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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莉莎‧克萊佩]永遠的魔法(壁花系列前傳)(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4:00     標題: [莉莎‧克萊佩]永遠的魔法(壁花系列前傳)(全文完)

永遠的魔法(壁花系列前傳)作者:莉莎•克萊佩

衛愛琳小姐知道父母的期望:門當戶對的利益聯姻。
但她卻把童貞給了莊園的僕人麥約翰。
他們的激情愛戀是不可原諒的罪過;
約翰被趕走,愛琳則被放逐於倫敦社交圈外。
現在的阿麥功成名就,重回舊地的他比從前更放肆的英俊、倍添魅惑。
他殘酷地策劃著要對那個粉碎了他所有愛情夢想的女人進行報復。
然而兩人間燃燒的魔力依然炙熱。他必須決定,該讓復仇的腳步前進……
或是冒一切風險贏得那最初、也是唯一的,愛。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4:41

  第一章

  漢普夏郡,1832

  一個馬廄小廝是不可以和伯爵的女兒攀談的,更別說爬上她臥室的窗戶了。要知道,如果被人發現,他在被驅逐出府前肯定會挨上一頓狠狠的鞭子。

  邁肯順著圓柱上爬,手指緊握住二樓陽台的鐵包皮。他懸空擺盪一陣,利用重心加上慣性,以一腿的腳後跟支上陽台邊角,整個翻上陽台,輕鬆越過欄杆。

  他悄悄在法式長門前蹲下,自玻璃門板向內張望。房間裡只點著一盞燈,一個女孩坐在梳妝台前,梳理著黑色長髮。此景令邁肯心裡一陣歡欣。

  愛琳.瑪登,西斯克利夫伯爵的長女。一直以來給人溫順、活潑、美麗的印象。因為父母疏有時間照顧,她的大多數時間都在漢普夏郡裡閒散漫步。伯爵夫婦倆有數不清的房產,漢普夏郡只是其中一座而已。西斯克利夫爵爺和夫人忙於社交應酬,無暇管教膝下三個子女。此種情況在石字園的住戶中並不少見。大人的生活因財富而界限分明,孩子們也一樣,吃的,睡的,玩的,樣樣和父母分開。而且,伯爵和伯爵夫人沒有因身為父母而有半點責任感,他們的心思也不會過多地放在一個因利益結合而成的孩子身上。

  邁肯八歲那年第一天進入宅子時,就和愛琳成了好朋友,他們的友誼已維持十年,爬樹、游泳、赤腳賽跑,所有的遊戲兩人都喜歡。剛開始時兩人天真懵懂,一切都很正常,但後來事情就起了變化。愛琳已經17歲,出落地標緻動人,可是任何年輕男士都激不起她的半丁點兒興趣。

  此刻正是愛琳準備就寢的時間,她已經換上了白色純棉長睡衣,衣服上是繁複的褶子和花邊。她起身走過房間時,燈光慷慨地映襯出優美的女性胴體輪廓,透過薄薄的白色布料,她的胸部和臀部曲線一覽無遺,而更耀眼的則是她一頭漆黑秀麗的長髮。愛琳的美讓人心跳停止,呼吸衰竭。她的膚色足以讓一個醜陋的女子也變的美麗動人。而她的身材堪稱完美,渾身散發光彩。好像這一切還不夠似的,上天又賜給她最後一項法寶,就是她嘴角挑逗似的弧度。邁肯數百次幻想能吻上那個小小的漩渦,跟著刷過她的櫻唇,一遍又一遍的熱吻,直到她無力地癱軟在他懷裡。

  邁肯不止一次在想,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能成為伯爵,娶到般配的夫人並生下愛琳這樣的女兒。幸運的是,她繼承了雙親的良好特徵。而她的兄弟,馬克斯就沒那麼湊巧了。他的臉和伯爵一樣寬寬的,粗糙而扁平,體格更是像公牛。奧莉維婭,據說是伯爵夫人婚外情產下的私聲女,雖然漂亮,但缺少姐姐的黑色魔力。

  邁肯注視著愛琳,突然察覺到時間一點點在流逝,如果不做點什麼那就太浪費了。他定定神,輕輕指叩門上鑲嵌的玻璃板。愛琳沿著聲音走近,看到他時絲毫沒露出驚訝的樣子。邁肯腿站直,專注地凝視她。

  愛琳雙臂交叉抵在胸前,對他皺起眉頭。走開,她無聲地做出唇型。

  邁肯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既好玩又惶恐。以他的認知,還做不出惡作劇或危害行為,他甚至從沒和她頂過嘴。而得到的回報,則是今天下午在河邊苦苦等候2個多小時,也不見伊人芳蹤。

  ☆☆☆

  邁肯堅定地搖搖頭,繼續留在遠地。他伸手轉動鎖住的門把,在黑夜裡發出警報似的嘎嘎聲。他們都知道,一旦被人發現此刻這一幕,承擔所有惡果的人必定是他,而非她。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得把他藏起來—她不情願地打開門。他因自己的詭計得逞而開心露笑,不顧她的眉頭皺得更深。

  「你忘了今天下午要碰面的嗎?」邁肯直接開口,一手握住門把,肩膀倚靠在狹木門框上,笑意盈盈地看進她的棕色雙眸。即便他彎下腰,愛琳也得抬起脖子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不,我沒忘。」她的嗓音如常般悅耳甜美,但夾著一絲不悅。

  「那你上哪兒去啦?」

  「這有關係嗎?」

  邁肯傾著頭,納悶為什麼女孩總喜歡玩猜測的遊戲。既然得不到答案,他毅然決定實話實說,「我約你在河邊碰面,是因為我想見你。」

  「我想你後來應該改變主意了—看來你更喜歡別人陪你。」愛琳因他的一臉困惑而不耐地扭起下顎,「今天上午,我和我妹妹在去帽子店的路上看到你了。」

  邁肯謹慎點頭,記起他的確受馬廄總管的吩咐,拿著幾雙靴子去修補。可那又讓愛琳有什麼可生氣的?

  「喔,別裝蒜了。」愛琳激動地指責,「我看到你和村裡的一個姑娘在一塊兒,邁肯。你還吻了她,就在街上,當著全世界的面兒!」

  他的眉頭恍然舒展。原來是這樣。那應該是瑪麗,屠夫的女兒。早上他的確有跟她調情來著,後來瑪麗取笑了他什麼,他開心地大笑,並在她臉上偷了個吻。這事兒對他和瑪麗都沒什麼意義,他轉頭就忘記了這件事。

  這就是愛琳脾氣的根源啦—嫉妒。邁肯盡力不把喜悅表現在臉上,但內心卻有一團暖暖的、沉甸甸的東西。該死,他挫敗地搖搖頭,考慮著如何再次提醒她早已存在的事實—貴族的女兒是不該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

  ☆☆☆

  「愛琳。」他出聲,舉起手想碰她,但舉到一半手又放下。「我和那女孩的事與我倆的事沒有關係。你我只是朋友。我們不會……你不是我……該死,我沒必要解釋!」

  愛琳看他的眼神和過去完全不同,她棕色的雙眼裡有種激烈的東西,讓他脖子後的寒毛直立。「如果我是那個女孩呢?」她反問,「你也會對我做同樣的事嗎?」

  邁肯生平第一次瞠目結舌。他有一種天賦,可以清晰明瞭旁人想聽什麼樣的話,善加利用這項天賦讓他很吃得開。可以從麵包店的老闆娘那裡哄騙到香噴噴的麵包,也可以免於馬廄師傅的責罵。可面對愛琳的問題……無論他的回答是什麼,都是種巨大的危險。

  邁肯試著斟酌合適的詞句來安撫她,「我不會拿你往那方面想,」他終於開口,強迫自己正視她的目光。

  「可其他男孩子會,」愛琳在他目光下鎮定自若地繼續說,「上禮拜哈沃家的來拜訪,威廉把我逼到牆角里想吻我。」

  「那個自大的小鼻涕蟲!」邁肯爆發出怒吼,記起那個滿臉雀斑的死胖子,對愛琳一直色迷迷的。「下次讓我碰見就把他的頭擰下來。你幹嗎不告訴我?」

  「他不是唯一一個啊,」愛琳故意火上澆油,「不久前我的表哥艾略特還想引誘我跟他玩親吻遊戲——」

  邁肯突然伸手攫住她,她發出輕微的喘息。

  「你的表哥艾略特真該死,」他粗暴咒罵,「那些人都該死。」

  不該碰她的。他的手指下能感覺到她的臂膀,輕盈而溫暖,讓他身體緊繃。他想要接觸更多,擁她更緊,吸進更多她的氣味……剛以香皂沐浴過的肌膚上還有玫瑰花水的香味,順著她柔柔的呼吸飄散。他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囂,想將她摟緊,把嘴唇印上天鵝絨般滑嫩的脖子和肩窩。他抑制住自己,強迫自己鬆開她,但手還停留著擁抱的架勢,難以邁步,難以呼吸,難以理清頭緒。

  「我從來沒有讓任何人吻過我,」愛琳說,「我希望是你—只有你。」她的聲音楚楚可憐,「可是以這樣的速度來看,不等你採取行動,我就老成90歲了。」

  邁肯再也隱藏不住壓抑已久的悲憫渴望,他直直看著她,「不會的,世事都會改變,但我不會讓它發生。」

  愛琳小心地伸出手指,觸摸他的臉。她的手比邁肯自己的手更親密地契合臉頰。她知道他臉上每個細小疤痕的由來。小時候她的手是胖乎乎的,指甲縫裡髒兮兮。現在她的手纖細白皙,指甲修剪成完美弧型。他抑制著把唇印上她手掌的痛苦衝動,她的手撫弄到他的下巴,他身軀繃緊。

  「我早就留意到你看我的樣子,」愛琳說,蒼白的臉上抹過紅暈,「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就像你也知道我在想什麼一樣。我的心裡只感受到你,你是我的一切……我可不可以有哪怕一次的……」她努力想找出合適字眼,「幻覺?」

  「不行。」他說,「因為幻覺終究會破滅,之後我們會比先前更糟。」

  「真的嗎?」愛琳咬住下唇,目光移開,手緊握成拳,好像要打破橫阻兩人之間的迷牆。

  「我寧可死掉也不能傷害你,」邁肯冷酷開口,「如果我允許自己吻你一次,那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到時候就停不下來了。」

  「可你不知道——」愛琳想爭辯。

  「不,我知道。」

  倆人挑戰似的無言瞪視。邁肯的表情一片空白,他太瞭解愛琳了,一旦他露出半點猶豫的神色,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撲上來抱住他。

  愛琳最終挫敗地歎息,「那麼,好吧。」她好像在自言自語,她的脊背突然挺直,聲調因放棄了什麼而變得平板,「明天下午日落時,我們可以在河邊碰面嗎,邁肯?玩扔石頭,聊天,釣釣魚什麼的,和以前一樣,這就是你希望的吧?」

  邁肯良久後才開口,「是的,」他謹慎回答。這是他所能做的一切—上帝知道,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了。

  ☆☆☆

  愛琳看著他,嘴角牽出一抹愛意的笑,「在你還沒被發現前,走吧。不過等會兒,彎下來,我幫你整下頭髮,頂上沾了什麼東西。」

  如果邁肯不是這麼頭昏腦熱,他會告訴她沒必要整理外表。他等下就要回到馬廄後的屋子裡休息,那兒有5打的馬匹,不會對他的頭髮有什麼意見。但他已經自動地彎下身,遵從地滿足愛琳的每個細小願望。

  愛琳沒有去整理他不羈的頭髮,反而掂起腳尖,一手滑到他的後頸,將自己的嘴印上他的唇。

  ☆☆☆

  這個吻讓他觸電般顫抖。邁肯發出呻吟,整個身體因震驚的歡愉而靜止不動。上帝,她的嘴唇,芳醇而纖小,堅定又笨拙地搜尋著他。正如愛琳先前知道的那樣,此刻他不會再推開她。他被動地站立著,內心正和快要湮沒他的感知浪潮激烈搏鬥。青春期的衝動讓他愛她,想要她。他的自我控制掙扎了不到一分鐘,便挫敗地呻吟,雙臂摟住她。

  他熱切地吻她,一遍又一遍,陶醉於她雙唇的柔軟。愛琳渴望地回應,迎上他,手指插進他的黑髮。擁著她的感覺如此美妙……邁肯克制不住地加深吻,迫使她雙唇分開。他迅速探索到她的牙齒邊緣,濕熱的絲般口腔。她被嚇到了——他感覺到她的猶豫,安之以低低的哼聲,讓她放鬆。他的手滑向她的後腦,固定住髮根,舌頭更深入進入她。愛琳喘息著緊扣住他的肩,生疏地反應他。邁肯加長熱吻,舔弄每處角落,讓她承受不住更多的歡愉。他瞭解這種慾望,雖然經驗有限,但他已嘗過禁果。可是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身心經受著惱人的折磨……一種他永遠也不想妥協的致命誘惑。

  邁肯鬆開她的唇,臉埋進她光澤的秀髮,「為什麼這麼做?」他悶聲說。

  愛琳短促地自嘲裡夾帶著痛苦,「你是我的一切。我愛你,我會一直——」

  「噓。」他輕搖她,讓她安靜。他擁住她的手臂,望向她暈紅的臉,「別再說這個。如果你再說,我就離開石字區。」

  「那我們就一起走,」她衝動開口,「去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

  「該死,你知道你的話有多荒謬嗎?」

  「怎麼荒謬了?」

  「我怎能這樣毀掉你的一生?」

  「可是我屬於你啊,」她坦誠地說,「和你在一起就是我必須要做的事。」

  她對自己的誓言信奉不諱,邁肯自她臉上可以看的出來。她的話激怒了他,但更讓他心碎。該死的她,她明知倆人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她應該好好接受現實。他不能再待下去了,誘惑力開始滋長,如果再不停止就會釀成大錯。

  他捧起她的臉,手指細細描繪她的深色眉端,拇指刷過絲絨般的戀頰,直率地告訴她,「也許現在你的確想要我。可是以後就會變的。總有一天,你會輕易把我忘記。我是個私生子,是個僕人,而且還不是那種較高等級——」

  「你是我的另一半。」

  邁肯因她的話而震驚地閉上眼。他痛恨內心因這些話而湧起的本能反應,那種雀躍的驚喜,「該死的。你這樣我沒辦法繼續待在石字區了。」

  愛琳馬上退回,臉色消失,「別,別走。對不起,我不會再說了,求你,邁肯—你會留下來的,對嗎?」

  他突然意識到,如果未來某天注定要經受命運的折磨,那麼離開她就是他的致命傷。愛琳19歲……還有一年時間,也許還不到一年。到時候全世界就向她敞開,而邁肯就是她的隱患。她會忘記這個夜晚,忘記月色下臥室外的陽台上,對一個馬廄小廝說過的話。但到了那個時候……

  「我會盡可能久留。」他謹慎開口。

  她的眼裡閃過焦慮,「那明天呢?」她提醒他,「你會和我碰面嗎?」

  「日落時分的河邊,」邁肯說,突然覺得先前考慮的莫須有東西太多了。

  愛琳似乎看懂他的思緒,「我很抱歉。」她痛苦的低語如飄零的花瓣,片片灑落在空中。他回身,爬下陽台。

  ☆☆☆

  邁肯消失在夜色裡,愛琳慢慢踱回房間,手指輕觸嘴唇,想要把吻摁進肌膚裡。他的嘴唇出乎意料的炙熱,他的味道甜蜜又絕妙,嘗起來有蘋果的滋味,一定是他從果園裡偷來的。她曾千百次夢想過他的吻,但真實的觸感賽過任何一次幻想。

  她本意是想讓邁肯感覺到她已經是個女人,目的已經達到了,但還不算是凱旋,僅僅像刀鋒把阻隔破開一道縫而已。她知道邁肯的想法,他以為她不懂事情的複雜性,但事實是她比他更清楚明瞭。

  她從小被灌輸的認知就是:不要和不同階層的人扯上關係。像邁肯這樣的年輕男子是永遠不能接近的。社會的最高階層、最低階層的人都同意並認可這樣的階級界限。她和邁肯屬於懸殊的兩類人。

  ☆☆☆

  但愛琳不能以常人的眼光來看待邁肯。他雖然不是貴族,但也絕非僅僅是個馬廄小廝。他身上流著貴族的血液,也許也繼承了貴族的傲氣。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不公平,他那麼聰明,英俊,勤奮,卻無法逾越與生俱來的社會界限。

  她還記得他第一次來石字園那天,一個小男孩,頭髮不羈地蓬起,眼睛既非藍也非綠,是介於兩者間的魔幻色。從傭人間的閒聊中,她得知那男孩是個私生子,他的母親逃離倫敦,生活窘迫,最終死於分娩。不幸的嬰兒被送回石字區的外祖父母那裡,老兩口撫養他長大,最終老去。邁肯8歲時,被送到石字園做小弟。他的職責是幫較高級的僕人清刷鞋子,幫女僕搬罐頭,上下跑樓梯送熱水,擦洗市集來的銀幣,以免伯爵和伯爵夫人會接觸到工匠摸過的髒兮兮的東西。

  他的全名叫約翰.邁肯,可府邸裡已有三個僕人叫約翰。所以大家一致決定,在沒給他找到合適的名字前,先稱呼他邁肯。一開始大部分都不注意他,管家菲科斯太太除外,這是個寬臉、紅紅臉頰的好心腸女人,對邁肯像自己的兒子一樣。事實上,連愛琳和她的妹妹奧莉維婭,對她也比對自己的母親更親近。不管女管家有多忙,總會抽出時間來陪孩子,幫受傷的小手指頭綁上繃帶啦,看看戶外的鳥巢啦,或是把弄壞的玩具重新粘好。

  也只有菲科斯太太偶爾善心地允許邁肯休息一下,跑去陪愛琳玩。對這個可憐的童僕來說,這樣的時光是死板工作時的唯一安慰了。

  「你要對邁肯好點,」菲科斯太太告誡愛琳,小女孩正來告他的狀,因為他把她的玩具給弄破了。「他無家可歸,沒有好衣服穿,沒有好東西吃,可你什麼都有。你在玩的時候,他正在努力賺錢。如果他老是被人告狀,如果人家說他是個壞孩子,那麼他就會被趕出這裡,我們再也看不見他了。」

  這些話深深烙進愛琳的心裡。從那時開始,她就保護邁肯,承擔下他疏忽的過失,分享她的哥哥從城裡帶來的好東西,甚至教授他自己學到的課程。作為回報,邁肯教會她游泳,怎麼扔石頭才會在水面上成漣漪,騎馬,還有捏住樹葉吹口哨。

  不管別人說什麼,愛琳從來沒把邁肯當作兄弟看待。她對馬克斯的親情還比不上跟邁肯的熟稔。邁肯是她的另一個自我,她的保護圈,她的避難所。

  似乎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事,她漸漸長成了年輕姑娘,也漸漸被他所吸引。每個漢普夏郡的女孩都如此。邁肯長得又高又壯,外形引人注目。他的鼻子長而挺拔,嘴巴寬寬的。一縷黑頭髮懸在前額,形成波浪式的劉海。那對土耳其玉般的眼睛在漆黑的睫毛下呈現迷霧般的顏色。要命的是,他還有著墉懶的吸引力和天生的幽默感,所以無論是在宅子裡還是鄰近的鄉村,他都極受人喜愛。

  出於對邁肯的愛意,愛琳想到大膽的假設:和他永遠在一起,組成一個他從未有過的家庭。否則她就得接受父母之命。雖然真愛的結合在貴族圈裡已不像過去那麼不可攀越,但瑪登家族依舊堅持由父母安排婚姻。愛琳很清楚自己未來的命運,她會嫁給一個墮落的貴族丈夫,利用她生下子嗣,然後對她外面的尋歡睜隻眼閉只眼。每年她在倫敦度過社交季,然後跟著到鄉間住處,等待秋季狩獵。年復一年面對同樣的面孔,聽著同樣的閒聊。即使是生育的歡樂也稍縱即逝。自有僕人照看孩子,等孩子長大後,就像馬克斯一樣被送到寄宿學校。

  數十載的空虛,愛琳陰鬱地想著。而最糟糕的是,得到消息說邁肯在某個地方全心全意地信任另一個女人。

  「上帝,我該怎麼辦?」愛琳不安地低語,爬上織錦緞床鋪。她拿起一個枕頭,下巴支在胖軟的凹陷處,心裡胡思亂想著。她不能失去他,這項認知讓她渾身開始發抖,內心狂暴,想要大聲尖叫。

  愛琳一把扔掉枕頭,仰面躺在床上,瞪著床頂的蓬幔。她要怎樣才能把邁肯留住呢?她想到結婚後可以找他做情人。她的媽媽就是這樣的……很多貴族夫人都這樣。如果他們夠小心的話,也沒人會反對。但愛琳知道邁肯絕不會接受這樣的安排。他不會要一半的東西—他不會和別人分享她。雖然他只是個僕人,但他也和世界上的所有男人一樣,有男性自尊和強烈的佔有慾。

  愛琳不知道該怎麼辦。看來唯一的選擇就是珍惜和他一起的每分時光,直到命運將他們分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4:49

  第二章

  邁肯滿18歲後的成長速度令人吃驚。他長的太快了,以致菲科斯太太滿足地認為沒必要放長他的褲子,因為下個禮拜就穿不上了。而且他整天胃口都很好,吃的再多也不管飽。

  「從小伙子長身體的情況就可以看出他未來狀況。」菲科斯太太驕傲地和家裡的傭人領班塞特談起邁肯。他們的聲音從一樓清晰傳到二樓,剛好被經過的愛琳聽到。因為邁肯的名字,她停下腳步。

  「一點不錯,」塞特說,「他已經快六英尺了吧……我得說,他早晚會長成運動員那樣,又高又壯。」

  「也許該考慮考慮讓他離開馬廄做個學徒什麼的,」菲科斯太太客客氣氣提出建議,她的聲調讓愛琳偷笑。她知道雖然菲科斯太太的口吻聽上去好像很隨意似的,可其實她很想把邁肯從低級的馬廄小廝轉造成為更有前途的學徒。

  「上帝知道,」女管家繼續念叨,「我們還有一打的空閒人可以搬那些木炭,擦洗銀盤,清洗眼鏡。」

  「姆……(口字旁的母怎麼也找不到啊)」一陣長長的停頓,「你說的對,菲科斯太太。我會跟伯爵說的,讓邁肯在屋裡做個小廝什麼的。如果他也同意,那就得馬上給他做套衣服了。」

  進了屋做小廝就意味著薪水更多,還可以睡在屋裡。但邁肯對自己未來的新狀況絲毫沒有感激的意思。他已經習慣了和馬兒待在一起,馬廄後有他的獨享空間。一天的大部分時間,他都穿著規定制服,黑色的長絨褲,芥末色背心,還有藍色的鴿尾式外套。更惱火的是,每個週日他都得陪大家去教堂,給他們開道,撣去椅子上灰塵,幫他們擺放好聖經。

  讓愛琳好玩的是,邁肯還不得不忍受教堂外一大堆姑娘小伙的戲弄。從褲腿上的白色長襪,到一身讓人厭惡的制服,都給眾人提供出不可多得的評論素材。他們大聲的議論,探討他健壯的大腿是否真的是因為肌肉還是戴了什麼類似軟墊的東西,以前有馬伕常用軟墊襯在衣服以顯示出優美體型。邁肯竭力維持面部冷漠表情,但偶爾也遞給他們一個警告的報複眼神,引來大夥一陣興奮的驚叫。

  幸好,邁肯接下來被分配去園林組,還要清洗馬車,他終於可以穿上隨意的休閒褲子和寬鬆的白襯衣。他曬的更黑了,古銅色的肌膚清楚表明他的階層,但讓他的眼睛更動人,牙齒分外潔白。他的外表預料中地吸引了很多拜訪府邸的女士的目光,其中有一位更是聲稱願意花更高的薪水僱傭他。

  邁肯仔細權衡後婉言謝絕了夫人的邀請。可其他的僕人對他的回絕很不以為然,常常用來取笑他,直到他臉色因憤怒而漲紅。愛琳找了個兩人獨處的機會,想詢問他那件事。那是中午,邁肯剛做完戶外活,難得擠出寶貴的幾分鐘,然後他又得穿上制服到屋裡去做事。

  ☆☆☆

  他們散步到最愛碰面的地點—河邊,堤旁是一大片傾斜的草坡。他們坐在被流水沖平的石頭上,身後高高的密草遮擋住了過往行人的視線。空氣中散發著桃金娘的熏香,陽光下的石楠草味,讓愛琳覺得舒適愜意。

  「你為什麼不跟她走?」愛琳問,雙腿縮到胸前,手臂圍住膝蓋。

  邁肯伸直長腿,撐起手肘,「跟誰?」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布蘭德夫人—那個要僱傭你的女人,你為什麼拒絕她?」

  他緩緩展開微笑,幾乎讓她沉醉,「因為我屬於這兒。」

  「因為我嗎?」

  邁肯沒說話,望進她的眼睛。兩人之間因無言的分享而悸動,此時無聲勝有聲。

  愛琳真想像隻貓咪一樣蜷縮在他身邊,靠著他的身體享受陽光,但她命令自己不許妄動。「我聽說,其實你可以賺到好幾倍的工錢—只要你提供給她某種擅長的服務就行。」

  「一定是詹士嚼的舌根,」邁肯喃喃自語。「該死的大嘴巴,可他打哪知道的?」

  愛琳著迷地看著他臉上的紅暈和挺直的鼻樑。她突然明白了,那個女人是想邁肯跟她上床,一個比他至少大一輪的女人。愛琳感覺臉兒發燙,她的目光游離到他的寬肩,向下看向他撐在草地上的大掌。

  「她要你跟他睡覺,」此話是陳述而非提問,空氣中凝結成緊張的沉默。

  邁肯只是聳肩,「看來只是她的一相情願。」

  她的心臟激烈地狂跳,看來邁肯不止一次受到過這樣的邀請了。過去她一直不去想邁肯的性經歷—因為倆人的前途渺茫。而且,一想到有其他人撲入她渴望的男人的懷裡,讓她難以忍受。如果……如果……

  愛琳吃味地看向邁肯結滿硬繭的寬厚手掌。有女人比她更瞭解邁肯,甚至是她從未瞭解到的地方。她們摟住他的身體,知道他嘴唇的甜蜜,和他手指游離肌膚所帶來的快感。

  她小心地撥回落在眼睛上的頭髮,「你……你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她說到一半,舌頭打結。這是第一次,她詢問他的性經歷—也是他一直小心翼翼避免談論的話題。

  邁肯沒說話。愛琳偷偷瞄他,他正盯著草地上的一隻爬行甲蟲,似乎陷入沉思。「我們不該談論這個。」他最終開口,聲音輕柔。

  「我不是責怪你,事實上,我是希望……我……」愛琳苦惱地搖頭,終於決定豁出去了,「我只是希望那個人是我。」她脫口而出,感覺喉嚨裡的結塊消失。

  邁肯頭低下來,陽光照上他的黑髮。他歎息著,手指摸上她臉頰的頭髮,幫她撥回去。他的指尖刷過她的嘴,還有讓他神往已久的小小印窩。「不會是你的。」他低聲。

  愛琳點頭,因陌生的情感而嘴角皺起,並開始跟眼眶裡的淚水做戰,「邁肯—」

  「別,」他嚴厲警告,突兀縮回手,在空中緊握成拳,「別再說了,愛琳。」

  「可不管我說不說,事實是不會改變的,我需要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不—」

  「想像一下吧,如果我和別的男人睡在一起你會怎麼想,」她不顧一切地開口,「你無法給我的歡愉,他會給我。他會把我摟在懷裡,還會—」

  邁肯憤怒地咆哮,快速把她摁到在地上壓住她。他的身軀結實沉重,因愛琳分開的雙腿而更深陷。

  「那我就殺了他,」邁肯冷酷地說,「我不能忍受。」他的目光自她的淚臉移到喉嚨,再到起伏的胸部。愛琳歡欣地從他的眼光裡讀到性慾的熱力,並感覺到他佔有性的男性軀體。他已經勃起了—她能感受到兩腿間堅硬熱挺的刺戳。邁肯閉上眼,努力天人奮戰,「我得讓你起來,」他聲音緊繃。

  「現在還不行,」愛琳低聲。她輕微扭動,臀部向他抬起,引發她腹部湧過一波歡愉。

  邁肯呻吟,整個人懸吊在她上方,手指深陷進一旁的泥地裡。「停止。」他的聲音裡糅合著憤怒,抑制,還有……聽上去好像……好像是興奮。

  愛琳再次移動,升起一股自己也說不清的迫切渴望。她想要他的嘴……手……身體……想佔有他並被他佔有。她的身體腫脹,兩腿之間的脆弱部位因為和他的硬挺相互摩擦而愉悅地疼痛。「我愛你,」她說,她想讓他確定自己的心,「我會愛你至死。你是我唯一渴望的男人,邁肯,唯一——」

  她的話音消失在他突然攫住的吻裡。她滿足地呻吟,歡迎溫柔的探訪,他的舌尖搜尋著她唇部的每寸細緻。他吻的方式好像要從她嘴裡偷得秘密,以絕妙的溫柔摧毀她。她飢渴地手滑進他的襯衣,攀上他的背。感覺聳動的肌肉,強壯的身體,絲般光滑又鐵般硬韌—完美的軀體,令她油然敬畏。

  他的舌頭更深入,引發的歡愉直線上升,令她抽泣。他的手臂保護似的圈住她,調整自己的角度和重量以免壓到她,然後繼續以甜蜜、偷走靈魂的吻來愛她。他的呼吸不穩而快速,好像剛跑完來不及休息。愛琳將自己的嘴印上他的喉嚨,發現他的心跳速度可以和她媲美。他倆都知道,禁忌的歡愉背後就是無法承受的代價。邁肯因這項認知而憤怒,伸手觸到她的上衣紐扣,然後猶豫著和自己的理智奮戰。

  「繼續,」愛琳聲音濃重,胸腔裡心臟狂跳。她吻吻他下顎的銳利邊角,吻他的臉頰,吻他臉上的每個部位。她發現了他脖子內側的一個敏感點,持續舔弄直到他整個身軀顫抖,「別停。」她低語,「現在別停,沒人會看到的。邁肯,求你愛我……愛我……」

  她的渴求粉碎了他的堅持,他沙啞歎息,手指快速解開一排紐扣。她沒有穿束身衣,圓潤豐滿的雙乳外面只罩了一件內衣。邁肯把內衣剝開下拉,露出粉色的柔嫩雙乳。愛琳仔細看著他緊張的表情,欣賞他全神貫注的眼神,因激情而瞇緊的雙眼。他碰觸她的乳峰,手握住一方柔軟,拇指在乳峰上摩挲糅弄,直到它緊縮地挺起。他低下身,舌頭以庸懶的節奏在乳頭上劃圈。愛琳因快感而喘息,他的嘴覆蓋住全部時,她感覺自己快被燃燒成灰燼。他穩步地拉扯、舔弄,直到她身體每部分都充滿熱力,雙腿間渴望地悸動。邁肯顫抖地呼吸,將臉埋入她的乳峰之間。

  愛琳克制不住地把手指伸到他的褲腰,刷過背帶的紐扣。他腹部的肌肉糾結,摸上去光滑無比,肚臍眼處因為大力呼吸而凹陷。她的手顫抖地摸索到長褲的第一顆紐扣,「我想碰你,」她低聲請求,「我想要感受你的那裡——」

  「該死,不行。」邁肯低喃,攫住她的雙腕拉到她的頭頂。土耳其玉般的雙眸依舊熱辣盯著她,從她的嘴瀏覽到雙乳。「看在上帝份上,我快控制不住了,如果你碰了我,我就停不下來了。」

  她在他身下無助扭動,「我就是希望你這樣。」

  「我知道,」邁肯輕聲說,額頭靠上袖子擦掉汗水,但手仍攫住她的手腕。「但我不能這麼做。你得保留童貞。」

  愛琳在他囚禁似的手臂下憤怒出聲,「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誰也管不著我!」

  「勇氣可佳,」他輕柔嘲諷,「不過我想知道的是,新婚之夜你如何跟丈夫解釋失去童貞的事呢?」

  「童貞」這個字眼讓愛琳悲哀又生氣。處子之身……是這個世界對她的唯一期望。她放鬆下來,不再掙扎。她直直看進他的眼睛,好像世界萬物不復存在,眼裡只剩下他。「除了你我誰也不嫁,邁肯,」她低聲說,「如果你離開我,那我就孤獨終老。」

  他黑色的頭顱低下,「愛琳,」他的聲調一如祈禱般虔誠,「除非你叫我走,否則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他的嘴降下,落到她裸露的乳房。愛琳渴望地迎上去,毫不遲疑奉獻自己,因他吸入一個乳頭而哭喊出聲。他以舌頭濕潤粉色的突起,繞圈,彈撥,直到她破碎地呻吟,「邁肯,」她斷斷續續地說,「我需要你……求你,做點什麼,我已經……」

  他短暫抬起上身,把她的襯衣拉上去。他的性器又粗又長,緊繃住褲子,壓在她的腰間。愛琳真希望觸摸他,以他先前用過的方法來探索他的身體,但他不允許。他手伸到層層衣物下,找到腰處的結帶,然後停下手,望進她半掩的雙眼。

  「我應該住手的。」他溫暖的大手正落在她的腹部,裙腰處。「這太危險了,愛琳。」他的額頭貼上她的,兩人的呼吸暖暖地融在一起。「哦,上帝,我是那麼愛你。」他粗嘎地說。

  他手摁壓的力量讓她發抖。她本能地分開雙腿,激烈地挺身迎上去,想把他的手指帶到她最需要的部位。他小心翼翼地伸進薄棉布底下,碰到她的兩腿中間。他拉扯蜷縮的卷毛,指尖溫柔地碰觸到底下隆起的圓丘。他分開她腫脹的肉瓣和柔軟的褶皺,找到她的身體入口,引發愛琳的喘息。她感覺既愉悅又尷尬,困窘地將頭轉到一邊,而他則繼續溫柔地探索。

  他非常清楚女性的身體結構,對她的敏感點也一清二楚。他的指尖以不可思議的輕柔滑到她疼痛的核心。他粗粗的硬繭摩擦過濕潤的褶皺,感覺如此甜蜜又強烈,她顫抖著哭喊出聲。

  「噓。」邁肯低聲,愛撫勃起的肉芽周圍部分,他抬起頭,小心地看看茂盛草叢外的動靜,「會被人聽到的。」

  愛琳順從地咬住下唇,但喉嚨裡仍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邁肯繼續警惕地注視外面。他的中指觸到她的處女地,輕柔地摁壓,直到它軟化。愛琳閉上眼,任由邁肯以膝把她大腿分的更開,她的內體緊繃伸直。他以手指進入,感覺到她肌肉縮緊而停下動作。他的嘴碰觸她的前額,在她汗涔涔的肌膚上低語,「甜心……我不會傷害你。」

  「我知道,可是……」她強迫自己放鬆下,接納他手指更深的滑入。她的聲音沉悶而短促,「可是這感覺好怪……」

  邁肯伸入到第二指關節,感受到絲滑的通道,她的身體本能的繃起,以抗拒這溫柔的入侵。他因感受到激烈收縮的肌肉而呻吟,把手掌根部貼在她酥麻的女性花蕊上。他開始緩慢、穩定地移動,手指更深入,節奏性的輕推她。

  「哦……」在他手的刺激聳動下,愛琳的身體像被奴役般渴望地弓起,「哦,邁肯……」

  他把空出的手臂滑到她背後,將她胸膛挺高,再次吻上乳峰,舌頭舔弄硬挺的乳頭。引動她內在感知急速上升,發出興奮的呻吟。邁肯還不放過她,穩步撫弄,牙齒咬住乳尖,直到乳頭深紅,更硬。愛琳的全身感官集中在他深滑的手指,他繞圈的方式,使她的腰部和脊背竄起快感,直到她腦中失去一切意識,只感覺得到他啊的手,他的嘴,他壓上她的體重。

  她想像著他的性器衝陷進她體內,戳入、伸展、充滿她……突然一陣肉慾的痙攣席捲她全身……她因釋放出的浪潮而哭喊出聲,他的嘴急忙壓上她的唇,蓋住她的聲音。她顫抖著攀上眩暈的頂點,再慢慢地飄落回地面。

  邁肯輕輕地低喃,帶動她在身下放鬆。她的四肢沉重又溫暖。他的手指從濕透的密穴裡抽出,但她以自己的手蓋住他。「進入我體內,」她低聲說,「我要你,邁肯。求你,進入——」

  「不行。」他自牙縫裡擠出字,呻吟著退到一旁,手指深深陷挖進泥土。「穿好衣服。我不能再碰你,否則我會控制不住地——」他中斷,聲音裡透露出內心的掙扎。「把襯衣拉下來,求你。」

  「我想要你。」她屏息著說。

  「現在。我說真的,愛琳。」

  她不敢違背,至少在他嚴厲的表情下不敢。她深深地歎息,整理衣服。邁肯在旁邊看她,他似乎找回了自制,但雙眼因未盡的激情而依舊閃亮。

  愛琳露出充滿愛意的微笑,「沒有人會像你剛才那樣看我,好像你在以每一寸身體愛著我一樣。」

  他慢慢伸出手,撥回耳邊掉落的一簇發,「剛才你也以同樣的方式看我來著。」

  她握住他的手,吻印上他的指關節,「答應我,我們永遠在一起。」

  但是他沉默,因為這個諾言他絕對實現不了。

  ☆☆☆

  愛琳知道,最好的辦法是假裝河邊的事從未發生過。但是看來行不通。只要邁肯在附近,她的整個身體就繃緊。體內的情感喧囂這麼強烈,她幾乎懷疑別人都會看出來了。如果有其他人在場,她絕對不敢正視邁肯,因為害怕她的眼神會出賣自己的感情。邁肯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總是盡力裝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可是幾個熟知他的僕人,比如菲科斯太太,就納悶這幾個禮拜他為什麼這麼反常。瞭解他的人就明白,他必定為事所繞。

  「應該是青春期作祟,」菲科斯太太跟塞特說,「年輕人要麼前一刻還生龍活虎的,下一刻就憂鬱反叛。」

  「不管邁肯脾氣怎麼樣,他最好盡職本分做好工作。」塞特中肯評價,「否則他就會被譴回馬廄,餘生就是一個低等僕人。」

  愛琳把偷聽到的原話如實告訴邁肯,他大笑。那天是下午,他正忙著清洗馬車。愛琳把水桶倒扣過來坐在上面,在一邊陪他。

  馬車內清洗一淨,馬兒已經解下轡頭領到馬廄去了。邁肯用力擦洗車身,汗水沾濕他的白襯衣,緊貼在背部肌肉上。他在黑色漆料上加蠟,然後拋光,肩部起落賁緊。愛琳先前提議要幫忙,但給他回絕了,「這是我的活,」他直接叮囑她,「座在旁邊看著就行。」

  愛琳欣然遵命,在旁欣賞他健美的體格。邁肯做任何事情都很細心。孩提時代他就被面授教導,只有好好工作才能得到犒賞——再加上他缺乏野心,所以才能成為一個出色的僕人。這是愛琳在他身上發現的唯一缺憾——他對命運安排的一切都接受不諱,本能地認定什麼都是命裡注定。她略帶愧疚地想,要不是因為她,邁肯對自己的命運必定會很滿意。她是他唯一可望不可及的東西。她知道強要留他在自己身邊是自私的行徑,但她不能放他走。對她而言,他就像空氣,水和食物一樣不可或缺。

  「你不會想做一個低級僕人的,是嗎?」她加重語氣,拉回自己野遊的思緒。

  「我倒寧願選擇這個,也不高興穿上制服到屋裡幹活。」他反駁。

  「菲科斯太太認定你總有一天會做上一等僕人,有可能還是侍從。」愛琳沒有說出口的是,女管家不無遺憾的認為,雖然邁肯足夠可以做個侍從但幾率渺茫,因為他實在太過俊俏了。試想,有哪個主人願意侍從長的比自己還好看呢?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做僕人,「而且你的酬勞會大大增加。」

  「我一點也不關心這些,」他低噥,在馬車前蓋倒上更多蠟。「就算拿再多錢,又有什麼用呢?」

  愛琳皺眉沉思,「以後可以買幢小房子,圈起自己的一塊地啊。」

  邁肯停住拋光打蠟的架勢,藍綠色的眼眸裡閃過一道危險光芒,「唉,有誰會跟我一起住在裡面?」

  愛琳對上他的目光,微笑而滿足地回答,「當然是我了。」

  邁肯把抹布放到車燈架上,緩緩走近她。愛琳看到他的臉就胃裡打結,「看來我得拚命賺錢,」他低聲,「要養你可是筆不小的開銷。」

  「我才沒那麼嬌貴,」她惱火抗議。

  他懷疑地看她,「光是你的髮帶就會讓我成窮光蛋啊,老婆。」

  那句低聲說出的「老婆」讓她像喝到蜜糖般心花朵朵開,「我會用其他東西扎頭髮的。」她保證。

  邁肯微笑著拉起她,手摸向她的身體,手臂,他的手背擦過她的胸部。她聞到男性的麝香體味和鹹濕的汗水味,感覺自己吞嚥困難。她自衣內掏出繡著玫瑰花的手帕,幫他擦額頭的汗。

  邁肯拿下那方精美的織品,仔細研究其上的綠色及粉色絲繡手工,微笑著問,「是你繡的?」他的大拇指輕輕刷過怒放的玫瑰,「真漂亮。」

  她因他的恭維而欣喜地臉紅,「對啊,是我晚上趕工做的,淑女不可以無所事事的。」

  邁肯把手帕塞進褲腰,警惕地看看四周。確定四下無人後,他的手臂環住她。他的手輕輕固定她的後背,臀部移向前,讓兩人精密地契合,「那麼每天晚上你都會在小木屋裡等我咯?」他低聲詢問。

  她點頭,靠向他。

  濃密的黑睫毛低垂,就像兩把扇子投在臉頰上,「如果我幹活回來又累又髒,你也會幫我搓背?」

  愛琳想像著他結實有力的身軀躺在大木澡盆裡……因水的熱力而愉悅歎息……古銅色的背脊在爐火下閃閃發亮。「是的,」她摒住呼吸,「然後你就開始打肥皂,而我就告訴你今天和那個剋扣麵粉的磨房老闆吵架的事。」

  邁肯柔聲輕笑,指尖輕摩挲她的喉嚨,「那個奸商,」他嘀咕,雙眼發亮,「明天我就去和他談——竟敢在我老婆頭上動土。然後我們就上床,我想整晚都抱著你。」

  一想到和他躺在舒適的床上、裸露的軀體交纏的景象,愛琳就渴望地顫抖,「可你一沾枕頭就會睡著的,」她說,「農活可是很累人的——你會精疲力盡。」

  「再累也不放過你。」他的手臂繞住她,鼻子蹭上她的臉頰。他的嘴唇像溫熱的絲絨,在她肌膚上低語,「我會吻你,從頭到腳尖,一寸也不放過。吻到你哭喊著求我,然後我就滿足你,讓你精力都耗盡。」

  愛琳手指伸到他的頸背,引導他的嘴印上她。他的嘴覆蓋她的唇,溫柔地摁壓,直到她順從地分開雙唇,迎接他靈巧的舌頭的探索。她嚮往他剛才描述的生活……她想拋開自己的命運和他在一起。但他剛才所說的一切只屬於另一個女人。一想到有其他人分享他的日夜,他的秘密和夢想,她內心充滿苦澀。

  「邁肯,」她低吟,自他唇上離開,「答應我……」

  他緊擁住她,安撫地輕拍她的後背,臉頰摩挲她的髮,「我什麼都答應你。」

  「如果你以後娶了別人,答應我你永遠最愛我一個。」

  「甜心,任性的愛人,」他溫柔地低噥。「你已經擁有我的心了—這輩子只有你一個。」

  愛琳手臂纏上他的脖子,「你會恨我嗎?」她臉埋在他頸窩,聲音悶悶的。

  「我本該恨的。如果不是你,我會對自己的處境很滿意,也早就娶了一個普通姑娘。」

  「我真抱歉,」她說,猛烈抱住他。

  「你真的抱歉嗎?」

  「不會。」她坦誠,邁肯大笑,仰起她的頭吻她。

  他的嘴堅定而有命令意味,舌頭無情地滑入更深。愛琳膝蓋發軟,無力地靠近他,直到兩人之間不容一絲空隙。邁肯輕易撐住她,分開兩腿固定住她的身體,手則固定住她的頸背。他唇上的壓力改成調情般的性愛舔弄,她發出破碎的呻吟。正當她以為自己承受不住會掉到地板時,邁肯突然離開她的唇。

  「怎麼了?」她的聲音濃重。

  邁肯一手輕撫她的唇,一邊瞇起眼睛看向門廊。「我好像聽到有動靜。」

  愛琳擔憂地皺起眉,看著他走上石板前廊,打量空空的院落,一個人影也沒,他聳聳肩,回到愛琳旁邊。

  她的手臂繞上他的腰,「再吻我。」

  「哦,不行。」他無奈地微笑,「你得回屋裡去—有你在這兒我沒法幹活了。」

  「我保證不出聲,」她乞求地撅起嘴,「你甚至都察覺不到我的。」

  「不,我會察覺的。」他低頭看看自己已經被喚起的部位,「通常這樣的情況下男人是很難再集中心思幹活的。」

  「我會搞定一切的。」她的手偷偷輕觸他褲襠下突出的東西,「你告訴我該怎麼做就行了。」

  邁肯苦笑著自她唇上偷得一吻,然後把她推開,「我已經告訴你該怎麼做了——回屋裡去就好。」

  「好吧。」

  她忿忿地轉身。邁肯無奈地搖頭輕笑,繼續擦洗馬車。

  ☆☆☆

  他們謹慎小心地隱藏彼此的戀情,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獨處。樹林裡,河邊,月色下的陽台。邁肯堅持不肯踏入愛琳的房間,他說如果走到她床邊,就管不住自己了。雖然愛琳清楚他的心跡,也知道他有多想要她,可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自制力比她強多了。他又取悅了她兩次,親吻,擁抱和撫弄,讓她滿足地戰慄。然後有天下午,他們在河邊約會時,邁肯終於同意允許愛琳帶他釋放。這是她一生中最難忘的性愛經歷,邁肯喘息,呼喚她的名字,她手裡的硬挺男根有著絲般的柔滑,強壯的身軀在她的觸摸下軟癱成水。愛琳喜歡他的高潮甚過自己的,因自己也能帶給他同樣的歡愉而興奮不已。

  如果這是伊甸園中的最後美好時光,那麼他們的時間來日無多。愛琳知道她和邁肯的情事不可能永遠持續,但是她也想不到會在那樣的情形下,結束的這麼快。

  有天晚上,她的父親召她去書房——這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事。私底下,伯爵從來不和兩個女兒談話。只有馬克斯,他的兒子,是他唯一注意的繼承人……兩個女孩無人羨慕兄長的好運。伯爵對自己的繼承人很嚴厲,時刻要求完美,叱責多過讚美。拋開馬克斯受到的一切嚴酷對待,他本質上是個溫順的好男孩。愛琳希望他今後不會和父親一樣,但看來伯爵已經下了好多年工夫。

  ☆☆☆

  愛琳走近書房,胃裡像結冰塊一樣難受。寒意侵襲全身,四肢和指尖都變得冰冰涼。她知道父親為什麼會特別找他,伯爵肯定是發現了她和邁肯的事。如果是其他事,他會吩咐她媽媽或菲科斯太太跟她說的。但這次他親自找她談話,看來事情是相當嚴重。

  她的直覺告訴她,接下來的對話絕對不會愉快,她焦急地想著怎麼回應,怎麼最大程度保護邁肯。為了讓他免受伯爵的憤怒,她願意做任何事,答應任何條件。

  空氣冷颼颼,她卻汗涔涔地走進房間,中間是一張巨大的桃花心木書桌。門開著,點著一盞燈。她走進房內,看到父親站立在書桌旁。

  伯爵並不英俊——他的臉平而寬,而且粗糙,好像一個雕刻家因趕著交工而來不及推敲細化。如果他能多點溫暖,智慧,或者仁慈,他看上去就會有極大吸引力。不幸的是他是徹底的無幽默者,而且認為自己的生活是完全的失敗。他對任何事都沒興趣,特別是家庭,對他而言這個家更像是個負擔。他唯一認可愛琳的時候,是在朋友和眾人的讚美下不情願地稱讚了幾句她的外表。至於她的思想,性格,希望和恐懼—他壓根不關心也不想知道,只是有一點必須肯定,她得嫁個他認可的好人家。

  ☆☆☆

  愛琳面向父親,內心困惑的是對養育自己的人怎麼會一點感恩之情也沒有。她和邁肯有眾多相似點,其中一條是兩人都沒有真正享受過父母的關愛。如果不是菲科斯太太,他們對雙親的慈愛都不會有半點印象。

  愛琳讀到父親臉上的憎惡,想起來這正是他看奧莉維婭的眼神。可憐的奧莉維婭,雖然她的父親是伯爵夫人的情人,可她本身並沒有錯啊。

  「是您叫我嗎,父親。」她的聲音低微而呆板。

  燈光照在西斯克利夫凹凸不平的臉上,形成鋸齒狀的陰影。他冷酷地看向她,「此刻,」他斷言,「我敢肯定的一件事就是:女人都是紅顏禍水。」

  愛琳盡量保持面無表情,但她呼吸加快,腿有點退縮。

  「有人看到你跟那馬廄小廝在一塊,」伯爵繼續,「親吻,你的手還放在……」他停住,下顎扭曲,「看來你得到了你媽媽的真傳。她也喜歡下等人……不同的是她喜歡馬伕,而你看來只對馬廄的小雜種感興趣。」

  愛琳因他的話而湧起一陣憤怒,她想伸手摑他的臉,打敗他,撕碎他的靈魂……如果他還有的話。她盯住地板上的一角,站得筆挺。她的父親一把攫住她的下巴,手指狠狠壓進肌肉。

  「他有奪走你的貞操嗎?」他咆哮。

  愛琳直直望進他的眼,「沒有。」

  看的出他根本不信。她的下巴被抓得更緊,「如果我叫醫生來給你檢查,他會承認嗎?」

  愛琳眼也不眨,只是回瞪他,「儘管檢查。」字眼就像撕撕地被擠出來,「但我保留著童貞,我只會獻給邁肯—只有他才能得到。」

  伯爵鬆開她,因她的叛逆而給她狠狠一巴掌。用力之大讓她瞬間臉部麻痺,頭偏到一邊。愛琳伸手摀住自己腫起的臉頰,憤怒地睜大眼睛瞪他。

  她的震驚和痛苦似乎讓伯爵冷靜了一點。他長長呼吸,坐進椅子,然後看向她,「那小子明天就收拾鋪蓋滾蛋。你必須保證不再和他見面。如果被我發現的話——我會立刻廢了他。我說的出做的到。不管他跑到哪兒,我都會找到他,而且還會很樂意地欣賞他走投無路的結局。這就是染指我女兒應得的下場。」

  愛琳從來沒想到在父親的眼裡她竟然只是一項財產,她的感覺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會像獵殺動物一樣,把邁肯踩在腳底下折磨。不能讓這事發生,不能因為他有膽子愛她就讓他受這樣的懲罰。

  她的心被恐懼嚙咬著,最終苦澀地開口,「如果我要邁肯走的話,他就不會回來。」

  「那就去叫他走。」

  愛琳不帶猶豫地回復,「我要你給他條後路。好點的後路—讓他做學徒—可以讓他謀生的後路。」

  她的父親因這無禮要求而眨眼,「你憑什麼跟我要求這個?」

  「我還是個處女,」她輕聲說,「目前是。」

  雙眸警惕地閉緊。

  「我明白,」伯爵喃喃地說,「如果我不答應你的要求,你就會隨便找個男人是吧,不管是個窮鬼或是個養豬的。」

  「一點不錯。」愛琳的回答直接肯定。她是認真的,如果邁肯能找到好歸宿,那所有的一切都沒必要留戀,即使自己的身體也如此。

  愛琳的反叛似乎激起了伯爵的讚賞,但他還是厭惡她,「看來你身上的確流著我的血,」他低聲,「儘管你跟你的母親很像。很好,我會給那私生子找個好歸宿。你也得跟我保證要他離開石字園。」

  「那麼你是答應了?」她靜靜堅持,拳頭緊握在身側。

  「是的。」

  「那麼我也答應你。」

  他輕蔑的嗤聲,「我不是在請求你的同意,女兒。更不是相信你——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是。我只是清楚的很,女人的榮譽跟地板上的墩布一樣毫無價值。」

  愛琳沉默地站著,直到他揮手叫她出去。她麻木地走回自己的房間,腦子裡瘋狂地嘈雜。有一件事是絕對肯定的—如果邁肯相信她還愛著他,那麼他絕對不會離開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5:17

  第三章

  對邁肯來說,這真是長長的辛苦的一天。他幫園丁在果園外面砌好石牆。幾小時的搬運活下來,累得肌肉疼痛。他自嘲地微笑,想到自己對愛琳來說真是沒什麼用處——他已經累的要癱倒。不過,也許她會讓他頭枕在她的膝上,打會兒盹,以女性舒柔的香氛包圍他。他睡覺的時候,她的手指就撫上他的頭髮……一想到這些,他疲憊的內心就充滿期望。

  在去見愛琳前他得先去見菲科斯太太。他在男僕的公共浴室裡沖了個澡,顧不上擦乾頭髮就趕到廚房去,他的身上有股辣肥皂味,通常這種肥皂用來刷洗地板和衣服,後來給僕人們用做個人衛生。

  「聽說您在找我,」邁肯直接問她。他看向女管家,因她臉上震驚的表情而困惑不解。

  「是西斯克利夫爵爺要見你。」菲科斯太太說。

  若大的廚房突然沒那麼溫暖舒適,爐子上滾滾的豐厚甜果醬似乎也沒像以前那麼吸引他,「為什麼?」邁肯謹慎問。

  菲科斯太太搖搖頭,廚房的熱力讓她兩頰紅紅的,「我和塞特都不清楚。你最近有犯什麼錯嗎,邁肯?」

  「沒有。」

  「那麼,根據我的經驗,你工作的很賣力,比同齡人還要努力,」她沉思地皺眉,「可能主人想慰勞你,或者指派給你特別任務。」

  兩人心裡都清楚,這個可能性根本不存在。伯爵不會因這樣的理由而傳喚一個低級僕人。如果要獎賞或懲罰,那是領班的事。「去穿上你的制服,」菲科斯太太提醒他,「可不能穿成這樣去見主人。而且動作快點——他不喜歡等人。」

  「該死,」邁肯低咕,一想到要穿那身痛恨的制服就頭痛。

  女管家假裝生氣地揮動手裡的木柄勺子,「你要是嘴裡再不乾不淨的,我就要敲碎你的腦袋。」

  「遵命,夫人。」邁肯溫馴地低頭,引來她的大笑。

  她輕輕拍拍他的臉,眼睛是柔柔的一池棕色,「快去快回,等你見完伯爵,就嘗嘗我給你留著的新鮮麵包和果醬。」

  邁肯踱步離開,他的笑容消失,代之以長歎。伯爵叫他準沒好事。唯一的可能是他和愛琳的關係已被他發現。他有些微的噁心感。邁肯最擔心的就是離開這裡,離開她。一想到幾天,幾周,幾個月都不能看到她,他簡直不能想像……就像被人告知以後必須在水下過活一般。他真想現在就去找她,但時間不多了。伯爵正在等他。

  他快速地換上制服、白色長襪和黑鞋,走向西斯克利夫所處的書房。房子出奇地安靜,好像暴風雨前的平靜。按照塞特吩咐的禮節,邁肯謹慎地扣門。

  「進來,」是主人的聲音。

  邁肯的心跳太劇烈,一瞬間有點頭暈。他仔細控制好表情,走進房間並在門口等候。房間空暢而簡單,以櫻桃木做成的地板,牆的一面是長方型的落地大窗戶。傢俱簡潔,書架、椅子,還有西斯克利夫正就坐的大書桌。

  在伯爵的簡短示意下,邁肯向前走去,停在書桌前。「爵爺,」他卑謙地說,等著大難臨頭。

  伯爵瞇起眼睛仔細端詳他,「我一直在想,該拿你怎麼辦。」

  「先生?」邁肯疑問地開口,胃突然往下一沉。他瞥了一眼西斯克利夫的眼睛,馬上本能地移開視線。僕人是不能直視主人的,這是大不敬。

  「石字園已經不需要你服侍了。」伯爵的聲音就像道寂靜的鞭子,「你即刻被解雇,我已經給你安排了其他出路。」

  邁肯默默點頭。

  「我認識布里斯托的一個船長老闆,」西斯克利夫繼續說,「伊伯利先生願意屈尊僱傭你當學徒,他是個好人,希望他能督促你,做你的師傅……」

  西斯克利夫還說了什麼,但邁肯一句也沒聽進去。布里斯托……認也不認識,好像是個重要的港口城市,有豐富的煤炭和礦產資源。至少還不算太遠……只是個臨近——

  「你永遠也沒機會返回石字區,」伯爵開口,拉回他的注意力,「這裡不再歡迎你,原因我不想提及。如果你膽敢回來,我會讓你後悔莫及。」

  邁肯明白他的意思。這是他受到過的最仁慈的恩惠,一個僕人受到這樣的禮遇應該感激剃零,但平生第一次,他痛恨這樣的恩賜。他勉強嚥下要衝出口的反對,內心如針扎般念叨,愛琳……

  「我已經安排好了,你今晚就動身,」西斯克利夫表情淡漠,「法漢一家專門送貨到布里斯托去。你可以坐在他的馬車後面。馬上去收拾你的行李,到村裡去找法漢,就可以動身了。」他打開抽屜,拿出枚硬幣扔給邁肯,5先令。

  「你的月薪,雖然你這個月還沒做滿,」西斯克利夫補充,「我不想讓人說我剋扣下人。」

  「不是的,爵爺。」邁肯低聲。加上這5先令,他房間裡所有的繼續大概有2磅了。他得好好留著錢,要知道學徒未必有薪水的。

  「你可以走了,把制服留下,往後用不著了。」伯爵注意力放回桌面的幾份文件上頭,徹底漠視邁肯的存在。

  「是,爵爺。」邁肯離開書房,思緒起伏不定。為什麼伯爵什麼也不問?為什麼不嚴厲責問他們倆進展到哪步了?也許伯爵不想知道,或許西斯克利夫做了最壞打算,認定愛琳已經招邁肯做了入幕情人。愛琳會受懲罰嗎?

  在這裡已經永遠找不出答案了。他不能再保護她、照看她……他已經被徹底驅逐出她的生活,但在走之前,他必須要去見她。麻木的感覺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胸口和喉嚨像火燒般的爍痛,好像肺裡吸進了火焰一般。

  ☆☆☆

  愛琳聽到期待的聲響……邁肯悉索爬上陽台的聲音,她心亂如麻。她的拳頭握緊,抵在翻騰的胃部。她知道她必須得做點什麼。即使父親不插手,她和邁肯的事終究也會以悲劇收場。邁肯應該有個全新的開始,和過去的一切人事都一刀兩斷。他會找到其他姑娘,一個能全心全意毫無束縛愛他的人,而這正是她做不到的。毫無疑問的是,他絕對會吸引眾多紅袖招。

  愛琳只希望可以找到另一個辦法讓他自由—一個對兩人來說都不那麼痛苦的辦法。

  她看到邁肯已經爬上了陽台,蕾絲窗簾後映襯出他的剪影。門輕微推開……他以腳支開的。但和從前一樣,不敢越門檻半步。愛琳小心拿起床邊的蠟燭,她的身影投影在玻璃門板上,和他的身影完美交疊。門開了,疊影消失。

  愛琳坐在靠陽台最近的床沿處,刻意和他保持距離,「你和伯爵談過了,」她的聲音平靜而呆板,但後背卻因緊張而落下一滴汗。

  邁肯安靜地站著,品讀她的優美輪廓,注意到她刻意撇開的距離。她本該早就撲進他懷裡的。「他跟我說——」

  「我知道他跟你說了什麼,」愛琳柔聲打斷,「你要離開這裡了。這是再好不過,真的。」

  邁肯困惑地搖搖頭,「我想抱抱你,」他低聲說,首度踏入她的房間。可是在愛琳制止的手勢下,他停下腳步。

  「別,」她說,感覺呼吸快要停止,「都結束了,邁肯。你要做的只是跟我道別,然後回去。」

  「我會想辦法回來的,」他聲音濃重,「我會按你希望的——」

  「那不是明智的做法。我……」她強迫自己,抑住對自己的憎恨,繼續開口,「我不希望你回來。我也不想再看到你。」

  邁肯茫然地看著他,往後退一步,「別這麼說,」他痛苦地低喃,「不管我到哪裡,我都會愛你。告訴我你和我有同樣的感覺,愛琳。上帝……如果沒有些許希望,我也不想苟活。」

  看來,『希望』就是他的致命傷。如果心存希望,他就會再回來,被父親折磨死。唯一解救邁肯的方法是讓他走的遠遠的……熄滅對她的所有愛戀。如果她做不到,那麼世界上就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離開了。

  「我已經向父親道過歉了。」愛琳輕聲苦澀說,「我求他趕走你,這樣我可以免掉出面的尷尬。當然,他很生氣——他說我至少該挑一個比馬廄小廝更高級點的男人。他說的對,下次我得好好挑選了。」

  「下次?」

  「有陣子你的確讓我很開心,可是現在我已經煩了。我想我們倆還是做朋友的好,畢竟……你只是個僕人。所以我們還是說清楚的好,在我沒說出更讓你難過的話之前,你最好走吧,邁肯,我不再需要你了。」

  「愛琳……可你愛我啊……」

  「那是說著玩的。從你那兒我學到了很多,現在可以找個紳士正經八百地玩了。」

  邁肯沉默著,看她的眼神就像一頭受了致命傷的動物。愛琳內心拚命地吶喊,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我怎麼會愛上你這樣的人呢?」她問,每個諷刺的字眼都像針紮在喉尖,「你是個私生子,邁肯……沒有家,沒有血統,沒有錢……你用什麼養我呢?請你,走吧。」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印出血痕。

  室內沉寂,愛琳低下頭,戰慄著向上帝祈禱別讓邁肯靠過來。如果他碰到她,再說一遍剛才的話,她的意志力就會粉碎,她強迫自己呼吸,用力地一次又一次。她睜開眼睛,看著空蕩蕩的門口。

  他已經走了。

  她從床上站起,跑到盥洗盆邊,手指緊抓住盆邊緣,激烈地嘔吐,直到胃裡排空,雙膝無力地發抖。她慢慢走到陽台,靠在欄杆上,手指緊抓住欄杆把。

  邁肯遠去的背影,孤單走在路上……那條通向村裡的路。他的頭低垂,一次都沒回頭。

  愛琳飢渴地注視他的身影,知道畢生再也不會和他碰面,「邁肯,」她低語。她一直等到他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才把冰涼的臉埋進睡衣裡,無聲地哭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5:25

  第四章

  菲科斯太太走進愛琳的小隔間,這是她臥室的私密空間。這座小小屋原是17世紀一座城堡裡的內屬物,幾年前伯爵和伯爵夫人在海外旅行時買下了這個圓拱頂的小東西,徹底打造一番後,面貌煥然——有嵌板、上好色、還有頂板、地板——簡直就是個小房間。這樣的東西在英國很罕見,但在法國卻很普遍,位高權重的階層人士常在裡頭做白日夢,或學習、寫作,和朋友密談。

  愛琳縮在角落裡,雙眼無神瞪著前方。身旁有一堆小東西……一匹彩色金屬製小馬……幾個錫兵玩具,有幾個斷了胳膊……幾顆廉價的男式襯衣紐扣……一把手工折疊小刀,上面雕刻著牛角花紋。這些都是邁肯的東西。她的手裡抓著一本口袋書,是本教兒童簡單語法和拼寫的圖書。菲科斯太太記得,她不止一次看到孩提時的愛琳和邁肯一起讀這書的情形,兩個小傢伙頭靠在一起,愛琳非要教他功課,可邁肯老大不情願,他寧可像無拘無束的動物般跑到樹林裡撒野。

  菲科斯太太皺著眉,把盛著湯和吐司的托盤放到愛琳膝上,「你該吃點東西了。」她的聲音雖然嚴厲,但是包含著全然的關心。

  邁肯走了好幾個月了,愛琳幾乎不怎麼吃或睡。她像被掏空般,大部分時間呆坐著。如果非要下去和全家共進晚餐,她也是默默地坐著,食物碰也不碰。伯爵和伯爵夫人以為她在使性子。但是菲科斯太太絕不同意他們的想法,這些人為什麼看不出來,愛琳和邁肯之間有著多麼緊密的聯繫啊。女管家拋開憂慮,提醒自己,他們只是孩子,年紀還輕。可是……失去邁肯看來真的讓愛琳徹底垮了。

  「我也想他,」女管家說,想分擔她的憂傷,「可是你得知道,怎麼樣才對邁肯來說是最好。你也不想讓他留在這兒,巴巴地看著他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親愛的,你看上去臉色蒼白又憔悴,頭髮像馬尾巴那麼幹。如果邁肯在這兒,他會怎麼說呢?」

  愛琳呆滯地看她,「他會覺得我活該,我對他太殘忍了。」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他會回過神,知道你這麼做都是為了他好。」

  「你真的這麼想嗎?」愛琳興致缺缺地問。

  「當然了。」女管家堅定回答。

  「可我不。」愛琳揀起窗邊的金屬馬,無焦點地看它,「邁肯會恨我一輩子的。」

  女管家沉思,可以肯定的是,要是還不採取點什麼行為的話,女孩的身體健康接下去就糟糕了。

  「也許我得告訴你……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菲科斯太太說,她本想保留這個秘密的。因為她也不知道愛琳會有什麼反應,一旦被伯爵知道她把信給了愛琳看,那這兒就會多一個囚犯了——她自己。

  女孩陰鬱的雙眼突然散發生機,眼神熱切,「什麼時候?」

  「今天大清早。」

  「他寫什麼了?他好嗎?」

  「我還沒看哪—你知道我眼神不好使,光線要亮點……我的眼鏡兒也不知道……」

  愛琳一把把托盤推開,站起身拉住她,「信在哪兒?快給我看看——哦,哦,你為什麼這麼久才告訴我?」

  菲科斯太太憂心地看著女孩臉上不自然的紅暈,下命令似的說,「信在我房間裡,如果你想看的話,得先把托盤裡的東西吃掉。」她的語氣堅定,「聽說昨天到現在你就一點也沒吃—這樣子還沒下樓你就會暈倒了。」

  「上帝呀,這個時候你怎麼還想的到吃的?」愛琳憤怒地說。

  菲科斯太太站在原地,不為她的目光所動。女孩終於妥協,拉過托盤,抓起一片麵包,忿忿地塞進嘴巴。

  女管家滿意地看她,「這就好。吃完後你來找我—我在廚房裡。然後我們就到房裡去看信。」

  ☆☆☆
         
  愛琳狼吞虎嚥,差點被麵包嗆到,喝湯時勺子在她手裡抖得厲害,送到嘴裡時汁已經灑的遍地。她的思想也停不下來,一片混亂。邁肯的信裡不會說原諒或理解她之類的字——根本都不會提到她。沒關係,只要知道他還活著,生活安好,她就放心了。哦,上帝,等他的消息等得她快餓死了!

  匆匆搞定湯後,她不耐地把勺子扔到一邊,起來穿上鞋。她真是笨啊,怎麼就沒想到通過菲科斯太太跟邁肯聯繫呢。雖然愛琳不能直接聯繫他,但可以通過管家間接接觸啊。她心裡湧上溫暖的悸痛,這個想法稍稍慰給了她分離幾周的相思之苦。一想到那封信,羊皮紙上有邁肯親筆的記號,愛琳就興奮不已。

  她走進廚房,引起洗碗女僕和廚娘的竊竊私語,她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紅透了。她抑制不住興奮地跑到大木桌後的菲科斯太太那裡,女管家正和廚子說話,一旁是磚制的爐子。廚房裡瀰漫著煎魚的味道,那股油油的腥味讓愛琳的胃覺得很不舒服。她大力地吞嚥下口水,抑制住嘔吐的衝動,走近女管家。

  「信呢,」愛琳在她耳邊提醒,菲科斯太太微笑。

  「好。等一會會,小姐。」

  愛琳點頭,不耐地歎氣。她轉向爐子,一個廚娘正在笨手笨腳地翻轉魚身。油不斷從鍋裡濺出來,滴滴飛彈開,流進底下不用的一籃碳上。愛琳因她的笨拙而皺眉,攫住她的手臂,把她推到管家那裡。「菲科斯太太—」

  「好啦,馬上就好了。」女管家還在和廚子商量菜單。

  「我知道,可是爐子——」

  「就一句話了,小姐。」

  「菲科斯太太,我覺得這個廚娘—」

  愛琳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巨聲打斷,跟隨而來的是浸透油的籃子著火引發的爆炸。火舌直竄到了天花板,一盤魚被帶的四散。愛琳震驚了,廚娘顫抖地靠著她,兩人的呼吸因缺氧而開始困難,她們無力地靠在大木桌旁。

  愛琳朦朧中聽到女僕們的尖叫,菲科斯太太在大聲吩咐從貯藏室裡搬鹽過來灑到火上。愛琳轉身想出去,但她已經被火包圍。突然她感到身體劇烈疼痛,驚駭地意識到是自己的衣服上著火了。她本能地想跑,但到處都是火和煙。她看到菲科斯太太驚恐的臉,然後有人把她撲倒到地上……一個男人在大聲地咒罵……有人用力拍打,想熄滅她衣服上的火苗。愛琳尖叫著掙扎,但她呼吸越來越弱,眼前一片模糊,慢慢陷入黑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5:54

  第五章

  12年後

  「看來那些美國人已經到了。」愛琳嘲諷地開口,她剛和妹妹奧莉維亞晨間散步回來。她停在蜜色石牆旁,注視宅子門口四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僕人們忙碌地在中庭裡穿來穿去。大大的中庭院落一邊是馬廄另一邊是僕人的住處。客人們隨身帶了一個月的行李和衣物,打算在石字園好好停留。

  奧莉維亞站到愛琳身邊,她24歲,外表出眾,淺栗色的秀髮,榛綠色的雙眸,身材苗條嬌小。光從她活潑的姿態看,她似乎無憂無慮。一旦看入她的眼睛,就能察覺到,她必定為曾經有過的幸福付出過慘痛代價。

  「真是笨的可以,」奧莉維亞輕聲,指的是這些客人,「難道沒人告訴他們,這麼早就拜訪是很不合時宜的嗎?」

  「看來沒有。」

  「虛有其表,是吧。」奧莉維亞咕噥,研究起馬車上的鍍金線條和門框上的繪畫。

  愛琳竊笑同意,「美國人喜歡把錢花在人家看得到的地方。」

  她們一起大笑,眼神心領神會。她們的哥哥馬克斯,現在該改名叫韋斯特克裡夫爵士啦,邀請美國人來這兒參加狩獵宴會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看起來漢普夏郡四季都有他們忙的呢……八月有松雞,九月有鷓鴣,十月是雉雞,春夏是嘴鴉,還有兔子終年等候。例行的狩獵活動每週2次,女士們也參加。宴會上還邀請商人和有影響力的政客。馬克斯總能微妙地處理好個中關係,讓自己左右逢源。

  受石字園邀請的美國人必定富的流油……他們的發家大都靠船運和房地產,還有工廠比如肥皂廠或報社。愛琳一直覺得美國人更有魅力。她喜歡他們朝氣的活力,和希望被接納的渴望。他們不介意自己的落伍,身上的衣服總是比流行的落後一兩季。最有趣的地方是餐桌上,無論被安排在鹽的旁邊或是被賞臉坐在主人的旁邊,他們都極其焦慮。而通常他們也比較關注品位,比方推崇夏朗德出產的瓷器,意大利的雕塑,法國的紅酒……美國人對跨國婚姻更是大度,大筆美金可以娶到任意一個英籍女孩。當然了,血統再高貴也高不過瑪登家族,這是全英國最古老的貴族後代之一。

  奧莉維亞最喜歡拿她們的家族威嚴開涮,她說只要擁有顯赫的瑪登血統,即使是一隻骯髒發臭的大黑羊也能吸引美國人的雄心。「既然英國沒人要我,那我不妨考慮考慮認識個美國鑽石王老五,跟著他遠度重洋算了。」

  愛琳微笑擁抱她,「你才不敢呢,」她靠著她的頭髮低聲說,「因為我會很想你的。」

  「我們真是天生一對,」奧莉維亞自嘲的歎氣,「我們倆就會這麼終老,跟一大群貓咪度過最後時光。」

  「上帝助我。」愛琳開心地低吟。

  愛林回想起姐妹倆以前的對話,一手圈住妹妹的肩,「好了,親愛的。」她愉快地說,「眼下你就有機會認識個有錢的美國人了,看看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奧莉維亞嗤聲,「我不過說著玩的,你明知道。還有,你怎麼確定宴會上的人都是紳士呢?」

  「昨晚馬克斯有跟我提起過那群人。你聽說過紐約的肖恩家族嗎?三代都是富翁,一直定居美國。這個家族現在的當家人是傑頓.肖恩先生,未婚—而且長相很英俊。」

  「他覺得好是他的事,」奧莉維亞說,「我沒想要釣個丈夫,不管他多有魅力。」

  愛琳保護性地摟緊奧莉維亞的肩。自從她的未婚夫,安伯利爵士死後,奧莉維亞就再也沒戀愛過。但是她的確需要一個真正的家了,不該為癡情而空空守侯一輩子。

  奧莉維亞對安伯利愛的那麼深,他死了兩年她還在哀悼。即使是安伯利這樣最好心腸的男人也不忍奧莉維亞孤零零度過餘生。

  「上帝,」愛琳說,「你很有可能會遇到另一個男人,而且會愛上他—就像愛安伯利那樣—也許不會比他多,但至少不會比他少。」

  奧莉維亞的肩膀繃緊,「主啊,我不希望如此。愛一個人太過辛苦。你和我有過同樣的痛苦。」

  「是的。」愛琳承認,掙扎著要把回憶的心扉關上。

  她們靜靜地站著,明瞭對方內心的隱痛。愛琳在想,為世人所不容的妹妹竟然是她最親近,最貼心的朋友。愛琳歎口氣,走到府宅的其中一個尖塔前,轉身開口,「來吧,」她抖擻精神,「我們從僕人廳那裡進去,我可不想讓客人看到我們滿身塵土的樣子。」

  「我也這麼想。」奧莉維亞踏上台階,「愛琳,老是幫馬克斯招呼客人你不覺得厭煩嗎?」

  「不會呀,事實上我還覺得挺愉快的,因為總能聽到倫敦來的新聞。」

  「上周老托靈頓爵士還說,你總能讓別人覺得他們聰明而又有趣。他說你是他見過的最出色的女主人。」

  「真的?那下次我得在他杯裡多加點白蘭地。」愛琳微笑,在前廳停下,想看一眼那些美國客人。他們的行李放在地上,眾人熙熙攘攘。

  ☆☆☆

  愛琳正在打量他們的時候,一個男子吸引她的注意。他身高鶴立雞群,身材結實勝過運動員。一頭黑髮,寬寬的肩,走路的樣子極其自信。和眾多美國人一樣,他的衣服是手工訂做的,樣式嚴謹保守。他停下腳步和一個客人隨意地閒聊,剛硬的臉部線條半遮掩著。

  他的身影讓愛琳感到不自然,她平時的沉著冷靜有點亂了方寸。距離有點遠,所以她看不清他的長相,但卻能感覺到他的熱力。他的動作,天生的王者風範,頭部傲慢的傾斜角度……不庸質疑,他是個習慣發號施令的人……難道他就是肖恩先生?

  奧莉維亞已經先她進了屋,「你不來嗎,愛琳?」她轉過身問。

  「來了,我……」愛琳吞吐地敷衍,繼續望向那個背影,和他一對比,周圍的人都毫無生氣。他結束簡短的談話,走向房子門口,當踏上第一級台階時,他停下了……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的肩部肌肉在黑色外套下繃起。愛琳觀察著他,迷醉於他突然的靜止。他慢慢轉身,向她看過來。她的心狂跳,在兩人的眼神相遇前趕緊跑進房子。

  「你怎麼了?」奧莉維亞關心地拍拍她,「你看上好像受了驚嚇。」她焦急地握住愛琳的手,「來吧,用冷水洗洗臉。」

  「哦,我沒事的,」愛琳回答,但胃裡已經開始在翻騰,「剛才我在院子裡看到一位紳士……」

  「那個黑頭髮的嗎?是的,我也注意到他了。為什麼美國人都長那麼高呢?可能是水土的原因—他們長的就像喪服帶一樣。」

  「就禮節而言,我們倆得盡快下去了。」愛琳微笑,她們倆都屬於骨骼嬌小型,哥哥馬克斯,身高和普通人也差不多,但他的體格更為健壯,全身透露出的訊息清晰表明:膽敢挑戰他的人都是找死。

  姐妹倆隨意地聊著天,邊走進東側臥室。愛琳知道她得盡快更衣,務必要以衣著光鮮的姿態迎接早早就到的美國客人。也許還得先給他們弄點小點心,但沒時間準備頓像樣的早飯了。只有在上午的正餐前多上點飲料。

  愛琳快步穿過食品貯藏室。她決定先上草莓和藍莓,得用水晶大碗盛上。再上瓶裝的奶油和果醬,還有麵包和蛋糕。蘆筍沙拉和烤培根也不錯。愛琳吩咐女管家菲科斯太太在晚餐上加上一道冰凍龍蝦舒芙裡。正餐似乎還少點了,要麼來點淋上蛋黃醬的鮭魚肉排,還有配上芹菜莖的甜麵包——

  「好啦,」奧莉維亞悠閒地晃過來,打斷她的沉思。「祝你過的開心,我得和往常一樣去找避難處了。」

  「你不用這樣啊,」愛琳不悅地皺眉。

  自從奧莉維亞和安伯利的情事發難後,她就幾乎把自己給隱藏起來了。雖然眾人大多同情她,但她仍被視做「破蔽」。所有的社交活動都不邀請她,在石字園舉行舞會或宴會時,她也是獨自待在自己房間裡。在奧莉維亞長達兩年的自我禁閉後,馬克斯和愛琳終於決定要做點什麼。雖然奧莉維亞永不能回到醜聞前的良好狀態,但她的餘生也不能像隱士般度過。他們會堅定但不疾不徐地將她帶進社交圈,最後給她找個門當戶對的好丈夫。

  「你已經哀悼得夠久了,奧莉維亞。」愛琳語氣堅決,「馬克斯說過,如果有任何客人對你不敬,就叫他們馬上離開。」

  「我不是怕他們的排擠才不和他們接觸,」奧莉維亞抗議,「而是我還沒有準備好。」

  「你永遠都不會準備好的,」愛琳評論,「遲早你都得面對呀。」

  「以後再說。」

  「我記得你以前最愛的就是跳舞,在鋼琴前唱歌,玩牌——」

  「愛琳,」奧莉維亞柔聲打斷她,「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我會再次跳舞打牌唱歌——可那得是我自己的選擇,而非你的。」

  愛琳露出抱歉的微笑,「我不想霸道行事。我只是想讓你開心起來。」

  奧莉維亞握住她的手,安撫地輕拍,「親愛的,我只希望,你在照顧別人幸福的同時,也要想想自己的幸福才是。」

  我很幸福了,愛琳本想說,但話堵在喉嚨裡說不出口。

  奧莉維亞歎口氣,向外走去,「晚上再見。」

  ☆☆☆

  愛琳旋開瓷製的釉色門把,走進臥房,把帽子摘下。她頸後的頭髮因為流汗而粘濕。她把巧克力褐色長髮上的髮針和發圈都扯下,放到梳妝台上,拿起銀把梳,慢條斯理地自髮根開始梳理,享受麻麻癢癢的梳感。

  今年的八月格外暖熱,不想在倫敦熱死的上流人士們紛紛擠到鄉下避暑。馬克斯曾說過,肖恩先生和他的若干生意夥伴會以石字園為暫住地,在漢普夏和倫敦之間來回奔波一陣。看來肖恩先生打算在倫敦設立辦事處,打通一切環節後,他的船就可以在此地裝貨了。

  肖恩家族因縱橫房地產界和華爾街而富可敵國,最近因採取先進的工業化生產而大大加快了工廠的生產效率。看來他們的野心不僅局限於給美國鐵路業提供引擎和零部件,還要打算進軍歐洲市場。對馬克斯來說,肖恩無疑是最理想的投資合作夥伴—愛琳有預感,她的兄弟對他們的生意經感興趣的很。以這個目的來看,肖恩先生應該會在石字園待上好一段時間,而且樂享其中。

  她突然有個計劃,立即起身換上一襲白底熏衣草圖案的夏裙。她沒有拉鈴叫女僕幫忙。和同階層的女士們不同的是,她通常都自己更衣。若必要的話,她只會讓菲科斯太太幫忙。除了奧莉維亞以外,只有菲科斯太太才能幫愛琳沐浴或更衣。

  愛琳扣上緊身胸衣的珍珠小排扣,站到落地鏡前。以發針固定住頭髮,把頸後的髮把繯起成束。她正在將多餘的頭髮塞進帽子裡時,從鏡子裡看到床上好像有樣東西……是單只的手套,或是襪帶,還是……一塊淺粉色的綢緞布。愛琳好奇地皺眉,走過去看個究竟。

  她自枕頭下取出那方物事。是塊舊手帕,刺繡的圖案顏色幾乎褪成全白,絲線也多處磨損。愛琳困惑地以指尖描繪上面的玫瑰花蕾。這是打哪兒來的?怎麼會出現在她的床上?她還在撫摸著精緻的刺繡,胃裡湧起熟悉的翻騰感。

  這是她自己繡的,十二年前。

  她的手指緊握,扣住布料。她的脈搏開始狂跳並充盈耳朵、喉嚨和胸膛,「邁肯,」她低語。

  她記起她送給他的那天……更確切地說,是他從她那裡拿走的那天,在馬廄旁的馬車邊。只有邁肯會歸還這記憶的碎片。但不可能是他。邁肯多年前就離開了英國,中斷了布里斯托的學徒生涯。自那以後,沒人見過他,也沒有他的消息。

  愛琳一直努力不要去想他,她告訴自己時間會衝斷愛戀的痛苦。可邁肯還是像個幽靈般縈繞她,以她不願意承認的無望充滿夢境。這麼多年來,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生死。

  愛琳握著手帕,走出房間。她像受傷的動物般,輕輕穿過屋子東側,從僕人廳口走出房子。屋沒有隱私,所以她需要找個地方獨處,好好地想一想。在她心頭,最先浮現的念頭是……不要回來,邁肯……如果現在看到你,我生不如死。不要回來,不要……

  ☆☆☆

  馬克斯.韋斯特克裡夫爵士,在書房會見傑頓.肖恩。他第一次看到肖恩是他來訪英國期間,那時他就認為這個人值得推崇。

  坦誠布公地說,馬克斯不喜歡像肖恩這樣的人,通常他這樣的人被稱為美式貴族階級。即使這輩子沒有經過社會教化,馬克斯也不相信任何貴族階級。而且,在馬克斯碰到的所有人中,沒有比傑頓.肖恩更美式貴族化的了。但事實上,肖恩卻更樂衷於效仿其曾祖父的行為,該前輩是個行事粗俗口無遮攔的海上商販,積累的財富少的可憐。經過代代努力方有今日成果。以肖恩家族今日的地位而言,本該避免提及出身不雅的祖先才是上策……可前提是除非傑頓同意。

  肖恩輕鬆悠閒地走進房間。他35歲左右,舉止高雅。小麥色的頭髮修剪整齊,層次分明,皮膚曬的黝黑。典型的美國人……藍眼,金髮,帶著不敬的意味。但金色的外表下有種陰暗的東西,犬儒主義和憤懣不平使他的眼和嘴恪上深紋。眾人對他的評價是,工作辛苦,玩樂更甚。看來,馬克斯聽到的關於他酗酒放蕩的傳聞確有其事。

  「爵爺,」肖恩低聲說,堅定地與他握手,「非常高興能來這裡做客。」

  女僕端上咖啡,馬克斯示意把咖啡放到桌上。

  「旅途還好麼?」馬克斯問。

  肖恩藍灰色的眼角露出笑紋,「一切平安,感謝上帝。請允許我問候伯爵夫人,她還好吧?」

  「非常好,謝謝您。我的母親要我代她致歉,因為她現在在國外拜訪朋友,所以趕不回來。」馬克斯站在托盤旁邊,納悶愛琳怎麼還不下來招待客人。看來她應該是因為客人的提前抵達而去調整安排了。「想來點咖啡嗎?」

  「當然,謝謝。」肖恩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兩腿略微分開。

  「奶油還是糖?」

  「糖就行。」肖恩接過杯子和托碟,馬克斯注意到他的手顫抖了一下,引動瓷器作響。應該是前晚的縱酒引發的後遺症。

  肖恩接過杯子放到桌上,自上好的外套內袋掏出一個銀製細瓶,往咖啡了倒了點酒。他端起杯子,把咖啡一飲而盡,閉上眼享受辛辣液體流過喉嚨的感覺。然後把空杯放回桌面,馬克斯再次斟滿。銀瓶表演再次上場。

  「我們很歡迎你的合夥人。」馬克斯彬彬有禮回敬。

  肖恩坐回椅子,慢慢品位第二杯咖啡。「謝謝。不過此刻,他應該正忙著叮囑僕人吧。」他嘴角浮現諷刺的微笑,「邁肯忙上一整天也不夠,他是個工作狂。」

  馬克斯已經坐到書桌後頭,突然停住欲喝茶的架勢。「邁肯,」他輕聲重複。這只是個普通的名字,即便如此,他內心卻感覺到警鈴大作。

  肖恩輕笑。「在曼哈頓,邁肯被人稱做'國王'。正是因為他的不懈努力,肖恩家族才擯棄原先的農業化機械,改用先進的工業化生產裝置。」

  「有人說這是根本無必要的冒險。」馬克斯評論,「你在農業化機械生產方面已經首屈一指了……尤其是小麥播種機類。為什麼還要冒險改用工業化生產呢?大鐵路公司已經有自己生產的引擎—從各項指標來看,都非常符合需要。」

  「這情形維持不了多久,」肖恩輕鬆應對,「我們可以肯定的是,以他們實際的生產能力是達不到他們保證的生產進度的—然後就得對外撒謊以掩飾無能。另外,美國和英國不同。在那兒,大部分的鐵路都是依靠工業化操作—比如我的廠—生產出引擎和零部件。因為競爭激烈,必須生產出更有優勢,更有競爭力的產品。」

  「我很有興趣知道,你為什麼認定英國的鐵路公司保證不了生產進度呢?」

  「邁肯會跟你仔細說明的。」肖恩保證。

  「我翹首以見。」

  「相信你已經見過他了,爵爺。」肖恩緊盯著馬克斯,故意以漫不經心的聲調繼續,「聽說邁肯曾經受雇於石字園。你可能對他沒印象了,畢竟那時候他還是個馬伕。」

  馬克斯無有反應,心裡卻想著,噢,天殺的!這個邁肯必定就是愛琳一直深愛的那個。馬克斯有種衝動,要馬上去找愛琳,他得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因為邁肯已經回來了。「馬伕?」他輕聲的糾正,「如果我沒記錯,邁肯在離開這兒前是屋內的僕人。」

  肖恩故意反問,「接納以前的僕人做客人,希望你不會介意吧。」

  「不過另一方面,我欽佩邁肯的成就。有機會我會當面稱讚他。」這話只說了一半。問題是,邁肯出現在石字園,會讓愛琳非常不安。真的如此的話,馬克斯得想個辦法,在世界上,兩個妹妹比任何一切都要重要。他不能讓她們被人傷害。

  肖恩聽到馬克斯的回答,微笑著說,「看來我沒有看錯你,韋斯特克裡夫爵士。你和我想像中一樣,思想開放,待人公正。」

  「謝謝。」馬克斯加了一勺砂糖進咖啡,陰鬱地想著愛琳此刻不知在哪裡。

  ☆☆☆

  愛琳走得飛快,幾乎是跑著來到她最愛的河邊。野花和蔓草叢生,形成高高的蔓牆。她從來沒帶其他人來過,即使是奧莉維亞。這兒是屬於她和邁肯的秘密,自他走後,她常常來這裡獨自哭泣。

  再次面對他,才是她要面臨的最糟糕的事。

  愛琳一手還攥著刺繡手帕,低下身子茫然地揪著一把把青草,來穩定自己的思緒。陽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小小的黑甲蟲沿著金盞花莖奮力往上爬,暖陽薊的辛辣和沼澤菊的的味道融進河流的和肥沃的土地裡。她無神地瞪著水面,一隻羽翠鳥停在水上,用尖喙啄著身上的羽毛。

  過往的誓言依舊烙在她心中……

  「除了你我誰也不嫁,邁肯。如果你離我而去,那我這輩子就孤獨終老。」

  「愛琳……除非你叫我走,否則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她猛烈搖頭,想將這惱人的記憶揮走。她把手帕揉成團,支起手臂正準備要把它扔進靜靜的河流,身邊傳來輕輕的低語。

  「等等。」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6:07

  第六章

  愛琳閉上眼,沒說出口的話語在顫抖的靈魂中苦苦掙扎。是他的聲音……更醇厚更深沉,完全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而不再是個男孩。他慢慢走近,一地的蔓草因踐踏發出沙沙聲,她一直不去看他。她用盡全力才能繼續呼吸,因為害怕而全身癱軟,還有一股無法抗拒的熱力讓她的心雀躍狂跳。

  他的聲音似乎叩開了她內心的某扇門,「如果你要把它扔到河裡的話,那我就要回來。」

  愛琳手指鬆開,手帕悠悠自指間飄落。她緩緩轉身,迎接他的靠近。她在廳內看到的那個黑髮男子就是邁肯,此刻的他比剛才看到的還要更壯實更注目。身型結實硬朗,寬挺的鼻子旁是對稱完美的臉。他的男性陽剛替代了以往的俊美——雕刻家會認為這座雕像的某些部位需要柔化一下。但他輪廓分明的臉很配那對漂亮的眼睛,濃密睫毛下一雙清澈明亮的藍綠色眼睛。世界上沒有其他人有這樣的眼睛。

  「邁肯,」她沙啞著開口,目光在他身上搜尋,想找到些以往那個瘦長男孩的影子。但是沒有。邁肯現在全然陌生,已褪去了往日的青澀和稚嫩。他的衣著是手工定制的,他的頭髮天生是捲曲的,但現在是服帖剛直、層次分明的短髮。他靠近的時候,她讀到更多細節……背心上金色表鏈在陽光下一眩而過,他坐在岩石上時,肩膀和大腿的肌肉獸般地鼓起。

  「我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你,」他低聲說,眼光一直不離開她,「我只是想看一眼這條河……很久沒有看到了。」

  他的發音有點怪,柔軟,後抽,有些地方故意加上尾音。

  「你聽上去像個美國人。」愛琳低語,放鬆自己緊縮的喉嚨。

  「我在紐約住了很長時間。」

  「你一句話都不說就消失了。我……」她停頓,幾乎無法呼吸。「我很擔心你。」

  「哦?」邁肯微微一笑,表情冰冷,「我是沒辦法才離開布里斯托。雇我做學徒的船廠老闆伊伯利先生心狠手辣。在我的肋骨被打斷,頭被打破後,我決定離開那兒找個地方重新開始。」

  「我很抱歉。」愛琳輕聲說。她努力抑制住反胃,開口詢問,「那你是怎麼籌到去美國的路費的?要花不少錢吧。」

  「5英鎊。比一年薪水還多的多。」他的話裡有抹諷刺,當年如天文數字般的錢數如今九牛一毛。「我寫信給菲科斯太太,她從自己的積蓄裡留出來寄給我。」

  愛琳低下頭,記起收到他來信的那一天……也就是那一天,她的整個世界顛覆,一生扭轉。

  「她現在怎麼樣?」她聽到邁肯問。「還在這裡工作?」

  「嗯。她還在這裡,過的很好。」

  「那就好。」

  邁肯彎下身小心地揀起丟落在地上的手帕,似乎沒有注意到愛琳的僵硬。他依舊坐在石頭上,開始打量她,「你真美,」他鎮定自若地評述,好像在觀賞油畫或悅人的風景,「比我記憶中更動人。你沒有戴戒指,我注意到了。」

  她的手指馬上縮到襯衣下,「是的,我沒有結婚。」

  他的眼裡閃過一抹怪異。藍綠色眼睛掠過一絲陰暗,好像夏日的晴空剎那烏雲覆蓋。「為什麼呢?」

  她隱藏起自己的不安,代之以鎮定的微笑,「這不由我決定吧。你呢?已經——」

  「沒有。」

  這個消息不應該讓她的心跳快一拍的。但它的確如此。

  「奧莉維亞呢?」邁肯柔聲問,「怎麼樣了?」

  「她也沒嫁人。和馬克斯,還有我一起住。她……你大概不常能看到她。」

  「怎麼了?」

  愛琳試著以合適的字眼來解釋妹妹的狀況,她不希望他武斷定論。「奧莉維亞不怎麼出去社交,也不願意和這兒的客人說話。都是因為2年前的醜聞。那時奧莉維亞和安伯利爵士訂婚了,她非常愛他。但兩個人還來不及結婚,他就死於狩獵意外。」她停頓,撣開襯衣上的一隻小甲蟲。

  邁肯面無表情,「什麼樣的醜聞?」

  「那件事過後不久,奧莉維亞就流產了。大家都知道她和安伯利已經……」她無助地停下,「奧莉維亞犯了個錯誤,她把這事告訴了一個朋友,那人是個長舌婦。雖然我和馬克斯盡力壓住流言蜚語,但整個社交界還是知道了,而且散播到了全倫敦。」她挑釁而堅定地看向他,「在我看來,奧莉維亞沒有做錯什麼。她和安伯利是真心相愛,而且快要成婚了。但總有些人說長道短,奧莉維亞一直沒能從哀傷中恢復過來。我的母親是個愛面子的人,那件事發生後她就常出國旅遊去了。我高興的是我的父親已經不在世,否則他不會放過奧莉維亞。」

  「那你哥哥——」

  「不,馬克斯一點也不像我們的父親。他很正直,也有慈悲心腸,而且思想也開放。」

  「一個開放的瑪登人,」邁肯沉思,終於找到一個貼切的形容詞。

  他眼裡的促狹讓她放鬆下來,她終於可以長長的呼吸,「如果你對馬克斯再多點瞭解,你絕對會同意我的話。」

  他們都能感覺到,兩人之間的鴻溝比年少時更深了。各處的世界差距太大,幾乎沒有什麼交集。現在他們更像是彬彬有禮的陌生人,但這樣至少不會心碎。過去的邁肯不復存在,以往的少女愛琳也回不來了。她看著苔蘚地,靜靜的河流,雲淡的藍天,然後與他的目光交會。她感謝現在的不真實感,至少可以讓她再次看到他。

  「我該回去了,」她輕輕挪步,「還有一堆事……」

  邁肯立即起身,身軀在陽光下勾勒出結實的輪廓。

  愛林拚命想打破痛苦的沉默,「我很想知道,你怎麼會給肖恩先生這樣的人工作。」

  「說來話長。」

  「我很想聽。是什麼改變了一個連侍從都不願意做的男孩呢?」

  「他很飢渴。」

  愛琳瞪著他,既憂慮又迷惑,這句簡單描述裡大有乾坤。她想知道所有細節,邁肯到底經歷了什麼事,最終變成現在的樣子。

  邁肯無法把眼光從她身上離開。不知為什麼,可能是太陽底下曬久了的緣故,他臉上起了一抹紅暈。他極其謹慎地慢慢走近她,彷彿她的存在是某種危險。他停在裡她幾步之遙之處,她又發覺心跳開始麻痺。她快速地吸氣,肺裡充進滿滿的空氣。

  「我陪你回去好嗎?」他問。

  這是個再正常不過的邀請,任何紳士都會這樣……愛琳猶豫半晌,終於同意挽住他的手臂。她的手指繞上他的袖管,輕地像只白蛾的翅翼。「謝謝。」她輕聲開口,握住他的臂膀,柔順地壓進上等黑呢面料。多年後和他的真實接觸讓她渾身輕顫。為了穩住自己的步伐,她的指尖輕輕緊扣住他。邁肯的呼吸突然斷促,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喉嚨。但他很快調整節奏,細心地護送她走上斜坡,向石字園走去。愛琳感覺到他的身材非常健壯,她困惑他怎麼練就出如此體格。

  「我做過船夫,在斯坦頓島和城市間來回運送乘客。」邁肯說,似乎讀懂她的思想,「每個來回賺25分,這期間我遇上了肖恩。」

  「他也是你的乘客?」愛琳詢問,他點頭,她奇怪地看他一眼,「可你怎麼會認識一個商人呢?」

  他的表情開始帶著防衛,「事事都有聯繫。」

  她因他的推委而微笑,「看來我得想想辦法讓你健談點。」

  「我一向不健談。」

  「但客人就得取悅大家呀,」她提醒他。

  「哦,那我就取悅你吧,」他嘀咕著,「我只是不習慣邊走邊談。」

  他刻意的配合消除了她的鎮定,愛琳紅著臉自嘲歎息,「我覺得,你一點也沒改捉弄人的本性。要知道,你正在陪伴的是一位英國女士。」

  他沒有看她,直接回答,「是的,我知道。」

  他們走到一座小房子前,這是離主屋不遠的小屋,專門提供給需要個別隱私的客人,或是喜歡獨處的客人。馬克斯曾跟愛琳提過,雖然這房子住三人都綽綽有餘,但肖恩先生特別指定要把這房子派給他一個人。愛琳還沒見過肖恩先生,但她已經看到幾個僕人拎著大包小包走進房子。

  邁肯停下腳步,瞥了一眼房子。「我們在這裡分開好嗎?等下我就去主屋——但我想先到處看看。」

  「當然。」愛琳猜想他再次回到石字園一定百感交集,這裡的每個角落,每條道路都充滿回憶。「邁肯,」她不穩地開口,「肖恩先生是不是故意接受我哥哥邀請的?或者,是你安排了這一切,然後再回來?」

  邁肯轉向她,「我為什麼要回來呢?」

  愛琳遇上他深不可測的目光。他沒有動怒的跡象,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內心像鐘錶繃緊發條。

  瞬間她明白了他一直小心掩蓋的東西……因為她曾深愛過他,所以才能看的出來。是仇恨。他回來是為復仇——他要為她過去的行為懲罰她,以數千種方式。

  哦,邁肯,她恍惚地想著,雖然因未來的危險而本能地想喊叫,但她內心仍對他深深同情。到現在你還不忘那傷痛嗎?

  她的目光移開。他放過她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這個直覺讓她緊蹙眉頭。她抬頭直直看向他的臉,以全然的關心說,「你已經很成功了,邁肯。看來你已經得到了夢想過的所有東西,甚至更多。」她轉身,謹慎地踩步離開,盡全力克制自己奔跑的衝動。

  「還不是所有。」邁肯的聲音低不可聞,他的目光追隨著她,直到她消失不見

  ☆☆☆

  邁肯晃進小木屋,僕人們忙進忙出整理肖恩的行李。屋內傢俱是雅各布賓式的,外型莊嚴而笨重。牆壁上鑲著奢侈的紫檀木貼板,厚厚的天鵝絨窗簾掛在窗戶前,遮擋住了光線。真不錯,大部分時間裡,傑頓.肖恩都討厭陽光。

  邁肯清楚瞭解傑頓為何堅持獨自住這屋。作為一個紳士,傑頓必須控制自己,不能做出逾禮行為。邁肯以前從沒看到他喝醉的樣子。因為傑頓總是把自己鎖在屋子裡,喝它一兩瓶,兩到三天後再度現身,臉色蒼白,跌跌撞撞,但是思維敏銳得讓人目瞪口呆。他的行為也無任何預兆——大概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吧。他的密友透露,這種無來由的酗酒情形在和邁肯遇到之前不久就開始了,那時他的哥哥,佛雷德裡克.肖恩剛死於先心病。

  傑頓的侍從正把一盒雪茄放進多層抽屜裡。邁肯絕少碰煙,但今天他破例了。他抽出一支雪茄,聞到濃濃的辛辣味。侍從遞過小剪刀。邁肯點頭致謝後接過並剪掉雪茄尾部。侍從把煙點著,他節奏地吸燃雪茄底部,並注意到自己手指在微微發抖。

  與愛琳重逢的震撼比他預想的更甚。

  侍從留意到他情緒不穩,「先生,您還需要什麼嗎?」

  邁肯搖頭,「如果肖恩來了,告訴他我在後陽台上。」

  「好的。」

  和主屋一樣,這幢小屋建在河邊的一處崖壁上。周圍是密密的松林,潺潺的流水伴隨樹間鳥巢的輕鳴。邁肯鬆開外套,坐進椅子,慢慢地找回了些許自制力。他根本不留心侍從端來的水晶煙灰槓。他的思緒全然被愛琳佔滿,包括她發針下濃密的秀髮,和身軀纖細的曲線。

  時光讓愛琳更加標緻動人。她已經徹底地成熟了,變成了女人。她的臉龐精緻雕琢,鼻子細長挺拔,原先深玫瑰似的唇色,現在變成貝殼內壁般淺淺的粉紅。還有那該死的永不消失的美麗記號,那抹吸引他所有注意力的唇角漩渦。邁肯內心攪起最後一波剩餘的仁慈,提醒自己他曾經有過的歡樂——但那是多年前就消失的東西。他花費數年,扭轉了自己的命運,也泯滅了自己的靈魂。

  邁肯掐掉雪茄,雙臂撐向大腿前傾。他望向近前開滿花的山楂樹,想的是為什麼愛琳還沒出嫁。也許她本質上和她父親一樣冷血,年少時的熱情已經被自我欣賞所取代。可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不重要。他會去引誘愛琳。唯一遺憾的是老韋斯特克裡夫爵爺,他已經無福得知邁肯在他女兒白嫩雙腿間最終攫取歡愉。

  邁肯的思緒因地板上傳來的嘎嘎作響和杯中冰塊的滑動聲而停止。他坐回椅子,看著好友傑頓.肖恩走進陽台。

  傑頓轉過身,半靠在欄杆上,一手支住圓柱。邁肯穩穩迎上他的目光。在外人看來,他們倆之間的友誼不過是純粹出於利益考慮而已。話說的沒錯,不可否認這是兩人關係裡的一部分,但他們的交情絕非僅限於此。和絕大部分穩固的友情一樣,兩人都擁有對方缺乏的氣質。邁肯出身普通,野心勃勃,傑頓出身世家,情緒敏感,容易滿足。邁肯做事直接果斷,傑頓視榮譽為第一。邁肯每日奮戰商場,傑頓在旁悠閒自得。

  傑頓嘴角露出微笑,「我在愛琳小姐回屋的路上碰到她了。是個美人,跟你描述過的一樣。她嫁人了麼?」

  「沒有。」邁肯心緒不寧地瞪著縹緲的煙霧。

  「那麼,事情比預期中要容易了。」

  襯衣下的肩膀突然縮緊,「她結不結婚都沒什麼大礙。」

  「你的意思是,你絕不允許任何細小的東西比如丈夫什麼的,橫欄在你的路上,是這個意思?」傑頓的微笑欽佩地加深,「該死,你還真是無情地冷酷啊,邁肯。」

  「所以你才要我做伴。」

  「是的。我們倆的道德觀念都很相近……我得喝一杯。」

  「怎麼了?」邁肯自他手裡接過杯子,舉到唇邊嚥下幾口,品位冰火交融的液體。

  傑頓敏銳的眼光沒有錯過邁肯手部的輕顫,他把冰塊放進杯子,「你不覺得你的復仇過火了點?要得到愛琳小姐是毫無疑問的事。不過我想即便這樣,你也不會就此消停。」

  「不是復仇。」邁肯喃喃地開口,把杯子推到一邊,嘴角露出苦澀的微笑,「是要驅除咒語。而且我也沒指望會消停。我只是想……」

  他沉默著。從自己的生活進入不可預知的階段時開始,12年來他就一直處於飢渴的邊緣。在美國這個投機者的天堂,他獲得了成功,但這遠遠不夠,任何東西也掩平不了他內心的獸性。

  對愛琳的回憶已經折磨了他一輩子。他當然不是愛她——愚蠢的幻覺很久前就消失了。他不再相信愛,也不需要愛。可他得做點什麼,來撫平自己內心多年的憤怒,那種不允許自己忘記她的憤怒。他曾在成千上百個陌生人身上找到過愛琳的影子,她的眼睛,她的嘴,她下巴的弧度。他越是想忘記,越是被她折磨困擾。

  「如果她在這所謂的驅咒計劃裡受傷害怎麼辦?」傑頓問。他的聲調絲毫不受他的影響。這是他的優點之一,看問題時不帶個人感情,而是還事物以本來面目。

  邁肯伸進杯子,拿出一塊冰放到嘴裡嚼碎,「我本來就要傷害她。」

  多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邁肯才不想僅僅傷害她而已,他想讓她受難,哭泣,尖叫,乞求。他要她跪下求她,這才不過是個開始。

  傑頓看他的眼神充滿懷疑,「奇怪的做法,畢竟你曾愛過她。」

  「那不是愛,只是年少無知時的衝動。」

  「真是絕妙的衝動,」傑頓因回憶而露出微笑,「我也有過一次,那時我16歲,深深迷戀上我姐姐的家庭教師。一個年紀比我大的女人,20多歲……」他打住,微笑苦澀,藍眼裡灰蒙一片。

  邁肯從杯裡再度夾出冰塊。「她出了什麼事?」

  「我們吵架了。她懷了我的孩子,但她不想告訴我。我確定那孩子是我的。後來她去找了個庸醫,大出血死了。真是可悲,她把這事跟我家裡人說了,他們同意給她一筆費用。肖恩家的人都會善待自己的私生子的。」

  雖然傑頓的姿態和往常一樣輕鬆,但眼裡有抹不去的陰鬱。

  「你以前從來沒提過她,」邁肯專注看著他。兩人相交超十載,他還以為已經瞭解了傑頓的所有秘密。

  「我沒說過?」傑頓回過神似地站起身,撣撣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這裡的某些東西讓我很想哭。該死的美得像副畫。」他走到門口,回過身,「我要去再喝一杯,你要不要來點?」

  邁肯搖頭,也站起身,「我還有事要做。」

  「是啊,當然。故地重遊,肯定有幾個僕人還記得你的。」傑頓露出諷刺的微笑,「石字園,多美的地方。可惜這裡的人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引蛇入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6:32

  第七章

  毋庸質疑,整個石字園最香噴噴的地方肯定是廚房邊的儲藏室,菲科斯太太在裡頭塞滿了好東西,肥皂垛、蠟燭、冰晶花,還有水果罐頭。女管家今天分外忙碌,宅子裡擠滿了客人和僕人。她捧著一羅重重的、剛做完的肥皂,打算拿到食品室裡。有兩個女僕負責用線器把大塊的肥皂切割成小塊。

  今天的活很多,所以菲科斯太太對跟在後面無所事事的小廝很是惱火,「詹士,」她吩咐道,「行行好,把這些東西搬下去。我的手吃不了重量。要是塞特沒事幹的話,跟他說我這裡需要人手。」

  「遵命,夫人。」身後傳來溫馴的回答。

  這不是詹士的聲音。

  菲科斯太太正在困惑時,一雙大手幫她挪走手上的重物,她這才看清,剛才指使的對象竟是主人的客人。從他考究的衣著看來,還是個貴客——哦,她竟然還吩咐他搬東西。她早該想到,此刻所有的僕人,即使是較高級的僕人,也都是沒有空閒的。「先生,請原諒……」她想解釋,但這位黑髮紳士已把東西搬進食品室,當著張大嘴巴的女僕面輕鬆將肥皂放在桌上,並向菲科斯太太致以微笑。

  「我早就料到啦,還沒開口問安,你肯定會給我下命令的。」

  菲科斯太太看進他的藍綠色雙眼,像快要中風似的將手壓在胸上,驚訝地熱淚盈眶,「邁肯?」她驚呼,難以置信,「哦,上帝……」

  他兩個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她胖胖的身體,像舉小女孩般把她抱離地面。她歡呼地大叫,引得他的微笑。

  看到原本平板嚴厲的女管家這麼失常,幾個女僕不禁停在門廊口處觀看。隨後而來的還有瞪大眼睛的洗碗女僕,廚娘、廚子,他們都只在這裡工作過5年。

  「我沒有想到會再看見你。」菲科斯太太歎息著說。

  邁肯手臂緊緊抱著她,回味她身上永不消失的母性味道。他想起菲科斯太太無數次給他偷偷留下美食的情形—麵包、茶餅、濃湯,她是他內心深處一股暖流……她一直相信他是最好的。

  她比記憶中嬌小多了,頭髮也近乎全白。但歲月待她挺仁慈,紅紅的臉頰上只增添了些許皺紋,肩膀和脊背也只是比以往略微彎點。

  菲科斯太太拉好蕾絲帽,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我的上帝,你已經長成了巨人!我都認不出你了,只有你的眼睛,哦,和過去一樣。」女管家意識到旁邊的大堆觀眾,不悅地遞給眾人警告的眼神,「忙你們的活去,快點。別傻站著,小心眼珠子掉出來。」

  女僕們順從地四散分開幹活去了,走之前都好奇地瞥一眼那位貴客。

  菲科斯太太握住邁肯的手,「跟我來。」她急切地說。他們走進女管家的臥室。她打開門,讓他進來。屋子裡的丁香丸、蜜蠟和茶色的亞麻布是那麼熟悉,就是故鄉的味道。

  菲科斯太太再度眼淚汪汪,邁肯輕輕握住她的手,「真是抱歉,」他輕柔地說,「在來之前我真該先通知你的。」

  菲科斯太太努力控制住眼淚,「你後來怎麼樣了?」她問,看看他昂貴的衣著,也注意到腳下珵亮的黑皮鞋,「這麼多年了,你怎麼會想到要回來了呢?」

  「以後再說,我們有的是時間。」邁肯說,記起以前大批客人來的時候,宅裡的僕人都會忙地團團轉。「還有一屋子的客人等著你——我也要去見韋斯特克裡夫爵爺了。」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蜜蠟封口的信封,「在我走之前,希望你能拿著這個。」

  「這是什麼?」女管家疑惑地問。

  「是你給我的錢,靠著它我才能去美國。我早該還給你的,可是——」邁肯不自然地打住。此刻言語表達不清,而且為了目的著想,他應該避免提到和愛琳有關係的事。

  菲科斯太太搖搖頭,想還給他,「不,邁肯,那是我送你的禮物。我唯一遺憾的是那時候沒法再多給你點。」

  「那5英鎊救了我的命。」他小心地幫她整理好帽子,「該我回報的時候了。這是一家新開的鑄造公司股份,全買在你名下。如果你願意可以隨時兌現。來年它們就會增值。」邁肯看到菲科斯太太一臉不懂的表情,不禁歎息。她對股票、期貨、未來增值毫無概念。

  「這麼說,裡面不是真的錢咯?」她問。

  「這比錢更有用。」邁肯保證,但考慮到老太太有可能把這疊東西扔出去餵魚,他再度吩咐,「把這個放到安全的地方,菲科斯太太,你手裡握的可是價值5千英鎊的東西。」

  她吃驚地幾乎握不住,「5千鎊……」

  正如邁肯先前預料到的那樣,女管家看上去驚呆了,好像還沒有消化自己已經是個女富翁的事實。她不穩地晃動一下,邁肯迅速扶住她的肩。

  「我想要你退休,」他說,「給自己買幢房子,有自己的傭人,和馬車。你為別人做了這麼多,現在該安享晚年了。」

  「可是我不能接受這麼多錢,」她抗議。

  邁肯扶她坐上壁爐旁的椅子,兩手握住她的臂膀,「這還只是開始呢。我要為你做的更多。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跟我回紐約去,這樣我就可以照顧你。」

  「哦,邁肯……」她的眼睛感動地閃著淚光,「可是我不能離開石字園,我必須要陪著愛琳小姐。」

  「愛琳小姐?」他重複,警戒地瞥她一眼,疑惑她為什麼特別提到愛琳。「她可以雇個新管家啊,」他的聲調銳利,她露出護衛性的表情。

  「你見過她了?」女管家謹慎詢問。

  邁肯點頭,「我們簡短談過。」

  「命運對韋斯特克裡夫爵爺的兩個女兒真是不公平。」

  「是的,我有同感。愛琳小姐告訴我她妹妹的事了。」

  「但卻沒說她自己的事?」

  「沒有。」邁肯注意到她臉上的陰影,「出了什麼事?」

  女管家小心翼翼地措辭,「你離開石字園後不久,她就……得了重病。」她的眉頭深深鎖起,「在床上整整躺了3個月。雖然後來康復了,可是她……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他的雙眼瞇起,「她怎麼了?」

  「我不敢說。只能說那場病讓她變的……脆弱許多。」

  「什麼樣的脆弱?」

  她堅定地搖頭,「我不能說。」

  邁肯看著她,心裡計算著怎麼套出她的話,他改之以溫柔的勸哄,「你知道的,我絕對可以信賴,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哦,你不會讓我打破誓言吧。」菲科斯太太斥責。

  「當然不是了,」他淡淡開口,「我總是要人家打破誓言的。如果他們不同意,我會跟他們道歉的。」他挪動雙腿,開始設計話題,「你說愛琳小姐『再也回不到過去』是什麼意思呢?她該死的看上去很好啊。」

  「不許說髒話!」女管家怒聲訓斥。

  邁肯看看她,露齒而笑,想起以前他因為那三個字受到過的多次責罵。「好吧,那就不告訴我。我自己去問愛琳小姐本人好了。」

  「我懷疑。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把她逼這麼緊。」菲科斯太太穩穩地站著,「你現在真是相貌堂堂,」她驚呼,「在美國有老婆了嗎?一個小甜心?」

  「沒有,感謝上帝。」他的笑容消失,確切說,是因為她的最後幾個字。

  「哦……」她的話音既不是同情也不是疑問,「只有她,對吧?所以你才回來的。」

  邁肯陰鬱地蹙眉,「我回來是為了生意,不僅是因為韋斯特克裡夫的邀請。我來這兒和愛琳小姐也無關——和沒人記得的過去也無關。」

  「你還記得,」她說,「她也沒忘。」

  「我要走了。」他突兀開口,「我還沒去見過韋斯特克裡夫呢。」

  「我才不相信呢,」菲克斯太太斷定,「韋斯特克裡夫爵爺是個好人。我相信他會周到地歡迎你的,和對其他客人一樣。」

  「看來他跟他的父親一點都不像,」邁肯諷刺。

  「是啊。你們倆會融洽相處的,只要你不會傷害愛琳小姐。她受的苦已經夠多了,沒有你的話也是如此。」

  「受苦?」邁肯的聲調再也抑制不住輕蔑,「我才是真正受過苦的人,菲科斯太太……很多人因為缺衣少藥而死……被繁重的勞役壓斷腰……一家貧苦。別告訴我愛琳受的苦比得上他們的一丁點。」

  「你太偏激了,邁肯,」她輕聲訓責,「伯爵和他的兩個妹妹遭受的苦難和我們的不一樣,但他們的確處在痛苦中。如果你日子過的艱辛,邁肯,那也不是愛琳小姐的錯呀。」

  「也不是我的。」他柔聲說,渾身的血液開始沸騰。

  「上帝保佑,」女管家輕聲說,「邁肯,你在計劃些什麼?」

  他換上一臉漠然,「沒有計劃什麼。」

  她擺明了不相信,「如果你腦子裡想著要對付愛琳小姐,我要警告你——」

  「沒有。」他輕柔打斷,「我不會對付她的,菲科斯太太—你知道的,以前她對我意味著什麼。」

  女管家好像放心了,她轉過身,沒有看到他臉上陰酷的微笑。

  邁肯走到門口又折回身,「菲科斯太太,告訴我……」

  「什麼?」

  「為什麼她還沒嫁人?」

  「那該由愛琳小姐來告訴你。」

  「肯定有個男人,」邁肯喃喃著,像愛琳這麼出眾的美女,身旁不可能沒有男士陪伴。

  菲科斯太太慎重地回答,「事實上,的確有位紳士常和她來往。聖德裡爵爺,現在住在老瑪士萊宅子裡。他大概5年前搬來的。明晚的舞會上你就能見到他了—石字園常邀請他來的。」

  「他是怎樣一個人?」

  「聖德裡爵爺是個真正的好紳士,也是個好鄰居。要是你看到你,你也會喜歡他的。」

  「會見面的。」邁肯嗓音輕柔,離開房間。

  ☆☆☆

  愛琳機械性的向客人問好。自早上偶遇傑頓.肖恩先生後,她又認識了他的另外幾個家族成員—他的姐姐,姐夫,他的紐約朋友,洛切斯,克萊爾,羅賓遜,同樣個個是富翁。正如先前預料到的那樣,他們對英式貴族禮儀充滿敬畏。愛琳禮節性地問起他們的跨洋旅程,讓他們感動不已。她提起等下要上幾盤點心,若干人等感激的表情就如同一個死囚犯剛被無罪釋放。愛琳情不自禁地猜想,等他們在這兒過上幾天後,還不知會對她有多崇敬。

  愛琳離開客廳,去廚房找菲科斯太太。奇怪的是,雖然宅子裡一切如常,但為什麼沒人告訴她邁肯回來的事呢。房間裡的空氣充滿張力,好像還有嘶嘶的閃電火花。只要看菲科斯太太一眼,她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是的,在看完愛琳後,邁肯馬上就來看女管家了。瞭解他的人都知道,她們兩個是曾最愛過他的人。

  邁肯……她的頭腦裡像炸滿蜂窩似的混亂……根本理不清思路和頭緒。看來邁肯回石字園並不是因為什麼未了的魔力或緣分,也不想從兩人的過去中做什麼了斷。他只想從她那裡得到某樣東西……痛苦,遺憾,或歡愉的補償,可以讓他最終平和的東西。可她已經一無所有,儘管她願意奉獻自己的靈魂,如果還有的話。

  她想再看他一眼,只是要確定他的確在這兒。她想聽他的聲音,感覺他的臂膀,任何一切,只要證明那不是自己虛幻出來的就行。愛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走近大木桌。她瞄了眼桌上的紙張,跟廚子和女管家修正了菜單的內容。事情做完後,她開始考慮是否該陪客人用上午餐。但是她感覺渾身疲憊。她不想和這麼多陌生人一起吃飯,對笑,談話。而且邁肯也在場……今天晚些時候她可以放鬆下,做個稱職的女主人。而現在,她想找個私人空間,靜靜思考。還要躲起來,心裡有個聲音在吶喊。是的,還要躲起來。在沒有控制好自己的心緒之前,不能再和邁肯碰面了。

  「伯爵正在找你,」菲科斯太太說。她關心地看著愛琳面無血色的臉。

  是的。馬克斯生怕她看到她曾愛過的人後會傷心或哭泣。「我這就去找他,」愛琳說,「而且還得跟他說,恐怕今早他得獨自招待客人了。我覺得……很累。」

  「哦,是的。」菲科斯太太同意,「今晚的舞會後你得好好休息。」

  邁肯,即將參加石字園的舞會—這是愛琳從未料到的一幕。「命運真是奇怪,是麼,」她喃喃,「他居然能回來,真是諷刺。」

  菲科斯太太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他還想要你。」

  這句話讓她全身竄過戰慄,她的脊背好像射手的弓一般拉緊,「他是這麼說的?」

  「不……不過我提到你的名字時,從他臉上可以看的出來。」

  愛琳摒住呼吸,「你有沒有告訴他——」

  「我不會說出去的。」女管家保證。

  愛琳安心地執起菲科斯太太粗糙的雙手,女管家溫暖的手讓她舒心了不少,「他絕對不能知道,」她低語,「否則我無法忍受。」

  ☆☆☆

  愛林在收訊室裡找到了馬克斯和奧莉維亞,這是家裡的一處私密地,一家人常在這裡集合討論重要事宜。看來今天也是如此。愛琳掩住自己的憂慌,微笑望向哥哥關慮的臉和妹妹緊張的神色,「你們不用為我擔心,我不會從窗子跳下去了,」她跟他們說,「我向你們保證,我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已經見過邁肯,我們簡單談過了,而且也達成了共識,過去的一切現在都已經沒事了。」

  馬克斯上前摁住她的肩,「過去的一切才不會沒事,」他的聲調是和別人截然不同的粗啞聲,「而且現在,情勢有變……我不想你再受任何傷害。」

  愛琳試著露出安撫的微笑,「我不會受傷害的。就算我曾經對他有過什麼,現在也都過去了。那時候只是個迷惘的小女孩,我可以肯定,邁肯現在對我也一樣沒感覺。」

  「那他來這兒幹嗎?」馬克斯眼神銳利。

  「當然是和肖恩先生一起來談生意的,還有你在他們鑄造廠的投資—」

  「我懷疑這都是邁肯的障眼法。」

  「障眼什麼?」

  「掩蓋住征服你的目的。」

  「馬克斯,說真的,你知道你的話有多荒謬嗎?」

  「我打過獵,」他直接陳述,「大半輩子都領著獵犬獵殺動物—我知道獵人是什麼樣。」

  愛琳掙脫開哥哥,諷刺地自嘲,「我就知道,你看的太偏了。生活不僅局限於追逐和征服啊,馬克斯。」

  「對女人來說也許如此。可對男人就不同了。」

  愛琳歎口氣,遞給奧莉維亞一個眼色,要她支援。

  她的妹妹迅速捕獲這一信息,「如果愛琳說她沒有因邁肯的出現而受擾,那麼我們也就沒必要生事了。」

  馬克斯的表情絲毫沒有軟化,「我堅持要請他離開。」

  「上帝,你知道這樣做會引起多大的流言嗎?」愛琳不耐地問,「如果你已經決定了,幹嗎還來問我呢?就讓他去吧,好嗎?我想要他留下。」

  兩人同時看她,讓她吃了一驚,好像她剛才說了哪門子外語,「怎麼了?」她謹慎開口。

  「剛才我似乎看到了你過去的一點影子,」馬克斯說,「至少這是個好的改變。」

  愛琳報之以大笑,「你在暗示什麼,馬克斯?難道說我一直以來都怯懦嗎?」

  「比這更糟,」他反駁,「除了聖德裡你壓根不搭理任何男人—而且擺明了不會動搖。」愛琳正想抗議,馬克斯轉向奧莉維亞。「你也比愛琳好不了多少,」他的話語直接坦率,「安伯利死了已經兩年,你好像也跟著他進了棺材。該摘掉寡婦面紗了,奧莉維亞,重新開始生活。上帝,你們兩個是漢普夏最漂亮的女人,但卻活的跟尼姑一樣。恐怕等到我老掉牙佝僂背的時候還得拖著你們倆。」

  奧莉維亞生氣地看看他,愛琳因腦中浮現哥哥老掉牙的有趣畫面而竊笑。她回身吻吻他,「看來你命裡注定要如此啦。你應該心存感激,畢竟我還沒說你呢,親愛的,34歲還未婚的哥哥,你一生裡最重要的事就是要盡早生個繼承人——」

  「夠了,」他呻吟,「媽媽已經跟我嘮叨了上千遍,上帝,我可不想你們再重複給我聽。」

  愛琳看看妹妹,奧莉維亞正試著擠出一抹蒼白的微笑,「非常好,那我們就說定了,你不對邁肯不敬,我不再提這個。」

  馬克斯點頭,嘴裡念叨了什麼,走出了房間。

  愛琳看向奧莉維亞,知道馬克斯先前的評論影響到了她,她對妹妹露出安慰的笑,「他說的很對,」她說,「你是該重新交伴了。」

  「你的意思是,交男伴。」

  「是的,總有一天你會再次戀愛,奧莉維亞。會嫁給一個很棒的男人,懷上他的孩子,過上安伯利希望你擁有的幸福生活。」

  「那你呢?」

  愛琳的微笑消失,「你知道,這樣的玫瑰夢不再適合我了。」

  奧莉維亞唇間吐出一聲歎息,「這不公平啊!」

  「是的,」愛琳柔聲同意,「但有時就是如此—命運。」

  奧莉維亞緊張地抱住雙臂,皺眉瞪著地毯,「愛琳,有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實在難以啟齒。但現在邁肯回來了,我不能再隱瞞下去了。」

  「別,奧莉維亞,」愛琳輕聲說,她知道妹妹要說的是什麼。

  奧莉維亞的臉頰流過一滴淚,「是我告訴父親的,說你和邁肯在馬廄裡的事。你已經猜到了,可是你從來沒問起。我以為我可以沉默,我真的很抱歉,我毀了你的一切。」

  「這不是你的錯啊,」愛琳驚呼,摟住她,「我怎麼會怪你呢?你只是個孩子……別哭!雖然你告訴了父親,但這已經不重要了。我和邁肯已經是過去式,走過的路,做過的事,都不會再回頭,更不會重新在一起了。」

  「我真的很抱歉。」

  愛琳輕撫地拍拍她的背,「 『只有傻子才和命運抗爭……』 這是父親常說的,記得嗎?」

  「是的,而這句話就讓他像個徹底的白癡。」

  愛琳大笑,「也許你說的對。邁肯也沒有遵從命運,不是嗎?」

  奧莉維亞從袖子裡掏出手帕,擦拭掉淚水,「僕人們都在議論,」她說,剛哭過的聲音悶悶的,「好像是錢伯利的侍從告訴了詹士—他又告訴了女僕—說邁肯在紐約的外號是『國王』,在第五大道有座豪宅,他在華爾街很出名。」

  愛琳嘲諷地微笑,「從馬廄小廝到國王,他的確讓人吃驚。」

  「愛琳,如果邁肯再愛上你怎麼辦?」

  這個問題讓她一陣顫抖,「他不會的。相信我,過去的感情已經殞滅了,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沒有殞滅呢?」

  「奧莉維亞,我向你保證,已經過了12年,邁肯不會再想追求我了。」

  「可你還沒——」奧莉維亞唐突地止住。

  愛琳知道妹妹想問什麼,她臉紅了。她走到窗前,看著通往東側花園的石拱門。拱門上爬滿了薔薇、鐵繡蓮、忍冬花,香味裊繞的小徑直通到一座木頂石身的小屋。花園裡到處都是對邁肯的回憶……他仔細地檢查著薔薇叢,把枯死的花蕾剪掉……樹叢和葉間探出他被曬的黝黑的臉……他給花上肥時,頸後的頭髮汗濕濕的。

  「這就是人人說的渴望吧,」愛琳說,手指細繪窗欞,「不管邁肯去哪裡,他永遠是我的一部分。我聽人說,失去四肢的人總覺得自己還擁有它們。有多少次我感覺邁肯仍在這裡,我的心裡一直有塊地方屬於他。」她閉上眼,頭靠上冰涼的玻璃,「我永遠都愛他,」她低語,「可現在他既熟悉又陌生。我簡直想不到會有這麼甜蜜的折磨,讓我能這麼靠近他。」

  很久以後奧莉維亞才開口,「愛琳……現在邁肯已經回來了,你還是不想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嗎?」

  「為了什麼呢?我只會博得他的憐憫。」愛琳站直身,輕拍冰冰的臉頰,讓它恢復生氣,「寧願他恨我,也總比憐憫我強。」

  「真不知道你怎麼能忍得下去!」奧莉維亞大聲說。

  愛琳乾澀微笑,「你知道麼,如果他以前不那麼愛我,那他今時也不會這麼恨我。這讓我有種很怪異的舒適感。」

  儘管馬克斯和愛琳苦苦勸說,奧莉維亞仍不去參加舞會。「可我需要你啊,」愛琳堅持,用盡辦法讓妹妹走出半封閉的生活方式,「今晚我會感覺很不自在的,奧莉維亞,如果你在旁邊陪我的話—」

  「不。」奧莉維亞冷靜地說,坐在收訊室裡,一手拿本書,另一手端著酒杯。她的頭髮鬆鬆地紮起,穿著舒適的編織拖鞋,「我可不想和那些美國烏合之眾混在一塊。而且,我知道你為什麼會渾身不自在,即使我在場你也不會有什麼好轉的。」

  「那麼多年過去,你就不想看看邁肯長什麼樣嗎?」

  「上帝助我,當然不想。」奧莉維亞明亮的榛綠雙眼探究地看向她,「過去我對你們倆做了那事後,如果看到他我會地板上找個洞鑽下去的。」

  「他根本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

  愛琳皺眉,決定使出另一招,「那肖恩先生呢?你難道一點也沒興趣跟他碰碰面?」

  「馬克斯已經跟我說過肖恩先生的諸多陋習,我想還是離他遠點比較好。」

  「我以為馬克斯喜歡肖恩。」

  「他是喜歡,但站在哥哥的立場就不同了。」

  「我還以為他讓肖恩先生很盡興呢。」愛琳說,奧莉維亞大笑。

  「反正他在這兒要留一個月,到時候我們就知道了,好了,現在下樓去好好玩吧。你穿這件裙子很漂亮……你是不是曾經告訴過我,邁肯最喜歡藍色?」

  「我不記得了。」

  的確是藍色。今晚愛琳控制不住地選擇了這件俄羅斯寶石色絲裙。樣式簡單,沒有花邊或罩衫,前後半開口,方領。喉間繞了兩圈珍珠項鏈,一圈低到腰部,另一圈藝術性地繞上她的卷髮。

  「你美的像女神一樣,」她的妹妹高興地評論,祝賀性地舉高酒杯,「祝你好運,親愛的。我敢打賭,一旦邁肯看到你和你的衣服,他肯定把持不住。」

  ☆☆☆

  從邁肯和傑頓.肖恩攀上關係那天起,傑頓就不遺餘力地邀請他參加各種各樣的社交聚會。經過長時間的訓練教導課程,邁肯終於能在肖恩所處的上流社會中自如表現。要成為上流階層的一員,光是衣著和舉止是不夠的,還需要握權的姿態,自信及外露的優越感,還有高雅的氣質,這個邁肯永遠也做不到。

  幸運的是,金錢在美國幾乎萬能。紐約的上流社會雖然也有排外現象,但對富豪卻大開方便之門。只要一個人口袋鼓鼓塞滿錢,大門到處為他敞開。但女人就沒那麼幸運了。如果一個女繼承人出生不良好,不管她多有錢,都不可能被紐約的社交界接納。

  經歷過挑剔的紐約舞會氛圍後,邁肯更享受眼下這輕鬆的聚會方式。他跟傑頓說到這個,引來朋友的輕笑。

  「英國就是這樣,」傑頓說,「毫無改進。反正也沒人剝奪英國人的頭銜,他們就樂得自由自在。可是在紐約,一個人在社交圈的地位根本不穩定,想知道的唯一方法就是,有多少名單上印有你的名字。委員會名單,賓客名單,會員名單,邀請名單……」

  「有哪種名單上沒你的名字的?」邁肯曾問過他。

  「上帝,沒有。」傑頓自嘲地微笑,「我是肖恩家族的,人人都想認識我。」

  兩人並排站在舞廳的盡後頭。室內充滿玫瑰、鳶尾花、百合的香氣,是剛從花園裡摘下來放到水晶花瓶裡的。靠牆的是一排壁龕,整修成小排椅凳,貴婦和壁花們聚紮成堆。音樂從二樓的陽台上飄過來,樂隊頂上方是綠色籐蔓植條。和第五大道的舞會相比,現在的這個雖不及前者奢華,但卻值得稱讚。虛偽的華麗和樸實的盡心有鮮明對比,他這麼想著。而愛琳的出現讓他所有的念頭都打斷。

  她真是明艷動人,漆黑烏髮上點綴著白色的珍珠,嬌好的身段裹在藍色長裙裡,胸部呼之欲出。兩邊的手腕上各繞著一圈白色玫瑰花苞蕾。她伸開手臂,熱切歡迎進來的每個客人。她的微笑就像一道魔法。邁肯看著她,注意到某些不同之處,先前碰面時沒有看到的不同之處……她走路的姿態和以往不同。以前她橫衝直撞地像個小女孩,而現在愛琳移動的步伐就像優雅掠過水面的天鵝。

  愛琳的出現捕獲住了不少人的眼光,顯然邁肯不是唯一一個注意到她曼妙身姿的男人。不管她看上去多冷靜,可私底下一樣淫蕩。邁肯真想大步上去把她拉到一個黑暗的地方。他想把她頭髮上的珍珠扯下來,嘴唇蓋上她的胸,深深迷醉於她的體香。

  「真漂亮,」傑頓評論到,跟著他的眼光看去,「可你能找到同樣有吸引力的女人—而且還要年輕點—紐約多的是。」

  邁肯輕蔑地看他,「我知道紐約都有什麼樣的人。」他的目光返回到愛琳身上。

  傑頓微笑,慢慢轉動指間的酒杯,「我不敢妄定說所有的女人都一樣,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們的本質大多相同。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讓眼前的這位和其他人都截然不同呢?難道僅僅是因為你得不到她?」

  邁肯不屑回答他的問題。任何人—包括肖恩在內—都不會明白。事實是他和愛琳從來沒有分開過—他們住在世界的兩端,又因命運的捉弄再度重逢。他一直都擁有著她……她是他永久的折磨。她該為此付出代價,就像他當年付出過一樣。

  他的思緒中斷,因韋斯特克裡夫爵爺走過來。和大多數紳士一樣,韋斯特克裡夫今晚穿著正統的黑白兩色,時髦的寬直裁剪外套,筆挺的褲子。他體格相當結實,說話直截了當,不玩口蜜腹劍那套。他酷似老伯爵的外表讓邁肯湧起一陣恨意。但話說回來,沒有幾個貴族能待昔日的僕人視上賓—邁肯的確欽佩他。

  韋斯特克裡夫問候兩人,表情雖然不是特別友好,至少還算愉快,「晚上好,」他低聲說,「先生們,還盡興麼?」

  「很好,」肖恩誠摯開口,感謝似地舉起杯,「波爾多葡萄酒簡直棒透了,爵爺。」

  「太好了。如果你喜歡,酒窖裡還多的是美酒等你品嚐。」韋斯特克裡夫看向邁肯,「您覺得如何,先生?初次參加石字園舞會有何感想」?

  「從窗的另一端看的確有所不同。」邁肯坦誠回答。

  韋斯特克裡夫不情願地擠出勉強的微笑,「從馬廄到舞廳的路的確有點遠,」他承認,「不是人人都可跋涉到終點。」

  邁肯都沒注意聽他的話,他的注意力都被愛琳吸引住了,還有那位剛來的客人。

  看來這客人是獨自來的,他35歲多點,長相英俊,外表可以媲美傑頓.肖恩。不過傑頓是耀眼的金黃,這位男子是金白色……頭髮淡金,眼神銳利。他和愛琳站一起,一深一淺,十分登對。

  韋斯特克裡夫跟著他看過去,「那是聖爵士,」他低聲說,「我家的朋友,愛琳很信賴他。」

  「看來的確如此。」邁肯說,注意到兩人之間的親密。他內心湧起嫉妒。

  韋斯特克裡夫繼續侃侃而談,「他們認識到現在也有5年多了。我妹妹似乎對聖德裡偏愛有加—我很高興,畢竟我希望她能找到幸福。」他彎腰致敬,「請隨意,先生們。」

  傑頓微笑注視伯爵離開,「韋斯特克裡夫是個難纏的傢伙,」他嘟噥,「看來他在警告你離他妹妹遠點,邁肯。」

  邁肯冷冷回看他,他已經習慣傑頓時不時試探他自持力的舉動,「韋斯特克裡夫該下地獄,」他切齒,「還有那個聖德裡。」

  「看來你是準備比賽咯?」傑頓喃喃低聲。

  邁肯揚起一邊眉,「聖德裡認識愛琳小姐不過5年,沒資格說已經擁有她。我也不會稱之為比賽,從任何角度來說都是如此。」

  「只是沒有公開說擁有她而已嘛,」傑頓改口。

  邁肯搖搖頭,無力地微笑,「據我所知,肖恩,這是個唯一的借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7:07

  第八章

  愛琳的一生中,很少有人能讓她信賴地可以稱之為愛。英俊的亞當.聖德裡爵士就是為數不多的幾人之一。這是一段純然的友情,不夾雜任何性愛成分。但過去5年來也引起了不少流言蜚語。因為她和亞當之間這段曖昧不明的羅曼史,讓很多人望足卻步,可這正好合了愛琳的意。而亞當站在自己角度而言,也欣然任由別人造他們倆的謠,至少可以阻止其他更惡意的中傷。

  愛琳從未把亞當往性伴侶的方面想,從沒想過。但她知道,有些人還是會在背後猜測他們倆的關係——這位魅力無邊的男子的確擋住了很多人的道。有誰能跟這位英俊多金的紳士媲美呢。亞當有魅力,智慧和善心,不管他的外表如何,至少內心非常優秀。而事實所見,他的外型也一樣俊美,濃密的白金色頭髮,深邃的灰色眼眸,還有瘦削、保持良好的體形。

  愛琳和亞當在一起的多數時間裡都非常快樂。他總能讓她開懷大笑,讓她思考,他還能明白她沒說出口的話。沒有人能像亞當那樣,帶她走出情緒低潮。同樣,偶爾的情形下,她也能這樣幫助亞當。「有時候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男人。」有次她這麼說過,然後大笑。而他則以明亮的眼神微笑回應。

  「不會,只是你是個太過完美的女人。」

  「離完美還遠著呢。」她喃喃地說,想起腿上大片厚厚密佈的傷疤。

  亞當沒有說什麼老生常談的話,只是一直握住她的手。兩人認識不久後,她就告訴了他那場災難。真是奇怪,她保存這個秘密已經好多年……可是卻沒有對亞當隱瞞。她也跟亞當說起她和邁肯的禁忌之戀,還有她送走他的細節。亞當就是會靜靜地聆聽,理解,並報之以同情和憐憫。

  愛琳露出不自然的禮節性微笑,抓住他的手,「我需要你,亞當。」

  他看向她神采熠熠又略帶緊張的臉,「怎麼了?」

  「邁肯,」她低聲地說,「他回來了。」

  亞當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回石字園來了?」看到她肯定的點頭,他吹聲口哨,「好個上帝。」

  愛琳的笑容在發抖,「他就在這裡—和美國人一起來的。」

  「可憐的甜心,」他同情地說,「你的厄運成真了,來吧,我們到花園去說。」

  她很想去,但她遲疑,「我得留下來招呼客人。」

  「可這個更重要啊,」亞當提醒她,邊把她的手挽到自己臂彎裡。「只要幾分鐘——在別人還沒發現你消失前,我就把你送回來了。來吧。」

  他們走到石砌的陽台,陽台和房間隔著一排敞開的法式長門,新鮮空氣緩緩流通。愛琳說的很快,他仔細地聽著。亞當停在敞開的門前,向裡張望,「告訴我,他是哪一個。」他低聲說。

  愛琳幾乎不用往裡看,就能清晰辨認出邁肯的身形,「在那兒,我哥哥正在和他說話,金色頭髮旁邊那個。」

  亞當小心地看過去,然後轉向愛琳,下了公正評論,「非常不錯,如果有人喜歡沉思型男人的話。」

  愛琳快要抓狂地露出微笑,「有誰不喜歡這一型的?」

  「我啊。你太容易StormundDrang,親愛的——以後我會給你介紹幾個更輕鬆型的。」

  「什麼是SturmundDrang?」

  「哦……看來有空我得教你點德語了。意思是容易多愁善感—文學術語來說就是,『暴風驟雨』。」

  「是啊,可沒什麼比暴風雨更讓人興奮的了,不是嗎?」愛琳可憐兮兮地問。

  亞當露齒一笑,把她拉進旁邊的躺椅。「那是因為你躲在舒適堅固的屋子裡看,所以才感覺興奮。」他們坐下,他握住愛琳的手,「告訴我,甜心,該拿你的問題怎麼辦呢?」

  「我也不知道。」

  「邁肯有說過想幹嗎嗎?」不等她回答,亞當就自言自語起來,「沒關係—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問題是,他會用強的嗎?」

  「不會,」她立刻回答,「不管邁肯變化有多大,他絕不會這麼做。」

  亞當看起來略微放鬆了點,「這是好消息。」

  「我很害怕,亞當,」愛琳輕聲低語,頭靠上他的肩,「不是怕現在的事,也不是怕以後幾個禮拜的事……我是怕以後,邁肯再次離開以後。上一次我熬過來了,可是我不知道這次是不是熬得過來。」

  他的手臂圍住她,輕聲安撫她,「會的,你會的——我會在這兒陪你。」他停下好一會,繼續開口,「愛琳,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有可能會嚇到你……但我最近一直在想,而現在說出來應該會比較合適。」

  「什麼事?」

  亞當低頭看她,他們的鼻尖幾乎碰在一起。他笑起來,灰色的眼睛好像月光般閃亮,「我們是好夥伴,甜心。過去的5年裡,我們知己知彼,而我對你的愛慕勝過世界上的任何人。我可以花上數小時例舉你的美德,不過你早已經擁有了。所以我的建議是——我們可以繼續相處,只要做點小小改動就行。我想娶你。」

  「你喝酒了嗎?」愛琳問,他大笑。

  「考慮一下——你將會是瑪士萊的女主人。我們會成為罕見的一對,真正喜愛對方的夫妻。」

  她困惑地瞪著他,「可是你從來沒想要——」

  「不。我們能在婚姻裡找到契合點。友誼在某種程度上更勝過愛情,愛琳。我是個很傳統的人—婚姻和激情分離是明智之舉。我不會責備你出去尋歡,你也不會責備我。」

  「但我絕不會出去找情人,」她喃喃,「任何看到我腿的男人都不會和我做愛的。」

  「那就別讓他們看見,」亞當墉懶回應。

  她懷疑地看他一眼,「可我怎麼——」

  「想像一下吧,親愛的。」

  他眼裡的邪惡讓她臉紅,「我以前從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這太奇怪了,而且好尷尬——」

  「這只是簡單的後勤學,」亞當嘲諷似地提醒她,「回到我的建議上來——你願意抽空考慮嗎?」

  她搖搖頭,不情願地微笑,「以這事而言,我可能太循規蹈矩了點。」

  「該死的規矩,」亞當吻吻她的髮,「你心碎的時候,我會幫你修補。晚上我可以幫你按摩雙腿,還會像老朋友般抱著你,如果你厭倦了英國的風景,我就帶你去更美的地方。」

  愛琳靠在他的外套下微笑,「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好嗎?」

  「要多久都行。」亞當突然直起身,但手臂仍圍著她,輕輕在她耳朵邊說,「Sturm先生往這邊來了,Drang小姐。你想怎麼樣——留下還是離開?」

  愛琳輕輕離開他,「留下,」她低語,「我能對付他。」

  「這句話可以用做你的碑文,」亞當打趣道,雙唇輕點她的臉頰,「好運,甜心。需要幫忙就大叫一聲。」

  「走之前你不想見他嗎?」她問。

  「上帝,才不要。慢慢放養你的龍吧,小姐。」他說,令她忍俊不禁。

  ☆☆☆

  愛琳自躺椅上抬起頭,看著邁肯走近,他高大的身軀像一片陰影遮住光線。亞當對邁肯的評論不太確切——他看起來不像龍,更像惡魔,如果加上長叉就更完美。高個、嗜血、陰鬱雙眼,穿著黑白禮服的惡魔。他如常地奪走她的呼吸。愛琳因自己克制不住想碰他的渴望而震驚。自年少時就是這種感覺,狂野而眩暈的興奮,她永遠不會忘記。「邁肯,」她摒住呼吸,「晚上好。」

  他在她面前停下,迅速看一眼剛才亞當離開的門口,「他是誰?」他問,而她懷疑其實他早就知道。

  「聖德裡爵士,」她低聲說,「一個很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

  十分鐘前,愛琳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可剛才亞當已經向她求婚,她苦苦思索片刻,終於決定說實話,「他想要我嫁給他。」

  邁肯的表情還是空邊,但眼裡掠過一絲危險的光,「你怎麼說?」

  愛琳看著他站在自己面前,半在明,半在暗。她感到自己身體的變化,肌膚在藍色絲裙下麻癢,乳尖已經硬挺。胸口和腹部掠過暖流,好像有人在上面溫柔的呼吸。「也許吧。」她聽到自己低語。

  邁肯走近,無言地伸出手。她任由他拉近自己,修長的手指握住玫瑰花蕾下的手腕。她的手腕柔順易曲,他的大拇指輕柔地滑過她的掌根,她的心幾乎都停止跳動。雖然兩人的手都隔著手套,他指下傳來的熱力仍讓她脈搏狂跳。

  「邁肯,」她輕聲問,「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一聲,就突然回到石字園呢?」

  「說與不說,對你來說也沒什麼分別。」

  謊言就這樣流暢地滑出口。任何人都會相信他的話,但她不會。沒有分別?她想著,笑容在憤怒和痛苦間徘徊。多少個雨天和孤寂的夜晚,她一直在渴望著他。高燒得神志不清,一腳踏進鬼門關時,她一直念著他的名,乞求他,夢見他緊緊擁著她,「當然有分別。」她說,露出刻意的歡快笑容,撇開以往的記憶,「畢竟,我們曾是朋友。」

  「朋友,」他面不改色地重複。

  愛琳小心地掙脫開他的手,「怎麼了,是啊,很好的朋友。我一直在想,你離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變成現在這樣。」

  「現在你知道了。」他的臉僵硬,「我也想知道……我被送到布里斯托後,你出了什麼事?我聽說你生了一場——」

  「別談我的過去吧,」愛琳迅速打斷,露出微笑,「很沉悶的,我說真的。我更想聽聽你的故事。告訴我吧,就從你在紐約落腳開始講起。」

  她目光裡有絲討好的意味,邁肯有趣地想著,好像明白她想刻意保持距離地與他調情,因此總得找些沒意義的話題。「這好像不是舞會上該談的話吧。」

  「哦……那我們去客廳談?去橋牌室談?不行?上帝,我真的很想知道。那……我們出去邊走邊說吧。去馬廄那裡,馬兒們會靜靜地聽你講故事,不會編派謠言的。」

  「你能撇下一屋客人麼?」

  「嗯,韋斯特克裡夫能應付得來。」

  「讓看護陪著你怎麼樣?」他問,一邊已經引她走向舞廳口處。

  她的微笑瞬間乾澀,「像我這樣年紀的女人已經不需要看護了,邁肯。」

  他慢條斯理地瀏覽她的全身,「也許你的確需要一個。」

  他們走到戶外,穿過花園,走進馬廄的後門。馬廄的前面是馬具室。邁肯離開石字園很多年,但馬廄幾乎沒什麼改變。愛琳在想,他也許很高興很看到熟悉的場地。

  他們停在馬具室,牆上掛著各種馬具,馬鞍、馬勒、絞索、護甲、皮革製品。馬伕用的工具放在木箱裡,乾淨整潔。屋裡充滿著馬匹和皮革的味道。

  邁肯慢慢走到馬鞍前,輕輕撫摸保養有加的表面。他的黑色頭顱低垂,似乎陷入回憶。

  直到他的目光回到愛琳身上,她才開口,「你是怎麼在紐約開始的呢?」她問,「我本來以為你會找個和馬匹有關的工作。你怎麼會去做船夫?」

  「剛開始我能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碼頭搬貨。那時候我對船還沒概念,但是學到用拳頭才能站穩腳跟。大多數時間裡,碼頭工人靠打架來決定誰得到工作。」他停頓,坦白地補充,「我馬上就學會怎麼爭取到機會了。最終我買了一艘船,從斯坦頓島來回運客,我的船速度最快。」

  愛琳認真地聽著,慢慢瞭解那個原本胸無大志的男孩如何變成面前的冷硬男子。「那時候有人幫助你嗎?」她問。

  「沒有。」他手指掠過一排編織帽,「很長時間我一直還當自己是個僕人—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為別的什麼。過了一陣後,我意識到其他所有的船工都比我有野心。他們跟我提約翰.雅各布.阿斯特的故事—你聽說過他嗎?」

  「恐怕沒有,他是和肖恩家族並駕齊驅的人嗎?」

  她的問題引得邁肯爽朗大笑,潔白的牙齒在黝黑的臉上閃閃發光,「他比肖恩家族更有錢,不過傑頓死也不會承認的。阿斯特是屠夫的兒子,他白手起家,靠皮毛業發家。現在他在紐約做不動產生意,身價大概至少1千5百萬美圓。我曾見過他—跋扈的小個子,連英語都不會說—卻讓自己成為世界的首富之一。」

  愛琳的眼睛瞪大了。她聽說過美國工業蓬勃發展,財富迅速增長的事。但一個人—幾乎是一無所有的下等人—居然獲得巨額的財富,簡直不可思議。

  邁肯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在那裡,一切皆有可能。只要你願意付出,就可以賺很多錢。美國人不管你是平民或貴族,只認錢。」

  「你剛才說『只要你願意付出』,是什麼意思呢?」愛琳問道,「你付出了什麼?」

  「我必須要超過別人,我學會了漠視自己的良知,以自己的興趣為中心。最重要的是,我學會了只能關心自己,不要關心別人。」

  「你不會真的這樣。」她說。

  他的聲音非常輕柔,「勿庸質疑,小姐。我不再是你認識的那個男孩,自他走出石字園那天,他就已經死了。」

  愛琳無法接受。如果那個男孩已經消逝,她內心重要的部分也會隨之死去。她轉向最近的一面牆,隱蓋住內心呼之欲出的憂心,「別這麼說。」

  「這是事實。」

  「你好像在警告我離你遠點。」她的聲音濃重。

  愛琳沒有看到邁肯靠近,但他突然就在她身後。雖然身軀未接觸,但她已能精確感知他的熱力和輪廓。她內心的生理飢渴開始攪動,感覺自己因慾望而虛弱,想靠住他,引他的雙手摸上自己的身體。跟他單獨出來是個爛透的主意,她想著,輕輕閉上眼。

  「我是在警告你,」邁肯柔聲說,「你可以叫我離開石字園。告訴你哥哥,說我冒犯了你。我馬上就走,愛琳……只要你動動嘴就能辦到。」

  他的嘴近乎貼上她的耳朵,呼吸軟軟地像把扇子。

  「如果我不呢?」

  「那我就帶你上床。」

  愛琳驚呆地看他,「什麼?」

  「你聽見了。」邁肯靠過來,雙手分置她的兩側,手掌穩穩貼上古舊的木桌。「我會佔有你,」他說,聲音裡混合軟軟的威脅,「向你保證,絕對和聖德裡紳士般的做愛方式截然不同。」

  這句話在黑暗中鏗鏘有聲。邁肯緊張地端詳她,看她是否反駁他的猜測。

  愛琳沉默,不能讓他覺察到任何不對,這樣她的秘密會暴露無疑。寧可讓他相信她和亞當是情人,也好過讓他猜測究竟為什麼她獨身這麼久。

  「你……你一向不浪費時間,是嗎?」她試探地問,困惑地看著他,腹部湧過熱熱的,針扎般的痛楚。

  「我覺得光明正大警告你會比較好。」

  此刻兩人之間有著一股奇妙的親密氛圍。她臣服在那雙藍綠色的雙眼中,感覺這一切都不像是真實的。「你不會對任何女人用強,」她喃喃,「不管你變化有多大。」

  邁肯冷靜開口,眼神在冰和火之間流連,「明早前,你若還不讓我離開石字園,就意味著允許我上你的床。」

  愛琳徹底被複雜的情感所困惑……煩惱,娛樂,消遣……還有讚賞。曾經服侍別人的男孩此刻已是純然自傲的男子,而她也愛上他的自信。如果換個場合,她會熱切地滿足他對她的渴望。如果——

  邁肯的手指碰到珍珠鏈,她的思緒突然變的空白。他將重量支於一腿,另一腿輕柔貼住裙子。僅僅是這樣衣著全在的接近,愛琳已經感到自制力開始粉碎。她吸進了他的味道—科龍水的香氣,刮鬍皂的味道,還有只屬於他的清新、陽光、男性的氣質。她深深地呼吸,身體開始輕顫回應。

  邁肯身體前傾,將她釘在牆上,令她驚愕。他空下的手滑到她的後頸,戴著手套的大拇指和食指固定住她的後腦。本可以抗拒的愛琳卻放棄舉動,只是被他舉著懸在牆上,因興奮,渴望和驚慌而全身無力。

  「叫我放手。」邁肯喃喃,似乎期待她的掙扎,或是希望她有所動作。她沒有反抗,讓他更為興奮。他在她唇上熱燙地呼吸,她的身體開始緊縮。「快說,」他催促著,一邊把頭壓上她。

  以往所有的回憶,熱切的吻,苦惱的嚮往,都化為慾望的呼喊。她在邁肯熱辣嘴唇下呻吟。吻剛開始時近乎猛烈,而後轉為貪婪,狂喜的膜拜。他的舌頭長驅直入,強壯而肯定,她因歡愉而喊叫出聲,聲音被他的唇蓋住。邁肯曾教過她如何接吻,他如今依舊知道如何喚起她。他停下來開始戲弄她,以唇,牙齒,舌頭舔弄,然後深深進入,以強力的侵佔性的吻覆蓋。他的手指從她的頸背滑到脊椎底部,她更緊地依偎向他。愛琳反射地弓起身體,他的手掌移到她的臀部,並壓向自己的腰部。即使隔著層層的衣物,愛琳依然可以感覺到勃起的堅硬輪廓。

  熱吻引起的歡愉幾乎讓人把持不住。如此驚人,如此強烈,如此迅速……

  邁肯突然粗啞地呻吟,抽離開她。

  愛琳看著他,靠回背後的牆,雙腿顫抖。兩人都長長地呼吸,大力地吸進空氣,未盡的激情強烈地彷彿在空中形成蒸騰的熱氣。

  邁肯最終調整住自己,「回屋裡去,」他啞聲命令,「趁我還沒改變主意前。好好想想我先前說的話。」

  ☆☆☆

  愛琳花了好幾分鐘才回到舞會。她小心地壓制住內心的喧囂,換上和藹可親的女主人外表—親切地問候客人,技巧性地引入話題,開懷大笑,似乎沒人注意到她的異常。只有馬克斯,自舞廳另一頭銳利地看看她。在哥哥的審視下,她才意識到自己的雙頰因先前的激情仍舊紅暈滿面。當然還有亞當也注意到了,他從左邊冒出來,關心地看著她。

  「我看上去還好嗎?」她對他低語。

  「撇開你一向美麗的外表來看,」亞當說,「你似乎在臉紅。你們倆出了什麼事?談過話了嗎?」

  比談話更離譜,她悲哀地想著。那個吻……熱烈程度她畢生都沒經歷過。多年的渴望與夢想,都化做純然的肢體接觸。她的膝蓋仍癱軟地幾乎彎倒,都因為那股不能漠視的沸騰激情。

  那個吻裡夾帶的渴望,似乎刻意要發掘多年後兩人之間究竟有幾許變化。邁肯毫不掩飾面前的危險,而愛琳似乎也已經決定要作出錯誤的抉擇,所有的冒險只為平息自己對他的嚮往。

  「亞當,」她低聲說,沒有看他,「如果你明知某樣東西對你有害,你還會不顧一切想得到它嗎?」

  他們慢慢沿著舞廳外的小徑散步。「當然會,」亞當回答,「生活中所有愉快的事說不定哪天就是壞事——可做到底後可能會發現其實結果會更好。」

  「你的話幫不了我的忙。」

  「或者你是需要某人幫你做決定?這麼說可以減輕你的內疚感了嗎?」

  「是啊,的確如此,可是沒人能幫我呀。」

  「我來。」

  她大笑,「亞當……」

  「只要你願意,我來幫你決定。現在感覺好點了吧?」

  「沒有,而且更害怕了。你是我的朋友,應該制止我做出後果嚴重的傻事。」

  「你已經身處災難裡了,」他指出,「而且現在你還樂在其中。」

  「上帝,」愛琳嘀咕著,輕擠他的手臂,「你簡直危言聳聽,亞當。」

  「我盡力。」他喃喃說,微笑看她。

  ☆☆☆


  傑頓離開主屋,漫步到花園,園內的石板小徑旁栽種著紫衫。他本以為外面的新鮮空氣可以令他遠離誘惑。夜色還早,不能喝得太快。再遲點,等客人們都去休息了,他就可以開懷酩酊。但是,但是,他還得再熬那麼幾個小時。

  園內支起的火把提供微弱的光線。傑頓無目的地閒逛,走到噴泉邊的一塊空地。讓他吃驚的是,一位女子已先他來到,而且看上去正非常享受遠處舞廳飄來的樂聲。她輕聲哼唱,夢幻般地滑動步伐,手裡端著酒杯。傑頓仔細打量後,才看清這不是一位姑娘,而是身材嬌好的漂亮女士。

  她一定是僕人,他猜測,注意到她的衣服老舊,頭髮也鬆鬆的綁在背後。也許還是個偷了酒的女僕。

  她的樣子像極了辛杜瑞拉,只不過還沒到舞會時就丟失了舞裙。傑頓輕笑,暫時忘卻了再喝一杯的主意,慢慢地靠近,噴泉的流水聲掩蓋住他的腳步聲。

  女郎轉到半圈,突然看到他並僵住。

  傑頓姿態優雅地點頭示敬,眼角有著促狹。

  她迅速恢復,直視他。嘴角浮現悲傷的微笑,眼睛在火把照耀下閃光。雖然她沒有那種古典美的氣質,但身上有種不可抗拒的東西……一種女性的溫柔活力,他以前從沒遇到過。

  「好了。」她說,「如果你還有一絲仁慈,請忘記剛才看到的一切。」

  「我的記憶力跟大象一樣遲鈍。」他假假地道歉。

  「真受不了你,」她說,然後開懷大笑。

  傑頓一剎那就迷惑了,腦裡閃出幾百個問題,她是誰,幹嗎在那兒,茶裡喜歡放糖嗎,會不會像小女孩那樣爬樹,她的初吻是怎樣的……

  熱切的好奇讓他自己困惑不已。因為通常他最煩人家問一大堆問題。傑頓不確定自己該開口說什麼,改之以謹慎的靠近。她有點僵硬,好像不習慣和陌生人共處。他靠近她,看到她的身材更好,鼻子略微有點長,嘴唇柔軟,形狀優美,眼睛是……綠色,也許……深不可測的熱情之色。

  「有舞伴時,華爾茲跳起來更容易,」他邀請,「想試試嗎?」

  女郎站在他面前,彷彿突然感覺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和友好的陌生人在一起。輕柔的樂聲在空中飄蕩。長久後,她搖搖頭,露出抱歉的微笑,並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我的酒還沒喝完呢。」

  傑頓緩緩接過她手中近空的杯子。她無言地屈服,雙眸緊緊鎖定他。傑頓將杯子舉到唇邊,熟稔地一飲而盡,然後將它放在噴泉邊。

  她無聲的輕笑,責備似地晃晃手指頭。

  傑頓注視著她,感覺胸口發熱。上次出現這樣的情形,是他得了結喉炎那時,護士強迫他吸進一罐子的草藥氣味。在近乎窒息好幾個小時後,他終於得以呼吸,那種解脫感深深銘刻在心。奇怪的是,現在也有同樣的感覺……解脫感,雖然他還不十分確定。

  他伸出手,手套早就在進園的路上脫掉。他將手掌朝上,靜靜地發出邀請。

  看來她舉棋不定。她看向其他地方,牙齒咬住下唇苦苦思索。正當傑頓以為她要拒絕時,她突然伸出手,溫暖的手指與他交纏。她的手纖小,像只小鳥,而當他擁近她時,可以清晰聞到秀髮上的玫瑰花水。她的身材纖細,曲線甜蜜,手指下腰部盈盈一握。眼前此景浪漫動人,而傑頓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正以和浪漫不沾邊的慾望開始覺醒,一種渴望女人的衝動。他放慢華爾茲節奏,純熟地帶著她避開凹凸不平的石板地。

  「以前我曾經看到過仙女起舞,」他說,「每次喝完整瓶白蘭地後就如此。但這還是頭一次看到活生生的景象。」她想轉變方向,他輕柔制止,「不,讓我來帶著你。」

  「我們都快踩到路邊了。」她抗議,因他技巧性地拉回而微笑。

  「沒有踩到啊。」

  「頑固的美國人,」她說,皺皺鼻子,「我不該和一個相信仙女的人跳舞的。你妻子肯定會有想法的。」

  「我沒有妻子。」

  「不,你有。」她指責地微笑,好像剛抓到一個撒謊的學童。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因為你跟美國人一起來的啊,除了邁肯先生以外,所有人都結婚了,而且你不是邁肯先生。」

  「那群人裡還有個美國人沒結婚呢,」傑頓懶洋洋地陳述,放開她的腰,帶她轉圈。旋完後手掌再度貼上她的背,微笑看她。

  「是的,」她回答,「那應該是……」

  「肖恩先生,」傑頓幫忙,她的話音消失。

  「哦……」她睜大眼睛看他。若不是他扶著她,恐怕她已經踉蹌跌倒,「我還想著要離你遠點呢。」

  他露齒一笑,「你在說誰?」

  她忽視他的問題,「我相信那些傳聞有可能是真的——」

  「的確不假,」傑頓沒有羞愧之色。

  「這麼說你是個浪子了。」

  「而且是最壞的那種。」

  她推開他,大笑,「至少你很誠實。好了,我該走了。謝謝你陪我跳舞……感覺很棒。」

  「別走,」傑頓的聲音溫柔而渴求,「等等,告訴我你是誰。」

  「你可以猜三次。」她說。

  「你是個僕人?」

  「不是。」

  「你不可能是瑪登家的人—跟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你是村裡的姑娘?」

  「不是。」

  傑頓沉思片刻,突然想到,「你不是伯爵的情婦吧?」

  「不是。」她甜甜一笑,「三次都猜完了,再見,肖恩先生。」

  「等等——」

  「別在草地上和仙女跳舞,」她告誡他,「地面潮濕,會弄壞你的鞋。」

  她轉身離開,只留噴泉邊的空杯在此。傑頓露出好玩的微笑。

  ☆☆☆

  「他說什麼?」奧莉維亞命令似地問,兩腿盤坐在愛琳的床邊,差點沒翻下來。這是兩人的習慣了,舞會一結束,她就跑到愛琳房裡打探最新的八卦。

  房間正中是個大浴缸,此刻愛琳正縮進騰騰的熱氣中享受。雖然水溫挺高,但很顯然這不是她臉紅的唯一原因。她看看妹妹難以置信的臉,又看看菲科斯太太張大的嘴巴,忍不住笑出聲,「他說,如果明天還能留在石字園,那就會帶我上床。」

  「邁肯有說他愛你了嗎?」奧莉維亞急切地問。

  「上帝,沒有。」愛琳乾澀回答,在水下伸展疤痕密佈的雙腿。「邁肯雖然對我有興趣,但和愛無關——事實非常明顯。」

  「可……可是如果一個男人如果提出要……要……」

  「看來邁肯的確如此。」

  奧莉維亞困惑地搖頭,「從沒見過這麼自大的人!」

  愛琳的嘴角揚起一抹淺笑,「從好的一面來看,也可以稱之為取悅啊。」髮髻上的一縷髮絲掉落,她伸手把它撩上去。

  奧莉維亞突然大笑起來,「老天,他甚至還冒險地先來警告你。」

  「我倒覺得他簡直傲慢太過了,」菲科斯太太說,將折疊好的毛巾搭在浴缸邊上,「我去和他談談。」

  「不,不,別跟他說這個,」愛琳急忙說,「你不能說。這不過是個遊戲,我想應該會開心的,只要……」

  女管家震驚地瞪著她,「我的好小姐,你莫不是失去理智了不成?這哪裡是個遊戲,你和邁肯之間的感情太深,彼此傷害也太多。如果你還沒準備好迎接後果,小姐,那就別以這樣的方式跟他開始。」

  愛琳被動地沉默著,站起身接過菲科斯太太遞來的厚毛巾。她從浴缸裡站出來,菲科斯太太幫她擦乾腿。她瞥向妹妹,奧莉維亞突然移開目光,瞪向壁爐。她不怪奧莉維亞刻意避開的動作。雖然過去這麼多年,愛琳自己也會被自己的腿嚇倒。

  事情過去12年,她的記憶也只有零星。她只知道,如果沒有菲科斯太太,她肯定已不在這世上。從倫敦來的醫生說愛琳已經沒救,但女管家派了個馬伕到鄰村請了一個草藥師。確切說,是個白人女巫,聲稱手裡有靈丹妙藥,村裡的人對她又敬又怕。

  當這位中年婦女衣衫襤褸,一手拿銅壺一手拿草藥地走進屋時,遭來馬克斯的強烈反對,因為他是不折不扣的現實主義者,不信鬼神這一套。那時愛琳已經危在旦夕,對女巫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後來奧莉維亞繪聲繪色的描述極大滿足了她的好奇心。

  「我還以為馬克斯會直接把她拉出去,」奧莉維亞興致勃勃地跟愛琳說,「他就睡在你的門口,打算陪你撐過最後幾個小時。這個女人就不帶畏懼地直接走過去—她根本沒他的一半重—然後告訴他,她要進去看你。我和菲科斯太太求了馬克斯一早上,讓他放她進去,畢竟這對你沒什麼害處。但他就是不同意,而且還在她的掃帚上大做文章,說了很多不敬的話。」

  「那個女巫一點也不怕他嗎?」愛琳問,她知道哥哥恐嚇別人的樣子可是很駭人的。

  「豈止是不怕。她還告訴他,如果再不讓她進屋,她就要給他施咒。」

  愛琳露齒一笑,「馬克斯從來不信什麼魔法巫術的—他太現實了。」

  「是啊,但是他畢竟也是個普通人。而且那個女巫威脅所要施的咒語好像是要讓他……讓他……」奧莉維亞開始大笑,前伏後仰,「失去男性能力。」她笑得喘不過氣來,「馬克斯嚇得臉色泛白,後來他跟她談判了很久,他說她只能在你房裡停留一個小時,而且他必須全程陪護。」

  奧莉維亞跟她形容過那幕場景,藍色蠟燭……圍在她床邊繞成圈……女巫在行儀式上撒出的東西,整個房間都是辛辣的嗆味。

  讓所有人驚奇的是,愛琳活過來了。次日早晨,她身上覆蓋的草藥都清洗掉後,身上的傷口奇跡般不再潰爛,變得乾淨而開始癒合。不幸的是,女巫雖然本事高超,但也沒能消除掉腿上的傷疤,那大片厚重的紅色疤痕從愛琳的腳踝處一直延伸到大腿根處。她的腿慘不忍睹……無法用言語形容。雙腳可以包在皮鞋裡,外表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但上面的大片皮膚組織已經嚴重破壞,疤痕癒合後收縮皮膚,影響到皮下的肌肉和肌腱活動。她剛下床後的幾天裡,走路簡直是受罪。自那後,她就一直要用藥油塗抹在身上以軟化疤痕,而且還要適當運動,盡可能地伸縮雙下肢。

  「如果你把腿受傷的事告訴邁肯會怎樣?」菲科斯太太問,幫愛琳套上白色睡衣,「他會怎麼反應?」

  她套上睡衣,包裹住殘缺的軀體,上半身是潔白光滑的美景,而下半聲是觸目驚心的扭曲紅色。

  「邁肯忍受不了任何瑕疵,」愛琳說,坐進椅子裡,「他會憐憫我,這和侮辱沒什麼分別,想到這個我就想吐。」

  「這只是你的猜想啊。」

  「你的意思是邁肯不會發現這些疤痕嗎?」愛琳問,因女管家塗抹藥膏的動作而輕微退縮。「你知道他會的,任何人都會的。」

  「愛琳,」她妹妹在床那邊說,「如果有人愛上你,他絕不會只貪圖你的外表。」

  「這不過是童話故事裡的美好願望,」愛琳反駁,「而且我再也不會相信了。」

  房間裡瀰漫著不自然的沉寂。奧莉維亞自床邊起身,坐在梳妝台前。她挑了把梳子慢慢自發尾梳起,開始轉移話題,「你們誰也猜不到今晚發生了什麼事。我到花園裡去透透氣,然後走到噴泉那兒……你知道那地方,那裡可以聽得到舞廳裡的音樂。」

  「你應該進屋跳舞才對。」愛琳說,但奧莉維亞舉手示意她住嘴。

  「不,不,後來發生的事比舞廳裡的更要美妙。那時我手裡拿著杯酒,像個錯亂的舞蹈演員一樣,突然我看到旁邊站著個人,盯著我看。」

  愛琳笑出聲,察覺到故事的有趣,「是我我就會大叫。」

  「我也差點叫出聲。」

  「是男的還是女的?」菲科斯太太問。

  「是個男人。」奧莉維亞轉過身,向她們露齒一笑,「高高的個子,英俊極了,還有一頭最漂亮的金髮。我們還沒相互認識呢,他就拉著我的手,開始跳舞。」

  「老天,真的?」愛琳驚呼。

  奧莉維亞興奮地交叉雙臂,「是的!後來我才知道,我的華爾茲舞伴竟然是肖恩先生,那個我最不想認識的人。哦,他的確是個浪子……可也是個絕佳的舞伴!」

  「他愛喝酒。」菲科斯太太皺起眉,是從僕人的閒聊那裡聽來的。

  「的確如此。」奧莉維亞困惑地搖搖頭,「他的眼睛裡有些東西,好像他已經經歷了任何人任何事,可沒有什麼能真正激起他的興趣。」

  「聽起來跟安伯利大相逕庭,」愛琳小心地評論,想起自己的妹妹對美國人相當反感。

  「截然不同,」奧莉維亞同意,放下手中的銀把髮梳,聲音裡混合著興奮,「可是我喜歡他。愛琳,你得幫我打聽打聽他的事,然後告訴我——」

  「不行。」愛琳故意逗弄似地拒絕,因菲科斯太太按摩腳踝關節而痛地後縮,「如果你想知道肖恩先生的情況,你得自己去找,或者自己去問他。」

  「討厭。」奧莉維亞忿忿地說,打了個哈欠,「也許我會的。」她站起身,走到愛琳面前,在她發頂輕輕一吻,「親愛的,對邁肯要千萬小心。論起玩遊戲,他可比你在行多了。」

  「我們等著瞧。」愛琳回答,引發奧莉維亞的一陣大笑,而菲科斯太太則擔憂地皺起眉。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7:27

  第九章

  長長的舞會過後,石字園的大部分客人們得睡到近中午才會起床。不過還有一部分人會早起去打獵。愛琳邊飲茶,邊微笑看著後陽台上那些早起的賓客們。讓她吃驚的是,邁肯也在其中。

  現在才是破曉時分。空氣清冽凝重,早晨的太陽正無力地托上地平線。愛琳將目光放在戶外桌旁身穿絲袍的肖恩身上,努力不去看邁肯。即便是這樣,似乎也依舊掩蓋不住自己對他的迷戀。邁肯身上有種天生的男子氣概,除了她的哥哥外沒有其他男人有這樣的特質。獵裝穿在邁肯身上非常合身,襯托出他寬寬的肩,深綠色褲子緊貼結實的大腿,下面配一雙黑色長靴。這一身裝束換在任何人身上都普通不過,但穿在邁肯身上,卻是說不出的英挺。

  邁肯似乎感覺到她的凝視,迅速瞥她一眼。他們的目光相遇,激起一股陌生的火花,他強迫自己轉身,和旁邊的一個客人攀談起來。

  愛琳瞪著手裡茶葉散出的熱氣,身體敏銳地繃緊。她的哥哥走上來,詢問她一天的日程安排。

  「在湖邊的帳篷裡用早餐。」愛琳回答,手抓住他寬厚的大掌,「祝你早上過的好,」她愉快地說,「對客人要客氣點。」

  馬克斯微微一笑,低聲開口,「美國人根本不成問題。雖然他們沒幾個會騎馬,不過獵還打得不錯。」他靠近愛琳,等著她看向他,眼睛瞇起,「昨晚你和邁肯消失了1個半小時。你們去哪兒了,幹什麼去了?」

  「馬克斯,」愛琳責備地笑他,「以前你也和女賓客一起消失過啊—而且不止一個—我也沒詢問你上哪兒去了,去幹嗎。」

  「你我不一樣。」

  愛琳感到既貼心又困惑,「為什麼?」

  馬克斯眉頭緊鎖,他的聲音裡有一絲粗魯,「因為你是我妹妹。」

  「邁肯沒什麼讓我怕的。」她說,「我很諒解他,馬克斯。」

  「你瞭解的是過去的他,」她哥哥評論,「但現在的邁肯是個陌生人,你根本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別插手了,馬克斯。我不會有事的。我也不希望你像父親那樣干涉,那時候我無能為力,任他妄為,可現在情況不同了。」

  馬克斯一手扶在她的椅背上。他的聲調裡洩露出關心,「愛琳,」他小心地詢問,「你覺得,他想從你這裡得到什麼?」

  答案就在兩人心中。而愛琳知道,她的哥哥不會明白她內心的渴望。「和我從他那裡得到的東西一樣。」

  「你剛才說什麼?」馬克斯瞪著她,彷彿根本不認識她。

  愛琳歎息,瞥了一眼邁肯,他正在和兩個紳士談話。「你是否曾想過,希望能讓過去的時光片刻重來?」她輕聲問,「這就是我要的……回味一下或許存在過的美好時光。」

  「不,我從來不想這個,」他直率回答,「 『或許』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只認定現在,和未來。」

  「那是因為你的未來沒有局限,」她平靜地說,「但我不一樣。」

  馬克斯的手緊握成拳,「就為這些小小的傷疤?」

  他的問題讓她眼裡閃過危險,「你沒有看到我的腿,馬克斯,你什麼都不知道。從一個遍閱倫敦美女,選伴如選糖的男人眼裡看來——」

  「你是在暗示,說我只注重女人外表嗎?」

  「我很抱歉這麼說,馬克斯,可你最近的女伴—至少4、5個吧—都是胸大無腦型的。當然了,她們的確是美人,可我懷疑,你是否能和其中任何一個真心談上5分鐘。」

  ☆☆☆

  馬克斯站直身,看著她,「這和我們談論的話題有什麼關係?」

  「只是要證明,即使是你這樣的我所認識的最優秀、最有榮譽感的男人,也會受肉體吸引。如果你身旁的女伴姿色泛泛,那麼你就會高談闊論說,其實外表並不重要。」

  「愛琳——」

  「祝你打獵愉快。」她說,「記得我說的話——別插手這事了,馬克斯。」

  她的哥哥歎口氣,去找自己的侍從。

  餐桌吸引了很多獵手,他們聚集在桌旁相互交談分享經驗,而她則微笑愉快地聊天,並時刻感覺到邁肯的存在。客人們在馬克斯的帶領下去打撞球,邁肯向她走來。

  「早上好。」愛琳說,心跳快得超乎想像。她伸出手,因他指尖的碰觸而摒住呼吸。她努力營造冷靜的公式化口吻,「昨晚睡的好麼?」

  「不好。」他的眼睛閃閃發光,而他攫住她手的時間似乎也偏長了點。

  「可能是因為房間不太舒適的緣故。」愛琳把手輕輕抽離。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樣?」

  「當然是給你換個房間。」

  「不用麻煩—你的就行。」

  他的大膽直率幾乎令她錯愕地想笑—已經很久沒有男人讓她這麼吃驚。她也回想起兩人曾經有過的舒適瞬間,並發覺在他的陪同下自己反而可以放鬆。「恐怕我不是個盡職的女主人。」她提醒他。

  邁肯靠近桌子,手支在光滑桌面上。黑色的頭顱傾靠向她,姿態讓她想起某種掠食的動物,「決定好了麼,小姐?」

  她假裝不懂,「決定?」

  「是要我離開,還是留下?」

  愛琳悠閒地以指尖輕劃桌面曲線,胸腔裡心臟狂跳,「留下,如果你願意的話。」

  他的聲音非常輕柔,「那麼你該知道,接下來我要做什麼了?」

  愛琳沒想到邁肯會這麼自大傲慢——或許這也正是她欣賞的地方。兩人之間充滿挑戰的氣氛,男人對女人。她配合他的輕柔嗓音回答,「我不想讓你失望,邁肯,但我確信自己可以抵抗住你的誘惑。」

  他似乎被她迷惑住了,「真的?」

  「是的。你不是第一個向我提出此等要求的人,而且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愛琳終於得償所願地自如微笑,飽滿、刺激,還帶著輕微的嘲諷,「因此,你可以留下為所欲為。我會充分欣賞並享受你的表現。你也應該知道的是,我最欣賞的是高明的求愛手法。」

  他的眼光落到她微笑的唇瓣上。雖然對她的言行沒有任何反應,但愛琳能感覺到他內心吃驚不已。虎口捋鬚的小小勝利讓她得意洋洋。

  「求愛手法。」他重複,看進她的眼睛。

  「對。夜曲、鮮花、情詩。」

  「什麼樣的詩?」

  「當然要你自己寫的那種。」

  他突然露出庸懶笑容,令她的心像被軟軟扎到般愉悅,「聖德裡也寫詩給你?」

  「我敢說,他會的。」亞當對詩詞在行的很—毫無疑問他會樂於奉命。

  「但你沒要他這麼做。」邁肯喃喃。

  她慢慢搖頭。

  「我從來也沒接觸過這些手法。」他告訴她。

  愛琳挑眉,「即使是誘惑別人時也不用?」

  「我不用誘惑,就有人願意上我床。」

  她一手支起下顎,緊張地看他,「那你的意思,她們都任你予取予求咯?」

  「說對了。」他高深莫測地看她一眼,「而且大部分都是上流社會的女士。」他不痛不癢地彎腰敬禮,轉身走開。

  愛琳盡力回復呼吸,讓脈搏慢慢跳回原節奏。

  他們倆都清楚,這場遊戲的雙方旗鼓相當,而且已經蓄勢待發……沒有規則,結局不可預測,更有可能給雙方帶來重傷。雖然愛琳為自己擔心,但她更擔心邁肯,他的過去就像團迷。她必須讓他往最壞的方面去想她……攫取他所要的東西,最終平復內心的仇恨離開石字園。

  狩獵的人群都走了,她終於有時間在早餐室裡放鬆下來喝茶休憩。因為滿腦子想的都是邁肯,心不在焉的她差點和宅子裡衝出來的一個人撞個滿懷。

  男子定身穩住她,握住她的手肘幫她保持平衡,「抱歉。我急著要去趕上他們。」

  「他們剛走。」愛琳說,「早上好,肖恩先生。」

  傑頓.肖恩長相俊美,天生有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氣。個子挺拔,衣著講究,但比不上邁肯武士般的雄壯體格。

  「從左邊樓梯下去,沿路進森林,你很快能趕上的。」愛琳對他說。

  肖恩的笑容就像烏雲密佈的天空裡突然透出的一縷陽光,「謝謝,小姐。清早起床參加這樣的運動,對我來說是種特別的折磨。」

  「我猜你喜歡釣魚?」

  「是啊。」

  「那有空你一定要和我哥哥到附近的溪裡去釣釣,裡面有好多紅鱒。」

  「好啊——不知道我能不能凱旋,英國的紅鱒可比美國的狡猾多了。」

  「英國的商人也如此嗎?」愛琳問,眨眨雙眼。

  「還好不是。」肖恩微鞠躬想要離開,但又突然停下,「小姐,我有個問題……」

  愛琳知道他想問什麼,但此刻一定要保持鎮定,「什麼事,肖恩先生?」

  「昨晚,我在後花園裡散步,碰到了一位年輕的女士……」他停住,考慮是否該對她和盤托出。

  「她沒告訴你名字嗎?」愛琳故做不知。

  「沒有。」

  「是客人嗎?不是?那麼,嗯,可能是僕人。」

  「我覺得不像。」他緊皺眉頭,全神貫注地回想,「她的頭髮是淺棕色,眼睛是綠色……恩,至少我覺得是綠色……她個子嬌小,大概只比你高一英吋。」

  愛琳遺憾地聳肩。她很想把妹妹的名字告訴他,可是她還沒確定奧莉維亞的心意。「肖恩先生,宅子裡似乎沒有人符合你的描述。你確定那不是你虛構的或是幻覺什麼的?」

  他搖頭,濃密的睫毛在藍色眼睛下低垂,似乎在考慮重大問題,「她不是幻覺。我需要——恩,事實上,我非常想——找到她。」

  「這位女子給你的印象很深。」

  肖恩嘴角扯出半自嘲的微笑,手耙過頭髮,無心地弄亂一頭金髮。「遇到她後,似乎這麼多年我第一次開始深呼吸。」他說。

  「是的,我明白。」

  她的聲音裡有種真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突然微笑,喃喃道,「看的出來,你明白。」

  愛琳指向獵手們離去的方向,提醒他,「如果你用跑的,還可以趕得上他們。」

  肖恩爽朗大笑,「小姐,這一生裡我好像沒什麼想要追趕的東西。」

  「那就好,」她說,很高興,「何不坐下和我一起吃早餐。」

  看來這位客人更願意欣賞外面的景色,所以愛琳吩咐僕人將早餐端到戶外的桌上。僕人迅速端上一籃熱騰騰的香烤餅和舔麵包,盤裡放著煎雞蛋、熏蘑菇,切成薄片的烤鷓鴣。肖恩對早餐很是享用,但他更感興趣的是那壺咖啡,他喝起咖啡的架勢就像剛喝完毒藥的人終於找到了解毒劑。

  愛琳坐回椅子,將一口奶油烤餅送進嘴裡,並嫵媚地瞟他一眼—這一招屢試不爽,可以從對方嘴裡套出任何信息。「肖恩先生,」她問,接著飲一口甜茶,「你認識邁肯有多久了?」

  這個問題沒有讓肖恩覺得驚訝。在一口不停地灌下兩杯咖啡後,他終於以悠閒的速度享受第三杯,「大概8年。」他回答。

  「邁肯告訴我,他在做渡船人時認識你的—你是他船上的乘客。」

  他掛上奇怪的微笑,「他是這麼告訴你的?」

  她頭低向一邊,靠他更近,「難道不對?」

  ☆☆☆

  「邁肯總是幫我隱瞞住影響聲譽的事情細節。事實上,他比我更關注我的聲譽。」

  愛琳謹慎地攪拌著茶裡的糖塊,「你怎麼會和一個渡船工結下友誼的呢?」她故意以悠閒隨意的口吻提問。

  傑頓.肖恩沉默很長時間,放下手裡的空杯子,穩穩地看向她,「邁肯救了我的命,自那開始的。」

  愛琳僵坐著,聽他繼續。

  「那天我喝多了,在岸邊晃來晃去。到今天我都不明白自己幹嗎要到那兒去,去幹嗎。有時候我喝多了就不記得了,得過好幾個小時或好幾天才能醒過來。」他蒼白地微笑,「我掉進了水裡,因為離碼頭太遠,所以沒人看見我,而且那天天氣很糟。邁肯剛從島上回來,剛好看到了我,他就這麼跳進該死的海裡—在暴風雨中—把我救了上來。」

  「你真是幸運,」一想到邁肯冒著危險去救一個陌生人,愛琳覺得自己的喉頭發緊。

  「邁肯也沒認出我,」肖恩繼續,「我全身凍僵了,他把我帶到他租的房子裡。整整一天半後我才醒過來,發現自己住在老鼠窩裡,給一個大塊頭,惱怒的渡船工揍醒的。」他唇角因回憶而露出微笑,「你能想像到,那時候我穿的襤褸。頭痛地像要裂開。邁肯給我拿了點吃的和喝的,我才有力氣告訴他我的名字。我們聊了很多,我意識到他雖然外表粗俗,但是好學努力。他從旅客身上學到很多,甚至是曼哈頓的房地產勢頭。他還知道我家購買的一處長期租賃地產,多年來都沒有發展,然後他跟我訂了個協定。」

  愛琳微笑著問,「什麼協定,肖恩先生?」

  「他把這塊地分割成若干區域,以短期租賃方式售出,當然,從中提成10%。」肖恩往後一靠,雙手交叉搭在腹部,「我就想,幹嗎不呢?反正家裡人對這塊地也無計可施。現在有個陌生人,野心勃勃,精明能幹,一心想成大事業。然後我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他—大概50美圓—讓他去給自己買套像樣的衣服,理理頭髮刮刮鬍子,第二天上午到我辦公室來。」

  「然後邁肯就為你工作了。」愛琳陳述而非詢問。

  肖恩點頭。「六個月他就把這塊地全部搞定。後來,不經批准他就用所有賺來的錢買下了卡耐街旁邊的那塊凹陷地。我很擔心,而且有人開玩笑說肖恩和邁肯『下水』作業……」他再度因回憶微笑,「我自然要懷疑他的能力。但那時我別無他法,只能和邁肯站在同一陣線。邁肯計劃並安排好一切,用泥土和石塊填平那塊地。然後在上面建一排排的商店什麼的,把那裡變成了市價直飆的商業區。邁肯原先投資的15萬美圓變成了100多萬美圓。」

  他輕鬆說出口的數字令愛琳驚呆。

  肖恩看到她睜大的雙眼,輕聲大笑起來,「後來,邁肯也成了紐約的傳奇人物,當然了,也是最有身價的單身漢。」

  「肯定有不少女人垂青他。」愛琳說,努力把舌頭捋直。

  「他都把她們趕跑了,」肖恩狡猾地露齒一笑,「據我所知,邁肯目前還不屬於哪個女人。雖然很多女人喜歡他—不過他對哪個都沒興趣。他把精力都花在了工作上。」

  「你呢,肖恩先生?」她問,「美國可有心儀的對象在等你回去?」

  他馬上搖頭,「恐怕我也跟邁肯一樣,對婚姻持懷疑的想法。」

  「你總有一天會墜入愛河。」

  「未必。這種感情對我來說太陌生……」他的聲音突然停頓,放下杯子,定定地看著遠處某個地方。

  「肖恩先生?」愛琳跟著他的目光,看到了始作俑者—奧莉維亞,正穿著小碎花的晨袍散步林間。

  傑頓.肖恩突然站起身,力道之大差點掀翻椅子。「抱歉,」他對愛琳說,邊把餐巾扔到桌面,「我的幻覺出現了—我要馬上去抓住她。」

  「當然,」愛琳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祝你好運,肖恩先生。」

  「謝謝。」他快速地衝出去,大步越過花園,最後變成小跑。

  愛琳站起身,對他的行動更是一目瞭然,她嘲諷地露齒一笑,「哈,肖恩先生……這一生裡你不是沒什麼想要追趕的東西麼?」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7:44

  第十章

  安伯利死後,奧莉維亞每晚都帶著對他的思念和回憶而入睡,但昨晚不同。

  被安伯利以外的男子佔據思緒是種奇怪的感覺,尤其是那人還是個與眾不同的男人。奧莉維亞想起傑頓.肖恩瘦削的臉,金色的頭髮和溫柔的碰觸,頓時心生一股罪惡感。是啊,他和安伯利截然不同。

  她的未婚夫性格沒那麼複雜。內心也沒那麼陰鬱,他總是樂於付出和接受愛。他來自快樂的家庭,即使身處逆境也總是樂觀向上。安伯利是個非常有吸引力的男人,有著棕黑色頭髮和明亮的棕色雙眼,身形瘦長,酷愛運動和長途散步。

  真是難以想像他們會墜入愛河,但旁觀者們都一致認定他們非常登對。安伯利發掘出了連奧莉維亞自己都不知的另一面。在他的懷中,她可以無所禁忌。盡情沉溺他的調情方式,毫無顧忌地享受一切。

  現在安伯利走了,奧莉維亞獨處了很長時間。她的母親認為,應該趁青春還沒消逝前盡快找個丈夫。她說的沒錯,奧莉維亞苦澀地想。她太孤獨了,她想念在男人臂膀中的安全舒適感。但她不敢有什麼奢望……只有苦苦地等待,等著某個人,某件事,能將她解脫無形的禁錮。

  此刻是清晨,橡樹榛木林還是陰暗一片,天空才露出魚肚白。她漫步走上坑窪小徑,每走幾步就停下來踢踢路上的小石子。微風掠過,驚起林間的五子雀憤怒地啾啾。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奧莉維亞這才驚覺有人在後面。她轉身,迎上一位高高的男子。他的走姿優雅,雖然身著獵裝但和正裝一樣出色。奧莉維亞摒住呼吸,認出來人就是傑頓.肖恩。

  和在月光下相比,白天的肖恩更令人屏息。一頭金髮像極了古代諸神,相貌英俊但純然陽剛,鼻子長而堅挺,兩顴高高,眼睛則是不可思儀的蔚藍。

  兩人的目光終於相遇。肖恩突然停下腳步,好像剛撞上一堵透明的牆。他們隔著5碼的距離互相對視,令奧莉維亞內心泛起輕微的溫暖的痛楚。他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在掙扎什麼……好像一個男人正努力避開一個女人,但卻又情不自禁受她蠱惑。

  「早上好,先生。」

  她的聲音似乎拉回他的思緒。他緩緩上前,害怕突然的妄動會讓眼前的佳人消失。「昨晚我在夢裡見到你了。」他說。

  這樣的開場白不啻隱含著警告的訊號,但奧莉維亞綻開微笑,「夢見什麼了?」她問,輕斜著頭顱望著他,「也許這是個危險的問題?」

  微風吹開他前額上的一縷頭髮,「的確非常危險。」

  奧莉維亞意識到自己正在和他調情,但她似乎克制不住自己,「您要和我一起散步嗎,肖恩先生?」

  「如果您不反對的話。」

  「我唯一反對的事就是,你的缺席。」她告訴他,欣賞他驀然地露齒一笑。她轉身繼續前行,無言地示意他跟上。

  肖恩跟著她,棕色的皮靴嚓嚓地踩在徑上的落葉和枝椏上。他雙手插進兜裡,眼光看向奧莉維亞的側臉。「你知道,」他隨意開口,「今天要是不把名字告訴我,我就不放你走。」

  「我寧願保密。」

  「為什麼?」

  她決定直接告訴他,「因為過去我有過醜聞,直到現在社交界都容不下我。」

  「什麼樣的醜聞?」他的語氣嘲諷,顯然地認定她的醜聞不過是小事一樁,「要麼是撇開看護去了什麼地方,要麼公眾場合允許別人吻了你下。」

  她搖搖頭,露出無奈的微笑,「看來你還不知道,有時候年輕女士的行為比你想像中更糟糕。」

  「那麼我洗耳恭聽。」

  奧莉維亞猶豫地沉默著,肖恩明智地放棄了這個話題,他的注意力給面前不遠處的小小屋舍所吸引。層層的忍冬花纏繞在屋旁的柵欄上,香氣瀰散空中,濃郁馥美。牡丹與芍葯從中是蝴蝶在翩舞。地裡種的是胡蘿蔔、萵苣和小蘿蔔,中間是條隱隱的阡陌,通向傘翼狀屋頂的溫室。

  「太美了。」肖恩評論道。

  奧莉維亞摘下帽子,帶他向溫室走去,那是處私密的小地方,最多只能容納兩個人。「我還是個小女孩時,常常坐在溫室裡看書,玩娃娃,假裝自己是象牙塔裡的公主。」

  「那麼你是在石字園長大的了。」他說。

  奧莉維亞打開溫室門,向裡張望。屋子乾淨整潔,木頭椅凳最近剛被拋光過。「韋斯特克裡夫爵爺是我的哥哥。」她終於承認,聲音在小小的玻璃屋內迴響。「我是奧莉維亞.瑪登小姐。」

  肖恩站在她後面,緊貼著她但沒碰她。她似乎察覺到兩人之間的熱力,躲避似地走進溫室。而肖恩仍停在原地,寬寬的肩堵住整個門口。奧莉維亞轉身面對他,再次震撼於他和安伯利之間截然的不同。如果安伯利還在世,肖恩比他大至少十歲。一個強勁有力、世俗的男人,就像吟遊詩中歌頌的美男子,眼角烙刻著犬儒主義的細紋。可當他微笑時,臉龐散發出的迷人魅力,會令她心跳幾乎要停止。

  「愛琳小姐的確提過她有個妹妹,」肖恩開口,「我還以為你住在別的地方。」

  「不,我只是在石字園深居簡出而已。那樁醜聞,你知道的。」

  「不,恐怕我不知道。」他的嘴角浮現一抹輕鬆的笑,「告訴我,奧莉維亞公主……你為什麼一直要待在塔裡?」

  輕柔的詢問幾乎讓奧莉維亞融化其中。她不確定地笑出聲,內心評判著是否該相信他。但自立的念頭還是佔了上風。奧莉維亞搖搖頭,走近他,希望他能讓開道。但他只後退半步,手仍擋著門邊。

  「肖恩先生—」她開口,看向他——她犯了個錯誤。

  「傑頓,」他低語,「我想知道你的秘密,奧莉維亞。」

  她唇角露出苦澀微笑,「遲早自有人會告訴你。」

  「可我想聽你說。」

  奧莉維亞後退,肖恩迅速抓住她的晨衣腰帶,修長的手指勾住窄窄的布料。

  她再度開口,聲音沙啞,「我不能這麼做,肖恩先生。」

  讓她驚異的是,他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你不用做什麼,」他輕聲說,「只要讓我靠近就好……待在那兒別動……」他的頭低下,輕易找到她的嘴唇。

  他唇上誘哄的熱力讓奧莉維亞眩暈,並把她緊緊貼住。她正在被傑頓.肖恩親吻,哥哥曾警告過她的那個生活放縱的無賴。但是,哦,他吻的真好。她本以為沒有任何東西能媲美安伯利的親吻……但這個男人的嘴唇溫暖而極富耐心,不疾不徐但卻摻雜著幾許邪惡的肉慾。他溫柔地品嚐她,輕推開她的雙唇,來不及收回的舌尖幾乎刷到她的。

  奧莉維亞開始靠上他,呼吸急促,期待更多絲般的歡愉。他純熟的技巧挑起了她內心的興奮,讓她徹底招架不住。讓自己更訝異的是,她的手臂已自動繞上他的脖子,胸部緊緊地壓向他堅實的胸膛。他的手滑到她的頸後,仰起她的頭以便更多地露出喉嚨。他依舊溫柔而自制地吻過光滑的肌膚,一路向下來到喉嚨低部。她感覺到他的舌頭溫暖而堅定地打著漩渦,讓她輕聲低吟。

  肖恩抬起頭,以鼻尖輕蹭她的臉頰,手游弋在她的後背。他們的呼吸融成暖暖的熱力,他的胸膛在她底下起伏不定。「我的上帝,」他終於靠著她的臉頰開口,「你可真是個麻煩。」

  奧莉維亞微笑,「不,你才是。」她反駁地回敬他,迎接他的第二個吻。

  ☆☆☆

  早晨的狩獵戰況可觀,至少20只松雞和半打鳥鶌落入囊中。女士們加入湖邊的貼心早餐聚會,悠閒地聊天大笑,僕人們盡職地負責添滿客人的杯盤。其後客人們分成幾組,有些上馬車到臨近觀光,有些則進主屋寫信或玩牌。

  大量原封未動的食物送回廚房,愛琳和另兩個女僕負責把食物打包放到罐子或籃子裡,送到石字區的貧苦人家那裡去。因為母親不在才擔任女主人的愛琳,常留意村裡的人家是否需要食物或家用品。這已經成了她的義務責任,每週要抽出至少一整天時間。她會挨家挨戶地進去,坐在壁爐旁,仔細傾聽他們的抱怨,必要時伸出援手。愛琳一直覺得以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恐怕不能勝任此項工作。但另一方面,她深深瞭解貧民百姓的疾苦,他們辛苦的勞作和生活讓她為之動容。

  過去幾月裡,愛琳常讓奧莉維亞陪她一起去,有妹妹的陪伴,一整天的工作很快就做完。可是今天下午怎麼也找不到奧莉維亞。愛琳忐忑的想著,妹妹是不是還和肖恩先生在一起,因為他也不見蹤影。當然不會—這麼多年來奧莉維亞從來沒和一位男士一起待這麼久。不過話說回來,也只有肖恩才有能力把奧莉維亞自地獄救贖出來。

  這事到底是好是壞?愛琳內心掙扎。按常理來說,奧莉維亞應該把注意力放在更正經點的紳士身上。她一邊悲哀地想著,邊把重重的籃子提上手臂,走向馬車。籃裡的碗碟因碰撞而叮噹做響,鹽漬火腿和雞蛋的香味竄進她的鼻子。

  「哦,小姐,」她身後的女僕說,「我來幫你拿吧。」

  愛琳微笑看她一眼,注意到女僕自己也拎了兩個重籃子。「我自己能行,蓋雯,」她回答,輕抬腿跨上台階。孿縮的傷疤頑固地撕扯右膝的肌肉,愛琳痛地緊咬牙關,用力伸展腿部,打開僵硬的關節。

  「小姐,」蓋雯堅持,「您先到旁邊去休息,我馬上就回來——」

  「沒關係。把這些都裝上車就可以走了,我已經——」

  愛琳的話突然中斷,她看到了僕人廳門口的邁肯。他肩膀倚靠在牆上,正逗得一個女僕咯咯直笑。看來他魅惑女人的本事絲毫沒有消失……他正對著紅髮的女僕微笑,伸出手挑逗似地抬起她的下顎。

  雖然愛琳沒有出聲,但邁肯似乎立即感知到她的存在。他直直向她看來,眼神變地機警。

  女僕馬上就走開了,邁肯繼續看著愛琳。

  她提醒自己,邁肯並不屬於她。畢竟她已不是當年19歲的小女孩,癡癡迷戀上馬廄小廝。但是心裡仍湧上一股怒火,因為她開始明白,自己並不是受邁肯引誘過的唯一女人。她的臉色僵硬,繼續向前廳走去。「我們走,」她輕聲吩咐蓋雯,女僕順從地跟在她後面。

  邁肯幾個大步追上愛琳,表情深不可測地要接過籃子,「我來拿。」

  愛琳躲開他,「不,謝謝你。」

  「你都站不住了。」

  他敏銳的觀察力讓她胃裡攪起一股警覺。

  「我剛才在樓梯上扭到腳了。」她簡短解釋,堅持不肯讓他拎籃子,「沒關係,我不需要你幫忙。」

  邁肯不顧她的堅持,一徑輕鬆地拿過籃子,揚起眉頭,「你該讓菲科斯太太幫你包紮一下,否則會惡化。」

  「現在已經沒事了,」愛琳惱怒地說,「去找其他人玩吧,邁肯。今天有很多女人可以陪你打發無聊時光。」

  「我沒有勾引她。」

  她回敬以一個眼神,他的眉毛嘲弄似地挑高,「你不相信我?」他問。

  「當然不信。既然你沒辦法弄上我,你就拉她做替補。」

  「首先,我沒有意圖要勾引女僕上床。我只是想問問她你的一點情況。其次,我不需要替補。」

  他自大的評述徹底激怒了愛琳。她從未見過這麼一個自信得讓人可恨的男人—慶幸的是,文明社會容不下更多類似他的人。她克服因憤怒而易致的口吃,終於清晰開口,「一個女僕能提供給你什麼感興趣的信息呢?」

  「我知道她進來的時候剛好是你生病那陣,所以我想她可能會知道你的神秘病情。」

  愛琳的目光盯住他的三角領巾,渾身緊繃,「她告訴你什麼了?」

  「什麼也沒有。看來有人命令所有的僕人都對你的秘密守口如瓶。」

  他的回答讓愛琳大大地鬆了口氣,她放鬆下來,回答,「沒有什麼秘密。我發過高燒。別人不願意說也有可能是別的原因。我已經康復了,都過去了。」

  他鄭重地看著她,回復,「我不相信。」

  這種表情雖然陌生,但其意義很明顯。「你只相信你願意相信的東西。」她說,「我已經把事實都告訴你了。」

  他因她的生氣而挑眉,「以我過去的經驗,小姐,你總是喜歡一筆帶過,不說詳細。」

  愛琳皺起眉,不得不承認自己過去的確如此,但她也不能告訴他更多細節,永遠不想讓他知道的細節。

  不等她回答,邁肯把她堵在狹小的過道上。他放下籃子,直直盯著她的臉。雖然兩人的身體還沒接觸,愛琳卻已經湧上性慾的飢渴。她本能地後退,直到肩膀抵上牆。

  邁肯站地這麼近,她可以看到他的鬍鬚根部。半邊的陰影讓他更具陽剛氣概。他的嘴唇嚴肅地抿緊。愛琳想像著自己能吻上他剛硬的線條,以舌尖軟化,品嚐他唇的每個角落……她拚命把這些想法拋開,低下頭,避免看向他的嘴。

  他的聲音低沉而命令式,「我想要知道多年前你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還是獨身?漢普夏郡的男人是怎麼回事,難道就沒人想娶你?或者問題還是出在你身上?」

  他的問題幾乎切中要害,愛琳渾身輕顫,「你是在示範調情伎倆嗎,邁肯?」她清脆地問,「把一位女士堵在僕人廳的走廊上盤問?」

  他突然露齒一笑,表情迅速轉化,「不。」他承認,「我能做的更好。」

  「希望如此。」她想繞過他,但他搶先一步,將她固定在牆上毫無後退餘地。他身體的熱力,緊挨著她的結實大腿,吹在她耳邊的柔柔呼吸,都讓愛琳喘息。他沒有想吻她,只是小心地擁著他。

  「讓我過去,」愛琳的聲音濃重。

  他似乎沒聽到。「你身上……」他喃喃。

  後背抵著的是冰冷的牆,面對的是溫暖堅實的身軀,愛琳全身感官敏銳異常。他的身體和她記憶中的大大不同,不是瘦削而緊窄,而是巨大,沉重,蘊含著男人的力量。記憶裡邁肯的外型引人注目……而現在他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強壯有力,無情而殘忍。愛琳著迷般地撫上他的外套,手指輕觸胸膛的肌肉,強健的隆起。邁肯依舊不動,在四肢湧過的歡愉面前強迫自己保持在原地。

  「你為什麼還單身?」愛琳低語,沉浸在他的味道中,鹹鹹的,陽光的味道,讓她的心重重跳躍,「你早該結婚了。」

  「我還沒碰上真正想要的女人。」邁肯喃喃。她的手游到他的腰上,他全身僵硬,「套上婚姻的枷鎖只會讓我——」愛琳以指背輕刷過他的腹部,讓他突然中斷談話,喘息地像匹賽馬。

  享受這一刻掌權混合著刺激,愛琳刻意延長時間,放慢動作,他幾乎失望地認定她不再會那樣碰他。他全身興奮,湧上熾熱。她渴望衣物下肌肉的真實觸感。愛琳做出了令自己都吃驚的大膽行徑,手指在他的長褲外輕撫,直到褲子優美地勾勒出他直立的長物。她身體流竄過歡愉,手掌因碰觸到他堅硬充滿張力的肌肉而酥麻。生理反應的回憶引發她敏感嬌軀戰慄,並預期地全身繃緊。

  邁肯微弱地呻吟,雙手放在她肩上,手指趴開,生怕太用力會傷到她。她愛撫著他的腫脹,抽搐的棒身……向上……大拇指輕柔按摩頂端……然後向下……手指試探性地伸展又縮攏,他用力咬緊牙關,呼吸聲自牙縫嘶嘶地外出。上,下……她想要他進入她,被絕對的男性器官貫穿……愛琳感覺自己腹腰處湧起暖流。

  邁肯低下頭,蜻蜓點水似地輕吻她的臉。他飽含的敬意讓她驚訝。他的唇印上她的嘴角,徘徊,探索性地越過下顎,舌頭碰到她軟軟的耳垂。愛琳盲目地將嘴迎上他,渴求他全然的壓力。他卻故意慢吞吞,以折磨人的步伐佔有她,她抗議地呻吟,他才最終徹底覆蓋住她的嘴。愛琳無力地靠緊他,分開雙唇迎接他舌頭的侵入。他溫柔地品嚐她,以嫻熟而精妙的技巧撞擊她口內的軟滑部位,並徹底粉碎她的思考力。她的呼吸開始紊亂,因美妙的迫切而繃緊肌肉。她希望能包住他,歡迎他深深進入,直到徹底擁有她。

  邁肯貼她更緊,一手滑到她的臀部將她舉高。他的嘴轉向她的喉嚨,再游離回她的唇,一遍又一遍的吻她,彷彿要發掘出每個適合唇吻的地方。他的唇以特別的角度攫住她,她的喉嚨升起輕軟的呻吟,靠近他蠕動,想要他的全部。她的胸貼著他的胸膛來回摩擦,引發他粗嘎地喘息,他突然低聲咒罵,中斷這個吻。

  愛琳雙臂緊抱住自己,默默看著他。她知道他肯定留意到了自己的顫抖……就像她注意到他的顫抖一樣。

  邁肯雙臂叉在胸前,頭低下盯著地板看,「自制力……只有這麼多,」他喃喃道,下顎收緊。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而他也承認了這個事實——讓愛琳心裡流過喜悅的暖流。

  他們花了很久恢復狀態,邁肯彎腰拿起籃子,無言地示意她在前面帶路。

  愛琳心神恍惚地走進前廳,碰到蓋雯,她正在給最後一籃食物蓋上蓋子。

  邁肯沒有把手裡的重物遞給女僕,「沒關係,」他輕鬆說,「我來幫你拎——跟我說放在哪裡就行。」

  「好的,先生。」

  他轉身和愛琳交換眼神,藍綠色雙眸銳利而陰沉。無言地傳遞訊息……稍後……然後他大步離開。

  愛琳仍站在原地,收攏心神,她的哥哥毫無預兆地突然出現,皺著眉頭從門口走進來。馬克斯已經脫掉了早上的獵裝,換成珍珠灰色的長褲,深藏藍的背心,配上藍色圖案的絲製領帶。

  「奧莉維亞上哪兒去了?」馬克斯直接問,「整個早上都沒見她。」

  愛琳猶豫半晌,終於低聲開口,「她可能和肖恩先生在一起。」

  「什麼?」

  「他早上和奧莉維亞一起去散步了。」愛琳說,盡量讓口氣輕鬆些,「據我所知,自那以後就再沒看到他們倆。」

  「你就讓他跟她去了?」馬克斯粗聲低問,「看在上帝份上,你幹嗎不阻止他?」

  「哦,別這麼擔心。」愛琳說,「相信我,馬克斯。如果奧莉維亞想獨處,她絕對有辦法叫他走人。如果她喜歡肖恩先生的陪同,她也有權利這麼做。另外,撇開他的放蕩不說,他本質上還算是個紳士吧。」

  「他才不是奧莉維亞認識的那類紳士。他是個美國人。」最後一個字加重語氣,聽上去好像是侮辱。

  「我以為你喜歡美國人!」

  「如果他們不打我妹妹主意的話。」馬克斯的眼光懷疑地瞇緊,仔細看著她,「那你幹嗎去了?」

  「我……」愛琳警覺地把手護住喉嚨,因為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那裡。「你幹嗎這麼看著我?」

  「你脖子上好像被鬍鬚扎過。」他陰沉地說。

  愛琳決定裝傻到底,她故做不懂地看他,「別傻了。肯定是我帽帶上的寶石擦破的。」

  「你沒有寶石帽帶。」

  愛琳微笑地掂起腳尖,吻吻他的臉。知道他雖然此刻吹鬍子瞪眼睛,但其實只是害怕自己的妹妹受傷害。「奧莉維亞和我都已經長大了。」她說,「有很多事你都無法預知,馬克斯。」

  她的哥哥接受她的吻,不再抱怨。愛琳轉身離開,聽到他的自言自語,「噢,我會知道的。」

  ☆☆☆

  那天晚上,愛琳在自己的枕邊發現一支玫瑰,花苞半放,莖上的花刺被小心地摘去。她執起鮮花,放到臉頰和唇邊感受它的芬芳。

  尊敬的女士:

  鮮花已在此。夜曲隨後就來。至於情詩……請容我靈感充沛時再作。

  你的,

  M.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8:03

  第十一章

  整整兩天,邁肯都找不到和愛琳獨處的機會。她周到地盡女主人的本分,能立馬出現在各處角落,安頓晚餐、牌局、戲劇,及其他娛樂項目,樣樣不在話下。不能跟著她,也不能把她拉離眾人,邁肯別無選擇,只有咬牙狠狠幹等。而且,和往常一樣,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耐心。

  不管愛琳出現在哪裡,身邊總有一堆人圍著她轉。真是諷刺,這番情形正是她的母親,伯爵夫人所一直夢寐的—吸引他人圍著自己轉。區別在於,伯爵夫人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愛琳似乎只是單純地希望大家快樂。她可以技巧性地和年長的男子周旋,陪年長的女士坐著聊八卦,和孩子們一起玩遊戲,認真傾聽姑娘們挫折的羅曼史,對年輕男子的調情逗樂則轉之為和善大姐姐對弟弟般的打趣玩笑。

  看來愛琳並不擅長處理最後一項。雖然她明白地表示出興致缺缺,但很多男人依舊追隨她……他們一臉期待的表情讓邁肯幾乎打翻醋罈子。他真想把他們都打發走,趕得遠遠的,像咆哮的狼一樣向他們齜齜牙。她是他的,從來都是。

  ☆☆☆

  這天下午,邁肯,傑頓和韋斯特克裡夫爵爺正在戶外溫室裡休憩時,愛琳端著銀製托盤走進來。後面緊跟著一個馬伕,手裡提著一張桃花心木的折疊桌。天氣濕熱,夏日的風絲毫不涼爽,幾位紳士都捲起袖子露出胳膊。整座府邸也懶洋洋的,大多數客人都在房間裡開窗打盹,晚上涼快點了才起床。

  今晚沒有安排聚會、晚餐或娛樂項目,因為村裡一年一度的盛會開始了。石字區會有數不清的美酒佳餚,郡裡幾乎人人都參加。這場盛事已有1300多年的歷史,每屆持續一周,屆時石字區將徹底成為狂歡地。大街上面目全非,平時整潔的店舖前也會設滿各式的攤位,售賣珠寶、綢緞、玩具、水果等等雜項。

  邁肯還記得小時候參加盛會的情形。第一晚通常以音樂及舞蹈開場,臨近村子的空地上會燃起大堆篝火。他和愛琳就去觀看魔術表演、雜技表演和踩高蹺。然後他們會去馬場,觀賞那些渾身披甲的駿馬。愛琳的臉在篝火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嘴唇則因吃多了小攤上買來的姜餅而粘粘的。

  他的思緒就此打住,三位男士均起身。愛琳微笑著示意他們坐下。

  韋斯特克裡夫和傑頓順從地坐回位子,邁肯仍站著,幫愛琳端過裝滿冰鎮檸檬汁的托盤,馬伕則把桌子架起。愛琳抬頭微笑看著邁肯,兩頰因炎熱的天氣而泛著紅暈。他真想品嚐她濕汗的肌膚,舔弄她身上鹹鹹的汗水,把薄薄的粉鵝黃棉布裙用力扯下。

  他把托盤放到桌子上,挺直身體,注意到愛琳正盯著他裸露的手臂瞧。他們的目光相遇,邁肯幾乎忘記了還有他人在場,他的眼裡掩飾不住寐惑,而她也同樣無助地被深深吸引。

  愛琳的目光轉到托盤上,伸手取出冰塊倒入檸檬水裡,冰塊清脆的叮噹聲似乎洩露出主人內心的不定。她遞給他杯子,不敢再抬頭看他,「請坐下,好心的先生,」她輕聲說,「繼續談,紳士們—我不想打擾你們。」

  傑頓高興地接過冰涼的檸檬水,「這樣的打擾絕對受歡迎,小姐。」

  韋斯特克裡夫接過愛琳遞來的杯子,示意她座在他旁邊。兩人的親情表露無疑。有趣,邁肯想著,他還沒離開石字園那會,兄妹倆之間的關係很疏遠。愛琳老是被哥哥責罵,而馬克斯常年都住在寄宿學校裡。而現在,馬克斯和妹妹卻親密多了。

  「我們正在談論的是,為什麼英國公司不效仿美國和德國,擴張海外市場。」韋斯特克裡夫告訴妹妹。

  「因為英國人不喜歡學外語?」她打趣地提問。

  「無稷之談。」韋斯特克裡夫嗤聲。

  「哦?」她回敬,「那你說說看,你會幾門外語呢—撇開拉丁文,這個不算。」

  韋斯特克裡夫挑戰地看看妹妹,「為什麼拉丁文不算?」

  「因為根本沒人用啊。」

  「可也是門語言,」韋斯特克裡夫指出。

  邁肯適時打斷兄妹倆的爭論,轉入正題,「這和語言無關。」他說,引起兩人的注意。「英國海外貿易的癥結在於廠家提供的貨量太少。你們重視品質更勝過需求—所以,英國的製造商大多不成規模,產量太少。也難怪只有極少數廠商才能供貨出口國外。」

  「難道商家不應該設計多種類的產品以滿足顧客需求嗎?」愛琳問,她挑起的眉頭讓邁肯忍不住真想一親芳澤。

  「可是成不了規模。」邁肯回答。

  「舉個例子,」傑頓插嘴,「英國機械廠生產出的引擎,每家都是獨一無二。」

  「大多數的英國公司都是如此,」邁肯繼續,「糕點坊可以做出一百多種花色的餅乾。印刷店提供5千種設計圖案,而其實只要五分之一就足夠滿足需求。製造品種繁多的商品費時費力,成本大大提高,對於出口是極為不利的。而且數量也滿足不了需求。」

  「可是我還是繁多的品種,可以盡情挑選,」愛琳抗議,「我可不想自己的牆紙和別人家的一模一樣。」

  一想到可以選擇的牆紙種類會大大減少,愛琳惶惶不安的可愛表情讓邁肯忍俊不住地露齒一笑。愛琳注意到他逗弄的表情,眉毛挑得更動人,「你笑什麼?」

  「剛才你說話的樣子,非常英國化。」他告訴她。

  「難道你不是英國人嗎,邁肯?」

  他依舊微笑著搖頭,「不再是啦,我的小姐。」

  自多年前踏上斯坦頓島那刻起,邁肯就已經成了美國人。雖然他難掩思鄉之愁,但在這個新的國度裡,他不用再為自己低下的血統而自卑。在美國自己也不再是個僕人,更不用逢人就鞠躬。多年的埋頭工作、折磨、憂慮和固執己見,才得以讓他能以賓客的身份座在韋斯特克裡夫的書房裡,否則的話他還是個每月拿5先令的馬廄小廝。

  邁肯迅速察覺到馬克斯正在權量他和愛琳,馬克斯目光銳利,向來不錯過任何細節。伯爵不是傻瓜—而且他不會讓愛琳受人欺負。

  「可能你說的對吧,」愛琳說,「如果一個人舉止談吐都像美國人的話,那他就是個美國人了。」她略微靠近,棕色的眼睛閃亮,「不過,邁肯,你內心仍有一部分是屬於石字園的—我不會讓你否認的。」

  「我也不敢。」他柔聲說。

  兩人的目光糾結,這次沒人把目光轉開。溫室裡瀰漫著不自然的沉寂。

  韋斯特克裡夫清清嗓子打破尷尬一刻,他突兀起身,害得原本靠在他椅背上的愛琳差點跌倒。她站立好,向哥哥皺起眉。韋斯特克裡夫開口,聲音像極了老伯爵,讓邁肯後頸寒毛倒立,「愛琳,我想跟你談談接下幾天的行事安排,請陪我去書房好麼。」

  「當然,爵爺。」愛琳說,向邁肯和傑頓微微一笑,「請原諒,先生們。希望你們下午過的愉快。」

  伯爵和他的妹妹離開,邁肯和傑頓坐回椅子,伸長兩腿。

  「那麼,」傑頓悠閒地開口,「看來你的計劃一切順利。」

  「什麼計劃?」邁肯問,面無表情地瞪著杯子裡的檸檬水。

  「勾引愛琳小姐咯。」傑頓懶洋洋地灌下一口飲料。

  邁肯回應以一聲喃喃的咒罵。

  他們就這麼坐著,然後邁肯開口,「肖恩……有女人要求你給她們寫詩嗎?」

  「老天,不,」傑頓嗤笑,「肖恩家的人從來不寫那玩意,只會花錢雇別人寫,然後說是自己的作品。」他挑起眉毛,「別告訴我愛琳小姐要你寫這個。」

  「是的。」

  傑頓眼睛都睜圓了,「這些女人怎麼老想著把男人像傻子一樣玩得團團轉?你不會真的考慮去寫吧?」

  「當然不會。」

  「邁肯,你打算在復仇路上走多遠?其實我真的挺喜歡愛琳小姐,坦白說我也不希望看到她受傷害。」

  邁肯遞給他一記凌厲的殺人眼神,「要是你想插手——」

  「放鬆點,」傑頓安撫他,「我沒想插手你的計劃。只是希望你自己明白在做什麼。」

  邁肯挑眉,「什麼意思?」

  傑頓把酒倒進檸檬汁裡,「意思是我沒見你對哪個女人像對愛琳小姐這麼上心。」他灌下一大口辛辣液體,「現在我有酒壯膽啦,我敢說,你絕對還愛著她。往深裡講,你寧願自己去死,也不會在她身上加諸任何一分傷痛。」

  邁肯冷冷的看著他,「你真是喝醉了,肖恩。」他喃喃著,抬起一條腿。

  「這還用講嘛?」傑頓問,又熟練地灌下一口酒。

  ☆☆☆

  夜晚降臨,天氣涼快許多,石字園的賓客們紛紛趕到樓下聚集。一部分人已經走到屋外,一排溜的馬車正恭候他們。其中包括傑頓的姐姐,蘇珊.錢伯利夫人和她的丈夫,保羅。過去幾天來,愛琳雖然和錢伯利一家有所交集,但實在是稱不上喜歡他們。蘇珊一頭金髮,個子高挑,和她的兄弟傑頓差不多,但並沒有傑頓的幽默感和自嘲。而且她似乎也有點嚴肅過頭—和她的丈夫保羅一樣。

  第一輛馬車開走,愛琳碰巧看到傑頓.肖恩,他的注意力似乎全部被宅子裡走出的某人吸引。他的嘴角露出微笑,臉部線條開始柔化。愛琳跟著他的視線看去,驚訝地看到自己的妹妹奧莉維亞,已經換上了禮服,準備外出。這是自安伯利死後奧莉維亞首度參加社交,她穿著深玫瑰色的長裙,綴滿淺粉色蕾絲,看上去非常年輕,而且也有點緊張。

  愛林微笑著迎接妹妹,「親愛的,」她說,幫她整理好腰部的花邊,「真高興你和我們一起去,今晚一定會很愉快。」

  蘇珊.錢伯利跟她丈夫竊竊私語,並以手半遮臉,掩飾自己的八卦動作。錢伯利迅速看向奧莉維亞,又快速把目光移開,似乎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剛才有注意她。

  愛琳決定幫助妹妹出口氣,她催促奧莉維亞一起走上前,「你得見見我們的客人。這是錢伯利先生及夫人。這是我的妹妹,奧莉維亞.瑪登小姐。」愛琳故意突出介紹的次序,言下之意奧莉維亞的地位明顯尊崇一籌—其他人沒有資格瞧不起她。錢伯利一家對奧莉維亞露出淺笑。然後愛琳又把她介紹給克萊先生和勞若切先生,後者的妻子已坐上第一輛馬車先行離開。

  突然邁肯出現在她們面前,「分別這麼多年後,小姐,我懷疑你是否還記得我。」

  奧莉維亞向他微笑,但她突然臉色發白而且一臉罪惡感,「當然記得你,邁肯。很高興你又回到石字園。」

  他們一起走向傑頓.肖恩,傑頓著迷似地望著奧莉維亞。

  「有你的陪伴真是我的榮幸,小姐,」肖恩喃喃著,和一般人僅僅點頭示意的行為不同,他的胳膊直接挽上她的手並微笑地看著奧莉維亞緋紅的臉頰。兩人之間的引力十足。「希望今晚你能坐我的馬車。」肖恩說,不情願地鬆開她的手。

  奧莉維亞還沒回答,肖恩的姐姐插嘴,「恐怕行不通,」她告訴肖恩,「馬車裡容不下那麼多人。本來已經有你,保羅和我,還有勞若切先生,還沒加上邁肯——」

  「邁肯不和我們一起走。」肖恩打斷她,意味深長地瞥一眼邁肯,「對嗎?」

  「是的。」邁肯確定,明白好友的意思,「愛琳小姐和我會上另一輛馬車。」

  「誰的車?」蘇珊發問,很明顯她不喜歡中途換人。

  愛琳燦爛一笑,「我的車。」她撒謊了,「邁肯和我早先的談話還沒結束,我們談的是,呃……」

  「詩歌,」邁肯及時補充。

  「對,詩歌。」愛琳維持微笑,心裡卻想著狠狠踩他一腳,「希望在路上可以繼續談這個話題。」

  蘇珊的藍眼睛懷疑地瞇起,「是嘛,我懷疑邁肯這輩子都沒讀過詩。」

  「我有聽邁肯念過一首,」肖恩搭腔,「好像是這麼開頭的,『有個男人來自龐貝』。不過接下來的字句似乎不太適合此地吟頌。」

  錢伯利先生臉色漲紅,開始竊笑,看來他對這首詩熟悉的很。

  邁肯露齒一笑,「接下來得有勞愛琳小姐幫我提升文學品位了。」

  「我懷疑路途太短,完成不了任務。」愛琳認真地說。

  「那就看這趟路有多長了。」邁肯回答。

  此句話似乎沒有包含什麼建議,但他聲調裡的某種東西讓愛琳的臉升上紅暈。

  「建議你們一鼓作氣趕到西伯利亞。」肖恩開口,打破兩人之間的情愫,引來周圍人群一陣輕笑。他慇勤地把手臂向奧莉維亞伸過去,「小姐,請跟我走……」

  肖恩帶著妹妹上了久侯的馬車,愛琳困惑地看著他們。看到奧莉維亞和另一位男士在一起,感覺真的有點奇怪。傑頓.肖恩對她很好,也許奧莉維亞就是需要像他這麼貼心而自信的男伴。撇開他的犬儒主義不說,他應該也算是個紳士。

  但是肖恩和奧莉維亞在一起的可能性卻不大。愛琳最擔憂的就是他的酗酒,更別提他浪蕩名聲在外,而且他和奧莉維亞處在截然不同的世界。愛琳沉思著歎息,轉頭看向邁肯。

  「他是個好人。」邁肯說,輕鬆讀懂她的思緒。

  「我相信,」愛琳輕輕地說,「可如果奧莉維亞是你的妹妹,邁肯……你還希望他和她扯上關係嗎?」這個問題不帶偏見,只有關心。

  邁肯猶豫良久,然後搖搖頭。

  「這正是我擔心的,」愛琳喃喃。她挽住他的手臂,「好了,既然你決定坐我的馬車,那麼我們該起程了。」

  「你哥哥不和你一起麼?」他問,邊護送著陪她走。

  「不,韋斯特克裡夫對這種盛會沒興趣。今天晚上他會待在屋子裡。」

  「很好。」邁肯的話音中透露著滿意,愛琳大笑。

  邁肯本意就想和她單獨坐一輛馬車,可是後來又多加了克勒先生一家。愛琳耐心地回答了他們有關土特產奶酪的問題,因邁肯的凝視而不禁羞紅了臉。

  ☆☆☆


  晚會在石字區中心地帶開展,村子裡燈火通明。音樂四處可聞,伴隨激情的舞者。街道上擠滿了小攤,清一色的木台和白色房頂,售賣各類貨物,珠寶,玩具,鞋帽,刀具,扇子,玻璃器皿,傢俱,還有各色小吃。戲台前時不時傳出笑聲,硬幣紛紛飛到演員和小丑腳前。

  愛琳和邁肯一起走在街上,她關心地看他一眼,「這裡一定勾起你不少回憶。」

  邁肯點頭,目光變得遙遠,「好像是很久前的事。」

  「是的。」愛琳同意,勾起過去的回憶。他們都和過去千差萬別。天真的歲月,無知的單純,過去的時光就像金色夢幻般……她回憶著,突然有種無來由的心痛。知覺讓她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身旁的人事。和邁肯在一起走過村子……像是過去的倒影,更像在聆聽很久沒聽到的美妙旋律。

  她看向他,知道他也有同樣的感覺。他全身心地放鬆,微笑更迷人,眼裡和臉上一貫的嘲諷和冷硬消失。他們走入海爾街,路邊一對魔術師的表演驚起圍觀人的滿堂彩。邁肯一臂圈住愛琳,保護她不被行人擠到。熙攘的街上沒人注意他們的動作,但愛琳卻因他自然的貼心而震愕。偎在他的懷裡,讓他引導著前行,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感受。

  他們離開擁擠的人群,邁肯的手找到她的,挽上自己的臂彎。愛琳的手指舒適地窩進隆起的肌肉褶皺,胸部輕刷過他的手肘。「我們要去哪兒?」她問,內心模糊地不安起來。

  邁肯沒有回答,只是帶她一直往前走。愛琳聞到姜餅麵包特有的辛辣味道,高興地大笑,「你還記得!」小女孩時,她來趕集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上一大堆涼涼的姜餅麵包—邁肯從來不吃,只是每次都陪她去。

  「當然咯,」邁肯說,自兜裡掏出硬幣買了一摞厚厚的切片麵包遞給她,「直到今天,我都沒見過比你更會狼吞虎嚥的人。」

  「我才沒有。」愛琳抗議地皺眉,一邊咬進厚厚的麵包片。

  「我真的被嚇壞了,」邁肯繼續說,把她帶離小攤,「你居然能在十五分鐘內吃下和你的腦袋差不多大的東西——」

  「我才沒那麼暴食。」她提醒他,故意咬下一大口。

  他露齒而笑,「那我一定是記錯人啦。」

  他們繼續往前走,邁肯給愛琳買了點甜酒,她因為乾渴而猛喝起來。「慢點。」邁肯提醒她,眼神溫柔地安撫。「喝多了你會頭暈的。」

  「誰在乎呢?」愛琳又開心地大喝一口,「如果我醉得站不住了,你肯定會接住我的,是嗎?」

  「雙臂迎接。」他喃喃著。換做其他人說這句,必定需要勇氣。而從邁肯嘴裡說出,似乎隱含著誘人的威脅。

  他們繼續向村邊的綠林走去,愛琳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是亞當,一頭金髮在火把照耀下閃閃發亮。他正和幾個朋友在一起,有男有女,他簡短地跟朋友們說了什麼,一群人跟著他看向愛琳並露出會意的微笑。

  她急切地走過去,邁肯一臉陰沉地跟在後面。愛琳握住亞當的手,微笑開口,「我見到了一位英俊的陌生人。」她戲弄地說,「不,等等—你好像不是石字園的常客?如果我沒記錯,好像很久沒看見你了。」

  亞當的嘴角俏皮地上揚,「我是故意不來的,甜心—你知道原因。」

  她一陣臉紅,亞當最近不來看她是為了製造她和邁肯獨處的機會。「不管怎樣,我還是很想你。」

  亞當光滑有力的手指緊握住她,「我很快就來看你,」他保證,「現在,介紹我給你的朋友認識吧。」

  愛琳把最親密的朋友介紹給自己的舊愛……前者會讓她永遠開心,而後者,幾乎也可以做到。看到邁肯和亞當握手是很奇怪的事。她從沒想到兩人碰面的這幕,並情不自禁地描繪出兩人之間的差異,一個是天使,另一個是惡魔。

  「邁肯先生,」亞當輕鬆開口,「你再次返回石字園,讓愛琳小姐非常開心。感謝你為她帶來歡樂。」

  「謝謝。」邁肯冷冷地回敬,「你們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吧,我想。」

  「快5年了。」

  然後就是一陣沉寂,突然幾碼外傳來欣喜的大叫,「邁肯?……」

  愛琳順著聲音望去,是邁肯過去的老朋友……迪克.伯理森,以前是個紅頭髮瘦長腿男孩,現在是三十多歲的矮壯已婚男子……湯姆.海頓,屠夫的兒子,現在子承父業……湯姆的妻子是瑪麗,也是屠夫的女兒,邁肯以前常調戲她。

  愛琳微笑著輕推邁肯,「去呀。」

  他沒有猶豫,大笑著向他們走去,一群人爆發出歡快的笑聲,熱烈地握手。邁肯低頭輕吻瑪麗的臉,已是5個孩子媽媽的她又驚又喜。

  「看來你和他還沒有發生親密關係,」亞當低聲開口。

  她一直望著邁肯,柔聲回復,「我還不敢冒這個險。」

  「作為朋友,我本該提醒你不要去做以後會後悔的事,」亞當微笑,繼續補充,「不過呢,錯過行樂的確是有點可惜。」

  「亞當。」她輕聲斥責,「你是在鼓勵我犯錯嗎?」

  「只要你保證事後告訴我一切細節就行。」

  愛琳大笑著搖頭。邁肯聽到她的聲音,轉身看她,雙眉緊蹙。

  「看,我正在推波助瀾呢。」亞當喃喃,「嫉妒之火已被燃起。除非奪回領權,否則不會就此甘熄。上帝,你就喜歡這樣,是吧?」

  邁肯談了不到一分鐘就回來,手佔有性地攫住愛琳的手肘,「我們得去村邊的樹林了。」他提醒她。

  「是哦,」愛琳喃喃說,「聖德裡爵爺,你和我們一起去嗎?」

  「很抱歉,我去不了。」亞當執起愛琳的手,放到唇邊輕吻她的指關節,「我得去陪我的朋友,祝兩位晚上盡興。」

  「再見。」邁肯說,目送英俊子爵離開,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

  「對他客氣點。」愛琳說,「聖德裡爵士是我很親近的朋友。」

  「我已經很客氣了。」邁肯低咕著。

  她因他的嫉妒而樂開懷,「除了那聲再見,你都沒搭理過他。你的行為讓我想起憤懣的公豬,總要——」

  「他到底是怎樣的人,」邁肯打斷,「眼睜睜看著你被我這樣的人帶出去,居然毫無意見?」

  「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聖德裡爵爺和我彼此瞭解—我們都給對方以私人空間。一種很有啟發意義的友誼。」

  「啟發,」他輕蔑嘲弄,「聖德裡是個笨蛋。如果我是他,你早就不在這兒站著了。」

  「那我會在哪兒呢?」她好奇發問,「我猜,是在家裡,縫補你的襯衣洞?」

  「不,而是我的床上,在我身下。」

  她的促狹迅速消失。身體因這直截的字眼而軟綿綿地一陣輕顫。她沒有開口,臉頰浮現粉紅。兩人繼續向村邊的樹林走去,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邁肯多年後回到故里,這已經是個有份量的話題,而且現在還和愛琳一起出雙入對,無疑讓眾人的舌頭更起勁。

  音樂隨著掌擊的節拍和跺腳聲而開始歡騰,大家一起吟唱古老的歌謠。邁肯拉著愛琳走近,一起欣賞動人的旋律。

  歌曲唱畢,邁肯走向樂隊的領頭人。他在那人耳邊說了什麼,遞給他幾個硬幣。

  樂手高興地露齒而笑,走回樂隊吩咐了幾句。然後8人的小樂隊齊齊向愛琳走來,她懷疑地看向邁肯,「你剛才跟他說什麼了?」

  樂隊將她圍在中間,愛琳此刻處在大庭廣眾面前。樂隊長向邁肯行禮致敬,「親愛的朋友們,」他大聲宣佈,「這位先生想請我們為面前的這位女士唱首讚美之歌。請大家和我們一起,把這首『泰利玫瑰』獻給愛琳小姐。」

  觀眾們熱烈鼓掌,這是本年度最新的流行歌曲。愛琳臉色緋紅一片,遞給邁肯一個似警告又威脅的眼光,引起眾人哄堂。他則回應以無辜的微笑和嘲弄的挑眉,提醒她這正是她自己的主意。

  樂手們精神格外抖擻,愛琳邊搖頭並露齒開笑。樂曲開始,而且至少有200號人齊唱,連帶著店主和臨時商販一起加入,像歌頌巾幗英雄般唱出她的名字:

  皎潔的明月升起,

  籠罩青翠群山;

  太陽已經西下,

  沉入蔚藍大海。

  我站在泰利谷的水晶泉邊,

  癡癡等候吾愛的到來。

  可愛而美麗的她,

  就像夏日含苞的玫瑰。

  但她的外表,

  不是唯一讓我心動的地方。

  哦,不!這的確如此

  她的雙眸璀璨,

  讓我深深愛戀,

  這朵泰利之玫瑰。

  夜晚深沉寂靜,

  迷霧覆蓋大地;

  一直微笑的愛琳,

  正傾聽我的衷情。

  月色照耀山谷,

  她的身影朦朧,

  我終於贏得了她的心

  這朵泰利之玫瑰!

  一曲終了,愛琳屈膝感謝諸位。她將手伸給樂隊長,大漢低頭禮節性行完吻手禮,故做陶醉狀後跌,引來圍觀人群一陣大笑,並報之以掌聲。

  愛琳轉向邁肯,「你要為此付出代價。」她警告他。

  他露齒一笑,「是你說要樂曲的嘛。」

  她的胸腔發出歡快的輕笑,「得要你唱,」她聲明,再次挽上他的手臂,「而不是石字園的大伙!」

  「相信我—聽我單獨唱肯定比不上這個好。」

  「我記得你以前有副好嗓子。」

  「太久不練習了。」

  他們彼此凝視,微笑,愛琳血液裡流過歡欣,「還有詩。」她提醒。

  她眼裡閃爍的光彩讓邁肯屏息,他的嗓音更加低醇,「我告訴過你,容我多點靈感。」

  「恐怕你得多加練習。你指什麼樣的靈感呢?」

  他的嘴角上揚,「想像一下吧。」

  愛琳震住。邁肯的話居然和先前亞當說過的一樣,那時候他們在談論她腿上的傷疤。

  不耐的感覺再次揚起,內心湧動起的欣喜和困惑讓呼吸都難以自持。如果她聰明點,大膽點,她會擁有夢寐的一切。和邁肯共同度過的一晚……不,只要從無情的命運裡偷走幾分鐘就行……親愛的上帝,這樣的要求過分麼?

  不。

  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她都要和深愛的人度過片刻的歡愉。她會想個辦法,不讓他發現她的秘密。今晚,她的思緒充滿反叛,該死的無論誰都阻止不了她。該死的命運……她和邁肯終於走到了結這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8:32

  第十二章

  已是午夜之後,篝火差不多燃盡。村民和遊客們扎堆地走過街道,大部分人已經醉醺醺,有的大聲唱歌,有的打架,還有的人趁著夜色便利大膽偷得香吻。這是本該關上門在家做的私密行為,而今晚大眾的禁忌似乎也如火焰般消逝殆盡。火堆旁樂隊在演奏,舞蹈者汗水淋漓的臉龐在篝火餘光中顯得亮晶晶的。

  愛琳看著篝火,後背靠著邁肯的胸膛。他撐著她,一手滑上她的腰,一手輕柔支著她的手肘。如果換做其他地點,其他時間,兩人站立的姿勢勢必會引起謠言或醜聞。但今晚,所有的禮儀和規範都拋到腦後。喧鬧的人群也沒人注意愛琳和邁肯。

  愛琳雙眼半閉,火苗的熱力映到她的臉上,「你高了很多。」她心不在焉地低喃,記得以前他的下巴可以支在她的頭頂。

  他低下頭,聲音溫柔蕩在她耳邊,「不,沒有。」

  「不,你有。」酒精似乎讓她舌頭不那麼靈活了,「以前不是這個高度。」

  抵著她的堅實胸膛逗弄似地起伏一陣,「現在的高度更合適。我們只要試試就知道了。」

  愛琳微笑,感覺自己幾乎融化在他懷中……喔,她想要,需要靠上他的肩,感受他的嘴刷過她的脖頸。她靜靜地站著,雙眼茫然地瞪著篝火。邁肯的身上有夏夜的味道,還有煙味……還有純然的,陽剛的男子味。他們被慾望包圍著,為之所深深陶醉,而模糊了現實的界限。篝火劈啪的聲音,木頭斷裂的脆聲,似乎應和著她內心理智的土崩瓦解。她不是過去那個莽撞女孩,也不是被內心空虛所定型的愛琳,而是另外一個人,暫時的自己……因愛而渴望叛逆的自己。

  「不要在屋裡。」她聽到自己的低喃。

  邁肯沒有動,但她感覺到他全身的震顫。整整過了一分鐘,他輕輕開口,「那麼,去哪兒?」

  「我們到樹林裡去,」她衝動地開口,「沿著許願井旁邊的小道。」

  邁肯知道她說的那條路—年少時他們走過無數次,罕有人跡的幽暗小道。他毫不驚訝她會選擇那裡。

  陰暗的林間實在不是浪漫的最佳地點,愛琳的唇畔露出悲哀的微笑。私密,粗俗,輕率,而且可以肯定不會舒適。但她永遠也不會在燭光和白色床單陪伴下悠閒地做愛。如果她不想讓邁肯看到自己身上的疤痕,就得找私密而且陰暗的地方,這樣他就沒機會注意她的腿了。她一直期待的就是今天——全然的拋開優雅及溫柔——這項認知讓她震驚。但這是她能擁有邁肯的全部。又有誰會受傷害呢?邁肯想找個機會奪回他失去的東西。而對她而言,她想要的只是回憶,在沒有他的餘生裡至少有回憶可以陪伴。他們都有自己的私心——以現在而言,這是再好不多了。

  「那個許願井……」邁肯喃喃,「你還去許願嗎?」

  她記得自己還是小女孩時,常把硬幣拋到井裡,許願能得到自己沒有的東西,「不,」她說,轉向他,露出蒼白的微笑,「那口井沒有魔法,我的願望從來沒有成真過。」

  他背對著光源,臉上一片陰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許你許錯了願望。」

  「是的。」她承認,笑容半甜蜜半苦澀。

  邁肯專注地凝視她,然後拉她離開篝火,向石字園邊的樹林走去。兩人的身影不久便消失在夜色裡。他們藉著月光走上小道,穿進榛橡林。愛琳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但走路還是沒邁肯穩。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愛琳回想起他以前愛撫她的方式,被他手指溫柔探索到的禁地……她的呼吸變得不穩,她鬆開他的手,輕輕的,緊張的笑出聲。

  「我走得太快了麼?」邁肯問。

  「有點。」她晚上走的路太多了——傷疤下的右膝開始僵硬。

  「那我們停下來休息會。」他把她拉到路邊的橡樹旁,兩人站在裂開的樹根前,融進沙沙作響、苔蘚遍佈的濕重森林,樹木彷彿在發出歎息。愛琳靠在樹幹上,邁肯靠近她,急促的呼吸落在她前額的髮上。

  「邁肯,」她說,試著以隨意的口氣詢問,「我想問你件事……」

  他的指尖拂過她的臉頰,刷過敏感的神經,「什麼事?」

  「你認識的那些女人。你曾經……」愛琳停住,搜尋合適的字眼。

  邁肯停住動作,「你想問什麼?」

  「如果你曾經愛過她們。」

  邁肯沉默。愛琳看向他,邁肯凝視她的眼光如此專注,讓她渾身發熱又冷得打戰。

  「我不相信愛情,」他說,「愛情就像裹了糖衣的藥丸—剛開始嘗的時候的確很好吃,但吃下去就知道有多苦。」

  那麼,她是唯一一個。愛琳知道,她應該為她之後的事情感到抱歉,他和任何女人的接觸純粹是出於肉慾。但和往常一樣,她也希望邁肯只關注她。他還記得很久前說過的話,讓她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你永遠擁有我的心……這輩子都愛你……」

  「聖德裡怎麼樣?」邁肯問,「你愛他嗎?」

  「是的,」愛琳低語。她很愛亞當——但不是他以為的那種。

  「可你現在和我在一起。」他喃喃。

  「亞當——」她停住,清清嗓子,「無論我做什麼……他都不介意。你和我的事……和他無關……」

  「是啊,的確無關,」他突然充滿怒火。「我的上帝,他本該衝上來撕碎我的喉嚨,而不是眼睜睜看著你和我在一塊。他應該有殺人的衝動——該死,我實在克制不住——我不想讓任何男人碰你。「他的聲音沙啞,」如果你以為你那冷血父母安排的婚姻會讓自己滿意,那你在欺騙自己。你需要一個男人,在你生病的時候能照顧你,擁有你,分享你身體的每個部分,你靈魂的每個角落。現在看來,聖德裡似乎是個很好的人選——但是你和我都清楚。他和你根本就像冰和火一樣,完全不會交融。「他靠近她,」我才是你的同類,「他粗嘎著說,」雖然我的血是紅色而非藍色,雖然我發誓不會碰你……但是,我們是同一類的。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會打破所有的戒條,打敗所有的男人——「

  邁肯突然住嘴,意識到自己洩露了太多內心。

  愛琳一直想告訴他,她從來都把他當作同類而不是別的什麼人。但她只是伸手去碰他的背心紐扣,開始解開,「我來。」她低語。即使隔著層層衣物,她也能感覺到他腹部繃緊,底下的肌肉僵硬。

  邁肯動彈不得,手指握拳緊抵進橡樹。她仔細地解開一排溜的扣子,然後解他的襯衣。他也沒有幫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任由她動作。她渾身興奮地終於解完襯衣,並把下擺從褲子裡拉出來。皺巴巴而又有餘熱的衣服被捲到腰際。愛琳的手滑進他敞開的衣服,他的肌膚熱燙,有鹹鹹的香味,讓人嚮往。她的手掌非常緩慢地游離過毛絨的胸部,迷戀著他比她寬闊地多的身體結構。愛琳下了個決定,指尖找到他的乳頭,靠上前以舌頭輕繞他的突起,他胸部的毛髮輕刷過她的臉頰。

  邁肯呼吸急促起來。他的手深到她的衣服底下,搜尋到她衣服背後的緊身搭扣並開始解開。他的嘴移到她的喉嚨,以鼻尖愛撫著並親吻她,並拉下她的緊身衣……

  邁肯喘息著打顫,在她體內停留好一會兒。愛琳的身體慢慢放鬆,只留下激情耗盡後的疲憊。邁肯抽離她的身體,她感覺大腿內側流下汩汩的熱液。她突然焦慮地開口,「請你放我下去。」

  邁肯小心地放她到地面,雙手扶住她。她摸索地拉上吊襪帶,把胸衣的肩帶拉回肩膀。勉強蔽體後,她伸手拍掉裙子上的污泥。哦,她多希望能和他躺在其他地方,舒憩地靠著他睡覺,在早晨的陽光下與他相擁醒來。但那永遠都無可能。

  愛琳臉轉到一邊,笨拙地整理衣服,並讓幫她邁肯繫上胸衣的後帶。她的鞋子……一定是剛才激情時她踢掉的。邁肯仔細找了好一會,才在樹根處看到。

  他把鞋子遞給愛琳,她的嘴角揚起不自然的幽默微笑,「謝謝。」

  邁肯沒有笑。他的身體僵硬得像石頭,眼睛透出一絲危險的氣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壓抑著憤怒問,「你還是個處女?」

  「這不重要。」她輕聲低噥。

  「對我來說很重要。」他的手指猛力捏住她的下顎,強迫她看著他,「為什麼你從來不讓任何男人上你的床?」

  愛琳舔舔乾澀的嘴唇,想著如何給出滿意的解釋,「我……我決定要留到新婚之夜。」

  「認識聖德裡5年來,你都沒讓他碰你?」

  「你用不著把這事說成好像罪過一般,」她反抗地說,「這關乎到尊重,共同抉擇,還有——」

  「這就是罪過!」他的脾氣爆發,「這事根本不尋常,該死的,告訴我原因!而且你要跟我解釋,為什麼選擇我奪取你的童貞!」

  愛琳絞盡腦汁想找出理由蒙過他……任何掩蓋真相的話都可以。「我……我想這是我欠你的,畢竟多年前我把你趕出過石字園。」

  邁肯抓緊她的肩,「然後你以為現在就還清了?」他難以置信地問,「才不會,小姐。我們得把話說明白……你的贖罪還沒開始呢。接下來你等著慢慢補償吧,比你想像到的更多——而且還有樂趣。」

  愛琳警覺地全身僵硬,「這是我所能給的全部,邁肯。」她說,「就這一晚,沒有承諾,沒有遺憾。如果你還想要更多,我很抱歉,這是不可能的。」

  「該死的不可能。」他喃喃,「小姐,你該為自己糟糕的處事辦法得到教訓。只要我在石字園停留,你就得補償我……你的背,你的膝,任何我需要的地方。」他一把拉她離開橡樹。她的衣服髒亂,頭髮凌亂,臉頰上沾著少許樹皮。他把她的嘴壓向自己,這個吻毫無取悅意味,更像是宣告自己的佔有。愛琳知道自己不該順從,但他的吻如此迫切,讓她毫無拒絕餘地。她無法掙脫他的懷抱,也無法迴避他唇上的壓力,不久她就溶化在他懷裡,顫抖地呻吟著回應他。

  邁肯抬起頭,趕在她的回應影響到自己前結束吻。他的呼吸急促地和她的混在一起,「今晚我到你房間去。」

  愛琳猛地推開他,踉蹌地踏到林間小路上,「我會鎖門。」

  「那我就把它踹開。」

  「別做傻事。」她憤怒地說,不顧雙腿的酸痛,大步離開。

  返回主屋的路上一路沉寂,只有踏上樹葉和枯枝發出的沙拉聲。愛琳的不適感越來越厲害,疼痛一陣陣加強,更別提雙腿之間的黏濕感。她的傷疤又開始拉扯,痛得像火燒。這輩子她都沒像此刻那樣盼望一個熱水澡。她只希望邁肯太過專注而不會發現自己走路已經開始蹣跚。

  屋子裡又黑又靜,只有幾間房間亮著燈光,供少數繼續狂歡的客人使用。邁肯跟著愛琳走上僕人廳入口,偏僻的門口很少會有人注意。只消看一眼愛琳蓬亂的樣子,就知道今晚她做的好事。

  「那麼,明天。」邁肯輕聲提醒她。他站在門口……看著她緩慢而慎重地移步上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8:43

  第十三章

  邁肯茫然地走到屋後的平台,感覺像嗑藥般失去知覺……不用懷疑,當初傑頓.肖恩喝多了就是這樣的感覺,難怪他會掉進暴風海裡。今晚的事讓邁肯徹底懵了。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控制全程。他對女人有經驗,既明確自己的需求,也關注床伴的反應。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對愛琳,知道整個過程會怎麼展開。但愛琳改變了一切。

  邁肯坐在戶外的桌上,雙手捧住腦袋,閉上眼睛。他的手上殘留著微弱的混合味道,橡木,樹液和女性的體液……貪婪地吸進香氣,自己的鼠蹊又開始熾熱喚起。他記得她體內絲滑的感覺,緊緊包裹住他的嬌嫩肌肉,她喉嚨發出的喘息,她嘴唇的滋味混合著美酒和辛姜。她帶給他的滿足勝過以往任何一個,而他早已經再次渴望地想要她。

  一個處女……該死的她。她讓他感覺混亂、懷疑,又擁起守護和性的渴望,真是該死。他本來還以自己所有的東西打賭,她必定有過幾打情人。

  但是他錯了。

  邁肯捏緊頭上的手掌,想攆走那絲微弱冒頭的反對思緒。她不再是他曾愛過的女孩,他冷酷地提醒自己。那個女孩根本沒存在過。不過這也沒關係。愛琳是他的咒語,他的命運,他強烈的慾望。他永不會停止要她,無論她做了什麼,無論兩人之間橫亙多少海洋大陸。

  上帝……她的身體這麼甜蜜,溫暖而緊窒地包裹他……她肌膚上有鹹鹹的味道,秀髮上淡淡清香。在佔有她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神志。高潮的瞬間,他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思想。也許她會懷孕的,一想到這個,他內心填滿原始的滿足感。她無助地挺著肚子,懷著自己的種子,每時每刻都依賴他……是的,他嚴肅地思考著這個可能性。他要以堅硬的肌肉佔有她,用打不斷的鎖鏈把她綁在自己身邊。愛琳可能還沒意識到他的想法,但他絕不會讓她離開—哪怕是用強的,也在所不惜。

  ☆☆☆


  「這個晚上真是糟透了,」蘇珊.錢伯利,傑頓.肖恩的姐姐,尖聲評論。村裡的宴會剛入佳境,他們已經折回。對肖恩家這樣的城裡人來說,給人算命看手相、看雜技演員打滾、喝喝當地老酒等行徑絕得不到他們的認同。

  「是的,」她的丈夫,錢伯利先生附和,「鄉下的新鮮感很快就沒了。要我選的話,寧可自己一個人,也不高興和那些智力等同綿羊山羊的人做伴。」

  他的評論惹惱了奧莉維亞,她忍不住回嘴,「那麼您真是太幸運了,錢伯利先生。現在看來,最適合你過的生活就是大半輩子自己一個人活。」

  錢伯利夫婦瞪著她,傑頓.肖恩在一旁卻爽朗大笑,「我很喜歡村裡的舞會,」他說,藍眼睛晶亮。他看向蘇珊,「你好像忘了,親愛的姐姐,那些鄉下人的血統可比肖恩家的人更純正。」

  「我怎麼忘得了?」蘇珊.錢伯利尖銳反問,「你時刻不忘提醒我。」

  奧莉維亞抿住唇,以免笑出聲,「恐怕我要休息了,各位,祝你們晚安。」

  「等等。」肖恩輕聲說,「還早著呢,小姐。我們玩玩牌怎麼樣,或者下盤西洋棋?」

  她微笑,直接問他,「你喜歡玩牌嗎,肖恩先生?」

  他的眼光帶著技巧性的誘惑,但聲調卻一副正經,「不在話下。」

  奧莉維亞貝齒咬住下唇。安伯利常說她這個動作很僚人。好奇怪——她已經很久沒做這個動作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想引誘傑頓.肖恩。

  「除非穩操勝券,否則我就不打牌。」她告訴他,「既然如此,我有個建議,我們可以去畫像廊轉轉,您可以看看我家祖先的畫像,也許會對祖上的海盜身份感興趣。據說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傢伙。」

  「我的祖父也如此,」肖恩陳述,「雖然我們恭敬稱呼他為船長,其實他的行徑讓一個海盜都為之臉紅。」

  他的姐姐蘇珊突兀插嘴,「看來我去不了了,奧莉維亞小姐,我的弟弟總喜歡不遺餘力地玷污祖先的名聲。上帝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

  可以單獨和肖恩相處真是太好了,奧莉維亞試著隱藏住自己的欣喜,但臉上的紅暈似乎透露出了她的思緒。「好的,錢伯利夫人。再次祝您晚安。」

  如果錢伯利夫婦有回答,那麼聲音也幾乎不可聞。奧莉維亞抑制不住滿心的歡喜,她耳朵裡只聽到自己重重的心跳。她困惑地想,別人知道她和肖恩單獨相處後會怎麼想,但隨即又決定不去管它。夜色還未央,長久來的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的青春也未央。」

  奧莉維亞領著肖恩走到畫廊,挑起眉毛瞥他一眼,「你這麼戲弄你的姐姐,真是太壞了。」她嚴肅地指責。

  「做兄弟的生下來就要折磨姐姐的。」

  「可你選擇是徹頭徹尾的恐嚇。」她說,他的笑容加深。

  他們走進狹窄的畫廊,兩邊的畫像各有六排,直達天花板,純粹是陳列而非藝術展覽。遠遠的走廊盡頭擺著一對巨大的歌德式王座。椅背約8尺高,坐墊比實木板還要硬。

  兩人的話題自祖先身上迅速轉到私人,肖恩似乎有意無意地引奧莉維亞談論和安伯利的情事。奧莉維亞有無數個理由避免這個話題,但她沒有,她不想對傑頓.肖恩隱瞞任何秘密,不管那事有多震驚多不體面。她甚至說到她的流產……他們一直在談論,奧莉維亞渾然不知自己被拉上其中一把王座,等她意識到有什麼不對時,自己已經坐在他的膝蓋上。

  「不能這樣,」她焦慮地低聲,一邊看看畫廊空空的門口。「如果有人進來看到——」

  「我會看著門口,」肖恩向她保證,手臂摟緊她的腰,「這樣坐更舒服,對嗎?」

  「是的,但——」

  「彆扭來扭去了,親愛的,否則你我都會尷尬的。現在……告訴我……」

  奧莉維亞在他膝上不動,臉龐緋紅。他的肢體接觸是那麼舒適,自然,他的眼光飽含同情和親暱,讓她渾身虛弱無力。她拚命回想起剛才談論的話題。喔……流產。「最糟糕的事,所有的人都認為失去孩子反倒是件好事,」她說,「雖然沒人直接這麼說,但這很明顯。」

  「我得說,未婚的情況下獨自撫養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的確是非常辛苦的事。」肖恩輕聲說。

  「是的。我知道。但我還是很難過。我沒能保住他的一部分,我覺得自己讓安伯利失望了。而現在我回想起他的時候,都已經記不起他確切的樣子和聲音了。」

  「你覺得他會願意讓你做殉婦麼?」

  「什麼意思?」

  「印度的風俗,丈夫死後妻子必須活生生被火葬陪伴他,這樣以證明她對他的忠貞。」

  「如果妻子先死呢?丈夫也會這樣嗎?」

  肖恩露出奚落的微笑,「不,他會再婚。」

  「我就知道,」奧莉維亞說,「男人總是只從自己的利益出發。」

  他輕聲嘲諷,「你那麼年輕,不該心灰意冷。」

  「那你呢?」

  「我生下來就如此了。」

  「不,才不是。」她篤定地說,「肯定有什麼原因。告訴我吧。」

  他的眼裡閃過促狹,「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公平呀,我告訴了你安伯利的事,還有我的醜聞。」

  「恐怕花上整晚都說不完我的醜聞,小姐。」

  「你欠我的。」她說,「作為紳士,你總不會對一位女士食言吧。」

  「哦,我當然是紳士。」肖恩諷刺地說,手伸到上衣口袋,掏出銀製小瓶。他一臂緊摟她壓向自己的懷裡,抽出另一手打開瓶蓋。奧莉維亞因他的動作而發出輕喘,感覺到他堅硬的肌肉。他打開瓶蓋,手臂放鬆,把瓶子送到嘴邊。奧莉維亞聞到昂貴名酒的味道,著迷般地看著他。

  肖恩歎息著吞入液體。「很好,奧莉維亞公主……告訴我,你對你的醜聞是怎麼看的……好對付還是難對付?」

  「大概介於兩者之間。」

  肖恩微笑,灌下第二口。他們靜靜地坐著,沉默很長時間。她看到他在謹慎地思考著,衡量該吐露多少,用什麼樣的方式來表達……然後他的肩膀緊聳,「在我告訴你之前,你得先瞭解肖恩人的信條—不,是信念——在這點上無人能及。」

  「你說的肖恩人指的是誰?」

  「大部分——特別是我父母。我有三個姐妹兩個兄弟。相信我,家裡要結婚的人都得費勁心思才能得到我父母的認可。他們認為自己的子女應該找個良好家境,血統相當,有一定經濟背景的伴侶,不管他們是否相互喜歡。」

  「或是愛。」奧莉維亞輕聲補充。

  「是的。」肖恩瞪著銀壺,大拇指輕撫溫暖光滑的金屬表面。奧莉維亞轉開視線,被自己突然希望他的手掌能輕撫她的身體的想法而震驚。幸好肖恩沉陷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注意到膝上的女性軀體突然繃緊。「我……曾經是……第二個兒子。」他說,「我的哥哥佛雷德裡克繼承家統。而我則是家裡的黑馬。當我到達適婚年齡時,我愛上一個各方面都很接近肖恩家族要求的女人,這讓她更有吸引力。」

  奧莉維亞認真地聽著,他露出自嘲的微笑,「我曾經提醒過她,」他繼續說,「我告訴她,他們很可能會不認我,他們會很殘忍,而且不會接納他們挑選範圍以外的人。但她說,她對我的愛決不會動搖。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我知道我可能會被剝奪繼承權,但這沒關係。我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真愛,生平第一次有機會可以證明我自己,不靠肖恩家的財富也可以過下去。真是不幸,我帶她去見我的父親時,兩人之間的會面簡直讓人羞愧。」

  「她被你父親徹底擊垮了。」奧莉維亞猜測。

  肖恩的笑聲陰沉,他翻過銀壺放進上衣口袋。「我不會用『擊垮』這個詞形容。他們兩個吵得很厲害。我父親給她錢,叫她忘記我的話然後離開,而她則開始討價還價。他們兩個就像市井攤販,而我則站在一旁聽。兩個人終於達成一致後,我的愛人一眼都沒回頭地走了。和一個沒有肖恩家繼承權的人結婚還比不上和支票結婚更理想。那以後很久我都不知道自己更恨哪一個—是她還是我的父親。不久我的哥哥佛雷德裡剋死了,我成了家族繼承人。我的父親直到臨終前都絲毫不掩飾對我的失望。」

  奧莉維亞小心地不露出憐憫和同情,惟恐他會誤會。她腦裡有一打老生常談似的勸解,比如總有一天肖恩會找到真愛,他父親這麼做只是為他好……但此刻,她不能說這些無意義的話。她靜靜地坐著,看向他的臉。他看上去並沒有苦澀或心灰意冷,反倒古怪地微笑看她。

  「你在想什麼?」他問。

  「我只是剛意識到自己有多幸運。雖然我和安伯利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但至少我知道他是真心愛我的。」

  他的手指游離到她的下顎,撫弄精緻的曲線。溫柔的碰觸讓奧莉維亞的心砰砰亂跳。他捕捉住她的目光,指尖在她的肌膚上逗弄,滑到耳垂後的凹陷部位,「任何人都會愛上你。」

  奧莉維亞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他是個危險的男人,給她的是安全和激情,而非保護。她從來不相信,自己會和一個不愛的人有什麼交集。但他身上有什麼東西讓她嚮往,一種邪惡的愉悅,一種樂趣,讓她無法抗拒。

  她衝動地靠向他,嘴唇觸到他的。他的雙唇光滑如絲緞,剛開始冰涼,瞬間就溫熱。和以前一樣,他的吻帶著逗趣,溫柔的好奇,然後專心地增加壓力。他誘哄地分開她的雙唇,舌頭溫柔而堅定地進入,開始一窺究竟。

  奧莉維亞蠕動地靠近他,感覺到他身體繃緊,胸膛和腹部堅實的肌肉……再向下,一股竄起的壓力讓她突然認知地臉紅。他的手在她背後慵懶地劃圈,引得她弓起身更緊貼他。她的手觸到銀壺的邊緣,冷硬的金屬阻擋住她的探索,不情願地提醒她回到現實。

  奧莉維亞停下吻,微笑地顫抖。

  「別走。」肖恩喃喃,感覺到她想滑下他膝蓋。

  他的手仍停在她腰脊,她不情願地推開,「我不能當著祖先的面這麼做,肖恩先生。」她指指牆上一排溜的肖像。

  肖恩緩緩綻開笑容,「幹嗎不?怕他們反對嗎?」

  奧莉維亞故做思考狀,「他們當然會反對。也許該讓他們多瞭解你點。」

  「不。」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不習慣親密接觸。」

  她揚起眉,思索著他的話究竟是當真,還是無心,或只是黑色幽默。結論是不知道。她無奈地微笑搖頭,「事實上,越和你親近,我越喜歡你。」

  肖恩沒有回答,而是雙手捧住她的頭,拉近她,在她唇上壓上熱吻。他的嘴唇迫切,幾乎不能說是浪漫—那麼堅硬,那麼快,帶著狂烈。這個截然不同的吻也讓奧莉維亞更陶醉。

  肖恩放開她,讓她滑下膝蓋。地板好像都傾斜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平衡。肖恩坐回王座,看她的眼神讓她腹部升起深切的戰慄。

  「你在想什麼?」奧莉維亞輕問,引用他先前的話。

  他的回答直接坦率,「我在想,怎樣和你接觸才不會傷害到你。」

  奧莉維亞頓時明白了他的話中之意:傑頓.肖恩返回美國前,他們即將會成為情人。她從他的眼裡讀懂了訊息,因這項預期的消息而輕顫。她紅著臉後退了幾步,輕聲說了晚安後離開,但路上又止步,轉身看向他,

  「我不怕受傷害。」她輕輕地說。

  他則露出淺笑,「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最後一個激起我傷害慾望的人。」

  ☆☆☆

  愛琳看到自己房門半掩著,金色的燈光從門縫裡探出,照到走廊上。她拚命鎮定住自己,走進房間,看到坐在壁爐旁的菲科斯太太而面露猶豫之色。她平常用的澡盆放在房間中央,旁邊還有壺熱水。

  菲科斯太太一看到她就明白了所有的事。

  愛琳關上門,不敢看女管家。「晚上好,菲科斯太太。你能幫我解開裙後帶嗎,接下來我自己會處理,不需要你的幫忙了。」

  「哦,你需要。」菲科斯太太說,走上來。

  內心苦澀的愛琳突然感到些許的有趣,她什麼都沒說,女管家就已經知道了今晚的事。菲科斯太太幫她脫掉裙子,拎起水壺往澡盆裡加了點熱水,「我想到你的傷疤可能會痛,」她說,「熱水會對你有幫助。」

  愛琳暈紅著臉脫下緊身衣。大量氧氣的侵入讓她眩暈,她等到自己能站穩後才繼續脫掉其他的衣服。吊襪帶邊緣一抹深紅的痕跡,她歎息著脫下。愛琳惟恐身上會洩露出和邁肯歡愛過後的痕跡,急急地進入水盆,因水流帶來的愉悅而輕哼出聲。

  菲科斯太太整理房間,眉間露出深深的皺紋,「他看到傷疤了嗎?」她輕輕地問。

  愛琳以右膝頂部輕觸水面,「不,我計劃好了,所以他沒有注意到。」腿上突然的刺痛襲來,她縮緊眼眸,希望陣痛快點過去。「哦,菲科斯太太,這真是個錯誤,但又這麼美妙。就好像靈魂飄散多年後又找回來一樣。」她在最後幾句戲劇化的描述結束後自嘲地做了個鬼臉。

  「我理解。」女管家說。

  「真的?」

  菲科斯太太的眼裡難得露出一絲幽默,「我也曾經年輕過,雖然那已經很難想像。」

  「是誰——」

  「這個我不想再提,」女管家語氣堅定,「而且這和你與邁肯間的困境也沒關係。」

  這個詞再合適不過。不是困難,不是問題,也不是進退兩難,而是困境。

  愛琳皺著眉頭,手在水面上畫圈。菲科斯太太拿來藥油,滴了幾滴進浴盆。「我就像個貪玩的孩子,」愛琳悲傷地說,「不考慮後果就去索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邁肯的行為也好不到哪裡去,」女管家坐回火邊的椅子裡,「現在你們倆都得到了自己要的東西,而且看起來情況比以前更糟。」

  「最糟的還沒來呢。」愛琳說,「我什麼都沒解釋,就把他趕走了。」她停住,雙手輕拍臉頰,又加上一句,「再一次。」

  「不該這麼做。」菲科斯太太評述。

  「你是建議我告訴他真相嗎?你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的。」

  「你不能能對別人的心瞭如指掌,小姐。你出生時我就瞭解你了,但有時候你還是叫我很吃驚。」

  「今晚我和邁肯做的事……讓你驚訝嗎?」

  「不。」菲科斯太太敏捷的回答讓兩人都笑出聲。

  愛琳仰起頭靠在澡盆邊上,放鬆膝蓋,希望水流的熱力可以軟化疤痕。「我妹妹回來了嗎?」

  「是的,她和肖恩先生,錢伯利夫婦一起回來的,至少回來3個小時了。」

  「她怎麼樣?看上去開心嗎?」

  「開心得過頭了。」

  愛琳露出淺笑,「會有人開心過頭嗎?」

  女管家皺起眉。「我只希望奧莉維亞小姐明白肖恩先生到底是怎樣的人。毫無疑問他以前至少和上百個女人調過情,離開石字園後他還會繼續這麼幹的。」

  愛琳的笑容消失了,「明天我和她談談,也許可以理出個頭緒來。」

  「這件事不是當務之急。」菲科斯太太提醒她,而愛琳則對她做個鬼臉。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09:12

  第十四章

  讓奧莉維亞失望的是,傑頓.肖恩整天都沒露面。其他美國人對他早中兩餐的缺席沒有任何意見或評論,似乎肖恩的失蹤是正常不過的事。奧莉維亞囑咐菲科斯太太去探聽他的下落,得到的回答是肖恩把自己關在小屋裡,並放話說別來打擾他。「他生病了嗎?」奧莉維亞問,想到他無助地躺在病床上發燒的模樣,「就他一個人嗎?」

  「是酒喝多生病了,有人說的。」菲科斯太太以不贊成的語調說,「肖恩先生還是一個人待著的好。畢竟喝醉酒的紳士行為可文雅不到哪裡去。」

  「他為什麼要這樣呢?」奧莉維亞焦躁地在廚房的大橡木流理台前走來走去,女僕剛把發好的麵團切成塊。她用指尖在麵團上輕劃,刻出圓圓的痕跡。「是什麼讓他墮落呢?昨天晚上他看起來很好啊。」

  等到女僕把麵團拿到隔壁房間後,菲科斯太太才開口,「醉鬼不需要理由墮落。」

  奧莉維亞的腦中浮現出醉鬼的景象,一個髒兮兮,懶洋洋的滑稽男人,嘴裡不乾不淨地,走路踉蹌,臉色像豬肝,而且身材肥胖。雖然男人喝多是眾所周知的正常行徑,但如果一直貪戀杯中物,而且瓶不離手,酒不離口的話,那就無疑是個酒鬼了。奧莉維亞從來不瞭解這樣的人,事實上,她也從來沒見馬克斯酩酊大醉的樣子,因為他從來都自制力極強。

  「肖恩才不是酒鬼,」奧莉維亞低聲說,半留意著僕人們的順風耳。「他只是……恩……」她停住,前額皺得像窗上的百葉簾,「你說的對,他的確是酒鬼。」她承認,「多希望他不是!也許有什麼人或什麼事可以鼓勵他重新振作,或改變—」

  「這種人永遠不會改變,」菲科斯太太話裡的篤定讓人恐慌。

  奧莉維亞退開流理台,讓女僕上來收拾檯面。她拍掉手上的麵粉,雙臂交叉疊在胸前,「得有人去看看他。」

  女管家看她的目光裡明顯含著不同意,「如果我是你,小姐,我不會去管這事。」

  奧莉維亞知道菲科斯太太說得對。時間分秒地流逝,快到晚餐時間時,她終於忍不住跑去找愛琳。但今天姐姐似乎格外困擾。整天以來奧莉維亞第一次暫時放下傑頓.肖恩的事,想知道姐姐和邁肯進展如何。她看到兩人一起去節日宴會,當然也聽到了那首『泰利之玫瑰』夜曲。她覺得有趣的是,本以為邁肯做事私密、自持力極好,可居然也會在大庭廣眾下宣示對愛琳的情意。

  似乎沒人覺得驚訝,因為事實很明顯,愛琳和邁肯彼此相屬。冥冥中注定他們天生就是一對。所以他們才會趁對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瞄看對方一眼……以困惑而飢渴的目光。所以邁肯對愛琳說話時樣子就會不一樣,聲音更低醇,更溫柔。不管他們有多謹慎,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愛琳和邁肯強烈地相互吸引。他們的呼吸都幾乎一致。他們對彼此的渴求也顯而易見。奧莉維亞可以肯定,邁肯也很尊重她的姐姐。雖然這不太可能,但奧莉維亞還是希望,有一天愛琳能鼓起勇氣信任邁肯,並告訴他那場事故的真相。

  奧莉維亞在馬克斯的書房裡找到愛琳,這是他們父親以前用過的書房。愛琳以前常在這裡和馬克斯談論家務事,不過現在兩人好像在討論什麼事,更確切地說,是在爭論。

  「……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愛琳的聲音銳利,奧莉維亞急促地敲門。

  沒人轉過身看她。「什麼事?」馬克斯大聲咆哮。

  奧莉維亞不受他的粗魯所影響,注意力轉向姐姐,「晚餐前我想和你談談,愛琳。是關於……恩,我等下再跟你說好了。」她停住,兩個人都對她揚起眉,「你們在吵什麼?」

  「我要馬克斯解釋。」愛琳簡短地說。她坐在大書桌的一角。

  奧莉維亞困惑地轉向馬克斯,「怎麼了?你幹什麼了?」

  「正確的事。」他說。

  愛琳嘲弄地揚眉。

  「什麼意思?」奧莉維亞問,「馬克斯,我們非得玩20個問答遊戲你才會告訴我嗎?」

  馬克斯走到空空的壁爐邊。他的身材高大,可以輕易將手肘支上壁爐架,擺出休閒的輕鬆姿態,也可以像現在一樣,只是將寬寬的肩膀抵靠在上面。「我只是給肖恩的幾個未來投資者捎了幾句話而已——他們大多數都是我的熟人——我提醒他們謹慎投資肖恩的鑄造公司。我給他們列舉了幾個肖恩和邁肯計劃裡的潛在問題,警告他們跟美國人做生意是有風險的,比如不能保證產品質量,設計也許會有缺陷,後續服務會有問題,還有可能存在欺詐——」

  「這根本是一派胡言,」愛琳打斷,「你就像多數英國人一樣,害怕大規模生產。肖恩公司的問題你也拿不出證據來。」她雙臂叉在胸前,挑戰似地看他,」恐怕你要做白用工了,馬克斯——肖恩和邁肯的精力會放在提升企業拿出實效上,這無疑就是安撫投資者的最好行動。」

  「以後就會見分曉了。我還給艾爾漢姆爵士放了點風——他掌控著薩默塞特船運公司——現在他也得重新考慮是否要把股權賣給肖恩,這些股權是肖恩計劃的重要部分。」

  奧莉維亞從起先的困惑中漸漸明白,她的哥哥正故意插手肖恩和邁肯的生意,讓談判變得複雜困難。「你為什麼這麼做?」她問。

  「很簡單,」愛琳不等馬克斯回答就開口,「切斷肖恩的通路,這樣他——和邁肯——就不得不馬上起身去倫敦,處理他精心佈置出的難題。」

  奧莉維亞憤怒地看向自己的哥哥,「你怎能這樣?」

  「因為我要那兩個雜種離我妹妹遠點。」馬克斯說,「我是為你好—還有你—總有一天你們會明白我今天的明智之舉。」

  奧莉維亞四顧房間,看看有什麼東西能砸過去,「你就像我們的父親一樣,自以為是!」

  「現在這個非常時刻,」馬克斯厲聲告訴她,「肖恩居然還縮在黑房間裡,一瓶瓶地買醉。看你找了個多好的伴,奧莉維亞。安伯利必定會很高興。」

  奧莉維亞因他的挖苦而臉色刷白。她傷心而憤怒地跑出房間,連門都沒有關。

  愛琳銳利地瞇起雙眼看向哥哥,「你太過分了。」她輕聲警告,「別忘了,馬克斯,有些話說出口就永遠收不回來了。」

  「奧莉維亞的確該記住這句,」他反擊,「你聽見她剛才說什麼了。」

  「是的,說你就像父親一樣。你不同意?」

  「絕對不像。」

  「馬克斯,先前的幾分鐘,你的所做所為比他更像他。」

  「我不是!」他大怒。

  愛琳抵禦性的舉高雙手,疲倦地開口,「我不想浪費時間爭論這點。用你聰明的腦子好好想想吧,親愛的……有多少辦法來解決這件事?你選的是最短最有效的方法,雖然達到了目的,卻不顧別人的感受。如果這點還不像父親……」她的聲音頓住,歎息著搖頭,「現在我得去找奧莉維亞了。」

  愛琳留那不知悔改的哥哥獨自在書房裡,自己急忙出去追趕妹妹。她走的太快,又牽痛腿上的傷疤,終於無奈地喊,「奧莉維亞,你要上哪兒去?看在老天份上,停下來等等我!」

  她在走廊上找到奧莉維亞,妹妹的臉因憤怒而漲得通紅。愛琳想起奧莉維亞還是個小女孩時,就喜歡自己搭積木塔,一直搭一直堆,搭到塔倒塌。奧莉維亞一次又一次地費心地設計自己的建築,塔倒下來時她就憤怒地大喊大叫……就是不接受自己失敗的事實。

  「他沒有權這麼做。」奧莉維亞激烈地開口。

  愛琳同情地看她,「馬克斯的確太自大,」她同意道,「而且這件事是他的錯。可是我們也得明白,他這樣做都是因為愛我們。」

  「我才不管他的動機是什麼——反正結果沒改變。」

  「什麼結果?」

  奧莉維亞困惑地看她,納悶她怎麼變這麼遲鈍了,「當然是我不能再見肖恩先生了。」

  「馬克斯以為你不會離開石字園。自安伯利走後你就沒出過這個郡。可是你和馬克斯都沒有料到的事是,你可以去倫敦啊。」愛琳微笑著看到奧莉維亞恍然大悟的驚訝。

  「我……我可以……」奧莉維亞語無倫次。

  「為什麼不行呢?沒人會攔著你。」

  「可是馬克斯——」

  「他能把你怎麼樣?」愛琳指出,「把你鎖在房裡?綁在椅子上?如果你願意,就去倫敦,可以住在瑪登家的宅邸裡。我來對付馬克斯。」

  「這似乎有點厚臉皮,不是嗎?跟著肖恩先生……」

  「你不用跟著他,」愛琳安撫她,「你是想去城裡購物——旅途會很長,我會加上這句。你得去裁縫店,因為你身上的衣服都已經過時了。有誰會留意到你在倫敦購物時肖恩先生也在那裡呢?」

  奧莉維亞突然綻開微笑,「你和我一起去嗎,愛琳?」

  「不行。我得留在石字園照顧客人。而且……」她猶豫半晌,「我和邁肯需要分開冷靜一下。」

  「你和他發生了什麼事?」奧莉維亞問,「在節日慶會上,你們兩個好像—」

  「我們過的很愉快,」愛琳輕快地說,「什麼事也沒發生—和我預期的一樣。」對自己的妹妹撒謊讓她有種不適的刺痛。但是,昨晚和邁肯的經歷是非常隱秘的事—而且她也沒有勇氣說出口。

  「可是你不覺得邁肯—」

  「你最好計劃一下自己的行程,」愛琳建議,「你需要個女伴。克拉拉姑母肯定會和你一起住在宅子裡,也許—」

  「我請村裡的斯邁蒂夫人和我一起去,」奧莉維亞說,「她來自有名望的家族,她會很高興去倫敦的。」

  愛琳皺眉。「親愛的。斯邁蒂夫人聽力弱得可憐,眼神就跟白天的蝙蝠一樣。實在不敢想像這樣的女伴。」

  「說得對極了。」奧莉維亞說,口氣裡洋溢濃濃的滿意,讓愛琳忍不住大笑起來。

  「那麼好吧,就是斯邁蒂夫人了。可如果我是你,在你們兩個還沒分開前,我會非常仔細小心。」

  「是的,你說的對。」奧莉維亞興奮地轉身,穿越走廊離去。

  ☆☆☆

  為公平起見,愛琳決定在晚飯後和邁肯談談,告訴他她哥哥做手腳的事。不過,她得等到這頓氣氛尷尬的晚餐結束。傑頓.肖恩還是缺席,而他的姐姐蘇珊.錢伯利似乎狀態也不大好。

  愛琳注意到蘇珊正在猛灌酒,她使了個眼色給最近的僕人,讓他在酒裡多兌點水。僕人會意地走開,然後拿來兌好水的酒瓶。整個過程似乎沒有客人留意,除了邁肯,他對愛琳露出會意的微笑。

  蘆筍鮮湯和淋上龍蝦醬的鮭魚肉排撤走,餐間的話題轉移到即將在倫敦開展的商務會談上。對即將的矛盾糾紛一無所知的克勒先生正在詢問馬克斯關於會談可能出現的結果,馬克斯冷冰冰地回答,「我懷疑,在肖恩先生缺席的情況下,會談還能否如常舉行,商談結果很大程度上依賴他的出場。也許我們得等到他恢復狀態再說。」

  「恢復狀態,」蘇珊.錢伯利嘲諷地大笑,「你指什麼,說我弟弟每天從日出喝到日落嗎?真是家族的恥辱,不是嗎?」

  所有的人都禁聲。蘇珊在公開場合這麼詆毀自己的弟弟,讓愛琳感到吃驚,她想緩和緊張的氣氛,「在我看來,錢伯利夫人,」她說,「你的家族正是在肖恩先生的領導下繁榮起來的。」

  「根本不關他的事。」蘇珊輕蔑地說,不顧丈夫在身旁的噓聲,「不,我要說!可憐的佛雷德裡剋死了,傑頓是沾了他的光才爬上來的,我幹嗎要對他必恭必敬的?」她的嘴角苦澀地彎起,「肖恩家族繁榮的原因,愛琳小姐,是我的弟弟決定把整個家族的財富都押在一個什麼都不懂、只不過碰巧有幾次好運的移民身上。」她開始大笑,「一個酒鬼和一個碼頭工—多登對。我的未來就捏在他們的手上,真是有趣,你不這麼想嗎?」

  似乎無人同意她的幽默。屋裡瀰漫長長的沉寂。邁肯臉上的表情捉摸不定,似乎絲毫不受影響,好像他已經早已習慣了這麼惡毒的諷刺。愛琳在想,這麼多年來他究竟忍受過多少這樣的嘲諷和侮辱。邁肯站起身,向諸位致敬,他的眼神捕捉住愛琳,「抱歉,」他喃喃,「今晚我沒什麼胃口。」

  大家禮節性地祝他晚安,除了蘇珊.錢伯利,她繼續灌下一杯酒。

  愛琳知道她應該繼續坐著緩和氣氛。但她看著邁肯那個空空的座位,跟隨他的念頭越來越強烈。留在你該留的地方,做你該做的事,她反覆告誡自己,但每分每秒都讓焦慮更甚,她感覺心臟狂跳,汗流過衣服。愛琳發現自己站起身,在座的紳士們也都起身,「我非常抱歉……」她喃喃,搜腸刮肚想找出個合適的理由,「我……」可是她什麼都想不到,「抱歉。」她話未說完,走出房間,不顧身後的議論聲,急急趕上邁肯。她在樓梯口停住,看到他正在等她。他一定聽到了隨後的腳步聲。

  兩人的視線交集,冰與熱的浪潮同時沖刷過她的身體。邁肯明亮的雙眼和銳利的目光讓她回想起森林裡的那一夜……她的身體輕顫。

  愛琳無助地閉上眼,但臉頰仍泛上暈紅。她最終平息自己的情緒,再次看向他,而他的目光則令人不安。

  「肖恩家的人都是這樣嗎?」愛琳問,指的是蘇珊.錢伯利。

  「不,她是最客氣的一個。」邁肯沙啞著說。

  她雙手扭成結,開口,「我可以和你談談嗎?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對你說。」

  他警覺地看著她,「去哪裡?」

  「去收訊室。」愛琳建議。二樓的房間最適合談話。

  「會被人聽見的。」邁肯說。

  「我把門鎖上。」

  「不行。」他握起她的手,拉著她向前走。愛琳毫無反抗地跟著他,察覺到他即將要帶她去的是什麼地方,心臟節奏開始不穩,「我們不能去我的房間,」她留心地說,邊注視著走廊的上下動靜,「你真的……不,不行,我們不能……」

  邁肯不顧她的反對,拉她走進她的臥室。他的姿態讓愛琳明白,爭論無用。畢竟她也不能把他扔出去。愛琳惱怒地歎氣,走進房間關上門。

  愛琳點上門口桌邊的燈,光線狹長地照上臥床和衣櫥。她握緊燈把,和邁肯一起走進壁櫥—小小的私密空間,他從小就不敢踏入的地方。

  一張坐臥長椅——裡面的唯一傢俱——上面擺放著刺繡軟墊。近旁是金鉤和珍珠鏈,還有一些小珠繡包包和手提袋。邁肯伸手取出一個珠繡手包,那件物事在他的大掌裡顯得好渺小。

  她走到古舊的窗前。玻璃面板已有歲月的痕跡,從這裡望出去,外面的景色是朦朧的美。其他三面都鑲飾著鍍銀的大片玻璃,房內的所有動靜都映射在玻璃上。

  邁肯走到窗前,拿起窗台上的一樣東西。是兒童的玩具,小型金屬馬,上面還有個人在騎。愛琳知道他馬上就認出了這件東西……是他最愛的玩具,鮮艷的色彩已經褪去。邁肯把玩具放下,一句話也沒說。

  「你想告訴我什麼?」他靜靜地問。愛琳著迷地望著他臉上剛硬和柔美並濟的線條……鼻子的角度,豐厚的下唇,濃密的睫毛。

  「恐怕我哥哥正插手你們的談判計劃。」她說。

  他的眼神銳利起來,「什麼意思?」

  她進一步解釋了馬克斯的行動,讓人安心的是,邁肯並沒有露出戒備神情。

  「會沒事的。」他等她說完後開口,「我能打消投資者的顧慮,我也會找到辦法,讓艾爾漢姆欣然出售他的股權。美中不足的是我們得自己建該死的碼頭。」

  愛琳因他的自信而微笑起來,「那可不容易。」

  「凡事都如此。」

  「我知道你肯定很惱火馬克斯,不過他只是想……」

  「保護你和你妹妹。」邁肯幫她說完,「我不會責怪他。」他的聲音非常輕柔,「是該有人讓你遠離像我這樣的人。」

  愛琳轉身面對著鏡面玻璃,馬賽克上映出她臉兒緋紅……邁肯走到她身後,兩人的目光在破碎的鏡像裡相遇。

  「你就要去倫敦了,是嗎?」她問,因他突然的靠近而有點驚慌。

  「是的,明天。」

  「那肖恩先生怎麼辦?」

  他的頭低下,她感覺到耳垂邊他熱熱的呼吸。他一手掀露出她的肩膀,指尖像蝶翼般輕柔地刷過肌膚。「那就把他叫起來。」

  「他為什麼會選擇——」

  「我不想談論肖恩。」邁肯把她轉過身面對自己,手輕撫她的臉。

  「你在幹什麼?」愛琳問,警覺到他的一隻手滑到她的後背。

  「你知道我要幹什麼,如果你繼續讓我留下來的話。」邁肯開始吻她,並解開她的衣服。他的鬍鬚紮在她臉上,有點痛痛的麻癢。

  「你讓我別無選擇,」愛琳抗議,「你就這麼——」

  他封住她的嘴,手指繼續不停歇,露出腰上的蕾絲帶。他的手指繞上蕾絲,捲起拉扯,把束腹帶鬆開。腰封掉落到地上,她下身還穿著裙子。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他的愛撫下開始腫脹,疼痛。

  她的耳朵充斥自己沉重的心跳聲,他以甜蜜,覓食般渴切的唇佔有她的。溫暖的男性肌膚,科龍水的味道,混合著雪茄的辛辣味,激起她的愉悅。一想到他能再次進入她,就讓她興奮異常。但同時內心有個聲音在警告,不能讓他再這麼輕閒地探索她的身體了。

  「快點。」她不穩地催促。「快點……求你——」字眼被他的嘴堵住,接下來的是更熱烈,更美妙的吻,他的身體更緊地貼近她。他雙手滑進敞開的衣服,從後背柔軟的線條往下,到臀部。她感覺到兩腿之間立即反應,隱秘處的肌肉開始發燙,飢渴地迎接他邪惡手指的愛撫。

  邁肯鬆開她的嘴,手移到她的肩。

  「彎起膝蓋。」他低聲說。

  一開始她不明白。但他手掌引導她陷入長椅,跪在波光瀾瀾的裙浪間。刺繡靠墊模糊住她的視線,她只聽到邁肯脫外套的身影。衣服一件件掉落在她前面。還有衣服鬆開的聲音,接著邁肯跪在她後面。

  他輕鬆地伸到她裙子下方,掀開層層布料找到其下的女性身體。他抓住她的臀部,大拇指深陷入豐潤的臀肉。一手滑到她兩腿中間,尋找開口處。他似乎在測量花邊到手指的距離,手指刷過布料下的黑色毛髮,引起她一陣戰慄。邁肯輕輕調整她的位置,讓她更貼向長椅緞面,分開她的腿讓她更暴露在他面前。

  邁肯在她身後,籠罩住她,肩膀些許前傾。「放鬆,」他喃喃地說,安撫她的顫抖,「放鬆,這次不會傷害你了。」

  愛琳無法回答。她只能顫抖,等待。她雙眼閉起,前額支到他的前臂上。她感覺到他的臀部移動了位子,有什麼東西刷過她的兩腿中間……

  邁肯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和外套,他不得不清清嗓子才能清晰地說話,他的聲音聽上去沙啞地像用礫石擦過一樣,「沒有承諾,沒有遺憾——正如你希望的那樣。」

  他離開房間。愛琳一直沒有動,她傾聽著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然後才讓淚水自眼中滑落。

  ☆☆☆

  長長的乏味晚餐終於結束。奧莉維亞知道,石字園所有的人都懷疑她已經去過小木屋了,但她還是覺得應該小心謹慎為好。她繞到主屋旁的遠道,穿過紫杉林,再到達目的地。雖然什麼都不管才是最明智的做法,但她對傑頓.肖恩的關心勝過了一切。只要確定他還安好,她就會到屋裡去,找本好看的小說度過夜晚。

  奧莉維亞敲敲門,緊張地等待。沒有反應。她皺眉再敲,「有人嗎?」她喊道,「有人嗎?聽得到我嗎?」

  正當奧莉維亞想著要去菲科斯太太那裡拿鑰匙時,門匡鐺做響,裡面的鎖開了。肖恩的侍從小心地自門縫裡探頭,「什麼事,小姐?」

  「我來看肖恩先生。」

  「肖恩先生現在不接待客人,小姐。」

  門正欲合攏,奧莉維亞一腳鍥進,「看不到他我就不走。」她說。

  侍從的目光惱怒,但盡力維持平和聲調,「肖恩先生此刻不方便,小姐。」

  奧莉維亞決定問到底,「他喝酒了嗎?」

  「是的。」

  「那我叫人送點茶和三明治過來。」

  「肖恩先生只要白蘭地。」

  奧莉維亞下顎繃緊,一把推開他走進去。作為僕人是沒膽量阻止她的—有哪個僕人敢在主人的妹妹面前橫插一槓子呢。她不理會僕人的抗議,逕直走進房間,打量這一片漆黑的屋子,屋裡充滿濃重的酒和辛辣的雪茄味。「沒有白蘭地,」她顯示出不容商量的口氣,「去主屋裡拿壺茶和一盤三明治過來。」

  「他不會要的,小姐。沒人敢阻撓肖恩先生要的東西。」

  「那麼眼前就有一個了。」奧莉維亞說,指示他離開。侍從不情願地出去了,奧莉維亞繼續往裡走。主臥室散發出柔柔的琥珀色燈光。耳朵裡聽到冰塊在玻璃杯裡攪動的聲音,奧莉維亞順著光線走過去。

  眼前此景讓她喘息。

  傑頓.肖恩正躺在壁爐旁的澡盆裡,頭斜依在盆邊,一條長腿悠閒地伸在盆邊晃蕩。手裡握著裝了冰塊的杯子,正在灌下酒的時候,他看到她。水面上蒸汽裊繞,霧氣凝聚在他的肩膀。水滴流經他的胸膛。

  老天爺,奧莉維亞眩暈地想著。通常酒量和他一般的紳士早就已經狼狽不堪入目了。「拖把上的骷髏,」馬克斯是這麼形容他們的。但是,奧莉維亞從來沒有看到過比沒剃鬚和衣冠不整的他更美的景象。

  肖恩皺起眉,略微抬身,引得水波輕輕攪動,幾滴水濺出盆邊。水流滑過他肌肉糾結的胸膛,「你來這兒幹嗎?」他簡潔開口。

  奧莉維亞著迷般望著他,幾乎沒法回答。她轉開事先,以舌尖潤潤乾燥的嘴唇,「我來看看你。」

  「現在你看到了。」他冷冰冰地說,「我很好,出去。」

  「你並不好,」她評論道,「你喝得太多了,而且這一整天都沒怎麼吃東西。」

  「我餓的時候自然會吃。」

  「你需要的是比杯子裡更有營養的東西,肖恩先生。」

  他冷硬的目光對上她,「我知道自己要什麼,無禮的鄉下丫頭。現在走開,否則傑頓.肖恩就讓你好看。」

  奧莉維亞從來沒被人叫做丫頭。她以為自己會生氣,但是反倒感覺胸口升起笑意。「我一直覺得,人們通常出於自傲才會用第三人稱來稱呼自己。」

  「我是肖恩人,」他回答,好像這是個值得自豪的稱謂。

  「你知道再這麼喝下去你會變什麼樣嗎?會醜得要死,大紅鼻子,而且挺著大肚子。」

  「是嘛。」他面無表情的說,繼續仰頭灌下一口酒。

  「是的,腦子會廢掉。」

  「我已經等不及了。」他靠在澡盆邊上,把杯子放到地毯。

  「而且會變得無能,」奧莉維亞結束自己的判斷,「酒精遲早會讓你失去男性能力。你上次和女人做愛是多久之前了,肖恩先生?」

  顯而易見的是這項挑戰成功地激發他的反擊。肖恩從澡盆裡一躍而起,「你是要我顯示下男性能力是嗎?可以——過來。」

  奧莉維亞的目光掃過他喚醒的身體,感覺臉上漲紅,「我……我該走了。好好考慮下我說的話。」她旋轉身想逃走,但在採取步驟之前,他已經到達她身邊,從後面抓住她。奧莉維亞停下,因靠著潮濕的男性身體而閉上眼睛。他滴著水的手臂鎖在她的乳房下面。

  「哦,我正在考慮,小姐,」他在她耳邊輕喃,「看來只有顯示我的男性能力才是對你言論的最好反駁。」

  「不,沒必要。」她喘息著,他的手臂往上,手輕罩住她的左胸。水和熱力滲透進布料,她的乳頭挺立。「哦—」

  「你不該懷疑我的男性能力。知道麼,你談論的是男人的禁忌話題。」

  奧莉維亞開始顫抖,頭往後靠上他的肩。他溫暖的手離開她的胸,刷過頸部的肌膚,然後移到緊身衣的邊緣。她感覺到他碰觸自己的乳頭,「看來我的確該謹記這點。」

  「看看你做的好事。」他轉過她的身,嘴唇覆蓋上她。他柔軟的唇,未剃過的鬍鬚麻癢地扎感,讓她激動不已。奧莉維亞弓起身體迎向他,雙手在他的身上滑動。她昏昏沉沉地意識到,他是自安伯利之後的第一個愛人。她試著集中思想……但是根本沒有用,傑頓一次又一次地吻她,直到兩人雙雙跌落到地毯。

  傑頓把奧莉維亞推倒,手滑進她的裙子邊浪。他解開她圍腰最上頭的幾顆扣子,並把襯衣拉下來,露出淺淺的乳房曲線。她想要他親吻它們。她需要他的嘴,他的舌頭……想像著就讓自己發出呻吟。

  傑頓呼吸急促,越過她的身體似乎去拿什麼東西。她聽見冰塊的聲音,困惑著,她還以為他想去喝口東西。但是他含了一口冰水,然後回來彎下身。以冰涼的吻攫住她的乳房,舌頭掃過乳頭。奧莉維亞在他身下扭曲,發出驚喘,但傑頓牢牢地固定住她,直到冰水在他嘴裡慢慢溫化。他沉重的性器緊壓在她的兩股間,每次舌頭的舔弄都引起奧莉維亞下腹部湧過歡愉。她把手插入他濃密的金髮中,臀部渴望地抬起。

  但傑頓突然鬆開手,留下她在呻吟,「不,」他沙啞地說,「第一次不該這麼草率。我喝得太多了,今天不合適,而且我也不能這麼侮辱你。」

  奧莉維亞茫然地看著他,因慾望而神志不清。她的胸部急促起伏,「我不會覺得自己被侮辱。你做的一點也不糟,事實上—」

  「不能在地板上,」他喃喃,「上帝,原諒我,奧莉維亞。你不該被人這麼對待。」

  「我原諒你,」她迅速說,「我沒有覺得不舒服,我喜歡這張地毯,那麼我們回到—」

  但是他站起身,奧莉維亞發現傑頓對自己不紳士的外表十分介意,他找到長袍套上,繫上腰帶。他轉向奧莉維亞,把她從地板上拉起來,「我很抱歉,」他說,幫她整理好衣服。

  「沒關係,真的—」

  「你得走了,奧莉維亞。現在。乘我改變主意之前。」

  他已決定要趕她走。她挫敗地歎息,任由他把她拉出臥室。

  「我讓你的侍從去拿三明治了。」她說,跟著他走過走廊。

  「是麼?」

  「嗯。希望你能吃完,而且今晚你不能再喝白蘭地了。」

  「我不餓。」

  奧莉維亞嚴肅地開口,「你要吃,因為,在你剛才在地板上對我做那事以後,必須要贖罪——」

  「好好。」傑頓急忙開口,「我會吃。」

  奧莉維亞露出微笑,讓他開門。她走出門檻。門在背後關上,她才輕輕地歎息著說完那句,「多希望你能把它做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10:26

  第十五章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隔天清晨傑頓居然神清氣爽地和邁肯一起上馬車。他乾乾淨淨,鬍鬚也刮過了,只是帽子下臉色有點蒼白。邁肯只希望投資會談能讓他一刻不停地忙碌,這樣他就可以暫時不去想愛琳。至少有幾分鐘可以不用去想。

  對座的傑頓微弱地呻吟出聲。他早上一直噁心犯暈,幾乎什麼都沒吃。「該死的。」他無力地開口,「又是後排座,我和你換個位子好麼?」

  邁肯記起傑頓最恨座在馬車後排,他答應了。兩人換好位子後,傑頓悠閒地一腳抵上對面的座毯,絲毫不顧乾淨華麗的裝飾物。「你在想什麼?」他手撐住頭,好像怕它掉下來,「你還沒搞垮愛琳小姐嗎?」

  邁肯回遞給他一記銳利眼神。

  傑頓歎氣,手揉著脹痛的太陽穴,「我就說嘛——瑪登家的女人身上一定有什麼東西讓人無法抵擋。」

  他的評論說到了邁肯的心裡,勾起他的冷冷一笑,「看來你好像對奧莉維亞有興趣了。」

  「是啊,」傳來的回答絲毫沒有喜悅,「興趣濃得讓我想起多年前那個最糟糕的藍色舞會。」

  自己的朋友對愛琳的妹妹興趣這麼強,讓邁肯有點不安,兩個人無論哪方面來看都實在不配,「對她而言你會不會太老了?」

  傑頓笨拙著摸索著自己心愛的銀瓶,這才想起自己的確疏忽了這點。他一把把瓶子扔到地板上,陰鬱地瞪著它,「我太過的地方多得去了,太老,該死的太倦怠,太渴……名單列不完。」

  「你最好當心,韋斯特克裡夫會像對付聖誕節火雞那樣宰殺你。」

  「他下手快點,我會感激不盡。」傑頓愁眉苦臉,「該死的,邁肯。我真希望那時你沒跟我提要回石字園的事。我們直接趕去倫敦,處理完事情後盡快回紐約去。」

  「你不需要陪我來的。」邁肯指出。

  「我只是怕你有麻煩。而且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能讓你這麼魂牽夢縈。」

  邁肯煩躁地望著窗外的綠色鄉野。只有愛琳.瑪登,他苦澀地想著。一個具有識別品位的女人,寧可單身也不願意接受比她低級的人的求婚。

  「我想帶她回紐約。」他說。

  傑頓沉默了好一會兒。「愛琳小姐有說要考慮這個建議嗎?」

  「沒有。事實上,她明確表明超過5分鐘的話題就不會再談。因為我和她不是同階層的。」

  傑頓看來絲毫不驚訝,「也難怪。在這個怠懶,充滿輕蔑和侮辱的社會裡,你的確獨樹一幟。」

  「你說的。」

  「是的,但不常說。如果只按紐約標準來看,我的錢已經過時了。」傑頓停下,思考了一會兒,「別反駁我,邁肯—你是我認識的最好的男人,如果必要的話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但事實是,以社交觀點來說,你並不比愛琳小姐低一級。你從山頂上跌下來太久了。」

  這些話對邁肯的心情似乎沒有什麼幫助性的改變。傑頓一直對他很坦誠——而邁肯也很感激他真心實意的謊言。他簡短地點頭,皺起眉頭看著自己的黑色鞋尖。

  「你的情況還不算糟,」傑頓繼續,「你身上有些東西很讓女人著迷,即使是愛琳小姐,也預見到你的成就。女士們對你都很感興趣,而且你有的是錢。只要你想,就沒人能不被你說動。別告訴你居然還搞不定一個漢普夏郡的31歲老姑娘和你結婚。尤其是她已經表現出要,呃……取悅你的樣子,至少表面看來是如此。」

  邁肯冷冷看他,「誰說要結婚了?」

  傑頓瞠目結舌,「你剛還說要帶她一起回紐約。」

  「但不是做我妻子。」

  「難道是情婦?」傑頓難以置信,「她不會自降身份接受你的安排的。」

  「我會讓她接受—用盡一切辦法。」

  「那她和聖德裡的事呢?」

  「我來了結。」

  傑頓困惑地瞪著他,「我的上帝,是我會錯意,邁肯,還是你的確要摧毀愛琳小姐結婚的希望,在兩大洲都弄壞她的名聲,切斷她和所有家人朋友的聯繫,並在社交界讓她抬不起頭來?也許還會要她生個私生子?」

  這個想法讓邁肯露出冷酷的微笑,「一個瑪登人給一個私生子生出個私生子……是啊,這個點子很適合我。」

  傑頓的眼睛瞇緊,「老天—我從來沒想到你會這麼歹毒。」

  「那麼你根本不瞭解我。」

  「似乎如此。」傑頓喃喃,困惑地搖搖頭。雖然他還想繼續說,但一路的顛簸讓他乖乖座回位子,呻吟著抱住頭。

  邁肯的視線轉回窗戶,嘴角依舊留著冷酷的笑。

  ☆☆☆

  肖恩和邁肯的離開只讓馬克斯的高興維持了才一天……次日大清早他發現奧莉維亞也去倫敦了。似乎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她曾安排旅行,一切都秘密進行。愛琳確定的是奧莉維亞還沒走之前,幾個僕人已經透露了風聲。感謝菲科斯太太,在她的嚴厲授意下,沒人敢再繼續談論奧莉維亞的計劃。

  奧莉維亞乘座的馬車剛剛離開,太陽才露出些絲的微弱光線。愛琳如釋重負般站在門口,穿著淺藍色睡衣和軟拖鞋。她對著菲科斯太太微笑,女管家的臉上陰晴不定,但即使如此她也沒能改變奧莉維亞的心意。

  「菲科斯太太,」愛琳說,握住女管家的手,「瑪登家的人行事不按常理出牌有多少年頭了?」

  女管家因她的促狹而微笑。兩人並肩站著,目送著馬車遠去。

  身後的聲音讓她們倆吃了一驚,愛琳轉身對上哥哥懷疑的眼神。馬克斯正穿著獵裝,眼光冰冷陰鬱,「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他直率地問。

  「當然,親愛的。」愛琳看向菲科斯太太,「謝謝,菲科斯太太—我想你一定有很多事要忙。」

  「是的,小姐。」女管家感激地迅速回答,沒人樂意承受馬克斯即將爆發的怒火。她屈膝走開。

  「馬車裡是誰?」馬克斯命令似地問。

  「我們去客廳說好嗎?」愛琳建議,「我叫點茶和——」

  「別告訴我是奧莉維亞。」

  「好吧,我不說。」她停頓,然後補充,「但的確是她。在你發火前——」

  「但是我的妹妹絕不能跟到倫敦去追隨那個浪蕩公子哥!」馬克斯以殺人般的狂怒說。

  「奧莉維亞不會有事的。」愛琳急忙說,「她會落腳在瑪登家的宅子裡,還有個女伴,而且——」

  「我馬上就追她回來。」馬克斯肩膀肌肉繃緊,走向門口。

  「不!」雖然她的哥哥是好意,但他不能再管這事了,「你不能去,馬克斯。」雖然她沒有提高聲音,但他停下了腳步,「如果你跟著她,我就把你騎的馬給打瘸。」

  馬克斯轉身,不敢相信地瞪著她,「上帝,愛琳,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她正在冒險——」

  「我知道奧莉維亞冒險做的事。她也知道。」愛琳經過他,走向旁邊的客廳。他跟在她後面。

  馬克斯以腳重重踢上門,「給我個理由,我幹嗎要站在這兒什麼都不幹!」

  「如果你插手,奧莉維亞會恨你一輩子。」

  他們的視線交集長久。馬克斯似乎慢慢平息憤怒,跌坐到椅子上。愛琳對自己的哥哥寄予深深同情,她知道對這樣的男人來說,這種無助是最糟糕的折磨。「為什麼非是他?」他喃喃,「她為什麼不找個英國的年輕人?」

  「肖恩先生也不算太糟。」愛琳說,壓抑不住一絲微笑。

  他陰沉地看她一眼,「該死的美國人,這麼傲慢還有女人會著迷。」

  「你忘了說他們還很有錢。」愛琳戲弄地說。

  馬克斯兩眼上望,納悶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才換來這樣的惡遇,「他會利用她,然後粉碎她的心。」他直接了當地說。只有真正瞭解他的人,才能聽出他話音裡的憂慮和擔心。

  「哦,馬克斯,」愛琳輕聲說,「奧莉維亞和我比你想像中要堅強得多。人人都可能會心碎啊。」她坐到他身旁,一手撫上他的黑髮,「即使是你也會如此。」

  他暴躁地聳肩,掙開她的手,「我可不會冒沒必要的險。」

  「即使是因為愛?」

  「特別是因為愛。」

  愛琳逗趣地微笑搖頭,「可憐的馬克斯……我真希望能看到你被女人俘虜的那天。」

  馬克斯自椅子上站起來,「那你可得等很久了。」他說,以慣常的不耐大步離開客廳。

  ☆☆☆

  拉特裡奇飯店正在進行驚人的蛻變,完工後它無疑會成為全歐洲最雅致和摩登的飯店。過去的5年中,飯店的擁有者,哈利.拉特裡奇—身世神秘的先生—正悄悄而又無情地掠奪到了大片黃金地段的土地,範圍從國家劇院到倫敦劇院區的心臟地帶。據說,為了達成建造飯店的雄心,他特地拜訪和咨詢美國最新的酒店設計和服務,因為美國的酒店業發展比其他地方都要快速。目前拉特裡奇飯店還只是一排留的不顯眼房子,而一旦這些結構被拆除,取而代之呈現在公眾面前的則是倫敦最為壯觀的建築。

  雖然韋斯特克裡夫願意提供瑪登家宅給邁肯和傑頓下榻,但他們還是選擇了離拉特裡奇更方便的地方。毫無疑問,哈利.拉特裡奇已經把自己當做是韋斯特克裡夫的老朋友,而這也讓傑頓注意到伯爵廣泛的人際脈絡。

  在入住紅木傢俱裝修的高雅套房後,傑頓不久就發現這個飯店還是非常不錯的。經過一夜的好眠,加上一頓非節令性的千鳥蛋作為早餐後,傑頓對倫敦的看法有所改變。他不得不承認,一個有這麼多咖啡館、公園和劇院的城市沒有這麼差勁。此外,它也是近代文化和現代文化的融會點。這就是一個男人最偉大的發現。

  一整天的會議及長長的當地晚餐下來後,傑頓感到精疲力盡,但他晚上還是難以入睡。無眠的原因絲毫不神秘—他一貫的自欺欺人這次沒有發揮作用。他非常害怕自己愛上奧莉維亞.瑪登。他需要她,仰慕她,渴望她,醒著的每刻都如此。而且,每次他在考慮該拿奧莉維亞怎麼辦時,最終總是得不出解決辦法。他不是適婚型的男人,即便他是,他也不能把她暴露在鯊魚般的家人面前。更重要的是,他太久沒有考慮到要娶一位新娘——即使他願意,他也懷疑自己是否能改變。

  外面開始下雨了。雷聲陣陣夾雜著大雨瓢潑。傑頓把窗微開一兩寸,讓雨夜的空氣流進房間。他躺上乾淨的亞麻床單,盡力—但失敗—地不去想奧莉維亞。半夜時分,他被臥室的輕敲門聲驚醒,是他的侍從,

  「肖恩先生?抱歉,肖恩先生……門口有人想見您。我想讓她換個時間來,但是她不願意。」

  傑頓困意猶在地坐起身打了哈欠,伸展懶腰,「她?」

  「奧莉維亞小姐,先生。」

  「奧莉維亞?」傑頓楞住了,「她不能在這裡,她該在石字園啊。」

  ☆☆☆

  「她的確在此,肖恩先生。」

  「耶酥基督。」傑頓像被電到般從床上一躍而起,匆忙找著袍子蓋住自己的裸體,「出了什麼事?」他詢問,「她看上去怎麼樣?」

  「濕透了,先生。」

  外面還在下雨,傑頓內心的憂慮更甚,困惑奧莉維亞為什麼會在暴風雨的時候到這裡來,「現在幾點了?」

  侍從幫他套上衣服,歎口氣說,「凌晨2點鐘。」

  傑頓顧不上穿拖鞋和輸理頭髮,疾步衝出臥室,跟著侍從來到門口。

  ☆☆☆

  奧莉維亞就站在那裡,身上還滴著水。她向他微笑,雖然身體已經在發抖。就在這個時刻,傑頓肖恩,一個犬儒主義者,一個享樂派,醉鬼,浪蕩公子,就這麼不可就藥地愛上了她。他從來沒有如此徹底地俯首於別人。這麼入迷,又這麼愚蠢。他的腦裡閃過上千個鐘愛,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曾經最厭惡的白癡。

  「奧莉維亞,」他柔聲說,靠近她。他的目光瀏覽過她緋紅的臉,心裡想著她真像一位滿身污泥的天使,「一切還好嗎?」

  「再好不過了。」她的目光從他的絲袍看到他的光腳,突然意識到他低下是全裸的。

  傑頓克制不住地碰觸她,幫她把外衣脫掉,濕淋淋的衣服掉到地板上。他把衣服交給侍從,吩咐他掛到衣架上。然後是她濕濕的帽子。奧莉維亞渾身發抖地站在他面前,襯衣的下擺還答答地在滴水。

  「你怎麼到城裡來了?」傑頓輕聲問。

  奧莉維亞只是聳聳肩,而牙齒還冷得上下打顫,「我來買—買東西。我住在瑪登府邸裡。既然我們的住—住處靠這麼近,我想我應該來打個招呼。」

  「在午夜時分?」

  「商店要9點才開門。」她言之鑿鑿,「所以我們有充分時間談—談話。」

  他嘲諷似地看她一眼,「是啊,可以談7個鐘頭。我們要去客廳嗎?」

  「不—去你的房間。」她抱住自己,想停止顫抖。

  傑頓搜尋到奧莉維亞的目光,想看看是否有什麼不確定。但他只看到結合和親密的渴望,與自己遙相呼應。她也看著他,渾身還在打顫。她很冷,他想著,必須要讓她暖和起來。

  突然傑頓發現自己還沒想清楚就已經行動起來了。他轉向侍從,吩咐他把外面守侯的馬車和車伕遣走。

  傑頓執起奧莉維亞的手,手臂滑到她背後,挽著她走進房間,「我的床很亂,現在還是不讓你看的好。」

  「希望不會。」她說。

  傑頓關上身後的臥室門,點燃壁爐裡的火。奧莉維亞乖乖地站在他面前,任由他幫她脫掉衣服,火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就像披上了一層搖曳的金黃。她沉默又被動地抬起手臂,脫下衣服,濕重的裙子掉到地板上。傑頓把衣服一件件地放到椅背上,小心地從她身上剝下層層的紗物,棉布和絲綢。傑頓克制不住地看著她最後終於全裸的身體和一頭長長的淺棕色頭髮。他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到她身上,把她包裹在絲綢裡,以自己的餘溫溫暖她。奧莉維亞喘息著讓他抱起她放到床上,放到皺皺的床單下。他跟著她躺在床單下,雙臂擁著她,臉頰緊貼著她的頭髮。

  「這樣可以嗎?」他低語。

  她深深歎息,「哦,是的。」

  他們並排躺了很久,直到奧莉維亞的緊張感開始放鬆,絲毯覆蓋下的身軀開始溫暖起來。她的一條腿開始挪動,腳趾探索到他毛茸茸的大腿。傑頓尖銳地抽氣,感覺到她的臀部慢慢貼緊他。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她忍不住但清晰地感覺到他勃起的長度。

  「你現在清醒著嗎?」她問,貼近他。

  傑頓完全被依偎著自己的軀體喚醒,「有時候是的,儘管內心很不樂意。」他說,「你幹嗎這麼問?」

  她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乳房上,「這樣你可以盡情引誘我,而不會在事後一臉茫然地說什麼都不知道。」

  手指下小巧的隆起圓丘讓傑頓無法抵抗,他小心地伸手滑進衣袍,「奧莉維亞,親愛的,不爭的事實是,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他的大拇指揉弄上她的乳頭,令她輕喘起來,「為什麼說是不爭呢?」

  「因為類似現在的時候,我的良知告訴我應該立刻離開你。」

  奧莉維亞依偎進他的懷抱,一條腿抬到他的臀部上,「把這個告訴你的良知,」她說,嘴唇壓上他……

  他呻吟著躺到她身旁,脈搏還在胸膛和耳朵裡狂跳。

  兩人很久都沒說話。奧莉維亞從他肩上抬起頭,向他露出庸懶的微笑,「安伯利到最後從來沒那樣做過。」她告訴他,手指游移過他胸毛。

  傑頓記起他最後時刻的撤離,露齒一笑,「這是咖啡館式的避孕方法。」

  「咖啡館?」

  「你進來,出去都沒有落下什麼,」他解釋,她發出悶悶的大笑。他輕易地握住她的腰,「奧莉維亞……我不得不保護你,直到——」

  「我知道,」她打斷,推開他。此刻她不想談論什麼重要話題。她滑下床,遞給他一個挑逗的眼神,「我們等會再說,不過現在……」

  「怎麼?」

  「過來和我一起入浴,」她說……而他毫不猶豫地遵命。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10:33

  第十六章

  在傑頓.肖恩懷裡醒來的第一個早晨,讓奧莉維亞幾乎以為整個世界都顛覆了。她從未想到會再次和男人有這樣的親密接觸。也許只有曾經愛過並失去過的人才會理解這份魔力,她想著,邊靠近他毛絨的胸口。傑頓睡著的時候和平時大相逕庭,看上去就像個面容嚴肅的天使。奧莉維亞微笑著瀏覽過他健美的軀體,長而挺直的鼻子,豐潤的雙唇,及前額上的一縷金色頭髮。

  「你真是美得讓人歎息,」她對他說,他已經悠悠轉醒。「真奇怪怎麼會有人認真聽你說話,他們應該坐在那裡看你看得兩眼發直才對。」

  他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我可不想要別人認真聽我說話,那太危險了。」

  奧莉維亞微笑地幫他繚回頭髮,「趁斯邁蒂夫人醒來前我得趕快回去。」

  「斯邁蒂夫人是誰?」傑頓翻身把她壓在底下,鼻子戲弄地愛撫她的脖子。

  「是我的伴護,年紀又大,耳朵而不靈,而且視力非常非常糟糕。」

  「太妙了。」傑頓懶懶地露齒一笑。他再移下身,手罩上她的胸部,開始溫柔地親吻,「今天上午我要開會。不過下午可以陪你和斯邁蒂夫人去逛逛……去吃水果冰糕怎麼樣?」

  「好的,也許還能看看全景演出。」她的肌膚在他的逗弄下開始泛紅,乳頭因他濕潤的舌頭而開始繃緊,「傑頓……」

  「當然了,」他喃喃著,「再好的全景也比不上此刻的活色生香。」

  「快要日出了,」她抗議著,在他身下扭動,「我必須得走了。」

  「你最好祈禱那位斯邁蒂夫人昨晚睡得很晚,」他說。

  當日的晚些時候,傑頓及其盡職地擔當起護花使者的角色,尤其是對斯邁蒂夫人更是耐心呵護有加。該位夫人衣著嚴肅,戴著頂羽毛帽子。從厚厚的鏡片後仔細端詳過傑頓後,斯邁蒂夫人似乎仍對他的英俊相貌沒什麼深刻印象。而且她對美國人不是很欣賞,因為她對外國人總是信不過。

  但是,傑頓不屑的努力堅持終於讓她改觀。在預定好可以一窺那不勒斯和康斯坦丁堡的全景座位後,他體貼地做在斯邁蒂夫人旁邊,耐心地以全吼的音量湊在她耳邊描述景色。休憩期間,他又折回去給她拿了點小吃。觀賞完畢後,他們乘坐馬車去海德公園。一路上,傑頓又耐心地聆聽斯邁蒂夫人對雪茄危害的牢騷。只因為他有提到偶爾會享用雪茄,遭來老太太斥責的訓備,雪茄有多糟糕,多讓人墮落……坐在充滿煙味的房間裡會顯得人有夠庸俗無聊等等。

  奧莉維亞看到斯邁蒂夫人訓斥傑頓的場景,忍不住笑了一次又一次。每次他的目光接觸到她時,藍眼裡的笑意總能輕易奪走她的呼吸。

  雪茄的演說話題轉向社交禮儀,然後又轉到婚姻上來。這個話題讓奧莉維亞有點退縮,而傑頓似乎對斯邁蒂夫人的侃侃而談十分欣賞。

  「……就得和一個外型,脾氣,相貌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結婚。」這位伴護勸戒他們兩個,「比如,一位黑頭髮的紳士,就不能娶一個深皮膚的女人。身材肥胖的男人也不能娶豐滿的女孩。熱心腸的人應該找一個冷血的,神經敏感的得配一個禁慾主義者,多愁善感的人必須要找非常理智型的。」

  「這麼說來,兩個多愁善感的人就不該結合咯?」雖然傑頓沒有看奧莉維亞,但還是敏捷地躲過她本來踢在他小腿的動作。她的鞋踢到了對面的木板。

  「當然不行,」傳來的回答非常肯定,「想像一下,他們會生出多鼓噪的孩子來!」

  「太糟糕了,」傑頓說,嘲弄似地向奧莉維亞皺眉。

  「而且社會地位也非常重要,」斯邁蒂夫人說,「只有門當戶對的才能結婚……如果實在不行,至少男方要比新娘更有地位。一個女人是不可能對比自己低下的男人俯首稱臣的。」

  奧莉維亞瞬間緊張起來,傑頓也開始沉默,不用看他,她就知道他也在想邁肯和愛琳的事。

  「在倫敦期間,我能有機會見到邁肯嗎?」她問傑頓,而斯邁蒂夫人仍在評論,顯然她根本不知道奧莉維亞已經不在聽了。

  傑頓點頭,「明天晚上,如果你願意賞光陪我去劇院的話。」

  「好的,我願意。」她停頓下,繼續低聲問,「邁肯後來跟你提到我姐姐嗎?」

  他猶豫一會兒,警覺地看看她,「是的。」

  「他說起過對她的感覺嗎?」

  「只能這麼說,」傑頓乾澀地回答,「他非常痛苦——而且要復仇。多年前她加諸在他身上的傷似乎成了他的致命心病。」

  奧莉維亞本有的一絲希望也轉為無望,「這也不是她的錯,」她說,「但是她永遠不會解釋的。」

  傑頓專注地看她,「那就告訴我。」

  「不行,」奧莉維亞悶悶不樂地說,「我答應過我的姐姐,永遠不透露她的秘密。我的一個朋友也曾答應過信守諾言,但後來她食言了,結果讓我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我不能這麼背叛愛琳。」她道歉似地皺眉,「我知道你會有點氣我,不過——」

  「我並不是在想這個。」

  「那你在想什麼?」

  「想到的是你已經讓我更愛你了。」

  奧莉維亞屏息了一刻,因他的話而震懾。很久後她才開口,「傑頓……」

  「你不用說什麼。」他喃喃道,「就這一次,愛上別人但又不求回報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劇院分兩種——一種是純粹地欣賞戲劇的,而絕大多數的另一種則是另類的社交場合。劇院是特殊的公眾場所,交流八卦,調情逗樂。在和傑頓.肖恩,斯邁蒂夫人及其他兩對入座包廂後,奧莉維亞不久就放棄了傾聽台詞的努力,因為幾乎人人都在說話。她坐回位子,看著包廂門口的人來人往。兩位美國年輕才俊的確引人注目,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

  傑頓對社交打哈哈的事的確在行,一臉輕鬆,微笑應對,而邁肯則相對謹慎寡言。一身黑白正裝的他和傑頓站一起簡直是絕配。奧莉維亞對邁肯有點敬畏,並意識到愛琳已經讓這個出色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傑頓起身去給她拿檸檬水,並給斯邁蒂夫人取杯飲料,奧莉維亞終於得以和邁肯私下談談,反正她的看護也差不多是個聾子。邁肯彬彬有禮而又有點疏遠。他看上去一副不需要任何人同情的樣子,但奧莉維亞忍不住要對他感到抱歉。雖然邁肯外表上看起來很好,但她還是留意到了他眼裡的疲倦和眼下的黑眼圈,揭示著他的數夜無眠。她知道愛上一個無法擁有的人是什麼樣的感覺——對邁肯來說更糟糕,因為他永遠不知道愛琳為何要拒絕他。奧莉維亞內心的愧疚感開始作祟,她想起以前邁肯被趕出石字園時她動的手腳,感覺自己臉紅了。讓她驚愕的是,邁肯居然注意到了自己的窘況。

  「小姐,」他喃喃,「我的存在是否妨礙到你?」

  「沒有。」她迅速回答。

  邁肯盯著她,輕聲說,「我覺得有。如果能讓你覺得好過點的話,我會找個另外的地方欣賞演出。」

  奧莉維亞瞪著他的藍綠色眼睛,記起當年那個小男生的模樣,和她苦思了數年的道歉。她想起她答應過愛琳的話——可是只說過不談到傷疤而已,並沒說不能提起當年父親的行為。

  「邁肯,」她猶豫地說,「我是想起以前自己做過的事才不舒服的。我做的事對你來說很不公平。」

  「你是指我在石字園做僕人那時?」他輕微挑眉,「那時候你還是個小女孩。」

  奧莉維亞急忙地低聲解釋,「恐怕小女孩也能做出嚴重的危害行為——我就是如此。因為我,你才被突然送到布里斯托。」

  邁肯突然緊緊地盯著她,保持沉默等她繼續開口。

  「你知道,以前我一直喜歡跟著愛琳,我崇拜她。當我知道你和她的關係後,我覺得自己有點嫉妒,因為我想得到愛琳所有的關心和注意,對我來說她就像第二個媽媽一樣。然後我就剛好看到你和她在馬車旁——」奧莉維亞停下來,感覺自己的臉更紅,「我做了件最糟糕的事——我並不知道後果會這麼嚴重。我去找我的父親,告訴他我看到的事。後來你就被開除,送到布里斯托去了。後來,我終於明白自己犯的是多大的錯誤,也看到愛琳為此承受的苦難,我感覺糟糕極了,我一直希望自己沒做過,而且我不期望你能原諒我,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真的很抱歉。」

  「苦難?」邁肯面無表情的重複,「愛琳小姐送我去布里斯托是因為她已經對一個僕人沒感覺了,她知道我以後會讓她難堪——」

  「不是的。」奧莉維亞焦急地打斷他,「是我們的父親——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多冷酷的人。他告訴我的姐姐,如果她再和你會面的話,他就會毀了你。他會讓你一無所有無家可歸——直到你死在監獄裡他才會罷休。愛琳相信他,因為他做得到。她從來也不想讓你離開石字園——但是她知道必須要保護你。為了救你。事實上,就因為這個原因父親才送你去布里斯托,而沒有讓你流落街頭,因為這是愛琳要求的。」

  邁肯嘲諷地看看她,「那她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的姐姐知道,一旦你心存希望,你就會不顧一切冒險回來找她。」奧莉維亞低頭看向自己的膝蓋,撫平衣服上的皺褶,「她做的事錯了嗎?」

  一陣長長的沉寂,「沒有。」他最終低語。

  奧莉維亞抬起頭,看到邁肯正目光茫然地盯著舞台。他看上去好像不為所動……但她注意到他前額開始出汗,大腿上的手緊緊握成拳。奧莉維亞不安地想著自己是否透露得太多,但話已出口,停也停不下來。她得讓一切歸回原位,必須讓邁肯知道過去的事實,「自你走後,」她說,「愛琳也徹底地變了。她愛你,邁肯……愛到寧願你恨她,也不願意你受到任何傷害。」

  他的聲音沉悶但又有著敵意,「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她也早可以告訴我了,你們的父親已經死了,魔鬼取走了他的靈魂——沒有什麼再能阻擾愛琳。」

  「也許,」奧莉維亞小心翼翼地措辭,「她只是不想你覺得愧疚。或者她在害怕,因為某些你至今仍不知道的原因。如果你——」

  邁肯舉手示意她停止,他的目光無焦點地盯著舞台。奧莉維亞注意到他手的輕顫,知道她所說的話帶給他很大震撼。她咬住下唇,座回椅子上去。而邁肯則放下手,兩眼依舊茫然瞪著遠方的某樣物體。

  看到拿著檸檬水回來的傑頓讓奧莉維亞如釋重負。他警覺地看看她的臉,又看看邁肯,感覺到空氣中的緊張。傑頓在奧莉維亞旁邊坐下,以一貫的悠閒輕鬆讓她漸漸鎮定放鬆下來,再次可以自如地微笑。

  而邁肯,看上去似乎身處地獄一般。他汗流浹背,身體的每寸肌肉都繃緊。他似乎意識不到周圍的人和事,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當他看上去無法忍耐的時候,他已經站起身,喃喃地走出包廂。

  傑頓轉向奧莉維亞,詫異地看看她,「我走後你跟他到底說什麼了?」

  邁肯走到劇院外面。門口熙熙攘攘都是小販。他走過劇院口的一排溜巨型長柱,在最後一根柱子陰影處停下來。他的思緒和身體都處於一團混亂中。奧莉維亞說的話仍有在耳,並粉碎了他的自制力,讓他憤怒地困惑他究竟該相信什麼。12年來他一直深信的東西竟然不是真的……這深深刺激了他的核心,讓他開始恐懼。

  突然他記起了多年前自己說過的話,「愛琳……除非你叫我走,否則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那不可能都是真的,事實是還有更多內情。如果邁肯還抱有一絲對愛琳的希望,他絕對會拋開一切的自持,重新折回去找她。

  愛琳很清楚這一點。

  邁肯抬起上好的黑呢料外套擦了擦臉。如果那是真的,如果愛琳趕走他是為了保護他免受老伯爵的加害……那麼她是愛他的。也許現在已經沒什麼了,但至少她當時愛他。他掙扎著不想相信這一切,但同時心裡漲滿了任何男人都無法承受的強烈情感。他想要去找她,當面問問她是否這事屬實。但他已經知道了答案,清晰地連他的骨髓都深切知道這點。

  愛琳愛著他……這項認知讓他挺直身。

  幾位路人好奇地看著這位靠在柱子上的黑色身影。他低下頭顱的樣子像一個垮掉的巨人。但是沒人敢停下來問問他的情況。他們感覺到他的沉寂背後有種威脅,似乎突然之間他就會狂性大發般做出什麼舉動。放輕鬆,離遠點,快快走開比較好。

  傑頓深夜裡來找奧莉維亞,事實上是摸進房子爬上她的臥室。他仔細地把她剝光,和她做愛了很久。以深深的,不知疲倦的移動填滿她,並溫柔地變換各種姿勢。她的呻吟被絲般探究性的吻壓住,顫抖的身軀熱切歡迎他壓上來的重量。

  奧莉維亞意識到正在做以前從未和安伯利做過的事。在這張床上沒有幻覺,只有她毫無隱藏的一顆靈魂。她希望傑頓能更深地瞭解她,甚至是她的缺點。而他的某些東西——他熱切的慾望,也許,似乎卸下了她一貫披上的保護衣,讓她赤裸而無禁忌地回應他。不管他要什麼,她都會滿心地奉獻,而他則以她從不敢想的一切作為回報。

  他們平靜地躺在一起,奧莉維亞半靠著傑頓的身體,她的長腿不經意地跨過他。他的手指移上她的髮根,然後往下刷過她頸側的細嫩肌膚。她的腿略微抬高,感覺到他的性器抵著她大腿,在高潮後仍舊半硬挺。她懶懶地伸手愛撫他。

  「你真是貪得無厭,」她的喉嚨輕顫地指責他。

  傑頓微笑著把手繞過她的臂膀,讓她蓋住自己,「我們半斤八兩。」

  她低下頭,兩人鼻尖廝磨,「我得招認,肖恩先生,我的確迷戀上你了。」

  「迷戀?」他輕笑,「你是瘋狂地愛上我了。」

  奧莉維亞感覺心跳加快,但仍保持輕快的聲調,「現在,我為什麼會傻到愛上你呢?」

  「理由太多了,」他提醒她,「我不僅能在床上取悅你,而且我碰巧還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

  「我不在乎你是否有錢。」

  「我知道,該死的,」現在他聽上去有點不高興,「但這是我能擁有你的理由之一。」

  「擁有?」

  「結婚。」

  奧莉維亞皺起眉,想從他身上滑下來,但傑頓固定住她的臀部不讓她動彈,「該考慮了,不是嗎?」他問。

  「可我們認識才不到兩周呀!」

  「那告訴我,你想等多久,我願意等。」

  「你得先回紐約去。」

  「我願意等。」他固執地重複。

  奧莉維亞歎息著,把臉貼上他的胸部,她決定讓自己坦誠以告,「沒有什麼能說服我嫁給你,親愛的。」

  傑頓的手臂繞住她,繞得她有一點點緊,然後他的手滑到她的背部,哀求似地撫摸她,「為什麼?」

  「因為我很擔心你,我不想你毀了你自己。」

  她感覺耳朵底下的身軀突然繃緊。她再度想從他身上以開,以為這次他會放手讓她走。但他的手臂再度擁緊,一手抵著她的頭更緊地貼向他的胸。他的聲音裡有一種忍讓,「你想要我戒酒。」

  「不——我不想下這樣的命令。」

  「但如果我戒了,你會考慮嫁給我嗎?」她猶豫長久,他催促地抬起她的頭,兩人對望。

  「是的,」她不情願地說,「這麼說,我的確會考慮。」

  傑頓的表情不可琢磨,嘴巴扭緊,好像他正看進自己的內心,並對自己的所見不甚滿意,「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他以她欣賞的坦白個性喃喃著,「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願意這麼做,我寧可繼續喝酒,然後同時也能擁有你。」

  「你不行,」她直接地說,「即使你是個肖恩人。」

  傑頓側轉身,一手定住她的頭,向下看著她,「我願意給你一切。我會帶你去世界上任何地方,給你任何想要的——」

  「這個問題遲早要面對。」奧莉維亞懷疑自己是否有點錯亂,其他女人早就會雙膝下跪感激涕零,而她卻還不知死活地跟他提要求。他的表情讓她浮現抖抖的微笑,很明顯他不習慣接受別人的拒絕,任何原因都如此。「我們就好好享受現在的短暫時光吧。過幾天我就要回石字園了,在那以前——」

  「過幾天?不,多留會兒,和我一起回去。」

  她搖搖頭,「我們倆一起回去不合適——別人會說閒話的。」

  「我才不在乎。」他的聲音裡有種不顧一切的意味,「跟我一起,奧莉維亞。」

  「也許吧,如果我少點擔心的話,」她說,閉上眼睛,感覺到他的唇輕刷過自己的額頭,睫毛,熱熱的臉頰,鼻尖。

  「但是我不會讓自己一點點地失去你,直到你毀滅你自己,或變成一個連我都不認得的人。」

  傑頓抽回身,憂鬱地看著她,「至少告訴我一件事——你愛我嗎?」

  奧莉維亞保持緘默,她不確定這個回答會讓事情變得更糟還是更好。

  「我想要知道,」傑頓說,他的嘴半自嘲地咧開,聽到自己的聲音裡的那份渴求,「如果我為你而改變自己,我得先有點希望做支柱。」

  「我不想要你為我而改變自己。每天你都會做同樣的決定,一遍又一遍——但必須是為了你自己。否則的話你會恨我的。」

  她看得出來他想爭辯,但是他還是躺回她身邊,手臂鬆鬆地攬住她的腰,「我不想失去你,」他低語。

  奧莉維亞撫摸著他的手背,輕輕歎氣,「自安伯利死後我已經漂泊很久,現在我終於決定再度開始生活。而你剛好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了,所以我會永遠以鍾愛和感激而記得你。」

  「鍾愛?」他重複,嘴唇揚起,「感激?」

  「除了這些我不會承認更多的感情。這是高壓強權。」

  傑頓喃喃發著牢騷,邊覆蓋上她,「看來我得試探下你的決心才是。」

  「儘管放馬過來。」奧莉維亞說,但她的語氣並沒有調戲的嫵媚,而是憂心忡忡,她雙臂和兩腿環繞住他,彷彿她想保護他遠離內心的惡魔。

  愛琳歎息著從書桌抽屜裡再度拿出一疊奶油色信紙,邊把筆尖沾上墨水。她的面前鋪著近一打信件,從朋友到親戚,無一不在控訴她的遲遲不回復。可是,也不能這麼潦草回信呀。寫信是項藝術性的工作,得小心處理,知曉最新的新聞,潮流……如果碰上沒東西可寫,那就得發揮創造力了。

  愛琳皺眉看向三封已經寫完的回信。她已經把能想到的東西都寫上了,上到屋裡女僕的抱怨,下到閒聊的八卦,甚至還提到了最近的天氣。「只要不說真相,談論別的我可真是箇中高手了,」她自嘲地微笑評論,又開始懷疑她自己的真實事件是否能取悅親戚朋友們的耳朵……我最近有了個情人,有了兩次親密行為,一次在森林另一次則在我的臥室衣櫥。我妹妹奧莉維亞,身體健康,此刻正在倫敦,而且很有可能正和一個終身以酒鬼收場的美國人在床上打滾……

  一想到這樣的新聞傳遞到古板的堂姐喬治安娜,或是曾姑媽瑪蒂那裡會出現怎樣的情況,愛琳忍不住露齒而笑。

  門口傳來她哥哥的聲音,他此刻的打斷更像是在幫她解脫,「老天爺,如果你不寫信的話,有的是活等你幹呢。」

  她看向馬克斯,逗趣似地一笑,「某人比我更討厭信件。」

  「我不喜歡這個,」馬克斯承認,「事實上,唯一比寫信更糟糕的事是收信——上帝知道,人家的生活我根本懶的感興趣。」

  愛琳微笑著放下手裡的筆,看到指尖上有墨水痕跡,「有什麼事嗎,親愛的?我求你了,把我解救出這不堪忍受的情形吧。」

  「沒必要懇求。救贖就在我手上……至少也能給你指引個方向。」他向她展示手裡未開啟的信件,臉上表情古怪,「有倫敦來的郵包,還有這個。」

  「都是倫敦來的嗎?如果是我們訂的東西,那麼早了兩天——」

  「不是我們訂的,」馬克斯走到門口,比向她,「郵包是你的,跟我到廳門口去看看。」

  「好的。」愛琳合上膠水瓶,封好蜜蠟盒。一切妥當後,她從桌前起身跟著馬克斯走到前廳門口。空中瀰漫著濃烈的玫瑰芳香,彷彿整個大廳都被這昂貴的香氣所熏染。

  「天哪!」愛琳驚呼著,看到門外的一整車花海。海量般的白色玫瑰,有些還含苞待放,有些則已經全然怒放。已有兩個僕人在幫忙,加上車伕一共三人,忙進忙出地卸下白色蕾絲包裝紙裡的可愛花朵。

  「一共十五打,」馬克斯直截了當評論,「我懷疑整個倫敦大概只剩一朵白玫瑰了。」

  愛琳簡直不敢相信,她慢慢地走上前抽出一朵,指尖輕柔觸摸精緻的花蕾,低下頭嗅到花兒的芬芳,它的翼瓣就像冰涼的絲緞輕抵她的臉頰。

  「還有呢,」馬克斯說。

  愛琳跟隨他的視線,看到僕人們正合力抬下一個大木箱子,裡面是深棕色紙包裹好的,磚塊狀的東西。「是什麼東西,塞特?」

  「如果您同意,小姐,我這就打開。」老僕小心地解開一個包裹。拆開深棕色紙外面的封蠟,露出姜餅麵包辛辣的香味,和玫瑰的芬芳形成鮮明對比。

  愛琳伸手掩住小口,抑制住驚訝的喘息,而內心卻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動。

  「姜餅麵包?」馬克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該死的邁肯居然送你這麼多姜餅麵包?」

  「因為我喜歡吃。」愛琳屏息回答,「你怎麼知道是邁肯送的?」

  馬克斯無聲勝有聲地看看她,好像在指責她把他當傻瓜。

  愛琳笨拙地打開信封,抽出一疊信紙。上面的字跡粗粗而又潦草,只能一看卻稱不上華麗:

  沒有沙漠橫亙,沒有高山隔斷,沒有大海阻攔

  不管是言語和淚水,或是內心的恐懼

  都阻止不了我回到你身邊。

  沒有署名……沒必要。愛琳閉上眼,她的鼻子開始抽噎,熱淚流下雙頰。她把唇壓在信紙上,絲毫不顧馬克斯會怎麼想。

  「是首詩,」她不穩地開口,「很糟糕的一首。」但卻是她讀到過的最甜蜜的。她伸出衣袖,擦掉臉上的淚水。

  「讓我看看。」

  愛琳迅速捲起信紙,「不行,這是私人信件。」她努力吞嚥著,想沖掉喉嚨裡喜悅的結塊,並壓抑住內心奔放的情感,「邁肯,」她低語,「你已經讓我無所適從了。」

  馬克斯無力地歎息,並遞給她一方手帕,「我該怎麼辦?」他喃喃著,對女人的眼淚實在沒轍。

  愛琳唯一能做出的回答,是他最恨聽到的那句,「你什麼也做不了。」

  她以為他會上來安撫地擁抱她,但是兩人都被門口不遠處出現的人影吸引了注意力。來人雙手悠閒插在甲克口袋裡,是亞當.聖德裡爵士,此刻他正目瞪口呆地望著一地的白玫瑰。

  「我猜這些都是給你的,」他對愛琳說,手伸出口袋。

  「下午好,聖德裡,」馬克斯說,兩人握手時他的態度已經轉得非常公式化了。「你來得正好,我相信愛琳小姐很樂意有人來拜訪。」

  「那麼我該盡力做到既樂意又拜訪了,」亞當隨意地露齒而笑,優雅地低頭握住愛琳的手。

  「跟我一起去花園散步吧。」她催促著,手指握緊他的手。

  「真是個絕妙的主意。」亞當自桌上的花堆裡抽出一支怒放玫瑰,別在自己的翻領上。他挽住愛琳的手,和她一起走過大廳,向房子後面走去。

  夏季的花園充滿歡快的魔力,這裡種滿了成串的勿忘我,清香的檸檬,朝氣的黃百合,還有大片的薔薇和深紅色的鐵線蓮。東方罌粟花間是長長一排銀色羊耳。兩人走下台階,沿著碎石小路走向紫杉林。亞當是為數不多的以沉默讓人安心的人之一,此刻他就靜靜地耐心等待她開口。

  花園的香氛和亞當安心的陪伴讓愛琳呼出長長的歎息,「玫瑰是邁肯送的。」她終於開口。

  「我想也是。」亞當淡淡地說。

  「還有一首詩,」她從衣服袋裡抽出信遞給他。亞當是經她允許看這首詩的唯一一人。他在路中間停下,折開信紙,瀏覽數行。

  當他最終抬起頭時,他從她眼裡讀到的是痛苦和喜悅摻雜在一起的情愫,「非常動人,」他真誠地說,把信還給她,「你打算怎麼做呢?」

  「什麼也不做。我會送走他,和我原先計劃的一樣。」

  亞當仔細斟酌著她的話,似乎想提出什麼議題,但他只是聳肩,「如果你覺得這樣最好,那就行了。」

  她身邊的人都不會這麼說。愛琳握住他的手,兩人繼續散步,「亞當,我最喜歡你的地方,是你從來不建議我該去做什麼。」

  「我不喜歡建議——那根本沒用。」他們越上噴泉的台階,水滴飛濺到一旁的飛燕草上。

  「我曾經考慮過,是否要告訴邁肯所有的實情,」愛琳吐露說,「但不管他有什麼樣的反應,這麼做只會讓事情更糟。」

  「那麼,甜心?」

  「如果有一天我讓邁肯看了我的傷疤,他要麼會覺得這些疤痕醜得難以忍受,要麼更糟糕,他會憐憫我,出於責任感和同情心而做出和義務及聲譽無關的事……而他最終會為自己的決定後悔,並希望能早點擺脫我。一想到每天早上看著他,然後心裡在猜想今天他是否會離開我,我實在難以忍受這樣的生活。」

  亞當發出一聲輕輕的,同情的咕噥。

  「我做錯了嗎?」她問。

  「我從來不給事情下錯或對的定義,」亞當回答,「你得根據形勢做出做好的決定,既然定下就別再去想這想那。」

  愛琳不免地拿他和馬克斯做比較,哥哥總是強勢地斷定一切——非對即錯,非好即壞——她的嘴唇露出苦澀的微笑,「亞當,親愛的,關於你前幾天說過的提議……」

  「怎樣?」他們再次停下,雙手緊連著相互注視。

  「我不能接受,」她說,「對你我都不公平。我本來以為,如果我注定不能擁有一場真正的婚姻,至少可以在這樣的假裝中獲得快樂。但和一場虛偽的婚姻相比,我更願意和你做長久的朋友。」

  亞當看到她眼睛裡的一絲不快樂,他伸出手臂,用力而溫暖地擁抱她,「親愛的女孩,」他喃喃著,「我的提議永遠有效。我會做你的忠誠朋友,至死方休。如果哪天你改變了對婚姻的看法,只消勾勾手指頭就行。」他無奈地微笑,「如果沒人提供給你真正的東西,也許假裝的東西反倒會該死地更吸引人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11:38

  第十七章

  奧莉維亞在倫敦度過了整整七天,並大包小包地返回以證明自己的確去購物。女客們好奇地欣賞奧莉維亞的戰利品……一頂羽毛飾邊的小型高帽……一副刺繡手套,手腕部有串珠點綴……蕾絲緞帶,喀什米爾羊毛,絲綢……還有倫敦裁縫店專為她定制的衣服布料樣品。

  蘇珊.錢伯利自然要問起她是否在倫敦期間碰上過肖恩和邁肯,奧莉維亞略帶不自然地回答,「哦,是的,斯邁蒂夫人和我在國家劇院和他們倆度過了很好的一晚。包廂座位,視野角度很好——我們過的很高興!」

  不管奧莉維亞的態度有多自然,她的話還是引起賓客們的抬眉和會意地交換眼神。每個人似乎都在懷疑,事實可比她說的要複雜多了。

  愛琳聽說了奧莉維亞回來後談到的細節。在妹妹換上睡衣後,她去奧莉維亞的房間,兩人坐在床上,各執一杯酒。愛琳斜倚在雕花床柱旁,奧莉維亞則靠在枕頭上,「每天晚上我都和他在一起,」她告訴愛琳,臉頰興奮地通紅,「整整七個夢幻天堂般的夜晚。」

  「他是個很棒的情人,是嗎?」愛琳微笑著問,聲音裡不帶一絲邪念的捉弄。

  「最美妙,最刺激,最……」奧莉維亞一下子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歎息著飲下一口酒。她自杯緣上看著愛琳,困惑地搖搖頭,「他和安伯利截然不同,但是照樣那麼適合我。也許某些方面說來更適合。」

  「你要和他結婚嗎?」愛琳問,胸口升起一股割捨不下的刺痛。她雖然為自己的妹妹高興,但是美國的確是太遠了。

  「事實上,他有跟我提過。」奧莉維亞說,但是她接下來的話讓愛琳吃驚,「但是我拒絕了。」

  「為什麼?」

  「你知道原因。」

  愛琳點頭,呼出長長的一口氣,低頭以指尖摸索著杯子邊緣,「我認為你做了正確的選擇,親愛的,雖然這很難說出口。」

  「是的。」姐妹倆靜靜地坐著,奧莉維亞開口,「你不想問問邁肯的情況嗎?」

  愛琳瞪著她的杯子,「他怎麼樣?」

  「很安靜,而且心煩意亂。我們……談到了你。」

  愛琳腦中竄過警覺的信號,她感覺到奧莉維亞很可能談起了禁忌話題。她迅速抬起頭,「你是什麼意思,提到了我?」

  奧莉維亞飲下一大口酒,「其實談的挺不錯的,」她小心地說,「至少,結果還不算糟,不過不知道邁肯到底是怎麼——」

  「奧莉維亞,告訴我!」愛琳命令道,因焦急而渾身冰涼,「你跟他說什麼了?」

  「也沒說什麼。」奧莉維亞防衛地看看她,「我終於向他道歉了,因為我很久前對你們倆做了那事。你知道,當我告訴父親——」

  「奧莉維亞,你不該這麼做。」愛琳說,她雖然沒有大聲喊叫,但聲線已因憤怒而緊地發尖。她的手抖得厲害,杯子裡的酒幾乎要灑出來。

  「沒必要這麼生氣,」奧莉維亞說,她的話更激怒了愛琳,「我沒有違反我的承諾——你的意外和疤痕我一點也沒提。我只是告訴他我的那部分事實,還有我們的父親……好啦,我是跟他說過你送他走是為了保護他,因為父親曾威脅過要——」

  「什麼?我從來沒想要他知道這些,我的上帝,奧莉維亞,你都幹了什麼?」

  「我只是告訴他一部分事實而已。」看來奧莉維亞也徘徊在挑戰和懊悔中,「如果惹你生氣,我很抱歉。但是你常說誠實是最好的美德,這件事——」

  「我從來沒這麼說過!」愛琳的脾氣爆發了,「而且現在的情況也根本不適合這項美德。哦,奧莉維亞,難道你還不知道事情變的有多糟糕嗎?現在讓他離開會更困難,現在他已經知道——」她突然停下,「你什麼時候告訴他的?」

  「抵達倫敦的第二晚。」

  愛琳閉上眼睛,那些玫瑰花是她說完的兩天之後送來的。所以邁肯才會送這些禮物,還有那首詩,「奧莉維亞,我真想殺了你。」她低語。

  她的妹妹似乎也有點動怒,「我真的搞不懂到底你和邁肯之間有什麼解不了的結。現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去告訴他你的那場意外。」

  愛琳冷冷地看她一眼,「那不可能。」

  「如果你不想失去他,就必須告訴他。此刻之前你還是我認識的最勇敢的人,現在你終於有機會可以得到幸福,卻讓它就這麼溜走,只因為你的頑固和害怕——」

  「我從來就不勇敢,」愛琳反擊,「勇氣是別無選擇時所做的最後一事。過去12年來我沒有自暴自棄的原因是因為,我知道事實已在,沒什麼可以改變。我的腿也永遠就這樣了。連你都不敢看——怎麼還來建議我去向邁肯坦白呢?」她走下床,把酒杯放到一邊,「你太過分了,奧莉維亞——你自己拒絕了肖恩先生,但卻以為邁肯會大度地接受我。」

  「那不公平,」奧莉維亞憤怒抗議,「兩人的情況根本不同,你的傷疤和他的酗酒怎麼能相提並論——而且你怎能暗示說我是因為小心眼才拒絕他呢?」

  愛琳大步走向門口,「讓我安靜會兒。警告你別再跟邁肯多說一個字。」她用力摔上門走開。愛琳和奧莉維亞一直以來都是相安無事的。也許是因為兩人近7歲的差距,讓愛琳更像個母親。偶爾有爭吵時,兩人事後也會如常般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如果吵得厲害了,她們就分別會去找菲科斯太太,而女管家總會善意提醒她們姐妹之間的友誼是難能可貴的。但這次,愛琳沒有跟女管家吐露,她覺得奧莉維亞也不會這麼做,因為這事畢竟太過私密。愛琳試著和往常一樣對待奧莉維亞,想著她應該向自己道歉……但是那可不容易。這三天來,愛琳和奧莉維亞都盡力維持常態。

  週六晚上馬克斯的露天聚會舉行到一半,因天公的突然變臉而岌岌可危。天空剎時密佈烏雲,一兩滴微小雨水開始落下,澆到火把上發出抗議的嘶嘶聲。人群開始往室內湧,而愛琳則急忙地吩咐僕人把點心,杯椅都搬進室內。她忙碌的腳步突然因眼前的一幕景象而停住。奧莉維亞正在和傑頓.肖恩說話,他顯然剛從倫敦回來。他們站在門口,離得很近,奧莉維亞背靠著牆。她因他一貫的幽默而開懷大笑,臉龐閃爍著光彩。

  如果先前愛琳還懷疑奧莉維亞是否真的愛傑頓.肖恩,那麼這個念頭很快就打消了。她的妹妹只有對一個男人才會有這樣的神情。雖然肖恩的表情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但他保護性的站立姿態已經說明了一切。真是遺憾,愛琳在想。事實再明顯不過,雖然兩人差距懸殊,但他們已經發現彼此不可或缺。

  她困惑地發現自己體內湧過一波奇怪的溫暖,充斥每寸肌膚,直達髮根處。她就這麼楞楞地站在那裡,周圍的人群都忙著找尋避雨處,因為雨勢已開始變大。

  「愛琳。」

  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她低頭看著地面,專注的神情彷彿那是世界的濃縮核心。當她能夠移動時,她才轉過身,看向幾步之外的邁肯。

  真難以置信她的內心會這麼渴望一個人,內心的情感強烈的幾乎要使自己精神錯亂。她需要用力才能呼吸維持,肺裡的空氣似乎也不夠心臟需要。他們就像冷冷的大理石雕塑一般站在花園裡,週遭的人群幾乎已經散去。

  他知道了,她想著,她的神經幾乎到達快要繃斷的邊緣。他似乎有什麼不一樣,內心有種隱藏的情緒讓他已經放開了所有的壓抑。他看著她,以年少時那種特有的眼神。他的眼睛裡充滿著熱烈的渴望。

  愛琳依舊沉默屹立著,一滴雨水落到她的臉頰,滑到她嘴角的漩渦處。邁肯緩緩地走近,舉起手以大拇指逮住那滴雨水,手指搓碾著那份潮濕,他的神情專注地像對待世間萬能的靈藥。她本能地後退,想避開他,也避開自己內心的渴望。但他一手輕而易舉地抓住她,帶她一直走到隱蔽的紫杉林下才停住腳步。

  愛琳沒有抬頭,低著頭任邁肯把她拉近。他極其小心地把她擁在胸前,讓她的臉靠上他的衣領。他肌膚上的美妙味道讓她的肋骨處伸起痛楚的感覺,但這刺痛很快就化為暖流,比性愛更愉悅的感受。他們就這麼站著,他一手撫住她的背,另一手撫著她的後頸。兩人都感受到眼前的幸福,一種全然的幸福。他碰觸的熱力滲透進她的肌膚,擴散到骨髓深處。他就這麼擁著她,嘴唇抵著她的太陽穴,呼吸軟軟地拂過她的臉。他們的身體靠得很緊,但又不夠緊。她願意用餘生的所有時光來換取兩人全然相對的一夜,感受他裸露的賁起,肌膚貼肌膚,心貼心。

  「謝謝你。」長久後愛琳低聲開口。

  「謝什麼?」他的嘴唇輕柔移過她的前額。

  「你的禮物,」她試著鎮定自己,「很漂亮。」

  邁肯沉默著,深深呼吸她發上的清香。愛琳試著開口,「你的倫敦之行還好嗎?」

  讓她鬆了一口氣的是,邁肯回答了,「是的。」他將她的頭後推幾許,手仍支在她背上,「薩默塞特船運公司的事已經解決了,投資者們也已經決定投資。」

  「包括我哥哥嗎?」

  他露出微笑,「他已經明確表示算上自己那份。」

  她心寬地歎息,「那就好。」

  「現在一切都落實了,我要回紐約去。那裡有一堆事要處理。」

  「是的,我……」她的聲音消失,她抬起頭焦慮地看他,「你什麼時候走?」

  「星期二。」

  「這麼快?」她低語。

  「肖恩和我會直接回紐約。錢伯利夫婦,克勒一家和其他人會去海外旅行,他們會先去巴黎,然後到羅馬。」

  愛琳靜靜地消化這訊息,如果船在週二起航,那麼邁肯和肖恩在後天就得離開石字園。她簡直不能相信,這麼快她又要失去他。

  雨下得更大,邁肯的頭髮已經濕霧一片。「我們得進去了。」愛琳說,幫他撣去衣上的幾滴雨水。他握住她的手,嘴唇吻上她的指關節。

  「我什麼時候可以和你談談?」他問。

  「我們現在就在談。」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他低聲輕喃。

  愛琳的眼光迅速游離到他的寬肩。是的,她知道他要跟她談的是什麼,而她則更願意躲避這場談話。「清晨,在客人還沒起床前,」她建議,「我們在馬廄會面,然後四處走走……」

  「好的。」

  「那麼,明天。」她說,急急地低頭,想走開。

  但邁肯再次輕易地抓住她,把她拉近。他握住她的髮尾,抬高她的頭,嘴唇覆蓋上她。他的舌頭開始探索她,愛琳發出歎息。

  邁肯感覺到她攀升的需求,他緊握住她的臀部,膝蓋擠進她的兩腿間。他催促她貼緊他,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她的心狂跳,肌膚像火燒般爍燙。她手放上他的肩膀以保持平衡,而他則加深熱吻,在她的唇間模糊地說了什麼。邁肯終於放開她,氣喘吁吁。他們面對面地注視對方,就像一對失去理智的傻瓜般怔怔地站在雨裡。終於,邁肯脫下外套,罩在兩人頭上擁著她一起走,「進去,」他喃喃,「否則我們會被雷劈到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11:48

  第十八章

  凌晨2點鐘,奧莉維亞偷偷溜進小木屋。突然一個男人攫住自己,她嚇得幾乎喊出聲來。是傑頓,穿著一件絲睡袍。奧莉維亞在他懷裡放鬆下來,轉身熱切地迎接他的吻,舌頭纏繞住他的。他的吻急迫,好像他們已經分開了好幾個月而不是短短數天。

  「你怎麼花這麼久時間?」他質疑著,擁抱緊地彷彿要壓碎她的骨頭。然後一把抱起她走進臥室。

  「偷偷摸摸的舉動得千萬小心,更何況還有一屋子客人,」奧莉維亞澄清,「我必須要等到沒人看見我的時候才能溜到這裡來,尤其是現在幾乎人人都在懷疑我們。」

  「真的?」他在床沿停下,開始解開她的衣服。

  「是啊,我去了倫敦,而你剛巧又在那裡。還有你看我的眼神,都宣告我們倆已經上過床了。對一個世故的男人而言,你的表現真的糟透了……」

  「糟透了,」他同意,把她的手摁向自己的興奮源頭。

  奧莉維亞輕聲咯笑,迅速脫下自己的衣服,露出裡面全裸的身體。傑頓吃驚地尖銳抽氣,目光緊鎖住她,「我來的時候已經準備好了,」奧莉維亞告訴他。

  傑頓不敢相信地搖搖頭,並迅速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他像膜拜女神雕塑般撫摸她的臀部曲線,「我也一樣。我還從倫敦帶了樣東西。」他的手移到她的胸部,大拇指撫弄尖端,「也許你未必喜歡。」

  奧莉維亞雙臂繞上他的脖子,讓他橫腰抱起她放到床上。他低下頭,親吻她乳房的中間部位,然後一手伸到旁邊的桌子上去拿東西。她驚訝地看到他遞給她的奇怪東西,是個有彈力的套圈,半透明。奧莉維亞靠近了仔細觀賞,突然意識到這個是什麼後羞紅了臉,「哦……這是……」

  「沒錯。」他聳聳肩膀,露出無辜的眼神,「有了這個,我們就可以放肆地擁有再一個夜晚了。」

  「的確很放肆,」奧莉維亞嘲諷似地告訴他,把套子握在手裡。

  「你以前曾見過這個?」

  「沒有,不過我曾經聽說過。」她的臉更紅了,「似乎是個奇怪的主意……而且並不十分浪漫。」

  「更不會引起意外的懷孕。」傑頓坦白地說,並撕開外面的包裝紙,「我不介意讓你懷孕,但不能在你不情願的情況下。」

  一想到自己懷著他的孩子……奧莉維亞眼神開始迷離,似乎克制不住地想像那幕可能永遠不會發生的情形。傑頓把她拉在身下,溫柔地吻她,「你想要試試嗎?」

  「我想是的。」奧莉維亞不肯定地說,把套子湊到燈前,透過半透明的薄膜仔細端詳。

  傑頓大笑著搖頭,「它不會傷害你的,」他說,「而且你會發現,一旦男人戴上這個,會在高潮前持續很久時間。」

  「真的?為什麼?因為你沒有像以前一樣感受到全部嗎?」

  「對。」他微笑著解釋,「就好像你包著餐巾紙吃東西一樣。」

  奧莉維亞把套子給他,「別帶這個了,我們就按以前的辦法做。」

  傑頓堅定搖頭,「我不能保證自己還能繼續這麼做。我最希望的就是停留在你體內,但是最後一刻的抽離似乎越來越難辦到……幫我戴上。凡事都要嘗試下,我總是這麼說的。」

  奧莉維亞害羞地根據他低沉的指示幫他戴上,並調整好頂端,「看上去有點緊。」她說。

  「就是這麼設計的,否則會滑下來。」

  她躺回被褥上,讓他自己處理,「現在怎麼?」

  「現在,」他的身體覆上她,「我要用想了整整5天的辦法來和你做愛。」

  奧莉維亞雙眼半閉,感覺到他靠上她的胸部,舌頭在她的肌膚上溫柔地劃圈。他含住她的乳頭,牙齒嚙咬加上甜弄,讓它們變得更堅硬顏色更深。然後移到另一邊的乳房,並以同樣的招數對待,直到她呻吟著在他身下扭動。他以溫柔的技巧和她做愛,留意她反應出的每個抽搐和顫抖。傑頓簡短停住,伸手去拿什麼東西。她聽見他打開罐子的聲音,然後他的手指在她兩腿間抹上了絲般的薄霜。他溫柔的指尖摸索著柔軟的褶皺處,然後在她身體的入口開始盤旋轉圈。

  「傑頓,」她催促著說,「我已經準備好了。」

  他微笑著,繼續逗弄她,「耐心點。」

  「我沒耐心是因為已經準備好了……哦,你為什麼每次都要我等這麼久?」

  「因為我愛折磨你。」他彎下身吻吻她的喉嚨,而指尖依舊停留在毛髮上。奧莉維亞竭盡全力忍耐那痛苦的甜蜜折磨,雙手緊扣住木製床頭板。傑頓跪在她的兩腿間,在那裡塗上更多軟膏,手指深深探進她的身體。

  奧莉維亞最終開口乞求他,「傑頓,求你……」

  她的話因他小心的進入而停住,並發出解脫般的呻吟,「這樣還好嗎?」傑頓問,雙臂支撐在頭的兩端,「不太舒服,是嗎?」

  奧莉維亞以用力地挺身作為回答。傑頓微笑地注視她激情難耐的模樣,將大拇指摁柔在她的敏感核心上,並配合著深深的,堅硬的衝刺,讓她迷失在高潮中……

  「奧莉維亞,」他良久後開口,將她擁在胸前,把玩著她的髮絲,「如果我決定不回紐約去,你會怎麼樣?」

  她的頭腦一片空白。她從床上爬起,點上一盞燈,思索他剛才對她說的話。傑頓依舊躺在窗上,被單鬆鬆地遮蓋出下半身。

  奧莉維亞回到床上,將自己縮到被單下面看著他,「你想留在倫敦?」她問,「留多久?」

  「至少要一年。我會打理倫敦的辦事處,並要發展海外業務。在這裡和在紐約一樣方便。」

  「可是你的全家都在紐約。」

  「那就更得留在這裡了,」傑頓諷刺地說,「短暫的分離對我和他們都是有好處的。我已經厭倦了扮演家族長老的角色——而他們也該死地能處理自己的瑣事。」

  「那些鑄造廠,金融資產——」

  「我已經許可邁肯,在我離開時候可以全權處理所有的事。他也已經表態願意勝任——我信任他更甚過信任我的兄弟。」

  「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倫敦。」

  「我愛它。」

  上周他說的還是反對的意見,而現在轉變如此之快,奧莉維亞不禁微笑,「你為什麼這麼快會愛上倫敦呢?」

  傑頓輕撫過她的頭髮,往下停在她耳朵後的軟凹處。他的眼睛直視她,「因為離你很近。」

  奧莉維亞閉上眼睛,這些話帶給她一份不確定而且無望的希望。她內心的渴望似乎充滿整個房間,「傑頓,」她說,「我們已經討論過——」

  「我不是想要見你,」他很快地說,「事實上,我是要強迫自己六個月不去看你,直到我能夠戒掉酒癮。這不是個愉快的過程,有人告訴過我……而且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適合外出。因為以上的種種原因,我們暫時分開段時間會比較好。」

  奧莉維亞被他說的話嚇懵了,「你希望我怎麼做?」她問。

  「等我就行。」

  再度孤立自己,奧莉維亞想著,並不情願地搖搖頭,「我不能再留在漢普夏郡了,否則我會發瘋的。我想要走入社交界,聊天,大笑,去任何地方——」

  「當然,我不會讓你把自己埋葬在石字園裡。但是可別讓其他男人……我的意思是,別接受任何人的求婚,也別愛上什麼該死的子爵……」一想到這個,傑頓的眉頭緊皺起來,「只要六個月就好。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對嗎?」

  她則以沉思狀的皺眉作為回復,「是的,不過分。可是如果你做的這些只是為了我……」

  「如果所做的這些一點都和你無關,那我是在撒謊,」他誠實以告,「但是,這也是為了我自己。我不想自己畢生都像在霧裡搖搖晃晃般度過。」

  奧莉維亞將手掌貼上他的前臂,「如果你走出了迷霧,很有可能就不會要我了,」她說,「你的頭腦和思想會有很大不同……你的需要也會改變……」

  他抓住她的手,十指交纏,「我永遠也不會停止要你。」

  她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雙手,「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

  「你是指那些地獄般的狀態嗎?很抱歉地告訴你,已經開始了。我已經12個小時沒喝酒了。到明天早上我就會渾身發臭,全身顫抖,整個人一團爛。到下一天我很有可能會殺人。」他露齒而笑,「所以我最好還是離開石字園。」

  奧莉維亞挨近他的胸膛,嘴唇輕吻上他的心,「我真希望可以幫助你,」她輕聲說,臉頰輕輕蹭著暗金色的胸毛,「真希望可以代你受點過。」

  「奧莉維亞……」他的聲音因情感而沉悶,他的手輕柔地撫過她的頭髮,「這件事上無人能幫我。我只有靠自己——所以我不希望你參與此事。但這裡有件事,你可以讓它變得更容易些……讓我度過最困難的時候……」

  她抬起頭看著他,「是什麼?」

  傑頓欲言又止,緊繃地歎出口氣,「我知道你不願意承認你愛我——我知道為什麼。可是我即將面臨的是六個月的地獄,你就不能給我點小小安慰嗎?」

  「比如?」

  他沉思地看著她,「眨眨眼。」

  「什麼?」她迷惑地問。

  「如果你愛我……就對我眨眨眼,一次就行。一次充滿意義的眨眼。你不需要說什麼,只是……」他的聲音像被牽到般停住,兩人的視線交集。他看著她的眼光裡有種決然的意味,彷彿一顆失落的靈魂終於在地平線上找到家的蹤跡。「只要對我眨眨眼,」他低語,「求你,奧莉維亞……」

  她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一種表達愛情的方法。也許有些人會認為這是對安伯利的不忠,但奧莉維亞不這麼想。安伯利希望她幸福,希望她擁有美滿的人生。她甚至覺得,他也會認可傑頓.肖恩,因為面前的這個男人正如此努力地克服自己的弊病……一個溫暖的,人性的,通情達理的男人。

  傑頓還在等著,奧莉維亞對他露出微笑。她故意地閉上眼睛,又再次睜開,透過溫暖,模糊而又光明的希望看著他。整夜的無眠讓愛琳心力憔悴。她走向和邁肯約定好的碰面地點馬廄,渾身充斥著冰涼的恐懼。她已經反覆地排演過自己的措辭,爭論,反駁……雖然她已經預先排演過好幾遍,但是似乎到現在都無法讓自己信服。

  女管家還在熟睡,內屋有幾個僕人已經開始忙碌地添炭燒水,馬廄和花園的僕人也已經開始工作。邁肯早已經守在那兒。愛琳看到他就本能地想跑開。邁肯對她露出淺淺一笑,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內心其實和她一樣緊張。兩人都意識到,

  「早上好,」愛琳試著和他打招呼。

  邁肯看著她,那種眼神讓兩人都懸吊在緊張的沉寂中。他向她伸出手臂,「我們去河邊走走吧。」

  愛琳瞬間就明白他說的是哪裡……是他們以前常去的那個地方。最佳的告別地點,她苦澀地想著,並握住他的手臂。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早晨的熏衣草轉為淺淺的鵝黃色,在草叢裡形成明亮的點綴。愛琳的膝蓋又開始僵硬,如果早上沒有進行熱身性的拉伸活動的話,關節就會因疤痕而僵硬,甚至伸展困難。她專注地穩定住步伐,邁肯則察覺到似地放慢腳步配合她的步調。

  他們終於到達水邊,班駁鳥在蘆葦叢裡時不時地探頭覓食,然後飛回巢穴。愛琳坐在巨大的扁平岩石上,小心地整理自己的衣服,而邁肯則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他彎腰揀起幾塊小石頭,一塊塊地扔進河裡,水面形成串串的漣漪。她注視著他,專注地欣賞他挺拔的身軀,側面冷峻的線條,和優美的動作。當他終於面向她時,那對鑲嵌在古銅色臉上的土耳其玉色眼睛異常地閃亮,簡直可以說是脫俗般地明亮傳神。

  「你知道我要問的是什麼,」他靜靜開口。

  「是的。」愛琳內心的焦慮開始攀升,「但是在你還沒開口前,我必須要告訴你我從來沒有——」

  「聽我說完,」他喃喃道,「然後你再回答。我想要談論的是你,但是有點困難。因為我想真誠地和你談談,否則我這輩子都會後悔。」

  她的內心掠過黑暗的悲哀。真誠——是她唯一不能回報給他的東西。「不管你要說什麼,我都會拒絕。」她痛苦地吞嚥著,感覺自己的呼吸彷彿被腐蝕,「請別讓我們兩個都忍受不必要的痛苦——」

  「我不想讓我們痛苦,」他認真地說,「現在或以後都不會,愛琳。如果我明天走了,我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回英國?」

  「回你身邊。」邁肯坐到她旁邊的一塊石頭上,黑色的頭顱低垂。陽光照在他的黑髮上,形成燦爛的光暈。他抬起頭,眼神敏銳,「重新返回這所房子都是源自我一生中的一個咒語。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我們兩個之間有必然的聯繫——一種本不應該存在,也不應該持續的聯繫。我曾試著從遠處靜靜地仰慕你……就像抬頭看著天上的群星,但心裡很清楚自己永遠也得不到。但是我們那時候太年輕,我和你接觸得太頻繁,所以無法保持那份距離。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夥伴……後來我愛上了你,就像男人愛女人那麼深切。雖然我一直在對自己撒謊,但是那份愛從來沒有改變過。」他停下來,長長地呼吸,「不管我有多想否認,我還是一直愛你。不管我有多希望自己能變成另外一個人,但我還是一個平民,一個私生子,而你則是貴族的女兒。」

  「邁肯,」她悲哀地說,「求你別——」

  「我回到石字園就是為了找到你。事實再也明顯不過了。而且我也根本沒必要回英國,即使我待在紐約,肖恩也照樣會搞定一切。但是我想證明我對你的感覺不是真的。我一再跟自己說我從來就沒愛過你……而且,你也曾跟我說過,有些東西我永遠擁有不了。我以為和你碰面就可以驅散所有的幻覺,然後你就和其他的任何女人一樣沒什麼分別。」他沉默了一會兒,斑鳩鳥唧喳的叫聲迴盪在空中。「這樣我就可以返回紐約安心地娶妻生子。以男人的觀點看,即使沒有姓氏或家庭也照樣可以在那裡結婚。要找一個心甘情願的新娘實在容易得很。但現在我找到了你,我終於意識到你並不是幻覺,對你的愛是我一生中最真切的事。」

  「別,」愛琳低語,她的雙眼刺痛。

  「我想請求你,以我所有的卑謙和恭敬,希望你能嫁給我,跟我一起回美國。一旦韋斯特克裡夫娶妻,他就不需要你做女主人,而你在石字園也無實名地位。但如果你成為我的妻子,你就成為紐約社會的皇后。我有財富,愛琳,未來的幾年還會增長至少三倍。如果你跟我走,我會盡我所有的能力讓你幸福快樂。」他的聲音如此安定,小心翼翼,這個男人正在進行生命中最危險的一場賭局。「雖然你不得不離開你的朋友和家人,也離開你的故鄉。但你可以回來拜訪他們——路程只要12天就夠了。和我在一起,你可以開始全新的生活。愛琳——希望你能答應我。」

  他說出的每個字都讓愛琳內心湧過絕望。她幾乎無法化開胸口那團窒息的結。「相信我,我們不可能一起幸福生活。我關心你,邁肯,但是我……」她猶豫著,抑制住痛苦的喘息並強迫自己繼續,「我並不是以你想像的方式愛你。我不能嫁給你。」

  「你不需要愛我。你給我什麼,我都會接受。」

  「不,邁肯。」

  他走到她面前彎下腰,抓住她冰涼而汗涔涔的手。他手上的熱力讓人吃驚,「愛琳,」他艱難地說,「我對你的愛已經足夠了。而且我一定有值得你愛的地方。你只要試著……」

  想要和盤托出實情的想法幾乎讓愛琳抓狂。她胡亂地想著,心臟跳得飛快,全身流過冰冷的刺痛。她試著想像那幕場景……現在,馬上就給他看自己的傷疤。不。不行。

  她感覺自己像被困在網裡的動物,無助地掙扎想脫離過去的結網,但每移動一分網就拉得更緊。「不可能。」她的手攥緊自己的衣服。

  「為什麼?」他的聲音嚴酷,但其中的一抹受傷讓她忍不住想哭。愛琳知道邁肯想要什麼,需要什麼——一個能讓他開心的伴侶,床上床下都如此。他的伴侶擁有他需要的智慧,而且對他無法擁有的東西也從來不會在意。愛琳曾經擁有過他要的東西,但現在永遠也回不去了。

  「你和我屬於不同的階層。」她說,「你我都很清楚。」

  這是她唯一讓他信服的理由。雖然他已經是個美國人,但邁肯出生在英國,他知道自己永遠跨越不了那道鴻溝。她所說出的話語是最終的致命背叛。她看向遠處,避免看他的表情。她的內心已死,心如死灰。

  「耶酥基督,愛琳,」他的聲音粗啞而破敗。

  她轉開身。兩人沉默了很久,內心都因無法言喻的情感而掙扎,無助地燃燒著,「我不屬於你,」她的聲音尖銳刺耳,「我的歸屬在這裡,和……和聖德裡在一起。」

  「我不相信你會選擇他而不是我——在我們發生過這麼多事以後。該死的!你允許我碰你,抱你,但是你從來不會讓他這麼做。」

  「我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她命令自己繼續,「你也一樣。你走後自然會明白這是最好的結局。」

  邁肯的手收緊,幾乎要攆碎她。他舉起她的手,把臉頰貼上她的手掌,「愛琳,」他低語,拋棄掉自己所有的尊嚴開口,「如果你不要我,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怎麼樣。」

  愛琳的喉嚨和頭部都開始疼痛,她終於開始哭泣,熱淚滑下她的臉。她抽出她的手,但內心最大的渴望卻是把他緊緊摟在胸前,「你會好起來的,」她顫抖地開口,抬起一邊的袖子擦掉臉上的淚跡,然後慢慢地走開,頭也不回。「你會好起來的,邁肯——回紐約去吧。我不想要你。」菲科斯太太在自己的臥室裡擺上一排稀有的水晶杯。她的臥室門半掩,所以她能聽到有人慢慢地,幾乎是不情願地走近自己的房間。她從壁架前傾身往門口看,是邁肯,一臉陰霾。她意識到,他肯定是來找她做最後一次談話。

  菲科斯記起邁肯要帶她回美國的提議,她小心而仔細地想了又想。傻老女人,她責怪著自己,知道移居已經不適合她這樣年紀的老人了。但是,一想到可以在另一個全新的過度生活,又點燃了她內心探險的衝動火花。也許會很美妙,她想著,能在暮年經歷新鮮的事是多大的誘惑。

  但是她不能離開愛琳小姐,她已經照看她愛她這麼久。她看著愛琳呱呱墜地,看著她長大成人,分享到她生命中的所有喜怒哀樂。雖然菲科斯太太也同樣關心馬克斯和奧莉維亞,但她私下不得不承認,愛琳才是她最心愛的孩子。在愛琳瀕死的那幾個小時裡,菲科斯太太感覺自己就像母親失去孩子般絕望……後來的幾年裡,看著愛琳因可怕的秘密而倍受折磨,美夢破碎的情景,兩人之間的紐帶聯繫地更緊密。只要愛琳還需要她,女管家就不會離開她。

  「邁肯,」菲科斯太太說,把他迎進房間。他走進來,臉上的表情讓她震驚。她記起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那時他是一個無依無靠的私生子,臉上有雙冷酷的藍綠色眼睛。雖然面無表情,但他全身表露出一種狂烈的憤怒和悲哀,深刻絕對地讓他說不出話來。他只是站在那兒瞪著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只是因為自己沒地方可去才來找她。

  菲科斯太太知道邁肯這副樣子的原因只會有一個。她馬上去關門。石字園的僕人都知道,如果女管家的門關著的,除非是天塌的大事,否則就不能去打擾她。她轉過身伸出母親般的雙臂。邁肯立刻就抱住她,黑色頭顱靠上她圓潤的肩膀,然後開始哭泣。接下來的整天裡,愛琳都過得渾渾噩噩。她盡力扮演女主人的角色,和客人們聊天微笑,但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對方是誰。而奧莉維亞似乎已經完全恢復過來,整場表現都生氣勃勃。當大家注意到最後的晚餐上缺少了邁肯時,傑頓.肖恩輕鬆地幫他解釋,「哦,邁肯正在為明天的行程做準備—還得幫我列長長的單子。」在旁人還未開口提出更多的疑問前,肖恩已經拋出一個讓眾人吃驚的消息,他決定不和邁肯回紐約去,而要留在倫敦打點新開的辦事處。

  愛琳雖然吃驚,但迅速捕捉到他的言下之意。她瞥向奧莉維亞,妹妹正在專心致志地切割手裡的土豆塊。雖然奧莉維亞故做一臉冷漠,但她臉上的紅暈還是洩露了她的思緒。肖恩是因為奧莉維亞而留下來的,愛琳意識到這點,不禁想著他和自己的妹妹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她再瞥一眼桌子那頭的馬克斯,後者同樣一臉困惑。

  「非常高興您能繼續留在倫敦,肖恩先生,」馬克斯說,「請問您打算住在哪裡?」

  肖恩露出古怪的微笑,「新業務開展前我會在拉特裡奇暫住,之後再找尋合適地點。」

  「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提供住宅,」馬克斯彬彬有禮地說,眼神裡一副算計的樣子,很明顯他正欲努力防止事態朝周邊發展,「我會給您找到一處非常合適的地方。」

  「對此我毫無異議,」肖恩回答,並咧開大大的笑容,明確顯示出他對馬克斯的計劃瞭如指掌。

  「但是你必須要回紐約去!」蘇珊.錢伯利尖叫著,瞪著她的弟弟,「我的上帝,傑頓,你竟然連最起碼的做做樣子都不高興!誰來看管家族的生意,誰來做決策,誰來——」她停下來,腦子裡突然恍然大悟,「不。你不會讓那個碼頭工坐上肖恩家的第一把交椅,你這個瘋子!」

  「我清醒得很。」肖恩面無表情地提醒她,「必要的文件已經都簽署好了。恐怕這件事不由你說了算,姐姐。邁肯和所有的商務客戶關係良好,他對所有的公司事務、合同、帳務也都很熟悉。你最好別插手。」

  蘇珊.錢伯利看起來非常憤怒,她瞪著面前的酒,一口飲盡。她的丈夫則在旁邊輕喃地撫平她的脾氣。

  傑頓.肖恩繼續鎮定自若地開始用餐,彷彿剛才那幕從未發生。他伸手去拿杯子時,眼光迅速瀏覽過奧莉維亞,她的唇角露出彎彎的微笑。

  「希望我們能經常見到您,肖恩先生。」愛琳輕聲說。

  英俊的美國人把注意力轉向她,表情變得高深莫測起來,「這是我的榮幸,小姐。不過,恐怕我會被公事纏身很久。」

  「我知道。」愛琳柔聲說,明白他的意思。她舉起自己的水杯,無言地向他示敬,而他則點頭回應自己的感謝。愛琳並沒有縮在房間裡迴避邁肯……雖然這個主意她並非沒有想到過。昨天他說的那些話彷彿猶在耳邊。她別無選擇地告訴他自己不愛他,這樣的拒絕理由她自己都知道很無法理喻。一想到早上要面對他,她就覺得難以忍受……但她至少有勇氣可以和他告別。

  庭院口擠滿了僕人和即將離開的客人。一排溜的馬車已經在等候,上面裝好了大包小包的行李。愛琳和馬克斯穿梭在人群中,和賓客們告別並送他們上車。奧莉維亞沒有露面,愛琳懷疑她會私底下和傑頓.肖恩作告別。

  在和奧莉維亞早晨的簡短談話中,愛琳得知這對情侶即將分開一段時間,因為肖恩要私下戒除酒癮。兩人也已經達成一致,在分開期間會以鴻雁傳情。當奧莉維亞告訴她這個時,愛琳不禁露出同情又促狹的笑容。「你們倆在走回頭路呢,」她說,「一般的情侶開始的時候先通信,然後再親密起來……可是你和肖恩先生……」

  「從床上開始,以信件維持,」奧莉維亞幫她說完,「看來,瑪登家的人總是讓人出乎意料,是嗎?」

  「是的,沒錯。」愛琳真高興看到自己的妹妹再度恢復良好狀態,「真想看看寫那麼長時間的信後,你們倆的關係會發展成什麼樣。」

  「我也拭目以待,」奧莉維亞說,「接下來我們只能先拋開肉體接觸,靠思想和心靈溝通。但這樣一來,我更能清晰地判斷自己對肖恩先生的真正感情。」她的臉上現出一抹紅暈,「可我還是比較想念肉體接觸。」

  愛琳的目光看向遠方的一點。她想到自己會多麼懷念那具男性臂膀中的歡愉,臉上的微笑變的苦澀起來。「會好起來的,」她說,「你和肖恩先生會在一起的。」

  「你和邁肯怎麼樣了?你們兩個之間就沒有一點希望嗎?」奧莉維亞看到愛琳的表情後皺起眉,「別介意——我不該問的。我已經發誓不會再多說一句了,現在起就算你殺了我我也會一直保持緘默……」

  愛琳的思緒拉回,她注意到一個小廝,彼得正在吃力地把一個大箱子抗上馬車的後架。雖然他身材結實,但是行李對他而言還是太重了點。那個大箱子在馬車後架上搖搖欲墜,很可能會掉下來砸到彼得的背。

  克勒先生和錢伯利先生都注意到了小廝的進退兩難,但沒人願意伸出援手。他們站在幾碼外的地方,繼續聊天。愛琳迅速查看四周,想找另外一個僕人來幫忙。但她還沒開口,邁肯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把穩住行李,用自己的肩膀抗住箱子。他繃緊臂膀和背部的肌肉,把箱子頂回原來位置,並以手固定直到彼得拿繩子把行李捆紮結實。克勒和錢伯利注意到了這一幕,但迅速把視線轉開,看到自己的同伴居然去幫一個僕人幹卑賤的工作讓他們覺得很羞愧。邁肯突出的體形似乎是他們這群人裡抹不去的一個恥辱烙印,因為紳士們是不會做體力活,更鍛煉不出他這樣的體格。箱子最終放妥了,邁肯退回幾步,簡短點頭以回敬小廝的道謝。愛琳注視著他,突然意識到邁肯其實從來沒有離開過石字園,他一直和彼得一樣是個小廝。但最終來說對她也沒任何分別。不管他去哪裡,不管他做了什麼,她都會一直愛著他,以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的方式折磨她。

  邁肯感覺到她的目光,他抬起頭迅速調開自己的目光。他下顎抿緊,沉默地站在那裡,最終再次抬頭看她。他的表情冰冷……她意識到,他此刻對她的恨意已經和對她的愛意一樣強烈。

  他等下就會向她走過來了,她悲哀地想。

  邁肯挺直肩膀向她走來,在間距一臂的遠處停下。他們沉默地站著,身旁的人在聊天。愛琳這生中所做的最困難的事就是要抬起下顎看進他的眼睛。他的藍綠色雙眼此刻充滿了陰鬱,黝黑的肌膚下透著蒼白,一貫的生氣和活力轉化成了絕對的冷酷。

  愛琳低下眼,「希望你一切都好,邁肯。」她最終低語。

  他非常冷靜,「希望你也如此。」

  沉默再度施壓,讓她幾乎因這壓力而動搖,「我希望你能一路平安。」

  「謝謝。」

  愛琳慢慢地向他舉起手。但邁肯沒有動。她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顫抖。正當她想縮回手時,他握住她遞到唇邊。他的嘴唇冰涼而乾燥。「再見。」他喃喃。

  愛琳的喉嚨發緊,她沉默地站在原地,身體顫抖。他鬆開她的手後,她還一直停留著那架勢。

  她終於慢慢地收起手指,握成拳頭抵在腹部,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緊盯著她。她一直走上門口的台階,膝蓋後面的傷疤開始扯痛,一陣頑固的痛楚讓她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12:54

  第十九章

  最後一撥客人離開,愛琳換上舒適的家居裙,走到家裡的收訊室。她雙腿移上長椅,良久地坐著,雙眼無神看著前方。雖然天氣溫暖,她卻依舊在毛毯下發抖,手腳冰涼。在她的吩咐下,一個女僕生起了屋內壁爐,並給她端來一壺熱茶,但任何東西都趕走不了寒冷。

  她聽見屋外清掃的動靜和僕人們上下樓梯的腳步聲。還有一堆事等著她去做,清點家用,和菲科斯太太商量哪個房間該添置什麼。但是愛琳似乎無法擺脫這麻木的狀態。她感覺自己就像一架齒輪機械被破壞掉的鐘,凍結在原地又無用。她躺在長椅上,直到壁爐的火轉為微弱,透過窗簾照射進的陽光轉為日落時分的金黃。輕微的聲響把她驚醒,她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看到馬克斯走進房間。他走到壁爐旁瞪著她,彷彿她是他不知如何是好的一個難題。

  「什麼事?」她皺眉問,揉揉眼睛並坐起身。

  馬克斯點上燈,坐到長椅旁邊,「菲科斯太太告訴我,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愛琳搖搖頭,「我只是太累了,等會兒會吃的。」

  她的哥哥皺起眉頭,「你看上去臉色很差。」

  「謝謝。」她乾啞著說,「我說過了,我覺得很累。我想休息,這就是——」

  「你已經睡了一整天——這也沒讓你好過一點啊。」

  「你想幹嗎,馬克斯?」她的聲音裡有絲惱怒。

  他則開始思考,邊把手插進背心口袋裡邊思索著。他最終瞥向她的膝蓋,「我來是想跟你請求件事。」他粗聲說。

  「什麼?」

  他指指她的腿,「我可以看看嗎?」

  愛琳茫然地瞪著他,「我的腿?」

  「是的。」馬克斯坐上長椅的另頭,面無表情。

  他以前從來沒有提出過這等要求。這麼多年後為什麼突然想要看看她的腿?愛琳不清楚他的動機,而且她也累得無力再去多想。給他看也不會有什麼害處,她想著。她踢掉拖鞋。雙腿在裙子下是光裸的。她把腿擱到長椅墊子上,猶豫半晌後終於拉開裙子顯示出自己的膝蓋。

  看到她的腿後,馬克斯並沒有她想像中那樣屏息,而是沒什麼反應。他黑色的眼眸掠過粘連的疤痕、粗糙的表皮、凹凸的肌膚,最後停留在她光潔白嫩的雙腳上。愛琳一直注意著他的反應,直到自己的肺裡像火燒般拉緊時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摒住呼吸。她緩慢地呼出長氣,知道現在可以全然而絕對地信任馬克斯。

  「的確不漂亮,」他終於開口,「但也沒我想像的那麼糟。」他小心地幫她把裙子拉下來。「有些事情本沒有那麼糟糕,但人們總把它想像得很糟。」

  愛琳好奇地看著這個有著過分保護欲、意志堅定、為她所深愛的哥哥。孩提時代,兩人之間更像是陌生人。但自從父親死後,馬克斯已經證實自己能夠成為令人尊敬、關心他人的男子漢。和她一樣,他勇於承擔過錯,表面嚴厲內心溫柔。和她不同的是,即使真相很痛苦,他也坦誠地過分。

  「為什麼你突然想看這個了?」她問。

  他露出半自嘲的微笑,讓她吃驚不已,「我一直不知道該拿你的事怎麼辦,我寧可希望這事從來沒有發生過。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是我知道自己某些方面的確讓你失望了。看到你的腿,又想到自己根本無能為力,該死的真讓我難受。」

  她困惑地搖搖頭,「馬克斯,你根本無法阻止那場災難發生呀。這和你的責任感沒有關係,你不這麼認為嗎?」

  「這個世上我愛的人寥寥無幾,」他喃喃地說,「你和奧莉維亞就是其中的兩個——我願意用我的生命來換取你們中任何一人的痛苦。」

  愛琳向他微笑,感覺到內心的麻木被一股暖流解開。但拋開所有的東西不談,她迫切地想問他一個嚴肅的問題,但內心仍掙扎著想壓碎那股微弱的希望,「馬克斯,」她吞吞吐吐地問,「如果你愛上一個女人,像這樣的傷疤是否會讓你停——」

  「不會。」他肯定地打斷她,「不,我不會因為這個而放棄。」

  愛琳困惑想著他是否說了真話。也許他只是想保護她,所以才這麼說。但馬克斯不像是那種撒謊安慰別人的人。

  「你相信我嗎?」他問。

  她不確定地看看他,「我想相信你。」

  「你先前說我選伴要求完美,其實不對。我的確喜歡外表美麗的女人,但這不過是一種需求。一個外表太過完美的男人也是一種假象。」

  愛琳吃驚地怔住,仔細審視他寬闊的身體,粗礪的下顎,濃眉下的一對黑色銳利雙眼。「你很有魅力。」她真誠地說,「也許不是肖恩先生那種俊美……但很少男人和你一樣。」

  她的哥哥聳聳肩,「相信我,這沒有關係,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的樣子——或缺陷——會成為什麼障礙。反倒讓我可以更公正地觀賞外表美——但以你這樣外表的人很難欣賞到這點。」

  愛琳皺起眉,納悶他是褒或是貶。

  「這的確很難,」馬克斯繼續說,「對你來說更難理解。因為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子,自己身上的缺憾會讓你感到羞愧並想盡力掩蓋缺陷。你從來沒有安心過,對不對?」

  愛琳靠上長椅的頂端,搖搖頭,「我討厭這些傷疤。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擺脫掉它們。但是我無能為力。」

  「就像邁肯永遠改變不了他的出身一樣。」

  「如果你想在兩者間劃等號,馬克斯,這根本不一樣。我從來不在意邁肯的出身。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我愛他——」她突然停住,開始領悟到他的話外之意。

  「你不覺得他對你的腿也是這麼看的麼?」

  「我不知道。」

  「看在上帝份上,告訴他真相。此刻不該讓你的自尊再主宰下去了。」

  他的話突然引發她的憤怒,「這和自尊無關!」

  「哦?」馬克斯諷刺地看她一眼,「你不敢告訴邁肯你沒有以前完美了,這不是自尊是什麼?」

  「事情沒那麼簡單,」她抗議。

  他的嘴唇不耐地咧開,「也許問題的確不簡單——但結果是一樣的。表現得成熟一點吧,承認你的瑕疵。給那可憐的魔鬼一絲機會,讓他證明他對你的愛不會變。」

  「你簡直不可理喻,」她憤懣出聲,真想扇他一耳光。

  馬克斯冷冷地微笑,「去找他,愛琳。否則我就自己去告訴他。」

  「你不能這麼做!」

  「馬車已經準備好了,」他提醒她,「5分鐘後我就去倫敦,不管你去不去。」

  「看在上帝份上,」她大喊,「你能不能別再指使別人該怎麼做?」

  「事實上,不能。」

  他的回答讓愛琳哭笑不得。「今天之前你還不想讓我和邁肯來往,為什麼現在改變主意了?」

  「因為你已經31歲而且還未婚,我感覺到這是唯一可以擺脫你的機會。」馬克斯露齒一笑,急忙躲開她的粉拳,然後一把緊緊抱住她,「而且我也希望你幸福。」他靠著她的頭髮喃喃地說。

  愛琳把臉靠在他的肩膀上,感覺到自己熱淚盈眶。

  「我怕邁肯會傷害你。」馬克斯繼續說,「一開始他的確想這麼做。可他雖然揚言要繼續,但他沒有執行自己的計劃。即使他認定你背叛了他,他還是克制不住地愛你。今天他離開時的樣子真的……失魂落魄。我終於明白,只有離開你才會讓他變得危險,正如離開他你也會危險一樣。我同情那私生子,每個男人都害怕受這樣的傷害。」馬克斯摸索出一塊手帕,「在你弄壞我的外套前,拿著這個。」

  愛琳抽泣著站直身,她感覺自己脆弱無比,好像剛被他推到懸崖邊一樣,「還記得你曾經跟我說你不喜歡冒險嗎?其實我也不喜歡。」

  「我記得,自己說的是不必要的冒險。」他柔聲回復,「但眼前這個是必要的,不是嗎?」

  愛琳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她在想著,不管她選擇怎麼做,她都無法否認內心那股壓倒性的渴望,一種想要改變自己後半生的渴望。即使邁肯離開英國,苦難也不會結束。過去的12年來內心沒有平和,以後更不會有。這項認知讓她感覺難過,害怕,還有一種奇妙的高興。一項必然的冒險……

  「我要去倫敦,」她說,聲音裡的顫抖只剩下些許,「只要幾分鐘換衣服就好。」

  「沒時間了。」

  「可是我不能穿著這個在大庭廣眾——」

  「船開了你就趕不上了。」

  愛琳像被觸電般迅速套上先前扔在地上的拖鞋,「馬克斯,你務必要讓我及時趕到那兒!」雖然馬克斯建議她在到倫敦的途中要休息一下,但愛琳幾乎整夜都醒著。她瞪著馬車外黑漆漆的景色,內心打成結又扭曲不安。她擔心的是,能否在邁肯乘座的大布列顛號開船之間找到他。夜色中打破寂靜的唯一聲音,就是坐在對面的馬克斯熟睡中發出的鼾聲。

  黎明前夕她終於精疲力盡,坐在位子上沉沉睡去,臉頰還貼在車窗玻璃前的天鵝絨窗簾上。朦朧中她被叫醒,感覺到馬克斯的手放上她的肩。

  「什麼……?」她含糊地問,在他的輕搖下眨眨眼,並悶哼著醒過來。

  「醒醒,我們到碼頭了。」

  愛琳慢慢坐直身,馬克斯打開馬車門。小廝彼得從外面幫他開門。瞬間一股混合的味道充滿整個馬車。空氣裡有鹹味,魚味,煤炭和雪茄的濃重味道。海鷗的嘯叫伴隨著人類的語言……還有人在大喊著「放下錨」或是「卸貨」之類費解的詞。馬克斯跨出馬車,愛琳把前額一縷掉落的頭髮撩回去,邊靠起身看著他。

  碼頭的景像一片忙亂,船道的兩邊是數不清的桅桿,停滿了以煤做燃料的舢板船、汽船等等各種船隻。碼頭工人們個個身材結實,汗流浹背地用手執鉤把包裹、箱子、木桶,和一包包貨物運送到就近倉庫。一排鐵製起重機安放在固定位置上,每個機器上面都有兩個操作工,負責把貨物從船搬運到堤岸上。這是很艱苦的活,更別提有多危險了。她幾乎無法相信邁肯以前就是以這樣的方式過活。

  碼頭的長盡頭處是一座窯爐,安放在倉庫旁邊,專門用來焚燬已經損壞的雪茄。長長的煙囪口不時冒出藍色的濃煙,直直升上天空。

  「有人把這叫做女王的管笛,」馬克斯跟著她的目光看去,諷刺地解釋。

  愛琳沿著那一排溜倉庫望去,看到一艘巨大的木漿汽船,尺寸大得可以輕鬆容納200人。「這就是大布列顛號嗎?」

  馬克斯點頭,「我找個船員,叫他把邁肯叫下船來。」

  愛琳緊緊閉上眼,試著想像邁肯聽到這消息後會是什麼表情。以他現在的脾氣和狀態,恐怕不高興下船來。「也許我該上船去。」她提議。

  「不行。」她哥哥迅速回絕,「他們不久就要起錨了——我可不想冒險讓你成為橫跨大西洋的意外旅客。」

  「我怕會耽誤邁肯起程,」她說,「這樣他會殺了我的。」

  馬克斯不耐地嗤出聲,「光是站在這裡和你爭論的時候,這艘船就已經要起航了。你到底還想不想和邁肯說?」

  「當然!」

  「那就留在馬車裡。彼得和車伕會照看你,我馬上就回來。」

  「他可能不願意下船,」她說,「我傷他太深了,馬克斯。」

  「他會來的。」他的哥哥冷靜而篤定地說,「我有的是辦法。」

  愛琳目送馬克斯遠去,痛苦的內心似乎升起一簇微小的希望。哥哥的架勢似乎準備好必要時來一場肉搏戰,即使那個男人幾乎比他高一個頭。

  愛琳坐回馬車,拉開窗簾瀏覽外面的景色,外面一個警察正悠閒地晃過一排疊成6到8個高的昂貴砂糖貨桶。她一邊在等待,一邊突然想到自己的樣子好像剛從籬笆牆上翻下來一般,衣服皺皺的,頭髮亂蓬做一團。她甚至沒換鞋。一個淑女是不能這麼進城的,她悲哀地想著,邊小心地把腳趾頭縮回編織拖鞋裡。

  幾分鐘過去,馬車裡開始變的悶熱起來。碼頭的味道雖然難聞,但至少比坐在密不透風的車廂裡來得好。愛琳決定叩叩門板,讓彼得過來。正當她手剛碰到車壁板時,車門突然打開,用力之猛讓她吃驚。她僵住,手指停留在空中。邁肯出現在車門口,寬寬的肩膀擋住外面的陽光。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彷彿要保護她躲避意外的天降之物。他的手指用力太過急切,弄痛了她。愛琳退縮著,感覺邁肯似乎成了一個全然的陌生人。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男人居然曾經溫柔地抱住她吻她。「出了什麼事?」他命令地詢問,聲音沙啞,「你沒去看醫生嗎?」

  「什麼?」她瞪著他,表情困惑極了,「我為什麼要去看醫生?」

  邁肯的眼睛謎起,手突然鬆開她,「你沒生病?」

  「沒有……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愛琳恍然地皺眉,看向站在他身邊的哥哥。「馬克斯!你不該這麼跟他說!」

  「否則他就不會來了。」馬克斯毫無悔過之意。

  「我很抱歉,」愛琳對邁肯說,「我哥哥誤導了你——我沒有生病。我來這兒是因為我想和你談一談。」

  邁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什麼可說的。」

  「不,有的,」她堅持,「前天你告訴過我,你想和我真誠地談一次,否則你這輩子都會後悔。我本該也這麼做,但是很抱歉我沒有做到。但是我奔波一整夜,趕在你離開英國前想見到你。我想請你——不,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解釋一下自己的所做所為。」

  他搖搖頭,「入口馬上要封閉了。如果我5分鐘內不趕回去,我的行李和私人文件就得留在上面——所有的一切東西,除了我身上的這身衣服。」

  愛琳緊咬住內頰,試著抑制內心漸漸升起的堅定決心,「那麼我就和你一起去。」

  「連牙刷都不帶一把地橫跨大西洋?」他冷笑。

  「是的。」

  邁肯長久地瞪著她。他的表情深不可側,既不顯示他的感受,也不發表意見。愛琳害怕他會拒絕她,她拚命地在搜尋合適的字眼,或是解開他僵硬自製的鑰匙……然後她注意到他太陽穴周圍激烈的跳動。她的內心升起希望。不管他多努力地偽裝,他都並非對她全然無動於衷。

  也許唯一修補邁肯破碎自尊的方法是放棄自己的自尊。她不情願地卸下偽裝,以一生中從未有過的懇切和卑微口氣開口,「求你。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絲的感覺,別回船上去。我發誓,我不會再要求你做其他任何事。請你,讓我告訴你真相,邁肯。」

  另一波難以忍受的沉默。邁肯下顎緊繃,他的臉頰肌肉終於抽動,「該死的你。」他輕聲說。

  愛琳眩暈地意識到他並沒有拒絕她,「我們去瑪登府邸好嗎?」她怯聲低語。

  「不——如果我再讓你哥哥盯著我們,我就真該死了。他自己去瑪登府邸,你和我到肖恩在拉特裡奇的住處去談。」

  愛琳沒敢再說什麼,生怕她再怎樣就會讓他改變主意。她點點頭,坐回車位,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肋骨下砰砰重跳。

  邁肯跟車伕說明了一下行駛路線,然後上馬車。馬克斯跟在他後面,對邁肯的提議一臉不贊同的表情,因為他本想著是由自己掌控全局。但是他沒有反對,只是坐在愛琳身邊,雙臂交叉在胸前。

  離開碼頭後,車廂內一路就瀰漫著濃重的沉默氛圍。愛琳感覺糟糕透了,她的雙腿僵直疼痛,思想混亂,頭痛得厲害。她本想把邁肯如花崗岩般嚴肅的面孔想像成和善可親的樣子,但是這個念頭並沒能讓愛琳感覺好過點。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等下該說什麼,如何在不要他同情或憐憫的情況下說出事實的真相。

  馬克斯似乎感覺到她的焦慮,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輕輕地安撫性地握壓。愛琳抬起頭,看到邁肯注意到兄妹倆之間的微妙手勢。他的目光懷疑地從馬克斯臉上轉到她臉上,「你現在就可以開始說了,」他說。

  愛琳露出抱歉的微笑,「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再等等。」

  「很好。」邁肯嘲笑地說,「反正我也有的是時間。」

  馬克斯因他的話而嚴肅起來,「聽著,邁肯——」

  「沒關係。」愛琳插嘴,邊把手挽進哥哥的臂膀,「你已經幫了很大忙了,馬克斯。剩下的我自己能處理。」

  她的哥哥皺起眉頭,「可是我還是不放心。在沒有僕人或家人的陪伴下獨自進飯店,這會引起謠言,而且你不能——」

  「謠言是我所擔心的事裡最微不足道的一項。」愛琳打斷他,手肘輕壓他的肋骨,馬克斯咕噥了幾句後終於不支聲了。

  似乎花了好幾個小時,他們終於到達拉特裡奇飯店。飯店門口有四處入口,馬車在其中一處的後巷裡停下。邁肯先下車,然後扶她下來。愛琳內心充滿預期的苦悶。她轉身看向馬克斯。馬克斯看到她眼裡的全然無助,安慰似地向她點點頭,然後對邁肯厲聲開口,「等下,我要和你說句話。」

  邁肯揚起一邊眉,在他身邊停下。他冰冷的詢問目光對上伯爵,「什麼事?」

  馬克斯背對愛琳,以她聽不到音量開口,「我希望自己沒有看錯你,邁肯。不管等下你和我妹妹談了什麼,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如果你再傷害她的話,我會讓你賠上自己的命。我說到做到。」

  邁肯搖搖頭喃喃自語了些什麼,然後走向愛琳,帶她從後門進入。傑頓.肖恩的侍從驚詫地看著他們倆,「邁肯先生,」他驚呼,「我以為你的船已經——」

  「船是已經起航了。」邁肯簡短回答。

  侍從盡力從錯愕中尋回鎮定,「如果您想找肖恩先生,他正在公司辦公室——」

  「我想借用一下他的房間,」邁肯說,「別讓人來打擾我們。」

  侍從老練地遵從吩咐,甚至都沒像愛琳看一眼,「好的,先生。」

  邁肯領著愛琳走進房間。整個房間以深色木板裝飾,牆上貼著厚厚的深紫色浮雕牆紙。他們走進起居室,臥室就在隔壁。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已拉開,露出茶色的蕾絲薄簾,柔化了照進房間的燦爛陽光。

  愛琳內心緊張極了,她感覺到自己的牙齒都在打顫。她緊咬住下顎,坐進一張巨大的皮製椅子裡。長長的停頓後,邁肯也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冷冷地看著她。壁爐架上有只老式的法國座鐘,令人心煩地滴答做響,在緊張的空氣裡劃出印記。

  愛琳的思緒一片空白。在馬車裡她已經想好了怎麼開口,但是先前的周慮突然都不見了。她緊張地以舌尖輕舔乾燥的嘴唇。

  邁肯的目光跟隨到她的嘴上,黑色濃眉蹙成一團,「可以開始了嗎?」

  愛琳慢慢的深呼吸,並輕揉前額,「是的,我很抱歉。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我非常高興終於有機會可以向你吐露實情。只是……只是這是我做過的最艱難的事。」愛琳目光轉向空空的壁爐,雙手緊握住椅子的扶手。「如果我讓你相信,我是因為你的社會地位才拒絕你的,那麼我的演技一定很出色。但事實根本不是這樣。我從來不會介意你的出身……你從哪裡來,或者你究竟是誰……即使你身無分文,我也根本不會介意。我願意做任何事,願意去任何地方,只為和你在一起。」她的指甲深陷入柔軟的皮革裡。她緊緊閉上眼睛,「我愛你,邁肯。我一直愛著你。」

  房間裡寂靜無聲,只有座鐘清脆的滴答聲回應。當愛琳繼續開口時,她感覺像是隔在很遠的地方聆聽自己述說,「我和聖德裡爵爺的關係也並非旁人看到的那樣。我們倆之間的浪漫跡象其實都是假象——只是因我和聖德裡爵爺的需要才這麼做。他對我沒有肉體的迷戀,而且也永遠不會對我產生這樣的興趣,因為他……」她尷尬地停下來,「他的興趣僅限於男人。他向我求婚也只是一樁實際的安排——維繫友誼的紐帶而已。我不能否認他的主意的確讓我有點動心,但在你返回倫敦前我就已經拒絕了他。」

  愛琳睜開眼,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欣快地感覺到全身已沒有那麼麻痺。但是又開始害怕,面前的男人只消一句話就可以摧毀她,而她還得讓自己無所遁形地暴露在他眼前。在她那樣對待他之後,他的確理應狂怒。「很久以前我生的那場病……」她猶豫地開口,「……你懷疑的對,我的確在那件事上撒了謊。那不是發高燒而已。我遇上了火災——身上的燒傷很嚴重。那時候我和菲科斯太太在廚房裡,一盤油漏到爐子上方的籃子上,引發了大火。接下來我就記不太清了,只覺得自己的衣服上著火了,然後就被火焰包圍。我想跑出去……是一個小廝把我摁到地上把火撲滅。他救了我的命。你可能還記得他——威廉——你在石字園時他是二等僕人。」她停下來,長長地呼吸。等到顫抖稍微好些了,她才能穩住自己的聲音,「我的腿已經徹底被燒壞了。」

  她鼓起勇氣看向邁肯,他沒有靠在椅背上,整個身軀前傾,並因緊張而全身緊繃,泛白的臉上藍綠色眼睛像兩道熾熱的火焰。

  愛琳再度把眼光轉開。如果繼續看著他,她就說不下去了,「我一直昏迷著做噩夢,」她說,「當燒傷的疼痛無法忍受時,就依靠咖啡鎮痛。傷口化膿後感染到我的血液,醫生說我熬不過一個星期。是菲科斯太太找來一個據說很會治病的女巫,我才得以活下來。但是我一點也不想好起來,我只想去死。後來菲科斯太太給我看了那封信……」她記起當年的情形,陷入沉默。那一刻永久地烙在自己的腦海裡,是潦潦幾字的一張信紙把她從鬼門關拉回。

  「什麼信?」她聽見邁肯的聲音,嗓子像被堵住一樣。

  「你寄給她的信……向她借錢,因為你要中斷和伊伯利先生的師徒關係。菲科斯太太把信念給我聽……當我聽到你寫的信那時,我才意識到……只要你還活在這世界上,我就會繼續活下去。」愛琳因熱淚湧出而突然停下,她盡力地眨眼想把眼淚收回去。

  邁肯發出沙啞的歎息。他走近椅子,在她面前蹲下,呼吸急促地彷彿剛有人在他胸口打上致命一擊。

  「我從來沒想過你會回來,」愛琳說,「我也不想讓你知道那場意外。可是你再次回到石字園後,我決定和你在一起——哪怕一個晚上——也值得冒任何險。所以我才……」她猶豫著,臉緋紅地說完,「選擇村裡舞會的那晚……」

  邁肯沉重地呼吸,伸手握住她的衣服下擺。愛琳立刻彎下身,迅速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等等!」

  邁肯停下動作,肩膀的肌肉緊緊隆起。

  「火傷的疤痕很醜陋,」愛琳低語,「我的腿上都是密佈的疤痕。還有更糟糕的事,我的皮膚已經毀了。因為傷疤會拉緊收縮,所以有時候我連伸直膝蓋都很困難。」

  他停頓下來,消化她的話。然後把她的手指自他手腕上鬆開,脫掉她的拖鞋,一隻又一隻。一想到他即將看到的是怎樣的場景,就讓愛琳禁不住湧上一波反胃。她不停地吞嚥,鹹鹹的淚水爍痛她的喉嚨。他伸到她的裙子底下,雙手滑到她緊繃的大腿上,手掌掠過層層的衣物一直找到褲腰結。愛琳的臉色泛白,感覺到他的手觸到自己的內衣底下,臉又轉為深深的緋紅。

  「讓我來,」他喃喃地說。

  她順從著抬起臀部讓他拉下褲子和吊襪帶。裙邊上推到大腿根部,冰涼的空氣侵佔她裸露的肌膚。她的臉和脖因憂慮而滲出汗水,她抬起袖子擦掉臉上和上唇的汗珠。

  邁肯跪在她前面,溫暖的大手握住她冰涼的雙腳。他的大拇指刷過她的粉色腳趾尖,「事發的時候你正穿著鞋。」他說,瞪著她腳部光潔白皙的肌膚,藍色的靜脈血管隱隱可見。

  她張開雙眼,看著他的頭頂,感覺到汗水流到眼部,「是的。」她全身因他手摸向腳踝而繃緊。

  邁肯的手指停住動作,「我碰你的時候會痛嗎?」

  「不——不痛。」愛琳再度擦掉汗水,在他緩慢而輕輕的探索下喘息起來,「只是……菲科斯太太是唯一可以碰我腿的人。有些地方我毫無知覺……但是有的地方卻敏感地要命。」一想到他的手放到自己扭曲傷疤上的情景就讓她無法忍受。她嚇呆似地看著他的手指慢慢掠過糾結的紅色疤痕,內心感覺悲哀。

  「真希望我能早點知道,」他喃喃著,「我本該陪著你的。」

  他的話讓愛琳想哭泣,但她收緊下顎不讓自己顫抖,「我想你,」她僵硬地承認著,「我一直希望你能來。有時候我彷彿就感覺到你在身邊,抱著我……但是菲科斯太太說,那只是高燒時的幻覺。」

  他手指的動作停住。他的肩膀好像得了寒戰般劇烈地抖動。最終他的手掌繼續開始摸索上她的雙腿,把兩股分開,大拇指開始撫摸內側。「因為這個,所以我們才會分開,」他不穩地開口,「所以你才不讓我上你的床,所以你才拒絕我的求婚,所以你沒有告訴我你父親的威脅,而是奧莉維亞告訴我。」

  「是的。」

  邁肯直起身,雙手扶住她兩側的椅子手把,他的臉和她就相距幾寸。

  愛琳本以為會在他臉上看到悲哀,同情,厭惡……但是她沒想到居然是憤怒。她沒有料到會在他的眼睛裡看到怒火,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怒容滿面的男人。「你以為我說愛你是什麼意思呢?你認為我會因為這些傷疤而厭惡你?」

  愛琳被他的反應徹底震住,只是傻傻地點點頭。

  「我的上帝。」他臉上的怒火更甚,「如果情況倒轉過來,我是那個被火燒傷的人,你還會離開我嗎?」

  「不!」

  「那你為什麼認定我會如此?」

  她顫縮回椅子裡。邁肯緊跟著她靠上來,他的憤怒已轉為痛苦,「該死的,愛琳!」他顫抖的雙手捧住她的臉,修長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頰,他的眼眶裡有淚水在打轉,「你是我的另一半,」他嘶啞著說,「你怎麼會認為我不想要你呢?你把我們倆都推進地獄,就因為這些根本莫須有的原因!」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害怕。愛琳觸到他的手腕,緊緊抓住他,欲言又止。

  邁肯以激切和憤怒的關心看著她,「怎麼了?」他一手仍停在他臉上,另一手幫她把前額的頭髮撥回耳後。

  「只有在你對我的腿毫不知情時,我才能和你做愛。但是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你會覺得很困難,也許根本不可能……」

  邁肯眼裡閃過一絲令她警覺的光芒,「你是在懷疑我和你做愛的能力?」

  愛琳急忙地把裙子拉下來遮住腿,直到傷疤完全被蓋住後才徹底寬心,「我的腿很醜,邁肯。」

  他喃喃地說出一句令她臉紅的髒話,並再度捧住她的頭,迫使她抬起眼睛看著他。他的聲音裡混合著兇猛和野蠻,「12年來我的內心一直受著煎熬和折磨,我想要摟你在懷裡但是我知道那永遠不可能。和你的腿比起來,我還有上千個理由想要你,而且……不,該死的,我有全部的理由要你,只因為你是你。我想深深地埋在你體內,停留數小時……數天……數周。我想每天的上午,下午和夜晚都能和你廝守。我想要你的眼淚,你的微笑,你的甜吻……你頭髮的味道,你肌膚的味道,你的呼吸吹在我臉上的感覺。我想要這一生的最後時光都能看到你……依偎在你的懷裡嚥下最後一口氣。」他搖搖頭,看著她的樣子就像被宣判有罪的人看到給自己行刑的劊子手,「愛琳,」他低語,「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她的眼睛閃著淚花,「把自己的心放在身外的某處繼續生活。」

  「不。是你對我的愛太沒有信心,而且打算用一生的痛苦來宣判我有罪。」他的臉突然扭曲,「這比死亡更可怕。」

  「我很抱歉。」她的聲音開始支離破碎,「邁肯——」

  「抱歉還不夠。」他把自己淚濕的臉貼向她,嘴唇灼燙地擦過她的臉頰和下顎,並加上半粗暴的吻,好像要把她吞下去一般。「遠遠不夠。你說過你活地如行屍走肉……你怎能就這樣丟失自己的靈魂?沒有你的每一天對我來說都像是詛咒。和其他女人度過的每個夜晚裡,我都希望在我臂彎中的人是你——」

  「不——」她呻吟著。

  「希望,」他繼續激烈地坦述自己的內心,「可以停止對你的思念,那種感覺就像螞蟻在嚙咬我的內心,直到所有的東西都被掏空。我無處安生,甚至無法入眠。即使是夢裡也如此……」他斷斷續續地說著,並以顫抖而飢渴的吻猛烈地佔有她的唇。他的眼淚和嘴唇的味道讓愛琳既困惑又開始發熱,她的頭腦裡充滿著震驚和歡愉。邁肯似乎已經陷入半瘋狂的狀態,他的呼吸急促,雙手力道之猛幾乎要在她的肌膚上留下瘀痕。「老天,」他以一個承受不住太多的男人的激烈說道,「過去幾天我被折磨地快瘋了,我已經受夠了!」

  愛琳突然感覺到自己被抱離椅子,他一把把她抱在胸前,輕鬆地彷彿她根本沒什麼重量,「你在幹什麼?」她喘息著問。

  「帶你上床。」

  愛琳扭動著在他懷裡掙扎。她狂亂地想著如何跟他解釋,事情應該一步步來,而不是一發到底。「不,邁肯。我還沒準備好!求你,我只是想先談談——」

  「我厭倦了談話。」

  「我做不到,」她拚命解釋,「我需要時間,而且我也累壞了……白天我根本沒怎麼睡——」

  「愛琳,」他簡短打斷她,「即便此刻上帝和魔鬼聯手,也阻止不了我現在要和你做愛的決心。」

  屋裡充滿曖昧的氣氛。愛琳顫抖著,感覺自己的臉上滲出新的、激情的汗珠。

  邁肯將嘴印上她閃爍的臉頰,「別害怕。」他低語,「別怕我。」

  她不能不怕。過去12年來她一直習慣了躲避和掩蓋自己的身體。一想到她將會在他面前裸裎以對,無處可退,她的心就跳得厲害。邁肯抱著她大步走到隔壁的臥室,在床邊放下她讓她先站著,然後自己去拉開床上織錦被褥。愛琳瞪著白色的乾淨清新的亞麻床單,感覺自己的胃像灌滿鉛塊一樣難受。

  邁肯伸手去解她衣服上的扣子。他的手指沿著一排紐扣下來解開她的緊身衣。鬆鬆的上衣落到地板上,然後把她的內衣從頭頂套出來。她裸露地站在他面前,肌膚上泛起雞皮疙瘩。她得用盡全身的意志力來克制住包裹住自己的衝動。

  邁肯以指背輕刷過她的乳峰,一路向下,讓她的腹部顫抖地繃緊。他安撫著冰涼的肌膚,然後極其細緻地把她擁入懷裡,在她發間低語著軟軟的聽不太清的情話。她雙手攥住他的外套翻領,臉靠在他的襯衣前。他緩慢而小心地把她的髮針取下,扔到地板上。一頭秀髮長長的垂下,如絲般垂瀉在她的後背。

  邁肯的手移到她的下顎,抬起她的臉將自己的嘴唇印上她,長長而熱烈的吻幾乎讓她雙膝發軟。她被固定在他的胸前,乳尖輕擦著他粗糙的黑呢外套面料。她的雙唇無助地分開,邁肯索求更多,他的舌頭進入她溫暖的深處,以濕潤,熱辣,性愛式的吸吮封住她的唇。

  他的手佔有性地撫上她的背,蓋上她豐滿的臀部。他發現到她脊椎下的一個敏感點,並把她貼緊自己,直到她感覺到他褲襠中已經被喚醒的緊繃粗長的輪廓。他故意輕壓向她,彷彿要證明自己熱切的爍燙肌肉能和她完美契合一般,令她抵著他的唇發出啜泣。不容她思考,邁肯的手已經伸下她的臀部到達兩腿間,同時一條長腿熟練地插進並分開她的兩腿。他仍是讓她安全地靠著他,而手指則分開她私處的肌肉,拍打,分開柔嫩的秘密入口,讓她的脆弱完全分開。

  愛琳抵著他的手些微地弓起身體,他的兩根手指滑入她。她的身體波動著,要求更多般將他吸入更深。她想要邁肯覆蓋上她,抵著她,進入她,填滿每處空隙。更多的他,更多,直到兩人之間緊地連針也插不進。

  邁肯調整她身體的角度,以便自己的長矛能更契進她的兩腿,同時緩緩抽動自己的手指以配合那一波新的愉悅摩擦快感。他催促她更貼緊,在自己腰部興奮的腫脹上一遍又一遍地推拉,以墉懶但又堅定的節奏,從內到外愛撫她。他的臉頰輕刷過她的頭髮,嘴唇摩擦黑色的髮端,向上到達汗濕的髮根。愛琳感覺自己體內繃緊、跳躍,快感增強,直到自己幾乎臨近白熱化的釋放邊緣。他的嘴再度找到她,舌頭溫柔地探入,這個靈魂碰觸的熱吻讓她漲滿幸福的疼痛。哦,是的……哦,是的……

  正當高潮快要到來時,邁肯卻鬆開她的唇,抽出手指,讓她沮喪不已。「還不行。」他低語,不顧她渾身激烈地顫抖。

  「我想要你。」她說,聲音顫抖地幾乎無法成字。

  他濕淋淋的手指劃上她的喉嚨曲線,「是的,我知道。等我終於放你下床時,你就會明白我到底有多要你。我會用所有的方法……讓你徹底地屬於我。」邁肯攔腰抱起她,把她放在白色床單上。他依舊全身整裝地覆上她全裸的身體。他黑色的頭顱低垂,她感覺到他的唇落到她的膝蓋上。

  和那些最醜陋的傷疤比起來,這裡是她希望他親吻的最後一處了。愛琳渾身僵冷,抗議似地想縮回。但邁肯抓住她,雙手固定住她的臀。他把她壓進床褥裡,嘴唇流連地刷過她的膝。「你沒必要這麼做,」愛琳哆嗦著說,「我寧願你沒有……真的,沒必要證明——」

  「閉嘴。」邁肯溫柔地說,繼續親吻她的大腿,以一種她從未想到的方式接納她的傷痕。他碰觸所有的地方,手愛撫著孿縮的肌肉。「沒事了。」他喃喃地說,手伸到她緊繃的腹部以劃圈的方式安撫她。「我愛你,全部的你。」他的大拇指摩挲她的肚臍眼,並開始輕咬她大腿內側上方的細嫩肌膚。「為我張開,」他低語著,她的肌膚潮紅,「張開,」他催促著,絲滑的吻向更高處探索。

  她嬌吟著分開雙腿,感覺到自己的慾望在攀升。邁肯的嘴貼上分開的肉縫,舌頭描繪著她腫脹的肉芽,然後下滑試探她鹹鹹的身體入口處。愛琳感覺四肢沉重,所有的感官都開啟,全部的意識都集中在雙腿間微妙、愉悅得近乎痛苦的擊打動作上。邁肯抽回幾許,輕柔的呼吸吹拂在她潮濕的慾望處,並以舌尖舔弄其間隆起的頂端。她握緊拳,頭部後仰,渴望地弓起身體,喉間發出懇求似地輕吟。正當她以為已經無力再承受更多的酷刑時,他滑入三個手指。指關節上的硬結陷入絲滑通道。她無法思考,不能移動,全身浸透愉悅。他的嘴開始在她的慾望部位拉扯,內裡的手指戳刺並旋轉,直到她尖叫出聲,狂喜地劇烈痙攣。

  邁肯站起身脫掉外套,目光仍鎖住仰躺在床上的她。他迅速地寬衣解帶,露出覆滿毛髮的結實胸膛。蓄勢待發的健壯身軀是純然的陽剛而非優雅。寬闊的肩膀和糾結的肌肉下卻蘊涵著一種天生的優美。他讓女人感到安心,而同時又心甘情願被他征服。

  邁肯覆上她,大手滑到她頸後定住她,並輕分開她的腿。他全裸的身體全然地壓上她,讓愛琳的呼吸突然像溺水般困難……堅硬而毛糙的四肢,令人眩暈的寬闊胸膛,還有那硬挺卻絲般柔滑的部位。邁肯抓住她的右大腿,小心地調節位置以便不讓疤痕孿縮拉動她的膝蓋。

  她一手觸上他的臉,愛撫他剃鬚乾淨的臉頰。這一刻是這麼動人,這麼甜蜜,她眼中含滿熱淚,「邁肯……我從來不敢夢想會有這個。」

  他濃密的睫毛低垂,前額靠上她的,「我有想過,」他的聲音粗糙而沙啞,「上千個夜晚裡,我都夢見自己和你做愛。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比我更痛恨日出。」他低頭吻向她的唇,喉嚨和乳尖。他輕柔地抬起她,舌尖擊打她的乳頭,引得她渾身輕顫地回應。他調整自己的姿勢,進入她,填滿她,讓兩人的臀肉緊貼。他們都因這結合的瞬間而驚歎,堅硬的利刃鑲嵌入柔美的奶油,身軀交纏著熔化成深切的,令人無法忍受的甜美。

  愛琳的雙手攀上邁肯伸縮的後背,而他的手則滑到她的臀部,將她更拉近自己的慾望。「別懷疑我對你的愛。」他的聲音粗啞。

  每次濕熱而沉重的推進都讓她飢渴地顫抖,愛琳抵著他豐厚的下唇順從地喃喃,「永不。」

  邁肯因奮力的衝刺和激情而閃亮,「一生中沒有任何東西能比得上我對你的感情……你是我渴望的全部……需要的全部……永遠不會改變。」他在銷魂的高潮浪尖開始沙啞地呻吟,「上帝……告訴我你明白我的心……告訴我……」

  「我明白。」愛琳低語,「我愛你。」歡愉的高潮迅速席捲住她,其力量之猛烈讓她屏息著,肌肉緊緊地跳動著纏繞住他。

  做愛完畢後,愛琳累得幾乎喪失意識,邁肯體貼地以床單的一角幫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和汗珠。她靠著他的肩膀閉上眼睛。她精疲力盡,內心又充滿全然的滿足和慰給。「我好累,邁肯……」

  「睡吧,吾愛。」他低聲說著,輕撫她的長髮,把汗濕的幾縷從她頸背後面撥開。「我在這兒守著你。」

  「你也睡。」她含糊地說,一手爬上他的胸膛。

  「不。」邁肯微笑,在她太陽穴印上一吻。聲音充滿驚奇的沙啞,「和睡夢中相比,醒著會更好。」傑頓回到拉特裡奇已是近黃昏時分。他渾身疲憊,臉色發灰,脾氣暴躁,對酒的渴望讓他幾乎看不直東西。他給自己倒了咖啡,量多的簡直可以讓木舢船在上漂浮。他又開始抽煙,直抽到雪茄味讓他噁心才停手。全身耗盡和雙重的刺激真是一種新奇體驗。但是想到自己必須二選其一,他告訴自己最好盡快適應這感覺。

  傑頓走進住處,迎面就碰上自己的侍從,一臉大新聞的表情,「先生……似乎邁肯先生沒有按計劃回紐約。事實是,他到這裡來了。還陪著一個女人。」

  傑頓茫然地看著侍從。想了好一會兒後,他探究性地皺起眉,抿緊下顎,「我敢說——是愛琳小姐?」

  侍從立即點頭。

  「該死的。」傑頓輕聲說,但粗魯旋即換上一抹緩笑,「他們還在這裡?」

  「是的,肖恩先生。」

  傑頓的笑容加深,嘴角咧開,似乎對這突然事件早有準備。「那麼他終於得到自己想要的了,」他喃喃,「那麼我能說的就是,邁肯最好盡快滾回紐約去。總得有人去建那該死的鑄造廠。」

  「好的,先生。」

  不知道邁肯佔用了他的房間有多久,傑頓邊想著邊走到臥室門口側耳傾聽,裡面寂靜無聲。正當他想走開時,聽到裡面在喚他,

  「肖恩?」

  傑頓小心地把門打開一條縫,伸頭進去探看。邁肯支起手肘,深色的肩膀和胸膛和白色床單形成鮮明對比。愛琳被包的嚴嚴實實,只留幾縷褐色髮絲在外。她依偎在他懷裡熟睡,邁肯則保護性地把床單蓋住她裸露的肩膀。

  「錯過船了,恩?」傑頓和善地輕問。

  「沒辦法。」邁肯回答,「因為我落下了重要的東西。」

  傑頓專注地看著自己的朋友,詫異於他的變化。邁肯比以前更年輕,更快樂了。事實上,是無憂無慮,嘴角掛著輕鬆的微笑,一縷髮絲懸在他的前額。愛琳開始蠕動,被他們倆的談話聲驚醒了。邁肯低下身,輕喃地安撫她。

  過去的時候,傑頓曾在更加隨便的環境下看到過邁肯和女人在一起。但邁肯臉上這份全然,無防衛的細心呵護表情,似乎表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密感。傑頓感覺一股陌生的熱力爬上自己的臉。天殺的——他自12歲以後就不曾臉紅過了。

  「好了。」傑頓聲調平平地說,「既然你已經用了我的房間,那麼看來今晚我得另外找地方過夜了。當然了,我會再度考慮是否要把你扔出去……不過愛琳小姐嘛,我會破例的。」

  「你去瑪登府邸,」邁肯提議,眼裡閃過一抹捉弄。他的目光轉到愛琳熟睡的臉上,好像自己的目光連分秒都捨不得離開她。「韋斯特克裡夫一個人住那裡——他會很歡迎你的陪同。」

  「哦,真是絕妙的點子,」傑頓壞壞一笑,「他會花上好幾個小時來告誡我遠離他的妹妹。不過沒關係,六個月後奧莉維亞就會把我忘得一乾二淨。」

  「我倒不這麼想,」邁肯露齒一笑,「別放棄希望,世事無絕對,上帝知道我最有發言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13:11

  後記

  二月的狂風在肆虐,引得奧莉維亞的注意力從手中的信紙轉向客廳的窗外。她膝上蓋著羊毛毯,窩在沙發的一角,戶外是濕冷的冬季,屋內是濃濃的暖意。一個打開的桃花心木信盒放在她的面前。一格裡是一疊整齊乾淨的信件,另一格是一厚疊亂糟糟的信件,以藍色緞帶包紮好。小的一疊信是她的姐姐愛琳寄的,從紐約來的信件規律性到達,和她一貫的周到考慮相符合。

  另一堆信的出處截然不同,上面是男性的潦草字跡。以打趣的,動人的,匯報的或是親切的口吻訴說著一個男人努力改變自身的過程。信裡還傾訴著過去幾月來對她更成熟、更深切的愛戀。和她過去在石字園認識的那個男人相比,傑頓似乎脫胎換骨成了一個陌生人。雖然以往傑頓的魅力仍讓她無法抵擋,但現在的這個男人讓她更可以信任和依靠。她伸出手,以指尖輕撫光滑的藍色緞面,然後把注意力轉回愛琳的來信上。

  ……據說兩年後紐約市的人口將達到50萬。對此我深信不疑,因為每天都有像我一樣的外國人移民到這裡。而各類種族的人聚集在此,給這個城市以四海為家的感覺。

  這裡的每個人似乎都能公正客觀地看待人或事,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觀念的確有些守舊了。可喜的是我終於適應了這裡,並正在向紐約狂的目標邁進。我正在學好多新鮮事物,譬如決策和迅速採購的訣竅,下次我們碰面時肯定會逗得你發笑。正如你能想像的那樣,菲科斯太太把家務主持地井井有條,而且她還對曼哈頓西區的市場情有獨鍾,只要你想得到的東西,那裡就一定有售。還有一處讓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在兩幢8層的高樓大廈間居然可以找到原汁原味的、和鄉村裡一樣的小型農場。我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這座美麗的城市。而且我也很高興地說,在這裡的一周比我在石字園待的一個月還要快。

  雖然可能會誤導你,不過,我還是得承認我和邁肯這幾天過的真是懶散極了。昨天我們去華盛頓廣場坐雪橇,馬兒的轡頭上掛著成串的銀色鈴鐺。接下來的時間我們是在壁爐前度過的。在美國的家庭裡是妻子說了算的(雖然我們明智地在外都讓丈夫掌權),所以我不准邁肯工作,而他都聽我的。當然了,我是個仁慈的獨裁者,而且邁肯似乎也對接下來的安排頗為滿意……

  奧莉維亞微笑著從信上抬起頭,突然聽見外面有馬車的聲音。客廳位於主屋的大門旁邊,所以從窗戶可以很清楚地來到來往的一切。那是輛石字園不常見到的黑色馬車,由四匹馬拉著停在門口。馬兒的鼻孔噴出白色的熱氣。她開始有點好奇,馬克斯沒有說過今天會有客人到訪——而且這麼早一般的客人是不會來訪的。

  奧莉維亞自長椅上起身,把毯子披上肩,從窗戶往外看。馬伕從前門下來,另一個打開車門,並站到後面。一個高高的,削瘦的身影走下馬車,避開梯子輕鬆地直接踏上地面。他身穿黑色外套,戴著典雅的帽子,帽簷下依稀可見一縷金色頭髮。

  奧莉維亞的呼吸被突然的震顫和緊張的興奮所奪走。她眼也不眨地看著他,心裡迅速地計算著……是的,已經六個月了,剛好是最後一天。但是傑頓曾說過,除非他成為配得上她的男人,否則他就不會來找她。而且我也會帶著榮耀的意圖而來——遠甚對你的同情。

  今時的傑頓比往日更英俊。犬儒主義和過勞的痕跡已經遠去,雙眼下的陰影也已經消失,他看上去充滿朝氣和活力,她的心激烈地跳動起來。

  雖然奧莉維亞沒有動,也沒有發出聲音,但傑頓的注意力似乎立刻轉向窗戶這邊。他的視線透過玻璃和她交集,被她的身影定住。奧莉維亞看著他,內心充滿渴望。哦,能再次回到他的懷中,她想著,邊把手放上窗戶,指尖下結住霜凍的玻璃因手指的熱力而變成潮潮的霧氣。

  傑頓緩緩綻開微笑,藍色的雙眸閃閃發亮。他搖搖頭,一手放在胸口,似乎看見她的景象就已經讓心臟無力承受。

  奧莉維亞露出燦爛的微笑,一邊傾斜頭部,向前門示意。快點!她做著口型。

  傑頓立刻點點頭,許諾般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從窗邊大步走開。

  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口,奧莉維亞把毛毯扔到長椅上,發現手中還握著姐姐的來信。她撫摸著光滑的信紙,邊在紙上印上一個吻。接下來的部分可以等下再看。「用不了多久,愛琳,」她低語著,「我就能看到屬於自己的幸福結局。」她高興地笑出聲,把信紙放回桃花心木的信盒中,然後急匆匆地跑出房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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