的汲取她的靠近和馨香。
  
  但伊薇沒動。沉默延宕,他的心跳聲彷彿清晰可辨。「你想知道我在想什麼嗎,塞巴斯蒂安?」最後她問。
  
  保持聲音平穩用盡了他的每一分意志。「不是太想。」
  
  「我在想,要是我離開房間,你還會再搖鈴的。但不管你搖多少次鈴,或者我有多經常的跑來,你都不肯告訴我你真正想要什麼。」
  
  塞巴斯蒂安把眼睛掀開一條縫隙……錯誤之舉。她的臉靠得非常近,柔軟的嘴唇離他只有一寸。「現在我只想要點安寧。」他抱怨道。「所以若你不介意——」
  
  她的唇碰到他的,溫暖如絲,甜美如蜜,接著他感到她的舌頭令人陶醉的刷過。慾望的閘門開啟。他沉溺在濃烈的歡愉中,比以前他所知的任何一次都要強。他舉起手好像要推開她的頭,但顫抖的手指卻捧住她的後腦,將她拉近。火焰般的鬈發緊壓在他掌下,他貪婪而急切的吻著她,舌頭搜尋著她嘴裡迷人的愉悅。
  
  當伊薇結束親吻的時候,塞巴斯蒂安難為情的發現自己就像個毫無經驗的男孩一樣喘著粗氣。她的嘴唇紅潤且潮濕,雀斑彷彿金屑在桃紅的臉頰上閃爍。「我還想到,」她不穩的說。「你快輸了我們的賭約了。」
  
  一瞬間憤慨讓他恢復神智,塞巴斯蒂安怒目而視。「你覺得以我的狀況還可以去追求別的女人嗎?除非你打算把某個人帶到我床上,我幾乎不——」
  
  「你不會因為和別的女人睡覺而輸掉賭注,」伊薇說,眼中閃過淘氣的光芒。她伸手到睡衣的領口,開始從容不迫的解下成排的紐扣,只有一點發抖。「是因為我。」
  
  塞巴斯蒂安不敢置信的望著她站在那裡褪下睡衣。她渾身赤裸,乳尖在寒冷中收縮成玫瑰色的小點。她變瘦了,但乳房仍然渾圓可愛,窈窕腰肢下的臀部依舊成熟豐潤。他的目光掃視過她腿間紅色的三角形毛髮時,一股洶湧而尖銳的慾望席捲而至。
  
  他的聲音連自己聽來都震顫不已。「你不能讓我輸掉,那是作弊。」
  
  「我從沒答應不可以作弊。」伊薇愉快的說,顫抖的溜進被窩躺到他身旁。
  
  「該死,我不會配合的。我——」他咬緊牙關嘶嘶的吸氣,感到她柔軟的嬌軀貼住他,一條腿滑進他的腿間,私密的蓬鬆毛髮刷過他的臀部。他猛的撇開頭不讓她吻到。「我不能……伊薇……」他小心的思索著借口勸阻她。「我太虛弱了。」
  
  伊薇熱烈而堅決的捧住他的頭,讓他轉過來面對她。「可憐的達令,」她喃喃的說,微笑著。「別擔心,我會對你很溫柔的。」
  
  「伊薇,」他的聲音粗嘎,身體被喚起,既生氣又有些懇求。「我必須證明我能堅持三個月不用——不,不要那樣。該死的,伊薇——」
  
  她消失在被單下,一連串的吻從他胸膛的結實線條沿路灑下直到小腹,並小心的避開繃帶,塞巴斯蒂安掙扎著要坐起來,但沒有完全康復的傷口產生尖銳的刺痛,讓他疼得呻吟著倒了回去。然後他又呻吟起來,卻是為了完全不同的原因:她來到他疼痛的硬挺上,鼻頭細緻的愛撫著它的尖端。
  
  顯然伊薇之前從未做過這個……她對技巧一無所知,也不夠瞭解男性構造。但這並不能阻止她以純真的熱情將細碎的吻印在他敏感的男性上,並在聽到他的歎息時流連不去。她溫暖的手笨拙的戲弄著他的睪丸,同時她的唇,她的舌巡行過所有地方之後又回到悸動的頂端,試探的想要知道她到底能含住多少。塞巴斯蒂安絞扭了滿手的床單,身軀微微拱起,好像被刑求拷問台拉直了。性感的愉悅在神經末梢中流竄,他的腦海裡充滿了狂亂的念頭,再也不能清楚的思考了。
  
  所有其他女人的記憶都被永久的趕出了腦海……只有伊薇,她的紅髮輕拂盤繞在他的小腹和大腿上,嬉戲的手指和嘴唇讓他的歡愉幾近痛苦,彷彿他以前從未感受過。當他無法再壓抑呻吟時,她小心的跨坐到他身上,像只熱力四射的母獅子般爬行。他還來不及看清她暈紅的臉龐,她便已找到他的唇,逗弄的吮吻他,玫瑰色的乳尖擦過他的胸毛……她的身體廝磨著他,因身下堅實溫暖的男性軀體而滿足的嗚嗚出聲。
  
  他的呼吸卡在喉嚨,感到她的手滑進兩人的臀部之間。他喚起得那麼厲害,她不得不溫柔的握住他的男性從他小腹上扶起,才能將之放在她的腿心。她引導他嵌身於火熱的皺褶間,小丘上捲曲的紅色毛髮搔弄著他極度敏感的肌膚。
  
  「不要,」塞巴斯蒂安竭力控制,想起了賭約。「現在不要。伊薇,不——」
  
  「哦,不許拒絕。剛結婚時我都沒有這麼大驚小怪的,我還是個處女呢。」
  
  「但我不想——Oh,God。HolyMotherofGod——」
  
  她把他男性的頂端推進她的入口,甜美的肉體緊致柔軟得讓他屏息。伊薇輕輕扭動著,仍握住他的頎長企圖坐得更深。看見她困難的要適應他令他愈加腫脹,整個身體都因刺痛的激情而發紅。然後是緩慢、不可思議的滑入,柔軟包容了堅硬。
  
  塞巴斯蒂安倒回枕頭上,凝視著她的臉,強烈的慾望使得他的雙眼一片朦朧。伊薇從喉間發出滿意的輕微哼聲,眼睛緊閉,專心的套弄得更深。她小心的移動,太過缺乏經驗而無法找到或維持節奏。相對而言,在激狂中塞巴斯蒂安一直很安靜,但當她美妙的身體起起落落,加深他的貫穿,而他的男性撞擊愛撫著她潮濕的深處時,他聽見自己低喃出親密,懇求以及狎暱的愛語。
  
  他誘哄她彎腰靠近,讓身體更多的部分貼合著他,並調整他們兩人之間的角度。伊薇短暫的抗拒了一下,害怕會傷到他,但他伸手捧住她的頭。「是的,」他顫抖的耳語道。「就是這樣。甜心,對,在我身上這樣動……對……」
  
  伊薇察覺到他們姿勢的不同,興奮的核心處摩擦的增加,她的眼睛睜大了。「哦,」她喘息一下,接著尖銳的吸口氣。「哦,那太——」話語散去,他掌握了節奏頂得更深入,用穩定的撞擊填滿她。
  
  整個世界縮小到只剩下他進佔她的地方,他們最敏感的肉體連接在一起。伊薇赤褐色的長睫毛低垂下來,掩住她迷濛的視線。塞巴斯蒂安看著粉色的紅暈蔓延過她的臉龐,驚奇的緩下步調,柔情滿溢的用身體取悅著她。「吻我。」他啞聲耳語,將她腫脹的唇瓣引向自己,舌頭緩慢的掠奪她的嘴。
  
  她嗚咽著,戰慄的釋放,臀部貪婪的承受他整個的長度,內部的肌肉緊緊的圈住他。塞巴斯蒂安拱起身體,迎向收縮、誘人、悸動的肉體,在放縱的噴發中讓她牽引出極致的狂喜。等她癱倒在他身上,試圖平復呼吸時,他放低雙手來到她潮濕的背部,指尖溫柔的逡巡至臀部飽滿的曲線。讓他欣喜的是,她蠕動著,回以無助的收縮。要是他有通常的力氣……哦,他會對她做的事……
  
  然而,他卻筋疲力盡的倒下,腦袋暈暈的。伊薇笨拙的抽身窩進他懷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塞巴斯蒂安掬起滿手她的頭髮帶到面前,讓明艷的髮絲摩挲著臉頰。「你會要了我的命。」他嘟囔道,發現得她的唇角抵著他的肩膀彎起。
  
  「既然你輸了,」伊薇沙啞的說。「我們就得另想個懲罰,因為你已經向韋斯特克裡夫爵爺道過歉了。」
  
  塞巴斯蒂安差點被這話嗆到,在韋斯特克裡夫和莉蓮離開俱樂部前,他被迫向他們倆做了一番懺悔。後來他發現唯一比道歉更糟的就是被原諒了。但他故意挑了伊薇不在場的時候來道歉。
  
  「莉蓮告訴我了。」伊薇說,彷彿讀出他的思緒。她抬起頭愛困的微笑。「我想知道你的新懲罰該是什麼?」
  
  「無疑你會想到的。」他模糊的說,沒幾秒就閉上了眼睛,跌入深沉復原的睡眠中。
  
  
  
  第二天晚上,韋斯特克裡夫來到了俱樂部。當他得知塞巴斯蒂安自槍擊以來第一次去了賭博大廳不免大為驚訝。「快了點,不是嗎?」他和伊薇從私人起居室走向二樓走廊。凱姆安排在走廊上的職員密切的注意著他們,這是俱樂部裡增加的安全措施之一。在布拉德被抓到前,所有客人都會受到暗中監視。
  
  「他在驅策自己,」伊薇皺著眉頭。「他無法忍受顯得虛弱無助——他也不認為少了他的指導,會有什麼事能正確進行。」
  
  一抹笑意閃過韋斯特克裡夫烏黑的雙眼。「聖文森特在這方面的關注是名副其實的。我承認,我沒想到他會心甘情願一肩攬下這樣大的責任。長年以來,他一直都漫無目標,無所事事——驚人才智的絕對浪費。但現在看來,他的才幹需要的只是合適的時機。」
  
  來到挑台上,他們都以手肘靠著欄杆俯視大廳,那裡擠滿了數不清的客人。伊薇看見塞巴斯蒂安頭髮暗金色的閃光,他半靠在角落的桌子上,正輕鬆的和圍在他周圍的男士們談笑。十天前他救了伊薇一命的事跡激起了公眾巨大的讚賞和同情,再加上他重獲有權有勢的韋斯特克裡夫的友誼一事被披露,這一切為塞巴斯蒂安贏得了即刻並深厚的聲望。每天都有成堆的邀請函送至俱樂部,請求聖文森特爵爺暨夫人光臨舞會、晚宴及其它社交活動,他們都以服喪為由婉拒了。
  
  另外還有許多信件,灑著濃濃的香水,出自女性的手筆。伊薇沒敢冒昧拆開任何一封,也沒有詢問過信差。這些信在辦公室裡堆積如山。那天稍早伊薇終於忍不住對他提起。「你有一大堆未讀的信件,」她告訴他說,那時他們一起在他房間裡吃早餐。「佔據了辦公室一半的空間。我們拿這些信該怎麼辦?」她的嘴角升起促狹的笑意繼續道。「我該在你休息的時候念給你聽嗎?」
  
  他瞇上眼。「把它們處理掉。或者更好的是,原封不動的送回去。」
  
  他的回答令伊薇一陣滿意,但她盡力掩飾住。「我不會反對你和別的女人通信,」她說。「大多數男人都這樣,並沒有什麼不當——」
  
  「我不會。」塞巴斯蒂安望進她眼底,長久而慎重的凝視,好像要確定她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現在不會了。」
  
  站在韋斯特克裡夫身邊,伊薇帶著獨佔的愉悅望向丈夫。塞巴斯蒂安仍然很瘦,儘管他的食慾恢復得很好,優雅的晚禮服還是太鬆了些。但他的肩膀寬闊,氣色也很健康,流失的體重只是讓他臉部引人注目的骨骼更加凸顯。雖然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他顯露出的掠食動物般的優雅還是讓女人著迷,男人則徒勞的倣傚。
  
  「謝謝你救了他。」伊薇對韋斯特克裡夫說,眼睛仍凝視著丈夫。
  
  伯爵瞥了她一眼。「是你救了他,伊薇,就在你向他提議結婚的那天晚上。我猜想瘋狂的一刻偶爾也能導向積極的結果,這就是證據。若你不介意,我想下樓去告知聖文森特關於搜索布拉德先生的最新進展。」
  
  「已經找到他了嗎?」
  
  「還沒有,但是快了。我清理了布拉德用的手槍上的紋章,不過還是不能辨認武器上鏤刻的名字。所以我把它拿到曼頓父子公司那裡去,要求他們提供這項訂單的原始信息。這把手槍造出來已有十年之久,所以耗費了很長時間去翻找許多陳年的文件盒。他們今天肯定的告訴我,那把槍是替貝爾沃司爵爺製作的,碰巧他今晚會因為幾個議會的事務回倫敦來。我打算明早去拜訪他,並詢問這件事。要是我們能發現布拉德先生是怎樣取得貝爾沃司的手槍,這也許有助於查到他的下落。」
  
  伊薇憂慮的蹙眉。「他藏身於超過一百萬人的城市裡,要找到他似乎不太可能。」
  
  「差不多有兩百萬。」韋斯特克裡夫說。「不過,我不懷疑他會被找到。我們有財力和決心來實現它。」
  
  儘管擔心,伊薇還是忍不住微笑的注意到他的口氣和莉蓮極其相似,都是永不言敗。看到韋斯特克裡夫對她的笑意輕輕揚眉,她解釋道:「我只是想到,你和莉蓮這樣意志堅強的女生在一起,真是絕配。」
  
  提到深愛的妻子,伯爵的眼中閃過光芒。「我得說她比不上你的果決或堅強,」他回答說,接著又迅速的露齒一笑。「她只是碰巧很聒噪而已。」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4:13

  第二十一章
  
  韋斯特克裡夫去找塞巴斯蒂安說話時,伊薇返回房間泡了個舒緩神經的澡,並在水裡灑了大量的香熏精油。長時間沐浴後,她的肌膚變得水潤且帶著玫瑰的馥郁芳香。她穿上塞巴斯蒂安的一件絲邊天鵝絨長袍,把袖子捲了好幾折,蜷在壁爐前的椅子上刷著頭髮。女僕們移走了浴盆,其中一個叫法妮的黑髮女僕留下來整理房間,並掀開床單把長柄暖爐放進被褥間。
  
  「我該……我該準備你的房間嗎,夫人?」女僕小心的問。
  
  伊薇頷首考慮要怎麼回答。僕人們都知道,甚至在生病前,她和塞巴斯蒂安就是各自擁有不同的臥室。他們還從沒在一起分享過一張床,連一晚也沒有。儘管還不太確定該怎麼向塞巴斯蒂安表達心意,但她知道在一切都坦露無遺後,她不想再同他玩遊戲了。生命變幻無常,不能再浪費時間,沒什麼能保證塞巴斯蒂安將會忠實於她。她一無所有,只剩希望——還有直覺。雖然她最初嫁的那個男人不值得信任,這個男人卻正變得有其可能。
  
  「我想不用了。」她對女僕說,繼續刷著頭髮。「今晚我要留在這裡,法妮。」
  
  「是,夫人。若你希望我會——」
  
  法妮沒說下去,她的想法永遠都無法得知了,她們倆都察覺到塞巴斯蒂安高大的身影進入了房間。他在門口停下來,背靠著牆默默凝望妻子。爐火很溫暖,伊薇的身上卻起了雞皮疙瘩,慾望的顫慄竄下背脊。
  
  塞巴斯蒂安的姿態愜意,衣領敞開,黑色領巾鬆鬆的掛在脖子上。爐火在他優雅的身軀上舞動,給他籠罩上像是屬於某尊古代神袛的金色光輝。他還沒完全恢復體力,但散發出的危險的男性力量仍令她膝蓋發軟。他完全沉默不語,如炬的目光卻以折磨人的緩慢速度滑過她全身。無助的回想起她指下光滑肌膚的觸感,以及寬鬆剪裁的衣服下堅硬結實的肌肉,伊薇臉紅了。
  
  法妮倉促收好伊薇換下的長裙,匆忙離開了房間。
  
  伊薇放下發刷,不知所云的咕噥幾聲站起來,塞巴斯蒂安一直盯著她,從牆上起身走向她,指尖撫上她的胳膊,來回摩挲著睡袍的織料。伊薇的心跳開始加快,皮膚在層層絲絨下刺痛。她閉上眼任他把自己擁近,他的唇落在她的眉毛、鬢角和臉龐上。如此輕柔的碰觸,他熱烈的喚起——還有她的——似乎將他們捲入了熾烈的慾望迷霧中。他們站了好長一段時間,只是簡單的感受彼此的存在。
  
  「伊薇……」他的氣息吹拂過她發線上的細綹髮絲。「我想和你做愛。」
  
  她的血液變成了沸騰的蜜。最後她結結巴巴費力的回答道:「我-我以為你-你從不這樣稱呼。」
  
  他抬起手,指尖細緻的描摹著她的臉。她溫順的接受他的愛撫,他肌膚中丁香般的清新氣味像是迷藥一樣讓她沉醉。
  
  塞巴斯蒂安伸手到自己喉間,從襯衫底下摸索出掛著婚戒的金鏈,拽斷脆弱的鏈扣,鏈子掉落在地板上。伊薇呼吸急促起來。他執起她的左手,將金指圈滑入她的無名指。他們的手契合在一起,掌心對掌心,手腕貼手腕,一如他們在婚禮上被綁著的樣子。他低頭,抵著她的前額耳語道:「我想充滿你身體的每一處……呼吸你肺裡的空氣……在你的靈魂上留下印記。我想要給你多到承受不了的愉悅,我想和你做愛,伊薇,雖然之前我從未和別人做過。」
  
  現在她顫抖得那麼厲害,幾乎站都站不穩。「你的傷-傷口——我們必須要小心——」
  
  「你讓我擔心起來了。」他給她一個輕柔卻暗藏火焰的吻。放開她的手,他把她抱得更近,明白無誤的施壓,讓她從肩膀到臀部都完全貼合住他。伊薇不顧一切的想要他,差點嚇到自己。她努力迎合他溫柔挪移的嘴,笨拙而急切的拉扯他的衣服,讓他輕笑出聲。「慢點,」他低聲說。「夜晚才剛剛開始……我會愛你一整夜的。」
  
  伊薇的腿抖個不停,更加用力的拉扯他的外套。「我站-站不住了。」她悲慘的說。
  
  她看見他閃著笑意脫下外套,聽見他因激情而沙啞的嗓音。「躺到床上去,親親。」
  
  伊薇欣然從命,爬上床墊,半倚的望著他脫掉餘下的衣服。看到他結實的腹部上裹著的白色繃帶,她想起她曾有多接近失去他的邊緣,她的臉隨之繃緊。他對她是如此無法想像的珍貴……可以和他共度長夜的翼盼使她充滿了近似痛苦的喜悅。他的重量壓低了床墊,她轉身面對他,身軀之間只隔著一層睡衣。她抬手輕觸他暗金色的胸毛,指尖在蓬鬆的毛髮下逡巡,找到堅硬的肌肉。
  
  嘴唇在她臉上游移,他灼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肌膚上,使她微微輕顫。「伊薇……在過去的那些天裡,我什麼也不能做,只有躺在床上,想著我花了一生的時間在逃避。我曾經告訴你我不想要妻子和家庭,對小孩也毫無興趣。要是你……」他遲疑了好長一段時間,「但是……其實……我想要你懷我的寶寶。以前我不知道有多想,直到我以為再也沒有機會了。我想——」他頓了頓,自嘲的微笑浮現嘴角。「該死。我不知道該怎樣做一名丈夫,或一個父親。但既然你對這兩方面的標準似乎都比較低,可能我還是有一半機會來取悅你。」他對她嘲弄的揚眉咧嘴一笑,接著又回復認真。「我能有很多辦法阻止你懷孕。但假如或當你決定你已經準備好時,我想要你告訴我——」
  
  伊薇用吻堵住他的嘴。在接下來繽紛燦爛的幾分鐘裡,言語已是多餘。她感到自己跌入了迷亂的歡愉中,站在了情與欲的交匯點,她的感官似乎擴展到極致,所有的音響、碰觸、滋味都被痛苦的放大。
  
  塞巴斯蒂安逗弄著半褪下她白皙身體的睡袍邊緣,愛撫上露出來的乳房,輕柔得一如羽蛾的翅膀。她的乳頭腫脹而繃緊,因他的碰觸而疼痛,當他終於將一顆硬實的蓓蕾含入他灼熱如絲絨的口中時,她釋然的呻吟起來。最開始他只用舌尖來回靈巧的撥弄,讓她語無倫次的懇求著挺身迎合。漸漸的他給了她更多,舔舐、吸吮,直到她感到腰間隨著每次牽扯產生了相應的悸動。
  
  她的身軀敏感至極,天鵝絨的睡衣突然變得難以忍受了,伊薇努力想要脫下它,挫敗的拉扯著纏夾不清的織料。塞巴斯蒂安溫柔的喃喃出聲,伸手幫她脫下袖子,再把整件衣裳剝離她的背部和臀部。一聲解脫的喘氣逸出唇角,她拱身貼向他,手臂環繞過他赤裸的肩頭。他溫柔的雙手撫慰過她的嬌軀,誘哄她脆弱的神經不再顫抖。她不能思考或說話,只有無助的回應塞巴斯蒂安的愛撫。他將她的四肢擺成更加暴露的姿勢,嘴唇慢慢在她的皮膚上游移。
  
  男性追根究底的手指滑下她的腿間,在她喚起的肉體中尋找著甘露瓊漿,他邪惡的畫圈,塗抹著她的潮濕,指尖在她的入口處頑皮的撩撥,伊薇臉紅的呻吟起來。「塞巴斯蒂安……求你,我受不了了,我——」她說不下去了,因為他把她轉過身去,讓她的臀部往後靠著他,他們就像匙羹一樣貼合在一起。他的胳膊環繞著她,令她感到安全且備受呵護,這時他撫慰的手滑下分開了她的雙腿。
  
  伊薇暈眩的顫抖著,感到來自他男性的壓力,知道他正從後面進入。喘著氣,她撇過頭去,埋在她頸下強健的臂彎中。
  
  「放鬆,」塞巴斯蒂安低語道,撫摸她掉落在耳後和喉間的髮絲,親吻著她露出來的肌膚。「讓我這樣愛你,甜心。」他的手指愛撫的捧住她,溫柔的揉捏直到她放鬆下來。他男性的頂端逗著她,僅僅插入一點,就在她以為他會完全進入時又抽出來。她開始抵著他搖擺,臀瓣朝後施壓。等他終於完全滑進她裡面時,她大聲呻吟起來。他們的姿勢不能有大幅度的動作,他只是深深的頂弄,她在狂亂的刺激中弓起了身體。
  
  他的輕笑聲拂過她的鬈發。「你太急了,愛。」他耳語道。「別那麼主動……讓歡愉來找你。來,靠著我……」扶住她的大腿根,他將之拉過他的膝蓋,這樣她的雙腿分得更開,臀部半靠著他的。伊薇嗚咽出聲,感到他滑入得更深,他的指尖隨著男性衝刺的節奏同時愛撫她。
  
  迷失了心神,伊薇繃緊了每束肌肉,在他以慵懶的步調逐漸堆積她的愉悅時等待著。他將她推到邊緣,然後又退卻,然後將她推得更近一些,更近一些,讓她等待,再等待,終於在一連串讓床都搖晃不已的震動中使她達到了頂點。
  
  塞巴斯蒂安抽離她的身體,依然硬挺。他讓她仰躺下來,微張的嘴唇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來回遊走,凌亂的頭髮就像異教徒的金幣一樣閃閃發光。伊薇搖著頭,昏然的拒絕他曲起她的膝蓋並將之推高。「太累了,」她沙啞的說。「我——等一下,塞巴斯蒂安——」
  
  他的舌頭在她略帶鹹味的潮濕中探索,緩和持續的舔舐,直到她的抗議漸漸消失。他嘴唇溫柔的服侍讓她平靜下來,心跳回復到正常的節拍。在長長耐心的片刻後,他將她腫脹的小核含進口中開始吮吸輕咬。她在他嘴唇靈巧的進攻下猛的痙攣了一下。他抓著她的大腿,舌頭故意快速的拍打旋轉,將她驅策向更高峰。她的身體彷彿不再是她自己的了,似乎她的存在只是為了感受這歡愉的折磨。塞巴斯蒂安……她叫不出聲,但他好像聽見了她無聲的懇求,他的嘴回應的做了某些事,令她奔向了一個又一個白熱的高潮。每一次她都以為是結束,然而另一波激情又接踵而來,直到她筋疲力盡得求他停止。
  
  塞巴斯蒂安抬起身,藏在陰影中的臉上眼光閃爍。她款擺著身軀迎向他,張開雙腿,胳膊纏上他修長有力的背部。他向她腫脹的肉體推進,完完全全填滿她。他的嘴來到她的耳後,在她強烈的心跳聲中,她幾乎聽不清他的耳語。
  
  「伊薇,」他的聲音模模糊糊的。「我想要你……我想再要你一次。」
  
  「不要。」她虛軟的說。
  
  「要。我需要感覺你緊裹著我。」
  
  她的頭在枕上緩慢而拒絕的搖著。「我不能……我不能……」
  
  「能,你可以的。我會幫你。」他的手落到他們銜接在一起的地方。「讓我在你裡面更深些……再深點……」
  
  她無助的啜泣著,感到他的指尖來到她的蓓蕾,熟練而巧妙的撩撥著她疲累的神經。突然她感到他滑得更深入,而她興奮的身軀敞開來接納了他。「唔……」他哼聲道。「是的,就是這樣……啊,親親,你是這麼甜蜜……」
  
  他置身在她曲起的膝蓋間,深入她臀瓣的核心,猛烈確實的在她體內衝刺。她的手臂和雙腿環抱著他,臉蛋埋進他灼熱的喉間,在最後那一刻來臨時哭喊出聲,她內部的肌肉悸動著絞緊,帶給他強烈震撼的滿足。他在她的懷抱中顫抖著,雙手握緊她流瀉在枕上的溫暖髮絲,將自己完全交給了她,用自己身體的每個部分以及全副靈魂愛慕著她。
  
  
  
  伊薇獨自一人在大床上醒來,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雪白的亞麻床單上紛紛灑灑的淺粉紅色,好像有人將暈紅的葡萄酒灑在了床上。睡眼惺忪的眨著眼,她撐起一邊肩頭用指尖輕觸其中的一個色塊。那是凝脂一樣的粉玫瑰花瓣,精心的從花朵上摘撿而出。環視四周,她發現自己如同籠罩在輕柔的玫瑰花瓣雨下。她躺回芬芳的床鋪,嘴角勾起微笑。
  
  情慾奔放的夜晚彷彿是某部分拖長的春夢。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允許塞巴斯蒂安做那樣的事,那些親暱的行為她從來都不敢想像。在激情之後的睏倦中,他將她抱在懷中,兩人喁喁細語了好幾個小時。她甚至告訴他那天晚上她和安娜貝爾以及鮑曼姐妹坐在舞廳的長排椅子上成為朋友的故事。「我們列了份有希望的候選人的清單,寫在我們空白的跳舞卡上,」伊薇對他說。「韋斯特克裡夫爵爺當然是在第一位。但你在最末尾,因為你顯然不是要結婚的類型。」
  
  塞巴斯蒂安沙啞的大笑,赤裸的大腿眷戀的和她的糾纏在一起。「我在等你開口問我。」
  
  「你連一瞥都不會分給我,」伊薇挖苦的回答。「你不是那種會和壁花跳舞的人。」
  
  塞巴斯蒂安摩挲著她的頭髮,沉默了一段時間。「是,我不會。」他承認。「我是個傻瓜才沒注意到你。要是我肯費心陪你哪怕五分鐘,你就絕對跑不掉了。」他開始誘惑她,好像她仍是一個純潔的壁花,誘哄她讓他以舒緩的步調對她做愛,直到他最後進入了她輕顫的身軀。
  
  回想著火熱的親密時光,伊薇恍恍惚惚的完成了晨間的梳洗,穿上一件絲邊的羊毛長裙。她下樓去找塞巴斯蒂安,他這會最有可能在辦公室審查昨晚的進賬。俱樂部空蕩蕩的,只有一些員工在做清掃工作,還有工匠們忙著鋪設地毯,替木作上漆。
  
  走進辦公室,伊薇看見塞巴斯蒂安和凱姆面對面的坐在桌子旁,他們都在清理分類帳,用鋼筆蘸上墨水勾畫出一些條目,在長長的帳欄邊做著記號。兩個人都抬頭看她穿過門口。伊薇的目光短暫的和塞巴斯蒂安相遇,經過昨夜的繾綣她很難在他面前保持鎮定。他望著她,話說到一半停下來,似乎忘記該跟凱姆說什麼了。看來他和她都還不太習慣那種感覺,它仍然太過新奇而震撼。向他們咕噥著早安,她要他們不用站起來,然後走到塞巴斯蒂安的椅子旁邊。
  
  「你吃過早餐了嗎,爵爺?」她問。
  
  塞巴斯蒂安搖搖頭,一抹笑意閃過眼睛。「還沒有。」
  
  「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麼。」
  
  「等一下吧,」他要求道。「我們就快完了。」
  
  兩個男人討論著剩下的一點公事,是關於即將在聖詹姆斯街上修建的購物市集的投資意向。塞巴斯蒂安執起伊薇放在桌上的手,研究著擺在面前寫就的計劃書,一邊心不在焉的用她的指背摩挲著下巴和耳朵。儘管塞巴斯蒂安沒意識到這個姿勢不經意透露出的親密,但伊薇越過丈夫低垂的頭,撞見凱姆的眼神時,不由得紅了臉。男孩嘲弄而輕斥的看著她,就像保姆逮到了兩個正在玩接吻遊戲的小孩,並且在她紅暈加深時咧嘴笑了起來。
  
  沒留意到這些枝節,塞巴斯蒂安把計劃書遞給凱姆,後者立刻變得老成持重。「我不喜歡它看起來的樣子,」塞巴斯蒂安評論說。「我懷疑有足夠的生意來維持整個市集的運作,尤其是那些租金。可能在一年內它都會是只白象。」
  
  「白象?」伊薇問。
  
  韋斯特克裡夫爵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白象是稀有的動物,」伯爵微笑著回答說。「不僅昂貴而且很難飼養。從前要是一個古代國王希望某人破產,就賜給他一隻白象。」走進辦公室,韋斯特克裡夫對伊薇彎腰行個吻手禮,然後對塞巴斯蒂安說:「依我看來,你對市集的估計是正確的。基於同樣的觀點我拒絕了不久前碰到的同樣投資機會。」
  
  「無疑我們都將被證明是錯的。」塞巴斯蒂安輕嘲的說。「絕不要試圖預測女人以及她們的購物行動。」他站起來握握伯爵的手。「我妻子和我正準備去吃早餐,我希望你也一起來。」
  
  「我要喝點咖啡,」韋斯特克裡夫點點頭。「原諒我不請自來,但我有些消息要分享。」
  
  塞巴斯蒂安,伊薇和凱姆都專心的注視著伯爵,等他繼續說下去。「今天早上我終於見到了貝爾沃司爵爺,他承認用來射擊聖文森特的那把手槍最初的確是他的。他私下裡解釋說,大約三年前,作為賄賂他給了克萊夫•伊根先生一套決鬥手槍,連同一些家傳珠寶和別的小物件,讓他有更多時間來解決欠俱樂部的債務。」
  
  提到前俱樂部總管,伊薇驚訝的眨著眼。「那麼伊根先生窩藏了布拉德先生?」
  
  「有可能。」
  
  「但為什麼?這是說伊根先生雇了布拉德先生來殺我嗎?」
  
  「我們會查出真相的,」塞巴斯蒂安肅然道。「我打算今天去拜訪一下伊根。」
  
  「我陪你一起去,」韋斯特克裡夫平靜的說。「我有人可以弄到伊根的住址。其實離這裡不遠。」
  
  塞巴斯蒂安搖搖頭。「謝謝你的幫忙,但我不能讓你因為更進一步的介入而造成麻煩。我懷疑你妻子會感激我允許你去涉險。我會和羅翰一起去。」
  
  伊薇開始反對,她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塞巴斯蒂安跟韋斯特克裡夫在一起會更安全。塞巴斯蒂安只是剛開始復原,如果他頭腦發熱做傻事,凱姆要攔住他並不容易。畢竟凱姆是他的員工,而且至少年輕八歲。韋斯特克裡夫要瞭解塞巴斯蒂安得多,也更有影響他的力量。
  
  可是伊薇還來不及說一個字,韋斯特克裡夫就開口了。「羅翰的確是個能幹的小伙子,」伯爵沉穩的同意道。「所以他應該留在這裡保護伊薇的安全。」
  
  塞巴斯蒂安瞇起眼準備反駁,但伊薇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輕柔而包容的靠著他,讓他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我更喜歡那樣。」她說。
  
  塞巴斯蒂安看看她仰起的臉龐,表情放柔了,令她飄飄然的覺得他會做力所能及的任何事來取悅她。「好吧,」他不情願的低聲說。「要是羅翰在場能讓你覺得安心,那就這樣吧。」
  
  
  
  塞巴斯蒂安拒絕韋斯特克裡夫和他一起去找克萊夫•伊根的部分原因是他們之間還有些殘留的尷尬。和一個男人在長期相處,而你曾一度綁架過他的妻子,這絕對不是件舒服的事。韋斯特克裡夫給他的那一頓好打稍稍消減了不自在,後來塞巴斯蒂安的道歉也有不少幫助。而且他娶了伊薇,並為了她而奮不顧身的犧牲自己,似乎使伯爵以一種謹慎的認可來看待他,那有可能及時挽回他們的友情。不過,他們的關係變成了一種新的模式,也許再也不能完全回復往日的輕鬆了。
  
  一旦要自己活得毫無遺憾,塞巴斯蒂安不免對自己過去的行為頗有些不一樣的想法。他對莉蓮•鮑曼做的事在很多層面上看來都是一個錯誤。他真是個白癡,居然為了一個自己絕不是真心想要的女人而犧牲掉友誼。要是他肯費心考慮下他的選擇面,他有可能就會發現伊薇,她也就在那裡,就在他眼皮底下。
  
  讓塞巴斯蒂安鬆口氣的是,和韋斯特克裡夫的交談還算友好。馬車穿過倫敦西區,往市郊富有的中產階級住宅區駛去。克萊夫•伊根的地址是某人名下諸多不動產中的其中之一。不高興的想到伊根多年來瞞報和詐取了多少俱樂部的利潤,塞巴斯蒂安對韋斯特克裡夫說起他對這位前總管所知道的一切。話題導向俱樂部現在的財政狀況,以及為了重振所必要的投資。信任韋斯特克裡夫是件樂事,他有全國最能幹的金融頭腦,可以對生意提供有見地的觀點。他們兩人都沒忽略,現在的討論迥異於過去,那時塞巴斯蒂安只會閒聊著醜聞和韻事,並且總是招來韋斯特克裡夫高高在上的說教。
  
  馬車停在一個新建的住宅區小小的鋪砌廣場前。所有的房屋都是三層樓高,而且非常狹窄,寬度最多不超過大約十四尺。一個面容憔悴的廚房老女僕前來應門,在他們闖進去時低低抱怨著站到一邊。屋子似乎只做了一般性的裝潢,配備的傢俱都是現成的,通常用來租給還沒結婚的中產階級職業人士。
  
  基於整個住處只有三個房間和一間儲藏室,要找到伊根並不困難。這位前俱樂部總管縮在客廳壁爐前的大椅子上,散發著強烈的酒精和尿騷味。一組瓶子排在兩邊的窗台上,更多的則堆在房間中央。掛著一副目光呆滯的萬年醉鬼表情,伊根毫不驚訝的望著兩位訪客。他看起來就跟塞巴斯蒂安兩個月前開除他時一模一樣,浮腫而邋遢,一口爛牙,又大又紅的蒜頭鼻,潮紅的皮膚上佈滿了蛛網一樣的細血管。舉起杯烈酒到嘴邊,他猛的喝了一大口,咧嘴笑起來,水汪汪的灰眼睛瞪著他們。
  
  「我聽說你的腸子都被爆了出來,」他對塞巴斯蒂安說。「但既然你看起來不像鬼,我猜那故事是騙人的。」
  
  「事實上,那是真的。」塞巴斯蒂安回答說,眼神冰冷。「但是魔鬼不要我。」想到伊根可能是謀殺他妻子未遂的禍首,能不上前攻擊這個混蛋還真是困難。只不過他擁有他們需要知道的信息,這足以令塞巴斯蒂安保持自制。
  
  伊根發出一聲低低的嗤笑,朝那排瓶子揮了揮手。「給你們自己倒上一杯吧,要是你們高興。我這裡並不經常有這麼高級的紳士來做客哪。」
  
  韋斯特克裡夫平靜的說:「不,謝謝你。我們是來打聽你的上一位訪客。喬斯•布拉德先生。他在哪裡?」
  
  又從杯裡猛灌了一口烈酒,伊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見鬼的,我為什麼該知道?」
  
  從口袋裡掏出那把定制的手槍,韋斯特克裡夫將它攤在手掌上。
  
  醉鬼的眼睛凸了起來,臉上突然刷過紫脹的顏色。「你從哪裡弄來的?」他喘息著。
  
  「那天晚上布拉德用它來開的槍,」塞巴斯蒂安說,竭力保持風度,其實每根神經這時都在高唱著憤怒。「雖然我懷疑目前擱在你肩上的廢物豬頭還有任何接近大腦機能的東西,但你也應該能領會你被牽連進謀殺未遂案裡了。想要到艦隊溝的監獄裡來次美妙的長期逗留嗎?那是能夠安排相關的——」
  
  「聖文森特。」韋斯特克裡夫安靜的低聲警告,這時伊根氣急敗壞的被嗆到了。
  
  「他一定是從我這裡偷走的!」伊根大喊道,杯裡的酒液潑灑到了地板上。「偷東西的小雜種——我不知道他拿走了。這不是我的錯,我告訴你!除了平靜的活著我什麼也不想要。瞎了眼的!」
  
  「你最後一次看到他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三個星期前。」一口喝光杯裡的酒,伊根抄起地板上的酒瓶對著瓶嘴狂飲,好像個飢餓的嬰兒。「自從離開詹氏以後,他就經常過來。他沒地方可去。皰疹開始發起來後,他們甚至不讓他睡在精神病院。」
  
  塞巴斯蒂安和韋斯特克裡夫迅速交換一個眼神。「皰疹?」塞巴斯蒂安懷疑的問,很多不同的疾病都能引發皰疹。「那一種?」
  
  伊根輕蔑的盯著他。「精神失常。會讓人變成瘋子的梅毒。在他離開詹氏以前,就有跡象了……說話變鈍,臉上抽搐……鼻子開裂下塌。你一定是瞎了才沒注意到。」
  
  「我通常不會近距離檢查我員工的外貌。」塞巴斯蒂安諷刺的說,同時在腦子裡快速思忖著。神經性梅毒是由性接觸傳播的污穢疾病,會引起醫生說的「局部麻痺性癡呆」。最後會導致發瘋,偶爾也有局部癱瘓,還有包括鼻部軟組織在內的可怕皮膚潰瘍。要是布拉德真的是神經性梅毒的受害者,這也是病入膏肓,沒多大希望了。但為什麼他會在精神失常的情況下把目標集中在伊薇身上?
  
  「現在他的智力可能已經退化了。」伊根不痛快的說,舉起瓶子麻木的又喝了一大口。他短暫的閉上眼對抗著烈酒的灼燒,下巴耷拉在胸前。「那孩子在開槍的那天晚上來過,大聲嚷嚷說已經殺了你。他晃著每根胳膊腿,抱怨腦袋裡的巨響和疼痛。他一腦袋都是幻覺和糊塗想法。已經瘋了。所以我雇了個人帶他到不治之症的收容所去——是在騎士橋的收稅卡子那兒。布拉德現在就在那,不是死了就是快死了。死了對他到真是他媽的發善心哪。」
  
  塞巴斯蒂安口氣中的緊繃焦躁多過同情。「為什麼他企圖殺我妻子?天知道她從沒做過任何傷害過他的事。」
  
  伊根憂愁的回答道:「他總是看不起她,可憐的小雜種。即使在小孩的時候,每次伊萬傑琳來俱樂部玩,只要布拉德看到詹納高興的帶著她,他就會垮著個臉發一整天的脾氣。他會編些嘲笑她的話……」伊根停下來,回憶的微笑掠過嘴角。「有趣的小人兒,她是。長著雀斑,又害羞,圓圓的像只海豚。我聽說她現在是個美人了——雖然我不能真的想像——」
  
  「詹納是他的父親嗎?」韋斯特克裡夫平靜無波的打斷。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塞巴斯蒂安震驚,他專心的聽伊根回答下去。
  
  「可能是。他媽媽,瑪麗,到處發誓說他是。」伊根小心的放下酒瓶,手指交錯的搭在凸起的啤酒肚上。「她是妓院的妓女。她這輩子最走運的晚上就是替埃佛•詹納吹號的那次。他喜歡瑪麗,就付錢給老鴇把她包下來了。有一天瑪麗來找他說她的肚子大了,孩子是他的。詹納是個軟心腸,就當她是無辜的。他供養了她一輩子,等那孩子夠大時就讓他來俱樂部做工。瑪麗很多年前就死了,快掛掉的時候她告訴布拉德詹納就是他爸爸。那孩子去找詹納對質,詹納對他說無論是真是假,這都將成為秘密。他不想承認布拉德是他的小孩。首先,你絕對不能說他是個漂亮孩子,另外……除了他女兒,詹納從不在意任何人。他想在他死後讓伊薇擁有一切。布拉德怨恨伊薇,當然啦。他以為要是沒有她,詹納就會把他當兒子一樣看待,會做得更多,給得更多。關於這個,他很可能是對的。」伊根悲哀的皺眉。「她帶你來俱樂部的時候,爵爺,布拉德已經開始長皰疹了……也是他瘋狂的開始。悲慘人生的悲慘結局。」
  
  帶著陰沉的滿意掃視過他們,伊根又說道:「如果你們想要向一個發了狂的可憐瘋子報復的話,可以在托坦翰醫院找到他,盡量讓自己舒心吧,爵爺們——但要是你問我,布拉德的製造者已經安排了一個人能承受的最糟糕的懲罰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4:55

  第二十二章
  
  在塞巴斯蒂安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伊薇讓自己忙碌於俱樂部的雜務:整理金錢和收據,回復來往書信,最後又處理了那堆寄給塞巴斯蒂安的未拆封信件。事實上她沒能忍住不看。信裡都是些調情的廢話和旁敲側擊,有兩封甚至暗示說現在塞巴斯蒂安一定已經厭倦了他的新娘。其中的意圖明顯得連伊薇都替寫信的人感到害臊。這也提醒了她塞巴斯蒂安的過去非常隨便,那時他的主要事業就是沉湎於放縱的追求和征服的遊戲。
  
  要她信任這樣一個男人而不覺得自己像個天真的傻瓜並不容易。尤其是事實確鑿,塞巴斯蒂安總是被其他女人戀慕垂涎。但伊薇覺得塞巴斯蒂安應該有機會來證明自己。用她的力量給他一個新的開始——如果她的冒險能夠成功的話,他們兩人獲得的獎賞都將是無與倫比的。她能堅強得足以冒險去愛他,要他,並預期有時候他會很難纏。而且塞巴斯蒂安似乎想要被視為一名平凡的男子——有人可以不光只看到他俊美無儔的皮相,不單只向他索取床上的技巧。雖然,伊薇偷偷抿嘴笑起來,她也並非不欣賞他的外貌和能力。
  
  看到信件——當然是心滿意足的——在壁爐裡化為灰燼後,伊薇有些睏倦。她回到主臥室想要小睡一下。儘管覺得勞累,但她擔心著塞巴斯蒂安,很難放鬆下來。思緒百轉千回,直到疲憊的大腦終於停止了無謂的煩惱,她才墜入了夢鄉。
  
  一個小時或更久之後,她醒來發現塞巴斯蒂安坐在床邊,手指鬆鬆的握著她一縷鮮艷的髮絲。他靠得非常近的凝視她,藍色的眼睛彷彿是破曉的天空。她坐起身,羞怯的微笑。
  
  塞巴斯蒂安溫柔的撫回她凌亂的髮絲。「你睡著的時候看起來就像個小女孩,」他呢喃。「讓我想要無時無刻的保護你。」
  
  「你找到布拉德先生了嗎?」
  
  「找到了,也沒有。你先告訴我,我不在的時候你都做了些什麼?」
  
  「我幫凱姆整理辦公室。然後我把那些害了相思病的女士們寫給你的信都燒了。火焰那麼大,我都吃驚怎麼沒人去叫消防隊。」
  
  他的唇角勾起微笑,目光卻小心翼翼的試探著。「你看了嗎?」
  
  伊薇若無其事的半聳一下肩。「看了一些。都是在打探你是否厭倦了你的妻子。」
  
  「當然沒有。」塞巴斯蒂安的手掌撫摸著她大腿的線條。「我厭倦了無數個夜晚,只有重複的流言蜚語以及不冷不熱的調情;我也厭倦了毫無意義的交際,那些女人讓我無聊透頂。她們沒有任何差別,你知道的。除了你我從沒在乎過任何人。」
  
  「我不怪她們想要你,」伊薇說,胳膊環繞過他的頸項。「但我不會與之分享。」
  
  「你根本不必。」他捧住她的臉龐,在她的唇邊印上短暫的一吻。
  
  「告訴我布拉德先生的事。」伊薇央求道,雙手滑下撫摸著他的手腕。
  
  她沉默的傾聽著塞巴斯蒂安講述和克萊夫•伊根的見面,以及關於喬斯•布拉德和他母親的新發現,大睜的雙眼裡滿是憐憫。可憐的布拉德無法避免他的出身,或是造成他如此怨恨的漠不關心的撫養。「真奇怪,」她喃喃的說。「我一直希望甚至期待凱姆是我的哥哥,但我從沒想過他的可能性。」
  
  布拉德總是一副不易親近且好鬥的樣子……但有多少是由於埃佛•詹納的拋棄所導致的?被一個有可能是他親生父親的人覺得多餘,並當成是不體面的秘密……這肯定會讓任何人都痛苦懷恨。
  
  「我們去了托坦翰醫院,」塞巴斯蒂安繼續說。「在那裡他被收留進了不治之症的病房。那個噁心的地方迫切需要資金。那裡也有婦女和小孩,他們——」他的面容因為回想起的事情而微微扭曲。「事實上,我寧願不要描述。不過一位托坦翰的管理員說布拉德已被證實到了梅毒的末期。」
  
  「我想幫他,」伊薇毅然說。「最低限度,我們能把他送去好一點的醫院——」
  
  「不,蜜糖。」塞巴斯蒂安的指尖摩挲著她纖細的手指骨。「兩天前他就死了。他們帶我們去看了墓地,他和另外兩個病人一起埋在那裡。」
  
  伊薇轉過臉去承受這個消息。她驚訝的感到自己的眼睛濕潤,喉嚨抽緊。「可憐的男孩,」她沙啞的說。「我替他感到難過。」
  
  「我不會,」塞巴斯蒂安冷冷的說。「如果他在沒有雙親的情況下長大,他會和那些不得不注定孤獨的其他人沒有差別。他的生活比羅翰要容易得多,羅翰的吉普賽血統讓他成為歧視的目標。別哭,伊薇。布拉德不值得一滴眼淚。」
  
  伊薇不穩的歎口氣。「我很抱歉。我不想這麼情緒化的,只是這幾個星期都非常難受。我的感情有點過於脆弱,似乎不能適當的控制了。」
  
  她被擁進他溫暖的懷抱,他堅實的手臂環繞著她,他的聲音在她發間迴盪。「伊薇,愛人,別感到抱歉。你去地獄走了一遭,只有像我這樣沒心肝的傢伙才能真正欣賞你誠實面對自己感情的勇氣。」
  
  伊薇的聲音在他肩頭悶悶響起。「你才不是沒心肝呢。」她顫抖的歎氣。「這樣也許很不好,但是儘管我替布拉德先生感到難過,可他死了我還是鬆了口氣。因為他,我差點就失去了你。」
  
  他的唇在她蓬鬆的鬈發間逡巡,來到她精緻的耳廓。「你不會那麼幸運的。」
  
  「不要。」伊薇沒法對這個俏皮話發笑。她抬起頭看著他,仍然被他鎖在懷中。「這不是可以用來開玩笑的事。我……」她的聲音尖銳而破碎,但她強迫自己說下去。「現在我不認為沒有你還能活下去。」
  
  塞巴斯蒂安的大掌輕輕按著她的後腦把她壓向肩膀,自己埋首於她的髮絲中好一陣子。「啊,伊薇,」她聽見他溫柔的說,「我很可能有了一顆心,終於……因為它這會兒就疼得好厲害。」
  
  「只有你的心嗎?」她直率的問,讓他大笑出聲。
  
  他把她推回床上,眼眸壞壞的閃爍著。「還有別的一些地方,」他承認。「作為我的妻子,解除我所有的疼痛是你的責任。」
  
  她伸手將他拉下到自己身上。
  
  
  
  無視詹氏老闆或員工的個人問題,俱樂部的客人們繼續每夜蜂擁而至,尤其是它的知名度提升後已沒有更多的會員名額,限額被定在了兩千五百個。那些希望成為會員的人不得不同意被列入候補名單以期會有空缺。
  
  這種古怪的組合——赤貧的子爵和衰落的賭場——成就了令人驚訝的魔力。員工們要麼被塞巴斯蒂安現在生氣勃勃的活力所感染帶動,要麼就是被拋在身後遭到解雇。這地方以詹氏前所未見的無情效率運作,就算在埃佛•詹納的全盛時期,他也從沒用過這樣的鐵腕來管理他的小小帝國。
  
  過去,埃佛•詹納對貴族暗含的不滿使他對許多會員都曲意奉承,這讓他們隱約感到不安。而另一方面,塞巴斯蒂安是他們一國的:他毫不拘束,更加時髦瀟灑,他的到場似乎令氣氛充滿了刺激興奮。無論他在何時出現,俱樂部的會員們都會笑得更多,花費得更多,談得更多,也吃得更多。
  
  其它俱樂部還在供應免費的牛排和蘋果餡餅時,詹氏的豪華自助餐卻源源不絕的招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精美的菜餚……熱熱的龍蝦沙拉,雉雞砂鍋,躺在柔軟芹菜泥上的大對蝦,塞滿了葡萄和山羊奶酪的鵪鶉佐以奶油沙司。還有伊薇最喜歡的——粘乎乎的粗顆粒杏仁蛋糕,頂上滿是覆盆子和厚厚的一層蛋白糖霜。詹氏的食物和娛樂改進速度之快,妻子開始指控她們的丈夫耗費太多的夜晚在俱樂部了。
  
  塞巴斯蒂安的操控天性在詹氏找到了完美的出路。他知道該怎樣創造一個讓男人們能夠放鬆享受的環境,在此過程中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刮走了他們的錢財。賭局自始至終都一絲不苟的執行公平原則,因為賭博在理論上還是不被法律允許,即使它已公然遍佈了整個倫敦。運營一家高級俱樂部是避免臨檢的最好方式。
  
  如果說一開始塞巴斯蒂安不得不忍受來自熟人的嘲笑,但在他們發現自己必須向他請求給予貸款,或是延緩債務的償還時,他們的態度很快就改變了。就一個從未有過這麼多錢的男人而言,塞巴斯蒂安理財的能力令人吃驚。一如凱姆曾欽佩的說過,塞巴斯蒂安就如小獵犬一樣敏銳,能嗅出岌岌可危的銀行結餘,或是任何能影響會員支付能力的其它事情。
  
  一天晚上,伊薇正站在凱姆位於大廳的桌子旁看塞巴斯蒂安主持一場大賭注的骰子戲,她察覺到一名中年男子靠了過來。她轉身認出那是霍爾丹爵士,上個星期塞巴斯蒂安曾為她介紹過。「爵爺,」伊薇在他行吻手禮時輕聲說道。「真高興又看見您。」
  
  他笑著,棕色的雙眼在寬下巴的臉上顯得和藹可親。「這是我的榮幸,聖文森特夫人。」
  
  他們兩人都回頭望向主要的賭台,塞巴斯蒂安正說了句什麼俏皮話來緩和賭局的緊張氣氛。一陣隆隆的低沉笑聲掠過人群。伊薇對他似乎勝任他的角色有多自然而暗暗驚訝,彷彿他生來就是做這個的。奇怪的是,他好像比她父親更熟悉精通俱樂部的一切。埃佛•詹納的脾氣暴躁,要是有俱樂部的會員碰上了難以置信的好運,可能讓賭場賠本時,他總是很難隱藏自己的焦慮。而與之相反,無論處於什麼境況塞巴斯蒂安都能保持冷靜超然。
  
  霍爾丹爵士也被同樣的思緒佔據,他盯著塞巴斯蒂安遠遠的身影心不在焉的說道:「我從沒想過又能見到一個像他那樣的人。」
  
  「爵爺?」伊薇猶疑的微笑著。這時塞巴斯蒂安注意到她的存在開始走過來。
  
  霍爾丹似乎迷失在久遠的記憶中。「在我的一生中,我只見過一個男人像那樣在賭場裡昂首闊步,彷彿他是最迷人的掠食動物,而這就是他私人的狩獵場。」
  
  「你是指我的父親嗎?」伊薇困惑的問。
  
  霍爾丹微笑的搖搖頭。「哎呀,不是。不是你父親。」
  
  「那是誰——」伊薇的問題消失,塞巴斯蒂安已經走到身邊了。
  
  「夫人,」塞巴斯蒂安輕聲說,一手搭在她小巧的肩背上。朝霍爾丹敷衍的笑一下,他繼續對伊薇說道:「看來我得警告你了,親親……這位紳士是只披著羊皮的狼。」
  
  伊薇原本以為年長的男士會反擊,霍爾丹卻只是愉快的咯咯笑著,虛榮心得到了滿足。「如果我再年輕二十歲,我狂妄的朋友,我會把她從你身邊偷走的。儘管你對自己的魅力十分吹噓,不過可不是我那時的對手。」
  
  「年齡並沒有磨去你多少鋒芒嘛,」塞巴斯蒂安咧嘴笑起來,牽著伊薇離開他。「請原諒,爵爺,我得把我妻子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顯然這個難搞的傢伙已經牢牢陷進你的羅網裡了,」霍爾丹對伊薇說。「那麼去吧,然後安撫他嫉妒的神經。」
  
  「我-我會試試。」伊薇沒把握的說。不知道為什麼兩個男人都大笑起來,塞巴斯蒂安扶著她的背一直離開了大廳。
  
  他們一路走著,他的頭朝她俯低。「一切都好嗎,蜜糖?」
  
  「是的。我……」她頓了一下,笑起來,接著又訕訕的說:「我只是想看看你。」
  
  在柱子後停下來,塞巴斯蒂安猛的低頭偷了一個吻。他望著她,雙眼閃閃發亮。「我們該去玩一場桌球嗎?」他耳語道,在她臉紅的時候沙啞的笑出聲。
  
  
  
  俱樂部受歡迎的程度隨著報紙所用的溢美之詞開始水漲船高:
  
  終於詹氏可以為高貴的紳士們提供在倫敦的流連之處,它使自己脫穎而出,變身為高尚的娛樂場所,每個年輕貴族都渴望成為其中的一分子。烹調的菜餚滿足了最刁鑽的胃口,豐富的藏酒吸引了最挑剔的味蕾……
  
  在另一篇評論中:
  
  太多話語也無法言表重新裝修的環境品質,在其絢麗背景下聚集了無數才貌皆屬上品的客人。毫不驚訝候選會員的數量將遠遠超出其空缺……
  
  更有一篇這樣寫道:
  
  大多數人都同意,詹氏的復興只能歸功於一位紳士,他有著惡魔般的魅力,與時裝、政治、文學和貴族等所有世界都融洽無間。當然了,他就是聲名狼藉的聖文森特爵士,現為這間十全十美俱樂部的主人,並誓言要成為西區生活中最顯赫的人物……
  
  那天晚上伊薇坐在辦公室裡讀著這些評論。她沒料到塞巴斯蒂安和俱樂部會受到公眾這麼多的關注。雖然她為他的成功感到高興,但也不由自主的想到,等她服喪期過去以及他們開始參加倫敦社交界之後會是什麼樣子。她毫不懷疑他們會被邀請去許多地方。而事實是,作為一個壁花並不能讓人有多少機會練習社交技巧。她將不得不克服自身的笨拙與羞怯。她必須學習巧言應答的藝術……必須學著變得嬌媚且自信——
  
  「幹嘛皺眉,甜心?」塞巴斯蒂安過來坐到桌子上,探詢的微笑著俯視她的臉龐。「你讀到什麼不高興的東西了嗎?」
  
  「正好相反,」伊薇悶悶的說。「每個人都逐漸對俱樂部如癡如醉。」
  
  「我知道。」溫柔的食指撫過她下巴的邊緣。「而那讓你擔心是因為……」
  
  她解釋的時候臉上升起一片紅暈。「因為你變-變得非常有名——我是說,由於某些不是追逐石榴裙的原因——所以你會廣受歡迎。總有一天我服完喪期,那意味著我們要去參加舞會和晚宴,我不認為我能忍-忍住不藏到角落裡去。我還是個壁花,你知道的。我必須學習如何詼諧鎮靜的和人們交談,否則你會生我的氣,或是更糟,感到羞恥,那我——」
  
  「伊薇,噓,老天……」塞巴斯蒂安一腳勾過旁邊的椅子和她的靠在一起,然後同她促膝而坐。握住她的雙手,他微笑的望進她的眼中。「你就不能堅持二十分鐘不擔心什麼事,對不對?你不用改變任何事,做你自己就好。」他低頭吻吻她的手,微笑漸漸逝去,眼光黯淡,拇指摩挲著她戴婚戒的手指,輕柔的撫過鐫刻其上的文字。
  
  「我怎麼會以你為恥?」他繼續說道。「我才是不折不扣的惡棍。你這一輩子從沒做過什麼值得責備的事。至於說到在客廳裝腔作勢的那一套……我希望你永遠也不會像那些淺薄的傻瓜一樣,只會喋喋不休的談論乏味的話題。」他把她拉得更近些,埋首在她的頸項,她長裙的燈芯絨飾邊服帖在白皙的肌膚上。嘴唇輕輕的廝磨,他吐息的低語造成的潮潤令她輕顫。「你不是壁花。但你可以藏在角落裡,甜心——只要你帶著我一起。其實,我堅決要求這樣。我得警告你,在這類情事裡我的行為非常壞——我可能會在露台上就引誘你,或者包廂裡,樓梯下,還有各種盆栽後面。而要是你抱怨,我只會提醒你應該體驗比嫁給一個不知廉恥的浪子更好的事。」
  
  伊薇的喉嚨在他指尖的輕柔觸摸下微微仰起。「我不會抱怨的。」
  
  塞巴斯蒂安微笑著,溫柔的捏捏她的脖子。「溫順的小妻子,」他低聲說,「我要把你帶壞了。何不給我個吻,然後上樓去洗澡?等你沐浴完畢,我會來找你。」
  
  
  
  伊薇進入臥室時洗澡水還只倒了一半。法妮和另一名女僕各拿了個木頭手把的水罐正打算再下樓一趟。塞巴斯蒂安的親吻讓伊薇感到溫暖而輕飄飄的,她開始解開長裙袖子上的紐扣。
  
  「等我倒完最後一次水就來幫你寬衣,夫人。」法妮說道。
  
  伊薇朝她笑笑。「謝謝你。」她漫步走向梳妝台拿起一小瓶香水,那是莉蓮送來不久的禮物。憑著她敏銳得不同尋常的鼻子,莉蓮熱愛投身於香氛的芬芳中,她最近正在研製自行調配的組合。這款由玫瑰和撲鼻的木香混合而成的琥珀色香水氣味奢華,層次豐富。伊薇小心的灑了些金色的水滴到浴盆中,愉快的吸入散發在空氣中的玫瑰香。
  
  回到梳妝台,她坐在小凳子上彎腰脫下鞋襪,並把手伸進裙中解開吊襪帶。以她頭部低垂的角度,能看到的東西很少……但她的脊椎突然竄過一陣冰冷的顫慄,一下踩在地毯上的輕柔腳步聲讓她全身寒毛直豎。她看見一抹陰影迅速滑過地板。坐起身,伊薇轉向影子的來處,在看到衣衫襤褸的某人時發出震驚的尖叫。她急忙跳起來,碰翻了凳子。這個闖入房間的男子操著副刺耳的嗓音說話了。
  
  「不許出聲。否則把泥從頭到腳撕成兩半。」
  
  一把邪惡的長刀緊握在手上,他站得離她非常近——只要願意,他一個突進就能刺到她。
  
  沒有什麼噩夢或是童年時對妖怪的恐懼所衍生的畫面,能比得上這個入侵者可怖的形象。伊薇朝著浴盆挪動,企圖讓它擋在她和瘋子之間。他的衣著只比一堆爛布稍微好點,他的身體左側古怪的偏著,彷彿是個失去了平衡的提線木偶。在他每寸暴露出來的皮膚上——雙手,喉嚨,臉——都有敞開流膿的瘡口,好像他的肉腐爛了,剝離了骨頭。然而最恐怖的卻是曾經是鼻子的地方現在只留下破爛的殘痕。他看上去就像個怪物,一堆彼此並不相屬的肉,四肢和面容的組合體。
  
  儘管他的臉又污穢又有膿瘡,腐爛得觸目驚心,伊薇還是認出他了。她全身的血管都充斥著恐懼的刺痛,竭盡全力才能保持冷靜。「布拉德先生,」她嘶聲說,「醫院說你已經死了。」
  
  布拉德的頭古怪的垂在肩膀上,一直盯著她。「偶離開了那個該死的地獄,」他咆哮道。「在晚上偶打破了窗戶才逃出來,偶受夠了那些魔鬼把他們的毒汁灌進偶的喉嚨。」他步履失常的朝她逼近。伊薇繞著浴盆慢慢的轉開,胸腔內心臟狂跳。「但是在偶把你送進地獄前,偶是不會在那個可恨的地方翹掉的。」
  
  「為什麼?」伊薇輕聲問道,努力不要轉頭望向門口,因為她從眼角瞥見那裡有些動靜。一定是法妮,她興奮的想。那個模糊的身影悄無聲息的消失不見,伊薇祈禱著女僕是去求援了。與此同時,唯一的辦法就是和喬斯•布拉德保持距離。
  
  「泥奪走了偶的一切,」他吼道,像是背抵籠捨的野獸一樣聳起肩膀。「他把什嘛都給泥了,該死的混蛋——偶是他的兒子,他卻只想要一個醜得要死的小結巴。他的兒子,結果偶卻要像把髒兮兮的夜壺被藏起來。」他的臉龐扭曲。「他說什嘛偶都照辦……能讓他高興偶可以殺人……不過再也沒關係了。Itwasallusyou』ewanted,泥這個噁心的寄生蟲!」
  
  「我很抱歉,」伊薇說,聲音中真誠的遺憾似乎讓他有一瞬的迷惑。他停下來瞪著她,腦袋古怪的歪斜。「布拉德先生……喬斯……我父親真的關心你。他的遺願就是讓你得到應有的幫助和照料。」
  
  「太遲了!」他喘著氣,雙手帶著刀抱住頭,好像頭顱裡的痛苦不能忍受。「去他媽該死的……啊……魔鬼帶走他……」
  
  瞅準逃跑的機會,伊薇衝向門口。布拉德立刻就抓到了她,砰的一聲把她頂到牆上。她的頭撞上了堅硬的牆面,腦子裡好像炸開了鍋,眼前閃爍著一大片灰色與黑色。掙扎的調整視線,她呻吟的眨著眼,胸前難受的壓力升高,喉嚨處也傳來緊箍的感覺。她慢慢發現是布拉德的胳膊掐著她的脖子,長刀的刀鋒在其上畫著圈,尖銳的鋼刃隨著每次呼吸陷入她的皮膚。布拉德粗嘎的喘著氣,陣陣骯髒腐爛的臭氣從他的肺部湧出。她感覺到他身軀震動,同時也在努力抑制肌肉的顫抖。「偶們一起去見他。」他在她耳邊說道。
  
  「誰?」伊薇含糊的問,視線漸漸清楚起來。
  
  「偶們的爸爸。偶們一起去地獄見他……泥和偶。」他咯咯的發出大笑。「他一定在用老式記分法和自己玩克裡比奇牌。」他舉刀抵住她,好像很享受她畏縮的樣子。「偶要切開泥,」他喃喃的說。「然後是偶自己。詹納會有多喜歡這樣,看見偶們手拉著手,一起溜躂進地獄?」
  
  伊薇正搜尋著可能讓他暫時恢復理智的詞句時,一個安靜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布拉德。」
  
  是塞巴斯蒂安,看上去令人吃驚的平靜且泰然自若。雖然危險並未減少,伊薇卻因他的出現而覺得一陣放鬆。他緩緩的走進房間。「顯然保存在托坦翰的記錄遺漏了些我們想要的。」塞巴斯蒂安若無其事的說,看也不看伊薇一眼。他的目光牢牢盯住布拉德的臉龐,雙眼閃爍,叫人昏昏欲睡。
  
  「偶以為偶賞了你顆子彈。」布拉德粗魯的說。
  
  塞巴斯蒂安隨隨便便的聳聳肩。「不是什麼致命傷。告訴我……你是怎麼進來俱樂部的?我們在每個入口都有人。」
  
  「煤窖。那裡有個直直的洞通往羅傑巷。沒人知道那裡,就算是雜種羅翰也不知道。往後退,否則偶就把她捅得像是串在烤肉叉上的鴿子。」最後一句說出時塞巴斯蒂安跨近了一步。
  
  塞巴斯蒂安的視線轉向刀子,現在布拉德舉著的角度像是要刺進伊薇的胸膛。
  
  「好,」塞巴斯蒂安立刻後退。「放鬆點……我會答應你的任何要求。」他的嗓音輕柔而友善,表情平靜,但是汗珠開始流下他的臉龐。「布拉德……喬斯……聽我說。你按我說的去做不會有任何損失。你是和朋友在一起。你的……你妹妹和我唯一的希望就是遵從你父親的遺願來資助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能給你嗎啡緩解你的痛苦,只要你願意你可以留在這裡,有乾淨的床可以睡,人們會照顧你。不論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得到。」
  
  「泥在耍偶。」布拉德猜疑的說。
  
  「我沒有,我發誓。我會給你任何東西。要是你傷害伊薇——那就什麼都沒有了。」塞巴斯蒂安一邊說一邊慢慢朝窗戶移動,迫使布拉德跟著轉身。「讓她走過來,然後——」
  
  「站住,」布拉德生氣的說,腦袋急躁的搖晃著。一陣顫慄襲擊了他,他發出動物般的呼嚕聲。「偶的耳朵,該死的鬧聲……」
  
  「我能幫你,」塞巴斯蒂安耐心的說。「你需要藥物,還有休息。放下手,喬斯……沒必要傷害任何人。你在自己人的地方。放手吧,我會幫你。」
  
  伊薇不敢相信的感覺到布拉德的胳膊在塞巴斯蒂安撫慰的嗓音中開始放鬆。同時,他轉身更加正面面對塞巴斯蒂安。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房間,伊薇被一股力量推得跌跌撞撞的往後退。她的視線模糊不清,只有片刻看到了凱姆站在門口,放下了正在冒煙的手槍。塞巴斯蒂安故意走進房間轉移布拉德的位置,凱姆就能準確的射擊了。
  
  伊薇還沒來得及看清倒在地板上的那堆破布樣的人,就被抓住轉了一圈,緊緊壓在塞巴斯蒂安的胸膛中。之前一直壓制住的緊張在劇烈的顫抖中釋放,他牢牢的抱著她,攫住她的背部、四肢,大把的髮絲從發針間掉落。她沒有說話的餘地,只能無助的依偎著他,讓他在她發間備受折磨的詛咒呻吟。
  
  她的脈搏似乎永遠都不能回復正常了。「法妮找到你了。」她終於開了口。
  
  塞巴斯蒂安點點頭,顫抖的手指滑進她的髮絲捧住她的頭。「她告訴我你房間裡有個男人。她不認識他。」讓她的頭向後仰,他看見刀鋒在她喉嚨上劃了個小口子,布拉德造成的傷口太靠近主動脈了,讓他臉上血色盡失。他傾身吻上那條細細的傷口,然後嘴唇狂亂的貼上她的臉頰。「該死的見鬼了。」他低聲說。「伊薇。伊薇。我不能忍受了。」
  
  她在他的臂彎中扭頭望向凱姆,他正脫下自己的外套蓋住布拉德的頭和肩膀。「凱姆,你不必開槍的,」她沉重的說。「他正要放我走。他鬆開手臂——」
  
  「我不能確定,」男孩淡淡的說。「我目睹了,就不得不開槍。」他的臉上一片空白,但金眸中飽含著淚水。伊薇這才瞭解到他剛剛被迫殺死了他自小就認識的人。
  
  「凱姆——」她同情的開口,但他做了個阻止的手勢搖搖頭。
  
  「對他這樣更好些,」他沒有看她。「沒人應該遭那樣的罪。」
  
  「是的,可是你——」
  
  「我很好。」他說,下巴抽緊了。
  
  不過,他並不好。在棕褐色的皮膚下他顯得蒼白,而且他看起來是那麼震驚,使得伊薇不由自主的走向他,如同母親般的用手臂圈住他給予安慰。儘管沒有回應,他還是接受了擁抱,漸漸止住了顫慄。她感到他的嘴唇極其短暫的掠過她的頭髮。
  
  這似乎是塞巴斯蒂安所能允許的底線。走向前,他重新帶回伊薇,唐突的對凱姆說道:「去把殮房的人找來。」
  
  「好的。」男孩幾乎是心不在焉的回答,他躊躇著。「他們在樓下全都聽見了動靜,我們得想出些解釋。」
  
  「告訴他們有人正在清理手槍,結果意外走火了。」塞巴斯蒂安說。「告訴他們沒人受傷。殮房的人來了,帶他們從後門上來,付錢讓他封口。」
  
  「是,爵爺。要是治安官來進行調查——」
  
  「讓他到辦公室去——我會在那裡應對他。」
  
  凱姆點頭之後就離開了。
  
  帶著伊薇走出房間,塞巴斯蒂安鎖上門,把鑰匙裝進口袋,然後帶她來到廊下的另一間臥室。她困惑的陪著他,試圖領會剛剛發生的事情。塞巴斯蒂安保持沉默,面容冷硬如花崗岩,正竭力重聚他的鎮靜。他呵護備至的將她領進臥室。「留在這裡,」他說。「我會叫女僕來照料你,還有一杯白蘭地——我要你全部喝下去。」
  
  伊薇不安的抬頭望著他。「你遲些回來找我嗎?」
  
  他簡短的點頭。「我要先處理一些事情。」
  
  但那晚他都沒有回來。伊薇在徒勞的等待後,終於獨自上床了。她頻繁的醒來,摸索著身旁的空位,徒然尋找塞巴斯蒂安溫暖的身軀。清晨來臨時她變得焦慮且疲憊,朦朦朧朧的注視著女僕進來點燃壁爐。
  
  「今天早上你看見聖文森特爵士了嗎?」伊薇聲音沙啞。
  
  「看見了,夫人。他和羅翰先生談了差不多一整夜。」
  
  「告訴他我希望見到他。」
  
  「是的,夫人。」女僕把一罐熱水擺在盥洗台上,離開了房間。
  
  爬下床,伊薇完成了晨間洗漱,用手指梳理著亂翹的鬈髮。她的髮刷、梳子和發針全在另一間臥室,那裡——
  
  記起了昨夜發生的事件,她因為嫌惡與憐憫而無法控制的顫抖。她真高興父親沒有活著看到喬斯•布拉德變成了怎樣的一個可憐人。她不知道他對這個年輕男子有著什麼樣的真實感受,或者他是否讓自己相信布拉德就是他的兒子。「爸爸……」她喃喃道,在鏡中凝視著自己的藍眼睛。埃佛•詹納的眼睛。他把那麼多的秘密帶進了墳墓,又留下了那麼多的未解之謎。她會永遠遺憾沒能更深的瞭解他。但她也安慰的想到,他將樂於知道詹氏終將達到他一直渴望的高峰……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女兒作出的決定,才導致俱樂部被拯救。
  
  她的思緒剛轉向塞巴斯蒂安,他就走進了房間,仍穿著昨夜的衣服。他琥珀金色的頭髮亂做一團,明亮的雙眼下有著濃重的陰影。他看起來疲倦而堅決,神色就像做了不愉快的決定卻又準備奉行不悖。
  
  他來回打量她。「你還好嗎?」
  
  伊薇想奔向他,但他表情中的某些東西制止了她。她站在盥洗台前,好奇的凝視他。「有點累,但比你差遠了。女僕說你幾乎一夜沒睡。你和凱姆在討論什麼?」
  
  塞巴斯蒂安伸手摩挲著她的頸背。「他有些無法接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但他會好起來的。」
  
  伊薇猶豫不定的站在他面前,奇怪他為什麼要那麼竭力表現得疏遠。不過當他掃視她穿著睡衣的樣子時,卻不能掩飾眼中渴望的光輝。她打消了疑慮。「到我這來。」她低聲說。
  
  塞巴斯蒂安沒有服從,反而走向窗邊,遠遠離開她。他沉默的望著車水馬龍的大街,以及人行道上熙來攘往的人群。
  
  被他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伊薇注視著他修長健壯的背部和繃緊的雙肩。
  
  塞巴斯蒂安終於轉身面對她,表情小心翼翼的保持空白。「我受夠了,」他說。「你在這裡不安全——我從一開始就這樣說。而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一次就已經足夠了。我已經決定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你明天就離開這裡。我要把你送到鄉下,在家族莊園待一段時間。我父親想見你。他會很高興有你的陪伴,當地也有幾個家族能讓你解悶——」
  
  「而你打算留在這裡?」伊薇皺著眉問。
  
  「對。我要管理俱樂部,但我會不時來探望你。」
  
  不敢置信他居然提出兩人分開的建議,伊薇雙眼大張的瞪著他。「為什麼?」她輕輕的問。
  
  他的臉變得嚴酷。「在像這樣的地方,我不能照顧你,還要一直擔心有什麼事可能發生在你身上。」
  
  「鄉下的人也會發生事情。」
  
  「我不想和你爭論,」塞巴斯蒂安粗聲說。「你得去我要你去的地方,那就行了。」
  
  過去的伊薇會被嚇著,被傷害,並且可能毫不爭辯的遵從。但是,現在的伊薇要堅強得多……更別提她正沉醉在愛裡。「我不認為我能離你那麼遠,」她平平的說道。「特別是我還不知道原因。」
  
  現在塞巴斯蒂安的冷靜出現裂縫了,他的領口處升起一波紅潮。他的雙手插進頭髮,閃亮的髮絲被揉得更亂。「最近我已經變得該死的分心。我不能對任何事做決定,也不能清楚的思考,我的胃裡都打結了,胸口一直疼痛。每當我看見你和別的男人說話,或是對誰微笑,我就瘋狂的嫉妒。我不要在這樣過下去了。我——」他驀地頓住,懷疑的盯著她。「該死,伊薇,有什麼可笑的?」
  
  「沒什麼。」她說,連忙隱藏好嘴角邊突如其來的微笑。「只是……聽起來你似乎在試著說你愛我。」
  
  那個字眼好像把塞巴斯蒂安嚇壞了。「不是,」他激烈的說,臉紅了。「我沒有。我不能。這不是我要說的。我只是需要找到一種方式去——」他又一次頓住,在她靠近他時尖銳的吸氣。「伊薇,不是。」她輕觸他的臉頰,一絲顫抖竄過他的身體,她的指尖溫柔的撫摸著他的肌膚。「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不穩的說。她聽出他嗓音裡微妙的恐懼,一個小男孩不得不面對每個他愛的女人被無情的高熱奪走,自他生命中消失的恐懼。她不知道該怎樣讓他放心,或是怎樣撫慰他許久以前的悲傷。點起腳尖,她吻上他的嘴唇。他兩手握住她的手肘,彷彿要推開她,但似乎卻無法讓自己做到。他的呼吸急促而灼熱,接著撇過臉去。她不為所動,吻向他的臉頰,下巴,喉結。低低的詛咒逸出他的唇角。「該死的,」他絕望的說。「我要把你送走。」
  
  「你不是打算保護我,你是企圖保護你自己。」她緊緊的抱住他。「但你能要求自己勇敢的愛一個人,可以嗎?」
  
  「不可以。」他低聲說。
  
  「可以。你必須可以。」伊薇閉上雙眼,臉蛋貼上他的。「因為我愛你,塞巴斯蒂安……我需要你也愛我,而且不要是隨-隨隨便便的。」
  
  她聽見他齒間的呼吸嘶嘶作響。他攫住她的肩膀往後推。「你必須讓我自己來設定我的底線,否則——」
  
  伊薇找到他的唇,緩慢而撩撥的吻了他,他終於呻吟著屈服了,手臂環抱住她。他狂亂的回應著她的吻,直到她身體的每個部分都被點燃了溫柔的火焰。他移開嘴,兇惡的喘著氣。「隨隨便便。我的上帝。我是那麼愛你,都快溺斃了。我沒法抗拒它,我都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我完全投降——」他企圖控制自己紊亂的呼吸。「你對我意味著太多。」他啞聲說。
  
  伊薇的掌心撫慰的在他結實的胸膛上畫著圈。她明白他的絕望,那種如此陌生且強大的情緒淹沒了他。這讓她想起安娜貝爾曾告訴過她的,就在她剛結婚的那會兒,亨特先生被自己對她的強烈感覺弄得焦躁不已,他花了不少時間才調試過來。「塞巴斯蒂安,」伊薇大膽的說,「不會一直都這樣的,你知道。它……過段時間,它會變得更普通,更自在的。」
  
  「不,它不會的。」
  
  他的聲音那麼激昂,那麼肯定,讓她不得不埋在他肩頭好藏起微笑。「我愛你。」她又說一次,感到渴望的顫慄竄過他的身軀。「你可以送-送走我,但你不能阻止我跑回來找你。我想要和你度過每一天,想要在早晨看你刮臉,想和你喝香檳、跳舞,我想為你補好襪子上的洞,我想要每晚和你分享床鋪,我想要懷你的孩子。」她停了停。「你以為我就不害怕嗎?也許你有天早上醒來告訴我你已經厭倦我了,也許你現在一直能容忍的事終於讓你惱火得不再忍受了——我的口吃,我的雀斑——」
  
  「別跟個傻瓜似的。」塞巴斯蒂安粗魯的打斷。「你的口吃永遠都不會令我厭煩。而且我愛你的雀斑。我愛——」他的聲音破碎,緊緊的擁著她。「見鬼。」他喃喃的說。過了一會,又帶著痛苦的惱怒說道:「我希望我是任何人,只要不是我。」
  
  「為什麼?」她模糊的問。
  
  「為什麼?我的過去就是個染缸,伊薇。」
  
  「那幾乎不是新聞。」
  
  「我不能彌補過去所做的事。天啊,我希望我能重新來過!我會試著為你做一個更好的人,我——」
  
  「你不用改變任何事,做你自己就好。」抬起頭,伊薇淚眼朦朧的凝視著他。「這不是早先你告訴我的話嗎?要是你能無條件的愛我,塞巴斯蒂安,我就不能同樣的愛你嗎?我知道你是誰。我想我們彼此瞭解的程度要比瞭解自己要深。你敢送走我試試,你這個懦-懦夫。還有誰會愛我的雀斑?還有誰會在天冷時溫暖我的腳?還有誰會在檯球室裡引誘我?」
  
  慢慢的,他放鬆了抗拒。她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繃緊的情緒和緩下來,肩膀垂下圍繞著她,彷彿與她融為一體。呢喃著她的名字,他牽起她的手來到他的臉龐,鼻頭熱戀的磨蹭著她的掌心,他的嘴唇溫暖的刷過金質的婚戒。「當你是我的愛,」他低聲說……而她知道她終於贏了。這個不完美,特別,熱情的男人是她的了,他的心完全交給她保管。這是她永遠都不會背叛的信任。被釋然和溫柔淹沒,伊薇窩在他懷中,淚珠飄然滑下眼角。塞巴斯蒂安用指尖將之抹去,注視著她仰起的臉。他明亮閃爍的眼神奪去了她的呼吸。
  
  「嗯,」塞巴斯蒂安不穩的說。「你可以指明檯球室的方向了。」
  
  她微笑起來。他將她抱在懷中,向床邊走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5:09

  尾聲
  
  幾乎是冬末了。鑒於伊薇的服喪期和安娜貝爾的產期一致,她們兩個便常常在一起消磨時光。她們都不能去參加諸如舞會或盛大晚宴之類的社交活動,況且自聖誕節後天氣越發寒冷,而春天彷彿又遲遲不來,不過卻非常適合她們做一些女生的活動。不去城裡閒逛,她們一般都蜷在亨特的豪華旅館套間的大壁爐前,或更經常與莉蓮和黛西聚在韋斯特克裡夫的馬斯登宅邸裡溫暖的起居室中。在不間斷的茶會間,她們一起閱讀,嘰嘰喳喳的聊天以及做做手工。
  
  一天下午,莉蓮坐在角落的寫字檯前,苦心斟酌一封寫給她小姑的信;黛西抱著小說窩在沙發裡,苗條的身上胡亂裹著條開司米毛毯;安娜貝爾佔據了爐火邊的椅子,一手搭在凸起的肚子上;伊薇坐在她面前的腳凳上,替她按摩疼痛的雙腳。瑟縮的歎息著,安娜貝爾嘟囔道:「哦,感覺太好了。沒人曾警告我懷孕會讓我的腳那麼痛,雖然我該想到我不得不承受所有額外的重量。謝謝你,伊薇,你是世界上最親愛的朋友。」
  
  莉蓮嘲弄的話語從角落傳來。「上次我幫她按摩的時候她也是這麼對我說的,伊薇。她的忠誠只會持續到下次按摩之前。承認吧,安娜貝爾——你就是用情不專。」
  
  安娜貝爾懶洋洋的笑起來。「等到你懷孕的時候我們再說,親愛的,你會求所有願意的人幫你按摩的。」
  
  莉蓮張嘴欲答,想想似乎又放棄了。她拿起桌上的紅酒杯啜了一口。
  
  埋首於她的小說,黛西頭也不抬的說:「哦,說吧,告訴她們。」
  
  安娜貝爾和伊薇都轉身盯著莉蓮。「告訴我們什麼?」她們異口同聲的問。
  
  莉蓮快速而難為情的聳聳肩,回過頭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到仲夏的時候,韋斯特克裡夫就終於會有繼承人了。」
  
  「除非是個女孩。」黛西備註說。
  
  「恭喜!」伊薇大聲說,暫時離開安娜貝爾,興高采烈的走過去擁抱莉蓮。「真是個好消息!」
  
  「韋斯特克裡夫欣喜若狂,雖然他竭力不表現出來。」莉蓮回抱她。「我肯定這會兒他也正在告訴聖文森特和亨特先生,他似乎相信這完全是他的傑作。」
  
  「嗯,他的貢獻也是必不可少,對吧?」安娜貝爾好笑的指出。
  
  「對,」莉蓮回答說。「但絕大部分功勞很明顯都是我的。」
  
  安娜貝爾對著房間那頭的莉蓮大笑。「你會做得非常棒,親愛的。原諒我不能雀躍的跳起來,只要知道我是真的開心不已。我希望不管我生男生女,你都要和我相反,這樣我們才能結親呀。」她發出嘶嘶聲,聲調變得甜膩。「伊薇……快過來。你不能只按了一隻腳就丟下我不管。」
  
  微笑的搖頭,伊薇回到爐邊的腳凳。她看看黛西,注意到她望向姐姐親愛而若有所思的眼神。察覺到她的悵然,伊薇一邊幫安娜貝爾按摩一邊說道:「談論了丈夫和寶寶,我們不能忘記要為黛西尋找一位紳士。」
  
  黑髮女孩朝她親切的一笑。「你是個甜心,伊薇。我不介意等著輪到我,畢竟總得有個某人來做最後的壁花。但我開始懷疑我是否能找到合適的男人結婚。」
  
  「當然能了,」安娜貝爾很有說服力。「我看不出有什麼困難,黛西。我們都擴大了交際圈不少,我們會盡一切努力為你找到完美的丈夫。」
  
  「只要記得我不想嫁給像韋斯特克裡夫爵爺的人,」黛西說。「太專斷了。也不要像聖文森特爵爺那樣的,太不可捉摸。」
  
  「像亨特先生那樣的呢?」安娜貝爾問。
  
  黛西堅決的搖頭。「太高了。」
  
  「你變得有點吹毛求疵,嗯?」安娜貝爾溫和的說,雙眼閃閃發亮。
  
  「一點也不!我的要求非常合情合理。我想要一個友善的男人,喜歡長距離散步,書籍,狗兒和孩子都愛他——」
  
  「還有水裡陸上的所有高級生物。」莉蓮揶揄的說。「告訴我,親愛的,我們要去哪裡找這個極品?」
  
  「肯定不在到目前為止我參加的那些舞會裡,」黛西陰鬱的回答。「我不會認為有其可能,但今年的選擇甚至糟過去年。我開始相信在那種場合裡是找不到任何值得一嫁的男人了。」
  
  「我想你是對的,」莉蓮說。「那些事的競爭太激烈了——而最好的獵物已經萎縮了不少。是時候開闢新的獵場了。」
  
  「俱樂部辦公室裡有所有客人的資料,」伊薇自告奮勇。「大約有兩千五百位富有的紳士,當然他們絕大多數都已婚了——但我肯定能找出許多合格的名字。」
  
  「聖文森特爵爺會允許你取得這麼私密的信息?」黛西懷疑的問。
  
  莉蓮操著副滑稽的腔調反問道:「他有拒絕過她任何事嗎?」
  
  伊薇微笑的低頭看著在火光中明亮閃耀的結婚戒指,容忍她們對塞巴斯蒂安表露無遺的摯愛的不斷調侃。「是很少。」她承認。
  
  這引得莉蓮發出嘲弄的大笑。「真的,有人該告訴聖文森特他是個活生生的說教範例。他已經變成他們說的那種回頭浪子的化身了。」
  
  安娜貝爾靠回椅背問伊薇:「他已經完全洗心革面了嗎,親愛的?」
  
  想到溫柔,邪氣,親愛的丈夫正在樓下等著她,伊薇覺得自己的微笑擴大。「足矣了。」她輕聲回答,不肯再多說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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