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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莉莎‧克萊佩]浪子情癡(賭場系列2)(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26:51     標題: [莉莎‧克萊佩]浪子情癡(賭場系列2)(全文完)

浪子情癡(賭場系列2)作者:莉莎.克萊佩•

裴莎莎在鄉間木屋的庇護之下,用文字創造夢想。
可是好奇心把這個端莊、有教養的淑女帶出她安全的窩,
走進柯瑞克那充滿危險的世界。
英俊粗獷的柯瑞克來自貧民窟,
卻變成倫敦最有名的賭博俱樂部的老闆——
其間的奮鬥,讓瑞克富可敵國,但他的個性卻也愈加剛硬、多疑。
而今責任迫使他允許純真的莎莎走進他的世界。
但在籠罩著陰影、財富來源千變萬化中,
連端莊、古板的「鄉下老鼠」也可以被改變成令人屏息的尤物;
而激情的力量和愛的承諾可以撼動一個充滿戒心的賭徒……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27:14

序幕

  一個女人的孤單身影佇在陰影當中,她靠著牆,肩膀佝僂,似乎病得不輕。

  柯瑞克從後巷的賭館走出來,冷硬的綠眸掃過她全身,這種景象在倫敦街上不算少見,尤其是在貧民區,那裏的人遭遇過各種不同的苦難,這裏距離繁華的聖詹姆士只有不遠的距離,建築物卻是又髒又破,全區充斥著乞丐、娼妓、遊民和小偷。是他的同類。

  有教養的女子不會來這裏,尤其在黃昏過後。可是如果是娼妓,那她的打扮就有些奇怪,灰色斗篷前方露出裏面高領的長衫,頭髮是棕色的,或許她正在等她遊蕩不歸的丈夫,或者是位迷途的女僕。

  人們偷瞥那個女人,但是沒有人停下腳步,如果她再留在此地久一點,無疑會被搶或強暴,甚至打得奄奄一息,只能等死,紳士應該走過去,詢問她的目的,表示關心她的安全。

  不過他並非紳士,瑞克轉開身,沿著破裂的磚道大步走開,他在這種街上長大的,出生在貧民窟裏,一群襤褸、憔悴的妓女撫養他,年少的教育則出自各種罪犯之手。他對那種下三濫的手段十分熟悉,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就可以搶劫一個男人,扭斷他的脖子,至於女人則通常被用來當誘餌或是把風的人,甚至是狙擊者。女性的柔荑如果握著鐵棍,或者是抓緊裹著一、兩磅的鉛球的絲襪,都可以使人致命。

  瑞克逐漸察覺到有腳步聲緊跟在後,他的脊骨泛起一陣預警的寒意,兩組沉重的腳步聲,都是男人,他蓄意改變步伐的速度,他們也跟著調整,顯然在跟蹤他,或許是他的對手艾奇納派來找他麻煩的。瑞克無聲地詛咒著,開始繞過轉角。

  正如他所預期的,一轉彎,他們就採取行動,他迅速地轉身,避開揮過來的拳頭,憑著本能和多年的經驗,他用單腳支撐重量,另一腳淩空踢出去,正中狙擊者的肚子。男人驚訝的悶哼一聲,搖搖晃晃的倒退,瑞克猛地轉身,撲向第二個男人,可是太遲了……

  他覺得有個金屬物撞上他的背,令他頭暈目眩得看不清,他愣住,沉重地摔倒到地上,兩個男人就聳立在他扭曲的身體上方。

  “快點動手。”其中一位含糊地說。

  瑞克奮力掙扎,感覺他的頭向後仰,一拳揮出,但是卻被壓到地上,他臉上被劃了一刀,耳中轟隆,熱而濕的液體流進他的眼睛和嘴裏……血。

  他呻吟的抗議,想要掙脫那種炙人的疼痛,這一切發生得太迅速,根本阻止不了,他一直都害怕死亡,因為他一向知道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不是安安詳詳的走,而是死於劇痛、暴力和黑暗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28:06

第一章

  莎莎開始流覽她今晚所搜集到的資訊,隔著眼鏡,她對今晚剛聽到的新黑話感到迷惑,每年街道上的黑話都有一些變化,而這種演變過程,實在令她萬分著迷。

  她靠著一面牆尋找隱密,流覽剛剛所做的筆記,並用鉛筆勾畫一、兩個相關聯的地方,那些賭客將撲克牌稱作“牌子”,並且彼此警告要注意著“條子”,而那大概是指“員警”,目前她還有一件事沒弄清楚,就是“剪子”和“三隻手”有什麼差別,這都是指街上的小偷。

  呃,她會知道的……運用正確的字眼非常重要,她的前兩本小說“梅娜妲”和“窮叫化子”,都獲得人們對她細節描寫的稱讚,她可不要尚未命名的第三本小說,犯了用語不精的錯誤。

  她不知道賭館來來往往的賭客能不能回答她的問題,他們大多是相當的失禮,鬍子沒刮、不注重衛生,或許向他們作任何詢問都不明智--他們可能不歡迎人打擾他們的夜間娛樂。但在另一方面,為了小說,她又必須找他們談一談,她向來小心翼翼,不憑外表判斷人。

  她突然察覺轉角有一些騷動,她想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可是街道上太暗,她將筆記折好,放進提包裏,好奇的走過去。

  一連串的詛咒和穢語使她聽了不禁臉紅,在綠林角,除了老杜先生在耶誕節喝了太多雞尾酒後,沒有人會用這些字眼罵人。

  前面有三個人在打鬥,顯然其中兩個把第三個人壓在地上痛打,她聽見拳頭掄上身體的聲音。

  她遲疑地皺皺眉,抓緊手提袋,猶豫地觀看,她的心開始像免子似的狂跳,自己涉入其中可不聰明,她在這裏是觀察不是參與,可是那位倒楣的受害者可憐兮兮的呻吟……然後刹那間,她駭然大驚的看見一把刀閃閃發亮。

  他們要謀殺他。

  莎莎倉促地在手提袋內摸索她的槍,每次出來做實地研究,她向來都帶著槍。以前不曾用過,不過在鄉間她曾練習過目標射擊,她掏出武器,扳起扳機,遲疑著。

  “夠了!”她大喊,想讓聲音顯得宏亮而且有權威感。“我要求你們立刻住手!”

  其中一個男人扭頭看她一眼,另一位根本充耳不聞,再次舉起手中的刀。兩個人都沒有把她看在眼裏,當成威脅。

  她咬著唇,顫抖的舉起手槍,瞄準左邊那一位,她不忍殺死任何人,良心不容許--可是槍聲或許能嚇走他們。她穩住握槍的手,扳動扳機。

  槍聲迴響逐漸消褪時,莎莎睜開眼睛看看自己行動的後果,愣然發現,自己意外的打中其中一個男人……天哪,正中喉嚨!

  他跪倒在地,雙手捂住傷口,咕嚕一聲,突然栽倒在地上,另一位冰冷的僵在原地,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趕快走啊!”她聽見自己說道,聲音因恐懼和不安而顫抖。“否……否則我會再開槍!”

  他似乎像鬼魂似的,融入黑暗當中,莎莎爬到那兩具人體旁邊,駭然張大嘴巴,用顫抖的手捂住,她真的殺了人,她繞過他的屍體,慢慢靠近那位受攻擊的被害者。

  他瞼上都是血,鮮血沿著黑髮滴下來,浸濕他晚宴服的前襟,一種反胃的感覺襲來,她不禁納悶救援是不是遲了一步。

  莎莎把手槍收回手提袋裏面,全身發冷,在她二十五年受庇護的生命當中,從沒經歷過這種事,她來回打量兩具屍體,只希望有巡邏的警員或警官經過,她發現自己在等候,一定會有某人發現這一幕,一股罪惡感悄悄滲入她的驚駭當中。

  天哪!做了這種事,以後教她如何何活下去?

  她混合著好奇和憐憫看一下被搶劫的受害人,他一臉是血,但似乎很年輕,衣著的質料很好,顯然是在龐德街訂制的,她突然看見他的胸膛動了一下,她驚訝的眨眨眼睛。

  “先--先生?”她傾身問。

  他向上撲,她受驚得尖叫,一隻大手抓住她上衣的布料,緊得不容她掙脫開來,另一手則探向她的臉,顫抖的手指將血漬擦在她的眼鏡上,莎莎狂亂的掙脫不開,只好屈服下來。

  “我打敗了你的攻擊者,先生。”她不屈不撓地想要扳開他的手指,但是他的手勁像鋼一樣。 

  “我想是我救了你一命,放開我……求求你……”

  他花了許久才有回應,一手逐漸移到她的手臂,抓住她的手腕。“幫我起來。”他粗嘎地說,腔調令她驚訝,一個衣著光鮮的男子卻操著倫敦東區貧民窟慣有的鼻音。

  “如果我去求援或許更好--”

  “這裏不行,”他勉強喘氣。“腦袋空空的傻瓜,一眨眼,就有人來……搶!”

  他的苛刻令她惱怒,莎莎很想指出一點感激不會有妨礙的,可是他一定痛昏了。

  “先生,”她試探地說。“你的臉……如果你肯讓我掏出手帕--”

  “是你開的槍?”

  “恐怕是的。”

  她探手到手提袋裏面,翻弄地找出手帕,但在她還來不及掏出來之前,他又扣緊她的手腕。

  “讓我幫你。”她靜靜地說。

  他手指鬆開來,她拿出一條乾淨好用的方形亞麻手帕,溫柔的貼在他瞼上。壓住由他眉毛劃到臉頰的可怕刀傷,那有毀容之虞,她希望他不致喪失一隻眼睛,他唇間發出痛苦的嘶嘶聲,以致鮮血濺到她。

  莎莎畏縮了一下,拉他的手放在臉上。“或許你可以按住這個?很好,現在你等在這裏,我會盡力去找人來幫你--”

  “不,”他繼續抓住她的衣服,指關節卡進她柔軟的胸脯。“我沒事,帶我去柯氏俱樂部,位在聖詹姆士街。”

  “可是我力氣不夠,城裏又不熟--”

  “距離這裏很近。”

  “那我--我殺死的人呢?我們不能就把屍體丟在這裏。”

  他嘲諷的哼了一聲。“管他去死!帶我到聖詹姆士街。”

  她納悶如果自己拒絕,他會怎麼做。他似乎是那種脾氣火爆的男人,即使身受重傷,仍有能力傷害她,抓在她胸前的手又大又有力。

  莎莎慢慢的脫掉眼鏡,收進手提袋裏,一手伸到他大衣底下,繞過他瘦削的腰,同時不安的紅了臉,除了自己的父親,和幾乎是她未婚夫的金比利,她從來沒擁抱過男人。

  他們兩個人的感覺都不像這樣,皮耶相當健康,但和這個魁梧的陌生人卻完全不能相比。她掙扎的站起來,男人利用她支撐時,她的腳步有些搖搖晃晃,沒想到他有這麼高大,他的手臂環住她嬌弱的肩膀,一手仍緊緊按住手帕,微微的呻吟。

  “你還好嗎,先生?可以走嗎?”

  這挑起沙啞的笑聲。“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莎莎遲疑的前進,而他倚在旁邊,蹣跚而東倒西歪的前進。

  “裴莎莎小姐。”她說,又謹慎的補充:“來自綠林角。”

  他咳了一下,吐出一口含血的唾液。“你為什麼幫助我?”

  莎莎忍不住注意到他的鼻音改善了一些,幾乎像個紳士,然而那一絲東區的口音仍然存在。

  “我沒有選擇,”她回答道,承受他的體重,他用空著的一手抓住肋骨,另一手環住她。

  “當我看見那些男人在--”

  “你有選擇,”他刺耳地說。“你本來可以走開的。”

  “叫我眼看著別人受苦?那個念頭令我完全不能接受。”

  “有很多前例可循。”

  “但不是在我生長的地方,我向你保證。”

  莎莎努力讓兩個人走在街道旁邊,用黑暗來隱藏,這真是她一生中最怪異的夜晚,全沒料到自己和一位受傷的陌生男人,穿過倫敦的東區。他拿開按住臉頰的手帕,血流的速度緩了許多,令莎莎鬆了一口氣。

  “你最好再按住傷口,”她說。“我們必須找個醫生。”她很驚訝他沒問受傷的嚴重程度。

  “就我所看見的,他們在你臉上劃了長長的一刀,但似乎不深,如果痊癒良好,外表不致有太大的影響。”

  “那無所謂。”

  這句話勾起莎莎的好奇。“先生,你有朋友在柯氏俱樂部嗎?所以我們才要去那裏?”

  “是的。”

  “你認識柯先生嗎?”

  “我就是柯瑞克。”

  “那個柯先生?”她興奮得睜大眼睛。

  “那個來自下層社會、白手起家,創建俱樂部,而且……你真的是像傳說中那樣出生在排水溝裏面嗎?你真的--”

  “放低聲音,天殺的!”

  莎莎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 

  “這真是太巧了,柯先生,我正要寫一本有關賭博的小說,因此我才在這種時間來這裏。綠林角不是這麼世俗繁華的地方,所以我才來倫敦,我的小說將會包括許多有關賭博文化、賭徒、賭場的描述--”

  “天哪,”他低吼。“隨便你要什麼,只要你肯閉上嘴巴,直到我們抵達那裏。”

  “先生--”莎莎把他拉開一堆瓦礫,他差點就踩上去。她知道他身受劇痛,所以不致對他的無禮發脾氣,那抓緊她肩膀的手正在發抖。

  “我們幾乎走出東區了,柯先生,你會沒事的。”

  瑞克頭暈目眩,努力維持平衡,剛剛對他頭部的重擊,似乎使他腦袋移了位。他抓緊身邊的小女人,努力配合她的步伐,

  他更沉重的倚著她,直到她罩帽的布料擦過他的耳朵,他心中泛起一陣驚奇,自己盲目的跟著這個嘮嘮叨叨的陌生人,祈禱上蒼,她帶他走的是正確的方向。

  她正在問他什麼事,他努力聽她說話。“……應該走前面臺階,或是有別的路--”

  “側門,”他咕噥。“那一邊。”

  “哇,好大的建築物。”莎莎充滿敬畏的望著俱樂部。

  那雄偉的建築物,前方有八根古希臘式的石柱,和七面山形牆,旁邊還有兩翼,全都有大理石的欄杆圍繞。

  她真想走上前面的臺階,見識一下那著名的門廳和彩色玻璃,藍色天鵝絨和枝形吊燈,可是柯先生當然不希望這樣出現在會員面前。

  他們來到沉重的木門前,瑞克抓住門把,推開來,他的職員吉爾立即朝他們走過來。

  “柯先生?”年輕男子驚呼一聲,目光掠過瑞克臉上帶血的手帕,和莎莎憂慮的眼睛。

  “天哪--”

  “去叫伍斯。”瑞克咕噥。

  他經過吉爾,穿過小前廳,婉蜒的樓梯通向他私人的寢室,他爬了六階,突然示意莎莎跟上來。

  莎莎很驚訝對方會要她扶上臺階,遲疑了一下,瞥一眼年輕的職員。後者已經走開,消失在鋪著地毯的回廊末端。

  “過來,”瑞克不悅地說,再度叫她。“你以為我有一整晚可以站在這裏啊?”

  她立即走過去,他那沉重的手臂垂在她肩上,兩人一起走上樓梯。“誰是伍斯?”她問,一手環住他的腰,使他保持平衡。

  “這裏的總管。”

  瑞克只覺得肋骨像把很鈍的刀一樣在割他的內臟,他的臉像火在燒。他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這些年來家教老師的指導全都消失了,他又露出濃重的倫敦東區口音。

  “伍斯……總管一切……幫我經營俱樂部,我以性命來……信任他。”他絆了一下,喃喃地詛咒著。

  莎莎抓緊他的腰。“等一下,如果你跌倒,我可扶不住。我們必須等一個比較強壯的人來扶你。”

  “你就可以了。”他又開始上樓梯,手臂環緊她的肩膀。

  “柯先生!”莎莎抗議著。

  他們蹣跚地又上了兩層樓,莎莎深怕他會昏倒,砰然跌下樓梯,只好開始鼓勵他,喃喃說著任何可以讓他繼續移動的話。

  “快到了……來,你頑固得足以再爬幾階……腳步站穩……”

  他們爬上最後一階,來到他私人公寓門外時,莎莎不住的喘氣,他們穿過門廳,走進一間以天鵝絨和錦緞佈置的小客廳,

  她詫然的打量室內的佈置,一大片法國落地窗外,正可俯瞰倫敦的景色。

  在柯先生含糊的指令之下,她扶他來到臥房,屋裏的牆是綠色的緞子和大鏡子,還有她今生僅見最大的一張床,莎莎羞紅了臉,想起自己從來不曾踏進男人的房間。但是當柯先生呻吟的爬上床,鞋也沒脫時,關懷之情隨即淹沒她的尷尬心理。他倒抽一口氣的躺下去,一動也不動。

  “柯先生?柯先生--”莎莎俯視著他,心裏不知該怎麼辦。

  他昏倒了,碩長的身體一動也不動,她伸手探向他的喉間,解開他帶血的領巾,小心翼翼的拿開他臉上的方巾。

  那一刀從他右邊的太陽穴,越過鼻樑,下到左邊顴骨的邊緣,暗紅色的血漬沾在他皮膚、眉毛和睫毛上。

  莎莎瞥見角落有洗臉台,匆匆走過去,水瓶還有冷水,她用布沾濕,輕輕拭去他臉上的血跡和塵土。當她清潔他的眼睛和臉頰時,冷水使他蘇醒,他發出沙啞的聲音,睫毛掀了開來。

  莎莎手上的動作一頓,發現自己正望進他那對綠色的眼睛,那是有如春天早晨的青草顏色,她心裏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整個人被他用目光盯住,無法移動或開口。

  他抬手輕觸她散開的髮絲,聲音粗嗄地說:“再說一遍……你的名字。” J

  “莎莎。”她低語。

  正當此時,兩個男人走進來,一位個子較小,戴著眼鏡,另一位年長而高大。

  “柯先生,”小個子嚴肅地說。“我把辛醫生帶來了。”

  “威士卡,”瑞克嘶啞地說。“有個混蛋把我打昏了。”

  “你和人打架?”伍斯俯身問道,一臉驚訝。“噢,不,你的臉,”他不悅地瞪著絞著雙手的莎莎。

  “希望這位年輕小姐值得你這樣,柯先生。” 

  “我不是為她打架,”莎莎來不及介入,瑞克就開口了。 

  “我想是奇納的人,兩個帶刀的傢伙在街上突襲我,這只小老鼠……掏出一把槍,射殺其中一位混蛋。”

  “呃,”伍斯看莎莎的表情溫暖多了。“謝謝你,小姐,你真勇敢。”

  “我才不勇敢,”莎莎急切地說。“我沒有多想,事情發生就在一瞬間。”

  “無論如何,我們欠你一份情。”伍斯遲疑了一下。“柯先生雇我來處理大廳的麻煩,以及--”他望向柯瑞克沾血的臉龐,模糊地說下去:“其他任何需要我處理的事務。”

  莎莎對他微笑,伍斯長得很好看,五官乾淨,頭髮稀少,鼻樑上架著一副發亮的眼鏡,他似乎極有耐心,不是可以輕易被搖撼的。

  伍斯和醫生一起俯向瑞克,脫掉柯先生的鞋和衣物。莎莎別開身去,謹慎地避開目光,並開始走出去,可是瑞克含糊的說了些什麼,伍斯叫住她。

  “我想你最好還別走,小姐!”

  “裴,”她呢喃,眼睛盯著地板。“裴莎莎。”

  這個名字似乎引起他的興趣。“你和小說家S.R.裴有關聯嗎?”

  “我用名字縮寫來隱藏身分。”

  醫生驚喜的抬起頭。“你是S.R.裴?”

  “是的,先生。”

  這個新聞似乎使他活潑起來。“真是太光榮了!《梅娜妲》是我喜歡的小說。”

  “那也是我最成功的作品。”莎莎謙虛地承認。

  “我和我太太花了好幾個晚上討論那本小說的結局,梅娜妲真的是從橋上跳下去,了結她的悲慘,或者是去贖罪--”

  “對不起,”床上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

  “我天殺的幾乎流血至死,梅娜妲可以去嗝屁!”

  莎莎後悔地蹙眉。“噢,對不起,辛醫生,請你立刻照顧柯先生。”她的目光轉向伍斯。“你要我去哪裡等?”

  “可以的話到隔壁去,請你自行拉鈴叫人送茶和點心。”

  “謝謝你。”

  莎莎走到隔壁去等時,心中納悶《梅娜妲》為何會引發這麼多人的興趣,這部小說受歡迎的程度一直令她好驚奇,人們討論《梅娜妲》,有如她是真有其人,而且還熱烈討書中的結局。

  書裏是描寫一個逃離鄉間,卻成了妓女的女孩的故事,莎莎故意將結局留了個問號,很多讀者根據自己的觀點來判斷梅娜妲最終的命運。至於莎莎個人,她並不認為知道梅娜妲是生或死很重要……重點在於她是知錯能改。 

  莎莎走進小房間,首先拿出筆記寫下“嗝屁”,她沒聽過這個字眼,稍後要找人解釋一番。她徐徐脫下斗篷,掛在椅背上,感覺自己似乎走入一個暫時空著的虎穴,陷在這裏。

  她轉身打量整個房間,牆上是鍍金的鏡子,傢俱都覆著一層白色的天鵝絨,桌子則鑲著半寶石,還有一盆暖房的鮮花。這個房間看起來很漂亮,可是實在太奢侈豪華。

  她比較喜歡自己和父母同住的小木屋,後面有小花園和果樹。他們有一個小中庭和馬房,還有一匹名叫“雅比”的灰馬,木屋中傢俱雖不新,但常是高朋滿座,父母有很多朋友。

  對比之下,這裏則像個華麗而寂寞的宮殿,她正在欣賞牆上的油畫時,隔壁房傳來柯先生的呻吟和詛咒,想必是醫生在縫合他臉上的傷口。莎莎想要不去聽,可是忍了半晌,仍耐不住好奇的去探看。

  她走到門口,看見伍斯和辛醫生俯在瑞克的頭上方,他的下半身蓋著白色床單,一動也不動,可是雙手卻在體側握緊,仿佛想用力推開醫生。

  “我們已經盡力給你鴉片酊了,柯先生。”辛醫生說,縫了另一針。

  “該死的東西……在我身上向來沒作用,再來一點威士卡。”

  “如果你耐心些,柯先生,再過幾分鐘就大功告成了。”

  又是一聲痛苦的呻吟。

  “你們這些該死的醫生,一身惡臭,只會放血、鋸骨頭、解剖屍體--”

  “柯先生,”伍斯匆匆打斷他的話。“辛醫生已經盡力在修補你臉上的傷痕,他是試著幫忙你,請你不要反責他。”

  “沒關係,”醫生平靜地說。“現在我已經知道他的脾氣了。”他繼續細心地縫合。

  一切安靜了好一會兒,然後瑞克含糊的驚呼一聲。 “天殺的!我不在乎看起來怎麼樣,別管我--”他作勢要起床。

  莎莎立即走進屋裏,顯然柯先生脾氣火爆,不過一定可以被安撫下來,不讓醫生盡力挽救那張臉實在太可惜了。

  “先生,”她簡潔地說。 

  “我知道是不舒服,不過你必須讓醫生做完,現在你或許不在乎你的外表,可是以後或許不然。再者……”她頓了一下,故意說道:“像你這高大強壯的男人,應該可以忍住一點點小痛苦,我向你保證,這比起女人的分娩之痛,實在不算什麼!”

  瑞克徐徐躺回床上。“你怎麼知道?”他嗤之以鼻地問。

  “我在綠林角曾經目睹生產的過程,全程好幾個小時,我的朋友幾乎不發出聲音,咬牙忍住劇痛。”

  伍斯哀求地望著她。“裴小姐,你在隔壁房間會比較舒適--”

  “我是用閒聊來使柯先生分心,或許可以不去想到疼痛。你不願意嗎,柯先生?或者我應該離開?”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留下來,開始展露你的牙齦吧!”

  “我應該告訴你綠林角的事嗎?”

  “不,”瑞克咬緊牙關,勉強忍住呻吟。“說說你自己。”

  “好吧!”莎莎走向床邊,小心地保持謹慎的距離。

  “我今年二十五歲,和父母住在鄉下--”她頓了一下,聽見柯先生的喘息,縫合的過程使他痛得十分厲害。

  “繼續。”他尖銳地說。

  莎莎狂亂的搜索枯腸找話題。

  “我--我的村裏有個年輕人在追--追求我,我們都愛看書,只不過對書的品味不同,他不贊同我寫的小說。”

  她挨得更近,好奇地注視柯先生,雖然看不清他的臉,胸膛倒是看得很清楚--那上面覆著極多的黑色毛髮,很令人吃驚,她有幸見過的男性胸膛,只有那些沒有毛的希臘雕像。在他瘦削的腰部上方,胸膛和肩膀都是健康的肌肉,同時還有些瘀傷。

  “金先生幾乎追了我四年,我深信他很快就會向我求婚。”

  “四年?”

  他那種嘲弄輕蔑的口氣使莎莎自衛地說:“有些困難存在,他母親守寡,十分依賴他,他們住在一起。金太太不贊成我。”

  “為什麼?”

  “呃,她認為任何女人都不足以配得上她兒子,而且她不喜歡我小說選的主題,妓女、貧窮……”莎莎聳聳肩。“可是這些是必須考慮的問題。” 

  “尤其是你還賺了錢?”

  “是足以供應我和我父母過舒適的生活。”她微笑地承認。“你可真憤世嫉俗,柯先生。”

  當針頭刺進他皮膚時,他咬牙吸氣。“如果你對腐臭村莊外的世界多一些瞭解,你也會和我一樣。”那陣劇痛使他再次洩漏出東區的口音。

  “綠林角是個好地方。”莎莎有些氣忿地說。“而且我對這個世界瞭解很多。”

  瑞克屏息半晌,然後大大喘口氣。“天殺的!還要多久--”

  “再幾針而巳。”醫生呢喃。

  瑞克努力把心思轉到和莎莎的交談上面。“描寫妓女的小說……我敢打賭你在如百合雪白的一生當中……沒有和男人水乳交融過!”

  辛醫生和伍斯開口想責備他,但是莎莎反倒迷惑的笑了。“水乳交融?我以前沒聽過這種說法。”

  “你在東區的時間還不夠久!”

  “那倒是真的。”她嚴肅地說。“在我完成研究之前,還要再多去幾趟。”

  “你不可以再去。”他告訴她。“天知道你怎會支撐得這麼久,該死的小傻瓜!入夜還在東區四處跑--”

  “這是最後一針了。”辛醫生宣佈,小心翼翼的綁住線頭,瑞克鬆一口氣,陷入沈默。

  伍斯走向莎莎,歉然地微笑。“請原諒柯先生,他只有對喜歡的人才會無禮。”

  “他會恢復嗎?”

  “當然,他是個強壯的男人,比這個更糟的狀況都經歷過。”伍斯細細的打量她,表情十分關心。“你在發抖,裴小姐?”

  莎莎點點頭,深深吸口氣。“我猜是我不習慣這麼多的刺激和興奮。”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不安。“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你必須休息一下,”伍斯催促她。“喝些白蘭地來穩定你的神經。”

  “是的……或許滴一、兩滴在一杯茶裏。”她手指絞在一起。“我和我父母的朋友住在一起,他們姓葛,時間很晚……他們可能在擔心……”

  “你一準備好,我們立刻派一輛馬車送你回去。”伍斯說道。

  “伍斯,”瑞克不悅的聲音打斷他們。“停止那該死的耳語,拿點錢給這只鄉下老鼠,立刻打發她回去,別再囉嗦!”

  伍斯想要回答,但是莎莎輕觸他的手阻止他,自己則挺直肩膀,走向床邊。

  “柯先生,”她冷靜地說。“你提供酬勞真是太仁慈了,不過我的錢足以供應生活所需。然而,如果你允許我參觀你的俱樂部,或許再向職員請教幾個問題,我會十分感激。一如我早先提過的,我正要寫一本小說,而你可以幫我--”

  “不。”

  “柯先生,以我今晚救你一命而言,這是個合理的要求。”

  “見鬼!”

  莎莎大吃一驚。“可是那兩個人要殺你!”

  “如果他們想殺我,我早沒命了。”

  “那麼……他們的目的是……故意在你瞼上留記號嗎?”她駭然。“可是為什麼有人想要這樣?”

  “柯先生有很多敵人,”伍斯圓圓的臉上全是困擾。“尤其是一位名叫艾奇納的男人,他有家俱樂部,是死對頭,不過我猜姓艾的不會做這種事。”

  “或許不,”瑞克閉上眼睛咕噥。“或許是別人。伍斯……帶她出去吧!”

  “可是柯先生……”  

  “來吧!”伍斯說道,輕聲噓她,催促她離開,莎莎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他來到隔壁的房間。

  剩他獨處的時候,瑞克苦笑一聲。“你該死,嬌雲。”他低語,伸手輕觸臉上的縫痕。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28:23

第二章

  辛醫生離開之後,伍斯拉鈴喚人送茶和點心,並且撥弄爐裏的火。

  “現在,”他坐在莎莎附近,愉快地說。“我們可以不受干擾地聊一聊。”

  “伍斯先生,你可以試著讓柯先生明白,我絕不致惹人討厭。也不會使他不便嗎?我只是想觀察俱樂部的活動、問些問題--”

  “我會和柯先生談一談,”伍斯向她保證。“不過明天柯先生還無法下床,我可以允許你來拜訪俱樂部,”伍斯見到她明顯而興奮的反應,不禁微笑。

  “少有女性得到這樣的特權,除了在會員聯合大會之夜。除此之外,只有唯一一位女性被允許跨過門檻。”

  “是的,我聽說了--他們稱呼她無法無天的莉莉,她是柯先生的情婦,對嗎?”

  “事情不儘然是表面那樣,裴小姐。”

  女僕端了茶點進來,中斷他們的交談,伍斯幹練地為莎莎倒了一杯茶,同時加了幾滴白蘭地,莎莎一面喝茶,一面吃著三明治,覺得自己似乎慢慢從一場噩夢中醒過來。

  “但是我有一個請求。”伍斯說道。

  “你一定不可以接觸柯先生,或是問他任何問題。事實上,我堅持你要細心地避開他,除了他,你可以自由地和俱樂部的任何人交談,我們會盡可能配合你。”

  莎莎失望地皺著眉頭。“可是柯先生對我極有幫助,有些事我想問他--”

  “他是個十分重隱私的人,一生都在逃避他的過去,我向你保證,他絕對不會想談他自己。”

  “有沒有任何你可以告訴我的,有關他的事?”她滿懷期望地問他。

  “他很難形容。柯瑞克是我所知最複雜的人,他可以仁慈,可是……”伍斯喝了口白蘭地,沉思地望著那琥珀色的液體。 

  “我怕大多數的時候,柯先生都露出他那墮落的潛力的一面。”

  “他來自一個你無法想像的野蠻世界,裴小姐,他對他母親僅有的瞭解就是她是在老虎灣工作的妓女,對象是那些水手和罪犯,她在下水道生下他,把他拋在那裏,一些娼妓憐憫這個嬰兒,他在當地的妓院和娼館度過他幼年的日子。”

  “哦,伍斯先生,”莎莎窒息地說。“真可怕,一個孩童竟然目睹這些事。”

  “他在五、六歲時就去幫忙人打掃煙囪,等他大得無法再爬煙囪時,就開始乞討、偷竊,在碼頭上當苦力……他絕口不提那段歲月,宛如它根本不存在似的。我不知道那段時間他在做什麼……我也不想知道,但在那期間,他學會一些基本的字母和數宇。到了十幾歲,他已經自我教育得足以當新馬奇市的賭業經營者,據他所言,也是在那段時間,他開始想到要經營一家自己的賭博俱樂部。”

  “一個出身如此的男孩,有這樣的野心,真是不平凡。”

  伍斯點點頭。“能在城裏建造個小窩,對他而言,已是非凡的成就,然而,他卻夢想建立一個第一流、只容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出入的會員俱樂部。”

  “那正是他目前達成的!”她敬畏地說。

  “是的,他出生在貧無立錐之處……”伍斯頓了一下。

  “事實上,連個名字都沒有,如今卻比大多數在俱樂部出入的客人還富有。沒有人真的知道柯先生有多少財富、土地、房屋、好幾條商店出租的街道、私人藝術收藏品、船隻、賽馬……真是令人大吃一驚,而且他清楚每一項事業的狀況。”

  “他的目標是什麼?他最終要追求什麼呢?”莎莎問道。

  伍斯淡淡地微笑。“我可以用一句話來告訴你--還要更多。他永不滿足。”

  看見她喝完了那杯茶,伍斯問她還要不要再倒一杯。

  莎莎搖頭以對,白蘭地、火光、伍斯平靜的聲音,一切加起來使她產生一些睡意。“現在我必須告辭了。”

  “我去叫馬車過來。”

  “不,不,葛家距離此地不遠,我可以步行過去。”

  “胡說!”總管堅決地打斷她的話。

  “一個淑女步行到任何地方都不是好建議,尤其是夜色已深。柯先生的遭遇正是你該警惕的實例。”

  他們兩人都站起來,伍斯正要說些什麼,可是沒說出來,反而怪異地盯著她,莎莎的頭髮大多披散開來,落在肩上,紅色的火光在褐色的秀髮上躍動,她那種典雅的舊式美麗,奇特地動人,在這種流行豔麗之美的時代,輕易就會被忽略了。

  “你有一種近乎超越世俗的特質……”伍斯相當忘我地喃喃說道。

  “我已經很久沒有在女人瞼上看到這樣的純真。”

  “純真?”莎莎搖搖頭,笑了。“噢,伍斯先生,我知道一切邪惡和罪——”

  “可是你並未被觸及。”  

  莎莎深思地咬著唇。“在綠林角似乎風平浪靜,任何事都不曾發生,”她承認。

  “我所描寫的都是別人做的事。有時候,我迫切希望能夠活著、能夠冒險、能夠感受,而且,”她沒說完,反倒扮個鬼臉。

  “我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你會怎麼看待我?”  

  “我想,”伍斯微笑地說。“如果你渴望冒險,裴小姐,今晚你可是跨了一大步。”

  莎莎聞言很高興。“那倒是真的。”她立刻嚴肅起來。“至於我開槍打中的那男人——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他——”

  “你救了柯先生,即使不是免於死亡,至少也是免於可怕的毀容。”伍斯溫柔地說。

  “每當你對自己所做的感到有罪惡感時,或許可以如此提醒自己。” J

  這個建議讓莎莎好受許多。“你會允許我明天回來?”

  “我堅持。”

  她露出迷人的笑容。“呃,既然如此……”她勾住他伸出的手臂,讓他護送自己下樓。

  瑞克四肢大張地躺在床上,鴉片酊流入他的血液中,使他懶懶的、昏沉沉的,然而它卻無助於麻木他的疼痛,也沒降低他的自我憎惡。他拉動唇角苦笑,他幾乎寧願他的攻擊者真的把他弄成怪物,而不是給他這麼無聊的一刀,使他不像怪物,反倒像個傻瓜。

  他想到嬌雲,等候著那種背叛、怒火等的感覺,而不是這種冷靜的佩服,至少她對某些事在乎得足以採取行動,即使那只是她的自尊和驕傲,然而他卻無法讓自己在乎任何東西。

  他曾經渴望過的東西,全都已經擁有了……包括財富、女人,甚至是看著那些上流人士在他俱樂部門口川流不息的快樂……可是過去兩年來,他以前那些貪婪的欲望都已經枯乾,沒有剩下了,人雖年輕,靈魂卻已憔悴蒼老。

  就是這種空虛、缺乏感覺才驅策他上了貝嬌雲夫人的床,終於導致今晚的災難,憑著嬌雲那豐腴的身軀、金髮、貓樣的眼睛,在在挑起他許久不曾有過的興趣,即使那種興趣很淺很淡,卻也足以驅策他開始追求,他不能否認有過許多個有趣的夜晚,充滿世故的遊戲和性的墮落……而且要讓他覺得墮落邪惡,可要費很大的力氣。

  最後,瑞克還是終止這段關係,憎惡自己也憎惡她。

  此刻那些回憶又浮現出來,他在恍惚之中回想。

  “你在開玩笑,”嬌雲說,那柔膩的聲音一開始是帶著笑意。“你不可能放棄我的,”她在床上伸展四肢。 

  “告訴我,在我之後是誰呢?某個笨牛似的鄉下女僕嗎?還是染發穿紅絲襪的小演員?你不能回去找那種人的,瑞克,你的品味已經提高了。”

  瑞克笑她自信的語氣。“你們這些傲慢的小姐和穿金戴銀的夫人,向來以為我能碰你是我的光榮,”他嘲弄地望著她。 

  “你以為你是我第一個上流淑女嗎?以前早就有皇系血統的娼妓付錢找我做這種事,你還是免費的呢!”

  嬌雲那張美麗的臉突然泛起怒火。“你這個說謊的混蛋!”

  “你想我怎麼有錢開俱樂部?她們自稱是我的贊助人。”瑞克套上長褲,冷冷的微笑。

  嬌雲嗤之以鼻地笑。“那麼你不過是個一文不名的牛郎?男娼?”這個念頭顯然讓她覺得十分的興奮。

  “不只如此而已。”他扣上襯衫,面對鏡子,調整衣領。

  嬌雲下床走向他,還頓了一下,欣賞自己在鏡中的美體,她是老夫少妻,找一串情人來滿足自己的性欲,反正伯爵的前妻已生下繼承人,所以她絕對不容懷孕來破壞自己的身材。

  嬌雲的狡猾和美貌使她成為社交蝴蝶,一個美麗的掠奪者,如果有任何女人危及她的地位,她會不惜一切的毀了對方,幾句小心翼翼的話、一些聰明的“巧合”,嬌雲就此毀了好些天真的女人,墜入羞恥的黑暗深淵。

  瑞克也看著鏡子,看見嬌雲要他看的東西——穿上衣服的他和她雪白的赤裸之間強烈的對比。有時候嬌雲似乎無邪得像個天使,可是他見識過她變成頭髮狂野、臉孔扭曲的女巫,在高潮時尖叫,用長指甲抓他的背,她是他今生僅見最放浪的女人,為了歡愉願意不計一切,不論是多麼的無恥,他們倆真是一對,存在都只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

  嬌雲盯著他面無表情的臉,一手掠過他平坦的腹部,尋索他的鼠蹊。

  “你仍然要我,”她嬌吟。“我可以感覺得到,你是我最最滿意的情人,又火熱又強壯……”

  瑞克推開她,力氣大得令她摔在床上,她期待地等候著他,當她察覺他不打算順從時,眼中滿是強烈的驚訝。

  “結束了。”瑞克直接地說。“我會付清你在龐德街所有的債務,你去珠寶商那裏挑個東西,算我的帳。”他穿上外套。

  “你為何這麼做?你要我苦苦哀求?”嬌雲誘惑地微笑。“我會跪下來,你喜歡嗎?”

  她依言而行,跪在地板上,臉挨向他,瑞克強迫她起身,雙手扣住她的肩。

  “聽我說,嬌雲——”

  “你弄痛我了!”

  “我沒騙過你,也不曾承諾過。你認為這能持續多久?我們都已經得到我們所追求的,所以現在該結束了。”

  她怒目瞪著他。“我說結束才結束!”

  瑞克表情一變。“原來如此,”他笑了。

  “受傷的是你的自尊。呃,隨你怎麼告訴你的朋友,嬌雲,說是你決定要分手,我不會反駁。”

  “你怎麼敢用那種優越的語氣和我說話,你這個無知的貧民!我知道你舔了多少雙靴子才有今天的地位,其他人也一樣!紳士們到你的俱樂部,可是他們不會邀請你去他家,參加舞會或吃飯,更不會讓你靠近他們的女兒,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們沒把你看在眼裏——把你當成鞋上的灰塵,是要擦掉的!他們認為你是最最卑下的——”

  “好吧,”瑞克笑得毫無笑意。“那些我全知道,省省力氣吧!”

  嬌雲仔細地盯著他,顯然明白這些侮辱影響不了他。“你沒有感覺,對嗎?所以才沒有人能傷害你--因為你的心是死的。”

  “對極了。”他流暢地說。

  “而且你並不在乎任何人,即使是我。”

  他發亮的綠眸直視著她,雖然沒有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嬌雲用盡全力打他,那聲音大得有如槍響,瑞克自然而然反擊回去,可是揮到一半就停住了,徐徐放下,他的臉陰暗冰冷。

  “我來讓你要我”嬌雲沙啞地說。“有些事我們還沒有一起做過——我還有一些新遊戲——”

  “再見,嬌雲。”他轉身離去。

  他的拒絕隨便得近乎侮辱,彷佛拒絕餐桌上再來一份點心。

  嬌雲的臉脹成紫紅色。“不,”她低吼。“你不會離開我!如果是別的女人,我會把她的眼珠子挖出來,我發誓!”

  “不是別的女人,”他嘲諷地回答。“只是乏味了。”他突然換成沙嘎的東區口音。“或者借用你同類的稱呼,是ennui。”(譯注:法文,表示厭倦。)

  她赤裸的奔出房間,在他背後狂喊,他已經下樓梯了。

  “立刻回來……否則你要用一輩子來償付這一天!既然我不能擁有你,別人也休想!你聽懂了嗎?你終會償還的,柯瑞克!”

  瑞克沒把她的威脅當真,或許是他根本不在乎,他這一生已經做了他計畫的事,從沒想過在漫長、艱困的道路盡頭,成功會伴隨著這樣的失望,如今他應有盡有,再沒有什麼可以盼望期待的,至於這個女人,他早已厭倦!

  天殺的ennui,那種纏住人心,使人麻木沒有感覺的枯燥無聊。在幾年前,他甚至不瞭解這個字眼的涵義,這是富人的疾病,他想,臉上露出憤世嫉俗的笑容。

  莎莎細心地打扮,準備造訪賭徒的宮殿,她穿上最好的禮服,一件灰藍色、高領、綴著蕾絲的禮服。她衣服不多,但全是上好而結實的布料,至於款式,則通常跟不上流行。

  她希望昨晚衣服上染到的血跡可以洗得掉,昨晚她如此模樣的晚歸,著著實實引起騷動,葛太太慌亂萬分的一再詢問,莎莎僅僅溫和地解釋,自己在研究時遇上一點小麻煩。

  “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只不過是停下來幫助一個陌生人。”

  “可是那些血——”

  “都不是我的。”莎莎微笑地安撫他們。

  最後她以如何洗掉血跡的這個問題,來引開葛太太的注意力,兩個人用漂白水和冷水一起洗去衣上的污漬,今天早上則把衣服浸在混合著琴酒、蜂蜜和香皂的水裏。

  莎莎用髮夾固定住秀髮,戴上枝狀花紋的蕾絲小帽,披上披肩,因為天氣是典型的涼爽的秋天。

  “莎莎!”她下樓時,葛太太迷惑地說。“一輛很漂亮的私人馬車就停在門外!你知道嗎?”

  莎莎迷惑的走到前門,開了個小縫,看見一輛黑漆馬車,刷得發亮的駿馬,車前侍從,車夫和馬夫,葛太太也走到她身邊,一起向外看,整條街的窗簾都拉在一旁,都有一張臉向外望。

  “以前這條街上從沒有出現過那樣的馬車,”葛太太說。

  “你看看白娜莉的臉--我想她的眼睛都快凸出來了!莎莎,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知道。”

  她們難以置信地瞪著馬夫走上葛家的臺階,他至少有六呎高。

  “裴小姐?”他謙恭地問。

  莎莎把門拉開一點。“是的。”

  “伍斯先生派車來接你去柯氏俱樂部,等你準備好就走。”

  葛太太狐疑地來回打量莎莎和馬夫。“誰是這位伍斯先生?莎莎,這和你昨晚的神秘行為有關嗎?”

  莎莎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莎莎的遲歸、蓬亂的外表和衣服上的血跡都令葛太太不安。

  莎莎只是三言兩語的回答,叫她不必掛心,她是在針對小說作些研究,最後葛太太只好放棄。

  “我明白了,”她不悅地說。

  “你母親信上說的是真的,在你那文靜的外表之下,是一顆固執和神秘的心!”

  “我母親這麼寫?”

  “她說的是一樣的意思!她寫你習慣任性而行,無論有多麼不合常規,而且很少回答任何“去哪裡”或“為什麼”的問題!”

  莎莎咧嘴而笑。“很久以前,我就學會不對人解釋,那會誤導他們以為有權利知道我的一切。”

  莎莎沒再多說,隨著馬夫要離去,但是葛太太止住她o

  “莎莎,為了安全起見,我想最好是我陪你去。”

  莎莎硬是忍住笑意,她知道老婦人簡直是好奇死了。

  “你真好心,可是沒必要,我相當安全。”她走向馬車,看了馬夫一眼,又停下來。

  “這實在不必要,”她喃喃道。“我本來打算在早上散步走到俱樂郵去。”

  “車夫和我聽憑差遺,裴小姐。伍斯先生堅持你不應該在倫敦步行。”

  “我們有必要帶個武裝的侍從嗎?”這種陣勢令莎莎感到尷尬,這樣豪華的馬車比較適合公爵夫人,而不是她這種鄉下的小說家。

  “尤其要有侍從隨行,伍斯先生說你有奔向危險之地的傾向。”

  馬夫彬彬有禮地拉開車門,扶地上車坐好。

  他們來到俱樂部之後,守門人極其有禮地引她來到門廳,伍斯隨即笑容滿面的出現,彷佛她是個老朋友。

  “歡迎光臨柯氏,裴小姐!”

  莎莎勾住他伸出的手臂,走進俱樂部。“柯先生好嗎?”

  “他欠缺食欲,縫線處還在疼,除此之外他還不錯。” 

  伍斯看著莎莎在大廳處轉個圈,一瞼歎為觀止的表情。

  “哦,我的天,我的天!”她一直喃喃地說。

  她這輩子沒見過這麼豪華的地方,彩色玻璃的天花板、亮晶晶的枝形吊燈、一排排的柱子、深藍的天鵝絨。她看得眼睛眨都不眨,伸手到皮包中找筆記,飛快的書寫。

  “我向員工提過你,裴小姐,他們樂於提供你所需要的資料。”

  “謝謝你,”她說得心不在焉,調整眼鏡,細看那些石柱。“這是愛奧尼亞的設計,對嗎?”(譯注:其特色是柱頭的渦漩雕刻物)

  “建築師說是人造大理石。”

  她點點頭,繼續記筆記。“建築師是誰?好像是納居的風格。”

  “不,柯先生認為他想像力不夠,而且年紀也太老。柯先生找了一位年輕的建築師,十分清楚的表明,他希望這幢建築物比白金漢宮更華麗。”

  莎莎笑了。“柯先生從來不是中庸之道的信徒,對嗎?”

  “是的,”伍斯說道。“我們可以先大體參觀一下。”

  她遲疑。“那太好了,不過我不想被任何顧客撞見——”

  “不會的,裴小姐,現在時間還太早,大部分時髦的倫敦人要到午後才起來。”

  “我喜歡日出而起,”莎莎愉快地說,隨他來到中央房間。“在清晨時我的文思最好最清晰,再者——”她穿過八角形房間的一道門時,驚歎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目瞪口呆地瞪著名的半圓形屋頂。

  圓頂上佈滿石膏雕刻和壯觀的油畫,還垂吊著她今生所見最大的枝形吊燈,中央的大賭桌正好位於圓頂下方。莎莎安靜地沉浸在室內的氣氛中,可以感受到這兒曾上演過上千的人生戲劇,財富在贏與輸之間轉手,興奮、怒氣、恐懼和狂喜,那一刹那,她想到好幾個點子可以用在小說裏,便儘快地用筆寫下來,伍斯則在一旁耐心地等候著。

  她突然間有一種怪異的感覺爬上脊骨,手上鉛筆的移動緩了下來,不安地轉身瞥向空空的門口,一股內在的本能催促她抬頭,望向俯瞰大廳的陽臺,似乎瞥見一個人影正要離開。

  “柯先生。”她低聲說道,輕得連總管都沒聽見她說什麼。

  伍斯看見她寫完筆記,指向另一端的出口。“我們該繼續嗎?”

  他們接下來參觀其他的地方,在莎莎的發問和興趣的鼓勵之下,伍斯滔滔不絕的敍述賭博的錯綜複雜、建築物的結構,甚至還談及供應的酒和食物。

  參觀的全程當中,莎莎一直有一種被跟蹤的感覺。她經常忍不住回頭,懷疑有人躲在門口或柱子後,卻只看見忙碌來往的僕人們。

  “這裏真有組織。”莎莎評論。

  伍斯驕傲地笑了。“柯先生有明確的標準,他雇了將近一百名僕役,這裏的管理和經營十分有秩序。” 

  幾道樓梯各自接著一條長廊,當莎莎問及那些房間的用途時,發現伍斯有些靦然。

  “有些是僕人的房間,”他不甚自在。“有些是賓客的臨時寢室,有些是……是……俱樂部姑娘用的。” 

  莎莎實際地點頭,明白那些姑娘在做什麼,在她做完《梅娜妲》的研究,她十分反對嫖妓的行徑,也很同情那些被制度奴役的女人,一旦她們走上這條路,雖然不是不可能,但卻很難回頭。

  她之所以用同情的筆觸描寫這些妓女,原因之一,是顯示她們不是人們認為的無恥不道德,想到柯先生借著拉皮條來增加他的財富--這比賭博更令人嫌惡萬分!

  “柯先生的利潤有多少是來自於這些姑娘?”她問。

  “他沒有抽取利潤,裴小姐,她們的存在對雙方有利,對顧客也算是個誘餌,姑娘賺的錢全都歸於她們,同時柯先生還提供保護,房間免租金,而且顧客的層次遠比她們在街上找的更好。”

  莎莎嘲諷地笑了。“更好?我可不敢肯定,伍斯先生,就我所知;貴族也是會虐待女人——和傳染疾病——跟窮人沒兩樣。”

  “或許你想和姑娘談一談,我確信她們會告訴你在這裏工作的利與弊,而且是直言不諱,她們把你當成某種女英雄。”

  莎莎嚇了一跳。“我?”

  “我說你是《梅娜妲》的作者,她們都相當興奮,黛比在她們的休假日大聲朗讀你的小說,最近她們還去看過原著改編的舞臺劇。”

  “我可以見見她們嗎?”

  “現在她們通常在睡覺,不過或許稍後——”

  一個粗嘎的女性嗓音打斷他們。“伍斯,你這該死的懶人,我把俱樂部都找遍了!”

  那女子只穿一件有些透明的晨衣,匆匆走向他們,她的五官相當美,但是經歷風霜而有些憔悴,她只草草地瞥了莎莎一眼。

  “黛比。”伍斯平靜地說。“怎麼了?”

  “又是費爵爺,”她氣忿地回答。

  “無恥的老色鬼!昨天晚上,他找美麗,還說會付一整夜的費用,現在他想白吃離開!”

  “我會處理。”伍斯平靜地說。“裴小姐。你介不介意我離開幾分鐘呢?你右邊那間陳列館裏,有很多名畫,是柯先生的私人收藏。”

  “請便。”莎莎催促他。

  黛比突然變得很熱切。“是她嗎?”她問伍斯。“那是梅娜妲?”

  “噢,不,”莎莎說。“我是《梅娜妲》的作者。”

  “那你認識她?她是你的朋友?”

  莎莎一臉迷惑。“不儘然,你瞧,梅娜妲是虛構的人物,不是真人。”

  這句話引來黛比責備的眼神。

  “不是真人?我讀過她的故事,我還有個朋友認識她,在梅娜妲被艾維斯爵士淩辱之後,和她在同一條街工作。”

  “讓我這樣解釋--”莎莎開口,可是伍斯搖搖頭,似乎是多此一舉,匆匆催促黛比離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28:37

第三章

  莎莎深思地微笑,漫步來到收藏室欣賞牆上的油畫,其中有一幅最令她好奇。畫中是一個婦人坐在大椅子裏,女兒站在她旁邊,小手搭在她母親的手臂,兩個人都很美,肌膚雪白,秀髮黝黑,眼睛炯炯有神。

  這一幕深深觸動她的心,她大聲地自言自語。

  “真美……不知道你們是誰?”

  莎莎忍不住察覺畫中人驚人的魅力和自己的中等之姿,她猜柯先生習於和美女交往,自己則沒有什麼出色或過人的容貌,有那種男人無法抗拒的外貌,不知是何感覺?

  雖然背後沒有聲音,一種第六感卻令她神經緊張的猛地回過身。沒有人。她仔細地架直眼鏡,認為是自己太神經過敏,她繼續欣賞油畫,心想,像柯先生這種人,或許會終其一生收藏貴重的藝術品,豪華的房間、絕世美女……全是他成就的標記。

  她把筆記放進口袋裏,信步走出收藏室,想著要如何形容俱樂部和小說中虛構的主人,或許可以浪漫化一下。

  相對於那些認為他是全無道德或羞恥的人,她會這麼寫--其實他是隱藏了心中對各種美好事物的愛戀,有如——

  刹那間,一隻強壯有力的手臂扣住她的臂膀,一眨眼間,牆壁似乎開了口,她被拉向一側,拖到令人窒息的漆黑當中,快得令她只來得及驚呼一聲……一道密門……一道隱藏的走廊……

  兩隻手穩住她,然後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抓住她的肩,莎莎在黑暗中眨眨眼睛,想要開口,卻只發出害怕的尖叫聲。

  “誰……誰……”

  她聽見男人的聲音,或者該說是感覺到他的聲音,感覺他的呼吸熱熱地吹在她前額,她開始哆嗦得很厲害。

  “你為什麼在這裏?”他問。

  “柯先生,”她顫巍巍地低語。“我——這裏很黑啊!”

  “我喜歡黑。”

  她喘口氣。“你真的認--認為有必要這樣嚇我嗎?”

  “我不是有意的,你就走在我旁邊,使我忍不住。”

  莎莎的恐懼轉成氣憤,他一點也不抱歉自己嚇到她……根本是有意的。

  “你一直跟著我,”她指控。“整個早上你一直在看我的一舉一動。”

  “昨晚我說過不要你來這裏。”

  “伍斯先生說沒關係——”

  “我是老闆,不是伍斯。”

  莎莎很想告訴他,他是多麼不知感恩,畢竟自己昨晚救了他,可是當她困在這裏,和他爭論可算不上聰明,她開始一吋一吋的向後退,靠向門縫透進來的光。

  “你說的對,”她順從地說。“對極了,我——我想我現在該走了。”

  可是他不放手,她被迫站住。

  “告訴我,你為什麼決定寫賭博的事。”

  莎莎在黑暗中眨眨眼睛,努力集中精神。 

  “呃……我們村裏有個男孩,一個聰明的好孩子,有天繼承了一小筆遺產,足以讓他舒舒服服過好幾年。可是他決定藉此增加他的財富,不是正正當當去賺,而是靠賭博,他在一夜之間輸個精光,就在你的俱樂部,柯先生。”

  他漠然地聳聳肩。“司空見慣。”

  “可是對他還不夠,”莎莎說。

  “他繼續賭,深信下一把可以還本,就此賭掉他的房子、馬匹和所有的東西……成為綠林角的恥辱。”

  “這讓我納悶是什麼驅策他變成這樣。我問過他,他說他控制不住,他說得聲淚俱下,這件事讓我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些被撲克牌和骰子毀掉的生命,賭桌上一夜賭掉的財富可以有比落入你口袋以外,更高貴的用途。”

  她感覺他嘲諷地笑了。

  “我同意,裴小姐。可是一本無用的書阻止不了人的賭性,你寫的東西只會讓他們更是那麼做。”

  “那不是真的。”

  “《梅娜妲》阻止任何人嫖妓嗎?”

  “我相信那使大眾以一種更同情的眼光來看待妓女——”

  “妓女就是為錢出賣身體,”他直率地說。

  “人們也總是用錢去賭。你可以出版你的書,看它有多少效用,是不是可以讓人正直守禮,死人放屁還比較快。”

  莎莎脹紅臉。“看到一個男人破產的走出你的俱樂部,沒有錢、沒有希望、沒有未來,你不會良心不安嗎?不會覺得有某些責任嗎?”

  “沒有人用槍逼他們進來,他們為賭而來,我只是供應他們所需的,同時因此而發財,即使我不做,別人也會做。”

  “那真是最最自私、殘酷的說辭。”

  “我在貧民窟出生,裴小姐,被拋棄在路邊;妓女撿去撫養。喝的是琴酒和牛奶,你見過那些骯髒的小雜種、扒手、乞丐和老千……我曾是其中之一。”

  “我看著那些豪華的馬車轆轆經過街道,隔著客棧窗戶,瞪著那些肥胖的老紳士又吃又喝,我察覺到貧民窟以外還有一個世界,就發誓無論如何——不計一切——要沾上邊,這就是我所在乎的。”他笑了。

  “而你卻認為我該關心某些衣著矯飾的年輕人,在我的俱樂部揮霍財富?”

  莎莎的心怦怦跳,她從不曾和男人單獨置身在黑暗之中,她想逃——每一分本能都警告她有危險,可是在最深處卻有一絲難以想像的迷戀……彷佛她是站在一個禁忌世界的門口。

  “在我看來,”她說。

  “你利用可憐的出身當權宜的藉口來……來拋棄我們這些人必須遵守的倫理。”

  “倫理,”他嗤之以鼻。

  “我找不出一個人——無論是貧是富——不會為了恰當的價錢而拋棄它們。”

  “我就不會。”她堅定地說。

  瑞克陷入沈默,敏銳的察覺這個嬌小的女人靠得很近,裹在高領而合宜的衣著裏,她身上有漿和肥皂香,一如他不幸遇見過的其他老處女……那些貴族子女的女家庭教師,陪伴高不可攀的少女的老姑婆,還有那些喜歡書勝過喜歡男人的女學究。

  可是她和其餘那些人有所不同,昨夜她開槍射中一個男人,為了他。他的眉毛糾在一起,直到傷口又在隱隱作痛。

  “我想現在離開。”她說。

  “還不行。”

  “伍斯先生會找我。”

  “我和你還沒說完。”

  “一定要在這裏嗎?”

  “地點隨我高興,我有你要的東西,裴小姐——那就是參觀俱樂部的許可,所以你要提供什麼作回報呢?”

  “我想不出來。”

  “我不會白白的給。”

  “你要我提供什麼?”

  “你是作家,裴小姐,”他嘲弄地說。“用用你的想像力。”

  莎莎咬著唇小心地考慮。“如果你真的相信你剛剛說的那席話,”她慢慢地說。

  “那我的小說出版,有助於增加你的收益……所以讓我在這裏做研究是符合你的利益,如果你的理論正確。”

  他笑得露出白牙。“我喜歡。”

  “那……你允許了?”

  他拖了好半晌才回答。“好吧!”

  她鬆了一口氣。“謝謝你,你和你的俱樂部是無可比擬的資料來源,我保證會努力不惹人嫌。”

  “你不會的。”他更正。“否則就離開。”

  密門被推開來,使他們倆都嚇了一跳,伍斯站在外面。

  “柯先生?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起來走動。”

  “顯然是沒料到,”瑞克陰沈地說,雙手放開莎莎。

  “沒有我允許就帶人參觀?近來你可真是該死的自信,伍斯!”

  “是我的錯,”莎莎企圖保護總管。“我——我堅持,都怪我。”

  瑞克歪了歪嘴巴。“沒有人可以強迫伍斯做任何事情,小老鼠,除了我。”

  聽見莎莎的聲音,伍斯焦躁地望向她的方向。 

  “裴小姐,你沒事吧?”

  瑞克把莎莎推到明亮的光線之下。 

  “你的寶貝小說家,我們剛剛討論了一下。”

  莎莎隔著眼鏡瞪著剛剛捉她的人,他似乎比昨晚更巨大、更壓迫人。

  柯先生穿著鐵灰色長褲,雪白的襯衫更加強調他的黝黑,深色的背心上沒有口袋,緊貼著他瘦削的腰,沒有一絲縐紋。在村裏,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衣著,甚至在全綠林角的驕傲——金比利——身上。

  即使衣著昂貴,但是沒有人會誤把柯瑞克當成紳士,再加上他臉上的縫痕,更顯得粗獷,他那對綠色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她,他是個強壯有力的男人,衣冠楚楚、十足自信,絕不隱藏他對生命中上好事物的欲望。

  “我沒打算帶裴小姐參觀密道。”伍斯評論道,眉毛揚得老高,然後他轉向莎莎。

  “不過現在你既然知道了,我就可以告訴你,俱樂部佈滿密道和眼孔,可以觀察大廳的活動。”

  莎莎疑問地斜睨柯先生,他輕而易舉就看穿了她的思想。

  “這裏沒有任何事能逃出我的眼睛,”瑞克說道。“對會員和對我而言,這樣比較安全。”

  “真的?”她呢喃,她的語氣當中只有一絲絲的懷疑,但仍逃不過他的注意。

  “你或許會覺得某些密道很有用,”他流暢地說。

  “畢竟你不被容許接近任何賓客。”

  “可是柯先生——”

  “如果你要留在這裏,就得遵守我的規定,不可以和賓客講話、不可以干涉賭桌的事。”他望向她的手提袋,裏面鼓得好可疑。

  “還帶著槍嗎?”他問,悠閒而覺得有趣。

  “我努力為各種情況作準備。”

  “呃,”瑞克嘲弄著。“下次這裏有麻煩,我知道可以找誰。”

  莎莎默然不語,不自覺地伸手抓住他剛剛扣住的手臂,她的手輕輕地移動,彷佛要揉掉記憶。

  原來他的碰觸令她嫌惡,瑞克心想,陰沈地笑了。如果她知道這雙手所犯過的罪,她一輩子都不會覺得乾淨。

  伍斯清清喉嚨。“好了,裴小姐,我們該繼續參觀了嗎?”J

  莎莎點點頭,回頭望向漆黑的密道。“我想看看它通往哪裡。”

  瑞克笑容勉強地看著他們走進密道,他喚住總管。“盯住她,別讓她對任何人開槍。”

  伍斯的回答很含糊。“是的,柯先生。”

  瑞克關上夾門,它合得毫無縫隙,他的頭暈了一下,他只能停住腳步,穩住自己,他瘀傷的肋骨又開始疼了。

  他緩緩地走回公寓,回他那豪華的臥房,床頭板和床柱都雕刻著各式各樣的動物,還厚厚地鍍了金,映著天鵝絨床罩閃閃發光,雖然瑞克知道這樣的佈置沒品味,可是他不在乎。

  “國王睡的床”,他這麼告訴木匠,而這種豪華的設計正符合他的目的,孩童時代,他有太多的夜晚蜷縮在門口、在木頭樓梯底下,夢想著有一天能睡在自己的床上。

  現在他建造了一座宮殿……卻發現睡在黃金和天鵝絨裏上千個夜晚,也無法抹去那種失落感和困乏。他仍然渴望某種無以名狀的東西,那與上好的床單和奢華無關。

  他閉上眼睛,淺睡了,飄進煩惱的夢境,夢裏充滿貝嬌雲和她的金髮,她白皙的腳浸在血泊裏……

  他突然知道房裏不只自己一個人,驚喘一聲,猛地醒了過來,神經末梢警戒地咻咻作響,床邊有個女人,他綠色的眼睛看見她,頭又倒回枕頭上。

  “天哪,是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28:54

第四章

  雷莉莉傾身望著他,黝黑的眼睛充滿關心。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受了傷?”

  “沒那麼嚴重。”

  雖然一臉的懊惱,他仍然接納她所給予的關心。她的輕笑聲、她指尖輕觸他傷口等等,他們是那種友善、偶爾鬥鬥嘴的朋友關係。兩人很少單獨見面,因為莉莉的丈夫——伍佛頓伯爵——個性善妒。

  “你最好快離開,以免老雷發現我們在一起,”瑞克咕噥。

  “今天我可沒有決鬥的情緒。”

  莉莉咧著嘴笑,坐回她的椅子裏,“亞力信任我,”她有力地說。

  “再者,他知道我太忙於照顧孩子們,沒時間找婚外情。”她的笑容消失。

  “伍斯今早送信給我,說你受了傷,以他措辭保守的習慣,我擔心得幾乎發瘋,可能是擦傷或致命傷,都有可能,所以我必須親自來看看。噢,你可憐的臉!”

  她的表情一硬,充滿怒氣。“是誰這樣對你?”

  “我賭的是貝夫人。”

  “貝嬌雲?”莉莉睜大眼睛,衝動地說。 

  “為什麼?瑞克,告訴我,你沒和她有戀情,告訴我你不像其他那些可憐、發情的傻瓜,被那虛假的金髮,噘著的唇,和晃動的胸脯所誘惑,直直跌入她貪婪的掌握。不,別說了,我看得出來,你又是另一個心甘情願的受害者,”她皺著眉,尖酸地說。

  “那全寫在你臉上,看得一清二楚。”

  她敢說得如此直截了當,唯一的原因是他們那親密、持久的友誼,但即使如此,她也是踏在危險邊緣,逼近那條界線。

  瑞克朝她丟枕頭,有如他們是一對吵嘴的兄弟。 

  “滾出去,你這個冷血的女人——”

  她低頭避開枕頭。“你明知道我輕視她,怎能和她有關係?”

  他的嘴彎成一抹嘲諷的笑容。“你在嫉妒。”

  莉莉氣極敗壞地歎口氣。“我們遠超過那些了,你也知道的,我愛我丈夫,完全的屬於他--他也是你最近似朋友的人,我的兩個小孩都叫你叔叔——”

  “一切都很溫馨。”他揶揄。

  “你和我之間從來沒什麼。多年前,我向你求助,你卻把我推入亞力懷裏,為此,我十分衷心的感謝你,瑞克。”

  “你是應該謝我。”

  他們之間的緊張突然化開了,兩人相視一笑。

  “你對女人的品味真是糟透了!”莉莉輕聲說,撿起枕頭放在他腦袋後面。

  瑞克眯起眼睛瞅著她。“你這種照顧的風格會害死男人。”他輕輕地摸摸縫痕,臉上開始有拉緊的感覺。

  雖然沒有大聲承認,瑞克知道莉莉是對的,她是唯一和他有交情的良家婦女。以前他用自己的方式愛著莉莉,可是還不夠他甘冒他永遠不會準備好面對的風險——不適合當個丈夫或父親。

  對於“家庭”這個字眼,他只有最最模糊的瞭解:永恆、責任、承諾。莉莉需要的那些東西……從來不是他世界的一部分,他唯一能確定的是他所累積起來的物質的富有,如果天堂裏有一塊地方是可以用金錢購買,他會拐進這個搜購永恆的市場。

  他定定地注視莉莉,表情內斂封閉,她那黝黑的吉普賽人似的鬈髮編成髮辮,優雅的衣著裹住她苗條的身材,沒有人會猜得出她曾經是個被遺棄的人,一如瑞克一般,這正是他們之間的結合力,是他們分享秘密和回憶的基礎。

  但是結婚以後,莉莉終於被容許進入瑞克只能從邊緣觀看的特權社會,那些貴族爵士很少會邀請瑞克到訪他們的宅邸,可是他們那流著藍色血液的妻子們,倒是十分熱切地邀他上床。對瑞克而言,這倒是一種愉快的報復形式,即使這會激怒莉莉。

  “告訴我貝嬌雲的事。”她催促。

  “一周前我和她分手,”想到她的咆哮和怒火,瑞克笑得很無奈。

  “她不接受,我猜是她雇了一對混混來扳平一分。” 

  “你怎麼知道不是別人?例如艾奇納,他一直玩卑劣的手段——”

  “不,昨晚那兩個混蛋直接攻擊我的臉,”他可憐兮兮地坐直身體,摸摸那一排縫線。

  “這是女人報復的烙印。”

  “你是說,如果嬌雲不能擁有你,她會確使別人不能要你嗎?”莉莉一臉駭然。

  “噁心、邪惡——而且那種女人正是如此。你為什麼和她牽扯在一起?你的生活變得這麼枯燥乏味,就是擋不住她驕傲的魔力?”

  “是的。”瑞克嗤之以鼻。

  “這麼多年來,我看著你跳過一張又一張的床,她們越迷人,越俗不可耐,你就越想要……為什麼?只是要向世人證明,你可以擁有最好的、最難到手的女性。你這種男人把女人看成是戰利品,而這令我生氣!”

  “從現在開始,我只擁抱那些平庸、沒人想要的。這樣你高興了嗎?”

  莉莉的手抓住他的手,他想甩卻甩不掉。“我來告訴你,是什麼會讓我高興,”她急切地說。

  “看到你如此憤世嫉俗、厭倦生活,實在令我心碎。我要你找個女人,瑞克,一個沒有瓜葛牽絆的好女人--不是你通常要的那種種放蕩世故的貴族。我沒建議婚姻,因為你對這個主意避之唯恐不及,可是至少找個情婦,給你的生活一些寧靜!”

  他付之一笑。“那不是男人找女人的原因!”

  “不是嗎?我可以挑出五、六個男人,他們的情婦遠比太太平庸、更文靜,一個情婦的價值是在於她所提供的陪伴的品質,而不是她在床上那些放蕩的把戲。”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多?”

  莉莉聳聳肩。“在狩獵時,我聽過朋友在聊天,在俱樂部裏也有,大部分的時候,他們都忘了我在場。”  

  “多年前,老雷就該阻止你打獵。”

  “亞力以我的狩獵為傲,”她傲然地說。“別想改變話題,你需要一個情婦,瑞克。”

  他笑了,蓄意露出他努力矯正的濃重口音。“我已經消受過很多了,小可愛。”

  她蹙眉。“我說情婦,不是你慣常交往的蕩婦,我建議你找個可以當朋友同伴的人,你沒想過和同一個女人度過每一夜嗎?哦,別扮鬼臉!我想你該從鄉下找個年輕的好寡婦,或是一位能感謝你保護、寂寞的老處女,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列張名單——”

  “我要自己挑我的女人,”他冷冷地說。“天曉得你會替我挑到哪一種老太婆。”

  “我挑任何人都比貝嬌雲好,”她放開他的手,歎了一口氣。“我最好離開,再留下來會妨害我的名聲,尤其是考慮到你對有夫之婦的著迷。”

  “我沒叫你來。”瑞克反駁,可是當她起身時,他又抓住她的手,吻了一下手背。

  “你會依我嗎?”莉莉訴求地問,捏捏他的手指。

  “我會考慮。”他的語氣太柔順,莉莉一聽就知道他騙人。 

  然而她仍微笑地撫平他的黑髮。“那好多了,有一天你會感謝我深謀遠慮的勸告。”

  她走向門口又停下來詢問道:“瑞克……下午我上來之前,瞥見一位極不尋常的人,她跟著員工四處走,問了一堆問題,又一一作筆記。”

  瑞克背靠著枕頭。“她是一個小說家。”

  “真的?有出版品嗎?”

  “她寫過《梅娜妲》。”

  “那個S.R.裴?”莉莉驚訝地笑了,又走回來。

  “著名的隱居者?你怎麼會帶她來的?”

  “昨晚是她送我來這裏,之前還先拯救我免於被砍殺。”

  莉莉目瞪口呆。“你在說笑話。”

  她的訝異令他哈哈大笑。“掏出一把槍,射殺其中之一。”

  那一刻岑寂下來,然後莉莉開始仰頭大笑。“你一定要介紹我們認識,”她哀求。

  “只要她同意參加我的晚會,或至少是沙龍的討論,那該多好,你一定要幫我說服她接受我的邀請。”

  “只要告訴她,你是無法無天的莉莉,她來這裹是作小說的研究。”

  “真有趣,”莉莉忙碌地走來走去。

  “一個以妓女為小說題材的女作家,在貧民區射殺歹徒,出入賭博俱樂部,而且她無疑會盡全力去挖掘你黑暗的秘密。我想,我們一定會是好朋友。她長得如何?老還是年輕,友善還是害羞?”

  瑞克聳聳肩。“她大約比你年輕十歲左右,文靜、古板……”

  他頓住,想起莎莎看人的那種拘謹的方式,當她察覺和他站得很近時,那種倉皇倒退的反應。

  “對男人很害羞。”他補充一句。

  向來和異性處得很好的莉莉,搖了搖頭。“我不明白,男人根本就是直率、頭腦簡單的動物。”

  “裴小姐來自鄉下一個叫做綠林角的村莊,她對男人和大城市一無所知,還在倫敦最糟的貧民區遊蕩,對她而言,用‘請’和‘謝謝你’,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根本沒想到有人會搶劫或強暴她……原因是那樣不禮貌。”

  “你知道我為什麼允許她在俱樂部裏問東問西?因為如果不然,她會走遍城裏每一間賭館,和小偷、謀殺犯稱兄道弟!”

  他開始專注在這個話題上,不再有剛剛的淡漠。

  “她幾乎訂了婚。天曉得是哪種男人竟然容許她獨自穿梭在倫敦,除非他的目的就是要甩掉她!那個該死的白癡!我想告訴他,女人拿把槍在城裏遊蕩,會有怎樣的後果——”

  “瑞克,”她臉上有一抹怪異的笑容。“你的腔調又跑出來了。”

  他突兀地閉上嘴巴。

  “這種狀況只有發生在——”莉莉呢喃。“某件事令你很生氣或很興奮的時候!”

  “我從不生氣。”

  “噢,當然。”她走回去,斜著眼看他。

  瑞克不喜歡她的表情,那是女人自以為知道蠢男人不知道的事情時,那種洋洋得意的表情。

  “我以為你要走了。”

  “是啊,可是你開始發表有關裴小姐的演說。她對你看法如何?是不是對於你那可怕的過去感到震驚呢?”

  “她不是震驚,是狂喜。”

  “我猜你一定盡全力來激怒她。”

  “她喜歡,還說我是消息來源。”

  “呃,你還有更難聽的稱呼呢!尤其是我取的。”

  莉莉不悅地瞪著他受傷的臉。“如果她能看見你以前那英俊的樣子,該有多好。要過多久才能拆掉那些縫線?”

  “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他直截了當地說。

  “是我該告訴你實話的時候——瑞克,你所喜歡的類型,我向來不覺得好。”

  瑞克有趣地扭著嘴唇。“和她上床就像玩孩子遊戲,她會躺在那裏,一味的做筆記,她……”他頓住,心中閃過一幕影像……

  蒼白赤裸的裴莎莎躺在他身下,雙臂溫柔地纏住他的脖子,柔柔的呼吸吹過他的皮膚。

  這一幕深深挑動他的心。他皺著眉,強迫自己專注於莉莉在說的話上面。

  “……那總勝過你和貝嬌雲的關係!這段插曲如果沒有就此毀了你的容,算你幸運,呃,我要讓嬌雲後悔,記住我的話--”

  “莉莉,”他的語氣使她立即住口。“別管這件事,你不可以去找嬌雲。”

  瑞克那突如其來的冷漠使莉莉不甚自在,他那種眼神,是在兩個即將決鬥的男人臉上出現過,也是那種押上一切籌碼的賭徒的眼神,贏的通常就是這種似乎毫不在乎的人,這種無情冷漠令她既敬佩又害怕。

  “可是瑞克,”她反對。“你不能放過嬌雲,她必須付出代價——”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

  瑞克從來不讓任何人處理他的債務,他會用自己的方法、自己的時間表來面對貝嬌雲,至於目前,他決定按兵不動。

  莉莉咬著唇點點頭,想要再多說一些,但又知道一旦刺激到他的危險,他可以容許她友善的揶揄和催促,但只到某一程度,有條界線她是絕不敢跨越。

  “好吧!”她呢喃。

  瑞克看著她好半晌,退讓了一下。“吻我一下吧!”

  她順從地啄了一下,微微一笑。“快些來看我們,孩子們一定會對你的縫線很著迷,尤其是傑米。”

  他嘲諷地行了個禮。“我會告訴他們,是強盜攻擊的。”

  “瑞克,”她懊悔地說。“原諒我的干預,只是我太關心你,你從小過著艱困的日子,你遭受的恐怖,是我們大多數人所不能瞭解的。”

  “那都過去了,”他咧嘴一笑,恢復他慣有的吹噓。“現在我可是全國最富有的人之一。”

  “是的,你的錢多得一輩子花不完,可是它沒有帶來你所期望的,對嗎?”

  瑞克的笑臉消失不見,他從來不曾向她承認過心中那股無以名狀的饑渴,那種他不知如何填補的空虛,她是怎麼猜到的?

  莉莉目睹他岩石般的沈默,歎了一口氣。

  “唉,瑞克。”她靜靜地離去,瑞克則目送她的背影。

  其後那幾天,莎莎自由地出入俱樂部,只需避開賭客經常出入的主要房間,她興高采烈地記了許多筆記,足以詳細地描述紳士們的俱樂部。

  每天早上她都坐在廚房裏,柯先生的員工忙碌地進進出出,進食和社交。員工們十分樂意接納莎莎加入他們的活動和交談,更愛看她記下他們所說的話。不久莎莎就對他們極感興趣,尤其是那些娼妓,她們對來訪的紳士們極有洞察力,尤其是柯先生。

  莎莎最喜歡黛比生動活潑的閒談,雖然兩人在個性脾氣上大不相同,外觀卻有驚人的相似處,身材高度相當,都有褐色的秀髮和藍色的眼睛。

  “你們每晚要伺候多少客人?”幾個女孩圍在莎莎桌子邊,她正經八百地問道。

  “看我們高興,有時候我們讓他們在紙牌間小嘗一下,然後——”

  “嘗?”莎莎迷惑地重複,姑娘們見狀個個放聲大笑!

  “就是一些摸摸弄弄。”金髮嬌小的蘭蘭解釋。“如果他們對物品滿意,管理員會帶他們上樓。”

  “不過柯先生從來不加入,”黛比說道。“他從來沒找我們上床。”

  “他都是找那些貴族女人,”蘭蘭煞有介事地評論。“例如伯爵夫人和公爵夫人。”

  莎莎覺得臉上的紅潮簡直發燙,她越瞭解他,就越覺得他是個謎,真正的本質全都隱藏在一面光滑、硬如鑽石的面具之下,根本是個一流的雜耍演員,不只提供墮落的娛樂來滿足所謂的上流社會,同時也滿足花街柳巷女子的陰暗世界。

  他對上流階層的顧客向來是有禮得過度,早已超過禮貌的門檻,變成巧妙的諷刺,莎莎十分確定,他真正尊敬的只有少數幾位,因為他熟悉大多數人最黑暗的秘密。透過獨有的間諜和打探的網路,他知道那些人的情人、他們遺囑的內容,甚至包括他們兒子在伊頓(譯注:英國著名的公立學校)的成績,以及他們未來可能繼承的遺產內容。 

  只要瑞克在場,那些貴族、高官、將軍、外交官都會有些不自在,當瑞克說了什麼笑話,他們笑得似乎太愉快了,當他有所建議,隨之而來的是乾脆俐落的接納,顯然沒有人敢冒惹惱他的風險。

  一如相遇的第一夜瑞克所說的,他從來不生氣。莎莎已經觀察到,他的情緒可以從冰冷的沈默變成尖刻的譏諷。但是從來不曾大吼大叫,或失去自製過。

  他實在是個神秘人物;傲慢、自我嘲諷、善於社交,又十分注重隱私,在他最適意的笑容底下,一直有一抹苦澀的陰影留存。

  黛比的聲音把莎莎拉出冥想。

  “他不碰比男爵夫人低的階級,”莎莎的好奇令她放聲大笑。

  “你應該看看她們來參加會員大舞會的時候,那些出身高貴的母狗,根本是對我們的柯先生垂涎。為什麼不呢?他是個強壯的好男人,不像她們那軟趴趴的懶丈夫,只關心打牌和酒精遠勝過女人。”她神秘的壓低聲音。

  “他的身材壯得像頭公牛,尤其是在重要部位。”

  “你怎麼知道?”蘭蘭狐疑地問。

  “我和費夫人的女僕貝蒂是朋友,”黛比洋洋得意地回答。

  “她曾經湊巧碰見他們兩個人在大白天辦事,當時費爵爺不在家。”

  莎莎手上的鉛筆掉到地上,她低頭去撿,只覺得脈搏加快,漠不在意的聆聽她們討論陌生人是一回事,可是以後教她如何再面對柯先生?她羞愧又著迷地抬起身來。

  “沒聽說過!”一位姑娘驚呼。“他們後來怎樣?”

  “費夫人大發脾氣,柯先生則哈哈大笑,只叫她關上門。”

  妓女們高興地格格笑。

  “還有呢,”黛比說下去。“你們可以從男人的鼻子來判斷他的尺寸--柯先生有個長長的高鼻子。”

  “才不是鼻子,”蘭蘭輕蔑地說。“是他們腳的大小。”

  除了莎莎,她們全加入熱烈的討論,直到黛比靈光一閃,轉頭注視莎莎。

  “我有個計畫,裴小姐--明天你何不把梅娜妲帶來見柯先生?他們將是絕配。”

  其他姑娘欣然同意。“對極了,她一定可以融化他的心!”

  “對,對!”

  “她會把柯先生繞在她小指頭上!”

  連在偷聽的大廚師拉巴先生,也衝動地加入。

  “為了梅娜妲那樣的美女,我會做最好的法國菜,讓她讚不絕口!”

  莎莎歉然地微笑,愛莫能助地聳聳肩膀。“恐怕不行,沒有梅娜妲這個人……她……她只是小說中虛構的人物。”

  所有的人突然噤聲,全都一臉迷惑地瞪視她,連擦盤子的小廝也不例外。

  莎莎企圖作進一步的解釋。“我經過研究和討論,創造出梅娜坦這個人;她組合了好幾個女人的特質,那些——”

  “我聽說梅娜妲已經進了修道院。”蘭蘭打岔,黛比則搖頭以對。

  “不,她找個有錢人當保護者,前幾天,我的朋友還在街上遇見她。”

  “她的打扮如何?”一個女孩熱切地問。

  黛比的形容又引起大家熱烈的討論,莎莎則在沉思有關柯先生以及他和費夫人的戀情,她不知道愛情是否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是個複雜的男人,完全徘徊在受尊敬的邊緣,和那些暗地輕視他出身平凡的貴族們的妻子暗中來往,無疑能滿足他的平衡感,當他計算夜裏的收穫,數算那些自以為優越的年輕貴族所貢獻出來的遺產時,必定難以壓抑他志得意滿的笑容。

  他為自己創造出一個何等奇怪的世界?高貴的顧客、守更人、鴇母、市井頑童等,全和他有交情,這樣的男人實在難以歸類。

  莎莎花了好長的時間想著他,心中充滿對他的各種問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29:14

第五章

  莎莎停筆,拿了一塊拉巴先生特地為她準備的精緻糕點,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味道好極了,她伸手擦掉桌上的糖粉,繼續振筆疾書。

  此刻她是使用柯先生的私人房間,用他的大桃花心木書桌,她吃完最後一口蛋糕,書桌一角的檔勾起她的注意。她不自覺地伸手去拿,隨即又責備自己不該侵犯柯先生的隱私。

  她再次低頭書寫,小心翼翼地用筆去沾墨水,可是她卻約束不住自己的思緒,懶懶的想著那檔一端露出的紙條內容。

  莎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筆,渴望地瞪著那張紙條,心中的良知和好奇心激烈交戰,最後不幸是後者戰勝,她迅速拉出那迭紙條。

  第一張紙隨意的列了好幾項工作,最上方是伍斯的名字:

  伍斯:

  換掉2方和4方的地談。

  不准花爵士和李爵士簽張,直到他們還清所有的借捆。

  叫阿吉長長新來的白南地……

  看著這張費力寫成的紙條,莎莎滿心同情。柯先生的錯別字令人不忍卒睹,可是算術卻毫無錯誤。有幾次的機會,她見識過他心算的乘除速度快得驚人,輕易算出睹注的勝算和機率。

  他可以看著牌局的進行,暗自計算出了幾張牌,精確的預算出贏家手中的牌,他也可以瞥一眼帳冊很快就加出數位總和,不必用筆。

  他還有其他非凡的天賦——看穿人心裏的念頭。

  他可以正確的察覺出隱藏得很好的弱點,隨意幾句就說中核心,他銳利的眼神注意別人表情的細節、語氣……這些都令莎莎驚奇,他和自己一樣善於觀察,同時也覺得他和世界有一段距離,至少,他倆有這一點相同。

  她拾起第二張紙條,筆跡相當女性化,而且很花俏,其中那怪異突兀的內容令她脊骨發涼。

  現在我在你臉上的標記,眾人都看得見,

  如果你敢,就來報復吧,

  我仍然要你。

  “噢,天哪!”莎莎瞪著那蓄意潦草的縮寫字,喃喃自語。

  她毫不懷疑“標記”是指柯先生臉上的那一刀,什麼樣的女人會付錢叫人去毀男人的容?柯先生怎會找上這樣的女人?

  莎莎慢條斯理的將信放在原處,不想再看了,或許這位“J”對柯先生有某種扭曲的愛情,間雜著恨,或柯先生對她亦然。

  向來認為愛是一種溫柔怡人情感的莎莎,很難瞭解對其他人而言,它有時候會變得黑暗、原始、貪婪。

  “實在有很多事我不明白。”

  她咕噥地摘下眼鏡,揉揉眼睛。對於她的“情緒”……比利向來措手無策,他覺得人實在沒理由對綠林角之外的任何事感興趣,所以她早已學會隱藏自己偶有的挫折感,否則他又會訓她一頓。

  門口有一個冷靜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你在我的公寓做什麼?”

  莎莎轉過身,一臉脹得通紅,柯瑞克就站在門口,表情嚴厲可怕。

  “對不起,”她眼神哀求。

  “通常我是在伍斯先生的寫字臺工作,可是今天他叫我使用你的書桌,因為你不在,而他需要——”

  “你可以用其他房間。”

  “是的,但是那些都不夠隱密,而我的工作不能分心,還……我現在就離開。”

  “不必了。”

  他向她走過來,身材強壯高大,動作即有貓般的優雅,莎莎低頭盯著書桌。由眼角看見柯先生輕觸她放在一邊的眼鏡。

  “你有多少副這個東西?”他問,把眼鏡推到桌子旁邊。

  “只有兩副。”

  “你把它們到處放。書架上、桌上、畫框邊緣,你常常忘了拿。”

  莎莎拿起眼鏡戴上。“我似乎很健忘。”她承認。 

  “這真煩人,因為我一旦對什麼感興趣,就會忘了它們。”

  瑞克的目光栘向整齊排列的句子。“這是什麼?”他故意傾身過去,雙手搭在桌上。

  莎莎大吃一驚,向後縮進椅子裏,他的手臂則在她身體兩側,形成籠子。

  “我——我在描述貧民區。”

  她那故作隨意的語氣令瑞克發噱,他完全明白自己的靠近困擾到她,他決定延長她的折磨,故意更加挨近,瞥過她上身迷人的豐滿和頸部那雪白的肌膚,當他大聲念出筆記上的句子時,下巴幾乎觸及她的蕾絲女帽。

  “城……裏的街道……似乎……呃……”他頓住,盯著那個艱難的字。

  “有惡兆的,”莎莎自動用指尖指著那個字。

  “是指鬼魂縈繞……邪惡不吉祥。”她扶了扶溜下來的眼鏡。 

  “這樣來形容貧民區似乎很合適。”

  “我可以形容得更好,”他直接地說。“那裏又黑又臭。”

  “那倒是真的。”莎莎冒險扭頭一瞥,他近得足以讓她看見他下巴的胡渣。而他上好的衣著和怡人的麝香味,卻無法掩住那種向表面滲出來的氣勢,他太粗獷、太男性化,金比利一定看不起他。

  “他只不過是個粗鄙的無賴!”比利會這麼說。“一個穿著紳士衣著的莽夫!”

  柯先生似乎看穿她的念頭。“你那個在村裏的年輕人……紀……”

  “金。”

  “他為什麼讓你獨自來倫敦?”

  “我不是一個人,我和葛氏夫婦同住,他們相當受人尊敬——”

  “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瑞克簡潔地說,轉而面對她,半坐在桌沿。

  “你花那麼多時間和賭徒、妓女、罪犯在一起,你應該留在村裏比較安全。”

  “金先生也不太高興,”莎莎承認。“事實上,我們有過爭執,但是我很堅持。”

  “你有沒有告訴他,你在倫敦做的事?”

  “他知道我的研究——”

  “我不是談研究,”他喃喃道。“你要不要告訴他你殺了人?”

  莎莎愧疚的臉色發白,每當想起那一夜,她就覺得有些反胃,她避開他刺穿人的眼神。

  “我不認為有必要告訴他。”

  “哦,是沒有,現在我明白你是那種妻子,在可憐的傻蛋背後做些他不贊同的事,——”

  “不是那樣的,”

  “正是如此!”

  “比利信任我。”

  “換作我是他,我不信任,”他辛辣地說。

  “我會天天和你在一起——不,我會用鐵鏈煉住你——否則你會跑到暗巷,找殺人犯、鴇母作研究!”

  她雙臂抱胸,反叛地抿緊雙唇盯著他。“你不必對我大吼,柯先生。”

  “我沒……”瑞克陷入沈默。

  他是在大吼,這是前所未有的事,他驚奇地揉揉下巴,瞪著她,她也像只詢問的小夜梟似的回瞪他,她那無懼的態度更加刺激他。難道沒有任何人瞭解她多需要人照顧嗎?根本就不該讓她獨自在倫敦街頭遊蕩,天哪,她更不該單獨和他在這裏,從剛剛到現在,他可以淩辱她十次之多。

  當他繼續凝視她時,察覺到在那荷葉邊和眼鏡底下,是個吸引人的女性,如果不作老處女的打扮,她應該會很美。他抬起手,指尖拂過她帽檐上的蕾絲。

  “你為什麼一直戴著這東西?”

  莎莎愕然地張開嘴巴。“固定頭髮。”

  他繼續捏弄帽檐的蕾絲,室內似乎充滿一種奇特的緊張。

  “拿掉它。”  。

  那一刹那,莎莎幾乎喘不過氣,他綠色的眸子強烈地盯住她,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她,讓她既熱又冷,而且緊張得無以復加。

  她從椅子上跳起來,倒退好幾步。 

  “恐怕我沒時間陪你,柯先生,我的工作告一段落,必須走了,晚安。”

  她逃出房間,聯手提袋都拋下。瑞克看著小手提袋,等她回來,過了一分鐘,他知道她會以後再來,以免再面對他。

  他拾起袋子,乾脆坐在桌上,一腳晃呀晃的,拉開袋口的絲繩,看看有什麼。幾張筆記紙……小手冊和鉛筆……手槍,傑克狡黠地笑,搜得更深,找到幾枚錢幣和一條手帕,他抽出那折迭整齊的亞麻布手帕,貼在臉上,尋找香水或花香味,但都沒有。

  袋子底還有另一副眼鏡,瑞克細細地打量那圓圓的鏡片、高雅的鏡框、弧型的架子,他隔著鏡片閱讀她的字,然後他把眼鏡折迭起來,放進外套口袋,束上手提袋,等到莎莎發現眼鏡不見了,會假設是丟在某個地方忘了拿。

  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偷竊,可是他必須擁有它們。因為他想擁有一件屬於她的東西。

  瑞克將手提袋放會桌上,雙手插進口袋,開始漫無目的地走著,他想到昨天伍斯對裴莎莎的讚美,連極有魅力的羅莉莉,也不曾令這位總管如此懾服。

  “她是個很有氣質的淑女,”伍斯反駁瑞克的諷刺。

  “裴小姐和藹有禮貌地對待每一個人,甚至是姑娘們,在她夜晚離開俱樂部之前,總是自願為不識字的員工代筆寫信,好向他們的家人問安。”

  “當她看見蘭蘭的衣裳需要縫補,還找了針線,跪在地上為她縫裙擺,昨天還有個女僕告訴我,她不小心把一迭床單掉在地上,裴小姐還幫她收拾——”

  “或許我該雇用她。”瑞克嘲諷地打岔。

  “裴小姐是走進本俱樂部以來,最溫柔、最寬容的女性,而且我或許該藉此機會告訴你,先生,員工們在抱怨。”

  “抱怨?”瑞克不假深思地重複。

  伍斯僵硬地點點頭。“你沒有給予她合宜的尊重。”

  瑞克大吃一驚。“究竟是誰在付薪水?”

  “是你,先生。”

  “那就告訴他們,我付出一大筆財富,不是要聽他們的意見!而且我用什麼該死的方式和他們的聖人裴小姐交談,那就看我高興!”

  “是的,先生。”伍斯不甚贊同地回答,轉身走下樓梯。

  喔,伍斯的確被她感化了,每一個人都是,瑞克從沒想到他的勢力範圍會如此溫柔而徹底地被入侵--他的員工竟是這種心甘情願的叛徒,裴莎莎神秘的魅力攫住他俱樂部的每一員,他們全都樂於取悅、配合她。

  每當她坐在伍斯的桌前工作,眾人都踮著腳尖走路,深伯令她分心他顧。

  “她在寫作。”瑞克曾聽見一位女僕尊崇地告訴另一位,仿佛這兒正舉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瑞克下巴一硬。“一位有氣質的淑女。”他大聲而嗤之以鼻地說,他曾在血統更高貴的女人身上享過歡愉,那些淑女有皇家血緣和顯赫的姓氏,好幾代享有特權和財富。

  可是伍斯說的對,瑞克私下必須承認裴莎莎是他今生僅見、唯一的真正淑女,她沒有其他人那種邪惡面、嫉妒、貪婪、情欲……她似乎超越了這些瑕疵。

  但另一方面,他察覺她有一種大膽魯莽的天性,需要有人來使她免於一頭撞進麻煩裏面,或者至少是把她拖出來,她那無用的追求者金某某,似乎不可能承擔這個任務。

  瑞克確信金某某是那種修長、有著古典式英俊,像拜倫的那一型。他的聲音當然十分有教養,膚色白皙不像瑞克這般黝黑,金某某無疑是呆板的年輕鄉紳,絕不膽大妄為,最後會變成肥胖的老紳土,嗜酒如命,而且不容人說完一整句話。

  至於他那可愛的妻子莎莎,會以溫柔的笑容容忍他的庸俗,暗自忍受挫折感,有了問題,也會試圖自行解決,不去打擾他,而她會對丈夫很忠實,只有他才看得見她披下秀髮,穿著白色薄睡衣的模樣……

  只有他知道她信任地挨著他安睡的感覺,他們會在黑暗和層層床單的隱密下燕好,眼睛閉著,動作壓抑而害臊,沒有人能喚醒裴莎莎的熱情,除去她的禁忌,揶揄地逗弄她……

  瑞克不耐地用手扒過頭髮,突兀的停在沒人的走道中間,他的行徑實在不像他自己——

  想法也不像自己,感覺似乎該預作防範某種大災難的事件,空氣中充滿白熱化的氣流,他的神經末梢似乎受到盤據,有些事將要發生……有些什麼事……他所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

  “請讓我在這裏下車。”莎莎呼喚車夫。

  車夫扶她下車,並詢問是不是要在那裏等候。

  “不,謝謝你,錫登,我從廚房進去。”

  莎莎明知道不合宜,但仍在走開時,愉快地朝車夫揮揮手,他微微地一點頭,雖然他昨天才向她解釋,一位淑女不該和雇來的人手顯得很熟稔,該和僕人保持距離。

  在莎莎看來,覺得這無妨,反正她不久即要離開倫敦,像不像淑女,根本沒關係。

  當她走進巷口,吉爾正和酒商爭執。

  “這是最好的法國白蘭地,”酒商氣憤地說。“你怎敢胡扯,說這是某種糞臭的廉價麥——”

  “注意你的言詞,”吉爾注意到莎莎的出現,迅速地朝她咧嘴一笑。“這裏有淑女在場。”

  酒商視而不見。“我不在乎是不是王后駕臨,這根本不必開瓶檢——”

  “夠了,除非我確定你沒有攙水。”

  他倆仍在爭論,莎莎逕自走向廚房入口,她正專注地聆聽兩人的爭執,根本沒在看路,突然間,一個巨大黝黑的身形移近她視線的邊緣,她驚呼一聲,撞上一位肩上扛著板條箱的高大男子。

  “噢——”

  他自動伸出手穩住她,那堅硬、強壯的肌肉似乎要壓扁她,莎莎仰起頭,望向那張黝黑的臉。

  “對不起,我沒在看——”她困惑地停住。“柯……先生?”

  瑞克彎身放下板條箱,再次聳立在她面前。“你沒事吧?”

  莎莎頷首,一開始她沒認出是他,以前他向來衣冠楚楚,鬍子刮得很乾淨,頭髮梳得很整齊,今天,他的下巴都是密密的胡渣,身上是一件針織毛衣和粗布外套,長褲和靴子都很陳舊。

  “你應該這麼操勞嗎?”她蹙眉地問。“你的傷呢?”

  “我很好。”

  瑞克發現今天早上根本不可能處理日常的事務,他心中充滿挫折感,決定到外面勞動一番,他望向吉爾——他仍和酒商吵得不可開交,然後再看看莎莎,剛剛那麼一撞,使她的白帽子歪了。

  瑞克忍不住覺得有趣。“你的帽子歪了。”他告訴她。

  “噢,我的天!”莎莎伸手將帽子向前拉。

  瑞克突然笑了。“不是那邊,來,我幫你。”

  莎莎注意到他的白牙有些參差不齊,使他的笑容有種友善的兇惡,就在這一刻,她才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女性受他吸引,他的笑有一種邪惡而不可抗拒的魅力,莎莎只能瞪著他的胸前,任他解開蕾絲帽帶,替她將帽子扶正。

  “謝謝你。”她呢喃,試著接過帽帶自己系。

  可是他不肯放開,手指反而收緊。

  莎莎迷惑地抬起頭,看見他的笑容已經不見了,他動作斷然地拉開她藏在發中的蕾絲,讓它掉下來,帽子飛向一堆泥濘當中。

  莎莎伸手摸摸鬆鬆編著的髮辮,它幾乎要散開來,栗色的髮絲襯著光線發亮。

  “柯先生,”她斥責。 

  “我發現你的行為彆扭且令人嫌,更別提——噢!”

  當他伸手摘下她的眼鏡時,她大吃一驚,變得結巴。 

  “柯先生,你——你怎敢……”她摸弄著要拿眼鏡。“我……需要它們……”

  瑞克將眼鏡舉到她伸手可及的範圍之外,凝視她沒有掩藏的五官,這就是她藏在老處女的偽裝之下的真正面貌……白皙的皮膚,嘴唇的形狀豐潤得驚人,尖尖的小鼻子,鼻樑上來有她眼鏡的凹痕。

  還有那對天藍的眼睛,純潔而迷人,上面是彎彎的眉毛。她真美!他可以幾口把她吞了,好像在吃一顆芳香的紅蘋果,他想碰她,把她帶到某個地方,將她拉到身下,在她身軀的甜蜜當中,仿佛他可以抹殺一生的罪孽,為此他感到羞傀。

  瑞克強迫肌肉放鬆下來,俯身拾起帽子。莎莎氣惱而沈默,他試著拂開蕾絲上的泥,但反而更搓上去,最後莎莎伸手抽了回去。

  “我相信這可以洗。”她乾脆地說。

  她真的很生氣,瑞克懊悔地笑了,交回眼鏡,指尖拂過她戴著手套的手,這一觸沒什麼特別,可是他的心跳卻突然增加力道,他決定施展魅力,使她回復愉快的情緒。

  “蓋住這麼美的秀髮真是可惜,裴小姐。”

  莎莎以嚴肅的蹙眉來回應他的讚美。

  “柯先生,我不急著想聽你對我外表的看法,”她揚揚手中的東西。“把我最喜歡的帽子丟進泥裏——”

  “是它掉了,”他勿匆地說。“不是我丟的,我再給你買一頂。”

  “我可沒有習慣讓紳士買衣物用品給我。”

  “對不起。”他努力裝出懊悔的模樣。

  涼風吹來,灰灰的天空落下幾滴雨,莎莎伸手擦去臉上的水珠。

  “你會著涼的。”瑞克關懷地說,扶住她斗篷下的手肘,在她甩開之前,拉她走進最近的入口,廚房的光線和暖意裹住她。

  “今天早上你有什麼計畫?”

  “我和伍斯先生吃早餐,他要為我解釋籌備今晚會員大舞會的女性贊助人委員會。”

  他的眼睛危險地發亮。“我不記得曾允許他這麼做。你為什麼要知道這裏的一切?誰做什麼、為什麼、我的員工的大小事務、我有多少錢、每天早上我先刮哪一邊的鬍子——”

  他挑釁地歎口氣,停下來,把髒帽子遞給附近的女僕。“拿去洗洗。”

  他轉向莎莎,再次握住她的手臂。“跟我來。”

  “我們要去哪裡?”

  “帶你去看他們如何佈置大廳。”

  “謝謝你,太好了!”她毫不遲疑地跟隨。 

  “我很期待今晚的舞會,在綠林角沒有可比較的。”

  “如果你想看,二樓陽臺可以看得很清楚。”

  莎莎可不這麼以為。“如果我站在角落,應該沒有人會注意——”

  “不,不可以。”

  “那我就借個面具,在樓下看得更清楚。”

  “你沒有合適的禮服,小老鼠。”

  老鼠……噢,她真討厭他給的這個綽號!可是他說的對,打量自己的衣裳,她脹紅臉,“我或許有別的。”她勇敢的說。

  瑞克嘲弄地看她一眼,沒說什麼。

  “今晚只有煙花女子會參加,各種墮落的貴族、外國人、娼妓、優伶——”

  “可是這正是我想描寫的對象!”

  “你擋不住一群放蕩的人,他們會醉醺醺的,隨時預備行動,會以為你來此只有一個原因,除非你準備加入,否則最好留在樓上安全的地方。”

  “我可以照顧自己。”

  “你不得參加今晚的舞會,裴小姐。”

  她睜大眼睛。“你禁止我出席?”

  “我是建議。”他的語氣足以令拿破崙退縮。

  他們走進中央的骰子房,莎莎暫時拋開剛剛的爭執,看得目瞪口呆,這裏的佈置奢華無比,有如一個發亮的水中王國,讓她想起兒時著迷的那個沉沒在大西洋的亞特蘭提斯島的故事。

  她徐徐地漫步,檢視那些石膏塑像、魚、蚌殼和裸著上身的美人魚,賭桌底下還有個裝滿假珠寶的百寶箱,另一扇門則被改裝成沉船的模樣,一層層藍色薄莎和銀色的網披掛在其上,彷佛這是水底下的世界,令人歎為觀止。

  “真是太特別了,”她說。“好美,好有想像力……”她徐徐轉個圈。

  “當所有的賓客來到,女士們衣著五彩繽紛,個個戴著面具……”她突然覺得好盼望,撩起一個銀網。

  “以前我從沒參加過舞會,只有鄉村舞蹈,和地方嘉年華……”

  她迷失在自己的思緒裏,忘了有個男人在場,一直看著她。

  她這一生中都是文靜、有責任感,透過其他人的經驗活著,家庭、朋友和寫作已經足以滿足她,可是現在,她很遺憾自己錯過的一切,她最大的錯不過是忘了歸還借來的書,性經驗則只有比利的親吻。

  她從來沒穿過一件低胸的禮服,或是一直跳舞到天亮,也從來沒有迷戀過,只除了比利,村裏的男人和她一起長大,從來只當她是妹妹或朋友,其他的女人喚醒的是熱情和心碎,而她只激起友誼。

  她一度落入這種情緒之中時,是投向比利,心中充滿迫切的需要,想要和某人親近,才求比利和她做愛,他拒絕了,說她不是那種在婚姻之外,可以隨便輕視對待的女人。

  “有一天我們會結婚,”他微笑地解釋。 

  “只要我母親同意,那不會太久的——在此期間,我們必須有耐心,你對我的意義遠高於一、兩個小時的肉體歡愉。”

  比利當然是對的,她很欽佩他做正確的事的決心……可是這無法紓解被拒絕的刺傷。

  回憶令她畏縮了一下,她放開銀網,轉身面對柯瑞克,他正以那種強烈、向來令她不安的眼神瞅著她。

  “怎麼了?”他輕觸她的手臂問。“你在想些什麼?”

  莎莎一動也不動,感覺他的手透過布料傳來的溫暖,他不可以站得這麼近……不可用那種眼神看她,這一生當中,她從來不曾如此敏銳地察覺到另一個人,她心中閃過一個瘋狂的認知--他即將擁她入懷。

  那一刹那,比利的影像出現,責備著她,可是如果柯先生真的大膽得……沒有人會知道,她很快就會離開,永遠不再見,返回鄉間平凡的生活。

  就讓事情發生一次吧,好讓她這一生有個特別的回憶。

  “柯先生,”她的心跳到喉嚨口。

  “或許你不介意協助我作研究,有件事可以請你幫忙,”她深深吸口氣,匆匆說下去:“住在綠林角的人,通常經驗都很有限,我當然從未遇見過像你這樣的人,也不敢期待以後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謝謝你。”他嘲弄地說。

  “因此,純粹是因為研究的興趣……擴展我的經驗等理由……我想或許你會願意……也就是說,你會考慮……”莎莎雙手握拳,強迫自己直截了當地說完。

  “你會吻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29:32

第六章

  這個引誘甜美地向他招手,瑞克簡直無法控制湧進心中的邪惡念頭,在他認識的女性當中,從來沒有人能如此影響他,在他一心一意爬出貧民區的過程當中,曾為了歡愉和利益,利用過女人,自己也被利用過,可是他所擅長的這種遊戲向來是雙方都十分瞭解,但不是莎莎。

  裴莎莎不瞭解他是那種人,也不知道應該怕他,即使今生他只做過這件好事,至少就是保護她、避開他這個人。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把住她的手腕,宛如對待一件珍貴物品一樣,她的肌膚又柔軟又脆弱,有如上好的絲綢。

  “裴小姐,”他沙啞地說。 

  “我想做的不只是親吻而已,”他看著她的睫毛蓋下來,半掩住她藍色的眼睛。 

  “我想帶你上樓,直到明天早上才放你下來,可是你……和我……”

  他搖搖頭,露出那友善、嘲諷的微笑。 

  “去找姓金的做研究吧,小老鼠。”

  他是拒絕她,莎莎的雙頰羞愧得紅通通。

  “我--我沒說要和你上床,”她緊繃地說。 

  “只求一吻,一吻又不是什麼震撼天地的要求。”

  瑞克放開她,他指尖的暖意立即從她腕間淡去。

  “對你我而言,接吻是個錯誤。”

  他明確地說,露了個半真半假的笑容,莎莎沒有回以一笑。

  面對她迷惑的神情,他突兀的轉身,大步走了開去,逕自把她拋在金光閃閃的房間中,他的身軀正開始對她的靠近產生反應,悸動的覺醒,如果再多留久一點,她所得的會遠超過她所要的。

  莎莎難以置信地目送他離去,有如他深怕走得不夠快,她的提議被對方全然的拒絕,刹那間,她的尷尬變成熊熊的怒火。他為什麼拒絕?是不是她這麼沒吸引力、這麼不討人喜歡?

  比利至少是為了尊重的理由而拒絕她的邀請,柯瑞克則沒有這樣的藉口!

  她環顧這個奢華的大廳,今晚這裏會充斥著許多衣影繽紛的社交婦女,柯先生會運用他誘人的魅力和她們跳舞、調情、糾纏不停。

  莎莎雙手環住自己,她不想隔著安全距離遠觀,今晚她想在這裏,想變成某個人,大膽得足以攫住柯瑞克本人的注意。

  在她的小說當中的人物向來行事大膽,尤其是梅娜妲更是無所畏懼,如果梅娜妲想參加今晚的舞會,她就參加,管他什麼後果。一股突來的興奮令莎莎喘不過氣來。

  “我會得到你的吻,柯先生,而你甚至不知道是我。”

  莎莎深怕自己喪失勇氣,飛身離開,然後又突兀地制止自己,慌慌張張的樣子沒有好處的,她忙碌地尋找伍斯先生,他坐在書桌前,正在處理一迭信件和收據。 

  “裴小姐,”他放下文件,微笑地說。“我聽說柯先生帶你參觀……”看見她的表情,他頓住。 

  “裴小姐,發生什麼事?你似乎很氣憤。”

  “恐怕是的,伍斯先生,我需要你的協助。”

  那一刹那,總管的表情一變,臉色一凜,看起來有些陌生。 

  “是柯先生嗎?是不是他做了什麼惹你生氣的事--”

  “噢,不,不是那樣,伍斯先生,我有必要參加今晚的舞會!”

  “舞會?”總管茫然地問,然後釋然地籲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我以為……呃,那沒關係,我保證你會有個好位置觀看--”

  “我不只想看而已,我必須在場,我需要一頂面具、一件禮服--不要太豪華,只要合適就好,你可以推薦一間店,或是裁縫在短時間內幫上忙嗎?或許我可以付錢向人借,稍後再還——”

  “裴小姐,你太緊張了,”他驚呼,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好幾下,試圖安撫她。

  “你不像自己——”

  “我還有下半輩子當我自己!”她熱烈地說。“就這一夜,我想當當別人!”

  伍斯繼續拍拍她的手,關心地看著她,眼中充滿未出口的問題,他思考好幾個方案。

  “裴小姐,”他終於說道。“你不瞭解這個舞會的性質——”  

  “是的,我瞭解。”

  “你不會安全的,那些男人無疑會侵——”

  “我知道,我可以處理一點無害的猥褻。”

  “猥褻?”他茫然地重複。“你從哪裡學到這個字眼?”

  “那不重要,重點是,我要參加今晚的舞會,不會有人知道,柯先生也不例外,我會戴著面具。”

  “裴小姐,面具不是保護,反而更危險,不過是一塊皮、緞帶和紙張,可是它引人拋下心中的禁忌,然後——”他頓了一下,用力擦擦眼鏡。莎莎猜想,他是在拖時間,想找辦法來說服她放棄。

  “我可以問是什麼導致你這突如其來的決心嗎?這和柯先生有關嗎?”

  “絕對沒有,”她說得太快了些。 

  “這純粹是為了研究的目的,我……我考慮在小說中,描寫這樣的舞會,由於我從未參加過,因此這是我唯一一次機會,可以瞭解這些人、這種氣氛——”

  “裴小姐,”他打岔。“我懷疑你的家人——或是你的未婚夫——會贊同這種行為。”

  “金先生還不是我的未婚夫,而且你說的對,他不贊同,我認識的人都不會贊同,” 莎莎輕快的笑了。

  “可是他們不會知道。”

  伍斯瞅著她良久良久,看見她的決心,不情願地歎了一口氣。

  “我猜只能叫吉爾和一個員工盯住你,可是如果柯先生起了疑心——”

  “他不會的,絕對不會發現,我會十分謹慎,有如躲避瘟疫似的躲開他,現在有關裁縫的事……你可以推薦一位嗎?”

  “是的,”伍斯呢喃。“事實上,我相信還有更好的辦法,有人可以幫你。”

  瑞克煩躁地在他公寓裏走來走去,努力忽視在體內湧動的熱流,他渴望找個女人……渴望她,自從第一天早上她來到這裏,帶著她那特別的言辭、淑女般的舉止和溫柔的堅持,他就迷上了。

  不知擁她入懷、深深埋入她體內是怎樣的感覺?他蠻橫的希望自己從未遇見過她,她應該和她那個鄉下追求者結婚,遠遠的避開他的範圍,她屬於那種受人尊敬的男人。可是心中一股對金比利的強烈妒意,令瑞克不禁皺眉。

  “柯先生?”侍從自門口喚道,手中的銀盤上盛有一張名片。

  瑞克認得是雷家的徽章圖案。“是莉莉嗎?”

  “不,先生,訪客是雷爵士。”

  “很好,如果今天再多見一個女人,我就受不了了。帶他上來。”

  事實上,柯瑞克和伍佛頓伯爵有如天地之別,雷亞力的自我肯定和自信,乃是他出身貴族之家,與生俱來的,他光明正大、有榮譽感,而且天生講究公平,雖然他的生命當中,也有過掙扎、悲傷和失落,可是他卻克服得相當好。

  男人喜歡他公平競爭的精神和幽默感;女性則仰慕他自在而男性化的魅力,遑論他的外貌。雷亞力有一頭金髮,體格健壯、威武,迷人得可以輕易勾引到他想要的任何女性,可是他卻熱戀著他的愛妻莉莉,他的深情和忠實令奔放的社交界人士深覺有趣,可是嘲弄歸嘲弄,很多人私下渴望雷氏夫婦那種愛情與忠實,然而在這種婚姻被安排的時代,那種關係不大可能。

  亞力容忍妻子和瑞克的友誼,因為他知道有需要時,瑞克會用生命保護莉莉。多年來,兩個男人之間也產生了友誼。

  “我來看看莉莉是不是誇大了傷疤的程度,”亞力一進書房就這麼說,平靜地打量瑞克的臉。

  “我不會說這算改進。”

  瑞克咧嘴一笑。“滾吧,伍佛頓。”

  他們端著白蘭地坐在爐火前,亞力接過瑞克遞過來的雪茄,愉快地深深吸一口,在煙霧中,抬手指了指瑞克的疤。

  “怎麼發生的?外面流傳著十幾種謠言,沒一個是奉承你的。”

  瑞克直視著他。“無所謂。”

  亞力深思地盯著他。“你說的對,疤痕不重要,謠言也無所謂。重點在於,是出於貝嬌雲的指使,事情既以至此,她可能還有更糟的手段。”

  瑞克企圖打岔,但是亞力舉手示意。

  “讓我說完,我有擔心的理由,嬌雲危險而無法預測,我認識她很久了,所幸都及時避開與她有牽扯的錯誤,可是你——”

  “已經結束了,”瑞克直率地說。

  “我可以應付她。”

  “我不敢如此肯定,希望你別以為忽視她,她就會放棄。就我所知,她讓每一個情人的生活都成了地獄--只不過這是她第一次訴諸暴力。”

  亞力嫌惡地說下去:“即使以她的美貌,我也絕不會有興趣上她的床,她有一種無情的特質,像一條美麗但致人於死的蛇。你究竟搞什麼和她牽扯上?你應該知道的!”

  瑞克遲疑了一下,他很少向任何人告白——不過如果只有一個男人可以信任,那就是亞力。

  “我是知道,”他承認。“可是不在意,我在艾爵士的婚宴上遇見嬌雲,交談了一會兒,我覺得她相當有趣,因此就……”

  他聳聳肩。

  亞力想問,遲疑了一下,然後對自己深惡痛絕的模樣。 

  “她如何呢?”他終於問出來,實在忍不住這種純男性興趣的問題。

  瑞克挖苦地笑了。

  “很刺激,她喜歡技巧、遊戲和變態的東西……什麼都肯做,我享受了一陣子,等我厭倦了,問題就開始了,她不肯結束,”他嘴角一扭。“至今依然。”

  “瑞克,”亞力呢喃。“我父親去世前,和貝爵士是好朋友,雖然貝爵士現在老了,智慧仍在,我想私下找他,請他制止嬌雲再亂來。”

  “不,”瑞克短促一笑。 

  “那個老傢伙沒找人了結我,已經算我運氣了,他不會容忍一個市井小民搭上他妻子,還伸手幫忙。別插手干涉,伍佛頓。”

  向來喜歡幫人解決問題的亞力,因這個拒絕而有些懊惱。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徵求你允許?這幾年來,你卻該死的操縱和干預我的生活!”

  “我不需要你幫忙。”

  “那至少接受我的勸告,別再搭上有夫之婦,去找你自己的女人!你幾歲了?三十?”

  “我不知道。”

  亞力有些驚訝,然後深思地打量他。 

  “看起來像三十歲,這正是男人娶妻生子的好時機。”

  瑞克故作駭然,嘲諷地揚揚眉毛。 

  “妻子?一些礙手礙腳的小柯?天哪,才不!”

  “那就找個情婦,懂得照顧男人的,例如魏咪咪,你知道她最近剛和馮爵士結束他們的安排嗎?你以前見過她……一個優雅聰明的女子,不隨便相許,如果我是你,會盡力變成她下一位保護者,無論任何價錢都值得。”

  瑞克氣惱地聳聳肩,只想變換話題。 

  “女人無法解決問題,只會製造問題。”

  亞力咧著嘴笑。“呃,和你自己的妻子在一起,總是比和別人的妻子安全。和我們一樣結婚生子,對你沒什麼損失。”

  “禍不單行。”瑞克說。

  “正是如此。”

  他們轉換話題,瑞克詢問莉莉是否計畫參加俱樂部的舞會。

  “不,我不太喜歡這樣的人群,不過我妻子似乎覺得很有趣。”

  “她在哪裡?”

  “在女裁縫師那裏,修改一些新禮服。”亞力蹙眉。

  “今天早上莉莉匆匆離開,不肯解釋原因,只知道她收到一張字條,但不肯讓我看內容,她又在搞鬼了!該死的女人--她把我逼瘋了!”

  瑞克壓住笑意,知道亞力絕不肯改變他妻子身上的一絲一毫。

  “S.R.裴!”

  莉莉驚呼一聲,緊緊抓住莎莎的手,深色的眼睛閃著快樂的光芒。

  “你不知道我多麼欣賞你的作品,裴小姐,我覺得自己和梅娜妲很類似,她簡直是以我為藍本!”

  “你是畫裏的女人,”莎莎愕然說道。“在柯先生的收藏品當中。”

  那幅畫忠實地捕捉到伯爵夫人的神韻--只除了在畫布上,她看起來比較沈靜,不過沒有任何一位藝術家能完全掌握她那煥發的自信,傳神地畫出她晶亮而活潑的眼睛。

  “畫中的小女孩是我女兒妮可,”莉莉驕傲地說。 

  “一個小美人,不是嗎?畫像是幾年前完成的,畫家拒絕出售,但是瑞克提議的天價,令對方無法拒絕,瑞克聲稱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她唇角一揚。 

  “有時候他是對的。”

  莎莎謹慎地微笑。“柯先生太憤世嫉俗了。”

  “你知道的還不及一半呢!”莉莉挖苦地說,揮手放棄這個話題,突然正經起來。

  “根據伍斯說的,我們迫切需要一件晚禮服。”

  “我無意麻煩你,雷夫人,謝謝你同意幫助我預備。”

  伍斯安排莎莎見倫敦最有名的裁縫師羅夫人,雷夫人會在那裏等她,處理一切事宜。I

  “雷夫人十分瞭解這些事,你必須信任她的判斷,裴小姐。”伍斯告訴她。

  莎莎暗想,伍斯心中一定覺得她對時裝的品味不怎麼樣,然而,缺乏金錢、欠缺品味,正是決定她衣著的兩大因素。

  現在莎莎發現自己置身於龐德街的精品店裏,一排排的穿衣鏡,雅致的綢緞,擺設豪華,即使助理友善的笑容,也稍減不了莎莎心中的恐懼,想到要花多少錢,就令她膽戰心驚,只能努力壓抑,將來再來呻吟哀歎,以後再謹慎小心吧!

  “請叫我莉莉,”雷夫人說道。 

  “而且這一點也不麻煩,親愛的,尤其你為我做了許多!”

  “夫人,我做了什麼?” 

  “不顧自身的危險,救了瑞克一命……我永遠欠你這份人情,瑞克是我們家的好朋友。”莉莉笑得很高興。

  “相當有趣的男人,你不認為嗎?”

  在莎莎回答之前,她已經轉身問羅夫人:“還要多久才能使裴小姐變成絕色美女?”

  羅夫人細細打量莎莎。“啊,是的,”她呢喃。 

  “看來有很多事要做,但是我享受挑戰!雷夫人帶你來是對的,等到大功告成,我保證你會變成絕色美女!”

  “或許式樣簡單就好……”

  夫人對她的助理發出一連串的指示,完全淹沒了莎莎的聲音,莉莉只微笑地站在一旁。

  “可娜,瑪莉!”師傅喚道。“快拿禮服出來!別浪費時間!”

  莎莎愕然地瞪著那五彩繽紛的絲緞和天鵝絨。 

  “那些是哪裡來的?”

  “都是雷夫人的晚宴服,”她熟練地解開莎莎的上衣。“全是我設計的。”

  “噢,可是我不能拿雷夫人的禮服——”

  “它們都不會再穿了,”莉莉說道。 

  “我們要修改其中一件給你,莎莎。”她的注意力轉向羅夫人。 

  “黑色和紫色根本不適合她,而且也不要純真的白,我們要的是大膽而耀眼的效果,讓她在人群中脫穎而出,羅夫人。”

  莎莎脫下衣裳,望著鏡中的自己,襯裙、白襪和厚厚的內衣。

  夫人看著那粗布內衣,搖搖頭,似乎心中自有打算,她挑出一件禮服,左看右看。

  “粉紅的?”她建議道,莎莎屏息地睜大眼睛,她從來沒穿過如此華麗的禮服,太美了!

  莉莉深思地搖搖頭。“迷人,但太單純天真。”

  莎莎忍住失望的歎息,想不出還有什麼比這件粉紅綢緞更美的。

  “桃紅色的,任何男人的眼光都離不開她,來,穿穿看。”羅夫人建議。

  莎莎順從地套上禮服,可娜替她調整。

  “有好多需要修改的。”莉莉評論道。

  莉莉的身材比較苗條、嬌小,莎莎則比較豐滿,臀部渾圓、腰肢細小……正是三十年前流行的身材,目前這種希臘武高腰的剪裁,並不適合她。

  “噢,雷夫人的身材是流行的最愛,”羅夫人拉緊禮服的腰身。 

  “可是,小姐,你的身材則是男人的最愛。來,深呼吸。”

  她的胸脯被向上推,幾乎溢出低胸的上身時,莎莎不禁畏縮了一下,鏡中的女人實在不像她自己。

  這件桃紅色的禮服,有好幾層透明的絲緞,和低得駭人的領口,原始的設計是要吸引男人的注意力,雖然腰線太鬆,可是露出來的乳白色胸脯,倒是十分的誘惑人。

  莉莉笑得很開心。“你看起來真美,莎莎。”

  夫人一副洋洋得意。“再修改一下,就會很完美。就是這一件了,夫人?”

  “我不確定,”莉莉踱著方步,自各個角度打量莎莎。“或許這只是我的偏好……”

  她停頓了一下,斷然地搖搖頭,莎莎的一顆心直往下沉。 

  “不,不夠突出,不足以達到我們的目標。”

  莉莉深不可測地斜睨羅夫人一眼,她突然藉故離開房間,助理們也隨之離開。

  “或許我們應該談一談,莎莎。”

  莉莉在禮服中挑出一件淡紫色的,扮了個鬼臉。 

  “我的天!我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訂做這一件,”她輕率地丟向一邊。 

  “一如伍斯所寫的,你究竟有何必要參加今晚的舞會?”

  “研究。”莎莎不太敢和她四目交接。“為我小說中的一幕。”

  “真的?”莉莉笑得很怪異。 

  “呃,我對寫小說一無所知,但是倒很瞭解人性,或許我弄錯了,不過我猜這一切的目的是要某人注意你。”這句話中隱含詢問的意味。

  莎莎立即搖頭以對。“不,夫人——”

  “莉莉。”

  “莉莉,”她順從地說。 

  “我沒有那種打算,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和綠林角的金比利先生幾乎快訂婚了。”

  “啊,”伯爵夫人聳聳肩,友善而同情地望著她。 

  “那是我錯了,事實上……我以為你或許對柯瑞克有些興趣。”

  “不,他根本不是我……”莎莎停頓不語,茫然地注視她。

  “當然,對不起,是我多疑。”

  莎莎努力化解這尷尬的時刻。 

  “不是我認為柯先生不好,他是獨特的類型——”

  “你不必遮掩事實,他根本是難纏。我比任何人瞭解他,自私、神秘、孤寂……一如我五年前的模樣,”莉莉為莎莎解開禮服。

  “我們來試試藍色天鵝絨那件,你的膚色正好搭配。”

  莉莉似乎就此放下柯瑞克的話題,不再提起。

  莎莎蹙眉地踏出禮服,此刻的寂靜令人難以忍受。

  “可是柯先生怎麼會孤寂?”她終於脫口而出。 

  “他一直被圍在人群裏,任何女人都無法拒絕他!”

  莉莉滑稽地扮個鬼臉。 

  “瑞克不信任任何人,自從被母親拋棄,在貧民區裏住了那麼久……呃,恐怕他對女人或人的評價不太高。”

  “他對你的評價很高。”莎莎想到柯先生私人收藏的油畫。

  “我們是老朋友了,”莉莉意有所指地說下去。 

  “但是僅此而已。噢,我知道謠言怎麼說--可是我們是純柏拉圖的關係,或許你不在乎,不過,我倒希望你知道實情。”

  這個消息令莎莎的心高興地一跳,在莉莉洞察的目光之下,她掙扎著,有一股衝動想向這位頗具同情心的陌生人告白--而她自己向來很注重隱私的。

  我參加舞會,不是為了做研究,她想脫口而出,是因為柯先生說我是只鄉下老鼠,而我幾乎不認得自己……因為刹那間,我願意做任何事來證明他錯了……而我本來不該在乎……根本無所謂的。

  “柯先生禁止我參加今晚的宴會。”

  “是嗎?”莉莉立即反應。“我不覺得訝異。”

  “他說我在這群花街柳巷的女子當中不安全。哈,我造訪過妓院、貧民區和賭場,從沒有受到傷害,這太不公平了,尤其救他的人是我!”

  “我也有同感。”莉莉同意。

  “自從我抵達的那一刻起,他就想把我送回綠林角。”

  “是的,我知道,”莉莉為她扣上鈕扣。 

  “瑞克想要趕走你,莎莎,因為他把你當成威脅。”

  莎莎難以置信。“我?威脅?我向你保證,沒有那回事!”

  “瑞克只有一項恐懼,”莉莉說。 

  “一觸及感情,他就成了十足的懦夫,他和數十個女人有過關係--只要涉及感情的風險,他立即拋下對方,另找他人。當我剛認識他時,我以為他是個十分有限制的男人,無法給人愛、信任或溫柔。”

  “而今我認為他擁有這些感受,只不過深深地塵封了。我想,現在已經逼近他再也無法壓抑的時刻,近來他不太像他自己,在我看來,他周遭的牆似乎開始有龜裂的跡象。”

  莎莎煩惱地盯著地板。“雷夫人,我不確定你期待我做什麼,”她誠實地說。

  “我愛金先生,也打算和他結婚——”

  “莎莎,”莉莉溫柔地打岔。 

  “如果今晚你向瑞克顯示一件事,他不像他以為的那樣無可匹敵,就是幫了他一個大忙,我只希望有你——或某個人——在盔甲上找出破綻,如此而已。”

  莉莉笑得很溫暖。 

  “然後你去找你的金先生,我相信他是個好男人……而我會盡力為瑞克找到合適的女人,”莉莉哈哈大笑。 

  “她必須是堅強、聰慧、耐心得足以當聖人。”

  莉莉說完退後一步,望著莎莎,咧著嘴笑。 

  “這,”她強調地說。 “才適合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29:58

第七章

  她們一起坐在雷家的馬車中等候,莎莎隔著窗簾望著那些身著華服和面具、披戴珠寶的女子,她們的護花使者身著黑色的正式禮服、戴著黑色面具,看來有如蒙面搶匪的舞會。

  莉莉說道:“我們再等幾分鐘,太早出現並不太好。”

  莎莎裹緊借來的斗篷,伸手去端白蘭地,喝了一大口,一股溫和而怡人的火,徐徐鬆懈她緊繃的神經,和打顫的牙齒。

  “我丈夫或許在猜測我的行蹤。”莉莉說。

  “你要怎麼告訴他?”

  “還不確定,不過必須是接近事實的。”莉莉笑得很愉快。

  “亞力向來可以一眼看出我在說謊。”

  莎莎微微一笑,雷莉莉不只喜歡回顧她過去淘氣行徑的故事,還很樂於表達她對任何事務的意見,她對男人的態度傲慢得驚人。

  “他們很容易應付,完全可以預測。”莉莉早先曾說。

  “東西越容易到手,他們越看不在眼裏,越難到手,他們越想要。”

  莎莎沉思著莉莉的勸告,心想或許自己矜持是對的,金比利向來認為只要他一求婚,莎莎就會接受。或許如果他不是如此肯定她的感覺,也就不會拖了這四年還不訂婚。

  等我返回綠林角,莎莎心想,我會是個全新的女人,像雷莉莉這般自信、獨立,那時候,比利會瘋狂地愛上她。

  莉莉暗自竊喜,又喝了更多的白蘭地。

  “你最好慢慢喝。”莉莉勸她。

  “它令人神清氣爽。”

  “也很強勁。來——你該戴上面具,別緊張。”

  “這面具很可愛,”莎莎玩弄著手上的緞帶,戴上面具。“我才不緊張。”

  這是真的,她只覺得某個大膽魯莽的陌生人取代了原本謹慎小心的自我,這件湛藍的禮服,合身地裹著她的身材,領口低得幾乎讓她的胸房溢出來,面具蓋住她上半部的臉,只露出塗著淡紅色的嘴唇。

  羅夫人和莉莉費勁地梳理她的秀髮,鬈起來盤在頭頂,只在頰邊垂了一、兩綹髮絲,淡淡的玫瑰香味彌漫在胸房和喉間。

  “一個勝利。”夫人對這種轉變洋洋得意。

  “美麗、世故,但仍然清新年輕……啊……,小姐,今晚你會征服許多人!”

  “美得驚人。”莉莉笑得好開心,她會引起一陣騷動和旋風。

  “明天早上你會聽到很多傳聞,羅夫人。”

  “是的,每一個人都會來問她是何方神聖,而且是十分嫉妒。” 

  她們兩人在互相道賀,莎莎卻在瞪著鏡中那陌生的女人,心臟興奮地跳動,那是個富經驗、擅長誘惑藝術的女性。

  “今夜不是鄉下老鼠了。”她驚奇得興奮低語。

  “你甚至認不出來是我,柯先生。”

  莉莉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如果今晚有任何麻煩,”莉莉在說。“就大叫伍斯。”

  “不會有這需要的。”莎莎自信地說,又喝了一口酒。

  “你一進門,最好先找伍斯,否則他不會認出是你。”

  莎莎洋洋得意地笑。“柯先生也一樣。”

  “我不確定是否喜歡你眼中的神情。”莉莉不安地說。

  “小心些,莎莎,這種舞會常有怪事發生,我自己也是在特別難忘的一次之後結的婚。來,酒杯給我,你喝得夠多了。”

  莎莎勉強遞回去,莉莉再一次叮嚀。

  “別接受任何賭注,以免在自己發現前,被某個花花公子纏上了。還有,別和任何人去後面的房間,那是人們來一段性插曲的地方。”

  “伍斯沒告訴我。”

  “他或許不好意思說。”莉莉嚴肅地說。

  “那些房間的設計就是要吸收聲音,還有各種怪異用途的傢俱。”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多?”

  “當然是聽來的。”莉莉的笑容背叛了她無辜的語氣。 

  “下車吧,小姐。”

  “謝謝你,”莎莎熱切地說。 

  “我真希望你讓我用錢償付禮服、絲內衣和——”

  “我不要再聽這些,”莉莉打斷她的話。 

  “有一天你可以描述今晚的故事給我聽,那就夠了。”她微笑地揮手告別。

  車夫扶莎莎下來,她獨自走上臺階,或許是白蘭地的作用,她感覺好怪異,這一夜有如奇妙、險惡的萬花筒,腳下的臺階宛如浪潮下的海砂似的移動,今晚會有一些事發生在她身上,無論明天帶來的是快樂還是懊悔,至少這幾個小時,她可以實現大膽的夢想。

  “夫人?”門房冷靜地問,他有責任過濾不速之客,否則舞會會膨脹到無法控制。

  她淡然一笑,脫下斗篷,露出合身的藍色天鵝絨禮服。

  “晚安,”她低聲說。“你一定是艾森,裴小姐提過你。”

  向她告白過一切的艾森,顯然沒認出是她。

  “你是裴小姐的客人嗎?”

  “我和她很親近,”莎莎向他保證。

  “她說歡迎我今晚過來。”她聳聳肩。“不過,如果不便——”

  “等一下,夫人……”他語氣當中有一絲驚異。

  “我可以請教尊姓大名嗎?”

  她挨近。“我想這不太聰明,”她說。

  “恐怕我的名聲向來會導致一些不便。”

  艾森的臉變成粉紅色,他腦中的念頭顯而易見,一個美麗神秘的女人,和裴小姐有一些關係……

  “夫——夫人,”他強自壓抑興奮。“可能嗎?我可以請問你是否是……梅……梅娜妲?真正的梅娜妲本人?”

  她噘起紅唇。“有可能”逕自將斗篷遞給他,飄然進門。

  對於自己的策略,她絲毫不覺得羞愧,畢竟,如果有人有權利假冒梅娜妲的身分,那是非她莫屬!

  三位年輕浪子就站在莎莎後面,熱烈地盯著她。 

  “你們聽見了嗎?”其中一位驚呼地說。

  “如果那不是梅娜妲,就吊死我吧!”

  “也可能是冒牌貨。”他的同伴理性地指出。

  “不,不,是她。”第一位堅持。 

  “我們去跟蹤她。”

  莎莎沒注意到那三個男人的爭執和跟蹤,她穿過人群,直朝伍斯的方向。可是突然間,好幾個男人提議要給她端水果酒,向她邀舞,哀求她的注意,以致拖延了她前進的速度。

  有人塞了一杯飲料在她手中,她微笑地接受,停下來品味那香甜的滋味,感覺一股暖意流進她的血管,她優雅地拂開前額的髮絲,對著周遭的男士們微笑。

  “紳士們,”她沙啞地說。 

  “你們可真是器宇軒昂的一群,我真是受寵若驚,可是你們全都一起說話,而我一次只能應付三到四位。” 

  他們興致勃勃,興奮極了。

  “小姐,我可以護送你到賭博間。”

  “——一杯酒好嗎?”

  “——一片還是兩片派?”

  “——可以和我跳一曲華爾滋--”

  莎莎遺憾地噘著嘴,婉拒所有的邀請。

  “或許等一會兒,我必須先見一位老朋友,否則他會因我的疏忽而心碎。”

  “我自己也很快就會心碎。”一位男士呼喊。

  莎莎已經走向伍斯所站的角落,眾人企圖跟過去。

  莎莎勝利洋洋地微笑,站在伍斯面前,微微施個禮。“嗯?”她質問。

  總管漠然地鞠個躬。“歡迎來到柯氏俱樂部,夫人。”

  當伍斯逕自盯著大廳的人群,莎莎微微皺眉,挨得更近。

  “你在找人嗎?”她以正常的聲音問。跟著他視線的方向。

  “發生什麼事嗎?”

  伍斯的眼睛突然盯住她,伸手拿下眼鏡,用力地擦,再戴回去,驚異地瞪著她。

  “裴小姐,”他愕然地問。“是你嗎?”

  “當然是我,你不認得嗎?”她對他綻開笑顏。

  “喜歡我這樣的改變嗎?雷夫人的主意。”

  伍斯目瞪口呆,似乎無法回答,當他一瞥她豐滿裸露的身材,整張臉充滿父親般的不悅和蒼白,莎莎從侍者手中接過另一杯飲料,口渴得喝光。

  “真好喝,”她說。

  “這裏很熱,不是嗎?那個音樂很令人陶醉--我的腳幾乎無法靜止不動,今晚我要跳舞,方塊舞、華爾滋——”

  “裴小姐,”伍斯驚呼一聲。

  “那種飲料對你太強勁了,我叫吉爾端不加酒——” 

  “不,我要喝別人喝的東西,”她偏著頭。 

  “別叫我裴小姐,今晚這裏沒有裴小姐。”

  伍斯無助地跺腳,再次伸手擦眼鏡,在那幾秒鐘之間,他預備了一篇可以叫她立即退出舞會的演說,他從未懷疑過裴小姐可以化成令人熱血奔騰的美女,她的聲音、舉止,全部的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甚至連臉型都改變了。

  等到伍斯戴好眼鏡,她已經不見了,兩個看起來很無聊又好色的花花公子把她拉走了,伍斯狂亂地向吉爾打手勢,希望藉此可避免將臨的災難。

  萬一柯先生看見了……

  吉爾發現伍斯慌張的表情和狂亂的手勢,從另一端走過來。

  “麻煩嗎?”年輕人問。

  “裴小姐在這裏,我們必須立刻找到她!”

  吉爾聳聳肩,不覺得有擔心的理由。 

  “她或許在某個角落,一如往常的觀察聆聽。”

  “裴小姐今晚不一樣,”伍斯緊繃地說。“情況很危險,吉爾。”

  “聽起來好像她會惹麻煩似的,”吉爾哈哈大笑。 

  “那個甜美、文靜的小古板……”

  “那個甜美文靜的小古板可以讓整個俱樂部起大糾紛,”伍斯嘶聲地說。

  “找到她,吉爾,趕在柯先生之前,她穿藍色禮服、戴黑色面具。”

  “這裏至少有二十來個女人符合這種形容詞。”吉爾說。

  “她不戴眼鏡,很難認得出來。”

  他戳戳伍斯的手臂,注意力轉向一個更迫切的事件上。 

  “你知道我剛聽說了什麼嗎?梅娜妲也來參加舞會,梅娜妲本人吔!呃,我倒想聽聽裴小姐再堅持說沒有這個人!”

  “找到她。”伍斯說。

  “梅娜妲?”

  “裴小姐!”

  “我試試看。”吉爾狐疑地說,施施然地走開。

  伍斯掃視人群,尋找莎莎的蹤影,當他正想派更多員工尋找裴莎莎時,一個懶懶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令他背脊發涼。

  “找人嗎?”

  伍斯痛苦地喘口氣,轉身面對柯瑞克嚴肅的表情。“先生?”

  “我知道她在這裏。”瑞克藏在面具背後的眼神十分冷硬。

  “不到一分鐘前我看她在這裏,四處找我,問問題——有如象群潰逃般的明顯。我希望可以阻止自己赤手殺了那個賤人——或者給她一條和我臉上相當的疤。”

  伍斯鬆了一口氣,但又駭然的察覺柯先生指的是貝嬌雲夫人。

  “貝夫人還敢來參加舞會?”他暫時忘了莎莎的問題。

  “你要我趕她出去嗎,先生?”

  “不全然,”瑞克凝重地說。“首先我必須和她談一談。”

  貝嬌雲等在一根大柱子旁邊,像只貓盯著獵物似地注視前面的人群,苗條的身子裹著一件金絲禮服,金色和銀色羽毛的面具掩住她柔美的五官。

  刹那間,一陣揪心的痛苦襲向她的後腦勺,原來是一隻大手扯住她的頭髮,背後那個男人更用力地扯緊她的頭髮,制止她轉身。

  嬌雲痛得嘶嘶吸氣,然後徐徐放鬆下來。“瑞克。”她呢喃,一動也不動。

  他的聲音低而充滿恨意。“愚蠢的賤人!”他一扯,她用力吸氣,拱身紓解頭皮上的拉力。

  “我想看你的臉,”她倒抽一口氣。“所以我才來,我想解釋——”

  “我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裏!”

  “我錯了,瑞克,我不想傷害你,可是你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沒有傷害我。”

  “我不能讓你離開我,”嬌雲平穩地說。 

  “我不要。每一個我曾經倚賴過的男人都操縱、拋棄我,第一次是我父親——”

  “我不在乎。”瑞克打斷她的話,可是她執意說下去。

  “我要你瞭解,我被迫在十五歲時結婚,新郎像我祖父一樣老,第一眼我就痛恨貝爵士,一個放蕩的老色鬼,你可以想像和那樣的人上床嗎?”

  她的語氣變得很尖刻。“皮膚全是皺紋,牙齒壞了,身體掩不住老邁……噢,他是相當熱情的情人,我哀求父親別把我賣給一個老頭子,可是他眼裏只有貝家的土地和財富,婚姻使我家族有極大的獲利。”

  “你也一樣。”瑞克指出。

  “從那時候開始,我向自己保證,我要盡己所能地抓住所有的歡愉,再不讓任何人控制我,我和那些任男人塑造、懦弱的母狗不一樣,如果我允許你在厭倦時,如此輕易地甩掉我,我將一無所有,瑞克,又被矮化成以前那個十五歲的女孩,被迫順服一個冷漠男子的意志,我不會被人拋棄,你這個自以為是的貧民區雜種!”

  她被拉得猛轉過身,和瑞克面對面,他已經脫下面具。

  “這是你的復仇,”他低吼。“你滿意了吧?”

  嬌雲呆呆瞪著他臉上縫合的傷疤。

  “我真的傷害了你。”她呢喃,語氣敬畏而懊悔,但又有一絲邪惡的自滿。

  瑞克戴回面具,當他再次開口時,語氣中有一絲疲憊。“滾出去!”

  他的疤痕似乎令她興奮。“我仍然要你。”

  “我不聽從任何人的命令,”他粗暴地說。“尤其是你這樣人進可夫的女人。”

  “回來吧!”嬌雲哀求他。

  “我會讓你的生命十分甜蜜,”她的笑容有些邪惡。

  “你仍然很英俊,瑞克,我可不想看到它被劃成緞帶。”

  “在你之前,我從沒遇見過必須威脅男人上她床的女人。”這個刺插得很深--他看見面具掩不住的紅潮。

  “別在惹我,嬌雲,”他咬牙說道,扣住他的手腕,痛得她皺起眉。

  “否則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我寧願有你的報復,也不要你漠不在乎。”

  瑞克憎惡極了,示意幾呎外的侍從過來。

  “帶她出去,”瑞克咕噥道,把嬌雲推向他。

  “如果今晚在讓我看到她,我就砍下你的腦袋。”

  “是的,先生。”侍從相當匆促地帶走嬌雲。

  瑞克覺得好骯髒,拿了一杯飲料,仰頭喝乾,他苦著臉,討厭水果酒的甜膩,可是它相當強勁,酒精平順地滑下他的食道,溫暖了他的胃。他等待著,讓它麻痹心中那翻湧的憎意、鄙視,以及最糟的憐憫。

  他瞭解那種對無助的抗拒,那種絕望的渴求操控的掙扎。有太多次,他也想報復那些對不起他的人,如果他佯裝自己比貝嬌雲好,那就是最厲害的假冒偽善。

  大賭桌的歡呼聲幾乎震耳欲聾,剛剛瑞克太專注,一直沒注意到。他放下空杯子,朝那邊走過去,他所有的員工都在工作,除了司閽的人,他們是在顧客想找姑娘時,負責帶他們上樓。

  可是沒有人想上樓,一群混合著各種年齡層和社交階層的男士們,全圍著一個女人,她就站在桌子旁邊,正將杯中的骰子倒在綠色的臺布上,同時和至少五、六名玩家們調情。

  瑞克不自覺地笑了,原先的苦澀淡化了一些,已經有很多年,沒再見過如此善於和男人周旋的女子,自從羅莉莉結婚之後。

  他著迷地納悶,究竟她是何方神聖,倫敦的新貨他全知道,可是從來沒見過這一位,她一定是某個外交官的妻子,或是某個被獨佔的高級交際花,她的唇粉紅而噘起,肌膚誘人地裸露著。

  她笑得很頻繁,甩頭的方式使她的秀髮隨之飛舞,一如在場的其他男士,瑞克也被她的身材、渾圓的胸脯和細細的腰肢給迷住了,她那合身的禮服完全展示出那姣好的身材,不像其他女人,全是穿著沒有曲線的希臘袍子。

  “向倫敦最可愛的胸脯致敬!”無所事事的年輕公子林爵士大呼一聲,眾人興奮而熱烈地紛紛舉杯歡呼。

  “小姐,”其中一位哀求。“求你為我擲一把骰子。”

  “我的好運全轉給你。”她用力搖骰子,致使她的胸脯在薄薄的領口下顫動,那些仰慕者的歎息使室內的溫度驟然上升。

  瑞克決定在眾人的情緒太高昂之前,先行干預,若不是那個女孩不瞭解她所勾起的欲望,就是出於她的蓄意。

  無論是哪一項,他都想見試她一下。

  莎莎丟出般子,點數令她愉快地哈哈大笑。

  “莊家付三十比一!”發牌人喊道。

  眾人一陣歡呼,隨即又一次為搖骰子的女子拍手,但在她來不及開口之前,一雙大手把她乾淨俐落地抱出人群之外。

  人們一認出綁架的人是柯瑞克本人時,抗議聲立即止息下來,當瑞克示意一位美貌的姑娘挨過去時,群眾的脾氣更是緩和下來。

  莎莎徐徐地抬頭仰望俘虜她的人。“你把我拉離賭局!”

  “你即將在我的俱樂部引起暴動。”

  “你的俱樂部?那你一定是柯先生。”她的紅唇誘人地彎起。

  “我不是故意引起麻煩的,我該怎麼替自己贖罪呢?”

  他專注地凝視她。“和我散散步。”

  “就這樣嗎?我還以為你會做出更大膽的要求呢!”

  “你似乎很失望。”

  她聳聳肩。“以你的聲名而言,柯先生,以為你會有不合禮俗的提議是相當合理的。”

  他露出挑逗的笑容……他不曾如此對裴莎莎笑過!“我非常可能順從你。”

  她沙啞地笑了。“我也可能會接受。”

  那一刹那,莎莎以為自己露出端倪,因為她的聲音似露出一絲熟識感,他太專注地凝視她。

  “你是誰?”

  莎莎偏頭望著他,看他敢不敢猜。“你不認識我嗎?”

  笑容消失了。“我是想認識。”

  現實開始刺穿周遭愉快的迷霧,莎莎有些不安,微微退開半步。

  “我有可能是和某人一起來的。”她希望再抓住早先那種大瞻、不顧一切的膽量,她需要要再來一杯。

  “你不會和他一起離開。”

  “如果我結婚了呢?”

  “你仍然不會和他一起走。”

  莎莎故作警戒。“有人警告我小心像你這樣的男人。”

  他挨近,湊向她耳朵低語。“希望你別聽他們的話。”他的唇擦過她敏感的下巴。

  莎莎閉上眼睛,一股震顫掠過全身,她企圖召喚力量離開他,卻反而順服地站在他身邊,彷佛沒有自己的意志。

  他的牙齒細細地咬住她的耳朵,低低地呢喃:“跟我來。”

  她不能,雙膝變得軟弱無力,可是不知怎的,卻容許他帶自己到隔壁,加入翩翩起舞的人群,他支撐的手臂滑過她,一面握住她的手。

  原來這就是被摟得太近、被男人眼中帶著欲望凝視的感覺。

  “你以前從未來過這裏。”

  “你錯了。”

  他搖搖頭。“我會記得你。”

  “事實上,”她沙啞地說。

  “我現在並不在這裏,這件事根本沒有發生,你只是出現在我的夢中。”

  “是嗎?”他低下頭,微笑的唇和她的距離很近,呼吸暖暖地吹到她的嘴巴。

  “那就不要醒過來,天使,我還想多留一陣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0:19

第八章

  他們翩翩起舞時,柯瑞克的手堅定地環住莎莎的腰。他似乎在品味她腳步踉蹌的嬉戲,毫無顧忌地和她調情說笑,還指明其他男人那豔羨的目光,當他指控莎莎搜集男人的心當玩具時,她哈哈大笑。

  華爾滋結束,奏起方塊舞曲,他們退到房間邊緣,拿了飲料,莎莎觀看舞蹈的形式,站在瑞克旁邊搖擺,直到兩人肩膀相互摩擦,他咧嘴一笑,一手環住她的腰穩住她,莎莎飄飄然地移向跳舞的人群,深深受到音樂的吸引。

  瑞克把她拉回來。“方塊舞不行,小天使,你的腳步不穩。”

  “天使?”莎莎背靠著他,重複一句。

  這樣的舉止不像淑女,但在愉快的舞會當中,沒有人注意和在意。

  “你替所有的女人取綽號嗎?”

  “我沒有任何女人。”

  “我不信。”她格格笑著說,全然靠在他結實的胸前,他的雙手輕捧住她的手肘,使她保持平衡。

  “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搖搖頭。“我是誰都無所謂。”

  他的姆指在她手肘滑動。

  “在夜晚結束之前,我會知道的。”

  一支華爾滋舞曲響起,她在他胸懷裏轉過身,探索地望著他。  

  “好吧!”他笑著說,拉她走回舞池。“再一首華爾滋,然後你拿下面具。”

  這句話令她不快,這個威脅會破壞今夜撒下的魔法。莎莎張口想告訴他不要,最後又閉上嘴巴,拒絕只會使他更堅決。

  “為什麼?”她反而以誘惑的語氣問。

  “我想看你的臉。”

  “我可以用說的,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

  “美麗的嘴。”他的指尖輕輕描摩她的下唇,如果她閉上眼睛,幾乎會誤以為那是吻。

  本來那種得以愚弄他的洋洋得意消失了,融化在一波暖意裏面。她醉了,是的,所以她體內才會有那種翻湧的感受。

  今夜本來是一場遊戲,柯瑞克不過是聲名狼藉的無賴,為什麼他的碰觸讓她充滿這樣的渴望?他是她從未經歷過的那些禁忌的歡愉的具體化身。如果今夜一直持續下去,永不結束……如果比利也能這樣摟住她……如果……

  “我想要跳舞,跳很久,很久。”她聽見自己說道。

  他擁她入懷,專注地俯視著她。“隨便你要什麼都可以。”

  華爾滋結束,瑞克的手根本離不開她,他不能冒險讓她走,這是上天對他唯一一次的眷顧和禮物。其他的一切,他必須努力去拿、去受苦、去偷、去騙,全都要費些力。

  只有她就這樣出現在他眼前,宛如一顆成熟的水果由樹上掉到他手裏,他幾乎因欲望而頭暈目眩,她一定也感覺到了。

  她美麗,又有經驗,世故得足以明白他所提供的條件。不像另一位,不像那位雅致純真的淑女,和他有如火與冰的差別。

  夜已深,俱樂部裏更加擁擠,又有更多的賓客來到。大家都雙雙對對的,爵士、夫人、浪子、妓女都各自找到今夜的伴侶。通常莎莎會對這些來來往往的下流笑話大吃一驚,但是酒精的力量,為眼前的這一幕塗上一層玫瑰色光芒。

  那些色情笑話她聽得哈哈笑,甚至有些根本聽不懂。在擁擠的大廳裏,她常和瑞克撞在一起,直到他乾脆將她拉到大理石柱子邊,比較有庇護的所在,邀舞的人時時圍著她,可是瑞克用嘲弄的揶揄擋開了。

  他獨佔她一整晚,輕而易舉地趕走那些想跨越他領土的人。

  “我不記得有給你獨佔我的權利。”莎莎挨在他肩窩說。

  他那穩定有力的心跳就貼在她的胸房旁邊,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力量更是令人難以置信,白蘭地酒味、領巾漿味和他的體味,形成濃郁的混合體。

  瑞克微笑地俯視她。“你想和別人在一起嗎?”

  莎莎想了一下。“不,”她說。“誰都不要。”

  這是事實,只有今夜而已……這是她僅能擁有他的一次,她直視他搜索的眼神,多此一舉地撫平他的外套。在她心底某個遙遠的角落,一個責備的聲音闖入這一刻……她竟然在這裏,和一個無賴流連在罪惡的宮殿裏……

  這個無賴正要吻她。

  他的手指穿入她的髮間,捧住她的後腦。他們的面具邊緣相摩擦,然後他的唇吻上她,一開始,這一吻冷靜而溫柔,他慢條斯理品味著她的唇,在那驚奇的一刻,莎莎不禁想到,他的吻倒和金比利的很相像。

  可是在一眨眼之間,一切都變了,他的唇變得好熱,探索似的摩擦著她的,直到她雙唇被迫張開,他舌尖的侵入,使莎莎驚訝地打顫。

  這就是人們接吻的方式嗎?這樣的親昵令她迷惑,她推著他胸膛,直到他抬頭看她,他的眼睛深處燃著火光。

  “不,不要當著大家的面。”她說,不穩地朝眾人揮了揮手。

  這個藉口很薄弱,因為沒有任何一對眼睛在看他們,眾人都各自專注在自己的調情上。

  瑞克順從地將她拉出大廳,經過餐廳和賭博的房間,走了好遠,直到樂聲變得好遙遠。

  莎莎腳步蹣跚,清醒了一些。“去哪裡……”她勉強問道。

  “後面的房間。”

  “我……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他的腳步沒停。“我們需要隱私。”

  “做——做什麼?”

  他催促她穿過一扇門,走進光線溫柔的房間,莎莎睜大眼睛,室內只有幾件傢俱;一張小圓桌、兩把椅子、一道屏風和一張長椅。

  莎莎慌張地倒退,可是門已經關上了,柯瑞克的手臂環住她,他的手抓緊她的頸背,聲音溫暖地吹進她的頭髮裏面。

  “放輕鬆,我只想抱著你。”

  “可是我不能——”

  “讓我抱著你。”他吻她的頸項,把她摟得更緊,不容她離開。

  莎莎慢慢地放鬆下來,一股怡人的慵懶,從她的頭擴至腳趾,讓她似乎忘了他懷抱外的世界,只有他溫暖的肌膚,隔著層層衣物散發出熱氣來。

  他的手移動著,揉搓她頸和背的肌肉,即使以她的純真,也察覺到他觸摸當中的涵義。他知道如何擁抱一個女人、如何誘惑她拋開禁忌。她盲目地仰起臉龐,而他吻住她。

  莎莎挨緊他,直到她疼痛的胸脯壓擠在他胸前,他抱住她的腰,把她壓向他的鼠蹊,當她感覺到他堅硬而堅持的身體時,尷尬地掙脫開來。

  “我——我喝得太多了,我必須走了,我必須……”

  瑞克含糊地笑了,逕自脫下面具,貪婪地吻住她脆弱的喉嚨,輕咬那柔軟的肌膚,她倒抽一口氣,企圖退開,可是他的拳頭纏住她的鬈髮。

  他喃喃地安撫著,輕輕推得她失去平衡,倒在長椅上。她的嘴正要吐出抗議的話語,可是一眨眼間,就被他的嘴巴堵住了,他拉下她天鵝絨布料的上衣,直到她赤裸的胸房在金色的光線下發亮……美麗而誘人,他的唇含住玫瑰色的尖端,吸吮輕舐,直到她發出嬌吟,手指纏住他的頭髮,他捧住她的胸房,運用雙唇、牙齒和舌尖,仿佛他要吞下那甜美的肌膚。

  莎莎呻吟地拱起身,感覺他拉高她的禮服,強而有力的腿夾住她的臀,他俯身親吻、愛撫,直到她只剩下一絲絲的理性,就是那一絲良知,使她察覺到他的手伸向她的面具。

  她驚呼一聲地扭開頭去。“不!”

  他的手捧在她胸脯下方,輕輕愛撫。“好吧!”他溫柔地說。

  “留住你的偽裝,我不在乎你是誰。”

  “我不能這樣做,你不瞭解。”

  “沒什麼好害怕的,”他的唇滑過她胸前,每說一個字,都在她肌膚上留下熱熱的印記。

  “沒有人會知道,只有你和我。”

  瑞克的手探向她層層的絲質內衣,他的體重壓在她上方感覺好甜蜜,她想要更多,渴望他壓得更用力、更緊,直到她碎了。她必須在歡愉變成災難之前制止他,可是她顫抖的雙臂反而把他摟得更緊,而她唇間發出來唯一的聲音是破碎的喘息聲。

  瑞克認出她降服的跡象,混合著勝利和放心地吻住她。今夜,至少不會再有空虛的時刻,不會再有折磨人的挫折感,他可以在她裏面釋放他的需要,利用她來遺忘……他要給她所以他只給予裴莎莎的歡愉……莎莎……天殺的她!即使現在都能侵入他的思緒,可是這或許是意料中的事,在某些方面,這個女人很像莎莎。

  她的肌膚同樣也沒有瑕疵,而在濃郁的香水底下,也有相同微妙的香氣……

  她們有相同的高度……身材……

  他渾身僵住,那股震驚有如一拳擊向他胸口,他粗暴地扯開嘴巴,用手肘撐起身體,懸在上方,用力地喘氣,破碎的呼吸不足以支持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

  “這不是你,”他撕扯般的開口。 

  “噢,你該死,這不是……”

  當他顫抖的手伸向她的臉,移開面具時,莎莎企圖扭開,她迷蒙的眼眸望進他大驚失色的眼底,他的臉色發白,疤痕的顏色反而淡了。

  瑞克本以為自己的身體不可能比現在更亢奮,可是當他俯視著她時,亢奮得近乎疼痛,血液那狂亂絕妙的悸動使他不禁瑟縮。

  莎莎潤了潤雙唇。“柯先生——”

  “看看你,噢,天哪……”瑞克的目光燃燒似地投向她起伏的胸脯、吻得腫脹的唇。

  “我叫你不要來這裏,”他的手指穿過她蓬亂的秀髮。

  “我告訴過你的……為什麼?”

  “研——研究?”她結結巴巴,彷佛這個理由可以解釋一切。

  “天哪!”他臉上有一種嚇人的表情,黑暗、殘酷卻又熱情,看起來好像要殺她。

  雖然這似乎是一場必輸的爭執,莎莎仍試著為自己辯護。

  “我不是有意要進行到這種地步,”她喋喋不休地說。

  “對不起,一切發生得太快,我在喝酒,這一切似乎不太真實,而你又如此……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麼發生的,我好抱歉,真的很——”她停住,察覺到這樣的解釋不足得可憐。

  他默然不語,身體的重量把她壓向長椅,他的亢奮似乎燒透好幾層衣物,傳到她身上,莎莎不安地移動。

  “別動!”瑞克用力吞咽,目光移向她豐滿的胸部。

  “你和你的……研究……”他說話的口氣好像這是一種猥褻的事。

  他的手覆住她的胸,揉搓它的尖端,直到它變成緊繃的蓓蕾。他想放開她,但是他的身體不肯,每一根神經都叛逆地尖叫:他要她。他可以放棄所擁有的一切,只求這一次,瑞克咬緊牙關,刺耳地喘息,奮力控制他的欲念。

  “我想當別人,不想作自己,”莎莎淒慘地說。

  “當那種你會和她……共舞……你渴望的女人,即使現在……我也不後侮自己所做的一切。你或許不覺得裴莎莎有吸引力,可是至少你對我假扮的女人有感覺,而這樣就——”

  “你以為我不想要你?”他粗嘎地問。

  “當你今天早上拒絕吻我,我就知道——”

  “就因為這件事?你想報復,因為我沒有……”瑞克似乎被話噎住了。

  他再次開口時,又露出貧民區的腔調。

  “自從你來到這裏,我就疼得像只被拉開的狗,而這對你還是不夠——”

  “被拉開的狗?”她迷惑地重複。

  “在交尾結束前被拉開的狗。”他握緊雙拳,怒目瞪著她。

  “今天早上我就想要你,你這個小騷貨。自從第一次見面,我就想上你,我……別動!”

  他咆哮的聲音粗暴得令她畏縮,立即停止蠕動。

  瑞克用力吞口口水,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不要動,否則我就無法控制自己。聽我說,我要放開你……而且你要離開,永永遠遠,不要再回來。”

  “永遠?”

  “是的,回你的村裏。”

  “可是為什麼呢?”莎莎問,羞愧的眼淚威脅著要流下來。

  “因為我不能——”他停住,呼吸聲好大聲。“天哪,別哭!”

  別動,別哭,別回來。莎莎淚光晶瑩地望著他,只覺得狂野、癡迷,滿腹的情感使她醉了。

  “我不想離開。”她濃濁地說。

  瑞克的肌肉因為他賣力釘住不動而顫抖,他不想傷害或毀了她,可是他又好想——好想甩開他僅有的一絲絲榮譽感。

  “你要什麼,莎莎,這個嗎?”他用身體嘲弄她,無情地壓向她。

  “這是你會從我身上得到的,我現在就可以上你,再把玷污的小白鴿送回去給姓金的,那是你要的嗎?被我這種人玷污?”

  他再次一推,期待她會哀求放開,誰知道她反而倒抽一口氣,抬起雙膝,本能地為他創造空間。他用指尖拭去滴下來的淚珠,喉中發出喉音,俯唇湊向她的臉,舐去那一道鹹鹹的痕跡。快要發生了,他無法制止。

  他的手伸向她的裙子,找到褲腰,探了進去,他在她雪白的胸脯和喉嚨之間,灑下一連串貪婪的細吻。她是他曾經渴望的一切,有如美和火貼向他掠奪的手,他的手指遊移過小腹平滑的肌膚。她恐懼地抗拒,可是他壓住她,溫柔地愛撫,用吻蓋住她的嘴巴。她無法自製地蠕動著,發出細小而放浪的呻吟,使他的感官更加熱烈沸騰。

  莎莎的手指掐進他厚厚的外套當中,察覺他正在解開褲子。時間就此停止,歡愉展開,有如一直擴散的巨浪在招手,她懾服在這位即將佔有她的男人身下,他身體的重量壓向她。

  “莎莎,”他說,一遍又一遍,呼吸熱熱地吹過她的耳朵“莎莎——”

  “柯先生?”一個冷靜的男性聲音打破這奇妙的咒語。

  莎莎嚇了一跳,察覺有人站在門口,她掙扎地想要坐起來,可是瑞克把她壓下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掙扎許久,終於發出野蠻的呻吟。

  “什麼事?”

  伍斯的聲音繃得很緊,別開臉,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本來不想打擾你,柯先生,可是謠傳艾奇納在俱樂部出現,想惹麻煩,我想應該通知你。”

  瑞克幾乎沈默了半分鐘。 

  “走開,我會應付奇納……如果他在。”最後這句話充滿濃厚的嘲諷,顯示他懷疑這位元總管找個藉口,只是想解救莎莎。  

  “先生,我該派馬車送……”伍斯停下來,不想蛻出莎莎的名字。

  “是的,”瑞克緊繃地說。“滾出去,伍斯。”

  總管關上房門。

  莎莎似乎止不住顫抖,雙手緊緊抓住瑞克的肩膀,臉則埋在他喉間潮濕的肌膚上,以前她從來沒經歷過欲求不滿足的疼痛。它好痛,完全不像她曾經經驗過的痛,而且似乎沒有治療的藥。

  她本以為瑞克會很殘忍,可是他倒很仁慈,緊緊地擁住她,一直揉搓她的背。

  “被拉開的狗,”他笑得毫無笑意。“再過幾分鐘,你就沒事了。”

  她狂野地扭動。“我不——不能呼吸。”

  他的唇壓在她太陽穴上。“別動,”他低語。“別動。”

  直到她的顫抖舒緩下來,他的情緒突然變了,唐突地推開她。

  “遮住你自己。”他坐起身,雙手抱住頭。

  “等你準備好離開時,伍斯會送你去坐馬車。”

  莎莎摸弄她的衣物,拉扯衣服的上身,瑞克自眼角觀看,直到她掩住胸房,他才起身調整外套和長褲,大步走向大理石壁爐上方的鏡子,重系領巾,雙手扒理蓬亂的頭髮,最後的結果雖然不像早先那般整齊,可是看起來還可以。

  至於莎莎則是一團糟,衣服蓬亂不整,秀發狂野地披在背後。她處於放聲大哭的邊緣,可是不知怎的,勉強能夠忍住眼淚,保持聲音的平穩。

  “或許我們倆能夠忘掉今夜”

  “我是要忘掉,”他陰鬱地說。 

  “可是我剛剛說的仍然成立,別再回來,裴小姐——”

  他大步走向門口,又停下來,野蠻地對著等在門外的伍斯說:“如果是別人不是你,我早就解雇他,叫他滾蛋之前,還會把他揍個半死。”他逕自離開,沒有回頭看一眼。

  莎莎伸手拿面具戴上,門關著,可是她知道伍斯在外面等候。她徐徐站起身,重新拉好衣裳,一手捂住嘴巴,壓住威脅要爆發出來的啜泣聲,此刻她被淹沒在自憐當中,只有對那個拒絕她的男人的恨意才使她得以壓抑下來。

  “別再回來。”她重複他剛剛的話,臉都脹紅了,以前也曾生氣過,但是不曾經歷這種焚燒般的怒火,幾周前她不會想到自己有這種激烈的情緒。

  突然間她想起雷莉莉說的話……“他有過幾十個女人——每當一有涉及感情的危險,他就拋棄她,再去找別的女人……”

  或許這一刻,瑞克正在找別的女人,那種可以全然配合他任何標準的女人,這個念頭使莎莎怒火中燒,更加狂猛。

  “呃,柯先生,”她大聲說道。 

  “如果你不要我,那我就去找別人,天——天殺的,你去死,還有金比利!我不是聖人,也不是天使,而且……我不想再當好女人!我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誰都管不著我!”

  她叛逆的目光飄向門口,只等她一走出去,伍斯就會送她上車,任何理由都無法說服他答應讓她留下來。

  莎莎蹙眉環顧周遭,房間格式很熟悉,讓她想起樓上的另一個房間,一個書架後面有個秘密通道。這裏沒有書架,但是夾板的形狀很相似……她迅速拿掉手套,走過去用手摸索。

  她又壓又按又敲,正當她即將放棄時,終於找到小暗栓,她勝利地向外推開,露出陰暗的通道,她滿足地咕噥一聲,走進去關上夾板。

  她摸索地前進好幾碼,最後聽見隔壁彼端傳來碗盤和廚師彼此交談的聲音,她不想出現在廚房裏,便繼續向前走,最後來到一個小房間,莎莎先從窺視孔看了一下,這才打開夾板的暗栓,走了出去,關上夾門,勝利地籲口氣。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非常有趣。”

  莎莎轉身,看見室內有個陌生的男人,他高大壯碩,有著金紅色的頭髮,他拿下面具,五官還算順眼,只是鼻子有點歪,他的腔調也有東區的口音,發音不太准,就像瑞克偶而說溜嘴的時候。

  雖然他的眼神有些詭異和狡猾,但是他的笑容相當能贏取人心,所以莎莎決定自己不必怕他,心想,這是另一位出身貧民區的無賴,穿著合身訂做的正式禮服。

  她遲疑地笑了一下。“你在避開某人嗎?”她朝關著的房門點點頭,問道。

  “可能,”他自在地回答。“你呢?”

  “正是如此。”

  “是男人。”他猜。

  “還有別的嗎?”她故作世故地聳聳肩。“你為什麼躲藏?”

  “就說我不是柯瑞克的最愛吧!”

  她突然笑了。“我也不是。”

  他咧嘴笑了。“我們為此乾一杯,”他倒了一杯酒遞給她,自己則就著瓶口喝。

  “我猜是好酒,”他評論。“不過對我而言都一樣。”

  莎莎閉著眼睛,品嘗口中的滋味。 “柯先生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我們的老柯是傲慢的雜種,不過我在喝他的酒時不喜歡侮辱他的人。”

  “無所謂,”莎莎向他保證。“隨便你怎麼侮辱他都可以。”

  那個陌生人直率地打量她。“你是個漂亮的小東西,是不是姓柯的和你分手了?”

  他仰慕的目光安撫了莎莎受傷的自尊。 

  “沒什麼好分的。”她承認。“柯先生並不要我。”

  “該死的笨蛋!”陌生人說道。 

  “跟我來,我的小美人,我會讓你忘掉他。”

  莎莎笑著搖搖頭。“我想不太好。”

  “是我被揍壞了的嘴臉嗎?”他遺憾地摸摸臉。 

  “我打過太多次了。”

  莎莎察覺他以為是不夠英俊才被拒絕,趕緊解釋。 

  “不,不,不是那樣,我相信很多女人會覺得你有吸引力,呃,你……你以前是拳擊手嗎?”

  他突然挺胸,一副自傲的模樣。“我還能打得人跪地求饒,他們全都擠在場內看我比賽……薩西克斯郡、新市、蘭開夏……”

  他驕傲地指指鼻子。“斷了三次,我臉上的每一根骨頭幾乎都斷過。”

  “真驚人,”莎莎驚呼。“我沒碰過拳擊手,也沒看過拳擊賽。”

  “我會帶你去,”他揮揮手。“勢均力敵的比賽最刺激,尤其是見血的時候。”

  莎莎嫌惡地打個哆嗦。“我不喜歡見到流血的場面。”

  “那才刺激,”他皺皺鼻子。“當你流血,他們付的錢更多,是的,拳擊使我變成有錢人。”

  “那你現在以什麼為職業?”

  他狡猾地眨眨眼睛。“我自己也經營一家骰子銀行,在波頓街。”

  莎莎咳了一聲。“你也有一家賭博俱樂部。”

  他握住她的手,吻吻她的手背。“艾奇納。聽候差遣,我的夫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0:37

第九章

  莎莎掀開面具,難以置信地瞪著他,艾奇納眼中的戲譫也在看見她的臉後,轉為驚奇。

  “你真美。”他咕噥。

  她突然放聲大笑。“艾奇納?你一點也不像我的想像,事實上還相當迷人!”

  “是的,今晚我會迷得你脫下褲子,如果有機會。”他再為她倒酒。

  “你真放浪,艾先生。”

  “是的。”他毫不否認。

  莎莎雙臂抱胸地靠著牆。 

  “聰明的話,你最好快離開,柯先生在找你。今晚你為什麼來呢?我猜是來鬧事的,對嗎?”

  “才不敢想呢!”他的語氣似乎受到傷害。

  “我聽員工說你一直想找員警在最忙的時刻來找碴……還說你去年在廚房引起火災!”

  “天殺的謊言!”他的目光飄向她半裸的胸。“根本沒證據!”

  莎莎狐疑地盯著他。“還有人懷疑你雇人砍傷柯先生的臉!”

  “不,”他忿忿然。“那不是我。大家都知道老柯喜歡貴族女子,殺傷他的是個女人,”他嗤之以鼻。

  “你拉貓尾巴,它就抓傷你。”他傲慢地笑了。

  “或許是你,嗯?”

  “不是我,”莎莎有些氣惱。“第一,我沒有一絲貴族血緣,所以柯先生對我毫無興趣。”

  “那我更喜歡你,吾愛。”

  “其次,”她傲然說道。

  “我不會因為男人不要我,就去砍傷他的臉,更不會倒追拒絕我的人,我的驕傲遠超過這些。”

  “嗯,”艾奇納低聲地說。 

  “忘掉姓柯的,我帶你去一個更好的地方——我的俱樂部,那裏的賭局很大、酒很多,而且沒有柯瑞克存在。”

  “和你去?”

  “難道你寧願留在這裏?”

  莎莎一邊喝水果酒,一邊沉思,她開始覺得好多了,不再那麼空虛,他說的也有道理,這裏沒有她的機會,伍斯——甚至全俱樂部的員工都“預備”送她出去,她如何留下?

  再者,這也是她繼續研究賭博俱樂部的機會,雖然艾奇納不可信任,可是柯瑞克亦然,莎莎轉念又想,和柯氏的生意對手結交,未嘗不是個吸引入的主意,雖然這樣的想法有些孩子氣。

  “好的,艾先生,我想去看看你的俱樂部。”

  “奇納,叫我奇納。”老艾咧著嘴笑,和她一起戴上面具。

  “我們必須在前門停一下,我要拿斗篷。”

  “我們會被擋住。”他警告。

  “我想不至於,”她魯莽地笑一笑。“今晚我運氣很好。”

  他邀請地勾起手臂,呵呵笑。“我也一樣。”

  他和莎莎手勾著手,沿著人群週邊走向前門,並要求門房艾森去拿莎莎的斗篷。

  艾森看見她,一臉興奮。“梅娜妲小姐,你不會這麼早就離開吧!”

  莎莎頑皮地笑。“我還有更有趣的邀約,事實上,是去另一家俱樂部。”

  門房匆匆去拿斗篷時,艾奇納把她拉到一、兩呎外。

  “他叫你梅娜妲。”他奇怪的問。

  “是的。”

  “梅娜妲?那個書中的女主角?”

  “就某方面而言。”莎莎不甚自在地回答,她不能說出真姓名,不能讓人知到端莊合宜的裴莎莎曾經參加舞會,喝得微醉,和聲名狼藉的男人來往,萬一這消息傳回村子裏……她不禁戰慄。

  奇納崇敬地為她披上斗篷。

  “梅娜妲,全英格蘭的男人都想要的女人。”

  “那太誇大了,艾先生……呃,奇納。”

  “艾奇納?”門房聽見最後一句話,尖銳地望著莎莎。

  “哦,不,梅娜妲小姐,別說你要和這個墮落、危險的男人——”

  “我很好,”莎莎安慰他。“而且艾先生的人非常和善。”

  “梅娜妲小姐,我不能讓你——”

  “她和我一起,”艾奇納怒目瞪著他。“沒有人可以反對。”他拉著莎莎走向等候的馬車。

  莎莎坐上黑紅相間的馬車,內部乾淨舒適,卻比不上她已經習慣的豪華馬車。莎莎微微一笑,想到自己在幾天之內就被寵壞了,精緻的食物、法國酒、上好的服務……和綠林角有如天壤之別。

  她有些不安地望著身上借來的禮服,自己讓伍斯和雷夫人惹上麻煩真是不應該。過去幾天來,她真的變了,不是變好,柯先生說的對,她應該快回村裏,萬一父母知道她的行徑,一定會以她為恥,還有比利……莎莎咬往下唇。

  她疲倦地靠著椅背,現在柯先生一定很看不起她。她不情願地回想起他雙手所挑起的愉悅和他雙唇熱熱的烙印,她忍不住震顫。

  上天原諒她,可是她並不後悔發生這一切,沒有人可以奪走今夜的回憶,即使有一天年紀老邁,聽著孫女格格笑談她們英俊的朋友時,她也會暗自嘻笑,自己曾和倫敦最邪惡的男人親吻。

  俱樂部外面的人群打斷她的沉思,她皺眉,望著那包圍建築物的車輛和人影。

  “發生什麼事?”她問,奇納的馬車仍繼續前進。 

  “那些是員警嗎?”

  “可能。”

  “他們要搜索俱樂部?”

  奇納眼中閃著興致勃勃。“有點像。”

  “是你促成的?”

  “我?”他無辜地反問。 

  “我只是普通的賭場老闆,吾愛。”可是他眼中有著自滿。

  “哦,艾先生,你太差了。”她責備道。 

  “我不懂這有什麼好處!可憐的柯先生今晚已經夠——”

  “可憐的柯先生?”他氣忿地問。 

  “啊……女人!現在你和他同一陣線了?”

  “我沒有和誰同一陣線,”莎莎長長的看他一眼。 

  “就我所見,你們兩個正好相像!”

  員警從門口湧進來時,某人呐喊:“搜索!”

  快樂喧鬧的舞會變成大混亂,賓客們擠成一團,員工們則熟練地掩住賭具、骰子、撲克牌、籌碼等等。湧進來的員警停下來打量衣著半掩的娼妓,不約而同地轉向豐盛的自助餐和美酒,畢竟以他們微薄的薪水,實在少有大快朵頤的機會。

  瑞克從大廳一角酸苦地注視眼前這一幕。 

  “好一個多災多難的夜晚!”他咕噥。

  艾奇納的時間抓得十分完美,簡直雪上加霜,搜索沒有什麼了不起,剛剛發生的事才是他失敗的重點,自從早年追逐街上的小騷貨,他就很少欲求不滿過,如今他甚至更討厭那種感受。

  他的皮膚刺痛,彷佛被冰灼過,全身每一束肌肉都繃得死緊,大家都知道男人處在這種狀態並不健康,他在心中暗暗數算要處罰裴莎莎的數種方法。如今他終於甩掉她了,謝天謝地。

  以後不會再有誘惑、不會再有那對迷蒙的眼睛、不會再有筆記、問問題和“研究”,她再沒有藉口打探他邪惡生活的每一個角落,他在外套口袋中摸索,找到那副眼鏡,緊緊地握住。

  “柯先生,”伍斯遲疑地走過來。“艾奇納。”他指指員警。

  “我在私底下付給這些混蛋的錢,足以阻止這種事發生。”

  “看來艾奇納付得更多,”伍斯說完,得到個衛生眼,他不安地清清喉嚨。

  “我剛和門房談過,他正噘嘴嘟囔。”

  “我的門房絕不會這樣。”

  “他今晚就是。”

  “以前我們也被搜索很多次。”

  “不是因為搜索,是因為他看見所謂的梅娜妲和艾奇納一起離開。”

  “原來艾奇納走了?很好,省得我把那個混蛋揍得鼻青臉腫。”

  “柯先生,對不起,你誤會我的重點了,他——”

  “什麼重點?他的女伴叫梅娜妲?我可以找出十幾名自稱梅娜妲的女人給你,伍斯。”

  他轉身要走。“抱歉,我想去揍幾個員警——”

  “裴小姐是梅娜妲。”

  瑞克僵在原地,搖搖頭,似乎要搖醒自己,然後慢慢轉身面對伍斯。“你說什麼?” 

  “裴小姐利用密道避開了我,剛和艾奇納離開的梅娜妲,衣著和眼睛顏色完全符合,更別提那一對……對……”伍斯用手比了一下。

  “天殺的!”瑞克爆發。 

  “不,不,不是和奇納!如果他敢碰她,我會宰了他,我要殺死她……”他直罵三字經,雙手抓頭,頭髮抓得亂糟糟。

  伍斯從沒見過柯先生這種激烈的反應。 

  “艾森似乎相信他們要去艾先生的俱樂部,先生……或許你要來杯酒?”

  瑞克氣衝衝地走來走去。

  “我叫她回該死的綠林角,她反倒和姓艾的走了,她在街上裸奔還比較安全!”他怒目瞪著伍斯。

  “你留在這裏,”他咆哮。“多塞些錢,送走這些該死的員警!”

  “你要去艾氏俱樂部?”總管問道。

  “我會的,”瑞克冷冷地說。“等我找到裴小姐——”他眼中那報復的光芒使伍斯臉色發白。

  “是你幫她的,對嗎?否則她無法參加舞會,如果她有萬一……我會炒你魷魚!你們全都該死!”

  “可是柯先生,”伍斯抗議。“誰也不知道她會這麼莽撞!”

  “天殺的你不知道!”瑞克挖苦地說。

  “從她來到的第一天就很明顯,她一直手癢,想找機會惹麻煩,而你該死的還幫她,不是嗎?”

  “柯先生——”

  “夠了,”瑞克簡潔地說。“我去找她。你最好禱告她沒事,否則你就下地獄!”

  一路上,莎莎耐心地聽著艾奇納的吹噓。他不像柯瑞克,這個男人知道自己的歸屬,比較喜歡他所生長的世界,也不在乎他賺的錢是來自真絲荷包或是油膩的口袋。

  他甚至公開嗤笑柯瑞克的裝模作樣……“強學貴族口音……假裝他是紳士……還以為他很乾淨!”

  “你嫉妒他?”

  “嫉妒?”他嫌惡地說。

  “我才不嫉妒一個一腳踩在社交界、一腳踩在東區的男人,去死吧!那個天殺的傻瓜不知道自己的身分!”

  “你認為他不該結交上流階層?你這是反紳士哦,艾先生。”

  “隨你怎麼說。”

  噢,他是真的嫉妒,莎莎瞭解這兩個男人之間尖刻的競爭,奇納代表的是柯先生企圖逃離的一切,柯先生必然在奇納身上看見自己那嘲諷的過去,而奇納想必氣惱柯瑞克能掙脫貧民區,結交富有、有權勢的人士。

  莎莎正要開口,突然聽見尖叫、碎玻璃,甚至爆炸的聲音。“發生什麼事?”

  艾奇納推開窗簾一看,發出近乎大笑和鼓勵的聲音,莎莎縮在角落。

  “是暴動!”艾奇納開門和車夫交談。“繞路看看。”

  門關上,馬車突然一轉彎,莎莎恐懼地大口喘氣,有幾塊石頭投向馬車,嚇得她從座位上跳起來。

  “發生什麼事?”

  艾奇納仍隔窗觀看,而且越看越高興。“我喜歡暴動,我們現在正在其中。”

  “他們為什麼暴動呢?”

  “聽過紅傑克這個名字嗎?”

  莎莎點點頭,紅傑克是個強盜,搶了好幾次馬車,並且無情地謀殺乘客。

  “是的,他被關在新門監獄,正等著執刑。”

  “不是的,他昨天自裁了!我實在不能怪這些混蛋起暴動!”

  “既然人死了,這些人為什麼起暴動抗議?”

  “吔,吊刑是個刺激的場面,連老太婆都愛看,現在沒得看了,所以人們想嘗嘗血的滋味,”他聳聳肩。

  “他們今晚要去挖屍體,開膛剖肚,我認為該讓他們玩一玩。”

  “當眾盜屍好玩?”莎莎駭然地瞪著他。

  艾奇納還在大聲叫好,接著馬車突然停下來,莎莎看見有好幾雙手伸向視窗,又推又扯,威脅要推翻馬車。

  “車夫跑了。”

  “哦,天哪,他們會把我們撕成碎片!”莎莎縮在角落驚叫。

  車頂顫動,向下沉,因為人們爬了上去,莎莎慌亂地尋找手提袋,沒有手槍,她毫無防衛,門像轟雷似地被撞了開來,十幾隻手抓向她,那噩夢般的景象,莎莎放聲尖叫。

  奇納興致勃勃地撲出去,立即壓垮了三個男人,他手臂揮舞,衝過人群。莎莎跳下車,緊緊抓住他的外套,低頭跟著快跑,她咬緊牙關,忍受推擠衝撞,直到他們奇跡似的衝到週邊。

  “艾先生,”她哀求。“帶我離開這裏。”

  他哈哈大笑。“不喜歡來一點小打鬥嗎?”

  她回頭看看被摧毀的馬車。 

  “馬!”她焦躁地說,擔心牲畜的安全,某些暴民正解開拉車的馬,牽到一邊。

  艾奇納的興奮消失了一些。 

  “我的馬!我花了好大一筆錢才買來的!”他拋下她,去追馬賊。

  “站住!你們這些小偷,那是我的馬!”

  “艾先生!”她哀求,可是他顯然沒聽見。

  看來她只好自求多福了,莎莎小心翼翼地穿過街道,周遭湧過一群趁火打劫的賊,抱了一大堆貨品,一隻酒瓶飛過她耳際,哐啷摔碎在人行道上,她畏縮地挨在街邊的陰影底下,徒勞地尋找守更人或巡邏到此的員警,全無蹤跡。

  她不知道自己所走的方向,只希望這條路不會通向賊窩,人們從一條街湧向另一條,扭打、爭吵、揮舞棍棒、互丟石頭,莎莎拉緊斗篷的兜帽蓋住臉,蹣跚地向前走,剛剛的酒意和溫暖全都消失了,此刻既清醒又害怕。

  “該死,”她每走一步就低聲詛咒。

  “哈!看我們找到什麼?”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1:31

第十章

  莎莎看見一個男人的身影擋在面前,駭然僵住,他身上的衣服淩亂不整,一副無賴浪蕩的模樣,正是那種又賭、又喝酒、又找妓女來擺脫無聊的類型,享樂、放蕩,是的……不過是紳士出身,莎莎開始覺得鬆了一口氣,明白這位先生會有榮譽感,送她到安全的地方。

  “先生——”

  他大叫一聲。“一個女人,我的好夥伴,快來見見這找到的美人!”

  莎莎立即被三個醉醺醺的年輕男子包圍,嬉笑地和她搭訕。

  莎莎警戒地開口。“先生,我迷了路,請你引導我安全離開這裏,或者……別擋我的路。”

  “我的小美人,我會帶你到你歸屬的地方。”他笑容淫猥地保證,伸手探向她胸前。

  莎莎驚叫一聲地向後退開,卻被他的同伴擋住,他們緊緊抓住她,嘲笑她的掙扎。

  “我們帶她去哪裡?”其中一位問。

  “去橋邊,”立即有人建議。

  “有個好地方,我們可以禮貌地排隊等候,像紳士一樣,如果她吵鬧,就把她丟進泰晤士河。”

  另外兩位開口大笑。

  “放開我!我不是妓女,我不是——”

  “對,你是好女孩,”他安撫。 

  “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不介意和幾個公子玩一玩,只要給幾個錢。”

  “不——”

  “別擔心,親愛的,你會喜歡我們的,以前的女人也沒抱怨過,對嗎?”

  “你還可能反過來建議付我們錢!”另一位補充道。三個醉漢醉醺醺地拖著她前進。

  莎莎放聲尖叫,又抓又咬,使盡吃奶的力氣反抗。其中一位忿忿然地甩了她一巴掌。

  “別當傻瓜,我們又不會殺你——只想爽一下!”

  莎莎這輩子從沒這樣尖叫過,在恐懼當中,找到前所未有的力氣又抓又咬又打……可是還是不夠,她被人半抱半拖,她大大喘了一口氣,再一次放聲尖叫。

  突然間她被丟下來,屁股重重地坐在地上,尖叫聲梗在喉嚨裏,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

  一道瘦削黝黑的人影移到她面前,動作有如貓一般的優雅,只聽見砰砰兩聲,兩個攻擊她的男人倒下,痛苦地呻吟。

  第三位氣忿的大叫:“你在做什麼?發什麼瘋?混蛋……我叫人吊死你!”

  莎莎哆嗦而驚奇地望著眼前這一幕,一開始她以為是艾奇納回來救她,可是她看到的是柯瑞克那張帶疤的瞼,他雙腳叉開,收起下巴,沒看莎莎一眼,像只餓狼似地直盯著第三個男人。

  他咬牙說道:“帶著你的朋友離開。”

  倒地的兩個掙扎地起身,一個抱住流血的頭,另一個捂著腰邊。

  第三個沒有動。“原來你也喜歡這個女人,嗯?我給你錢,只要把這個女人給我們。”

  “滾!”

  “我們甚至可以分享,如果你想當第一個!”

  “她是我的。”瑞克咆哮地舉起木棒。

  “死腦筋的笨蛋!”年輕男子大嚷。 

  “這個小賤人都給你吧!”他忿忿地和同伴離開。

  莎莎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向柯瑞克,他三大步就來到她面前,臉色嚴厲,殘酷地攫住她的肩,粗暴地拉她到一匹馬旁邊。

  莎莎無聲的忍受瑞克粗暴的對待,他根本是把她丟在馬鞍上,他抓起韁繩,逕自坐在她後面,左手緊緊的箍住她。

  馬兒疾馳經過災難過後的街道。莎莎閉上眼睛,抵擋刺人的風,心中納悶他是否要帶她回俱樂部,她淒慘的轉過臉,埋在他斗篷的毛料下,隨著馬鞍的震動,她更加靠緊他。

  莎莎從來沒被人摟得這麼緊,連肺裏的空氣都擠出來,使她不斷喘氣,可是怪異得很,他弄痛人的力道反而使她有某種安全感和安慰,沒有任何人或事可以傷害她。她是我的,他這麼說……而她的心悸動地回應……認知這個事實。

  這個奇怪而無法瞭解的男人,一度蓄意將他所愛的女人推進另一個男人懷裏,伍斯曾經告訴過她,有關柯瑞克把莉莉推上雷亞力床上的故事。

  “柯先生害怕自己愛上她,”伍斯說道。 

  “所以崇高地促成她和伯爵,盡全力鼓勵他們的交往。柯先生不知道如何去愛,反而把愛看作是軟弱和愚蠢。我想那是他吸引女人的部分原因,她們全希望自己是最終抓住他的心的人,可是不可能;他永遠不會首肯,事實上,不可能……”

  軟弱和愚蠢……今晚她可是大大嘗過這兩樣滋味。道歉和感激的話語徘徊在嘴邊,卻因為太羞愧而說不出口,只能閉上眼睛,緊緊挨著他,迫切地佯裝時間不存在,他們會一直騎下去,騎到大地的邊緣,騎到晶亮的星海……

  她的幻想只有短暫的生命,他們很快來到一個小公園,路邊的油燈光芒投射過來,瑞克勒住坐騎,先行下馬,再伸手扶她,她的腳一著地,他立即放開,逕自走向公園的邊緣。

  莎莎走過去,站在數呎外,雙唇微分、喉嚨收縮,就是說不出話來。

  瑞克轉過身,一手揉著下巴,凝視著她。

  在她等待他用刻薄的話來挖苦、摧毀她時,心中充滿強烈的無望,可是他繼續無言地凝視她,表情難以猜透;似乎正等待她給一些線索,這種進退維谷的狀況持續好幾秒,直到莎莎突然掉淚才解決;她雙手掩臉,捂住汩汩而下的淚水。

  “我好抱歉。”她哭訴。

  突然間,他就在她旁邊,輕觸她的肩,又猛地抽回手,彷佛被灼傷了。

  “不,不要,你現在沒事了。”他小心翼翼的拍拍她的背。

  “別哭,一切都沒事了,天殺的!不要這樣。”

  莎莎繼續痛哭,瑞克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他對誘惑女人、欺騙、拆下她們的防衛都很在行……就是不會安慰她們;從來沒有人要求他這樣。

  “好了,”他模仿雷莉莉安慰她小孩時說的話。“好了。”

  她突然挨向他,頭靠在他胸前,長長的秀髮披散在四周,猶如一張網,他警戒地抬手想要推開她,卻反而摟住她,把她壓向自己。

  “裴小姐,”他費力地說。“莎莎……”她更緊地貼向他,偎在他襯衫上啜泣。

  瑞克詛咒著,偷偷地把他的唇壓在她的頭頂,集中心思在寒冷的夜風上,可是他的鼠蹊卻開始悸動,那種疼痛太熟悉。

  他根本不能漠視她身體貼著他的感覺,他是個天殺的騙子……不是紳士,更不是安慰女人的騎士。只不過是個充滿欲望的無賴,他伸手撫摸她的秀髮,把她的頭壓在肩上,她差點窒息。

  “沒事了,”他悶悶地說。“現在一切都沒事,別再哭了。”

  “我根——根本不應該和艾先生一起走,可是我好氣你,因為……”

  “是的,我知道。”瑞克掏出一條手帕,笨拙地貼在她淚濕的臉。“來,拿著。”

  她擤了擤鼻子。“噢,謝——謝謝你。”

  “姓艾的有沒有傷害你?”

  “不,可是他丟下我,獨自面對暴——暴民——”她下巴顫動,淚水又流下來,瑞克警戒地打岔。

  “好了,好了,你現在安全了,我會扭斷他的脖子,不過我要先處罰你,因為你和他一起離開。”他的手滑到斗篷底下,揉搓她緊繃的肌肉。

  莎莎又打個嗝,無力而哆嗦地貼靠著他。“今晚你救了我,我永遠感激不盡。”

  “別說了,現在我們平手。”

  “我很感激。”她堅持。

  “不必,我也要負點責任,應該知道戴面具的人是你,”他的目光掠過她的臉。

  “或許我是知道。”

  莎莎靜止不動,吸取他斗篷下的溫暖,他的手貼在她胸脯旁邊,另一隻則貼在她背後。

  “這件禮服哪裡來的?”他問。

  “雷夫人。”

  “當然,”他嘲諷地說。“看起來就像她會穿的衣服。”他望向斗篷敞開的領口,乳溝的陰影明顯可見,他的拇指往上移,留連在布料和肌膚交接的邊緣。

  “只不過你展現的效果不一樣。”

  莎莎佯裝沒注意到那輕柔的撫弄,然而她的呼吸加快,乳尖在天鵝絨步下緊繃。

  “雷夫人很仁慈,你不可以怪她,今晚的事情全是我的主意,都是我的錯,請別責怪其他人。”

  “我懷疑伍斯和莉莉是該死的急於幫助你。”他的指關節拂過她的胸脯周遭,直到一股愉悅的震顫通過她全身。“你會冷嗎?”

  “不。”她耳語,液體的火焰流過她血管,仿佛她喝了某種比酒更強勁百倍的飲料。

  瑞克望進她眼底。“我要你忘了今晚發生的一切事情。”

  “為什麼?”

  “因為你明天就要回村裏,嫁給你的秦比利先生。”

  “金比利。”

  “金比利。”他不耐地重複。

  莉莉潤了潤發乾的唇。“你會忘記嗎,柯先生?”

  “是的。”他的目光飛向她的嘴,鬆手放開她。

  莎莎一時迷失了,搖搖晃晃的找到平衡,她半期待他會告訴自己該離開了,可是他似乎不太急,反而漫步走向附近的木籬笆,斜倚著欄杆。

  “我們不該回俱樂部嗎?”莎莎問道。

  “為什麼?經過你朋友艾奇納安排的搜索,舞會所餘不多,沒有賓客、沒有賭博……對你而言幸運的是,沒有水果酒。”

  莎莎脹紅了臉。“那種水果酒相當強勁。”

  他笑了,檢視她紅通通的臉頰和不穩的平衡感。 

  “你仍像一隻高飛的風箏,天使。”

  察覺他不再對自己生氣,莎莎鬆了一口氣,抱緊雙臂,凝視安靜的街道。風似乎傳來遠方暴動的咆哮聲,不過那似乎是想像力作祟,她告訴瑞克有關艾奇納談及暴勤的理由,他聽了毫不驚訝。

  “人們怎麼會有這種行為?”她問。

  “他們怎能把死刑當成娛樂?我真是無法理解。”

  “我小時候也是如此。”

  她目瞪口呆。“你去看吊刑、鞭笞、挖——挖腸子,和……可是你不會覺得好玩,你不可能的。”

  瑞克眨也不眨地直視她的眼睛。 

  “現在我不覺得死亡有趣,可是當時我相當著迷。”

  這個承認令莎莎感到困擾,不住地提醒自己,孩童的他位在充滿犯罪和罪惡的下層社會,在妓院、酒館和貧民區的街道上成長,然而她發現自己仍然難以接受他對著一位被吊在繩索末端的男人歡呼叫好的景象。

  “當你看著他們被吊死,你有什麼想法?”她問。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至少沒被吊在那裏,雖然肚子餓,連個尿桶都沒有……可是至少脖子上沒有圈著繩索。”

  “那讓你對自己的處境感覺好一些嗎?”

  “我沒有‘處境或地位’,裴小姐,我打架、欺騙、偷竊:食物、琴酒……甚至女人,全都是不擇手段得來的。”

  莎莎微微紅了臉。“誠誠實實的勞力呢?伍斯告訴我,你曾經工作過。”

  “勞力?是的,誠誠實實嗎?”他搖搖頭。“你還是不知道得好。”

  莎莎安靜半晌。“我要,”她突然說道。“我想知道。”

  “又是為你的研究找資料?”

  “不,根本不是,”她衝動地輕觸他的臂膀。“求求你,你要相信我不會背叛私下的告白。”

  瑞克瞪著她所觸及的袖子處,即使她的手已經縮回去了,然後他改而瞪著地面。

  “我是個掃煙囪的孩子,直到我大得無法繼續。有些煙囪只有兩、三個磚頭寬,六歲的我身子很小,可是有一天我卡住了,”他回憶著。“除非你卡在煙囪裏,否則你不會知道那是怎樣的地獄。”

  “他們是怎麼把你弄出來的?”她駭然地問。

  “他們在煙囪底下點燃一束乾草,我幾乎扯掉半塊皮,才爬出那個煙囪,”他笑了一下。

  “之後我在碼頭上工作,搬板條箱,有時則殺魚,或者是鏟馬糞,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洗澡。”

  他瞥她一眼,她的表情使他咧嘴笑了。“臭得連蒼蠅都不肯飛近我。”

  “哦,天哪!”

  “有時候我‘清理’,從岸邊偷貨物,偷偷賣給奸商,我和其他貧民區的孩子一樣,為了生存不擇一切手段。可是有個孩子……他名叫傑姆……臉長得像猴子,骨瘦如柴,我發現他比其他的人過得好,有厚外套穿、有食物填飽肚子,偶爾還帶個女人。我去找他,問他是怎麼弄到錢的。”

  他表情一變,變得兇暴冷酷,所有的英俊全都不見了。“傑姆說了,根據他的建議,我決定在死人身上試一試。”

  “我不明白——” 

  “盜墓。我從墓園挖出屍體,賣給醫學院學生,”他臉上的笑容很怪異。“你很驚訝,對嗎?而且覺得很噁心。”

  “我……”莎莎企圖厘清自己混亂的思緒。“我不能說我覺得這個念頭很愉快。”

  “是的,它根本不是個愉快的行業,不過我是個絕佳的小偷,裴小姐,傑姆曾說,我連魔鬼的眼珠子都偷得到手,我是個絕佳的盜墓者——有效率、可靠,每晚平均三個。”

  “三個什麼?”

  “三具屍體。法律規定,醫生和醫學生只能利用重刑犯的屍體,可是數量向來不夠,所以付錢叫我去找最新的屍體,醫生稱他們為“標本”。”

  “這持續多久?”莎莎戰慄驚懼地問。

  “大約兩年——直到我開始像我偷來的死屍,蒼白、骨瘦如柴,有如活僵屍,白天睡覺,只有晚上才出門,每當月圓時亮得無法工作,我就坐在客棧的角落,喝到肚子裝不下為止。試圖忘記我所做的,我有點迷信,打擾過這麼多的安息者,我開始覺得自己被鬼附身。”

  他說得直截了當,聲音平板,彷佛這與他無關,莎莎發現他的臉色變深。是困窘、自我嫌惡、怒火……她只能猜測他心中湧動的感情,為什麼他要告訴她這些私人且無法說出口的事情?

  “我覺得自己的裏面死了,”他說。“只成了半個人,可是金錢驅策我繼續,直到我作了個噩夢才使這一切終止。從此再也沒走近墓園。”

  “告訴我。”莎莎輕聲說道,可是他搖頭以對。

  “後來我轉換賺錢的手法——一樣是不道德,不過沒那麼糟,沒有任何事像我所做的那麼壞,包括謀殺。”

  他就此安靜下來,月亮被雲遮掩,天空變成灰藍色,這一度是那種他會到墓園去的夜晚。莎莎凝視著身邊的男人,察覺到自己的心跳劇烈,手掌濕黏,冷汗沿著背脊滴下。

  他說的對,他所做的那些事情是令她反胃,而且無疑他還有很多沒告訴她。

  那一刹那,很多感情在她心中掙扎,想要瞭解他,最最重要的是,想要不怕他。

  她真是太天真了,她絕無法想像他會做這樣可怕的事情,那些受害的家庭,會承受怎樣的痛苦,而他正是該負責的人,如果有人向她形容這樣一個人,她會說他巳不可救藥了。

  可是……他不是那麼壞,今晚他來追她、擔心她的安危。在俱樂部也曾拒絕占她便宜,當時只靠他僅余的良知制止了他,即使她剛剛哭泣時,他也是仁慈溫柔地安慰著她,莎莎在驚慌失措當中搖頭以對,不知該怎麼去看他。

  柯瑞克別開臉,但是他全身的每一個線條都顯然是一股挑戰,仿佛正等侯她的譴責一般,在她還沒察覺自己在做什麼之前,已經伸手輕觸他頸背的頭髮。在她的碰觸下,他幾乎停止呼吸;肌肉在她的指尖下收縮,她察覺到在他的靜止不動之下的鬱悶,以及他努力封閉感情的掙扎。

  過了一分鐘,他目光炯炯地注視她。

  “你這個小傻瓜,我不要你的憐憫,我正試著告訴你——”

  “這不是憐憫。”她倉卒的縮回手。

  “我正試著告訴你,擋在我和再次變成那個我之間的是一堆錢。”

  “你有一堆山似的錢。”

  “還不夠,”他激動地說。“永遠不夠,如果你有只麻雀那一點點的智慧就會明白。”

  莎莎的眉毛糾在一起,只覺得胸口的緊繃擴充到漲滿怒火,幾乎與他相當。

  “我是明白!你有求生存的意志,柯先生,我怎能因此責怪你?我不喜歡你做的那些事情,可是我不是假冒偽善的人,如果自己是生在貧民窟,或許也會變成妓女,我所瞭解的足以明白你的處境是別無選擇。事實上……我……欽佩你能爬出這樣的困境,很少人有這樣的意志和力量。”

  “噢?”他陰鬱的笑了。“今天你還問我贊助人的委員會,我就告訴你吧!她們大多數當中,丈夫都有情婦,讓她們夜複一夜獨守空閨,以前我專門伺候這些夫人,因此賺了一大筆財富,我當男娼和當小偷是一樣的在行。”

  莎莎的臉血色盡失。

  見到她的反應,他嗤的笑了一聲。“你還欽佩我嗎?”

  莎莎木然的想起自己為《梅娜妲》一書所訪問過的娼妓,她們的臉上也有像柯瑞克此刻的神情……蒼涼、絕望……

  “當我最需要錢來開設俱樂部時,”他繼續說下去。“我恐嚇過其中幾位,任何貴族都不會喜歡發現他們的妻子和我這種下三濫上床,可是怪異的是,恐嚇的黑函並沒有減少我的魅力,那些友誼持續到俱樂部完工,我的贊助人和我都有相當文明的相互瞭解。”

  “雷夫人——”

  “不,她不是其中之一,她和我從來沒有……”他不耐地揮揮手,突然退開,開始圍著她繞圈圈,仿佛有火隔開他們。 

  “我不要她那樣。”

  “因為你關心她,”這句評語沒有引來回答,莎莎繼續逼問:“她也是許多關心你的人之一……包括伍斯先生、吉爾,甚至還有俱樂部的姑娘!”

  “那是因為我付他們薪水。”

  她對他嘲弄的諷刺充耳不聞,穩穩地盯著他。

  “柯先生,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一切,你不接受我的同情,我又不肯輕視你,那你要我怎麼樣呢?”

  他突兀的停住腳步,越過他們之間那隱形的障礙,一把抓住她,雙手掐痛了她的手臂。

  “我要你離開,你在這裏不安全,只要你人在倫敦,靠近我就不安全。”

  他的目光掠過她波浪般起伏的秀髮,細緻的臉、迷惑的眼神,他突兀的發出一聲呻吟,將她拉近,臉埋在她的髮叢裏。

  莎莎閉上眼睛,頭暈目眩。他的身體強健有力,微微弓起身體,以配合兩人身高的差異,她只覺得他因強烈的需要而顫抖。

  瑞克貼在她耳際低語,聲音充滿受折磨的愉悅。“你必須走,莎莎……因為我想像這樣緊緊抱住你,直到你的肌膚和我融在一起,我要你在我的床上,你的香味留連在我的床單之間,你的秀髮披在我的枕頭上,我想佔有你的純真。天啊!我想獨佔你一個人!”

  莎莎盲目地把手貼在他臉上,貼著那新長出來的胡渣。“如果我也想這樣呢?”

  “不,”他激動地說,嘴唇移到她細膩的頸間。

  “如果你屬於我,我會把你變成另一個人,會傷害你到你無法想像的地步,我不希望那樣,可是別以為我會不想要你!”

  他把她摟得更緊,直到兩人都呼吸困難,他的亢奮貼著她的小腹燃燒。

  “這是因為你,”他咕噥。“只有你。”他抓住她的手腕,貼在他胸膛上,即便隔著厚厚的亞麻布和毛料,她仍能感覺他的心臟怦怦跳,她蠕動得更加貼向他,令他屏息。

  “一個男人不應該如此接近地獄,”他粗嗄地說。

  “可是即使魔鬼在我耳邊慫恿,叫我佔有你,我也不能。”

  “求求你。”她驚呼一聲,不知道自己是求他放開還是再抱緊她。

  這個字眼似乎把他逼向瘋狂邊緣,他發出煎熬的呻吟,嘴巴蓋住她的,舌尖急切地尋索,莎莎抱緊他的頭,五指插進他的髮叢裏,彷佛可以一輩子這麼抱住他,她可以感覺他的腿結實地貼在她不可言喻的親昵處。

  她不知道他站在那裏吻了多久,他的嘴有時溫柔、有時粗暴,雙手則自由地在她斗篷內遊栘,她雙腳發軟,沒有他雙手的支撐,根本站不住。

  “柯先生。”當他的唇熱熱地滑向她的咽喉時,她呻吟。

  他撥開她臉上的秀髮,前額抵著她的額頭,直到她幾乎觸及他臉上的疤。

  “叫我的名字,只要一次就好。”

  “瑞克。” 

  那一刻他凍在原處,呼吸吹過她的下巴,然後他一一親吻她閉著的眼瞼,而她的睫毛貼著他的唇輕顫。

  “我會忘了你,裴莎莎,”他沙啞地說。 

  “無論要花什麼代價。”

  那夜還有最後一刻一直停留在莎莎的腦海中縈繞不去,他送她回葛家,兩人共騎,她側坐在馬鞍上,頭挨在他胸前,挨得緊緊的,即使寒冷的夜風中,他的身體似乎散發出炭火熱度。

  細雪翩翩降下,他在門前扶她下馬,雪花偶爾飄上他的臉,使他的疤痕更加明顯,莎莎渴望去吻他的疤,那是提醒他們相遇的永恆印記,她的喉嚨繃得好緊,眼中盈著淚。

  他和她浪漫幻想中的英俊騎士大不相同,他敗壞、疤痕累累,毫不完美,而且蓄意催毀她可能抱持的任何幻象,揭開他最醜陋神秘的過去,目的就是逼走她。可是她反而感覺更加親近,仿佛事實以一種嶄新的親昵將他倆捆在一起。

  瑞克送她來到前門的臺階上。 

  “你看起來好像被好幾位休假的水手淩辱過。”

  莎莎望進他專注的綠眸裏,知道這對眼睛會令她魂牽夢縈一輩子。

  “我再也不會再見到你,對嗎?”她泣然地問。

  他不必回答,僅僅舉起她的手,宛如那是無價之寶,輕輕吻了一下,他呼吸的熱氣穿透她的肌膚,同時也感覺到他雙唇的移動,宛如他在她手中說了千言萬語似的。

  他放開她,眼神中流露出他的欲念、渴望和苦澀的靈魂。

  “再見,裴小姐。”他轉身上馬。

  莎莎癡癡望著他的背影,直到在雪中消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1:46

第十一章

  回到綠林角的第二天,莎莎漫步走在區隔她家木屋和金家莊園之間的林間小徑上,深吸著乾淨的鄉間空氣,混合著喜悅和傷感的心,深深歎了一口氣,這是她歸屬的地方,人和物她都熟悉。

  她熟悉每一條小徑、草地和小溪;熟悉村裏的每一戶人家和他們的歷史。綠林角是個好地方,可是這次回來和前幾次都不一樣,沒有以前的開心和快樂,反而感到空虛,似乎她把某一部分的自己留在倫敦了,即使父母溫暖的笑容也拂不去她心中的不安,所以她急著見比利,希望他能提供自己所需要的安慰。

  莎莎叩門,過了幾分鐘,金比利的母親梅瑟來應門。她風韻猶存,有著灰藍的眼睛和灰白色的頭髮,當她認出訪客時,原有的歡迎表情不見了。

  “看來你又閒蕩回來了。”

  莎莎直視老婦那尖銳的眼神,愉快的微笑。“不是閒蕩,是作研究。”

  她忍不住想到母親凱蒂多年前對自己的警告。

  “注意你對那個女人的言行舉止,莎莎,我從小時候就認識梅瑟,她會鼓勵你對她傾吐一切,然後找方法利用你的話來對抗你。”

  “可是我沒有令她討厭我的理由。”

  “你擁有比利的好感,莎莎,那就是足夠的理由了。”

  自此莎莎逐漸瞭解母親說的對,從比利出生沒幾年就守寡的梅瑟,生活的重心全在兒子身上,只要她在同一個房間,就會嫉妒心極重地抓著她兒子。那令莎莎不安,比利順服在母親的佔有欲之下,知道她討厭任何攫走他注意力的人。可是他又聲稱一旦結了婚,梅瑟會鬆開她的鉗制。

  “我們全都會互相體諒。”他對莎莎說了無數次。

  “記得不要對她的話認真而當作人身攻擊,不管我和任何一個女孩交往,她都會是這樣的反應。”

  梅瑟擋在門口,似乎不想讓莎莎進門。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

  “我猜你是來看我兒子。”梅瑟言語當中夾帶的憎惡令莎莎畏縮。

  “是的,金太太。”

  “或許你可以注意來訪的時間,不要打擾他早上的研習。”

  梅瑟的口氣暗示,她在這種時間來訪,是極度的沒替別人考慮、唐突極了,但在莎莎回答之前,她已經開門示意她進去。

  莎莎暗自希望梅瑟不要跟過來,不禁加快腳步,只求和比利可以獨處一、兩分鐘,那就太好了,所幸她沒聽見背後有腳步聲。

  她來到書房,比利向來在這裏閱讀他最喜愛的歷史和詩集,他正坐在靠窗的紫檀香木書桌前,對著她微笑。

  “比利!”她喊著跑向他。

  莎莎的衝動令比利微笑,一把抱住她。他身材瘦長、中等高度,舉止相當優雅從容,她一直喜歡觀看他寫字彈琴,或只是翻書的動作。

  莎莎閉上眼睛,吸進他古龍水的味道,滿足地笑了。

  “哦,比利。”

  他的感覺熟悉而舒適,使得過去在倫敦的那幾天似乎沒有發生。

  可是突然間,一個回憶橫掃面來……柯瑞克那強壯的手臂把她抱得好緊,在她耳際低喃:“我想像這樣緊緊摟著你,直到你的肌膚和我的融在一起……我要你在我的床上,你的香氣在我床單上留連……”

  莎莎愕然的仰起頭。

  “親愛的,”比利喃喃地問。“怎麼了?”

  她用力眨眨眼睛,渾身一陣輕顫。

  “只……只是外面吹來一股寒意。”她凝視著他,努力揮去記憶中的臉龐。

  “你好英俊。”她真心地說,而他高興的笑了。

  綠林角的每一個人都公認金比利是全村最英俊的年輕人,金髮,藍眼,鼻子小而挺,額頭很高,典型的浪漫拜倫風格的英雄。

  比利左右四顧,確定沒有人在看,才傾身吻她,莎莎心甘情願的抬起下巴,可是刹那間,她腦海裏只想到一張俯向她,帶疤的臉上閃著邪惡光芒的綠色眼睛,不顧一切的搜索而探尋的嘴……和比利溫柔的方式大不相同,她緊緊地閉上眼睛,命令自己回應。

  比利微微嘖的一聲結束這一吻,對她微笑。 

  “你的帽子呢?”他問。“有蕾絲來襯托你的臉型,看起來好美。”

  “我決定今天不戴。”當他鬆開手時,莎莎蹙起眉峰。“不,還不要放開。”

  “母親不久就會來打斷我們。”他警告。

  “我明白,”她歎口氣,不情願地退開。“只是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他指指長椅。“我們坐下來聊,親愛的,我想母親會端茶進來,我聽見她在廚房準備的聲音。”

  “我們不能有點獨處的時間嗎?”她低語,想到梅瑟靈敏的聽力。

  “我有些事要私下告訴你。”

  “你和我有一輩子獨處的時間,”比利承諾。

  “偶爾和我母親相處一、兩個小時,不會太難忍受吧?”

  “我想不至於吧!”她答得很勉強。

  “這才是我親愛的女孩。”

  因他的稱讚,莎莎坐了下來。比利握住她的手,姆指愛撫她的指關節。

  “呃,”他親切地說。“看來你的倫敦之行沒有傷害,”他揶揄地笑了。

  “母親對你這一趟有某種荒謬的想法,“那個女孩怎麼會知道娼妓和小偷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她問。我費了好一番心思來解釋,你沒有穿梭在黑街的酒店和妓院。母親她就是不瞭解你十分有想像力!”

  “謝謝你。”莎莎不安地回答,目光緊緊盯著前面的桌子。

  雖然她不曾欺騙他有關自己在城裏的研究,卻故意誤導,淡化自己那些危險的活動,描寫成十分枯燥和乏味,比利從來不曾質疑過,可是他母親則有疑心病。

  “終究我親愛的莎莎,是把大部分的時間花在找書和參觀老建築物之間,不是嗎?”他對她微笑,莎莎只覺得一股紅潮由脖子向上蔓延。

  “是的,呃……比利……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你,在倫敦的期間,我有一、兩夜很晚才進門,葛太太威脅要寫信告訴我母親和她住在村裏的朋友。”

  比利捏捏她的手。“有些老太婆或許會對你閒言閒語,因為你寫了《梅娜妲》,可是我比任何人都瞭解你,親愛的,明白你最深的願望——而且我會使它們實現,然後你就不必再擔心你那些白日夢和塗鴉,有我和一屋子小孩佔據你的時間,這是全天下女人的期望。”

  莎莎驚奇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要我停止寫作嗎?”

  “我送茶來了。”梅瑟在門口說,她手上的銀盤和茶具已經在金家傳承三代了。

  “母親,你怎麼知道我們正需要茶?過來坐,聽莎莎說她的見聞。”

  梅瑟那指責的眼神令莎莎不安地退開幾吋,直到她和比利之間隔了相當的距離。

  梅瑟坐在鄰近的椅子裏。 

  “何不由你來倒茶呢,莎莎?”梅瑟的語氣暗示這是對她的抬舉,不過莎莎倒覺得這是一項測驗。

  她小心翼翼地倒了茶水,加了糖和牛奶,梅瑟臉上竊喜的表情證實她的懷疑。

  “那不是比利喜歡的方式。”梅瑟說道。

  莎莎疑問地望向比利。“你是加牛奶和糖,不是嗎?”

  他微微聳聳肩。“是的,可是——”

  “你是後加牛奶。”梅瑟先行打岔。“我兒子喜歡先加牛奶後加茶,那滋味完全不一樣。”

  莎莎以為她在說笑,再次望向比利,他無助地笑了笑。

  莎莎無聊地聳聳肩。“呃,”她的聲音掩不住那股好笑。“我會努力記住,金太太,我不明白這麼多年來為什麼沒注意到。”

  “或許你應該更努力觀察我兒子的需要。”梅瑟對剛剛這一刻滿意地點點頭。

  “也請記得我喜歡的茶也是那樣,但是不加糖。”

  莎莎柔順地依言而行。接下來梅瑟又針對她的行為作一番教訓,莎莎陷入沈默,和比利重聚的歡喜全消失了。她來是和他相聚,不是來聽他母親的訓誨,無論是出於怎樣的好意。

  為什麼比利總是一言不發的默許?他總是順服容許他母親操控一切。

  莎莎忍不住心中那絲嫌惡,努力扭轉談話的方向。

  “說說我不在時村裏的情況,老杜的痛風好些了嗎?” 

  “好多了,”梅瑟回答。“前幾天還穿上鞋出去散步。”

  “他的侄女芮雪前天剛和徐強尼訂婚。”比利補充道。

  “哦。那太好了,”莎莎高興地說。“徐家很幸運娶到這樣的好女孩。”

  梅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芮雪是那種高尚、自我隱藏、謙遜的女孩,正是金先生生前期待的媳婦類型,她絕不會想到要吸引別人的注意……不像某些年輕女孩。”

  “你在指我嗎?”莎莎靜靜地問。

  “我在談芮雪。”

  莎莎徐徐放下杯盤,望向比利,他顯然因為母親的無禮而覺得十分尷尬。

  “你沒去追求這樣的模範女性真是奇跡。”莎莎雖然面帶微笑,心中卻已漲滿怒氣。

  梅瑟替兒子回答。“比利從來沒時間去追求別的女孩子,因為某人向來佔有地獨霸他所有的時間。”

  莎莎的臉脹得通紅。“不知那是你或是我?”她突兀的起身。“對不起,我該走了。”

  梅瑟在她身後尖聲叫嚷。“真是無禮,我不過是在閒聊而已。”

  比利俯身安撫他母親時,莎莎已經出了大門,她從來不曾在比利面前發過脾氣——一直用耐心和禮貌容忍他母親。因為某些原因,她終於逼到極限,開始低聲詛咒地走路回家。當她察覺比利匆匆追上來時,背脊一僵,他連外套都沒穿就跑出來。

  “我真不能相信你就這樣衝出來。”比利驚呼。

  “莎莎,停住,讓我和你談一談!”

  她步伐速度不變,“我不想談!”

  “別生我母親的氣!”

  “我只氣你不為我辯護!”

  “莎莎,我總不能叫她不可自由的在她家裏表達意見!你的反應太過度了。”

  “她令人無法忍受!”

  比利歎了一口氣。“母親今天非常生氣。”他承認。“我不知道是為什麼。”

  “該說我知道,我向來都知道,比利,難道你不瞭解她是多麼討厭我和任何與你交往的女人嗎?”

  “你怎會這樣敏感?”他驚訝地問。“這麼輕易發脾氣不像是你,我必須說,你這一方面實在不吸引人,莎莎!”

  現在她放下屏障,終於可以講出心裏的話令她大大鬆了一口氣。

  “噢?呃,我也不覺得你放任你母親那樣刺激我,算是有吸引力,而且更過分的是,你還期待我面帶微笑的咽下去!”

  比利臉色沉重。“我不想和你吵,莎莎,以前我們從沒吵過。”

  她眼睛開始刺痛。“那是因為我以為如果自己夠體諒、夠容忍,你終究會感動,向我求婚,我等了四年,比利,希望全寄託在你母親的同意上,呃,她絕對不會祝福你和我的婚姻。”

  她不耐地拂去氣忿的眼淚。“你一直要求我等,好像我的時間多得是,可是光陰太寶貴了,比利,我們浪費了好幾年可以相處的時光,難道你不明白相愛的每一天的價值嗎?有些人被無法跨越的距離所阻隔,只能終生懷念,卻是徒然。可以去愛又不去愛,實在太傻、太浪費!”

  她咬住下唇,來控制自己的情緒。

  “讓我告訴你,金比利——你如果以為我樂於等待一輩子,那未免太愚蠢了!”

  “這是什麼意思?”他愕然地問。

  她停住腳步,直視著他。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就無法忍受和我分開,也不會讓任何人介入我們之間,而——而且早就會引誘我了!”

  “莎莎!”他驚呼,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我從沒見過你這樣,根本不像你,你在倫敦發生什麼事?”

  “沒有,只不過探討思考一些事。”她控制自我,夾雜著決心和渴望的凝視他。

  “我已經作了決定,比利。”

  “噢,”他一臉不悅。“呃,我可不聽指揮,女孩!”

  “我真希望這是真的,恐怕這件事你是全憑你母親作主,你和我都一清二楚,她是全心全意阻撓我們。我一直努力避免讓你在我們之間作選擇,可是實在沒有其他解決的方式!”

  莎莎深吸口氣。“我想嫁給你,比利,照顧你、當你的助手,可是過去四年來的關係,終究要有個結果,如果你不快點向我求婚——很快——我將永遠終止這段關係。”

  他臉色發青,兩人相對無言,都很訝異她會這麼強勢,莎莎看見他眼中的怒氣和受傷,但仍充滿決心的凝視著他。

  一股冷風吹來,比利冷得打哆嗦。

  “我好冷。”他咕噥。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去,匆匆走向他母親在等待的宅邸。

  這幢父母住了將近四十年的小木屋,向來令莎莎感到安心,無論外面的世界風風雨雨,有多少麻煩和困難,家意味著安全和寧靜。

  “莎莎,你回來得很早,”她的父親艾克說道。

  他身材不高,一頭白髮,笑容滿面的看著她。“過來吃一塊何太太帶來的蛋糕。”

  “不,謝謝。”莎莎脫掉斗篷。“我想先進去休息。”

  “哦,”訪客布太太叫嚷著。“可憐的女孩,瞼都凍紅了,今天的風真冷,不是嗎?”

  “是的。”莎莎沒有多加解釋她的臉是氣紅的,不是因為天冷。

  她勉強地對著兩位訪客笑了一笑,立即退回自己的房間。

  坐在窄窄的床鋪上,一波自憐橫掃而來,莎莎從來不曾如此感覺到自己像個老處女,她挫敗地咬著牙,用袖子擦拭濕潤的眼睛,就在這一刻,她母親走進來並關上房門。

  “怎麼了?”凱蒂靜靜地問。逕自坐在床邊,雙手放在腿上。 

  “你的客人——”

  “哦,她們很樂於聽你父親那老掉牙的笑話,我們終於到一個年齡,使那些笑話聽起來全像新的。”

  她們一起呵呵笑,然後莎莎淒慘地搖搖頭。

  “或許我錯了。”她承認,將金家發生的事和自己對比利下最後通牒的事全盤托出。

  凱蒂關心的握住莎莎的手。“我不認為是錯誤,莎莎,你做了你覺得是正確的事,傾聽自己的內心並沒有錯。”

  “哦,我不確定,”莎莎可憐兮兮的用衣袖擦眼睛。“幾天前,我的心說了一些很奇怪的事。”

  “關於你的柯先生。”

  莎莎愕然地望著她。“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談起他的神情不太一樣,語氣也大不相同。”

  莎莎只是大略描述俱樂部和它的所有人,但早該知道母親會察覺到有未曾說出口的部分。

  她低著頭說:“柯先生是個邪惡的人,媽媽,”她低語。“做過很多可怕的事情。”

  “可是他身上有些東西勾起你的關心,不是嗎?”

  好幾滴眼淚落在莎莎的腿上。“如果有人教導他辨認對和錯,有人關心和愛他,他可以成為一個好男人,一個很好的男人。”

  她不禁納悶,如果柯瑞克是生長在綠林角一戶好人家裏面,會變成怎樣,他會是個漂亮的小男孩,一對無邪的綠眼睛,身體健康,營養良好,和其他孩子在草地上跑跳嬉戲。

  可是這一幕景象散開,她只看見他是個掃煙囪的瘦弱孩子,當他爬上煙囪時,被煙灰嗆得幾乎窒息。

  “俱樂部的總管告訴我,柯先生的潛力全被摧毀了,而他說得很對。”

  凱蒂仔細地審視她。“莎莎,這個男人承認對你的感情嗎?”

  “噢,不,”莎莎匆促地回答。“至少……不是你和爸爸會贊同的那種感情。”

  她羞紅了瞼,母親卻是一臉笑意,顯然覺得有趣。

  “我當然贊同這些感情,”凱蒂笑呵呵地說。“但是在婚姻的契合裏。”

  “談柯先生沒有意義,”她木然地說。“比利是我唯一想要的人,也是唯一有可能的對象,但是剛剛我已經破壞了嫁給他的機會!”

  “沒有人敢如此確定,”凱蒂沉思地說。

  “或許這正是他所需要的刺激。在內心深處,比利不想永遠守著他母親。除非他能離開她,開始自己做決定,否則是成不了真正的男人,在某方面說來,梅瑟是他的牢籠。而令我擔心的,莎莎,是他不嘗試脫離,反而把你一起關進去。”

  “哦,不!”莎莎的下巴抽動著。“我絕對受不了一輩子都活在金梅瑟的掌控下!”

  “這件事你應該仔細考慮。”凱蒂溫和地說。“願神祝福你們,這或許是能得著比利的唯一方法,”她拍拍莎莎的手臂。

  “擦乾臉,親愛的,出來見見客人,布太太又在問梅娜妲,我總是想不起來應該怎麼告訴她。”

  莎莎悶悶不樂地看她一眼,順從地跟著母親來到客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2:02

第十二章

  第二天在做家事中度過,莎莎和母親一起閒聊說笑,還吟吟唱唱好幾首在村裏很流行的民謠,結局淒美的民謠,直到在前庭修理椅子的艾克嚷道:“你們兩個難道不能唱一些歌詞裏沒有死人或失戀的歌嗎?我快快樂樂的開始這一天,現在聽了這些歌,簡直忍不住要掉眼淚!”

  “聖歌可以嗎?”莎莎問道,把青菜丟進滾水裏面燙。

  “好,只要可以振奮人心!”

  她們唱了一首活潑輕快的詩歌,當她們聽見艾克沙啞的男中音加入時,母女格格地笑。

  “你父親也不盡完美。”詩歌結束之後,凱蒂低聲告訴莎莎。“我也有一段辛苦的日子,尤其是他年輕的時候,脾氣暴躁,常常悶不吭聲。”她露出笑容,回憶著。

  “可是這個親愛的男人愛了我一輩子,四十年來忠實不二,過了這麼多的歲月,他仍能逗我發笑,和這種男人結婚,莎莎……如果神喜悅,你會像我一樣的幸福。”

  當夜莎莎很早就回房了,靜止不動的躺在床上,等著腳趾溫暖起來。

  一整天裏,比利都在她心中徘徊,她熱切的祈禱自己並沒有逼走他,愛了他這麼多年,他一直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當他孩子氣地逗她,隨意地吻她一下,有時候她簡直害怕自己會樂極生悲,深怕美好的時光不再。 

  想到那些午後的野餐,漫步鄉間,她曾倚偎在他身邊。聆聽他大聲朗讀一本書……每次回想起來,都覺得好快樂好幸福,如果能有奇跡出現,能夠變成他的妻子,她就可以天天在他身邊醒過來,發現他就在旁邊,金髮蓬亂,藍眸帶著睡意地對她微笑。

  帶著焦慮的期待,莎莎雙手抓緊枕頭。“比利,”她抵著枕頭呐喊。“比利,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

  她喊著比利喊得睡著了,可是當她作夢時,夢見的卻是柯瑞克,他的存在像是陰魂不散的鬼,悄悄侵襲她的夢境裏。

  她和他玩捉迷藏的遊戲,穿梭在空無一人的俱樂部,格格嘻笑,感覺他越逼越近,他一心一意的跟著,範圍越縮越小,直到她知道自己無處可逃……除了一個地方,她拉開密門,消失在漆黑的密道裏,藏住自己,不讓他找到。

  可是突然間,她聽見他的呼吸聲,他也在陰暗的密道裏,輕而易舉就抓到她,把她壓在牆上,對著她的驚呼聲哈哈大笑。

  “你逃不掉的。”他低語,雙手粗暴的遊移過她的身軀。“你永遠是我的……只屬於我一個人……”

  叩門聲使莎莎突然蘇醒,她的父親氣惱地叩門說道:“莎莎?莎莎,穿好衣服,女兒,出來前廳。”

  莎莎只想再回到夢裏。“是的,爸爸。”她含糊地說,勉強爬出溫暖的被窩,挑了件厚厚的睡袍穿上,遮住睡衣。

  “爸爸,究竟是誰……”當她看見訪客,聲音戛然而止,一手本能地摸摸頭髮。

  “比利!”

  比利一臉憔悴,局促不安地站在門邊,手裏拿著帽子,眼睛盯著莎莎,靜靜地對著她父親說道:“先生,我知道這很失禮,可是如果我能和您的女兒單獨談個一分鐘——”

  “一分鐘,不能再多。”艾克勉強地說,意有所指地看莎莎一眼,這才離開,她以點頭回答他無聲的警告,不會超過時間。

  她的心跳又重又急,她清了清喉嚨,走到附近的椅子,坐在邊緣。

  “你為什麼這麼晚還來這裏,比利?你知道這很失禮。”

  “過去兩天我幾乎快瘋了。”他的聲音緊繃。

  “昨晚根本沒合上眼睛,仔細思索你說的一切,你幾乎不像昨天早上說話的那個人——你的表情、聲音完全不一樣,許久以前你早該告訴我你心中真正的感受,莎莎,你每一次用笑臉掩藏心中的想法,對我都是一次傷害。”

  “我想是的。”她承認道,忍不住注意到他缺少睡眠的黑眼圈。

  “有好幾件事你說的對。”比利雙膝跪在她面前,令她大吃一驚,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母親不會贊同我們的結合——至少一開始不會——可是她終究會接納的,甚至有一天,你和她會成為朋友。”

  莎莎想要回答,可是他示意她別開口。

  “還有一件事也是你說的對,親愛的,有愛而不去把握,實在是種浪費,我是真的想和你廝守在一起,”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我愛你,莎莎,如果你願意,我希望明年春天舉行婚禮。”

  “是的,是的!”莎莎飛撲過去,抱住他的脖子,興奮得幾乎把他推倒在地。

  比利笑著吻她,努力叫她別出聲。“安靜,親愛的,否則會吵醒你的父母。”

  “或許他們早就貼在門邊聽了。”她說。“噢,比利,你讓我好快樂!”

  “我更快樂!”他們相視而笑。

  “明天早上再來,告訴我父親。”莎莎催促。“只是形式,可是他會很高興。”

  “是的,然後你和我去見我母親。”

  “惡!”莎莎忍不住。

  他責備地看她一眼。“如果你用愛心和親切對待,她也會給予相同的回饋。”

  “好吧!”莎莎咧嘴微笑。“我快樂得願意去親吻魔鬼本——”

  比利似乎沒注意到她突然住口不語,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他們又談了一、兩分鐘,然後匆匆吻了幾下,比利才離開。

  莎莎心中一直充滿奇怪、可怕的念頭,但仍強自遮掩,直到他離去,才讓自己回想剛剛那一閃而逝的景象……

  柯瑞克那粗獷的笑容,他的頭俯向她。

  她心神不寧地籲口氣,感覺自己似乎被鬼魅纏住了,這不可以再發生,她必須趕出心中所有有關柯瑞克的念頭,永永遠遠。他說過會把她忘了,她不禁苦澀地納悶,他打算如何達成,這對他而言是否輕而易舉……他是否會找別的女人。

  這太荒謬了,她竟然讓自己對那樣的人念念不忘,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已經結束——那段插曲如此短暫,有如一場夢,比利才是真實的,她在綠林角的生活也是一樣。和家人及朋友在一起,把未來託付給愛她的男人,這樣她就滿足了。

  “我仍然無法相信我們的金先生終於下定決心,”何太太微笑地搖搖頭,看著來幫忙她家事的凱蒂和莎莎。“天哪!我很驚訝他母親竟然會同意。”

  當她看見凱蒂和莎莎那防衛的表情,她的笑容褪去,圓圓的瞼看起來有些狼狽,她的本意是要逗她們笑,誰知道反而觸及痛處。

  莎莎聳聳肩,打破緊張的氣氛。“金太太沒有選擇的餘地,似乎只好認命了,畢竟,她不能怪我愛上比利。”

  “的確,”何太太迅速地同意。“比利結婚對他們兩個都有好處,如果你問我,梅瑟的驕寵幾乎毀了那孩子。”

  莎莎強行忍住真心的贊同,把剛剛刷乾淨的鍋子掛起來,蕾絲褶邊就懸在眉毛上方,她氣惱地把它撥開,在比利的催促之下,她又開始戴起蕾絲扁帽,可是它們似乎不像以前那麼合適了。

  “這孩子不怕工作。”何太太對凱蒂說。“一點也不像村裏那些輕佻的丫頭,腦袋空空,只想著怎麼打扮自己、和男人眉來眼去。”

  “莎莎有一雙巧手,反應敏捷,”凱蒂同意道。“會是比利的好妻子,對他母親也很有幫助,如果梅瑟肯接納她。”

  何太太細細地打量莎莎。“她仍然堅持你和比利婚後和她同住嗎?”

  沙莎背脊僵了一下。“恐怕是的,”她平板地說。“這個問題還沒有解決。”

  “哦,親愛的。”何太太轉身和凱蒂喃喃交談了好一會兒。

  莎莎不去注意她們的談話,逕自擦乾雙手,回想過去這個月,金梅瑟以出人意料的平靜接納他們訂婚的消息,沒有任何反對。

  “如果你和莎莎結婚能帶給你快樂,”梅瑟雙手捧住比利的臉,慈愛地告訴他。“那我願意祝福你們。”

  她俯身輕輕吻了她兒子的唇,然後直起身來,眯著眼睛看莎莎一眼。

  自此之後,梅瑟干涉並批評他們所做的每一項決定,比利似乎無視於他母親的阻撓,但是莎莎的情緒卻經常受到打擊,深怕自己的婚姻會變成一個永無寧日的戰場,尤其是上星期,更是辛苦,梅瑟滿心恐懼比利會丟下她,執意宣稱在兒子結婚之後,她要和他們同住。

  “這又不是什麼超乎倫常的提議,”比利告訴莎莎。“很多夫婦都和父母同住——還有祖父母,我不覺得有分開的必要。”

  莎莎駭然大驚。“比利,你不是說你想和她一起住吧?”

  他英俊的臉微微皺了皺眉。“如果你母親孤孤單單的,說要和我們一起住呢?”

  “那不一樣,我的母親沒有這麼挑剔,根本難以取悅!”

  比利怏怏不樂,一副深受傷害的模樣,他習慣於她的柔順,她最近卻常和他爭論。

  “我會謝謝你不用這種字眼形容我母親,也請記住,她獨自撫養我長大成人。”

  “我知道,”莎莎可憐兮兮地說,努力在想解決的方案。“比利,你有一點存款不是嗎?”

  這個問題令他發怒,因為女人不該問到錢的問題。

  “那不勞你操心。”

  莎莎對自己的主意感到十分興奮,完全忽略了他被冒犯的男性自尊。

  “呃,我也有一點存款,而我下一本書的收入應該足以買一幢我們自己的小木屋,我們胼手胝足,雇人來陪伴你母親並照顧她的起居。”

  “不,”他立即說道。“女僕不能像她家人那樣的照顧她。”

  眼前浮現一幕景象,莎莎看見自己耗盡心力地侍奉金梅瑟,永遠放棄寫作。

  她氣忿地脹紅臉。“比利,你知道如果她和我們住在一起,我會過得多淒慘,她會挑剔我的所作所為,包括烹飪、清理房子和教育兒女,你對我的要求太多了。求求你,我們必須找其他方法——”

  “你和我結婚是甘苦共嘗,”他尖銳地說。“我以為你瞭解這其中的涵義。”

  “我只是不知道它指的是你甘我苦!”

  “如果最苦的只是和我母親同住,那你應該愛我愛到足以接受。”

  他們沒有解決問題就各自回家,彼此都拒絕傾聽對方的觀點。

  “你變了,”比利抱怨。“變得越來越不一樣,為什麼你不能是那個我愛上的溫柔、快樂的女孩?”

  莎莎無法回答,她比他更清楚問題的所在,他要的是一位絕對不會質疑他決定的妻子,要她徹底的犧牲,來使他的生活過得很愉快。多年來,她一直是甘心情願,為了愛情和友誼,可是現在……有時候……愛情似乎不值得為他付出那樣的代價。

  他說的對,我是變了,她怏怏不樂的心想,錯在自己不在他。不久以前,她曾是那個能夠讓比利過得很快樂的女孩。

  幾年前我們早該結婚了,她心想,為什麼我不留在村裏,改以其他的方法——而非寫作——來謀生?為什麼我要去倫敦?

  好幾個晚上,她坐在書桌前面,埋頭寫小說,卻不時發現自己緊緊抓著筆發呆。現在她已經很難清晰地喚起柯瑞克的臉龐,可是處處都有一些線索提醒她,他曾經存在於她的生命當中。

  每當她看比利在一起,總是努力避免比較這兩個男人,因為這對他們雙方並不公平,再者,比利想娶她為妻子,柯瑞克則明白表示他要的不是她的感情。

  “我會忘了你。”他曾向她保證。

  她很確信他早已把有關她的回憶抹除得一乾二淨。噢,這個念頭真是刺痛她的心……因為她也渴望把他忘得乾乾淨淨。

  她推開這些煩人的念頭,努力勾勒出自己將和比利共同擁有的家庭,他們會在壁爐前面促膝談心,寧靜地度過每一個夜晚,星期六和朋友及家人上教堂,周間莎莎會去市場買菜,和朋友閒聊,談一些婚姻生活的點點滴滴,日子會過得很愉快。

  總括而言,比利會是個好丈夫,他們之間有愛,也有共通的興趣和相同的信仰。他們或許也能擁有像她父母那樣幸福的婚姻。

  這個念頭應該可以讓她開心、覺得安慰。然而令人費解的,想到未來正等待的遠景,莎莎並不覺得很高興。

  綠林角一如往常,有個溫馨的耶誕節,老友相聚,交換禮物,仍和莎莎童年時一樣的情形。她忙著編花環,烘烤過節的糕餅,幫忙縫製兒童遊行的戲服,忙得沒有多少時間和比利見面,即使見了面,也是盡力回避爭執的話題。

  聖誕夜,他們互相交換禮物,坐在壁爐前面,手牽著手,愉快地談起往日的好時光,不提梅瑟,也不提莎莎的寫作。

  事實上,他們兩個人都不敢談到未來,宛如那是某種危險而禁忌的主題。事後莎莎才容許自己去想。對於一對未婚夫妻,卻無法談及他們對未來的計畫,那真是奇怪。

  一月的某一天,天氣晴朗,凱蒂和艾克駕車去市場購物,然後再去拜訪霍神父,莎莎一個人留在家裏做家事、清洗廚房用具,直到有人來叩門。

  她用圍裙擦乾雙手,到前面去招呼訪客,她打開門,看見門外的女人,不禁睜大眼睛。

  “黛比!”她驚呼一聲。

  黛比一身簡單樸實的打扮,莎莎幾乎認不出這位俱樂部裏的姑娘,以前放蕩的外表,如今變得樸實端莊,使得她和莎莎之間的相像處更加明顯,只不過黛比的臉上仍有著因職業而來的粗俗。

  她真誠地笑了,不過在舉止方面有些遲疑,似乎害怕莎莎會下逐客令。

  “裴小姐,我來問候你,我正要去拜訪我的家人,順路來看你。”

  莎莎回過神來。“黛比,看到你真是個驚奇!請進,我來泡茶,至於你的車夫也可以坐一下——”

  “沒時間,”莎莎的歡迎令她既感激又尷尬。“我很快就走了——只是過來聊一下下,只待一分鐘而已。”

  莎莎邀請她進門。“俱樂部的一切都好吧?”

  “噢,是的。”

  “伍斯先生好嗎?”

  “他很好。”

  “吉爾呢?”

  “他也一樣。”

  莎莎有一股衝動想要問起柯瑞克,卻又強自壓抑下來,她示意黛比和她一起坐在長椅上,專注地望著她,納悶對方為什麼會來訪。

  黛比費了好大的努力,坐得像個淑女。她對莎莎咧嘴微笑。“我媽媽以為我在倫敦的貴族人家當女僕,她可不會想知道我是在柯氏俱樂部躺著工作。”

  莎莎嚴肅地點點頭。“我瞭解。”

  “如果柯先生知道我今天來這裏,一定會砍掉我的腦袋。”

  “我不會告訴別人。”莎莎保證道,一顆心卻已升到喉嚨口。

  她望著黛比,後者聳聳肩,環顧整個客廳,彷佛正耐心地等待什麼,莎莎察覺到黛比是要她問起柯先生,她焦躁地咬著手指。

  “黛比……告訴我他的情形。”

  這正是黛比所需要的催促。“最近柯先生脾氣暴躁,不吃不睡,好像有只蜜蜂在叮他屁股,昨天他還告訴拉巴,說他煮的湯味道像洗碗水,幸好吉爾和伍斯雙雙架住拉巴,他的刀子才沒有殺到他!”

  “我——因此你來這裏找我嗎?我很遺憾,可是……”莎莎尷尬地停下來,垂著頭。“他的情緒和我無關。”

  “一切都和你有關,小姐——而且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你是什麼意思?”

  黛比傾身向前,戲劇性地壓低聲音。“兩——不,三天前,柯先生來到我的床上,你知道他從來不曾這樣,絕對不找俱樂部的姑娘。”

  莎莎突然無法呼吸,有如自己從馬背上跌下來,肺裏的空氣都被擠出去。

  噢,天哪,他在這個女人身上找歡愉,抱她、吻她,自己怎麼可能如此在意?

  “他的眼神很奇怪,”黛比繼續說下去。“好像看穿地獄的大門,‘我有個特殊的要求,’他說。‘如果你告訴任何人,我會剝下你的皮,勒死你。’我說好吧,然後——”

  “不,”如果再聽下去,莎莎覺得自己會碎成了一片片。“別告訴我,我——我不想聽——”

  “是關於你,小姐。”

  “我?”莎莎茫然地問。

  “他來到我床上,告訴我一句話都別說,無論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然後柯先生熄掉油燈,摟住我……”黛比別開目光,繼續說下去,莎莎則凍在原地。“‘讓我抱住你,莎莎’,他說。‘我需要你,莎莎……’整個晚上,他都假裝我是你,那是因為你和我長得有點像,所以他才這樣。”

  黛比有些尷尬地聳聳肩。“他很溫柔很體貼,到了早上,他一言不發地離開,但是眼中仍然帶著那種可怕的眼神——”

  “住口!”莎莎臉色死白,尖銳地說。“你根本不應該來,也沒有權利告訴我這些。”

  莎莎的爆發沒有觸怒黛比,反而激起她的同情。“我告訴自己……如果我告訴裴小姐,又不會傷害到別人。你有權利知道這件事,柯先生愛你,小姐,他認為你太好,他配不上你,他認為你好得像天使一樣,而你真的是天使,”黛比熱烈地凝視她。“莎莎小姐……他不像人們傳說的那樣壞。”

  “我知道,”莎莎哽咽。“可是有些事你不明白,我已經訂婚了,即或不然……”她突兀地停下來,不想在這個女人面前解釋自己的感情,或是猜測柯瑞克的感受,這不只無濟於事,更令人痛苦。

  “那你不去找他嗎?”

  女孩的迷惑讓莎莎在淒慘當中仍然忍不住笑了,黛比和俱樂部其他的姑娘一樣,都很崇拜柯瑞克,幾乎當他是個廣受喜愛的叔叔,或是個好心的恩人,如果他要什麼,或是什麼能取悅他,他無疑應該得到。

  莎莎木然地起身走向門口。“我瞭解你來是好意,黛比,可是你現在必須離開,我……對不起。”

  她哽咽——勉強只能說出這幾句完整的話,噢,天哪,她為那些自己說不出來,甚至無法承認的事感到好遺憾,一股強烈的孤寂感幾乎把她淹沒了。並為自己永遠無法得著的東西感到十分傷痛。 

  “我也很抱歉。”黛比呢喃,愧疚地脹紅臉。“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小姐,我以性命發誓。”她迅速地離開,不再多說什麼。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2:19

第十三章

  莎莎蹣跚的來到壁爐前面,坐在硬硬的地板上,把臉埋在膝蓋裏,她瘋狂的想要說服自己,加果放棄她和比利在一起的幸福,那未免太傻了,她嘗試幻想去找柯瑞克,告訴他……告訴他什麼?她傻傻的笑了。

  “我想再見你一面。”她喃喃道。

  她想要再次靠近他,倚偎著他,即使只有幾分鐘也好。而且他一定也有同感,否則不會和另一個女人上床,卻假裝對方是她。

  “我會忘了你,裴莎莎,無論要花什麼代價……”

  即使能夠和他偷得一點寶貴的時光,那又有什麼好處呢?他不會想見她,當她甚至無法對自己解釋自己的感情時,又能對他說些什麼呢?

  她的頭枕在臂膀上,挫敗地呻吟,她正徘徊在災難的邊緣,必須忘了她對柯瑞克那危險的迷惑,轉向她自兒時起就深愛的男人。

  突然間,金比利似乎有能力救她脫離她自己,她掙扎地爬起來,迅速熄了爐火,抓起斗篷,衝出前門,匆匆來到金家大宅。

  漫長的一路上,冷風灌進她的肺,似乎凍住了她的骨頭。她的心好痛。

  “比利,求你趕走這一切,”她想哀求他。“讓我覺得安全而被愛,告訴我,我們是天作之合,註定彼此廝守。”

  她不在乎他會不會認為自己喪失理智,只要他能夠擁抱自己,保證他的愛,她想,他也會因此得到相同的鼓勵,冷靜而溫柔地安撫她的恐懼。

  她興奮地來到金家,看見比利牽馬走向後面的馬廄。

  “比利!”她呼喊,可是風力強勁得使他沒聽見,她急切地繞過屋子到馬廄去,那幢堅固的建築物溫暖又擋風,充滿熟悉的乾草香和馬味。

  穿著厚外套和呢帽的比利,正忙著把馬牽進馬房裏,他察覺她的來到,轉身面對她。

  “莎莎?你為什麼這麼匆忙?有什麼不對勁嗎?”

  “我必須立刻來見你,”她跑過去抱住他。“比利,我一直悶悶不樂,思考要怎樣才能摒除我們之間的距離!如果是我太一味的要求,或是不講理,對不起,我希望我們之間能夠和諧,平坦順利,告訴我你愛我,告訴我……”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驚訝地問,雙手環住她。

  “沒事,沒什麼特別……我只是……”她興奮得語無倫次,陷入沈默,更加挨緊他。

  過了一分鐘,不發一言且十分驚訝的比利微微推開她,輕柔的語氣帶著責備。

  “你從來不曾這樣衝動過,親愛的,披著頭髮在鄉間跑,眼神狂野……不必這樣啊!我當然愛你,你有理由懷疑嗎?當你停止寫作時,我會很高興,因為這讓你變得很情緒化,這對我們的孩子或是對我都不好,因此——”

  莎莎捧住他的臉,嘴巴壓住他的唇,止住他的聲音。她感覺他的身體繃緊,試探性的回應,雙唇微微蠕動了一下……然後他猛然退開,震驚而不高興地俯視著她的臉。

  “你怎麼了?”他嚴厲地問。“你為什麼做出這種事?”

  “我想屬於你。”她紅著臉說。“我們再過幾個月就要結婚了,我這樣做是錯的嗎?”

  “是的,是錯了,而且你自己也知道。”他的臉變得像她的一樣紅。“端莊有教養的人,應該有道德力量來控制獸性的衝動——”

  “這聽起來像是你母親說的話,不像你。”莎莎熱切地挨緊他。

  “我需要你,”她耳語,輕巧地吻著他的雙頰和下巴,熱血在她的血管中湧動。

  “我需要你愛我,比利……在這裏……現在。”

  莎莎急切地把他拉到附近的一疊毯子和幾捆乾草旁邊,比利猶豫地跟著她走了好幾步。

  “讓我變成你的。”莎莎呢喃,雙唇微分,舌尖輕輕掠過他的唇沿。

  比利突兀地倒抽一口氣,把她推開。“不!”他夾雜著欲望和指控地瞪著她。

  “我不要這樣!我也不想像這樣吻你,好像你是法國娼妓!”

  莎莎倒退一步,臉龐繃緊,宛如她脫離身軀,旁觀這一幕。

  “你究竟要什麼?”他火爆地問。“證明我愛你嗎?”

  “是的,”她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想是的。”

  這個告白沒有引來同情或諒解,反而更加激怒他。

  “這麼大膽!當我想到你以前的純真……天哪!你的行為真像那該死的梅娜妲,不像你自己!我開始懷疑你在倫敦交上某個惡棍,否則你這樣大膽的行為作何解釋?”

  以前她或許會哀求他的原諒,可是現在,他的指控反倒點燃了她的情緒,白熱化的爆發了。

  “或許就是因為這四年來,我已經厭倦這種崇高的愛情!如果你在懷疑我的貞潔,我仍然擁有——只不過對我有什麼好處?”

  “你似乎遠比你離開之前知識更豐富!”

  “或許,”她魯莽地說。“想到有其他男人可能碰過我,令你困擾嗎?或許還有別人吻過我?”

  “是的,是困擾我,”比利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足以讓我重新考慮對你的求婚!”他說的每個字眼有如一條皮鞭揮向她。

  “我愛你以前的樣子,莎莎,可是我不要現在的你,如果你想當下一任金太太,就必須找個方法變回我原先所愛的那個女孩。”

  “我不能,”莎莎大步離開馬廄,邊走邊回頭丟下一串話。“或許你乾脆通知你母親,婚約取消了!我確信她會很高興!”

  “她只會憐憫你。”

  莎莎突兀的停住,回頭望著他。

  “你真的這樣想嗎?”她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需要結婚,比利,反正有她照顧你,你為什麼要找個妻子?如果你決定追求村裏其他的女孩,很快就會發現沒幾個願意順從你母親高壓的手腕,事實上,我想不出誰願意接受你們這一對!”

  當她跑出馬廄時,似乎聽見他在呼喊她的名字,可是她的腳步沒有放慢下來,她很感激心中的忿怒支撐著她。一路上,她在腦中幾度回想剛剛那一幕,覺得既忿怒又傷心,當她抵達木屋後,使盡力氣甩上大門。

  “結束了,”她重複地告訴自己,跌坐在椅子裏,難以置信地搖搖頭。“結束了,結束了。”

  她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她的父母才回來。

  “霍神父好嗎?”她木然地問。

  “很好,”凱蒂回答。“胸口還是痛,咳嗽也沒好,恐怕我們星期六的講道只聽到一半。”

  莎莎淡淡的微笑,想起上星期天,神父的聲音很沙啞,以致大多數的會友都聽不不清楚。

  她正要起身,但是艾克將一封信丟到她腿上。

  “這是昨天寄來的。”他說。“上好的紙張、紅色的蠟封印……一定是重要人物寄來的。”

  莎莎慢吞吞地把信翻過來,娟秀的筆跡,背面還有顯著的族徽,她在父母興致勃勃的目光之下,打開封口,抽出信函,無聲的閱讀頭幾行。

  親愛的裴小姐:

  自從上次愉快的相遇,我常常想起你,而且是滿懷好奇,我樂意聽聽你描述舞會的情形,或許可以在下周週末促進我們的友誼…… 

  莎莎仰起頭,注視她父母迷惑的臉龐。“是伍佛頓伯爵夫人,”她驚奇地說。“我在倫敦的時候,和她有過一面之緣。”

  “信裏說什麼?”凱蒂問。

  莎莎再低頭看信。“她……她邀請我到雷氏莊園度週末,屆時會有一場舞會,大型的晚餐,放煙火……大約有兩百名以上的賓客……她說她們需要像我這樣‘聰明新鮮’的面孔來使舞會活潑化……”莎莎難以置信地笑了。

  “她不可能真要邀請我參加社交界的盛會。”

  “真是出人意料。”

  “我不可能接受的。”莎莎說道。“我沒有合適的禮服、沒有私人的馬車,也不認識任——”

  “而且比利也不會贊成。”她父親指出。

  莎莎幾乎沒聽見,迷惘地搖搖頭。“她為什麼要我去參加這樣的宴會?”一個可怕的念頭一閃而過,令她屏住呼吸。

  或許莉莉認為邀請一個鄉巴佬,可以娛樂她那些世故的賓客,他們會認為戲弄一個害羞、衣著平凡的小說家,是非常有趣的娛樂。

  她脈搏跳動的聲音幾乎塞滿她的耳朵,可是當她想起莉莉那燦爛的笑容,不禁為自己的懷疑感到羞隗,她會把莉莉的邀請當成善意的表示。

  “想像一下那些出席的上流階級。”凱蒂把信拿去看。

  “我一定要拿去給何太太看——如果我告訴她們,我女兒和一位伯爵夫人交上朋友,她們一定不相信!”

  “在神的眼裏,伯爵夫人和一個擠奶的女僕沒有差異。”艾克指出。

  “雷夫人獨一無二,”莎莎沉思地說。“她活潑、仁慈,而且非常慷慨。”

  “像她那樣身分的女人可以慷慨。”她父親眨眨眼睛。

  “我猜想她家裏會有各色各樣的紳士淑女,”莎莎說下去。“或許甚至是……”

  她咬住唇,努力平靜突然混亂的思緒,柯瑞克可能也在那裏,他是雷家的好朋友。這更有理由不去了,她告訴自己……可是她的心低吟著不同的答案。

  幾個小時過去了,她的父母坐在火前閱讀聖經;莎莎則坐在書桌前,拿出最好的信紙回信。她的手微微顫抖著,不過還足以使字跡端正整齊。

  親愛的雷夫人:

  我很樂意接受你殷勤的邀請,參加下週末雷氏莊園的宴會…… 

  澀澀的琴酒味彌漫在俱樂部上面的公寓,雖然女僕已經盡力保持這地方像以前一樣乾淨,卻無法恢復這幾周以來,瑞克所造成的破壞。

  厚厚的天鵝絨窗簾和豪華的地毯全沾上酒漬和煙蒂燒的洞。一張鑲著半寶石的桌子表面,也有好幾個隨意造成的鞋跟印痕,地板上更是垃圾滿地、衣物四散,窗簾則通通拉上,擋住任何光線。

  伍斯小心翼翼地走近公寓,恍如有一種侵入壞脾氣的野獸洞穴的危機感,他發現瑞克趴在一張床單淩亂的床上,長長的腳懸宕在床墊邊緣,地板上有一瓶琴酒的空瓶子,顯然是酗酒好幾個小時的結果。

  瑞克察覺到來人時,絲袍下的背脊變得僵硬緊繃。“你可真是慢吞吞啊!”他哼的一聲,連頭都沒抬。“拿過來。”

  “拿什麼,先生?”

  他的頭抬起來,醉眼蒙矓的瞪著總管,嘴角兩側刻著深深的紋路,慘白的皮膚使得臉上的疤痕更加醒目。

  “別和我玩遊戲,你知道我叫人再送一瓶酒上來。”

  “先生,你不要廚房送點東西來嗎?從昨天早上到現在你都沒吃什麼……而且你痛恨琴酒!”

  “對我而言那是母奶。照我的話做,否則你的屁股就給我滾到馬路上。”

  過去這個月以來,伍斯幾乎天天面對這種威脅,已經敢充耳不聞了。

  “柯先生,我從來沒看過你這樣,根本不像你自己,自從——”

  “自從什麼?”瑞克催促道,突然間,他好像一隻預備攻擊的美洲豹,但是一聲酒嗝破壞了那可怕的效果,他再次埋頭趴在床上。

  “大家都很清楚有些事不對勁。”伍斯毫不退縮。

  “我對你的關心督促我要老實說,即使這會害我被炒魷魚。”

  瑞克的聲音含糊地從枕頭上發出來。“我不要聽!”

  “你比你自己所知道的更好,先生,我絕對不會忘記你救我一命,哦,我知道你禁止我提起,但這是事實,對你而言,我是個陌生人,你卻願意費心來救我免於被吊死的命運。”

  多年前,伍斯在倫敦的貴族人家擔任副領班,愛上一位侍女,她偷取女主人的紅寶石珍珠項鏈。出於愛,伍斯不忍心見到她被逮捕吊死的命運,遂一肩挑起責任,被送到監獄執刑處死。

  瑞克從俱樂部僕人的口中,得知伍斯的故事,就利用關係,去找治安官和典獄長,以半賄賂半強迫的手法,解救這位副總管,倫敦人傳說柯瑞克可以說得令死人復活,只不過他卻從死刑臺上救下一位犯人。

  伍斯第一次見到柯瑞克,是在他牢房門口,他是一臉嘲諷而有趣的表情。

  “原來你就是那個傻瓜,甘願為一個當扒手的賤人喪命?”

  “是——是的,先生。”伍斯口吃地說,看著柯瑞克把一筆錢交給獄卒。

  “你是忠貞多於智慧,”瑞克笑著說。“呃,大壞人,我可以用你當俱樂部的總管,除非你寧願明天上絞刑台?”

  伍斯只差沒跪下來親吻他的腳,自此忠實地伺候他。現在,當他看見這位意志堅強、富裕的雇主落到今天的情景,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幫助他。

  “柯先生,”他試探地說。“我明白你為什麼如此對待自己,”他臉上掠過一陣傷痛。

  “以前我也曾經愛過。”

  “我記得,你和那個女扒手的高貴戀情。”

  伍斯對他的嘲弄充耳不聞,逕自以平穩熱烈的聲音說下去。

  “十年來,我沒有一天沒想到她,依然看見她的臉,栩栩如生,仿佛是我記憶中的唯一。”

  “天殺的傻瓜!”

  “是的,先生,愛沒有邏輯,沒有人可以解釋為什麼一個女人可以撕裂某個男人的心,而且絕不鬆手。對你而言,那個女人是裴莎莎,不是嗎?”

  “出去!”瑞克刺耳地說,手指掐進起縐的床單裏。

  “先生,即使你失去她,也應該用一種可以紀念這段感情的態度來過自己的生活,看見你這樣自甘放棄,她會很感傷。”

  “出去!”

  “好吧,先生。”

  “再送一瓶琴酒上來。”

  伍斯喃喃的同意,離開房裏。

  或許稍後瑞克會注意到琴酒根本沒有送上來,但是此刻他是落入醉醺醺的無知當中,在他蠕動咕噥的睡眠當中,毫無意義的夢境一直飄進他的腦海中。

  在漆黑當中,他開始察覺一個女性的身軀緊緊壓住他,小手溜進他的睡袍裏面,分開前襟,他的身體在亢奮中僵硬,他饑渴地貼向她,一把將她抱緊,雙手捧住那絲滑的胸。

  他渾身燃燒著欲望,翻身壓在她上面,嘴巴沿著她的喉嚨遊移,留下一道濕熱的痕跡,她熱情地呻吟,拱身相迎。

  “莎莎,”他貼著她的耳朵呻吟。“噢,莎莎——”

  一刹那間,有如刀般的利爪抓過他的背脊,報復地掐得很深,瑞克痛呼一聲,向後縮,避開刺痛的利爪,一把扣住女人的手腕,壓在她頭的兩側。

  貝嬌雲躺在他身下,怒目瞪著他,手指縮成爪狀,指尖還沾著他的血。

  “你這個發情的雜種!”她啐道。“別叫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瑞克發出一聲低吼,雙手扣緊她的脖子,一陣紅色的濃霧環住了他。他的手指掐進她的喉頭,阻住血流和空氣,直到她的臉頰脹成青紫色。她以一股變態的勝利感注視著他,彷佛很歡迎他這種謀殺的舉動,正當她開始翻白眼,他咆哮地放開,跳下床。

  貝嬌雲蜷縮著身子,房裏充滿她窒息的咳嗽聲。

  瑞克手指顫抖地拉鈴喚伍斯上來,茫然地走向窗戶,拉緊身上的袍子,揉揉沒有刮鬍子的下巴,胡渣粗得像電線。

  “瘋子!”他咕噥。不清楚究竟是指貝嬌雲或是他自己。

  她終於有力氣開口。“是什麼阻——阻止你殺了我?”

  他沒看她。“我不想因謀殺你而被吊死。”

  “我想死,”她可怕地說。“拉你一起下地獄。”

  這一幕使瑞克噁心得想吐,有如重映他的過去,提醒他,以前那些可怕的日子會一直縈繞不去,使得任何正常的生活都變成不可能,一股苦澀挫敗的滋味充滿他嘴裏。

  伍斯走了進來,茫然地看著床上的女人和她丟在地上的衣裳。

  “是貝夫人,”瑞克簡潔地說,走向門口,背上的血跡滲透他的袍子。“查出她進來這裏的方法,開除放她進來的人員!”

  他眯起眼睛,先看看嬌雲,再望著伍斯。

  “如果她再踏進這裏,我會殺了她——但是我要先宰掉你。”

  貝嬌雲跪在床上,手腳蜷縮,金髮披在臉上,專注地凝視著瑞克。

  “我愛你。”她低泣。

  她的語氣中有某種東西讓瑞克心裏發涼,背脊竄過一陣寒意……某種鍥而不捨、近似瘋狂的堅持,警告著她絕對不會承認失敗。

  “下地獄去吧!”說完,他逕自離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2:34

第十四章

 出租馬車穿過林木茂密的公園車道,終於來到雄偉的雷氏莊園,莎莎單單從車窗看出去,那壯觀的建築物就令她雙膝發軟。

  “噢,我的天!”她喘息,一陣戰慄從頭通到腳,她絕對不屬於這裏。

  那發亮的白色宅邸前方,有十根雄偉的圓柱,二十扇波特登式的窗戶,還有雕刻花紋的一排石欄杆。高聳的煙囪和屋頂有如直通雲霄。

  莎莎還來不及叫車夫掉頭回綠林角,馬車已經停下來,兩名高大的侍從面無表情,謹慎地扶她下車,帶她走向前面的門廊,一位高大灰鬍子的司閽站在門口迎接。

  司閽的表情極為嚴肅,莎莎朝他微笑,在手提袋中慌慌張張的摸索莉莉的來信。

  “先生,我有雷夫人的邀請函!”

  或許莉莉描述過,他似乎認得她。“當然,裴小姐。”

  他打量她那簡單樸實的衣著,和那條顏色鮮豔、村人借她的圍巾,他臉上的高傲似乎融化了一些。“你的光臨是我們的榮幸。”

  她還來不及謝他,雷莉莉那活潑的嗓音已經插了進來打斷他們的談話。

  “你終於來了!柏頓,我們要多用心,讓裴小姐如沐春風!”莉莉穿著檸檬綠的名家設計禮服,笑得令人屏息。

  “哦,請不必麻煩!”莎莎正想反對,可是她的話淹沒在莉莉連珠炮般的聲音中。

  “你來的時間剛剛好,親愛的。”莉莉親吻她的雙頰。 

  “每個人都窩在裏面,憤世嫉俗地批評一番,自以為很聰明,而你有如一陣清新的空氣,柏頓,叫人把裴小姐的行李送上她的房間,我帶她去參觀。”

  “我應該先整理一下。”莎莎知道自己的衣服因長途旅行而有些縐,頭髮也不太整齊,可是莉莉已經拖著她走向前廳,柏頓朝莎莎偷偷地眨眨眼睛,轉身歡迎另一輛到來的馬車。

  “我們今天是非正式的,”莉莉說道。“新客人隨時會來,要到今晚才有正式的舞會,你可以隨意些,騎馬、看書、聽音樂,什麼都可以。”

  “謝謝你。”莎莎驚奇地觀賞白色大理石的門廳,壯觀的樓梯,欄杆刻著花紋。美得令人讚歎。

  莉莉旋風般的拉她穿過大廳。“男士們早上去射擊,下午打撞球,女士則喝茶、閒談、小睡,每個晚上大家聚在一起,打牌玩猜字遊戲,可笑極了,你會無聊得掉眼淚。我向你保證。”

  “不,不會。”莎莎大步配合莉莉的腳步,她們穿過宅邱後側的長廊,一側是一排排的鏡子和油畫,另一側則是法國落地窗,外面是座巨大的花園。

  莉莉帶著莎莎經過好幾個小型的會客室,裏面的男男女女好奇地望著她們,莉莉朝她們揮揮手,腳步絲毫不停。

  “有些鄉紳帶他們的女兒來參加,當成是她們第一個社交季的舞會。”她告訴莎莎。”

  “這裏比倫敦輕鬆許多,不致有太大的壓力。我會帶你去參觀宴會廳,不過首先……”

  她們停在撞球室的門口,不同年齡層的紳士們圍繞在撞球桌邊。

  “紳士們,”莉莉大聲說。“我來通知各位,我必須放棄比賽,帶新客人參觀,琳賽,或許你可以替代我嗎?”

  那個奇矮的中年男子大膽而好奇地打量莎莎。“或許,雷夫人,你來繼續比賽,讓我帶領這位淑女參觀。”

  莎莎羞紅了臉,有好幾個男人應聲大笑。

  莉莉翻翻眼睛,告訴莎莎。“注意那一位,我的小羔羊,事實上,千萬別信任這裏的任何一位,在他們魅力十足的外表之下,全是一群狼。”

  莎莎看得出這群男人似乎對這樣的評語沾沾自喜,顯然喜歡自認為是掠奪者。

  “何不介紹一下?”琳賽建議。“你這位裴小姐相當可愛。”他握住莎莎的手,鞠個躬,輕輕吻一下她手背。

  莉莉立即依言而行,為她一一介紹室內的眾人。

  莎莎羞怯地微笑,一一向眾人回禮,臉上一直帶著趣意,直到莉莉最後的介紹,她的笑容倏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噢,那位表情乖戾、正在倒酒的是我所愛的丈夫,他旁邊則是柯先生,他喜歡潛伏在黑暗的角落。”

  莎莎幾乎沒注意到莉莉那身材高大、金髮的配偶,全部的注意力都飛向那位瘦削、表情兇惡的人影,他和其他人一樣鞠了個躬,動作相當優雅,臉上全無認得她的表情。

  他的粗獷和男性化一如她記憶中的一樣,黝黑的皮膚像海盜般,他臉上的疤痕已經淡了許多,因此五宮中是那對強烈的綠眸最突出。和這些貴族出身的男士們在一起,仿佛美洲豹伴著家貓。莎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室內其他的人都注意到這突兀、電擊般的沈默,有人了然地對看一眼,有人疑問地揚揚眉毛。雷爵士朝她走來,莎莎抬起眼睛,瞪著莉莉的丈夫,他的肩膀擋住其他人的目光。

  雷亞力爵士像蒼鷹一般的五官,因那對溫暖的灰眸,和金色的頭髮而顯得軟化許多,他微笑地握住她的手。

  “我們很幸運有你來訪,裴小姐,”他嘲諷地斜睨莉莉一眼。“我懷疑我的妻子沒給幾分鐘休息一下,就把你拉過來。”

  “我正要帶莎莎去她房間,”莉莉放低嗓門,其他男人又回頭打撞球。“可是我必須先在這裏停一下,總不能一言不發就拋下大家吧?”

  亞力放開莎莎,把他嬌小的妻子拉近,握住她的下巴。“我知道你的目的,”他以其他人無法聽見的聲音警告著。“我美麗愛管閒事的小壞蛋——難道你就不能允許其他人自行處理嗎?”

  莉莉咧著嘴笑。“當我比他們處理得更好時,就不可以。”

  亞力的姆指輕輕畫過她的下巴。“老柯顯然無此看法,我的甜心。”

  莉莉挨近他,低聲呢喃,莎莎回避目光,不想去聽他們私人的交談,然而她仍不不時聽見好幾句對談。

  “瑞克不知道什麼對他最好。”莉莉說道。

  “應該關心的是裴小姐的利益。”

  “可是你不明白。”

  “太瞭解了。”亞力和莉莉挑戰地瞪著對方。

  莎莎覺得臉上升起一抹紅潮,他們兩人之間有一種觸手可及的吸引力,使她自覺像是侵入者,看到親昵的一幕。

  雷爵士顯然還有話要說,但是他勉強地放開他妻子,責備地看著她。

  “放規矩些!”是他沒有說出口,但是不容人誤會的訊息。莉莉扮個鬼臉,朝其他人揮揮手。

  “好好享受,各位。”她喊,他們喃喃回應,只有柯瑞克不發一言,冷淡的忽視兩位女士離去。

  莎莎沮喪地跟著莉莉穿過鋪著地毯的走廊。柯先生那冷冰冰的態度大出人意外,她無聲地責備自己,竟然以為他會高興見到自己。事實上,他似乎可能對她視若無睹。

  他們來到西廂其中一間客房,牆上是淡黃色熏衣草花紋的壁紙,窗外則是雅致的花園,大床四周還有典雅的柱子圍繞。

  “希望你喜歡這個房間,”看見莎莎的神情,她微微蹙眉。“如果你寧願換——”

  “它太可愛了!”莎莎向她保證。“只是……或許我應該離開,我不想惹麻煩,柯先生對我的出現感到很氣惱,而且他也遷怒於你邀請我來這裏,他看你的眼神可怕得……”

  “好像要掐死我!”莎莎愉快地承認。“但是他看你的眼神……天哪,真是太珍貴了!”她發出一串笑聲。 

  “全英格蘭最難到手的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感覺如何?”

  莎莎睜大眼睛,“噢,他沒有!”

  “拜倒在你石榴裙下。”莉莉重複。“相信我,瑞克已經這樣好幾年了,每當我想到他一副高高在上、冷酷無情、完全掌握他自己和周遭的一切,我就很生氣……”她笑呵呵地搖搖頭。

  “別誤會,我仰慕那個頑固的混小子,不過如果能挫挫他的銳氣,對他而言,那就更好了。”

  “如果有人銳氣被挫,那個人是我。”莎莎低聲地說,莉莉似乎沒聽見。

  稍後莉莉離開,去招呼她其他的訪客,莎莎拉鈴喚女僕來為她梳妝。幾分鐘後,一位年長她幾歲的法國女僕出現了,微笑地自我介紹。“我是菲蘭,小姐。”

  莎莎坐在梳妝鏡前,拿下帽子,取下蓬亂的頭髮裏面的髮夾。

  她紅褐色的秀髮引來身後一聲驚歎,說的全是法文。菲蘭崇敬地梳理那頭濃密的長髮,直到它變得平滑光亮。

  “你會說英文嗎,菲蘭?”莎莎懷疑地問,菲蘭微笑地搖搖頭。“我真希望你會,聽說法國女性最瞭解心事和感情,而我需要一些建議。”

  菲蘭聽見她慘兮兮的語氣,咕噥一些聽起來像是同情和鼓勵的話語。

  “我本來不該來。”莎莎說下去。“拋下比利,有如拋下我以為自己一直想要的東西。菲蘭,我幾乎不認識自己了!我對另一個男人的感情強烈得……我怕自己會不顧一切,即使時間很短也無妨。”

  “如果我聽見別的女人說這些話,我會說她又傻又笨。我向來自以為理性,實在無法解釋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只知道自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

  莎莎說不下去,逕自歎口氣,揉著疼痛的前額。“我想時間並沒有幫助,到目前為止,時間和空間都沒有阻隔那種感覺。”

  沈默良久,女僕仍然緩緩地梳理她的頭髮,一臉深思的表情,仿佛正在考慮眼前的處境,她們語言不同並無妨,只要是心碎過的女人,都可以輕易辨別。

  最後菲蘭終於停住,伸手指指莎莎的心,用法語說了一句。

  “聽從我的心嗎?”莎莎迷惑地問。“這是不是你想說的?”

  女僕點點頭,伸手拿了一條藍色緞帶,開始編進她的髮叢裏。

  “那可能很危險。”莎莎低語。

  過了幾分鐘,莎莎扣上衣襟的高領,審視鏡中的容顏。女僕的巧手令她很滿意,她的頭髮整齊地盤在頭頂,只有頰邊留了幾綹。莎莎謝過女僕,離開房裏,漫步走向樓梯,不安地考慮是否要加入樓下女士們的聚會和談話。

  莎莎停在走廊,凝視一尊雕像,心中努力凝聚勇氣,樓下的賓客令她既敬畏又害怕,自己實在和她們沒有什麼共通點,她們無疑會認為她粗魯而不善交際。或許這正是柯瑞克和輕視他出身的貴族表面上交好時,心中真正的感受。

  可憐的柯先生,她同情地心想。突然間,她察覺頸背有一絲冰冷的刺痛感,身上的寒毛全都豎立起來,她徐徐轉過身來。

  瑞克就站在她後面,看起來實在不值得任何同情。他瞪著她,好像一位厭倦的蘇丹,在審視他新近才來的女奴。

  “你的未婚夫呢?”他以絕不友善的語氣問。

  他那威嚇般的岑寂令莎莎局促不安。“我沒有……也就是說,他——他……我們不結婚了。”

  “他沒求婚嗎?”

  “不……呃,是的,可是……”莎莎本能地倒退。

  瑞克逼近過來,他們一邊談,莎莎一邊倒退,而他像只潛行的貓般一直緊跟不舍。

  “我回去之後不久,金先生便向我求婚,”莎莎喘息地說。“我接受了,一開始我很快樂……呃,不能說快樂,可是——”

  “發生什麼事?”

  “有些問題。他說我變了,我猜他說得對,只不過——”

  “他解除婚約?”

  “我……我想可以說我們一起解除的……”當他逼近時,她發現自己退入附近的一個房間,幾乎被椅子絆倒。“柯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再這樣逼我!”

  他的眼神很冷酷。“你明知道這個週末我會在這裏!”

  “我不知道!”

  “是你和莉莉故意計畫的!”

  “我當然沒有——”當他的雙手攫住她肩膀時,她驚愕地尖叫。

  “我無法決定先扭斷誰的脖子,是你還是她!”

  “你很生氣我來這裏。”莎莎細聲地說。

  “我寧願站在煤炭堆裏,也不想和你在同一個屋簷下——”

  “你這麼討厭我嗎?”

  瑞克瞪著她小而可愛的臉龐,胸部上下起伏,靠近她所勾起的一股強烈的歡喜,使他的血液咻咻響,他的手指掐進她柔軟的肌膚裏。

  “不,我不是討厭你。”他的聲音幾乎聽不見。

  “柯先生,你弄痛我了。”

  他的力道沒有放鬆。“舞會的那一夜……你一點也不瞭解我告訴你那些該死的話,不是嗎?”

  “我瞭解。”

  “那你還來這裏。”

  莎莎杵在原地,雖然她是費了全身的力氣才沒有在他炙人的目光下退縮。“我有權利接受雷夫人的邀請,”她頑固地說。“而——而且我不會離開,無論你說什麼!”

  “那我就走。”

  “好吧!”一股揶揄他的衝動,使她十分驚奇,忍不住說下去。“除非你對自己這麼缺乏控制力,才會覺得有必要逃開我。”

  他的臉全無表情,但是她仍感到他心中燃燒的怒火。

  “人們說神保護傻瓜和小孩——為了你好,我希望這是真的!”

  “柯先生,我以為你和我至少可以文明地相處幾天——”

  “見鬼,你為什麼那麼想?”

  “因為在那場舞會之前,我們處得還不錯,而且……”莎莎察覺到他抓得有多緊時,愕然陷入沈默,她的乳頭輕輕擦過他的胸膛。

  “我現在做不到。”他反射性地抓緊她,直到她感覺他炙熱的亢奮貼在她的小腹上,他的眼睛像翡翠似的發亮。“我可以保護你抵抗一切,除了我自己。”

  莎莎知道他是故意把她抓痛的,可是她沒有抗拒,反而放鬆地挨緊他堅硬的身體,此刻她最渴望的,就是纏住他,把她的嘴壓在他領口和肌膚的交接處,她的雙手溜上他寬闊的肩膀,無言地凝視他。

  瑞克怕自己就在攻擊她的邊緣。

  “你為什麼不和他結婚?”他沙啞地問。

  “我不愛他。”

  他氣惱地搖搖頭,開口想要嘲諷,隨即又閉上嘴巴,然後又張開,如果眼前的氣氛不是這麼緊繃,他的嘴巴又開又閉的模樣,莎莎真想大笑,然而她反倒無助地注視他。

  “當我不愛他的時候,我又怎能嫁給他?”

  “你這個小傻瓜,你和他在一起很安全,這還不夠嗎?”

  “不,我要的不只如此,否則寧可不要。”

  他黑色的頭顱俯下來,一手放開她的肩,指尖輕輕揉搓她太陽穴的髮絲,他抿緊雙唇,彷佛在忍受某種極其痛苦的折磨,莎莎感覺到他的指關節拂過她的臉頰,忍不住發出模糊的聲音,他晶亮的眼睛亮得像陽光,似乎把她拉進炙熱的綠色深處,他的大手捧住她的臉頰和下巴,姆指畫過平滑的肌膚。

  “我忘了你的肌膚是這麼柔軟。”他呢喃。

  她渾身輕顫,忘了所有的驕傲和行為規範,好幾句衝動的話語一直徘徊在唇間。

  突然間,她的手掌底下摸到一個奇怪的物體,他外套的內口袋硬硬的鼓起,莎莎好奇地皺眉,在瑞克察覺她做什麼之前,她已經探手去摸。

  “不。”他飛快地說,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想要制止她。

  可是遲了一步,莎莎的手指已經摸到並且辨認出來。她一臉的不相信,掏出自以為遺失在俱樂部某處的眼鏡。

  “為什麼?”她低語,很驚訝他會在身上帶著她的東西。

  他叛逆的直視她的眼睛,下巴繃緊,頰邊有一絲肌肉抽動。

  然後她明白了。

  “你的視力有問題嗎,柯先生?”她輕聲地問。“或者是你的心?”

  正當此刻,他們兩個都聽到走廊彼端傳來交談的人聲。

  “有人來了。”他咕噥地放開她。

  “等一下——”

  他在一眨眼之間就走了,好像有可怕的獵犬追在他腳後跟。莎莎抓著眼鏡,沉思地咬住下唇,她心中充滿狂野而混亂的情感——一種對他仍然渴望自己的安心,一種害怕他離去的恐懼——可是最強烈的卻是想要去安慰他。

  她希望自己有能力向他保證,他的愛不會傷害到她……她的要求絕不會超過他所能給予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2:48

第十 五章

  一波又一波的麻煩使莉莉厭煩不堪,逕自拋下問題,尋找她的丈夫,結果在狩獵室找到他一個人關在裏面。

  他坐在書桌前面,手裏拿著一個空的雪茄盒。看見她,亞力露出笑容,但是他的表情隨即變了,疑問地皺眉。

  “怎麼了,甜心?”

  莉莉說話的速度甚至比平常更快,正是她遇到挫折的表徵。

  “首先,梅太太要求更換房間,堅稱她不喜歡窗外的景觀,而她實際的理由很明顯,她真正的企圖是想住在歐爵士的隔壁,好讓他們明來暗去——”

  “那就讓她換。”

  “石先生已經住在裏面!”

  亞力十分嚴肅地考慮這個進退兩難的情況。“我不認為老石會高興看到歐爵士在他床上。”他說,一想到兩個老色鬼夜裏在屋內偷偷摸摸的尋找怡人的梅太太,他就覺得噁心。

  “哦,你笑啊!可是我還有更糟的問題要告訴你,廚師生病了,謝天謝地,不是很嚴重,可是她上床休息,其餘的廚房僕人正努力管理他們自己,而我無法保證今晚的晚餐可以入口。”

  亞力冷淡地揮揮手,仿佛這沒什麼好擔心的,他舉起手中的空盒。

  “我的雪茄全用光了,你有再訂貨嗎?”

  “我忘了。”莉莉可憐兮兮地說。

  “見鬼!”他皺眉。“那我和先生們餐後的小聚要抽什麼?”

  “你不會喜歡聽到我的建議的,”莉莉唐突地回答。“噢,孩子們又找不著小狗了,妮可說它藏在宅裏某處。”

  即使剛剛還在為雪茄的事生氣,亞力仍然忍不住笑了。“如果那該死的動物再破壞任何家族祖傳的物品——”

  “不過是把椅子。”莉莉抗議。

  柯瑞克猛然衝進來,打斷他們的交談。當他走進來時,門的邊緣被他推得撞到牆壁,他火爆地怒目瞪著莉莉。

  “我要把你塞進最近的水池裏!”

  憑著自我保護的強烈本能,莉莉匆匆奔向亞力,坐在他的腿上。

  “我有權利邀請任何人參加我週末的宴會。”她為自己辨護,在她丈夫保護的臂彎當中,望著怒氣衝天的瑞克。 

  他的眼睛發出綠色火光。“我告訴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像你干涉別人的一樣——”

  “放輕鬆,老柯。”亞力平靜地說,捏緊莉莉的手,示意她別開口。“我也知道莉莉有時候干涉得太多,可是她向來是好意……而在這次狀況中,我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害羞的小女人,會如此的影響到你。”他嘲諷地揚了揚他貴族化的眉毛。

  “以你的經驗,你當然不會把裴小姐看成威脅。”

  雷氏夫婦詫異地看見瑞克黝黑的臉上閃過一抹潮紅。

  “你們天殺的不知道她會惹出怎樣的麻煩。”

  那句評語使得亞力狐疑地揚揚眉毛。“這個週末,她不會惹麻煩的,”他平靜地回答。“我們是來社交、享受美景、呼吸新鮮空氣。”

  瑞克怒目瞪著他們兩人,遲疑了一下,仿佛想要再說些別的,但是他反而含糊地詛咒一聲,雙手用力扒過頭髮,轉身離去。

  亞力和莉莉彼此對看一眼,沈默良久,最後亞力驚奇地籲了一口氣。

  “天哪,我從沒見過他這樣!”

  “現在你相信我告訴你的了嗎?”莉莉滿意地質問。“他愛她,為她瘋狂。”

  亞力沒有爭論,僅僅聳肩以對。“他會否認到只剩最後一口氣。”

  莉莉挨近他。“謝謝你為我辯護,我真的以為他可能會打我一耳光!”  

  亞力咧嘴微笑,撫摸她苗條的身軀。“你知道我絕對不可能讓任何人對你舉手相向,那個特權我保留給我自己。”

  “我倒想看你試試看。”她警告,微笑地任由他親吻她耳後的柔軟肌膚。

  “莉莉,”他呢喃。“為了我和你的緣故,別去管他們兩個人,他們會自行解決他們的問題——無需你插手。”

  “那是要求還是命令?”

  “別試探我,我的甜心。”雖然他的語氣很溫柔,其中的警告意味卻不容人弄錯。

  當她丈夫在這種情緒之下時,莉莉知道不可以爭論,反而挑逗地玩弄著他的衣領。

  “我一直覺得自己嫁個軟弱點的丈夫會比較好。”她抱怨。

  亞力哈哈大笑。“我完全符合你的需要!”

  “恐怕你說對了。”她回答,愛憐地親吻他。

  突然間他打斷這一吻,仰起頭來。“莉莉……你有沒有和瑞克提及貝氏夫婦也來參加的事?”

  她扮個鬼臉,搖頭以對。“我沒有勇氣告訴他,他絕對不會相信我是十分勉強才邀請他們。”

  “我父親和貝爵士是好朋友,而且他也是我在國會的有力同盟,我不能不邀請,以致冒犯他,即使他的妻子根本是條蛇。”

  “你何不向瑞克解釋呢?天哪!他和嬌雲處在同一個屋簷下,我猜隨時會發生流血事件!”

  那天下午,莎莎和一群太太們閒磕牙,這令她想起一句話——“愛情和醜聞是茶餘飯後最好的甜點。”她發現自己害怕被冷落的恐懼根本是毫無根據,女士們都很友善,而且比莎莎村裏的朋友更坦白。

  這幾位太太以驚人的坦白態度,談論她們的丈夫和情人,喁喁私語,低聲嘻笑,這對莎莎而言不致太陌生,因為這些貴婦人的談話內容,和柯氏俱樂部的姑娘們談的十分相似。

  雖然莉莉似乎相當享受,但是她的目光不時飄向窗外,莎莎猜想她是寧願出去散步或騎馬,而不想局限在屋裏。

  有位婦女注意到莉莉沒有參與討論,淡淡地問她:“莉莉親愛的,你何不談談你丈夫?過了這麼多年的家居生活,雷爵士要求行使婚姻權利的頻率有多高呢?”

  莉莉羞紅了臉,令大家非常驚訝。“夠頻繁了。”她神秘地微笑,拒絕再多說什麼。 

  她們揶揄地哈哈大笑,充滿羡慕地注視她,因為莉莉一臉快樂的已婚婦女的表情——這在社交圈是少有的現象。

  莫夫人坐在角落的長椅上,鮮紅欲滴的嘴唇拉成一個深思的微笑。“不談丈夫了,”她細聲細氣地宣佈。“我寧願換個話題,談談未婚的男人——他們的活動有趣得太多了,例如柯瑞克,他身上絕對有一種獸性的特質,每當他在附近,我的眼睛就離不開他身上,或許是那頭黑髮……或是那道疤……”

  “是的,”梅蒂妮作夢般的說下去。“使他看起來更狂野。”

  “邪惡而野蠻。”某人渴望地說。

  蒂妮強調地說下去。“我很高興你邀請他,莉莉,有這麼一位危險人物在身邊,顯得好刺激,好像任何事都可能發生。”

  “胡說!”莉莉回答。“瑞克才不危險……比不上那只貓!”

  幾對目光狐疑地望向睡在壁爐旁的貓,肥胖而慵懶。莉莉見到眾人根本不信的反應,隨即技巧地改變其他的話題。

  “別再談男人了,他們很煩人,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討論!”

  “例如?”蒂妮顯然在納悶還有什麼比男人更重要的。

  “我有沒有提到我們中間有個作家呢?”莉莉活潑地問。“你們必須和莎莎聊一聊,你們都很喜歡《梅娜妲》,不是嗎?”

  原本一直避免引入注目的莎莎,突然發現自己成了目光的焦距,好幾個人同時興奮地問了好幾個問題。

  “你是《梅娜妲》的作者?”

  “天哪,你怎麼認識她的?”

  “她近來怎樣了?”

  莎莎微笑地試著回答,隨即發現她說什麼根本無所謂,她們早就自問自答。莎莎可憐兮兮的望向莉莉,她無助地聳聳肩,表示這群人是積習難改。

  在晚餐之前,有些婦女開始離席去換禮服,莎莎環顧周遭,發現有一位客人剛到,眾人對她的招呼都相當冷淡,莎莎忍不住轉身去打量那位新來的金髮女於。

  她身材苗條,五官突出而顯得醒目,如果她的表情能夠有一絲溫暖,那會美得更驚人,可是她的眼神又冷又硬,好像石頭似的沒有生命,而她瞪著莎莎的眼神,令她十分不安。

  “你是誰?”她以絲滑般的聲音問。

  “裴莎莎,夫人。”

  “莎莎,”女人重複一句,深思地打量她。“莎莎。”

  莎莎不甚自在的放下茶杯,不知道怎樣藉故離去才不算無禮。

  “你從哪裡來?”  

  “綠林角,夫人,一個距離此地不遠的小村莊。”

  “你還真甜啊,綠林角,當然,以你那純潔得有如牛奶女僕的五官,當然是來自鄉村,還有那絲純真……你激起我的保護欲。我猜你還未婚,告訴我,莎莎,有任何男人擄獲你的感情嗎?”

  莎莎保持沈默,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那個女人的興致。 

  “哦,你會擄獲好幾顆心,”貝夫人說。“即使是最硬的一顆,沒有人能夠抗拒像你這樣的純真,我相信你可以讓一個老男人自以為恢復青春,或許還可以讓一個浪子改邪——”

  “嬌雲,”雷莉莉平靜地插進來。“我確定我的朋友很感謝你這些恭維的觀察,”莉莉冷冷地說下去。“不過她相當害羞,我可不希望你使她不自在。”

  “你真的變成一個極有修養的女主人,”嬌雲以嫌惡的眼神瞪著莉莉。“絕對不會有人懷疑你會過著多釆多姿的生活,你隱藏得太好了,不過你無法全然隱瞞過去的結果,不是嗎?”

  “你是什麼意思?”莉莉眯著眼睛問。

  “我是指你那可愛的女兒妮可,她的存在經常提醒你和柯瑞克的關係。”

  嬌雲轉向莎莎,平滑地說下去。“吔,你看起來很驚訝,親愛的,我以為大家都知道妮可是柯瑞克的私生女!”

  莎莎察覺到莉莉內心的掙扎,奮力壓住脾氣,那一刻,她似乎要爆炸開來。莎莎輕觸她的手臂。無聲的給予支持,貝嬌雲則以嘲諷的表情看著這一幕。

  莉莉控制自己,緊抿著雙唇,對莎莎說:“我們要不要上樓了呢?”她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

  莎莎匆促地點點頭,逕自拋下帶著算計笑容的貝夫人。

  她們來到二樓時,莉莉才得以開口。“妮可是私生女,但瑞克不是父親。”

  “莉莉,你不必告訴我——”

  “我——我犯了錯,在我還沒結婚之前,亞力當她是親生的女兒,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我,但妮可是個寶貝,天真的孩子,不該為我的罪受處罰,那個該死的女人!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但是嬌雲正是指使歹徒攻擊瑞克的人。”

  莎莎半是驚奇半是生氣的倒抽一口氣,不只是氣嬌雲也氣瑞克,他怎能和那樣的女人有牽連?呃,他和貝夫人正好是同類!就是這樣了,她的心低語……總是要面對他犯罪的證據……總是要為他找藉口,這不是莎莎第一次納悶自己在這裏做什麼,她怏怏不樂地考慮要告訴莉莉,自己想離開。

  “……避開貝嬌雲,”莉莉說。“如果她懷疑到瑞克對你有感情,她會破壞一切,弄得很不愉快。”莉莉大步走上樓梯。“跟我來——我帶你去看些東西。”

  她們來到三樓,嬰兒房傳來孩子們的笑聲,莎莎站在門口,看到兩個可愛的小孩,都是黑髮,一個是八、九歲的女孩子,和一個大約五歲的小男生,全部坐在地毯上,玩積木、遊戲和看書。

  “這是我的小親親。”莉莉驕傲地說。

  她的聲音使孩子們轉過頭來,熱烈地跑過來。“媽媽!”

  莉莉抱住孩子,轉而面對莎莎。“妮可,傑米,這是裴小姐,她很會寫故事。”

  妮可屈身施禮,興致勃勃地打量她。“我喜歡讀故事。”

  “我也是!”傑米抓著姊姊的裙子。

  “傑米還不會認字。”妮可驕傲地說。

  “我可以!”傑米生氣地說。“我讀給你看!”

  “孩子們,”莉莉制止兒子去拿書。“今天是好天氣,我們出去玩雪!”

  “我可以拿娃娃去嗎,媽媽?”妮可問。

  “當然,親愛的。”

  妮可那小淑女般的舉止,文文雅雅,令莎莎忍不住微笑。

  莉莉傾身過來,小聲地告訴她。“我鼓勵她野一些,可是她不肯,完全是個小天使,根本不像我。”她笑了。 

  “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莎莎——他們或許是一群搗蛋鬼!”

  “我無法想像,”莎莎說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兒女,有些女人不適合當母親!”

  “你會的。”

  “你怎麼知道?”

  “以你的耐心和溫柔,還有你可以付出的愛……你會是天下最好的母親!”

  莎莎狡黠地笑了。“現在我需要的就是找人來生他們。”

  “今晚的舞會會有各式各樣合格的單身漢,我會把你安排在最有潛力的人中間,由你自己挑!”

  “我不是來找丈夫的!”莎莎不安地說。

  “呃,那並不表示你應該忽視可能的機會,不是嗎?”

  “我想是的。”莎莎呢喃地回答,決定不離開了,既然人已經來了,留下來應該不致有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3:05

第十六章

  賓客們作出最好的打扮,魚貫地走進佈置豪華、壯觀的餐廳,莎莎坐在兩位迷人的男土中間,發現自己十分盡情地享受晚宴,餐後食具撤去,男士們輕鬆地坐著,享受主人提供的美酒,談些男人感興趣的話題,至於淑女們則移到另一間大廳,喝茶聊天,直到一、兩個小時後,才再於舞廳集合。

  瑞克坐在亞力的左邊,淺啜一杯白蘭地,偽裝懶散地聆聽著眾人的交談,他向來不會主動加入餐後的討論,無論內容多吸引人。

  當然啦,沒有任何人會拉他加入爭辯。他根本不是個好的演講者,也討厭做任何演說,只不過,他常常有一種天賦,三言兩語就能切入事情的核心。

  “除此之外,”一個男人對他旁邊的人說。“我絕對不會傻得去和知道我幾斤幾兩的人爭辯。”

  “他怎麼會知道?”

  “他知道每個人的斤兩,甚至還知道每個人的總財產!”

  男士們酒酣耳熱時,話題轉向國會最近沒通過的一項法案,內容是制止人們雇用男童去清掃煙囪,可是向來習於將一切事情看成是笑話的羅伯爵,在貴族院發表一次幽默的演說,導致這個法案胎死腹中,如今有幾個人又再提起他當天所說的內容,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羅伯爵笑得很開心。“我那天表現得很好,各位,我很樂於娛樂大家。”

  瑞克緩緩地放下杯子,以免酒液灑出來,他花了很多錢在背後支持這項法案,再加上雷亞力的支持,法案本來保證會通過,直到羅爵士那篇好笑的演說,一切功虧一簣。

  此刻羅爵士的吹噓,更是令人新仇舊恨齊上,太難忍受。

  “我聽說你很有趣,爵爺,”瑞克一開口,立即打斷所有的笑話。“不過我倒很懷疑那群掃煙囪的孩子,會和國會人士一樣欣賞你的機智。”

  眾人立即安靜下來,老柯向來不在乎什麼……但是此刻似乎大不相同,有好幾個人想到傳言老柯自己曾經掃過煙囪,他們的笑容立即消失無蹤。

  “顯然你是同情那些孩子,”羅狄森說道。“我自己也很憐憫他們,但這是必要的罪惡。 ”

  “他們的工作可以輕而易舉用長柄掃帚來取代。”瑞克直率地說。

  “只是效果差一些,如果煙囪沒掃乾淨,我們寶貴的家就可能付之一炬。你寧願為幾個貧民窟小鬼的性命,拿我們的生命和財產冒險?”

  “以你那篇娛樂眾人的演說,爵爺,你判了未來數千個孩子面對比死更糟的命運。”

  “反正都是些苦力的孩子,柯先生,又沒有什麼價值,何不好好利用?”

  “老柯。”雷亞力咕噥,深怕場面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瑞克冷笑地望著羅狄森。“我倒真想讓你嘗嘗自作孽的滋味,羅爵士。”

  “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下次你再阻撓我支持的法案,我就把你的屁股塞進充滿煤灰的煙囪裏。如果你卡住了,我會在你底下點燃稻草,或者用針刺你腳底,逼你爬進去。如果你敢抱怨煙囪太燙,煤灰令人窒息,我就拿皮鞭抽你的皮,這就是那些孩子生不如死的生活,也是法案要阻止的現象!”瑞克冷冽地看他一眼,大步離開。

  羅狄森脹紅了臉。“那個姓柯的有什麼了不起,誰會問他意見?”他的聲音在岑寂的室內迴響。“他或許很有錢,但錢沒有給他權利對我如此無禮。”他忿忿地轉向亞力。

  “我要求道歉,先生!既然他是你邀請來的,我接受你代替他道歉!”

  眾人僵在原處,亞力的表情硬得有如大理石,冷冷地回應羅爵士的目光。

  “請容我告退,紳士們,”他終於開口。“這裏的空氣突然變得很污濁。”

  他一臉嫌惡地離開,羅狄森的眼珠子幾乎凸了出來。

  亞力一直找不到瑞克的人影,直到舞會開始,才看見瑞克站在人群邊緣,正由侍者的託盤當中,拿了一杯飲料,亞力立即走過去找他。

  “老柯,有關剛剛那一幕——”

  “我痛恨上層階級。”瑞克咕噥道,仰頭灌下一大口酒。

  “我們不是全都像羅狄森。”

  “你說的對,有的人更糟。”

  隨著瑞克的視線,亞力看見羅爵士臃腫的身材加入貝爵士那群人當中,貝爵士高傲、脾氣暴躁,經常發表言論,自以為每句話都有珍珠般的價值,而以他的階級和財富,也沒有人敢反駁他。

  “嬌雲來找你了嗎?”亞力問道。

  瑞克搖搖頭。“她不敢。”

  “你怎能肯定?”

  “因為上次見面時,我幾乎掐死她。”

  亞力一臉駭然,然後笑了出來。“如果真殺死她,我不會怪你。”

  瑞克繼續瞪著貝爵士。“嬌雲十五歲就嫁給那個老混蛋,我能瞭解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嫁給這樣的人,她不是成了受驚的小免子,就是成了怪物。”

  “聽起來你很同情她。”

  “不,只是瞭解。生活塑造人的性情,”瑞克指了指角落那群人。“如果那些人生在貧民窟,也不會比我好到哪裡,貴族的血緣根本沒什麼不一樣!”

  隨著瑞克的眼光,亞力望向圍著莎莎獻殷勤的那批人,她身著一襲藍色天鵝絨的禮服,曲線窈窕,美得出奇,而那絲羞怯的魅力更令人無法抗拒。

  “果真如此,”亞力徐徐的一問。“為什麼要把裴小姐讓給他們?”

  瑞克充耳不聞,但是亞力不肯放棄。“他們之中任何一位會比你對她更好嗎?更照顧她?會像你這樣的珍惜她?”

  那對綠眸冷冽得發亮。“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我的本相。”

  “我知道你以前如何,”亞力回答。“甚至在五年前,我都會同意你配不上她,可是你已經變了,老柯,如果她覺得你有值得她愛的地方……看在老天的分上,別抗拒命運送來的禮物。”

  “哦,真簡單,”瑞克嗤之以鼻。“即使我是私生子也無妨,她只配得一個沒有父姓、衣冠楚楚、偽裝口音的男人。我沒有家人,沒有信仰都無妨,我不是那種有著神聖或光明正大動機的男人,那麼她又何必在乎呢?”他譏笑。“我們的結合不是命運的禮物,老雷,只會成為該死的笑話。”

  亞力立即放棄爭辯。“顯然你更清楚。對不起,我得去找我妻子,她或許正費力抵擋另一群仰慕者。我不像你,我的嫉妒小溪大得像泰晤士河。”

  “更像大西洋。”瑞克咕噥道。

  他的注意力回到莎莎和那群傢伙上,“嫉妒的小溪”還不足以形容他的感覺,他輕視那群向她爭寵的男人,想要對他們呲牙咧嘴,帶她脫離他們的爪子和色迷迷的目光。

  可是他又能拿她怎麼辦?他無法想像她成了他的情婦,也無法和她結婚,兩種方案都會毀了她,唯一的選擇是避開她,可是這簡單得就像叫自己別呼吸一樣。那種肉體的吸引力很強,可是更令人無法抵抗的是,當他靠近她時,心中那股令人警覺的感受……一種幾乎近似快樂的感受,在整個地球上,再沒有人比他更不配擁有那樣的感受。

  他雖然不在視線之內,但是莎莎感覺得到瑞克正在注視她,早先的時候,他似乎融進賓客當中,和人交談甚歡,但是莎莎已經注意到,女士對他發出各種暗號:眉來眼去,用扇子輕拍他的肩,還有人大膽地用胸脯頂他手臂。

  他那混合著粗俗和優雅的氣質令女士們著迷,那就像有團黝黑、炙熱的火焰埋在一層冰底下,每個女人都希望自己是穿透他那層保留的人。

  “裴小姐,”邰伯爵打斷她的思緒。“你可以賜給我一份共舞的光榮嗎?”

  莎莎茫然地對他微笑,心中卻在想怎樣回答比較合適,已經和他跳了兩次,再跳一曲會引人注意,導致不當的聯想,她不是不喜歡這個年輕人,只是不想給他不合宜的鼓勵。

  “我已經相當疲倦了。”她歉然地微笑,事實上這是實話。幾支舞下來,她的腳是有些酸。

  “那就找個安靜地方坐下來聊天。”他彬彬有禮地伸出手臂。 

  顯然實在避不開,莎莎暗暗歎口氣,隨他來到長長的畫廊,坐在雕刻精美的木凳上。

  “要不要來杯果汁?”他建議,莎莎點點頭。

  “別離開,我立刻回來。”

  莎莎朝他敬個禮,假裝凍在原地,而他對她笑笑,這才走開去拿果汁。

  有好幾對男女徘徊在畫廊裏,欣賞油畫和落地窗外白雪皚皚的花園,莎莎玩弄著衣服,回想起上次穿這件禮服,她露出溫柔的笑容。

  他把她的眼鏡貼身帶著,一個男人不會做出這種事,除非……

  這個念頭令她心中充滿躍躍欲動的能量,她不顧腳疼地起身,經過擁擠、樂聲彌漫的舞廳,外面那安靜的花園有如一處敞開歡迎手臂的避難所。

  莎莎順服著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溜向法國落地窗,轉動門閂,一股冷風拂過她裸露的肩,她打個哆嗦,關上身後的門。

  花園有如白雪的宮殿。她小心翼翼地走在鋪著碎石的小徑上,呼吸新鮮的空氣,漫步前進。直到她聽見背後有聲音,那或許是風的呼呼聲……或是有人低喃她的名。

  莎莎轉過身。是他,她心想,一臉燦爛的笑容,注視著站在幾碼外的男人。

  “我以為你或許會跟出來,”她屏息。“至少,我是這麼希望。”

  瑞克那嚴厲的臉上,隱藏一股強烈壓抑的情感,她怎能如此燦爛的對他微笑?冷、熱和需要使他渾身顫抖,天哪!他無法承受她的眼神,仿佛她可以看透到他靈魂最黑暗的地方。

  莎莎開始向他走過來,他不自覺地跨三大步,一把將她拉入懷裏,她快樂的笑聲搔動他的耳朵。他將她舉高,雙唇急切地遊移在她臉龐,粗獷的吻刺痛她的雙頰、下巴和前額,她雙手捧住他的下巴,眼睛晶亮地凝視著他。

  “我要和你在一起,”她耳語。“無論發生什麼事。”

  這一生當中,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瑞克想要好好想一下,可是她柔軟的唇壓下來,所有的理性都消失了。他饑渴地俯向她,努力不要吻得太用力,以致傷到她;他身體則因狂野而溫柔的感情顫抖。

  雷莉莉的牙關冷得上下打顫,她仍然不畏寒冷,悄悄地穿過花園,藏在一棵結冰的樹後面。她瞥見遠處的瑞克和莎莎正熱情地抱在一起,不禁笑得好開心。極力壓抑自己,才沒有高興得手舞足蹈。

  她雙手摩擦取暖,心中盤算著好幾項作媒策略。

  “莉莉。”

  那冷靜的低喚嚇了她一跳,她丈夫的臂膀已經環住她的腰。

  “你為什麼出來這裏?”亞力喃喃地拉她靠緊他高大的身軀。

  “你一直在跟蹤我!”

  “是的——而你一直在跟蹤瑞克和裴小姐!”

  “我必須啊!親愛的,”她無辜地解釋著。“我在幫助他們。”

  “噢,”他嘲諷地說。“一開始倒像你在偷窺他們。”不顧妻子的抗議,亞力將她拉了開去。“我想你‘幫’得夠多了,甜心。”

  “殺風景,”莉莉指控他,努力要掙脫開來。“我只想再看一下子——”

  “現在就走,別去打擾那可憐的傢伙。”

  莉莉下定決心,兩腳釘在原地。“還沒……亞力……哇!”

  他輕輕一拉,扯得她失去平衡,整個人倒在他身上。

  “注意你的腳。”他溫和地勸著,彷佛她會跌倒是她的錯。

  “你這個嚴厲、蠻橫的暴君!”她指控,然後格格笑地捶打他的胸膛。

  亞力笑著制伏她的掙扎,嘖嘖有聲地吻她,直到她喘不過氣來才停止。

  “在這一刻,瑞克不需要你幫忙,”他的雙手大膽地在她禮服上游栘。“不過我有個問題,需要你立即的注意。”

  “哦?什麼問題,爵爺?”

  他的雙唇移向她的頸項。“我必須私底下說給你聽。”

  “現在嗎?”她詫異地問。“真是的,亞力,你不能——”

  “現在。”他向她保證,扣住她的手,拉她走回宅邸。

  莉莉的手指和他的交叉,心兒充滿期待的怦怦跳,即使他頑固而蠻橫,她仍然認為他是全世界最棒的丈夫。正當她要這麼告訴他時,兩人幾乎撞上另一個跨過小徑的女人。

  貝嬌雲猛然轉身,像只邪惡的貓似地瞪著他們兩人,從她臉上的怒火來判斷,莉莉猜測她也在跟蹤瑞克,而且目睹他吻裴莎莎。

  “貝夫人,”莉莉甜蜜地說。“現在散步太冷了,不是嗎?”

  “至少可以避開裏面毫不搭配的擁擠。”貝嬌雲回答。

  莉莉在裝潢方面的品味向來受到讚美,卻被她形容成“毫不搭配的擁擠”,不禁怒火衝天。

  “你——”她開口,亞力扣住她的手,令她疼得皺眉。

  “收起爪子,小姐們,”亞力傲慢地盯著嬌雲。“我妻子和我樂於陪你回去大廳,貝夫人。”

  “我不想——”嬌雲反對,但是亞力已經伸出他強壯的手臂。

  “我很堅持。”他對妻子的怒火視若未睹。

  眼前的狀況很明顯,如果有機會,兩個女人都寧願溜回花園,偷窺熱情相擁的那一對。在那一刻,亞力幾乎同情起柯瑞克,他的麻煩顯然高到脖子;但在另一方面,這是老柯自作自受。亞力忍不住想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3:18

第十七章

  瑞克和莎莎相倚相偎,貪婪而激情地擁吻,根本沒注意到周遭的一切,瑞克雙腳叉開,更加緊密地包容她的身軀,雙唇沿著她裸露的喉嚨留下一道痕跡。她的喉嚨發出“哦……”的聲音,感覺他的舌尖熱熱地在她肌膚上遊移,瑞克雙膝微屈地將她拉高,深深吸進她胸前的香氣。

  突然間他抬起頭來,雙唇埋在她的髮際裏。“不。”他含糊地說。

  他高大的身體靜止不動,只有胸膛急促的上下起伏,宛如等候她來說服他相信某種他迫切渴望相信的事情。

  莎莎的天性太誠實,無法隱藏心中的感情,雖然這或許會造成大災難,她卻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把心向他剖開。

  “我需要你。”她說出來。

  “你甚至不認識我。”

  她轉頭,雙唇壓住那道痊癒的疤痕,留連在他的眉宇之間。“我知道你在乎我。”

  瑞克沒有避開她溫柔的動作,但是他的聲調卻很野蠻。“還不夠在乎,否則我不會在這裏,我天殺的希望自己有羞恥心,別來騷擾你。”

  “我已經孤單太久了,”她熱情地說。“沒有任何人適合我,不是比利,不是村裏的男人,更不是宴會那些人。只有你。”

  “如果你見識過世界,就會明白,除了比利和我之外,還有太多的選擇,有成千上萬平凡但光明正大的男人,他們願意屈膝感謝能擁有你這樣的女人。”

  “我不要他們,我要你。”

  她感覺到他忍不住笑了。“美麗的天使,”他耳語。“你可以配一個比我更好的。”

  “我不同意。”莎莎不顧他試圖退開,反而挨得更緊。

  瑞克勉強地擁她入懷,貼向他溫暖的身軀。“你會著涼的,我送你進去。”

  “我不冷。”莎莎哪裡也不想去,她已經夢想這一刻夢想了好幾夜。

  瑞克望向大廳映出來的燈光。“你應該在裏面,和哈利上校……或是柏爵士跳舞!”

  提到那兩個不太成熟的年輕人,她不禁皺眉。

  “那是你認為適合我的對象嗎?把我和那種膚淺的花花公子配成一對,聲稱我找到好夫婿?呃,我覺得這只是個權宜的藉口,才說你配不上我!或許事實是我缺少一些什麼,一定是你認為我無法滿足你的需要,或是——”

  “不。”瑞克迅速地說。

  “我猜你寧願找那些和你交頭接耳、眉來眼去的有夫之婦!”

  “莎莎——”

  “作家都很有觀察力,而且能洞察人心,我完全看得出來哪個女人和你有關係。只要看——”

  瑞克用嘴堵住她激動的長篇大論,直到她安靜下來,他才抬起頭。

  “我都不在乎她們,”他粗暴地說。“雙方都沒有承諾,沒有意義,我對她們毫無感覺。”

  他別開臉,低聲的詛咒,察覺自己向她解釋根本徒勞無功,可是她必須瞭解,才不會對他持有幻想。

  他強迫自己說下去。“她們聲稱愛上我,只要她們一說出口,我便頭也不回的就走。”

  “為什麼?”

  “我的生命中沒有容納愛情的地方。我不要,也用不上。”

  莎莎望著他別開的臉龐,即使他的語氣不帶一絲情感,她卻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混亂,他是欺騙他自己,因為他比任何人都需要被愛。

  “那你要什麼?”

  他搖搖頭,沒有回答,可是莎莎已經知道了。

  他需要的是安全。

  只要他夠富有、夠強壯,就再不會受傷害、寂寞、被拋棄,也不必再信任任何人……

  她繼續撫摸他的頭髮,玩弄他黑色的髮絲。“給我機會,”她催促。“你又會喪失些什麼呢?”

  他刺耳地笑了,雙手放開她。“比你所知的更多。”

  莎莎絕望地挨緊他。“聽我說,”現在她只能翻出最後一張王牌,感情強烈得使聲音顫抖。“你無法改變事實,你可以裝得又聾又瞎,永遠離開我,可是事實仍然存在,你無法撇開。我愛你。”

  她感覺他渾身不自在地顫抖。

  “我愛你,”她再說一句。“別假裝你離去是為了我好,你這樣只會拒絕我們倆幸福的機會,我會日日夜夜的渴望你,而且我的良知至少不會有負擔,未曾因為恐懼、驕傲或頑固,對你有所保留。”

  她察覺他的肌肉繃得很緊,仿佛他是大理石雕成的人像。

  “就這一次,請你鼓起勇氣,別走開,”她耳語。“和我在一起,讓我愛你,瑞克。”

  他頹然凍在原地,懷裏充滿她的溫暖和承諾……而他卻不能容許自己接受她所給予的一切,他從來不曾覺得自己如此沒有價值、如此虛偽,或許他可以成為她想要的那種人,一天、一星期,但僅此而已。

  他早已出賣自己的榮譽、良知、身軀,利用一切,不擇手段,來逃避生活中的噩運。而今以他所有的財富,再也買不回他所犧牲的一切,如果還有眼淚,他也早就流乾了,現在他只感覺一種麻木的冰冷,填滿了原本是他的心的地方。

  要離開她並不難,容易得很。

  當他抽身而退時,莎莎發出一個難以辨認的聲音,他頭也不回地拋下她,一如他拋下其他的人。

  莎莎勉強回到舞廳,茫然得不知下一步該如何,瑞克不在,她強顏歡笑,和不同的舞伴跳了幾首曲子,一臉膚淺的笑容,輕快地和人交談,只不過聲音聽起來,連她自己都覺得怪異。她的傷痛顯然藏得很好,因為沒有人發現她不對勁。

  然後雷莉莉走過來,原有的笑容變成一種不確定的皺眉。

  “莎莎?”她靜靜地問。“發生什麼事?”

  莎莎很鎮靜,心中卻是一陣恐慌,稍稍有一絲同情就會把她推過邊緣,她必須立即離開,否則會嚎啕大哭起來。

  “哦,我玩得很愉快,”她迅速地說。“只是有點頭疼,已經很晚了,我不習慣這麼晚睡,或許我應該先告退。”

  莉莉伸手要摸她,然後又縮回來,眼中充滿同情。“要不要談一談呢?”

  莎莎搖頭以對。“謝謝你,可是我很累。”

  貝嬌雲自大廳的另一端注視兩個女人的交談,她自己和葛威廉爵士站在角落裏,葛爵士是她的仰慕者之一,多年來一直想上她的床,卻都沒有成功,因為他向來沒有她要的東西,直到現在。

  她對他微笑。“威廉,你看見那個站在雷夫人旁邊的女子嗎?”

  威廉漠然地瞥了一眼。“啊,怡人的裴小姐,”他評論道,伸出舌頭潤潤嘴唇。“漂亮的小糖果,”他回頭望著嬌雲。“不過,我比較喜歡富有經驗、世故的女人,可以滿足我這種多品味的男人。”

  “真的?”嬌雲表情變硬。“我們認識很久了,不是嗎,威廉?或許我們的友誼應該變得更親昵。”

  他立刻產生貪婪的欲望。“或許。”他喘息地靠近她。

  “可是我要先請你幫個忙。”

  “幫忙?”他警覺地重複。

  “你會覺得很愉快,我保證,”嬌雲邪惡地笑了。“那顆‘小糖果’上樓以後,我要你去她房間……”嬌雲踮起腳尖,低聲說出她的計畫,而他的臉越變越紅。

  “就當她是刺激你胃口的小點心。”嬌雲說。“稍後再享受今晚的主餐,先是裴小姐……然後是我。”

  葛威廉不安地搖搖頭。“可是人們傳言柯瑞克迷上她。”

  “她不會說,不會告訴任何人,她會羞愧得說不出口。”

  葛威廉考慮了一下,色迷迷地點點頭。“好吧!只要你告訴我原因,這跟你以前和姓柯的那一段有關嗎?”

  嬌雲微微點點頭。“我要摧毀他所珍惜的一切,”她呢喃。“如果純真能吸引他,我就毀了那種純真;如果有任何女人傻得關心他,我就毀了她,我絕不會讓他得到任何東西……除非他爬著來求我。”

  葛威廉著迷地看著她。“你真是個超乎尋常的尤物,一隻母老虎,你果真發誓,今晚要順服我嗎?”

  “我會順服,威廉,在你了結裴小姐之後。”

  莎莎婉拒莉莉找她談談的好意,道過晚安,獨自上樓回房間,隨著她踏出的每一步,音樂和笑聲越來越遠,直到她抵達安靜的房間。她沒有按鈴喚女僕,自行更衣,任由衣裳落在地板上,實在沒有力氣去撿起來,她穿上睡衣,坐在床沿,這才容許自己思考。

  “反正他從來不屬於我,談不上失落。”她大聲說。

  她納悶,是否還有任何事情可以去做,還能再多說什麼。不過她沒有理由懊悔,愛他並沒有錯,告訴他實話也沒錯。

  一個世故、有經驗的女人,或許能有更高明的手段,但是莎莎對遊戲所知不多,最好還是敞開和付出……如果她的愛情沒有得到回饋,至少不能怪她懦弱。

  她跪在床邊,緊緊地閉上眼睛,開始祈禱。

  “神哪,”她哽咽地低語。“我可以忍受一陣子……但是求求禰,別讓這份心痛持續到永遠。”

  她一動也不動地過了很久,心中充滿痛苦的念頭,其中有一絲是對柯瑞克的憐憫,今晚在某一刹那間,快如閃電,他曾想冒愛上某人的風險,不知怎的,她猜想他從來沒有這樣逼近的經歷。

  我呢?她疲憊地納悶著,熄掉燈火,爬上床。我可以捱過這一切,繼續生活下去,有一天,靠著神的憐憫和恩典,或許能堅強得再愛上別人。

  有好一會兒,瑞克手持一杯白蘭地,在撞球室徘徊,不甚專心地聽著男士們懶懶的交談,枯燥的氣氛讓他自覺像一隻受困的老虎,他端著白蘭地,靜靜地離開。

  他信步在一樓徘徊漫遊,看見寬敞的樓梯那邊有一抹白色閃過。他走過去查看,原來是妮可穿著白睡衣,披散著頭髮,坐在樓梯中間,她緊緊挨著欄杆,想要藉此藏住自己。

  當她看見他時,伸出手指指著嘴巴,暗示別作聲,瑞克悠閒地走上臺階,坐在她旁邊。

  “你這麼晚下床來做什?”

  “我偷溜下樓來看那些漂亮的衣裳。”妮可低聲告訴他。“別告訴媽媽。”

  “我不說,只要你上樓回房間。”

  “等我看完舞會才回去。”

  他堅決地搖搖頭。“小女生不能穿著睡衣在屋裏遊蕩。”

  “為什麼不行?”妮可低頭看看自己,把腳藏在衣擺下。“全身都蓋住了,不是嗎?”

  “這不合宜。”瑞克忍住笑意,力圖嚴肅地發表有關端莊舉止的教訓。

  “媽媽就不必”

  “等你長大以後也可以。”

  “可是瑞克叔叔……”妮可哀求著,看見他威脅的壓低雙眉,重重地歎口氣。“好吧!我會回樓上,可是有一天,我也要穿金色的禮服……跳上一整夜!”

  瑞克俯視她小巧的臉龐,妮可的五官比她母親的更突出,黑色的眼睛晶瑩發亮,眉毛黑而秀麗,一副小美人的模樣。

  “那一天不會太遠,”他說。“有一天,全倫敦的男人都會拜倒在你的裙下,求你嫁給他。”

  “噢,我才不要嫁人,”她熱烈地說。“我只想要擁有屬於自己的馬廄,養很多馬。”

  瑞克微微一笑。“等你滿了十八歲,我會提醒你這句話。”

  “或許我可以嫁給你。”她孩子氣地格格笑。

  “你真仁慈,甜心,”他揉亂她的頭髮。“不過你會想嫁給和你同年齡的人,不是某個老頭子。”

  一個新的聲音打斷他們的交談。“他說的對。”貝夫人柔和地說。

  “我被迫和一個老傢伙結婚——看看我現在的模樣。”

  妮可的笑容消失無蹤,孩子天生的洞察力,使她感覺到嬌雲那美麗的外貌底下的墮落和敗壞,當嬌雲優雅地拾階而上時,她警戒地挨近瑞克身邊。

  嬌雲停在他們面前,嫌惡地望著小女孩。“快走,孩子,我要單獨和柯先生說話。”

  妮可遲疑地瞥了瞥瑞克,他傾身對她耳語。“回床上去,小姐。”

  孩子一走,瑞克臉上所有的暖意瞬即消褪,他舉起白蘭地酒杯,一口灌下最後的琥珀色溫暖液體。他仍然坐在臺階上,沒有故作禮貌。

  “幹嘛那麼陰沈?”她嬌嗔地說。“在想剛剛在花園和裴莎莎款款柔情的那一幕嗎?”

  他目光尖銳地射向她,她微微一笑。

  “是的,親愛的,我十分瞭解你迷上那位樸素的鄉下紫羅蘭——其他人也是,對我們所有的人而言,它的確提供了相當的娛樂性,想想,柯瑞克竟然為膽小害羞的無名小卒傾倒,你早該告訴我,你喜歡你的女人故作天真——我可以配合。”

  她柔軟地斜掛在欄杆上,嫵媚地對他微笑。

  瑞克看著她,真想把她猛然推下臺階,或是咒她下地獄……可是某些東西制止了他。她臉上那股洋洋得意令他十分憎惡,有些事不太對勁,他耐心地等待她繼續發表演說,眼睛緊緊地盯住她。

  “和那種女人做愛感覺如何,親愛的?她不太可能滿足你那強壯的胃口,我無法想像她知道怎樣取悅你。”

  嬌雲停下來,故作深思地歎口氣。

  “男人真是傻瓜,我敢說你幻想自己愛上她。需要我提醒你,你沒有愛人的能力嗎?你不過是一隻精力旺盛的野獸……而我就要你這樣。”

  她撇撇嘴,誘人地噘起紅唇。“把感情和浪漫的愚行留給其他男人,你所擁有的比一顆心更好……一個有用巨大的器官,那是你唯一可以給予你那個鄉下土包子,她或許還沒有足夠的知識知道怎麼來欣賞它……不過現在……她至少有了比較的基礎。”

  她笑容陰險,靜靜地等待她最後的一席話發揮出效果。

  比較?

  瑞克徐徐地站起身,專注地瞪著她,一股強烈的焦慮,使他的心臟跳得很不舒服。

  他沙嘎地說:“你做了什麼,嬌雲?”

  “事實上,我是幫她一個忙,我徵求某人去幫助她,多多瞭解男人,我們在談話的時候,她正在她房裏,和我們那位雄赳赳的葛爵士嘗嘗新鮮事,所以不會再那麼天真了。”

  瑞克手中的酒杯掉了下去,沒有破裂,一路滾下鋪著厚厚地毯的臺階。

  “天哪!”他低喃,轉身躍上臺階,一步跨三階,嬌雲在他後面呼喚。

  “別費事跑去救她,我可憐的騎士。已經遲了,”她開始狂笑。“到現在,事情已經做過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3:38

第十八章

  一開始,莎莎迷茫的大腦以為這是一場噩夢,不可能是真的。一隻大手捂住她的嘴巴,令她醒過來。黑暗當中,浮現一張陌生、自負、臉色紅潤的臉,他身體的重量懸在她上方,她駭然驚恐,想要放聲尖叫,可是所有的聲音都被他的大手擋住了,他的身體重重地壓住她,壓得她無法呼吸。

  “安靜,別作聲,”他咆哮、急切地拉扯她的睡衣。“可愛的小東西,今晚我看見你豐滿胸脯高聳在衣裳底下。別掙扎,我是全倫敦最棒的男人,放輕鬆,你會喜歡的。”

  她狂亂的想咬想抓,可是卻阻止不了他沉重的大腿撐開她。強烈的汗味和香水味充斥在她鼻孔裏,那雙手在她半裸的身上摸索,莎莎幾乎喘不過氣來,只覺得沉入黝黑、沒有空氣的的空虛當中。

  突然間,那只懲罰的手離開她的嘴巴,巨大的重量也移開了。她終於可以使盡全身的力氣放聲尖叫,她蹣跚的下床,漫無方向的狂奔,直到她發現自己縮在角落裏,室內有可怕的咆哮、怒吼的聲音,彷佛有只野獸被釋放出來。

  她迅速地眨眨眼,努力想瞭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的手飛快地捂住嘴巴,掩住另一聲尖叫。

  兩個男人在地上翻滾,撞上洗臉台,水壺和瓷盆掉下來碎了。

  瑞克發出謀殺般的怒吼,一拳揮向姓葛的臉,葛爵士痛苦的嚎叫,勉強推開他,瑞克矯健地翻滾,站起身來。

  葛爵士掙扎地站起來,駭然地瞪著他。

  “天哪,老兄,讓我們像文明人一樣來討論這件事!”

  瑞克齜牙咧嘴,嗤之以鼻。“等我摘下你的腦袋,挖出你的心肝再說。”

  葛爵士恐懼地嗚咽,瑞克再次逼向他,把他摔到地上。兇殘地對他飽以老拳,直到姓葛的伸手摸臉,發現自己一臉是血。

  “我的鼻樑斷了!”他驚叫,向門口爬過去,瑞克無情地再補上一腳。

  此刻幸好有一位僕人出現,警戒而迷惑地望著門內的狀況,葛爵士鬆了一口氣。 

  “求求你,”他嗚咽地抓住僕人的腳。“別讓他過來!他要殺我。”

  僕人勇敢地擋在中間。“柯先生,”他聲音發顫,瞪著眼前暴怒的巨人。“你必須等到——”

  “滾開!”

  僕人明白嗚咽的貴族尋求他的保護。“不,先生。”他聲音抖動地說。

  更多的僕人和數位賓客也出現了,全都擁過來瞧個究竟。

  瑞克那殺人般的眼神緊緊盯著姓葛的。“讓我再看見你——還有那個派你來的賤人——我會宰了你們兩個人,去告訴她。”

  葛爵士恐懼地退縮。“有證人可以證明你的恐嚇——”

  瑞克砰然甩上房門,把自己和莎莎單獨關在房裏,他扯掉衣服碎片,轉向她。她拉緊薄薄的睡衣裹住自己,似乎可以因此得到保護。她一臉茫然,似乎不認得他,然後他看見她全身抖得很厲害,逕自走過去,將她抱起來。

  他沈默地坐在床邊,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她一動也不動地貼著他的胸膛,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脖子,頭挨在他肩上,他們兩人的呼吸都很急促,一個是因為恐懼,一個是出於怒氣。

  瑞克的怒火漸漸消弭下來,開始察覺門外有許多嘈雜的聲音,沒有人敢進來,只有天曉得他們以為裏面發生什麼事,如果他把莎莎交給別人來照顧,或許會比較好一些。

  直到她潮濕的臉頰擦過他的頸項,瑞克才知道她在哭。沒有哽咽,只有淚水靜靜滑下來,哭得令他心碎,他慢慢地抬起手,撫摸她的頭髮。

  “他有傷害你嗎?”他終於鼓起勇氣問。

  她瞭解他的涵意。“沒有。”她細聲地說。“你及時趕來,你怎會知道?怎麼——”

  “稍後再說。”此刻他實在說不出口,是因為自己,她才受到襲擊。

  莎莎疲憊地歎口氣,釋然地倚偎著他,淚水逐漸乾了。

  她實在無法相信剛剛兇暴地攻擊葛爵士的男人,此刻會如此溫柔的擁住她。挨在他寬闊的胸前,感覺他的呼吸,她從來不曾覺得如此安全。瑞克的一隻手貼在她的體側,姆指貼在她胸前的曲線上,這樣親昵地摟在一起實在不合宜,可是她無法推拒,他移動頭部,雙唇溫柔的吻她一下,她閉上眼睛,感覺他的唇觸及她細膩的眼瞼、濕濕的睫毛。

  莉莉斷然的叩門,閃身進來,轉身驅走圍觀的人群。“去吧!”她說。“現在沒事了,我希望大家下樓去,試著克制自己別說些不相干的閒話。”

  她堅決地關上房門,瞪著床上的一對。

  “該死!”她咕噥,走過去點亮床邊的油燈。

  莎莎察覺這種有辱名聲的情境,試著滑下瑞克的大腿,他逕自將她放在床上,細心地蓋好棉被,自己坐在床邊。

  莉莉看看莎莎那張煩惱的臉,再看看表情平靜的瑞克。

  “那個骯髒下流的葛爵士,”她咕噥。“我向來知道他是個好色的雜種,可是他竟敢在我屋簷下攻擊客人……呃,亞力已經把他轟走了,以後的社交界,沒有人會再接待他。來,我想這或許有些幫助。”她把一杯威士卡遞給瑞克。“在你們兩入之中,我無法決定誰最需要它。”

  瑞克把酒端給莎莎,她小心翼翼地聞了一下,搖搖頭。

  “不要。”

  “為了我,喝一些吧!”他溫柔地堅持。

  她試了一小口,酒液灼熱地滑下喉嚨,令她咳嗽不已。

  “惡!”她扮個鬼臉,小心翼翼地再喝一口,然後再一口。

  當她試著把酒杯推給他時,瑞克又推回去。“再喝一點。”

  莉莉拉把椅子在床邊坐下來,心不在焉地揉著太陽穴。“呃,現在你有了第一個醜聞了,別擔心,瑞克和我應付這種事是個中老手,我們會處理。”

  莎莎遲疑地點點頭,舉杯就唇,直到她感覺好溫暖,仿佛熱氣從骨頭擴散出來,一開始她以為自己再也睡不著了,可是不久,腦中混亂的思想就被疲憊所取代,昏昏沉沉地聽著瑞克和莉莉閒聊。

  瑞克放低聲音,看著威士卡逐漸產生效果,莎莎的眼睛慢慢合起來,還打了個呵欠,呼吸變得平緩,終於睡著了。

  瑞克確定她睡著了,用指尖撫摸她的手掌,驚奇於她肌膚的柔軟。

  莉莉微帶一絲驚奇。“你是愛她的。在這一刻之前,我從沒真正以為愛情會發生在你身上。”

  他沈默不語,無法承認。

  莉莉再次開口。“她有嚴重的麻煩,瑞克。”

  “不,我及時趕到,他並未傷害她。”

  “想一想,瑞克,姓葛的是否真的強暴了她並不重要,現在沒有人會娶她了。沒有人會相信她還是純潔的,謠言會一直傳回她村子裏,那些閒言閒語會折磨她一輩子,媽媽會阻止兒童接近她,以免受到敗壞的影響——好像她是瘟疫一樣。”

  “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封閉,我在鄉下長大,明白得一清二楚,如果真有人紆尊降貴的和她結婚,也會認為她是二手貨。她必須感激涕零,一切逆來順受,天哪!如果我沒邀請她來,那就好啦!”

  “如果。”他冷冷地說。

  “呃,我怎麼知道姓葛的會動這種腦筋?”

  瑞克用力吞咽,垂下指控的目光,看著睡在身邊的無辜女子,伸手勾起她如絲的秀髮。“告訴我現在要怎麼辦?”

  “讓莎莎再次受人尊敬嗎?”莉莉無助地聳聳肩。 “替她找人結婚,愈快愈好。”她嘲諷地瞥他一眼。“有人選嗎?”

  莎莎很早就醒了,茫然地瞪著陌生的天花板,花了幾分鐘才想到自己身在何處,她揉揉眼睛,淒慘地呻吟,太陽穴尖銳而疼痛地悸動著,而且還有相當反胃的感覺。

  她小心翼翼地爬下床,更衣完畢、梳好頭髮,這才拉鈴喚女僕。

  菲蘭出現時,一臉同情,顯然已經知道昨夜發生的事。

  莎莎臉色蒼白,仍自我控制住,對她微微一笑。“菲蘭,我需要你幫忙收拾行李。”她指指衣服。“我要儘快回家。”

  女僕開始口沬橫飛地說話,指指門口,還提到雷夫人的名宇。

  “伯爵夫人要見我?”莎莎迷惑地問。

  菲蘭努力用英語說:“請你,小姐……”

  “當然。”莎莎回答,即使她根本不想和莉莉或任何人談話,寧願悄悄地溜走,努力忘記自己曾經到過這裏。

  莎莎跟著菲蘭走到東邊的廂房。九點整,沒有客人這麼早起,所以屋裏相當安靜,只有僕人上上下下,做清潔打掃。

  菲蘭帶她來到一間小起居室,鼓勵地微笑一下,便逕自離開。莎莎走進無人的房間,漫步來到窗邊眺望,直到她聽見背後傳來柯瑞克的聲音。

  “你今天早上好嗎?”

  莎莎徐徐地轉過身。“我——我在等莉莉。”

  瑞克看起來仿佛一夜都沒合眼,莎莎懷疑他甚至連衣服都沒換,他的頭髮亂七八糟,似乎夜裏至少抓了上百次。

  “以目前的狀況,莉莉幫不上忙,但是我可以。”

  莎莎很困惑。“我不需要任何人幫忙,我要在今早離開,而且……你手裏拿的是什麼?”她瞪著他手裏字跡潦草的紙條。

  “一張名單。”瑞克突然公事化地走向她,把紙張鋪在桌上,示意她過來看。

  “這些是二十位英格蘭最合格的單身漢,按優劣排名,如果你全都不喜歡,我們再擴充名單,不過這些是年齡和個性上最合適的——”

  “什麼?”莎莎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現在要把我嫁掉?”她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些男人會向我求婚?”

  “隨你挑個名字,我會去找他。”

  “怎麼做?”

  “全英格蘭,任何男人都多少欠我一份人情。”

  “柯先生,你不必這樣……這太荒唐——”

  “你沒有選擇。”

  “不,我有。我可以選擇不嫁任何人,返回綠林角我歸屬的地方。”

  他想把名單交給她時,莎莎不住地後退。

  “我不要看,我一個也不認識,也不想為了某個無益的理由就和陌生人結婚,名譽對我而言沒那麼重要……對任何人亦然!”

  “這件事遲早會傳回村裏,你知道他們會有蜚言蜚語。”

  “我不在乎,我知道事實,這就夠了。”

  “即使連你寶貝的金先生都會輕視你,因為你已經被毀了?”

  那使莎莎畏縮了一下,想到比利和他母親假裝憐憫,實際卻是輕視的眼光……但是她仍然充滿決心地點點頭。

  “我會忍受,我比你想像的更加堅強,柯先生。”

  “你不必堅強,只要冠上某人的姓氏,讓他來保護你。名單上的任何一位都有能力供你和你父母過奢華的生活。”

  “我不要奢華,我還可以堅持自己的原則,不必為了挽救自己的名聲,屈就某位心不甘情不願的追求者。”

  “沒有人可以永遠堅持原則。”

  面對他逐漸的不耐,她反而更加冷靜。“我能,而且我絕不和不相愛的人結婚。”

  瑞克咬緊牙關。“別人都可以!”

  “我不像別人。”

  瑞克忍住刺耳的回答,奮力自我控制。“至少你可以看看名單吧?”他咬牙問道。

  她走過去,看了一下排列整齊的人名,發現邰伯爵名列榜首。

  “伯爵的名字拼錯了。”她呢喃。

  他不耐地皺皺眉。“你對他看法如何?昨晚你們一起跳過舞。”

  “我滿喜歡他,可是……你確定他是全英格蘭最合格的單身漢嗎?我覺得難以相信。”

  “邰伯爵年輕、有頭銜、聰明而仁慈——而且他的年收入甚至會讓我的手指發癢,是我所見最好的乘龍快婿。”瑞克不自然地微笑。

  “他頭髮很少。”

  瑞克有些懊惱,討好的笑容消失無蹤。“他的額頭很高,那是高貴的象徵。”

  “如果你對他如此著迷,那你嫁給他好了。”莎莎走回窗邊,背對著他。

  瑞克拋開外交手腕,抓緊名單地走向她。“挑一個,否則我會把它塞進你的喉嚨裏。”

  他的怒火絲毫困擾不了她。“柯先生,”她小心翼翼地說。“你這麼關心我的福祉真是仁慈,可是我當老處女比較好,反正我永遠找不到一位不會討厭我寫作的丈夫,無論一開始他是出於怎樣的善意,終會無法忍受我為了寫作,拋下妻子的職責——”

  “他會習慣的。”

  “如果不然呢?如果他禁止我再動筆呢?柯先生,不幸的是,這種事,當妻子必須聽憑她丈夫的決定,你怎能建議我把生活和幸福交托給一位或許不會以尊重對待我的陌生人?”

  “他會尊重你有如尊重王后一般,”瑞克陰沈地說。“否則他得對我負責。”

  莎莎責備地瞥他一眼。“我沒那麼天真,柯先生,一旦我屬於某個男人,你根本無能為力,無法替我出頭。”

  瑞克的臉開始脹紅。“任何事都勝過讓你返回鄉下那個惡臭古板的所在,孤伶伶的生活、忍受眾人的交相指責和輕視。”

  “你打算如何阻止我呢?”她輕聲問。

  “我會……”瑞克打住,嘴巴張開卻說不出話來。

  身體上的傷害、勒索和恐嚇、金錢方面的破壞,在這方面都用不上。她沒有賭債、沒有醜陋的過去,沒有任何他可以用來對付她的事情。而她似乎又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賄賂,他措手不及的考慮各種可能的手段。

  “我會封閉你的出版商。”他終於想到。

  她的笑容更激怒他。

  “我寫作不是為了出版,柯先生,是因為我熱愛寫作本身,如果出售小說無法賺錢,我會在村裏做臨時工,為了取悅自己而寫作。”

  面對他不悅的沈默,莎莎只覺得剛剛的趣意褪去,她望進那對綠眸裏,完全瞭解他不安的原因。他是決心找別的男人來照顧她,可是這個決心仍無法阻止他對她的渴望。

  “我很感激你的關心,可是你沒有理由操心,也不必覺得對我有責任,這件事錯不在你!”

  瑞克臉色發白,宛如她摑了他一耳光,而不是向他道謝,他的前額開始出汗。

  “昨晚是我的錯。”他沙啞的說。“我曾經和貝夫人有一手,因為她的慫恿,姓葛的才會攻擊你,她是因為恨我。”

  莎莎的表情變為呆滯,整整半分鐘才想出回答的話。“我明白了,”她呢喃。“呃……這證實我聽說的有關貝夫人的一切,雖然你早該理性的知道,不應該和那種女人有牽連,可是要怪的人是她,不是你。”

  她聳聳肩,微微一笑。“再者,你及時制止葛爵士,為此我永遠感恩不盡。”

  瑞克真恨她如此善良而寬恕人。他閉上眼睛,揉了揉前額。

  “天殺的!你究竟要我怎麼樣?”

  “昨晚我就說過了。”

  他前額的水氣變成一顆顆的汗珠,脈搏跳得有力而快速,他以為自己絕對不會面對這樣的情境,如果他果真能夠再一次地掉頭走開呢?似乎他終究還是會再回頭來找她。

  莎莎的目光緊緊盯著他,等待似乎永無止境。她害怕開口說話,全身期待地繃緊。

  那一刹那,他跨越兩人之間的距離,擁她入懷,貼著他怦怦跳動的心臟。

  當他開口時,聲音低沉而平穩。“嫁給我吧,莎莎。”

  “你確定嗎?”她耳語。“你不會反悔?”

  很奇怪,可是話一說出口,他反而大大鬆了一口氣,似乎體內有個長久分歧的部位終於嵌入正位。

  “你說這是你要的,”他咕噥。“即使你明知我最黑暗的一面,那就照你的意思吧!”

  莎莎挨向他溫暖的頸側。“是的,柯先生,”她低語。“我願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3:54

第十九章

  莉莉一得知訂婚的消息,立即雀躍三丈,構思一大堆的婚禮計畫。

  “你們必須讓我和亞力為你們舉辦婚禮,莎莎,例如在雷氏莊園的小教堂,婚禮小而雅致,或是選擇在我們倫敦的家——”

  “謝謝你,”莎莎遲疑地說。“可是我們或許想在村子裏行婚禮。”她詢問地望向瑞克,探詢他對這個意見的反應。

  他的表情深不可測,但是回答得很爽快。“隨便你。”

  既然跨越了一大步,他已經不再在乎細節:地點、型式,甚至時間都無所謂,重要的只有她現在屬於他了,而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擁有她。

  莉莉興奮地說下去。

  “那我們負責婚宴,我有很多很棒的朋友可以介紹你認識。現在我們先派馬車送你回家,莎莎,瑞克可以留在這裏和亞力商量——”

  “恐怕不行,”瑞克打岔。“莎莎和我將在一小時之內離開,坐我的馬車。”

  “一起走?”莉莉一臉愕然,然後搖搖頭。

  “不可以。你不明白當人們發現你們倆一起離開時,會說些什麼嗎?”

  “反正該說的都說過了。”他擁有似地伸手環住莎莎的肩膀。

  莉莉挺起胸脯,板起臉,有如伴護人在保護她的受託者。“你計畫去哪裡?”

  瑞克微微一笑。“不干你的事,吉普賽。”他對莉莉連珠炮似的抗議充耳不聞,嘲弄地揚起眉毛,俯視他的未婚妻。

  莎莎直視他晶亮的綠眸,察覺他想帶她回倫敦和他一起過夜,她的神經末梢發出警報。

  “我想那不太好——”她婉轉地開口,可是他打斷她的話。

  “去收拾行李。”

  噢,真是傲慢。

  可是這正是她愛他的部分原因;就是他那一心一意想達成目標的決心,唯有這種魯莽、橫衝亂撞似的頑固,使他得以爬出貧民窟,如今和她結婚的計畫已經在他觸手可及的範圍內,他計畫運用身體的結合來確保婚約。

  過了今晚,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莎莎凝視著他寬闊的胸膛,敏銳地察覺他環在肩上的手臂的重量,以及他的姆指和食指溫柔愛撫她頸項的動作,呃……這個念頭是該譴責,可是她也想要這樣。

  “瑞克,”莉莉嚴厲地說。“我不許你強迫這可憐的孩子,走進她尚未預備的——”

  “她不是孩子,”他的手指在莎莎的頸背上握緊。“告訴她你要什麼,莎莎。”

  莎莎無助地抬起頭注視莉莉,臉都脹紅了。“我……我和柯先生一起離開。”她不必看瑞克,就知道他笑得很滿意。

  莉莉歎了一口氣。“這樣太不體面了!”

  “無法無天的莉莉大肆教訓不體面的行為,”瑞克嘲弄道,傾身親吻老友的額頭。“省到下次吧,吉普賽,我想在眾人起床之前離開。”

  在前往倫敦的馬車裏,瑞克催促莎莎說說她和比利的訂婚,她不自在地推託,不想在背後說她前任未婚夫的壞話。

  “那些現在全過去了,我寧願不談比利。”

  “我要知道你們之間如何結束,因為我只知道自己被捲入情人的口角之間——等到雲過煙消時,你又會投回他的懷抱。”

  “你不會真的那樣想!”

  “不會嗎?”他的語氣透露出危險的信號。

  莎莎蹙眉以對,但是心理覺得很有趣,這個魁梧而十足男性化的傢伙坐在她對面,滿心嫉妒,顯然想和他沒見過面的對手戰鬥。

  “沒什麼好說的,”她平淡地說。“比利求婚之後,麻煩就開始了,一開始我們很快樂,可是不久就發現彼此不適合,比利說我和他所認識的我不一樣,說我變了,他說對了,以前我們不曾爭執過,可是突然之間,我們似乎無法溝通任何事情。我想,我讓他變得很不快樂。”

  “所以你給他很多嘴皮子,”瑞克一臉欣喜地評論,幽默感恢復了,熟稔地伸手拍拍她的大腿。“很好,我喜歡我的女人潑辣一些。”

  “呃,比利不喜歡,”她推開他探索的手。“他要的是對他百依百順的女人,他要我停止寫作,生兒育女,終此一生伺候他和他母親。”

  “鄉巴佬!”瑞克不帶憎惡地說,典型的倫敦東區人輕視單純的鄉下人。他把她拉到腿上,對她的掙扎視若無睹。“你有沒有告訴他我的事情?”

  “柯先生!”她驚呼,推拒他想捧住她臀部的雙手。

  他的雙手扣住她,兩人的臉靠得很近,鼻尖幾乎相碰。“有嗎?”

  “不,當然沒有,我一直努力不去想到你。”

  當她凝視他古銅色的喉嚨凹處時,雙眸半閉。瑞克不喜歡領巾那文明的拘束,早已解開來,還解開襯衫最上面的扣子。

  “我有夢見你。”她告白。

  瑞克把她的臉拉近。“我在你夢裏做什麼?”他貼著她的唇問。

  “追我。”她細聲承認。

  他笑得很愉快。“追到了嗎?”

  她還來不及回答之前,他的雙唇已經覆住她,他的嘴輕輕蠕動,舌尖獵取她親昵的滋味。莎莎閉上眼睛,任由他握住她的手腕,雙臂環住他的頸項。

  他伸長一條腿,架在座位上,莎莎卡在他強壯有力的腿間,沒有選擇,只能讓身體靠在他身上,他悠閒地愛撫、親吻,自每一根神經汲取多汁的歡愉,當他的手開始滑進她的上衣時,厚厚的毛料擋住了他蠢蠢欲動的手勢。

  他的手碰不到原來的目標,改而撥開她的秀髮,雙唇移向她的喉間,她渾身一僵,無法壓抑歡愉的嚶嚀,突然間,馬車震動搖晃,這個力道強迫兩個人的身體貼得更緊。

  瑞克覺得自己正逼近起火點,再過去就無法回頭了,他發出煎熬般的呻吟,推開莎莎那豐滿的身軀,自己則努力掙開欲望的紅霧。

  “天使,”他沙啞地說,把她推向對面的座位。“你……你最好坐過去。”

  莎莎一臉茫然,幾乎被他推倒在地上。“可是為什麼呢?”

  瑞克低下頭,手指插進頭髮裏面,當他感覺到她的手拂過頸背時,嚇了一跳。

  “別碰我。”他的語氣比他意欲的更粗暴。他抬起頭,邪邪一笑,望著迷惑的莎莎。

  “對不起,”他咕噥。“可是如果你再不挪開,甜心,你就會在這裏被我蹂躪。”

  他們謹慎地走進俱樂部的側門,受到吉爾熱烈的歡迎。

  “柯先生,”他尊敬地說,避免直視女性訪客,可是她披的灰色斗篷十分熟悉,吉爾猛地認出她來,驚喜地叫道:“裴小姐!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這裏!又回來作研究了,呃?”

  莎莎羞紅著臉,微微一笑,不知該如何回答。“嗨,吉爾。”

  “我該告訴伍斯你在這裏嗎?他一定會想知道你回——”

  瑞克咬牙切齒地打斷他的話。“如果我想見我那該死的總管,自會拉鈴喚他,現在我不希望有人來打擾我們。”

  萬一員工們知道她來了,一定會在幾分鐘之內全擁過來圍著她,此刻他沒興趣立即慶祝裴莎莎的歸來,他帶她來要的是隱私。

  “哦,是的,柯先生。”吉爾瞭解地睜大眼睛,謹慎地閉上嘴巴,繼續守在門口的崗位上。

  瑞克帶著莎莎到俱樂部樓上的公寓,他的手扶在她的腰背,一起拾階而上,一進門,她就停下來,好奇地打量周遭的環境。

  “看起來不一樣。”她評論。

  公寓的裝潢實際上是更有品味,原來的藍紫色窗簾換成淡藍色,牆壁改漆成象牙白,地毯也換成英國式的碎花圖型。

  “你離開以後,我改變一些裝潢。”瑞克想起那些損壞的傢俱和地毯,乾乾地說。

  事實上,當時他想念她想得近乎絕望,只能藉由一瓶又一瓶的琴酒,和破壞眼前見到的一切來麻醉痛苦,和發洩。

  現在她就在這裏,聲稱真心愛他,似乎一刹那之間,整個情況變得太美好,令他害怕自已是喝醉了在作夢,等他恍恍惚惚地醒過來時,卻發現她不在。

  莎莎信步走過一間又一間的起居室,細看所有的改變。瑞克則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當他們來到臥室時,兩人之間那凝重的沈默令他不安,他習慣於那些挑逗的訊號、誘人的微笑和經驗豐富的床伴,他所認識的女人裏面,沒有禁忌或羞澀的問題。

  可是莎莎不一樣,她很安靜,動作生硬,徐徐走向矮桌上的花瓶,瑞克突然感到一絲陌生的後悔,把她帶到這裏的衝動完全是出於自私的心態。他應該送她回家。可是他卻像個發情的混蛋,根本沒給她任何的選擇,就把她拉來——

  “是不是都這樣尷尬呢?”莎莎小聲地問。

  瑞克轉身注視她,目光落到她手裏的白色玫瑰,她的手指正緊張不安地撚弄著花瓣。

  莎莎不自覺地嗅了嗅花香,又把玫瑰插回瓶子裏。“一月有玫瑰真好,”她呢喃。“它的香味實在是無與倫比。”

  她美得如此純真。他全身的肌肉回應的繃緊。有一天,他要叫人畫下她此刻的模樣。佇立在桌邊,臉轉向他,指間是一朵白玫瑰。

  “把花拿過來。”他說。

  她順從地走過來。把玫瑰遞給他,他的手指握住花莖,輕輕扯下花瓣,莖去掉,手伸到床上張開來,花瓣帶著香氣,紛紛飄落下來。莎莎迅速吸了一口氣,彷佛被催眠似的瞪著他。

  瑞克朝她伸出手,雙手捧住她的臉,他泛著玫瑰香的手掌熱呼呼地貼著她的臉頰,雙唇覆住她,輕輕柔柔地品味著,嬉戲逗弄,直到她張嘴接納他的探索,他的雙手溜到她的背部和體側,憐惜她裹在衣服內的曲線,莎莎挨向他,抬手環住他的頸項。

  他輕輕一拉系住她秀髮的緞帶,她波浪般的鬈髮披散下來。瑞克愉快地低呼一聲,手指沉入她的秀髮之間,撫摸、糾纏,勾起一綹刷過臉龐。

  當瑞克伸手解開她的衣裳時,莎莎的脈搏急跳,再他熟練的手指底下,她一動也不動,即便是衣裳鬆開落地,露出她的亞麻內衣和棉襪。瑞克徐徐在她面前屈膝,拉她的身體貼向他的臉,吸入她身軀的氣習。莎莎不安地震了一下,好像被燙傷一樣,雙手按在他肩上。

  瑞克解開她襯裙底下的褻衣和棉襪,雙手遊移過她赤裸的腳,手指探進她膝蓋後面的彎處,沿著大腿到臀部。莎莎局促不安,但仍容許他的愛撫……直至她感覺到他的嘴,他的舌尖炙熱地掃過她的肌膚,她低呼一聲的退開,跌坐在床邊,驚訝地睜大眼睛,注視著他。

  那一刹那,瑞克和她一樣的不安,他嚇到她了,天哪!他以為……這輩子第一次納悶如何像個紳士般的做愛。他正努力地自我控制,莎莎則歉然的瞥他一眼,悄悄地把長髮撥到前面,掩住她只著半縷的身軀,瑞克心想她或許會跳起來衝出去,但仍開始解開襯衫的扣子。

  莎莎靠在床鋪上,慶倖有它的支撐,當瑞克脫掉白襯衫時,她心中湧起一波恐慌,掉開目光瞪著地板,可是她還是瞥見他的身體是多麼的強壯魁梧、滿布肌肉,胸前有著濃密的黑色毛髮,皮膚上還有很多疤痕,宣示他傳奇的東區生活。

  他是個有豐富經驗的男人,對她而言是新鮮駭人的一切,對他卻是稀鬆平常,他認識數不清的女人,她們和他一樣熟悉這件事,她又如何能夠不讓他失望?

  “以前你已經做過很多次了,不是嗎?”她緊閉雙眸,喃喃地問。

  她聽見他長褲落地的聲音。

  “從來沒和我……”他停下來清清喉嚨。“從來不曾和像你這樣的女人。”他赤腳朝她走來。

  當他的雙手滑過她的腰,拉向他赤裸的身軀時,莎莎忍不住退縮,他肌膚的熱氣直接穿透她的襯裙。他已然亢奮,堅硬的悸動著。

  “張開眼睛,”他說。“沒什麼好怕的。”

  她強迫自己順從,睜開眼睛,直直瞪著他的胸膛。她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似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瑞克似乎可以看透她的思想,嘴巴壓在她的頭髮上,緊緊擁住她。

  “莎莎……我會照顧你,永遠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強迫你做不想做的事。”他長長吸口氣,強迫自己再說下去:“如果你要喊停,那就告訴我,我或許不會太溫和,可是我願意等。”

  她絕對不知道這幾句話費了他多大的力氣和代價,拒絕自己迫切渴望的東西根本就違反他的本色。在他小時候,他被剝奪太多了,所以導致他徹底的自私,可是現在,她的需要對他而言太重要了,她的愛太寶貴,他不願冒險失去。

  莎莎抬頭望著他,在他臉上看見事實,她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

  “你必須告訴我該如何取悅你,”她柔聲說。“我——一無所知……而你太瞭解了。” 

  他黑色的睫毛掩住一汪綠火,他挖苦地笑了笑。“我們會找到一些中間地帶的。”他承諾,低頭吻住她。

  莎莎心甘情願地垂下雙臂,讓他脫掉襯裙,丟在地上。他將她抱到床上,玫瑰花香在他們四周彌漫,她從頭到腳都羞紅了,悄悄拉起被單裹住自己。

  瑞克笑著壓住她,雙手滑過她畏怯的身軀。“別害羞。”他親吻她柔滑的肩膀、胸脯的曲弧線,品味她美妙的柔軟。

  他抬起頭,望進她眼底。“莎莎,你必須相信……我從來不曾像這樣的渴望過任何人。”他停下來,察覺到這句話崇高到顯得陳腐老套,然而他仍像個熱情的白癡似地繼續說下去,想要使她明白。“你是唯一……噢,真該死!”

  他奮力用言語表達時,她的小手溜上他的臉,輕柔地滑過他的下巴,她明白他正試著告訴她的話是什麼。

  “你不必說,”她呢喃。“沒關係。”

  瑞克轉頭,雙唇貼著她的掌心,然後她收起五指,仿佛要握住剛剛那一吻,永久保存。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他急促地說。“一切。”

  “我只要你。”她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下去。

  他溫柔得令人吃驚,她期待的是上次那樣的狂暴熱情……但是今晚,他不是那種淩虐劫掠的海盜,反而是輕悄竊取似地佔有她,耐心地探索,使她全身的神經都著火。

  他偷走她的羞怯、她的壓抑、她的每一個念頭,什麼都不留,只剩下燒灼感官的烈焰。

  他的手輕輕攫住她渾圓的胸脯,雙唇覆住它的峰尖,舌尖徐徐地描摩那蘇醒的蓓蕾,引起柔軟的肌膚收縮。他轉向她的另一邊,吸吮輕咬,直到莎莎蠕動不已。

  瑞克抓起一把芳香的玫瑰花辦,灑在她的嬌軀上,輕柔而嬉戲似地把它們推過她的皮膚。莎莎拱起身,全然投向他溫柔的激情裏,有幾片細緻的花瓣溜到她的隱密處,他探向她,但是莎莎驚訝得全身僵住,企圖推開他的手。

  “不。”她反對。

  瑞克輕而易舉地壓住她,貼著她喉嚨微笑。

  “為什麼不可以?”他用牙齒咬住她小小的耳垂,舌尖描摩它脆弱的邊緣。以最輕柔的聲音耳語著。“你的每一部分都屬於我……從裏到外,全是我的人。” 

  他逕自撫摸著她,她軟弱的抗議聲音逐漸褪去,然後她倒抽一口氣,指甲掐進他的肩膀。

  瑞克因著強烈的欲望而全身打顫,抬起身體,以濕熱的吻佔有她的唇,莎莎憑著女性的本能回應,雙手撫過他肌肉強健的背脊,想把他拉得更緊。

  瑞克再無法等候下去,急切地調整自己,小心翼翼地前進,直到通過那純真的抗拒,在那深深的衝刺之中,莎莎忍不住呼喊。

  瑞克穩穩地抱緊她,沉浸在她的溫暖裏,他的感官懸在狂喜的邊緣,她不適地扭動著,使他極力控制住自己。

  “對不起,”瑞克閉上眼睛耳語。“對不起,噢,天哪,別動!”莎莎順從地貼著他,呼吸吹到他肩上。

  他的唇貼在她的額頭上。“這樣好些了嗎?”他呢喃地移動重量。

  莎莎渾身輕顫。“我——我不知道。”

  “或是這樣?”他沙啞地問。

  她無法回答。雙唇微開,卻說不出話來,瑞克開始建立悠閒的節奏,深刻的本能使她拱起身體迎向他。莎莎逐漸迷失在漸高的浪潮裏。直到她忍不住表達出來。

  “求求你……你必須停下來,”她倒抽一口氣。“我受不了了。”

  那對綠眸閃爍著勝利感。“不,你可以。”他無情地繼續下去。

  莎莎發出一聲嚶嚀,一動也不動,歡愉的大波濤狂卷而來,遠超過她以前所經歷過的,他緊緊抱住她,延長那絕妙的時刻,當她終於得著滿足,他才追求自己的滿足,狂野的釋放使他全身顫抖。

  他們四肢糾纏地躺了許久,瑞克的唇輕輕掠過她的額頭和髮際的邊緣,莎莎困倦地微笑,只覺得這太神奇了。

  “這是不是如你所預期的呢?”他的手指在她的臀部輕輕的畫圈。

  她羞紅了臉,臉埋在他胸前。“不,比那好多了。”

  “對我亦然,完全不一樣——”瑞克住口不語,遲疑著,避談以前的經驗。

  “比起你其他的女人,”她嘲諷地替他接下去。“告訴我有什麼不同。”

  瑞克搖頭以對。“寫小說、會說話的人是你,我無法解釋。”

  “試試看嘛!”她堅持,威脅地拉扯他胸前的毛髮。“用你自己的話來說。”

  他伸手蓋住她拉扯的手指,不讓她移動。“所有的過程就是比較好,尤其是這部分,”他將她擁緊。“激情過後,我從來不曾感覺如此祥和。”

  “和快樂?”她期待地問。

  “我不知道‘快樂’的感覺是什麼,”他尋索她的唇,快速而用力的一吻,聲音轉成粗嘎。“可是我知道,我想永遠抓住這一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4:14

第二十章

  夜幕低垂,莎莎把自己關在鋪著瓷磚、隔離的洗澡間裏面。一位女僕走進來,堅持要為她準備溫毛巾、試水溫、拿肥皂和香水,令她有些困惑,雖然莎莎聽說貴族夫人通常要求女僕協助入浴,但對她而言,她不認為有必要。

  事實上,有人協助入浴、遞毛巾、擦背,這一切似乎太奢侈,畢竟這些她都能夠自己做,可是她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女僕伺候她出浴,為她披上絲緞的浴袍,這才退去。

  莎莎卷起衣袖,漫步走回瑞克的寢室,浴袍的下擺長得拖在地板上。

  瑞克裹著一件類似的袍子,佇立在壁爐前方用火鉗撥弄著火的木頭,當他半帶微笑地轉身望向她,金紅色的火光映在他的頭髮上。

  “你感覺如何?”

  “有點餓,”她回答,然後自覺地說下去。“很餓。”

  瑞克走過來,雙手握住她的肩,微笑地輕吻她的鼻尖。

  “我有法子,”他將她的臉轉向擺置著餐盤和銀碟的桌子。“拉巴先生精心為你預備的。”

  “真棒,可是……”她的臉泛起紅潮。“我猜每個人都知道我們在做什麼。”

  “每個人都知道。”他同意。“我想你必須嫁給我,裴小姐。”

  “以拯救你的聲譽?”

  瑞克咧著嘴笑,俯身親吻她露在領口之外的喉嚨。“總得有人把我變成受人尊敬的男人,”他牽她入座。“我們得自行服務,因為我把僕人遣開了。”

  “噢,很好,”莎莎鬆了一口氣,她把餐巾鋪在腿上。“我想,身邊總是有僕人走來走去,真是煩人。”

  瑞克把濃湯遞給她。“你會習慣的。”

  “如果不呢?”

  “那我們只好辭退一些人。”

  莎莎皺著眉頭,明白在倫敦找工作相當困難,她所接觸過的許多妓女。都曾是被貴族家庭解雇的女僕,被踢到馬路上,沒有選擇,只好出賣肉體維生。

  “只因為我不習慣被人服侍,就去解雇任何人,我不能。”她反對。

  她的困境令瑞克覺得很有趣。“那我們只好留住他們了,”他鼓勵地微笑,遞給她一杯酒。“這樣,你將有較多的時間寫作。”

  “那倒是真的。”這個想法令她開心。

  他們悠閒地吃完晚餐,瓶裏的酒越來越少,木炭的火也越燒越旺,莎莎這輩子沒嘗過這樣的美味,而且瑞克也一個勁兒地勸她多品嘗些,最後她酒足飯飽,倒在椅子上,望著他起身去撥弄木炭。

  “你總是這樣吃嗎?”她心滿意足地問,舉起湯匙去舀杏仁塔。“我真不懂你為什麼吃不胖?你應該會有個大肚子的!”

  瑞克哈哈大笑,走回桌邊,坐下來,把她拉到大腿上。

  “謝天謝地,還好我不胖……否則就不能這樣抱著你。”

  她倚偎在他結實的胸膛,淺啜他端在她唇邊的酒。“你如何找到這麼一位好廚師?”

  “拉巴很有名氣,我為了俱樂部,專程去法國聘他。”

  “會不會很難說服他呢?”

  瑞克微微一笑。“幾乎是不可能,他們家族世世代代在一個法國伯爵家裏工作,拉巴不想打破傳統,可是每個人都有價碼,我終於提出一年兩千鎊,也同時接收他大部分的廚房助手。”

  “兩千磅?”她大吃一驚。“這是前所未聞的高價。”

  “你不認為他值得嗎?”

  “呃,我很喜歡他的菜,”莎莎熱烈地說。

  “但是我來自鄉下,分辨不出法國菜的好壞。”

  她的坦率令瑞克發噱。“人們在鄉下吃什麼?”

  “根莖類蔬菜、肉湯、羊肉排……我的拿手菜是紅胡椒燉肉。”

  他徐徐撫摸她的秀髮。“有一天你得做給我嘗一嘗。”

  “我想拉巴先生不會容許我進他的廚房。”

  “我在什羅浦夏郡有一間木屋,”他微笑地說。“你可以系上圍裙為我下廚,以前從來沒有女人為我這樣做。”

  “那很好。”她夢幻地說,低頭靠在他肩上,可是一提到小木屋倒是勾起她的興趣,她抬起頭,詢問地看著他。

  “怎麼了?”他問。

  她似乎小心翼翼地選用詞句。“伍斯先生告訴我,你有很多房地產,大家都說你的俱樂部獲利很多,還有人聲稱你是全英格蘭最富有的人之一,我只是納悶……”

  她遲疑了一下,想起比利訓誡她,女人不該問及金錢方面的問題。

  “哦,算了。”她放棄。

  “你想知道什麼?我有多少錢嗎?”瑞克猜中她的難為情,狡黠地微笑。

  “我無法簡單的回答,我有土地,房屋,還有因賭債而抵押在我名下的土地,還有一艘船、珠寶、藝術品……純種駿馬,有些在俱樂部名下,不全然屬於我……”

  “可是俱樂部是你所有。”

  “正是如此。”

  莎莎忍不住追問:“數數你私人的房地產呢?”

  瑞克竟然顯出一絲尷尬。“四處…倫敦一幢公寓……法國一座別墅——”

  “別墅?我還以為你討厭法國!”

  “它有一座上好的葡萄園!”他防衛地說,繼續數下去。“貝絲郡有一座城堡——”

  “城堡?”她困惑地問。

  他揮揮手,仿佛那沒什麼了不起。“近似廢墟,不過林木茂密的山丘上有很多鹿,溪裏有很多魚——”

  “我相信它像圖畫一樣,”莎莎的聲音有些窒息。“你不必再說下去了。”

  他眯起眼睛。“你的表情怎麼那樣?”

  莎莎既好氣又好笑。“我剛剛才開始發現你有多有錢,那相當嚇人。”

  “你會習慣的。”

  她搖搖頭。“我想不然。”

  他的語氣有一絲揶揄,但是他的眼睛亮得有些奇怪。“我們已經是生米煮成熟飯了,甜心,你要改變主意太遲了。”

  莎莎搖搖頭,從他腿上溜下來。

  “我可以承受。我的衣服在哪裡?”她只是在開玩笑,沒發現他臉上突來的緊繃。

  “你說無論如何,都要和我在一起。”

  “當時,”她漫步走向火邊。“我不知道還涉及一座城堡和別墅,”她困惑地搖搖頭。“那幾乎太多了,我無法承受,我想我最好還是回綠林角。”

  她不知道他跟在後面,直到他把她轉過身來面對他,他的手以傷人的力道緊緊攫住她的肩膀,莎莎看見他嚴厲的表情,立即警覺。

  “怎麼了?”她驚呼。“究竟怎麼——”

  “我不讓你離開我。”他的聲音很鎮定,但是身體很僵硬,雙手抓痛了她。

  她驚訝地眨眨眼睛。“我不想離開你,你必須知道我是在開玩笑逗你!”

  當他的眼睛死盯著她,她才察覺自己找到一個脆弱的點,有如在一條結冰的河面上,發現有一處表面是覆著薄薄的冰,幾句輕忽無心的話語,她就打破了他隱藏良好的黑暗深處,此刻瑞克安靜得可怕,仍然瞪著她,莎莎努力安撫他。

  “我不會再拿這個開玩笑了,我只是很驚奇,你……你不要把我抓得那麼緊。”

  他的手指鬆開,呼吸開始正常,但是整晚的舒適和悠閒的氣氛都消失了,他們突然成了陌生人。

  “任何事情都不能使我離開你。”莎莎呢喃。“你還不信任我,對嗎?”

  “我認識太多欺騙的女人。”瑞克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很驚訝,他剛剛瞪明瞭他們倆為什麼不適合在一起的原因,信任不過是他無法付出的眾多事項之一。

  “我只要求你試試看。”莎莎傾過身,耳朵壓在他狂跳的心臟上面,忠貞、永遠相守、信任……他對這些事所知不多,需要時間學習。

  “你太實際了,”她低語。“不相信任何看不見或摸不到的東西,這不是你的錯,我瞭解你變成這樣的原因,可是你必須嘗試信任我。”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變。”

  “你已經變了。”她微笑地回想起兩人初次相見時他的情況。

  瑞克沈默了良久。“你說的對。”他自己也有些驚奇。

  她吻了吻他的胸膛,歎了一口氣。“或許這很怪異,可是我不害怕貧窮,因為我一直很習慣,不過我倒有一點害怕富裕,無法想像自己住在豪華宅邸裏。”

  他雙手環住她。“以前我常走在貧民區,眼睛所見不是那些賊窩和乞丐,而是想像金碧輝煌的宮殿和穿梭的僕人,一間間插著燭臺的房間,桌子上擺著許多食物。”

  “而你實現了這一切。”

  “是我的幸運。”

  “這不只是幸運。”她更緊的抱住他。“是你自己,你是個卓越非凡的男人。”

  他似乎不由自己的撫摸她。“我要你。”他咕噥,即使這個事實早已因為她緊貼著他,而變得很明顯,他的手掌撫過她的臀、腰和胸脯的曲線,粗暴地拉扯她的長袍,直到前襟分開來,火光照在她裸露的肌膚上,有如瓷器般的白皙。

  莎莎遲疑地想要移到床上,可是他把她拉回來,站在他面前,脫掉她的袍子,丟在地上,他修長的手指包住她的胸房,姆指輕柔地在尖端上畫圓圈,他的碰觸中,有一種嶄新而邪惡的肯定,因為他已經知道什麼會挑起她的亢奮。

  他把地拉倒在地上,躺在絲緞的袍子上,莎莎在他的示意下伸展開來,而他放低身子,擋住燃燒的火光,他舌尖的輕舔和滑動,令她全身輕顫,他的嘴隨著潮濕的吻遊移,在她的肌膚上挑起一波波的感覺,偶爾幾個輕咬,更勾起驚人的反應。

  瑞克的身體似乎形成一座牢籠,肌肉虯結的腿和她糾纏在一起,用體重把她壓在地板上,當他親昵地壓住她,肌膚灼熱燃燒,使她忍不住無聲的呻吟……他逗惹的動作,似乎承諾要解脫這甜蜜的折磨。莎莎抬起身軀,急欲渴求他的佔有,可是他一味保留,綠色的眼睛閃著惡作劇的光芒。

  “求求你。”她低喃。

  他向下移動,細膩地親吻,夾雜著偶爾的吹氣,手掌輕柔的揉捏和羽毛般的輕撫,都是強而有力的刺激,他逕自饑渴的移動,完全不顧她偶爾的抗拒,莎莎慌亂地掙扎,想要避開他太親昵的唇,可是他完全壓制了她,令她不住地呻吟,投入歡愉和羞怯的高處,掙扎終於止息。

  當最後的顫抖終於止息下來,瑞克雙手攫住她的臀,在歡愉的呻吟中,兩人合而為一,直到他們之間再也沒有留下空隙,莎莎感覺到他高潮時的震顫,雙手緊緊摟住他,臉頰摩擦著他汗濕的頭髮。

  “我真的愛你,”她貼著他的耳朵低語。“而且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他們在近午時通過綠林角的中心,莎莎避免靠在車視窗,深知一旦被看到她坐在豪華的私人馬車裏,會引起怎樣的謠言。街道上的人們停下來觀看,因為這樣豪華的馬車、氣派的車夫和僕人,在綠林角實在罕見。有些村民甚至跟在後面好一段,來判定車行的方向,然後跑回去報告車子是朝裴家木屋的方向。

  當他們抵達木屋時,瑞克扶著莎莎下車,簡短地交代車夫幾句,才陪著莎莎走上屋前的小徑。

  “我希望昨夜沒有結束。”她緊緊勾住他的手臂說道。

  “我們還有其他的夜晚。”

  “可是要過好一陣子。”

  那句話引來一個刺透人心的目光。“你可以儘快安排婚禮,若有必要,可以請莉莉幫忙。”

  “是的,先生,”他命令的語氣令莎莎微笑。“聽起來好像你急著跟我結婚。”

  “越快越好。”  

  他突如其來的急躁,令莎莎覺得很欣慰,知道這意味著他不想和她分開,她心中還有些害怕,害怕過去兩天是她在作夢。

  “如果你不回來找我,我就去倫敦找你。”她威脅道。“或是請爸爸去——他會拿那把老斧頭,把你押回來這裏。”

  瑞克扮個鬼臉。“我可不敢肯定,任何心智正常的男人會選我當女婿。”

  “哦,爸爸是個有智慧的好人,你們會喜歡對方的,記住要大聲說話,這樣他才聽得見。”

  他們停在門口,莎莎轉動門鈕,推開前門。“媽?”她呼喚。

  凱蒂驚喜地走出來。作勢要擁抱女兒。“莎莎,舞會好嗎?你一定要把一切都告——”

  當她看見女兒身邊站著的男人,立即住口。

  “媽媽,這位是柯先生。”

  凱蒂大吃一驚,睜大眼睛,瞪著他們兩個人。“艾克,”她叫喚,聲音比平常高許多。“莎莎帶個人回來,一個男的。”  

  “是嗎?呃,讓我來瞧瞧。”

  瑞克突然發現自己和兩個頭髮灰白、個子矮小的人面面相覷,他們細細打量他一下,才歡迎他走進整齊而老舊的小屋,屋裏擺了些乾燥花、陶器和處處可見的書籍。

  他低頭跨過門檻,莎莎把他介紹給父親,兩個男人真誠地握手,老人的臉刻著幽默和個性的線條,藍眸閃著友善的光芒。

  “爸爸,”莎莎說道。“你記得我以前提過的柯先生,我們在倫敦時相遇,他擁有一家俱樂部。”

  她推著母親走向廚房。“媽媽,我們去泡茶,讓他們兩個聊一聊。”

  她們走進廚房,關上房門,凱蒂茫然地拿出茶葉罐。“你讓我大吃一驚。”凱蒂說道。

  “上週末,柯先生也在雷氏莊園,”莎莎一臉興奮地道。“故事很複雜,可是長話短說……他向我求婚,我答應了!”

  凱蒂目瞪口呆,嘴巴張開,她坐下來,用手煽風,仿佛要使心跳平穩下來。“你的柯先生求婚了。”她茫然地重複。

  “他是全世界最棒的男人,你和爸爸會和我一樣的愛他。”

  “莎莎……這不是太突然了嗎?想想你認識比利這麼多年——”

  “柯先生給我的快樂,勝過比利一千倍。別這麼擔心,媽媽,你不是一直知道我很理性嗎?”她信心滿滿地微笑。“我的選擇是正確的,你會明白。”

  凱蒂開口想問些其他的,莎莎示意她安靜,男人的交談聲自另一個房間傳來,莎莎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在門上。

  “……你問得太遲了,柯先生,莎莎已經有個未婚夫,是年輕的金比利。”

  莎莎忍不住打岔,她打開門,探頭出去說:“他已經不是我未婚夫了,爸爸,在我上週末離開之前,我們就取消婚約了。”

  艾克一臉困惑。“真的,為什麼?”

  “我以後再解釋。”她鼓勵地朝瑞克微笑,退回門後面。

  凱蒂好笑又有趣地看著女兒的動作。“你不必像帶殼的海龜似的,頭伸來縮去,我有個感覺,你的柯先生有辦法和爸爸交談,不必你插手幫倒忙。”

  莎莎的耳朵又貼在門上。“噓。”

  “……我無法說我贊成女兒嫁給一位賭徒。”艾克這麼說。

  “我不賭,先生,我是擁有一家別人來賭博的俱樂部。”

  “那沒什麼差別,孩子,整個事業我都不贊成,而且在另一方面……我也不贊成人們喝得太多,不過我倒沒因此反對本地的客棧老闆。好吧!說說你的俱樂部,有些時髦的女人在那裏工作,對吧?莎莎有沒有見過那些墮落的可憐人?”

  “我無法阻止她不見她們。”瑞克淡淡地說。

  “我的莎莎很好心,常受不幸人士的吸引,對於她那樣的女孩而言,城市是個危險的地方。”

  莎莎再次推開門。“我在那裏從來不曾受到傷害,爸爸!”

  艾克還來不及回答,瑞克就先開口了。“有沒有麵包可以配茶呢,莎莎?”

  “有。”她有些困惑地回答。“你要吃嗎?”

  “要很多,切得薄一點。”瑞克伸出食指和姆指示範。

  她蹙眉,明白他是想讓她忙得無法再出來打岔。“好吧!”她勉強同意,回到廚房裏。

  艾克以一種嶄新的目光打量眼前的男人,老臉露出充滿皺紋的笑容。 

  “你對她很有耐心,”他稱讚地說。“這讓我很欣慰,她向來是個任性的孩子,很有主見。”

  瑞克很想嘲弄一番,但是他保持沈默,望著坐在對面的老人,艾克臉上露出疼愛的笑容,有如自言自語似地說下去。

  “我們老年得女,她的出生對我和凱蒂西言是個奇跡,我們感謝神把她賜給我們,因此,我絕對不能把她託付給一位可能會傷害她的男人,金比利任性而縱容……可是他還算溫和。”艾克直視著瑞克,目光誠摯,毫無隱瞞。

  “柯先生,我很看重這個女兒,深深為她著想,如果我年輕個二十歲,就不會容許她這麼多的自由,可是她母親和我年紀老邁,以自然律而言,我們總有離開人世的一天,無法時時保護她,我想最好是教導莎莎信任她自己的判斷,如果莎莎想嫁給你,無論我是否同意,她都會嫁給你。”

  瑞克一瞬也不瞬地迎視他的目光。“你的同意或許不是必要的,先生,可是我仍然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艾克淡淡一笑。“我只要你保證,你會善待我女兒。”

  瑞克從來不曾如此熱烈地和另一個男人交談,沒有計謀、沒有耍詐,只有滿心的謙卑和真誠。

  “我不只想善待莎莎,我想給她安全、給她快樂、給她任何可以取悅她的一切,我沒有假裝自己配得上她。我沒受教育,出身卑下,而且聲名狼藉,唯一的優點是我不是傻瓜,我不會干涉她的寫作,或是她任何的計畫,也絕對不會企圖分開莎莎和她的家人,我太尊敬她,不想改變她。”

  艾克似乎發現這席話令他安心許多,不過他仍有一些疑慮。

  “我相信你的真誠,可是婚姻,妻子和兒女……這是你前所未有的責任和重擔。”

  “如果我沒預備承擔,就不會來這裏。”

  前面熱切的叩門聲打斷他們的交談,艾克好奇地揚揚眉毛,起身去應門。

  瑞克也站起身,一位瘦削的金髮男子走進來,滿臉的焦躁和不耐。

  “我聽說有一輛豪華馬車到鎮上來,”他幾乎氣喘吁吁地說。“是莎莎嗎?如果她回來了,我想立刻和她談一談。”

  莎莎聽見另一位訪客的聲音,從廚房走出來,凱蒂也跟在後面。

  莎莎吃驚地停住腳步。“比利。”她有氣無力地說道。

  莎莎從沒想到兩個男人有機會面對面,室內的沈默異常的凝重窒悶,她想尋索適當的字眼來沖淡氣氛,而她理智的某部分卻很驚奇於兩個男人之間那顯著的差異。

  比利的英俊帶著詩意,白皙、金髮,有如童話中的王子,鼻樑高挺。晶亮的藍色眼睛發出光芒,對比之下,瑞克顯得黝黑而不和諧,看起來就像一隻乖戾陰沈的貓,他沒有看著莎莎,所有的注意力全在新來者身上。

  莎莎鼓起勇氣,向前一步。“比利……容我來介紹柯先生,他……來自倫敦。”

  比利看了看陌生人,然後又看著莎莎。“他為什麼在這裏?”他蹙著眉問。

  “他和我……呃,我們……”她清清喉嚨,大膽的說下去。“他是我的未婚夫。”

  “胡說八道,”比利簡潔地說。“我才是你的未婚夫,你在我們還沒解決差異之前就離開村裏。”

  “我們解決了。”莎莎挨近瑞克。“我瞭解到自己和柯先生比較合適。”

  “這位會不會恰巧是柯瑞克?”比利氣忿地質問。“他根本就是個下流胚子,上流社會的人全部知道,我簡直無法相信你父親會容許他進門!”

  莎莎立即張牙舞爪地防衛起來。“我開始希望他沒讓你進來!”

  “如果這就是你一直來往的朋友,難怪你的改變這麼大,”比利嗤之以鼻。“這當然也解釋了你企圖找我來滿足你那貪求無饜的欲望。這整個週末,我絞盡腦汁,試著為你放蕩的求愛找藉口——”

  瑞克對比利咆哮。“你這個傲慢自大的畜生——”

  比利害怕的驚呼,衝出門外,飛也似的跑回他母親的安全裏面。

  瑞克迅速拋下追逐的念頭,轉向莎莎。“他說貪求無饜的欲望是什麼意思?”

  她匆匆解釋。“呃,貪求無饜是指無法滿足。”

  “我知道,”他咬牙切齒地說。“他為什麼那樣說你?”

  莎莎翻翻眼睛,聳肩以對。“沒什麼,我只是一度嘗試用你吻我的方式吻他,而他……”

  她察覺到自己的父母正目瞪口呆地瞪著他們,趕緊閉上嘴巴。

  艾克首先開口,嘴角有一抹笑意。“我已經看見和聽得夠多了,柯先生,如果你和我女兒已在談貪求無饜的欲望,那麼我最好還是同意得好……並且盼望婚禮越快越好。”

  他們在村裏的教堂結婚,儀式小而簡單,莎莎唯一同意莉莉計畫的一項是允許教堂佈滿鮮花和綠葉。在家人和朋友的環繞當中,她和自己完全沒期待會得到的男人交換誓言。

  和比利在一起,未來可以預測得到,如今在她眼前的每一周、每一個月、每一年,都充滿各種可能性,她可以感覺到朋友們的迷惑,她們從來沒想到她會甩掉金比利,迎向一位元她幾乎才認識的男人。

  可是莎莎看見瑞克的本相,不多不少,也知道他或許永遠不會改變,只要他愛她,這就夠了,雖然他有很多缺點,可是他會照顧她、保護她,直到只剩最後一口氣。區分開來,他們各自有不同的優點,結合在一起,則成了完整的一體。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4:32

第二十一章

  夜深時,莎莎靠在瑞克強壯的胸前,傾聽著樓下俱樂部的聲音,感覺好溫馨,如果她一動也不動,幾乎聽得見杯盤的哐啷聲、顧客和員工的交談,甚至還有“姑娘”歡迎客人進房時的呢喃,整個俱樂部好像是活生生的生物,充滿永無止盡的活動。

  “我喜歡住在這上面,”她呢喃。“安靜而隱密,其他人則在樓下忙碌。”

  “趁著目前好好享受吧!”瑞克回答。

  莎莎驚訝地抬起頭。“什麼?你為什麼這麼說?”

  “我答應你父親,我們不會住在俱樂部。”

  “可是我喜歡住在這裏,為什麼我父親要反對?”

  瑞克嘲弄地微笑。“他有某些奇怪的念頭,不希望你和妓女與賭徒處在同一個屋簷之下。”

  她用手肘撐起身體,雙眉之間微微皺起,有些憂慮。“可是我們怎樣做呢?你一直住在俱樂部裏面,目的就是可以留意所有的事情,”她狐疑地降低聲音。“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丟在你的某一幢宅邸裏,就此忘記我的存在?”

  瑞克哈哈大笑,把她拉下來仰躺,他寬闊的肩膀壓在她上方。“那樣做對我沒什麼好處,”他淡淡地說。“我和你結婚,是要隨時守著你——觸手可及。”他慵懶地愛撫她的身軀。“如果可能,越近越好。”

  莎莎佯裝惱怒地推擠他的胸膛。“當我想和你討論一些事情時,你為什麼總是想和我做愛?”

  “是我和你做愛時,你總是嘗試要談話。”他反駁,逕自親吻她的喉嚨。

  莎莎從他底下鑽出來,爬到床的另一邊。

  “我要先解決這件事,”她堅持,拉起床單保護地裹住自己。“我不要你為了我而搬出俱樂部。”

  “不只是為了你,我或許喜歡試著住在別處,不致時時被圍繞在女人、酒鬼和小偷之間,或許我喜歡夜裏好好睡一覺,不必豎著一隻耳朵,隨時注意員警來臨檢。”

  “那你的事業呢?”

  “還是由我來支配管理。我不在時,伍斯可以管理。”他開始拉扯她身上的床單。“把它給我。”

  “你計畫我們去住哪裡呢?”莎莎細心地問。

  瑞克漠不在意地聳聳肩。“我們先參觀我們已經擁有的地方。如果你全都不中意,可以再買。或者是興建。”

  他突然移動,一手扣住她的腳踝,開始把她拉過來。“過來這裏……你有妻子的責任要履行。”

  她抓住床墊,阻止她無法抵抗的滑動。“我還沒說完!”

  “我說完了,放開那個。”他輕輕拉扯她的腳。

  莎莎翻個身趴在床上,當她感覺他匍匐在上方時,喘息的格格笑,他垂下身體的重量,直到足以將她壓平在床上,他粗獷灼熱的身體,結實強健,將她從肩膀壓到腳,她忍不住格格的笑。

  “這樣你不能做什麼。”她幸災樂禍地笑。“而且我不要翻過來。”

  瑞克不禁笑她的純真,他撥開她的秀髮,親吻她長著細毛的頸背。

  “我不要你翻過來。”他低喃,用力撐起身體,雙手搭在她肩上,揉搓那柔軟的肌肉,他的碰觸熟練而流暢。

  莎莎愉快地歎息。“那好舒服,噢……別停下來。”

  他們婚後不久,生活型態就自成一格,從沒有經歷過家庭生活的瑞克,不知道怎樣做丈夫,至少是不知道如何當個普通的丈夫。

  對莎莎而言,他就像是一隻半馴的野獸,全然不曉得一般吃飯或睡眠的時間。他們生活當中唯一的結構是莎莎規定的,她試著讓這些改變循序漸進,不願一下子要求他太多。

  有天晚上,她等他等到深夜兩點,還不見人影,所以披了件簡單的袍子,走出他們私人的公寓,納悶他在樓下為什麼耽擱。

  整個俱樂部彌漫著一股特別的興奮,嗡嗡交談的聲音當中,不時夾雜著歡呼和鼓勵聲,莎莎站在門邊,不想引人注意,注視著圍繞在大賭桌的人群,他們的注意力全都凝聚在象牙骰子的滾動上面,仿佛生與死就在於其間。瑞克瘦削黝黑的身影也夾在人群當中,正和眾人說笑,以沖淡緊張的氣氛。

  “柯太太。”莎莎聽見伍斯的聲音自身後傳過來,她微笑地轉身。

  她幾乎和瑞克一樣的倚賴這位總管,伍斯也比任何人更公開表示很高興他們結了婚,並以他靜靜的方式保證她是作了個正確的決定。婚禮之後,在雷氏夫婦為他們舉辦的婚宴上,他們談了幾分鐘,一起旁觀瑞克用甜言蜜語哄她母親跳支舞。

  “我從沒見過他像關心你這樣地關心過任何人,”伍斯告訴莎莎。“在你離開之後,我好像在看一個男人的內心慢慢崩潰,他去雷氏莊園度週末的唯一理由,是因為他已經酩酊大醉,當我和吉爾把他送上馬車時,他根本無力反對。”

  “哦,天哪!”莎莎既覺得同情又覺得有趣。“他喝得很凶嗎?”

  “全是劣等的杜鬆子酒,”伍斯證實道。“可是自從他回來以後,知道你即將嫁給他為妻……呃,他就變了一個人,你引導出他最好的一面來,他下定決心,當你的丈夫——而他一旦決心達成什麼事,從未失敗。”

  正當此時,瑞克已經哄得凱蒂合跳一曲嚴肅的華爾滋,他們這一對極有尊嚴地在舞池一角轉圈圈。

  “這一點你不必費力說服我,我已經看見了。”莎莎眸中閃著笑意。

  自從婚禮以來,伍斯竭盡所能,讓她在俱樂部過得舒適自如,讓她和瑞克有隱私、有時間相處,僕人們的親切和效率完全無可批評,不論她需要什麼,幾乎在她開口之前就已預備妥善,有時她置身在顧客當中,伍斯或吉爾總會保護的徘徊在附近,確保任何人不致失禮的冒犯她。

  另一輪的骰子又引起人們興奮的交頭接耳,莎莎傾身問道:“發生什麼事?”

  “安爵士正在那裏豪賭,他向來出手闊綽,輸得很多,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了柯先生的貴客。” 

  “自然而然。”莎莎挖苦地重複。

  難怪瑞克如此小心翼翼地注意賭局的進行。他的在場,向來能鼓勵顧客下注,幾乎就像那些賭客希望以一擲財富來使他印象深刻。

  “你要什麼嗎,柯太太?”伍斯問道。

  她微微聳一聳肩。“我只是納悶……你想賭局會不會很久才結束?”

  “我會去問柯先生,請在此稍後,柯太太。”

  “或許你不應該去打擾他……”莎莎開口道,可是他已經走了。

  伍斯走向中央的賭桌時,一些姑娘跟著黛比朝她走過來,雖然莎莎和黛比心照不宣的同意,絕口不提她們在綠林角的會面,可是這女孩似乎覺得莎莎的幸運有她一份功勞,當她成了柯太太之後,黛比還曾謝謝莎莎,沒有趾高氣揚、輕視她們這些姑娘。

  “你真是個優雅、高尚的淑女。”她告訴莎莎。“我沒看走眼。”

  今晚三個姑娘一起朝她走過來,鑲著亮片的衣裳閃閃發光,莎莎愉快地和她們打招呼。

  “今晚過得很慢,枯燥極了,”黛比評論道,一手插腰,斜睨著那些軍人、貴族和外交官。“賭得很深的時候就是這樣,過後,他們就會擠向最近的姑娘,偶爾還會付兩倍的價錢。”

  “當賭局結束時,你最好躲在一邊,”蘭蘭深謀遠慮地勸告莎莎。“萬一有別的男人調戲你,柯先生可會大發脾氣。”

  “我只是在等伍斯回來——”莎莎開口道,可是黛比突然笑著打斷她的話。

  “我有個點子來逗逗你丈夫,柯太太,順便教訓他,為什麼男人晚上不該離妻子的床太遠。”  

  莎莎迷惑地搖搖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黛比,不過我不會參與戲弄柯先生的把戲,尤其不會在他的朋友面前……不要……真的……”

  姑娘哈哈大笑,執意惡作劇一番,拖著她一起走向大賭桌,同時還故意用身體擋住她。

  “柯先生,”黛比輕鬆地開口說。“我們帶了一位新來的女孩給你換換口味,她一直在等著要給你一個甜頭。”

  身邊有些人對看一眼,揚揚眉毛,因為妓女們通常都知道,最好別來打擾賭局的進行。

  瑞克蹙眉,怪異地看黛比一眼。“告訴她,我不和姑娘攪和在一起。”他不悅地轉身。

  黛比愉快地堅持著。“可是她又好又清新,你何不看看呢?”

  姑娘們格格亂笑,把莎莎拉到前面,她羞紅著臉推拒,想要拿掉她們塞在她耳際,亮晶晶的一簇羽毛裝飾品。

  瑞克突然哈哈大笑,表情輕鬆許多,用力把莎莎拉進他的臂彎。

  “這個我要。”他呢喃,俯身吻她的太陽穴。

  安爵士賭到一半停下來,詢問這位新來者的身分,當他得知是老柯的新娘時,就暫時拋下賭局,走向莎莎。

  “謹獻上我最誠心的讚美,柯太太。”安爵士鞠躬吻手致意,然後懶懶地對瑞克說道:“你實在沒有我想像的聰明,老柯,竟然拋下這麼一位美嬌娘在樓上等候,而選擇我們這些粗俗的傢伙。”

  瑞克咧嘴笑,鞠躬接納建議。“謝謝爵士的勸告,我這就體貼我的妻子,上樓就寢。”

  一連串男性化的笑聲和黃色的評語伴隨著他們離開。

  “好個有禮貌的傢伙!”

  “多替我體貼她一下,老柯!”

  莎莎的臉紅得像甜菜根,邊走邊向他道歉。“我真是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把你拉開,伍斯說這個賭局很重要……求求你,你必須回去主持。”

  瑞克微微一笑。“已經太遲了,既然你親自來拉我離開這麼一場高賭注的賭局,就得面對後果。”

  瑞克把她拉到樓梯旁邊,俯身覆住她的唇,精力旺盛地熱吻著。

  “可憐的小妻子,”他呢喃,雙手捧住她的臀,催促她貼緊他的身軀。“既然你這麼欲求不滿,必須下樓來找我,那就是我表現得還不夠好,”他輕輕咬齧她柔軟的耳垂。“那我必須更努力工作,才能配合你的欲望,不致落後。”

  “瑞克,”她推拒了,當他再次吻她時,她的雙手漫無目的地在他肩上遊移,她的心跳開始加速,無法壓抑歡愉的呻吟。“我——我只是擔心你夜裏睡眠不太夠。”她解釋。

  他沿著她的喉間印下一連串的細吻。“這點你說對了,我會睡眠不足,你也一樣。。”

  “我以後絕對不會再打擾你的賭局,”她覺得有必要道歉。“我不是有意——”

  “我很高興你那麼做,”瑞克呢喃,笑著望進她柔和的藍眸裏。“你要我隨時都可以,柯太太……我樂意效勞。”

  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腰,推她上樓。

  和一個男人如此親昵的相處,一開始莎莎覺得很驚訝,在個人習慣方面,她生長的環境相當保守和謹慎,可是瑞克則沒有一點禁忌。當他裸體在房裏走動時,莎莎雖然可以欣賞他身體呈現出來的那種陽剛和力量,可是她知道自己絕無法如此漠不在乎地裸露身軀。

  他是肉體型的男人,容易亢奮又愛冒險。有時候,他可以充滿保護欲,甜蜜而溫柔,輕輕的愛撫,探索她的身體好幾個小時,那之後又深情款款地擁住她,彷佛她是深受寶貝的孩子。

  然後他又變得精力旺盛、傲慢自豪,引介她參與以前從無法想像的感官藝術。

  他的情緒千變萬化,她從來無法精確地抓住對他的預期。他的幽默感有時無禮、有時巧妙;他有時安靜而體貼,有時又充滿揶揄,她從來沒見過如此控制自我的人,但在某些時刻,她又感覺到有些深刻的情感鎖在他內心深處,然而每當她發現自己的新生活幾乎將她淹沒而不知所措時,他的臂膀就是她最安全的庇護所。

  夜裏他們在床上促膝長談,直到眼睛困得幾乎睜不開來,他們的看法偶爾有極大的不同,可是瑞克聲稱他喜歡透過她的眼睛來看世界,即使他不時戲稱她是個理想主義者。

  或許她對他的影向力遠超過他所知道的,因為他的苦澀和怨恨似乎逐漸融化。有時候,莎莎發現他有一絲孩子氣,想要戲弄別人,拉她一起胡說八道,說說笑笑,他似乎變得更自由更愛笑。

  “近來柯先生情緒特別好。”黛比和其他的姑娘評論道,莎莎知道這是事實。

  瑞克原有的那種充滿活力、天生吸引人的特質,似乎加倍散發出來。婦女們暗自仰慕的偷偷打量他,以致勾起莎莎的嫉妒,然而他對她的專情使她放心。每當他在場,女士們或許會打情罵俏,頻送秋波,可是他向來冷淡地以禮對待她們,他的秘密、他的感情、他的需要只有莎莎一個人得著,再沒有其他女人能在他的生命當中佔有這樣的地位。

  不久他們就意外贏得生活隱遁的名聲。婚後如旋風般的第一個月,他們根本沒時間出席太多的社交場合,醒來的每一刻,莎莎都忙碌不堪,早晨固定有數小時的獨處時間用來寫作,其次則是決定他們究竟要住哪裡。

  後來他們同意選擇瑞克早已擁有的三層樓洋房,四周是高牆的花園,那幢房子的設計本意是用來娛樂嘉賓,一樓是空曠的大廳,連接寬敞的起居室和餐廳,感覺寧靜而通風。

  瑞克把全部的裝潢計畫都丟給她,愉快地聲稱他沒有品味和眼光,這倒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他所謂的雅致,就是在每一個空間都鑲上金粉和雕刻品。不過莎莎深怕她的品味也好不到哪裡,她小心地列出雷莉莉和幾位友善的社交名媛所給的建議,謹慎地挑選設計簡單的傢俱、淺色的窗簾、地毯和錦緞來裝潢。

  偶爾她會有一個晚上和瑞克一起外出,暫停手上的工作,出去欣賞歌劇,或是參加雷氏夫婦主辦的音樂晚宴。在這些社交場合的眾目睽睽之下,莎莎開始察覺自己需要合適的禮服。從小節儉地生活,使她對花大筆置裝費感到不安。然而令她驚訝的是,瑞克卻堅持陪她去羅夫人的精品店。

  羅夫人誇張地招呼他們,笑得好開心。“歡迎,歡迎,倫敦最引人談論的一對新婚夫婦,”她親自出來招呼。“你們倆氣色真好呵!每個人都在納悶你們為什麼躲起來。我早就說過,新婚燕爾,當然不喜歡有別人!這是新婚夫婦的特權,不是嗎?”

  她細細地打量瑞克。“你親自陪你妻子過來,柯先生,這樣的關心真是體貼啊!”

  瑞克露出迷人的笑容。“我來這裏,是因為我妻子有些小問題不敢告訴你!”

  “哦?”夫人的目光立即落在莎莎的小腹上。

  瑞克微微一笑,朝莎莎眨眨眼睛,他靠向女裁縫師,神秘地說:“她的問題是害怕花我的錢。”

  “原來如此。”

  羅夫人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的光芒,顯然她暗暗希望有個閒話的題材可以傳遍全倫敦,但是瑞克接下來的一番話使她的幽默感立即恢復過來。

  “我不希望我的妻子浪費一整個下午,企圖說服你使用便宜的布料,不用配件,我要她擁有最好的一切——比任何女人都更高雅,價錢不是問題。”

  最後一句話讓羅夫人心跳加快、心花怒放。“哦,先生……”夫人興奮得差點忘形地吻他。“你的妻子真是可愛!”

  “可愛極了。”瑞克衷心贊同這句話,眼神溫暖地望著莎莎。

  他懶懶地挑起一綹垂在她肩上的秀髮,卷在手指之間。“我只有一項要求,她要展示得夠,但是不要太多,我要某些部位只留給我私下欣賞。”

  “我瞭解。”羅夫人強調地點點頭。“美麗的胸脯通常能誘惑男人,使他們喪失理智等等……”她實際地聳聳肩。

  “正是如此。”

  夫人詢問他:“你想訂幾件禮服呢,先生?”

  兩人逕自交談,好像莎莎不在場似的,這令她很氣惱。

  “四件白天的禮服,”她打岔。“兩件晚禮服,總共六套,或許再加上一件白麻布睡衣——”

  “二十五套,”瑞克告訴羅夫人。“別忘了手套、鞋子、不足掛齒的衣物,以及她所需要的任何搭配。”

  當莎莎開口想反對時,他輕輕用手捂住她的嘴巴,他的眼睛隔著莎莎的頭頂,秘密地朝羅夫人眨眨眼睛,補充道:“睡衣就沒有必要。”

  夫人呵呵地笑,望著莎莎脹紅的臉龐。“夫人,我想你的丈夫或許有部分是法國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4:54

第二十二章

  又是量身又是討論的過了漫長的一星期,莎莎發現自己擁有一系列的禮服,美得超乎她的想像,五顏六色的絲綢、天鵝絨、錦緞、細小的腰帶、蓬鬆的裙擺,深深的V字領口繡著蕾絲花邊,禮服下是薄得近乎透明的燈籠褲,只及膝蓋。

  她還同時買了幾頂誘人的帽子,縫著只達眼睛高度的薄罩紗,帽檐鑲著絲緞,還有瑞克非常不喜歡的頭巾。

  “它把你的頭髮全蓋住了,”他靠在床上,看著她試戴,忍不住抱怨。“看起來很笨拙。”

  莎莎站在穿衣鏡前面,一一將不聽話的鬈髮塞進帽檐底下。

  “問題在於我頭髮太多了,帽商說如果我前額的劉海剪掉一點,背後的頭髮剪掉幾掉幾吋,那頭巾會更合適。”

  他斷然地搖頭。“你不可以剪。”

  頭巾底下又掉出一小綹鬈髮,垂在肩上,莎莎挫敗地歎了一口氣o

  “如果剪成短髮,戴帽子會更合適,羅夫人說我的骨架剛剛好,剪成短髮最俏麗。”

  瑞克的臉色真的發白。“如果你全剪掉,我就拿鞭子打你。”

  他猛地從床上一躍而下,伸手奪走她頭上那刺眼的頭巾,她閃避不及。

  “看看你做了什麼,”她驚呼一聲,頭髮全披散下來。“我剛剛才整理好,把頭巾給我。”

  瑞克搖頭以對,抓緊那一團布,逕自退開。

  莎莎十分耐心地說:“請你把頭巾還我。”

  “答應我,你不會剪頭髮。”

  莎莎無法相信他會這樣荒謬。“就算剪掉,它還是會再長回來。”她逼近,迅速伸出手去抓他,他的手舉到空中,使她觸不到頭巾。

  “答應我。”

  “如果你知道那條頭巾的價錢,就不會這麼漫不經心地把它揉成一團!”

  “只要你答應,我願意花上百倍的價錢。”

  她難以置信地笑了。“為什麼?”她問道,用手梳理頭髮。“我的外表對你如此重要嗎?”

  “不是那樣,是……”瑞克把頭巾丟在地上,慢慢地圍著她繞圈子。

  “是我喜歡看你編髮辮的模樣……還有你盤起頭髮以後,留幾綹髮絲垂在脖子上……夜裏你梳開來,我知道自己是唯一的男人,能看見你披著秀髮的模樣,那部分的你,只有我能擁有。”他咧嘴微笑,補充一句:“還有其他方面。”

  莎莎凝視他半晌,他的告白深深觸及她的心坎裏,雖然他還不能夠大聲承認他愛她,他卻用比較微妙的方式來表達……例如他的溫柔、他經常的讚美,以及他的體貼。

  “什麼是其他方面?”她喃喃地問,退到床邊坐下來。

  瑞克不需要更進一步的邀請,就來到她身邊,邊解開她上衣的鈕扣,邊回答道:“你的肌膚……尤其是這裏,純潔雪白有如月光。”他的手指溫柔地遊移。“還有這裏……美極了……我想用鑽石和親吻讚美它們……”

  “親吻就夠了。”她急急地回答。

  瑞克為她寬衣解帶,莎莎心甘情願地配合他。“還有這部分……單單獨屬於我。”

  他垂下濃濃的睫毛,呼吸不穩而急促地吹向她的喉嚨。

  “有時候,”他再次呢喃。“我深深在你裏面……但仍然覺得還不夠,我想分享你每一次的呼吸……分享你每一次的心跳。”

  莎莎感覺到他突然移動身體,忍不住渾身輕顫,瑞克雙手捧住她的頭,嘴巴熱熱地貼在她脖子上。

  “有時候,”他呢喃。“我想小小的處罰你。”

  “為什麼?”他富含目的的衝刺令她呻吟,仰頭靠在枕頭上,他雙手穩穩扶住她的肩。

  “因為你讓我強烈的渴望你,直到我為此疼痛,因為我在夜裏醒來,只為了觀看你的睡態。”

  他的表情專注而熱切,綠色的眼睛閃閃發亮。“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更加想要你,就好像我染上一種熱病,獨處時,我總是忍不住納悶你在哪裡,我何時能再擁有你……”

  他的唇既野蠻又溫柔地吻住她,她急切地分開雙唇迎接。

  他從來不曾如此的需索,她拱起身子迎向他,努力配合他迅速的步伐,在狂亂的需要當中,呼吸更加急促,她的血液急切地輸送著,當她尋求釋放時,她的感官變得更加的敏銳,一遍又一遍回應他的節奏和旋律,直到她的肌肉疼痛顫抖。

  他伸手緊緊地攫住她的臀,拉她貼得更緊,他們的肌膚濕滑的摩擦,挑起他們的感覺逼向折磨人的高峰,在一刹那間,一股強烈的、歡愉的痙攣自莎莎體內擴散,她忍不住貼著他的肩膀呐喊。

  她內在波動的回應緊緊地裹住他,瑞克的激情終於爆發開來,眩目而燦爛,在激情過後的餘暉裏,他摟緊她的身體,雙手來來回回地撫摸她的背。

  他有滿腹的千言萬語,暗暗掙扎著想要說出來。她似乎能明白,因為她挨在他肩窩處,徐徐歎口氣。“沒關係,”她低語。“只要抱住我就好。”

  “我從來沒看過你氣色這麼好。”

  莎莎走進木屋時,凱蒂評論道,上前協助她脫下高領的長外套。伸手摸摸她衣裳的上好布料。

  “這布料真美,像珍珠似的發光呢!”

  莎莎笑著轉個圈,展示她的新衣裳。“你喜歡嗎?我請人再做一件給你。”

  凱蒂狐疑地看著天竺葵顏的絲緞。“對綠林角的村民而言太奢侈了。”

  “不,星期天穿去上教堂剛剛好。”莎莎惡作劇地微笑。

  “你可以穿金戴銀地坐在金太太的前面一、兩排,她會以耳語告訴每一個人,你和你女兒愛慕虛榮,真該死!”

  凱蒂不安地摸摸頭上的白髮。“如果新衣服還不足以說服眾人,一幢新房子絕對可以叫人相信!”

  莎莎微笑地回想,瑞克花了一整個下午來說服兩位老人家,接受一幢新房子當禮物,他運用魅力和固執的天性,終於贏得同意。

  “隨你們選擇,”他愉快地告訴艾克和凱蒂。“要在這裏或在倫敦。”

  第二天下午,瑞克最喜歡的建築師就登門造訪,為他們設計了一幢古典風格,可愛又舒適的新房子,這房子就成了綠林角村民茶餘飯後的話題。

  敏銳的凱蒂私下告訴莎莎,她認為瑞克是蓄意把房子蓋得比金家的大。莎莎沒有爭辯,心知肚明他的確有這樣的企圖心。

  “瑞克打算為你們雇一位廚娘和一位園丁,”莎莎隨著母親進廚房。“我告訴他,你或許想從村裏找個熟面孔,否則就從倫敦派人過來。”

  “老天!”凱蒂驚呼。“告訴你的柯先生,我們不需要幫手。”

  “你們有需要,”莎莎強調。“如果爸爸的關節炎又痛得不能出門呢?現在我無法再分擔家務,你們會需要某人協助,不是很好嗎?”

  “莎莎,全村的人已經在期待我們充闊擺架子,何太太說她每次想到我們的新房子,她就頭暈,我們在這裏住了四十年,從沒想到要離開。”

  “每個人都知道你和爸爸不是擺架子的人,何太太終會習慣的,木屋又小又舊,下雨天還浸水。你還得面對另一個驚喜,因為昨天我告訴瑞克,希望你們來倫敦看我們,他打算給你們馬車、馬匹和車夫,使你們可以隨時出遊。”

  “哦,天哪!”凱蒂無力地靠著桌子。“想像我們可憐的老騾子旁邊是兩匹漂亮的駿馬!”

  “和上流人士交往對它有好處!”

  她們倆相視大笑,然後凱蒂表情一變,充滿母性的關懷。

  “你過得如何,莎莎?有時候想到你和他住在……那種地方,我實在忍不住擔心。”

  “那種地方是個賭博俱樂部,”莎莎嘲弄地說。“我住得很舒適。不過為了使你不擔心,洋房很快就會完工,我將住在合宜的家裏。”

  “柯先生呢?”凱蒂問道。“他是怎樣的丈夫?”

  莎莎一臉儘是笑。“獨特是最適合形容他的話。”她在熱水里加了一點茶葉。

  “瑞克個性很複雜,無畏無懼……只怕他自己的感情,他還無法承認他愛我,然而我可以在他臉上看到,彷佛這句話就要從他內心爆發出來!”

  凱蒂有些困擾。“你們之間有相似點嗎,莎莎?有什麼共通的?”

  “有,可是難以形容,”她深思地微笑。“我們都有與眾不同的地方,但似乎又能契合在一起,我很確定一般的婚姻不會適合我們倆。我們經常彼此陪伴,卻又有各別的興趣,我看書、寫作,瑞克則忙於俱樂部和他的計畫——”

  “計畫?”

  “哦,我經常感到驚奇,有三教九流的人隨時來拜訪他,前一刻我看到他和街頭的頑童及無賴交談,下一刻他在和法國大使聊天!”

  凱帶驚奇地搖搖頭。“我開始瞭解你所謂的複雜是什麼意思。”

  莎莎遲疑了一下,決定說出來。

  “還有一件事,媽媽,可是這些話不能傳出去,否則瑞克會要我的人頭,前天我正好看見他抽屜裏有慈善捐款的收據和記錄,那個數位簡直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捐出大筆的金額給學校、孤兒院和醫院,那還不包括他花在推動法案上的錢!”

  “你有問過他嗎?”

  “當然!我問他為什麼要秘密的捐,故意讓大家誤會他只關心自己,似乎是他要人們對他有壞印象,如果他們知道他做了這麼多好事……”

  凱蒂聽得好入迷。“他說什麼?”

  “他大笑說,如果告訴人們,他捐錢給慈善機構,無論金額大小,他們會說他在沽名釣譽,而他的確有一段時期,是為此捐錢給孤兒院——確使人們對他改觀,他說這輩子他已做過太多拍馬屁、諂媚的事,現在他終於可以隨心所欲,不管天殺的……呃……別人怎麼說。他有隱私的權利,身為他的妻子,我也有責任不說出去,”她揚揚眉毛。“現在你對他有何看法呢?”

  凱蒂皺眉。“如果你問我,我覺得他似乎很怪異。”

  莎莎哈哈大笑。“就我所知,社交圈的人認為我和瑞克是很怪異的一對。”

  “村民也有同感。”凱蒂直截了當地說,莎莎再次哈哈大笑。

  假如柯氏夫婦有意討好社交界,社交圈的人無疑會很輕視這一對,他們夫婦沒有一絲一毫的貴族血統、沒有顯赫的家庭、沒有輝煌的歷史……什麼都沒有,唯有建立在富人嗜賭的習慣上所累積起來的一大筆財富。

  然而,柯氏夫婦毫不在乎社交界的接納是出於勉強和被迫。誠如瑞克一針見血的看法,金錢是社會接納的潤滑劑。

  然而當社交圈勉為其難地容忍他們參與上流階層時,大眾卻對柯氏夫婦讚賞有加,這令眾人極其驚訝,甚至包括他們自己。

  “天真的下紅雨了。”泰晤士報評論道。

  “一個東區無賴和一位鄉下姑娘成了倫敦社交界的新寵。”。

  一開始瑞克也很困惑,然後以嘲諷的態度認命了,接受每當他們出現必引起小騷動的事實。

  “下個月他們就會對別人感興趣。”他向莎莎保證。

  “他們只是暫時對我們好奇。”

  而他沒有預期到的,是公眾對兩個生活如貴族的平民的好奇程度,有的認為他們“形象清新”,其他人則說他們是“暴發戶”。更有一篇評論形容柯氏夫婦是一扇窗戶,透過這扇窗,普通人可以一窺上流階層的生活,並且想像自己置身其間。

  當大家知道莎莎是《梅娜妲》一書那位隱遁的作家時,他們更加感興趣,街頭巷尾都紛紛議論,柯太大是不是梅娜妲的化身。

  某一晚,他們出門欣賞歌劇,竟然有人公然喊叫她梅娜妲,還稱讚她的美麗。

  瑞克陪著莎莎上歌劇院的臺階時,忍不住低聲咕噥。

  “不久,人們就會認定你是公共財產。”

  莎莎忍不住笑了。“我猜他們只不過想相信真的有梅娜妲的存在。”

  他們來到大廳,和一些熟人招呼致意,場面相當愉快,直到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傳過來。

  “這如果不是梅娜妲,就是我眼睛瞎了!”

  莎莎警戒地轉身,面對艾奇納的笑臉。

  “艾先生。”她禮貌地點點頭。

  他狡獪地打量著她。“你可真可人,老柯真是走運的雜種,夜夜有你在他床上,他實在配不上你。”

  “柯先生是位模範丈夫。”她呢喃,想要閃身避開他。

  “你丈夫故作紳士,”艾奇納輕蔑地說。“告訴他,他不過是個無名小卒,餡媚的貧民區雜種——”

  “如果你現在不離開,”莎莎打斷他的話。“就有機會親自告訴他!”

  艾奇納隨著她的目光,看見瑞克正排開眾人走過來,反而笑得更粗鄙,可是當他來到她身邊時,奇納早已溜進人群裏。

  瑞克抓住莎莎的手臂。“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的粗暴令她大吃一驚。“沒什麼重要的。”

  “告訴我。”

  “沒什麼,”她疼得瑟縮,用力掙脫開來。“瑞克……求求你別惹人看笑話。”

  他似乎沒聽見。“那混蛋敢碰我的東西,我要叫他好看!”他咆哮。

  莎莎氣惱地抿緊雙唇,他就像一隻搶骨頭的野狗,她明白為什麼奇納可以如此輕而易舉地激怒他,奇納的虛張聲勢讓瑞克想起自己不堪的往日。

  “我不是你的財產或東西。”她說。

  雖然莎莎的語氣仍然很溫柔,卻有一絲冷淡引起瑞克的警覺心,他尖銳地看她一眼,以前她不曾用那樣的語氣對他說話,他不喜歡。

  “你不是才有鬼!”他陰沈地說,諒她不敢爭論。

  她不看他。“我想現在去包廂。”

  接下來的整個晚上。她冷淡的態度令瑞克火冒三丈,她簡直對他視而不見,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歌劇上,顯然在生他的氣。

  莎莎用這種不理不睬的方式來懲罰他比爭執或吵架還糟,他也控制自己一樣的冷淡,如果她想叫他道歉,那就等到惡魔變好人吧!她是他的人——他有權利保護她。避開艾奇納那種無賴的騷擾。

  他們回家之後,上床就寢。各自躺在床的一邊,這是他們結婚以來的第一個晚上,兩人沒有燕好。瑞克淒慘地感覺到她柔軟的身體就在附近,他強烈地渴望她,而且更糟的是,他需要她的柔情。

  第二天早上,莎莎醒來時。已經恢復她慣有的幽默感,瑞克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顯然她已經忘記昨夜的不愉快。

  瑞克懶洋洋地躺在浴盆裏,莎莎則坐在附近的椅子上,讀當天的新聞給他聽,泰晤士時報描述了莎莎那件象牙白的禮服,和她手指上五克拉的藍鑽、柯氏夫婦對歌劇的評語,同時推測柯瑞克是否真的成了一個“改邪歸正的浪子”。

  “那裏面沒有一絲一毫的事實,”瑞克說道。“只除了他們說你美得耀眼。”

  “謝謝你,好心的先生。”

  莎莎放下報紙,伸手去搔弄他搭在浴盆邊緣、滿是肥皂泡沫的腳,嬉戲地拉拉他的腳趾頭。

  “有關你是改邪歸正的浪子的那部分呢?”

  “我才不是,我還是做我以前常做的那些事……只不過現在是和你一起做。”

  “而且令人印象深刻。”她故作嚴肅地回答。

  她可以看得出來他喜歡那樣。

  他的綠眸閃閃發光,把腳放回浴盆裏。“水還是熱的。”他伸手邀請。

  莎莎微笑地搖搖頭。“不要。”

  他滑進水裏,定定地凝視她。“我需要幫忙,有個部位洗不到。”

  “哪裡?”

  “你進來,我就告訴你。”

  莎莎無法抗拒他無賴的魅力,動了憐憫的心,從椅子上站起來,脫掉袍子和睡衣,丟在潮濕的瓷磚上,在他興致勃勃的目光下羞紅了臉。

  她小心翼翼地踏進浴盆裏,瑞克伸手扶住她,溫柔地拉進溫熱的水裏面,他的濕滑和強壯,肌肉虯結的雙手和腳纏住她,莎莎不禁渾身一陣輕顫,她濕濕的黑髮就像海豹的毛皮。

  “香皂在哪裡?”她問,伸手撥開他下巴的肥皂泡。

  “我掉了。”他遺憾地說,把她的手拉進濛濛的水裏面。“你必須找找看。”

  她格格嬌笑,撥水濺他,他們的嬉戲使浴室的地板上積了一灘一灘的水珠,莎莎雙手懶懶地勾住他的頸項,在他唇上印下潮濕的吻。

  “恐怕我找不到香皂。”她耳語,身體輕飄飄地貼著他浮動。

  “繼續找。”他沙啞地鼓勵著,再一次吻住她的唇。

  私下一個人的時候,瑞克向自己承認,雷莉莉所說有關婚姻的一切都是真的,單單是婚姻的便利程度就很驚人。他的妻子總是近在咫尺,家裏處處存在她的倩影。每當他們出現在公共場合時,她的手總勾住他的臂膀;兩人分開時,她的香水味甜甜地縈繞在他身旁,令他留連回味。

  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對她厭倦,因為她已經重要得有如他所呼吸的空氣,然而他也發現隨著自己在她前額印上的每一吻,自己也更被綁住了。

  瑞克發現自己專注地研究莎莎,等候一些跡象顯示他犯了大錯,他還沒有傻得以為自己像大部分的丈夫一樣——不管那是怎樣。可是她所給他寶貴的指引實在很少,因此他只能盲目地沿著一條陡峭而陌生的小徑獨行。

  瑞克經常有一股深深的不安,仿佛有某種看不見、巨大的債務正在他的名下累積,當他察覺到她已經變成他所有的喜悅、舒適和安寧的泉源時,偶爾會產生一絲忿恨感。她是他今生所需要的第一個人。在他從沒料想到的某方面而言,他已經喪失了自由,被她的愛緊緊地系住,遠超過一哩長的鐵鏈。

  清晨醒來,瑞克不在床上,莎莎下樓去找,發現他一個人在中央的賭廳,少了平常得顧客和員工,那裏靜得很怪異,而且空洞。

  瑞克坐在伍斯放在角落的桌子邊,光滑的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排了好幾副紙牌,他察覺她的存在,扭過頭來,不確定地嗯了一聲。

  “你在做什麼?”莎莎打個呵欠地問,縮進附近的椅子裏。

  “伍斯懷疑我的發牌手之一耍老千。我想看看他今晚所用的牌,確定一下。”瑞克不悅地撇撇唇,指指其中一迭。“那正是做了記號的。”

  莎莎困惑極了,她見識過賭桌上那精心設計、開新的一盒牌的儀式。

  “發牌手怎麼可能做記號呢?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有嗎?”

  瑞克拿起一副新牌,流暢熟練地洗牌,發了一手牌給她。“告訴我哪張是Q。”

  莎莎斜睨了一下。“我看不出來,每張牌的花色都一樣。”

  “不,不一樣,我只在Q上做記號,”瑞克拿起牌,叫她看自己用指甲在紙牌邊緣刻下的小凹痕。

  “還有其他方法可以做記號,可以用指尖點墨水,可以有凹痕,或是袖子裏放鏡子。”

  “鏡子?”

  他點點頭。“如果是職業手法。可以把紙牌互切看牌的背面,就能看出端倪,”他示範了一下。“動作必須流暢,最好對著鏡子練習。”他修長的手指巧妙地操縱那些牌。

  莎莎敬畏地觀看著,她沒見過任何發牌手像瑞克這樣的收放自如,這樣的技巧再加上他對數位的天分,他可以成為一位難以匹敵的對手。

  “你為什麼從不下場賭?”她問。“我沒見過你和雷爵士或其他朋友一起玩牌消遣,是因為你知道自己一定會贏嗎?”

  瑞克聳聳肩。“那是理由之一,”他毫不自滿地說。“另一個理由是我不喜歡玩。”

  “真的?”

  “我從來不喜歡賭博。”

  “可是你怎會這麼精於此道而又不喜歡?”

  “這倒是個疑問。”他笑著說,把牌放在一邊。瑞克牽著她走向大賭桌,抱她坐上去,她坐在桌沿,兩腳叉開,瑞克站在中間,他傾身向前,雙唇柔軟而溫熱地貼在她耳邊。

  “這不像你的寫作,甜心,每當你坐在桌前,心思意念都放進文字裏面,而它也給你滿足感,可是撲克牌只是圖形和規則,一旦學會規則,它就變成機械似的,如果某種東西無法讓你付出一點心思,你就不會喜歡。”

  莎莎撫摸他的黑髮。“那我有沒有得著你一點心思呢?”

  她才說出口,就立即後悔這麼問,她向自己承諾過,不逼他、要求他付出尚未預備付出的。

  瑞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眼睛顏色變成陰暗的綠,他傾身向前,尋索她的唇,挑起她體內的暖意迅速化成火焰。莎莎輕顫的感覺他掀起裙擺,身體更加貼緊她的膝間,他們火熱地擁吻,拉扯拘束的衣物,匆促而笨拙地寬衣解帶。

  他們親昵地貼在一起,莎莎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別在這裏……有人會看見……”

  “他們全離開了。”他輕輕地咬齧她的頸項。

  “可是我們不能……”

  “現在。”他堅持道,拉下她的頭靠在他肩上,使她在歡愉中無助的輕顫。

  莎莎一個人在俱樂部樓上的公寓裏,對著穿衣鏡審視自己,她正著裝打扮,預備去參加雷亞力十七歲的弟弟亨利的生日餐會。在這樣的場合裏,雷家只邀請三五好友,會中一定充滿機智和笑語,瑞克已經先陪亞力去取生日禮物——一匹駿馬,趕在亨利從伊頓學校回來之前到達。

  她撫平綠色天鵝絨的裙身,上身是低領,剪裁簡單大方,以一排六顆的金扣子點綴,把開叉的裙擺固定在一起。

  莎莎正要戴上瑞克送給她的項鏈,那是紀念他們結婚滿一個月的禮物,金鏈子上綴滿耀眼的鑽石和翡翠,貼在她胸前,莎莎欣賞著鏡中那光華璀璨的項鏈,微笑地轉身,從另一個角度來欣賞。

  那一刹那間,她的心臟停了一下。鏡子裏反射出還有一個人站在她後面。

  莎莎大驚失色,猛地轉過身來,目瞪口呆地瞪著那個金髮女子。

  她手裏握著槍,直指她的心臟。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5:11

第二十三章

  貝嬌雲夫人緊繃著臉,眼睛充滿瘋狂和恨意,灼亮異常。

  莎莎首先開口,平靜的聲音帶著一絲驚訝。

  “你一定是從密道進來的。”

  “早在你遇見他之前,我就知道密道的存在。”嬌雲輕蔑地說,目光瞥向那張大床。

  “我和他在那張床上的次數多得數不清,每次都發明以前沒做過的,別動!”她握緊手槍。

  莎莎迅速地吸口氣。“你要什麼?”

  “我要看看他娶來的女人,”嬌雲恨恨地說。“裹著天鵝絨和珠寶……好像這可以愚弄人,讓人以為你是系出名門的淑女。”

  “例如你這樣的淑女?”

  嬌雲對她的諷刺充耳不聞,著魔地望著莎莎胸前的項鏈。

  “那些翡翠正是他眼睛的顏色,再沒有人有那樣的眼睛。”她激怒地瞪著莎莎。

  “我叫你別動!”

  莎莎凍在原地,不敢再移向叫喚僕人的鈴繩。

  “你一定很沾沾自喜,”嬌雲說道,“欣賞身上的好衣服,和手上的戒指,你以為已經擁有我最企盼的東西,以為他屬於你,可是你的婚姻根本沒有意義,他屬於我;我已經烙下印記。”

  “他不要你。”莎莎低語,目光盯著貝嬌雲那張怨毒的臉。 

  “你這個鄉下笨蛋,你真以為你所擁有的他比一百個女人擁有的還多嗎?我和你一樣瞭解他的全身上下,我看過他胸前的毛髮,知道他皮膚的氣味,我摸過他背部的肌肉和身上的疤痕,我知道他在我體內的感覺……他移動的方式……”嬌雲半閉著眼睛回想。

  “你那個雜種丈夫是最棒的情人,世界上再沒有一個男人比他更瞭解女人的身體,他就像一隻性感的大野獸,沒有良知沒有顧忌,他是我完美的對手,我們旗鼓相當——他自己也知道。”

  莎莎迅速地竄向鈴繩,用力一扯,以為會聽見手槍開火的聲音,可是嬌雲沒有扣扳機。

  莎莎臉色蒼白,哆嗦地面對她。“僕人立刻會上來,我建議你離開,貝夫人。”

  嬌雲輕蔑地望著她。“你真荒謬。”她故意伸手打翻桌上的油燈。

  莎莎駭然地驚叫,看著油燈破碎,油倒出來,火焰立刻向外散開,饑渴地吞噬地毯、木質傢俱和窗簾。“哦,天哪!”

  火光之下,嬌雲的臉變成金紅色。“你可以被煙嗆死,被火燒死,”她恨恨地說。

  “或是死於子彈之下,或者……你可以選擇聽我命令行事。”

  瑞克和亞力就在幾條街之外,察覺到有些事不對勁,當當的警鈴聲、馬車、

  馬匹和行人擠滿整個區域,地平線某處可以看到一抹紅光。

  “失火了。”亞力望著窗外,緊繃地說。

  “在哪裡?”瑞克感覺胃裏有一絲寒意,他向來準確的第六感警示著災難。“是俱樂部。”他聽見自己說道

  “我無法確定。”亞力的聲音相當平靜,沒露出他心中的焦慮,可是被他用力扯住的窗簾,布料已經開始有裂痕。

  車夫極力排開人群前進,瑞克詛咒地推開車門,跳下車,馬車走得太慢,走路還比較快,他在前來觀火的人群中推擠前進。

  “老柯!”

  他聽見亞力在背後呼喚,他沒有停下來,鈴鐺的聲音好響好響。

  一定不會是他的俱樂部,他為此奮鬥了這麼多年,偷竊、受苦、不擇手段,用自己的血汗,用一片片的靈魂才建造起來,天哪!看著它在火焰中消失成灰燼濃煙……

  瑞克轉過街角,口中發出難以辨認的叫喊,賭場一片騷動,火舌處處;天空、空氣,似乎連地面都在顫抖,瑞克跌跌撞撞地跑過去,看著他的夢想在大火中燃燒,他啞然無語,又吸氣又吞咽。努力明白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逐漸察覺人群中有幾張熟悉的面孔。拉巴先生坐在人行道上,木然地抱著想必是他從廚房帶出來的銅鍋,驚慌過度而忘了放下來,吉爾和一位姑娘站在一起,有些人很生氣,有些人在哭。

  伍斯就在附近,汗珠滑下他的臉頰,他轉身看見瑞克,五官不自覺地扭曲在一起,他走向前,聲音變得認不出來。

  “柯先生,火勢散佈得太快,他們無能為力,一切都完了。”

  “怎麼開始的?”瑞克沙啞地問。

  伍斯摘下眼鏡,用手帕擦臉,他花了好半晌才回答。“從頂樓開始,公寓裏面。”

  瑞克茫然地瞪著他。

  兩名警官匆匆走過去,倉促地交談。

  “……撞倒下一幢建築物……做防火巷……”

  “莎莎。”瑞克聽見自己說道。

  伍斯低下頭,全身戰慄。

  瑞克走向伍斯,伸手抓住他的前襟。“她在哪裡?我妻子在哪裡?”

  “我問過員工們,”伍斯似乎疼得大口喘氣。“有好幾個…證實她在俱樂部裏。”

  “她現在在哪裡?”

  “先生……”伍斯搖搖頭,開始發出怪異的咕嚕聲。

  瑞克放開他,倒退幾步,茫然地瞪著他。“我必須找到她。”

  “它發生得太快了,”伍斯努力控制眼淚。“火勢開始時,她在公寓裏,她不可能及時逃出來。”

  瑞克只覺得很迷惑,茫茫然地轉圈,他覺得很怪異,全身的皮膚都在刺痛。

  “不,我……不,她在某個地方,我必須找到她。” 

  “柯先生?”當他走向街道時,伍斯跟著他。“你不可以進去,柯先生,等一等!”

  他抓住瑞克的手臂,死命地拉住不放。

  瑞克不耐地甩開他,大步向前。

  伍斯突然極其恐慌,撲向瑞克,用他的體重和力氣擋住他。

  “幫我制止他!”伍斯大叫。“他要衝進火場裏面!”

  瑞克咆哮地推開他,可是有其他的手壓下來,把他推倒在地上,他詛咒的試著爬起身,卻發現自己被一群企圖制止他的人團團圍住,他大怒,像發狂的野獸似的開始打鬥反抗,大聲咆哮,奮力要掙開。

  “瑞克……天哪,老兄……”

  “莎莎!莎莎!”

  某人打了他,一拳打上腦袋,瑞克痛得拱起身,口中發出動物般的呻吟。

  “我的……妻子。”他喘氣,腦袋好像著火一般,他的思想像骨牌似的倒塌下來,細細的呻吟一聲,倒地墜入黑暗當中。

  莎莎在槍口之下,跟著嬌雲來到地下的酒窖,穿過密門離開俱樂部,一出地窖,莎莎驚訝的看見門外有馬車在等待。

  “上車。”嬌雲用槍管戳她的背。“你別哀求車夫,他已經拿了一大筆錢,你閉上嘴巴,只管聽我的吩咐。”

  一上車,她們對面而坐,嬌雲仍然拿槍對著莎莎,享受掌控她囚犯生死的權力感,馬車開始向前栘動。

  莎莎雙手顫抖地握在一起。“我們去哪裡?”

  “位於鄉間的貝家產業,一間老舊的中世紀房子。”現在一切按計劃進行,嬌雲很高興,甚至開始交談起來。“幾世紀來,它大部分都倒塌了,只除了中央的核心和塔樓,沒有人去過。”

  “它有多遠?”

  “我們要走一個小時半,或許是兩小時。”她嘲諷地笑了。“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帶你去那裏?我不告訴你,省下來給你當驚喜。”

  莎莎不知道火勢是延及整個俱樂部,或者奇跡出現,員工及時控制住,瑞克不久就會回來,想到他可能面對怎樣的情況,她就覺得很難過。

  他會發現她失蹤了……他或許會在找她的過程中受傷……突然間,她為他而擔心受怕,不知他是否會碰上危險,他會不會以為她死了……她焦慮地摸摸胸前的項鏈,心神不寧。

  “把那個給我。”嬌雲尖銳地說。

  “項鏈嗎?”  

  “是的,脫掉。”嬌雲看著莎莎解開頸間的寶貝。“一個鄉下姑娘戴著王后戴的項鏈,”她嗤之以鼻。“你根本缺少那種優雅和教養來佩戴它,把它給我。”她的手指抓住項鏈,奪了過來。

  她把項鏈放在身邊的座位上,愛不釋手地把玩著翡翠和鑽石。

  “他送我禮物……一隻手鏈、一條項鏈和鑲著珠寶的髮釵……可是都沒這好。”她嘲弄地對著莎莎微笑。“他送我發簪的那一天,還說他想像我只佩戴著珠寶和他做愛的模樣,他比較喜歡金髮勝於褐發,你知道嗎?”

  莎莎努力地維持空白的表情,拒絕讓對方看見她的話很刺人,嬌雲開始另一回合的侮辱,大肆吹噓瑞克的性技巧,直到莎莎的肚子裏積滿怒火和嫉妒,幾乎要炸開來。

  一個女性的嗓音溫柔地安慰瑞克,引導他離開黑暗的深淵。有些事不對勁……某種怪異的冰冷重重地裹住他,一股陰影穿透他每一寸的身體。

  他昏昏沉沉地呻吟,渴求安慰。“莎莎……”

  “亞力和我在這裏,親愛的。”是莉莉的聲音,聽起來濃濁而奇怪。

  瑞克搖醒自己,頭上的悸痛令他呻吟。“老天哪!”他眨眨眼睛,笨拙地坐起身,環顧周遭。

  他在亞力的馬車裏面,車子停在雷氏宅邸前面,亞力就在他旁邊,一手托住他肩膀,瑞克的胸口好痛,好像被人痛揍一頓。

  “發生什麼事?”

  莉莉站在馬車門口,淚水滂沱,眼睛都哭腫了。

  “和我們進屋裏去,瑞克。小心些,讓亞力幫你。”

  瑞克想都不想的就順從了。當他蹣跚下車時,發現自己根本站不穩,他伸手扶著車廂,試著使頭腦清醒過來,亞力和莉莉分別站在他旁邊,兩人怪異地看著他。

  他開始想起來了……火災……俱樂部……莎莎。

  “她在哪裡?”

  他們夫婦倆對看一眼,更加激怒他。

  “天殺的你們兩個!回答我!”

  亞力的灰眸充滿同情,靜靜地回答他。“她不見了,瑞克,她陷在火場裏面,不可能倖存。”

  瑞克怒吼的退開幾步,他又在作噩夢了,他開始顫抖。

  “瑞克,”莉莉柔聲說。“你並不孤單,我們可以彼此協助度過這次的災難。進來吧,來,我們去喝杯酒。”

  他面無表情地瞪著她。

  “瑞克——”她好言相哄,可是他突然消失了,迅速地走開,溶入夜色當中。

  莉莉大吃一驚,大聲呼喊,然後她轉向亞力求援。

  “你必須跟著他,”她急切地說。“亞力,帶他回來!”

  他伸手環住她。“然後又怎樣呢?除了打昏他,我無法使他留下來。”他抬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眼睛。“他會回來,”他輕聲地向她保證。“他已經無處可去了。”

  莎莎筋疲力盡,驚訝的發現馬車終於停下來。她只覺得車輪似乎永遠不會停止轉動,帶她越來越遠離倫敦,旅程的中途,嬌雲終於陷入沈默,一手抓著槍,一手笨拙地把項鏈按在脖子上。

  莎莎靜靜地打量她,思考著那個女人對瑞克的迷戀,貝嬌雲瘋了,或者至少是神智不平衡,成人的身體裏面,似乎有個殘酷、自私的小孩,除了自己的生命以外,她輕視一切,對自己的行為絲毫不覺得懊悔。在她心裏,相信不論她做什事,都不會遭到處罰的後果。

  為什麼嬌雲可以不受阻礙、隨心所欲的傷害別人?貝爵士一定知道他妻子的行徑,莎莎不禁納悶他是怎樣的男人,為什麼不管住貝嬌雲。

  車夫走過來開門,探頭看看裏面,貝夫人手中的槍令他不安。

  “夫人?”他問道。

  “我們要下車,”嬌雲說道。“留在這裏直到我回來。”

  “是的,夫人。”

  莎莎瞪著車夫,迅速說道:“你不能容許這種事,別當傻瓜,我在這裏發生什麼事,法律不會放過你,即或不然,我丈夫也會對你不利!”

  男人畏縮地走了開去,對她視而不見。

  “下車。”嬌雲用槍打手勢。

  莎莎下了車,長途旅程使她雙腳發軟,她看車夫一眼,既然他似乎欠缺良知,她改用威脅手段。

  “我丈夫是柯瑞克,等他發現這件事,他會不眠不休,直到你付出代價!”

  “他不會幫你,”嬌雲用手槍戳莎莎。“開始走吧!”

  她們在油燈的照明下,走向那幢中世紀的建築物,實際上它只剩下外殼,窗戶和門全都倒塌了,莎莎緩緩地走進中央大廳,老鼠和各種害蟲警覺到有人入侵,竄向四面八方。

  莎莎遲疑的腳步惹惱嬌雲,她揮舞著槍,把她推向破損、通往塔樓的石階。“上去!”

  莎莎徐徐地踏上第一階,嘴巴因恐懼而發乾,冷汗直流。“為什麼?”

  “上面有個房間,門上有木閂,我要把你關進去,成為我私人的寵物。我不時會來看你,告訴你你丈夫的一切,我們就知道他會哀悼你多久,多久以後他會回來找我。”

  嬌雲洋洋自得地說下去。“或許我甚至會告訴你取悅我的方式,而你也可以展現你丈夫為何如此迷戀你的原因。”

  “你真是噁心!”莎莎火冒三丈。

  “你現在會這麼說,可是過幾天,你就會聽憑我吩咐以交換食物和水。”

  莎莎的神經叛逆地抽動,要求採取行動。她寧願死在這一刻,甚於在無止盡的期間內忍受這瘋女人的折磨,現在她必須在抵達塔樓之前做些什麼。再走幾步之後,她假裝腳步顛簸了一下,迅速地轉身,探手去抓嬌雲的手槍。

  嬌雲氣忿的反應,奮力要控制狀況,她丟掉油燈,伸手去抓莎莎的臉,指甲掐上她的脖子,使莎莎痛得尖叫,但仍試圖奪槍,她們揪在一起,一起滾下樓梯,莎莎的頭和背撞上石階,使她疼得發昏,可是她仍然抓著嬌雲的手不放,即使當她感覺那只手卡入兩人扭打的身體中間。

  在那一刹那間,爆炸聲令她耳朵嗡嗡響。

  莎莎的第一個念頭是自己中槍了,胸前被重重地撞了一下,然後她慢慢察覺那是手槍的後座力使然,她欠動地坐起身,一手捂住悸痛的腦袋。

  嬌雲呻吟地在一、兩呎之外,鮮紅的血從她肩上湧出來。“救我。”她氣喘地說。

  “救你?”莎沙重複一句,蹣跚的站起來。

  她強自鎮靜下來,拋在一邊的馬車油燈仍然完好如初,她撿了起來,走向抓緊受傷肩膀的嬌雲。“我應該把你丟在這裏。”她心想,直到嬌雲回答她,她才發現自己無意間大聲說了出來。

  “你不能讓我死去!”

  “你不會死。”莎莎既覺得驚慌,但是更感到厭惡。她脫下襯裙,揉在一起,壓住傷口止血。嬌雲像忿怒的貓似的尖叫,眼睛眯在一起,眼神極其兇暴,她那刺耳的尖叫聲使莎莎耳朵嗡嗡響。

  “安靜,你這賤人!”莎莎啐道。“別再發出聲音!”

  突然間,她全身充滿憤怒的力量,強壯得足以空手推倒石牆,她走向頹圮的城堡入口,看見那個車夫好奇地伸長頸子,仍在等候。

  “你!”她大叫。“立刻過來!否則你甚至拿不到她該死的一分錢!”

  她轉向貝嬌雲,藍藍的眼睛冒出火光。“你……把我的項鏈還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5:32

第二十四章

  正如亞力的預測,瑞克回到雷氏莊園,蓬頭垢面,全身都是木材燒焦的氣味,他臉上沒有淚水,表情冰冷,臉上還有早先格鬥時留下來的擦傷。

  莉莉一直熬夜等他,喝了無數杯的茶。至於她的小叔亨利,早就和倫敦的朋友出門去遊蕩,像一般精力旺盛的年輕人一樣去惹是生非,亞力則留在家裏,不耐地踱來踱去,心神不寧。

  司閽把瑞克帶進來時,莉莉匆匆走向他,握住他的手臂,焦慮地質問他。

  “瑞克,你去哪裡?你沒事吧?要不要吃點東西?飲料?”

  “白蘭地。”瑞克簡潔地說,坐在沙發上。

  莉莉趕緊命令女僕去預備熱水、毛巾和白蘭地,這些東西不久就送過來。

  “喝一些。”莉莉以母性、不容孩子反抗的聲音堅定地說。

  瑞克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根本不看她,任由她徘徊在一邊照顧。

  “你累了吧?”她問。“要不要躺一下?”

  瑞克逕自揉揉下巴,綠色的眼睛呆滯而毫無精神,顯然沒聽見她的話。

  莉莉小心翼翼地撥開他的頭髮。“我就在附近,有什麼需要就告訴我。”

  她走向亞力,他就站在門口,兩人四目交接。

  “我希望他沒事,”她耳語。“我從沒有看過他這樣,他失去一切……俱樂部……和莎莎……”

  亞力瞭解她的擔憂,把她拉近,輕輕地摟著她搖晃,結婚這麼多年來,他們互相分享友誼、激情和無可比擬的快樂,而眼前這件事殘酷地提醒他們,不該把快樂和幸福視為理所當然。

  他保護地擁住妻子。“他會活下去,”他回答。“正如他曾挨過生命中其他的苦難,可是他會不太一樣。”

  莉莉在他懷裏半轉身,裴傷地望著瑞克文風不動的身形。

  有人在前面用銅環叩門,尖銳的聲音在大廳迴響。

  亞力和莉莉疑問地對看一眼,外面傳來一個濃重的東區口音和柏頓在爭論。

  “如果姓柯的在這裏,該死的讓我進去見他!”

  亞力聽不出來人的聲音,但是莉莉立刻認出來。

  “艾奇納!”她驚呼。“他為什麼來這裏?除非……”她睜大眼睛。

  “亞力,他是去年在瑞克廚房放火的人,當時不過是惡作劇……可是今晚或許又是他惡作劇,結果一發不可收拾!你想——”

  她停住,感覺身邊一陣風拂過,原來是瑞克拔腳衝過她旁邊,快得像條攻擊的蛇。

  亞力立即跟過去,但是趕到時,瑞克的雙手已經扣住艾奇納的脖子,把他推倒在大理石地板上,奇納穢語詛咒連連,拚命用拳頭去打瑞克的側面,亞力、莉莉和柏頓三個人合力才把瑞克拉開,大廳充滿他們的氣喘和咆哮聲,只有瑞克忙著殺人,根本不發一言。

  “住手!”莉莉大聲斥責。

  亞力用力扣住瑞克的脖子。“該死,老柯!”

  “不是我做的!”奇納大聲辯白。“所以我才來告訴你們,真的不是我!”

  喉間的壓力使瑞克喘不過氣,終於被迫退開。“我要殺了你。”他倒抽一口氣,噬血地瞪著艾奇納。

  “你這個錘頭的瘋子!”奇納大叫地推開他,把外套拉扯整齊。

  “你敢亂罵瑞克!”莉莉火爆地說。“你不必在我屋簷下聲稱你無辜,這根本是侮辱我,我們都知道你可能是放火的罪魁禍首!”

  “我沒有。”奇納激動地說。

  “去年瑞克廚房失火就是你搞鬼!”

  “是的,我承認。可是這次與我無關,我來這裏是幫姓柯的一個忙,天殺的!”

  “什麼忙?”瑞克聲音低沉、醜陋地問。亞力只得再次用力扣緊他。

  奇納冷靜地清清喉嚨。“我的手下今晚來找我,火災發生時,他正巧經過柯氏俱樂部,看見兩個女人離開那裏,看起來很奇怪,因為那不是俱樂部的姑娘,而是衣著光鮮的淑女,一個金髮、一個棕發,脖子上戴著綠色的珠寶,她們搭了出租馬車離開……就是那時候,俱樂部開始燒起大火。”

  艾奇納聳了聳肩,有些軟弱地說下去。“我想……或許棕發的那位是柯太太。”

  “或許我明天早上在花園會找到巨大的傑克豆莖,直通天上。”莉莉諷刺地說。

  “你真是惡魔,艾奇納,竟然來這裏說故事折磨瑞克!”

  “那是實話,”奇納忿忿地說。“天殺的,我要你去找她!現在全倫敦——包括我該死的俱樂部——都傳說我是放火殺死梅娜妲的人,這對我的名譽、我的事業都不好,再者……我有點喜歡那個小姑娘。”

  他輕視地看瑞克一眼。“這個黑心的混蛋實在配不上她。”

  “你已經說夠了。”亞力喃喃地說。“現在離開吧!我已經厭倦再拉住他。”

  直到艾奇納安全的走了、前門關上,他才放開瑞克,瑞克推開他,倒退幾步,恨恨地望了他一眼。

  莉莉大聲籲口氣。“那個裝腔作勢的白癡,他說的我一句都不信。”

  瑞克的注意力轉向關上的大門,魁梧的身軀靜止不動,雷氏夫婦等著他說出他的想法,他的聲音緊繃,幾乎聽不到。

  “莎莎有一條綠色的項鏈,她今晚要戴出來。”

  亞力警覺地注視他。“瑞克……莎莎今晚有任何理由離開俱樂部嗎?” 

  “和一位金髮女子?”莉莉狐疑地問。“莎莎沒有任何金髮的朋友,除了我妹妹,而她當然不會——”

  瑞克的驚呼使她停住問道:“瑞克,怎麼了?”

  “嬌雲!”他咕噥。“可能是她。”

  “貝夫人?”莉莉咬住唇。“瑞克,你確定不是你試著說服自己相信你迫切渴望相信的事嗎?”

  瑞克一言不發,專注在自己的思緒上。

  亞力蹙眉,心裏衡量這個可能性。“或許我們該去貝宅拜訪一下,”他同意。“此刻並無妨害,可是老柯,你別抱太大的希望,”

  他驚訝地轉身,發現瑞克已經大步出了房門。他揚揚眉毛,望著莉莉。

  “我留在這裏,”她咕噥,推他去追瑞克。“去,注意他的安全。”

  莎莎和車夫扶著嬌雲上馬車,開始返回倫敦的漫長旅途,嬌雲縮成一團,每次車輪一震動,她就呻吟加詛咒,永無止盡地抱怨直到莎莎終於受不了。

  “噢,天哪,夠了!”她不耐地喊道。

  “我要死了。”嬌雲呻吟。

  “真不幸,事實不然,子彈乾淨地穿過你的肩膀,血也止住了,而你的不適還不足以彌補你所做的一切,”莎莎越說越氣。“我第一次遇見瑞克,就是你傷他的那一夜,自此以後,你就一直騷擾折磨我們兩個人,這是你自作自受!”

  “你還譏笑我的受苦!”她可憐兮兮地抱怨。

  “我實在無法同情一個一味企圖殺我的女人!而當我想到你殘酷無情地毀掉瑞克的俱樂部……”

  “他會為此恨我一輩子,”嬌雲心滿意足地低語。“至少我永遠擁有他這部分。”

  “不,”莎莎堅定地說。“我將使他的生命充滿快樂和幸福,他不會有空閒去恨任何人,他根本不會想到你,你對他而言根本不存在!”

  “你錯了。”嬌雲嘶聲道。

  她們落入激動的沈默當中,持續了整個路程,最後馬車終於停在貝宅門前。

  莎莎命令車夫幫助她把貝嬌雲扶下來,他們要走一小段階梯,嬌雲不適地呻吟哀叫,沉重地靠著莎莎,用指甲去掐她的肩膀和手臂作為處罰。莎莎氣惱地壓抑住把她推下階梯的衝動。

  他們來到前門,門房愕然地站在那裏,莎莎陰沈地開口命令他:“給車夫原訂的費用,帶我們去見貝爵士,快!”

  門房迷惑地看著嬌雲肩上的鮮血。

  “去啊!”莎莎鼓勵道。

  他順服她的命令,付錢讓車夫離去。

  “你要告訴貝爵士什麼?”嬌雲喃喃地問。

  莎莎冷冷地打量她。“事實,夫人。”

  嬌雲格格的笑,看起來像是發狂的女巫。“他不會處罰我,他總是任我隨心所欲。”

  “這次不會,我要確使你會為今晚的所作所為負責。”

  “試試看啊!”嬌雲再次格格的笑。

  門房帶她們來到起居室,莎莎不再扶持,嬌雲抓著門房的手臂,走得她臉色蒼白、頭暈目眩,才到他們的目的地。

  “去找醫生來,”嬌雲無力地命令,一手按著肩膀,坐進椅子裏。“我需要立即的治療。”

  門房離去之後,房間角落傳來一個低沉響亮的聲音。“我一直在等你,貝夫人,看來你今晚又做了頑皮事。”貝爵士說道。

  嬌雲看她丈夫一眼,沒有回答。

  莎莎謹慎地走向貝爵士,他坐在壁爐附近的椅子裏,身材矮胖、下巴肥厚下垂、眼睛凸出,看起來像只傲慢自大的青蛙,使她感覺自己有如不幸的蒼蠅,侵入他的領土,即使有好衣服和貴族的血緣,他卻散發出一股污穢吸人血般的特質,令莎莎極度不安。

  “請解釋。”他瞪著莎莎,不耐的揮揮手。 

  莎莎直視他的眼睛,語氣盡可能清楚有力。“我不會說貝夫人的行為只是頑皮而已,爵士,今晚你的妻子放火燒我丈夫的俱樂部,威脅我的性命、綁架,企圖把我鎖在你廢棄的城堡裏面,當成她的私人寵物!我有意要控告她企圖謀殺!”

  嬌雲急切的打岔。“她說謊,爵爺,這……這個鄉下人毫無來由的攻擊我——”

  “安靜!”貝爵士雷鳴般的命令,那像蛇一般的眼睛轉向莎莎。 

  “你並不打算報警,柯太太,否則不會帶貝夫人來找我,你和我一樣不想在法庭裏揭露這令人嫌惡的細節,畢竟你丈夫和我的妻子一樣犯了罪。”

  “我不同意——”

  “哦?若不是想保護他避開過去錯誤的後果,那你現在是做什麼呢?雖然你很想和我爭論這一點,柯太太,可是你十分明白,你丈夫根本不該和貝夫人上床,即使不為其他原因,也該為了尊重我,不過……我同意貝夫人必然是個強而有力的誘惑。”

  莎莎輕蔑地打量那個兇惡、血跡斑斑的女人。“無論他過去的品味如何,現在我丈夫的興趣只在於我一個人。”

  貝爵士微微一笑,雙下巴抽動一下。“我一點也不懷疑,柯太太,而且我自認為欠你一份人情——只對你,不是你丈夫——如果你容許我用我認為合適的方法來處罰我的妻子。”

  兩個女人同時開口說話。

  “爵爺?”嬌雲尖銳地問。

  “你要怎麼對待她?”莎莎說。

  “我會把她關在蘇格蘭一個遙遠的所在,”貝爵士回答莎莎。“遠離社交圈,顯然她會危害那些和她有關連的人,我會把她隔離在一個相當舒適,但不是瘋人院的地方,以免她受到殘酷的對待,同時不致令家族蒙羞。”

  “不——不!”嬌雲爆發出禽獸般的哀嚎。“我不要被送走!我不要像動物一樣被關起來!”

  莎莎望著貝爵士。“我納悶你以前為什麼不這樣做,爵爺?”

  “我的妻子向來是我趣味的來源,柯太太,在此之前,她從未真正傷害任何人。”

  “我丈夫的臉——”想到那一刀,莎莎火爆地說。

  “是他該得的懲罰,”貝爵士聲稱。“姓柯的過去讓很多權貴人士戴綠帽,沒有人決定閹掉他,算他走運。”

  雖然莎莎不喜歡承認,可是他說的是有點道理。

  “你“趣味的來源”幾乎讓我送命。”莎莎低聲說道。

  貝爵土不耐地皺起眉頭。“柯太太,我覺得沒理由再重複同樣的話,我已經保證會用我剛說的方式來處理這個問題,貝夫人的腳絕不會再踏上英格蘭,那應該足以令你滿意。”

  “是的,爵爺,我當然相信你的保證。”她謙恭地垂下目光。

  “如果你容我告退,現在我得去找我的丈夫了。”

  “姓柯的和雷爵士剛剛來過。”

  莎莎有些困惑。“來這裏?可是怎麼會-”

  “他們懷疑嬌雲或許和你失蹤有關,我說我根本不知道她去哪裡,他們在你抵達的十分鐘前離去。”

  “他們去哪裡?”

  “我沒問,那和我不相干。”

  瑞克沒受傷使莎莎鬆了一口氣,可是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他一定很煩惱,甚至是慌亂,她驚惶失措地咬著唇。

  “呃,至少他們知道我可能安然無恙。”

  “他們不太抱持希望,”貝爵士嘲諷地說。“我必須說,你丈夫似乎對整個情況相當冷漠。”

  莎莎的心焦躁地怦怦跳,她知道那根本不是冷漠,而是過多的感情使瑞克無法處理,全藏在心裏,不論對任何人——甚至是他自己,都否認這股強烈的悲傷和恐懼的存在。

  或許她最好從俱樂部開始搜索,黎明時分,他們一定想借著曰光檢查受損的建築物,徹底在廢墟中找一找。

  “爵爺,”她急急地說。“我想請你派一輛馬車送我到聖詹姆士街。”

  貝爵士頷首以對。“悉聽尊便。”

  莎莎離開時,嬌雲在她背後瘋狂地尖叫。“我不會永遠被關起來……我會回來!你絕對逃不掉!”

  一看見俱樂部的現況,莎莎根本喘不過氣來,或者該說俱樂部原來的所在地。小偷和乞丐在碎石堆裏面,撥弄搜索被火破壞的物品,莎莎徐徐走下貝家的馬車,站在街邊,一時目瞪口呆。

  “我的天哪!”她低語,眼睛因淚水而刺痛。

  瑞克全部的夢想,他雄心的里程碑……全都倒毀,除了大理石柱和臺階,像是一頭高傲野獸死後剩下的骷髏,其餘的全成了灰飛煙滅,一片片的石板像巨尺一樣的散落各處,毀損的程度根本難以形容。多年來,俱樂部一直是瑞克的生活重心,如今她實在無法想像他對這樣的損失作何反應。

  晨曦溫柔地照在廢墟上,莎莎婉蜒地走在斷垣一殘壁之中,思緒千回百轉,她感傷地想到,自己的手稿也燒掉,它幾乎已經完稿了,還有那些藝術收藏品也不見了。

  伍斯好嗎?有沒有任何人傷亡,地上還有零星的火星,燒黑的木頭上也冒起冉冉的黑煙,原本是大廳巨大的枝形吊燈,如今成了融化的水晶塊。

  莎莎來到暴露在天空之下、原本是中央大樓梯的地方,停住腳步,拉起袖子擦臉,痛心地歎氣。

  “哦,瑞克,”她呢喃。“我該對你說什麼呢?”

  一陣涼風吹過來,卷起地上的灰燼,使她忍不住咳嗽。

  突然間她有一種怪異的感覺,有些驚愕,仿佛有一隻隱形的手碰了她一下,她揉揉手臂,轉過身來,似乎知道瑞克會在那裏。

  他是在那裏,一張慘白的臉——比大理石石柱更蒼白——凝視著她,他的唇形喚出她的名字,可是沒有發出聲音來。風橫吹過來,吹走地上冒起來的煙,他一臉憔悴,所受的折磨和煎熬使他的五官扭曲,有如陌生人一般,莎莎駭然以對,幾乎認不出他來。

  他的眼神灼熱,其中似乎充滿無法壓抑的怒火……可是突然間,那深邃的綠氾濫出來,她才驚訝的發現那不是怒火……是一種靈魂深處的恐懼。他沒有動,也沒眨眼睛,深怕她會就此消失。

  “瑞克?”她遲疑地說。

  他的喉嚨劇烈地運動。“別離開我。”他低語。

  莎莎拎起長裙,急急奔向他,倉卒中的腳步有些蹣跚。

  “我沒事。噢,求求你別看起來那樣!”她雙手抱住他,抱得好緊好緊。

  “一切都沒事。”

  他渾身強烈的顫抖,突然緊緊摟住她,摟得她好痛,肋骨被壓得發疼,他的雙手狂亂地在她身上搜索,呼吸熱熱地吹進她的耳朵。

  “你說你絕不離開我。”他抱緊她,似乎害怕有人把她拖走。

  “我現在在這裏,”她安撫他。“我就在這裏。”

  “噢,天哪……莎莎……我找不到你……”

  她的手掌拂過他冰冷而潮濕的臉頰,他完全失去平衡,身體搖晃。

  “你喝酒了嗎?”她呢喃地問,仰頭注視他。

  瑞克搖搖頭,一徑瞪著她,好像她是鬼魂,她不禁納悶如何抹去他眼中深受打擊、希望破滅的眼神。

  “我們去找個地方坐下來。”她移步走向大理石階,瑞克的雙臂立即收緊。“瑞克。”她催促。

  他像夢遊似地跟著她,兩人坐在臺階上,他緊緊地伏在她身上,雙臂環住她。

  “我愛你。”他說道,不耐地拭去臉上一直滴下來的淚水。“以前我說不出來,我不能——”他合上一直打顫的下巴,努力控制潸潸而下的熱淚。情況反而更糟。他乾脆放棄掙扎,臉埋在她頭髮裏。

  “天殺的!”他咕噥道。

  莎莎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失控的模樣,根本難以想像,她伸手撫摸他的頭,呢喃著一些沒有意義的言語,努力給他安慰。

  “我愛你,”他沙啞地重複。“我寧願放棄生命,只求和你多一天在一起,告訴你這句話。”

  亞力在對街觀看這重逢的一幕,大大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

  他走向馬車,等不及告訴莉莉這個好消息。事實上,他可能決定這輩子再也不讓莉莉離開他的視線,他可禁不起類似的狀況。

  他揉揉疲倦的眼睛,對車夫說道:“呃,老柯有了第二次的機會,至於我……我現在要回家找我妻子,好好慶祝一下。”

  “正是如此,不是嗎,爵爺?”車夫厚臉皮地問道,亞力邪邪地咧嘴微笑。

  “我們回家吧!”

  莎莎靜靜地呢喃,親吻她丈夫蓬亂的頭髮和頸項,他抱住她良久良久,直到他身體四肢的顫抖逐漸緩和下來。

  “伍斯沒事吧?”莎莎問道。“有任何人受傷嗎?”

  “他們全部沒事。”

  “瑞克,我們再建另一個俱樂部,一切從頭再來,我保證——”

  “不。”

  瑞克的激動使她安靜了好幾分鐘,繼續撫摸她的頭髮。他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望著她。

  “它不會和以前的一樣。我寧願記住這個地方的回憶,不願再建一個仿造品,我……我現在要不一樣的。”

  “那是什麼?”她蹙眉地問。

  “我還不知道。”瑞克笑了幾聲,再次將她拉近。

  “這個男人剛剛嚇掉半條命,別問他問題……”

  他不在乎有人會看見,雙手捧住她的頭,吻住她的唇,他那急切、處罰般的灼熱弄傷她的唇,莎莎瑟縮地輕聲呻吟,試著讓他溫柔下來,她不知道他究竟何時才恢復原來的他,可是突然間,他的皮膚變暖、雙唇再次熟悉起來,溫柔地遊移。

  過了一會兒,瑞克結束這一吻,臉頰貼著她,深深地呼吸,他的手指描畫她臉上潮濕的曲線,耳朵和下巴之間柔軟的凹處。

  “當他們說你死了……”他頓住,渾身忍不住哆嗦。仍強迫自己說下去。

  “我以為我是為了過去在受責罰,我知道自己不配擁有你,卻又制止不住自己,在我的一生當中,你是我最渴望的,我一直害怕命運會把你帶走。”

  莎莎沒有動,也沒發出聲音,可是她很驚訝,因為他承認他一直在害怕……她本來以為世界上再也沒有一股力量能夠引出這段告白。

  “因此我試著保護自己,”他粗嘎地說下去。“我不想把自己最後的一部分給你,深怕再也收不回來,然後你就走了……我才察覺到它已經屬於你,而且是自從一開始,只是沒說出來,想到你永遠都不知道,

  逼得我近乎瘋狂。”

  “可是我沒走,我在這裏,我們仍然有長長的一輩子在一起。”

  他吻她臉頰,胡渣刮痛她柔軟的肌膚。

  “我仍然無法忍受失去你。”突然間他的語氣有一絲笑意。“可是我不會再讓那個想法阻止我用我所有的一切愛你……包括心和身體……以及任何我可以投入的東西。”

  莎莎笑了。“你真以為你能甩掉我嗎?恐怕我是你生活永久的一部分,柯先生……無論有多少個前任情婦來阻止我。”

  他可不覺得好笑。“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她描述整個過程,瑞克越聽越生氣,氣得脹紅臉,雙手握拳,等她說完拜訪貝爵士的事,瑞克把她推坐在地上,狠狠詛咒地站起身。

  “你做什麼?”莎莎不悅地問,從地上爬起來。

  “我要去掐死那個該死的混蛋,和他那個賤人妻子——”

  “不,你不可以,”莎莎固執地打斷他的話。“貝爵士保證要把嬌雲鎖在她無法再危害任何人的地方,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瑞克,你不能怒衝衝地跑去,只為了滿足報復欲,以致引起更多的醜聞話題,除此之外……”

  她停口不語,看見自己的這番話沒什麼效果,以女性的敏銳度,她知道只有一個方法可以使他改變主意。

  “除此之外,”她以比較溫柔的語氣說下去。“這一天我實在受夠了,我需要幾個小時的安寧,需要休息。”

  事實上,這也是實話,她已經筋疲力竭,連骨頭都在疼。

  “現在你不能先忘了貝爵士的事,帶我回家休息嗎?”

  他的關心取代了怒火,伸手環住她。“家,”他重複一句,知道她指的是他們還不曾住進去的洋房。“可是它還沒完工呢!”

  莎莎倚偎著他,挨在他胸前。“我相信我們能夠找到一張床,否則我也很樂於睡在地上。”

  瑞克憐惜地擁住她。“好吧!”他喃喃地說。“我們回家,找個地方睡覺。”

  “而你會留在我身邊?”

  “永永遠遠。”他低語,再次吻住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0 11:35:50

終曲

  嬰兒饑餓而不耐的哭聲響徹整幢大宅,育嬰房的女僕抱著孩子,想要安撫她停止哭嚎。

  瑞克察覺到屋裏升高的哭鬧聲,三步並兩步地上樓來到育嬰室,他突然出現使女僕嚇了一跳,或許是怕他責怪她沒照顧好小嬰兒。

  “沒關係。”他安慰她,伸手抱女兒。

  女僕謹慎地退到一角,忙著折迭嬰兒的小衣物。“妮莉餓了,先生,柯太太的演講想必是來不及結束。”

  瑞克把小女兒抱在肩膀,混合著嬰兒話語和東區口音喃喃地安撫妮莉,那種語言似乎只有她能瞭解,嬰兒逐漸安靜下來,專注地傾聽父親低沉的聲音,小小的手摸向瑞克的下巴,探索那搔癢的皮膚表面。

  瑞克親吻那只小手,對著妮莉微笑。“你真是個吵鬧的小寶寶。”他呢喃。

  女僕既驚訝又好奇地望著他,從來沒聽過一位家財萬貫、有身分地位的父親會踏進育嬰室,遑論還來安撫哭號的嬰兒。

  “她從來沒對任何人那樣做,”她評論。“你的確有辦法抓住她的心,柯先生。”

  莎莎的笑聲突然出現在門口。“他對所有的女人都很有辦法。”

  她走進來,仰臉讓瑞克親一下,這才接過妮莉。她遣開女僕,坐進舒適的椅子裏,解開上衣的扣子,長髮半覆住胸前的嬰兒。瑞克斜倚在附近,親密地注視這幅哺乳圖。

  母性使莎莎的五官散發出嶄新的光輝,而她工作上的成就也給予她成熟和自信。

  過去一年裏,她完成另一本小說《浪子》,和“梅娜妲”一樣成功,故事內容是關於一名雄心萬丈的年輕人,希望用誠實的手段致富,可是被殘酷無情的社會所逼迫,終致犯了罪。這個故事觸動大眾的心。

  莎莎經常受邀到沙龍聚會演講有關政治改革和社會的議題。她覺得自己學識不夠豐富,也沒有足夠的領導能力來對這群知識份子演講,可是他們十分堅持邀她出席。

  “你的演說如何?”瑞克問,手指溫柔地摸摸女兒頭上的黑絨毛。

  “我只是說了幾項一般的論點,與其希望窮人單純的接受他們生活的狀況,我們更應該給他們追求成功的機會……否則他們會轉而採取不正當的手段,導致更多的犯罪率。”

  “他們同意嗎?”

  莎莎微笑地聳聳肩。“他們認為我是激進份子。”

  瑞克哈哈大笑。“政治!”他的語氣有些輕蔑,然後他的目光掠過小嬰兒,留連在莎莎裸露的胸脯曲線上。

  “醫院的事呢?”莎莎問道。“終於開始動工了嗎?”

  他努力裝出無事狀,但是莎莎看得出來他很高興。“已經破土了!”  

  莎莎欣然地笑了。

  過去幾個月以來,俱樂部的遺址已經清理乾淨,瑞克一直沒決定要如何使用那塊地,當然有人要求他重建柯氏俱樂部,畢竟一些有影響力的人物,諸如威靈頓公爵、艾文爵士,甚至國王本人都深深懷念那個地方,可是瑞克抗拒公眾催促他重建賭博俱樂部的要求,反而致力於其他的計畫。

  他正在城市的北區建立一座現代化的大醫院,詳列每一筆樂捐,相對提列他自己的錢。同時他也在西區開發一大排外觀優雅的公寓,出租給外國旅客、單身漢和搬遷到倫敦參加社交季的家庭。

  當他們一起審閱醫院的建築圖——一幢簡單但雄偉的四方形建築物時,莎莎愛憐地揶揄著她丈夫。多年來,瑞克被稱為英恪蘭的大浪子,如今卻被公認是“浪子回頭金不換”。

  “你開始變成“大善人”了,”她心滿意足地告訴他。“無論你喜不喜歡。”

  “我不喜歡,”他陰沈地回答。“我這麼做,是因為不做會很無聊。”

  莎莎笑著吻他一下,心知肚明他會永遠否認有任何博愛利他的精神。

  妮莉吃完奶,女僕回來抱她,莎莎用布吸了一下,扣上衣裳,瑞克專注的打量令她微微羞紅了臉,他的綠眸直視著她。

  “她很可愛,”他說。“一天比一天更像你。”  

  所有有關瑞克令人驚訝的地方——似乎永遠有驚奇出現——最特別的是他對女兒的關注和著迷,莎莎本來以為他會是個仁慈但不致投入的父親,畢竟他以前沒經歷過父子的關係,她也以為他會小心翼翼地和嬰兒保持謹慎的距離。

  然而事實卻是他全心崇拜、深愛他的小女兒,他經常把她抱在臂彎裏,在賓客面前炫耀,宛如小嬰兒是他們前所未見最可愛的奇跡,諸如妮莉握住他的手指、踢腳、發出呢喃的咿呀聲、做一些嬰兒常做的事情等等……在他看來,他的女兒做得比別的寶寶都更好且更聰明。

  “多生幾個孩子吧!”莉莉嘲弄地規勸莎莎。“使他的注意力分散開來,否則他會把這個寵壞了。”

  莎莎一直不完全瞭解他這種行為的原因,直到最近一個下午,她和他並肩站在搖籃邊,欣賞女兒的睡姿。

  瑞克把莎莎的手拉到唇邊。“你是我的心肝,”他呢喃。“你所給我的幸福和快樂遠遠超過我有權利擁有的,可是她……”他奇妙地俯視著妮莉。“她是我自己的血肉。”

  這些話深深感動了莎莎,這才瞭解他一直很孤單;沒有父母、姊妹或兄弟,沒有任何血緣的聯繫。她手指抓緊,挨在他身邊。“現在你有個家庭了。”她輕聲說道。

  莎莎的思緒回到眼前,回答瑞克剛剛那句評論。

  “妮莉有黑頭髮、綠眼睛,有你的嘴形和下巴,你還說她像我?”

  “她有你的鼻子,”瑞克指出。“脾氣也像你。”

  莎莎哈哈大笑,站起身,把毛毯折成整齊的正方形。“我猜她半夜尖叫吵醒整幢房子的人,那也是我的脾氣?”

  瑞克出乎意外的逼近,把她圍在牆角。

  “呃,”他呢喃。“以前你也曾經尖叫過一、兩次,吵醒別人,不是嗎?”

  在那電擊般的一刻,他們目光交鎖,莎莎狼狽窘迫,深深羞紅了臉,不敢看向女僕的方向,以防萬一她聽見,她責備地斜睨瑞克一眼,低頭從他臂膀下鑽過去,落荒而逃,匆匆返回她安全的臥室,他緊跟在後。

  早在孩子出生之前,他們就停止性事,瑞克的確值得誇讚,一直很有耐心,尤其以他強烈的性欲而言。雖然醫生指出,她已經完全痊癒,可以恢復婚姻關係,莎莎卻一直溫柔地推拒瑞克的需索,然而近來他以炙熱的眼神打量她好幾次,警告著她無法再獨眠太久。

  她停在臥房門口。“瑞克,”她懇求地對他微笑。“或許過一陣子!”

  “什麼時候?”

  “我不確定。”她回答,作勢要關上房門。

  瑞克固執地擠進去,關上房門,他正要伸手拉她,看見她渾身一僵,不禁遲疑了一下。

  “怎麼了?”他問。“是身體的問題,或是我做了什麼,或——”

  “不是,”她迅速地說。“都不是。”

  “那是什麼?”

  莎莎一直盯著衣袖,找不出辦法解釋自己的勉強。她已經經歷太多的變化……為人妻,現在成了母親……她不確定再和他做愛會不會一樣,也不想發現結果,害怕令他和自己失望,因此一直拖延總比面對來得容易。

  她不太肯定地聳聳肩。“我怕它和以前不會一樣了。”

  瑞克非常安靜,靜靜深思這句話。他的手放在她的脖子上,那個手勢在莎莎看來是安慰她,可是他反而攫住她的頸背,拉她過去,雙唇堅決地吻住她,當他強迫她的手向下移動時,她驚訝地掙扎了一下,發現他堅硬地悸動著。 

  “你瞧,”他把她的手壓得更緊。“你感覺到了嗎?你是我的妻子,已經好幾個月了,我為你疼痛,我不在乎是不是和以前一樣,如果你再不和我上床,我就要爆炸了。”

  那顯然是他打算說的全部的話,他不顧她柔聲的抗議,為兩人寬衣,拉近她嬌小的身軀貼著他,他在愛欲、歡愉和不耐中呻吟。

  “莎莎,我好想念你……像這樣的抱著你……”

  他的雙手虔敬地在她身上游栘,敏銳地察覺她胸脯有著嶄新的渾圓,臀部也有更豐滿的曲線。

  一開始莎莎相當遲疑,文風不動地躺著,雙手搭在他背上。他溫柔而貪婪地吻她,細細地品味她的唇,她的欲望蘇醒,蠕動地抱他更緊,可是突然有幾滴乳汁滲出來,使她覺得好羞辱,倒抽一口氣,歉然地退開,試著轉身背對他。

  瑞克拉下她的肩膀,氣息急促地凝視著她,她胸前潮濕,佈滿細細的血管,那母性的景象使他渾身湧過一波疼痛的興奮,他用舌尖輕觸她的峰尖,逗惹繞圈,輕含地拉扯著。

  “哦,你不可以!”莎莎驚呼一聲,感覺胸脯有一股搔癢的疼痛。“這太不高尚……”

  “我從沒說過我很高尚。”

  她喘息地呻吟,困在他的身體底下,任由他吸吮著,她體內開始產生一股需要的悸動,最後她的手指纏進他的髮間,把他拉起來,雙唇尋索他的嘴。

  他們纏在一起,在床上翻滾,一次、兩次,雙手的搜尋撫摸更加急切。

  當他倆終於合而為一時,兩人同時倒抽一口氣,靜止不動,試著留住那合而為一的一刻,莎莎的手徐徐地由他的肩膀向下滑,陶醉在他身體的強壯裏,瑞克在狂喜中顫抖,貼著她移動,她慵懶地拱起身,兩人開始一段徐緩的節奏,在熱流中飄浮。

  “你說的對,”瑞克在她的肌膚印上甜蜜、炙熱的吻痕。“和以前不一樣……它甚至更好,天哪!如果……我可以讓它永遠持續……” 

  他無法再壓抑自己,莎莎抓緊他的背,身體絕妙的繃緊,他望進她眼底,咬牙承受強烈的歡愉。可是莎莎自己那需索的激情驅策著他,直到他臣服在激昂的風暴當中,窒息的呐喊,兩人一起飄進滿足的浪潮裏,身體和心靈完美和諧地合而為一。

  激情過後,他們夢幻般地躺在一起,佯裝時間已經停止,莎莎挨在他胸前,用指尖描摩他的五官,突然想到一件事,抬頭期待地望著他。

  瑞克懶懶地撫摸她的背。“怎麼了,天使?”

  “你曾經告訴過我,你不知道快樂的感覺是什麼。”

  “我記得。”

  “現在呢?”

  瑞克凝視她良久,然後把她拉到胸前,雙臂鎖住她的身軀。

  “這個就是快樂。”他有些沙啞。“就是這裏和現在。”

  她心滿意足地貼著他的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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