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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莉莎‧克萊佩]春天的醜聞(璧花系列之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6:37     標題: [莉莎‧克萊佩]春天的醜聞(璧花系列之四)(全文完)

春天的醜聞(壁花系列之四)作者:莉莎.克萊佩
 
四朵壁花中只剩柏黛西尚未覓得夫婿
父親斬釘截鐵告訴她必須立刻找到結婚對像,
不然就必須嫁給他選定的那個鐵石心腸又冷漠的施墨修,
黛西嚇壞了.她決定要盡全力把自己嫁出去,
任何男子都行,只要不是施墨修,但她沒想到墨修會如此迷人,
也沒料到兩人之間的火花會一觸即發得不可收拾,
黛西發現她一向憎惡的男人竟然可能是她夢寐以求的對象,
就在兩心相許之際,一段隱藏的醜聞被揭發了,
這個秘密可能會危及墨修,折損這段發展得遠超過黛西想像的感情,
這個深深牽動她芳心的男人究竟是......



這本《春天的醜聞》是台灣的出書版
網路上有些雖然標明是書版完結
但卻都不是台灣的出書版

書房裡貼的另外三本壁花系列都是網友自行翻譯
所以主角人名與《春天的醜聞》裡的主角人名稍有不同

雅蘭 = 安娜貝爾(夏夜的秘密)
莉琳 = 莉蓮(那年秋天)
愛芬 = 伊薇(冬天的惡魔)

偶懶,所以男主及其他人偶就不列出來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7:44

  序曲
  
  「我對黛西的未來作出了一項決定,」柏麥斯向妻女宣佈。「柏家人不喜歡承認失敗,但現實不容忽視。」
  
  「什麼現實,父親?」黛西問道。
  
  「你沒有嫁給英國貴族的命。」柏麥斯皺眉補充道,「或者說英國貴族沒有取你的命。我在你獵夫行動上的投資,回報低得可憐。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黛西?」
  
  「我是績效不佳的股票?」她猜測。
  
  此刻誰都看不出黛西是二十二歲的成熟女性。在這個年齡,其他女人已經成為端莊的年輕主婦,但她身材嬌小纖細,秀髮漆黑,依然像小女孩一樣活潑有朝氣。她屈膝坐在長椅角落上,宛如被遺棄的陶瓷娃娃。看到女兒把書放到大腿上,手指不忘夾進書頁間做臨時書籤,柏麥斯主心煩意亂。她顯然迫不急待地盼著他說完,好繼續一頭埋進書中。
  
  「把書放下,」他說。
  
  「是,父親。」黛西悄悄掀開書瞄一眼頁數,才把書放到一邊。她的小動作令柏麥斯惱怒起來。書、書,就知道看書……一看到書,女兒在婚姻市場上丟人的失敗就躍然心頭。柏家住了兩年多的旅館套房中,柏麥斯坐在起居室的軟椅上抽著大支雪茄,噴出一口煙。他的妻子玫欣坐在近旁細長的籐前椅上。柏麥斯矮壯結實,身材猶如酒桶,體型與脾氣跟公牛有得一拼。他頭頂寸草不生,但鬍鬚茂密,彷彿頭上長髮的能量全集中在唇上。玫欣新婚時已非常苗條,多年來繼續消瘦下去,好像一塊越用越薄的肥皂。她光滑的黑髮總是一絲不苟地綰起,袖子緊緊貼在纖細的手腕上,柏麥斯一手就能像折斷樹枝一樣將其掰斷。即使玫欣像現在這樣坐得文風不動,也恍若驚弓之鳥。
  
  柏麥斯從不後悔取玫欣為妻——她頑強的野心與他如出一轍。她是不屈不撓的女戰士,為人精明,總是為柏家在上流社會的地位奮鬥不息。玫欣堅持既然他們打不進紐約荷蘭早期移民後裔的圈子,就乾脆把女兒帶來英國。「我們會超越他們的。」他斬釘截鐵地說。上帝保佑,長女莉琳成功了。
  
  莉琳不知怎地逮住了最大的獎賞:血統高貴純正的衛斯克爵爺。能與伯爵結親,柏家上下與有榮焉。但現在柏麥斯急於回美國。黛西若能嫁給某位爵爺,早就得手了。該是時候止損離場。
  
  想起他五個兒女,柏麥斯納悶他們怎會與他有天壤之別。他和玫欣都雄心勃勃,但三個兒子都很溫吞、安於現狀,以為好事會從天上掉下來。只有莉琳稍微遺傳到柏麥斯的企圖心……但她是女人,完全是浪費。
  
  然後是黛西。在所有孩子中,柏麥斯向來最不瞭解的就是黛西。小時候他給她講故事,黛西就從來未領悟正確的道理,只會問一些不著邊際的問題。他解釋為何想要低風險、中等獲利的投資者應該選擇政府公債時,黛西卻會打斷他:「父親,如果蜂鳥開茶會,我們的體型小得能應邀前往,該有多好啊?」
  
  這麼多年來,柏麥斯改變黛西的努力遭遇到英勇的抵抗。她喜歡自己的樣子,要想改變她就像企圖把一群蝴蝶趕在一起,或把果凍釘在樹上。
  
  女兒捉摸不定的天性快要把柏麥斯逼瘋,他根本不奇怪沒有人願意接受與她廝守終生的挑戰。「什麼樣的母親會不教兒女循規蹈矩,反而冒出什麼仙女從彩虹上滑下來的一派胡言?」
  
  玫欣打岔,驚愕得嗓音緊繃。「親愛的柏先生,離社交季結束還早得很。我認為到目前為止,黛西已經取得很大進展。」衛斯克爵爺把她介紹給幾位有潛力的紳士,他們都對成為伯爵連襟的前景興致勃勃。
  
  這些有潛力的紳士的動機是成為衛斯克的連襟,而不是黛西的丈夫,柏麥斯沉著臉說,我認為這正說明問題所在。他用力瞪向黛西。「其中有人要向你求婚嗎?」
  
  「她怎麼會知道?」玫欣爭辯。
  
  「女人總是知道這種事。回答我,黛西,這些紳士中有人可能會向你求婚嗎?」
  
  女兒猶豫不決,往上斯向上翹的黑眸出現困擾的神色。「沒有,父親,最後她坦白地承認。」
  
  「不出我所料。」柏麥斯粗厚的十指交錯,放在肚子上,權威地注視著兩個安靜的女人。「你的失敗帶來了不便,女兒。我介意禮服和首飾的多餘開銷,我介意一次又一次徒勞地送你參加舞會的單調乏味。更重要的是,我介意這場投資在我需要回紐約時把我留在英國。因此我決定為你挑選丈夫。」
  
  黛西茫然地看著他。「你心目中的人選是誰,父親?」
  
  「施墨修。」
  
  她瞪著他的眼神好像他瘋了。
  
  玫欣迅速倒吸一口氣。「沒道理,柏先生!根本沒道理!把黛西嫁給他對我們和黛西都沒有好處。施先生不是貴族,也沒有大筆財產——」
  
  「他是波士頓施家人,」柏麥斯反駁。「家世不可小覷。出身顯貴、血統良好。更重要的是,施墨修對我忠心耿耿。他的商業頭腦是我見過的人中數一數二的。我要他做我的女婿。待時機成熟,我要他繼承公司。」
  
  「你三個親生兒子有權繼承公司!」玫欣義憤填膺地說。
  
  「他們都對生意興趣缺缺,胸無大志。」想到在他的指點下,十年來施墨修做得有聲有色,柏麥斯的自豪之情油然而生。施墨修比他的兒女更像他。他們都不如施墨修野心勃勃和無情,柏麥斯繼續。「我要他生育我的繼承人。」
  
  「你瘋了!」玫欣激烈地喊到。
  
  黛西平靜的口吻俐落地打擊了父親的滔滔氣勢。「談到生育繼承人,我的配合必不可少。我保證世上沒有人能強迫我跟毫好感的男人生兒育女。」
  
  「我還以為你希望對人有點用處,」柏麥斯咆哮。天性使然,他總是以勢不可擋的力量鎮壓反判。「我還以為你想嫁人、有自己的家,而不是做寄生蟲。」
  
  黛西瑟縮一下,彷彿挨了一巴掌。「我不是寄生蟲。」
  
  「哦?那麼解釋一下你的存在給世界帶來了什麼好處。你為誰做過什麼?」
  
  面對為自己的存在辯護的任務,黛西動彈不得、啞口無言地瞪著他。
  
  「這是我的最後通牒,」柏麥斯說。「五月底前找到合適的丈夫,否則我就把你嫁給施墨修。」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7:52

  第一章
  
  「我不該告訴你,」當天晚上,黛西在衛氏別苑的私人起居室來回踱步,忿忿不平地說。「你懷孕期間不能煩心。但我再不找人傾訴就要爆炸了,到時你大概會更心煩。」
  
  靠在衛斯克爵爺肩上的姐姐抬起前來。「告訴我,」莉琳說,嚥下另一股反胃。「有事瞞著我才會讓我煩惱。」她斜倚在長椅上,依偎在衛斯克的臂彎裡,含住他喂的一匙檸檬產。她合上眼眸吞嚥,黑睫毛宛如細長的新月棲息在蒼白的臉上。
  
  「好些了嗎?」衛斯克溫柔地問,抹去她唇角旁的一滴冰水。
  
  莉琳臉色慘白地點頭。「好些了,好像有用。惡。你最好祈禱是男孩,衛斯克,因為這是你得到繼承人的唯一機會。我再也不要忍受這種煎熬——」
  
  「張開口,」他說,繼續餵她調味的碎冰。
  
  有幸窺見衛斯剋夫婦的私人生活,黛西平時會深受感動。如此楚楚可憐的莉琳,這樣溫柔體貼、憂心忡忡的邁克,都十年難得一見。但黛西自顧不暇,幾乎沒注意到他們的柔情蜜意,就脫口而出,「父親給我最後通牒。今晚他——」
  
  「等一下。」衛斯克靜靜地說,調整莉琳在懷中的位置。他溫柔地讓妻子側躺在胸前,她更沉沉地依偎到他懷裡,白晰的纖手圖覆上拱起的腹部。他埋在她凌亂烏黑的秀髮中,喃喃地說了些難以辨認的話,她點頭歎息。
  
  只要看到衛斯克對年輕妻子的溫柔呵護,就不禁注意到伯爵外表的變化。他向來以冷漠無情著稱,但近來平易近人得多,他更常微笑、大笑,他對繁文縟節的標準遠不如往日嚴謹。要做莉琳的丈夫和黛西的姐夫,放鬆禮儀標準是一樁好事。
  
  衛斯克微微瞇起深遂得這黑的褐眸,注視著黛西。儘管他一言不發,但黛西從他的眼神看出他不想讓莉琳平靜的心情受到打擾。
  
  黛西忽然感到羞愧,她不該像個搬弄是非的小孩,急匆匆地跑來找姐姐述說父親的不是,而應自行解決問題。但莉琳睜開褐眸,溫暖的眼神飽含笑意,童年上千個記憶像歡樂的螢火蟲在兩人間飛舞。連保護欲最強的丈夫也無法插手姐妹親密的關係。
  
  「告訴我,」莉琳靠在衛斯克肩上,「那食人魔說了什麼?」
  
  「他說如果我五月底還找不到丈夫,他就要指定人選。猜猜他心目中的人選是誰?猜一下!」
  
  「我想像不出,」莉琳說。「父親誰都不認可。」
  
  「噢,認可的,」黛西的口吻帶著山雨欲來的味道。「世上有一個人父親百分百認可。」
  
  現在連衛斯克也露出饒富興趣的神情。「是我認識的人嗎?」
  
  「你很快會認識,」黛西說。「父親要他過來。他下星期就到巨石園參加聚會。」
  
  衛斯克迅速回想柏麥斯要他邀請的客人名單。「那個美國人?」他問。「施先生?」
  
  「就是他。」
  
  莉琳茫然地盯著黛西,隨即把臉埋在衛斯克肩上,尖銳地倒吸一口氣。起初黛西擔心她哭了起來,但很快發現莉琳是忍不住發笑。「不……不是吧……真荒謬……你不可能……」
  
  「如果要嫁給他的是你,你就笑不出來了。」黛西朝她怒目而視。
  
  衛斯克的目光在姐妹間打轉。「施先生有何問題?令尊提過他為人可敬。」
  
  「他處處都是問題。」莉琳哼笑一聲,終於止住。
  
  「但令尊敬重他。」衛斯克說。
  
  「噢,」莉琳嘲弄地說,「施先生竭力效仿他,對他言聽計從,自然滿足了父親的虛榮心。」
  
  伯爵思考她的話,舀起更多檸檬冰,送到莉琳唇邊。他愉悅地嚶嚀一聲,嚥下冰水。
  
  「令尊說施先生很聰明,說得不對嗎?」衛斯克問黛西。
  
  「他是聰明,」她承認。「但跟他無話可說,他會問幾千個問題,聽取別人說的每句話,但從不提出任何意見。」
  
  「也許施先生個性害羞。」衛斯克說。
  
  這次輪到黛西忍不住捧腹大笑。「我向你保證,爵爺,施先生絕不害羞。他——」她停頓,難以將思緒化為言語。
  
  施墨修有種根深蒂固的冷漠和令人無法忍受的優越感。沒法指教他任何事,他樣樣都知道。黛西在強勢的家庭中長大,不需要又一個刻板好辯的人進入她的生活。
  
  在她看來,施先生與柏家人水乳交融,只會給他扣分。
  
  假如施先生身上有一點魅力或迷人的特質,也許尚可忍受。但他的內在與外表都毫不優雅。他毫無幽默感和善良的表現。此外他身形笨拙:高大得不成比例、瘦長結實,長手長腿,疲骨如柴。她記得他的外套自寬闊的肩上垂下,彷彿裡面空無一物。
  
  「與其逐一列舉討厭他的理由,」最後黛西開口,「不如說沒有應該喜歡他的理由好了。」
  
  「他甚至算不上迷人,」莉琳補充道。「他骨瘦如柴。」她拍拍衛斯克健壯的胸膛,無言地讚美他強健的體格。
  
  衛斯克忍俊不禁。「施先生有任何可取之處嗎?」
  
  姐妹倆考慮這問題。「他的牙齒還不錯。最後黛西勉強承認。」
  
  「你怎麼知道?」莉琳說。「他從來不笑!」
  
  「你們對他非常不以為然,」衛斯克評論道。「但自從上次見面後,施先生可能已改變了。」
  
  「不會改變到我願意嫁給他的程度,」黛西說。
  
  「你若不願意,就不必嫁給施先生,」莉琳激烈地說,在丈夫臂彎中挪動。「對不對衛斯克?」
  
  「沒錯,親愛的。」他喃喃道,把落到她臉上的秀髮撥回去。
  
  「你不會讓父親把黛西帶走。」莉琳強調。
  
  「當然不會。」事情總有商量的餘地。
  
  莉琳在他身上放鬆下來,對丈夫的能力有百分之百的信心。那就好。她低聲對黛西說。「不必擔心……聽到了吧?一切都在……」她停下來,大打呵欠。「……衛斯克的掌控中……」
  
  看到姐姐眼瞼垂下,黛西露出同情的微笑。她在莉琳頭頂迎上衛斯克的目光,示意她會離開。他彬彬有禮地點頭,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回到莉琳愛困的臉上。黛西不禁納悶會不會有男人這樣凝視著她,彷彿她在他臂彎中的重量彌足珍貴。
  
  只要為了莉琳,黛西敢說衛斯克會竭盡所能地幫助她。但想到父親堅定不移的意志,她對伯爵的影響力的信心就受到打擊。
  
  她會千方百計反抗他,但黛西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成功的機率不大。
  
  她在私人起居室門口停步,煩亂地蹙著柳眉,回頭看長椅上的一對。莉琳已經陷入酣眠,她的頭沉重地靠在衛斯克胸膛正中間。伯爵迎上黛西悶悶不樂的視線,挑起一道眉毛,無言地詢問她有何煩惱。
  
  「父親……」黛西開口,又咬住下唇。他是她父親的商業夥伴。跑去向衛斯克訴苦並不合適。但他耐心的表情鼓勵她說下去。「他說我是寄生蟲,」她壓低聲音,不想吵醒莉琳。「他要我告訴他我的存在給世界帶來了什麼好處,我為別人做過什麼。」
  
  「你怎麼回答?」衛斯克問道。
  
  「我……無言以對。」
  
  衛斯克咖啡色的眼眸深不可測。他招手示意她靠近長椅,她順從地走過去。她大吃一驚地看著他伸出溫暖的手握住她的。一向謹慎行的伯爵從未有過這種舉動。
  
  「黛西,」衛斯克溫柔地說,「衡量多數人生命的標準不是偉大成就,而是無數小事。你每為別人做一件好事,或讓他露出微笑,都為你的生命賦予了意義。千萬別懷疑自己的價值,小朋友。少了柏黛西,世界會黯然失色。」
  
  ***
  
  鮮少有人會反對,巨石園是全英國最風景德鎮如畫的地方之一。漢普郡莊園內的地形樣貌多端,有難以穿越的密林,嬌艷鮮花爭相綻放的濕草地與沼澤,魁偉壯觀的蜂蜜色巨石宅邸矗立在俯瞰易辰河的懸崖峭壁上。
  
  莊園處處煥發著生機。裂痕斑斑的橡樹和雪松的葉子鋪滿一地,化為春泥,從中鑽出嫩芽。幽暗的森林深處,一串串藍鈴花生氣勃勃。
  
  紅蚱蜢在遍佈野生晚櫻草和白花酢漿草的草地上蹦蹦跳跳,半透明的藍晴蜓在杏菜細緻的白色花瓣上方盤旋。空氣中瀰漫著樹木甜美的芬芳和草坪清新的味道,春天的氣息撲鼻而來。
  
  熬過十二小時莉琳稱之為地獄之旅的馬車旅途,衛斯剋夫婦、柏家和眾賓客慶幸終於抵達巨石園。
  
  漢普郡蒼穹的蔚藍色調比較柔和,靜謐宜人。沒有鋪石街道上叮噹的車輪和馬蹄聲,沒有小販或乞丐,沒有工廠汽笛,更沒有城市不絕於耳的喧嘩。這裡只有灌木樹林中知更鳥的吱喳聲,樹上啄木鳥的敲啄,以及潛伏在河邊蘆葦的翠鳥急促起飛的偶爾微響。
  
  莉琳一度以為鄉下沉悶無聊,但回到莊園讓她欣喜若狂。巨石園為她注入了活力,在宅邸休息一晚後,她的氣色和感覺與幾星期來相比大有好轉。高腰長袍已經難以掩飾莉琳腹部的曲線,她進入了待產期,不能再出席公眾場合。但在她自己的莊園,莉琳享有相對的自由,儘管她還是會限制自己只與少數賓客互動。
  
  黛西欣喜地發現自己被安置在她最喜歡的臥室。可愛典雅的房間以前屬於衛斯克爵爺的妹妹愛琳夫人,她現在偕丈夫和兒子定居在美國。這臥室最迷人之處在於附帶一個精巧的小密室。小房間原本位於十七世紀的法國城堡,運到此地後重新組裝,設有一張非常適合打盹或看書的躺椅。
  
  黛西捧著一本書蜷縮在長椅角落,感覺與世隔絕。噢,但願她能永遠待在巨石園與姐姐同住!但就在萌生這念頭的同時,她也知道那樣的她不會完全快樂。她想要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在黛西記憶中,這是她第一次與母親結成同盟,一起反對與那可惡的施墨修結親。
  
  「那討厭的年輕人,」玫欣喊到。「一定是他指使你父親……我向來懷疑他……」
  
  「懷疑他什麼?」黛西問,但母親只是不語,雙唇抿成一條苦澀的直線。
  
  玫欣埋頭研究賓客名單,告訴黛西許多未婚紳士會待在巨石園。「即使不是所有人都是爵位第一繼承人,他們都出身貴族家庭,」玫欣說。「這種事誰也說不准……有時滅難會降臨……致命的疾病或嚴重的事故。家族幾名成員可能同時遇難,到時你丈夫就能順勢接位成為爵爺!」玫欣滿懷希望地想像降臨到未來親家頭上的滅難,更仔細地研究名單。
  
  黛西不耐煩地等待愛芬和聖文森在這星期到來。她非常想念愛芬,尤其是雅蘭心於照顧嬰兒,莉琳的動作又太遲緩,不能陪她享受輕快散步的樂趣。
  
  來到漢普郡第三天下午,黛西獨自出外散步。她選擇了一條走過許多次的小徑。她穿著印染鮮花圖案的淺藍色棉布裙,腳踏一雙耐用的步行靴,拎著絲質帽帶甩動著草帽。
  
  黛西沿著路面凹陷的小徑大步前進,穿過遍佈嬌艷的黃色白屈菜和紅色毛顫苔的濕草地思考面臨的問題。
  
  她想找個對象怎麼會這麼難?
  
  她又不是抗拒愛情。事實上,她非常樂意墜人愛河,居然到現在還嫁不出去,真是太不公平。她努力過了!但總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年紀合適的紳土若不是消極被動就是浮誇自負。和善有趣的紳土要不是年邁得足以當她的租父,就是有一些惱人的毛病,譬如持續發出惡臭或說話時把唾沫噴到她臉上。
  
  黛西知道她不是絕代佳人。她身材太嬌小,儘管有人稱讚過她的黑眸、黑褐色的秀髮與白皙的肌膚,但也經常有人用「小精靈」或「小淘氣」形容她。精靈女孩的追求者數量遠遠比不上漂亮得像雕像或維納斯的標緻美人裙下之臣。
  
  還有人說黛西花太多時間看書,那大概是實話。如果有可能,黛西每天都會用大半天時間看書和作夢。明智的貴族無疑會下此結論:不能指望她成為擅長管理家務的賢妻,拒細靡遣地打點細節。那些貴族的假設也沒錯。
  
  黛西才不在乎食品貯藏室理面放哪些東西或要為洗衣日訂多少肥皂。她較有興趣的是小說、詩歌和歷史,她會沉醉在幻想中,久久地凝望窗外……想像到異地探險,坐在魔毯上飛越陌生的海洋,到熱帶島嶼上尋找寶藏。
  
  在黛西的白日夢中,有讓她心頭小鹿亂撞的紳士,是以故事中果敢英勇、行徑磊落的角色為藍本。這些想像中的紳士比普通男士更加刺激有趣。他們出口成章,擊劍和決鬥的技術無與倫比,看上哪個女人就強勢地將她們吻得暈頭轉向。
  
  當然,黛西不會天真地以為這種男人真的存在,但她必須承認和腦中的浪漫形象相比,實際生活中的男人顯得極為:.…嗯!無趣。
  
  黛西仰頭迎接枝葉間溫和細碎的陽光,輕快地唱著民謠,〈閣樓上的老姑娘〉:
  
  富人窮人都好,
  
  愚人智人皆妙,
  
  隨便哪個男人,快快來娶我!
  
  便是憐憫也要。
  
  她很快到達目的地——一口壁花們來過幾次、泉水噴湧的許願井。當地傳說井中住著一個精靈,只要投人一根發針,精靈就會實現你的願望。唯一的危險是如果站得太近,可能會被井中精靈拖下去,永遠地成為他的妻妾。
  
  以前黛西都是為好友許願——願望全都實現了。現在輪到她需要一點魔法。
  
  黛西輕輕把草帽放在地上,靠近水流翻騰的井口,注視著渾濁的井水。她伸手從外出服的口袋掏出別著發針的紙片。
  
  「井中精靈,」她閒聊般地說,「既然我找不到一直以為心目中理想的丈夫這次就交由你決定。沒有要求,沒有條件。我想要……適合我的男人。我準備敞開心胸。」
  
  她從紙片上三三兩兩地抽出髮針,扔到井中。金屬細條在空中閃過,落到蕩漾的水面,無聲無息地沉入黑暗的水中。
  
  「我要用所有發針實現這個願望。」她告訴井中精靈。她合上眼睛,全神貫注地佇立良久。井中泉水湧動,橄欖棕柳鶯在半空中叨往昆蟲,蜻蜓嗡嗡作響。
  
  背後倏然傳來啪嚓一聲,好像有人踩斷一根細枝。
  
  黛西轉身發現一道黑影朝她走來,離她只有幾碼。她一直以為四下無人,這時突然發現
有人靠近,不禁大吃一驚,心跳不安地加速。
  
  他與好友雅蘭的丈夫同樣高大強壯,但顯得比較年輕,也許還不到三十歲。請原諒,
  
  看到她的表情,他低聲致歉。「我無意嚇著你。」
  
  「噢,我沒有嚇到,」她歡快地撒謊,脈搏尚未恢復正常。「我只是有點……驚訝。」
  
  他從容不迫地走近,雙手插在口袋。「我幾小時前抵達莊園,」他說。「他們說你出來散步了。」
  
  他看來相當面孰。他望著黛西的眼神好像期待她認得他。每當她忘記見過的人,黛西就會湧起一陣苦惱和歉意。
  
  「你是衛斯克爵爺的客人嗎?」她問,絞盡腦汁地猜測他的身份。
  
  他古怪地看她一眼,浮現淡淡的微笑。「是的,柏小姐。」
  
  他知道她的名字。黛西愈發迷惑不解地注視著他。她沒理由忘記這麼迷人的男人。他五官分明,輪廓清晰,男性化得稱不上俊美,不能算普通的引人矚目。他深邃的眼眸宛如天藍色的牽牛花,在茶褐色肌膚的襯托下顯得愈發炯炯有神。他身上有種不尋常的特質,一種簡直攔不住的活力,強大的力量幾乎迫使她倒退一步。
  
  他低頭看她,紅褐色的微光滑過他閃閃發亮的深褐色頭髮。濃密的頭髮修剪得遠比歐洲風格更貼近頭型。美國風格。回想起來,他有美國口音。她聞到的那股清新乾淨的味道……如果她沒猜錯,那是……柏氏香皂的味道?
  
  黛西霎時間恍然大悟,明白他是誰。她膝蓋虛軟,差點癱倒在地。
  
  「是你。」她低聲細語,杏眼圓睜,吃驚地注視著施墨修的臉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8:10

  第二章
  
  她一定是搖晃了一下,因為他伸手輕輕扶住她,握住她的上臂。
  
  「施先生。」她緊張地喚道,本能地要往後縮。
  
  「你會掉進井裡。」跟我來。
  
  他握得不緊,但也不容她掙脫,拉她離開冒泡的井水幾碼。他強勢的掌握就像把一隻離群的鵝趕回鵝群,令黛西懊惱地全身繃緊。她悶悶不樂地思忖,有些事沒有改變。施墨修就像以前那樣專橫跋扈。
  
  她無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天啊,她這輩子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轉變。莉琳口中骨瘦如柴的男孩長成了魁偉強壯的男人,煥發著健康與活力。他穿著優雅的套裝,剪裁比往日貼身的男裝風格寬鬆。但即便如此,輕軟的布料也掩不住底下強壯有力的肌肉。
  
  他改變的不止是身體。成熟給他帶來了強烈的自信,讓他瞭解自己,也清楚自身的能耐。黛西想起他剛來為父親工作的情景……當時他很瘦削,眼神冷漠,穿著昂貴但不合身的衣服和老舊的鞋子,一副機會主義者的模樣。
  
  那是老波士頓的風格。老舊的鞋子在柏家引發議論時,她父親縱容地說。他們一雙鞋或一件外套可以穿一輩子。縱然家財萬貫,他們仍篤信節約的美德。
  
  黛西掙脫施墨修的掌握。「你變了。」她努力鎮定下來。
  
  「你沒變。」他回答。她聽不出他的話是褒是貶。「你在井邊做什麼?」
  
  「我在……我想……」黛西徒然地尋找合理的解釋,但腦中一片空白。「這是許願井。」
  
  他保持一本正經的表情,但生動的藍眸閃現可疑的微光,好像心底在偷笑。「有可靠的根據嗎?」
  
  「本地村莊每個人都會來,」黛西暴躁地回答。「這許願井赫赫有名。」
  
  她向來討厭他凝視她的眼神,一切盡收眼底,沒有任何細節能逃過他的注意。黛西的臉頰在他的審視下變得火辣辣的。「你許了什麼願?」他問。
  
  「那是秘密。」
  
  「根據我對你的瞭解,」他說,「任何願望都有可能。」
  
  「你不瞭解我。」黛西反駁。父親竟要把她嫁給與她格格不入的男人……真是瘋了。與他成婚是金錢和義務的商業交易,只會導致失望和相互蔑視。她不受他吸引,他肯定也不喜歡她。若非為了得到父親的公司,他絕不會娶她這樣的女孩。
  
  「也許是吧。」施墨修讓步,但聽起來缺乏誠意。他以為對她瞭若指掌。他們的目光相遇,打量和挑戰對方。
  
  「既然這口井赫赫有名,」施墨修說,「我不想錯過一次絕佳的機會。」他伸手在口袋中摸索片刻,掏出一枚大銀幣。黛西好像有一萬年沒見到美國錢幣了。
  
  「你應該扔髮針進去才對。」她說。
  
  「我沒有髮針。」
  
  那是五美元的銀幣,黛西不敢置信地說。「你不會把它扔掉吧?」
  
  「我不是要把它扔掉,是要用來投資。教我正確的許願步驟吧——浪費這麼多錢就不好
了。」
  
  「你在嘲笑我。」
  
  「我很鄭重地向你請教。我從未許過願,歡迎一點忠告。」他等待她回答,發現她顯然無意伸出援手,一邊唇角浮現一絲笑意。「無論如何,我都要把銀幣扔進去。」
  
  黛西詛咒自己。雖然他顯然在嘲弄她,但她依然無法抗拒。願望不應該浪費,尤其是價值五美元的願望。討厭!
  
  她走近井邊,簡略地說:「先把銀幣放在掌心,用手把它溫熱。」
  
  施墨修走到她身旁。「然後呢?」
  
  「閉上雙眼,全神貫注地想著你最想要的東西。」她露出輕蔑的口吻。「必須是私人願望。不能是關於商業合併或銀行信託之類的事。」
  
  「除了生意,我也會想別的事。」
  
  黛西狐疑地看他一眼,他展露短暫的微笑,令她大吃一驚。
  
  她見過他微笑嗎?也許有一、兩次。她隱約記得以前他臉龐削瘦,笑起來只見扭曲的表情中有口潔白的牙齒,與興高采烈的感覺相距甚遠。但這個微笑只有一點點偏斜,令人消除戒備、抨然心動……閃現的溫暖讓她納悶嚴肅的面具底下藏著怎樣的男人。
  
  當微笑消失,他恢復一貫的面無表情,黛西如釋重負。閉上眼睛,她提醒他。「清除腦中一切雜念,專注於要許的願望。」
  
  他垂下濃密的睫毛,讓她有機會凝視他,而不必迎視他的目光。這張瞼不適合年輕男孩……稜角太分明,鼻樑太長,下顎執拗。
  
  但成熟後的施墨修終於適應他的長相。他濃密修長的黑睫毛和性感寬闊的雙唇軟化了稜角分明的面容。
  
  「現在怎麼做?」他輕聲,沒有睜開眼睛。
  
  黛西凝視著他,驚駭地發現心中湧起一股衝動……想上前用指尖探索他飽嘗日曬的瞼頰肌膚。等腦中的形象定型,她好不容易說出口。「張開眼睛,把銀幣投入井中。」
  
  他睫毛揚起,明亮的眼眸宛如困在碧藍玻璃中的火焰。
  
  他沒有看向許願井,逕直把銀幣投入井中央。
  
  黛西發現她的心開始狂跳,跟在《佩蘿的困境》中看到聳動的段落時一模一樣。在這本書中,邪惡的惡棍劫走少女,把她關進塔樓的房間,強迫她獻出貞操。
  
  看書的時候,黛西就知道故事情節荒誕可笑,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她閱讀的樂趣。就在佩蘿正要被迫順從惡棍時,金髮男主角雷納拯救了她,黛西反而大失所望。單調乏味的雷納遠不如惡棍有趣。
  
  當然,黛西一點也不想被關進沒有書的塔樓房間。但惡棍描述佩蘿的美貌充滿危險意味的獨白,他渴望得到她的慾望,和他要強迫她做的放蕩行為,都顯得相當迷人。
  
  施墨修居然長得跟黛西想像中的英俊惡棍一模」樣,具是太不幸了。
  
  「你許了什麼願?」她問。
  
  他一邊唇角抽動。「那是秘密。」
  
  發現他模仿她先前的反駁,黛西朝他怒目而視。她看到放在附近地上的帽子,過去拾起。他的存在令她緊張兮兮,她需要速速逃離。我要回宅邸,她回頭道別。「日安,施先生。祝你散步愉快。」
  
  她沮喪地發現他上前幾大步,邁著長腿跟上她的腳步。「我陪你回去。」
  
  她拒絕看他。「還是不要吧。」
  
  「為什麼?」我們走的方向一樣。
  
  「因為我喜歡靜靜地散步。」
  
  「那我就不說話。」他的步伐不曾躊躇。
  
  他顯然已經下定決心,反對也沒有用,黛西只好抿緊雙唇。草地與森林依舊風景如畫,但她愉快的心情已不復存在。
  
  她不奇怪施墨修無視她的反對。他設想的婚姻必定也是如此。她想要什麼或作何請求都無關緊要。他會漠視她的願望,我行我素。
  
  他一定以為她像小孩一樣溫順。以他根深蒂固的傲慢,也許他甚至以為他肯紆尊降貴迎娶她,她會感激不盡。也許他甚至懶得求婚。他大概會把戒指扔到她大腿上,吩咐她戴上。
  
  沉悶的散步持續,黛西奮力遏止住拔腿就跑的衝動。施墨修的腿比她修長許多,一步等於她兩步。憤恨湧至黛西的喉嚨,令她感到窒息。
  
  這段散步代表著她的未來。她只能向前艱苦跋涉,明白無論她走多快、多遠,都永遠無法把他拋在後頭。
  
  緊繃的沉默終於令她忍無可忍。「是你鼓吹我父親的嗎?」她脫口而出。
  
  「鼓吹什麼?」
  
  「噢,少跟我擺架子,」她暴躁地說。「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不知道。」
  
  他堅持要玩遊戲是吧。「你跟我父親的協議,」她說。「你為了繼承公司,要娶我為妻。」
  
  施墨修的腳步戛然而止。換作其他時候,她會捧腹大笑。他好像撞上了一面無形的牆。
  
  黛西也停下腳步,雙臂在胸前交疊,轉身面對他。
  
  他的表情一片空白。「我……」他的聲音彷彿生了銹,他必須清清喉嚨才能繼續。「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真的?」黛西虛弱地問。
  
  看來她的假設有誤——她父親尚未向施墨修提出他的計劃。
  
  如果羞愧能致命,黛西會當場一命嗚呼。她自取這輩子最具毀滅性的羞辱。施墨修只要說他絕不會答應娶壁花為妻,她就會無地自容。
  
  樹葉的沙沙聲和棕柳鶯的婉囀嗚啼彷彿在持續的沉默中放大。黛西看不透施墨修的心思,但感覺他正在飛快地考慮各種可能性和結論。
  
  「父親說得好像已成定局,」她說。「我還以為他上次去紐約時跟你討論過。」
  
  「他從未跟我提過這種事。我從未想過跟你結婚。我沒有繼承公司的野心。」
  
  「你野心勃勃。」
  
  「沒錯,」他仔細地觀察她。「但不需娶你為妻,我也不虞匱乏。」
  
  「父親以為你會迫不及待抓住機會成為他女婿。他認為你對他懷有深厚的私人感情。」
  
  「我從他身上獲益匪淺。」不出所料,他謹慎地回答。
  
  「我知道。」黛西用鄙夷的表情掩飾內心的感覺。「他教給你許多事,讓你在商場上受用無窮。但他沒有教你如何生活。」
  
  「你對令尊的生意不以為然。」這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
  
  「沒錯,我不贊成他全心全意投身商場,忽視愛他的人。」
  
  「他生意上的成功為你提供了許多奢侈享受。」他指出。「包括嫁給英國貴族的機會。」
  
  「我沒有要求得到奢侈享受!我向來只想平靜過生活。」
  
  「獨自坐在書房看書?」施墨修有點太愉悅地說。「在花園裡散步?享受朋友的陪伴?」
  
  「沒錯!」
  
  「書、有花園的美麗房屋,這些東西都價格不菲。你想過有人得為你平靜的生活付帳嗎?」
  
  這問題太像父親說她是寄生蟲的指控,黛西瑟縮一下。
  
  看到她的反應,施墨修的表情變了。他正要說些別的,但黛西尖銳地打斷他。「我如何生活、誰來付帳,都不關你的事。我不在乎你的意見,你沒有權利將你的看法強加於我。」
  
  「要是我的末來與你相連,我就有權利。」
  
  「不會的!」
  
  「我說的是假設。」
  
  哦,黛西痛恨連吵架也字斟句酌的人。「我們的婚姻永遠會是假設,」她告訴他。「父親允許我在五月底前找別人結婚——我會找到的。」
  
  施墨修既警戒又饒富興致地凝視著她。「我猜得到你一直在找的是怎樣的男人。善解人意的金髮貴族,性格開朗,有充足的閒暇時間進行紳士活動。」
  
  「沒錯。」黛西打斷他,納悶他怎能讓這種描述顯得如此荒唐。
  
  「不出我所料。」他自鳴得意的口吻令她神經緊張。「你這麼貌美的女孩居然過三個社交季尚末訂婚,唯一的可能是你的標準高得離譜。你只想要完美無瑕的男人。那正是令尊催促你的原因。」
  
  你這麼貌美的女孩,這句話一時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他說得好像她天生麗質。黛西決定那只可能是刻薄的諷刺,頓時火冒三丈。「我不想嫁給完美的男人,她咬牙切齒地說。」
  
  姐姐的流利咒罵令人歎為觀止,但她憤怒時卻會口拙。「我很清楚沒有這種人。」
  
  「那麼連你姐姐也嫁出去了,你怎麼還找不到丈夫?」
  
  「什麼叫連我姐姐?」
  
  「娶莉琳,迎百萬。這句侮辱在曼哈頓上流社會流傳甚廣,引起過許多蔑笑。你姐姐有一大筆嫁妝,為何紐約沒有人向她求婚?她是每個男人最可怕的噩夢。」
  
  她終於忍無可忍。
  
  「我姐姐是一顆寶石,衛斯克慧眼識明珠。全世界的女人都想嫁給他,但他只想要她。」
  
  「你有膽就向伯爵重複你對她的評價試試看!」黛西猛然轉身,怒氣沖沖地沿著小路走去,奮力邁動不長的雙腿。
  
  施墨修悠哉地與她並肩而行,雙手不經意地插在口袋。五月底……他沉思,儘管她拚命趕路,他依然呼吸自如。「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這麼短的時間,你要怎麼找到求婚者?」
  
  「必要時我會把佈告掛在身前,站在街角公告天下。」
  
  「誠心祝你成功,柏小姐。無論如何,我未必願意不戰而勝。」
  
  「你不會不戰而勝!請放心,施先生,世上沒有任何人或事能讓我答應嫁給你。我憐憫日後嫁給你的可憐女子——嫁給你這種冷漠、自以為是、一本正經的丈夫,我想不出任何人應當承受這種懲罰。」
  
  「等一下。」他的口吻軟化,可能想安撫她。「黛西……」
  
  「別叫我的名字!」
  
  「你說得對。那於禮不合請見諒。我想說的是,柏小姐,不必對我滿懷敵意這個問題對我們都非常重要。我們可以以禮相待,找到合適的解決辦法。」
  
  「只有一個解決辦法,」黛西陰鬱地說,「那就是你去找我父親,表明在任何情況下都拒絕跟我結婚。答應我這點,我就會努力對你彬彬有禮。」
  
  施墨修在路上停步,迫使黛西也停下來。她轉身面對他,期待地揚起柳眉。根據他先前的說法,做這保證應該不難。但他凝視她良久,眼神深不可測,雙手依然插在口袋,全身緊繃、文風不動。他彷彿在聆聽什麼。
  
  他大膽放肆地上下打量她,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使她從骨髓深處泛出戰慄。他看她的眼神虎視眈眈。她迎上他的注視,絞盡腦汁地試圖洞悉他敏銳的心思,辨認出一絲笑意和令人困惑的飢渴。但,對什麼飢渴?肯定不是對她。
  
  「不。」他低聲說,彷彿在自言自語。
  
  黛西困惑地搖頭。她口乾舌燥,必須用舌尖舔舔唇瓣才能開口。他的目光追隨她微小的動作,令她緊張兮兮。「不的意思是說……不,我不會娶你嗎?」她問道。
  
  「不的意思是說,」他回答,「不,我不會答應不娶你。「
  
  說完,施墨修從她身旁走過,繼續步向宅邸,留下她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頭。
  
  ***

  「他想折磨你,」當天,莉琳聽黛西說完全部經過,嫌惡地說道。姊妹倆與好友韓雅蘭和聖文森夫人愛芬坐在莊園樓上的私人起居室。四位壁花在兩年前相識,出於各種原因無人問津,因而惺惺相惜。
  
  在維多利亞時期的社會,眾人普遍認為女人天性善變、頭腦膚淺,友誼不如男人深厚。只有男人才能對彼此忠誠,擁有更正誠實而高尚的關係。
  
  黛西認為那全是胡說八道。她和其他壁花……嗯前壁花……感情深厚、關心和信任彼此。她們互相幫助,鼓勵對方,絕不會心存競爭或嫉妒。黛西對雅蘭與愛芬的愛幾乎跟對莉琳一樣深厚。她很容易就能想像她們年邁時一起喝茶吃餅乾,邊閒聊孫兒孫女的情景,或是組成一隊白髮蒼蒼、牙尖嘴利的老夫人並肩同游。
  
  「我才不相信施先生不知情。」莉琳繼續。「他滿口謊言,跟父親沆瀣一氣。他當然想繼承公司。」
  
  莉琳和愛芬坐在窗前錦緞軟墊的椅子上,黛西和雅蘭慵懶地躺在地上,五彩繽紛的裙擺鋪落在四周。黑髮濃密發曲、胖嘟嘟的小女孩在她們中間爬來爬去,偶爾蹙眉停下,專注地用幼小的手指去拔地毯的纖維。
  
  大約十個月大的嬰兒伊蓓是雅蘭和韓熙孟的女兒。肯定沒有嬰孩像她這樣集萬千寵愛在一身,包括她父親在內的全家人都對她死心塌地。
  
  出乎眾人所料,富有男性氣概的韓先生對長女的出生絲毫不感到失望。他非常寵愛她,毫不避諱地在公眾場合抱她,以很少父親敢用的溫柔口吻對她輕聲細語。韓熙孟甚至指示雅蘭要多生女兒,無賴地宣稱他一直以來的雄心壯志就是得到許多女人的愛慕。
  
  不出所料,嬰孩漂亮非凡——要雅蘭生出不貌美驚人的後代是不可能的任務。
  
  黛西抱起伊蓓扭動的結實身體,用鼻子愛撫她柔滑如絲的頸項,又把她放回地毯上。
  
  「你們應該聽聽他的話,」黛西說。「他傲慢得匪夷所思。施墨修斷定我尚未結婚是我自己的錯。他說我一定是標準太高。他為我買書的開銷教訓我,說有人得為我昂貴的生活方式付帳。」
  
  「他好大的膽子,」莉琳喊道,突如其來的怒火使她臉色脹紅。
  
  黛西立即後悔告訴她。莉琳懷孕接近最後一個月了,家庭醫生建議她千萬不能煩心。去年她曾經懷孕,但初期就流產了。那段日子對莉琳來說非常難熬,何況她體格強壯,也不明白為何會這樣。
  
  儘管醫生向她保證流產不是她的錯,莉琳依然有好幾星期悶悶不樂。但幸虧衛斯克不厭其煩的安慰和好友的關愛與支持,莉琳逐漸恢復興致勃勃的心情。
  
  第二次懷孕後,莉琳不敢再掉以輕心,時刻警惕流產的危險。不幸的是,她不屬於在待產期容光煥發那種女人。她瞼上微微冒斑,噁心反胃,暴躁易怒,為懷孕帶來的不便焦躁不耐。
  
  「我不會容忍的。」莉琳喊道。「你不要嫁給施墨修,如果父親逼你離開英國,我會讓他去見鬼!」
  
  黛西依然坐在地上,伸手按住姐姐的膝蓋,要她稍安勿躁。她擠出安撫的微笑,凝視著莉琳心煩意亂的臉龐。
  
  「沒事,」她說。「我們會想出辦法。我們必須想出辦法。這麼多年來,她們一直形影不離、親密無間。」自從她們有記憶以來,莉琳和黛西就一直缺乏父母的關愛,只能從彼此身上得到愛與支持。
  
  四位好友中最沉默寡言的愛芬微帶結巴地開口。愛芬一緊張或激動就會結巴。她們兩年前初遇時,愛芬的結巴非常嚴重,跟她談話無異於令人挫敗的練習。但逃離虐待她的親戚,嫁給聖文森爵爺後,愛芬的自信心大大增強。
  
  「施先生真的會、會同意娶別人指定的妻子嗎?」愛芬撥開落到額前一縷閃閃發亮的紅色髻髮。「如果他所言不假——他的財務狀況穩、穩固,那他沒理由要娶黛西為妻。」
  
  「不只是錢這麼簡單,」莉琳回答,在椅子上挪動著尋找更舒適的位置。她雙手覆在圓滾滾的腹部上。「我們的兄長都不合父親心意,他因而對施墨修視如己出。」
  
  「合他心意?」雅蘭困惑地問。她翻身親吻嬰孩扭動的小趾頭,逗得她高興地格格直笑。
  
  「全心全意地投入公司,」莉琳說明。「精明能幹、冷漠無情、不擇手段。視商業利益優先於生命中的一切。這是父親和施先生的共同語言。我們哥哥萊森曾力圖在公司爭取一席之地,但父親總是讓他跟施先生競爭。」
  
  「施先生總是獲勝,」黛西說。「可憐的萊森。」
  
  「其餘兩個哥哥連試都懶得試。」莉琳說。
  
  「但、但施先生自己的父親呢?」愛芬問。兒子實質上變成別人的,難道他沒有異議?
  
  「嗯,那正是奇怪之處。」黛西回答。「施先生出身新英格蘭著名的家族。他們在普利茅斯定居,一部分人在十八世紀早期移居波士頓。眾所周知,施家血統高貴,但只有少數人保住了家族財產。父親總是說,一代賺,兩代花,三代只剩空名頭。當然,在老波士頓,過程要持續十代而非三代——他們做什麼都慢得要命。」
  
  「你扯遠了,親愛的,」莉琳打斷她。「回到重點。」
  
  「抱歉。」黛西露齒一笑,繼續說道。「嗯,我們懷疑施先生跟親戚鬧翻了,他極少提起他們,很少到麻薩諸塞探望家人。即使施先生的父親當真反對兒子進入別人的家庭,我們也不會知道。」
  
  四個女人沉默片刻,考慮面臨的狀況。
  
  「我們會幫黛西找丈夫,」愛芬說。「只要對像不局限於貴族,事情就容易許多。很多出身良好又合適的紳士都沒、沒有爵銜。」
  
  「韓先生認識許多未婚男子,」雅蘭說。「他可以幫黛西做介紹。」
  
  「謝謝了,」黛西說,「但我不想嫁給商界人士。跟麻木不仁的實業家在一起,我永遠得不到快樂,」她停頓一下,抱歉地說!「當然,無意冒犯韓先生。」
  
  雅蘭大笑起來。「並非所有實業家都是麻木不仁。韓先生有時也相當善解人意、感情豐富。」
  
  其他人狐疑地注視著她,沒有人想像得出雅蘭身材魁梧、五官分明的丈夫感情豐富的模樣。韓先生精明能幹、英俊迷人,怛對感情似乎就像大象對嗡嗡作響的蚊子一樣無動於衷。
  
  「我們姑且相信你的話。」莉琳說。「回到眼前的問題,愛芬,你能問一下聖文森爵爺認不認識適合黛西的紳士嗎?既然我們擴大了適合的定義,他應該能找到體面的人選。天知道他掌握了全英國有錢人的資料。」
  
  「我會問他,」愛芬果斷地說。「我們一定能找到像樣的人選。」
  
  愛芬父親多年前創立紀氏高級賭博俱樂部,聖文森爵爺繼承後迅速取得前所未有的成功。聖文森對俱樂部付出極大心力,鉅細靡遺地記錄每名會員的私人生活和財務狀況。
  
  「謝謝你,」黛西誠摯地回應。她的思緒在俱樂部上逗留。「我在想……聖文森爵爺能不能查明羅先生神秘的過去?也許他是幼年流落他鄉的愛爾蘭領主或落魄貴族。」
  
  短暫的沉默猶如一陣細小的雪花吹過房間,黛西看到姐姐和好友交換意味深長的眼神。
  
  她突然生起她們的氣,更氣自己提起賭博俱樂部的總管。
  
  羅凱莫這位年輕男子有一半吉普賽血統,有著漆黑的頭髮和明亮的榛色眼眸。兩人只有一面之緣,當時羅凱莫偷吻了她一次,準確來說是三次。那是她這輩子到目前為止最挑逗的體驗,也是她唯一嘗過的經歷。
  
  羅凱莫親吻她的方式好像把她當作成熟的女人,而不是某人的妹妹,他的親吻帶著誘哄的感官愉悅,暗示著親吻之後的一切禁忌行為。黛西理應摑他一巴掌。但那些親吻令她魂牽夢縈。
  
  「他不是,親愛的。」愛芬非常溫柔地說,黛西綻開過於燦爛的微笑,表示她只是開玩笑。
  
  「噢,他當然不是!但你知道我的想像力……想探究每個細小的謎團。」
  
  「我們必須專注於重要的事,黛西。」莉琳斬釘截鐵地說。「不要幻想或故事……別再想羅凱莫。他只會讓我們分心。」
  
  黛西起初衝動地想像往常那樣,尖銳地抗議莉琳專橫的態度。但當她凝視著姐姐酷似她的、色調如香料薑餅的褐眸,她看到莉琳眼中閃現的恐慌,湧起一陣充滿保護欲的愛意。
  
  「你說得對。」她擠出一個微笑。「要知道,你不必擔心。我會千方百計地留在你身邊,即使要嫁給不愛的男人也在所不惜。」
  
  眾人再度陷入沉默,最後愛芬開口。「我們將找到你會愛上的男人,黛西。希望相互的愛意會在天長日久中累積。」她飽滿的唇瓣露出淘氣的微笑。愛情有時是那樣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6:59:59

  第三章
  
  「你跟我父親的協議……」
  
  他們分別後,黛西的話依然在墨修腦海中迴盪。他一有機會一定會把柏麥斯拉到一邊,問他是怎麼回事。但賓客紛至踏來,看來在傍晚前很難找到機會。
  
  墨修納悶柏麥斯是不是真的心血來潮,要幫他和黛西牽線。天啊這麼多年來,墨修對柏黛西有過許多想法,但沒有一個與婚姻有關。娶她為妻一直是不可能成真的事,甚至不在考慮範圍內。因此墨修從未親吻她,從未邀她跳舞,甚至從未跟她一起散步,他心知肚明,一切深入接觸都會以災難告結。
  
  他的秘密往事困擾著他的現在,危及他的將來。墨修時時謹記,他虛構的身份隨時會被人拆穿。只要有人根據事實做出簡單的推算……就會識破他真正的身份和地位。黛西應該嫁給誠實無欺的丈夫,而非將人生建築在謊言上的騙子。
  
  但那消除不了墨修對她的渴望。他一直想要黛西,強烈的渴求彷彿從肌膚的每個毛孔散發出來。她甜美可人、心地善良、創造力豐富,過於通情達理卻又浪漫得不可救藥,她閃閃發亮的黑眸充滿夢幻色彩。她偶爾太專心想一些不著邊際的事忘了手上在忙,而顯得笨手笨腳。她看起書來極為沉迷,晚餐經常因此遲到。她常常找不到頂針、拖鞋和快用完的鉛筆。她很喜歡遙望星空。有天晚上,他看到黛西渴望地倚靠在露台欄杆上,細緻的小臉朝夜空仰起,她的側臉永遠烙印在墨修心中。當時他湧起最強烈的慾望,很想大步走過去,將她吻得神志不清。
  
  墨修經常逾越想像跟她上床的情景。如果有這麼一天,他會非常溫柔。他會膜拜她的胴體,千方百計取悅她。他渴望親密地捧住她的秀髮,用手掌愛撫她髖骨柔和的突出,親吻她柔滑細膩的香肩。她在他臂彎中沉睡的重量。他想要這一切,又想要更多更多。
  
  墨修很驚訝居然沒有人看穿他的心思。黛西每次看見他都應該看出來。幸好她從未正眼看過他。她總是把他當成父親營運機器的另一個齒輪,對他視而不見,墨修為此暗自慶幸。
  
  但有些事變了。他想起先前黛西凝視他的眼神,她的表情既吃驚又困惑。他的外表變了這麼多嗎?
  
  墨修心不在焉地把口袋中的手插得更深,走在巨石園內。他從來不在意外表,只有定期修剪頭髮,保持面容整潔。嚴厲的新英格蘭教育把人的虛榮心消磨殆盡,波士頓人對花梢的事物深惡痛絕,盡一切努力避免新事物和時尚潮流。
  
  但這幾年來,柏麥斯堅持要墨修顧及有錢紳士的身份,到公園大道光顧他熟識的裁縫,到講究的理髮店剪髮,不時讓人保養指甲。也是出於柏麥斯的堅持,墨修僱用了一個廚娘和一名管家,最近的飲食有所改善。加上褪去年少稚氣的殘跡,他流露出煥然一新的成熟面貌。他納悶黛西是不是因此受到吸引,又立即因在意這點詛咒自己。
  
  但她今天看他的眼神……彷彿第一次看見他、真正注意到他……
  
  他到第五大道拜訪柏家時,她從未用這種眼神看過他。他的思緒回到兩人初遇的情景,那是在柏家的私人晚餐。
  
  水晶枝形吊燈散發出燦爛的光芒,把富麗堂皇的餐廳照得熠熠生輝,牆上鋪著鍍金的厚牆紙和金色的飾板。四面鏡子並排掛滿了一整面牆壁,面積之大,他末曾見過。
  
  柏麥斯有兩個兒子在場,都是強壯的年輕人,重量大概是墨修的兩倍。玫欣和麥斯坐在桌子兩端。兩個女兒莉琳和黛西坐在同一側,偷偷把餐盤和椅子挪近。
  
  柏麥斯與兩個女兒動輒爭吵,對她們若非不理不睬就是尖銳地出聲斥責。長女莉琳大膽無禮地回應柏麥斯的批評。
  
  但十五歲的黛西若有所思、興味盎然地注視著父親,令他懊惱得忍無可忍。看到她,墨修就湧起微笑的衝動。柏黛西肌膚明亮,有著奇異的肉桂色眼眸和捉摸不定的表情,好像來自神話中生物居住的魔法森林。
  
  墨修很快發現,談話有黛西參與,往往會轉向既出人意表又迷人的方向。柏麥斯當眾為黛西最新的惡作劇斥責她時,他暗笑在心。由於設置的捕鼠夾全部失效,柏家的老鼠最近氾濫成災。
  
  有僕人報告說,黛西在夜裡悄悄觸動了屋內所有捕鼠夾,故意讓老鼠倖免於難。
  
  「是真的嗎,女兒?」柏麥斯的怒吼有若雷嗚,暴怒地瞪著黛西。
  
  「有可能,」她承認。但也有另一種解釋。
  
  「什麼解釋?」柏麥斯暴躁地問。
  
  她換上恭賀的口吻。「我們家有全紐約最聰明的老鼠!」
  
  從此以後,墨修不曾拒絕造訪柏家的邀請,不僅是為了取悅老人,更是為了見黛西一面。他一有機會就偷看她,知道他只能得到這麼多。儘管她待他冷淡客氣,但只有在她身邊,他才體會得到近乎幸福的感覺。
  
  墨修掩藏煩亂的思緒,漫步到莊園深處。他從未出過國,但這正是他想像中的英國:修剪整齊的花園、遠處蓊鬱的山脈、富麗堂皇的宅邸外圍的村莊。
  
  宅邸及室內的傢俱年代久遠,邊角有舒適的磨損,但似乎每個角落都有珍貴的花瓶、雕像或他在藝術史書籍上見過的油畫。也許冬天會有點透風,但到處都有壁爐、厚厚的地毯和天鵝絨窗簾,住在這裡怎樣也算不上辛苦。
  
  柏麥斯,或該說是他的秘書,寫信給墨修,要求他來監督肥皂公司英國分廠的建立時,他的直接反應是拒絕。墨修珍惜這份挑戰和責任,但他受不了住在柏黛西附近的煎熬,即使只是在同一個國家。她的存在有如芒刺在背,只會給他帶來無窮無盡、不得終解的渴求。
  
  但秘書在最後幾行提及柏家的狀況,引起了墨修的注意。
  
  柏先生私下懷疑,秘書寫道,年紀較小的柏小姐無法嫁給合適的紳士。柏先生因而決定,倘若她春末尚未訂婚,就把她帶回紐約……
  
  這令墨修面臨進退兩難的困境。如果黛西要回紐約,墨修一定要去英國。保險起見,他決定接受在布里斯托的職位,靜待黛西獵夫的進展。如果她成功出嫁,墨修就找人接手,然後回到紐約。
  
  只要兩人之間有海洋相隔,一切就會相安無事。
  
  墨修經過入口大廳,看到衛斯克爵爺的身影。伯爵旁邊站著一位身材魁梧、頭髮烏黑的男人,他優雅的衣著掩不住海盜般的外表。墨修猜他是韓熙孟,衛斯克的商業夥伴兼傳聞中最好的朋友。儘管韓先生家財萬貫,但他是屠夫的兒子,沒有貴族血統。
  
  「施先生,」他們在豪華的大樓梯底附近相遇,衛斯克輕鬆地說:「你散步沒多久就回來了。我希望景色還算宜人?」
  
  「景色極為秀麗,爵爺。」墨修回答。「我期待享受經常在莊園散步的樂趣。我在路上恰好碰見柏小姐,所以才提早回來。」
  
  「啊,」衛斯克不動聲色。「柏小姐一定很驚訝。」
  
  言下之意是但不驚喜。墨修眼睛眨也不眨地迎上伯爵的自光。他有一項非常有用的技巧,能從表情和姿勢的微妙變化看穿對方的心思。但衛斯克的自制力非此尋常。墨修欽佩這點。
  
  「我敢說,柏小姐最近遇到不少驚奇。」墨修回答。他有意試探衛斯克知不知道柏麥斯可能安排黛西嫁給他的事。
  
  伯爵只是似有若無地揚起眉毛,彷彿認為這句話耐人尋味,但不值得回應。該死,墨修愈發佩服地暗忖。
  
  衛斯克轉向身旁的黑髮男子。「韓熙孟,我想向你介紹施墨修——我先前向你提過的美國人。施墨修,位是韓熙孟先生。」
  
  他們堅定地握手。韓熙孟比墨修大五至十歲,打起架來似乎會不擇手段。他大膽自信,據說喜歡戳破浮誇的虛榮和上流社會的做作。
  
  「聽說你的聯合火車引擎鑄造廠成就非凡。」墨修告訴韓熙孟。「你結合英國技術與美國生產方式的做法,在紐約引起廣泛的興趣。」
  
  韓熙孟諷刺地微笑。「雖然我很想包下所有的讚美,但不得不謙遜地指出衛斯克也有功勞。他和他的妹夫是我的商業夥伴。」
  
  「你們的組合顯然非常成功。」墨修回答。
  
  韓熙孟朝衛斯克轉身。「他很會恭維,」他評論道。「我們能僱用他嗎? 」
  
  衛斯克好笑地揚起唇角。「恐怕我的岳父大人會反對。他需要施先生在布里斯托設立工廠和分公司。」
  
  墨修決定改變話題。「我在報紙上看到國會最近在英國鐵路工業國有化上有所動作,」他對衛斯克說。「想聽聽你的看法,爵爺。」
  
  「天啊,千萬別跟他提這件事,他會說個沒完沒了。」韓熙孟說。
  
  提起這個話題,衛斯克蹙起眉毛。「公眾最不需要的就是政府掌控工業。上帝保佑,讓政客少來干預我們。政府向來效率不佳,管理鐵路也不會例外。壟斷只會抹煞工業的競爭力,使賦稅升高,更別提——」
  
  「更別提,」韓熙孟頑皮地打斷他,「衛斯克和我不希望政府瓜分我們日後的利潤。」
  
  衛斯克嚴厲地瞪他一眼。「我是以公眾利益為重。」
  
  「幸虧,」韓熙孟評論道,「在這件事上公眾利益和你的利益是一致的。」
  
  墨修強忍微笑。
  
  衛斯克翻個白眼,告訴墨修:「看到了吧,韓先生絕不放過嘲弄我的機會。」
  
  「我誰都嘲弄,」韓熙孟說。「你只不過恰好是最方便的靶子。」
  
  衛斯克轉身對墨修說:「我要和韓熙孟一起去後陽台抽雪茄。你要不要一起來?」
  
  墨修搖頭。「恐怕我不抽菸。」
  
  「我也是。」衛斯克沮喪地說。「我向來慣於偶爾享受雪茄,但不幸的是,伯爵夫人目前的身體狀況不歡迎菸草的味道。」
  
  墨修愣了一下才想起伯爵夫人是柏莉琳。真奇怪,風趣、脾氣火爆、精力充沛的莉琳居然成了衛斯剋夫人。
  
  「韓熙孟抽雪茄,我們倆聊天,」衛斯克告訴他。「一起來吧。」
  
  這邀請似乎不接受拒絕,但墨修依然嘗試婉拒。「謝謝你,爵爺,但我有事要與人商量,我——」
  
  「這個人是柏先生吧。」
  
  該死,墨修暗想。他知道。就算衛斯克不說那句話,墨修也能從他的眼神看出來。衛斯克知道柏麥斯打算把黛西嫁給他……不出所料,衛斯克對這件事有意見。
  
  「你得先跟我商量。」伯爵繼續說道。
  
  墨修戒備地看向韓熙孟,對方泰然自若地迎視他的目光。「旁人的私事,」墨修說道,「一定會令韓先生感到無聊。」
  
  「絕對不會,」韓熙孟興高采烈地說。「我很喜歡聽別人的事。尤其是私事。」
  
  三人來到後陽台,俯瞰修剪整齊、以砂礫小徑和經過精心設計的造型樹籬分隔的大片花園。綠意繁茂的遠處有古老的梨樹園。微風吹拂過花園,飄送濃郁的花香。附近的河流洋溢著潺潺水聲,樹木迎風發出颯颯微響。
  
  墨修坐在室外的桌前,強自靠在椅背上放鬆下來。他和衛斯克看著韓熙孟用小刀切斷雪茄一頭。墨修保持沉默,耐心等衛斯克先開口。
  
  「柏先生要黛西和你結婚的事,衛斯克唐突地問,你知道多久了?」
  
  墨修毫不猶豫地回答。「大約一小時十五分鐘。」
  
  「那麼,不是你提出的?」
  
  「根本不是。」墨修向他保證。
  
  伯爵靠回椅背上,十指交錯放在削瘦的腹部上,瞇起眼睛審視他。「這種安排對你大有好處。」
  
  「爵爺,」墨修平板地說,「我生平最大的才能就是賺錢。我不需要靠結婚獲利。」
  
  「我很高興聽到這點。」伯爵回答。「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但在此之前,我要先表明立場。我很喜歡我的小姨,自認有責任保護她。你跟柏家很熟,一定知道伯爵夫人和妹妹關係親密。如果有任何事令黛西不快樂,內人也會難受……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我明白。」墨修簡潔地說。他已經決心要用盡辦法避免娶黛西為妻,衛斯克卻來警告他,更是天大的諷刺。他很想叫衛斯克去見鬼。但他默不作聲,保持泰然自若的表情。
  
  「黛西的性情獨一無二,」衛斯克說。「她天性溫情浪漫。如果被迫嫁給不愛的人,她會傷心欲絕。她丈夫必須珍惜她的全部,保護她免於殘酷現實的傷害,允許她去作夢。只有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衛斯克有著務實和穩健的名聲,聽到他說出如此感性的話,今墨修大吃一驚。「你想問什麼問題,爵爺?」墨修問道。
  
  「你能保證不娶我的小姨嗎?」
  
  墨修注視著伯爵冷若冰霜的黑眸。衛斯克習慣別人俯首聽命,得罪他不是明智的選擇。但墨修多年來對柏麥斯的斥責和怒吼習以為常,他的震怒會嚇得其他人逃之夭夭,但墨修敢與他爭辯。
  
  柏麥斯儘管有時無情、尖刻又跋扈,但他最尊敬的莫過於敢於與他針鋒相對的人。不久以後,每逢公司有壞消息,其他人不敢把不愉快的真相告訴柏麥斯時,眾人就會推墨修出面。
  
  墨修就是這樣被鍛練出來的,因此衛斯克的鐵腕掰不倒他。
  
  「恐怕我不能保證,爵爺。」墨修彬彬有禮地說。
  
  韓熙孟的雪茄掉了下來。
  
  「你不肯保證?」衛斯克不敢置信地問。
  
  「我不能。」墨修迅速彎腰撿起雪茄,遞給韓熙孟。韓熙孟注視著墨修的眼眸閃爍著警告的光芒,彷彿在無聲地阻止他跳下懸崖峭壁。
  
  「為何不能?」衛斯克質問。「因為你不想失去在柏氏公司的職位?」
  
  「不是,他現在不能失去我。」墨修浮現淡淡的微笑,努力顯得謙遜一點。「柏氏沒有人比我更瞭解生產、管理和行銷……我贏得了老先生的信任。即使我拒絕娶他的女兒,也不會遭到解雇。」
  
  「那麼你很容易就能平息整件事,」伯爵說。「我要你的保證,施墨修。現在就要。」
  
  只要他的膽量稍微小一點,就會向衛斯克權威的命令屈服。「假若你提出適當的鼓勵,」墨修淡然地回應,「也許我會考慮。譬如,如果你答應擔保我做整家分公司的負責人,職位保證至少,嗯……三年不變。」
  
  衛斯克難以署信地看他一眼。
  
  韓熙孟捧腹大笑,打破了緊張的沉默。天啊,他膽子夠大。他喊道。「聽我說,衛斯克,我要聘請他加入鑄造廠。」
  
  「我的身價不低。」墨修說,韓熙孟笑得雪茄差點又掉了下來。
  
  連衛斯克也不情願地露出微笑。「該死,」他喃喃道。「事關重大,我不會一口答應為你背書保證,必須等我確認你勝任這個職位才行。」
  
  「看來我們陷入了僵局。」墨修露出友好的表情。「暫時。」
  
  年紀較大的兩人交換眼神,心照不宣地同意等他不在場時再討論。墨修非常好奇,但心裡聳了聳肩,知道有些事不由他控制。至少他表明了他不受脅迫,也給自己留下轉圈的餘地。
  
  況且,柏麥斯尚未對他提及此事,他也難以有立場做任何承諾。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00:07

  第四章
  
  黛西顯然是全家最嬌小的。當晚稍後,柏麥斯在與臥室相連的私人小會客室來回踱步。晚餐過後,其他賓客聚集在樓下,墨修和他約好到樓上會面。她身材嬌小、性格輕佻。孩子出生時,我就告訴妻子給她取個像潔恩、康絲之類,可靠又實際的名字。但她偏偏選擇了瑪歌……法語,真是的!以她表姊命名。後來更慘,莉琳才四歲就發現瑪歌該死的是一種無足輕重的小花的法語名字,從此叫她黛西,便一直延用……
  
  柏麥斯繼續來回踱步,墨修暗忖這名字完美貼切,這種白色小花顯得如此嬌弱,卻又無比堅強。柏家人性格強勢,但黛西始終能堅持自我,實在不容小覷。
  
  「……顯然我必須補償你,」柏麥斯說道。「我很瞭解你,知道你肯定看不上黛西這種古靈精怪的嬌小女孩,會選擇實事求是、精明能幹的妻子。因此——」
  
  「不必補償,」墨修平靜地打斷他。「黛西……嗯,柏小姐,她十分美麗動人、令人血脈賁張、神魂顛倒。——過得去。娶柏小姐這樣的女子為妻本身就是獎賞。」
  
  「很好,」柏麥斯咕噥,顯然不甚信服。「你很有紳士風度。話雖如此,我還是會給你合理的補償:大筆嫁妝,更多持股等等。我保證你會滿意。至於婚禮安排——」
  
  「我沒有答應,」墨修打斷他。
  
  柏麥斯戛然止步,質疑地看他一眼。
  
  「首先,」墨修小心翼翼地繼續,「柏小姐可能在兩個月內找到求婚者。」
  
  「她不可能找到像你這樣能幹的求婚者。」柏麥斯洋洋得意地說。
  
  墨修心底忍俊不禁,但慎重其事地回答。「多謝誇獎。但相信柏小姐對我的評價沒有你這麼高。」
  
  老人不以為意地揮揮手。「呸。女人的心思就像英國的天氣一樣反覆無常。你可以討她歡心。送她一束花,讚美她幾句更好的辦法是,從她看的那些見鬼的詩集中引用幾句。勾引一個女人不難,施墨修。你只要……」
  
  「柏先生,」墨修忽然警覺地打斷他。老天在上,他不需要僱主解釋求愛的技巧。「我相信不用忠告,我也能應付。問題不在那裡。」
  
  「那麼在哪裡……?啊!」柏麥斯對他露出老於世故的微笑。「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墨修感覺不妙地問。
  
  「你顯然在擔心,如果你日後決定我女兒不能滿足你的需要,我會有什麼反應。但只要你謹言慎行,我不會反對。」
  
  墨修長歎一聲,揉揉眼睛,突然感到疲倦。他的船才抵達布里斯托不久,他就得面對這種問題,實在有點過分。「你是說,如果我對妻子不忠,你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的話不是疑問句。」
  
  「男人難免面對誘惑。我們有時拈花意草。世事如此。」
  
  「我不會,」墨修平板地說。「無論是在商場還是私生活,我都會堅守承諾。如果我答應對一個女人忠貞不二,就會說到做到。無論發生什麼事。」
  
  柏麥斯笑得濃密的鬍鬚抽動。「你還年輕,負擔得起良知的顧慮。」
  
  「年老就負擔不起?」墨修帶著一絲親切的嘲弄問道。
  
  「有些良知經常要價過高。」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天啊,希望不要。」墨修陷入椅中,把頭埋在手上,手指扒過濃密的頭髮。
  
  等待良久,柏麥斯大膽地問:「娶黛西為妻真的有這麼痛苦嗎?你總有一天要結婚。娶了她還有好處。譬如公司。我死後你會得到控股權。」
  
  「你會活得比我們都長。」墨修喃喃道。
  
  柏麥斯愉快地大笑。「我要把公司給你。」他堅持。這是他第一次直言不諱地談論這個話題。「你比我的兒子更像我。公司在你手上比在其他人手中更好。你有天賦……有走進一個房間就掌控全局的氣勢……你不畏懼任何人,他們都知道,也為此敬重你。娶我的女兒,施墨修,建我的工廠。等你回家,我會給你紐約。」
  
  「能加上羅德島嗎?反正不是很大。」
  
  柏麥斯不理會他諷刺的問題。「我對你的期望並不局限於公司。我跟有權有勢的人有來往,他們也在意到你。你能想出來的任何抱負,我都會幫你實現……代價不高。娶黛西為妻,生育我的孫子。我的要求就這麼多。」
  
  「就這麼多。」墨修頭暈目眩地重複。
  
  十年前墨修開始為柏麥斯工作時,他萬萬沒想到日後會視柏麥斯為父親。柏麥斯好像一桶火藥,身材矮胖,暴躁的脾氣惡名昭彰,看到他的禿頭變成火紅色,就知道他滔滔不絕的痛斥即將爆發。但柏麥斯對數字敏感,在人才管理上極為精明和工於心計。他也對令他滿意的人慷慨大方,總是嚴守承諾、履行職責。
  
  墨修從柏麥斯身上受益匪淺,他學會如何找出對手的弱點轉為自己的優勢,何時應施加壓力,何時要留些餘地……他也學會只要絕不低於禮貌的底線,商場上盛氣凌人的態度並無不妥。倘若事事息事寧人,就得不到紐約商人的尊重,這指的可是真正的商人,不是上流社會涉獵商界的紳士。
  
  在此同時,墨修也發現贏得爭吵末必能達到目的,於是學會用外交手腕緩衝他的魄力。他天生戒心重,魅力養成不易。但為了在商場上更如魚得水,他千辛萬苦地練就了迷人的風度。
  
  柏麥斯一直支持墨修,指導他完成幾次岌岌可危的交易。墨修對他的教導感激在心。他脾氣暴躁的僱主不乏缺點,但墨修依然情不自禁地喜歡他——因為柏麥斯說得有道理,他們有相似之處。
  
  柏麥斯這種的男人怎會生出黛西這樣的女兒,更是生命的一大謎題。
  
  「我需要時間考慮。」墨修說。
  
  「有什麼要考慮的?」柏麥斯抗議。「我已經說過——看到墨修的表情,他住口。好吧,好吧。反正沒必要立刻答覆。我們以後再討論。」
  
  ***
  
  「你跟施先生談過了嗎?」邁克進入臥室時,莉琳問道。她想等他回來,等得打起瞌睡,正掙扎著從床上坐起。
  
  「噢,談過了。」邁克沮喪地回答,脫下剪裁考究的外套,掛在路易十四式椅子的扶手上。
  
  「我說得沒錯吧?他這人很討厭,糟透了。告訴我他說了什麼。」
  
  邁克凝視著懷孕的嬌妻,她的長髮披散下來,睡眼迷濛,美得讓他心跳暫停一拍。「先  不要,」他喃喃道,半坐在床上。「先讓我好好看一下你。」
  
  莉琳露出微笑,雙手揉整她瀑布般的狂野黑髮。「我很醜。」
  
  「不會。」他靠得更近,放低聲音。「你每一部分都很可愛。」他雙手溫柔地覆上她圓滾滾的腹部,撫慰的雙手不帶慾望。「我能為你做什麼?」他輕聲細語。
  
  她繼續微笑。「看我一眼,就知道你做得已經夠多了,爵爺。」她用纖細的手臂摟住他,讓他把頭靠在胸前。「衛斯克,」她埋在他的頭髮上說,「我只願懷你的孩子。」
  
  「這令我很安慰。」
  
  「我感覺摔不及防……還該死的難受。如果我說不喜歡懷孕,是不是不對?」
  
  「當然不是,」邁克回答,頭埋在她的雙峰間,含糊不清地說,「換作我也不會喜歡。」
  
  她露齒而笑,放開他,靠回枕頭上。「我想聽施先生的事。告訴我你跟那討厭的活稻草人說了什麼。」
  
  「準確地說,他不是稻草人。你們上次見面後,他似乎變了。」
  
  「嗯。」這個發現顯然令莉琳不悅。「但他還是很難看。」
  
  「我很少細想男性魅力的問題。」邁克嘲弄地說,「算不上稱職的裁判。但大概沒有什麼人會說施先生難看。」
  
  「你是說他迷人嗎?」
  
  「我相信很多人會這樣說。」
  
  莉琳把手伸到他面前。「我豎起幾根手指?」
  
  「三根,」邁克好笑地說。「親愛的,你在做什麼?」
  
  「檢查你的視力。我覺得你的視覺有點問題。來,跟隨我手指的動作——」
  
  「不如你跟隨我手指的動作吧,他建議,伸手要解開她的緊身胸衣。」
  
  她握住他的手,凝視著他閃閃發亮的眼眸。「邁克,認真點。事關黛西的未來!」
  
  邁克合作地坐回去。「好吧。」
  
  「告訴我你們說了什麼。」她催促。
  
  「我斬釘截鐵地告訴施先生,我不允許任何人今黛西不快樂。我要求他向我保證不會娶她。」
  
  「噢,謝天謝地。」莉琳如釋重負地長歎一聲。
  
  「他拒絕了。」
  
  「他什麼?」她吃驚地張開嘴巴。「但沒有人敢拒絕你。」
  
  「顯然沒有人告訴過施先生這一點。」他說。
  
  「邁克,你會採取行動吧?你不會任憑我父親對黛西恫嚇和疲勞轟炸,迫使她嫁給施墨修——」
  
  「噓,親愛的。我保證黛西不會被迫嫁給不喜歡的人。不過……」邁克猶豫片刻,考慮要承認多少事實。「我對施墨修的看法和你有些不同。」
  
  她蹙起柳眉。「我的看法比較準確。我認識他更久。」
  
  「你認識幾年前的他,」邁克平穩地說。「人會變。莉琳。我認為令尊對施墨修的評價大致沒錯。」
  
  「你也有份,邁克?」莉琳引用凱撒看到摯友布魯特斯參與刺殺時二心灰意冷的名言。
  
  看到莉琳戲劇化的橫眉怒目,他露齒一笑,伸手從被褥下撈出她赤裸的腳,拉到大腿上開始幫她按摩。他的拇指用力揉捏她疼痛的足弓,她長歎一聲上 在枕頭上放鬆下來。
  
  邁克考慮到目前為止他對施墨修的瞭解。「他是聰明的年輕人——思想敏捷、彬彬有禮、言之有物。」邁克向來喜歡跟這種人相處。
  
  「表面看來,施墨修和柏黛西很不相配。」莉琳認為黛西應該嫁給天性同樣浪漫敏感的男人,但邁克不全然贊同,這樣的結合缺乏平衡。畢竟每艘快船都需要錨。
  
  「我們必須盡快把黛西送到倫敦,」莉琳焦躁地說。「這是社交旺季,她卻埋沒在漢普郡,無法參加每一場舞會和晚宴。」
  
  「是她選擇來這裡的。」邁克提醒她,伸手拉過她另一隻腳。「如果她錯過嬰兒的誕生,她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噢,別管那個。我寧願黛西錯過嬰兒的出生而遇到合適的男人,也不要她在這裡陪我,到最後期限被迫嫁給施墨修,跟他搬到紐約,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已經想過了,」邁克說。「所以特意邀請了許多合適的男士到巨石園聚會。」
  
  「真的嗎?」她從枕頭上抬頭。
  
  「聖文森和我列出一份名單,詳細辯論過每位人選的優缺點。我們定下十二位男士,任一位都適合你妹妹。」
  
  「噢,邁克,你是最聰明、最棒——」
  
  他揮手打消她的讚美,想起那場激烈的爭論,他笑著搖了搖頭。「告訴你,聖文森挑剔得要命。如果他是女人,沒有男人配得上他。」
  
  「男人從來就配不上女人,」莉琳毫不謙虛地告訴他。「所以我們女人有個說法……「目標訂高一些,然後將就湊合」。」
  
  他嗤之以鼻。「你是那樣的嗎?」
  
  她嫣然一笑。「不,爵爺。我目標很高,卻得到了意外驚喜。」她吃吃笑著,他爬起覆蓋她仰臥的身體,徹底地親吻她。
  
  ***
  
  天色尚未破曉,群喜愛釣鮭魚的賓客就在後陽台上匆匆用過早餐,穿著花呢、粗斜紋布和上臘的亞麻衣裝出去了。睡眼朦朧的僕人提著釣竿、魚籃與裝著蟲形魚鉤和工具的木箱,跟隨紳士們到鮭魚溪。男人會離開大半個上午,女士們則繼續睡覺。
  
  除了黛西。她很喜歡釣魚,但不用問也知道眾男士不歡迎女性的加人。過去她經常與莉琳結伴釣魚,但姐姐目前的狀況肯定不適合陪她。
  
  黛西費盡唇舌遊說愛芬或雅蘭陪她到衛斯克放養了大量鮭魚的人工湖,但兩人都興趣缺缺。
  
  「很好玩的,」黛西誘哄她們。「我教你們拋線,真的很容易。別告訴我你們要在明媚的春天早晨待在屋裡!」
  
  但雅蘭想睡懶覺。由於愛芬的丈夫聖文森決定不去釣魚,愛芬說她寧願在床上陪他。
  
  「跟我去釣魚比較好玩。」黛西告訴她。
  
  「不,」愛芬斬釘截鐵地說。「不會。」
  
  黛西有點生氣,又有一點寂寞,獨自用過早餐,她就出發到湖邊,手上帶著最喜愛的箭桿木釣竿——鯨須頂端,釣線輪底部特別加強。
  
  早晨景色如畫,空氣柔和清新。黑刺李樹籬旁,越冬的鼠尾草開滿鮮藍色和紫色的穗花。黛西經過修剪整齊的綠茵,步向長滿毛莧、落日草和明亮的粉紅色仙翁花的草地。
  
  繞過一棵桑樹,黛西發現湖畔一陣騷亂。兩個小男孩中間夾著某種動物或鳥兒……是一隻鵝?它憤怒地高聲嘎嘎抗議,拚命拍打翅膀,反抗吃吃笑的男孩。
  
  「喂,喂,」黛西喊道。「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看見有人闖入,兩個小男孩尖叫一聲,拔腿就跑,飛快地逃離湖邊。
  
  黛西加快腳步,靠近憤慨的鵝。是一隻龐大的畜養灰腳鵝,該品種以灰色的羽毛、強健的頸項和尖銳的橙色喙著稱。
  
  可憐的傢伙。黛西看到有什麼綁在它腿上。她走得更近,滿懷敵意的鵝撲上前攻擊她,被拴在腿上的線唐突地絆住。黛西停步,放下釣具。「我會努力幫你,」她告訴凶狠好鬥的鵝。「但你這種態度很討人厭。如果你能控制自己的脾氣……」黛西一點一點地靠近鵝,觀察問題所在。「哎呀,」她說。「那些小流氓……他們要你替他們釣魚,對吧?」
  
  鵝發出同意的尖叫。
  
  綁在鵝腿上的釣絲連接著一根錫湯匙,湯匙上鑽洞繫著一個釣鉤。若非同情慘遭虐待的鵝,黛西會捧腹大笑。
  
  真是天才。只要把鵝拋到湖中,它被迫游回來時,錫勺就會像小魚閃閃發亮。鮭魚受到吸引上鉤,會跟著被鵝拖回來。但釣鉤掛在荊棘叢中,有效地限制住鵝的行動。
  
  黛西輕聲細語,躡手躡腳地緩緩走向荊棘叢。鵝文風不動,用一雙明亮的黑眸盯著她。
  
  「乖喔。」黛西安撫道,小心翼翼地伸向釣絲。「天啊,你真大。你只要再耐心地等一下,我就會——啊喲!」鵝突然衝上前來,狠狠地啄了她前臂一下。
  
  黛西往回跑,低頭看到肌膚上的小凹痕已經開始瘀青。她瞪向好戰的鵝。「你這不知好歹的傢伙!光是因為這樣,我就該丟下你自生自滅。」
  
  黛西揉著手臂疼痛的地方,考慮用釣竿解開荊棘叢中的釣絲……但那依然解決不了如何把錫湯匙從鵝腿解下的問題。她必須回屋子裡找人幫忙。
  
  她彎腰拾起釣具上,意外聽到有人在吹口哨,曲調竟很耳熟。黛西側耳細聽,認出那是她要離開紐約時的流行歌曲,名為《完美一天的尾聲》
  
  有人從河那邊走來。男人全身衣服濕透,提著魚籃,戴著老舊的低簷帽。他穿著斜紋軟呢休閒外套和粗布褲子,濕答答的衣服緊貼在精瘦的體形上,教人目不轉睛。她認出他來,感官跳躍一下。心頭小鹿亂撞。
  
  看到她,男人的口哨吹到一半停下。他的眼眸比湖水或天空更藍,在茶褐色的臉上顯得引人矚目。他摘下帽子向她致意,陽光映上他濃密的黑髮,帶出鮮明的紅褐色光澤。
  
  「討厭。」黛西自言自語。不僅因為他是她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也因為她不得不承認施墨修好看得過分。她不想受他身體吸引,也不想對他產生好奇,渴望竊取他的隱私,發掘他的秘密、愉悅和恐懼。她為何從未對他感興趣?也許她以前太不成熟。或許改變的是她,不是他。
  
  施墨修謹慎地靠近。「柏小姐。」
  
  「早安,施先生。你為何不跟其他人一起釣魚?」
  
  「我的魚籃裝滿了。我讓魚上鉤的速度比他們快多了,繼續釣下去會令他們尷尬。」
  
  「你真謙虛,」黛西嘲弄地說。「你的釣竿在哪裡?」
  
  「衛斯克拿去了。」
  
  「為什麼?」
  
  施墨修放下魚籃,重新戴上帽子。「釣竿是我從美國帶來的,用山胡桃木製成,頂端是有彈性的白臘樹材,裝有平衡曲柄的肯塔基加速釣線輪。」
  
  「加速釣線輪不管用。」黛西說。
  
  「英國的加速器不管用,」施墨修糾正她。「但美國製造商做了一些改進。衛斯克一發現我能直接從輪軸拋線,就從我手上搶了過去。他拿去釣魚。」
  
  黛西知道姊夫熱愛科技發明,露出悶悶不樂的微笑。她感覺施墨修的視線盯著她,她不想回望,但不由自主地凝視著他。
  
  記憶中討厭的少年變成眼前身強體壯的男人,令人為之錯愕。他好像新鑄好的銅幣,閃閃發亮、完美無暇。晨光滑過他的肌膚,映上他閃爍微光的睫毛和外眼角細小的魚尾紋。她想觸碰他的臉龐,使他露出微笑,用手指感受他雙唇的揚起。
  
  沉默持續,氣氛變得緊張尷尬,最後鵝高傲的嘎嘎叫打破了寂靜。
  
  施墨修看向那隻大鵝。「看來你有同伴。」黛西解釋兩個小男孩要利用鵝釣魚,施墨修露齒而笑。「聰明的孩子。」
  
  這句話聽起來不太有同情心。「我想幫它脫身,」她說。「但我上前時,它啄了我一下。我還以為家禽會比較容易接受我靠近。」
  
  「灰腳鵝是出了名的壞脾氣,」施墨修告訴她。「尤其是公鵝。它大概想告訴你誰是老大。」
  
  「它表達得很清楚。」黛西揉著手臂。
  
  看到她手臂上顏色加深的瘀青,施墨修蹙緊眉頭。「它啄了你那裡?讓我看看。」
  
  「不用,沒事——」她開口,但他已經走上前。他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的拇指溫柔地撫過青紫的肌膚。
  
  「你很容易瘀青,」他喃喃道,低下黑髮的頭注視著她的手臂。
  
  黛西的心猛烈地亂撞幾下,然後有節奏地快速跳動。他身上帶著戶外的味道——陽光、溪水和青草的甜美氣息。再仔細聞去,還蘊含著他大汗淋漓、溫暖誘人的男性味道。她奮力抵抗投入他懷中、貼到他身上的衝動……還有把他的手拉到胸前的衝動。無言的渴望令她大吃一驚。
  
  黛西仰望他垂下的臉,發現他的藍眸逕直看進她眼裡。「我……」她緊張地抽回手。「我們要怎麼做?」
  
  「處理這隻鵝?」他聳了聳寬闊的肩膀。「我們可以擰斷它的脖子,把它拎回去做晚餐。」
  
  聽到他的建議,黛西和灰腳鵝都義憤填膺地瞪著他。
  
  「一點都不好笑,施先生。」
  
  「我不是在開玩笑。」
  
  黛西挺身擋在鵝的前面。「我會自行處理,你可以走了。」
  
  「我不建議你把它當成寵物。只要在巨石園待得夠久,你終究會在餐盤上看到它。」
  
  「我不管這算不算偽善,」她說。「我寧可不吃我認識的鵝。」
  
  施墨修沒有露出微笑,但黛西感覺他心底在偷笑。
  
  「拋開哲學問題不談,」他說,「還有實際的問題。你打算如何鬆綁它的腿?你費盡力氣,只會落得被啄個遍體鱗傷。」
  
  「如果你能抱住它,我可以伸手把湯匙拉過來,然後——」
  
  「不行。」施墨修斬釘截鐵地說,「給我全中國的茶葉也不行。」
  
  「我向來認為那個說法講不通。」她告訴他。「根據世界總產量來看,印度種的茶比中國多很多。」
  
  施墨修嘴角抽搐,考慮這個問題。「既然中國是世界最大的大麻產地,」他說,「我們可以說「給我全中國的大麻也不行」……但聽起來沒有那種感覺。茶也好、大麻也好,我都不會幫那只鵝。」他彎腰提起魚籃。
  
  「求你。」黛西說。
  
  施墨修忍耐地看她一眼。
  
  「求你。」她重複道。
  
  沒有紳士能拒絕兩次求他的淑女。
  
  施墨修低聲咕噥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把魚籃放回地上。
  
  黛西露出得意的微笑。「謝謝你。」
  
  但他的警告讓她微笑消失。「你欠我一次人情。」
  
  「自然,」黛西回答。「我絕不會指望你無條件幫助別人。」
  
  「我討人情時,無論是什麼事,你都別想拒絕。」
  
  「在合理範圍內才行。我可不會因為你解救了一隻可憐受困的鵝就答應嫁給你。」
  
  「相信我,」施墨修陰鬱地說,「不會跟婚姻有關。」他動手脫下外套,艱難地把濕透的橄欖色斜紋軟呢從寬闊的肩上拉下來。
  
  「你在做什、什麼?」黛西睜大眼睛問。
  
  他惱怒地揚起一邊唇角。「我不會讓那只該死的鵝毀掉我的外套。」
  
  「外套沾上幾根羽毛,用不著大驚小怪。」
  
  「我擔心的不是羽毛。」他簡略地說。
  
  「噢。」黛西竭力壓下突如其來的微笑。
  
  她看著他脫下外套和背心。他起縐的白襯衫緊貼在寬闊的胸口,往下的布料更加潮濕、幾近透明,能看到腹部一道道肌肉,襯衫消失在濕透的褲頭下。兩條白色背帶經過他的肩膀和強壯有力的背部。他小心翼翼地把脫下的衣物放在魚籃上,免得沾上泥土。微風拂過他層次分明的頭髮,吹起他額頭上一縷髮絲,又很快落下。
  
  眼前古怪的狀況……鵝滿懷敵意,施墨修全身濕透、上身只穿著襯衫……令黛西忍俊不禁。她急忙用手搗住嘴,但忍不住格格笑起來。
  
  他搖搖頭,不禁回以微笑。黛西發現他的微笑從不持久,每次都稍縱即逝,就像某種罕見的自然現象,譬如短暫但令人驚艷的流星。
  
  「你要是敢告訴別人,你這小淘氣……我會讓你付出代價。」他語帶威脅,但他的口吻……透著性感的溫柔……使一陣又熱又冷的寒顫竄過她的背脊。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黛西氣喘吁吁地說。「我的名譽也會受影響。」
  
  施墨修探入放下的外套口袋,掏出一把小刀遞給她。是她的想像,還是他的手指真的在她掌心多停留了一秒?
  
  「拿刀做什麼?」她稍後不安地問。
  
  「割斷鵝腿上的釣線。小心,刀非常鋒利。不小心割斷動脈就不好了。」
  
  「放心,我不會傷害它。」
  
  「我說的是我,不是鵝。」他評估地打量一下不耐煩的家禽。「你若敢給我添麻煩,他警告鵝,我就把你抓去做晚餐的肉餡。」
  
  鵝威脅地張大翅膀,盡量讓自己顯得龐大。
  
  施墨修從容不迫地上前一步,刻意踩住釣線,縮短了鵝的活動範圍。鵝拍打翅膀,嘶嘶作聲,稍停頓後決定直撲向前。施墨修把鵝抓住,詛咒著努力躲避它有力的喙。一陣羽毛在人鵝週遭飛揚。
  
  「別掐死它。」黛西看見施墨修抓住鵝頸,慌忙喊道。
  
  幸好這一連串動作、嘎嘎大叫和人鵝大戰摔然爆發,淹沒了施墨修的回答。施墨修好不容易把鵝抓緊,它奮力掙扎,把大量唾沫吐在他的手臂上。他衣物凌亂,全身上下覆蓋著羽毛和絨毛,朝黛西怒目而視,「過來把釣線割斷。」他厲聲說道。
  
  她急忙聽命,在糾纏格鬥的人鵝旁邊跪下,小心翼翼地朝沾滿泥巴的鵝蹼伸手。鵝大叫抗議,用力縮腿。
  
  「老天在上,別畏首畏尾的,」她聽到施墨修不耐煩地說。「抓住鵝腳動手就好。」
  
  若非他們中間夾著三十磅的憤怒巨鵝,黛西會怒瞪施墨修。怛她只用力抓住受縛的鵝腳,謹慎地把刀尖伸到釣線下。施墨修說得對旦刀鋒異常鋒利。她輕輕一挑,就乾淨俐落地割斷了釣線。
  
  「行了,」她歡欣鼓舞地說,合上小刀。「你可以放開我們有羽毛的朋友了,施先生。」
  
  「謝謝你。」他諷刺地回答。
  
  但施墨修張開雙臂把鵝放開時,它的反應出人意料。鵝了心要復仇,把全部不幸怪罪到抓住它的人頭上,扭身往他臉上啄了一下。
  
  「啊喲!」施墨修半坐到地上,用手摀住眼睛,鵝得意洋洋地嘎嘎大叫,飛速逃離。
  
  「施先生!」黛西擔憂地爬到他身上,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她拉扯他的手。「讓我看一下。」
  
  「我沒事。」他揉著眼睛說。
  
  「讓我看一下。」她重複道,捧住他的頭。
  
  「我會要求晚餐吃鵝肉雜菜。」他喃喃道,任憑她轉過他的臉龐。
  
  「你不能這樣做。」黛西溫柔地檢查他黑色眉毛邊緣的細小傷口,用衣袖抹掉一滴血。
  
  「救了別人又把它吃掉是很失禮的。」她的嗓音出現顫動的笑意。「幸好鵝沒有瞄準。你的眼睛應該不會瘀黑。」
  
  「我很高興你覺得好笑,」他咕噥道。「你知道,你全身上下都沾滿了羽毛。」
  
  「彼此彼此。」他閃閃發亮的褐髮中夾雜著細小的絨毛和灰白色羽毛。她逸出更多笑聲,好像冒出池塘水面的泡泡。她動手從他的頭髮中撿出羽毛和絨毛,濃密的頭髮柔柔地搔弄她的手指。
  
  施墨修抬起身體,伸向她髮針已鬆脫的秀髮。他溫柔地從富有光澤的黑髮中挑出羽毛。
  
  他們一言不發地在對方身上忙了一、兩分鐘。黛西專心致志,起初根本沒想到坐在他大腿上與禮不合。她生平第一次離他這麼近,能看到他眼眸斑斕的藍色,虹膜外緣圈著一道深藍。他的肌膚質地光滑,呈陽光留下的茶褐色,下顎上長出了淡淡的鬍鬚。
  
  她發現施墨修有意避開她的視線,專心找出她秀髮中每一絲細小的絨毛。她驀然感覺到兩人身體蠢蠢欲動的交流,她身下強壯有力的肌肉,他吹拂在她瞼上炙熱的呼吸。他衣服潮濕,貼到她身上的地方都傳來灼燙的體熱。
  
  兩人同時靜止不動,半擁抱著交纏在一起,黛西肌膚的每個細胞都充滿了液態的火焰。她神魂顛倒、暈頭轉向,放鬆地沉迷其中,每個末端都感覺到脈搏的狂跳。他頭上再也沒有羽毛,但黛西情不自禁地用手指輕輕梳過他髻曲的黑髮。
  
  他很容易就能翻身壓倒她,讓她陷入潮濕的泥土。他們堅硬的膝蓋隔著幾層布料擠在一起,觸發她一陣原始的衝動,她想向他敞開,讓他隨心所欲地擺弄她的四肢。
  
  她聽到施墨修屏住呼吸。他牢牢握住她的上臂,唐突地把她從大腿上推開。
  
  黛西重重地落到他旁邊的草地上,努力恢復理智。她在地上找到小刀,一言不發地遞還給他。
  
  他把小刀放回口袋,集中精神拂去小腿上的羽毛和泥土。
  
  納悶他為何古怪地退縮,黛西掙扎著站起。「呃,」她不確定地說,「看來我得從僕人走的門悄悄溜回屋內。母親要是看見我,八成會歇斯底里。」
  
  「我會回到河邊,」施墨修沙啞地說。「看衛斯克的釣線輪用得順不順手。也許我會繼續釣魚。」
  
  黛西意識到他有意避開她,蹙起柳眉。
  
  「我還以為你今天受夠了下半身泡冷水。」
  
  「顯然泡得還不夠。」施墨修喃喃道,背對著她撿起背心和外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00:34

  第五章
  
  黛西既困惑又懊惱地大步離開人工湖。
  
  她很想講人鵝大戰的故事給莉琳解悶,但決定對剛才的事守口如瓶。她不想透露看到了施墨修的另一面,並短暫地沉溺於他危險的吸引力中。那不代表什麼,真的。
  
  黛西既困惑又懊惱地大步離開人工湖。
  
  她很想講人鵝大戰的故事給莉琳解悶,但決定對剛才的事守口如瓶。她不想透露看到了施墨修的另一面,並短暫地沉溺於他危險的吸引力中。那不代表什麼,真的。
  
  黛西雖然未經人事,但對男女之事也略知一二,明白慾望與愛情可以是兩回事。她一度受羅凱莫的身體吸引,現在發現施墨修對她也有同樣的影響,不禁倉皇失措。兩個男人有天壤之別,一個浪漫,一個保守。一個是英俊的年輕吉普賽人,用異國情調的神話撩撥她的想像……另一個是務實、眼神冷酷、野心勃勃的商人。
  
  住在第五大道這麼多年,黛西見過無數爭權奪利的男人。他們是完美主義者,要求妻子做最好的女主人,準備最好的晚宴和晚會,穿最好的衣裝,生養最好的小孩,孩子在樓上兒童室安靜地玩耍時,父親在樓下書房談生意。
  
  施墨修企圖心旺盛,頭腦與才能格外受到她父親賞識,他將是想像得到最苛刻的丈夫。他的妻子要全心全意為他的目標奉獻,若不能取悅他,就會受到嚴厲的批評。跟這種男人毫無未來可言。
  
  但有一點能給施墨修加分:他確實解救了那只鵝。
  
  等黛西悄悄溜進宅邸,清洗後換上乾淨的日間服,好友和姐姐已經聚集在晨間起居室喝茶和吃吐司。她們坐在靠窗的圓桌前,抬頭看著黛西進入起居室。
  
  雅蘭抱著伊蓓,讓她靠在肩上,手安撫地在她小小的背上打圈。其餘幾張桌前也有人坐,大多是女人,但也有包括聖文森爵爺在內的五、六名男士在場。
  
  「早安,」黛西開朗地說,走向姐姐。「你睡得好嗎,親愛的?」
  
  「好極了。」莉琳看起來很可愛,她眼眸明亮,往後梳起的黑髮用粉紅色絲網綰在頸背上。「我開著窗戶睡覺,湖面吹來的微風令人神清氣爽。你今天早晨去釣魚了嗎?」
  
  「沒有。」黛西裝出漫不經心的口吻。「我只是去散步。」
  
  愛芬朝雅蘭傾身,伸手要接過嬰兒。「我來抱她,」她說。嬰兒拚命咬著小拳頭,流出大量口水。愛芬抱過焦躁不安的孩子,向黛西解釋:「她在長牙,可憐的寶貝。」
  
  「她整個早上都煩躁不安。」雅蘭說。黛西看到她明亮的藍眸微帶年輕母親的倦意。那一絲疲憊軟化了她女神般完美的五官,把她襯托得愈發美麗。
  
  「這麼小就長牙?」黛西問。
  
  「她是韓家人,」雅蘭嘲弄地說。「韓家人都異常強壯。我丈夫說了,他家每個人幾乎一出生就有牙。」她擔憂地看著嬰孩。「我抱她出去好了。」
  
  一些不以為然的目光投向她們。「把孩子,特別是嬰兒,帶來成人聚會的場合,是有悖禮節的行為。只有在純粹為了展示的時候,才會給嬰兒穿上白色花邊的衣服,繫上絲帶,送來供眾人輪番讚美片刻,又迅速帶回樓上的育嬰房。」
  
  「胡說,」莉琳馬上反駁,沒有費事壓低聲音。伊蓓又不是在尖叫或大哭大鬧,她只是有點煩躁。大家應該能忍耐一下。
  
  「我們再試試用湯匙吧,」雅蘭低聲道,文雅的嗓音顯得憂心仲仲。她從一小碗碎冰中抽出冰冷的銀匙,告訴黛西,「我母親建議給她這個——她說對我弟弟傑瑞總是很管用。」
  
  黛西坐在愛芬身旁,看著嬰兒咬住銀匙。伊蓓圓圓的小瞼脹得通紅,流下幾滴淚水。她嗚咽著,黛西看到她紅腫的嬌嫩齒齦,同情地瑟縮一下。
  
  「她需要打個盹,」雅蘭說。「但痛得睡不著。」
  
  可憐的寶貝。
  
  愛芬努力安撫嬰孩時,起居室另一邊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某人的出現引起了眾人的興趣。黛西在椅子上轉身,看見施墨修引人矚目的高大身影。
  
  看來他並未回到河邊。他一定是不願護送她,等黛西走遠後獨自返回宅邸。
  
  施墨修就像她父親,認為她乏善可陳。黛西告訴自己不應該在乎,但這依然刺痛了她的心。
  
  他換上一套燙得筆挺的衣服,深灰色外套,淺灰略帶紫紅的背心,整潔的黑領巾打著保守的結。歐洲男士流行把鬢腳留得更長,頭髮鬆散髻曲地垂下,但看來這種風格尚末傳至美國。施墨修的瞼修得十分光潔,閃閃發亮的褐髮服貼頭部和頸項,增添他一絲少年的魅力。
  
  黛西悄悄觀察施墨修被引介給眾人。她看到年長紳士跟他說話時愉悅的表情,年輕紳士臉上的嫉妒,和女性表現出來的調情與興趣。
  
  「天啊,」雅蘭喃喃道,「那是誰?」
  
  莉琳暴躁地回答。「那是施先生。」
  
  雅蘭和愛芬都睜大眼睛。
  
  「你說骨、骨瘦如柴的施先生?」愛芬問道。
  
  「你說不比一碟萎黃的菠菜令人興奮的施先生?」雅蘭補充。
  
  莉琳柳眉倒豎。她硬生生地把注意力從施墨修身上拉回來,往茶裡加了一塊糖。「也許  他沒有我描述的醜陋,」她承認。「但別受他的外表蒙騙。你們一旦瞭解他的內心,就會對他改觀。」
  
  「我覺、覺得許多女士都願意瞭解他任何一部分。」愛芬觀察道!雅蘭聞言埋在茶杯口竊笑。
  
  黛西迅速回頭看一眼,發現愛芬所言不虛。女士們騷動起來,格格嬌笑,伸出柔軟白皙的纖手讓他行吻手禮。
  
  只不過因為他是美國人,有新鮮感,她們才會大驚小怪,莉琳咕噥。我隨便哪個哥哥到來,她們就會把施先生拋到九霄雲外。
  
  黛西很想同意莉琳的說法,但她相當肯定那幾位兄長不會像施先生這樣引起轟動。柏家兄弟雖是大筆財產的繼承人,但缺乏施墨修精心培養的社交手腕。
  
  「他在往這邊看,」雅蘭報告。她坐立不安,姿勢微妙地緊繃起來。「他和其他人都在蹙眉。嬰兒太吵了。我把她抱出去。」
  
  「別把她抱走,」莉琳命令。「這是我家,你是我的朋友,有誰不喜歡嬰兒的聲音,歡迎他馬上離開。」
  
  「他過來了,」愛芬耳語。「噓——」
  
  黛西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茶,肌肉緊繃。
  
  施墨修來到桌前,彬彬有禮地欠身致意。「夫人,」他對莉琳說,「很高興再見到你。」
  
  「請允許我再次恭喜你和衛斯克爵爺的婚事,而且……」他猶豫片刻,儘管莉琳顯然懷孕了,但說出來會顯得失禮。「你氣色很好。」他說。
  
  「我大得像穀倉。」莉琳坦率地說,戳破了他圓滑的努力。
  
  施墨修抿緊雙唇,好像正奮力壓住笑意。「一點也不會。」他溫和地說,看向雅蘭和愛芬。他們都在等莉琳介紹。
  
  莉琳不情願地順從。「這位是施先生,」她咕噥道,朝他的方向揮揮手。「韓熙孟太太和聖文森夫人。」
  
  施墨修敏捷地朝雅蘭行吻手禮。若非愛芬抱著嬰孩,他也會向她行禮。伊蓓的嚶嚀和嗚咽越來越大聲,若不能盡快安撫她,她很快就會號啕大哭。
  
  「那是我的女兒伊蓓,」雅蘭抱歉地說。「她在長牙。」
  
  應該很快就能把他嚇走,黛西思忖。男人很害怕哭泣的嬰兒。
  
  「啊。」施墨修把手伸進外套,悉悉索索地摸索了片刻。他究竟在口袋裡放了些什麼?
  
  她看著他掏出小刀、一小截釣線和一塊乾淨的手帕。
  
  「施先生,你在做什麼?」愛芬帶著疑惑的微笑問道。
  
  「隨手做點東西。」他舀起一些碎冰到手帕中央,裡緊後用釣線綁住。他把小刀放回口袋,非常自然地朝嬰孩伸手。
  
  愛芬杏眼圓睜地交出嬰兒。四個女人震驚地看著施墨修駕輕就熟地抱住伊蓓,讓她靠在肩膀上。他把用手帕做成的冰袋塞給嬰兒,她即使哭著也拚命咬住它。
  
  施墨修渾然不覺起居室裡每個人的呆望,踱到窗前,對嬰孩輕聲呢喃。他好像在跟她講故事。兩分鐘後,嬰孩安靜下來。
  
  施墨修回到桌前,伊蓓歎息著昏昏欲睡,緊緊咬住將就做成的冰袋。
  
  「噢,施先生,」雅蘭感激地說,把嬰孩抱回來,「你更聰明!謝謝你。」
  
  「你在跟她說什麼?」莉琳要知道。
  
  他看向她,溫和地回答:「我想在碎冰麻痺她的牙齦之前轉移她的注意力。於是我向她詳細解釋了一七九二年的梧桐樹協議。」
  
  黛西第一次對他說話。「那是什麼?」
  
  施墨修聞言看向她,表情溫和有禮,那一刻黛西幾乎相信那天早晨的事只是她的夢。但她的肌膚與神經依然留存他的感覺、他身體深刻的烙印。
  
  「梧桐樹協議促成紐約證券交易所的成立。」施墨修說。「我還以為能使她增廣見聞,但我談到費用結構調整時,伊蓓小姐似乎失去了興趣。」
  
  「原來如此,」黛西說。「你害那可憐的嬰兒無聊到睡著了。」
  
  「你應該聽聽我對市場力量不均衡導致三七年股災的分析,」施墨修說。「據說比鴉片酊還管用。」
  
  黛西凝視著他閃爍的藍眸,不情願地輕笑起來,他又朝她綻開那轉瞬即逝、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她莫名其妙地臉紅了。
  
  施墨修的注意力在她臉上停留的時間稍稍過長,彷彿被她某種眼神迷住。他唐突地移開視線,再度朝一桌人欠身致意。「請繼續喝茶,我告辭了。幸會,女士們。」他看向雅蘭,一本正經地補充:「你的女兒很可愛,夫人。我會原諒她不懂欣賞我的商業見解。」
  
  「你真親切,先生。」雅蘭回答,眼眸閃爍著笑意。
  
  施墨修回到房間另一頭,年輕女士立即忙碌起來,把多餘的糖攪拌進紅茶,撫平大腿上的餐巾。
  
  愛芬率先開口。「你說得對,」她對莉琳說。「他真是十分討人厭。」
  
  「沒錯,」雅蘭強調地附和。「看到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萎黃的菠菜。」
  
  「你們倆閉嘴。」莉琳回應她們的諷刺,狠狠地咬一口烤麵包。
  
  下午,多數年輕人去玩草地滾球,於是莉琳堅持把黛西拖到東邊的草坪上。黛西平常不會介意,但她剛看到新小說引人入勝的部分,名叫海啞的女家庭教師剛在閣樓遇到鬼魂。
  
  「你是誰?」海啞顫聲問道,凝視著酷似舊愛克沃爵爺的鬼魂。鬼魂正要回答,莉琳就不容分說地搶走黛西手上的書,把她從書房拉出來。
  
  「討厭,」黛西抱怨道。「討厭,討厭……莉琳,我剛看到最精彩的部分!」
  
  「現在至少有六位合適的紳士在室外玩草地滾球。」她姐姐輕快地說。「跟他們打球比獨自看書有用得多。」
  
  「我根本不會玩滾球。」
  
  「很好,請他們教你。男人都喜歡教女人做事。」
  
  她們走近打滾球的草坪,旁邊有桌椅供旁觀者休息。一群玩球的人忙著在草坪上滾著大木球,看到有球落入草地旁狹窄的溝渠,啥啥大笑起來。
  
  「嗯,」莉琳觀察人群。「我們有競爭者。」黛西認出姐姐指的三個女人:「雷珊娜小姐、杜蘭姐女士和金艾佩。我不想邀請未婚女子到漢普郡,」莉琳說,「但衛斯克說那樣會太明顯。幸好你比她們都漂亮,雖然你個子矮小。」
  
  「我不是矮小。」黛西抗議。
  
  「那就嬌小吧。」
  
  「我也不喜歡嬌小。說得好像我微不足道。」
  
  「總比短小要好,」莉琳說,「要描述你的身高不足,我只想得出這三個詞。」看到黛西朝她怒目而視,她露齒而笑。「別扮鬼臉,親愛的。我要帶你去見一群未婚紳士,任君取用——噢,見鬼。」
  
  「什麼?什麼事?」
  
  「他在滾球。」
  
  不必問他是誰……莉琳懊惱的口吻表達得一清二楚。
  
  黛西掃視人群,發現施墨修和幾個年輕男子站在球道末端,看別人測量球距。他跟其他人一樣,穿著淺色長褲、白色襯衫和無袖背心。他身材精瘦強壯,輕鬆的姿勢顯得自信滿滿。
  
  他的視線將一切盡收眼底。他玩球時似乎很認真。施墨修向來做要做到最好,就連休閒的草坪遊戲也不例外。
  
  黛西相當肯定他每一天都在競爭。那不符合她認知裡老波士頓或老紐約上流社會年輕男子的形象。那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一向知道他們不喜歡就不必工作。她納悶施墨修有沒有純粹為了享受做過任何事。
  
  「他們在決定勝負,」莉琳說。「也就是看誰的球最靠近球道末端的白球。」
  
  「你怎麼會對滾球瞭解這麼多?」黛西問。
  
  莉琳嘲弄地微笑。「衛斯克教我的。他的滾球玩得太好,通常都不上場,因為沒有人能贏過他。」
  
  她們走近一排椅子,衛斯克、愛芬和聖文森爵爺坐在一起,在旁觀看的還有退休的康少將夫婦。黛西走向一張空椅,但莉琳把她推向玩球的草坪。
  
  「去。」莉琳用命令狗去撿木棍的口吻下令。
  
  黛西長歎一聲,渴望地想起未看完的小說,腳步沉重地走向人群。她以前至少見過其中三位紳士。其實他們還不錯。何先生三十幾歲,外表討人喜歡,臉頰圓潤,略顯矮胖,但依然不失魅力。馬先生身強體壯,有著濃密髻曲的金髮和綠眸。
  
  有兩個男人她從未在巨石園見過。柯艾倫先生戴著眼鏡,外套有點起縐,學者氣質濃厚。蘭德登爵爺身高中等,是英俊的黑髮紳士。
  
  蘭德登立刻朝黛西走來,主動向她解釋遊戲規則。黛西努力不看向他身後的施先生,其他女人把他團團圍住,嬌笑著跟他調情,向他請教正確的握球姿勢,問他球出手前要上前幾步。
  
  施墨修似乎沒注意到黛西。但當她轉身從地上一堆本球中撿起一個,她感到頸背一陣麻刺。她知道他在看她。
  
  黛西十分後悔請他幫忙解救受困的鵝。這件事打開了感情的閘門,令她意識到揮之不去的心煩意亂。別再胡思亂想,黛西告訴自己。專心玩球。她強自留心聽蘭德登爵爺講解滾球技巧。
  
  衛斯克觀察草坪上的動靜,低聲評論:「看來她跟蘭德登相處愉快。他是最有希望的人選之一。年齡合適,受過良好教育,性格討人喜歡。」
  
  莉琳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遠處蘭德登的身影。「他連身高也合適,不會超出黛西太多,妹妹討厭別人在她面前站得像高塔似的。他的名字怪怪的。」莉琳沉思著說。「不知他是哪裡人?」
  
  「瑟索鎮。」坐在愛芬另一側的聖文森爵爺回答。
  
  經過從前激烈的衝突,莉琳和聖文森之間達成拘束的停戰狀態。莉琳、水遠不會真正喜歡他,但她理所當然地決定,既然聖文森和衛斯克是多年的好友,她必須容忍他的存在。
  
  莉琳知道如果她請求丈夫跟他絕交,他會為她做到,但她愛他至深,不會作出這種無理要求。何況聖文森對邁克有好處;他才智過人、思想敏銳,給邁克負荷過多的生活帶來一定平衡。邁克在英國有權有勢、呼風喚雨,亟需不把他奉為神衹的人。
  
  聖文森另一項優點是他待愛芬很好。事實上,他似乎很崇拜她。乍看之下,他們根本不相配——愛芬是害羞的壁花,聖文森是無情的浪子,但兩人譜出了獨一無二的愛戀。
  
  聖文森自信滿滿、老於世故,英俊得令人自眩神迷,有時人們一看到他,就會屏息。但只要愛芬喚一聲,他就會飛奔而至。他們的關係較為低調,不像韓熙孟或衛斯剋夫婦情感外顯,但兩人之間存在著一股神秘熱情的張力。
  
  只要愛芬幸福快樂莉琳就會善待聖文森。
  
  「瑟索鎮,」莉琳狐疑地重複,從聖文森看向丈夫。聽起來不像英國的地名。
  
  兩個男人交換眼神,邁克平穩地回答。「事實上,是在蘇格蘭。」
  
  莉琳瞇起眼睛。「蘭德登是蘇格蘭人?但他沒有口音。」
  
  「他少年時期大多在英格蘭寄宿學校度過,後來又上了牛津。」聖文森說道。
  
  「嗯。」莉琳對蘇格蘭的地理知之甚少,但瑟索鎮這名字她連聽都沒聽過。「準確來說,瑟索鎮在哪裡?剛過邊境嗎?」
  
  衛斯克不敢迎上她的目光。「再往北一點,接近奧克尼群島。」國土最北邊?莉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壓低火冒三丈的聲音。「我們不如省點時間,直接把黛西流放到西伯利亞算了?那裡大概還暖和一點!天啊,你們倆怎會贊成把蘭德登列為候選人?」
  
  「我不得不加上他。」聖文森抗議。「他名下有三處產業和一整群優良種馬。只要他到俱樂部,我每晚的收益就至少上升五千鎊。」
  
  「這麼說來,他揮霍無度。」莉琳陰鬱地說。
  
  「那甚至使他更適合黛西,」聖文森說。「總有一天他會需要柏家的錢。」
  
  「我不管他有多合適,目標是讓我妹妹留在這個國家。如果她住在該死的蘇格蘭,我多久才能見她一面?」
  
  「還是比北美近。」衛斯克實事求是地指出。
  
  莉琳轉向愛芬,希望找到盟友。「愛芬,說話呀!」
  
  「蘭德登爵爺是哪裡人都無所謂。」愛芬伸手,溫柔地解開掛在莉琳耳環上的一緇黑髮。「黛西不會嫁給他。」
  
  」為什麼這樣說?」莉琳警覺地問。
  
  愛芬綻開微笑。「噢……只是我的直覺。」
  
  黛西希望速戰速決,盡早回去看小說,於是相當迅速地掌握了草地滾球的訣竅。第一個人把做為目標球的白球滾到草坪球道末端,但注意不能超出邊界。遊戲目標是把三個稱為滾球的木球滾到盡量靠近白球的地方。
  
  唯一的困難在於木球的一邊刻意做得較扁,不會直線滾動。黛西很快學會依照需要稍微偏左或偏右滾球,才能抵消滾球的不對稱。黛西欣喜地發現青草低矮,土地硬實,是快速球道,能滿足她速戰速決、回去與海娌和鬼魂相會的迫切心情。
  
  既然男性和女性人數相同,玩球的人分成兩人一隊。黛西和蘭德登組隊,他的滾球打得很好。
  
  「你玩得很不錯,柏小姐,」蘭德登讚歎。「你確定你從未玩過?」
  
  「從來沒有,」黛西興高采烈地回答。她撿起木球,把扁平的一面轉到右邊。「一定是你教導有方,爵爺。」她上前兩步,來到起點線前,手往後拉再靈巧地把球滾出去。她的球俐落地把對手的球撞開,在離白球正好兩寸的地方停下。他們贏了這一回合。
  
  「真漂亮。」柯先生說,停下擦拭他的眼鏡。他重新戴上眼鏡,朝黛西微笑,又補充道「你動作優美,柏小姐。技巧賞心悅目。」
  
  「與技巧無關,」黛西謙遜地回答。「這恐怕只是初學者的運氣。」
  
  肌膚白晰、金髮苗條的杜蘭妲女士憂心仲仲地檢查她的纖手。「我折斷了一根指甲。」她宣佈。
  
  「我扶你到椅子上坐下。」柯艾倫立刻擔憂地說,彷彿她折斷的不是指甲而是手臂,兩人離開草坪。
  
  黛西沮喪地想起她應該故意輸掉比賽,這樣才不必玩下一回合。但有意輸掉對隊友有失公平。蘭德登爵爺對他們的勝利表現得欣喜若狂。
  
  「現在,」蘭德登說,「看看我們決賽的對手是誰。」
  
  他們觀看其餘兩隊比賽,施先生和雷小姐對馬先生和金小姐。馬先生狀況起伏不定,打得時好時壞,金小姐的表現穩定得多。雷珊娜的球技差得無可救藥,也把這件事當成天大的笑話,整場比賽都笑得花枝亂顫。她沒完沒了的笑聲非常討厭,但施墨修似乎不介意。
  
  施墨修玩法積極,講求策略,每次出手前都仔細考慮,滾球的動作從容不迫、乾淨俐落。黛西發現他會無動於衷地撞走對手的球,或將白球撞到不利於對手的位責。
  
  「他很難對付,」蘭德登溫和地對黛西評論道,眼眸閃閃發亮。「你覺得我們能擊敗他嗎?」
  
  霎時間,黛西把等在宅邸的小說拋到九霄雲外。想到與施墨修對陣,她就充滿期待。
  
  「有難度。但我們可以奮力一試,對吧?」
  
  蘭德登欣賞地大笑。「我們當然可以。」
  
  施墨修和雷小姐贏得比賽,其他人愉快地抗議著離開草坪。
  
  剩下四人撿回滾球和目標球,回到起點線上。每隊共有四個球,每人兩球。
  
  黛西轉身面對施墨修,他在她到來後第一次看她。他直接的眼神帶有挑戰的意味,令她心跳如擂,全身血脈沸騰。他凌亂的頭髮落到額頭上,出汗的茶褐色肌膚閃爍著淡淡的光澤。
  
  「我們擲硬幣決定誰開球。」蘭德登爵爺建議。
  
  施墨修點頭同意,目光從黛西身上移開。
  
  擲硬幣的結果是由施墨修和雷珊娜開局,她歡欣雀躍地尖叫。施墨修巧妙地把白球滾到草坪末端的完美位署上。
  
  雷小姐撿起一個木球,把球貼近胸前,黛西懷疑她存心惹人注意她偉大的胸脯。你得教教我,施先生。她從彎彎的睫毛下無助地看他一眼。投擲的時候,我應該把扁平的一邊移到右側還是左側?
  
  施墨修走到她身前,調整她持球的姿勢。吸引到他的汪意,雷小姐散發出喜悅的光芒。
  
  他低聲給她建議,指出滾球的最佳路線,雷小姐湊近他,頭幾乎抵住他的。惱火從黛西胸口升起,拔塞鑽似的令她喉嚨肌肉收縮。
  
  最後施墨修退後。雷小姐優雅地上前幾步,把球滾出去。但她的力道太弱,球歪歪斜斜地滾到草坪球道正中間停下。有球擋著路,接下來的比賽難度大大提高,除非有人願意浪費一顆球把它撞開。
  
  「該死。」黛西低聲咕噥。
  
  雷小姐格格嬌笑得幾乎癱軟在地。「天啊,我把比賽搞砸了,對不對?」
  
  「一點也不會,」施墨修輕鬆地說。「沒有挑戰就不好玩了。」
  
  黛西暴躁地納悶他為何對雷小姐這麼好。她還以為他不是喜歡蠢女人的男人。
  
  「輪到你了。」蘭德登催促,把球遞給黛西。
  
  她握住佈滿痕跡的木球,把球轉來轉去,找到合適的手感。她凝望遠處的白球,想像球的路線。她上前二步,手臂往後一揮,用力向前一推。保齡球快速沿著綠茵邊緣滾動,巧妙地避過雷小姐的木球,在最後一秒改變路線,正好停在白球前面。
  
  「妙極了!」蘭德登驚歎,觀眾歡呼鼓掌。
  
  黛西迅速偷看施墨修一眼。他面帶淡淡的微笑,審視她的目光彷彿能將她看透。時間頓然停止,好像被鑽石別針釘住,很少、甚至根本沒有男人這樣看過黛西。
  
  「你計算過球的路線嗎?」施墨修輕聲問。「抑或純屬幸運?」
  
  「我計算過的。」黛西回答。
  
  「我懷疑。」
  
  黛西被激怒了。「為什麼?」
  
  「因為沒有任何新手能預想並滾出那樣的路線。」
  
  「你在質疑我的誠實嗎,施先生?」黛西不等他回答,就朝坐在觀眾席觀賽的姐姐喊道:「莉琳,據你所知,我以前打過滾球嗎?」
  
  「當然沒有。」莉琳斷然回答。
  
  黛西重新轉向施墨修,挑戰地瞪著他。
  
  「要滾出那個球,」施墨修說,「必須計算出草地球速、抵消球身偏倚所需的角度、使線路改變的減速點,還要考慮有側風的可能,必須有足夠的經驗才能成功投出這球。」
  
  「那就是你打球的方式?」黛西輕快地問道。「我只是設想球的線路,然後把它滾出去。」
  
  「運氣和直覺?」他充滿優越感地看她一眼。「那樣贏不了球。」
  
  黛西不屑回答,後退並交疊雙臂。「輪到你了。」她說。
  
  施墨修彎腰,單手拾起一個木球。他調整握球的姿勢,走到起點線上觀察草坪。黛西雖然惱怒,但看著他,小腹依然感到一陣愉悅。她研究這種感覺,納悶他怎會對她的身體有這種羞人的影響。看到他和他移動的方式,她就湧起既尷尬又陶醉的女性自覺。
  
  施墨修用力滾球。球順從地往前滾去上 美地複製黛西的路線,但經過更加精心的計算。他的球俐落地把黛西的球撞出草坪,取而代之停在白球正前方。
  
  「他把我的球撞進了溝渠,」黛西抗議。「那樣符合規則嗎?」
  
  「噢,符合。」蘭德登爵爺說道。「有點殘酷,但絕對符合規則。嚴格來說上 稱為死球。」
  
  「我的球死了——」黛西氣憤地問道。
  
  施墨修以毫不留情的目光回應她的瞪視。「對付敵人,出手必定要狠。」
  
  「只有你才會在玩草地滾球時引用馬基維利。」黛西咬牙切齒地說。
  
  「抱歉,」蘭德登爵爺禮貌地說,「但應該輪到我了。」發現兩人都充耳不聞,他聳聳肩,走到起點線上。他的球沿曲線滾過草坪,正好停在白球後方。
  
  「我參加比賽就是要贏得勝利。」施墨修對黛西說。
  
  「天啊,」黛西火冒三丈地說,「你跟我父親的口吻一模一樣。你想過有些人只是為了享受遊戲的樂趣嗎?為了愉快地打發時間?還是你非得把每件事變成生死決戰?」
  
  「不爭取勝利,比賽就毫無意義。」
  
  發現施墨修完全無視她的存在,雷珊娜努力調停。「現在應該輪到我了,施先生。你能好心地幫我拿一個球嗎?」
  
  施墨修幾乎沒看她,注意力定在黛西緊繃的小臉上。「給你。」他唐突地說,把滾球塞到雷小姐手中。
  
  「也許你能教教我……」雷小姐開口,但發現施墨修和黛西繼續鬥嘴,她的嗓音逐漸減弱、消失。
  
  「好吧,施先生,」黛西冷靜地說。「如果你不能享受一場單純的滾球遊戲,非要宣戰不可,我們就開戰吧,遊戲計分。」她不確定上前的是他還是她,但突然之間,他們站得非常貼近,他低頭注視著她。
  
  「你不可能擊敗我,」施墨修低聲說。「你是新手,又是女人。除非我讓分,否則不公平。」
  
  「你的隊友是雷小姐。」她諷刺地耳語。

  「在我看來,那就讓得夠多了。」

  「你是暗示女人的球技不如男人嗎?」
  
  「不,我是光明正大地說。」
  
  黛西感到氣憤,強烈渴望一拳把他打倒在地。「開戰。」她重複道,快步走回她那邊的草坪。
  
  多年後,這場大戰依然號稱巨石園史上最嗜血的草地滾球比賽。球賽延長至比分三十分,然後五十分,然後黛西數不清了。每一寸土地、每一項規則,他們都爭論不休。他們苦思每一次出球的策略,彷彿國家的命運全繫於此。最重要的是,他們千方百計地把對方的球撞進水溝。
  
  「死球!」黛西歡呼雀躍,她滾出一記完美的球,把施墨修的球撞得搖搖晃晃地掉進溝渠。
  
  「柏小姐,也許我應該提醒你一下,」施墨修說,「比賽的目標不在於把我的球撞進溝裡。你應該讓球停在盡量靠近白球的位置。」
  
  「那見鬼的怎麼可能?你不停地把它們撞開!」黛西聽到雷小姐因她的粗話驚喘聲。
  
  這真的不是她的風格,她從來不詛咒,只是目前的狀況使她無法保持冷靜。
  
  「只要你不再撞我的球,」施墨修提議,「我就不再撞你的球。」
  
  黛西考慮了半秒。但不幸的是,把他的球撞進水溝實在太、太痛快了。「給我全中國的大麻也不行,施先生。」
  
  「好吧。」施墨修撿起一個傷痕纍纍的球,用力往前滾去,使其猛力撞上她的球,震耳欲聾的鋅啪聲啼響起。
  
  看到裂為兩半的球搖晃著掉進水溝,黛西的下巴掉了下來。「你撞爛了我的球!」她喊道,握緊雙拳轉身質問他。「你還插隊!下一位應該輪到雷小姐,你這殘酷無情的惡魔!」
  
  「噢,不,」雷小姐不自在地說。「我非常樂意讓施先生替我打球……他的球技比我高明……」發現沒有人在聽她說話,她的聲音逐漸消失。
  
  「輪到你。」施墨修對蘭德登爵爺說,比賽的凶殘程度拉高似乎嚇了後者一跳。
  
  「噢,不,不對!」黛西把球從蘭德登手中搶走。「他是紳士,不會撞你的球。但我可不是。」
  
  「沒錯,」施墨修同意。「你絕對不是紳士。」
  
  黛西大步走到起點線上,手往後一揮,用盡全力把球滾出去。球快速滾過草坪,把施墨修的球撞到綠茵邊緣,搖搖欲墜地晃動片刻後掉進溝裡。她報復地瞪施墨修一眼,他佯作恭喜地點頭。
  
  「我說,」蘭德登評論道。「你的球技真是非同凡響,柏小姐。我從未見過玩得這麼好的新手。你怎會每次都投得無懈可擊?」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回答,施墨修驀然露齒而笑,認出了馬基維利的名言。
  
  比賽沒完沒了地繼續。下午的陽光化為晚霞。黛西逐漸發現蘭德登爵爺、雷小姐和多數  觀眾都走了。衛斯克爵爺顯然也想進屋,但黛西和施墨修不停地找他裁決或測量距離,因為  只有他的判斷能獲得兩人的信任。
  
  一小時又一小時的過去,兩人心無旁騖地滾球,全然忘記了飢餓、口渴或疲倦。不知何時開始,他們競爭的心態變成不情願地欣賞彼此的技巧。當施墨修讚美她特別精彩的一記球,他沉默的計算,他瞇起眼睛、微微側頭的樣子……都令她心蕩神馳。黛西的現實生活很少會比幻想有趣無數倍。但這是其中一次。
  
  「孩子們。」聽到衛斯克的諷刺,兩人茫然地抬頭看他。他從椅子上站起,伸展無用武之地的肌肉。「恐怕這對我來說已經拖得夠久了,歡迎你們繼續,恕我不奉陪。」
  
  「但誰來做裁判?」黛西抗議。
  
  「既然已經至少半小時沒有人計分,」伯爵嘲弄地說。「我也不必再裁決了。」
  
  「我們有計分,」黛西爭辯,朝施墨修轉身。「比分是多少?」
  
  「我不知道。」
  
  他們面面相襯,突如其來的困窘使黛西差點按捺不住竊笑。
  
  施墨修眼中閃爍著笑意。「應該是你贏了。」他說。
  
  「噢,別對我擺出紆尊降貴的態度。」黛西說。「你領先,我能接受失敗,勝敗乃兵家常事。」
  
  「我沒擺出紆尊降貴的態度。至少……」施墨修在背心口袋摸索片刻,掏出一隻懷表。……「兩小時以來,我們的比分一直交替上升。」
  
  「那就是說,你十之八九保有開局的優勢。」
  
  「但第三回合以後你就逐漸追了上來——」
  
  「噢,見鬼!」邊界線上傳來莉琳的嗓音。她進屋午睡,出來發現他們還在草坪球場上,頓時大發脾氣。「你們整個下午像一對雪貂爭論不休,現在還為誰贏誰輸吵架。要是沒有人制止你們,你們會在這裡吵到半夜。黛西,你滿身是泥,頭髮亂得像鳥窩。進來梳洗乾淨,馬上。」
  
  「沒必要大吼大叫。」黛西溫和地回答,跟隨姐姐離開。她回頭看施墨修一眼……眼神比以前都友善,然後她轉身加快腳步離去。
  
  施墨修動手收拾本球。
  
  「別管了,」衛斯克說。「僕人會收拾,你要花時間準備赴晚宴,大約一小時後就要用餐了。」
  
  墨修依言放下滾球,與衛斯克走向宅邸。他注視著黛西嬌小窈窕的身影,直到她從視線內消失。
  
  衛斯克沒有漏看墨修著迷的注視。「你追求的方式可真獨一無二。」他評論道。「我沒想到在草坪遊戲中打敗黛西會引起她的興趣,但看來這一招很管用上。」
  
  墨修注視著腳前的土地,裝出漫不經心的平靜口吻。「我沒有在追求柏小姐。」
  
  「看來我誤解了你對草地滾球明顯的熱愛。」
  
  墨修防備地看他一眼。「我承認覺得她很有趣,但不代表我想娶她為妻。」
  
  「柏家姊妹對人有那種危險的魅力。她第一次引起你的興趣時,你只知道她是你見過最惱人的人。但你隨後發現,儘管她能把你逼瘋,你卻迫不及待盼望再見到她。就像惡化的絕症,從一個器官蔓延到另一個器官,開始渴望。與她相比,其他女人全變得乏味無趣、黯然失色。你想要她想得發狂。你情不自禁地不斷想——」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墨修臉色慘白地打斷他。他不會向絕症臣服。人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不管衛斯克怎麼看,這只是肉體衝動。一種邪惡強勁、令他五臟六腑揪緊、使他精神錯亂的肉體衝動……但憑絕對的意志便可以戰勝它。
  
  「隨你怎麼說。」衛斯克說,顯得不甚信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00:57

  第六章
  
  墨修盯著櫻桃木梳妝台上的鏡子,靈巧地仔細打好上漿的正式白領巾。他餓了,但想到下樓到餐廳赴冗長的正式晚宴,他就忐忑不安。他彷彿走在懸於高空的狹窄木板上,稍稍踏錯就會萬劫不復。
  
  他不該縱容自己接受黛西的挑戰,不該連續打幾小時該死的草地滾球。
  
  只是黛西太嬌媚動人,他們打球時,她把全副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他無法抗拒這種誘惑。她是他見過最氣人、也最迷人的女性,袖珍的身材包裹中藏有雷雨及彩虹。
  
  該死,他渴望跟她上床。蘭德登和其他男人居然沒在黛西面前喪失理智,讓墨修感到匪夷所思。
  
  該是時候控制局面了。他會不惜一切把她和蘭德登湊成一對。比起在場的其他未婚紳士,蘇格蘭爵爺是最佳的人選。蘭德登和黛西會過著風平浪靜、井然有序的生活,蘭德登可能偶爾會拈花惹草???——多數有閒男士都難免如此——但黛西也會忙於家務和看書,不會留意到丈夫的出軌。萬一她發現,也會學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靠作白日夢逃避現實。
  
  娶得黛西這樣的妻子,將是不可思議的天賜良緣,但蘭德登永遠不會知道他有多幸運。
  
  墨修怏怏不樂地下樓,加入衣冠楚楚的人群,準備進入餐廳。女士穿著飾有刺繡、珠子和蕾絲的華衣美服。男士穿著素淨的漆黑和明亮的純白,單調的顏色正好襯托出女士的花枝招展。
  
  「施墨修,」柏麥斯親切地招呼他。「過來正跟他們報一下最新的生產成本預算。」
  
  在柏麥斯眼中,隨時隨地都適合談生意。墨修依言加入站在角落的六名男士,背誦僱主想要的數據。
  
  墨修有一項方便的才能,就是能在腦中儲存大量資料。他喜愛數字,數字的規律與秘密能把複雜的事簡單化。不同於生活,數學中總是有解答,總是有明確的答案。
  
  但墨修說著說著,就看見黛西、莉琳與好友站在一起,半邊大腦頓時停止運作。
  
  奶黃色長袍緊緊裹住黛西的纖腰,閃閃發亮、褶鄒飾邊的綢緞低胸緊身胸衣托起她形狀姣好的嬌小胸脯。黃色綢緞絲帶巧妙編成的繫帶,固定住緊身胸衣。她烏黑的秀髮綰到頭頂,幾縷螺旋狀的松發垂到美頸和香肩上。她看起來精巧細緻、完美無瑕,猶如餐後甜點小碟上美麗的糖衣裝飾,可以欣賞但不該吃掉。
  
  墨修想扯下她的緊身胸衣,直到綢緞繫帶纏住她的雙臂。他想親吻她嬌嫩白皙的肌膚,找到她的蓓蕾,讓她扭動——
  
  「但你真的認為,」馬先生的聲音傳來,「市場有擴展的空間嗎?畢竟我們說的是下層社會。無論在哪個國家,那些人不喜歡經常洗澡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墨修把注意力拉回穿著考究的高大紳士身上,馬先生的金髮在枝形吊燈下閃閃發亮。回答之前,他提醒自己這問題大概沒有惡意。上流社會一般對窮人完全誤解,或根本不把他們放在心上。
  
  「事實上,」墨修溫和地說,「目前的資料顯示,一旦肥皂大量生產、價格下降,銷售量就會以每年大約百分之十的速度遞增。每個階層的人都想保持清潔,馬先生。問題在於品質良好的肥皂向來是奢侈品,大眾難以負擔。」
  
  「大量生產,」馬先生若有所思地說,蹙起瘦削的瞼。「這個說法有種令人不快的感覺……似乎給了下層社會模仿上流社會的機會。」
  
  墨修環顧這群男人,發現柏麥斯的頭頂越來越紅,那從來不是好跡象,而衛斯克一言不發,黑眸高深莫測。
  
  「正是如此,馬先生,」墨修慎重其事地說。「衣服和肥皂等商品的大量生產,使窮人能像其他人一樣健康、體面地生活。」
  
  「但那要怎樣分辨誰是誰?」馬先生抗議。
  
  墨修疑惑地看他一眼。「恐怕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蘭德登參與討論。「我相信馬先生問的是,他說,如果店員和淑女都儀容乾淨、裝扮相似,要怎樣分辨她們。如果紳士不能從外表辨別她們的身份,又怎麼知道要如何區分對待之道?」
  
  這個勢利的問題令墨修大吃一驚,他謹慎地斟酌措辭。「我向來認為無論地位高低,所有女人都值得尊重。」
  
  「說得好。」蘭德登張口正要爭辯,衛斯克就板著臉說。
  
  沒有人想反駁伯爵,但馬先生追問,「衛斯克,難道你認為鼓勵窮人不顧身份地模仿上流社會也無妨?難道允許他們假裝跟我們毫無區別沒有壞處?」
  
  「我認為唯一的壞處,」衛斯克平靜地說,「是因害怕失去自以為是的優越感,為此阻礙別人上進。」
  
  聽到這句話,墨修更加喜歡伯爵了。
  
  蘭德登還念念不忘關於店員的假設,對馬先生說:「無須害怕,馬先生,無論女人穿什麼衣服,紳士總能從蛛絲馬跡辨認出她真正的身份。淑女說話總是柔和、有教養,而店員嗓門尖銳、口音粗俗。」
  
  「當然,」馬先生如釋重負地說。他作勢微微戰慄一下,補充道:「店員身穿華服,說著倫敦腔……就像用指甲刮石板那樣難聽。」
  
  「沒錯,」蘭德登大笑著說。「或者像平庸的雛菊插在一束玫瑰中那樣格格不入。」
  
  這當然是無心之失。眾人倏然沉默下來,蘭德登意識到他剛無意中侮辱了柏麥斯的女兒,準確來說,侮辱了他女兒的名字。(譯註:黛西,意為雛菊。)
  
  「雛菊用途廣泛,」墨修評論道,打破沉默。「清新自然,惹人憐愛。我向來認為雛菊在任何裝飾中都恰到好處。」
  
  眾人馬上低聲附和——確實,和正是。
  
  衛斯克爵爺讚許地看墨修一眼。
  
  片刻後,不知是出於事先安排還是最後的調整,墨修坐到了主餐桌上衛斯克左手的位置。許多賓客明顯露出吃驚的表情,納悶衛斯克怎會把上賓的位置給了地位不高的年輕人。
  
  施墨修掩飾驚訝,看見柏麥斯帶著父親的自豪朝他微笑……莉琳暗暗瞪向丈夫,心臟稍微衰弱一點的男人會嚇得魂飛魄散。
  
  無風無浪的晚宴過後,賓客三五成群地分散開來。有些男士到後陽台上喝波特酒和抽雪茄,有些女士要喝茶,其他人到起居室玩遊戲和聊天。
  
  墨修正走向陽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低頭看見雷珊娜淘氣的眼眸。她總是一副興致高昂的模樣,最大的才能似乎是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施先生,」她說,「我堅持你跟我們到起居室。不許拒絕。我和蘭姐女士策劃了一些遊戲,相信你會覺得相當有趣。」她輕眨一邊眼睛,使了個狡猾的眼色。「我們一直在謀劃。」
  
  「謀劃,」墨修小心地重複。
  
  「噢,沒錯,」她格格嬌笑。「我們決定今晚淘氣一點。」
  
  墨修向來不喜歡起居室遊戲,輕浮從來不是他的風格。此外,眾所周知,在英國上流社會縱容的氣氛中這些遊戲的懲罰經常是惡作劇或可能引起流言蜚語的行為。墨修天生對流言深惡痛絕。如果他陷入醜聞,肯定會有很好的理由,而不是由於愚蠢的起居室遊戲。
  
  但墨修還來不及回答,眼角就瞥見……一閃而過的黃色。黛西輕輕挽住蘭德登爵爺的手臂,兩人步往通向起居室的走廊。
  
  理智告訴墨修,如果黛西要自我放縱,和蘭德登做出驚世駭俗的行為,那是她自己的事。但他心底更原始的深處湧起一股佔有慾,促使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噢,太好了,」雷珊娜顫聲說,挽住墨修的臂彎。「我們會玩得很開心的。」
  
  原始的衝動突然支配身體,是墨修不愉快的全新發現。他蹙眉與雷小姐並肩而行,聽她滔滔不絕地說著毫無意義的廢話。
  
  起居室內,一群年輕男女聚在一起談笑風生。空中瀰漫著濃厚的期待感,一種惡作劇的感覺,好像有些人事先得到警告,知道會進行捉弄人的事。
  
  墨修站在門邊,馬上就看到黛西。她坐在靠近壁爐的椅子,蘭德登半倚在她椅子的扶手上。
  
  「第一個遊戲,」蘭姐女士露齒而笑,「是玩動物遊戲。」她等一陣低笑平息後繼續。「可能有人不熟悉遊戲規則,其實很簡單。每位女士選擇一位男性搭檔,每位紳士抽籤決定模仿某一種動物巨狗、豬、驢子等。女士離開房間,蒙上眼睛,回來努力找到搭檔。」
  
  「紳士要發出正確的動物叫聲來幫助女士,最慢找到搭檔的女士必須接受懲罰。」
  
  墨修心底呻吟一聲。他痛恨純粹以愚弄參與者為目的的遊戲。無論是自願或是被迫,他都不喜歡出醜,向來會千方百計避免這種狀況。
  
  他看向黛西,發現她不像其他女人格格嬌笑,而是面露堅決的表情。她在努力與眾人打成一片,模仿周圍沒有大腦的女人。該死,如果有心結婚的年輕女子就該這麼膚淺,難怪她是壁花。
  
  「你是我的搭檔,施先生。」雷小姐喊道。
  
  「不勝榮幸。」墨修彬彬有禮地回答,她又笑得花枝亂顫,好像他說了非常有趣的話。
  
  墨修從未見過這樣格格笑個不停的女人。他有點害怕她再不停下來,可能會發生痙攣。
  
  裝有紙條的帽子在起居室傳了一圈,墨修抽出一張念出來。
  
  「母牛,」他面無表情地告訴雷小姐,她又嬌笑起來。
  
  墨修站到一旁,等雷小姐和其他女士離開房間,自覺像個白癡。
  
   男士們頗有策略地選擇站的位署,縱聲歡笑著期待被許多蒙住眼睛的女人撞上和摸索的樂趣。
  
  起居室四處響起練習的叫聲。
  
  嘎嘎!
  
  喵喵!
  
  呱呱!
  
   雷鳴般的哄笑隨即爆發。蒙著眼睛的女士魚貫進入起居室,動物叫聲立即充斥著房問。
  
  聽起來好像瘋狂的動物園。女士四處尋找搭檔,撞上學驢嘶叫、學鳥兒唧唧叫、學馬噴鼻息的男人。
  
  墨修祈禱衛斯克、韓熙孟或柏麥斯千萬不要啊!不會恰巧闖進起居室,看到他陷入這種處境。他一輩子也無法洗刷這種恥辱。
  
  聽到雷珊娜的呼喚,他的尊嚴受到致命打擊——母牛先生在哪裡?
  
  墨修長歎一聲。「哞,」他悶悶不樂地叫道。雷小姐的格格嬌笑直衝雲霄。她逐漸出現在眼前,雙手摸索著週遭每位男士。她穿過人群,幾聲意外的吱吱和嘎嘎隨之響起。
  
  「噢,母牛先生,」雷小姐喊道。「我需要你多幫點忙!」
  
  墨修臉色一沉。「哞……」
  
  「再來一次,」她顫聲道。
  
  幸好雷珊娜蒙住眼睛,看不到墨修直可殺人的瞪視。「哞……。」
  
  笑啊笑,笑啊笑。雷小姐張開雙臂走來,手指在空中一張。她來到他身前,雙手摸索他的腰際並往下滑。墨修抓住她的手腕,堅定地往上拉。
  
  「我找到母牛先生了嗎?」她狡詐地問,偎依到他身上。
  
  他堅定地把她推開。「是的。」
  
  好哇!她喊道,摘下眼罩。
  
  其他女士基本上也找到了搭檔,動物的叫聲逐一安靜下來。最後只剩下一個聲音……有人在笨拙地模仿昆蟲的叫聲。紡織娘?蟋蟀?
  
  墨修伸長脖子去看是誰在叫,他不幸的搭檔又是誰。有人抗議地叫喊一聲,友好的歡笑擴散開來。人群分開,中間的柏黛西摘下眼罩,蘭德登爵爺抱歉地聳肩。「蟋蟀不是這樣叫的,」黛西抗議,面紅耳赤地大笑。「你好像在清喉嚨!」
  
  「我已經盡力了。」蘭德登無能為力地說。
  
  「噢,天啊。」墨修閉一下眼睛。偏偏是黛西。
  
  雷珊娜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太不幸了。」她說。
  
  「不許爭吵,」蘭姐女士快樂地說,站到黛西和蘭德登中間。
  
  「你得接受懲罰,親愛的!」
  
  黛西的微笑顫抖一下。「什麼懲罰?」
  
  「懲罰叫扮演壁花,」蘭姐女士說明。「你必須站在牆邊,從帽子中抽出一位紳士的名字。如果他拒絕親吻你,你就得繼續站在牆邊,繼續從帽子中抽名字,直到有人答應親吻你為止。」
  
  黛西臉上掛著微笑,但臉色蒼白,顴骨泛起紅暈。
  
  該死,墨修憤怒地想。
  
  黛西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嚴重困境,這件事會引發閒話,很容易導致醜聞。他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為了柏家,為了她,也為了他……但他不願往那方面想。
  
  他不自覺地上前一步,但雷小姐攫住他的手臂。她修長的指甲掐入他外套衣袖。「別插手,」她警告。「要參加遊戲,就得願意接受懲罰!」她在微笑,但墨修不喜歡她冷酷無情的眼神。她打算津津有味地欣賞黛西名譽掃地的情景。
  
  女人是危險的動物。
  
  墨修環顧起居室,看到紳士們期待的表情。沒有人會拒絕親吻柏黛西的機會。墨修很想抓他們的頭撞在一起,然後把黛西拉走。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把帽子送到她面前,她顫抖著把手伸進去。
  
  黛西抽出一張紙條,一言不發地看了,細長漆黑的柳眉蹙起。起居室安靜下來,有些人滿懷希望地屏息靜氣……然後黛西頭也不抬地說出名字。
  
  「施先生。」她不等人證實,就把紙條塞回帽子裡。
  
  墨修感覺心跳猛然停止。他不確定情況是大為好轉還是急轉直下。
  
  「不可能,」雷小姐低聲道。「不可能是你。」
  
  墨修幾乎是心不在焉地低頭看她。「為何不可能?」
  
  「因為我沒有把你的名字放進帽子裡!」
  
  他的表情高深莫測。「顯然有人放進去了。」他說,猛然把手抽回來。
  
  墨修走向黛西,眾人先是緊張地安靜下來,然後又開始興奮地竊笑。黛西令人歎服地控制住表情,但臉頰紅得不能再紅。她纖細的身體緊繃得像弓弦。她擠出滿不在乎的微笑。墨修看到她喉嚨上狂跳的脈搏。他想親吻那悸動的脈動,用舌頭愛撫那裡的肌膚。
  
  他在她面前停步,注視著她的眼眸,努力揣摩她的心思。
  
  現在誰處上風?
  
  表面上是他……但叫了他的名字的人是黛西。
  
  她選擇了他。「為什麼?」
  
  「遊戲時我聽到你的叫聲。」黛西壓低聲立讓其他人聽不清她的話。你好像一頭消化不良的母牛。
  
  「從結果來看,我的母牛比蘭德登的蟋蟀高明。」墨修指出。
  
  「他根本不像蟋蟀,他好像在咳痰。」
  
  墨修迅速忍住突如其來的笑意。她的樣子既苦惱又迷人,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壓下攫住她、把她拉到胸前的衝動。他說:「我們速戰速決,好嗎?」
  
  他希望黛西的臉不要紅得這麼厲害。她的臉頰宛如紅艷艷的罌粟,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愈發醒目。
  
  墨修上前一步,幾乎碰到她的身體,眾人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氣。黛西仰起頭,合上眼睛,唇瓣微微獗起。墨修把她的手舉到唇邊,規矩地吻一下她的指背。
  
  黛西猛然睜開眼睛,目瞪口呆。
  
  人群中傳來更多笑聲,一些戲謔的責怪。
  
  墨修與幾位紳士說了幾句友善的俏皮話,轉身朝黛西愉悅但斬釘截鐵地說:「柏小姐,你先前提過想在這個時候去看望姐姐,我能護送你去找她嗎?」
  
  「但你們不能走!」雷珊娜從起居室後面喊道。「我們才剛開始!」
  
  「不用了,謝謝。」黛西告訴墨修。「我在這裡玩得很愉快,姐姐肯定能再等一會兒。」
  
  墨修強硬而銳利地看她一眼。她表情突變,顯然明白了。
  
  他在討那個人情。
  
  「馬上跟我離開。」他的眼神命令,「不許爭辯。」
  
  他也看出黛西很想拒絕,但榮譽感不允許她反悔。人情就是人情。
  
   黛西用力吞嚥。「不過……」她說得差點嗆到。「……我確實答應過陪姐姐喝茶。」
  
  墨修朝她伸出手臂。「聽候差遣,柏小姐。」
  
  有人抗議幾句,但他們出門時,眾人已經忙著玩起新的遊戲。天知道起居室裡醞釀著什麼小丑聞。只要不牽扯到他和黛西,墨修根本不在乎。
  
  他們一踏入走廊,黛西就把手從他臂彎中抽回來。他們走了幾碼路,來到敞開的書房門前。看到書房空無一人,黛西一言不發地衝進去。
  
  墨修跟她進去並關上門,不想受到打擾或引起注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與禮不合,但在走廊吵架也有失體統。
  
  「你為何那麼做?」黛西立刻轉身質問他。
  
  「不讓你繼續玩遊戲?」墨修心煩意亂,流露譴責的口吻。「你根本不該去那裡,你心知肚明。」
  
  黛西氣得黑眸好像在噴火花。「我應該去哪裡,施先生?獨自在書房看書?」
  
  「那比引發醜聞更可取。」
  
  「不。我就在該待的地方,做每個人都在做的事,一切都非常順利,你卻毀了我的夜晚!」
  
  「我?」墨修不敢相信他的耳朵。「我毀了你的夜晚?」
  
  「沒錯。」
  
  「我怎樣毀了你的夜晚?」
  
   她指責地怒瞪著他。「你沒有親吻我。」
  
  「我……」墨修促不及防,困惑地望著她。「我確實親吻了你。」
  
  「親吻我的手,」黛西輕蔑地說,「那根本不算什麼。」
  
  墨修不確定他自以為是的優越感怎會突然變成義憤填膺的抗議。「你應該感激我。」
  
  「感激什麼?」
  
  「不是很明顯嗎?我挽救了你的名譽。」
  
  「如果你親吻了我。」黛西反駁,「只會改善我的名譽。但你公然拒絕了我,現在蘭德登、馬先生和其他人都知道我有問題。」
  
  「我沒有拒絕你。」
  
  「那感覺起來就像是拒絕,你這無賴!」
  
  「我不是無賴。如果我當眾親吻你,那才是無賴。」墨修停頓一下,既不解又暴躁地追問:「你沒有問題,你見鬼的怎會說自己有問題?」
  
  「我是壁花,從來沒有人想親吻我。」
  
  這更是太過分了。就因為他沒有做多年來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事,柏黛西暴跳如雷。
  
  他恪守了紳士風度,該死,她不但不領情,還在生他的氣。
  
  「……我真的毫無魅力可言嗎?」黛西氣沖沖地說。親吻我有那麼糟糕嗎?
  
  他渴望了她這麼久。他曾提醒自己一千次永遠得不到她的種種理由。知道她厭惡他、他毫無希望,對他來說比較容易忍受。但想到她的感覺可能已經改變,她可能也想要他,他就頭暈目眩、血脈賁張。
  
  這樣下去,再過一分鐘他就要瘋掉了。
  
  「……不知道女人應該怎樣吸引男人,」黛西生氣地說。「等我終於有機會得到一點經驗,你——」看到他的臉色,她倏然住口,蹙起柳眉。「你為何露出那種表情?」
  
  「什麼表情?」
  
  「痛苦的表情。」
  
  痛苦。是的。一個男人渴望了一個女人很多年,發現他和這個女人單獨待在一個房間,一心只想撕開她的衣服,就地佔有她,而這個女人還口口聲聲抱怨他不肯親吻她,真是痛苦。
  
  她想要經驗?墨修準備給她畢生難忘的經驗。他的身體堅挺得無法忍,長褲布料的輕觸足以令他瑟縮。他掙扎著控制自己,專注地呼吸,呼吸。但他越來越亢奮,紅色薄霧在他視野邊緣凝聚。
  
  他沒意識到自己朝她伸出手,但驀然發現自己握住了她手臂底下,她的體熱滲透了黃色綢緞。她像貓咪一樣柔軟輕盈……他能毫不費力地抱起她,用身體把她抵在牆上。
  
  黛西吃驚地睜大黑眸。「你在做什麼?」
  
  「我要你回答一個問題,」墨修好不容易擠出話來。「你為何叫了我的名字?」
  
  她臉上飛快地閃過種種情緒……吃驚、心虛、尷尬。她暴露的每一寸肌膚都泛起紅暈。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紙條上寫著你的名字,我別無選擇。」
  
  「你撒謊,」墨修簡潔地說。當她拒絕回答,他心跳暫停。她不準備否認。她臉上暈紅加深。「我的名字不在紙條上,」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繼續說道。「但你依然叫了我的名字。為什麼?」
  
  他們都知道只會有一個原因。墨修短暫地閉上眼睛。他灼熱急促的脈搏不顧一切地狂跳,刺痛了他血管內側。
  
  他聽見黛西吞吞吐吐地回答。「我只是想知道你……你怎麼……我只是想……」
  
  這是最殘酷的誘惑。墨修努力逼自己放開她,但雙手不肯鬆開黃色綢緞包裡的纖細曲線。抱住她的感覺太美妙。他凝視著她優美的唇瓣,她下唇中央細微但美味的凹痕。一個親吻,他絕望地想。他至少可以要一個親吻吧。可是一旦開始……他不確定能不能停下。
  
  「黛西……」他努力斟酌措辭,試圖消除一觸即發的氣氛,但語句無法連貫。「我一有機會……就會告訴令尊……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娶你為妻。」
  
  她依然不肯看他。「你之前為何不直接告訴他?」
  
  因為他想吸引她的注意。
  
  因為他想假裝,哪怕只有一會兒,假裝他從來不敢夢想的事在伸手可及之處。
  
  「我想惹你生氣。」他說。
  
  「啊,你成功了!」
  
  「但我從未認直考慮過。我永遠不能娶你為妻。」
  
  「因為我是壁花。」她悶悶不樂地說。
  
  「不是。不是那——」
  
  「我不討人喜歡。」
  
  「黛西,別再——」
  
  「連一個親吻也不配得到。」
  
  「好吧,」墨修厲聲說,終於失去理智。「該死,你贏了。我會吻你。」
  
  「為什麼?」
  
  「因為如果我不吻你,你會沒完沒了地抱怨。」
  
  「現在太晚了!你在起居室就應該吻我,但你沒有,害我這輩子得不到任何人的吻,我不會委曲求全地接受這不上不下的安慰獎。」
  
  「不上不下?」
  
  「那是個錯誤。」墨修看出黛西一脫口就意識到了。
  
  她剛決定了她的命運。
  
  「我……我要說的是半冷不熱,」她喘息地說,努力掙脫他的掌握。「你顯然不想吻我,所以——」
  
  「你說的是不上不下。」他用力把她攫入懷中。「那逼我要證明一件事。」
  
  「不用。」她飛快地說。「真的,你不——」她低呼一聲,他一手攫住她的頸背,捧起她的頭,堵住她未出口的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01:15

  第七章
  
  覆上黛西的唇瓣,墨修就知道他鑄下了大錯。再也沒有任何事比得上把黛西擁在懷中的完美。他一輩子都毀了。上帝保佑他,他不在乎。
  
  她柔軟灼燙的唇瓣宛如陽光,宛如以樹木薪材燃燒的白色火焰。他用舌尖舔舐她的下唇,令她倒吸一口氣。她徐徐地抬起手,搭上他的肩膀,纖指滑入他後腦的頭髮,不讓他退卻。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停下來。
  
  他用手掌托住她細緻的下顎,顫抖的手指溫柔地抬起她的臉龐。她唇瓣的味道甜美而難以捉摸,使他體內燃起一股瀕臨失控的渴望……他探入她的唇瓣,探索她的濕潤與絲滑,親吻更深入、更強勢,讓她發出悠長的歎息,全身緊貼在他身上。
  
  他讓她感受他的強大與重量,一條強健的手臂箍緊她的背部,張開雙腳,用有力的大腿夾住她。她上身被綴著蕾絲和襯墊的緊身胸衣圈住。野蠻的慾望排山倒海地湧來,他差點忍不住扯開胸衣,一探底下細嫩的肌膚。
  
  他握住她用髮針綰起的秀髮,迫使她抬起頭來,大手捧住她的後腦,她白蜇的喉嚨一覽無遺。他尋找先前看到的脈搏,嘴唇沿著肌膚底下神經的秘密路線溫柔地游移,找到敏感的一點,他感覺到她壓抑呻吟引起的顫動。
  
  這就是跟她做愛的感覺,他暈眩地想……進入她的甬道時她肌肉甜美的顫抖,她細微紊亂的呼吸,她喉嚨發出的無助呻吟。她溫暖的女性肌膚散發出茶葉、爽身粉和淡淡的鹽味。
  
  他再次找到她的唇瓣,探入她的雙唇,濕潤、絲滑、灼熱、親密的味道今他發狂。
  
  她應該掙扎的,但她柔軟的身軀向他臣服,將他逼得神志不清。他開始纏綿地深深親吻她,有節奏地讓她的身體貼在身上。他感覺她長袍底下的雙腿張開,他的大腿契合地擠入她雙腿之間。她帶著純真的慾望扭動,臉頰的紅暈宛如夏末的罌粟。倘若她清楚他想對她做什麼,她不僅會臉紅;她會當場暈倒。
  
  墨修放開她的唇瓣,下顎抵住她的頭側。「我想,」他沙啞地說,「你對我有沒有吸引力的問題應該不存在了。」
  
  黛西鼓起力量,在他懷中扭身面向別處,視而不見地凝視著眼前一排排皮革封面的書。
  
  她纖小的雙手撐住桃花心木書架,奮力控制紊亂急促的呼吸。
  
  墨修站在她身後,伸手覆上她的雙手,低頭親吻她細嫩的耳邊,她纖細的肩膀在他胸前僵硬起來。
  
  「不要,」她沙啞地說,躲開他的親吻。
  
  墨修停不下來。他順著她頭部的動作,用鼻子愛撫她柔軟的頸窩。他放開她一隻手,手掌觸摸她緊身胸衣上方暴露的肌膚,就在她胸脯上方的位署。黛西抬起空著的手,把他的手指按得更緊,彷彿必須合兩人之力才能按住她紊亂瘋狂的心跳。
  
  排山倒海的慾望朝墨修湧來,他繃緊全身肌肉,才沒一把將她攫起,抱到附近的長椅上。他想跟她做愛,想埋在她體內,直到苦澀的記憶融化在她的甜美中。但他早在遇見她之前很久,就失去了這個資格。
  
  他一無所有,什麼也給不了她。他的生活、他的姓氏、他的身份……全是假象。他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她遲早會發現這點。
  
  他懊惱地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握緊她的裙子,彷彿準備撩起她的裙擺。閃閃發亮的綢緞從他指間流瀉。他想像在層層衣物和蕾絲底下的胴體,幻想把她剝得一絲不掛的邪惡愉悅。
  
  他想用唇舌和指尖探索她每一寸胴體,發掘她每一處曲線和凹陷、每一個私密的地方。
  
  墨修注視著彷彿不屬於自己的手,逐根鬆開手指,讓黃色綢緞垂下。他轉過她的身體,凝視著她深邃的棕眸。
  
  「墨修,」她濃重地說。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奮力掩飾強烈的反應。「什麼事?」
  
  「你先前說的話……你並不是說無論如何也不會娶我……你是說你不能。為什麼?」
  
  「既然不會發生,」他說,「理由也就無關緊要。」
  
  黛西蹙起柳眉,噘起唇瓣的樣子讓他渴望親吻她。
  
  他移開讓她離去。
  
  黛西接收他無言的信號,要從他身邊走過。
  
  但就在擦身而過時,墨修攫住她的手腕,悴然把她摟入懷中。他情不自禁地覆上她的唇瓣,狂熱地親吻她,彷彿她屬於他,彷彿他埋在她體內。
  
  「這就是我對你的感覺,」他用激切熱烈的親吻告訴她,「這就是我想要的。」他感覺她的四肢 再度繃緊,品嚐到她亢奮的味道,意識到此時此刻,他可以讓她達到高潮,只要他把手伸到  她的裙底,然後……
  
  不行,他狠狠告訴自己。這已經太過火了。墨修發現自己差點徹底失控,奮力放開她的唇瓣,低低呻吟一聲,用力推開黛西。
  
  她立刻逃出書房。黃色長袍後擺的褶邊飄起,拂過門把邊緣,而後宛如地平線上最後一抹陽光那樣消失無蹤。
  
  墨修淒涼地納悶自己該怎麼再與她正常相處。
  
  ***
  
  莊園女主人探訪佃農和當地村民,是鄉下歷史悠久的傳統,職責包括給予他們幫助和忠告,給最需要的人送食物和衣物等必需品。莉琳向來樂意履行這些義務,但目前的狀況不允許她繼續。
  
  請玫欣代職不在考慮範圍內——玫欣脾氣磨人、缺乏耐心,不適合做慈善;她不喜歡接近病人,她也會讓老人坐立不安,尖銳的口吻更會把嬰兒嚇哭。
  
  於是任務理所當然落到黛西頭上。黛西一點也不介意。她喜歡獨自駕著矮種馬拉的雙輪馬車,把大包小包和瓶瓶罐罐送到村民手上,為視力不好的人唸書,聽村民說長道短。更好的是,在這種非正式場合,她不必穿上時髦的衣裳或擔心禮節的問題。
  
  黛西喜歡到村莊還有另一個原因……她可以離開宅邸並忙碌起來,省得時時刻刻想著施墨修。
  
  那可怕的起居室遊戲及其後果——亦即被墨修親吻得神志不清——已經過去三天。現在他對她恢復了慣常的態度,泰然自若、彬彬有禮。
  
  黛西幾乎相信那只是一場春夢,但每當她接近施墨修,她的神經就開始僻哩啪啦地濺起火花,五臟六腑就像酒醉的麻雀上下翻騰。
  
  她想找人討論這件事,但說出口會太羞人,又莫名地感覺像背叛,儘管她不確定背叛了誰。她只知道感覺全部錯亂。她在夜裡輾轉反側不得安眠,使得白天笨手笨腳、心不在焉。
  
  黛西覺得自己可能病了,找管家把症狀說了一下,得到一匙噁心的蓖麻油。一點也不管用。最可怕的是,她連書也看不進去。她一次又一次地看著同一頁,感到索然無味。
  
  黛西不知道怎樣才能恢復正常。但放下心事去幫助別人,也是一樁好事。
  
  她在九點多約十點出發,駕著大敞篷馬車,趕著名為休柏、體格強健的褐毛矮種馬啟程。馬車上堆滿裝有食物的陶瓷罐、幾疋絨布、起士、蕪菁羊肉、培根、茶葉和波特酒。
  
  探訪大致上相當愉快,村民似乎喜歡與性格開朗的黛西相處。有些人調皮地向她描述以前衛斯克爵爺的母親探訪的情景,逗得她哈哈大笑。
  
  老伯爵夫人吝於分派禮物,還期待村民感激涕零。如果女人行的屈膝禮不夠深,老伯爵夫人就會乖僻地問她們是不是膝蓋僵硬。她還期望村民請她給孩子取名,指導他們的宗教和衛生。更氣人的是,伯爵夫人送的食物全都混在一起,肉類、、蔬菜和甜點全擠在同一個罐子裡,令人胃口盡失。
  
  「天啊,」黛西喊道,「把罐子和布疋放到桌上。她真是邪惡的老巫婆!就像童話中的……」她繪聲繪影地向孩子們講《糖果屋》的故事,逗得他們躲在桌下又笑又叫,興高采烈地探頭偷看她。探訪日結束時,黛西寫滿了一個小本子的備忘記事……能否請醫生診斷賀老先生越來越差的視力;管家治療消化不良的奎寧水,可否再給卜先生一瓶?
  
  黛西答應把所有問題直接轉達衛斯克爵爺和夫人,爬回卸空的馬車上,趕回巨石園。
  
  時近黃昏,橡樹與栗樹長長的影子灑落在村外末鋪的路上。英國這部分的森林尚未砍伐來供應艦隊和大城市雨後春筍般興起的工廠。林地依然純淨,有超脫塵世之感,狹窄的馬車路半掩在頂上茂密的枝葉下。夜幕降臨之際,樹林間瀰漫著水蒸氣和神秘感,好像哨兵在守衛充滿占卜師、魔術師和獨角獸的奇幻世界。褐色的貓頭鷹滑過林道上空,在漸暗的夜空中宛如飛蛾。
  
  林中萬籟俱寂,只聽見馬車輪軸的轉動和休柏馬蹄落地的達達聲。矮種馬加快腳步,黛西握緊韁繩。休柏顯得焦躁不安,把頭甩來甩去。
  
  「放鬆,」男孩,黛西安撫道,馬車輪軸在起伏不平的路段上喀喀直響,她勒緊韁繩,迫令它慢下腳步。「你不喜歡森林,對不對?放心,我們很快就到空地了。」
  
  等植被稀疏下來,頭頂的枝葉消失,馬匹的煩躁才逐漸平息。他們來到乾燥凹陷的小徑,一邊樹林環繞,另一邊是草地。「好了,緊張兮兮的傢伙,」黛西開朗地說。「沒什麼好擔心的,知道了吧?」
  
  結果,她的自信來得太早了。
  
  她聽到從森林裡傳來幾下沉重的僻啪聲,嫩枝和樹枝被踩斷。休柏憂心忡忡地嘶嗚,猛地朝噪音的方向擺頭。動物大聲的呼嚕使黛西頸背寒毛直豎。
  
  天啊,那是什麼?
  
  一個龐大的身影摔然從森林的遮蔭中衝向馬車,令黛西大吃一驚。
  
  一切發生得太快,黛西來不及看清是怎麼回事,只能緊緊握住韁繩。休柏恐慌地嘶鳴,猛然往前衝,馬車卡卡響,像小孩的玩具在路上拋起落下。
  
  黛西徒然地努力坐好,但馬車撞上一道深深的車轍溝痕時,她被拋出車外。休柏繼續沿著小路狂奔,黛西重重地落在堅硬的土地上。
  
  她的呼吸瞬間便住了,她噎了一下,艱難地喘息。一頭龐然大物,怪物似的,直衝過來,震耳欲聾的槍聲響起。
  
  令人寒徹心肺的動物嗥叫……然後一切又歸於沉寂。
  
  黛西嘗試坐起,但肺部痙攣,又虛弱地趴到地上。她的胸口好像有虎鉗夾緊。她胃部翻騰,很想把圓煎餅吐出來,但想到那會有多痛,她才竭力按捺住反胃。
  
  很快,黛西貼在地上的臉頰感覺到馬蹄旦幾組馬蹄工雷嗚般的震動。她終於能淺淺地吸一口氣,用手肘支起身體,抬起下顎。
  
  三名騎士——不,四名——朝她飛馳而來,馬蹄在小路上揚起陣陣塵土。其中一人甚至不等馬停下,就飛身下馬,幾大步衝到她身前。
  
  黛西驚訝地眨眼,看著他跪倒在地,一把將她抱起。她仰頭靠在他的臂彎中,頭暈目眩地盯著施墨修黝黑的臉龐。
  
  「黛西。」她從未聽過他這樣粗啞急切的口吻。他一手將她抱住,另一手快速摸過她的身體,看她有沒有受傷。「你受傷了嗎?」
  
  黛西努力解釋她只是撞了一下,一時喘不過氣來,他似乎聽懂了她支離破碎的話。
  
  「好吧,」他說。「別說話了,慢慢呼吸。」他感覺她在胸前挪動,調整她在臂彎中的位置。
  
  「靠在我身上休息。」他撫過她的秀髮,把她散落到瞼上的頭髮撥回去。感受到他的碰觸,她的四肢微微戰慄,他把她摟得更緊。「慢慢呼吸,甜心,放鬆,你現在安全了。」
  
  黛西閉上眼睛,掩住驚異的感覺。施墨修用結實強壯的手臂抱住她,親暱地低聲呼喚她,讓她的骨頭像沸水中的糖一樣融化。
  
  多年來黛西曾無數次野蠻地跟姐姐扭打,摔倒了也能很快爬起。換作其他時候,她早就跳起來拍打身上的塵土。但此時此刻,美妙的愉悅滲透她每個細胞,她想盡量延長這種感覺。墨修溫柔的手指愛撫她的臉頰。「看著我,甜心,告訴我哪裡在痛。」
  
  她揚起睫毛。他的臉龐就在眼前。他湛藍至極的眼眸注視著她,她感覺漂浮在層層藍色當中。你的牙齒很好看,她暈眩地告訴他,但你的眼睛更好看……
  
  施墨修蹙眉,拇指撫過她臉頰的顴骨,在她肌膚上留下一抹紅暈。H你叫什麼名字?」
  
  她眨眨眼。「你忘了我的名字?」
  
  「不,我想知道你忘了沒有。」
  
  「我才不會傻到忘了自己的名字。」她說。「我叫柏黛西。」
  
  「你的生日是幾月幾號?」
  
  她不禁揚起一邊唇角。「我說錯了你也不知道。」
  
  「你的生日。」他堅持道。
  
  「三月五號。」
  
  他揚起一邊唇角。「別玩遊戲,小淘氣。」
  
  「好吧,應該是九月十二號。你怎麼會知道我的生日?」
  
  施墨修沒有回答,抬頭對圍過來的同伴說:「她的瞳孔大小沒有變化,」他說。「她神志清醒,也沒有骨折。」
  
  「謝天謝地。」衛斯克的嗓音傳來。
  
  黛西從施墨修寬闊的肩膀上方望去,發現姊夫在低頭看他們。馬先生和蘭德登爵爺也在,兩人面帶同情。
  
  衛斯克拿著一把步槍,在她身旁蹲下。「我們下午去打獵,正在回程的路上,」伯爵說。「剛好碰見你遇襲。」
  
  「我發誓那是野豬。」黛西驚奇地說。
  
  「但那是不可能的,」蘭德登爵爺高高在上地輕笑著說。「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柏小姐。英國已經幾百年沒有過野豬。」
  
  「但我明明看見——」黛西開口辯解。
  
  「不要緊,」施墨修低聲道,收緊雙臂。「我也看見了。」
  
  衛斯克神情沮喪。「柏小姐的話並非毫無道理,」他告訴蘭德登。「當地有些家豬逃到野外,生育了一、兩代野生豬仔,造成很大問題。上個月才有騎馬的女人遭到襲擊。」
  
  「你是說襲擊我的只是憤怒的豬?」黛西問,掙扎著坐起來。施墨修繼續摟住她的背部支撐她,讓她依偎在溫暖的身側。
  
  最後一絲陽光在地平線上閃爍一下,讓她一時睜不開眼睛。黛西轉開頭,感覺施墨修的下顎刷過她的秀髮。
  
  「不是憤怒,」衛斯克說著豬的問題。「野生的都很危險。家豬到了野外很容易長得很大,變得好鬥,我們剛才看到那頭估計至少有二十石。」看到施墨修困惑的表情,伯爵解釋約等於三百磅。
  
  施墨修扶黛西站起來,讓她靠在他強壯的身上。「慢慢來,」他低聲道。「頭會不會暈?有反胃嗎?」
  
  黛西什麼事也沒有。但跟他站在一起的感覺太美妙了,她氣喘吁吁地說:「也許有一點。」
  
  他舉手捧住她的頭,溫柔地讓她把臉埋在肩上。她感覺到他充滿保護欲的擁抱,和他結實得美妙的身體,使她體溫急劇飆升。真不可思議,施墨修,她見過最不浪漫的男人,居然會如此柔情蜜意地待她。
  
  到巨石園以來,她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驚奇。
  
  「我帶你回去,」施墨修在她耳邊說,她欣喜地感覺肌膚酥麻。「你能坐在我前面嗎?」
  
  她的世界全顛倒了,想到與施墨修共騎,黛西就感到一股忘卻羞恥的興奮與期待。他騎馬帶她遠去,她可以依偎在他的臂彎中,暗自陶醉於一、兩個幻想。她會假裝他是瀟灑勇猛的惡棍,掠走她這個喜愛冒險的少女。
  
  「考慮到你們的關係,」蘭德登爵爺大笑著打斷她的幻想。「恐怕那不是明智之舉。」
  
  黛西起初以為他說的是書房裡熱情如火的親吻,頓時臉色刷白。但蘭德登不可能知道。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施墨修對私生活又守口如瓶。蘭德登是在說草坪球場上的競爭。
  
  「為免發生暴力事件,」蘭德登說,「最好由我護送柏小姐回家。」
  
  黛西瞇起眼睛瞪了面帶微笑的子爵一眼,但願他沒開口。她張口正要抗議,但施墨修已經回答。
  
  「也許你說得有道理,爵爺。」
  
  噢,討厭。施墨修輕輕推開她。失去了他的身體溫暖的庇護,黛西感到全身冰冷、悶悶不樂。
  
  衛斯克表情陰鬱地觀察地面。「我必須找到那頭野豬,把它殺掉。」
  
  「希望不是為了我。」黛西焦慮地說。
  
  「地上有血跡,」伯爵回答。「野豬受傷了,結束它的生命好過讓它繼續受苦。」
  
  馬先生去取他的槍,熱切地說:「我跟你一起去,爵爺!」
  
  在此同時,蘭德登爵爺己經翻身上馬。把她抱上來,他對施墨修說,「我會送她平安回到宅邸。」
  
  施墨修抬起黛西的臉,從口袋掏出一塊白手帕。「如果我們回家後你依然感到眩暈,」
  
  他仔細地抹去她臉上的污垢,「我會派人找醫生。明白了嗎?」
  
  他的口吻傲慢專橫,但眼中隱約帶著溫柔,讓黛西很想鑽進他的外套,蜷縮在他胸前, 感受他的心跳。「你要一起回去,」她問,「還是跟衛斯克爵爺在一起?」
  
  「我會緊跟在你們後面。」施墨修把手帕放回口袋裡,彎腰輕鬆地把她抱起。「扶著我。」
  
  黛西摟住他的頸項,手腕碰到他頸背灼熱的肌膚和涼爽絲滑的頭髮,感到刺刺麻麻。
  
  他輕而易舉地抱著她,彷彿她輕得像羽毛,他的胸膛堅如磐石,他輕柔平穩的呼吸吹拂在她臉頰上。他的肌膚帶著陽光和室外的味道。她差點忍不住把頭埋在他頸窩裡磨蹭。
  
  他強大的吸引力令她迷惑不解,黛西保持沉默,任施墨修把她舉高,遞給坐在高頭黑鬃馬上的蘭德登爵爺。子爵把她安放在身前,馬鞍邊緣陷入她的大腿。
  
  英俊優雅的蘭德登頭髮烏黑、五官端正。但蘭德登摟住她的感覺、他瘦削的胸膛、他的味道……不知何故,感覺就是不對。他扶住她纖腰的手只讓她感覺陌生和冒昧。
  
  黛西挫敗得洩然欲泣,納悶自己為何不想要他,偏偏想要一個不適合她的男人。
  
  「怎麼回事?」黛西踏入巨石園的私人起居室,莉琳問道。她斜倚在長椅上,拿著一本雜誌。「你看起來好像被馬車輾過。」
  
  「事實上,我遇到一隻粗暴無禮的豬。」
  
  莉琳露
  
  「我不是在打比方,真的是一頭豬。」黛西坐上近旁的椅子,幽默地把事發經過告訴她。
  
  「你真的沒事嗎?」莉琳擔憂地問。
  
  「一點事都沒有,」黛西向她保證。「休柏也沒事。它跟我和蘭德登爵爺同時到達馬廄。」
  
  「真幸運。」
  
  「沒錯,休柏能自己找到路回家,真的很聰明。」
  
  「不,我不是在說那匹該死的馬。我說的是與蘭德登爵爺共騎一匹馬回來。我不是鼓勵你去吸引他,不過我想共騎的人不是他。」黛西低頭盯著骯髒的裙擺,專注地把一條馬鬃從細棉布中抽出來。
  
  「也難怪。」莉琳說。「蘭德登為人正派,但單調乏味。你寧可與馬先生共騎回來。」
  
  「不是,」黛西說。「我很高興不用跟他一起回來。我真正想共騎的人是——」
  
  「不要。」莉琳搗住耳朵。「不要說。我不想聽!」
  
  黛西嚴肅地盯著她。「你是說真的嗎?」
  
  莉琳做鬼瞼。「見鬼,」她喃喃道。「該死,他——」
  
  「嬰兒出生以後,」黛西浮現淡淡的微笑,「你就真的不能再說粗話了。」
  
  「那趁他還沒出生,我要抓住機會說個夠。」
  
  「你確定是男孩?」
  
  「最好是,衛斯克需要繼承人,而我再也不要忍受這種折磨。」莉琳用手背揉著疲倦的眼眸。「既然只剩下施墨修,」她暴躁地說,「看來他就是你想與之共騎的人。」
  
  「沒錯。因為……他很吸引我。」說出來了,黛西如釋重負。她的喉嚨一直緊縮著,現在終於鬆開,她徐徐地長吸一口氣。
  
  「身體的吸引?」
  
  「其他方面也是。」
  
  莉琳緊緊握住拳頭,托著臉頰。「是因為父親希望你們結婚嗎?」她問。「你希望贏得他的讚許?」
  
  「噢,不是。父親的讚許只會給施先生扣分。我一點也不想討好他——我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任務。」
  
  「那我不明白你怎會想要一個顯然不適合你的男人。你不魯莽,黛西。衝動,沒錯。浪漫,肯定是。但你也講求實際、頭腦聰明,應該明白跟他在一起的後果。我想問題在於你絕望了。我們都結婚了,只剩下你,父親又給你白癡的最後通牒,加上——」
  
  「我沒有絕望!」
  
  「如果你考慮嫁給施墨修,那就表示極度絕望。」
  
  從來沒有人說過黛西脾氣暴躁——那向來是莉琳的專利。但氣憤的感覺宛如蒸氣鍋的氣流充滿她的胸口,她必須竭力壓下才沒有爆發。
  
  看到姐姐大腹便便的模樣,黛西鎮靜下來。莉琳要面對許多陌生的不適和未知的不安。
  
  在黛西又雪上加霜。
  
  「我沒說想嫁給他,」黛西回答。「我只是想更瞭解他,發掘他是怎樣的男人。那又沒有壞處。」
  
  「但你不會瞭解他,」莉琳帶著主觀爭辯。「問題就在這裡。他不會露出真面目,他會欺騙你。他的謀生伎倆就是發掘別人想要什麼,並為他們製造出來,以牟求自己的利益。看看他是怎麼變成父親一直想要的兒子。現在他要裝成你一直渴望的男人。」
  
  「他不可能知道——」黛西嘗試開口,但莉琳無心聽她分辯,只打斷她的話,連珠炮地說下去,激動得無法理智交談。
  
  「他對你不感興趣,你的心、你的頭腦、你是怎樣的人……他都不關心。他想要公司的控股權,把你當成達到目的的途徑。他當然會努力討你喜歡……他會對你施展魅力,把你迷得神魂顛倒,等新婚之夜過後,你就會發現那全是假象。他跟父親一模一樣,黛西!他會令你心碎,或把你變成母親那樣的人。你想要那種生活嗎?」
  
  「當然不想。」
  
  黛西生平第一次發現她無法向姐姐傾訴重要的事。
  
  她想說的話很多很多……施墨修的言談舉止不可能全是計算。他本可以堅持與她共騎回宅邸,卻心甘情願把她交給蘭德登。她還想吐露施墨修親吻過她,感覺美妙至極,她為此心神不寧。
  
  但莉琳心情惡劣,跟她爭論也沒用。兜圈子是談不出結果的。
  
  持續的沉默令人窒息。
  
  「如何?」莉琳質問。「你準備怎麼做?」
  
  黛西站起來,揉著手臂上骯髒的地方,沮喪地說:「首先,我最好洗個澡。」
  
  「你知道我在問什麼!」
  
  「你希望我怎麼做?」黛西客氣地問,讓莉琳蹙緊眉頭。
  
  「告訴施墨修他是討厭的癩蛤蟆,你絕不會考慮嫁給他!」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01:55

      第八章
  
  「……然後她就走了,」莉琳激烈地說,「也不告訴我她會怎麼做、有什麼真正的想法,該死,我知道她有事瞞著我。」
  
  「親愛的,」雅蘭輕聲打斷她,「你真的給了她暢所欲言的機會嗎?」
  
  「什麼意思?我就坐在她面前。我神智清醒、有兩隻耳朵。她還需要什麼機會?」
  
  莉琳焦躁不安,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的時候,發現雅蘭哄完嬰兒後還沒回去睡。她們在各自房間的陽台看到對方,打手勢示意到樓下見面。時值午夜。雅蘭建議她們到巨石國畫廊散步,那個長長的矩形房間陳列著嚴肅的祖先肖像與無價的藝術珍品。她們穿著晨褸,挽著手臂在畫廊裡散步,莉琳拖著腳走不快,雅蘭也陪她放慢腳步。
  
  莉琳發現自己懷孕期間越來越依賴雅蘭。雅蘭剛生完孩子不久,明白她受的煎熬。雅蘭的沉著鎮靜總能令她寬心。
  
  「我是說,」雅蘭說,「也許你一心要告訴黛西你的感覺,忘了問她的感覺。」
  
  莉琳氣得結巴:「但她——但我——」她住口,考慮雅蘭的話。「你說得對,」她暴躁地承認。
  
  「我沒給她機會。黛西受施墨修吸引這件事讓我太錯愕,我無心認真討論。我想告訴她怎麼做,然後結束談話。」
  
  她們在畫廊盡頭轉彎,沿著一排風景畫走下去。「你覺得他們有過親密行為嗎?」雅蘭問。看到莉琳驚恐的表情,她澄清,「例如一個親吻……一個擁抱……」
  
  「噢,天啊。」莉琳搖著頭。「我不知道。黛西是那麼天真,那個卑鄙小人要勾引她實在太容易了。」
  
  「依我看,他是真心迷上了她。哪個年輕男人不會迷上黛西?她是那麼迷人,又可愛又聰明——」
  
  「又有錢。」莉琳陰鬱地說。
  
  雅蘭露出微笑。「有錢當然好,」她承認。「但我認為他不只是為了錢。」
  
  「你怎能這麼肯定?」
  
  「親愛的,這顯而易見。你見過他們看對方的眼神,那感情簡直……寫在臉上。」
  
  莉琳蹙起柳眉。「我們歇一會兒好嗎?我的背在痛。」
  
  雅蘭馬上同意,扶她慢慢坐上沿著畫廊中央擺放的軟墊長椅。「我猜嬰兒快出生了,」雅蘭喃喃道。「我甚至敢大膽猜測,他會來得比醫生預測的早一點。」
  
  「謝天謝地,我最想要的就是脫離懷孕狀態。」莉琳伸長脖子,努力越過腹部的曲線去看拖鞋的鞋頭。她的思緒轉回黛西身上。「我會坦白告訴她我的看法,」她突然說。「我看到施墨修的真面目,她沒有。」
  
  「她大概已經知道你的看法了,」雅蘭嘲弄地說。「但最終決定的人是她。我斗膽猜測,你努力釐清對衛斯克爵爺的感覺時,黛西沒有試圖左右你的看法。」
  
  「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莉琳抗議。「施墨修是卑鄙的爬行動物!何況要是黛西嫁給他,他終究會把她帶回美國,我就很難再見到她了。」
  
  「你希望她永遠留在你的羽翼底下。」雅蘭輕聲說。
  
  莉琳轉身狠狠地瞪她一眼。「你在暗示我自私自利,為了把她留在身邊,阻止她過自己的生活嗎?」
  
  看到她的憤怒,雅蘭不為所動,露出同情的微笑。「你們總是形影不離、親密無間,對不對?你們向來只能從彼此身上得到愛與陪伴。但一切都在改變,親愛的。現在你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丈夫和孩子——你應該希望黛西也得到這些。」
  
  莉琳的鼻子開始酸痛。她轉開視線,羞恥地發現自己熱淚盈眶。「我保證會喜歡下一個她感興趣的男人,無論他是誰,只要不是施先生就行。」
  
  「你不會喜歡她感興趣的任何男人。」雅蘭摟住她的肩膀,疼愛地補充:「你的佔有慾有點強,親愛的。」
  
  「你討厭透了,」莉琳把頭靠在雅蘭柔軟的肩膀上。她繼續吸鼻子,雅蘭堅定地摟住她,給予她莫大的安慰。莉琳的母親從未這樣擁抱過她。哭泣使她如釋重負,但也自覺有點丟人。
  
  「我討厭做愛哭鬼。」她咕噥。
  
  「這是由於你的身體狀況,」雅蘭安慰她。「這很正常。嬰兒出生後,你就會變回以前那樣。」
  
  「一定是男孩,」莉琳告訴她,用手指揩掉眼淚。「到時我們要安排孩子結婚,伊蓓就能做子爵夫人。」
  
  「我以為你不相信奉父母之命的婚姻。」
  
  「我以前不相信。但婚姻大事太重要,不能交給孩子決定。」
  
  「你說得對,我們必須為他們選擇。」
  
  她們一起吃吃笑,莉琳的心情好了一點點。
  
  「有了,」雅蘭說。「我們到廚房看看食品貯藏室有什麼好吃的。我敢打賭甜點剩下的醋栗蛋糕還在,更別提草莓果醬鬆糕。」
  
  莉琳抬起頭,用衣袖擦拭濕潤的鼻頭。「你真的認為一碟甜食能讓我心情變好嗎?」
  
  雅蘭綻開微笑。「不會有壞處,對吧?」
  
  莉琳考慮這點。「走吧。」她說,讓好友把她從長椅上拉起來。
  
  ***
  
  女僕拉開門廊的門簾,用流蘇絲帶綁起,早晨的陽光從窗戶灑進來。黛西朝早餐室走去,知道客人大概都仍在睡覺。她夜裡輾轉反側,盡量入睡,但充沛的精力在她體內流轉,要求發洩的管道,最後她忍不住跳起來更衣。
  
  僕人忙碌地擦拭銅器和木製傢俱,打掃地毯,拎著提桶和裝著亞麻衣物的籃子經過。遠處廚房傳來金屬鍋和餐盤的叮噹響,廚子在準備早餐。
  
  衛斯克爵爺的私人書房大門敞開,黛西經過時望進木頭鑲板的房間。房間簡單美麗,陽光從一排彩繪玻璃窗戶透進來,在地毯上投下五彩繽紛的光芒。看到有人坐在大書桌後,黛西微笑著停步。從他黑色的頭髮和寬闊的肩膀判斷,應該是韓先生,他在巨石園時經常使用衛斯克的書房。
  
  「早安……」她開口,在他轉身看她時頓住。
  
  這不是韓先生,而是施墨修,她感到一陣興奮。
  
  他從椅子上站起,黛西侷促地說:「無須多禮,請坐,抱歉打擾你——」
  
  她的聲音逐漸減弱、消失,她注意到他樣子變了。他戴著一副金屬細框眼鏡。
  
  那張五官分明的臉上戴著眼鏡……他頭髮凌亂,彷彿一直不經意地拉扯劉海。加上全身結實的肌肉和男子氣概,他顯得驚人地……性感。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戴眼鏡的?」黛西好不容易問道。
  
  「大約一年前。」他露出懊悔的微笑,一手摘下眼鏡。「得戴眼鏡才能看清楚字。經常熬夜研究合約和報告的結果。」
  
  「你戴眼鏡的樣子……非常好看。」
  
  「是嗎?」施墨修繼續微笑,搖了搖頭,彷彿從未考慮過外表的問題。他把眼鏡塞進背心口袋。「你感覺如何?」他輕聲問道。黛西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指她從馬車上摔下來的事。
  
  「噢,我沒事,謝謝你。」他一如以往地用專注且毫不動搖的目光凝視著她。他的眼神總是使她不安。但黛西不再覺得他在挑剔她。事實上,他凝視她的眼神彷彿她是世上唯一值得凝視的寶貝。她穿著印染鮮花圖案的粉紅色棉布長袍,玩弄著裙擺。
  
  「你起得很早。」施墨修說。
  
  「我通常會早起,更不懂怎會有人在床上待到日上三竿。怎麼睡得了那麼久?」黛西說完才想起床上除了睡覺還有其他事可做,頓時面紅耳赤。
  
  施墨修好心地沒有嘲笑她,但唇角浮現若隱若現的笑意。他拋開睡眠習慣這個危險的話題,指向身後的一札文件。「我很快就要去布里斯托。設廠一事未定案之前,有些問題必須解決。」
  
  「衛斯克爵爺已經同意由你負責這項計劃?」
  
  「是的。但我必須設法解決顧問委員會那一關。」
  
  「姊夫的控制欲是有點強,」黛西承認。「但他一旦發現你有多可靠,就會大大放鬆控制。」
  
  他好奇地看她一眼。「那幾乎像是讚美,柏小姐。」
  
  她故作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無論你有什麼缺點,你是出了名的可靠。父親總是說你來去的時間就跟鐘錶一樣準確。」
  
  他的嗓音染上自我解嘲的笑意。「可靠,更是令人興奮的特質。」
  
  曾幾何時,黛西會同意這句諷刺。說某個男人「可靠」或是「好人」,就是在明褒暗貶。但三個社交季以來,她見識過太多放蕩不羈、心不在焉、不負責任、反覆無常的紳士。可靠在男人身上是絕佳的品質。她納悶自己以前為何從未欣賞過。
  
  「施先生……」黛西努力擠出輕鬆的口吻,但不是很成功。「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她每上前一步,他就退後半步,好像必須跟她保持一定距離。
  
  黛西專注地看著他。「既然我們不可能……結婚是不可能的……我在想,你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他的表情先是不解,然後一片空白。「我認為婚姻不適合我。」
  
  「永遠都不適合?」
  
  「永遠都不適合。」
  
  「為什麼?」她質問。「因為你太珍惜你的自由?還是你打算做個花花公子?」
  
  施墨修放聲大笑,溫暖的笑聲好像天鵝絨撫過黛西的背脊。「不。我向來認為一個合適的女人就足夠了,追求一堆女人純屬浪費時間。」
  
  「你心目中合適的女人是怎樣的?」
  
  「你在問我想娶怎樣的女人嗎?」他的微笑逗留的時間比平時更久,使黛西頸背的細毛豎起。我見到她就會知道。
  
  黛西努力裝出滿不在乎的模樣,踱到彩繪玻璃窗前。她抬起一隻手,注視著落到白皙肌膚上斑斕的彩光。「我能猜到她是怎樣的人。」她背對著施墨修。「首先,比我高。」
  
  「多數女人都比你高。」他指出。
  
  「能幹、有用。」黛西繼續。「不愛做夢。她專注於實際的事務,把僕人管理得井井有條,絕不會受魚販欺騙,買回不新鮮的小鰻魚。」
  
  「就算我有過結婚的想法,」施墨修說,「你剛才的描述也完全打消了我的念頭。」
  
  「這種對像不難找,」黛西繼續,聲音聽起來比她暗想的更悶悶不樂。「曼哈頓有幾百個這樣的女人,也許幾千個。」
  
  「你憑什麼認定我想要因循常規的妻子?」
  
  感覺他從背後靠近,她的神經刺痛起來。
  
  「因為你就像我父親。」她說。
  
  「不是百分之百相似。」
  
  「如果你娶了異於我剛才形容的那種女人,你最後會認為她是……寄生蟲。」
  
  施墨修輕輕按住她的肩膀,將黛西轉過來。他溫暖的藍眸注視著她的眼睛,她惴惴不安地懷疑他看透了她的心思。「我寧願認為,」他徐徐說道,「我絕不會那麼殘酷,或者那麼愚蠢。」他的視線落到她胸前暴露的肌膚。他溫柔至極地用拇指撫過她羽翼狀的鎖骨,令她蓬鬆衣袖下的手臂泛起雞皮疙瘩。「我對妻子的期望,」他喃喃道,只有一點:「她喜愛我,看到我忙完一天回家時會感到開心。」
  
  他手指的碰觸今她呼吸加速。「那不是很高的要求。」
  
  「不是嗎?」
  
  他的指尖來到她喉嚨底部,她用力吞嚥,頸項肌膚泛起漣漪。他眨眨眼,迅速移開雙手,似乎不知該如河是好,最後把手插進外套口袋。
  
  但他沒有移開。黛西納悶他是否也像她一樣,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只有更加親密才能平息這種令人困惑的需要。
  
  黛西談生意似地清清喉嚨,挺直背脊,努力把她五尺又有爭議的一寸的身高拉到最高。
  
  「施先生?」
  
  「什麼事,柏小姐?」
  
  「我有個不情之請。」
  
  他的目光銳利起來。「什麼事?」
  
  「你一旦明確告訴父親不會娶我,他會……大失所望。你知道他的性格。」
  
  「我知道。」施墨修嘲弄地說。瞭解柏麥斯的人都清楚,他的失望會迅速轉為火冒三丈。
  
  「恐怕那會給我帶來不愉快的衝擊。我尚未找到求婚者,父親已經很不滿。倘若他認定我故意阻撓他的計劃……呃,就會使我的處境……變得困難。」
  
  「我明白。」也許施墨修此黛西更瞭解她父親。「我什麼也不會跟他說。」他靜靜地說。「我會盡量幫你,我過兩、三天就到布里斯托。蘭德登和其他男人……他們都不是傻子,很清楚衛斯克邀請他們來的原因,如果他們不感興趣,就不會前來。應該很快就會有人向你求婚。」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她推入其他男人懷中,這應該讓黛西感到慶幸。但他的熱心只令她不快樂,變得像黃蜂那樣暴躁。
  
  感覺像黃蜂,就會有蜇人的衝動。
  
  「謝謝你,」她說。「你幫了我很大的忙,施先生。尤其是給了我寶貴的經驗。下次我跟男人接吻,譬如跟蘭德登爵爺,就比較懂得要怎麼做了。」
  
  看到他抿緊雙唇,黛西心中充滿報復的快感。
  
  「不用謝。」他低吼道。
  
  看到他雙手半舉,好像瀕臨想要動手掐死她或抓住她猛搖,黛西朝他綻放最燦爛的微笑,一溜煙地跑到夠不著的地方。

  ***
  
  烏雲逐漸遮蔽清晨的陽光,恍似巨大的灰色毛毯在蒼穹中鋪開。連綿不絕的春雨開始落下,把未鋪石磚的道路澆成泥漿,給濕草地和沼澤補充水分,人們和動物紛紛跑到各自避雨的地方。
  
  這就是漢普郡的春天,淘氣善變,惡作劇地戲弄不設防的人。如果在有雨的早晨帶傘外出,漢普郡就會變出無比燦爛的陽光。倘若不帶傘去散步,就一定會遇上傾盆大雨。
  
  客人又三三兩兩地分成不斷變化的小組,有些到音樂室,有些在撞球室,有些在起居室玩遊戲、喝茶或進行玩票性質的戲劇表演。許多淑女動手刺繡或縫蕾絲,紳士在書房看書、聊天和喝酒。眾人聊起天,都至少象徵性地討論一下暴雨何時會停。
  
  黛西通常很喜歡下雨天。蜷縮在壁爐前看書。是她想像中最大的快樂。但她依然徘徊在心浮氣躁的迷宮中,印刷的字句彷彿失去了魔力。她從一個房間踱到另一個房間,謹慎地觀察客人的活動。
  
  她在撞球室門口停步,從門邊偷看裡面。紳士們拿著酒杯和球桿,懶洋洋地在撞球桌四周走動。象牙球的撞擊為男士的低聲交談提供了節奏不一的背景音。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施墨修身上,穿著襯衫的他彎腰擊出一記完美的灌球。
  
  他擊球動作敏捷,瞇起藍眸專注地考慮球的分佈位署。總是不聽話的頭髮又落到他的額前,黛西渴望把他的頭髮撥回去。施墨修乾淨俐落地把球擊落到邊袋,撞球室響起稀落的掌聲,一些人低聲大笑,一些硬幣換手。施墨修直起身子,露出稍縱即逝的笑容,跟對手衛斯克爵爺說了句話。
  
  衛斯克放聲大笑,繞過撞球桌,咬著沒點燃的雪茄,考慮他的選擇。撞球室裡無疑充滿男性愉悅的悠閒氣氛。
  
  衛斯克繞過撞球桌時,發現黛西從門邊偷看。他朝她使了個眼色。她像海龜縮回殼裡一樣縮回去。她居然為了偷看施墨修的身影,躡手躡腳地走遍宅邸,實在荒唐可笑。
  
  黛西無聲地責備自己,大步離開撞球室,走向大廳和主樓梯。她蹦蹦跳跳地跑上樓梯,腳步不停地來到衛家的私人起居室。
  
  雅蘭和愛芬陪在莉琳身邊莉琳半蜷縮在長椅上。她臉色蒼白、神情緊張,額頭微微蹙起細紋。她纖細的手臂抱著腹部。
  
  二十分鐘,愛芬的視線固定在壁爐架的鍾上。
  
  「來得還不規律,」雅蘭評論道。她幫莉琳梳頭,纖細的手指靈巧地把她濃密的黑髮編成整齊的辮子。
  
  「什麼事情不規律?」黛西擠出興高采烈的口吻,踏入起居室。「你看著鍾做什麼?」
  
  她恍然大悟,頓時臉色發白。「天啊。你在陣痛嗎,莉琳?」
  
  姐姐不知所措地搖頭。「不是很痛,只是腹部收縮。午餐後就開始了,一小時後再來一次,半小時後又來一次,上次是二十分鐘後。」
  
  「衛斯克知道嗎?」黛西氣喘吁吁地問。「我去告訴他好嗎?」
  
  「不要,」三個女人立刻異口同聲地阻止她。
  
  「還不必讓他擔心,」莉琳困窘地補充道。「讓衛斯克和朋友玩吧。他一旦發現,就會到這裡來回踱步下令,鬧得大家不得安寧。尤其是我。」
  
  「母親呢?我去找她好嗎?」黛西不得不問,雖然她肯定莉琳會怎樣回答。「玫欣不太會安慰人,儘管她生育了五個小孩,但一聽旁人提及任何身體功能,就會神經兮兮。」
  
  「我已經夠痛苦了,」莉琳幽默地說。「不,先別告訴母親。她為了保持體面,會自覺有責任在這裡陪我,害我神經緊張。現在我只需要你們三個。」
  
  她語帶諷刺,但伸手緊緊握住黛西。分娩令人驚恐,尤其是第一次,莉琳也不例外。
  
  雅蘭說這種痛一陣、停一陣的狀況可能持續好幾天。她告訴黛西,俏皮地做出斜視的模樣。「我的脾氣可能不會像平時那樣甜美。」
  
  「沒關係,親愛的。儘管放馬過來。」黛西握住莉琳的手,坐到她腳邊的地毯上。
  
  起居室安靜下來,只聽見壁爐架時鐘的滴答聲和鬃毛梳子梳過莉琳頭皮的微響。姊妹倆手握手,脈搏穩健地一同跳動。黛西不確定她是在安慰姐姐還是從姐姐身上得到安慰。莉琳怏要分娩了,黛西為她感到害怕,她怕姐姐要忍受的疼痛,怕可能的併發症,也怕生命將從此永遠改變。
  
  她看愛芬,愛芬朝她微笑;她看雅蘭,雅蘭鎮靜的表情令她安心。她們會陪伴彼此度過生命中一切挑戰、歡樂與畏懼,想到這點,黛西倏然湧起對她們深切的愛意。「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們,」她說。「我要我們四個永遠在一起。我絕對受不了失去你們任何一人。」
  
  她感覺雅蘭深情地用穿著拖鞋的腳趾輕推她的腿。「黛西……真正的朋友是永遠不可能失去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02:30

  第九章
  
  從下午熬到傍晚,暴風雨逐漸從平日春天的惡作劇轉為全面的襲擊。疾風挾帶暴雨敲打著窗戶,鞭笞著精心修剪的灌木籬牆和樹木,閃電撕裂了蒼穹。四位好友待在衛宅私人起居室,計算著莉琳子宮收縮的時間,直到間隔變成規律的十分鐘一次莉琳悶不吭聲、心情焦  躁,但努力掩飾。分娩的必經過程正在接管她的身體,黛西懷疑姐姐難以向其臣服。
  
  「你在長椅上肯定不舒服,」最後雅蘭說道,拉起莉琳。「來吧,親愛的。該到床上了。」
  
  「我該不該——」黛西開口,思忖終究要去找衛斯克。
  
  「去吧。」雅蘭說。
  
  終於有事可做,不用束手無策地坐在那裡,黛西感到如釋重負,又問道:「然後呢?需要床單嗎?毛巾呢?」
  
  「需要,需要,」雅蘭回頭說,堅定地摟住莉琳的背部。「要剪刀和一壺熱水。請管家送來鏍草油和用乾燥益母草及薺菜泡的茶。」
  
  兩位好友扶莉琳到主臥室,黛西直奔下樓。她趕到撞球室,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於是跑到圖書室和一間主起居室。四處都找不到衛斯克。黛西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在走廊上強自鎮靜地從一些客人身邊經過,趕往衛斯克的書房。她如釋重負地發現他和她父親、韓先生和施墨修都在。他們在熱烈地討論銷售通路不足和單位產量利潤的相關問題。
  
  眾男士發現她站在門口,抬起頭來。半坐在書桌上的衛斯克起身。
  
  「爵爺,」黛西說,「我有事要跟你說。」
  
  她保持冷靜的口吻,但某種神色一定讓他產生警惕。他立即過來。「什麼事,黛西?」
  
  「是姐姐的事,」她低聲說。「她似乎已經開始陣痛了。」
  
  她從未見過伯爵如此目瞪口呆的表情。
  
  「太早了,」他說。
  
  「嬰兒顯然不這樣認為。」
  
  「但……這不合時間表。」伯爵好像真的不明白他的孩子出生前為何不看日曆。
  
  「不盡然,」黛西合情合理地回答。「醫生可能估錯了嬰兒的出生日期。說到底,那只是猜測。」
  
  衛斯克蹙緊眉頭。「差得太離譜了!離預產期還有近一個月……」他又想到一件事,頓時臉色慘白。「是早產嗎?」
  
  黛西私下也有此憂慮,但馬上搖頭。「有些女人肚子比較明顯,有些不那麼明顯。姐姐又非常苗條,嬰兒一定沒事的。她露出安撫的微笑,莉琳四、五個小時前腹部開始有痛感,現在疼痛大約每十分鐘一次,雅蘭說——」
  
  「她陣痛了好幾個小時,居然沒有人告訴我?」衛斯克震怒地質問。
  
  「呃,嚴格來說,只有間隔規律的痛才算陣痛,她說先不想打擾你——」
  
  黛西驚訝地聽到衛斯克詛咒一聲。他轉身用顫抖的手指對著韓熙孟發號施令。「醫生。」
 
  他吼道,隨即飛奔而去。
  
  韓熙孟對衛斯克野蠻的行為見怪不怪。可憐的傢伙,他浮現淡淡的微笑,伸手把鋼筆插回書桌的筆架上。
  
  「他為何管你叫醫生?」柏麥斯問,下午喝了一杯白蘭地令他頭腦有些糊塗。
  
  「我相信他要我去找醫生,」韓熙孟回答。「我打算馬上就去。」
  
  不幸的是,到村莊找年高德助的老醫生時遇到了困難。奉命去接他的男僕帶回不幸的消息,把醫生護送到等在路旁的衛家馬車上時,老人受了傷。
  
  「怎會受傷的?」衛斯克到臥室外面聽取男僕的報告,質問道。黛西、愛芬、聖文森、韓先生和施先生都聚集在走廊上等候。雅蘭在臥室裡陪莉琳。
  
  「爵爺,」男僕抱歉地對衛斯克說,「醫生在潮濕的鋪石路面滑了一下,我還來不及扶住,他就跌倒了。他的腿受了傷。他說應該沒有骨折,但畢竟不能來協助衛斯剋夫人了。」
  
  伯爵的黑眸閃現野蠻的光芒。「你怎麼不握住醫生的手臂?老天在上,他老得都成化石了!顯然不能放心讓他獨自走在潮濕的路上。」
  
  「如果老人有那麼脆弱,」韓熙孟合情合理地問,「又能幫衛斯克夫人什麼忙?」
  
  伯爵蹙緊眉頭。「醫生是從本地到普利茅斯間最會接生的人,巨石園由他接生了好幾代。」
  
  「再拖下去,」聖文森爵爺說,「巨石園的最新成員就要自行出生了。」他轉向男僕。
  
  「除非醫生提過有誰能替代他?」
  
  「是的,爵爺,」男僕侷促不安地說。「他說村裡有個產婆。」
  
  「那就馬上把她接來!」衛斯克吼道。
  
  「我已經去過了,爵爺。但……她有點酒醉。」
  
  衛斯克怒瞪著他。「無論如何,把她帶來吧。現在我不會為一、兩杯紅酒吹毛求疵。」
  
  「呃,爵爺……事實上,她喝得不只有點醉。」
  
  伯爵不敢責信地瞪著他。「該死,她有多醉?」
  
  「她自以為是女王。她聲稱我踩到她的拖地長袍,朝我大吼大叫。」
  
  眾人一時啞口無言,消化這消息。
  
  「我要殺人了。」伯爵自言自語,臥室隨即傳來莉琳的尖叫,令他臉色刷白。
  
  「邁克!」
  
  「來了,」衛斯克喊道,轉身威脅地瞪視男僕。「去找人,」他咬牙切齒地說。「醫生、產婆、該死的穿插表演的算命師。只要立刻、給我、找到人。」
  
  衛斯克消失在臥室裡,身後的空氣好像被閃電擊中,在顫抖和冒煙。屋外的天空傳來隆隆的雷聲,校形吊燈咋咋作響,地板震動。
  
  男僕幾乎要哭出來。「我為爵爺效勞了十年,現在就要被解雇了。」
  
  「回去找醫生。」韓熙孟說,「看他的腿好了沒有。要是沒有,問他有沒有學徒或學生能替代他。同時,我會騎馬到下一個村子找人。」
  
  直保持沉默的施墨修安靜地問道:「你要走哪條路?」
  
  「往東邊那條。」韓熙孟回答。
  
  「那我往西走。」
  
  黛西既詫異又感激地看著施墨修。頂著暴風雨趕路不但辛苦,還相當危險。莉琳毫不掩飾對施墨修的厭惡,但他依然願意為她冒雨出門,令黛西肅然起敬。
  
  聖文森爵爺嘲弄地說:「剩下往南的路給我。她偏偏要在雨勢大得有如聖經記載洪水氾濫的時候分娩真符合她的性格。」
  
  「你寧願在這裡忍受衛斯克的怒氣嗎?」韓熙孟諷刺地問。
  
  聖文森看他的眼神充滿抑制的笑意。「我去拿帽子。」
  
  男人離開後兩小時,莉琳的陣痛越發頻繁。尖銳的疼痛奪走她的呼吸。她牢牢握住丈夫的大手,力道足以捏碎骨頭,但他似乎毫無知覺。衛斯克耐心地撫慰她,用清涼的濕毛巾擦拭她的臉龐,餵她啜飲益母草茶,按摩她的下背和雙腿,幫她放鬆下來。
  
  黛西懷疑連產婆也不會比雅蘭更能幹。她把熱水袋敷在莉琳的背部和腹部上,在莉琳陣痛時給予安慰,提醒莉琳如果她能熬過去莉琳也有沒問題。
  
  每次強烈的陣痛結束,莉琳都會瑟瑟發抖。
  
  雅蘭緊緊握住她的手。「你不必保持安靜,親愛的。如果你覺得有用,可以尖叫或詛咒。」
  
  莉琳虛弱地搖頭。「我沒有力氣尖叫,省點力氣會比較好。」
  
  「我也是那樣。不過我警告你,如果你一聲不吭地忍過去,大家不會太同情你。」
  
  「不想要同情,」莉琳氣喘吁吁,閉上眼睛等待另一波陣痛逼近。「只想……結束。」
  
  看著衛斯克緊繃的臉龐,黛西認為無論莉琳想不想要,她丈夫都同情得要命。
  
  「你不該在這裡,」一波陣痛結束後莉琳告訴衛斯克。她像抓住救生索一樣握緊他的手。「你應該在樓下邊喝酒邊來回踱步。」
  
  「天啊,女人,」衛斯克咕噥,用乾毛巾擦拭她汗濕的臉龐。「是我害你變成這樣的,總不能讓你獨自面對。」
  
  莉琳乾燥的唇瓣浮現淡淡的微笑。
  
  有人急促地用力叩門,黛西跑去應門。她打開寸許,看到施墨修全身濕透、沾滿泥巴、氣喘吁吁。她感到如釋重負。「謝天謝地。」她喊道。「其他人還沒回來,你找到人了嗎?」
  
  「是也不是。」
  
  經驗告訴黛西,當對方回答是也不是時,結果通常不盡人意。
  
  「什麼意思?」她警覺地問。
  
  「他在清洗,很快就會上樓。道路變成泥漿,四處都是水窪,雷鳴聲震耳欲聾,馬沒有嚇跑或摔斷腿真是奇跡。」施墨修摘下帽子,用衣袖擦拭額頭,在瞼上留下一道污痕。
  
  「但你找到醫生了吧?」黛西追問,從門邊的籃子裡抓起一條乾淨毛巾遞給他。
  
  「沒有。鄰居說醫生去了布萊頓碼頭,兩星期後才回來。」
  
  「產婆呢?」
  
  「在忙,」施墨修簡潔地說。「她正在給村裡兩名分娩的婦女接生。她說暴風雨特別猛烈時,有時會發生這種事——空氣中某種要素會催生。」
  
  黛西困惑地看著他。「那你把誰帶來了?」
  
  施墨修身旁出現一位有雙溫和棕眸的禿頭男士。他身上潮濕但乾淨——至少比施墨修乾淨——外表體面。「晚安,小姐。」他侷促地說。
  
  「他叫梅立,」施墨修告訴黛西。「是個獸醫。」
  
  「什麼?」
  
  儘管臥室的門只打開了一條縫,裡面的人還是能聽到他們的對話。床上傳來莉琳尖銳的聲音。「你找動物的醫生來給我接生?」
  
  「他很受推崇。」施墨修說。
  
  既然莉琳蓋著被褥,黛西敞開門,讓她看獸醫一眼。
  
  「你有多少經驗?」莉琳質問梅立。
  
  「昨天我給一隻牛頭犬接生。之前——」
  
  「差不多了,」莉琳另一波陣痛開始發作,抓緊丈夫的手,衛斯克急忙說道。「進來吧。」
  
  黛西讓男人進入臥室,拿著另一條乾淨毛巾出來。
  
  「我本來打算到下一個村子,」施墨修沙啞地致歉,「我不知道梅立能不能幫上忙。但沼澤和小溪氾濫,道路無法通行。我不能無功而返。」他閉眼片刻,面容憔悴,她意識到冒著暴風雨趕路使他筋疲力盡。
  
  可靠,黛西思忖。她把乾淨毛巾的一角纏在手指上,擦拭他臉上的泥漿和剛長出的鬍鬚中蓄著的雨滴。他下顎黑色的鬍鬚茬子令她著迷。她想用赤裸的手指愛撫那裡。
  
  施墨修一動不動,垂著頭方便她夠到。「希望其他人能找到醫生。」
  
  「他們可能來不及趕回,」黛西回答。「剛才一小時發展得很快。」
  
  他抬起頭,彷彿她溫柔的擦拭令他心煩意亂。「你不進去嗎?」
  
  黛西搖頭。「他們說不需要我在那裡。莉琳討厭一堆人圍著她,雅蘭比我能幹得多。但我會在附近等待,以免……以免她呼喚我。」
  
  施墨修接過她手上的毛巾擦拭後腦,雨水浸透了他濃密的頭髮,充滿光澤的黑髮宛如海豹的毛皮。「我很快回來,」他說。「我要去梳洗,換上乾燥的衣物。」
  
  「我父母和聖文森夫人在私人起居室等候,」黛西說。「你可以跟他們待在一起——比在這裡等舒服得多。」
  
  但當施墨修梳洗完畢,他沒有去私人起居室。他回來找黛西。
  
  她盤腿坐在走廊上人靠牆壁。她沉浸在思緒中,沒注意到他的靠近,等他來到身旁,她才霍然發現他的存在。他的頭髮依然潮濕,但換上了乾淨的衣服,站著低頭看她。
  
  「可以嗎?」
  
  黛西不確定他在問什麼,但發現自己依然點了點頭。施墨修學她盤腿坐到地上。她從未這樣跟紳士坐在一起,更萬萬想不到對方會是施墨修。他友善地遞給她一小杯李子紅的鮮艷飲料。
  
  黛西略帶驚訝地接過,舉到鼻下謹慎地嗅了嗅。
  
  「馬德拉葡萄酒,」她微笑著說。「謝謝你。雖然慶祝為時過早,嬰兒尚未出生。」
  
  「這不是為了慶祝,是為了幫你放鬆。」
  
  「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什麼酒?」她問。
  
  他聳聳肩。「僥倖猜中。」
  
  但不知何故,她知道那不是僥倖。
  
  他們不怎麼交談,但氣氛出奇友善。「幾點了?」黛西不時會問,他掏出懷表看時間。
  
  他外套口袋裡叮噹作響的物品略微勾起她的興致,黛西想要看裡面有什麼。
  
  「你會失望的,」施墨修把口袋掏空,全倒到黛西的大腿上,供她逐樣察看。
  
  「你比雪貂還喜歡搜集小東西,」她露齒而笑。有一把折疊式小刀、一段釣線、少量零錢、一個鋼筆筆尖、一副眼鏡、一小罐肥皂——當然是柏氏肥皂,和一個蠟紙折成的小包,裡面裝有柳樹皮粉。黛西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小包問道:「你會頭痛嗎,施先生?」
  
  「不會。但令尊一聽到壞消息就頭痛,負責傳達壞消息的又通常是我。」
  
  黛西哈哈大笑,從大腿上一堆物品中撿起細小的銀火柴盒。「帶火柴做什麼?我以為你不吸菸。」
  
  「誰也說不准什麼時候需要生火。」
  
  黛西舉起一排別針,疑惑地挑起柳眉。
  
  「我用別針夾文件,」他解釋。「其他場合也有用。」
  
  她露出椰榆的口吻。「有任何緊急情況是你沒有準備的嗎,施先生?」
  
  「柏小姐,如果有足夠的口袋,我會把全世界裝進去。」
  
  他故意用渴望又傲慢的口吻逗她發笑,粉碎了黛西的防禦。她捧腹大笑,泛起暖洋洋的光彩,儘管她知道喜歡他絲毫不能改善她的處境。她彎腰察看一捆用絲線綁住的小名片。
  
  「有人告訴我要把商業名片和拜訪名片都帶到英國,」施墨修說。「雖然我不是很確定兩者的區別。」
  
  「拜訪英國人時,千萬別留商業名片,」黛西忠告。「在這裡是失禮的表現——暗示你想收錢。」
  
  「我通常是。」
  
  黛西綻開微笑。她又發現一件有趣的物品,拿起來細看。
  
  一枚鈕扣。
  
  她蹙起柳眉,鈕扣正面刻著風車圖案。一片薄薄的玻璃鑲嵌在背面的銅邊內,裡面壓著一小簇裡發。
  
  施墨修臉色刷白,伸手要奪回來,但黛西縮回手,握緊鈕扣。
  
  黛西的脈搏開始狂跳。「我見過這個,」她說。「母親為父親訂做了一件有五枚鈕扣的背心上是其中一枚。一枚刻著風車,一枚刻著樹木,一枚刻著橋樑……她從每個孩子頭上剪下一簇頭髮,鑲嵌在鈕扣裡。我記得她從我後腦不明顯的地方剪下一小簇頭髮。」
  
  施墨修依然不看她,伸手取回黛西放下的物品,有條不紊地放回口袋裡。
  
  沉默持續,黛西等他解釋,但他不肯開口。最後她伸手握住他外套衣袖。他的手臂靜止不動,他凝視著她的纖指。
  
  「怎麼會在你手上?」她耳語。
  
  施墨修沉默良久,她以為他可能不會回答了。
  
  最後他開口時,語調安靜生硬,令她心痛如絞。「令尊把背心穿到公司。大家都很欣賞。但那天他大發雷霆,擲一個墨水瓶時把墨水濺到身上,背心不能再穿了。他不想回家告訴令堂,於是把帶鈕扣的背心交給我,吩咐我把它扔掉。」
  
  「但你留下了一枚鈕扣。」她肺部膨脹,胸口緊繃,心跳如擂。「風車,我的那枚。」
  
  「那麼多年來,你……你一直把我的一縷髮絲帶在身上?」
  
  他再度陷入漫長的沉默。黛西永遠不會知道他會不會或要怎麼回答,因為雅蘭探頭到走廊上大喊,打斷了這一刻。「黛——西口——!」
  
  黛西依然握住鈕扣,掙扎著站起來。施墨修輕鬆地站起,先扶穩她,然後箍住她的手腕。他張開另一隻手,伸到她的拳下上高深莫測地看她一眼。
  
  她意識到他想要回鈕扣,不敢置信地大笑。
  
  「這是我的,」她抗議道。不是因為她想要這枚討厭的鈕扣,而是因為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擁有小小一部分的她,並隨身攜帶,這種發現非常奇異。她有點害怕這個舉動的涵義。
  
  施墨修文風不動,一言不發,只是不屈不撓地耐心等待,最後黛西鬆開手指,鈕扣落入他的掌心。他好像一隻佔有慾強烈的喜鵲,把鈕扣放進口袋,鬆開她的手腕。
  
  黛西不知所措地疾步走向姐姐的房間。她聽到嬰兒的哭聲,急切的喜悅令她屏息靜氣。
  
  她離姐姐房間的門口只有幾碼,但走起來好像有幾英哩。
  
  雅蘭到門口迎接她,她外表緊張疲倦,但面帶燦爛的微笑。她臂彎中抱著用亞麻布和乾淨毛巾裡著的一團粉嫩。黛西用手指摀住唇瓣,微微搖頭,熱淚盈眶地大笑。「噢,天啊!」
  
  她凝視著嬰兒通紅的臉龐、明亮的黑眸和濃密的黑髮。
  
  「跟甥女打招呼,」雅蘭溫柔地把嬰兒交給她。
  
  黛西小心翼翼地接過嬰兒,為她輕巧的重量感到吃驚。「姐姐——」
  
  「莉琳沒事,雅蘭馬上回答。「她狀況很好。」
  
  黛西低聲細語地哄著嬰兒,踏入房間。莉琳閉著眼睛,靠在一堆枕頭上休息。她在大床上顯得非常嬌小,像少女一樣把秀髮綁成兩條辮子。衛斯克陪在她身邊,好像剛單槍匹馬打過滑鐵盧戰役。
  
  獸醫在盥洗盆前用肥皂洗手。他朝黛西綻開友好的微笑,她朝他露齒而笑。「恭喜你。」
  
  「梅立先生,」她說。「看來你增加了一項技能。」
  
  聽到她的聲音,莉琳挪動一下。「黛西?」
  
  黛西抱著嬰兒走近。「噢,莉琳,她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小東西。」
  
  姐姐睏倦地露齒而笑。「我也有同感。你能——」她打個呵欠。「把她抱給母親和父親看嗎?」
  
  「當然。她叫什麼名字?」
  
  「梅莉。」
  
  以獸醫命名?
  
  「他幫了很大忙,」莉琳回答。「衛斯克說我可以。」
  
  伯爵把被褥塞得更貼近妻子身側,親吻她的額頭。
  
  「還是沒有繼承人,」莉琳低語,笑意徘徊不去。「看來我們必須再接再厲。」
  
  「不,」衛斯克沙啞地回答。「我再也不要忍受這種煎熬。」
  
  黛西好笑地低頭看小梅莉,發現她已經在懷中睡著。「我把她抱給其他人看,」她輕聲說。
  
  她走出臥室,驚訝地發現走廊空無一人。
  
  施墨修已經離開。
  
  ***

  次日早晨,黛西醒來,如釋重負地得知韓先生和聖文森爵爺都平安回到了巨石園。聖文森發現往南的路無法通行,但韓先生運氣較好。他在鄰村找到一位醫生,但那人聽說要冒著危險的暴風雨騎馬出診,就畏縮不前。韓熙孟顯然好生恫嚇了他一番,才說服他出門。他們一抵達巨石園大宅,醫生就檢查莉琳和梅莉的狀況,表示兩人都很健康。他認為嬰兒雖然不重,但發育良好,肺活量更是驚人。
  
  巨石園的賓客得知嬰兒出生的消息,只有少數人竊竊私語對嬰兒的性別表示遺憾。但看到衛斯克抱著初生女兒的表情,聽到他低聲允諾給她買小馬、城堡和整個王國,黛西知道即使梅莉是男孩,他也不會更加歡喜。
  
  黛西在晨間起居室與愛芬共進早餐,覺得百感交集。除了為甥女的出生和姐姐的健康欣喜,她還……緊張兮兮、頭暈目眩、迫不及待。
  
  全都因為施墨修。
  
  黛西慶幸今天尚未見到他。昨晚發現了那件事後,她不確定要怎麼對待他。「愛芬,她私下懇求,我有件事需要跟你討論。我們到花園散步好嗎?」暴風雨已經結束,天空透出淡灰色陽光。
  
  「當然。不過外面相當泥濘……」
  
  「我們待在砂礫小路上就好。但一定要到室外,這件事太私密,不能在室內討論。」
  
  愛芬杏眼圓睜,急匆匆地灌下熱茶,肯定燙傷了舌頭。
  
  暴風雨肆虐後的花園凌亂不堪,樹葉與嫩綠的春芽四處散落,嫩校與樹枝落在平時乾淨的路上。但空中瀰漫著泥土濕潤的味道和雨水滋潤後花瓣的芬芳。兩位好友深深地汲取清新的氣息,沿著砂礫小路漫步。她們用披肩包覆手臂和肩膀,微風吹拂著兩人,好像急躁的小孩催促她們加快腳步。
  
  向愛芬傾訴心事,使黛西感到幾乎前所未有的寬心。她把和施墨修之間的一切告訴她,包括那次親吻,最後說到發現他把鈕扣藏在口袋。也許由於她的口吃,愛芬是黛西見過最善於聆聽的人。
  
  「我不知道該怎麼想,」黛西悲慘地說。「我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我不知道為何覺得施先生變了,我怎會深受他吸引。討厭他比較容易。但昨晚我看見那枚討厭的鈕扣……」
  
  「你才第一次意識到,其實他可能喜歡你。」愛芬低聲道。
  
  「沒錯。」
  
  「黛西……他的行為會是算計嗎?他可不可能是在欺騙你,口袋中的鈕扣只是某種計、計謀?」
  
  「不可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顯然不顧一切想阻止我發現那是什麼。噢,愛芬……」
  
  黛西愁眉苦臉地踢開一塊鵝卵石。「我有種最可怕的懷疑,也許我想要的正是施墨修這樣的男人。」
  
  「但如果你嫁給他,他會帶你回紐約。」愛芬說。
  
  「是的,那是遲早的事,我不能回紐約。我不想離開姐姐和你們。我愛英國——我在這裡比在紐約更像自己。」
  
  愛芬沉思這個問題。「如果施先生願意考慮在英國定、定居呢?」
  
  「他不會。紐約的機會豐富多了——如果他待在這裡,就要永遠面對平民身份帶來的劣勢。」
  
  「但如果他願意嘗試……」愛芬追問。
  
  「我依然永遠無法成為他需要的那種妻子。」
  
  「你們必須開誠佈公地談一談,」愛芬果斷地說。「施先生是聰明成熟的男人,他肯定不會期望你變成另一種人。」
  
  「反正這全是沒有意義的假設,」黛西悶悶不樂地說。「他說得很清楚,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娶我為妻。他就是這麼說的。」
  
  「他反對的是你還是婚姻本身?」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一定對我有感覺,否則不會把我一縷頭髮收在口袋裡。」想起他握住鈕扣的情景,愉悅的戰慄迅速竄下她的背脊。「愛芬,她問道,怎樣才知道你愛不愛一個人?」
  
  愛芬思考這個問題,她們經過圈出花園邊界圓形的矮樹籬,色彩繽紛的報春花爭相綻放。「這時我肯定應、應該說些明智、有用的忠告,」她自嘲地聳聳肩。「但我的情況與你不同。聖文森和我沒想過會相愛。我們只是不知不覺愛上對方。」
  
  「是啊,但你怎麼知道的?」
  
  「我發現他願意為我而死的那一刻,就知道我愛上他了。我想沒有人,包括聖文森,相信他能犧牲自我。這件事告訴我,你或許以為相當瞭解一個人,但那個人可能會出、出乎你的意料。霎時間一切都變了——他突然變成世上最重要的人。不,不是重要……是不可或缺。噢,我要是善於言辭就好了——」
  
  「我明白。」黛西低聲道,雖然她並未感到豁然開朗,反而陷人了憂思。她懷疑自己能不能那樣去愛一個男人。也許她把太多感情傾注在姐姐和好友身上……也許她沒有足夠感情留給其他人。
  
  她們來到高聳的杜松樹籬前,樹籬後就是沿著莊園邊界延伸的石板人行道。她們漫步到樹籬一處開口,聽到兩個男性聲音在交談。他們聲音不大。事實上,他們謹慎地壓低嗓門,
  
  顯然在討論秘密——因此更令人好奇。黛西在樹籬後停步,揮手示意愛芬安靜別動。
  
  「……不像能生育許多孩子……」其中一人說道。
  
  另一人氣憤地低聲反駁。「膽怯?天啊,那女人有足夠的勇氣帶著小刀和一捆麻繩攀登白朗峰。她的小孩一定是不折不扣的惹禍精。」
  
  黛西和愛芬大吃一驚、面面相觀。兩人的聲音都很容易辨認,他們是蘭德登爵爺和施墨修。
  
  「不是吧?」蘭德登狐疑地說。「我的印象是她太喜歡看書。是個書蟲。」
  
  「沒錯,她喜愛讀書。她還恰巧喜歡冒險。她的想像力異常豐富,對生活充滿激情和熱愛,體格健康。大西洋兩岸都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女孩。」
  
  「我無意到你那一岸去找,」蘭德登嘲弄地說。「我心目中理想妻子的特質都能在英國女孩身上找到。」
  
  他們在談論她,黛西意識到,下巴掉了下來。矛盾的感覺在她心裡鬥爭,施墨修對她的描述令她欣喜若狂,但他像街頭小販販賣秘方藥一樣把她推銷給蘭德登的行徑又令她氣惱。
  
  「我要一個泰然自若的妻子,」蘭德登繼續說道,「出身良好,舉止嫻靜……」
  
  「舉止嫻靜?那麼自然不做作、頭腦聰明呢?有堅持自我的自信,不去倣傚只會言聽計從、毫無個性的死板模範呢?」
  
  「我有個問題想問,」蘭德登說。
  
  「什麼問題?」
  
  「如果她見鬼的那麼難得,你怎麼不去娶她?」
  
  黛西屏息靜氣,伸長耳朵聽施墨修的回答。令她挫敗至極的是,樹籬的遮擋使他的話模糊不清。討厭,她咕噥,舉步要跟蹤他們。
  
  愛芬把她拉回樹籬後。「不行,」她嚴厲地低聲說道。「別得寸進尺,黛西。他們沒發現我們已經是奇跡。」
  
  「但我想聽完他們的話!」
  
  「我也是。」她們瞪大眼睛看著彼此。「黛西……」愛芬驚訝地說。「……我覺得施墨修愛上你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02:57

  第十章
  
  黛西不確定為何一想到施墨修愛上她,她的世界就徹底顛覆了,但事實正是如此。
  
  「如果他愛上了我,」她不穩地問愛芬,「怎會堅決把我推銷給蘭德登爵爺?他可以輕易同意我父親的計劃。他會得到豐厚的回報。如果他直的喜歡我,還會有什麼顧慮?」
  
  「也許他想知道你愛不愛他?」
  
  「不,施墨修跟我父親一樣,不會那樣思考。他們是商人、掠食動物。如果施先生想要我,他不會停下來請求我的允許,就像獅子不會停下來,彬彬有禮地問羚羊介不介意成為午餐。」
  
  「你們倆應該坦率地談一談。」愛芬斷言。
  
  「噢,施先生只會跟以前一樣,迴避問題、支吾其詞。除非……」
  
  「除非什麼?」
  
  「……我能設法消除他的戒心,迫使他坦白對我有沒有感覺。」
  
  「你要怎麼做?」
  
  「我不知道。該死,愛芬,你對男人的瞭解比我多一百倍。你嫁給了一個男人,俱樂部又有那麼多男人圍著你。在消息靈通的你看來,怎樣才能最快把男人逼到理智邊緣,迫使他承認不想承認的事?」
  
  被形容得如此人情練達,似乎取悅了愛芬,她思考這個問題。「讓他嫉妒。我見過溫文爾雅的男士為了爭奪某位女士的青、青睞,在俱樂部後巷打得你死我活。」
  
  「嗯。不知施先生會不會嫉妒。」
  
  「應該會的,」愛芬說。「畢竟他也是男人。」
  


  下午,蘭德登爵爺到書房把書放回書架底排時,黛西堵住了他。
  
  「午安,爵爺,」黛西開朗地打招呼,假裝沒注意到他眼中的憂慮。她忍住咧嘴而笑的衝動,想來在施墨修大力推銷她後,可憐的蘭德登大概自覺像被窮追猛趕的狐狸。
  
  蘭德登很快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擠出愉快的微笑。「午安,柏小姐。你姐姐和嬰兒都好嗎?」
  
  「她們都很好,謝謝你。」黛西上前,細看他手中的書。《軍事繪圖史》。「嗯,聽起來相當,呃……有趣。」
  
  「噢,非常有趣,」蘭德登向她保證。「也極具啟發性。但恐怕譯本未能盡達原文的精妙之處。一定要看德文的原版,才能充分體會這部著作的意義。」
  
  「你有看小說嗎,爵爺?」
  
  他露出十分震驚的表情。「一一噢,我從不看小說。家父從小教導,人只該看增長智識或修心養性的書。」
  
  他充滿優越感的口吻惹惱了黛西。「真可惜。」她低聲說。
  
  「嗯?」
  
  「更美麗,」她迅速改口,假裝研究印有刻字的皮革封面。她朝他綻開希望是泰然自若的微笑。「你熱愛讀書嗎,爵爺?」
  
  「我努力不熱愛任何事。「凡事中庸」是我奉為圭臬的座右銘之一。」
  
  「我沒有座右銘。如果我有,也會不斷牴觸它們。」
  
  蘭德登輕笑。「你自認性情善變?」
  
  「我寧願稱之為思想開明,」黛西說。「我認為許多不同的信念都有其智慧。」
  
  「啊。」
  
  黛西能看透他的心思,她所謂的思想開明使他對她的印象大打折扣。「我想聽聽你還有什麼座右銘,爵爺。也許到花園邊散步邊討論?」
  
  「我……呃……」女孩邀請紳士去散步是大膽得不可寬恕的行為,她應該等待對方邀請。但蘭德登的紳士風度不允許他拒絕。「當然,柏小姐。也許明天一一」
  
  「現在就可以。」她開心地說。
  
  「現在,」他虛弱地回答。「是的,很好。」
  
  他還來不及把手臂伸給她,她就挽住他的臂彎,把他拖向門口。「走吧。」
  
  蘭德登別無選擇,只能任由鬥志昂揚、興高采烈的年輕女子把他拖來拖去,很快發現自己來到後陽台,步下通往花園的大石階。
  
  「爵爺,」黛西說道,我有件事要向你坦白。「我在策劃一個小計謀,希望得到你的協助。」
  
  「小計謀,」他緊張地重複。「我的協助。原來如此。那真是,呃一一」
  
  「當然是無傷大雅的計謀,」黛西繼續說道。「我的目的是鼓勵某位紳士的注意,他在追求方面顯得有點含蓄。」
  
  「含蓄?」蘭德登的嗓音好像金屬刮擦的聲響。
  
  他顯然只會鸚鵡學舌地重複她的話,黛西對他頭腦的評價下降了幾個級數。
  
  「沒錯,含蓄。但我隱約認為,在他不情願的外表下,可能存在著不同的感覺。」
  
  舉止一貫優雅的蘭德登在凹凸不平的砂礫路上絆了一下。「你……你從哪裡得出這個印象,柏小姐?」
  
  「只是女人的直覺。」
  
  「柏小姐,」他脫口而出,「如果我有一言一行誤導了你,讓你以為我……我……」
  
  「我說的不是你。」黛西直言不諱地說。
  
  「不是 ?那是誰?」
  
  「我說的是施先生。」
  
  他頓時顯得欣喜若狂。「施先生,沒錯,沒錯,柏小姐,他滔滔不絕地向我讚美你的優點,沒完沒了地說了好幾小時——當然,聽人講述你的迷人之處也是賞心樂事。」
  
  黛西微笑。「如果沒有人像把雉雞趕出麥田一樣,給施先生足夠的刺激,恐怕他還會繼續含蓄下去。但如果你不介意假裝對我感興趣——坐馬車出遊、散步,跳一、兩支舞——就可能促使他表明心意。」
  
  「不勝榮幸,」蘭德登顯然認為扮演同謀者比做女孩子的獵夫目標來得更誘人。「我向你保證,柏小姐,我扮演追求者是非常具有說服力的。」
  
  **×
  
  「我要你把行程推延一星期。」
  
  墨修正用別針把五張紙釘在一起,不小心刺傷了手指。他把別針拿開,不理會皮膚上的一點出血,不解地盯著衛斯克。衛斯克與妻子和初生女兒關在房門裡至少三十六小時,突然決定在墨修啟程至布里斯托的前一晚出現,下達毫無道理的命令。
  
  墨修竭力控制住聲音。「我能請問為什麼嗎,爵爺?」
  
  「因為我決定陪你前去,但我的時間表不容許在明天啟程。」
  
  據墨修所知,伯爵目前的時間表只繞著莉琳和嬰兒打轉。「你不必去,」那暗示他缺乏獨力行事的能力,他感覺受到冒犯。「我比任何人更清楚這門生意的各種層面,需要——」
  
  「但你是外國人,」衛斯克的表情高深莫測。「我的名字會打開你無法進入的大門。」
  
  「如果你懷疑我的談判技巧——」
  
  「問題不在那裡。我對你的技巧完全有信心,也相信你在美國做得有聲有色。但在英國,要建立這樣大的工廠,你需要位高權重的贊助人。像我這樣的人。」
  
  「這不是中世紀,爵爺。我絕不需要玩馬戲表演,拿貴族作為談生意的條件。」
  
  「作為馬戲表演的一份子,」衛斯克諷刺地說,「我也不喜歡這樣。尤其是我女兒剛出生,妻子分娩後依然虛弱。」
  
  「我等不了一星期,」墨修爆發。「我已經約好會面時間,安排跟碼頭負責人、當地供水廠的老闆見面——」
  
  「那就另約時間。」
  
  「如果你以為對方不會有意見——」
  
  「我下星期會陪你前去的消息足以平息多數不滿。」
  
  其他男人這樣聲稱是狂妄自大,但衛斯克只是陳述事實。
  
  「柏先生知道嗎?」墨修質問。
  
  「知道。聽取過我的意見後,他同意了。」
  
  「我要怎麼打發這星期?」
  
  伯爵挑起黑色的眉毛。他的盛情招待不曾受到質疑。無論年紀、國籍和社會地位,人們無不希望得到應邀至巨石園的機會。墨修大概是全英國唯一不想在這裡的人。
  
  他不在乎。他太久沒有投入工作——他厭倦了休閒娛樂,厭倦了閒聊,厭倦了美麗的風景和鄉下清新的空氣、安寧和靜謐。該死,他想做事,更別提城市煤煙的味道和熙來攘往的喧鬧街道。最重要的是,他想遠離柏黛西。看到她近在咫尺卻又永遠不能碰她,是一種永無止盡的折磨。他腦中充斥著可怕的畫面,他抱住她,引誘她,親吻她最甜美、最脆弱的部位的情景,在此情況下,要冷靜有禮地對待她實在是不可能的任務。但那僅僅是開始。墨修想跟她獨處幾小時、幾天、幾星期……他想探知她全部心思和秘密,擁有她所有微笑。他想自由自在、毫無保留地把靈魂袒露給她。
  
  這些是他永遠不配得到的。
  
  「莊園與郊外有許多娛樂活動,」衛斯克回答他的問題。「如果你想要某一種女性的陪伴,我建議你到村莊客棧。」
  
  墨修聽一些男性賓客吹噓過到客棧找兩個豐滿的女僕,與她們縱情狂歡一夜的經歷。如果他能滿足於這麼簡單的發洩就好了。他多希望自己想要的是唾手可得的鄉下妓女,而非誘人、捉摸不定、蠱惑他的大腦和內心的女孩。
  
  愛理當是快樂、令人暈眩的感情。就像寫在情人節卡片上,用羽毛、圖畫和蕾絲裝飾的傻氣詩句。但這根本不是那樣。是一種令人痛苦不堪、高燒不退、淒涼無望的感覺……一種無法戒除的上癮。這是不顧一切的純粹需要。他並非不顧一切的男人。
  
  但墨修知道,如果他繼續待在巨石園,他會做出招致大禍的事。
  
  「我要去布里斯托,」墨修不顧一切地說。「我會另約會面時間。未經你允許,我不會擅自做任何事。但至少我能搜集資料——與當地運輸公司面談,查看他們的馬匹——」
  
  「施墨修。」伯爵打斷他。他安靜的口吻帶著一絲……好意?……同情?……令墨修戒備地全身僵直。「我明白你為何迫不及待地想離開——」
  
  「不,你不明白。」
  
  「我比你想像的更明白。經驗告訴我,逃避不能解決這些問題。無論你跑得多快、多遠,都沒有用。」
  
  墨修頓時動彈不得地注視著衛斯克。伯爵指的可能是黛西,也可能是墨修聲名狼藉的過去。無論哪種情況,他大概都是對的。
  
  但那不能改變他的處境。
  
  「有時逃避是唯一的選擇。」墨修生硬地回答,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結果墨修沒有去布里斯托。他知道他會後悔這個決定……但悔恨的程度甚至出乎他的意料。
  
  墨修水遠不會忘記接下來一星期的可怖煎熬。
  
  早在多年前,他就經歷過地獄般的痛苦,忍受過疼痛、貧困潦倒、飢寒交迫和寒徹心肺的恐懼。但這一切困苦與眼睜睜看著蘭德登爵爺追求柏黛西的痛苦相比,只是小巫見大巫。
  
  他對黛西魅力的讚美,似乎在蘭德登心中成功扎根。蘭德登經常來到黛西身旁,與她談天說地、相互調情,眼神肆無忌憚地上下掃視她的身體。黛西也同樣沉溺其中,專心聆聽他說每一句話,一看到蘭德登出現,就丟下手上的事去陪他。
  
  星期一,他們獨自出外野餐。
  
  星期二,他們坐馬車出遊。
  
  星期三,他們一起去採藍鈴花。
  
  星期四,他們到湖邊釣魚,回來時衣服沾濕,肌膚煥發著日照的光澤,一起為不肯告訴別人的笑話哈哈大笑。
  
  星期五,他們在一場即興音樂晚會上翩翩起舞,宛如天生一對,有賓客稱讚他們的共舞賞心悅目。
  
  星期六,墨修醒來時有殺人的衝動。
  
  早餐過後,柏麥斯鬱悶的宣言並未令他心情好轉。
  
  他勝利在望,柏麥斯私下把墨修拉進書房,向他抱怨。「那蘇格蘭混帳蘭德登一連幾小時陪著黛西,向她施展魅力,喋喋不休地說些女人愛聽的廢話。即使你有意娶我的女兒,機會也變得非常渺茫。你千方百計躲避她,冷淡、沉默寡言,整星期都掛著會嚇壞小孩和動物的表情。你對追求女人的概念完全證實了關於波士頓人的傳聞。」
  
  「也許蘭德登與她最相配,」墨修僵硬地說。「他們似乎培養出相互的感情。」
  
  「這不是感情的問題。是婚姻大事!」柏麥斯的頭頂開始發紅。H你知道其中有多少利害關係嗎?」
  
  「除了金錢利益?」
  
  「還會有什麼利害關係?」
  
  墨修諷刺地看他一眼。「你女兒的心,她未來的幸福快樂,她的——」
  
  「呸!幸福快樂不是結婚的自的,否則大家很快就會發現那全是狗屁。」
  
  墨修雖心情黯淡,但不禁浮現淡淡的微笑。「如果你希望鼓勵我踏入婚姻的殿堂,」他說,「這樣說只會適得其反。」
  
  「這種鼓勵夠不夠?」柏麥斯從背心口袋掏出一枚銀光閃閃的美元,用拇指彈起。銀幣劃過一道燦爛的弧線,旋轉著飛向墨修。他下意識地接住,握在掌心。「娶黛西為妻,」柏麥斯說,「你會得到更多,多到你一輩子也花不完。」
  
  門口傳來另一個聲音,兩人循聲望去。
  
  「真好。」
  
  莉琳穿著粉紅色日間服,圍著披肩,用近乎憎恨的眼神瞪視父親。她漆黑的眼眸宛如松脂石。「你周圍的人對你都只是棋子嗎,父親?」她鄙夷地問道。
  
  「這是男人的談話。」柏麥斯反駁,出於內疚、憤怒或兩者皆有,他臉色漲紅。「不關你的事。」
  
  「黛西的事就是我的事,」莉琳柔和的聲立冷若冰霜。「我情願殺了你們,也不會聽任你們毀掉她的幸福。」她不等父親回答,就轉身沿著走廊離去。
  
  柏麥斯咒罵著離開書房,踏上相反的方向。
  
  剩下墨修一人,他啪嗒一聲把銀幣拍到書桌上。
  


  「費了這麼大力氣,他根本不在乎。J黛西自言自語,悲慘地想著施墨修。
  
  花園裡,蘭德登坐在幾碼外的噴泉邊,溫順地靜止不動,讓她為他畫素描。她向來不太擅長素描,但他們可做的事都快做完了。
  
  「你說什麼?」蘇格蘭爵爺喊道。
  
  「我說你的頭髮很好看!」
  
  蘭德登的人品無可挑剔,討人喜歡、平淡無奇、一板一眼。黛西鬱悶地對自己承認,她本想令墨修嫉妒得發狂,但只成功合自己無聊得發狂。
  
  黛西停下畫筆,用手背掩住唇瓣,抑下一個呵欠,努力裝出專心素描的模樣。
  
  這是她有生以來最悲慘的一星期之一。她日復一日過著窮極無聊的生活,陪伴她根本不感興趣的男人,裝出興高采烈的模樣。並非蘭德登的錯——他千方百計地逗她開心——但黛西清楚看到他們毫無共同點,也永遠不會有共同點。
  
  蘭德登似乎不像她這麼困擾。他可以連續幾小時喋喋不休地說些毫無意義的話。他對黛西從未見過的人的流言蜚語瞭如指掌,聊起的八卦可以填滿一整份報紙。他沒完沒了地講述怎樣為瑟索鎮莊園陳列獵物的房間設計完美的色調,或者鉅細靡遺地談論求學時上過的每門科目。這些故事似乎從來沒有重點。
  
  蘭德登似乎同樣對黛西的言談興趣缺缺。她說起小時候跟莉琳的惡作劇,他不覺得好笑。她說看那朵雲——形狀跟公雞一模一樣,他瞪著她的眼神好像她瘋了。
  
  他也不喜歡在討論濟貧法時,黛西質疑他區分值得救助的貧民和不值得救助的貧民。
  
  「由此看來,爵爺,」她說,「法律的立意是懲罰最需要幫助的人。」
  
  「有些人之所以貧困,由於做出敗壞道德的選擇,根本無可救藥。」
  
  「你是說,譬如妓女?但假若這些女人別無……」
  
  「我們不能討論妓女!」他露出驚駭的表情。
  
  與他聊天處處受限。尤其是蘭德登經常跟不上黛西從一個話題跳到另一個話題的速度。
  
  她說完一件事很久,他還會不停追問。「我們不是還在說你阿姨的貴賓狗嗎?」今早他就曾困惑地問,黛西不耐煩地回答。「沒有,那個我五分鐘前就說完了。我剛才說的是去看歌劇的事。」
  
  「但我們是怎麼從貴賓狗聊到歌劇的?」
  
  黛西很後悔找蘭德登幫忙,尤其是這個計劃毫無成效。施墨修沒有表露出任何嫉妒的跡象——他的表情冷硬如常,幾天來連看都很少往她的方向看一眼。
  
  「你為何蹙眉,甜心?」蘭德登問道,觀察著她的臉龐。
  
  甜心?他從未這麼親暱地稱呼過她。黛西從寫生簿上緣看他。他盯著她的眼神令她侷促不安。「請安靜,」她一本正經地說。「我在畫你的下顎。」
  
  黛西專注地看寫生簿,畫得還可以,但……他的頭真的是蛋形的嗎?他的雙眼挨得這麼近嗎?真奇怪,即使是相當迷人的人,五官逐一分析時,魅力也可能大打折扣。她決定畫人物素描不是她的專長。今後她會堅持畫植物和水果。
  
  「這星期對我產生了奇怪的影響,」蘭德登若有所思地說。「我感覺……不一樣了。J
  
  「你生病了嗎?J黛西擔憂地問,合上寫生簿。「真抱歉,我不該讓你在太陽下坐這麼久。」
  
  「不,不是那種不一樣。我想說的是,我感覺……好極了。」蘭德登又用那種古怪的眼神盯著她。「我從未有過這樣美妙的感覺。」
  
  「大概是鄉下空氣清新的緣故吧。」黛西站起來拍掉裙擺上的泥土,朝他走去。「令人神清氣爽。」
  
  「令我神清氣爽的不是鄉下的空氣,」蘭德登低聲道。「是你,柏小姐。」
  
  黛西張口結舌。「我?」
  
  「你。」他站起來,握住她的肩膀。
  
  黛西大吃一驚,只能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爵爺……」
  
  「你這幾天的陪伴令我深深地反省。」
  
  黛西扭身打量周圍,看到修剪整齊、粉紅色蔓性玫瑰綻放的樹籬。「施先生在附近嗎?」
  
  她壓低聲音說。「所以你才這麼說嗎?」
  
  「不,我在表白心意。」蘭德登熱情地把她拉入懷中,寫生簿夾在兩人之間差點壓壞。
  
  「你令我大開眼界,柏小姐。你讓我用全新的目光看待一切。我想在雲朵中尋找圖案,做值得用詩歌描繪的事。我想看小說。我想把生活變成激動人心的冒險——」
  
  「真好。」黛西在他握得越來越緊的掌下扭動。
  
  「——並與你共享。」
  
  噢,慘了。
  
  「你在開玩笑。」她虛弱地說。
  
  「我深陷情網。」他宣佈。
  
  「我另有所愛。」
  
  「我堅定不移。」
  
  「我……非常意外。」
  
  「你這親愛的小西,」他喊到。「他說得一點也不錯。你是神奇的魔法。你是裹著彩虹的雷雨。你聰明伶俐、俏麗動人、令人迷醉——」
  
  「等一下。」黛西震驚地盯著他。「那是墨——施先生說的?」
  
  「沒錯,沒錯,沒錯……」她還來不及動、說話或呼吸,蘭德登就低頭吻住了她。
  
  黛西手中的寫生簿掉到地上。她被動地站在他懷中,想知道會不會有感覺。
  
  客觀來說,他的親吻並無不妥。既不太干也不太濕,既不太重也不太輕,而是……無聊。
  
  討厭。黛西蹙著柳眉抽身。對親吻無動於衷使她心生罪惡感。看到蘭德登深深陶醉的模樣,她的罪惡感愈發強烈。
  
  「我親愛的柏小姐。」蘭德登挑逗地低喃。「你沒有告訴我你嘗起來如此甜美。」
  
  他再次朝她伸手,黛西低聲驚呼,跳著後退。「爵爺,請自重。」
  
  「我情不自禁。」他徐徐繞著噴泉追逐她,他們好像兩隻兜圈的貓。他倏然猛衝過去,抓住她長袍的衣袖。黛西用力推他,扭身躲開,柔軟的白色棉布在肩膀的接縫處撕裂了一兩寸。
  
  落水的一聲巨響,伴隨著濺起的水花落下的聲音。
  
  黛西站在那裡眨眼,發現蘭德登所站的位置變成了空地。她用雙手摀住眼睛,彷彿這樣就能使混亂的狀況消失。
  
  「爵爺?」她小心翼翼地問。「你……你剛掉進噴泉裡了嗎?」
  
  「不是。」他不悅地回答。「是你把我推進噴泉裡了。」
  
  「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是故意的。」黛西逼自己放下手看他。
  
  蘭德登站起來,頭髮和衣服都在淌水,外套口袋裝滿了水。在噴泉中泡了一下,顯然大大冷卻了他的熱情。
  
  他深受侮辱、一言不發地朝她怒目而視。他倏然睜大眼睛,把手伸進裝滿水的外套口袋一隻小青蛙從裡面蹦出,砰地低聲跳回噴泉裡。
  
  黛西努力忍住笑意,但憋得越辛苦就越想笑,最後忍不住捧腹大笑。「抱歉,」她氣喘吁吁,雙手搖住唇瓣,笑聲抑制不住地逸出。「我很——噢,天啊——」她笑得彎下腰去,淚水盈眶。
  
  蘭德登不情願地露出微笑,兩人緊張的氣氛煙消雲散。他從噴泉邁出來,全身上下都在滴水。「我以為你只要親吻癩蛤蟆,」他自口我解嘲地說,「他就會變成王子。不幸的是這辦法對我不管用。」
  
  黛西湧起同情和善意,喘息著逸出最後幾聲格格低笑。她小心翼翼地上前,纖小的雙手捧住他濕淋淋的臉頰,友善地親吻一下他的嘴唇。
  
  他吃驚地睜大眼睛。
  
  「你是某人的英俊王子。」黛西抱歉地朝他微笑。「卻不是我的。但等合適的女人找到你……她會是個幸運的女人。」然後她彎腰拾起寫生簿,朝宅邸走去。
  
  黛西選擇的小徑恰好經過單身漢的住宅,這件小事給她的命運帶來奇異的轉折。這處不大的住所獨立於主屋之外,河畔的斷崖近在咫尺,把河面秀麗的景致盡收眼底。幾位男賓選擇住在單身漢的住宅,以便享受私密的空間。狩獵活動昨天結束,多數客人已經離開,房子空下來。
  
  當然,只有施墨修還住在那裡。
  
  黛西心事重重地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在懸崖邊緣鐵礦石壁旁的小路上。想起決心把她嫁給施墨修的父親……認為她誰都能嫁、就是不能嫁給施墨修的莉琳……還有指望她嫁給貴族的母親,她的笑意化為悶悶不樂。一旦知道黛西回絕了蘭德登,玫欣會很不高興。
  
  回想過去一星期,黛西意識到她吸引墨修注意力的努力不是遊戲。這件事極為重要。她有生以來最渴望的事,莫過於有機會毫無保留地跟他坦誠相對。但她逼迫他敞開心扉的努力失敗了,只發掘出自己的感情。
  
  跟他在一起時,她隱約覺得浮現一種美妙的東西,比她讀過或者夢到過的任何事都更神奇、更令人激動。
  
  真實的東西。
  
  她向來以為冷漠無情的男人,居然如此溫柔體貼、性感迷人。他竟偷偷把她一縷頭髮藏在口袋裡。
  
  察覺到有人靠近,黛西抬頭望去,全身震動起來。
  
  墨修從宅邸的方向大步走來,臉上滿是陰霾。
  
  一個匆匆忙忙、但無處可去的男人。
  
  看到她的身影,他猛然停下腳步,表情一片空白。
  
  他們一言不發地對望,沉默中帶著緊張。
  
  黛西迅速蹙緊柳眉。若不對他怒目而視,她就會撲到他懷中嚎啕大哭。心中深沉的渴望令她大受震動。
  
  「施先生,」她不穩地說。
  
  「柏小姐。」他的表情顯露他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她。
  
  他伸手去拿她手中的寫生簿,期待的火花使她的神經僻啪作響。
  
  她不假思索地放手。
  
  他低頭看著蘭德登的肖像,瞇起眼睛。「他臉上怎會有鬍鬚?」他問。
  
  「那不是鬍鬚,」黛西簡短地說。「那是陰影。」
  
  「他好像三個月沒刮鬍子。」
  
  「我沒有請你評論我的畫作,」她氣沖沖地說。她抓住寫生簿,但他不肯放開。「放手,」她命令,用盡全力拉扯,「不然我就……」
  
  「你就要怎樣?幫我畫素描嗎?」他倏然放開寫生簿,害她跟槍倒退幾步。他自衛地抬起雙手。「饒了我吧,千萬不要。」
  
  黛西衝過去,拿寫生簿用力打他的胸膛。她痛恨一在他身邊就充滿活力的感覺。她痛恨感官像乾燥的土壤吸收雨水般陶醉在他的氣息中。她痛恨他俊美的臉龐和充滿男性氣概的身體,痛恨他迷人得讓人想犯罪的嘴唇。
  
  墨修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發現她肩膀的縫線撕裂,微笑頓時消失無蹤。「你的衣服是怎麼回事?」
  
  「沒事。我跟蘭德登爵爺……呃,有一點摩擦。」
  
  這是黛西能想到最無害的詞,當然,剛才的糾纏確實無傷大雅。她肯定「摩擦」不會引發任何駭人聽聞的聯想。
  
  但施墨修對「摩擦」的定義似乎比她擴大許多。他的表情頓時變得陰沉駭人,藍眸燃起熊熊怒火。
  
  「我要殺了他,」他粗嘎地說。「他竟敢——他在哪裡?」
  
  「不,不是,」黛西急忙說,「你誤會了,不是那樣的。」看到他往花園走去,她丟下寫生簿,撲過去抱住他,用全身的重量拖住他。那就像企圖攔住一頭往前衝的公牛。不出幾步,她就掛在他身上,被他帶著往前走。「等一下!你有什麼資格管我的事?」
  
  墨修呼吸粗重,停下腳步,低頭瞪向她量紅的臉龐。「他有沒有碰你?他有沒有強迫你——」
  
  「你真是自私又霸道,」黛西激烈地喊道。「你不要我,那麼別人要我關你什麼事?」
  
  「別再管我,繼續去建你見鬼的大工廠,賺金山銀山去吧!我希望你變成全世界最有錢的人。」
  
  「我希望你得到想要的一切,某一天驀然回首,納悶為何沒有人愛你,為何你如此不快——」
  
  他吻住她末出口的話,強硬的唇舌帶著懲罰的意味。她身上竄過狂野的震顫,喘息著轉開臉。「——快樂,」她才好不容易說完,他就捧住她的臉龐,再度吻住她。
  
  這次他的親吻比較溫柔,性感而迫不及待地移動,尋找最完美的契合。黛西心跳如擂,血脈賁張,溫熱的愉悅湧遍全身。她摸索著握住他肌肉結實的手腕,指尖抵住的脈搏跳動得跟她一樣急促。
  
  每次她以為墨修要結束親吻,他就更深入地探索她。她興奮地回應,膝蓋愈來愈虛軟,她害怕自己會像布娃娃一樣癱軟在地。
  
  她移開唇瓣,苦惱地低聲呢喃。「墨修……帶我到別的地方。」
  
  「不行。」
  
  「帶我走。我需要……我需要跟你獨處。」
  
  墨修破碎地喘息,把她摟到結實的胸前。她的頭上感覺到他不顧一切的親吻。
  
  「我不信任我的自制力。」他沉默良久後開口。
  
  「只是談一談。求求你。我們不能這樣待在戶外。如果你現在離開我,我會死掉。」
  
  墨修既亢奮又混亂,但聽到她戲劇化的宣言,他忍不住悶笑。「你不會死。」
  
  「只是談一談,」黛西重複道,攀在他身上。「我不會……我不會勾引你。」
  
  「甜心,」他嘶啞地吁一口氣。「你跟我在同一個房間,就能勾引我。」
  
  她的喉嚨變得灼燙,彷彿剛嚥下陽光。黛西覺得更多的勸誘只會適得其反,於是一言不發,只依偎在他身上,用身體無言的交流融化他的決心。
  
  墨修低低呻吟一聲,握住她的手,拉她走向單身漢的住宅。「要是被人看到,就只有上帝能救我們了。」
  
  黛西很想調侃他到時就不得不娶她,但閉口不語,隨他疾步走上門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05:23

  第十一章
  
  屋內幽暗涼爽,鑲嵌著微微閃亮的花梨木,擺滿了沉重的傢俱。寶石色調、帶絲綢流蘇的天鵝絨窗簾拉上了。墨修握住黛西的手,帶著她穿過住所,來到後面的一個房間。
  
  黛西踏入門檻,意識到這是他的臥室。她緊身胸衣底下的肌膚興奮地酥麻。房間很小,散發著蜂臘和木頭打亮的味道,陽光從奶油色蕾絲窗簾透進來。
  
  梳妝台上整齊地擺放著一些物品:梳子、牙刷、牙粉罐和肥皂,臉盆架上放著一把刮鬍刀和磨刀的皮帶。沒有潤髮油、髮臘、古龍水或面霜,沒有領針或戒指。他絕對算不上紈褲子弟。
  
  墨修關上門,轉身面對她。狹小的房間把他襯托得異常魁偉,他寬闊的體格使文明的環境相形見絀。黛西凝視著他,變得口乾舌燥。她想貼近他……與他裸裎相對、肌膚相親。
  
  「你和蘭德登是什麼關係?$他質問。
  
  「沒什麼關係,只是朋友。呃,對我來說。」
  
  「對他來說呢?」
  
  「我懷疑——呃,他似乎暗示他不反對——你知道。」
  
  「是,我知道,」他聲音濁重地說。「雖然我受不了那混帳,但也難怪他想要你。你整個星期都在挑逗和勾引他。」
  
  「如果你在暗示我像蕩婦一樣——」
  
  「否認也沒用。我見過你跟他調情的樣子。你說話時傾身靠近他……朝他微笑,穿著引人犯罪的服裝……」
  
  「引人犯罪的服裝?」黛西困惑地問。
  
  「例如這件。」
  
  黛西低頭打量端莊的白色長袍,她整個胸脯和大部分手臂都遮住了。連修女也挑不出它的毛病。她嘲諷地看向他。「這幾天我一直在努力讓你嫉妒。如果你肯乾脆地承認,可以幫我省下許多麻煩。」
  
  「你故意讓我嫉妒?」他爆發。「你見鬼的以為那有什麼好處?抑或你最新的消遣就是揭我的底?」
  
  她倏然面紅耳赤。「我以為你對我有感覺……我希望逼你承認。」
  
  墨修的嘴色張開又合上,但似乎說不出話。黛西忐忑不安地納悶他有何感覺。片刻後他搖了搖頭,倚到梳妝台上,彷彿需要支撐身體。
  
  「你在生氣嗎?」她擔憂地問。
  
  他的聲音古怪而沙啞。「我有百分之十在生氣。」
  
  「其餘百分之九十呢?」
  
  「那部分只差一點點就要把你丟到那張床上,然後——」墨修的話戛然而止,用力吞嚥。「黛西,你該死的太天真無邪,不明白你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我要用盡全部自制力,才沒有碰你。別跟我玩遊戲,甜心。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折磨我,我已經到達極限。回答你的疑問:我嫉妒每一個靠近你十英尺之內的男人。我嫉妒你的貼身衣物和你呼吸的空氣。我嫉妒你在我視線範圍外的分分秒秒。」
  
  黛西大吃一驚,低聲說道:「你……你完全沒表現出任何跡象。」
  
  「這麼多年來,我收集了上千個關於你的記憶,你每看我一眼、每跟我說一個字,我都記在心底。我到你家拜訪時,那些晚宴和假期——我都迫不及待想踏入大門見你。回首往事,」他的唇角好笑地揚起。「你在急躁魯莽、固執任性的家人中間……我喜歡看你跟家人兵來將擋的樣子。你一直是我心目中完美的女人。從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每一秒都想要你。」
  
  黛西心中充滿痛苦懊悔。「我甚至從未對你有過好臉色,她哀傷地說。」
  
  「我很慶幸。如果你對我示好,我大概會當場起火燃燒。」她舉步上前,但墨修抬手阻止她。
  
  「不,別過來。我說過,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娶你。那不會改變。但我依然情不自禁地想要你。」他掃視她嬌小的身軀,閃爍的眼眸宛如灼熱的藍寶石。「天啊,我是多麼想要你。」他低聲說。
  
  黛西渴望撲進他懷裡。「我也想要你。很想很想,不能不明不白地放開你。」
  
  「如果能解釋原因,相信我,我早就說了。」
  
  黛西強迫自己問出最害怕的問題。「你已經結婚了嗎?」
  
  墨修的目光倏然轉向她。「天啊,沒有。」
  
  如釋重負的感覺湧遍她全身。「那只要你把理由告訴我,其他一切都能解決。」
  
  「如果你稍微世故一點,」墨修陰鬱地說,「就不會說出「其他一切都能解決」這種話。」他走到梳妝台另一邊,讓出往門口的路。
  
  他沉默良久,彷彿在考慮重大的問題。
  
  黛西靜止不動,一言不發,注視著他的眼眸。她能付出的只有耐心。她默默等待,眼睛眨也不眨。
  
  墨修轉開頭,表情冷淡疏離。他嚴酷的眼神失去光澤,猶如磨光的鈷藍色。「很久以前,」最後他開口,「由於某個並非我過錯的原因,一個有權有勢的人要與我為敵。迫於他的勢力,我不得不離開波士頓。我很有理由相信,他總有一天會找我算帳,這麼多年來,我頭上一直懸著一把劍。當劍落下時,我要你離我越遠越好。」
  
  「但一定有什麼辦法,」黛西急切地說,決心用盡辦法也要對抗不知名的敵人。「如果你能解釋得更詳細,告訴我他的名字——」
  
  「不行。」他斬釘截鐵地低語,她倏然安靜下來。「我已經把能說的都說了,黛西。希望你不會洩漏我的秘密。他指向門口。你該走了。」
  
  「就那樣?」她困惑地說。「你才告訴我這件事,就要我離開?」
  
  「沒錯。小心別讓人看見。」
  
  「你說了你要說的話,卻不讓我說,這樣不公平——」
  
  「生命很少是公平的,」他說。「即使對柏家人來說。」
  
  黛西凝視著他冷硬的側臉,思緒飛轉。他這樣不僅是固執,而且是拍板定案。他不容她分辯,不留商量的餘地。
  
  「那我應該去找蘭德登嗎?」她問,希望能激怒他。
  
  「是的。」
  
  黛西對他怒目而視。「你口是心非,幾分鐘前你還準備將他碎屍萬段。」
  
  「如果你想要他,我無權反對。」
  
  「如果你想要我,你絕對有權說話!」黛西大步走向門口。「大家總是說女人不講理,其實男人不講理的程度更高出百倍。他們先是想要一樣東西,接著又不要了,然後根據不肯解釋的秘密做出毫無道理的決定,還不許別人質疑,因為最後男人說了算數。」
  
  她朝門把伸手,看到插在門上的鑰匙,手在半空中停下。
  
  她看向墨修,他堅定地站在梳妝台另一邊,跟她保持安全的距離。
  
  黛西是柏家脾氣最溫和的一個,但絕不是懦夫。她不會不戰而降。
  
  「你在逼我採取不顧一切的手段。」她說。
  
  他的回答非常輕柔。「沒有任何手段能改變我的決定。」
  
  他讓她別無選擇。
  
  黛西鎖上門,小心翼翼地抽出鑰匙。
  
  決定性的卡塔一聲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異常響亮。
  
  黛西冷靜地拉開緊身胸衣頂端,把鑰匙拿到束緊的乳溝上方。
  
  墨修瞪大眼睛,明白她的意圖。「住手。」
  
  他舉步繞過梳妝台,黛西一鬆手,鑰匙掉進緊身胸衣裡,滑到束腹底下。她吸口氣,胸口和小腹一縮,冰涼的金屬滑到肚臍上。
  
  「該死!」墨修飛快趕到她身前。他伸手碰觸她,又猛然抽回手,彷彿剛摸到了火焰。
  
  「拿出來。」他沉著臉下令,顯得很生氣。
  
  「我無能為力。」
  
  「我是說真的,黛西!」
  
  「掉得太深了。我必須脫掉衣服。」
  
  他顯然想殺了她。但她也能感覺到他強烈的渴望。他的肺部猶如風箱般煽動,身體散發出灼燙的熱度。
  
  他的低語就像怒吼般兇猛。「別這樣對我。」
  
  黛西耐心等待。
  
  先動的是他。
  
  他轉身背對她,隆起的肌肉繃緊了外套的接縫。他握緊拳頭,奮力恢復自制。他顫抖地呼吸,再呼吸,聲音濁重地開口,彷彿剛從沉睡中甦醒。
  
  「脫掉衣服。」
  
  黛西努力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敵意,抱歉地回答。「我一個人沒法脫,鈕扣在背後。」
  
  墨修低聲咕噥了一句聽起來非常粗俗的話。他沉默了好像有一萬年,轉身面對她。他的下顎冷硬如鐵。「我不會輕易垮掉,我能抵抗你的誘惑,黛西,我練習了很多年。轉過身去。」
  
  黛西順從地轉身。她垂下頭,感覺他掃視一排無窮無盡的珍珠鈕扣。
  
  「你是怎麼更衣的?」他嘀咕。「我從未見過哪件衣服有這麼多該死的鈕扣。」
  
  「這樣才時髦。」
  
  「真荒謬。」
  
  「你可以寫信到《高第名媛雜誌》抗議。」她建議。
  
  墨修輕蔑地哼了一聲,動手對付頂端的鈕扣。他努力想解開鈕扣而不觸碰她的身體。
  
  「比較方便的方法是把手指伸到開口下,」黛西說。「把鈕扣從——」
  
  「別說話,他厲聲說。」
  
  她閉上嘴巴。
  
  墨修又跟鈕扣奮戰了一分鐘。他氣急敗壞地咕噥一聲,聽從她的建議,把兩根手指伸到她的長袍與肌膚之間。她感覺他的指節拂過上方的脊樑,愉悅的戰慄竄過背部。
  
  他的進度極其緩慢,令人痛苦不堪。黛西感覺他一次又一次地與同一枚鈕扣奮戰。
  
  「我能坐下嗎?」她溫和地問。「我站累了。」
  
  「沒有地方可坐。」
  
  「有。」黛西丟下他,來到四柱大床前,努力爬上去。不幸的是,謝拉頓風格的古董床腳下有滾輪,為了避免冬季寒氣,床造得很高。床墊表面與她的胸脯齊平。她撐起身體,肚子抵住床墊,努力把髖部挪上去。
  
  重力打敗了她。
  
  「這麼高的床,」黛西掙扎扭動著說,雙腳在空中晃動,通常——她雙手抓住床罩。——會有梯凳。她使勁用膝蓋勾住床墊邊緣,繼續說道:「天啊……如果有人晚上從床上掉下來……必死無疑。」
  
  她感覺墨修握住她的腰。「床沒有那麼高,」他說。他像抱小孩一樣把她舉起,放上床墊。「只是你身材嬌小。」
  
  「我不是嬌小。我是……在高度上處於劣勢。」
  
  「好吧,坐起來。」他的重量壓低床墊,手回到她長袍背後。
  
  黛西感覺肌膚上的手指微微顫抖,大膽地說:「我從未受過高大的男人吸引。但你讓我感覺——」
  
  「你若不安靜下來,」他粗魯地打斷她,「我就掐死你。」
  
  黛西沉默下來,聽著他呼吸的節奏變得深沉紊亂。對照之下,他的動作堅定起來,解開一枚枚珍珠,鬆開她的長袍,衣袖從她肩上滑下。
  
  「在哪裡?」他問。
  
  「鑰匙?」
  
  他露出想殺人的口吻。「沒錯,黛西。鑰匙。」
  
  「掉進緊身胸衣裡了。也就是說……我只好把胸衣也脫掉。」
  
  她的話沒有引起任何反應,他默不吭聲,文風不動。黛西扭身看向墨修。
  
  他顯得暈眩,面紅耳赤,眼眸異常碧藍。她意識到他心底在激烈交戰,竭力不去碰她。
  
  黛西害羞得全身發燙、刺麻,把衣袖全部拉下。她把長袍褪到臀部,扭動著褪下薄薄的白色長袍,布料滑到地上堆成一團。
  
  墨修呆望著地上的長袍,彷彿那是陌生的異國事物。他的視線緩緩回到黛西身上,看到她動手解下束腹,他的喉嚨發出支離破碎的抗議。
  
  在他面前寬衣解帶,她感覺既害羞又淘氣。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她每一寸新暴露的白皙肌膚,讓她深受鼓舞。最後的金屬扣解開,她把蕾絲胸衣拋到地上。她胸前只餘下壓縐的襯衣。
  
  鑰匙掉到她大腿上。她握住金屬鑰匙,鼓起勇氣小心地看墨修一眼。
  
  他雙眼緊閉,前額蹙起痛苦又專注的皺紋。「不可能有這種事。」他自言自語。
  
  黛西探身把鑰匙放進他外套口袋。她握住襯衣邊緣,拉過頭頂脫掉。麻刺的電流竄過她赤裸的上身。她緊張得牙齒打顫。「我剛脫掉了襯衣,」她說。「你不想看嗎?」
  
  「不想。」
  
  但他睜開眼睛,凝視著她嬌小的胸部和粉紅色的蓓蕾,咬緊牙關喘息。他動也不動地坐著,看著她解開他的領巾、背心和襯衫。她全身上下都羞成玫瑰色,但她固執地繼續,跪起來把他的外套從肩膀上拉下。
  
  他彷彿在作夢,緩緩從外套衣袖和背心中抽出手臂。
  
  黛西笨拙而果斷地拉開他的襯衫,貪婪地注視著他的胸膛和身軀。他肌膚的光澤猶如厚重的綢緞,在大片肌肉上繃緊。她觸摸他拱起的強健肋骨,指尖滑至他起伏緊繃的腹部。
  
  墨修忽然抓住她的手,好像在猶豫要推開還是按緊。
  
  她握住他的手指,看進他瞪大的藍眸。「墨修,她低語。我在這裡,我是你的,我想做一切你幻想過跟我做的事。」
  
  他屏住呼吸,意志力轟然倒塌。霎時間,一切再也無關緊要,只剩下他克制了太久的需要。他沙啞地呻吟一聲,向慾望臣服,把她抱到大腿上。熱力滲透兩人的衣物,陌生的堅硬抵住大腿之間的柔軟,黛西驚喘一聲。
  
  墨修攫住她的唇瓣,迫不及待地愛撫她的胴體。他捧住她堅挺的胸脯,她血流狂奔,肌肉疼痛的渴望變得尖銳高漲。她摸索著,努力把雙手伸到他的襯衫底下,想把它撕開。
  
  墨修溫柔地讓她躺到床上,停下愛撫的動作,扯掉襯衫,露出令人歎為觀止的胸膛和肩膀。他覆上她的胴體,她感覺到他赤裸的肌膚,發出愉悅的呻吟。他熟悉的味道圍住她,她陶醉在乾淨男性肌膚濃郁的氣息中。他性感無比地親吻她的唇瓣,溫柔地愛撫她半裸的胴體。他的拇指慵懶地在她的蓓蕾上打轉,讓它變得更堅實、顏色更深,她帶著無助的懇求朝他拱身。
  
  他明白她無言的哀求,彎腰含住她的蓓蕾。他輕柔地拉扯它,舌頭帶給她的肌膚陣陣新鮮的溫暖。黛西在他懷中嗚咽顫抖。他移向另一邊的乳房,親吻她的蓓蕾,使它脹成鮮艷的玫瑰色來,她的神經把狂野的信息傳遍全身。
  
  「你知道我想對你做什麼嗎?」她聽見他沙啞地問。「你明白我們若不停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嗎?」
  
  「明白。」
  
  墨修抬起頭,狐疑地看她一眼。
  
  「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天真,」黛西認真地說。「我看過很多書。」
  
  他別開臉,她感覺他在努力憋住微笑。而後他回頭,帶著深深的溫柔注視她。「柏黛西,」他不穩地說,「若能與你共度一小時,我願意永生永世在地獄中度過。」
  
  「那件事就是要這麼久嗎?一小時?」
  
  他懊惱地回答。「甜心,現在我要能堅持一分鐘就算是奇跡了。」
  
  她摟住他的頸項。「你一定要跟我做愛,」她告訴他。「因為不然的話,我會沒完沒了地抱怨。」
  
  墨修摟住她的胴體,親吻她的額頭,沉默良久。正當她害怕他會拒絕,他溫暖的手徐徐往下愛撫她的嬌軀,她的心興奮雀躍。他把她襯褲的帶子纏在手指上,鬆開她的褲頭。
  
  她吃力地呼吸,腹部上下起伏,他的手滑到纖薄的布料下,害羞的感覺湧遍她全身。他愛撫她私密地帶的毛髮,碰觸脆弱的隆起上壓平的髻髮。他戲弄著柔軟的毛髮,挑逗愛撫著她。他無名指指尖刷過異常敏感的部位,她驚訝地抽搐一下。墨修凝視著滿面紅霞的黛西,溫柔地分開她緊閉的肌瓣。
  
  「黛西,吾愛,」他低語,「你真柔軟……更迷人……我該碰你哪裡好呢?這裡?還是這裡……」
  
  「那裡,」他的手指滑到剛好的位置上,她嗚咽道。「是的……噢,那裡……」
  
  他熾熱的唇舌從她的喉嚨親吻到胸脯,同時,手指在她雙腿之間滑得更深。他親密地揉弄著她,她驚慌失措地發現私密地帶湧出濕潤。那出乎她意料之外。也許她不如自以為的見多識廣。
  
  她正要驚愕地開口,但感覺他的手指進入她的甬道,頓時啞然。那也出乎她的意料。
  
  墨修從她的胸脯上抬頭,眼眸充滿催眠的熱力。他以按摩的節奏輕柔地探索她的體內,視線不曾稍離她的臉龐,帶給她無法承受的愉悅。她向上拱起身子,急切地呻吟,以無拘無束的熱情回應他的親吻。
  
  「喜歡那樣嗎?」他耳語。
  
  「喜歡,我……」她無助地喘息,奮力開口。「我還以為……會痛。」
  
  「這樣還不會。」他浮現淡淡的微笑。「但稍後你可能會不舒服。」他探索的手指感覺到她身體的悸動,臉上冒出微光閃爍的汗水。「我不知道能否保持溫柔,」他嘶啞地說。「我想要你太久了。」
  
  「我信任你。」她輕聲細語。
  
  墨修搖頭,緩緩抽出手指。「你的判斷力太差。你跟世上最不該信任的男人待在床上,即將犯下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這是你的誘惑嗎?」
  
  「我覺得應該給你最後的警告。現在你在劫難逃了。」
  
  「噢,很好。」黛西抬起身體,方便他褪下她的襯褲和長襪。
  
  她杏眼圓睜地看著他動手解開長褲的鈕扣。她好奇但羞澀地伸手幫他。他感覺她清涼的小手伸進他長褲的開口,顫抖著逸出一聲愛語。她小心翼翼地愛撫他,探索他的長度和堅硬,喜愛他全身顫抖的模樣。「我應該怎麼碰你?」她耳語。
  
  墨修不穩地大笑著搖頭。「黛西……我倒希望你剛才沒有碰我。」
  
  「我做得不對嗎?」她不安地問。
  
  「不,不是——」他把她摟在胸前,親吻她的臉頰、耳朵和秀髮。「你做得太好了。」
  
  他靈巧地愛撫她的肌膚,讓她靠在枕頭上。他衣衫褪盡,覆上她的胴體,他美味的觸感、毛髮、平滑和溫熱都令她顫抖不已。太多事同時發生,她來不及一一體會。她的濕濡、他灼熱的呼吸、他修長手指的誘哄、他的頭髮拂過她的胸部、她的小腹……
  
  他絲滑的舌頭在她肚臍中打轉,令燎原之火蔓延至她全身血脈。她朦朦朧朧地意識到他唇舌移動的位置,在他身下扭動。
  
  墨修似乎渾然不知他在親吻什麼地方,繼續往下,直到黛西含糊地驚叫一聲,用力推他超過界限的頭。
  
  「怎麼了?」他問,用手肘支起身體。
  
  黛西害羞得全身排紅,感到難以啟齒。「你太靠近我的……呃,你不小心……」
  
  她的聲音逐漸減弱、消失,墨修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他迅速低頭掩飾表情,肩膀開始顫抖。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依然不肯看她。「那不是不小心。我是故意的。」
  
  黛西大吃一驚。「但你正要親吻我的——」他迎上她的目光,笑意在藍眸中跳動,她的話戛然而止。
  
  他根本不是尷尬了他覺得好笑。
  
  「你不會覺得奇怪吧?」他問。「我以為你看過書上寫的。」
  
  「呃,沒有人會寫那種事。」
  
  他聳聳肩,眼眸閃閃發亮。「你是文學權威。」
  
  「你在取笑我,她說。」
  
  「只取笑一點點,」他低語,再度親吻她的小腹。她雙腿抽搐,但他握緊她的大腿。
  
  他的唇舌游移到她的髖部,她開始緊張地喋喋不休。「當然,我看過了……一些小說裡有描寫……」他溫柔地咬著她大腿內側,她尖銳地倒吸一口氣「……但……寫得都很委婉,我不是很……很明白……噢,求求你,不要那樣——」
  
  「這樣呢?」
  
  「絕對不要那樣。」她扭身要避開他。
  
  但他用手勾著她的膝蓋,固定住她分開的大腿,用舌頭做著邪惡的事。他找到先前愛撫過的敏感地帶,令她顫抖不已。他的唇舌柔軟、灼熱、需索,不斷吮吸著她,把狂喜的感覺送遍她全身。她哀求他停下,但他愈發殘酷地折磨她、舔舐她,把頭埋得越來越深。霎時間,她體內的愉悅驟然崩散,她既眩暈又如釋重負地哭喊出來。
  
  良久之後,墨修上來抱住她。她用力摟住他,雙腿纏在他身上。他來到她大張的雙腿之間,因努力想放輕而全身顫抖。墨修分開她的肌瓣,推入她的甬道,貼著她的喉嚨喃喃說著愛語,努力安撫她,同時推進得更深,佔有她、摟住她。
  
  等他們完全合為一體,他停下動作,努力不為她帶來更多疼痛。黛西感覺在體內如石的堅硬,體會被佔有的奇妙感受:她全然無助,但同時……他也徹底屬於她。她知道他充滿她身體的同時,她也佔據了他全部心思。她想以相同的愉悅回應他,於是拱起臀部。
  
  「黛西……不要,等一下……」
  
  她一次又一次地拱身,竭力貼近他。他呻吟一聲,開始以微妙的節奏律動。他攫住她的唇瓣,洶湧的高潮令他顫抖。
  
  接下來幾分鐘,兩人都一言不發,墨修抱住她,把她的頭摟在肩上。他小心翼翼地退出她體內,她出聲抗議,但他輕輕噓聲要她安靜下來。
  
  「讓我來照顧你。」
  
  黛西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全身虛軟,無力睜開眼睛,只能任由他離開床鋪。他很快回來,俐落地用濕毛巾擦拭她香汗淋漓的胴體與大腿之間刺痛的肌肉。
  
  等他躺回她身邊,她鑽進他懷裡。他拉起被褥蓋住兩人,她愉悅地長歎一聲,在他懷中挪動,耳朵貼上他有力的心跳。
  
  把自己鎖在他的臥室,命令他引誘她,應該讓她感到羞恥,但黛西心中只有勝利的喜悅和奇異的不確定,彷彿這種新的親密不只是身體交纏,而她正竭力保持平衡。
  
  她想瞭解他的一切旦她從末對其他人有過這樣貪婪的好奇。但也許她應該耐心一點,
  
  等他們適應新的狀況再說。
  
  他們的體熱在被褥下融合,排山倒海的睡意朝黛西湧來。靜靜躺在一個男人懷裡,呼吸他的味道,受他的力量包圍,美妙的感覺實在是她始料末及。
  
  「別睡著了,」她聽到他警告。「我得帶你出去。」
  
  「我沒睡。我只是……」她停下,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合一下眼睛。」
  
  「只能歇一會兒。」他緩慢悠長地愛撫她的秀髮和背脊。她舒服得立即陷入甜美、黑暗的酣睡。
  
  ***
  
  黛西悠悠甦醒,聽到雨點急速拍打屋頂,濕潤的微風從敞開的窗戶吹入。漢普郡的天氣心血來潮地決定為午後降降溫上毫無預警地下起陣雨,這種兩通常不到半小時就停,使土壤變得鬆軟芬芳。
  
  黛西眨著眼睛上 識到自己身處陌生的環境,男性化的臥室……鮮明而奇異地感覺到身後肌肉結實的赤裸胴體,以及撩動她秀髮的呼吸。她驚訝地繃緊全身,但靜靜躺著不動,猜測墨修有沒有睡著。他的呼吸沒有變化。但他的手臂逐漸滑到她身前,伸展手指覆住她的胴體。
  
  他溫柔地讓她躺靠在胸前,兩人默默凝望窗外的雨。黛西努力回想她這輩子有沒有嘗過這麼安全和心滿意足的時光。沒有,她決定。沒什麼比得上這個。
  
  他的手臂感覺到她的微笑,墨修喃喃道:「你喜歡下雨。」
  
  「是的。」她用腳趾探索他毛茸茸的長腿,他小腿的長度讓她感到不可思議。「下雨天某些事總是特別美好。例如讀書,或者睡覺,或者這樣。」
  
  「跟我躺在床上?」他帶著笑意說道。
  
  黛西點頭。「彷彿世上只有我們兩人。」
  
  他畫過她的鎖骨和頸側。「我弄痛你了嗎,黛西?」他低聲問。
  
  「嗯,你……的時候相當不舒服,」她面紅耳赤地省略了幾個字。「但我以前就知道了。好友告訴我,第一次以後就會漸入佳境。」
  
  他的指尖游移到她耳朵輪廓和火辣辣的臉頰曲線。他語帶笑意地說,「我會盡力實現這個預言。」
  
  「你後悔了嗎?」她握緊拳頭,緊張地等他回答。
  
  「天啊,沒有。」他把她小小的拳頭送到唇邊,親吻到她張開手,把她的手掌平貼在臉上。「這是我今生今世最想做的事。我曾以為唯一永遠都得不到的東西。我很驚訝,甚至震驚,但絕不後悔。」
  
  黛西轉身偎向他懷裡,雙腿夾住他一條大腿。
  
  雨點輕快地敲打著屋側,從窗戶吹進來。黛西想到離開床鋪,微微顫抖,墨修把被褥拉上一點,蓋住她赤裸的香肩。
  
  「黛西,」他平靜地問,「那支該死的鑰匙在哪裡?」
  
  「我放到你外套口袋裡了,」她好心地告訴他。「難道你沒看到?沒有?……嗯,當時大概分了心。」她撫摸他的胸膛,手掌拂過他的乳尖。「我把我們鎖在臥室裡,你大概很氣我。」
  
  「火冒三丈,」他同意。「我們結婚後,我堅持你每天晚上都這樣做。」
  
  「我們要結婚嗎?」黛西低聲問,抬起頭來。
  
  他眼眸溫暖,但語氣毫無喜悅。「是的,我們要結婚。雖然你大概總有一天會為此恨我。」
  
  「我怎會……噢。」黛西想起他說過,他的過去很可能總有一天會回來糾纏他。「我永遠不會恨你,」她說。「我也不害怕你的秘密,墨修。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跟你一起面對。不過你要知道,你丟出那樣的話又不肯解釋,是很氣人的事。」
  
  他的胸口湧起突如其來的笑意。「你覺得我還有很多氣人的地方。」
  
  「沒錯。」她爬到他身上,像好奇的貓咪用鼻子愛撫他的胸膛。「但氣人的男人比好好先生更令我喜歡。」
  
  他黑色的雙眉之間出現兩個凹陷。「例如蘭德登?」
  
  「沒錯,他的人比你好多了。」黛西試探性地含住他的乳尖,用舌頭舔舐。「這對你的影響會像對我一樣嗎?」
  
  「不會。但值得嘉獎。」他捧起她的臉龐。「蘭德登吻過你嗎?」
  
  她在他的雙掌中間徐徐點頭。「只有一次。」
  
  他的語氣中流露嫉妒。「你喜歡嗎?」
  
  「我想喜歡,我努力喜歡,」她合上眼睛,把臉頰偎入他掌中。「但一點也不像你的親吻。」
  
  「黛西,」他低聲呼喚,再度翻身覆上她的胴體。「我無意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他的手指探索她臉龐脆弱的輪廓、她唇瓣微笑的曲線。「但現在簡直不能相信我抵抗了這麼久。」
  
  她的心神已經滿足,但他指尖的愛撫依然使她蠢蠢欲動。「墨修……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辦?你要跟我父親說嗎?」
  
  「先不要。至少為了合於禮節,我會等到從布里斯托回來再找他談。到時多數客人已經離開,家人間能比較私密地處理這件事。」
  
  「父親會欣喜若狂。但母親會歇斯底里。至於莉琳……」
  
  「她會暴跳如雷。」
  
  黛西長歎一聲。「我的三個哥哥也不太喜歡你。」
  
  「真的啊?」他故作驚訝地問。
  
  黛西擔憂地凝視著他背光的臉龐。「萬一你中途變卦呢?萬一你回來告訴我你錯了,你不想娶我——」
  
  「不會的,」墨修撫摸她蓬亂髮曲的黑髮。「沒有回頭的路了。我已經佔有了你的清白。我不會逃避我的責任。」
  
  他的措辭令她芳心不悅,黛絲蹙起柳眉。
  
  「有什麼問題嗎?」他問。
  
  「你的措辭……你的責任……說得好像你鑄下了大錯,不得不作補償。我們還在床上,這句話不太浪漫。」
  
  「噢。」墨修忽然露齒而笑。「我不是浪漫的男人,甜心。你早就心中有數。」他低頭親吻她的頸側,輕咬她的耳朵。「但你現在是我的責任了。」他一路親吻到她的香肩。「我要負責你的安全……你的幸福……你的愉悅……我對責任可是非常認真……」
  
  他親吻她的胸部,炙熱的唇舌含住緊繃的蓓蕾。他分開她的大腿,手指在中間溫柔地嬉戲。
  
  她的喉嚨逸出愉悅的呻吟,他露出微笑。「你的聲音真甜美,」他低喃。「我這樣碰你……還有這樣……你為我達到高潮時的哭喊……」
  
  她的瞼滾燙。她努力保持安靜,但不消片刻,他又誘哄她發出無助的呻吟。
  
  「墨修……?」他往下親吻,舌頭搔癢了她的肚臍,她的趾頭蜷縮起來。
  
  他頭頂的被褥蒙住了他的聲音。「什麼事,小話匣子?」
  
  「你要做——」他分開她的膝蓋,她驚喘著停下,「你剛才做過的事嗎?」
  
  「好像是。」
  
  「但我們已經……」他怎會想跟她連做兩次的困惑突然被拋到九霄雲外。他探索她的大腿和私處嬌嫩的交接肌膚,親吻她的大腿內側,令她虛軟無力。他溫柔、巧妙地輕咬她……
  
  他的舌頭傭懶地愛撫……戲弄她酸痛的人口……徐徐往上,找到令她嗚咽和呻吟的地方,「啊,就在那裡,啊……」
  
  他戲弄著她,靈巧的舌頭能將人逼瘋。他先是徐徐移開,又回來用溫暖的舌頭快速地輕彈……她在大腿之間摸索,固定住他的頭,顫抖著拱起身體,因愉悅而悸動。
  
  他一步步把她推向難以忍受的狂喜,升到暴風雨上方,升到天空上方……等她清醒過來,她躺在他懷中,綿綿春雨的細響撫平她如擂的心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12:22

  第十二章
  
  由於多數賓客將於翌日離開,晚宴辦得冗長講究。在校形吊燈和校狀大燭台的照耀下,兩張長桌上的水晶杯和塞弗爾瓷器餐具熠熠生輝。男僕穿著帶金黃綴飾藍色、深黃和漆黑的全套制服,敏捷地在客人旁邊移動,重新斟滿清水和紅酒,安靜而準確地端上每一道菜。
  
  晚宴無與倫比。不幸的是,黛西對食物毫無興趣。可惜她無心欣賞美味佳餚,菜單包括:蘇格蘭鮭魚、熱氣騰騰的烤腿肉、鹿腰肉配香腸和胸腺、拌奶油、黃油和松露的精緻砂鍋蔬菜。甜點有幾大盤豐盛的水果:覆盆子、油桃、櫻桃、桃子和鳳梨,以及大量蛋糕、水果餡餅和奶油葡萄酒。
  
  黛西強迫自己盡量自然地進食和談笑。但那並不容易。墨修坐在長桌對面,與她相隔幾個座位,每當他們視線相遇,她就差點被咀嚼的食物嗆到。
  
  眾人談笑風生,她迷迷糊糊地應對,幾小時前的記憶縈繞心頭。瞭解她的人姐姐和好友已似乎注意到她的失常。連衛斯克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幾眼。
  
  黛西覺得餐廳明亮悶熱,血液動不動就湧上臉頰。她的身體過分敏感,內衣摩擦著肌膚,緊身胸衣的束縛難以忍受,大腿上的吊襪帶太緊。她每動一下,雙腿之間就傳來酸痛,意想不到的地方也感到刺痛和抽悸,勾起她下午與墨修纏綿的回憶。但她的身體渴望更多……
  
  墨修的雙手,他不安分的唇舌,他埋在她體內的堅硬……
  
  感覺熱辣辣的紅暈又湧上臉頰,黛西專心在麵包上塗抹牛油。她瞄墨修一眼,發現他在跟左邊的女士交談。
  
  發現黛西偷偷的注視,墨修朝她的方向看來。深邃的藍眸燃起熾熱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氣,胸膛隨之起伏。他勉強把注意力拉回同伴身上,專注地與她交談,受寵若驚的女士格格地笑得花枝亂顫。
  
  黛西把一杯稀釋的紅酒舉到唇邊,努力集中注意力聽右邊的人說話……遊覽湖區和蘇格蘭高地之類的事。但她的思緒很快回到自身的狀況。
  
  她不後悔她的決定……但她不會天真到以為今後會一帆風順。恰恰相反,問題會接踵而來:他們要住在哪裡;墨修什麼時候會帶她回紐約;與姐姐和好友相隔萬哩,她能否學會快樂。墨修老於世故,而她向來不諳世事,能否稱職地扮演賢妻的角色也是未知之數。最後,墨修懷有什麼秘密的問題也極為重要。
  
  但黛西想起他的顫聲低語,說她一直是他心目中完美的女人。
  
  墨修是唯一愛她本來面目的男人。蘭德登不算,他的迷戀來得稍微快了一點,大概去得也一樣快。
  
  在這點上,黛西思忖,她與墨修的婚姻跟莉琳與衛斯克的婚姻不無相似之處。莉琳和衛斯克對事情的看法與感覺迥然不同,但同樣固執己見,不免經常爭吵和談判……但他們的婚姻屹立不搖。事實上,那反而使他們的關係愈發穩固。
  
  她思考好友的婚姻。雅蘭和韓先生性情相近,相處融洽。愛芬與聖文森爵爺天性是截然的對比,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樣彼此不可或缺。很難說哪一種結合更好。
  
  她聽說過許多完美婚姻的理想模式,但也許並沒有那一回事。或許每樁婚姻都是獨一無二的創造。
  
  這個想法帶給她安慰。也使她充滿希望。
  
  冗長的晚宴過後,黛西不想再忍受喝茶聊天的例行活動,藉口頭痛告退。其實也不全是假話——在燈光、談話聲和感情壓力下,她的太陽穴疼痛地悸動。她擠出痛苦的微笑,托辭告退後走向大樓梯。
  
  但才走到主廳,她就聽到姐姐的叫喊。
  
  「黛西?我想跟你談一談。」
  
  黛西很瞭解莉琳,認出她尖銳的口吻。姐姐起了疑心,憂心仲仲,想把問題全部攤開,鉅細靡遺地研究,一一解決。
  
  黛西太累了。「現在先不要,求求你,」她對姐姐投以安撫的微笑。「能以後再說嗎?」
  
  「不能。」
  
  「我頭痛。」
  
  「我也是。但我們還是要談一談。」
  
  黛西努力壓下氣急敗壞的感覺:這麼多年來,她一直無條件地支持莉琳,忠於手足之情,給予她極大的耐心主莉琳先別對她逼供應該不算很過分的要求。
  
  「我要上床睡覺,」黛西堅定地注視著姐姐,看她敢不敢反對。「我什麼都不想解釋,尤其你顯然聽不進去。晚安。」看到莉琳晴天霹靂的表情,她軟化下來,又補充道:「我愛你。」她踞起腳尖,親吻姐姐的臉頰,然後朝樓梯走去。
  
  莉琳奮力抵抗跟黛西上樓的衝動。她慢慢發現有人站在手邊,轉身看到雅蘭和愛芬,兩人都面帶同情。
  
  「她不肯跟我談。」她表情空白地告訴她們。
  
  愛芬觸碰莉琳前通常會遲疑,此時卻毫不猶豫地挽住她的手臂。「我、我們去柑橘溫室吧。」她建議。
  
  迄今為止,柑橘溫室是莉琳在巨石園最喜愛的房間。牆壁是長長的玻璃窗,地面飾有精中花案的鑄鐵,腳底的爐子送上溫和的暖氣。橘樹和檸檬樹使溫室瀰漫著清新的柑橘芬芳,花架上擺放著熱帶植物,平添幾分異國情調。室外火炬的光線在溫室投下紛繁複雜的影子。
  
  三位好友找到幾張椅子,坐到一起。莉琳頹然垂下肩膀,悶悶不樂地說:「他們大概已經做了。」
  
  「誰做了什麼?」愛芬問道。
  
  「黛西和施先生,」雅蘭有點好笑地低語。「我們推測他們已經,呃……纏綿過了。」
  
  愛芬露出困惑的表情。「為什麼這樣說?」
  
  「嗯,你不在我們一這張桌子,親愛的,所以沒看到,但晚宴時……」雅蘭意味深長地挑眉。「……暗潮洶湧。」
  
  「噢。」愛芬聳聳肩。「那我坐哪張桌子都沒有差別,我向來不擅長察覺暗流。」
  
  「那是顯而易見的暗流,」莉琳陰鬱地說。「即使施先生跳到桌上宣佈,也不會更明顯。」
  
  「施先生絕不會那麼粗俗,」愛芬果斷地說。「即使他是美國人。」
  
  莉琳滿面怒容、忿忿指控。「她不是說和麻木不仁的實業家在一起我永遠得不到快樂嗎?不是說我要我們四個永遠在一起嗎?該死,我真不敢相信黛西會做出這種事!」
  
  「她明明跟蘭德登爵爺進展得很好。她著了什麼魔,居然會跟施墨修睡覺?」
  
  「我懷疑他們睡了多少。」雅蘭回應,眼眸閃閃發亮。
  
  莉琳瞇起眼睛瞪她。「如果你的品味差到覺得好笑,雅蘭——」
  
  「黛西從未喜歡過蘭德登爵爺,」愛芬急忙主動告訴她們,努力阻止爭吵。「她只是利用他來刺激施先生。」
  
  「你怎麼會知道?」莉琳和雅蘭異口同聲地問。
  
  「呃,我……我……」愛芬做了個無助的手勢。「上星期我或多或少不經意地建議黛西努力讓他嫉妒,結果奏效了。」
  
  莉琳的喉嚨奮力移動,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在所有愚蠢、白癡、笨——」
  
  「為什麼,愛芬?」雅蘭的語調溫和得多。
  
  「黛西和我無意中聽到施先生跟蘭德登爵爺談、談話。他力勸蘭德登追求她,我們聽出施先生顯然自己渴望她。」
  
  「我敢打賭那是他的陰謀,」莉琳厲聲說。「他一定使了什麼手段,故意說給你們聽。那是陰險狡猾的詭計,你們上當受騙了!」
  
  「我認為不是,」愛芬回答。她凝視著莉琳脹紅的瞼龐,擔憂地問:「你要對我破口大罵嗎?」
  
  莉琳搖頭,把臉埋入掌中。「要是有用,」她的話從指縫間傳出,「我會像預告死訊的妖精一樣尖叫。但既然黛西很有可能跟那卑鄙小人親熱過,現在大概已經來不及救她了。」
  
  「也許她不想被拯救。」愛芬指出。
  
  「那是因為她徹底瘋了。」莉琳的手掌蒙住了她的低吼。
  
  雅蘭點頭。「顯而易見。黛西居然跟英俊、年輕、有錢、聰明、顯然愛著她的男人上床。她究竟在想什麼?」聽到莉琳褻瀆神靈的回答,她同情地微笑,溫柔地按住好友的肩膀中間。「親愛的,」她低聲道,「你知道,曾幾何時,我不在乎能否嫁給心愛的男人,只要能讓我家擺脫貧困潦倒的困境,似乎就足夠了。但想到與丈夫同床共枕、共度餘生會是什麼樣子,我知道熙孟是唯一的選擇。」她停下,眼中忽然淚光閃爍。美麗、沉靜、幾乎從不哭泣的雅蘭。「當我生病,」她沙啞地繼續,「我害怕,當我需要什麼,我知道他會想盡辦法讓一切好起來。我全心全意地信賴他。當我看到我們的孩子,我們倆永遠融合在她體內……」
  
  「天啊,我衷心慶幸我嫁給了熙盂。我們都能選擇自己的丈夫,莉琳。你必須給黛西同樣的自由。」
  
  莉琳暴躁地甩開雅蘭的手。「他跟我們的丈夫不同,連聖文森也比不上。聖文森也許是誤入歧途、放蕩不羈的惡棍,但至少還有情有義。」她停下,咕噥道。「無意冒犯,愛芬。」
  
  「沒關係。」愛一分雙唇顫抖,好像在努力忍住大笑的衝動。
  
  「重點是,」莉琳焦躁地說,「我完全贊成給黛西選擇的自由,但前提是她別做出錯誤的選擇。」
  
  「親愛的。」雅蘭正要謹慎地指出她邏輯的漏洞,但愛芬柔聲打斷她。
  
  「我認、認為黛西有權犯錯,我們只能在她求助時伸出援手。」
  
  「如果她去了見鬼的紐約,我們就幫不了她!」莉琳反駁。
  
  愛芬和雅蘭不再爭辯。心照不宣地同意單憑言語無法解決某些問題,無法平復某些畏懼。當其他辦法都以失敗告結,她們只能做著朋友該做的事:她們默默地陪她坐著……讓她知道她們關心。
  


  熱水澡撫慰了黛西的身體,放鬆了她疲憊的神經。她泡著熱氣蒸騰的水,直到全身放鬆、大汗淋漓、頭痛消失。她感覺煥然一新,穿上飾有褶邊的白色睡袍,動手梳頭,兩位女僕前來搬走浴盆。
  
  她用豬鬃毛梳梳理秀髮,及腰的長髮形成充滿光澤的烏黑河流。她望出通往陽台的門口,凝視潮濕的春夜。星光隱沒的蒼穹呈黑李的色調。
  
  黛西心不在焉地微笑,聽到身後臥室的門輕輕開啟。她以為是女僕回來取毛巾或肥皂碟,繼續遙望夜空。
  
  霎時間,她感覺有人碰觸她的肩膀,一隻溫暖的大手隨即滑到胸前。她一驚站起來,被緩緩地拉到堅實的男性胸前。
  
  墨修低沉的聲音搔癢了她的耳朵。「你在想什麼?」
  
  「當然是想你。」黛西依偎在他身上,舉手從他毛髮濃密的前臂撫摸到捲起的衣袖邊緣。她的視線轉回門外的夜色。「伯爵的妹妹以前住在這個房間,」她說。「據說她的情人,一個馬僮,以前常常爬上陽台看她。就像羅密歐。」
  
  「希望他得到的報償值得這樣冒險。」他說。
  
  「你會為我這樣冒險嗎?」
  
  「如果只有那樣才能跟你在一起,我會。可是有好端端的一扇門,沒理由爬兩層樓上陽台。」
  
  「開門遠不如爬陽台浪漫。」
  
  「摔斷脖子也浪漫不到哪裡去。」
  
  「真實際,」黛西大笑著說,在他臂彎中轉身。墨修的衣服帶著戶外的冷空氣和辛辣的菸草味。晚宴結束後,他一定是跟一些紳士到後陽台去了。她更深地蜷縮到他懷裡,聞著他漿硬的襯衫和熟悉的乾淨肌膚。「我好喜歡你的味道,」她說。「蒙著眼睛走進有一百個男人的房間,我也能立刻找到你。」
  
  「又是起居室遊戲。」他說,他們一同竊笑。
  
  黛西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往床鋪。「來跟我躺在一起。」
  
  墨修搖著頭,抵抗這種誘惑。「我只待幾分鐘。天色一亮,我和衛斯克就要啟程。他的目光飢渴地掃過她飾有褶邊的保守睡袍。我們要是靠近那張床,我會忍不住跟你做愛。」
  
  「我不介意。」黛西羞怯地說。
  
  他把她拉進懷裡,小心翼翼地摟住她。「不行,你第一次過沒多久。你需要休息。」
  
  「那你來做什麼?」
  
  黛西感覺他的臉頰摩掌著她的頭頂。即使他們曾肌膚相親,但施墨修溫柔呵護地抱住她的感覺依然很不真實。「我只是想道晚安,」他喃喃道。「並告訴你……」
  
  黛西抬起頭,探詢地看他一眼,他情不自禁地偷吻她一下。「……永遠不必擔心我對婚事反悔,」他說。「事實上,現在你想擺脫我是難如登天了。」
  
  「沒錯,」黛西朝他微笑。「我知道能信賴你。」
  
  墨修勉強放開她,不情願地走向門口。他謹慎地把門拉開一條細縫,確認走廊上沒人。
  
  「墨修,」她低聲呼喚。
  
  他回頭看她。「什麼事?」
  
  「快去快回。」
  
  看到她的表情,他的眼眸在幽暗的環境中燃起熊熊烈焰。他簡略地點一點頭,趁還能離去時趕緊離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12:50

  第十三章
  
  抵達布里斯托這個港口城市,墨修很快發現與衛斯克爵爺同行跟獨自前往是截然不同的體驗。他原本打算投宿市中心的旅館。但有了衛斯克的陪同,他們住進一位富裕的造船廠老闆家裡。據墨修推測,當地望族紛紛邀請伯爵大駕光臨,到極盡奢華之能事的宅邸暫住。
  
  每個人若不是衛斯克的朋友,就是想成為他的朋友。這就是古老貴族姓氏的力量。平心而論,衛斯克受到的熱情款待不僅是因他的姓氏和爵銜。他是著名的政治改革家,也是精明的商人,兩者都使他在布里斯托大受歡迎。
  
  布里斯托的貿易量僅次於倫敦,正處於一日千里的發展時期。商業區擴張,舊城牆崩解,狹窄的道路拓寬,似乎每天都有新的大道建成。最引人矚目的是,連接市區坦普密火車站與各個碼頭的沿港鐵路系統剛剛完工。因此,歐洲最適合設立製造廠房的地方莫過於此。
  
  墨修不情願地對衛斯克承認,有他在場使談判和會議進展順利許多。衛斯克的名字不僅能打開大門,還幾乎使人奉上整棟大樓。墨修私下承認,伯爵對商業和製造業見識廣博,從他身上可學到許多東西。
  
  譬如,他們討論火車引擎生產時,伯爵不僅精通設計與工程學原理上 能列舉最新寬軌火車引擎所用的各種螺絲釘。
  
  不客氣地說,墨修不曾見過對大量技術知識的理解力和記憶力足以與他匹敵的人。直到他遇見衛斯克。兩人談得津津有味,至少對他們倆而言。其他討論者不出五分鐘就開始打鼾。
  
  邁克動身到布里斯托一星期,其實有雙重目的,名義上是為了商業事務……但暗地裡是為了決定如何看待施墨修。
  
  要離開莉琳身邊,對邁克並不容易。他發現其他人認為生兒育女完全是稀鬆平常的事,但妻子的分娩和女兒的出生對他卻極其重要。他迷上了女兒的一切:她睡眠和甦醒的時間間隔,她第一次洗澡,她扭動腳趾的模樣,她吮吸莉琳乳汁的樣子。
  
  上流社會的夫人親自給孩子哺乳並非前所未聞,但更普遍的作法是僱用奶娘。梅莉出生後莉琳突然改變了主意。她想要我,莉琳告訴邁克。他不敢指出嬰兒無法發表意見,用奶媽大概也不會有任何區別。
  
  邁克原本害怕妻子患上產褥熱,但看到莉琳苗條下來,恢復健康和充沛的精力,他的憂懼逐日消退,感到如釋重負。他從未對一個人有過如此排山倒海的愛意,想不到莉琳這麼快就成了他心中不可或缺的幸福要素。只要能為莉琳做到的事,他都會全力以赴。看到妻子為妹妹憂心仲仲,邁克決定對施墨修的為人處事作出詳確的判斷。
  
  他們與大西部鐵路公司的代表、碼頭負責人、諸位議員與行政官員會面時,施墨修的表現令邁克刮目相看。在此之前,他只見過施墨修與巨石園有錢的賓客交談,但他馬上發現施墨修能輕鬆地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無論是年長的貴族,還是年輕魁梧的碼頭工人,他都相處愉快。談判時施墨修大膽由口信,但不會顯得缺乏教養。他沉著穩重,通情達理,但冷面笑匠的幽默感也使他如虎添翼。
  
  邁克看出柏麥斯對施墨修的影響:他們同樣不屈不撓,能夠堅持自己的看法。但與柏麥斯不同的是,施墨修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風度和自信,能使人直覺地有所回應。施墨修在布里斯托的前途一片光明,邁克思忖。這個城市很適合雄心勃勃的年輕人發展,提供的機會與倫敦不相上下,甚至更多。
  
  至於施墨修跟黛西相不相配……嗯,那比較難說。邁克痛恨判斷這種事。經驗教訓告訴他,他也有犯錯的時候。他起初反對韓熙孟與雅蘭的婚事就是明顯的例子。但他必須作出判斷。黛西理應嫁給會善待她的男人。
  
  與鐵路代表開完會,邁克和施墨修沿著康爾街穿過賣蔬菜水果的遮篷市場。最近人行道鋪高了,避免行人沾到飛濺的泥漿或踩到街道垃圾。街道兩旁店舖的商品琳琅滿目,有書籍、化妝品和當地沙巖煉製的玻璃製品。
  
  兩人在一家酒館停下,進去簡單地吃一頓。酒館裡坐滿形形色色的男人,從富裕的商人到普通的造船場工人不等。
  
  邁克在嘈雜的環境中放鬆下來,舉起一大杯深色的布里斯托麥芽酒。麥芽酒冰涼苦澀,嚥下時一陣刺激,留下甘美的回韻。
  
  邁克正考慮怎樣提起黛西,就驚訝地聽到施墨修單刀直入。「爵爺,我有件事想跟你討論。」
  
  邁克和顏悅色地鼓勵他說。「請說。」
  
  「柏小姐和我終於達成了……共識。考慮到雙方合情合理的利益,我作出了明智而務實的決定,我們應該——」
  
  「你愛上她多久了?」邁克打斷他,暗笑在心。
  
  施墨修緊張地長歎一聲。「許多年了,」他承認。他用手扒過濃密的短髮,把頭髮撥得亂七八糟。「但我最近才明白那是愛。」
  
  「我小姨也愛著你嗎?」
  
  「我認為——」施墨修停下,灌下一大口麥芽酒。他年輕的臉龐顯得心煩意亂,「坦承,我不知道。我希望她終究會……噢,見鬼。」
  
  「在我看來,你要贏得黛西的愛並不困難,」邁克的口吻比預想中親切。「據我觀察所知,你們很相配。」
  
  施墨修自我解嘲地微笑,抬頭看他。「你不認為詩才洋溢的鄉紳與她更相配?」
  
  「我認為那將是一場災難。黛西不需要跟她一樣不諳世事的丈夫。」邁克伸向中間盛放食物的木質大淺盤,切下一片淺色的文斯利代爾起司,夾在兩片厚麵包中間。他若有所思地打量施墨修,納悶這年輕人為何面無喜色。「能娶心愛的女人為妻,多數男人會表現得更為熱衷。」
  
  「柏麥斯會很高興,」邁克評論道,仔細觀察施墨修的反應。
  
  「我從來不是為了討好他,這種暗示是嚴重低估柏小姐的魅力。」
  
  「不必急於為她辯護,」邁克回答。「黛西是秀麗迷人的小淘氣。只要她多一點自信,少許多敏感,就可輕鬆學會吸引異性。但值得讚賞的是,她的性格決定了她不能把愛視作兒戲。很少男人懂得欣賞女人真誠的性格。」
  
  「我懂。」施墨修簡略地說。
  
  「看來是這樣。」想到年輕男人的窘境,邁克感到同情。施墨修為人理智,對老套的煽情戲碼有值得讚賞的厭惡,發現出自己中了丘比特之箭難免尷尬不已。「你尚未請我支持你們的婚事,」邁克繼續,「但不必為此擔憂。」
  
  「即使衛斯克夫人反對?」
  
  聽到他提及莉琳,邁克湧起些許渴望的心痛。他思念她的程度遠超出他的意料。「即使是衛斯克夫人,」他嘲弄地回答,「也會有非常偶然的時候不能如願,她會逐漸接受這個事實。隨著時間的過去,只要你善待黛西,我妻子就會改變看法。她是個公平的女人。」
  
  但施墨修依然顯得很困擾。「爵爺——」他牢牢握住酒杯的把手,一動不動地盯著杯子。
  
  看到年輕男人臉上閃過的陰影,邁克停止咀嚼。直覺告訴他有非常嚴重的問題。該死,他想,柏家的事就簡單不起來嗎?
  
  「如果一個男人的生活建立在某一個謊言上……可是生命發展得比他原先可能做到的更有價值,你又如何看待?」
  
  邁克重新開始咀嚼,用力吞嚥,慢慢喝下大量麥芽酒。「但一切都取決於一個謊言?」最後他問道。
  
  「是的。」
  
  「這個男人剝奪了其他人的合法權益嗎?傷害過其他人的身體或感情嗎?」
  
  「沒有,」施墨修迎上他的目光。「但他確實有過法律上的麻煩。」
  
  邁克的感覺稍微好了一點。經驗告訴他,就連最正直的男人也不免偶爾有這樣那樣的法律問題。也許施墨修曾經受到誤導,參與過有問題的商業交易,或者年少氣盛時行為魯莽,多年後曝光會帶來尷尬。
  
  當然,邁克不會對榮譽問題掉以輕心,聽到未來妹夫有過法律麻煩也不是好事。但施墨修似乎有良好的風度與人格。邁克喜歡他的許多特質。
  
  「恐怕在瞭解細節之前,」邁克謹慎地說,「我必須對婚事持保留態度。你還有什麼能告訴我嗎?」
  
  施墨修搖頭。「抱歉。老天,但願可以。」
  
  「如果我保證不洩漏你的秘密呢?」
  
  「不行,」施墨修低聲道。「容我再次致歉。」
  
  邁克沉重地長歎一聲,靠上椅背。「不幸的是,如果我不知道該死的問題所在,就無法解決甚至緩解這個問題。不過我相信應該給人第二次機會。我願意以一個人的現在而非過去來判斷他。不過……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施墨修抬起頭,藍眸帶著警惕的眼神。「什麼事,爵爺?」
  
  「在娶黛西為妻之前,你要對她和盤托出,把事情始末鉅細靡遺地告訴她,讓她決定還想不想嫁給你,不得有任何隱瞞和粉飾。」
  
  施墨修的眼睛眨也不眨。「我保證。」
  
  「很好。」邁克招來酒館女侍。
  
  談完這一段,他需要比麥芽酒更強勁的酒精。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12:58

  第十四章
  
  衛斯克和施墨修啟程到布里斯托後,宅邸顯得異常寂靜。衛斯克安排了柏氏夫婦與鄰居一家到艾文河畔斯特拉福作短途旅行,令莉琳和黛西如釋重負。他們會出席為期一周的宴會,欣賞戲劇,聽講座和音樂會,這些全屬於莎士比亞誕辰兩百八十週年紀念的慶典。衛斯克怎能說動柏氏夫婦去看莎士比亞,對黛西是不解之謎。
  
  爸媽對莎士比亞毫無興趣,載著父母的馬車啟程後不久,黛西對莉琳驚歎。「我不敢相信父親會選擇去戲劇節,而不去布里斯托。」
  
  「衛斯克不想讓父親一起去。」莉琳遺憾地露齒而笑。
  
  「為什麼?那畢竟是父親的生意。」
  
  「沒錯,但父親的談判風格對英國人來說太粗魯——他使得大家很難達成協議。於是衛斯克飛快排定到斯特拉福的旅行,不給父親反對的機會。他又漫不經心地告訴母親,她在戲劇節上會遇到許多貴族家庭,父親就孤掌難鳴了。」
  
  「我認為衛斯克和施先生在布里斯托會很順利。」黛西說。
  
  莉琳的表情馬上警戒起來。「一定。」
  
  黛西發現沒有好友作為緩衝,她和莉琳的交談變得如履薄冰。她不喜歡這樣。她們向來對彼此無拘無束、坦誠相待。但突然之間,她們不得不避開某些話題,彷彿要努力對明擺在眼前的狀況視而不見,實際上狀況可大了。
  
  莉琳沒問黛西有沒有跟墨修上床。事實上,莉琳根本不願提起墨修。她也沒問黛西與蘭德登爵爺剛萌牙的關係怎會無疾而終,黛西又為何顯然無意到倫敦度過社交季。
  
  黛西也不想討論這些事。雖然墨修離開前向她作過保證,她依然心神不寧、焦躁不安,最不想要的就是和姐姐吵架。
  
  於是她們把注意力集中在梅莉身上,像扮家家酒似的輪流抱著她,幫她穿衣服和洗澡。
  
  雖然有兩個保母可以照顧嬰兒,但莉琳不願把她交給她們。原因很簡單,她喜歡陪著嬰兒。
  
  玫欣啟程前,警告莉琳別讓嬰兒太習慣有人抱。「你會寵壞她,」她告訴莉琳,「到時就沒有人能把她放下。」
  
  莉琳反駁說巨石園不缺人手,梅莉想被人抱多久都行。
  
  「我要她的童年跟我們不同,」稍後她們推著嬰兒車到花園散步時,莉琳告訴黛西。
  
  「我對父母僅有的一點記憶,就是看著母親為晚宴打扮,或者到父親的書房招認我們最新的惡作劇,然後接受處罰。」
  
  「記得嗎?」黛西微笑著問,「我們以前常常在人行道上穿溜冰鞋滑冰,把人撞得東倒西歪,氣得母親尖叫。」
  
  莉琳吃吃低笑。「除非撞倒的是區家人,那就不要緊。」
  
  區家雙胞胎種了一個小菜園,我們在馬鈴薯成熟前全拔光了。
  
  「在長島捕蟹和釣魚……」
  
  「玩跑柱式棒球……」
  
  下午想當年的回憶使姊妹倆面露光采。「誰想得到,」黛西露齒而笑,「你最後嫁給英國貴族,而我會變成……她猶豫了……老處女。」
  
  「別傻了,」莉琳靜靜地說。「你顯然不會變成老處女。」
  
  那是她們最接近討論黛西與施墨修關係的時候。但想到莉琳一反常態的拘謹,黛西明白姐姐不想跟她失和。如果那意味著不得不接受施墨修成為家人莉琳會盡量容忍他。知道姐姐多辛苦才忍住不發表看法,黛西渴望擁抱她。但她只接過嬰兒車的把手。
  
  「輪到我推。」黛西說。
  
  她們繼續散步。
  
  黛西又開始回憶。「記得池塘上的獨木舟翻過去的事嗎?」
  
  「當時家庭教師坐在上面。」莉琳補充,她們相視而笑。
  
  星期六,柏氏夫婦先回到巨石園。不出所料,莎士比亞戲劇節對柏麥斯來說是徹頭徹尾的折磨。
  
  「施墨修在哪裡?」他一踏入宅邸,就迫不及待地問道。「衛斯克在哪裡?我要他們報告談判的情況。」
  
  「他們還沒回來。」莉琳回答,到門廊迎接他。她微帶挖苦地看父親一眼。「你不問候我嗎,父親?你不想知道嬰兒好不好嗎?」
  
  「我親眼看到你很健康,」柏麥斯反駁。「如果嬰兒身體不好,你早就告訴我了。施墨修和衛斯克什麼時候回來?」
  
  莉琳朝天翻個白眼。「很快。」
  
  但他們的行程顯然遭到了耽誤,大概是由於在春天出門的困難。天氣變幻莫測,鄉下的道路常常需要整修,馬車很容易損壞,馬匹常患上跗關節部腱鞘炎和飛端腫等疾病。
  

  夜幕降臨,依然不見衛斯克和墨修的身影,莉琳宣佈他們還是用餐吧,不然廚子要生氣了。
  
  晚宴的規模比較小,只有柏家和當地兩戶家庭參加,包括牧師夫婦。晚餐吃到一半,管家進餐廳低聲向莉琳報告。她綻開微笑,臉色腓紅,眼眸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她宣佈衛斯克已經回府,很快就會過來。
  
  黛西保持平靜的表情,彷彿戴上了面具。但在鎮定的外表下,強烈的期待在她血脈中騷動。她發現手中的餐具在明顯地抖動,於是放下刀叉,雙手擱在大腿上。她心不在焉地聽眾人交談,一半心思已飛到門口。
  
  等兩個男人梳洗更衣完畢,終於進入餐廳,黛西的心劇烈跳動,呼吸短促。
  
  墨修的目光掃過每個人,和衛斯克一起朝眾人躬身致意。兩人都顯得冷靜自若、十分神清氣爽。他們看起來不像離開了七天,倒像離開了七分鐘。
  
  在未到餐桌的位首前,衛斯克來到莉琳身邊。伯爵從不習慣在大庭廣眾之下流露感情,因此富他捧住莉琳的臉龐,正正地親吻她的唇瓣時,包括莉琳在內的每個人都大吃一驚。她面紅耳赤,咕噥說牧師也在,令衛斯克放聲大笑。
  
  與此同時,墨修坐上黛西旁邊的空位。「柏小姐,」他低聲呼喚。
  
  黛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抬頭凝望他微笑的眼眸,感情宛如溫暖的泉水噴湧而出。她得趁自己沒做出愚蠢的事,趕快移開目光。但她依然強烈地感覺到旁邊的身體。
  
  衛斯克和墨修講述馬車陷入泥潭的事給眾人取樂。幸好有農夫趕著牛車經過,向他們伸出援手,但在拉出馬車的過程中,人和牛都從頭到腳沾滿泥巴這段插曲顯然令公牛頗為不悅。故事說完,每個人都在輕笑。
  
  話題轉向莎士比亞戲劇節,柏麥斯大談在艾文河畔斯特拉福的見聞。墨修問了一、兩個問題,好像在專心聊天。
  
  突然間,黛西吃驚地發現他的手在桌底滑上她的大腿。他溫柔地握住她的手指。同時,他一直輕鬆跟眾人談笑風生。黛西用空著的手拿起酒杯,舉到唇邊。她啜飲一口紅酒,又喝一口,發現墨修在桌底輕巧地把玩她的手指,她差點嗆到。沉寂了一星期的感覺燃起旺盛的生命。
  
  墨修依然不看她,溫柔地把戒指套上她的無名指,經過指節,一直戴到盡頭,大小恰到好處。男僕過來替他們把酒杯斟滿,他把她的手放回大腿上。
  
  黛西低頭看手,眨著眼看到圓形的細鑽圍著一枚晶亮的黃寶石,好像一朵白色花瓣的花朵。她緊緊握住手指,別開臉掩住愉悅的紅暈。
  
  「喜歡嗎?」墨修低聲問。
  
  「噢,喜歡。」
  
  他們在晚宴上的交流到此為止。也無妨。她心中有千言萬語,全都非常私密。晚宴後他們啜飲波特酒和喝茶,黛西堅持撐過漫長的例行活動,但她高興地發現每個人都想早點休息,連父親也不例外。年長的牧師夫婦告辭後,眾人稍作寒暄就各自分開。
  
  墨修陪黛西離開餐廳,低聲問道:「今晚我是得爬外牆,還是你不鎖門?」
  
  「門。」黛西簡潔地回答。
  
  「謝天謝地。」
  
  大約一小時後,墨修謹慎地試開黛西臥室的門,靈巧地閃身進去。床頭燈照亮了不大的房間,火焰隨著露台吹來的微風舞動。
  
  黛西坐在床上看書,秀髮編成整齊的辮子,垂落在肩膀上。她端莊的白色睡袍正面綴著精緻的褶飾,顯得既清純又天真無邪,墨修不禁隱約心生罪惡感,自覺不該懷著血脈賁張的炙熱慾望來找她。但她從書上抬頭,黑眸誘使他情不自禁地上前。
  
  她把書放到一邊,燈光滑過她的側瞼。她的肌膚猶如光潔的象牙,既清涼又完美無瑕。他想用雙手溫熱她的胴體。
  
  黛西揚起唇角,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她掀開被褥。寶石在纖指上閃爍。霎時間,墨修湧起原始的佔有慾,他自己也一時為之驚訝。她招手讓他過去,他緩步上前。
  
  他坐到床墊邊緣,神經嘶嘶作響,看著黛西攏起寬鬆的睡袍。她好像靈敏的貓咪爬上他的大腿。女性肌膚甜美的味道充滿他的鼻翼,她的重量落到他的大腿上。她用苗條的手臂圈住他的頸項,鄭重其事地說:「我想念你。」
  
  他用手掌描繪她身體的形狀:柔軟的曲線、纖細的腰肢、緊實的心形臀部。黛西的胴體嬌媚迷人,但說到對他的影響,不如她熱情活潑、聰明伶俐的天性之萬。
  
  「我也相念你。」
  
  黛西把玩他的頭髮,細緻的碰觸將愉悅的震動從頭部傳到下腹。她的聲音變得挑逗。
  
  「你在布里斯托遇到很多女人嗎?衛斯克提起一次晚宴佔有主人家辦的晚會」
  
  「我沒注意到什麼女人。」劇烈的慾望上下翻騰,令墨修難以思考。「我向來只想要你。」
  
  她頑皮地用鼻尖磨蹭他的。「但你以前沒有禁慾。」
  
  「沒有,」墨修承認,閉上眼睛感受她呼吸的吹拂。「希望懷中的女人另有其人,是一種寂寞的感覺。我離開紐約前不久,就意識到過去七年來,跟我發生過關係的每個女人都跟你有點相似;一個有你的眼眸,一個有你的纖手,一個有你的秀髮……我以為會終其一生尋找一點點的你。我以為——」
  
  她用唇瓣堵住他赤誠的坦白。她張開唇瓣,他不需要進一步邀請,親吻她,舌頭溫柔地探入她口中,逐漸加深,最後完全佔有她的唇舌。她每次吸氣,柔軟的胸脯都刷過他的胸膛。
  
  他讓黛西躺下,拉起她睡袍的褶擺。她動手幫他,微微扭動著將睡袍拉過頭。她優雅的動作令他血脈賁張發燙。她一絲不掛地躺在他眼前,燭光灑落在她全身腓紅的肌膚上,她怯生生地收緊纖臂和雙腿。他褪下衣衫,一邊貪婪地注視著她的胴體。
  
  墨修躺到她身旁,全心投入地逗弄她,使她拋卻羞怯。他愛撫她的肩膀、喉嚨、脆弱的羽形鎖骨。他皮膚的熱量逐漸溫熱了她清涼的肌膚,他耐心的碰觸使她全身幾乎著火。她喘息著把柔軟的胴體纏在他身上,他噓一聲要她安靜下來,低聲說窗戶沒關,她必須保持安靜。
  
  他灼熱的嘴唇好整以暇地游移到她的胸部,含住她柔軟的蓓蕾,讓它們在口中緊縮。聽到她竭力抑制的呻吟,他露出微笑,舌頭繞著她的蓓蕾輕輕打轉。他跟她嬉戲,使她握緊拳頭,氣喘吁吁地搞住嘴唇。
  
  最後黛西扭身躲開,把苦惱的呻吟埋進床單。「不,」她顫抖著低聲說。「我無法保持安靜。」
  
  墨修輕笑著親吻她背脊中心。「但我不會停,」他喃喃道,讓她重新躺回床上。「想想萬一我們被抓到,會引起多大的麻煩。」
  
  「墨修,求求你——」
  
  「噓。」他的唇舌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游移,親吻她,溫柔地咬她喜得她迷亂而焦躁不安地扭動。有時她會滾開,她的纖指像貓爪般陷入床墊。每次他都誘哄她躺回床上,低聲說著愛語和承諾,用唇舌堵住她的呻吟,溫柔的手指在她身上嬉戲,充滿和安撫她腫脹的肌瓣。等她四肢緊繃,大汗淋漓的肌膚閃爍著微光,墨修終於來到她顫抖的大腿之間。
  
  他的堅硬親密地徐徐進入她的甬道,令她全身緊繃。他尋找合適的韻律,使她面紅耳赤地呻吟。當她的膝蓋猛然向上抽搐,本能地夾住他的臀部,他知道他找到了。
  
  「是的,抱著我……」墨修耳語,一次又一次地愛撫著她,她甬道的肌肉開始劇烈震顫。他從末感受過這種狂喜,衝入她細膩的緊窒,深深埋在她體內,她無助地猛然拱起身子,迎接他身體的重量。他跟隨她每個動作,滿足她每個需要,兩人都專在於她的愉悅。
  
  黛西再次用手搞住嘴唇,睜大眼睛。墨修抓住她的手腕,拉開她的手,攫住她的唇瓣,舌頭深深地探索她的口中。她劇烈的震動把他拉向高潮,讓他從胸膛發出低聲呻吟,在撕心裂肺的猛烈顫抖中達到高潮。
  
  最後的餘波平息下來,前所未有的虛軟無力戰勝了墨修。只是怕壓到黛西,他才鼓起足夠的力氣,翻身側躺到床上。她不悅地嚶嚀,伸手尋找他的體熱。他挪向她,把她的頭抱在臂彎中,奮力拉起凌亂的被褥蓋住兩人。
  
  睡眠的誘惑難以抵擋,但墨修不敢放縱自己。他怕一覺醒來已經到早上,女僕來點燃壁爐時看到他。他感覺太饜足,黛西嬌小的身軀依偎在胸前的感覺誘人得無法抗拒
  
  「我得走了。」他埋在她的秀髮中耳語。
  
  「別走,留下。」她轉過瞼龐,唇瓣摩拳他赤裸的胸膛。「留下來過夜,永遠留下。」
  
  他微笑著親吻她的太陽穴。「我也想留下,但不知何故,我覺得你的家人會反對我在正式訂婚前勾引你墮落。」
  
  「我不覺得墮落。」
  
  「我覺得。」墨修說。
  
  黛西綻開微笑。「那我最好嫁給你吧。」她的小手試探性地摸索他的身體。諷刺的是,她評論道,「這是我第一次取悅父親。」
  
  墨修同情地咕噥,把黛西摟在胸前。他對柏麥斯的瞭解不比任何人少,非常清楚他火爆的脾氣、他的自私自利和難以企及的標準。但他明白柏麥斯白手起家的艱辛,他不得不作出的犧牲。柏麥斯拋棄了妨礙他達成目標的一切,包括與妻子和孩子的親密。
  
  墨修第一次想到,倘若有人從中調停,緩和他們的溝通,柏麥斯和家人的關係便能獲得改善。只要他能力所及,就會設法做到。
  
  「你,」他埋在黛西的秀髮中耳語,「是他做過最好的事。總有一天他會明白。」
  
  他的肌膚感覺到她的微笑。「我懷疑,但你這樣說真好。你不必擔心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接受他是那樣的了。」
  
  她在他心中點燃的深情,他讓她幸福快樂的無盡渴望,再度出其不意地攫住墨修。
  
  「無論你需要什麼,」他低聲細語,「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會設法給你。只要告訴我。」
  
  黛西舒服地伸個懶腰,愉悅的顫抖竄過她的四肢。她撫摸他光滑的嘴唇。「我想知道你價值五美元的願望是什麼。」
  
  「就這樣?」他在她探索的指尖下微笑。「我許願你找到跟我一樣想要你的丈夫。但我知道願望不會成真。」
  
  黛西抬頭看他,燭光滑過她細緻的五官。「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沒有人對你的渴望能和我一樣深。」
  
  黛西爬到他身上,秀髮猶如黑色的簾幕散落在兩人周圍。
  
  「你的願望是什麼?」墨修問,用手指梳理她漆黑如瀑般微微閃爍的秀髮。
  
  「我許願找到合適的丈夫。」她溫柔的微笑令他心跳停止。「然後你出現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13:15

  第十五章
  
  墨修難得地睡了長長一覺,睡醒後大膽地下樓。僕人忙著清潔石板地面、地毯和鑲木地板,還有人在剪燈絲、換燭台的臘燭和擦亮銅器。
  
  墨修一靠近晨間起居室,就有女僕上前,提議把早餐盤送到後陽台供他享用。看看天氣應該很晴朗宜人,墨修欣然同意。
  
  他坐在室外的桌前,看著一隻褐毛的小野兔跳過精心修剪的草坪。
  
  法式門開啟的聲響打斷了他安靜的沉思。墨修期待地抬起頭,但眼前不是手托早餐盤的女僕,而是遠不如前者受歡迎的衛莉琳。他暗自呻吟,馬上明白衛斯克已經把他和黛西的婚約告訴了她。
  
  但伯爵必定使妻子稍微平靜下來了。倒不是莉琳顯得歡欣雀躍,那是不可能的事……但她沒有拿著斧頭來追殺他,墨修認為是好現象。
  
  起碼還沒有。
  
  莉琳走過來時,揮手示意他繼續坐著。但他依然站起。
  
  莉琳板著瞼,帶著克制的聲音說:「用不著把我看成從天而降的埃及瘟疫,必要時我也能理性交談。我能跟你談一談嗎?」
  
  他還來不及幫她拉開椅子,她已經坐下。
  
  墨修戒備地注視著她,坐回出自己的椅子上,靜待她開口。儘管氣氛劍拔弩張,但想到他經常在柏麥斯臉上看到一模一樣的表情,墨修幾乎微笑起來。莉琳頑固地決心要讓人聽從她指揮,但也清楚無論大嚷大叫有多麼痛快,都解決不了問題。
  
  「你和我都知道,」莉琳勉強保持鎮靜,「即使我阻止不了這場該死的婚姻,也能讓過程變得很不愉快。尤其是對你。」
  
  「是,我知道。」墨修絲毫沒有挖苦的意思。無論他怎麼看待莉琳其他的特質,他知道她對黛西的愛是無庸置疑的。
  
  「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莉琳說,「我要和你開誠佈公地談一談。」墨修堅決按捺住笑意。「很好,」他以同樣公事公辦的口吻回答。「我也希望能坦誠相待。」也許他會喜歡上莉琳。姑且不論其他,至少她開門見山就擺明立場,讓對方心中有數。
  
  「我之所以願意忍受你成為妹夫,」莉琳繼續說道,「只是因為我丈夫對你評價不錯,我願意考慮他的意見。雖然他也有犯錯的時候。」
  
  「那可能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伯爵。」
  
  「是的,嗯……」他意外看到莉琳露出淡淡的微笑。「這就是衛斯克跟我結婚的原因。」
  
  「他總是受到無盡的崇拜,只有我願意把他當成凡人看待,令他如釋重負。」她的黑眸比黛西更圓,異國情調不如黛西濃重,她探索的目光迎上他的視線。「衛斯克要我盡量不偏頗地看待你。事關我妹妹的未來,那並不容易。」
  
  「夫人。」墨修誠摯地說,「如果作出保證能讓你安心。」
  
  「不,等一下。先等我說完對你的看法。」
  
  墨修禮貌地保持沉默。
  
  「你向來表現得如同我父親最壞的一面,」莉琳說。「冷漠無情、野心勃勃、自我本位。只是你比他更加惡劣,因為你偽裝的伎倆比他高明許多。如果父親有幸有英俊的外表,略通人情世故,就跟你一模一樣。藉由贏得你,我認為黛西是感覺終於贏得了父親的愛。」
  
  她蹙起柳眉,繼續說道。「我妹妹總是情不自禁地愛上不可愛的人和物……流浪貓狗、與社會格格不入的人。她旦愛上一個人,無論對方背叛她多少次、令她失望,她都會張開雙臂重新接納他們。但你就像父親,不懂感激她的寬容。你會對她予取予求,極少給她回報。」
  
  「一定會傷害她,到那時,會有很多人排隊殺了你,我就是第一個。等我將你碎屍萬段,不會有多少殘渣留給其他人。」
  
  「可真是不偏頗,」墨修說。她的話刺痛了他,但他尊重她毫不留情的誠實。「我能以同樣的坦率回應嗎?」
  
  「我希望你會。」
  
  「夫人,你對我的瞭解不足以評價我跟今尊的相似或相異程度。野心沒有罪,尤其是我得白手起家。我並非冷漠無情,我是波士頓人,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表露感情的習慣。至於自我本位,你不知道我為其他人做過多少事。但我見鬼的不會為了博取你的好感,背誦我做過的好事。他冷靜地看進她眼裡。無論你怎麼想,黛西和我都會結婚,因為這是我們兩相情願的事。所以我沒理由對你撒謊。我大可說我根本不在乎黛西,也能得我所願。但事實上,我愛她。我愛她很久了。」
  
  「多年來你一直在暗戀我妹妹?」莉琳極度懷疑。真方便。
  
  「當時我沒有視之為「愛」。我只知道我對她有一種長久而強烈的……偏好。」
  
  「偏好?」莉琳一時氣憤,接著出人意料地捧腹大笑。「天啊,你真是波士頓人。」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墨修咕噥,「如果有選擇,我不會愛上黛西。娶其他女人為妻會方便得多。平心而論,我願意跟柏家結親,也算勇氣可嘉。」
  
  「說得好。」莉琳繼續微笑,用手托住下顎凝視著他。她的聲音倏然染上敏感的好奇,令他的頸背寒毛直豎。「真奇怪,波士頓施家人居然會自稱白手起家……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為你出身富裕家族,是我弄錯了嗎?」
  
  該死,她很聰明。墨修自知說溜嘴,流利地回答。「施家的本家富甲一方。但我是公認貧窮的遠親,所以才不得不工作維生。」
  
  她微微挑起柳眉。「富甲一方的施家會聽任窮親戚淪落到一貧如洗的境地,也不聞不問嗎?」
  
  「我稍微有點誇大其詞,」墨修說。「但你一定不會對此糾纏不休,以致錯過了重點。」
  
  「我明白你的重點,施先生。」莉琳離開座位,迫使他站起來。「最後一件事。如果你把黛西帶回紐約定居,你認為她會快樂嗎?」
  
  「不會,」墨修靜靜地說,看到她詫異的眼神一閃而過。「顯而易見,只有在你和好友身邊,她才會快樂。」
  
  「那麼你……你願意在這裡定居?即使我父親反對?」
  
  「如果那是黛西想要的,我願意。」墨修努力控制突如其來的惱怒,但成效欠佳。「我不害怕令尊的脾氣,夫人,但我也不是牽線木偶。我為他工作,並不代表我放棄了自由意志或思考能力。無論柏氏公司是否僱用我,我都能在英國找到收入甚豐的職位。」
  
  「施先生,」莉琳真誠地說,「你不知道我多想相信你。」
  
  「那就是說……?」
  
  「我大概會努力對你好一點。」
  
  「從何時開始?」他反擊。
  
  她一邊唇角翹起。「也許下星期吧。」
  
  「我拭目以待。」墨修咕噥,等她轉身離開後重新坐下。
  
  不出所料,黛西跟施墨修訂婚的消息令柏玫欣大失所望。長女嫁給了光耀門楣的伯爵,
  
  她渴望么女也能一樣。玫欣才不管施墨修橫跨大西洋兩岸做生意,一定能賺取大筆財富。至於黛西找到了理解甚至喜愛她古怪特質的男人,玫欣更不放在心上。
  
  「會賺錢有什麼用。」玫欣坐在巨石園的私人起居室,對兩個女兒發牢騷。「曼哈頓滿街都是有錢的商人。要不是為了把你們嫁給有貴族血統的紳士,我們來英國做什麼?黛西,我一直希望你能吸引到出身高貴、文質彬彬的爵爺。」
  
  莉琳正在給嬰兒餵奶,聞言諷刺地回答。「母親,就算黛西嫁給盧森堡皇室王子,也不會改變柏家出身平凡的事實,祖母——上帝保佑她——是碼頭的洗衣女工。對貴族癡迷成這樣有點極端,不是嗎?別再念念不忘血統問題,努力為黛西高興吧。」
  
  玫欣一時氣得吹幫鼓腮,瘦窄的臉變成膨脹的火灶風箱。「你也不比我喜歡施先生,」她反駁。
  
  「的確,」莉琳坦率地承認。「但我再討厭也得承認我們是少數。北半球每個人都喜歡施先生,包括衛斯克和他的朋友、我的朋友、僕人、鄰居——」
  
  「你在誇大其詞——」
  
  「小孩、動物和高等植物,莉琳諷刺地說完。如果塊根類蔬菜會說話,它們也會說喜歡他。」
  
  坐在窗前看書的黛西抬起頭來,驀然露齒而笑。「他的魅力對家禽無效,」她說。「他跟鵝有舊怨。」她的微笑轉為疑惑。「謝謝你這麼通融,莉琳。我還以為你會為訂婚的事大驚小怪。」
  
  她姐姐沮喪地長歎一聲。「我已經接受現實了,要阻止這場婚事,比用鼻子把一顆豌豆從漢普郡滾到倫敦還難。何況你在布里斯托,總比跟蘭德登爵爺到瑟索鎮好,我們要見面比較容易。」
  
  提起蘭德登,玫欣幾乎淚如雨下。「他說瑟索鎮的步道秀麗迷人,」她悲哀地說。「還有維京歷史。我真想知道維京人的故事。」
  
  莉琳嗤之以鼻。「你什麼時候開始對戴著愚蠢頭飾、好戰的異教徒感興趣了?」
  
  黛西再次從書上抬頭。「我們又在說外婆嗎?」
  
  玫欣對她們怒目而視。「看來我別無選擇,只好大方地接受婚事。至少這次我能策畫體面的婚禮,我會努力聊以自慰。」她從未原諒莉琳和邁克私奔到格雷特納,剝奪她一直夢想策畫的豪華婚宴。
  
  莉琳洋洋得意地對黛西微笑。「我不羨慕你,親愛的。」
  


  「不會是愉快的事,」當天黛西警告墨修,兩人坐在西邊村莊遠郊池畔的草地上。婚禮的目的是讓全世界注意到柏家。
  
  「只是柏家?」他問。「難道我不是主角嗎?」
  
  「噢,新郎是最無足輕重的部分。」她興高采烈地說。
  
  她的本意是逗墨修發笑,但笑意沒有傳到他的眼眸。他表情疏離地凝望池塘對面。   

  轉輪直徑達十二尺的水力石磨早已停用,效率更高、更靠近巨石園中心的磨坊取而代之。磨坊人字形的屋頂迷人,表面是木桁結構,鄉村的風景更平添磨坊屋的魅力。
  
  墨修熟練地抖動手腕,把銀鉤甩進池塘,黛西在池水中晃蕩赤裸的雙足。她扭動的腳趾不時吸引大膽的小鯉魚飛快地游來。
  
  她研究著墨修憂思的表情,他好像有棘手的心事。他的側瞼強壯有力、與眾不同,鼻樑強健筆挺,雙唇曲線分明,下顎完美無瑕。他的襯衫浸濕了幾處,長褲沾上了乾枯的葉子,濃密凌亂的頭髮落在額頭上,她很享受欣賞他蓬亂的外表。
  
  墨修有種有別於一般人的雙重魅惑,是黛西從末在其他男人身上見過的。有時他是大膽自信、目光敏銳、守口如瓶的商人,能輕鬆流利地背誦事實與資料。
  
  有時他是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情人,像脫掉舊外套一樣拋卻憤世嫉俗的態度,頑皮地跟她爭論哪個古代文明的神話最好,或者湯瑪斯傑佛遜最喜歡什麼蔬菜。︵黛西深信是青豌豆,但墨修說的番茄也很有道理。
  
  他們可以花很多時間討論歷史和政治改革等話題。他出身古老保守的新英格蘭世家,但對改革問題有驚人的見解。商人在無情地攀上社會階梯的過程中,常常忘記或拋掉留在底層的人。墨修頁誠地關心不如他幸運的人,黛西認為這反映了他良好的品格。
  
  討論中,他們開始試探性地研擬未來的計劃。他們得在布里斯托找一幢房屋,大小足以款待客人。墨修堅持要買有海景的屋子,設責書房擺放黛西的藏書;他鄭重其事地補充,還要有四面高牆,好方便他們私密地在花園裡做愛。
  
  自家的女主人……黛西一直無法想像那幕情景。但能夠隨心所欲地佈置屋子,建立符合自己喜好的家,顯得非常誘人。
  
  但他們的溝通偶爾也未盡如意。雖然墨修願意跟黛西分享許多想法,但守口如瓶的事不少。跟他聊天有時就像漫步在秀麗迷人、蜿蜒曲折的小路上,經過各式各樣饒富趣味的風格,轉個彎卻直直撞上石牆。
  
  黛西追問墨修的過去,但他只含糊其辭地提起麻薩諸塞州,在查而斯河附近長大。他對家庭狀況語多保留。迄今為止,他都不願討論施家哪些成員會出席婚禮。但他總不可能完全沒有親戚到場吧。
  
  墨修在二十歲開始為她父親工作前的歲月,好像根本不存在。黛西渴望突破他秘密的銅牆鐵壁二永遠在捉摸不定的發現邊緣,令她發狂。他們的關係就像黑格爾理論的化身,總是變成其他東西二永遠得不到完整。
  
  黛西的思緒回到現在,決定拉回墨修的注意力。「當然,」她漫不經心地說,「我們根本用不著辦婚禮。我們可以簡單地效仿古代的買賣婚姻。給我父親一頭母牛就完事了。或者十指交握,用絲帶綁住並打結。當然還有古希臘人的儀式,我把頭髮全部剪掉,獻給狩獵女神雅特蜜斯,然後在聖潔的泉水中進行沐浴儀式。」
  
  黛西倏然發現自己平躺在地,墨修黑暗的身影遮住部分天空。她驚喘著大笑,原來他毫無預兆地扔開釣竿,撲到她身上。他的藍眸閃爍著淘氣的光芒。「我會考慮母牛交易或用絲帶綁手,」他說。「但要娶光頭的新娘就太過分了。」
  
  他把她壓倒在柔軟的草地上,黛西陶醉地感受他的重量,土地與香草的氣息圍繞著兩人。
  
  「沐浴儀式呢?」她問。
  
  「那倒可以。事實上……」他修長的手指伸向她長袍前方的鈕扣。「……我認為你應該反覆練習。我來幫你吧。」
  
  他動手扯開她的長袍,黛西尖叫著扭動。「這不是聖泉上 是泥濘的舊蓄水池!」
  
  但墨修不肯住手,輕笑著忽視她躲避的努力,把她的長袍拉到腰際。由於室外氣候溫暖,黛西不顧禮儀,沒有穿緊身胸衣。她用力推墨修堅如磐石的胸膛,他抱著她上不費力地滾到一邊。她感覺瘋狂地天旋地轉,藍天白雲一片模糊。最後她發現自己趴在他胸前,襯衣被毫不留情地拉過頭頂。
  
  「墨修——」她抗議道,亞麻襯衣蒙住了她的聲音。
  
  墨修把她的襯衣完全脫掉扔到一旁。他用手勾住她的腋下,抬起她,她好像無助的貓咪在空中晃蕩。他盯著她白督的胸脯和玫瑰色的蓓蕾,呼吸加速。
  
  「把我放下,」黛西堅持道,在他貪婪的注視下面紅耳赤。她已經跟他纏綿過兩次,但依然太純真,不敢隨便在室外做愛。
  
  墨修欣然從命,放低她的身體,攫住她緊繃的蓓蕾。
  
  「不,」她好不容易說出話來,「我不是那個……噢……」
  
  他輪流吮吸她兩邊蓓蕾,用牙齒和舌頭戲弄她、安撫她。他停下唇舌的動作,脫掉她其餘的衣物,深深地親吻她。她用力拉扯他的襯衫,興奮的手指不聽使喚。
  
  墨修伸手幫她,脫掉自己的襯衫,溫柔地讓她把赤裸的胸脯貼在身上。他肌膚溫暖的摩擦令她神志不清。黛西摟住他的頸項,迫不及待、熱情似火地用力親吻他的嘴唇。她的唇瓣感覺到他的悶聲大笑,黛西驚訝地猛然睜開眼睛。
  
  「耐心一點,甜心,」他低聲細語。「我在努力放慢速度。」
  
  「為什麼?」黛西問,她的唇瓣灼熱敏感。她試驗性地用舌頭碰觸下唇中央,他垂下睫毛,視線追隨她細微的動作。
  
  他的聲音沙啞起來。「因為你會得到更多愉悅。」
  
  「我不需要更多愉悅,」黛西說。「再多我就受不了了。」
  
  他低笑。他用強壯的大手捧住她的臉龐,誘哄她靠過來。他的舌尖找到她下唇微妙的凹陷,灼燙地逗留片刻,使她顫顫地倒吸一口氣。他封住她的唇瓣,恣意地親吻她,舌頭探索和愛撫她。
  
  他讓她慢慢躺上鋪在草地上的襯衫。纖薄的布料帶有他肌膚迷人的味道,黛西盡情感受熟悉的男性氣息。白熾的陽光照得她閉上眼睛,他覆上她的胴體。他已經解開長褲褲頭,布料摩拳著她麻刺的雙腿。黛西一絲不掛,貼在他赤裸的上身和長褲上的感覺令她血脈賁張,她張開大腿歡迎他的到來。
  
  「我想成為你的一部分,」他耳語。「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是的,好……」她努力用雙臂雙腿留住他,以柔軟靈活的力量纏住他。
  
  他徐徐進入她的甬道,充滿她緊窒的體內,曾經酸痛的地方此刻只有完滿的愉悅。他耐心地緩緩推進,不顧她催他加快動快。黛西扭動身體,奮力讓他進入得更深,興奮與用力令她喘息。他握住她的臀部,迫使她靜止不動,使她發出呻吟。
  
  「別急……」他的聲音溫柔得邪惡。「耐心一點。」
  
  她需要他的全部,馬上。她身體悸動,感官的愉悅溢滿了神經。「求求你……」她的唇瓣渴望他的親吻,幾乎說不出話來。「我不能……能靜靜躺著,讓你——」
  
  「你可以。」
  
  他在她體內靜止不動,狡猾的雙手探索她的胴體,令她飽受折磨。黛西焦躁不安地在他身下扭動,每次善誘的愛撫都使她慾望攀升,他性感的親吻堵住她的呻吟。他的堅硬在她體內每移動一下,熱度就飛舞得更高、更明亮,她緊繃地拱起身體,貼在他身上。
  
  他悶聲大笑,大發慈悲地接控了節奏,在她體內長長地推進。他的身體灼燙了她,無情地侵入和取悅她。「不必著急,黛西。」他的嗓音變得沙啞混濁。「沒理由著急……是的,就是這樣……甜心,親愛的,啊……」他把頭埋在她肩上,呼吸吹拂著她的肌膚。他手臂肌肉賁起,手指陷入她兩旁的草地,彷彿能把兩人固定在地上。
  
  黛西自覺像一頭野獸,他臀部原始的律動把她固定在草地上。她的胴體緊繃地拱起,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尋求他。從他們身體相接開始,令人震顫的滿足就開始蔓延,一直到達她的指尖和趾頭,令她的感官無暇顧及其他。
  
  墨修達到高潮,在她苗條的臂彎中顫抖。他把頭埋在她胸前,急促的呼吸吹拂著她的胸脯,一波波快感在她依然夾住他的地方顫動。
  
  黛西知道他愛她……也每一下沉重的心跳都在告訴她。他向衛斯克承認過,向莉琳承認過,但不知何故,尚末告訴黛西本人。
  
  對黛西而言,愛情不是小心謹慎、循序漸進的感情。她想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彼此信任,百分百坦誠相待,但墨修顯然還沒準備好。
  
  但她向自己保證,總有一天他們不會再有任何隔閡。總有一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13:28

  第十六章
  
  巨石園的五月節有數百年歷史二 起初是異教徒慶祝冬天結束和土壤恢復肥沃的儀式,後來演變成三天三夜的慶典,包括遊戲、盛宴、舞蹈和每一種想像得到的狂歡。
  
  慶典期間,地方貴族、農夫和鎮民全部自由自在地混雜在一起,儘管牧師和其他保守人士堅決反對,說五月節不過是縱情淫亂和在大庭廣眾之下喝得酩酊大醉的藉口。莉琳頑皮地告訴黛西,關於五月節罪孽深重的投訴聲越大,到場人數就越多。
  
  火炬照亮了村莊橢圓形的草坪。遠處巨大的簧火熊熊燃燒,壯觀的煙霧冉冉升上鳥雲密的蒼穹。這一整天陰暗多雲,空氣悶濕,充滿山雨欲來的氣息。但幸好異教的神址似乎抵擋住暴風雨的來襲,慶典活動如期舉行。
  
  黛西在墨修的陪伴下沿著高街閒逛,隨意瀏覽一排木架攤位。商品琳琅滿目,有布料、玩具、女帽、銀飾和玻璃器皿。她決心在有限的時間盡量去看、去玩,因為衛斯克強烈建議他們在接近午夜前回到莊園。
  
  時間越晚,尋歡作樂通常越肆無忌憚,伯爵意味深長地說。有了面具的掩護,酩酊大醉的人往往會做出白天想也不敢想的事。
  
  「噢,零星的一點祈求豐收的儀式又算什麼?」黛西開心地嘲弄。「我沒有天真無邪到——」
  
  「我們會早回。」墨修告訴伯爵。
  
  他們穿過興高采烈、水洩不通的人群,黛西才明白衛斯克的言下之意。時至黃昏,大量供應的紅酒已經放鬆了禁忌。人們紛紛擁抱、爭吵、大笑和嬉戲。有人把花環放在最古老的橡樹下,有人把紅酒倒在樹根上,有人……
  
  「天啊,」遠處令人困惑的一幕吸引了黛西的注意,「他們在對那棵可憐的樹做什麼?」
  
  墨修扣住她的頭,堅定地轉開她的臉。「別看。」
  
  「那是某種膜拜樹的儀式還是——」
  
  「去看走鋼絲吧,」他突然興致勃勃地說,把她拉往草坪另一方向。
  
  他們漫步穿過表演吞火、魔術和翻觔斗的藝人,停下再買一皮囊紅酒。黛西小心地就著酒囊啜飲,但唇角溢出一滴紅酒。墨修綻開微笑,正要從口袋掏出手帕,轉念一想決定低頭把紅酒吻走。
  
  「你應該保護我免受不成體統的行為傷害,」她露齒而笑,「但你在帶壞我。」
  
  他溫柔地用指背撫過她的臉頰。「我很樂意帶壞你,」他喃喃道。「事實上,我想帶你走進樹林,然後……」他凝視著她溫柔的黑眸,思緒似乎中斷了。「柏黛西」,他耳語。
  
  「但願——」
  
  但她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心願為何,因為一群人推推嚷嚷地經過,倏然把她擠入他的懷中。大家了心要看兩個藝人表演拋接棍棒和鐵環的雜耍。洶湧而過的人群把黛西的酒囊撞倒在地,踐踏過去。墨修保護地摟住她。
  
  「紅酒掉了!」黛西懊惱地說。
  
  「幸好掉了。」他的嘴唇湊到她耳際,刷過她細緻的耳邊。「紅酒可能沖昏我的頭腦。到時你可能會佔我的便宜。」
  
  黛西露出微笑,依偎在他結實的胸前,他令人安心的溫暖擁抱使她的感官沉浸在愉悅中。
  
  「我對你的企圖有那麼明顯嗎?」她語音含糊地說。
  
  他用鼻子愛撫她耳垂下柔軟的肌膚。「恐怕是的。」
  
  墨修把她摟在身側,帶她穿過人山人海,鑽到攤位旁的空地。他給她買了一包烤核果,一隻杏仁蛋白軟糖做的兔子,送給小梅莉的銀搖鈐,給雅蘭女兒的彩色布娃娃。他們沿著高街走向等待的馬車,一個衣著俗麗的女人擋住了黛西的去路。她的圍巾垂著閃閃發亮的細絲,戴著用金箔製成的首飾。
  
  女人的面容跟她和莉琳小時候做的蘋果娃娃一模一樣。她們在削好皮的蘋果上雕刻面孔,乾枯後變成皺巴巴的褐色瞼龐。用黑珠子做眼睛,用順過的柔軟羊毛做頭髮……沒錯,這個女人的外表就像幹掉的蘋果娃娃。
  
  「要給女士算個命嗎,先生?」女人問墨修。
  
  墨修看黛西一眼,嘲諷地挑起一道眉毛。
  
  她露齒而笑,很清楚他受不了神秘學、迷信和一切與超自然有關的事。他太實事求是,不信任經驗不能證明的事。
  
  「你不相信巫術,」黛西頑皮地告訴他,「不代表它不存在。難道你不想窺探一下未來?」
  
  「我更喜歡等它到來。」他斬釘截鐵地回答。
  
  「只要一先令,先生。」算命的女人勸道。
  
  墨修歎口氣,挪動手上的大包小包,伸手從口袋掏錢。「一先令,」他告訴黛西,「到貨攤上買髮帶或熏繳魚更划算。」
  
  說這句話的人把五美元扔進了許願井——
  
  「我不是想許願,」他說。「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黛西大笑。「你成功了。可是——」她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你的願望成真了,對不對?」她接過一先令上交給算命師。「你拿什麼占呢?」她活潑地問那個女人。「你有水晶球嗎?用塔羅牌或看手相?」
  
  女人從裙子腰際掏出一面銀鏡,遞給黛西,作為回答。「照鏡子,」她鄭重其事地吟唱道。「那是通往靈魂世界的大門。盯著鏡子 別轉開視線。」
  
  墨修長歎一聲,仰頭望天。
  
  黛西順從地盯著自己期待的表情,看到火炬的光芒在五官上閃爍。「你也要盯著鏡子嗎?」她問。
  
  「不,」算命師回答。「我只需要看你的眼睛。」
  
  然後……一片沉默。街道遠處的人們打鼓,唱著五月頌歌。黛西凝視著自己的眼眸,看到眼中反射著微小的金光,宛如簧火中跳起的火花。如果她看得夠用力、夠久,她幾乎能相信銀鏡確實是通往神秘世界的大門。也許是她的想像作祟,但她真的感覺到算命師全神貫注的力量。
  
  女人突兀地抽走黛西手中的鏡子,令她驚跳一下。「沒用,她簡潔地說。我什麼也看不到。我會把一先令還給你。」
  
  「不用,」黛西困惑地回答。「我的靈魂晦澀難懂不是你的錯。」
  
  墨修冷嘲熱諷地說:「胡編亂造點什麼,我們也一樣高興。」他告訴女人。
  
  「她不能胡編亂造,」黛西抗議道。「那是濫用她的天賦。」
  
  黛西研究算命師皺巴巴的面容,認為她是更心感到不悅。她一定看到或想到了什麼困擾她的事。那大概是適可而止的信號。但若是被蒙在鼓裡,黛西知道自己一定會好奇得發瘋。
  
  「我們不想要回一先令,她說。求求你,你一定要說點什麼。如果是壞消息,有所預防總是好一些,對不對?」
  
  「不一定,」女人沉著臉說。
  
  黛西上前,聞到無花果甜美的芳香,還有某種草藥精華的味道……是月掛葉?是羅勒?
  
  「我想知道。」她堅持。
  
  算命師沉思著往視她良久。最後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午夜甜蜜許芳心,日出苦澀誰人知。四月海誓又山盟……五月心碎亦神傷。」
  
  心碎神傷?聽起來大事不妙。
  
  黛西感覺墨修來到身後,一手放在她腰際。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知道他一定面帶諷刺。「兩先令能啟發你樂觀一點的預測嗎?」他問。
  
  算命師充耳不聞。她把鏡子的手柄塞回腰際,對黛西說:「我個有丁香的小護身符。要  他隨身攜帶,保護他免於傷害。」
  
  「免於什麼傷害?」黛西焦慮地問。
  
  女人已經大步離去。她走向街道盡頭的人群繼續兜攬生意,五彩繽紛的裙子像河邊的蘆葦一樣迎風飄舞。
  
  黛西轉向墨修,抬頭看向他無動於衷的臉龐。「你需要什麼保護?」
  
  「雨傘。」他攤開掌心,黛西發現幾大滴冰冷的雨落到她的頭和肩膀上。
  
  「你說得對,」她念念不忘不祥的算命結果。「我應該用來買熏瓣魚。」
  
  「黛西……」他空著的手滑到她的頸背。「你不會相信那種胡說八道吧?那乾癟的醜老太婆背了幾首詩,首要一先令。她之所以用惡兆嚇唬我們,只不過是因為我沒假裝相信她的魔鏡。」
  
  「是,但……她的惋惜不像偽裝。」
  
  「她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墨修不管有誰會看到,把她摟得更近。黛西仰頭看他,一滴雨水濺到她臉上,另一滴落到她唇角邊。「那不是真的,」墨修溫柔地說,眼眸宛如藍色的午夜。他就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急切地用力親吻她,品嚐他們唇間的雨水。「這是真的。」他低聲細語。
  
  黛西熱切地貼在他身上,踮起腳尖靠上他結實的胸膛。大包小包搖搖欲墜,墨修奮力穩住包裹,貪婪地親吻黛西的唇瓣。她驀然嬌笑著結束親吻。頭頂雷聲隆隆,腳下地面震動。
  
  她從眼角瞥見人們四散開來,奔到店舖和貨攤避雨。「我們來賽跑,看誰先跑到馬車,」
  
  她告訴墨修,拎起裙擺飛快地跑開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13:41

  第十七章
  
  馬車駛至砂礫車道盡頭,沉重的雨簾傾盆而下,狂風肆意蹂躪車側。想起在村莊縱酒狂歡的人群,墨修好笑地暗想滂沱大雨肯定澆熄了許多人的慾火。
  
  馬車停下,無情的暴雨敲打著車頂,響聲震耳欲聾。一般情況下,男僕會撐傘到車廂門口接人,但這場暴風雨的威力一下就會捲走他手中的雨傘。
  
  墨修脫下外套,包住黛西的頭和肩膀。算不上足夠的保護,但能在馬車和宅邸大門之間幫她遮風擋雨。
  
  「你會淋濕。」黛西抗議,看向他的襯衫和背心。
  
  他放聲大笑。「我不是糖做的。」
  
  「我也不是。」
  
  「你是,」他喃喃道,令她面紅耳赤。看到她就像森林中的小貓頭鷹,從摺疊的外套中露出臉蛋,他綻開微笑。「你披著外套,」他說。「離大門只有幾碼。」
  
  有人急匆匆地敲門,墨修開門看到一個男僕勇敢地與雨傘搏鬥。一陣風把傘吹翻了。墨修跳下馬車,暴雨馬上淋得他全身濕透。他拍拍男僕的肩膀。「進去吧,」他大聲蓋過暴風雨的咆哮。「我送柏小姐進去。」
  
  男僕點頭,飛快地奔回宅邸。
  
  墨修轉回馬車,伸手把黛西抱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她下地。他帶她衝過滿是水濕的地面,奔上前門的台階,跨進門內後才停步。
  
  門廊的溫暖與光線環繞著兩人。濕透的襯衫黏在墨修肩上,想到坐在熊熊燃燒的壁爐前,愉悅的顫抖竄過他全身。
  
  「哎呀,」黛西微笑著抬起手,把他一緇滴水的頭髮從額前撥開。「你全身上下都濕透了。」
  
  僕急忙趕來,送上一捧乾淨的毛巾。墨修朝她點頭致謝,粗略地抹乾頭髮和臉龐。他低下頭,讓黛西用手指盡量撫平他的頭髮。
  
  墨修察覺到有人靠近,回頭發現衛斯克已經來到門廊。他表情嚴峻,但眼神略帶不悅和擔憂,墨修頓感冰冷的憂懼竄過背脊。
  
  「施墨修,」伯爵靜靜地開口,「今晚有不速之客來訪。他們尚未說明不請自來所為何事,只說事情與你有關。」
  
  寒意加深,他的肌肉和骨頭彷彿結了冰。「是什麼人?」墨修問。
  
  「一位波士頓的韋文德先生……和兩名鮑爾街警探。」
  
  墨修動彈不得,一言不發地承受這消息的衝擊。一陣嚶心的絕望蔓延到他全身。
  
  天啊,他想。韋文德怎會在英國找到他?怎會……噢,天哪,反正也無關緊要,一切都完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逃避他的宿命……現在要一一清算。他心跳如擂,有種想逃跑的瘋狂衝動。但他無處可逃,即使有但他也厭煩了日夜懼怕這一天到來的生活。
  
  他感覺黛西的小手滑入他手中,但沒有回握她的手指。他呆望著衛斯克的臉龐。看到他的眼神,伯爵沉重地歎息。
  
  「該死,」衛斯克低聲道。「很嚴重,對不對?」
  
  墨修只能點一點頭。他掙脫黛西的手。她並未再朝他伸手,顯得不知所措。
  
  衛斯克沉吟良久,挺直肩膀。「好吧,」他果斷地說,「我們去解決這個問題。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的朋友,都會支持你。」
  
  墨修逸出懷疑的短笑。「你連是什麼事都不知道。」
  
  「我言出必行。來吧。」他們在大起居室。
  
  墨修口乾舌燥,果敢地點頭。他奇怪身體依然能正常活動,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彷彿整個世界沒有即將坍塌。他幾乎好像從軀體外看著自己。他從未對畏懼起過這種反應,但也許是因為他能失去的從未這麼多過。
  
  他看到黛西走在前面,仰著頭聽衛斯克低聲細語。她迅速朝伯爵點頭,似乎安下心來。
  
  墨修垂首看著地板。看到她,他的喉嚨感到尖銳的劇痛,好像被短劍刺穿。他決意恢復麻木,上天保佑,他成功了。
  
  他們踏入起居室。看到柏麥斯、玫欣和莉琳,墨修感覺像在世界末日被上帝定罪。他的視線掃過起居室,聽到有男人吼道:就是他!
  
  霎時間,一股明亮的劇痛在他頭顱裡炸開,他的雙腿彷彿變成了沙子,整個人轟然倒地。亮光就像向內爆炸的星辰般縮小,黑暗包圍,但他的頭腦慌亂地抵抗,虛弱地奮力保持清醒。
  
  墨修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工羊毛地毯搔癢了他的臉頰。他口中流出液體。他吞嚥鹹鹹的味道。他的喉嚨逸出輕微的呻吟。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疼痛上,感覺那發自腦部。有人用硬物工棍棒——敲他。
  
  他感覺有人把他拖起來,把他的手臂扯到身前,道道光紋在他眼前閃爍不定。有人在大喊大叫……幾個男人的怒吼,一個女人的尖叫……墨修眨著眼睛,努力恢復視力,但尖銳的疼痛使他不住流淚。沉重的鐵環箍緊他的手腕。手銬,他意識到,熟悉而可怕的重量今他心中充滿沉沉的恐慌。
  
  他嗡嗡作響的耳朵逐漸辨認出嗓音。有衛斯克的怒吼——
  
  「……好大的膽子,竟敢到我家襲擊我的客人……你們知道我是誰嗎?馬上解開手銬,不然我保證你們通通會在新門監獄腐爛!」
  
  新的聲音——
  
  「找了這麼多年。我不會給他逃跑的機會。」
  
  說話的是韋文德先生,新英格蘭望族的家長。世上墨修最鄙視的人中韋文德位居第二,韋文德的兒子哈利名列第一。
  
  真奇怪,無論墨修多想忘記過去,只要一個聲音或一股味道,往事就頓時歷歷在目。
  
  「你以為他能逃到哪裡?」衛斯克不悅地問。
  
  「我有權以任河手段逮捕逃犯。你無權反對。」
  
  若說衛斯克不習慣有人告訴他無權做某件事,尤其是在他家裡,那就過於輕描淡寫了。
  
  說衛斯克發怒,是更過分的輕描淡寫。
  
  雙方的爭吵比戶外隆隆的雷聲更加激烈,但墨修已經聽不到他們在吼什麼。有人溫柔地碰觸他的臉龐。他猛然往後縮,聽到黛西靜靜的呢喃。
  
  「不。別動。」
  
  她用乾毛巾擦拭他的臉龐、眼睛和嘴唇,撥開他潮濕的頭髮。他坐在椅子上,戴著手銬的雙手放在大腿上,注視著她,掙扎著壓下悲慘的哀嚎。
  
  黛西臉色蒼白,但表情異常鎮靜。痛苦使她的額骨染上腓紅,在蒼白的肌膚上顯得十分醒目。她跪到他椅子旁邊的地毯上,檢查他手上的金屬手銬。鎖殼連接的一個鐵環銬住他的手腕,另一個較大的在警探手上。
  
  墨修抬起頭,看見兩名魁偉的警探穿著標準制服:夏季白褲、黑色高領燕尾外套和挺直的大帽子。他們沉著臉,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看著韋文德、衛斯克和柏麥斯吵得不可開交。
  
  黛西摸索著手銬的鎖殼。看到她用髮針撬鎖,墨修心如刀割。多年來柏氏夫婦努力訓練女兒循規蹈矩的失敗,造就出柏家姊妹惡名昭彰的撬鎖技巧。但黛西雙手劇烈顫抖,撬不開陌生的鎖工而且放開他也顯然毫無意義。天啊,他真希望能將她拐走,不讓她面對醜陋的真相、往事的殘骸,不讓她面對……他。「不要,」墨修輕柔地說。「不值得。黛西,求求你——」
  
  「喂,」一名警探看到黛西的動作。「離開犯人,小姐。」發現她充耳不聞,警探上前半抬起手。「小姐,我說了——」
  
  「不許碰她!」莉琳厲聲喊道,凶狠的語調合起居室一時靜寂無聲。連衛斯克和韋文德也吃驚地暫時住口。
  
  莉琳怒氣沖沖地瞪了目瞪口呆的警探一眼,來到黛西身邊,用手肘把她推開。她訓斥兩名警探的口吻既尖銳又輕蔑。「在你們上前一步之前,我建議你們考慮一下後果。如果你們在衛斯克伯爵夫人家粗暴對待她的消息傳出,會對你們的工作有何影響?」她從秀髮中抽出一根髮針,像黛西剛才那樣跪到墨修身前。不出幾秒,手銬就咋嘗一聲打開,鐵環從他手腕上落下。
  
  墨修來不及致謝,莉琳已站起來,繼續長篇大論地斥責警探。「你們真能幹,聽沒教養的北佬指揮,到讓你們躲避暴風雨的家庭胡作非為。你們顯然頭腦遲鈍,忘了我丈夫給新警力的大量經濟與政治支持。他只要動一根手指,就能在幾天內撤換內政大臣和鮑爾街總治安官。所以如果我是你們……」

  「抱歉,但我們別無選擇,夫人,」其中一名健壯的警探抗議。「我們只是奉命行事,不得不把費先生帶到鮑爾街。」
  
  「該死的費先生是誰?」莉琳質問。
  
  伯爵夫人流利的詛咒顯然令警探肅然起敬,他回答,「那位,就是他。」他指向墨修。
  
  發現所有人都在看他,墨修保持面無表情。
  
  黛西是第一個行動的人。她從墨修大腿上拿起叮噹作響的手銬,走到起居室門口,一小圈好奇的僕人聚在那裡圍觀。她跟僕人竊竊私語,很快又回到墨修身旁坐下。
  
  「我還以為今晚在家會無聊,」莉琳嘲弄地說,坐到墨修另一側,好像要幫忙捍衛他。
  
  黛西溫柔地問墨修。「那是你的名字嗎?費墨修?」
  
  他無法回答,全身上下每塊肌肉都緊繃著,發不出任何聲音。
  
  「沒錯,」韋文德尖聲喊道,韋文德身材魁梧,但不幸聲音尖細。除此之外,他風度翩翩,外表出眾,銀髮濃密,兩鬢的鬍子修理得完美無瑕花白的鬍鬚濃密至極。他一副老波士頓人的派頭,衣服剪裁守舊,昂貴的花呢外套飽經風霜,散發著只有出身哈佛學者世家才具備的自信風度。他淺色的眼眸就像光潔的石英,冷酷無情、毫無光澤。
  
  韋文德大步走到衛斯克面前,把一疊紙塞給他。「這證明我的權限。」他惡狠狠地說。
  
  「這是美國國務卿簽署的臨時逮捕令和外交引渡請求的副本,份英國內政大臣葛拉翰爵士對鮑爾街總治安官指示,要求簽署化名施墨修的費墨修的逮捕證。上述文件證明——」
  
  「韋先生,」衛斯克輕柔地打斷他,但語調的危險意味絲毫不減,「你可以用一萬份文件把我淹沒,我不管那是逮捕令還是古騰堡聖經。我不會把這個男人交給你。」
  
  「你別無選擇,不管誰反對,他都是罪名成立的犯人,會被引渡回美國。」
  
  「別無選擇?」衛斯克睜大黑眸,臉色脹紅。「天啊,極少人敢這樣考驗我的耐性!你腳下的土地五百年來都屬於我的家族,在這片土地上、在這個屋簷下,我說了算。現在,你要用你力所能及最尊敬的口吻,告訴我你與這個男人有何恩怨。」
  
  震怒的衛斯克爵爺很有震懾力。即使是與位高權重人士交好的韋文德,大概也沒見過此他更具有天生威嚴的人。兩名警探侷促不安地來回注視兩人。
  
  韋文德回應時不看墨修,彷彿厭惡得受不了看他。「你們全都以為面前這個人叫費墨修。他欺騙和背叛了見過的每一個人。世上少了他,是除去一大害蟲。那天——」
  
  「請見諒,先生,」黛西打斷他,口吻彬彬有禮得幾近諷刺。「我比較喜歡聽沒有添油加醋的版本。我不關心你對施先生人格的評價。」
  
  「他姓費,不姓施,」韋文德反擊。「他父親是愛爾蘭酒鬼。母親難產過世後,他被送到查爾斯河孤兒院。我不幸認識費墨修,在他十一歲那年,我把他買來給兒子哈利做同伴和貼身男僕。」
  
  「你買了他?」黛西不悅地重複。「我不知道孤兒可以買賣。」
  
  「那就說僱用好了,」韋文德的視線猛然轉向她。「忝不知恥的小姐,你是什麼人?敢在長輩說話時插嘴。」
  
  柏麥斯唐突地打岔,鬍子憤怒地顫搐。「她是我的女兒,」他吼道,「想什麼時候說話都行!」
  
  父親的捍衛出乎黛西意料,她朝他微微一笑,把注意力轉回韋文德身上。「你僱用了費先生多久?」她追問。
  
  「七年。他在寄宿學校照顧我的兒子,為他跑腿,打理他的私人物品,放假時陪他回家。」他的目光倏然轉向墨修,突然露出疲憊和譴責的眼神。
  
  抓獲追捕目標後,韋文德部分的震怒化為冷酷的決心。他肩上的重擔好像背負得太久了
  
  「萬萬沒想到!我們是引狼入室。一次哈利放假回家,家庭保險箱有大筆現金和珠寶失竊。其中一件珠寶是韋家相傳一世紀的鑽石項鏈。曾經是奧地利公主的財產,流傳到我曾祖父手上。只有家人或受信任的僕人能拿到保險箱鑰匙。所有證據都指向一個人──費墨修。」
  
  墨修靜靜坐著。他外表文風不動,其實心亂如麻。他拚命遏抑內心的混亂,知道發洩也於事無補。
  
  「你怎麼知道不是盜賊撬鎖?」他聽到莉琳冷靜地問。
  
  「保險箱的鎖有探測防竊鎖,」韋文德回答,「如果有人撬鎖,制動栓會失靈。只有調節器鑰匙或原鑰匙能開鎖。費墨修知道鑰匙在哪裡,我偶爾派他從保險箱取錢或私人財物。」
  
  「他不是賊!」墨修聽到黛西憤怒地喊道,不等他為自己辯護,就挺身捍衛他。「他絕不會偷任何人任何東西。」
  
  「十二人組成的陪審團不同意這個判斷,」韋文德吼道,怒火再度上升。「法官宣判費墨慘重大竊盜罪成立,在州監獄監禁十五年。他在送監途中逃跑消失了。」
  
  墨修以為黛西會退縮,但震驚地發現她站到椅子旁邊。她的手輕輕搭上他的肩膀。他表面上沒有回應她的碰觸,但感官飢渴地吸收她手指的重量。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墨修嘶啞地問,強自看向韋文德。歲月給他帶來了微妙的變化。他臉上的皺紋加深了一點,骨架更加突出。
  
  「我僱人找了很多年,」波士頓人肯定會覺得韋文德稍嫌誇張的蔑視口吻太過火了。
  
  「我知道你躲不了一輩子。查爾斯河孤兒院收到鉅額的匿名捐款,我懷疑是你,但突破不了律師和空頭公司的重重掩護。後來我靈機一動,想到你可能大膽地去找多年前拋棄你的父親。我們查到他的下落,給他幾瓶酒的錢,他就把我們想知道的全說了。 你的假名、你在紐約的地址。」韋文德的藐視像一群嗡嗡作響的黑蠅四散開來,他補充道:「他為了二十盎司威士忌的價錢把你賣了。」
  
  墨修梗住呼吸。是的,他找到了父親,決定信任他,不顧理智和謹慎的告誡。他無法抗拒與某個人、某些東西聯繫的需要。父親已經無可救華下口口墨修只能幫他找個住處,支付他的生活費,除此之外只能苦於無能為力。
  
  墨修每次抽空偷偷去探望他,都發現屋裡四處堆滿酒瓶。「你什麼時候需要我,」他告訴父親,把摺疊的紙條塞進他手裡,「就請人到這個地址找我。別告訴任何人,明白嗎?」
  
  父親像小孩一樣依賴他,說好,他明白。
  
  你什麼時候需要我……墨修極度渴望有人需要他。
  
  這就是自我放縱的代價。
  
  「施墨修,」柏麥斯問,「韋文德的話是真的嗎?」懇求的口吻緩和了熟悉的咆哮。
  
  「不全是真的,」墨修鼓起勇氣,謹慎地掃視起居室。他預想中的表情正譴責、畏懼、憤怒巴沒有出現。即使是稱不上富於同情心的柏玫欣,也帶著他幾乎能發誓是慈愛的表情看著他。
  
  他突然意識到他跟多年前的處境不一樣了。當年他窮困潦倒、無依無靠,無力用真相保護自己。現在他有錢有勢,更有位高權重的同盟。最重要的是,黛西還站在他身邊,她的碰觸為他注入力量與安慰。
  
  墨修挑釁地瞇起眼睛,迎上韋文德譴責的瞪視。無論喜歡與否韋文德都得聽到真相。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13:53

  第十八章
  
  「我是韋哈利的僕人。」墨修生硬地開口。「好僕人,雖然我知道他不把我當人看。他認為僕人就像狗。我的存在只是為他服務。我的工作是替他頂罪,替他接受懲罰,修理他打破的東西,取回他需要的物品。哈利從小就是狂妄自大的敗家子,以為家裡財雄勢大,他只要不殺人,做什麼壞事都能逍遙法外——」
  
  「不許誹謗他!」韋文德狂怒地喊道。
  
  「你說過你的版本了,」柏麥斯吼道。「現在我要聽施墨修說。」
  
  「他不姓施——」
  
  「讓他說,」衛斯克開口,冷漠的聲音平息了山雨欲來的爭吵。
  
  墨修簡單地朝伯爵點頭致謝。黛西坐回旁邊的椅子上,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她一點點地把椅子挪過來,裙擺半遮住他的左腿。
  
  「我陪哈利到波士頓拉丁學校,」墨修繼續說道,「然後到哈佛大學。我睡在地下室僕人的住處。哈利蹺的課,我研究他朋友的筆記,替他寫作業——」
  
  「你撒謊!」韋文德喊道。「你只接受過孤兒院老修女的教育——你瘋了才會以為會有人相信你。」
  
  墨修允許自己譏諷地一笑。「我從那些老修女那裡學到的,比哈利從一長串家庭教師那裡學到的多。哈利說家裡有錢有勢,他不用學習。但我只是無名小卒,一貧如洗,唯一的機會就是盡量學習,希望將來出人頭地。」
  
  「什麼出人頭地?」韋文德顯然嗤之以鼻。「你是僕人,你沒半點成為紳士的希望。」
  
  黛西浮現似有若無的古怪微笑。「但他在紐約確實出人頭地了,韋先生。墨修在商界和上流社會爭得一席之地——他的確成為紳士。」
  
  「藉由捏造的身份。」韋文德反駁。「他是騙子,難道你不明白?」
  
  「不,」黛西回答,直直看進墨修眼裡,她的眼眸漆黑明亮。「我看到一位紳士。」
  
  墨修想親吻她的雙腳。但他勉強轉開視線,繼續說道:「我盡力保住哈利的哈佛學籍,但他好像不被開除誓不甘休。酗酒、賭博、還……」
  
  墨修猶豫,提醒自己有女士在場。「……還有其他事,」他繼續說道,「變本加厲。他的零用錢遠遠不足以支付他每月的開銷,賭債高築,連他自己也開始擔憂。他害怕一旦父親得知他惹上這麼大的麻煩,他就要面對後果。哈利就是哈利,自然要尋找投機取巧的出路。」
  
  「保險箱失竊的時刻,正好是他放假在家的期間。我一聽就知道是哈利所為。」
  
  「惡毒的謊言。」韋文德呸一聲。
  
  「哈利不敢承認為了償還賭債而盜竊保險箱,」墨修說,「於是把矛頭指向我。為了保全自己,他決定犧牲我。韋家自然相信他、不相信我。」
  
  「法庭證明你有罪。」韋文德厲聲說。
  
  「根本沒有證據。」怒火如閃電般擊中墨修,他呼吸轉沉,奮力保持自制。黛西覆上他的手,他用力握住。太用力了,但他無法放鬆。
  
  「審訊是一場鬧劇,」墨修說道。「韋家怕報紙追蹤報導,催促法庭倉促了事。法庭指派給我的律師大半時間在庭上睡覺。沒有證據證明我與竊案有關。哈利同學的僕人挺身而出,說無意中聽到哈利和兩個朋友密謀陷害我,但他不敢出庭。」
  
  看到他把黛西的手指握得發白,墨修硬是放鬆手上的力道。他溫柔地用拇指刷過她的指節。「幸運女神眷顧了我,他稍微平靜下來,」繼續說道。「《每日廣告報》有記者撰文披露,哈利曾經欠下賭債,但竊案發生後,債務馬上神奇消失。文章刊登以後,公眾抗議審判程序顯然很滑稽的聲浪甚囂塵上。」
  
  「但法庭依然宣判你罪名成立?」莉琳義憤填膺地問。
  
  墨修挖苦地微笑。「正義女神也許蒙著眼罩,」他說,「但很喜歡錢幣的聲響。韋家勢力太大,我不過是身無分文的僕人。」
  
  「你是怎麼逃脫的?」黛西問。
  
  苦澀的微笑低去。「我也跟其他人一樣意外。太陽尚未升起,我就被押上囚車,送往州監獄。馬車在一段空路上停下。突然間,有人打開車門的鎖,一 個男人把我拖出去。我還以為會被以私刑處死。但他們自稱同情我的市民,決意糾正這樁冤案。他們放走了我,囚車的警衛沒有反抗, 給了我一匹馬。我到達紐約,把馬賣掉,開始新的生活。」
  
  「你為河選擇姓施?」黛西問道。
  
  「那時,我明白了受人尊重的姓氏有多大力量。施家家族龐大,枝繁葉茂,我覺得很難詳細查證,比較容易矇混過關。」
  
  這時柏麥斯開口了,受創的自尊深及他的痛處。「你為何找我求職?你覺得我容易哄騙嗎?」
  
  墨修直接看進他眼裡,想起對柏麥斯的第一印象……有權有勢,願意給他機會,全心投入事業,無暇對他的背景追根究柢。精明、固執、有瑕疵,目標單一堅定……對墨修影響最深的男人。
  
  「絕對不是這樣的,」墨修誠摯地說。「我欽佩你的成就,想從你身上學習。相處之後,我……他喉嚨緊縮。……我敬重你、感激你,也由衷喜愛你。」
  
  柏麥斯如釋重負,臉色腓紅,微微點頭,眼中淚光閃爍。
  
  韋文德表情破滅,沉著的風度好像廉價玻璃一樣粉碎。他全身顫抖,仇恨的自光瞪向墨修。「你在用謊言玷污我兒子的記憶,」他說。「我不會讓你得逞。你以為到了國外,就沒有人——」
  
  「他的記憶?」墨修警覺地抬起頭,十分震驚。「哈利死了?」
  
  「是你害死他的!審判後,謠言,謊話和疑心從末消失。哈利的朋友避開他。他的榮譽遭到污蔑,他的一生毀了。如果你認罪,如果你在獄中服刑,哈利依然會在我身邊。但人們醜惡的懷疑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生活在那種陰影中,使哈利酗酒,魯莽度日。」
  
  「一切跡象顯示,」莉琳諷刺地說,「令郎審判前已經在酗酒和魯莽地生活了。」
  
  莉琳有把人逼瘋的卓越天賦,韋文德也不能倖免。
  
  「他是罪名成立的犯人!」韋文德衝向她。「你竟敢相信他而不相信我!」
  
  衛斯克三大步趕到他們身旁,但墨修已經擋在莉琳前面,替她承受韋文德的憤怒。
  
  「韋先生,」黛西在吵鬧中開口,「平靜下來。你必定明白衝動對你沒有好處。」她鎮靜、清醒的話似乎穿透了狂暴的迷霧,傳入他的耳中。
  
  韋文德看黛西的眼神帶著奇異的懇求。「我兒子死了,是費墨修害死他的。」
  
  「怪罪墨修不能令他死而復生,」她靜靜地說。「他泉下有知也不會得到安慰。」
  
  「但能給我帶來安寧!」韋文德喊道。
  
  黛西的表情鄭重其事,目光憐憫。「你確定嗎?」
  
  他們都看出答案不重要。他已經不可理喻。
  
  「我等了許多年,走了幾千哩路,才等到這一刻,」韋文德說。「沒有人能阻止我。你看過文件了,衛斯克。就連你也不能凌駕於法律之上。警探奉命帶走他,必要時會使用武力。你今晚、立刻就把他交給我。」
  
  「不行。」衛斯克眼神冷硬。「今晚風雨大作,瘋子才會連夜趕路。漢普郡春天的暴風雨來勢洶洶、難以捉摸。你們在巨石圍過夜,等我考慮下一步怎麼做。」
  
  聽到衛斯克的提議,警探隱約鬆一口氣,明智的人都不想頂著狂風暴雨趕路。
  
  「再給費墨修逃脫的機會?」韋文德鄙夷地問。「不行。你要把他交給我看管。」
  
  「我保證他不會逃跑。」衛斯克迅速回答。
  
  「你的保證對我沒用,」韋文德反駁。「你顯然偏袒他。」
  
  「英國紳士一諾千金。懷疑他們的保證是莫大的羞辱。」衛斯克沒有當場爆發,出乎墨修意料。他緊繃的臉頰震怒地顫動。
  
  「你這下可闖禍了,」莉琳喃喃道,有些佩服他的膽子。即使在跟丈夫吵得最激烈的時候,她也從來不敢攻擊他的榮譽。
  
  「要帶走他,」衛斯克用致命的日吻告訴韋文德,「除非我死。」
  
  那一刻,墨修意識到這樣下去,事態將一發不可收拾。他看到韋文德的手伸進外套口袋,裡面裝著沉甸甸的物品,他看到手槍槍柄。早該料到。萬一警探無能,有了手槍就萬無一失。
  
  「等一下,」墨修說。他會不惜一切阻止韋文德拔槍。一旦掏出槍,對立就會升高到一觸即發的地步,沒有人能全身而退。「我跟你走,」他盯著韋文德,竭力促使他放鬆下來。
  
  「拘捕令已經下達。也在所難免。」
  
  「不要,」黛西喊道,撲過去摟住他的頸項。「你跟他在一起不安全。」
  
  「我們馬上離開。」墨修告訴韋文德,小心翼翼地拉開黛西的手臂,把她推到身後護住她。
  
  「我不能讓——」衛斯克開口。
  
  墨修斬釘截鐵地打斷他。「這樣比較好。」他要讓有點瘋狂的韋文德和兩名警探離開巨石園。「我跟他們走,有什麼問題到倫敦解決。此時此地不宜爭吵。」
  
  伯爵無聲地詛咒。身為能幹的戰略家,衛斯克明白他目前屈居下風後,不是蠻力之戰,而是金錢、法律和幕後政治操縱的較量。
  
  「我跟你們一起去倫敦。」衛斯克簡略地說。
  
  「不可能,」韋文德回答。「馬車只坐得下四個人:我、兩名警探和囚犯。」
  
  「我坐馬車跟著你們。」
  
  「我陪你去。」柏麥斯果斷地說。
  
  衛斯克把墨修拉到一邊,像兄長一樣握住他的肩膀,靜靜地說:「我跟鮑爾街的治安官很熟。我保證一到倫敦,你就會被帶到他面前——在我的請求下,你會立即被釋放。我們暫時住到我的私人住所,等待美國大使的正式引渡要求。與此同時,我會集合大批律師,運用手上每一分政治勢力。」
  
  墨修幾乎不相信自己有力氣開口。「謝謝你,他好不容易擠出話來。」
  
  「爵爺,」黛西低聲問,「他們能成功引渡墨修嗎?」
  
  衛斯克板起臉上肯的口吻顯得不可一世。「絕對不可能。」
  
  黛西不穩地大笑。「嗯,」她說,「我相信你的話,爵爺,即使韋先生不相信。」
  
  「等我教訓完韋文德……」衛斯克咕噥,搖搖頭。「失陪。我去吩咐僕人準備馬車。」
  
  伯爵大步離開,黛西仰望墨修的臉龐。「現在我明白了,」她說。「明白你為何不想告訴我。」
  
  「是的,我——」他嘶啞地說,「我知道是錯的。我知道你發現後,我就會失去你。」
  
  「你以為我不會理解?」黛西鄭重地問。
  
  「你不知道當年的情形。沒有人相信我。真相不重要。經歷過孤立無援的困境,我以為沒有人會相信我的清白。」
  
  「墨修,」她簡單地說,「無論你跟我說什麼,我都會相信。」
  
  「為什麼?」他耳語。
  
  「因為我愛你。」
  
  她的話令他心如刀割。「你用不著那樣說。你不——」
  
  「我愛你,」黛西堅持說道,握緊他的背心。「我早該告訴你——我想等到你信任我,不再隱瞞你的過去。但既然我知道最壞的——」她停頓,揚起一邊唇角。「就是最壞的,對不對?你沒有其他事瞞著我?」
  
  墨修量眩地點頭。「是的。沒有。就是這件事。」
  
  她的表情害羞起來。「你不說你也愛我嗎?」
  
  「我現在沒有權利,」他說。「等這件事解決,等我沉冤得雪——」
  
  「告訴我,」黛西拉扯一下他的外套。
  
  「我愛你。」墨修低聲說。天啊,告訴她的感覺真好。
  
  她又拉扯他的外套三次表示對他的佔有和維護。墨修抗拒,握住她的手肘,她的體熱滲透了潮濕的長袍。儘管不合時宜,他依然感覺到悸動的慾望。「黛西,我不想離開你……」
  
  「我要跟你們到倫敦。」他聽到她低語。
  
  「不。你跟姐姐待在這裡。我不希望你參與這件事。」
  
  「要我責身事外,有點太晚了吧?我是你的未婚妻,結果對我極為重要。」
  
  墨修朝她低頭,嘴唇輕輕碰觸她的秀髮。「如果你在那裡,我會更加難熬。」他靜靜地說。「我需要知道你安全地待在漢普郡。」他從背心上執起她的手指,送到唇邊熱切地親吻
  
  「明天為我到許願井,」他耳語。「我需要另一個五美元的願望。」
  
  她握緊他的手指。「最好是十美元。」
  
  墨修感覺背後有人靠近,轉身看見兩名臉色難看的警探。「一把犯人押送鮑爾街時,按規定得給他戴上手銬,」一名警探說道。他責難地瞪黛西一眼。「請原諒,小姐,但你把費先生的手銬弄到哪裡了?」
  
  黛西無辜地迎視他的目光。「我交給了一位女僕,恐怕她非常健忘,她大概忘記放在哪裡了。」
  
  「我們要從何找起?」警探不耐煩地噴一口氣。
  
  她面不改色地回答,「我建議你們徹底搜查所有夜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14:49

  第十九章
  
  由於啟程倉促,邁克和柏麥斯的隨身物品帶得很少,只吩咐男僕迅速收拾好換洗衣物和最基本的盥洗用具。他們鑽進家族馬車,相對而坐,一路沉默。狂風驟雨擊打著馬車,邁克擔心車伕和馬匹的安全。
  
  在這種天氣下趕路是有勇無謀的行為,但如果他讓施墨修……費墨修……在沒有任何保護的情況下,被人突然從巨石園帶走,他就該死了。韋文德窮追不捨的報復顯然已經到達不可理喻的極端。
  
  黛西機靈地向韋文德指出,要別人替哈利頂罪既不能令兒子復生,也不能使他九泉之下得到安慰。但在韋文德心目中,這是他最後能為兒子做的事。也許他自欺欺人地以為把墨修關進監獄就能證明哈利的清白。
  
  韋哈利為了掩飾自己墮落的行為,曾經企圖犧牲墨修。邁克不會允許韋文德完成兒子失敗的事。
  
  「你懷疑他嗎?」柏麥斯唐突地問。邁克從未見過他如此心煩意亂。柏麥斯對施墨修充滿父愛,也許更甚於對親生兒子,這件事必定令他心痛。施墨修是缺少父親關愛的年輕人,而柏麥斯需要有人讓他提點指導,難怪兩人會產生深厚的感情。
  
  「你問我有沒有懷疑施墨修?完全沒有。我認為他的版本比韋文德的可信無數倍。」
  
  「我也有同感,我瞭解施墨修的性格。我向你保證他從相識以來總是過分正直和堅持原則。」
  
  邁克浮現淡淡的微笑。「正直會過分嗎?」
  
  柏麥斯聳聳肩,鬍鬚抽動,不情願地露出笑意。「嗯……極端的正直在商場上有時是種阻礙。」
  
  閃電擊中近得嚇人的地方,令邁克頸背寒毛直豎,產生不良預感。「真是瘋狂。」他咕噥。
  
  即使他們能通過漢普郡邊境,也很快就不得不在客棧停下。本地有幾條小溪比一些河流更湍急。如果上游河水氾濫,道路將無法通行。
  
  「天啊,但願如此。」柏麥斯誠摯地說。「最讓我高興的事,莫過於看到韋文德和那兩個裝模作樣的蠢貨被迫帶施墨修回巨石園。」
  
  馬車減速並突然停下,暴雨像拳頭般敲打著上漆的車廂。
  
  「發生了什麼事?」柏麥斯撩起窗簾往外看,但車外一片漆黑,只見沿著玻璃傾瀉的雨水。      
  
  「該死。」邁克說道。
  
  有人驚慌失措地用力捶門,然後猛力把門拉開。門外是車伕蒼白的臉龐。他的黑色大禮帽和斗篷與黑夜渾然一體,他看起來就像沒有身體的頭顱。「爵爺。」他氣喘吁吁地說,
  
  「前方出了事故——你一定要來看。」
  
  邁克一躍而下,冰冷的雨水以驚人的力量擊中他。他從馬車上扯下提燈,跟車伕來到前方不遠處的小河交匯口。
  
  「天啊。」邁克低聲說。
  
  韋文德和墨修坐的馬車停在簡單的木樑橋上,橋樑一頭脫離河岸,斜斜墮入河水中。洶湧澎湃的激流衝垮了部分橋樑,車後輪有一半浸在水裡,幾匹馬徒勞地掙扎,企圖把車拉出來。橋樑好像小孩的玩具,在水中晃來蕩去,隨時會脫離另一側河岸。
  
  「不可能趕至進退兩難的馬車救人。橋樑在他們這一頭斷裂,強行渡河無異於自殺。」
  
  「天啊,不要。」他聽到柏麥斯驚駭的喊叫。
  
  他們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韋文德的車伕奮力想保全整車的人,瘋狂地解開馬車軸上的帶扣。
  
  車廂正在下沉,與此同時,有人推開此刻位於頂上的門,開始帶著顯而易見的艱難爬出來。
  
  「是施墨修嗎?」柏麥斯急切地問,盡可能地靠近河岸。「施墨修!」但暴風雨與急流的轟嗚,以及橋樑瓦解時憤怒的吱吱作響,淹沒了他的吼叫。
  
  然後一切彷彿都同時發生。馬匹蹣跚著從橋面爬上安全的岸邊。橋上有動靜,出現一兩個黑暗的人影,笨重的車身以寒徹心肺、幾乎莊嚴肅穆的慢動作掉進水裡。車廂半浮半沉,維持著一點浮力……但片刻後馬車提燈熄滅,洶湧的急流把側傾的車廂衝往下游。
  
  ***

  黛西睡得斷斷續續,無法平息飛轉的思緒。她夜裡一再驚醒,掛念著墨修的情況。她害怕他會受到惡劣的對待。只是想到衛斯克和他在」起旦至少在他近旁旦她才保持相對的平靜。
  
  墨修終於在起居室吐露往日秘密的情景,不斷栩栩如生地在她腦中重複。他看起來是多麼脆弱、多麼孤獨!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背負著千斤重擔……要重獲新生,又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想像力。
  
  黛西知道她不會在漢普郡久等。她不顧一切地想見墨修,想令他安下心來,必要時為他與全世界對抗。
  
  當晚玫欣問黛西,「墨修的往事有沒有影響到她嫁給他的決定。」
  
  「有,」黛西回答。「我嫁給他的決心甚至更堅定了。」
  
  莉琳加入對話,承認得知施墨修的往事後,她對他的好感急劇上升。「不過,」她補充道。
  
  「但願能知道你未來的夫姓是什麼。」
  
  「噢,名字又算什麼?」黛西引用《羅密歐與茱一麗葉》中的名句,從小書桌中抽出一張紙,拿在手上把玩。
  
  「你在做什麼?」莉琳問道。「你不是現在要寫信吧?」
  
  「我不知做什麼好,」黛西承認。「我覺得應該告訴雅蘭和愛芬。」
  
  「衛斯克很快會告訴她們,」莉琳說。「她們一點也不會驚訝。」
  
  「為什麼?」
  
  「你喜歡情節峰迴路轉、人物有神秘過往的故事;不會談個風平浪靜、平淡無奇的戀愛,也是意料中的結局。」
  
  「話雖如此,」黛西幽默地回答,「風平浪靜、平淡無奇的戀愛現在顯得非常誘人。」
  
  焦躁不安的一夜過後,黛西清晨甦醒時發現有人進入臥室。她起先以為是女僕來點燃壁爐,但為時過早。天色尚未破曉,傾盆大雨已經變成陰沉的毛毛細雨。
  
  是姐姐。
  
  「早安,」黛西低啞地說,坐起來伸個懶腰。「你這麼早起床做什麼?嬰兒焦躁不安嗎?」
  
  「沒有,她在睡覺。」莉琳聲立沙啞。她穿著厚重的天鵝絨長袍,秀髮編成鬆散的辮子,把一杯熱騰騰的茶端到床邊。「來,拿著。」
  
  黛西蹙起柳眉,依言接過茶杯,看著莉琳坐到床邊。她今天一反常態。
  
  「有人出事了。」
  
  「什麼事?」她問道,畏懼竄下她的脊背。
  
  莉琳點頭示意茶杯。「等你清醒一點再說。」
  
  才過了一夜,不可能是倫敦傳回的消息,黛西沉思。不可能是墨修的事。也許母親生病了。也許村莊發生了可怕的事。
  
  黛西嚥下幾口茶,傾身把茶杯放上床頭櫃。她把注意力轉回姐姐身上。「我再清醒不過了,」她說。「現在告訴我吧。」
  
  莉琳艱難地清清喉嚨,濃濁地說道:「衛斯克和父親回來了。」
  
  「什麼?」黛西困惑地呆望著她。「他們怎麼不跟墨修到倫敦?」
  
  「他也不在倫敦。」
  
  「他們都回來了?」
  
  莉琳生硬地微微搖頭。「不是的。抱歉。我解釋得不好。我……我就直說好了。衛斯克和父親離開巨石園不久前方橋樑就發生事故,馬車被迫停下。你知道那條走主要道路必經、嘎吱作響的舊橋?」
  
  「小河上的那條?」
  
  「是的。嗯,那條河現在不小了。由於暴風雨的緣故,它變成了洶湧的大河。急流顯然削弱了橋樑支撐力上旱先生的馬車駛過時,橋坍塌了。」
  
  黛西呆住了,心裡一片混亂。橋坍塌了。她默默重複這句話,但那就像失傳的遠古語言一樣無法理解。她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每個人都獲救了嗎?」她聽見自己問道。
  
  「除了墨修。」莉琳的聲音顫抖。「車廂被衝往下游時,他困在裡面。」
  
  「他不會有事的,」黛西機械似地說。心跳就像囚籠中的野獸。「他會游泳。他大概在下游上岸了,得派人找他——」
  
  「他們在四處搜索。」莉琳說。「衛斯克組織了全方位的搜索。他大半夜都在搜尋,不久前剛回來。河水把馬車衝往下游時,車廂散成碎片。沒有墨修的蹤影。可是,黛西,一名警探向衛斯克承認……」她的話戛然而止,褐眸湧起激烈的淚光。「……承認……」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說下去。「……三墨修雙手被捆住了。」
  
  黛西的雙腿在被褥下移動,膝蓋彎曲,緊緊地縮成一團。她的身體想佔據盡量少的空間,逃避剛聽到的消息。
  
  「但為什麼?」耳語。「沒理由捆住他。」
  
  莉琳堅定的下顎顫抖,努力恢復對感情的控制。「他們說墨修有逃跑的先例,要避免重蹈覆轍。但我認為是韋文德為了洩恨堅持捆住他。」
  
  隆隆的脈搏聲令黛西頭暈目眩。她很害怕,但一部分的她同時又奇異地抽離。她腦中一時浮現墨修的形象,他在黑暗的水中掙扎,綁住的手在扑打水面。
  
  「不要,」她喊道,摀住劇烈抽動的太陽穴。好像有釘子敲進她的顱骨。她上氣不接下氣。「他沒有機會,對不對?」
  
  莉琳搖搖頭,別開臉。大滴的淚水從她的瞼龐落到床單上。
  
  真奇怪,黛西想,她哭不出來。熱燙的壓力在她眼後和頭顱深處積聚,令她頭痛欲裂,但她的眼淚好像在等待某個念頭或某句話的觸發,才能奪眶而出。
  
  黛西繼續抱住件件作響的太陽穴,頭痛幾乎今她眼前一片漆黑。「你在為墨修哭嗎?」
  
  「是的。」莉琳從長袍衣袖中掏出手帕,胡亂擤著鼻子。「但主要是為你。」她傾身抱住黛西,彷彿能保護她免受一切傷害。「我愛你,黛西。」
  
  「我也愛你,」黛西悶聲說道,她心痛如絞,欲哭無淚,大口大口地喘息。
  
  搜索又持續了一天一夜,日常生活的一切習慣,睡眠、工作和用餐的時間,通通失去了意義。只有一件事穿透了沉重的麻木,從四面八方壓迫著黛西,那就是衛斯克拒絕讓她加入搜索的隊伍。
  
  「你幫不上忙,」衛斯克告訴她,痛苦、挫敗和筋疲力盡使他失去了圓滑。「河水氾濫,搜索既困難又危險。最好的情況是我們得分神盯著你;最壞的情況是你會受傷。」
  
  黛西知道他說得對,但依然感到憤怒。驚人的怒火即將令她失控,她倉促地隔絕與外界的聯繫和感覺。
  
  也許永遠都找不到墨修的遺體。不得不接受這一點上 運太殘酷了,她無法承受。不知何故,失蹤甚至比死亡更加悲哀  好像他從未存在過,全然沒有留下哀悼的憑據。以前她從不理解為何有些人在愛人死後,需要親眼看到遺體。現在她明白了。唯有如此,她才能結束這場清醒的噩夢,也許找到釋放眼淚和痛苦的管道。
  
  「我不停地想著,如果他死了,我應該會知道,」她坐在起居室壁爐前的地板上,告訴莉琳。她披著舊圍巾,柔軟的舊羊毛給她帶來安慰。儘管爐火旺盛,她穿著幾層衣服,手中的茶加了白蘭地,但黛西依然渾身冰冷。」我應該能感覺到。但我什麼感覺也沒有,好像活生生地凍住了。我想找地方藏起來。我不想忍受這種痛苦。我不想堅強。」
  
  「你不用堅強。」莉琳靜靜地說。
  
  「我要的。因為只要一放手,我就會裂成百萬碎片。」
  
  「我會接住你,每一片。」
  
  黛西浮現細薄如紙的微笑,凝視著姐姐擔憂的臉龐。「莉琳,」她低語。「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你永遠不必想到這個。」
  
  有了母親和姐姐的督促,黛西才勉強吃下幾口晚餐。她喝下一整杯紅酒,希望能藉此拋開百轉千回的思緒。
  
  「衛斯克和父親應該很快會回來,」莉琳緊繃地說。「他們一直沒有休息,大概也沒有進食。」
  
  「我們去起居室吧,」玫欣建議。「用打牌分散在意力,或者由你念黛西最喜愛的書上。」
  
  黛西投以抱歉的眼神。「抱歉,我不行。失陪了,我想上樓一個人待著。」
  
  黛西洗過澡,換上睡袍,看向床鋪。她微帶醉意,筋疲力盡,但內心抗拒睡覺的想法。    屋內靜謐無聲,她走向私人起居室,赤裸的纖足踏過地毯上宛如黑色籐蔓的影子。一盞簡單的燈散發出黃色的光芒,映上陰影中垂下的水晶枝形吊燈,反射到飾有花卉圖案的牆紙上,灑下點點白光。一疊無用的印刷品堆在長椅上:雜誌、小說、一本薄薄的幽默詩集,她曾念詩給墨修聽,欣賞他臉上難以捉摸的微笑。
  
  世事怎能如此反覆無常?命運怎能漫不經心地把人從天堂打入地獄?
  
  黛西坐在地毯上,慢慢地動手把書籍分類……一堆該拿到書房,另一堆要在探訪日帶給村民。但也許喝了一這麼多紅酒後做這件事並不明智。書刊沒有擺成整齊的兩疊,而是像那麼多失落的夢想,散落在她的四周。
  
  黛西盤起雙腿上 在長椅側面,把頭埋入軟墊邊緣。她摸到一本布面的書。她眼睛半睜半閉地看了一眼。書向來是通往另一世界的大門……那個世界曾比現實更為有趣和奇妙。但她終於發現生活可以比幻想更加美妙。
  
  愛能使直一實世界充滿魔法。
  
  墨修是她想要的一切。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是那麼短暫。
  
  壁爐架上的鍾以緩慢得吝嗇的節奏發出滴答低響。黛西昏昏沉沉地倚在長椅上,聽到門板吱吱作響。她遲緩的口口光循聲望去。
  
  有個男人進入起居室。
  
  他一進門就停步,凝視著她坐在地上,書刊散落在四周的樣子。
  
  黛西的目光猛然轉到他的瞼龐。渴求、害怕和魂牽夢縈的思慕令她動彈不得。
  
  墨修穿著陌生的粗布衣服,不可或缺的存在好像充滿了整個房間。
  
  黛西害怕眼前的幻影會消失,絲毫不敢稍動。她眼眸刺痛,熱淚盈眶,但她睜大眼睛,決意讓他留下。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蹲下,凝視她的眼神寫滿無盡的溫柔與擔憂。他伸出大手把書推開,清空兩人之間的位署。「是我,親愛的,」他輕聲說。「沒事了。」
  
  黛西口乾舌燥,好不容易低聲開口。「——如果你是鬼魂……我希望你、水遠纏住我。」
  
  墨修坐到地上,伸手握住她冰冷的雙手。「鬼魂會開門嗎?」他溫柔地問,把她的手指貼上他傷痕纍纍、形容憔悴的臉龐。
  
  手掌碰到他的肌膚,痛苦的意識蔓延到她全身。黛西如釋重負地感覺麻木終於解凍,感情得以釋放,她試圖摀住眼睛。她盡情嚎啕大哭,胸口抽噎得好像要炸開。
  
  墨修拉開她的手,用力把她抱在胸前,對她細語呢喃。黛西繼續哭泣,他把她摟得更緊,好像明白她需要他身體那股堅實、幾乎弄痛她的壓力。
  
  「求求你是真的。」她喘息。「求求你不要是個夢。」
  
  「我是真的,」墨修嘎聲說。「別哭得這麼厲害,噢,黛西,吾愛——」他捧住她的頭,在她唇邊溫言安慰,她掙扎著貼近他。他徐徐地讓她躺到地毯上,用身體的重量安撫她、順服她。
  
  他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交纏。黛西喘息著轉頭—盯住他裸露的手腕,看到紅色的傷痕。
  
  「你的手被綁住了,」她刺耳的嗓音非常陌生。「你是怎麼把繩子弄掉的?」
  
  墨修低頭親吻她淚痕斑斑的臉頰。「小刀。」他簡潔地說。
  
  黛西杏眼圓睜,繼續凝視著他的手腕。「馬車正在下……下沉,被河水沖往下游,你居然能從日袋裡掏出小刀,割斷繩索?」
  
  「比跟鵝搏鬥容易。」
  
  她淚水漣漣地格格笑,但很快轉為破碎的嗚咽。墨修用嘴唇堵住她的哭泣,摩挈著她的唇瓣。
  
  「我一發現麻煩的跡象,就動手割斷繩索,」他繼續說道。「馬車捲入水中之前,我有幾分鐘時間。」
  
  「其他人怎麼不幫你?」黛西氣憤地說,用長袍衣袖抹去臉上的淚水。
  
  「他們自顧不暇。不過,」墨修可憐地補充,「我還以為我應該比馬匹重要一點。但等急流把馬車衝往下游,我的手已經鬆開。馬車在岩石上撞成火柴棒。我跳進河裡,游到岸邊,但期間受了點傷。有個老人出外找他的狗,恰好發現了我,把我帶回村舍,和妻子一起照顧我。我昏迷了一天半。等我清醒過來,他們已經聽說衛斯克在搜尋我的下落,就去告訴他。」
  
  「我以為你過世了,」黛西聲立破碎。「——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會,不會的……」墨修梳理她的秀髮,親吻她的臉頰、眼眸和她發抖的唇瓣。「我永遠會回到你身邊。我很可靠,記得嗎?」
  
  「是的。除了——」黛西感覺他的嘴唇移到她的喉嚨,不得不再吸一口氣。「但我們相遇前那二十年,你可靠得幾乎一……」他的舌頭探入她悸動的頸窩。「一成不變。」
  
  「你大概對我虛構身份和被控重大竊盜罪等小問題有些許不滿。」他探索的親吻移到她細緻的下顎,吻去她泉湧的淚水。
  
  「噢,不會,」黛西喘不過氣來。「我甚至還不知道是什麼事,就已經原……原諒你了。」
  
  「甜美的寶貝,」墨修低聲呼喚,用鼻子摩掌她的臉頰,用唇舌和雙手愛撫她。她不顧一切地抱緊他,再貼近也不夠。他抽回身,低頭仔細觀察她的臉龐。「醜陋的往事浮出檯面,我必須討回清白。你會等我嗎,黛西?」
  
  「不會。」
  
  她依然抽著鼻子,專注地解開他借來的衣服上的木質鈕扣。
  
  「不會?」墨修似笑非笑地低頭,探詢地看著她。「你決定我太麻煩了?」
  
  「我決定生命太短暫,」黛西咕噥著拉扯他的粗布襯衫。一天也不能浪費。討厭的鈕扣」
  
  他覆上她的雙手,制止她興奮的拉扯。「你的家人不會喜歡你嫁給逃犯。」
  
  「父親會原諒你任何事,何況你不會永遠是逃犯。一旦真相水落石出,你就能翻案。」
  
  黛西抽出雙手,緊緊地抓住他。「帶我到格雷特納,」她懇求。「今晚就出發。姐姐就是這樣結婚的,還有愛芬。私奔簡直是壁花的傳統。帶我——」
  
  「噓……」墨修保護地把她抱在結實的胸前。「不要再跑了,」他低聲細語。「我終究要面對往事。雖然韋哈利那人渣若還活著,我的問題就容易解決得多。」
  
  「還有其他人知道真相,」黛西急切地說。「他的朋友,你提過的僕人,還有——」
  
  「是的,我知道。我們先不談那些。接下來這些天能談的時候多得是。」
  
  「我想嫁給你,」黛西堅持。「不要再等。馬上就去。我經歷過那種煎熬……以為永遠失去了你……其餘一切都不再重要。」說到最後,她打了一個小隔。
  
  墨修撫平她的秀髮,用拇指抹去一道蒸發中的淚痕。「好吧、好吧,我會跟令尊談。別再哭了。黛西,別哭了。」
  
  但她情不自禁地湧出新一波安心的淚水,從外眼角潺潺流下。她的骨髓傳來另一波戰慄。她越努力遏止,就抖得越厲害。
  
  「甜心,怎麼回事?」他愛撫著她哆嗦的四肢。
  
  「我好害怕。」
  
  他不由自主地低吼一聲,把她緊緊抱在懷裡,熱情地親吻她的瞼頰。「為什麼,我最親愛的人兒?」
  
  「我害怕這是一場夢。我害怕醒來會發現──」又打一個隔。「我又是孤伶伶一個人,你從未回來過。」
  
  「不會的,我在這裡。我不會離開。」他親吻到她的喉嚨,好整以暇地拉開她的睡袍。
  
  「讓我安慰你,吾愛,讓我……」他溫柔地愛撫她的身體,撫慰她,轉移她的注意力。他的手掌滑過她的四肢,他的碰觸使陣陣熱力竄過她全身,她逸出低聲呻吟。
  
  聽到她的呻吟,墨修沙啞地吸一口氣,努力控制自己。自製無處可尋,只有純粹的需要。他迷失在取悅她的渴望中,直接在地毯上為她寬衣解帶,手掌愛撫她冰冷的白督肌膚,使之佈滿火熱的紅暈。
  
  黛西劇烈顫抖,看著他的黑髮上微微閃爍的燭光。他朝她的胴體傾身,細碎而從容不迫地親吻她……她的雙腿、她赤裸的小腹、她顫抖的胸脯。
  
  他每親吻她一處,冰冷的戰慄就化為溫暖。她長歎一聲,在他雙手和唇舌安撫的節奏中放鬆下來。她摸索著解開他的襯衫,他伸手幫她。粗布衣物落下,露出他光滑的男性肌膚。
  
  看到他身上的瘀青,黛西感到莫名地安心上 證明她不是在作夢。她張開唇瓣親吻他的瘀傷,用舌頭碰觸他的傷痕。
  
  墨修小心翼翼地讓她靠在身前,大手撫過她纖腰和臀部的曲線,感官的愉悅令她的大腿起了雞皮疙瘩。羊毛地毯摩擦到黛西異常敏感的肌膚,她赤裸的臀部感到點點刺痛,她既愉悅又不適地扭動。
  
  墨修明白到問題所在,靜靜地大笑著把她拉上大腿。黛西香汗淋漓、口乾舌燥,用胸脯摩拳他的胸膛。「別停。」她耳語。
  
  他捧住她酥麻的臀部。「地毯會磨破你的皮膚。」
  
  「我不管。我只想要……我想要……」
  
  「這樣?」他調整她在大腿上的位置,讓她跨坐在身上,長褲的布料在她大腿下繃緊。
  
  她既羞怯又興奮地合上眼睛,感受他愛撫她身體細緻的皺褶,溫柔地令她火燙的肌瓣濕濡興奮。
  
  黛西虛軟的雙臂摟住他的頸項,扣住白」己的手腕。若非有他結實的手臂支撐她的脊背,她肯定會軟綿綿地倒下。她全部意識集中在他碰觸的地方,他的指節刷過她絲滑濕潤的女性核心周圍……「別停。」她聽到自己再次低喚。
  
  墨修徐徐地把兩根手指滑入她的甬道,接著三根,她倏然睜開眼睛。體內翻騰的慾望好像蜂蜜燃燒的熊熊烈焰。
  
  「還害怕這是夢嗎?」墨修低聲細語。
  
  她痙攣地吞嚥,搖搖頭。「我……我從未作過這種夢。」
  
  他瞇起的眼角充滿笑意,他抽出手指,失落的空虛令她瑟瑟發抖。她嗚咽著把頭埋上他肩膀的肌肉,他穩穩地把她抱在赤裸的胸前。
  
  黛西攀附在他身上,眼前浮現薄霧,起居室變成黃色燈光與黑色陰影組成的鑲嵌圖案。
  
  她感覺被人抱起、轉過身體,跪在長椅前的地毯上。她的側臉枕上光滑的軟墊,她急促地大口喘息。他高大結實的身軀從後覆上她、抱住她,然後長驅直入,推進她緊窒、光滑又細膩的甬道。
  
  黛西驚訝地僵直身體,但他捧住她的臀部,撫慰地愛撫她,鼓勵她交出信任。她靜止不動,合上眼睛,他每次緩慢的推進,都令她的愉悅不斷攀升。他一手撫過她身前,指尖找到她腫脹的女性核心,撫弄著她,直到她達到燦爛眩目的高潮,排山倒海的解脫感令她劇烈顫抖。
  

  許久以後,墨修幫黛西穿上睡袍,抱著她穿過黑暗的走廊,來到她的臥室。他把她放到床上,她低聲叫他留下。
  
  「不行,吾愛。」他在黑暗中朝趴在床上的她傾身。「我很想留下,但我們不能放浪形骸到那種地步。」
  
  「我不想一個人入睡。」黛西凝視著面前背光的瞼。「我不想一個人醒來。」
  
  「總有一天。」他彎腰結實地親吻她的唇瓣。「總有一天,我能隨時隨地、不分晝夜地來到你身邊,盡情地擁抱你。」他深情的嗓音低沉下來,又補充道:「我保證。」
  


  在樓下,筋疲力盡的衛斯克伯爵躺在沙發上,頭枕在妻子的大腿上。經過兩天不屈不撓、不眠不休的搜索,邁克疲憊至極。但黛西的未婚夫平安歸來,悲劇得以倖免,他為此衷心感激。
  
  妻子大驚小怪的反癮令邁克有點吃驚。他一回家上莉琳就不停地要他吃三明治和喝熱白蘭地,用濕毛巾抹去他瞼上的污垢,為他的擦傷塗上藥膏,給他割傷的幾根手指扎繃帶,甚至幫他脫下沾滿泥巴的靴子。
  
  「你看起來比施先生憔悴得多,」他抗議說他沒事時,莉琳反駁道。「據我所知,他這兩天都躺在村舍的床上,而你冒雨在泥濘的樹林中搜索。」
  
  「他也不是在懶洋洋地度假,」邁克指出。「他受了傷。」
  
  「那沒有改變你搜尋他的下落時不眠不休、幾乎沒有進食的事實。」
  
  邁克乖乖地接受她的慇勤,暗自享受她為他忙碌的模樣。等她滿意地確認他吃飽喝足,
  
  傷口也紮好繃帶,就把他的頭抱在大腿上。邁克心滿意足地長歎一聲,凝視著熊熊燃燒的爐火。
  
  莉琳纖細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把玩他的頭髮,評論道:「施先生去找黛西已經很久了。樓上太安靜了。你不上去看看他們嗎?」
  
  「給我全中國的大麻也不要,」邁克引用黛西新的口頭禪。「誰知道我會打斷什麼好事。」
  
  「天啊。」莉琳震驚地說,「他們不會在……」
  
  「不足為奇。」邁克意味深長地停頓一下,又補充道:「想想我們以前的樣子。」
  
  不出所料,這句話馬上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我們還是那樣。」莉琳抗議道。
  
  「嬰兒出生後我們還沒有上過床。」邁克坐起來,在火光中凝視著他黑髮的年輕妻子。
  
  她是、也永遠會是他見過最迷人的女人。無處緩解的激情令他的嗓音沙啞起來。「我還得等多久?」
  
  莉琳把手肘支在沙發背上,用手托住頭,露出抱歉的微笑。「醫生說至少還得等兩星期。抱歉。」看到他的表情,她捧腹大笑。「非常抱歉,我們上樓吧。」
  
  「不能上床,上樓做什麼?」邁克抱怨道。
  
  「我幫你洗澡,甚至給你擦背。」
  
  他興致勃勃地問道:「只有背嗎?」
  
  「總有商量的餘地。」莉琳挑逗地說。
  
  邁克伸手把她抱到胸前,長歎一聲。「總比沒有的好。」
  
  「可憐的傢伙。」莉琳微笑不減,轉頭親吻他。「只要記住……有些事是值得等待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29 17:15:02

  終曲
  
  結果墨修與黛西到深秋才結婚。漢普郡染上深紅和鮮橙色,男士們每週有四個清晨帶獵犬出外打獵,結實纍纍的果樹都采收完畢。乾草割罷,鬧哄哄的秧雞被趕離田野,換上歌鶉的婉轉嗚啼和黃色鵪鳥的啁啾。
  
  整個夏天和大部分秋天,墨修經常要到倫敦處理法律事務,加上其他事情,黛西與他聚少離多。在衛斯克的干預下,美國政府的引渡請求遭到堅決阻礙,墨修得以留在英國。墨修聘請了兩名一流的律師上父代好案件細節,派他們到波士頓上訴。
  
  在此期間,墨修馬不停蹄地旅行和工作,監督布里斯托製造廠的建設,僱用職員,建立遍及全國的銷售管道。黛西發現秘密往事曝光後,墨修有了微妙的變化。他顯得更落落大方,甚至比以前更自信、更具個人魅力。
  
  見識過墨修取之不竭的精力和越來越大的成就,韓熙孟果斷地告訴他,如果他厭倦了在柏氏工作,歡迎隨時加入聯合火車引擎鑄造廠。那促使柏麥斯答應墨修能在肥皂公司未來的利潤中享有更高的抽成。
  
  「要我不用坐牢,」墨修自嘲地告訴黛西「,三十歲就能成為百萬富翁。」
  
  不知是為了黛西還是為了她父親,包括母親在內的全家人都齊心協力地捍衛墨修,令黛西既意外又感動。柏麥斯向來嚴以待人,但馬上原諒了欺騙他的墨修。事實上,柏麥斯待他更視如己出了。
  
  即使施墨修冷血地殺了人,莉琳告訴黛西,我猜父親也會當場說,嗯,那孩子一定有絕佳的理由。
  
  黛西發現忙碌能使時間變快,於是專心地在布里斯托找房子。她選中了一幢有山牆的海濱大宅上刖屋主是造船場廠長。母親和姐姐對購物的興致都比黛西高很多,陪她添置寬大舒適的傢俱、色彩鮮艷的窗簾和織物。當然,她保證各個房間盡量責有放書的桌子和書架。   

  幸好每當墨修能抽身幾天,就會迅速趕到黛西身邊。現在他們再也沒有拘束、秘密或畏懼。他們有說不完的話,漫步在睏倦的夏日風景中,在彼此的陪伴中找到無盡的快樂。在夜裡,墨修摸黑來找黛西,跟她做愛,使她的感官充滿無窮的愉悅,令她心中盈滿歡喜。
  
  「我努力要自己別來找你,」一天夜裡,他擁著她嗥咦私語,點點的月光灑在昏暗的被褥上。
  
  「為什麼?」黛西低聲細語,爬到他身上,趴在他肌肉結實的胸膛上。
  
  他把玩她瀑布般的漆黑秀髮。「因為婚前我不該這樣來找你,有風險。」
  
  黛西用唇瓣堵住他的話,吻到他呼吸急促,身下赤裸的肌膚火燙得像烤盤。她抬起頭,微笑著看進他微光閃爍的眼裡。「要麼沒有,要麼全部,」她喃喃道。「我就是這麼想要你。」
  
   最後墨修的律師通知他們,波士頓三名法官組成的合議庭審查過判決記錄,推翻原判並撤銷案件。他們也裁定案件不能重新起訴,杜絕了韋家延長折磨的希望。
  
  得知這個消息,墨修的表現相當平靜,他接受大家的祝賀,誠摯地感謝柏家和衛家的支持。只有與黛西獨處時,墨修的冷靜才會摘除,千斤大石從他心頭卸下,他無法裝成若無其事。她對他百般安慰,以赤裸裸的親密安撫他的餘悸,私下的交纏將永遠成為他們的秘密。
  
  今天是他們的大喜之日。
  
  婚禮在巨石園小教堂舉行。許多賓客來自倫敦,有些甚至從紐約遠道而來。教區牧師決心讓有錢有勢的貴賓印象深刻,儀式長得離譜,包括冗長的布道、數量空前的聖歌和三篇讓人坐得麻痺的經文朗誦。
  
  黛西耐心地等待。她穿著沉重的香檳色綢緞禮服、飾有珠子的有跟軟鞋,纖足不適地麻刺。她頭戴飾有珍珠的精緻華倫西恩蕾絲面紗,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婚禮變成耐力的考驗。
  
  她盡力保持一本正經的表情,但偷偷瞄墨修一眼。高大英俊的墨修穿著筆挺的黑色大禮服,打上漿挺的白領結……突如其來的快樂使她的心停跳了一拍。
  
  玫欣事先嚴厲警告過墨修,上流社會從不遵循新郎親吻新娘的習俗,他也不許親吻黛西。但交換誓詞後,墨修依然捧起黛西的瞼,在眾目睽睽之下用力親吻她的唇瓣。有一、兩個人倒吸一口氣,友善的笑聲蔓延開來。
  
  黛西仰望丈夫閃閃發亮的眼眸。「你的行為真是驚世駭俗,施先生。」她竊竊私語。
  
  「這不算什麼,」墨修耳語,溫柔的表情流露出愛意。「我會把最邪惡的行為留到今夜。」
  
  賓客陸續進入大宅。黛西接待完無數客人,微笑得瞼頰發酸,最後長歎一聲。接下來是足以餵飽半個英國的喜宴,然後是幾小時的敬酒和漫長的告別。她只想跟丈夫獨處。
  
  「噢,別抱怨,」附近傳來姐姐好笑的嗓音。「我們總有一個人得辦體面的婚禮。落到你頭上比較好。」
  
  黛西轉身看到莉琳、雅蘭和愛芬站在後面。「我不會抱怨,」她說。「我只是覺得私奔到格雷特納比較容易。」
  
  「愛芬和我已經私奔過,親愛的,再私奔是想像力貧乏的表現。」
  
  「婚禮很美。」雅蘭熱情地說。
  
  「也很冗長,」黛西可憐兮兮地反駁。「我好像站著說了幾個小時話。」
  
  「你確實是,」愛芬告訴她。「跟我們來吧l我們壁花來聚會。」
  
  「現在?」黛西茫然地問,看著好友眉飛色舞的面容。「不行,喜宴在等我們。」
  
  「噢,讓他們等。」莉琳興高采烈地說。她挽住黛西的手臂,拉她離開主門廊。
  
  四名年輕女子來到通往晨間起居室的走廊,迎面碰上聖文森爵爺。他穿著正式禮服,顯得英俊瀟灑、風度翩翩。他停下腳步,寵愛地微笑著注視愛芬。
  
  「你們好像在逃離什麼。」他評論道。
  
  「的確。」愛芬告訴丈夫。
  
  聖文森一手摟住愛芬的腰,密謀似地私語詢問:「你們要去哪裡?」
  
  愛芬思索片刻。「去給黛西的鼻子補妝。」
  
  子爵狐疑地看黛西一眼。「補妝要四個人出馬?但鼻子那麼小。」
  
  「我們幾分鐘就回來,爵爺,」愛芬說。「你替我們找個藉口吧?」
  
  聖文森輕笑。「要多少有多少,親愛的。」他向她保證。放開妻子前,他將她轉過來,親吻她的前額。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他優雅的手撫上她的下腹。其他人錯過了他微妙的手勢。
  
  但黛西看到了,並馬上明白是什麼意思。愛芬有秘密,她暗想,綻開微笑。
  
  她們把黛西帶到柑橘溫室,溫暖的秋日陽光灑進窗戶,室內瀰漫著柑橘和月桂的濃郁氣息。莉琳摘下黛西沉重的橙花花冠與面紗,放到旁邊的椅子上。
  
  附近桌子上擺著銀托盤,托盤上有一瓶冰涼的香檳和四個水晶一 腳杯。
  
  「這是給你的特別敬酒,親愛的,」莉琳說,雅蘭斟好四杯起泡的香檳,逐一把水晶杯遞出去。「敬你幸福快樂的結局。你比我們等得都久,整瓶都該歸你。她露齒而笑。」
  
  但我們依然會一起分享。
  
  黛西握住水晶杯腳。「應該敬我們四個,」她說。「畢竟三年前,我們結婚的希望無比渺茫,甚至沒有人邀請我們跳舞。看結果多麼美妙。」
  
  「只需、需要一些不成體統的行為和少許醜聞。」愛芬微笑著說。
  
  「和友誼。」雅蘭補充道。
  
  「敬友誼。」莉琳說,聲音驀然沙啞起來。
  
  四個水晶杯相碰在完美的瞬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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