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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莫辰]姑娘我拒嫁【六月新娘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31 00:24:52     標題: [莫辰]姑娘我拒嫁【六月新娘之二】[全文完]

姑娘我拒嫁(六月新娘之二)作者:柏沙

有些往事想起來很甜,有些往事憶起來很苦
有些往事連碰都不能碰……
十二年前,她是眾人疼寵的千金小姐
生活無虞的她只知道有他的世界最美
十二年前,他是寄人籬下的雜種下人
身份卑微的他只知道愛她是一切……
十二年後人事全非--因為那樁「見不得光」的事……

是什麼樣的恩怨糾葛,讓紀菱對昔日情人又愛又恨?
他曾是她決定托付一生的愛人,卻也是手刃父親的仇人
如今他是受人敬仰的知名博士,她卻只是毫不起眼的小攝影師
她是該恨他的吧?但面對他深情的眼神,她卻鼓不起勇氣談恨
他說--何苦讓昨夜的風吹熄今天的火,放下過去吧!
可他一日不說明事情的真相,她的心結就一日不解
他說--沒有答案,只想與她共度一生
活在沒有真相的日子,她能點頭當他的「新娘」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31 00:25:31

楔子

  美國德州休士頓市

  絢爛的陽光射入粼粼水中,讓泳池中一片澄清的碧藍,這處會館有著紅瓦白牆的外觀,走廊兩側是以希臘式古典圓柱做支撐;由於位處半山腰,在此還可遠眺聳立在休士頓市的摩天高樓。每年NASA都會在這兒舉辦一場盛大的派對,選出五位年度傑出貢獻者加以表揚。(注)

  這些獲獎的傑出者除了獲得巨額的獎金外,這項榮譽更代表著崇高的殊榮。畢竟,能在NASA從事開發研究工作的,個個皆是科學領域的菁英份子,若能從這些人當中脫穎而出,則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此時派對才剛開始,管絃樂團在泳池的正前方演奏著輕柔的樂章;在場人士皆須穿著正式禮服出席,連來訪的新聞記者亦不例外。瑪莎坐在池畔的白色涼椅上,仔細閱讀著手上的資料,齊肩的亮金波浪捲發、碧藍略帶灰色的眼瞳,看得出是個標準的西方美人胚子。

  「唉!我說這些人怎麼優秀成這樣,若是能讓我們從中尋得一位如意郎君的話,還真像中樂透一樣幸運,是不是?克莉絲汀。」她彈了一下手上的人事背景資料後又繼續翻閱。

  「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你姑且參考就好!畢竟這些都是菁英,離我們的距離是必須用光年來計算的。」紀菱檢查著相機的光圈與焦距,準備工作一開始時好有個萬全的準備。

  瑪莎和紀菱是「時代風雲」雜誌的記者與攝影師,瑪莎是愛爾蘭裔人;紀菱則是出生於台灣的華人,而克莉絲汀是紀菱的英文名字。

  兩人自高中同班後就成了莫逆之交,大學雖然不同校,但卻都湊巧的考上這家雜誌社,從此兩人就成為最有默契的搭檔。

  「只可惜這些菁英份子都是『歐吉桑』級了。」瑪莎有些洩氣的說,「喂,克莉絲汀,看過這些人的資料後,我覺得我們好像變成智能不足了。」

  「怎麼會?」紀菱抬眼回答,但仍繼續手上的工作。

  「我念給你聽,這些傑出貢獻獎人圍者的資料背景——」瑪莎清下喉嚨開始念:「史帝文生•伯納,微生物學博士;飛力普•萊克,地球物理學、大氣物理學雙博士。嘿!聰明成這樣,實是非人類也!我敢打賭,只要站在這裡隨便叫一聲博士,包準有一卡車那麼多的人回頭。」

  「你也不要忘了,我們現在是身處於NASA的會館裡,而不是在便利商店中;而且我說瑪莎大小姐,你到底把採訪稿擬好了沒有,等會兒名單揭曉後就要開始工作了,我可不想一上任就被總編炒魷魚當下酒菜吃喔!」紀菱在相機上裝好鏡頭放回工具箱收好。這次的工作對她而言可是戰戰兢兢的,因為關係著她往後的生計大事。

  「採訪稿早就拷貝在我的腦子裡了,沒問題的,你別緊張嘛!你再聽聽這位菁英的資料,大有來頭喔!」瑪莎頭也不抬便自顧自的繼續念,她手上的資料已引起她莫大的興趣。

  「法蘭克•史•羅安,航空太空工程博士,精通的語言有中文、法文、越南語、德語。你不覺得很有趣嗎?一般而言,專長理工方面的人,是不會精於文科的,而這位羅安博士不但擁有專業知識,更精通這麼多國語言,厲害吧!」

  「嗯,算是瀕臨絕種的稀有動物。」紀菱專注地看著典禮的籌備,漫不經心的應著。

  「幹嘛?又不是在跟你談熊貓。」瑪莎好沒氣的翻著白眼,忽然又促狹的打了個引喻:「嘿嘿!如何?跟某個也會中文、法文、越南語、意大利語的人有得拼吧!」

  對於紀菱精通多國的語言,瑪莎是既羨慕又妒忌,現在總算找到可以與她互助苗頭的人,便用手肘推推她,向她使個示威的眼神。

  「是、是!我甘拜下風,佩服得五體投地、汗顏不已,簡直快痛哭流涕了,這樣可以了吧!」

  對於瑪莎喜歡和她較量的心態,紀菱是既好氣又好笑;不過這位羅安博士所精通的多國語言幾乎完全和她一樣,她倒覺得這點巧合才令人稱奇。

  「總算有人幫我報一箭之仇了。」瑪莎忽然開懷的仰天大笑。

  「你發神經啦!」紀菱瞪她一眼,對她的諷刺不加理會,這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件事。

  「好啦!一切準備就緒,現在只等頒獎了。」瑪莎收好檔案資料,愜意的伸個懶腰。

  紀菱對瑪莎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取出化妝用的隨身小鏡子補妝。

  鏡中映出她氣質高雅的臉蛋與幽深的眼眸,直挺的鼻樑下是小巧的唇瓣,勾勒出一個清秀的輪廓;自然波浪狀的烏黑長髮隨著秋風輕飄著,整個人透著一股脫俗的靈韻秀雅,像一株沾著朝露的白玫瑰花般。但在那秀逸的臉上卻又泛著一抹淡淡的情傷哀愁,在她濃而密的雙睫裡隱約訴說著。

  這時,悠揚的樂聲停止了,整個會館一下子安靜下來,派對裡的賓客全都往頒獎台前移動,看來頒獎典禮即將開始。

  「瑪莎,我們得準備工作了。」紀菱取出相機站起身。

  「好戲上場了,這篇專題報導若是做得成功,我保證老總一定會擺上一桌滿漢全席來稿賞我們的。」瑪莎背起了隨身的皮包,手拿著資料與紀菱一起往頒獎台靠過去。

  兩人擠過一群人來到最接近頒獎台的左側面,此時一大堆的新聞記者、採訪媒體、攝影師,幾乎把整個頒獎台團團圍住,鎂光燈此起彼落。每年太空總署的頒獎典禮對休士頓而言,都是一件盛大的事。

  典禮正式開始,在太空總署署長的簡短致辭後,開始宣佈人圍名單;人團者一共有三十人,而五位傑出貢獻者的得獎人馬上會從這三十名脫穎而出。

  紀菱已取好角度,就等揭曉的一剎那能拍到完美的鏡頭。

  「得獎人:飛力普•萊克博士。」署長念出第一個得獎人的姓名。得獎人是一位中年模樣、頭髮泛白的男士,全場皆報以熱烈的掌聲。

  紀菱立即拍下理想的鏡頭。

  接著,又念出第二個得獎人的姓名:「法蘭克•史•羅安博士。」

  全場的掌聲立刻如雷貫耳,一直持續不斷。

  「好傢伙!又是他!」在紀菱身邊的同行報社記者發出一聲驚歎。「這個羅安博士已經是第二度得獎了,他可是紀錄上第二位擁有兩次此殊榮的人。」

  「是啊!才三十多歲就有如此的成績,而且他一向拒絕新聞媒體的採訪,私生活很隱密,這下子有好的新問題材可以挖掘了。」一個攝影師附和著。

  紀菱聽完這些評語後,心中充滿了好奇,連忙拿起相機準備好好獵取這位叫法蘭克•史•羅安的人。

  此時,一位身著剪裁合宜的墨綠色西裝的男人,踏著穩健的步伐走上頒獎台。他有著西方人的高大健碩身材,烏黑的頭髮整齊服貼;當他面向人群時,正面是混血兒特有的俊逸輪廓,濃眉配著高挺的鼻樑,以及線條優美的下巴。

  當紀菱從鏡頭裡看到那對如湖泊般碧綠的眸子時,她整個人像遭電擊般的震懾住,意識頓時一片空白,唇瓣更不由自主的顫抖,手軟得差點拿不住相機。

  她的呼吸幾乎停止,心臟一度狂跳,她目不轉睛的盯視著台上的人,彷彿那位叫法蘭克•史•羅安的人是個鬼魅一樣。

  他居然還活著!

  他沒有死於那場戰亂的浩劫,還活生生的出現在她眼前。

  是他,絕不會錯的!那張中法混血的臉孔、碧綠澄明的眼眸,世界上絕不會再有如此相同特徵的人。

  雖然經過多年歲月的洗禮,他已變得成熟,亦更加高大魁梧;雖然他的名字由史展桓變成她陌生的法蘭克•史•羅安,但是那份神態、那樣的氣勢,只有曾經闖入她生命的男人所擁有的。

  不管經過多少歲月流逝,無法淡忘的是清澈鮮明的記憶。

  等到五位得獎人名單都揭曉後,署長—一頒獎給得獎人。

  當羅安博士致答謝辭時,全場再度響起熱烈的掌聲。

  他沉著穩健的走到麥克風前,用充滿磁性的聲音說:「在致答謝辭之前我必須澄清各位的疑慮,沒錯,我就是三年前那個『好傢伙』,而我也沒有雙胞胎兄弟!」此話一出,全場馬上爆出笑聲。

  接著,他停頓了一下,正色道:「二度拿到這項殊榮,除了感謝上蒼對我的垂受外,我也把這個獎獻給我的恩師威廉•華勒斯博士,他是位優秀的科學家,畢生都為拓展新的科學領域而奮鬥,而他也是第一位二度拿到傑出貢獻獎的人,希望他在天國也能和我一起分享這份喜悅。今天,獲得這份殊榮最大的喜悅,是我能為這個國家貢獻出我個人的一份微薄力量;在此謝謝大家對我的厚愛,使我有幸能再一次的擁有這份榮耀,謝謝!」

  他感性的答謝辭又贏得全場熱烈的掌聲。

  當他帶著微笑要轉身離開頒獎台上時,眼角餘光瞥到台下的一位女子。

  頓時,他整個人僵住了,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彷彿想證明自己所看到的不是幻覺。

  不是幻覺!因為她也正用震驚的瞳眸瞪視著自己。

  當他們四目交會的那一瞬間,時空猶如靜止了,空氣也在此時凝結。

  週遭的喧嘩聲、享聲就好像電視畫面被按下靜音般,在倏忽間沒了半點聲響。

  「克莉絲汀,這次的封面人物我一定要用這位羅安博士,他實在太完美了!你剛才有拍下鏡頭吧!」瑪莎轉頭興奮的說出她的決定,卻看到紀菱臉色發白的呆愣著,她愕然的問:「克莉絲汀,你怎麼了……」

  瑪莎話未說完,紀菱就像在躲避鬼魅追趕似的推開人群,轉身往泳池邊的花園跑去。一路上她還踩到不少人的腳,但是她卻無法開口說一聲抱歉。

  因為她的雙唇早已顫抖得說不出半句話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般。

    

  紀菱沒命似的衝出人群,直到衝進花園裡的白色大石柱前才停下腳步。

  她將額頭靠於柱上喘息著,想借由柱子冰冷的觸感來平撫心中澎湃起伏的情緒。

  「紀菱!紀菱!真的是你!天!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無緣見到你了,沒想到……沒想到上蒼竟然願意給我機會,在繞了大半個地球的此時此地,能再讓我與你相遇,噢!上帝!」

  當他掬起紀菱秀麗的臉龐,看到她因震驚而微顫的紅唇時,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一手將她的纖腰一攬,魁梧的身軀壓向她的嬌軀,把她靠向石柱上,托住她留有一頭烏黑長髮的頭,不假思索地俯下頭來,深深的吻住她的朱唇。

  這吻是那樣的熾烈、那樣的狂熱、那樣的沉醉,彷彿想把多年歲月所積壓的強烈思念,由這一吻傳遞給她。

  紀菱軟弱的靠在他結實的臂彎中,他突如其來的吻使她腦中一片茫然,雖有抗拒和掙扎的意念,卻因為全身酥軟無力,而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時光在倒流,光陰在回轉,她眩惑了,她混淆了。

  此時,她的思緒迷失在兒時記憶中,那條澄淨而水流淙淙的溪流裡……

  註:NASA為美國國家及太空總署的簡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31 00:26:03

第一章

  越南西貢(今胡志明市)

  在西貢近郊,沿著溪邊綿延的草原展現一片天垠的翠綠,初夏的稻穗迎著南風掀起陣陣草浪,重疊的梯田在巍峨的山峰下蜿蜓著。

  放眼望去,藍天如洗,白雲如絮,這裡有肥沃的田畝、善良的百姓以及豐沛的物產,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是造物者特別眷顧的土地。

  一幢避暑別墅坐落於近郊的溪流邊,這是華裔商人紀龍開的私人別墅之一。

  紀龍開是從台灣到越南經商的商人,在西貢頗具勢力,早年專營自南洋出口木材到台灣或日本等國的生意,擁有自己的商船以及卸貨碼頭。

  但因為五年前美軍開始介入越南的戰事後,使他原本的木材生意在機緣下,轉為軍資補給品的運送。

  當然,戰時所謂的補給品除了食物、醫療器材、民生必需品外,當然也少不了軍火槍械雜帶其中。美軍除了用正常管道來運送軍火外,這當中為了避免越共得知他們擁有特殊的秘密武器或間諜的滲透,這種較特殊的物品運送,有時是由民間的商船作為掩護,來負責執行這種特殊任務。

  紀龍開靠著早年在東南亞、中南半島等地所打下的勢力與信譽,不論是為美軍做掩護運送物品,或他借用美軍管轄地所給他的方便,一直都與美軍有著很好的往來關係。

  所以,當美軍與越共打得如火如荼,當地華僑欲撤退回台灣之際,他卻面不改色的在西貢大做他的運輸生意。

  實際上,戰事尚未波及至西貢這個城市,這個有著紅瓦紅磚的中國式民房,及曾經由法國統治時期所遺留下來的長廊與白柱的西貢,一直是各國商旅販夫眼中的肥羊。

  紀龍開算是一個奇特的人,他做生意絕不容許對方討價還價,是個說一不二又重信用的漢子,這也是美軍會信任他並把一些重要的秘密任務交由他負責的原因。

  七年前,他便開始拓展海外市場,常來往東南亞與中南半島一帶,在全盛時期他手上的商船有近六十艘之多,可說是東南亞地區的海上霸主。

  他結婚得晚,妻子足足小了他二十歲,但他卻極其寵愛這個可以作為女兒的小妻子;只是他的妻子在為他產下一女後,卻因難產而使得身體每況愈下,終於在女兒六歲時撒手塵寰。

  為此,他痛不欲生,決定離開台灣這個令他觸景傷情的地方,於是便來到越南發展;如今,妻子的死亡雖然是他生命中最深的痛,但值得他欣慰的是妻子為他所生的獨生女——紀菱。

  紀菱是他珍愛的掌上明珠,在妻子離世後他把所有的愛都投注於小女兒身上。

  紀菱的模樣簡直是妻子的翻版,水靈靈的明瞳使每一個凝視都透著秀雅的靈氣。

  當她漾開微笑時,春天彷彿在她身旁永駐;晶瑩的雪肩如搪瓷般細白,活力總綻放在她仿若玫瑰色的雙頰上;自然微卷的柔順雲發長至腰際,每當她一蹦一跳嬉戲時,飄逸的長髮便會在陽光下閃爍著動人光彩。

  紀龍開位於西貢近郊的別墅,是一幢佔地七百坪的二層樓法式花園洋房,整幢別墅富麗堂皇,對貧窮的百姓而言,仿若皇宮一樣巍峨壯麗。

  別墅週遭遍植花木,嫣紫艷紅的花朵點綴在碧草中,別墅後方銜接著一條溪流,清冽的泉水蜿蜒流至山後的一個瀑布;平日鳥鳴悅耳、清泉淙淙,溪流中有亂石峻崎。

  這天下午,紀菱才剛到別墅不久就嚷著要奶媽帶她到溪邊采野草莓;拗不過她的要求,奶媽只好帶著她往溪邊走。

  「小姐。別跑那麼快,我這把老骨頭追不上了。」奶媽在後面氣喘吁吁的喊著。由於剛下過雨的關係,草地上泥濘不堪,奶媽戰戰兢兢的走著,而紀菱卻踏著輕快的腳步往河邊跑去。

  「奶媽,你不走快點的話,等會兒草莓就會被野兔子吃光光了啦!」紀菱甜甜的說著,微笑著向落後的奶媽揮揮手後,又踏著小兔般的步伐,哼著兒歌繼續往前走。

  由於兩個星期沒見著父親了,這次父親帶她來這裡度假,讓她雀躍不已。

  「這兩天才剛嚇過大雨,溪水漲得很高,你不要太靠近溪邊,小姐。」這時,上氣不接下氣的奶媽走到大石上坐著休息,一面不放心的叮嚀著。

  「知道了,奶媽。」

  奶媽是紀菱出生前就待在紀家了。九年前紀菱的母親在生下她後,身體狀況一直不好,養育紀菱的工作就落在奶媽身上;而奶媽的丈夫則是紀家的管家,在紀家已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奶媽夫婦倆對紀龍開是忠心耿耿,而紀龍開對待他們夫婦亦如兄嫂,一點也沒有將他們當作下人看待。所以,即使他們夫婦身為家僕,但在紀家的地位卻是舉足輕重。

  「奶媽你看,是野百合花,好漂亮喔!我要下去採。」在草地上采野草莓的紀菱瞥見河床的斜坡上綻開著三株野百合,她立刻溜下斜坡一手抓著斜坡的一根粗枯木,一手伸長了手臂欲滴下那三株百合花。

  「這樣很危險的,小姐,我來采給你,斜坡的泥土會弄髒你的新洋裝的。」奶媽由大石塊上起身,準備去幫紀菱摘百合花。

  「沒關係,我快摘到了,馬上就好。」紀菱把手臂往百合花伸去,就在手指快觸及花瓣時,由於剛下過雨土質鬆軟,原本深植於土中的枯樹根倏地連根拔起,紀菱整個人失去重心的滾了好幾圈,然後筆直的滾落溪流中。

  由於前兩日的滂淪大雨使得溪中水位高漲、水色混濁、水流湍急,奶媽還來不及出聲呼救時,無情的溪水就已快速將紀菱捲進混濁的水裡。

  奶媽見狀驚呼一聲:「危險啊!小姐。」

  紀菱不會游泳,但就算會游泳,面對這麼湍急的水流亦無用武之地;她欲出聲呼救,但水卻直往口中灌入,她被強勁的水流帶往瀑布的方向而去。

  「來人啊!小姐掉到溪水裡了,誰來救命哪!」奶媽神色倉皇的高聲呼救。

  這時,水中倏地傳來撲通一聲,有人往溪流中躍入,奶媽看到有一個人在溪水中浮沉著。

  他的身影快速的接近紀菱,用中文大聲說:「快抱住我的脖子!」

  紀菱隱約聽清楚他的話,死命的圈緊他後,他開始往岸邊游去。

  他的泳技算是不錯,但是水流實在太急了,加上身上又背著紀菱,無論他怎麼奮力的溯水而上,依然敵不過滔滔溪水猛烈的衝擊勁道。

  而且水流似乎愈來愈湍急,因為他們已經靠近水流的盡頭……瀑布處。

  就在奶媽驚悸的尖叫聲中,兩人雙雙掉入落差有五十公尺高的瀑布底下,有如千軍萬馬奔騰般的溪水,把他們吞噬在水底。

  但奇跡般的,在深入水中不久,他抱著紀菱露出水面繼續努力的游向溪邊,而強勁的水流卻忽地把他們推往另一側,那裡有一根巨大的枯樹幹,斷裂的缺口參差不齊,像似一把把豎立的尖刀,他用空出來的手想劃聞過那根危險的枯樹幹。

  然而,水流卻把他們推往那些如尖刀枯乾的斷裂處。就在這一瞬間,他猛地轉身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住紀菱,使原本要刺往她後腦勺的樹幹,轉而刺入他的左側肩膀;在一陣哀號聲中,殷紅的血馬上融合於溪水中,隨著洶湧奔騰的溪水傾瀉而去……

    

  紀菱昏沉沉的眨眨眼瞼,在視線逐漸清晰後,她看到床鋪上頭裝飾的織錦布幔。

  「謝天謝地,老天保佑小姐平安無事,要不然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太太!」奶媽紅著一雙眼,雙手合十不停的向上天膜拜。

  「我好怕!我要……找爸爸。」紀菱一面哽咽一面含糊地說。

  「好、好,等會兒老爺就來看你了,現在老爺正在處理救起你那個孩子的傷勢,他傷得不輕,不知道還有沒有救。」

  「救起我?是……誰啊?」紀菱頗感疑惑,當時在激流中只覺得有人緊緊的抱住她,但在掉落瀑布時她就昏厥過去,對後來發生的事她全然沒有印象。

  「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男孩,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他在你掉入溪流時跳下去救你,後來你跟他一起掉入瀑布中;我們以為你們沒救了,沒想到你竟然毫髮無傷,但是那個男孩卻受了重傷。

  我們趕到瀑布下方時,看到一根樹於叉進他的肩膀,他整個人就懸掛在溪流邊,雙手緊緊的抱著你;直到我們趕到,他人已經昏過去了還不放開手呢!要不是他讓樹幹刺穿肩膀的力量勾住,你們早就被溪水沖走了,真是佛祖保佑。」

  「他傷得怎樣了?」她抬起頭來好奇的問,淚水還掛在臉頰上。

  「噢!好可憐,因為樹於穿過他的左肩膀,我們又沒辦法把他從樹幹上拔起來,只好把刺穿他肩膀的樹枝鋸斷,現在樹枝還留在他的肩上;老爺和家裡的人正在處理,小姐放心好了,好人有好報,老天不會這麼不長眼的,一定會保佑他平安無事的。」

  「我要去看他!」紀菱聽到有人因為救她而受傷,她不假思索的溜下床奔下樓去。

   

  大廳已聚集一群人,正七嘴八舌的說著話。

  這時,紀菱聽到父親威嚴的說話聲:

  「阿福,快去路上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怎麼醫生到現在還沒來?」

  「爸爸!」紀菱欣喜的喊了父親,一古腦兒的往父親身上飛撲上去。

  「小菱,我的蜜糖娃娃,爸爸的小寶貝。」紀龍開張開雙臂抱住她,把她抱上自己的膝上,摟著她不斷的親吻她的臉頰和額頭。

  「爸爸,剛才好可怕喔!」紀菱把頭依偎在父親的肩窩裡,雙手緊圍住他的脖子,甜甜的撒嬌著。

  「不怕,不怕,都過去了,我的小心肝。還好你沒事,不然我怎麼有臉去見你母親啊!」紀龍開緊摟著女兒的小身子,手愛憐的輕撫她的頭髮,心疼的說著。

  回想起奶媽慘白著臉衝回家說小菱掉到溪中時,他的心臟簡直快停止跳動了!

  當紀菱靠著父親的肩上時,視線正好落在平躺在床上的陌生男孩身上;那男孩上半身裸露著,頗瘦,有著相當立體而俊美的混血兒輪廓,黑亮微長的頭髮半濕,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弧度優美的唇慘白,而且正急促的呼吸著。

  再往下看他的左肩上有一根樹枝刺穿過,傷口周圍是一圍紅腫與青紫的瘀血,而且正滲出血來,整個床鋪已染上殷紅的血,看起來很恐怖,她從未看過有人受傷成這樣。

  正當她為這景象瑟縮時,那男孩痛苦地扭過頭的視線剛好對上紀菱的眼睛。

  在他們凝視著彼此時,她看到一雙碧綠深邃的眼瞳,正因疼痛而流露出渙散的目光;他定定的凝視她幾秒後,乏力的合上眼。

  紀菱雖然見過不少同年齡的混血兒,但是,眼前這男孩卻給紀菱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感,當他的眼眸與她對視時,他的綠眸使她感到一股震撼心靈深處的悸動,她不懂這是什麼感覺,以她的年齡而言對這種感覺仍懵懂無知;但那觸動心靈的一瞥,讓她彷彿能感受到兩人的靈魂在前世就緊緊抱在一起的熟悉感。

  「老爺,這孩子快撐不下去了,得快想想辦法。」管家齊伯看男孩已經流了不少血,再這樣下去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醫生還沒到嗎?」紀龍開皺起眉頭問。

  就在此時,家中的僕人阿福神色匆匆的跑進大廳,一面喘息、一面說著:

  「老……老爺,醫生的車子陷在兩公里外的泥漿裡了,一時還沒有辦法趕過來,但是我把他的急救箱先拿來了,醫生說他會盡快趕到。」

  「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出意外呢?好了,我們不能再等下去,阿菊、榮嫂你們去準備熱水、紗布、酒精燈,我來把這孩子身上的樹枝拔出來。」紀龍開聽了阿福的話有些不悅,皺了皺眉後立刻吩咐僕人去準備急救的事宜。

  雖然他不是念醫科的,但是外傷的處理他還略懂一二;再說若不趕快處理的話,這男孩的性命將不保,他可是小菱的救命恩人,自己無論如何得救活他。

  「老爺您要自己動手把他肩上的樹枝拿掉嗎?」齊伯問道。

  「嗯,這樹枝並沒有刺到動脈,拔掉應該不至於會使動脈破裂而導致大量出血。」紀龍開很有自信的下決定並且柔聲的向男孩安慰著:「孩子忍著點,我把樹枝取出後就沒事了。」

  男孩衰弱的輕點著頭!並緩緩的眨了一下眼皮。

  紀菱也站在他身旁,掏出口袋裡的手帕幫他拭去不斷冒出來的冷汗。

  「哥哥不痛、不痛喔!紀菱幫你吹吹就不痛了。」

  男孩凝視著紀菱,吃力的址出一絲笑容,他似乎對紀菱拭汗的動作感到歡喜。

  在一切準備就緒後,紀龍開拿起一根用紗市纏裹著的木條對男孩說:

  「孩子,咬著這個,忍著點兒,一會兒就過去了。」

  男孩張開雙唇,緊緊的咬住本條。

  在紀龍開的命令下,有三個人上前牢牢的抓住男孩的手腳,他就趁此時快速俐落的使勁一拔,樹枝被拔離了男孩的左肩,男孩痛苦的嗚咽一聲後就昏厥過去。

  正如紀龍開所判斷的,拔掉樹枝並沒有弄傷動脈,接下來就是消毒、止血與縫合傷口的工作了。

  此時,醫生終於趕到,說了連聲的道歉後,便接手善後的縫合工作。

  在大家都鬆了口氣後,開始有人稱讚這男孩:

  「這孩子敢跳進湍急的溪水救人,真令人佩服!」

  「是啊!而且從受傷到現在,連喊一聲痛都沒有,比大人還勇敢。」

  在讚美聲中,紀龍開口問了管家:「齊伯,他是誰家的孩子你知道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應該是附近人家吧!他一看就知道是個混血兒。」齊伯回答道。

  「老爺.我知道這男孩是誰家的。」在整理東西的榮嫂忽然開口。「他是我們別墅空著時負責管理的太太的兒子,他們就住在別墅的附近。」

  「阿福,你去通知這孩子的母親,順便請她過來一下。」

  「好的老爺,我這就去。」阿福恭敬的回答完後便快步的走出去。

  這時男孩已沉沉睡下,紀菱從頭到尾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醫生為他縫合、上藥、包紮,對那些血淋淋的畫面,她也只是皺著眉,卻靜靜的在一旁看著醫生處理傷口的過程。

  紀龍開見到此景頗感意外,他從不知道一向捧在手心的小女兒會有如此堅強的一面。

  「老爺,男孩的母親來了。」阿福匆匆的趕回大廳。

  紀龍開轉過頭便看到一個身材瘦削的嬌小女子,她的服飾簡單而有些粗糙,頭髮整齊的在後腦梳了個發譬。

  那女人來到男孩身邊,手不停的輕撫他的臉頰,肩膀微微的顫抖著,看來像在哭泣。

  「這孩子已經沒事了,你可以放心。」紀龍開走到她身後,輕拍她的肩膀。

  她抬眼望著他,漆黑的眼底滿是淚水,臉上的皺紋寫盡風霜,但隱約可看出年輕歲月時的姣好面容,以及受過良好教育的氣質。

  她有些驚慌失措的拭去頰上的淚珠,連忙自床沿站起,帶著些許怯懼的開口:「老、老爺。」

  「怎麼稱呼你?」紀龍開問。

  「我……我夫家姓羅安,我姓史,歷史的史。」她簡扼的回答。

  「羅安大太……」

  「對不起,請你叫我史太太。」她打斷他的話並堅持的說。

  「哦……史太太,今天早上我女兒不慎跌落溪水中,你兒子是為了救我女兒才受傷的,現在經過醫生的治療後已無大礙,我會給他最好的醫療和營養直到他康復。」

  她只是默默的聽著紀龍開說明緣由,沒有怒罵亦沒有哀號,只是靜靜的掉著淚。

  見她一直不語,紀龍開又道:「史太太,有些事我想與你商量。」

  「老爺,請說。」她恭敬的點頭。

  

  紀龍開領著史素芬來到二樓書房,在僕人奉上茶退出後,紀龍開走到她的面前,突然單膝屈跪在地,向她行了一個大禮。

  「史太太,我女兒承蒙你兒子捨命相救,此救命之恩實感五內,無以言謝,請受我一拜。」

  紀龍開突如其來的舉動使史素芬驚慌的奔到他面前,結巴的說:

  「老……爺,快……快別這樣了,會折煞我的,我只不過是個下人,怎受得起如此的大禮,快別這樣。」

  「不。小菱是我的命,你兒子會命相救便是我的恩人,以後別叫我老爺了,叫我紀先生吧!」

  史素芬早有耳聞紀龍開是個恩怨分明、重信諾的漢子,今天總算是親自見識到了,但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為了女兒,肯在她這個身份低微的下人面前屈膝答謝。

  「紀先生言重了,只要能夠救得了小姐,而且展桓也沒事,這就夠了。」

  「好。那我們就進入話題吧!請坐。」紀龍開坐回椅子,喝口茶示意她在對面落座。

  「恕我冒昧的問,呃……這孩子的名字叫史展桓吧!他是美亞混血兒嗎?能否請你告訴我他的身世,抱歉,我不是要刺探個人隱私,我只是想多瞭解展桓,我很欣賞這孩子。」

  「這也不算什麼隱私,展桓那張臉令誰看了都知道是混血兒,我沒什麼好避諱的。」史素芬的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似乎以擁有這個兒子而自豪。

  「展桓不是美亞混血兒,他是中法混血兒,他的父親是法國空軍的飛行軍官。十七年前我從台灣的師專畢業後,便自願來這裡的中文學校教書;當時正值越法戰爭,越南人一直在爭取獨立,解決被法國人統治近百年的殖民地地位;因為我會法文與越南話,所以常被微調去做翻譯,我就是在那時認識展桓的父親。

  幾年後我們結婚了,生下展桓和他妹妹,在展桓九歲時他父親申請調回法國服務,但是命運捉弄人,在我們打算整裝回法國時,他父親在一項任務中因飛機失事為國捐軀了。原本,我們可以從法國政府那裡領到一單優厚的撫恤金,但是就在他父親的葬禮上,他在法國的妻子出現了。」

  她沉重的垂下眼簾,才又接續道:

  「他父親並沒有欺騙我,結婚前他就告訴我在法國有個前妻,而且他在被徵調到越南時就簽好離婚證書給他的妻子,沒想到他的妻子並沒有拿去法院訴請離婚;也就是說,在法律上她還是他合法的妻子,我想就連展桓的父親也始料未及吧!不過可笑的是,他的妻子帶著與別人同居所生的女兒來參加葬禮,從法國政府手中接過棺木上的國旗,以及國家給予的榮耀和賠償金;而真正與他生活了九年、與他有真正血源的我們卻變成沒有身份的外人與私生子。」說到此,她慘淡淒涼的一笑,臉上有著不勝負荷的悲哀。

  「在那之後你為何沒想過要回台灣呢?」紀龍開好奇的問。

  「當初我要嫁給展桓的父親時,我在台灣的家人極力反對,甚至不惜與我脫離親子關係;如今我沒了身份,我的孩子變成私生子,再加上戰亂使得中文學校一間間的停課,我失去了工作,我們的生活簡直被逼上絕路,還好暫時找到這份別墅的管理與清掃工作,才讓我們有個棲身之所。所以如此狼狽的模樣,教我如何有顏面回台灣?

  這就是屬於自己自尊上的悲哀吧!不是在自己的土地上時,可以忍辱偷生、可以受他人歧視,就是不能忍受同胞、家人對自己的唾棄、怒罵;再說,混血兒在這裡因為有不少相同際遇者,所以較能夠讓人接受,不像台灣保守的民風,混血兒被視為異類。所以就算在越南如何的孤苦無依、日子如何的艱難,我還是選擇留下來。」她潤潤乾澀的嘴唇,端起了几上的茶,緩緩的就口啜了一點茶。

  紀龍開沉思一下,「展桓的中文說得極好,是你教的嗎?」

  「是的,展桓似乎有語言上的天分,除了中文他還會說法語和英語,因為戰爭使學校停了不少間;而我們這裡離學校又遠,加上經濟上的因素,所以目前是由我在教導他們兄妹。」

  「我想我們對彼此都很坦誠了,我就開門見山的說吧!我很喜歡展桓這孩子,不單是因為他救起了我的女兒,當我第一眼在溪邊看到他時,我就認為他是個可造之才。」

  紀龍開自坐椅上站起,雙手交握在身後,緩踱著步,提出了他的計劃。

  「小菱現在是小學三年級,但是這裡的學校教學情形並不理想,所以我打算聘請你為小菱的家庭教師,讓你加強她中文的基礎以及法語、英語;以後你就帶著兩個孩子住到我家來,我會讓他們接受與小菱一樣的教育、一樣的家庭環境。老實說,小菱自從她母親死後一直很孤單,雖然我極為疼愛她,但這是不夠的;她還是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老師來教導她,而且有同年齡的玩伴,對她一定會有正面影響,不知你意下如何?」

  「這……」史素芬猶豫著。

  「我想今天的事件或許是上蒼有意的安排吧!我一直在為小菱找一位精通多國語言的家庭教師,現在我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與你提議這件事,無關恩情不恩情;而且話又說回來,若你沒有這份本事,我也不會做這樣的提議。」

  史素芬佩服紀龍開除了做生意的手腕高超外,說服人的口才也是一流。自從丈夫去世後,她帶著兩個孩子在戰火中求生存,該有的尊嚴早己被生活的重擔壓得消失殆盡;這些年的隨波浮沉,使她幾乎喪失一個為人師表應有的信念,如今他的一番話,讓她重拾人格尊嚴與自信。

  她笑著回答:「紀先生都這麼說了,若我還是拒絕的話,豈不是不識抬舉了?」

  「言重了,那麼以後小菱就勞你多費心了,史老師。」

  「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希望不會讓您失望。」

  「好了,既然以後是一家人,我想客套話就不用多說,希望你可以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一樣,不要受到拘束;兩星期後,等展桓的傷好一點,那時我們就一起回西貢市吧!」

  「好的,紀先生。」史素芬帶著淺淺的微笑,允諾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31 00:26:36

第二章

  光陰如梭,轉眼間史素芬一家人已在紀家住了近五個年頭。自從他們住進紀家後,最快樂的就是紀菱,她有了同年齡的史詠虹作為玩伴,兩人就像姐妹一樣要好;史詠虹是個性情開朗的女孩,她的開朗也影響了紀菱,讓她也活潑起來,笑容不時掛在她那蘋果般的臉蛋上。

  十八歲的史展桓已是個俊朗偉岸的青年,紀龍開看人的眼光與投資生意一樣獨到,他不但是上進且懂事的青年,傑出的才華也使他成為紀龍開事業上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史展桓在住進紀家後,與紀菱建立起一種特殊的情感,他對紀菱的照顧無微不至,仿若侍衛般守護在她左右,生怕她有絲毫差池。西貢的春天是涼爽的,不像夏天那麼燠熱。

  這天下午,史展桓忙完工作便優閒地在後花園的樹下看書,史詠虹對書本沒有興趣,於是抱著貓咪在草地上玩耍,而紀菱喜歡靜態的活動,便在一旁安靜的畫畫。

  史展桓的視線並沒有停駐在書本上,而是白書本的邊緣掠過,悄悄的注視著畫畫中的紀菱。

  她正握著炭筆在素描,微傾著頭,將長髮撥向一側,露出白皙的粉頸。

  她時而垂下濃密的睫毛,專注於畫冊上;時而抬眼眺望遠山,凝視天上的雲彩;時而仰首遙望穹蒼的贊扈飛掠天際。她深思的神情帶點淡淡的幽靜,當她的大眼蒙上一層迷離的薄霧時,思緒彷彿進入一個不可知的世界裡。

  那個世界旖旎嗎?可有我在其中?史展桓看得癡了,他陶醉在她的眼神中;五年前當他從溪流中救起她之後,他就一直受她所吸引,每當她來到別墅度假時,他總是躲在一隅窺視她的一顰一笑。

  但是這情感一直深埋在他心中,一來是因為他的身份地位,雖然紀龍開待他如親人,但是他們一家人仍是紀家的奴僕;二來是他對自己的想法感到畏懼,她才十四歲,而他竟像迷戀偶像般的眷戀著她,他只能強抑自己的感情,生怕會嚇壞她,所以總是在遠處靜靜的凝視她的一舉一動,默默的守護在她身邊。

  紀菱感受到有道熱烈的目光正注視著自己,於是將視線從遠山的迷霧中收回,轉而落在史展桓的臉上。當與他的綠眸交會時,她開動濃密的眼睫,給他一抹羞澀的微笑。

  史展桓合上書本,起身走到她身旁的草坪坐下。「畫好了嗎?」

  「快好了,還剩一點點。」她微笑著,繼續手上的工作。

  「畫得真好。」他讚美的注視著她快完成的素描。

  她的確有繪畫的天分,僅用幾筆就能勾勒出一張生動的圖畫。

  「真的?你喜歡的話送給你。」紀菱有些靦腆,對他靠得太近。注視自己的溫柔眼眸而害羞,她不太確定這是否就是愛情,只是每當史展桓靠近時,她便會不由自主的臉紅,心跳如小鹿亂撞般,難受卻依然渴望他的親近。

  「你花了這麼多心思又畫了這麼久,送給我好嗎?」他感到欣喜若狂,不只是因為她要送他一幅畫,更因為他已不只一次發現紀菱注視自己的眼光有所不同,他幾乎能確定紀菱對他也有一樣的情栗,只是他不敢貿然去證實。

  「只要你喜歡,我都可以送給你。」她微笑著低頭繼續修飾未完成的畫。

  史展桓有些暈陶陶的,他的手臂橫過她的後背,嗅聞她身上的幽香。

  「啊!好無聊,我要先進屋去了。」在一旁與貓咪嬉戲的史詠虹伸了個大懶腰,拍拍身上沾到的草,便和貓咪一前一後的追逐著進屋裡去了。

  見她離開,史展桓告訴自己要鼓起勇氣去證實,若不去證實這段感情,他做任何事都無法專心,也無法平息心中的渴望,他告訴自己,今天必須有所行動!

  「紀菱,呃……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他收回放在她身後的手,口乾舌燥的開口。

  「好啊!」紀菱用愉悅的口吻回應他。

  「將來……你有沒有想過要當誰的新娘?」他小心的措辭,不想嚇壞她。

  「我、我不知道。」他今天為什麼會突然這樣問?她像被人說中心事般地紅著臉低下頭。

  「如果,我是說如果可能的話,你有沒有想過當我的……新娘?」天!他終於說出口了。

  紀菱仍低頭沉默著,垂下的髮絲掩蓋住她像顆熟透紅蘋果的臉。

  「我……我不是要嚇你,如果你不討厭我,如果你還有一點點喜歡我的話,呃……我不是說現在,等過幾年你長大了,你願意當我的新娘嗎?」該死!再難的數學方程式他都可以輕易解開,為什麼簡單的幾句話,卻說得結結巴巴?

  見她一直不語,他實在不知該怎麼辦,一定是他的話太唐突了!

  當史展桓在心裡自責時,紀菱倏然抱起畫冊站起,一扭頭便跑離他身邊,又驀地停下腳步回身、抬起因羞澀而漲紅的臉,帶著無限嬌羞、喜悅的說:

  「我不告訴你!」

  接著她一轉身就衝進屋裡,留下史展桓一人在草地上呆望著她的倩影。

  她沒有生氣也沒有罵他,更沒有驚嚇的逃開,喔!不,她逃開了,但是她臉上有著羞澀,還用盈滿笑意的明眸回望著他,這——表示自己有希望?

  史展桓愣愣地想著她,想她嬌笑中所隱含的暗示,直到天色暗了下來,他依然定定地坐在原地,腦海中一直縈繞著她剛才的話語。

    

  當晚,紀菱用完晚餐後,信步來到後花園的斜坡散步,發覺史展桓仰躺在草坪的一隅,雙臂置於後腦下,注視著滿天星斗的夜空。

  晚餐時她沒有看到史展桓,難道他自傍晚後就沒離開後花園?連晚餐都沒有吃?

  紀菱心疼地看著史展桓揪緊的眉頭,他一定是有煩悶的事,可能是傍晚時她轉頭逃離,而他認為她在生氣。嗅!自己是害羞啊!想當史展桓新娘的念頭,時時刻刻都出現在她的腦海與每個甜美的夢中。

  「誰?」史展桓聽到腳踩草地所發生的聲,他撐起了手肘。

  「是我。」紀菱躊躇了片刻。

  「過來坐在我旁邊好嗎?」他向她伸出手臂。

  「你在生我的氣嗎?所以晚餐才沒吃。」她將手放入他厚實的手掌,讓他緊握著。

  史展桓沒有回答,只是一手緊握著她的手,一手墊著後腦勺繼續仰望星空。

  見他沉默不語,紀菱心急的解釋:「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問我的那個問題因為有些唐突,我一時不知怎樣回答你才好,其實我……我很高興你這麼問的,我很想當你的……你的……」說至此,紀菱的聲音已因靦腆而細如耳語。

  「什麼?我聽不見,再大聲一點。」史展桓故意扯著嗓門道。

  「我……我想當你的……你的新娘啦!」紀菱紅著臉,頭低垂得快及胸,輕聲的說出。

  突然,史展桓冷不防地一個大翻身,將紀菱壓倒在草地上,摟在懷裡開懷的說:「你終於說了,真是折磨人。」

  「你好壞,故意假裝生氣來博取人家的同情,結果是在捉弄人!」紀菱撒嬌地槌著他的胸膛,不依的嘟起小嘴。

  「你剛才甩頭就走,讓我傷心難過了大半天,還以為你討厭我,害我茶不思、飯不想的在這裡餵了好幾個小時的蚊子。你說,到底是誰壞啊?」他輕點了她小巧的鼻尖。

  「是你要在這裡當傻瓜喂蚊子的,還說人家害你。」紀菱雙頰羞紅的細語著。

  她第一次與史展桓這麼貼近,他的男性氣息自他的胸膛傳來,不敢直視他明亮的綠眸,她嬌羞的移開距他幾寸之隔的臉頰。

  「紀菱……」他執起她的下顎讓她直視自己,煙煙眸光向她傳達強烈的愛意,他們就這樣靜默的凝視彼此,彷彿時間在這一刻停住。

  然後他緩緩的移動唇,向她紅艷欲滴的嫩唇靠近;此刻,這靜謐的後花園裡只剩兩人熾熱狂亂的心跳聲。

  當兩人的雙唇快貼近時,遠處忽然傳來有人走近的腳步聲,史展桓瞬間僵住,隨即離開紀菱坐起身。「紀菱,你還是快進屋去吧!」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紀菱撐起手肘,不解地望著他正襟危坐的嚴肅臉龐。「怎麼了?」

  「有人走到後花園來了,若是被人發現,又要被搬弄是非了,我們還是避嫌的好。」史展桓有所顧忌的注意著腳步聲,心中卻無奈的歎一口氣,鬱悶的爬了爬頭髮。

  「你不要去理那些下人們的閒言閒語,要說就由他們去吧!我們又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他們只是愛嚼舌根,我不在乎的,展桓。」

  對於傭人譏笑史展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話,她早有耳聞。

  而他私生子的身份更是下人們譏諷的笑柄,現在看到他為了此事而緊蹙眉頭,看來傭人們譏諷他的言詞可能比她所想的更為難聽。

  「別忘了,我也是下人。」史展桓苦澀的輕扯嘴角,「況且我不想讓那些不堪入耳的話與你的名字串連在一起,你是紀家的小姐啊!」

  「那又怎樣?難道紀家的小姐就沒有選擇愛人的權利與自由嗎?」紀菱氣憤的拔起草地上的小花丟向遠處。「他們愛說就讓他們去說個夠好了,我才不在乎呢!」

  「我在乎!紀菱。」史展桓激動的低吼出聲,「你是紀家的掌上明珠、大家的寶貝,怎能因為我而受到這樣不堪入耳的言詞侮辱,我不允許!」

  「展桓……」紀菱定定的注視著他真切而激動的臉龐片刻,忽然一古腦兒的投入他的懷裡,雙手緊緊圈住他的腰,閉上眼滿足的喟歎。「你知道嗎?此刻的我覺得好幸福喔!因為你總是無時無刻的守護著我,為我設想周到,我愛你!」

  「我心亦然。紀菱,早在森林中第一眼看到你,早在那次的落水意外、那將我們的命運纏繞在一起之前,我就深深的愛上你了。」他擁著她小巧的肩膀,親吻她散發幽香的頭髮。

  「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你都會永遠守護著我嗎?」紀菱靜靜聆聽他平穩的心跳聲,心滿意足的微笑著。

  「是的,不管時空怎樣轉變,或發生任何事,我向上天起誓,我將會永遠的守護你,我心愛的紀菱。」他捧著她美麗的臉,望入她慧黠的明眸誠摯的說。

  「展桓,我們再也別管別人怎樣說了,誰都不能阻止我們的感情,即使是反抗爸爸,都不能阻隔我愛你的心,我要向爸爸要求……」

  「夠了!紀菱,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史展桓按住她的唇瓣,阻止她說下去。「就算我再受到任何的屈辱,只要想起你這句話,就一切都值得了;但是紀先生有恩於我,我不能這樣對他,而且現在的時機也不合適,等將來我要娶你為妻時,一定要在紀先生的允許與祝福之下,我不能這樣傷害他,不能忘恩負義。」

  「但是我受不了大家在你背後用譏諷與誣陷的言語譭謗你,我受不了這樣!」紀菱忿忿的猛搖頭。

  「不要緊,我能忍受的。」他淡淡的扯出一抹無奈的微笑,語氣卻帶著滿足的說:「在此刻,我能確定你一樣愛著我,這樣就足夠了。」

  「難道在經過今天以後,我們還是得保持像主人與傭人這樣可笑的關係嗎?」

  「我想這樣對你會比較好,你現在才十四歲,我們談那些都還太早,唉!或許……我不該這麼早跟你表白感情的。」他心中的感性與理性正在腦海中交戰著,開始有些懊悔自責自己衝動的行為。

  「展桓,求你不要這樣說!我一點都沒有後悔。」

  忽然,腳步聲越來越近,於是史展桓結束兩人的對話。

  「好了,夜已深,你還是趕快進屋去吧!」

  「展桓……」

  「聽話,嗯!」他向她展露一個安撫的微笑。

  看來不速之客真的往這裡來了,在這種情況下的確很容易讓人誤解,她是不在乎,但若是再引起更難聽的流言中傷史展桓的話,那是她最不樂意見到的。

  於是,她一咬唇,離開史展桓的懷抱,慢慢的踱回屋內了。

  而目送紀菱步回家中的史展桓,望著她曼妙的身影,他在心中立下一個重誓,此生他一定要力爭上游成為足以匹配她的人,傾此生之力,不論如何艱辛萬苦,唯有達成目的,方始罷休!

    

  一個星期後,紀龍開自峴港風塵僕僕的回到西貢,峴港是船隻進出最活絡的港口。由於越共已直逼南越,眼看就要直驅西貢,而美軍也撤退得差不多,此時的局勢猶如上了弦的弓,所以他做了某些重大的決定。從峴港趕回來,就是打算對家裡的人宣佈他的決定。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宣佈。」用完晚賓後,紀龍開用具有威信的口吻說:「過完這個清明節,我打算把船全部撤回台灣。」

  此話一出,全部的人都愕然的看著紀龍開,但還是安靜的聽下去。

  「目前美軍已進入撤離的最後階段,時間所剩不多,所以我要管家和史老師帶著紀菱和詠虹先回台灣,這邊我只打算留下展桓和碼頭的一些工人,他們會留下來跟我處理最後階段的事宜,其餘的人只要是願意跟著撤回台灣的,一律在一星期後搭船離開。」

  大家都訝異於這突如其來的決定,尤其是紀菱,她更是蒼白著一張臉。

  「爸……為什麼留下展桓?」

  這表示她得與父親和史展桓分離,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倏地湧現,使她手腳發冷,並強烈的告訴她,她不可以離開這兩個男人;尤其是在史展桓向她表明了心意之後,她更不能離開。

  這份不安深深的扯痛她,她極為害怕這撕扯她的戰慄感。

  「展桓對公司的事務很熟悉,加上他會多國語言,對我來說是一個得力的幫手;而且我需要留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在身邊,而展桓是最好的人選。」

  「我也覺得展桓留下來幫紀先生是個好主意,畢竟在這個非常時期,有個人能留在身邊幫忙是最好不過了。紀先生,你可以放心把小菱交給我,我會平安的把她送回台灣的。」史素芬原本就覺得現在的局勢不宜久留,而且她發覺兒子與紀菱太過親密了。

  她瞭解自己的兒子,展桓對紀菱的好感早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甚至己超過一個接受恩惠者應有的立場,她怕事情總有一天會爆發出來。接受紀家恩惠已在下人之間議論紛紛,她無法再忍受別人說她是貪圖紀家的財產,所以她是贊成展桓離開紀菱的。

  「太好了,既然這樣,事情就這麼決定了。一個星期後你們就動身,行李越輕便越好,其他的事宜我會找齊伯安排一切。」紀龍開用命令的口吻對在場的人宣佈,他一直是家中的主宰,所決定的事也是不容質疑的。

  史展桓一直沒有說話,只是表情凝重的接受紀龍開的命令,因為他所處的立場沒有他可以反駁的餘地。儘管他是一千個不情願、一萬個不願意離開紀菱,但他不能有任何反對意見,這份無奈使他的心擰痛了,眉也蹙得更深了。

  「不!」紀菱大喊著,「我不要離開,只要爸跟展桓不走,我也絕對不走!」

  紀菱發出一連串驚人的嘶吼後,便哭喊著衝回自己的臥室。

  「小菱!小菱!」紀龍開原本要追著紀菱上二樓,但有一個身影比他快一步追著紀菱往二樓上去。

  史展桓一面快步的拾階而上,一面對紀龍開說:「紀先生讓我來,我去勸勸她。」然後他未等紀龍開允許,也不顧母親與眾人的詫異眼光,筆直快步的走入紀菱的房間。

   

  史展桓走入紀菱的房間後,看見她斜臥在她豪華的錦緞床上,長髮披散在床罩上,纖弱的雙肩因哭泣而顫抖著;看她哭得那麼無助、那麼哀威,讓史展桓的心都掀痛。

  他在床沿坐下,輕柔地撫著她的髮絲。「紀菱,別哭了!」

  知道進來的是史展桓,紀菱起身撲進他的胸膛,激動的哭喊著:「展桓,不要讓我離開,幫我求爸爸讓我留在你們身邊好不好?」

  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哭得有如風雨中的梨花,她那模樣教史展桓好心疼,更加緊摟住她嬌小的身軀。

  「別這樣,紀菱。紀先生的判斷不會錯,你留在這裡的確會有危險;我也捨不得你走,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我實在無法想像,但是為了你的安危,我們忍耐一下好嗎?」

  「不!你不明白,我不可以離開你們的,我有一個預感,只要我一離開就再也見不到你們。展桓,相信我,我的預感不會錯!求求你……」

  紀菱蜷縮在史展桓的懷裡哭得梨花帶淚、泣不成聲。她心頭一直有個無法道出的壞預兆,使她堅信這次的離別會讓她的靈魂死去,心靈枯竭。

  「紀菱,別哭了,你會把我的心哭碎的。」他更加圈緊她。

  史展桓驚訝於她的早熟,更訝異於她對此事的執著,這不應該是個十四歲女孩應有的反應!她此時像個知道情感痛楚的小女人;但是在她這樣純真的花樣年華里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她一直是大家所呵護的寶貝,不應有這麼多的情緒。

  「紀菱,你這樣教我該拿你怎麼辦?我是這樣的愛你、捨不得你,這五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你,心思沒有一刻不深繫於你;但是眼前的局勢這麼險惡,你留下來又不知會有怎樣的危機……天啊!我該怎麼辦?」

  史展桓從沒有像此時這樣後悔過,他不該這麼早就與她談感情的,若不是他向她表白的話,她也不會這麼的痛苦:若不是因為他給了她愛情憧憬,她就不會有這麼多的不捨與牽掛,在她美麗璀璨的年華里,不應該承受這麼多愛情的陰霧。他後悔而自責的喊道:「我不該愛上你的,至少不該這麼早就讓你知道我愛你,我不該的!」

  「別這麼說展桓,這是阻止不了的事,就像我愛你一樣,也是一件無法抵擋的事啊!」紀菱淚眼婆娑的注視著他,而他的綠眸也閃爍著愛的光彩凝視著她。

  良久,史展桓捧起她的臉蛋,吻去她頰上的淚珠,沿著淚痕滑來到她小巧的嘴角,先是輕啄,接著整張唇壓上她的;帶著灼燒般的熱情吸吮著她,彷彿想把自己的靈魂探入對方的心靈深處,他們輾轉吻著,雖然這是彼此的初吻;但卻如奔竄的火舌一樣難以控制。

  此時,兩人都感到一陣虛弱的暈眩,緊擁在一起的軀體傾跌在床上。

  他將她緊緊的環抱在懷中,感受著她已發育良好的胸部緊貼住他的胸膛,這令他不由得血脈債張,放任手掌在她的背脊來回的游移。

  天啊!史展桓,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嗎?她才十四歲,你竟然對一個少女興起這樣的慾念!他提醒自己要理智、要冷靜,現在還不是時候,問題也完全沒解決,但他仍控制不了自己,紀菱的唇就像橫越沙漠後啜飲的第一口甘泉,使他的自制力幾乎全崩潰了。

  就在他們吻得難分難捨之際,房門倏地被打開了。

    

  史素芬與紀龍開出現在門口,史素芬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刷白了臉。

  完了!前一刻才擔心的事,現在就發生了。

  而紀龍開已鐵青著一張臉,惡狠狠地、一字字的自牙縫裡進出話:

  「好啊!史展桓,這就是你急著上來安撫小菱的結果嗎?」

  兩人在紀龍開說完這句話的同時,連忙分開彼此,但剛才兩人在床上擁吻的情景在紀龍開傳統思想的觀念裡,已是如捉姦在床一樣的嚴重了。

  他衝到床邊將史展桓揪起,雖然史展桓比他高出一個頭,身材也比他健壯不少,但他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他的臉上重力的揮出一拳。

  史展桓被打得撲跌在牆角,嘴角馬上滲出血來。

  紀菱驚叫一聲,衝過去用身體護著史展桓,擋在父親的面前。

  「爸爸!求你不要打展桓,都是我的錯,你要打就打我好了,求你不要打他。」紀菱焦急的辯解,央求著父親,她不能讓史展桓一個人承擔所有的過錯。看到他嘴角的血,她不假思索地掏出手絹為他拭去血漬,但心中卻不斷的問著:我們的愛情有錯嗎?

  「不是紀菱的錯,是我的錯。」史展桓低聲的喊著。他有些吃力的起身,歉疚的看了母親一眼後,便咚的一聲跪在紀龍開的跟前,垂下頭。

  「紀先生,您打我、罵我吧!是我自不量力,是我失了身份和立場,無論您如何的打我、罵我,我都不會有怨言的。」

  「哈!好一個史展桓,你了得,你真是了得。我紀龍開供你讀書、供你吃住、給你工作,待你如親人一樣,現在倒好了,我養條狗來咬自己!」雖說紀龍開頗賞識史展桓的才華,也滿意他出色的表現,但若是要把他當作女兒的終生伴侶看待,他還是辦不到。

  他是個混血兒,更是個私生子,總覺得他配不上自己的女兒;雖然他不是個勢利的人,但是門當戶對的傳統觀念還是深植在他的腦海,他認為女兒應該要配有好家世背景、有財富的人,最起碼不能像史展桓這樣一無所有、身份低微的男人。

  「是,我卑微,我忘恩負義,這一切都是我自不量力,可是請相信我,我是真心愛紀菱,或許您覺得我是寡廉無恥想高攀,但我對紀菱的感情是千分之千、萬分之萬的認真。」史展桓依然跪在地上,低垂著頭沉重的說;但當他說出他愛紀菱時,卻是絲毫沒有懼意的以炯亮的目光迎視著紀龍開。

  但是當紀龍開看到柔順的女兒瑟縮在史展桓身邊啜泣時,更是教他怒火直竄,他嚴厲的瞪視著史展桓,幾乎想把他生吞活剝。

  「愛?」他怒不可遏的大吼:「你懂什麼叫愛?你能拿什麼來愛?你以為靠你出色的外表、靠你俐落的口才,甜言蜜語幾句、嘴上說說就叫愛?簡直是狗屁不通!」

  「您可以生氣,可以用所有污穢的字眼罵我;您也可以不相信我和紀菱的這份感情,也許您更不認為在我與紀菱這樣的年齡,會有深刻的愛情產生,但是,請您不要鄙視我們的愛情!」他不畏懼紀龍開的嚴厲與權勢,他講得那麼堅定、那麼不可動搖,彷彿世上已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把他們分開。

  「臭小子,你好大的口氣!」紀龍開冷冷的嗤之以鼻。

  史展桓繼續一字一字說著:「雖然今天不是提這件事的好時機,但是如果您還沒有忘記的話,五年前我救起紀菱時您曾給過我一個承諾,那麼,我今天要拿取您給我的承諾——我要紀菱!」

  「哈!你要紀菱?你憑什麼跟我要紀菱?」紀龍開氣憤的怒吼:「是!我是給過你一個承諾,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但是今天你跟我要小菱,我只有一句話——作夢!」

  這時紀菱自史展桓的身邊走到父親的跟前跪下來,淚水沿著兩頰流下,「爸爸,我從小到大不當求過你什麼,但就只有這件事我求你,不要分開我和展桓,求求你,爸爸。」

  「不行!小菱!你要什麼爸爸都答應你,甚至是天上的星星爸爸都可以摘下來給你,唯有這件事我不能答應!」紀龍開深鎖著眉頭,女兒自小就不曾求過他什麼,但今天面對她第一次要求,他依然無法答應。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愛展桓,你不是一直很賞識他,老是誇讚他的嗎?為什麼連我唯一的要求都不能答應我,為什麼?爸爸,告訴我!」對於父親的斷然拒絕,紀菱意外之餘,心中更感到陣陣的抽痛。

  「因為……因為他卑微的出身配不上你!」紀龍開原本不想說得這麼傷人,但為了斷絕女兒的癡念,他便直截了當、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這句話一出,猶如一把利刃插入史展桓的胸口,讓他的心痛楚起來,而這份痛楚一直在他的身體裡擴大、擴大到全身發冷、臉色發白。

  這是他的自卑,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他最無力扭轉的事實;無論他如何的努力、如何的力求表現,也改變不了他是一個寄人籬下的私生子。這份無奈、悲哀,使他啞口莫辯。

  只見紀菱用著不疾不徐的語調說出讓大家驚訝的一番話:

  「展桓配不上我?那麼怎麼樣的人才配得上我呢?爸爸,你說過展桓的才華是少見的,你也曾經對他的努力上進讚賞有加,這不是上天賦予的,而是他自己努力爭取的。今天因為上天多給了我一份幸運,讓我生長在富裕的家庭,擁有你對我的寵愛、大家對我的關懷,使我無憂無慮,成了不用為任何事煩擾的天之驕女。

  但是,爸爸,生命不可能永遠美好,幸運也不可能長伴左右,倘若有一天這些美好在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幸運也離我遠去,我也與在戰火中失去一切的人同等時,我將比展桓更貧乏、更卑微、更一無所有啊!」

  她痛苦的閉上眼,深呼吸後張開眼又說:「爸爸,你不是常告訴我,生命無所謂貴賤,若有富貧之差異,是上蒼給予的恩澤與考驗,如何扭轉之間的差異,全憑自己。那麼,爸爸,請你告訴我,當展桓在為自己的差異做努力扭轉時。你為什麼要扼殺掉他的機會?」

  「他不是在扭轉,他是想一步登天!」紀龍開從沒這樣氣憤、惱怒過。他那柔順、乖巧的女兒,今天竟為一個外人反駁他、訓誡他,他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一種使他顏面盡失的挫敗感,使他益加怒火中燒。

  「爸爸。」一向明理的父親這麼回答她,使她好哀傷、好悲痛。為何別人都無法瞭解她與展桓的愛情是單純真摯的?為何家裡的人總是誤解展桓對她的好與疼惜不是出於內心,而是覬覦紀家的財富?為何就是沒人相信愛情只是一件兩情相悅、兩心相繫的東西?為什麼?

  「什麼都不准再說,我決定的事不容許任何人更改,明天就有一股船要到台灣,你一天都不許給我多留,先跟奶媽回台灣去!」他心一橫,嚴峻的下命令。

  「爸爸,不要這樣對我們,求求你……」

  「住口!一個字都不許你再說。」紀龍開頑固的向紀菱大喝一聲,接著對史展桓說:「史展桓,你給我聽好,念在你這些年來對紀家的貢獻,我對你的事就不遷怒你母親和妹妹,我會讓她們一起回台灣;但是從這一刻起,你給我滾出紀家,聽到沒有!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了,你不要不識好歹,不然我會讓你們一家三口明天就流落街頭!」

  此話一出,史展桓和紀菱的臉頓失血色,他們震驚的張大眼,包括在門邊一直憂愁不語的史素芬,她沒想到紀龍開會如此勃然大怒,更沒想到他會如此的絕情。

  「不!別趕展桓走,爸爸,我不相信你會這樣無情,這不是一向疼愛我的父親會做的事,千萬別趕展桓走,求你……」紀菱跪在父親的腳邊哀求著。

  「奶媽、阿福!」紀龍開朝門外大聲的叫喚,「將小姐給我關在我的房間裡,不許她出來半步。明天就算用綁的也要把她綁上船!」

  「不要!我不回去,爸爸,求求你!不要逼我回台灣!」她哀痛的看著自己的父親,搖頭苦苦哀求著。

  「爸爸可以對你千依百順,但就這件事由不得你!」紀龍開下了最後的通碟。

  看到紀菱苦苦的為他哀求她父親,史展桓內心有千萬個愧疚;他不該愛上紀菱,他的愛只會帶給她痛苦、只帶給她淚水、只會帶給她風暴,他不該的!

  「老爺……」一臉怯意的奶媽與阿福在門外猶豫著。

  「叫你們把小姐拉走,你們都聾啦!」紀龍開用力的在桌面上一擊,斥喝著。「快把小姐拉走!並且把這畜生給我趕出去!」

  「你給我起來!」一向對史展桓的存在有如芒刺在背的齊伯逮住這個機會,嫌惡而粗暴地將他自地上拎起,推往門邊。「滾!」

  紀菱見狀奮力阻止,就在大家互相拉扯的一瞬間,紀菱撲往桌上的水果籃,從裡面拿起一把水果刀。

  「你要做什麼?小菱!」第一個明白她意圖的史素芬錯愕的瞪大眼。

  紀菱悲痛的瞥過史素芬倉皇驚愕的表情,拿著短刀,淒涼絕望的說:

  「爸爸,原諒我,若是你執意要將展桓趕走,並且明天綁我回台灣的話,我只好結束自己的生命!」語畢,她毫不猶豫的舉起短刀,往自己的胸口刺下。

  「不要!小菱!」

  在史素芬的尖叫聲中,史展桓迅速衝到紀菱身邊,徒手搶下她手中的刀刃,銳利的刀鋒立刻在他的手掌中劃開一道深長的傷口,血立即如雨點般滴落於地上。

  「展桓!你要不要緊,我……我……」紀菱沒想到史展桓會搶下她的刀子,而且還因此受傷了。

  此刻,史展桓在意的不是手上的傷,他心痛的是紀菱那份賭命般的執著。

  他用另一隻沒有受傷的手輕撫著她,擔憂的望著她蒼白的臉頰。「若你就這麼結束自己,我該如何面對你父親,我該如何贖罪呢?我將萬劫不復啊!紀菱,答應我,永遠都不可以再做這種傻事,答應我。」

  「我答應你,對不起,展桓……」紀菱的淚水彷彿是壞了的水龍頭,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她衝上去環往史展桓的頸子,緊緊的偎在他肩上不停哭泣。

  望著這前後不到一分鐘所發生的事,紀龍開震驚得一動也不動地呆愣著。剛才的景象使他駭然,不只是因為女兒的舉動,他更在當中看到妻子的身影而受到震驚。太像了,真的太像了,她竟然與她母親一樣早熟敏感、柔順,但面對愛情卻有著搏命的執著;他讓步了,完完全全的讓步了,他已折服在女兒那堅定的執著下了。

  「你等會兒把手上的傷包紮好後,帶小菱到書房來,我有話跟你談。」紀龍開沉重的說出這句話後,使轉身離開紀菱的房間。

  史展桓與紀菱聽了這句話後,都無言的互望著彼此。

  一會兒,史素芬替兒子包紮著傷口。

  在一陣緘默後,史展桓帶著歉意對母親說:「媽,對不起,我連累你們了。」

  「傻孩子,說什麼連累。」史素芬抬起紅了眼眶的臉,一個母親的期待與擔憂溢於言表,她看著兒子與他父親神似的臉龐,感慨的說:「我不知道你的選擇是對還是錯,但既然你們都如此執著,只願上蒼給你們的是一條感情的坦途,而不是一條崎嶇之路。孩子,我只希望你跟詠虹能快樂,我只這麼奢求而已。」

  「我知道,我明白的,媽!」

  史素芬幫兒子包紮好手上的傷後,催促他和紀菱去紀龍開的書房。

  

  見兩人進門後,紀龍開凝重的開口:「你們都坐下。」

  在史展桓與紀菱都坐定後,他的語氣已稍趨平和。

  「我今天真的被小菱的舉動嚇到了,這麼多年的大風大雨我都經歷過,卻都沒有像剛才小菱的舉動那樣使我震驚,不!應該說折服,我折服在小菱那樣堅定的意志。」紀龍開歎口氣又繼續說:「展桓,我這個女兒,從小就柔順又乖巧,可是真正堅持起來,我的確拿她沒轍,我想小菱跟你的感情是非常認真的,不然她不會拿命來跟我賭,你也的確真有這個能耐,能讓她這麼為你搏命。」

  「紀先生我……」

  「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紀龍開舉起手阻止他。「剛才在盛怒下所說的話或許重了些,但卻是事實;你心裡也很明瞭你的身份,若我要以權威來阻止這件事情的話,是輕而易舉的,而且你的親人也都會遭殃。不過話說回來,這是你第二次救小菱的性命,或許是上蒼注定了你們的緣分吧!現在既然小菱執意要跟你,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

  他停頓一下績道:「我希望你能對我承諾,往後不管發生任何事情,都要盡最大的能力來守候小菱,使她不受到任何傷害,讓她沒有生活的顧慮,讓她永遠快樂沒有憂愁。我不是依恃著我的財力雄厚來說這句話,而是以你目前的處境來看,你的確談不上跟我要小菱的資格,不過我相信若你肯努力,將來定會有一番作為,所以我希望你能等到那一天到來,再來向我要求把小菱嫁給你。」

  「但是,我……」史展桓一開口,紀龍開又打斷了他。

  「別說我不通人情,這是一個為人父的心願,希望你能明瞭,況且你們現在都還那麼年輕,並不急於許諾廝守終生。最近西貢的局勢越來越危急了,小菱留在這裡只會帶給她危險,現在要你們分開也是迫於情勢;等此地事務皆辦妥後,你再回到台灣和小菱相聚。我這樣的安排,你們應該能接受吧!」

  「您是說,您不反對我與紀菱在一起了?」史展桓對於紀龍開突然轉變的態度抱持著不相信,他不敢奢望紀龍開會贊成紀菱與他的事。

  「是的,我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但這並不表示我同意把小菱托付給你;換句話說,就是在你還未有能力以前,小菱有她應做的事,而你也必須為你的前途努力。展桓,我等著你來娶走我的蜜糖娃娃。」紀龍開在讓步後,臉上有了微笑,他望著小女兒,父親的慈愛在微笑中表露無遺。

  「爸爸!謝謝你!」在得到父親的諒解後,紀菱撲進父親的懷抱裡,她的心中有股濃濃的暖意流過,使她熱淚盈眶。

  「聽爸爸的話,先回台灣去等我們,爸爸答應你這裡的事一處理好,就盡快與展桓回台灣。」紀龍開輕拍紀菱的背,柔聲的說著。

  對於態度軟化的父親。紀菱有著感激,她點頭聽從父親的話,但不安的陰影仍佔據心頭。

  「展桓,我給你的承諾永遠有效,只要小菱還未嫁,你也覺得不論精神或物質方面都有把握給小菱幸福快樂,那麼我沒有第二句話就把她許配給你,對於我這個要求,你可以答應嗎?你有自信做到嗎?」

  史展桓凝望著在紀龍開懷裡的紀菱,一種從沒有過的篤信在身體裡擴張,那股信念使他的眼瞳閃亮發光。他像個在天神面前起誓的虔誠信徒,堅毅的說:

  「人生的未來飄渺而不可測,我現在不敢誇下海口說我將來會有如何的成就,但是我以我的生命向您起誓,我愛紀菱的心永遠不變,我會盡我所能力爭上游,保護她、守護她,深愛她不渝,給她一個安全、幸福且物質不匱乏的生活;到時,請您允許將紀菱嫁給我,我要來取走您給我的承諾!」

  「好,展桓,我就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我等著你來取走這個承諾!」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31 00:27:02

第三章

  雖然紀菱不願意先回台灣,但父親已對他們的感情做出讓步,她也就不再堅持留在西貢。

  這份無奈使她的眼底蒙上一層恨郁,而那個心驚膽戰的壞預兆已變成夜裡一成不變的惡夢,夢中的她總是臨行著,四周是無邊無涯的漆黑。

  她像是坐在殘破不堪的小船中,只有她一人浮沉於幽暗的大海裡,失去了方向,沒有任何光亮,只能茫茫的海中飄蕩著……

  除了這個惡夢外,另一個惡夢是齊伯與奶媽對史展桓的偏見。

  自從史展恆一家住進紀家後,夫婦倆對史展桓便十分不友善,常於言語中暗諷史展桓對紀家財產的覬覦。尤其是奶媽,她總認為史展桓帶有一股邪氣,批評那對碧綠的眼眸,說他勾人魂魄,攝人靈魂、像極了她家鄉出沒的精怪。

  對於奶媽這些難聽的形容,紀菱也只是視她為少見到混血兒而不加以理會。

  而紀龍開對史展桓的特別器重,則引來齊伯的個人偏見。因為在史展桓還未成為紀龍開的得力助手之前,這個舉足輕重的職位一直是齊伯在擔任。

  在史展桓十六歲那年,紀龍開便開始讓他待在身邊學著幫他處理公務。

  在這商務頻繁的中南半島上,各國商務人士攘往川流不息,史展桓流利的多國外語能力、辦事的俐落,及應對得宜的態度,立即成為紀龍開的好幫手。所以史展桓在兩年前成為紀龍開的翻譯與事業左右手之後,齊伯更是對史展桓惡言相向,嗤之以鼻。

  其實不只他們夫婦倆對史展桓有偏見,就連在紀家的其他傭人都對史家的人頗有微辭,原因是史家三人原本也是紀家的奴僕,但卻享有與紀菱一樣的待遇,才使得大家的心理不平衡;不過主因是紀龍開的事業太過於龐大,只要任何人對紀菱好,就會被套上心懷不軌想奪篡紀家財產的疑慮。

  然而這些鄙視,一切冷眼、譏消,史展桓都默默的忍受下來,而支持他漠視這些冷嘲熱諷的除了紀菱溫柔的愛外,還有他不願與命運屈服的堅強意志力。

  原本紀菱在父親的安排下,在一星期後會先回台灣,但就在行前當夜紀菱卻病了,沒有任何的前兆,只是無緣無故發著高燒;昏迷了二天,清醒後就孱弱得猶如一個蒼白的遊魂。

  如此昏迷、清醒的反覆好幾日,原本預定的行程便耽擱下來。

  這場病使她的心智渙散、眼神迷離,總是喃喃地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就這樣又過了兩個星期,紀菱病情已轉好,紀龍開決定不管如何,紀菱都要盡快的離開越南,因為他自美軍那裡透過秘密管道得到消息,西貢將在近日有重大變化,所以後天使要她起程回台灣。

  清晨,一夜無眠的紀菱倚靠著房間的窗欞,靜靜的凝望晨曦升起的變化,微風輕輕吹動她房裡的白紗幔,她的身影在若隱若現的白紗中顯露出淡淡憂愁的纖弱,聽著收音機裡傳來女歌手幽怨的歌聲反覆的低吟著:

  「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明日又隔天涯?這是對她踉史展桓未來的預言,還是自己在胡思亂想?誰來告訴她,天哪!停止思想吧!

  紀菱走過去把收音機關掉,告訴自己不要再思索這些未知的答案,這只會讓自己徹底的瘋掉;尤其在史展桓今晨將要離家前往峴港的同時,她強迫自己揮去紊亂的思緒。

  但是……為何她的直覺有著與史展桓明日將隔天涯的心驚膽戰呢?

    

  庭院裡傳來聲音,是史展桓準備出發前往峴港處理碼頭貨物裝卸的時候。

  昨夜激情的吻別後,她就告訴史展桓在他出發之際不下樓去送他了。

  她怕自己會遏抑不住的要求他別去,但是他的工作尚待完成,尤其在這段時期,他必須好好的在父親面前表現,所以她只有無奈的把情感壓抑下來。

  不久,車子發動的聲音傳入耳際,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紀菱在紗幔後瞥見他眷戀的往她窗台上眺望好一會兒,但她卻強咬著下唇,緊捂著雙耳不去聆聽汽車將遠離的聲音,強迫自己不能衝到窗台上喊住他。

  直到車子遠去許久後,她才放下雙手,倚窗眺望著遠方重疊的山巒。

  過了許久,她忽然想獨自到郊外別墅走走,於是吩咐奶媽為她備車。

   

  到別墅之後,紀菱堅持自己一人去溪邊散步,她踱著步子,緩緩的穿越一小段綠蔭小徑後,仰首望向湛藍天空,看著綿延橫亙的山巒,輕歎著這一切迅速的變化。

  經過戰爭的摧殘,這裡的山林已不似以往濃郁,原本清脆的鳥鳴也不再縈繞於耳,只餘樹縫間篩落的陽光中,默默透著一點靜謐,也透露著悲哀與無奈。

  紀菱踱步至溪邊,此時正值乾旱期,瀑布已不復記憶中的滂淪浩瀚,只在水流過溪石後,傳出涓涓的聲音。

  她選擇獨自前來的理由,是想一個人靜靜的向這一切道別,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讓父親為難,父親為了撤離的事已心力交瘁,而她的任性已使父親在一夜之間不知白了多少頭髮,她不能再執著下去,不管惡夢是否成真,她決定與命運一搏。

  所以她來這裡做最後的巡禮,環視這曾經是她與史展桓、史詠虹共同嬉戲的園地,這條河流曾經是她與史展桓命運相系之源,如今她在此向這些回憶告別。

  別了!巍巍的山巒;別了!敦敦的白雲;別了!清澈的小溪。

  別了吧!

  就讓這一切,永遠留在我美好的回憶。

  「再會吧!越南。」紀菱強忍著溢滿眼眶的淚水,輕輕的道出。

    

  「小姐,小姐,你在哪裡?快回答我啊!出事了!」

  在紀菱沉澱於離別的哀傷時,她聽到奶媽由樹林的一頭急促的跑過來,一路喊著。

  「我在這裡,奶媽。」

  「小姐,快……快回家裡去,西貢出……出事了!出事了!」奶媽臉色刷白,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

  「出了什麼事?奶媽,你快說啊!」看著奶媽驚愕的一路跑來,紀菱的心直直的往下沉,仿若將沉入冰冷的湖底。

  噢!千萬不要是惡夢成真啊!

  「剛才家裡來電話,說爆發了攻佔西貢的戰爭,有十萬大軍往西貢市區前進,現在西貢市內一片炮火隆隆,大家都倉皇失措的逃亡;美軍已在西貢港上緊急撤離最後一批大使館的人員,老爺交代我要馬上帶你去西貢港直接搭船離開。我們快走吧!晚了就搭不上老爺安排好的船班,快走吧!小姐。」

  奶媽帶來的是青天霹靂的噩耗,這噩耗使得紀菱腳一軟差點癱坐下去。

  「振作點,小姐!」奶媽迅速的攙扶住紀菱。

  「不,奶媽,我……我要回西貢去,爸爸還留在那裡,我要找到他。」紀菱勉強振作起精神,跨出踉蹌路腳步往汽車的方向走去。

  「回……回去?」奶媽一面緊迫著紀菱,一面不贊同的喊著:「不行!回去太危險了,現在西貢城裡的人都往外逃,我們回去不是自尋死路嗎?小姐,不行啊!而且……」奶媽面有難色的欲言又止。

  「而且什麼?」紀菱有些不耐的提高音調。

  「剛才我那口子來電說那雜種……」奶媽不小心脫口而出。

  「住口!奶媽,我不准你這麼叫展桓!」對於奶媽的措辭,紀菱氣得臉色發白,疾言厲聲的糾正她。紀菱知道家裡的人私底下是怎麼嘲笑史展桓的,但在她面前用詞還是會小心翼翼,沒想到奶媽今天會在她面前這麼直截了當的咒罵出來。

  「是,小姐。」奶媽有些不悅,但又不好說什麼的撇撇嘴,「我家那口子說,史展桓趁越共進軍的這亂頭,打算殺了紀家全家大小奪取財產,然後遠走高飛;反正在這亂七八糟的當兒殺了人也不犯法,真是喪盡天良的東西……」

  「住口!住口!住口!」紀菱氣得一連吼了幾聲,「我不准你譭謗展桓,你可以討厭他,你可以不苟同他,你也可以在我聽不到的地方罵他,這我都不管,但你就是不可以這樣的污蔑他,你聽到了嗎?」紀菱從未如此氣憤過,這是何等卑鄙的誣陷。

  她沒想到管家夫婦會厭惡史展桓到這個地步,竟然會用這種卑劣的罪名污蔑他。

  「哎呀!小姐,你不要執迷不悟,被他好看的外表所迷惑了,其實我們有很多事情都不敢讓你知道,你不要看他年紀輕輕,其實一肚子壞水、一臉的邪氣,處心積慮的想要併吞紀家的財產,只有你和老爺才會被他的甜言蜜語所騙。小姐,你年紀還小不懂事,但是你要聽奶媽的話,我不會害你的。」

  「不要說了!我不要再聽!」紀菱雙手捂著耳,激動的搖著頭。

  噢!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上她還要聽這些污蔑的字眼,她實在不知道奶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今天會如此激烈的在她面前辱罵史展桓,說些罪大惡極的罪狀把在他身上?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一定要回去一趟,我絕不會棄爸爸不顧,自己一人離開的。」紀菱不由分說的上了汽車,然後對司機說:「廖叔,我們快回家去!快一點!」

  「這……好……好的,小姐。」司機似乎有些躊躇,但還是發動引擎。

  車子在道路上飛馳著,一路上隱約可聽見遠處傳來的炮火聲、嘈雜聲,此起彼落的不絕於耳,而且越接近市區聲音越是清晰。

  原本寂靜的道路擠滿了竄逃的人群,騷亂的氣氛似洶湧的波濤淹過街頭巷尾,他們穩家帶眷拚命的往西貢港的方向奔馳而去。

  此時,就在離紀菱車子不遠處的街道上,突然發出磊的一聲的爆炸巨響,接著一柱黑煙竄向天空,紀菱嚇得心臟像被人用力緊緊一揪,幾乎快蹦出胸口。

  而那一柱黑煙的位置正是家裡的方向!

  這一巨響也嚇壞了司機廖叔,他突然踩下煞車,打開車門便跑了出去,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一臉驚慌的丟下一句話:

  「對……對不起,小姐,我擔心我家裡的妻兒,我要先回家去了。」語畢,他就竄進雜亂的人群中,不見蹤影了。

  「回來啊!老廖。」奶媽對著消失在紊亂人群裡的司機吼著:「你要棄我們於不顧嗎?」

  「奶媽,讓廖叔去吧!我們用走的,已經離家裡不遠了。」紀菱下了車子,疾步的往煙火瀰漫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難民瘋了似的往碼頭奔竄,整個城鎮亂成一團,哭喊聲、尖叫聲,以及陣陣攝人心魄的隆隆爆炸聲,其中還夾帶著駭人的機關鎗聲,達達的不絕於耳;這些聲響像天崩、像地裂,隨著這染滿鮮血的城市在怒吼、在掙扎……

  紀菱看到眼前的景象,覺得血液好似在逐漸流失,她咬著唇,努力揮去暈眩不已的感覺。

  就在此時,一位中年人抓住紀菱的手臂,急急的說:

  「傻瓜,你怎麼往城裡跑?趕緊往港口的方向逃,快點!最後兩個船班還沒走,快點逃啊!越共打進來了,你看!」他指著遠處巍巍聳立的鵝黃色與白色的法風建築物。

  「大統領官邸已經升起解放軍的軍旗,西貢是真的淪陷了,別再流連了,再耽擱下去就會走不成,快走吧!」那位中年人丟下這些話後,就往港口的方向快速的離去。

  紀菱並沒有理會中年人的忠告,也沒有放緩腳步,她一直往家裡跑去。

    

  就這樣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到院子的大門,在紀菱要入門的當兒,她與榮嫂撞個滿懷。

  榮嫂一臉恐懼的高喊:「殺人了!殺人了!救命哪!」然後,她就發了瘋似的往外跑去。

  紀菱一臉慘白的衝進大廳,厲聲的喊著:

  「爸……展桓!你們在哪裡?爸爸!展桓,回答我啊!」紀菱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到處尋找他們,但是卻沒有半個人回答她。

  就在她走到後院時,被眼前的景象駭得停住腳步,血液迅速自身體裡抽離讓她刷白了臉。

  她看到自己的父親動也不動的癱倒在地上,臉仰望著天空,而他的身體就浸在一攤殷紅的血泊中。

  在不遠處她看到了史詠虹,她的衣服像被野獸撕咬後的狼狽不堪,她的神情癡呆、頭髮紊亂,似乎沒了神智;她坐在一個男人的腳邊,而那個男人正用一對綠色的眸子瞪視著自己。

  他是史展桓,而他手上正握著一把機關鎗。

  見到這一幕的紀菱,全身不可遏抑的戰慄著、雙唇顫抖著,雙眼直盯著眼前的景象;她看到手持槍械的史展桓,又看著倒在血泊中的父親,瞬間明白榮嫂為何會高喊殺人了這句話,也頓悟奶媽剛才辱罵史展桓的那番話。

  她的心在此時被利刃撕扯成一片片、一塊塊,對史展桓一切的情愛、眷戀,也隨著殘破的心消失殆盡。

  紀菱撲向父親的軀體抱著他,暗啞的發出嘶吼聲:

  「啊!不……爸爸,這不是真的……這是惡夢……天啊!誰來從惡夢中救醒我啊!」

  紀菱悲慼哭喊著,她看到站立在不遠處、面無表情冷眼瞪視她的史展桓,立即不假思索的欲撲向史展桓身上。

  但此時奶媽從門邊突然竄出,死命的抱住紀菱,將她拖往門外,一面連聲的喊道:「危險啊!小姐,你不能過去。」

  「不!放開我……啊!放開我,我要去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別傻了,他已經殺了老爺,會再殺了我們的,你別再相信這喪盡天良的雜種了,快逃啊!」

  紀菱發了瘋的狂叫著,滿臉的錯愕與淚痕,以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著:「為什麼!史展桓……為什麼你要這樣做……為什麼!」

  突然,一聲爆炸聲在史展桓與紀菱之間炸開,那豪華氣派的宅子傾頹下來,瓦礫、碎石瞬間滾落,塵埃在風中飛揚,煙硝在空氣中瀰漫。

  這一切阻隔在他們之間,在煙霧瀰漫中,彷彿看到史展桓的綠眸在這一瞬間慟訴著一股悲涼。

  就在這驚鴻一瞥後,房子在剎那間失去原有的富麗堂皇,慢慢的成了廢墟。

  湛藍的天空已被烽火染成赤紅,像血管裡脈動的血一般殷紅,隆隆炮聲淹蓋了人們爭取生存的空間、生命的尊嚴;原本富庶的大地在哭號、壯麗的山巒在哀吼、迤灑的河川在鳴泣,紀菱淒厲的悲鳴伴隨著風的呼嘯,在天地間迴響著……

    

  紀菱模糊的意識漸漸自塵封的回憶中甦醒。

  驟然清醒的理智使她用盡力氣掙開史展桓的擁抱和親吻,她大喊著:「放開我!」

  「不!我不放開,我再也不放開你了!」史展桓再一次摟住她的身軀,有些蠻橫的說;「你再也不能叫我放開你了,紀菱,噢!紀菱。」

  「我叫你放手,你這個殺人兇手!」紀菱痛苦的嘶喊。

  這一句話果然收到預期的效果,史展桓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渾身一震,目光變得深沉,呼吸濃濁而沉重,表情泳冷而古怪;他放開環在紀菱腰間的手,踉蹌的退了兩步,用狂亂炙熱的視線死命瞪視著她。

  好一會兒,才自他的口中冷冷的擠出一句:「看來,你並不怎麼期待這次的重逢。」

  她寒聲的回道:「我應該期待跟殺父兇手重逢,然後喜極而泣嗎?」她咄咄逼人的指責他,恨恨的怒視他,目光透著長久歲月中所累積的痛苦。

  「很好。」史展桓的眉蹙得更緊,冷漠又帶著淒涼的自嘲:「十二年的歲月果然厲害,它竟能使原本溫婉柔順的女孩,輕易蛻變成冷酷尖酸的女人。」

  「是的!十二年的歲月可以使我冷靜的思考,面對自己年幼時的懵懂,反省自己竟無知到輕信你卑鄙的甜言蜜語;十二年的歲月可以讓我徹徹底底認清一個披著人皮的狼,如何亮出他的利爪,把我的人生毀滅殆盡!」

  她死命瞪著他,這將她的幸福徹底摧毀、使她家破人之、讓她美夢完全粉碎,頓時從明亮的雲端陷至黑暗冷酷地底的男人,對他,她有著深切的恨意。

  對這些殘忍的指控,史展桓的心中充滿苦澀和沮喪。當他在台上瞥見她時,他彷彿不相信正身處在真實的生命中,以為這只是他長久思念的幻想與錯覺,以為這又是一個海市蜃樓,在旭日東昇時剎那間又會消失了蹤影。

  但當他擁抱到她溫暖的身軀時,這才感覺不再虛幻,他感謝上蒼願意給他這份奇跡,使他在多年後還能在地球的另一端與她重逢。

  當年,西貢的炮火一響,竟阻隔了他與紀菱的十二年的光陰。

  然而,十二年的魂紊夢系卻換來句句冷酷的話語、聲聲無情的苛責。他為紀菱的改變感到吃驚,長睫毛遮掩不住眼裡溢滿的哀愁,白皙的臉頰不再如盛夏蘋果般的白裡透紅,只顯得蒼白與消瘦;唯一不變的是她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但卻更加襯托出她的瘦弱,像一株經歷風雨後的白玫瑰,獨自兀立著。

  天啊!這十二年來,到底有什麼殘酷或痛苦的事加諸在她身上,使她的美麗蒙上令人心碎的陰鬱?

  「紀菱。」他苦澀的緩緩道,「你……在恨我嗎?」

  「不!我恨我自己!」她淒側一笑,嘴角帶著悲涼。「在你那麼殘忍的對待我後,在你給我如此痛苦的回憶後,我居然無法恨你,所以我恨的是我自己,你滿意了嗎?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

  紀菱越說越激動,一層薄霧蒙上她的眼睛,她努力的將它們隱忍在眼眶內,轉過身去抬起雙臂環抱自己,那用力過度而陷於皮膚的指尖泛著蒼白。

  對於今天的意外重逢,她一時無法調適;在這漫漫的歲月裡,她已數不清有多少次想像著他們重逢的瞬間,但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也不是在這樣的情緒下。

  每當她孤獨無依、思念他到心痛,且被生命中的險阻折磨得只剩空洞的軀殼時,她曾恨他恨到心碎。但今天面對他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問自己恨不恨他時,她竟說不出恨他的話語,她不知自己的感覺到底是什麼,而她恨這樣的自己。

  「紀菱,你還是沒變,你還是那個善良的紀菱。」史展桓舉步向前自紀菱的身後緊緊的環抱住她。在她說出這些話後,他明白她內心的矛盾與掙扎。

  儘管十二年前的事件讓她有一千萬個的理由來恨他,但他卻感覺不到她真正的恨意,他為她的這份善良而心痛。

  「放手!放開你這雙沾滿血腥的手!」紀菱用力的掙脫他的懷抱,驟然的轉過身,怒視著他。「我無法恨你不表示我原諒了你,對於你的忘恩負義,心狠手辣,我絕不原諒;對於你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會加倍的向你索討回來!善良?請你別小看這十二年的歲月,它可以讓我學會保護自己,不再天真的輕信別人,好讓我再次面對你這只沒人性的狼時,可以一眼就認清你偽裝的醜陋外衣!」

  當史展桓聽到紀菱對他的控訴,看到她因憎恨而犀利的冷眸時,霎時,他的熱情又化成一攤死水。

  他的唇緊抿著,灼灼的目光透著遏抑住的怒意,那怒火燒痛他的神經。

  他們怒視著對方,四周的聲響彷彿只聽得到彼此紊亂的心跳與沉重的呼吸。

  就在此時,一堆新聞記者往花園的方向走來,馬上將史展桓簇擁著,攝影機、相機、麥克風爭相擠到他面前,圍繞著他進行採訪,紀菱被擠出記者群,踉蹌的退後幾步。

  「克莉絲汀,你剛才是怎麼了,人不舒服嗎?」原本擠在記者群當中的瑪莎看見紀菱,納悶著她怪異的舉動。

  「呃……我沒事。」紀菱掩飾失態,把思緒拉回現實。

  「那就快工作吧!剛才的頒獎鏡頭你已經錯失,如果在這裡又交白卷的話,老總一定會把我們兩個炒魷魚的。」瑪莎皺起眉頭,她擔心這次的採訪若是沒完成,紀菱的工作可能不保。

  「好……好的,瑪莎,剛才很抱歉。」紀菱深吸一口氣,想起她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工作機會,無奈的一咬唇,拿起背在肩上的相機準備開始採訪工作。

  當紀菱往裡靠時,大家突然往外移動,顯然是史展桓正往外走欲離開。

  對於他又是一貫不接受採訪的態度,記者們都有些微慍,一位資深女記者捺不住性子說:「羅安博士,難道你這輩子都不打算接受採訪嗎?」

  聽到這句話,史展桓停下腳步,臉上帶著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

  「當然不是,只要照我的條件,我可以接受獨家專訪。」他轉過身望向在記者群外的紀菱,嘴角揚起了笑容。「為了不讓剛才那位美麗的女士失望,也為了洗清我拒絕媒體採訪的『惡名』,所以我接受……」現場被史展桓的小幽默惹出不少笑聲,大家也一同看著那位資深女記者。

  「請站在後面穿著白色禮服、長頭髮的女士,可以告訴我你的報社與姓名嗎?」史展桓的視線直直的落在紀菱身上,大家也隨著他的視線望向她。

  他要幹什麼?紀菱從沒同時被這麼多對眼睛注視過,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但尷尬之餘,思及這份工作對自己的重要性,還是強迫自己拿出工作態度來。

  「時代風雲雜誌,克莉絲汀•紀。」紀菱簡短的說出。

  「那麼我將接受時代風雲雜誌紀小姐的獨家專訪,為了表示誠意,這是我的名片。」他走到紀菱面前,遞給她一張名片,「專訪的時間由你決定,我隨時都可以配合。」

  接著,他轉身對那一群目瞪口呆的記者莞爾一笑,「如何?各位,我是不是可以洗清拒絕採訪的不合作惡名了?」語畢,他便往圍住休士頓市長的一群人方向跨步邁去,留下大家詫異的注視著紀菱。

  幾秒過後,大批記者回過神又發揮職業的本能,尾隨在史展桓身後追問著他改變態度的原因,並且把這個話題當作新聞來炒作。

  在那一群記者漸漸遠離後,瑪莎扯扯紀菱的衣袖,有些興奮又不敢相信的說:「走運了,原以為會弄砸這次的採訪,沒想到卻天外飛來這個好運。太好了,一向拒絕採訪的羅安博士居然願意接受你的專訪,這下對老總能交差了。」

  紀菱怔怔的低下頭看著手上的名片,上面印著——

  美國太空總署(NASA)林頓•詹森太空中心航空太空工程總工程師法蘭克•史•羅安博士

  不知怎地,她的心開始沉重起來……

   

  雖然紀菱意意外得到專訪羅安博士的採訪權,但是事實並不如她想像中的如意。一早,各大報以大篇幅報導了NASA的頒獎典禮,其中還刊登羅安博士意外接受紀菱專訪的花絮新聞,並被渲染為休士頓版本的灰姑娘,連兩人的相片都上了報。

  當總編輯一大早到雜誌社後,就氣急敗壞的將紀菱和瑪莎喚進總編輯室訓誡一番,然後對紀菱下了最後通碟——要她選擇交上稿子或辭呈!

  兩人回到各自的辦公室後。紀菱似有難言之隱的態度,讓瑪莎稍有微辭:

  「你到底有什麼事情隱瞞著或是有什麼苦衷?」

  「唉!我們是搭檔,對你隱瞞似乎說不過去。」紀菱深深歎一口氣,接著洩氣的坐回椅子,「這位羅安博士是我的舊識,十二年前我們曾在西貢一起生活過許多年,但後來我們之間發生了一些事,使我們的關係變得很惡劣;越南淪陷後我們就失去聯絡,直到昨天在派對上才又與他重逢,所以我現在不想見到他。」

  「難怪!原來他會接受專訪並不是想洗清『惡名』,而是別有用心。」瑪莎頓時明白過來,但是她倒不覺得史展桓有任何惡意,反而很欣賞他的作風。「看來他的確用心良苦的想見你一面。」

  唉!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還是趁早完成工作吧!紊亂的思緒纏繞在紀菱心頭,對於瑪莎愉悅的心情她可是一點也感受不到,最後想起了總編的威脅,她無奈的拿起相機與速記簿。

  「我走了,今天下午不回來和你一起用午餐了。」

  「這個給你。」瑪莎自抽屜裡拿出一個小型錄音機遞給紀菱。「你沿著四十五號州際公路開,那條路到達詹森太空中心比較快;還有,別忘了向羅安博士提及我,希望下一篇的獨家專訪我能有這個榮幸,最後,祝你好運了!」她俏皮的向紀菱眨眨眼。

  「謝謝。」紀菱扯扯嘴角算是回應瑪莎,她把錄音機放入皮包後便離開辦公室,到停車場去開車子。

  

  休士頓的秋天涼爽,黃澄澄的太陽鑲嵌於湛藍的穹蒼,敦敦白雲懶洋洋的懸掛在藍天中,風緩緩的吹散雲堆,曳著長長雲絮形成立體層次的形狀。

  紀菱搖下車窗讓清爽的微風飄入車中,她的長髮迎風飄揚,道路旁的楓紅點綴在樹梢間。她大約開了四十公里左右,太空中心已出現在眼前。

  這太空中心她還是第一次進入,裡面大得有如迷宮,而且十多棟的建築物分散坐落在這一大片的土地上,光憑一張名片還真不知道要到哪裡找史展桓呢!

  於是她來到服務中心,服務小姐親切的幫她查詢與知會,再由專門的引導人員駕駛著專用電動車,將她帶往史展桓所處的太空環境模擬研究所。

  經過半公里路程後,引導車在一座十多層樓高、長方形建築物的停車場前停住。通過兩道安全檢查後,他們乘電梯上了六樓的研究人員辦公室,在到達這一層樓的管理室時,一位身著白色研究衣的褐髮女職員出來接待紀菱。

  「幸會,我是時代風雲雜誌的克莉絲汀•紀,今天是來採訪羅安博士的,不知能否為我安排一下?」紀菱遞上自己的名片,客氣的詢問。

  「我是跟隨羅安博士的研究生,珍妮•高登。幸會!」高登笑容可掬的伸出手與紀菱輕輕一握,「羅安博士正在工作,要等一切告一段落後才能離開現場,所以羅安博士要我轉告,必須請你再等半小時他才可以出來接受你的訪問。」

  「好的,謝謝你,高登小姐。」紀菱忘了必須先打通電話跟他約時間,這是應有的基本禮貌、卻被總編的最後通碟、與自從跟他重逢後的雜亂思緒弄得亂了方寸。

  「那麼,請跟我來,我先帶你到羅安博士的辦公室,你可以在那裡等他。」高登帶領紀菱走向長廊,紀菱默默的與她並肩走著。

  走了幾步後,她發覺高登一直打量她。「我臉上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噢!抱歉。」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你是報紙上說的那位灰姑娘嗎?」

  「我不是灰姑娘,但今早的報紙的確有報導羅安博士對我的惡作劇。」沒想到新聞媒體的傳播是那樣的迅速,這不是紀菱所樂見的,畢竟成為人們的焦點是一件惱人的麻煩事。

  「請別怪罪羅安博士,這只是他的幽默而已,他對女性從不會無禮的。」或許她聽出紀菱話中對羅安博士有些不悅,便替他辯白。

  「是嗎?」她很懷疑,可是沒有說出口。儘管高登對他護駕有加,而且充滿憧憬的言語也表露無遺,但也只有她知道他善於偽裝的外表。

  「紀小姐,請你在裡面等待一下。」來到辦公室,高登打開門讓紀菱進去。

  「好的,謝謝你!」在高登轉身離開後,紀菱環視這間頗寬敞的專屬辦公室。

  一進門就看到醒目的大型特殊製圖桌,連接著許多複雜的科學儀器,正中央放置一套電腦系統的辦公桌。

  然而吸引她目光的是相框裡的史展桓,相片中的他展露出神采飛揚的微笑,而站在他旁邊的是位身材高瘦、頭髮鬍子皆已灰白的老先生。

  由背景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大門來看,這是一張史展桓取得博士學位的紀念照。

  紀菱的視線自相片上移開,走到書桌後的一大面玻璃窗眺望俯瞰一個寬廣的空間,約十層樓深與二個棒球場那麼寬,中央擺放著一架太空梭,太空梭的四周散佈著各種大大小小的儀器。周圍有一組約二十多位的工作人員與技術師正在進行機械手臂的操作,他們都穿著同一樣式且繡有自己英文名字縮寫的工作服。

  她的視線再移往太空梭的正前方,史展桓高大的身材並不難辨認,她看到他透過麥克風對工作人員喊話,很專注的看著技術師操作機械手臂,偶爾低下頭看著控制台上的電腦設計圖。

  然而,看到史展桓工作的情形,紀菱有一股強烈的心酸湧上心頭,使她的心霎時糾結成一團。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猶記得史展桓最無奈的是他的出身以及他混血兒的臉孔,在西貢那個保守的年代裡,這是他的悲哀,像是被鄙視的烙印烙在他身上,使他的才華都被這些歧視所掩蓋。

  史展桓心痛無奈的吶喊,彷彿繚繞在她耳際——

  你看著好了,紀菱,總有一天我要憑著雙手奮門出一番成就來,要你能夠以我為榮,教別人再也不能罵我高攀,說我不自量力!你看著好了,總有那麼一天的!

  是的!他真的做到了,在這個國家他的才華能夠嶄露,在這個種族融合的社會下,他再也不會聽見雜種這個難聽的字眼,他混血兒的出色外表,反而得到人們更多的讚賞,受到更多女性的青睞。

  她為他的成就感到驕傲,不論他們之間的恩怨如何,此時她是出自內心為他感到欣慰。反觀自己呢?紀菱忍不住自問,這十多年來的無依無靠與身心折磨,忍氣吞聲的承受著侵蝕自尊的煎熬,這些悲哀撕扯著她的心,那痛彷彿要擰出血來;霎時,對史展桓所有的新仇舊恨,驟然湧上胸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31 00:27:31

第四章

  過了半個小時後,史展桓終於進來了。他看到紀菱輕靠著玻璃窗似乎在沉思,於是用中文說:「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就來找我,你確實急切的想得到這份獨家專訪嘛!」

  這是他進門的第一句話,語調雖然平淡,但在紀菱聽來卻倍覺刺耳。

  「你若是要諷刺我或是使我難堪,那麼,這兩件事你都輕易的做到了。」她收回視線冷漠的回答他。就是因為他,使得她原本可以好好表現的工作差點付之一炬。

  「看來我表達的能力頗為差勁,不然為什麼總是與你的想法背道而馳呢?」他眉頭深蹙,對她淡漠的態度與尖刻的語調感到難以適應。

  「在你對我做出那樣殘忍的事情後,我的想法與感覺還是你在乎的嗎?」紀菱依然冷冷的瞅著他,幽幽的反問。

  史展桓知道她在指控他是殺父兇手這件事,他的臉頓時陰晦黯沉,像烏雲遮蔽了原有的陽光,他緊抿著雙唇繞到工作桌前,放下手上的藍圖,拿起話筒快速的按下幾個鍵,然後用英文一連串的說;

  「摩根博士,是我,法蘭克,今天下午工作小組的研討會,我想跟你的工作小組調換時間……是的,你可以先進行那個項目,那麼就先這樣調度了,我會知會工作調度組的哈普先生。」

  史展桓掛上電話後,在便條紙上快速的寫了一些字句,然後脫下工作服換上西裝外套。

  「我們走吧!」他隨手拿起剛才的便條紙,對著紀菱說。

  「走?去哪裡?不是要在這裡進行專訪嗎?」紀菱驚愕他的舉動。

  「這裡不是談論我們的事情的好場所,你必須跟我走。」

  「不!我只想快點完成這次的專訪,之後就不想再與你有任何瓜葛!」

  「我想,你昨天可能沒有聽清楚我所說的話,我願意接受獨家專訪,但必須符合我開出的條件,這……也是我的答應原因!」他面無表情的說,語調是不客人反駁的強硬。

  「這……」

  「你若不急著要這篇專訪,我無所謂,反正我向來是不接受任何媒體的採訪。」他擺出一副毫不妥協的態度。

  「這麼說,我還要感謝你對我的仁慈,是不是?」

  「談不上仁慈,但以職業立場來說,特別待遇倒是有的。」

  「你不但殘忍,也變得令人討厭了!羅安博士。」她在那頭銜上加重了語氣。

  「我是否該感謝你的恭維呢?」史展桓挑眉說。

  「你……真可惡!」要不是急著要這份篇專訪來保住這份得來不易的工作,她還真想一走了之。

  「你還要這篇專訪嗎?」看到她生氣彷彿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一般,他捺著性子雙手環胸的注視她,對她的冷嘲熱諷不以為見。

  唉!也罷!既然他會拐彎抹角,又打鴨子上架的強迫她不得不來見他,一切就由他去吧!反正最大的傷害她都領教過了,她還有什麼不能失去的?

  紀菱有些認命的咬著唇,定定地凝視他的眼眸片刻後,拿起隨身的東西,跟他走出辦公室。

  史展桓將交辦的事項交代給高登後,在她訝異的眸光中,他與紀菱一起離開太空中心。

  

  史展桓的車在公路疾駛,一路上秋高氣爽的清新粒子在空氣中瀰漫著。

  這一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最後車子轉入一個高級社區。

  史展桓在一棟藍白相綴的房子前停住,這是一棟典型的維多利亞式建築,相當華麗而寬敞,車庫前是一片綠草如茵的草坪,建築物外觀有著典雅精緻的雕樑。

  史展桓平穩的把車子停妥後,轉頭向紀菱說:「抱歉!有點強迫性的把你帶來家裡,但是我答應某人一定要把你請來,而且又必須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他一改剛才的冷漠,露出令人心醉的微笑。

  紀菱感到不解,在狐疑中仍默默的跟隨他進屋。

  這是一間可愛而高雅的房子!這是紀菱進門的第一個感覺。

  「這屋子有些女性化,但她有一半的居住權,所以我也就尊重她的意見。」史展桓解釋著。

  紀菱知道他口中的她;就是唆使史展桓帶她來的人,她感覺得出這女性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頗重要,而他談論她時,更有著無限的疼惜與愛憐。

  紀菱敏感的全身一震,難道……他已結婚了?他口中的她就是他的妻子?噢!

  這個猜測讓她的腦袋倏地一片空白,寒意自腳底颼颼竄起,有股突來的椎心之痛,使她咬住下唇,身體卻無法控制的顫抖著。

  就在這當兒,一位有著俏麗微卷短髮的女孩自後院走進來,自然捲曲的揭發覆蓋在她輪廓分明的臉蛋上。

  她身材嬌小,有著怯憐憐的瘦弱,而她晶亮如水的褐色眼瞳正驚喜的看著紀菱,她先是一怔,繼而興奮的喊出:「小菱!」

  在紀菱尚未反應過來時,女孩拋下手上的一籃檸檬,飛奔到紀菱的面前,一古腦兒將她緊緊的抱住,嘴裡激動而含糊的叫著:

  「小菱……我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你還好好的,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紀菱先是呆楞住,在認出那細柔的說話聲時,她不確定又有點不相信的問:

  「詠……虹?是你嗎?告訴我,真的是你嗎?詠虹!」在辨認出史詠虹聲音的同時,紀菱的眼淚像被扯斷的珍珠般一顆顆的滾落。

  「是我啊!小菱……」史詠虹喜極而泣的靠在紀菱的肩上。

  在一旁看著紀菱和史詠虹重逢的史展桓,哽咽的走向擁抱的兩人,將她們圈入自己的臂彎中,緊緊的環在自己的懷抱裡。「我們三人總算逃過那場戰火,歷經千辛萬苦後再度重逢了。」

  她們在史展桓的臂彎中哭成一團,不一會兒便興奮的又跳又叫,喜悅的淚水在綻開的笑顏裡忙著拭去。

  原來史展桓說的是史詠虹,一股心安、一股重逢的喜悅交織在紀菱的胸口,她盡情的哭泣著,任淚水流下。

  十多年了,在紀菱一路無依的走過來後,能在此刻與他們相遇,她興奮的顫抖著。史詠虹是她這輩子最好的姐妹,從小她們無論什麼事物都彼此分享,紀菱從不會因史詠虹的身份而展現出千金小姐的跋扈,她把父親給她的珍貴物品與史詠虹分享;就算是親姐妹,或許也沒有她與史詠虹之間的感情深厚。

  「讓我好好的看看你!」史詠虹又哭又笑的離開紀菱肩上,用手不停的拭淚,想看清楚久別後的紀菱,「你變得更漂亮了,小菱,還是像個公主般,依然是一頭亮麗得令人妒忌的黑長髮,真是太好了!」

  「你呢?你過得好嗎?也讓我好好的看你!」當她看清楚史詠虹的容顏後,她任愣住了,難怪她剛才無法一眼就認出她,因為她的改變實在太大了。原本漂亮的容顏已不在,以前樂觀、活躍的光彩,在她的眉眸中也不復尋覓,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滄桑,一種歷經痛苦的滄桑;她健康的身子,現在宛如風中飄零的一片枯葉,她太痙了,瘦弱得讓她差點認不出她。

  「你瘦了,讓我認不出你來。」她心痛的說,隨即把責難的目光投向史展桓。

  「別怪哥哥,是我這幾年患了胃病,才弄得瘦骨磷崎,哥哥已經很努力在養胖我了,我都快受不了他的緊迫盯人。」史詠虹感覺出紀菱對她外表的變化而驚訝著,但她不願看到紀菱對哥哥有絲毫的誤解,因為兩人都是她最深愛的人。

  史展桓依舊無言的注視著她們,心中澎湃的情感在起伏,感動在胸口激盪,他想像這一刻已有許久、許久了。

  這些年的顛沛流離,他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找到她們兩人,一起重溫往日的時光,重拾昔日的歡顏;儘管滄海已是桑田、人事已盡非,但這個念頭從未在他的腦海中淡忘,只有更加的鮮強烈。

  「好了、好了!現在我們總算團圓了,往後再也沒有人能把我們三人分開,是不是?我們應該展顏歡笑才對,來!我們把眼淚擦乾吧!」史詠虹抽噎著,破涕為笑的牽著紀菱的手到沙發上坐下。

  沒多久,在史詠虹的熱烈追問下,原本不願吐露如何逃離那場戰火的紀菱,還是如實的把自己如何離開西貢來到美國的經過道出。

  但三人都很有默契的隱瞞自己心中痛苦的一面,以及令人敏感的西貢事件,那似乎是個灼痛人心的傷口,使人不敢輕易去碰觸。

  儘管紀菱很想知道當年事件的始末,可是今天並不是好時機,史詠虹與這事件並沒有關聯,甚至不知情,因為從史詠虹的談話中聽出,當年父親在西貢被殺,她以為父親是死於戰亂中;她沒有糾正史詠虹的錯誤,也沒有指出史展桓是弒父兇手的疑慮,因為她還不曾從他口中得到證實,她不願在史詠虹面前妄下斷語。

  而且她心中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告訴她,史展桓不會如此殘忍的,但她明白他的確知道整個事情的始末,只是他不願道出罷了。

  所以她選擇性的講述她如何自越南逃離的經過,但就在她說到最後時,她發現史詠虹的情緒開始激動,而漸趨怪異。

  「小菱……為什麼上天總是給我們這麼多的磨難,讓我忍受這麼多的折磨還不夠……」史詠虹哭倒在紀菱的懷裡,有些失控的吶喊著。

  紀菱緊抱著史詠虹瘦弱的身軀,並沒有為自己的經歷露出半點哀傷,反而平靜的輕撫她的背。

  但是,史詠虹的臉色頓時慘白,冷汗不斷的冒出,身子不停的顫抖,並且不自然的擺動著,紀菱輕推開史詠虹,看到她緊咬著牙齒,眼瞳翻白,她焦灼的叫喚:「詠虹!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發覺史詠虹有異樣的史展桓衝了過來,用胳臂緊極住她抽捨的身體,同時大聲的對紀菱喊著:「到浴室的鏡子裡拿出一瓶紅色瓶蓋的藥給我,快點!」

  紀菱驚慌的快速奔入浴室拿到藥,再衝回客廳,將藥遞給史展桓。

  「快倒四顆給我!」史展桓指示她,同時用手指開史詠虹的嘴。

  接過紀菱遞過來的藥後,他將藥錠塞進史詠虹不停痙攣的嘴裡,同時灌了一口水給她,然後輕拍她的背脊,抱著她安撫的說:「沒事了,詠虹,冷靜下來,哥哥在這裡,一切都會沒事的,聽話,冷靜下來。」

  慢慢的,史詠虹的痙攣轉為平緩,漸漸失去意識的癡倒在史展桓懷裡。

  被這突發狀況驚嚇得有些愕然的紀菱,瞪大眼看著史展桓,用眼神詢問著他。

  「我先抱她進去睡,等會兒再跟你解釋。」史展桓抱起史詠虹,深深的看紀菱一眼後,準備上樓。

  「詠虹不要緊吧?」紀菱憂心仲仲的扯住他的手臂。

  「現在不要緊了,她這幾年的身體很不好,精神上也不能承受太大的刺激。」他簡短的解釋後,抱著史詠虹上樓了。

  一會兒後,史展桓下樓來,心情況重的走到酒櫃前倒了一杯威士忌,仰頭喝一大口後,回到客廳的沙發頹然坐下。

  「詠虹怎麼會這樣?她到底怎麼了?」紀菱急急的問。

  「我可以求你現在先不要問我詠虹的事嗎?」他痛苦的深歎一口氣,「我們可以先進行專訪嗎?」

  他的語氣幾近懇求,綠瞳裡的哀痛深深的打入紀菱的心中,讓她震顫,但史詠虹的情況她急切的想得知,於是她冷冷的用堅定的語氣說:

  「你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隱瞞到幾時?不!我堅持今天一定要得知詠虹的事情和做完專訪。」

  他沒有立即做出回應,只是默然的瞅著她,那目光似乎在責備她的殘忍。

  「十二年當中,我與詠虹真正在一起生活的只有戰後二年與最近二年而已。」

  「什麼!難道詠虹不是一直跟著你?」

  「若是你要怪我沒有盡到為人兄長的責任,那麼我承認,在其他的八年當中,我確實沒有好好的照顧她,不然她也不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史展桓自責地道,苦澀的回想著與史詠虹分離的經過,接著他緩緩的述說:

  「當年自西貢逃離後,我們在陰錯陽差之下來到美國,在難民營待了兩年,這兩年的日子說不上好,但也不是極壞,只是不知道這種沒有未來的日子要繼續到幾時;因此在難民營待了一年後,我開始計劃怎樣脫離難民營。美國是個講求實力的國家,不論外表與人種,只要有實力,別人就不敢看輕你。

  那時正值太空科技的起飛期,我開始把所學的科技知識寫成一些理論,然後投稿到對太空科技有專業討論的各大報社與雜誌社,在半年內我已寫了難以計數的理論。而我的一篇研究理論文章,受到一位詹森太空中心科學家的注意,並開始和我做通信的教學指導;又過了半年,在教授的指導下,我參加全美科學獎,併入選為首獎,一星期後我見到這位教授,他就是我的恩師——威廉•華勒斯博士。

  他是一位對太空科技有狂熱的人,終生未婚,只對拓展科技領域有興趣;於是他建議收養我,打算帶我離開難民營,栽培我從事太空科技的工作。但是他的條件只打算帶我離開,並不包括詠虹,因為教授有一個性格上的怪異是他討厭女性!」

  「於是你就這樣離開詠虹嗎?」紀菱聽了這些敘述,責難的看著他。」

  史展桓停頓一下,深深的望了紀菱好一會兒,「我拒絕了!我毫不考慮的拒絕他的提議,但是沒想到詠虹卻做出我作夢也想不到的事。」他站起來走向窗戶前,轉過身來背靠著窗框說:「她和幾個在難民營裡認識的同伴一起逃了出去,只留下一封告別的信給我。」

  他隱忍著痛苦接著說:「詠虹的不告而別的確帶給我很大的打擊,在戰亂中我已失去你的音訊,如今又失去詠虹,那份痛像把刀似的時時刻刻刺痛著我的心。但反覆閱讀詠虹的信後,我有了新的信念。

  不離開難民營就什麼事也辦不成,我不能讓詠虹的犧牲沒有代價,眼前需要做的不是傷痛詠虹的離別,而是要如何獲得成就,才有能力來談相聚。何況詠虹也與我約定四年後相聚的日期,於是我接受教授的收養。二十歲那年是我生命中另一個轉換點,那一年我取得了美國公民權,並以全額獎學金進入麻省理工學院就讀。」至此,他停頓了須臾。

  「四年後我依約赴會,沒想到詠虹竟然沒有出現,而往後的每一年,她都不曾出現在那個約定的港口;失望的衝擊實在難以言喻,只有把傷痛寄情於課業上。所以我求學過程非常的順利,一路從大學、碩士到博士,在修博士論文時,我就被聘請為工程師,進入詹森太空中心擔任太空工程方面的建造工作。」

  史展桓喝了一大口酒,平緩一下述說的情緒。

  「但我從沒有停止找尋詠虹,我定時的在各大報刊登尋人啟示,委託各種尋人機構找尋詠虹的下落;但是都沒有她的任何音訊,她就像消失在汪洋大海般毫無消息。直到兩年前的耶誕前夕,我在電視上偶然看到煙毒勒戒所的專題報導,而詠虹出現在那個專題報導上。

  當我看到被毒品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詠虹時,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今天所看到的詠虹,比起當時的她好上十倍!我立即打電話到電視台詢問詠虹的下落,並連夜趕到洛杉機,將意識恍惚的詠虹接了回來;勒戒所的人告訴我,詠虹已經進出勒戒所六年,那裡幾乎成了她的家……」

  紀菱的哭聲打斷他的話,她撲倒在沙發椅背,泣不成聲的說:「太殘忍了!太殘忍了……上蒼要折磨我們到幾時才肯罷休!」紀菱瘦弱的肩膀顫抖著,十指因激動而用力的指陷在沙發椅中。

  史展桓連忙將她緊擁在臂彎裡;她伏在史展桓結實的胸上,悲痛的哭泣著。

  「紀菱……」史展桓下巴輕抵著她的頭髮,聲音也哽咽起來。

  紀菱馬上意識到自己不該依偎在他的懷裡,便僵硬的推開他坐正身子,斂起失控的情緒,拭去臉上的淚痕。「我沒事,你不要碰我,我沒事了。」

  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她依然下意識的厭恨自己,史展桓感到一陣心寒。

  「詠虹的事我們就談到此吧!你今天不是還有工作要完成嗎?」他柔聲的轉移話題,希望能把她從悲傷的情緒中帶出。

  她深吸一口氣,緩和為史詠虹遭遇的事而難過的心情。

  是的,儘管再如何的沒有工作的心情,但不完成不行,明天若交不出這篇專訪而被革職的話,後果實是堪慮,她的生活將會陷入困境。

  她強迫自己拿出專業的工作態度,取出錄音機與速記簿,盡量用淡漠的口吻說:「我們就開始進行專訪吧!」

  「到我的書房吧!我順便拿些專訪所需的資料給你。」對她刻意的冷漠,史展桓只有淡淡的輕扯嘴角,站起身領著紀菱走入書房。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專訪後,紀菱收拾好史展桓給她的資料與相片,起身告辭。

  「一起用餐好嗎?」他用輕柔的聲音誠懇的說著。

  她撇開頭,避開她不忍拒絕的綠眸。

  「不了,托你的福,總編輯要我明天一早若交不出稿子就必須交出辭呈,所以我得回去將這篇專訪整理出來。」

  「我很抱歉,紀菱,我並不是故意為難你的。」他帶著歉意的說。

  「我不想再談論這件事,況且你也很合作的幫我完成這篇專訪了,請你送我回去吧!至於詠虹,請你代為轉告一下,說我會再來探望她。」由於史展桓在離開太空中心時堅持要紀菱坐他的車到家中,現在只好請他送自己回去。

  史展桓遲疑片刻,欲言又止的低歎一口氣後,才走出書房往車庫去。

    

  經過半個小時的車程後到達紀菱的公寓前,她拿起隨身的東西準備下車。

  「我跟你上去。」史展桓熄掉引擎。

  「不!」她露出驚惶的表情,隨即掩飾的回道:」不必麻煩了,我……我自己上去就好。」

  他絲毫不妥協的步下車,執意握著她的手肘,「你住幾樓?」

  「五……五樓。」她發現史展桓已不是從前那樣好說話的男人,對於他堅持的事,往往露出堅決的態度,且不容她反對。

  紀菱所居住的公寓是一棟沒有電梯的舊房子,樓梯間頗為髒亂,牆壁到處是油漆斑駁的痕跡,上面還有噴漆顏料、胡亂塗鴨的字眼和圖畫;壁角的一隅儘是蜘蛛網、酒罐、汽水瓶,壞掉的桌椅堆積在一些房客的門的,雖有一絲暈黃光線投射進來,卻對昏暗陰沉的室內起不了多少作用。

  紀菱快步的走往五樓自己的房間內,砰的一聲把手上的東西丟往桌面。「好了!現在你上來了,也看到了,你滿意了嗎?」她惱怒的大吼。史展桓環視這窄小的房間,雖然屋裡的物品、傢俱都已破舊,但看得出屋裡的主人已經很努力地把環境維持在於淨整齊的範圍。

  他看著這簡陋的房間,心痛的皺起眉,「你不應該住在這種環境。」該死的!她連大學的就學貸款都還未還清,還有照相器材的分期付款要付,連參加派對的禮服也都還得向瑪莎借,對於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必須在競爭激烈的社會中獨自活下去的處境下,他能要求她住多好的房子?她不願他上來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脆弱無助,她受不了讓他看盡自己生活清苦的一面,這是她想保有的一點自尊,難道連這個他都不放過,都要將它剝奪嗎?

  「你現在是人人恭維的科技博士,而我只是個為了掙口飯吃就必須看總編輯臉色的人,你要我住什麼樣的房子?皇宮嗎?那麼很抱歉,我只是個能住得起三流公寓的平民!」

  「紀菱,我不是這個意思,你……」

  在史展桓還未說完時,紀菱打斷他的話又吼了起來:

  「不是這個意思?難道你執意要上來一探究竟,只是想研究我這房子的裝潢?」人似乎在越困窘的環境中,那顆易碎的心就越敏感,她知道自己對他吼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會將無法改變惡劣環境的沮喪在此時擲向他身上,是因她覺得自己今天會淪落到如此田地,皆是拜他所賜。

  他按捺住性子說:「我只是關心你、牽掛你,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罷了!」

  「不就是苟延殘喘的活著。」

  「我們可以停止這種尖酸的談話方式嗎?」史展桓忿然的將她扳向自己,他從不知歲月可以這麼輕易的把一個柔順婉約的人變得如此難纏。「大門是敞開的,你何時走出去就何時結束這種談話,決定權在你。」紀菱掙脫掉他緊握的手掌,手指著門瞪著他。

  「紀菱,我雖然沒有否認那件事與我無關,但你有沒有想過我

  也有苦衷?在我們經歷過那樣深的感情後,我會這樣殘忍的對你嗎?你想想看!」

  「那麼,請你告訴我,我父親不是死在你的槍下,你否認啊!」她冷笑的看著他,現在他竟然還敢搬出昔日的情愛當擋箭牌。

  「我……我……」他又啞口無言了。

  「不敢是嗎?其實你根本不用怕,知道你那些殘忍罪行的人只剩我活在世上了,所以在法律上你是完全無罪的,我也沒有證據可以起訴你。你現在是地位崇高的博士,或許除了受到一點良心的苛責外,你根本不用擔心我會威脅到你;就如同十二年前我反駁父親的話得到報應般,如今那些話已成了真實的預言,不是嗎?」她無力的後退著,擁軟的靠於牆壁,幽幽地道:

  「當我生命中那些美好消失了,那份幸運遠離了,我也只是個卑微的、貧窮的、一無是處的人罷了!」

  既然他不敢否認,那麼就攤牌吧!她早已不在乎了,反正在她的生命裡,能在乎的事物已越來越少,她哪會顧忌什麼往日的情愛、自尊的。但是,為什麼她的心依然厲害的抽痛著;那不爭氣的淚水,為什麼又該死的溢滿眼眶?

  「紀菱,不要這麼說自己,我不准你這麼說!」史展桓猛然握住她的雙肩,並把她嬌弱的身子深深的揉入懷裡,帶著無限憐惜的說;「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美好的,不管你的外表怎樣改變,不管你身處在多麼不好的環境,對我來說,一點也無損你的靈韻秀雅,一點也無毀你的風姿嫣然,所以我不准你這麼說!」

  「你不會明白的……」紀菱原本要強忍住眼淚,不在他面前顯示脆弱,但是越強忍,淚水就越不聽使喚的撲籟籟地滾落;終於,她再也按捺不住的把臉埋進他寬大結實的胸膛裡,悲切的激哭出來。

  「我怎麼會不明白呢?沒有人比我更明白這種感受了。在西貢時,我所受的自卑、無奈,沒有人能比我更深切的體會到這種痛。所以,你在誰的面前都可以偽裝,但就是對我,你不需要偽裝。」他環抱著她,將她的身子抱起來走到床上坐下,把她把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親吻著她的髮、她的眉、她的眼瞼,以及被淚水濡濕的清秀臉頰。「展桓……展桓……」她淒惶的囁嚅著他的名字,像是在快溺斃前找到浮木般的癱靠在他的懷抱裡。

  「我在這裡,別哭!紀菱……」史展桓不停的親吻她,不停的在她耳鬢廝磨低語,呢喃輕哄著。

  她像個孤獨無依的孩子,蜷縮在他的臂彎中低低的啜泣。

  他慢慢執起她的下巴,望著她長睫毛上閃爍的淚珠,捧住她的臉,唇貼了上去,緊密的壓上她的唇。那唇是那樣的灼熱、那樣具佔有性,她感到一陣無力、虛弱的暈眩,他輾轉吸吮著,在他們吻得彼此都需要喘息時,他才不捨地離開她的朱唇,用震撼靈魂的聲音,輕輕的吐出:「菱!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他們的目光交纏著,唇再次狂野的契合,他的舌頭探入她的口中索求,彷彿欲吸盡她口中所有的芬芳與甜蜜。她不自覺的呻吟,兩人都癱倒在床上,他的手沿著她的背來回的輕撫,後自她的朱唇挪移,滑向她白皙光滑的頸子,輕舔、吸吮著;他健碩的身軀潛伏著無限渴望,他激烈強索的吻令她全身發熱、心亂如麻,積壓的熱情與思念如一把熊熊烈火,將她腦中僅存的一絲理智燃燒得蕩然無存。

  她不確定史展桓這樣親吻她、懷抱她多久,突然她心底有一個細小的聲音告訴她,必須從他的口中得到答案,得到他不是殺父兇手的答案;她必需求證,她無法漠視這混沌的謎團,就這麼的躺在他的懷抱裡,而現在或許是個時機。

  「展桓。」她試探性的問。「嗯。」他自喉間輕應她一聲,唇仍不停的輕吻她的面頰、雙眼。「你對我還是真心的嗎?」

  「你該明瞭的,自從你的情影第一次映入我眼簾,我就一直誠摯、毫無保留的愛著你。這十二年來,我思念你幾近瘋狂,那種苦像蟲一樣的啃噬著我的心。」他停下親吻的唇,目光灼熱而炯然的迎著她詢問。「倘若你真心愛我、真心憐我,那麼告訴我父親死亡的真相吧!」她離開他的懷抱,用著懇求的目光逼視著他。「我可以接受事實的,告訴我吧!」

  「不!」突然,他像被燙著般的閃避她,全身僵硬的一怔,方纔所有的熱情倏地煙消雲散,他驟然的推開她的身軀。

  「展桓,我要知道答案。」紀菱被他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但仍不死心的追問。

  「不!」他斬釘截鐵的拒絕,臉色鐵青。「你只要否認就好,求你!讓我知道當時是我誤會了你,好不好?只要搖頭就好,告訴我父親的死亡跟你沒有關聯,告訴我!」

  「別逼我,紀菱。」他痛苦的閉上雙眼,口氣變得凌厲。「若是你真心愛我就告訴我答案,不要讓我活在猜測的恐懼中!」

  「別逼我給你沒有答案的事。」他戰慄的看著她,踉蹌的後退幾步。「這不是沒有答案的事,只是你不願告訴我!我都這樣懇求你、這樣的哀求你,你還不為所動嗎?你就這麼殘忍的看我活在這種痛苦的煎熬?」

  他沉默不語的看著她,那眼裡有著承受巨大痛苦的哀傷。

  她悲切的瞪視著他,史展桓不敢否認的態度讓她的心整個碎了,這表示他的確做了那件事。

  突然,她衝到他面前,用自己嬌弱的雙拳用力的槌著他的胸膛,彷彿再也承受不了心痛的絕望控訴著:「為什麼當年你不一槍一併把我給打死!我寧可選擇死在你的槍下,也不要承受這十二年來對你的恨!」

  「紀菱,只要你別追問這個事件,你要我怎麼做都可以。」紀菱的話像一把尖刀劃破他的心,幾近淌血。

  「我只要真相!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殺父兇手!」

  「不!紀菱,就只有這件事,我……永遠也不會給你答案。」他緩緩的搖頭。接著,令人窒息的沉默橫亙在他們之間,紀菱突然癡狂的笑了出來,那笑聲比哀戚的哭聲還讓人心碎,她大聲的咆哮著:

  「走!永遠在我的生命中消失,走!」

  史展桓望著她許久,眼瞳深處刻著黯淡,他用力的緊握雙拳,握得手指關節都泛白了,他們就這樣對峙著。

  最後,他無奈的緊閉一下雙眼,毅然的轉身,在踏出門前蒼涼的低喃:

  「何苦讓昨日的風,吹熄今日的火,讓我們都處於黑暗中?」

  然後,他便消失在門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31 00:28:58

第五章

  紀菱趁著休假日打算去探望史詠虹,雖然她不想再與史展桓碰面,可是這一個多月來她一直牽掛著史詠虹。

  但當紀菱開車經過市中心停在信號燈前時,就這麼湊巧的看見兩個她所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位高大挺拔的男人親暱地摟著女伴的腰,走進一家餐廳。

  這對男女就是史展桓和瑪莎。

  瑪莎在初次看到史展桓時就對紀菱坦言,她對史展桓有迷戀般的好感,因此一直積極想要接近這位帶有神秘色彩的法蘭克•史•羅安博士。

  儘管紀菱告訴自己沒有權利干涉他們的交往,她也不想干涉,但當他們如情侶般談笑風生的情景映在她的眼底時,卻像有千百隻冰冷的手在扭曲著她的心。

  她極力想揮去這份莫名的刺痛,但刺痛卻像深植般無法退去。

  她厭惡自己在這方面的脆弱,更痛恨史展桓對感情的態度,什麼海誓山盟、真摯情愛,現在只剩下一堆燃燒過的灰燼。

  在車子駛近那棟漂亮的維多利亞式建築時,她就看見史詠虹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向她興奮的揮手,她停好車走下來。

  「可把你給盼來了,小菱。」史詠虹上前用力的擁抱她,露出開心的笑容。

  「對不起,雜誌社的工作實在忙得讓我抽不出時間,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我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不礙事,別讓我給嚇到了。」史詠虹牽起紀菱的手引她進入客廳。

  紀菱在用餐的吧檯邊坐下,史詠虹則忙著煮咖啡與準備點心。

  「這個房子佈置得真漂亮,我好喜歡這樣的格調,有一種溫馨的祥和感,這全是你弄的嗎?」紀菱環顧四周後開口道。

  「哥哥還常嫌我佈置得太女性化了呢!現在你也投我一票,這下哥哥可沒話說了。」史詠虹把咖啡與點心遞給紀菱,心情愉快的說:「其實是哥哥一直不讓我出去工作,所以我只好在家裡東弄弄西理理,不然都快悶死了!」她喝了一口咖啡後,順手點燃一根煙,並大大的吐了一團煙霧,舉止就像是老煙槍一樣。

  雖然女性抽煙早已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但是看到史詠虹這樣大的轉變再加上她瘦弱的身體,紀菱忍不住勸道;「詠虹,身體不好煙還是少抽一點。」

  「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現在這個樣子並不是抽煙害的;毒瘤我已經戒了,現在唯一的不良嗜好也只剩下這個,所以就別對我苛求太多吧!」史詠虹用眼尾瞥了一眼手上的煙,嘴角泛起一絲蒼涼的笑容,回給紀菱一個感謝的微笑。

  紀菱注視著史詠虹片刻,瞭解到她的感受,意會的牽出一抹淡淡的笑,那種情緒上矛盾的無奈,她瞭解的。

  「我們談點別的吧!看你每天都好忙,記者的工作有趣嗎?我很難想像你為生活工作的樣子,因為你在我的印象中始終像個公主,不愁吃、不愁穿,一直是人人呵護在手掌心的天之驕女。」

  「公主?只要有城堡,每個女孩都是公主。」紀菱經扯一下嘴角,帶著一抹嘲諷。「但當她失去城堡之後,一切就只是個虛幻;就像灰姑娘在十二鐘響過後,一切都要回到現實生活。當年的那些炮火聲對我來說就像魔法解除的鐘聲,如今我再也不是什麼公主,我跟一般的人一樣,必須為生活而庸庸碌碌。」對於命運的轉折與起落,紀菱已不願多想,既是上蒼的安排,那就只有接受了。

  「別這樣說,小菱,你在我和哥哥的心目中永遠都是完美的;尤其是哥哥,總是把你擺在第一位。不是我在褒獎哥哥,以他現在的條件跟學術地位,多少的名門淑媛對他示好,他都無動於衷;記得有一次哥哥曾指著心口對我說:『我這裡已放滿了紀菱,沒有空間擺進別的感情。』所以有時我真羨慕你,能夠得到哥哥那樣深摯的愛情。」詠虹刻意看一下紀菱,只見她毫無反應的低著頭注視著桌面。

  「知道哥哥怎麼找你的嗎?從多年前開始,他就定時的在全美各大報刊登尋人啟示,更委託偵探到台灣去尋找你的下落;尤其在找到我後更是積極,平常只要一有空間就是找各種管道來打聽你的消息,甚至透過朋友輾轉到越南尋找,他整顆心都繫在你的身上……」

  「夠了!我不想聽到這些。」紀菱突然激動的吼了出來,打斷史詠虹的述說。

  「小菱,你怎麼了?」詠虹有些疑惑。

  「我沒事,只是看清了事實,我不想再聽到這一類的話,請你別再說下去了。」紀菱深吸一口氣,試圖緩和自己的情緒。

  「我說錯什麼話了嗎?」史詠虹莫名的看著她。

  「你不是說錯話,只是你說這些話的時機不當,展桓跟我已沒有任何感情的瓜葛了,他現在正跟我的好友在約會,但是我一點也不在意;過去是過去,如今是如今,我們現在是兩條平行的線,沒有交會點,更不會迸出任何的火花,一切都已化為灰燼埋葬了。所以,別再跟我說展桓對我還有什麼情愛的這些話,我跟他早已毫不相干!你明白嗎?」

  紀菱一古腦兒的向史詠虹宣洩出來,她與史展桓的關係必須讓她弄清楚,她早已不是當年只相信愛情是一切的紀菱了。

  況且史詠虹說的那些事聽起來就像萬根針般在刺痛著她的神經。

   

  「小菱,你與哥哥是怎麼了,你們兩個人都好奇怪,都不喜歡我提及對方的事,以前你們不是這樣的。當年你們是那麼的相愛,現在卻是一副厭惡對方的態度;而哥哥也變得好奇怪喔,只要我問及你的事,他總是避重就輕,尤其是我問他媽媽與紀老爺是怎麼遇害時,他都深鎖著眉頭什麼也不說,只是叫我別想起那些事,為什麼?」史詠虹提高音調,煩躁的捻熄煙,又拿出一根點上。

  點煙的手卻開始有些不受控制的顫抖。

  「我就是因為對那些事沒印象才要問他,為何他總是不告訴我媽媽和紀老爺的死因呢?」史詠虹突然抬起頭來瞪著紀菱,眼中閃著一抹怪異。「呃……可以告訴我嗎?小菱。」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其實我還想從你這裡得到一些答案呢!」

  「你知道嗎?哥哥好跋扈,他連想都不讓我想。」史詠虹皺起眉頭。

  「為什麼?」

  「因為哥哥說我不能控制自己,我知道自己有病,但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麼病,每當我要想起一些事情的時候,總是會有一些恐怖的畫面來擾亂我的思緒,就像看電視時視訊突然中斷一樣,然後我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你有沒有想過找心理醫生談談呢?」紀菱雖然不清楚史詠虹的病,但是直覺告訴她,史詠虹是解開父親死亡之謎的關鍵人物,從她這裡下手的話或許可以尋得蛛絲馬跡。

  「有去過一次,是哥哥帶我去的,但是後來我變得歇斯底里,當時好像還鬧到警察局,他們要把我送到醫院!可是我好怕醫院,怕得要死,最後是哥哥想辦法把我弄出醫院的,但從此以後就不准我一個人單獨外出了。」史詠虹低歎一口氣,轉身到櫥櫃裡拿出一瓶酒,旋開瓶蓋就仰頭喝了一大口。

  紀菱見狀欲搶下她的酒瓶,「別喝了!詠虹,你的身體不適宜喝酒的。」

  「我要喝一點面才能控制情緒,不要緊的。」把又搶回酒瓶連喝了好幾口。

  忽然,紀菱心中像燃起一線生機般的,猛然抓住史詠虹的胳臂。

  「詠虹,你想解開謎底嗎?」

  「想,但怎麼解?」她有些猶豫。

  「我來告訴你當時我所知的情形,說不定我可以幫助你想起一些事情,感覺你一定有一些關鍵的事情遺漏了,雖然你下意識很不願意面對這些事情,但是我迫切的想得到答案,所以求你幫助找解開它,好不好?你只要說出你所知的事就好。」

  「呃……我不是很確定。」史詠虹有些逃避的躊躇著,瞳眸中露出驚恐。

  「沒關係,我能確定的事也不是很多,我們就知道多少說多少吧!好不好,詠虹,拜託你。」紀菱像著魔般的懇求著史詠虹,充滿期待的握緊她的雙臂。

  「這……好吧!」史詠虹帶著恐懼且不太確定的點頭。

  紀菱喝口咖啡潤潤喉,開始敘述當年的片段:「記得我說過在西貢淪陷的那一天,我在郊外的別墅吧!其實那天我與奶媽有趕回西貢的家,當時我一進門就與榮嫂撞個正著,她看見我就直喊著『殺人了』,當我衝到後院時,就看到史老師已經倒在樹下,而你癱在展桓的腳邊,衣服被撕碎得一場糊塗……」

  「是,我記起來了。」史詠虹喝了一口酒,有些古怪的看著紀菱,但又好像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到當時的情景。「一早,哥哥出門去峴港後,齊管家就要我去幫他買東西,回來的路上忽然有三個男人擋住我的去路,然後……然後……」詠虹慌亂的緊抓住頭髮,極力的在回憶,但聲音卻透著極度的不安。

  「然後怎樣!詠虹你快想想!」紀菱催促著,她心裡透著一絲曙光,說不定這三個男人才是弒父的兇手。

  「我……」史詠虹痛苦的咬著下唇,臉頰抽搐著,身體不斷的發抖。

  「詠虹,求求你快想起來!」一心只想得到答案的紀菱直逼著史詠虹,雙手不自覺的招緊她的雙臂,搖晃著她的肩膀。

  這個動作突然引起史詠虹強烈的反應,她掙脫紀菱的雙手,「放開我!」

  然後她在紀菱還來不及思索之際衝到她面前,雙手掐緊她的脖子,死命的緊掐著不放,好似要將對方置於死地一般。

  「放……手……詠虹……你要……做什麼……」紀菱被史詠虹突然死命的掐著,讓她完全不能呼吸。

  史詠虹的眼中有著狂野的光芒,那猙獰的眼神中沒有紀菱,只有欲將對方置於死地的執著。她瘋狂的吼叫:「不准你們這樣對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詠……虹……放開……我……救……命……」史詠虹的手像一條鐵鏈般死扼著紀菱,力氣大得有如一個壯漢,瘋狂的要將紀菱的脖子扼斷。

  她一直狂吼,嘴裡發出野獸受傷後的狂曝:「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紀菱掙脫不開,她痛苦得無法吸進任何空氣,胸口難受得快要爆裂開來;慢慢的,史詠虹充斥血絲的雙眼在眼前變化成無數個,她的意識漸漸模糊。

  就在快被一片黑暗淹沒時,緊扼脖子的力量忽然消失了,紀菱撲倒在地上不停咳嗽,並且大口的喘息。

  史展桓大吼著:「詠虹!冷靜下來,聽到沒有,你差點掐死紀菱了,你知道嗎?冷靜下來!」

  但史詠虹並沒有冷靜下來,只是一味的狂咆:「殺死你!殺死你!」

  史展桓雙手緊環住史詠虹掙扎的身軀,把她拖抱到廚房的抽屜前,拿出一條繩索,將她的雙手綁好,再把她放在沙發上,接著也把她的雙腳一併捆綁起來;但她依然瘋狂的掙扎,好像困獸在做死前的掙扎般。

  在紀菱仍驚愕的看著眼前這一幕時,只見史展桓迅速的從櫃子裡取出一隻木盒,從中拿出針筒抽取些藥劑後又奔回史詠虹身旁,往她手臂上的肌肉注射,約十秒後,史詠虹漸漸的停止掙扎,慢慢的失去意識。

  在史詠虹癱瘓般的躺在沙發上後,史展桓連忙來到還倒臥在地的紀菱身旁,將她抱起來輕放在另一端的沙發上,擔憂的問:「你還好吧!有沒有傷到哪裡?」

  紀菱趴在椅背上乾咳好幾聲,「我沒事。」

  看到紀菱頸間有明顯的瘀青指痕,史展桓皺起眉頭,一言不發的走到冰箱前,用毛巾包著一些冰塊後回到紀菱身邊。「用這個敷一下脖子,可以減輕紅腫。」

  他冷淡的聲音自喉間發出,說完便轉身抱起史詠虹走上二樓。

  

  隔了一會兒,史展桓下樓來,臉上明顯寫著陰沉與憤怒。

  「詠虹……不要緊吧?」紀菱抬起眼擔憂的詢問著。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他的聲音裡透著嚴峻。

  「我……我也不清楚,原本我們談到西貢淪陷的那一天,才說到一半,詠虹就突然發瘋似的掐住我的脖子。」說起當時的情景,紀菱仍心有餘悸。

  「你退問她西貢事件,是不是了?」他的話自牙縫間進出。

  「我……也許我的口氣急了點,但是我沒想到詠虹會變成那樣子,我……」

  「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史展桓大吼一聲,打斷紀菱的話。「西貢事件對詠虹來說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她已經不曾這樣發作過了,你逼問她只會加速她的精神崩潰而已,她無法給你答案的。為什麼你不來對付我,卻要來逼問詠虹?她不必為西貢事件負任何責任,你為什麼要這樣追根究柢?為什麼要這樣殘忍?」史展桓粗魯地握住紀菱的手腕,目光冰冷而憤恨。

  「住口!」紀菱憤怒的站起來,摔掉他的手,跟隨的退到樓梯旁靠著。「你沒有權利指責我!在整個事件中,你是最沒有資格來指責我的人。」

  「是!我是沒有資格指責你,那麼,就算我求你吧!求你放過詠虹,她什麼都不知道,請你別再逼她了,她受不了這樣的折磨;西貢事件對她而言是一個惡夢,請你別再割深這道惡夢的傷口了。紀菱,你衝著我來吧!」史展桓的口吻轉變為乞求,臉上佈滿痛苦。

  「你以為我是故意逼迫詠虹的?若我早知道西貢事件會造成她的精神狀況不穩定,我也不會問她,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嗎?」紀菱徘測的瞪視著史展桓,豆大的淚珠不自覺的滾落。

  「詠虹如同我的親姐妹,我不會殘忍到如此,但是我苦苦求你告訴我真相,你卻不給我任何的答案,我只有找詠虹;如今詠虹病發,你罵我殘忍,而我只求你給我一個答案或一個否認而已,可是你都斷然拒絕了,你寧可讓我活在猜測的深淵中,讓我背負必須恨你的痛苦,這些殘酷你都吝於解開它。那麼,請你告訴我,誰才是真正的殘忍?是誰!」

  紀菱不能自抑的吼完這些控訴後,腳一軟的跌坐在地上,閉上雙眼,任由傷心的淚在頰上一路奔竄。

  「老天!告訴我該怎麼做吧!老天啊……」史展桓紊亂的抓爬著頭髮,忽然轉身到酒櫃前,用雙拳槌打酒櫃的玻璃,玻璃禁不起他的重褪應聲碎裂,櫥窗裡的酒瓶也乒乒乓乓東倒西歪。隨著他這猛力的一槌,玻璃碎片割得史展桓的雙手滿是鮮血;但他仍然沒有住手,彷彿唯有這樣才能減輕他心中的痛楚。

  紀菱看見這情景,怔了幾秒,便驚慌的撲到他身邊,用手臂自他的身後死命的抱緊他。

  「住手!展桓……你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吧……住手……」她泣不成聲的阻止,「展桓……住手……」

  在史展桓停手後,她才搖搖欲墜的癱跪在他腳邊。

  「紀菱……」他嚷著,轉身跪著與她面對面凝視著,眼中滿是痛苦,口吻儘是乾澀。「我要淌多少心中的血,你才會看得到我的痛?」

  這兩句話深深的觸痛了她的靈魂,撕扯著她的心,她望著他許久,苦澀的淚珠又湧了上來。然後,她猛然撲進他懷裡,用手臂緊緊的圈抱住他的脖子,手指揉搓著他的頭髮,哭泣的喊著:「我們停止彼此的傷害吧!停止吧!」

  史展桓深深地、緩緩地閉上雙眼,戰慄的摟緊她。

  「紀菱!我心愛的紀菱,我們不要再這樣折磨下去了!為何在歷經千辛萬苦的重逢後,我們卻是這樣的仇恨與對峙?讓我們停手吧!」

  「是的,我們停手,只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們原是那麼的相愛、那麼的珍惜彼此!為什麼?」

  「對不起!」史展桓擁緊她,深深的歎氣。「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請你原諒我。紀菱,也請你相信我,我絕不是因為貪圖紀家的財產而動殺機,不是像齊伯所說的那樣,絕對不是!我向你保證,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真相,但不是現在,等我準備好、有勇氣告訴你時,我會說出一切的真相,相信我好嗎?」

  「我相信你,展桓,我願意相信你……」紀菱自他的肩上拾起閃著淚霧的眸子看著他,輕咬著因哭泣而抽搐的下唇。

  史展桓看著她那張淚痕斑斑的小臉,心中有陣陣不捨與愛憐。

  「紀菱。」他抬起她的下巴,把唇壓在她那兩片顫抖的唇上,他。摟緊她的嬌軀,舌尖在她口中狂熱的探索,輾轉吸吮;在一長串狂熱的深吻後,他們不捨的分開彼此。

  紀菱攀附在他的肩,將頭輕靠於他的頸間,在瞥見他血跡斑斑的雙手後,她驚呼一聲:「天哪!展桓,你的手都是傷,我們趕緊去醫院吧!」

  「這只是皮肉之傷,不礙事的,消毒包紮一下就可以了,況且我不放心詠虹一個人在家。」史展桓露出微笑,試圖減緩她心中的擔憂。

  於是在史展桓的堅持下,紀菱取出醫藥箱為他包紮傷口,她小心翼翼的消毒、上藥,纏上紗布,但看著這雙手上近一、二十道的大小傷痕,紀菱心痛的一面處理傷口,一面默默的低頭啜泣,淚水筆直的滑落。

  史展桓感覺到紀菱的熱淚滴落在手上,他輕輕的托起她的下顎,深情款款的柔聲道:「紀菱,別哭!看到你的淚水,會讓我的心比手上的傷痕還要痛的。」他伸出一隻包紮好的手,用手背的紗布溫柔的拭去她的淚珠。

  紀菱緩緩的點頭,壓抑哭泣的情緒,擠出一抹笑容。

    

  收拾完碎亂的玻璃、用完簡單的晚餐後,在史展桓的挽留下,紀菱答應留下來過夜;而史詠虹則在鎮靜劑的藥效下,一直沉睡著。

  夜漸漸深了,黑夜鑲嵌著星光燦燦,晚秋中有著些許蕭瑟的寒意,屋內柔和的燈光照亮一室的暖意,渲染了兩人之間的柔情蜜意。

  淋浴過後,紀菱換下被史展桓血跡弄髒的衣服,穿上他的襯衫走出浴室,過腰的波浪長髮技散在她身後,白皙的皮膚透著淡淡的嫣紅,襯衫下的雙腿是無暇的勻稱。

  見到此景,史展桓讚美著:「我的紀菱,你美得好像仙子!」

  她羞赧的低頭微笑,走過去幫雙手不方便的史展桓更衣,那換衣穿衣的動作,協調得猶如多年的夫妻。

  在幫他脫掉衣服的外衣時,紀菱發現史展桓比印象中還高出許多,他高過一百八十七公分的身高,站在只有一百六十多公分的紀菱面前,就像一座高山,她構不到他的肩頭,輕笑對他說:「你得坐下來,你太高了,我構不到。」

  史展桓在床沿坐下,紀菱為他解開襯衫的扣子,露出健碩的胸膛。

  這親密的動作使她霎時雙頰緋紅。他比在西貢時更精壯了,現在的史展桓完全散發出一股成熟穩健的男人氣息,濃密的頭髮因淋浴而閃著光澤。

  多年的美國生活,使他混血兒的輪廓更超於西方;濃眉鼻挺又立體,漂亮的綠眸總閃著神采奕奕,堅硬的下額凸顯出他是個有毅力且果決的人,一張弧度優美的嘴,正性感的朝她綻放毫無保留的笑容。

  「我幫你換上睡衣。」她掩飾羞澀的拿起睡衣。

  「我不習慣穿衣睡覺的。」在紀菱要幫他穿上時,他拿下她手上的睡衣,順勢將她拉向自己懷裡,一個轉身,兩人都臥置於柔軟的床上。

  史展桓深情的凝視她的星眸,然後俯下頭、情不自禁的撅住她嬌艷欲滴的唇。

  隨著他吸取她口中芬芳的熱情,一股成熟的男性氣息刺激著紀菱的神經,史展桓已完全沒有年少時的青澀,十二年的歲月將他練就成眼前的成熟與陽剛。

  他纏繞紗布的手,在她的背脊來回的磨蹭,寬大的襯衫早已被他扯開一排扣子,衣服敞開露出她豐嫩的雪白雙峰;在他渴求的低歎下,用灼熱的唇吻住她無暇的蓓蕾,柔吮、逗弄著,直到她發出如啜泣般的嬌吟,渾身竄過一陣激情的輕顫。

  當親吻已不能滿足他時,他的手漸漸往她圓潤的臀部游栓。

  此時,一種異樣的恐懼感突然襲來,紀菱的身體不自然的僵硬著,往日夢魔的戰慄與此刻的感覺重疊著,她驚惶的用手抵著史展桓的胸膛,強烈的搖晃著頭,哭訴著:「不!不要……不要……」

  史展桓驚愕於紀菱的變化,馬上將身體自紀菱的身上移開,側躺在她身邊。

  「抱歉,紀菱,我太急躁了。」他莞爾一笑,「我實在是情不自禁。」

  「我不是拒絕你,只是……我不習慣與男人這樣親近,我感到有些害怕,而且……我……」紀菱試圖解釋,但養父帶給她傷害的後遺症,卻使得她難以啟齒。

  「噓,你不想說就不要勉強。」他用手指輕按住她的紅唇,阻止她再去觸及往日的不愉快,因為他已從紀菱高中時期的好友瑪莎那裡得知她被養父母虐待的事情。

  「睡吧!不然我可是無法保證只有這樣摟著你睡覺而已。」他露出攝魂的迷人笑容,感覺紀菱的熱淚不停的滴落,試圖撫平她的傷痛。

  紀菱就這樣埋首於他的懷裡,在他喃喃輕哄的愛語下,緩緩地、甜甜地進入夢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31 00:29:41

第六章

  正值窮秋楓紅的時節。

  這天是感恩節的連續假期開始,史展桓決定利用這幾天的難得假期,帶著紀菱、史詠虹到度假勝地加爾維斯頓去。

  他們整裝往墨西哥灣的海牆大道出發,綿延五十多公里長的沙岸,是加爾維斯頓引以為豪的度假中心,橡樹、楓樹、棕櫚樹下所構成的海灘,有著南洋的異國風味。

  這趟旅程中,最高興的就屬史詠虹了,史展桓平日工作忙碌,較少帶她出來做這樣長達數日的旅遊,但真正讓她高興的是能和紀菱一起,這樣的情景讓她有如回到兒時重溫舊夢的雀躍,也是她期盼已久的事。

  對於她的精神狀況,史展桓與紀菱都盡量不去提及那些敏感的話題。史詠虹的病,最主要是在於心理因素,她會逃避一切合她不愉快的事物;就好像腦中有一架處理機一樣,對於不愉快的事她會自動下了刪除指令,將它們遺忘在記憶之外,讓它們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

  像那天她差一點指死紀菱的事,她在事後卻沒有任何印象,好像事情從未發生過。

  對於史詠虹的這種鴕鳥心態,史展桓並不願去強迫她,他認為這樣對她反而是一種幸福。只要她的身體健康些、活得快樂些,他並不願意她為了必須活得跟正常人一樣,而去承受種種治療的折磨,或是回想起痛苦事情的煎熬。

  

  度過愉快的感恩節假期後,一行人回到家中,到家時已是夜晚時分。

  史詠虹因旅途疲憊已先回房休息,留下史展桓與紀菱在客廳。

  紀菱感覺史展桓好像有話要說卻又躊躇著,於是試探性的問: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我明天必須離開休士頓,前往佛羅里達。」因為不想破壞假期,所以他一直沒提。

  「工作上的事嗎?」紀菱柔聲的問。

  「我負責設計的一枚衛星在兩星期後要發射升空,我必須提前到甘乃迫太空中心去完成一些工作事宜。」

  「要去多久?」紀菱偎進史展桓的肩窩,心中有著萬分不捨。

  史展桓將紀菱抱坐在自己大腿上,雙手環抱住她的嬌軀,親吻她的頭髮。

  「除了預期的工作之外,還有計劃開發太空站的許多研討會要開,再加上母校邀請我回去做兩場學術演講,所以恐怕得花上三星期的時間。」

  「既然是工作上的事,也只有全力以赴了。」紀菱在史展桓的懷中撒嬌般的輕歎。「你知道嗎?當我在太空中心看到你專注工作的情形時,我好感動,也非常以你為榮喔!你終於憑著自己的雙手,闖出一片天了。」

  聽到紀菱的這些話,他知道她在提及當年在她家人的歧視下他所許下的諾言,他激動的擁緊她。

  「我能有今天的地位,這一切都是你賦予我的,紀菱!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可以像你這樣牽動我的靈魂,如此強烈的影響我;這些年我努力上進的原動力,全來自於你啊!每當我遇到困難、面臨瓶頸時,只要你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就會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把我往上推,鼓舞我去克服、去衝破難關,因為我必須要堅強,要有所作為,才能有安全呵護的羽翼來守候你,這是我永不變的信念。」

  「你把我說得太好了。」紀菱甜蜜的閉上眼睛,享受著史展桓在她面頰上的輕吻。

  「不,這是事實,因為你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都是這樣的地位,不曾改變過。」他凝視她明亮的星眸,然後俯下頭吻著她,過了許久才放開她柔軟的朱唇。

  「我不在的期間你可以來家裡住嗎?我擔心詠虹一個人在家。」史展桓擔憂的皺眉,「她這陣子雖然精神狀況好轉了,但是老喊胃疼,要她去醫院又執拗著不肯去,唉!我都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詠虹的事就交給我,我會勸勸她的,或許她肯跟我去醫院,你不要擔心,放心地去工作。」紀菱在他的胸前用手指畫著小圈圈,臉頰貼在他溫暖的心窩處,聆聽他平穩的心跳聲。

  「唉!我怎麼捨得離開你三個星期呢!」史展桓一個轉身便將紀菱壓在身下,托住她的頭迎向自己,灼熱的唇貼了上去;她的唇的滋味美好,身上散發出一股玫瑰花香的誘人芬芳,讓他流連忘返。

  當他們的吻結束時,他鬆開她;而她則靦腆的坐正身子,理理有些紊亂的長髮,站起身。

  「時間不早了,我明天一早還得去雜誌社,你也早點休息。」

  「你先去睡,我還有一些開會要用的文件需要整理一下。」

  「不要太累了,晚安。」紀菱在他的面頰上印下一個晚安之吻。

  「晚安!」在史展桓不捨的凝視下,紀菱抬階上樓。

  

  輕鬆的沐浴完後,紀菱上床就寢。或許旅程過於疲憊,紀菱有些輾轉難眠,好不容易渾渾噩噩的睡下後,卻不斷的出現惡夢。

  惡夢中有跟養父母生活的片段,彷彿歷歷在目,養母冷酷的眼神、養父猙獰兇惡的表情,在她腦海中不斷的交織著;她越用手去揮,他們的影像就越猙惡與凶煞,她死命的揮舞著雙手,想要抗拒那可怖的脅迫。

  突然,她又被養父推到地窖裡了,那裡又冷又陰暗,還有又髒又臭的老鼠在到處爬竄。

  糟糕!蛇居然跑進來了,好可怕啊!不要接近我,走開!

  誰來救救我!不要再把我開到地窖裡了,求求你們哪!

  「求求你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紀菱痛苦的扭動著身體,淚流滿面的發出哀號,淚水已將她的頭髮、枕頭濡濕一大片,她一直不停掙扎的搖晃著頭。

  「紀菱,快醒醒!你在做惡夢,聽到沒有,這只是個惡夢,沒事了!」史展桓被紀菱淒冽的哭喊聲引來,發現她淚濕滿襟的哭喊,心疼的將她摟進懷裡,柔聲的安撫著。

  「展桓……是你嗎?」她恍惚的抬起頭,淚眼迷濛的撫著史展桓的面頰,顫抖著雙唇說:「真的是你嗎:展桓……我不是在作夢吧?告訴我,不要讓我每每夢見你,又屢屢失去你;告訴我,不要讓我又活在絕望的痛苦中了……」

  「是我、是我!你不是在夢中,你現在感覺的是真真實實的我,來!伸手摸摸看。」他把她的雙手牽引至胸前,熱切的說:「瞧!我是熱的,不是嗎?是有實體的,來!聽聽我的心跳。」

  他將她的頭貼進自己胸膛,「感覺到了嗎?你再也不會失去我,我會一直在你的身邊,一步也不離開;我會守護著你,直到永遠,剛剛只是個惡夢,忘了它吧!」

  「不,那不是惡夢,那是我在內華達州天天上演的真實生活,不是惡夢啊!」紀菱激動的抓緊他的襯衫,皺揉成一團。

  「老天爺,你到底給予紀菱怎樣殘忍的事啊!」史展桓坐入被褥中,將她整個人擁在身上,緩緩撫著她黑緞般的秀髮,輕輕的在她耳際說:「說出來吧!紀菱,說出來會有助於你停止這些惡夢的,告訴我,紀菱。」

  她抽噎了好一會兒,情緒漸漸在史展桓的懷中平息後,開始緩緩的敘述:

  「養母是個性情孤僻而古怪的人,她的大兒子死於越戰,所以她恨我的東方臉孔;小兒子死於意外,聽說是讓她關在地窖裡嚇死的。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恨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已盡力將分內的事情做好了,家事全由我一手攬下,但是她從來不放過我,總是用虐待的方式來折磨我,看到我害怕得發抖、驚嚇得昏倒,她就一直狂笑。他們常常把我丟進地窖,不給我食物、不給我水喝,你知道嗎?那個地窖好可怕,又冷、又黑、又陰森,還聚集好多的老鼠、蟑螂、蜈蚣,我怕得要死,也凍極了……」紀菱像是感覺到當時的寒冷般打個冷顫。

  史展桓感受到她的戰慄,更加用力的圈住她,柔聲的說:「別怕,我在你身邊。」

  她頓了一下又繼續道:「有一次,養母居然丟進一堆蛇,讓蛇咬我,它們把我咬得好痛!我恐懼極了,怕死了,但養母卻在外面看得一直不停的狂笑,那時我以為我會死,我真希望我就這樣死去算了。」

  「天啊!為何要紀菱承受這樣的苦、這些罪過啊!為什麼?」史展桓沉痛的將紀菱抱得更緊、更密。

  「若是養母的折磨是無止境的痛苦深淵,那麼養父的威脅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紀菱癱縮在史展桓的身上,「養父自從我住進他們家開始,我每天都活在隨時會被強暴的恐懼中,只要有男性跟我說話,甚至看我一眼,他就會用污穢不堪的字眼罵我,用醜惡的、毛茸茸的雙手畏褻的在我身上撫摸,我覺得好骯髒、好下流!

  當我開始掙扎時,他就會給我重重的幾巴掌,然後把我也關到地窖去。我寧可承受那幾巴掌,或是關到陰冷的地窖去,也無法忍受他的碰觸。還好在養母的監視下一直相安無事,但是到了我高中三年級那年,有一天養母上街買東西去了,養父把我叫到他房裡,跟我說我的美國居留植批准了,拿文件給我看!我欣喜萬分;沒想到他卻一把向我撲過來,開始在我的全身撫摸,然後邪惡不堪的對我說:『你該對這張紙做一些回饋吧!』。

  當時,我恐懼的幾乎昏倒,我不停的死命反抗,但是他一直揮著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我恐懼極了,我一直躲、一直踢他、打他……都沒有用……」紀菱說得泣不成聲,哽咽的說不下去。

  「不要說了!紀菱,我都知道、我都明瞭,不要再加深這道傷口了……老天爺是多麼的殘忍啊!」史展桓紅著眼,大聲的打斷她的話。

  紀菱的每一言、每一句都像把尖銳的刀劃在他的心口上,讓他的心不斷消血。

  「不,展桓……你讓我說,如果你不讓我說出來,我這輩子恐怕再也沒有勇氣對你說了,你讓我說完。」紀菱不停滾落串串哀痛的熱淚,但仍不打算停止。

  「在我感到一切都絕望的時候,養母忽然回來了,在我落入虎口之前,因她的闖入而保住我的清白;但是她卻發了狂般的拿掃帚打我,抓著我的頭髮拖我到廚房,用盡廚房裡的各種重物,鍋子、玻璃杯丟向我,不停的打我,我被她丟得全身傷痕纍纍。後來她忽然拿起尖銳的菜刀意圖殺我,看到那鋒利的刀刃,我竟然沒有辦法移動我的雙腳。

  就在她要向我撲過來之際,養父抱住了她,對我大聲的咆哮:「賤人!快滾!快給我滾!」我在他的咆哮聲中倏地清醒過來,我開始沒命的跑,一直跑;但耳際卻不斷傳來養母瘋狂的怒吼聲,她罵我婊子!我一邊沒命的跑著,一邊想起了爸爸……若是爸爸看到當時的情景,他會是多麼心痛、多麼心酸啊……」紀菱失聲慟泣,悲傷得幾乎一度昏厥。

  「他們怎能這麼殘忍的對待你,怎麼忍心下得了手啊!」想到紀菱以前是人人呵護的掌上明珠,生怕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差池,如今卻承受這樣不人道的折磨;這份椎心的痛楚,讓他心疼的緊摟住紀菱,將她激動的身子摟進懷裡,不停的親吻她的頭髮、額頭,以及佈滿淚痕的臉頰。

  紀菱在史展桓溫柔的親吻下,漸漸平穩了情緒,她聽著史展桓的心跳聲,漸漸停止顫抖,她囁嚅的輕聲說:「展桓,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我不會離開你的,我會永遠的在你身邊,傻瓜!我怎麼會捨得再離開你呢?」他輕握她靈巧的下巴,吻去她臉上殘留的淚痕,輕柔的安慰。「從現在起,我要你慢慢忘記那些不愉快,從今而後讓我來守護你,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你了。我保證,我將會一直守候著你直到永遠。」

  「那麼,讓我屬於你吧!從這一刻起,真正的屬於你,永遠的只屬於你,擁緊我,不要再放開我了。」她用真摯且堅定的眼神,迎著他深情的注視。

  「我的紀菱!」他激情的一喊,用他的深吻代替回答。

    

  擁抱與親吻的確是安撫情緒的良方,在史展桓款款深情的撫慰下,她神情安詳的微閉雙眸,她的頭自然地靠在他健壯的手臂中。

  他邊親吻邊撥弄她的睡衣,讓鈕扣一個個解開,也迅速褪了自己身上的衣物,藉著肌膚的接觸,讓情感交流。

  他熾熱的唇自她柔嫩的臉龐一路綿密的親吻著,最後停駐在她豐腴而充滿彈性的胸脯上。

  噢!她的胸脯真是柔軟,讓人垂涎欲滴。

  紀菱感到全身有如電流通過般的輕顫著,手不由自主的插入他柔順的發中。

  她全身透著誘人的香味,那股氣息刺激著他的神經,一股興奮與需要在他的體內灼熱的竄流,墊伏已久的需求、煽動著他的情緒,他的男性亢奮的對她挑逗著。

  她的嬌喘牽動他的渴求,他狂野的翻身將她置於身下,裸露的健碩身軀緊密的貼上她柔軟的嬌軀,手指緊扣著她的手腕,輕輕的深入她纖細的雙腿間,在一聲柔情似水的呼喊中,他將硬碩深坎入她的體內,與她深摯的結合。

  「啊……」她喘息的弓身相迎,但不適的疼痛仍使她的手指掐陷在他結實堅硬的肌肉中。

  看到她微扭曲的臉龐,他盡量克制自己的亢奮,停緩令她不適的律動,在她的耳際呢喃愛語,試圖化解初夜所避免不了的疼痛。

  他的唇又回到她的唇瓣摩掌,在她口中渴求著芬芳,她羞怯的微閉星眸。

  她用舌尖輕舔一下唇瓣,腿間雖然還有些疼痛,但她不想再看他痛苦自抑的表情。

  他似乎感應到她的無言允諾,便再次的擁緊她,開始在她體內做交流……

  他的灼熱充滿她緊窒的甬道裡,不停的律動著。

  她感覺到幸福的充實感在她的私密處不停的蔓延開來,讓她喘息不已。

  史展桓用盡所有的熱情,將她揉入生命裡,用這份纏綿的愛意,提升感情交融的昇華……

    

  黃金色的陽光從淡藍的雲隙間穿射而下,於清晨的朝露中,造成一道道美麗的光束,遠遠近近、光光燦燦,彷彿透著無數個新希望。

  在玫瑰沁人的芳香中,紀菱緩緩清醒過來,她撐起手肘,身旁已不見史展桓的蹤影,卻放著一株尚沾著朝露的白玫瑰,玫瑰壓著一隻信封,封套上寫著——

  給我摯愛的菱。

  紀菱背靠坐於床頭,拉起柔軟的被單至胸前,拿出信封裡的信看——

  菱:

  早安,我搭美國航空最早的班機到佛羅里達州去了。

  看見你睡得好香、好甜,所以不忍心叫醒你。

  早晨醒來,懷中抱著柔軟芳香的你,使我感覺生命在這一刻起,是那樣的美好。

  我會盡快完成工作,趕回休士頓,詠虹就麻煩你多費心照料了,我在電話簿上留有我預定停留地點的電話,你可以隨時聯絡得到我。

  愛你!想你!吻你!

  希望你甜蜜的夢裡有我。

  史展桓

  紀菱情不自禁的漾起微笑,把信捧到唇邊,在簽著史展桓的名字上,輕輕印下一吻。

  她在留有史展桓氣息的枕上,把頭靠入柔軟的棉絮裡,嗅著他殘餘的男性氣息。

  滿足的輕歎一聲,慵懶的伸個腰,看看旁邊小几上的時鐘。

  時候不早了,她還要去雜誌社呢!該起床準備出門了。

  當她掀開溫暖的被子下床時,瞥見床單上留有幾道象徵她童貞的痕跡。

  昨晚的激情與繼絕彷彿歷歷在目,讓她倏地刷紅了臉,心跳不由得加快;撫著鮮紅髮燙的面頰,她穿上晨袍,連忙將床單更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31 00:29:58

第七章

  這三星期對史詠虹而言,能與紀菱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是她極為開心的事情,她整個人一下子活躍起來,兩個女孩常秉燭夜談至清晨。

  在紀菱的堅持下,史詠虹終於去醫院做檢查,報告要一星期後才會下來。

  日子也就在這些歡愉的笑聲中匆匆飛逝,再過兩天史展桓就要回來了。

  這天一早,紀菱照往常的時間上雜誌社去;史詠虹則在紀菱上班後到後院摘蘋果,預備作為下午烤蘋果派的材料。

  電話鈴聲看地響起,史詠虹小跑步的自後院到客廳接電話。

  (請問羅安小姐在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

  「我是。」

  (這裡是市立醫院,我是你的主治醫師,傑米•佈雷德。)

  「佈雷德醫師,我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還好吧?」史詠虹有些興奮的問,因為最近她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況好多了,所以更想從醫師那裡得到確切的答案。

  (呃……若是你方便的話,今天中午一點你來醫院一趟,我們討論一下你的情況,可以的話最好請你的親人也一起來。)

  「我哥哥到佛州出差去了,我想我一個人去就可以。」史詠虹想先得知這個好消息,然後在哥哥與紀菱面前賣個關子。

  (你可以跟其他的親友一起來嗎?)佈雷德又詢問。

  「恐怕不行,這檢查的結果我想我自己先得知,應該沒什麼不妥吧?」她有些奇怪醫師的建議。但她卻相當有自信將會是好消息。

  (那麼,我們就把時間排定在中午一點見面。)

  「好的,佈雷德醫師,我會準時到達,再見。」

  

  當史詠虹從醫院出來,走到充滿陽光的天空下時,世界在這一瞬間對她而言卻是黑暗的。剛才由醫生那裡得知的答案,使她的心整個墜入冰冷的深淵裡。

  她麻木且神情恍惚的想起醫生的宣判,每一句話都將她打入更深的冰庫裡。

  世界在這一瞬間碎成了一片片,希望成了泡影,她瞪大漂亮的茶褐色眼睛,怔怔的看著前方,幾度因為差點站不住腳而癱軟下去,她發冷的手不自覺的指進手心裡,留下一道指痕。

  「噢……上帝!」史詠虹將額頭撐靠於手背上,全身毫無力氣的虛脫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如何回到家時,她已走進自己的房間。

  忽然,她撲倒在床上,緊抓住被單,全身蜷縮成一團,一聲痛徹心扉的哭聲劃破週遭的寧靜;那哀戚的哭號,迴盪在她的房裡。

   

  史展桓在平安夜的黃昏時分,風塵僕僕的趕回家。

  一進門,史詠虹就投向史展桓的懷抱中,高興的又跳又叫;史展桓則用力的擁抱妹妹,在她的雙頰上各別親吻一下。

  「你這個瘋丫頭,都已經是大小姐,還這樣又蹦又跳的!」

  「呵!我本來就不是千金大小姐嘛!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在這裡。」說著,史詠虹將紀菱往史展桓的跟前一推,然後識趣的走進屋內,留下兩人在前廊。

  紀菱赧然的低垂著頭,注視著史展桓西裝上的扣子,澎湃起伏的情緒跟隨著強烈的思念,在她胸口撞擊著,不由得心跳加快。

  他輕托起紀菱的下巴,凝視她深邃的眼瞳,看見她眼中充滿濃濃的愛意。「整整三個多星期,五百二十多個小時,每一分、每一秒,我的心都快被思念給腐蝕了。」

  她注視著他的雙眼,在他的碧綠眼眸中,看到了因深刻思念而閃爍的痕跡。

  他厚實的手掌輕捧起她的臉蛋,「我好想你,菱!」

  他將她緊緊的纜進懷裡,迅速的俯下頭來,唇壓上她的,帶著熱烈的渴求、熾熱的思念,那樣狂野、那樣沉迷……

  「天啊!吻你的感覺總是這樣美好。」好不容易才離開她的唇,史展桓仍依戀的用手指在她唇邊輕劃著,狂熱的瞅著她。

  「這一趟工作都順利嗎?」紀菱滿足的漾起笑意,雙頹依然帶著羞澀的鮮紅。

  「都很順利,只是每天的行程都排得滿滿,然後又常意外的多出一些研討會,差點就無法在聖誕節趕回來。」史展桓擁著紀菱的腰,與她走入客廳。

  「兩位難分難捨的人,你們有甜言蜜語可以吃是不會餓,但我這個可憐的人可是飢腸轆轆了。」史詠虹一手靠在廚房的檯面上,一手拿著一根勺子,對著客廳裡的兩人喊著,臉上也感染他們因濃情蜜意而泛開的笑容。

  「我去幫詠虹準備聖誕大餐,不然她等會兒又要調侃我見色忘友了。」紀菱被史詠虹的話逗得輕笑,掙開史展桓的懷抱。

  「我聽見了喔!」史詠虹又在廚房裡高聲的喊著。

  「你先上樓整理行李吧!詠虹訂了一棵好壯觀的聖誕樹,等會兒還要請你它把拼立起來,我和詠虹可是沒法子把那龐然大樹搞定。」

  「好,我先去梳洗一下,換件輕鬆的衣服就下來。」說著,他將要離開的紀菱又一把拉回懷裡,在她的朱唇上熱烈的一吻後,才放手讓她離去。

  史展桓回樓上梳洗後,紀菱輕快的走進廚房,在史詠虹的腰上出其不意的搔癢著。「壞詠虹,你吃飛醋啦!」

  「我哪敢,得罪我未來的嫂嫂,我將來的日子……」說到最後一句話,史詠虹忽然住了口,臉色刷白。

  「怎麼了?」紀菱看到她臉上瞬間的變化,奇怪的問。

  「沒、沒什麼。」史詠虹掩飾的轉移話題,「我是說我們趕快把聖誕大餐準備好,再和哥哥一起掛聖誕樹上的裝飾物,我盼這一天已經盼好久了;前幾年跟哥哥兩人過聖誕節時,總是析求上蒼能賜予我們三個人一起掛裝飾物的這一天來臨,現在總算盼到了,就忍不住、忍不住……」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已硬咽,再也說不下去。她在心中吶喊著,總算是盼到但卻也是最後一次了!

  「傻詠虹,從現在開始,我們不是每年都可以這麼做了嗎?從今年開始,我們一定都能在聖誕樹上掛滿七彩的裝飾物,讓每一個掛在樹上的願望都能—一實現;而且等會兒樹頂的星星讓你來掛上,好不好?來,把眼淚擦於。」紀菱將史詠虹頰上的眼淚輕輕的拭去,用笑容淡化她的感傷。

  史詠虹輕咬下後,深吸一口氣,試圖趕走那份沉重的心情,最後終於恢復平日的開朗,與紀菱在廚房裡愉快的忙碌著。

  當天空出現燦燦星斗時,史展桓已將聖誕樹拼曼好,豎立在樓梯邊。

  聖誕樂曲的音符輕快的在空氣中飄揚著,伴隨著三人快樂的笑語迴盪在家中的每一個角落。他們在聖誕樹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彩色飾品,三人笑著、嬉鬧著,準備將這個美好的時刻裝飾得多彩多姿。

  在聖誕樹底下放好各人預備送的禮物後,才總算大功告成。

  「咦?聖誕樹上的燈呢?」史展桓忽然想起還缺少燈飾。

  「啊!糟糕,我們只顧著掛禮物,忘了應該先掛裝飾燈了。」史詠虹張大了嘴,不相信三人會同時做出這樣傻事。因為若不先掛上裝飾燈的話,等會兒再掛上去就不好固定了,這表示他們勢必要把小飾品一個個的拿下來,等掛上裝飾燈後,再重新掛上小飾品。

  瞬間你望我、我望你,三人傻眼的看著彼此,在一陣短暫沉默的相視後,爆笑聲充斥在屋內,三人笑著抱成一團。

  「詠虹,別告訴我,你沒有買裝飾燈?」史展桓強忍住笑意後,轉頭問著。

  「買了!」史詠虹拍拍有些笑岔氣的胸口,「我想起來了,就是因為早上打掃你房間時,順手把裝飾燈遺留在你房間裡,所以才會沒放在聖誕樹旁邊。」

  「你這個寶貝蛋,你這麼一順手可把我們搞得人仰馬翻了。」史展桓笑著輕敲一下她的額頭。

  聽到哥哥這麼一說,史詠虹更是不可遏抑的笑著。

  「我上樓去拿好了。」紀菱自地板上躍起,帶著笑意上樓。

  臉上仍掛著笑意,紀菱站在史展桓的房間,環視四周後開始找尋東西,但找了一圈就是沒有看到類似裝飾燈的盒子。

  「詠虹把裝飾燈放哪裡去了?」她納悶的自語著,在目光所及之處都找不到裝飾燈後,她走向床頭旁的衣櫃,準備打開抽屜找尋看看。

  就在拉開第二個抽屜時,紀菱倏地停下所有的動作,目光注視著抽屜裡的物品,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那是一把手槍!與一盒彈匣平放在抽屜裡。

  在美國擁有手槍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但令她感到驚奇的是這把手槍給她的直覺。當她的目光接觸到手槍的剎那,一種不樣的預兆直逼她的胸口,這種感覺就像當年父親強迫她回台灣、硬要將她與史展桓分離時的直覺相同,那種心驚肉跳的預兆,讓她有說不出的戰慄。

  「紀菱,東西找不到嗎?」史展桓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這突來的說話聲使僵愣住的紀菱驚跳起來,手緊掐著衣服,一臉驚愕的看著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他瞥見紀菱蒼白如雪的臉色,一個箭步走到她面前,將她扳過身來。

  「展桓,這槍……」她憂慮的看著他,不知要如何說出內心不安的兆頭。

  「原來你是看到這把槍,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情。」史展桓鬆了口氣,望著她峨眉深鎖的表情,憐惜的將她的頭揉進懷裡,下巴輕輕磨蹭著她的頭頂。「別擔心,這把槍我從來沒使用過,只是事件結束後就一直擱在這兒了。」

  「事件?什麼事件!」她又驚悸的問。

  「別緊張,我會慢慢解釋給你聽。」他安撫般的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兩年前,我負責一項控制軍用導彈的衛星設計,當時曾引起蘇聯對這項計劃的覬覦,派人想竊取這項衛星的導彈密碼與設計藍圖;上級怕他們會危及到我的安全,要我身邊帶點東西以防萬一,所以幫我申請了槍只的牌照,然後給了我這把手槍。後來事情平安順利的完成,這把手槍也就一直收在這裡。」

  「原來是這樣。」她的臉頓貼在他的毛線衣裡,雙手緊環著他的腰。

  「抱歉。」他發出一聲歎息,「我沒想到這把槍會帶給你這樣的顧慮,讓你擔心了。看到你剛才嚇得白了一張臉,真教我心疼。」

  「把它好好的收藏起來吧!我不希望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紀菱把頭埋得更深,身於仍微微的戰慄著。

  「我會將它收藏好,別擔心!」他用力的緊摟一下她的身子,親吻著她的額頭。「我們下樓吧!詠虹快等不及要吃聖誕大餐,用完餐後我有個很特別的禮物要送給你。」

  紀菱點點頭,就在這時,她的目光正好看到裝飾燈的盒子就掉在床邊,「我找到裝飾燈了,原來掉在這裡。」她走過去彎腰拾起。

  「看來我們的聖誕夜得加緊趕工才做得完所有的事憎了。」史展桓走到她身邊,接過她手上的裝飾燈盒,想起了剛才的糗事。

  「誰教你有一個這樣的寶貝妹妹。」紀菱一掃方纔的陰鬱,開心的與他下樓。

  輕柔悠揚的樂聲緩緩的流瀉,聖誕樹的點點黃光交錯的閃爍著。

  聖誕大餐在溫馨與歡愉的談笑聲中進行著。

  「四、三、二、一,哇!過十二點了,我可以拆禮物了。」史詠虹數著壁上的鐘,大叫一聲自餐桌上躍起,興高采烈的奔向聖誕樹下。

  看到她如孩子般的雀躍,史展桓與紀菱相視而笑,也一同走到樹旁看著她興奮的將她準備好的禮物取出。

  「先看我的禮物,哪!這是給哥哥的,這是給小菱的。」史詠虹分別把禮物塞進兩人手上。

  他們分別拆開包裝紙,史展桓的禮物是一件藍底有著白色圖樣的毛線衣,而紀菱的則是白底藍色圖樣的毛線衣,它們是一對情人裝。

  「好漂亮的毛線衣,是你親手織的嗎?」紀菱將毛線衣抱在懷裡,用臉頰去感受羊毛的柔軟觸感。

  「如何?手工不錯吧!」史詠虹雙手環胸,得意的說著。

  「太好了,我好喜歡喔!」紀菱說著,親吻一下史詠虹的臉頰。

  「想不到你的手這麼巧,詠虹,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史展桓也走過去緊擁她一下,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個感謝的吻。

  接著,史詠虹急忙拆著紀菱送的禮物,拆開後驚喜的大叫:「哇!是小花跟我的畫耶!」史詠虹手上拿著書,畫中的她泡著小花貓,漾著少女的甜美純真笑靨,紀菱把那份神韻完全捕捉在畫布裡。她懷抱著的小花貓是在西貢時差的,它伴著她從童年走到少女的歲月,是她極愛的一隻寵物。

  「小菱,謝謝你,你畫得太好了,我以前的模樣你都還記得這麼清楚。」史詠虹用親吻表達她的謝意。

  當史展桓看到紀菱送的畫時,他一直沉默不語的注視著畫境,眼光飄渺得彷彿回到年少時光的那一段日子。他手中的畫是以當年西貢老家的後山為背景,疊疊的山巒,蒼鬱的大樹,在突兀的高崖上站立著一位青年,他的目光遠眺穹蒼中展翅翱翔的大鵬鳥。

  紀菱走到史展桓的身邊,從身側環抱著他的腰,頭倚在他的臂上,輕聲說:

  「這一幕不管經過多少年,都依然清晰的映在我的腦海裡,記得嗎?當年爸爸與家中的人反對我們在一起時,我總是看到你一個人站在那崖頂上,神情憂鬱但目光卻炯炯有神的仰望天空;我感受到你傷感的無奈與不屈服命運的意志,但卻幫不上什麼忙。當時你懷抱理想的神情,是那樣鮮明的烙印在我的記憶裡,現在你擁有這樣的成就,我實在為你高興也以你為榮,所以畫這幅畫送給你。」

  史展桓激動的將紀菱抱在懷裡,頭埋在她的髮中,眼睛深處有著感動;紀菱的這一幅畫以及這一番話,是那樣的撼動著他的心靈。

  「紀菱,我所走過的艱辛,這世上只要你能懂,就什麼都值得了。」他抬起頭,凝視著她明亮的星眸,「這幅畫對我而言,是最好的鼓勵,謝謝你。」

  「我們現在來拆哥哥送的禮物,這是今晚的高潮戲喔!」史詠虹從史展桓那裡得知一點訊息,迫不及待的想得知謎底。

  聽到暗示的史展桓,笑著拿起兩個包裝精美的小禮盒,分別放在她們的手上。

  當史詠虹興奮的將包裝紙拆開時,藍色的絨布盒裡躺著一串美麗無暇的珍珠項鏈。「哥哥,你怎麼知道我一直想要一串這樣的項鏈?」她衝進史展桓的懷裡,又是興奮又是驚喜的高喊著。

  「我是你哥哥啊!」史展桓輕撫她的髮絲,疼惜的說;「這串珍珠項鏈跟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一樣,永遠是純真無暇的。」

  「太棒了!謝謝你。」」史詠虹掂起腳尖在他的臉頰重重的親吻一下。

  「現在重頭戲要上場了,小菱,趕快拆你的禮物!」史詠虹用手肘輕推她。

  在兩人的注視下,紀菱靦腆的笑著,慢慢的拆開禮物。

  紀菱手上的小禮盒中放置了一個絨盒,她取出絨盒打開它,裡面是一隻鑲嵌著一克拉璀璨鑽石的白金戒指,她驚訝的瞪大眼,又在小禮盒內看到一張典雅的小卡片,上面是史展桓的工整字跡,用中文寫著——

  心愛的菱:

  自你九歲起,這句話就深烙在我的心中,如今,我終於有資格,也能向你說出這句請求了——嫁給我,好嗎?

  摯愛你不諭的史展桓

  「我……」紀菱看完卡片,拾起淚霧婆娑的眼,她哽咽地說不出半句話來。

  史展桓取出鑽戒,執起她娟秀修長的手指,注視她被淚水沾濕的眼瞳,誠摯的問:「好嗎?紀菱,你願意嗎?」

  紀菱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兩串淚珠隨著她的頷首,滾落了下來。

  她仰望他的綠眸,緩緩吐地道:「我願意。」

  史展桓溫柔的將戒指套進她的手指,將她攬進懷裡,唇緊緊的壓在她的唇上,傳遞彼此的強烈愛意。

  這將是他們一生中,最美麗而難忘的聖誕節了。

  

  在他們拆完禮物後,回到餐廳收拾餐盤,史詠虹經過一天的忙碌與驚喜,臉上明顯的出現倦容;豐盛的晚餐,使她的胃無法負荷般的抽痛起來,她抱著腹部,咬著下後想掩飾疼痛,但紀菱立即發現她的不對勁。

  「詠虹,怎麼了?胃又痛了嗎?」紀菱扶她在椅子上坐下。

  「有一點,可能是今天晚上太貪吃,所以吃太多了。」史詠虹皺著眉回答,頻率越來越高的疼痛,使她的心直直的往下沉。

  「我拿藥來給你。」史展桓欲往浴室走去。

  「不用了,哥,藥放在我的房間裡,我上去吃就好,而且我有些睏,想早點回房休息。」其實家裡的止痛藥老早就沒用了,她現在需要的是嗎啡來止痛。

  「你不是到醫院去做檢查了嗎?醫生怎麼說?」史展桓擔憂的望著她消瘦的臉龐。

  「檢查結果出來了,醫生說我有一點胃潰瘍的情形,但是並不嚴重,只要定時吃藥、做治療就可以痊癒,不過可能還要一段時間,這病不是馬上就能好。」

  「我明天打電話問醫生詳細一點的情況好了,你這個樣子我實在不放心。」

  「哥!我看起來像是放羊的孩子嗎?」史詠虹又嘟嘴又擦腰的抗議。

  「好,相信你就是。」史展桓輕掐一下她的界尖,放心的漾開微笑,深厚的兄妹情誼在兩人的眼眸中自然的流露。

  「就是嘛,哪有人這麼囉唆的。」史詠虹嘀咕著,俏皮的朝他扮了個鬼臉。

  「這小鬼頭!」史展桓用兒時的習慣用語笑著輕罵一聲。

  「好啦!我要上樓了,一百燭光的大電燈泡要暫時隱形羅!」

  「是啊!超級電燈泡,你快點消失吧!」紀菱也俏皮的回答,同時輕搔癢著她,與她笑成一團奔往樓梯。

  

  在紀菱細心的遞藥、喝水後,史詠虹躺在床上,紀菱為她蓋上被子。這時,她抓住紀菱的手,黯然的說:「小菱,以後哥哥就要你多照顧了。」

  「會的,竭盡我所能,並且包括你。」紀菱泛起溫柔的微笑回答著。

  「看你與哥哥能結為夫妻,你知道我有多麼的欣慰嗎?我已了無遺憾。」

  「不要說這種話,以後我們會生活在一起,誰都不能再將我們分開;當然,若是你找到理想的伴侶,又另當別論了。」紀菱感覺幸福的粒子充塞在心中。

  不會的!這已經不可能了,屆時我恐是一抨黃土掩瘦骨,長眠九泉下了。

  史詠虹心中苦澀的吶喊著,但又告訴自己不能露出破綻,於是擠出一抹笑容,「但願如此。」

  「好好的休息,養好精神我們還要盛裝出席NASA的盛大除夕派對呢!」

  史詠虹輕點一下頭,拉高被子,將自己縮進被褥中。

  「晚安。」紀菱在道過晚安後,關掉房內的燈,走出史詠虹房間到一樓。

  

  「詠虹睡了嗎?」史展桓正把最後一個盤子放進洗碗機中,按下啟動開關。

  「睡了。」紀菱輕應一聲。

  史展桓背靠著流理台,伸手將紀菱環抱進懷裡。

  「我有些事情需要跟你商量。」他輕撫著她光滑柔亮的波浪長髮。

  「你說。」

  「我的工作地點會有所調度,這次的研討會後,太空總署遴選我為第二期太空站建設計劃的總工程師,我必須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待在甘迺迪太空中心,所以我計劃帶你與詠虹一起過去,因為我再也不能忍受長時間與你分離了。」

  「要去多久呢?」紀菱抬頭詢問。

  「將近一年的時間。我的計劃是一月底我們結婚,雖然我沒辦法像你父親在世時,給你一個豪華、盛大的婚禮,但是神聖、莊嚴的婚禮我還做得到;等我們結完婚就暫時搬去佛羅里達州,那裡也正是度蜜月的好地方。」史展桓緊摟她,「現在我要跟你商量的是,我們結完婚後,不知道你能不能向雜誌社請調工作地點,因為到時你勢必要離開休士頓了。」

  「那我會辭掉工作,我是剛入社的員工,不可能請調的;辭掉這份工作我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因為它根本不是我的志趣,它只是一份算是高薪的工作,有助於我改善經濟的情況而已;所以你不用顧慮到我,嫁給你後,不管到天涯或海角,我都願意跟隨你,我也一樣不能忍受那份啃噬心靈的相思了。」

  「紀菱。」他捧起她的臉,密密綿綿如雨點的吻落在上面。

  「我們不會再分離了吧!」她感歎的說,有點不相信這份幸福的真實感。

  他注視著她,眼中有著不可動搖的堅定信念。

  「除非死亡,不然再也沒有任何人或任何力量來分開我們。」

  「別這麼說,多不吉利。」紀菱驚悸的連搖頭。

  「不要擔心,我會讓你感受這份真實的。」語畢,他將她攔腰抱起,往二樓的房間走去。

  她聽出他話中的涵義,羞赧的任他抱著。在他強壯健碩的臂彎裡,她感受到他身軀中潛伏著無盡的渴望,無端的令她雙頰緋紅、渾身發燙……

  他抱她進入房內,將她輕置於床上,他的身軀壓了下來,他的吻帶著熾烈的飢渴,在她的口中探索著芬芳。他輕緩的解開彼此身上的束縛,灼熱的唇一路自她白蜇的頸部吻下去,最後停駐在她的蓓蕾上。

  這挑情而狂烈的吻,使她不自覺的發出喃喃的呻吟,而這些嬌喘挑一逗著他的神經,一波波的衝擊著他;他寬大的手掌摩掌著她無暇如凝脂的肌膚,擁緊著她誘人的嬌軀,而她也自然的迎向他,接受他充滿雄性的身軀。

  他陽剛的堅挺抵向她絲絨般的緊窄,一面吻著她柔軟的朱唇,一面深情的挺入她的體內;她仿如有一道電流蔓延到全身,而在他興奮難耐的更深入她身體裡時,她感到痛楚,扭動著頭輕咬住下唇。

  他立即感受到她的不適,忍住想要她的迫切慾望,停住在她體內的抽動,親暱而溫柔的吻住她。

  甜蜜的歡愉在她體內攀升,她輕吟出聲,迎合他仍在她體內的輕柔律動。

  史展桓感覺到她已適應自己,開始狂野並激烈的佔有她,將她整個人緊摟在結實的胸膛裡,熾猛的吻上她因激情而泛紅的唇瓣。

  紀菱感到前所未有的激情,喘息著呼喚他的名字,激情將她推向喜悅的高峰。

  他們的結合充滿狂熱跟柔情,他們的眼眸相遇並深情的交纏,兩人飢渴的索求彼此,沉醉在充滿濃情蜜意的情海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31 00:30:30

第八章

  新年的連休假期結束了,史展桓為調職的事情而在工作上異常的忙碌,所以並未留心史詠虹的不尋常。

  為了在所剩不多的歲月裡解開西貢之謎,史詠虹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與心理醫師約好做回歸催眠,試圖將當年的事件還原。

  經過將近二個小時的等待,診療室內開始出現—些騷動,並傳出史詠虹間歇的嘶吼聲與悲痛的啜泣聲。

  終於,當真相被還原後,史詠虹如同野獸般瘋狂的衝出診療室,直奔出醫院大門;然後她跳上計程車,往家中回去。

  就在史詠虹如失了心智般的奔進自己房間的當兒,紀菱正好由外面回來。

  聽到史詠虹失常的叫喊,紀菱衝上她的房間,聽到浴室裡傳來嘩啦啦的水聲,紀菱奔入浴室,看見史詠虹穿著衣服跌坐在蓮蓬頭下,任冰冷的水淋濕全身,而她像發瘋般的拿著肥皂搓揉著身上的每一個部位,不停的顫抖、哭泣。

  紀菱被她的舉動嚇得大喊:「詠虹!你做什麼?」

  但史詠虹好似沒有聽到紀菱的聲音,依然哭喊著,呼吸急促、頭髮濡濕而顯得狂亂,她不停的搓洗著自己。

  「詠虹,現在是一月天,你居然淋冷水!」紀菱連忙關上蓮蓮頭的開關,拿了兩條大浴巾包裹住史詠虹,將她用力的拖抱至房裡。

  她快速的將史詠虹濕透的衣物脫下,換上乾睡袍,再扭開中央空調的暖氣。

  史詠虹仍一言不發的戰慄著,神情呆滯,淚珠不停地大顆大顆的滾落。

  「詠虹,說話啊!你不要嚇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快告訴我!」紀菱看史詠虹這失常的模樣,擔憂得紅了眼眶,搖晃著她的雙肩,震顫的喊著。

  忽然,史詠虹發出一聲淒厲的哀號,抱住紀菱泣不成聲的說:

  「小菱……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

  「什麼?」紀菱根本聽不懂史詠虹到底在講什麼。

  「為什麼……上蒼要……要這樣對待我!」她又發出冷厲的吼聲哭泣著。

  「你這樣沒頭沒尾的我聽不懂啊!」紀菱抱著她打著冷顫的身軀,焦慮的問。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史詠虹死命的搖頭。

  「我打電話叫展桓回來吧!」見史詠虹說不出個所以然,她只有找史展桓。

  「不要!不要找哥哥……不要!小菱……求求你……不要找哥哥來……」史詠虹一聽紀菱要找史展桓,失措的一把抓住她,哀求著。

  「我可以不找展桓,但是你必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史詠虹顛三倒四的話,聽得紀菱簡直快跟她一起發瘋了。

  「我……我知道西貢事件的始末了……」

  「真的?」紀菱一聽欣喜若狂,狂烈的的搖著史詠虹。「你快告訴我!」

  「我不能說……」史詠虹欲言又止的緊咬下唇。

  「什麼?你不能說。」紀菱頓時怒火高張,「你在愚弄我嗎?」

  「不是……不是的……」

  「不是?你和展桓為什麼都不告訴我當年在西貢老家到底發生什麼事,誰才是我的殺父兇手?既然你已經知道答案,為什麼還不告訴我?你不是跟我保證過,只要得知答案就不會隱瞞,為什麼出爾反爾?」這種混沌的狀況,使得急切想知道謎底的紀菱憤怒得口不擇言,用力的掐緊史詠虹的雙肩搖晃著她。

  「小菱,不要逼我,我有苦衷……」

  「苦衷?你們都有苦衷,就連展桓也拿這個來搪塞我,但是有誰瞭解我的痛苦?」紀菱傷心的硬嚥著,忽然又沉重的猜測道:「難道是……展桓?」

  「不!跟哥哥沒有關係,跟哥哥沒有關係!」史詠虹倉皇的搖

  「展桓說西貢事件與你沒有關係,你又說跟展桓沒有關係;那麼,是不是只跟我一個人有關係?」紀菱冷笑著,史詠虹曖味不明的舉動說明她想極力掩飾的事。

  「小菱……」史詠虹憂傷的望著她,不知該如何啟齒。

  「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紀菱快喪失耐性的又問一次。

  「不……」史詠虹悲傷的看著紀菱,漂亮的眼中儘是淚,但依然堅決的搖頭。

  「好!既然你也不想說,就當我一個人在發瘋,全是我在發狂,而你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我這個姐妹,西貢事件更是完全不存在,這樣你們總該稱心如意了吧!」想要追求真相的心,使紀菱憤怒的撂下話後,便奪門而出。

  「小菱,不要走,你聽我解釋……」史詠虹急忙的要拉住她。

  「解釋?哼!我什麼都不想再聽,你和展桓都是撒謊的騙子!騙子!」吼完,紀菱一扭頭奔出屋子,跳上汽車駛回自己租賃的公寓。

    

  回到家後,紀菱實在遏抑不住憤怒,全身氣得發抖,理智全被憤怒所吞噬。

  接下來的幾天裡,紀菱完全沒有再回到史展桓與史詠虹的家,恰巧史展桓那一星期因一個重要的工作而忙得不可開支,並且每天留宿在太空中心,所以根本不知道紀菱與史詠虹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那一天,在傷心、絕望與氣憤下,紀菱回到公寓,一進到家中胃就一陣難過不適,她奔進浴室把胃中所有東西全部吐了出來。怒氣、反胃,還有猜忌折騰了她一個晚上,讓她簡直快發瘋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化解心頭的那些結,詠虹失常的反應更是教她胡亂的猜測,思緒猶如一團雜亂的棉絮,理也理不清。

  原以為這些不舒服是心情惡劣的影響,但每天持續的嘔吐,使紀菱開始正視這個現象,算一算日子,這個月的生理期已晚了許久,加上每天早上規律的嘔吐與體力不支,她震驚的聯想到自己是不是懷孕了。

  這個猜測使她欣喜得不能自已。

  懷有展桓的寶寶,一個他與她的生命共同體。這是多麼讓人雀躍的事啊!

  明天到醫院仔細的檢查一番,等確定懷孕的答案後,一定要趕快告訴展桓與詠虹這個好消息,就這麼辦吧!

  紀菱欣悅不已的計劃著,而這個喜悅已將先前的不快一掃而盡,甚至忘了要去追問西貢事件的答案,此時任何的傷心痛苦與猜疑都已拋到九霄雲外。

    

  隔日下午,紀菱向雜誌社請假前往醫院檢查,當醫師向她賀喜並告訴她確實已懷孕六周後,她高興得暈陶陶,彷彿喝了一罈陳年的美酒般沉醉在這令人歡愉的喜悅中。

  她輕快的步出醫院,準備直奔史展桓家告訴他們這個天大的喜訊。走出醫院,發現原本灰濛濛的天空開始下起雨,夾帶著隆隆的打雷聲與交錯的閃電,但這對此刻的紀菱而言,絲毫沒有影響,不管是雷雨交加也好,白雪紛飛也罷,都影響不了她的快樂心情。

  「好稀奇,休士頓的一月居然下起雷雨。」她在車內望向幽暗的天空,自言自語地道。車外的氣溫近五度,她扭開汽車裡的空調,暖氣驅散了一車的寒意。

  汽車在滂淪大雨中緩慢的前進,紀菱跟著收音機裡的音樂哼著輕快的歌曲;由於視野惡劣、她花了比原本還多一倍的時間,才將車駛進史展桓家中的車庫裡。

  一路踏著輕快的腳步進到客廳後,紀菱叫喚史展桓與史詠虹的名字;上到二樓,史展桓的房間空無一人,她又朝史詠虹的房間走入,裡面也是一片幽暗。

  就在此時,天空打了一道閃電,刺眼的閃光透過玻璃窗戶竄進房間裡,在這瞬間的照明中,她隱約看到房間裡有人影,她觸摸到壁上的開關按下,光亮霎時取代了房間的黑暗。

  就在這燈亮後的一瞬間,紀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腦中一片空白。

  在史詠虹的床邊,史展桓雙膝跪在床下,頭髮紊亂、鬍渣狼狽,臉色慘白的呆望著床上的人,他跪在那裡猶如一座已基立千年的雕像,一動也不動。

  而史詠虹躺在床上,她全身斜躺著,身上的衣服是整齊的毛線衣與毛料長裙;她的右手放著一把史展桓的手槍,臉是仰著,太陽穴旁邊有一大攤暗紅的血濡濕了她的頭髮,她的臉色雪白,緊閉著眼瞼,緊閉著雙唇,靜靜的躺在床上。

  詠虹舉槍自殺了。

  原有的喜悅與血色瞬間自紀菱體內抽離,她腳步踉蹌的衝到床邊,雙腳癱軟的跪在史詠虹的身邊,淒惶的抱住她的身軀,哀號的尖叫:「詠虹、詠虹……」

  史詠虹的身軀已冰冷而僵硬,她淚流滿面、雙唇戰慄的發抖,當她抬起頭時,史展桓依然如石膏像般跪立著,她繞過床撲在史展桓肩上。

  「發生了什麼事?展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詠虹為什麼會自殺?你說話、你說話啊!」她搖晃著史展桓,但他卻像沒有靈魂似的愣愣的跪著。就在此時,紀菱看到史展桓的身邊散落兩份信紙與一卷錄音帶。她拿起那兩張信紙,史詠虹的字跡映入眼簾——

  哥哥:

  若是當年的西貢事件是我們三人都不能避免的痛苦與悲哀,那麼,這悲劇的苦酒,就由我一個人喝下吧!

  我會帶著這個悲劇連同事實的真相,永遠的長眠黃土之下。

  詠虹絕筆

  小菱:

  我永遠的好姐妹,原諒我對你隱瞞真相,因為我實在沒有勇氣告訴你,但我必須為西貢事件所帶給你的不幸負責,所以我只有用這個方式向你贖罪。

  希望我的死,能滌清我所帶給你的不幸與痛苦。

  你曾經對我說過,知道事件的真相才能跟哥哥追求幸福,但我卻可以肯定,不知道真相,才是真正的幸福。

  用我一生最深摯的祝福,祝福你與哥哥,永相隨,誓死不分離。

  詠虹絕筆

  「詠虹,你為什麼這麼傻!」紀菱悲不可抑地欲摟住史詠虹的身軀。

  忽然,史展桓的手臂一揮,阻止了紀菱的動作,大喝一聲:「滾開!」

  「展桓?」紀菱被他的咆哮聲震懾住。

  「你為什麼要如此的執迷不悟!」史展桓狂吼,聲音暗啞、眼神凶狠,雙手粗暴的把住她的雙肩。「為什麼一定要追根究柢的查出事實真相,為什麼要如此逼迫詠虹?是不是要有人以死付出代價,你才肯罷手、才肯放過?」

  「我沒有逼迫詠虹,我沒有!沒有……」

  「沒有?」他咬牙,用力的晃著她薄弱的雙肩。「這卷錄音帶已經說明一切,你還要對我說謊、還敢對我狡辯嗎?」

  「錄音帶……錄音帶說了什麼?」她哽咽的看著他。

  「你逼詠虹找心理醫師用回歸催眠讓她想起西貢事件的真相,你知道這真相對她而言是多麼殘酷與可怕嗎?」

  「我……」

  「當年,西貢淪陷的那一天,她被三個越共……輪暴了!」他苦澀的吼著,「後來在精神錯亂的狀態下,詠虹搶走了槍,將他們都射殺了,其中包括誤殺我的母親在內!」

  「天哪……」一陣青天霹靂的消息震得她臉色慘白,淚水霎時滾落。

  「我早說過,不要逼問詠虹事情的真相,為什麼你不聽我的勸告?」他咄咄逼人的直對著紀菱狂吼:「你一定要弄得詠虹為此付出代價,才肯罷手?為什麼你就是不放過!為什麼你就這麼殘忍!為什麼……」

  「我完全不知道詠虹發生了什麼事,早知道……」

  「住口!」他怒不可抑的咆哮,額上的青筋清楚的浮現。「我從不知道你那美麗的外表下,竟然隱藏了一顆冰冷、無情、殘酷的心!」

  「不是、不是!展桓你聽我說……」她困難的說,喉頭緊繃得發疼。

  「夠了!詠虹已經被你逼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你還有什麼話說!」他捏緊了她的胳膊,力氣大得幾乎想把她捏碎。

  「不要這樣對我,展桓,我沒有要逼死詠虹,沒有啊!我只是想到如果知道了真相,我們之間的心結就可以打開。你要相信我,我沒有要詠虹死,沒有……」她不能自制的顫抖著,用力咬著下唇搖頭。

  「真相!你要真相?好,我就給你真相。」他死命的盯著她,像一頭面臨絕境的野獸,眼中佈滿絕望,惡狠狠地說:「真正殺死你父親的不是詠虹,是我!」

  「不!展桓……」

  「聽好這個真相!」他的話自牙縫冰冷的迸出,「當年,你父親就是死在我的槍桿下!你滿意了嗎?」

  「不!不!你說謊、你說謊……」她駭然的連聲喊著。史展桓的話像一把尖刀直直地刺進她的胸口。

  「我沒有說謊。」他的聲音大而響亮,大得蓋過了雨聲、蓋過了隆隆的雷聲,像巨雷般的劈打在她身上。「是我殺了你父親!詠虹並沒有殺你父親,她只是為我背負這個罪過,我才是帶給你十二年來痛苦與折磨的禍首!讓你從幸福的雲端跌至冰冷深淵的元兇。你可以為你父親報仇了,現在,你可以一併的向我討回去!」

  說著,他粗暴的推開她,拿起掉落在床上的手槍,上了膛,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紀菱驚駭的撲過去,扯著他的手臂,緊緊的扣住他欲舉槍自斃的手,淒惶的喊著:「不要!展桓,住手啊……」

  砰的一聲,子彈射出,紀菱適時的拉開史展桓的手,子彈射偏在牆壁上。

  「滾開!」他再次將子彈上了膛。

  「求求你!展桓……把槍放下……我求求你……」剛才史展桓射出的槍聲,彷彿射穿她的魂魄般讓她驚顫,她用力的拉住他握槍的手。

  「放手!」他粗暴的叫著。

  「不!我不放手,死也不放手!」她緊緊的扣住槍口,拉扯著他的手腕。

  「叫你滾開!」他一把將她推開。

  她承受不住那樣大的力道,摔倒在地上。

  她爬了過來,死命的又撲往史展桓身邊,把他又要舉槍的手扣牢,雙臂環抱住他的頭,緊揉在懷裡,淒厲的大喊:「求你住手!求求你!展桓,不要這樣,我求你住手!求求你啊……」

  紀菱用盡全身的力氣奪走史展桓的槍,踉蹌的衝到窗戶前,推開窗戶將手上的槍用力的扔了出去,那手槍就淹沒在黑暗的風雨裡。

  隨著紀菱打開窗戶的一瞬間,狂飄的雨水打了進來,濡濕了她的髮,無情的打在紀菱蜷縮在窗欞下的身子;外面是雷電交加,屋內亦是充滿了狂風暴雨。

  突然,他衝過來一把擒住她軟弱的身子,像一頭受傷而發狂的野獸般的吼叫:「既然你不要我為你父親的死償命,那麼你到底要什麼!」

  「我……」她囁嚅的說,膽戰心驚的望著他。

  「你苦苦要的真相如今已大白,這樣你滿意了嗎?你稱心了嗎?」

  「不是這樣的……」紀菱僅能滾落心痛的淚,死命的搖頭。

  「在我還有自制力,制止我不恨你恨到扼死你之前,滾出我的視線!滾!」

  「展桓……」

  那絕情的口吻、狂哮的話語,使她悲慼的張大了嘴,喉頭像哽著什麼東西似的吐不出半句話來,心彷彿被推進冰冷的深淵裡;她淚眼迷濛的看著他,他那漂亮的碧綠眼眸,此時已不復見溫柔的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兩簇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彷彿已死絕了任何希望般的瞪著她。

  「若是我們的幸福必須用詠虹的生命來換取,那麼,我寧願捨棄!所以,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聽到了沒?滾!」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他唇邊有著暴戾,眼裡進射出絕望與淒愴地將她推至門邊。

  「展桓……不要這樣對我……求你聽我解釋……」她不放棄的哀求他。

  只要他願意聽她一句解釋,要她跪著乞求他的原諒她都願意,她伸出雙手欲握住他的手。

  「滾!」他對著她無情的叫囂,並粗魯的揮開她,用充滿恨意的綠眸凶狠的瞪視她,彷彿極力的壓抑自己別出手扼死她。

  她淚眼凝視他,心中的酸楚使她緊咬著顫抖不已的唇,咬得那樣重、那樣用力,嘴角都滲出了血也不自知。

  最後,她傷心欲絕的轉身奔出屋子,直衝進滂淪的大雨中。

    

  紀菱沒命的狂奔,史展桓嚴峻冷酷的話,在她的腦海裡不停的迴響著;史詠虹的遺書,一字一字清楚的浮現在她眼前。

  她悲泣的跑著,腳步不穩而踉蹌著,豆大的雨滴打在她的臉上、身上、發上,一下子就將她的全身濡濕:在冰冷的風雨裡,她仍不停的跑著,雨水滲入她的眼裡與淚水混雜著,她的視線模糊而混亂,無助的不停喊著:

  「救救我吧!上蒼!救救我吧……」

  忽然,一道眩目的閃電劈打下來,視線一度花白,她看不清楚前面的狀況。

  就在此時,紀菱與轉彎過來的汽車迎面相撞,車頭正對她腹部猛烈的撞擊,砰的一聲巨響後,她癱倒在濕冷的路上,一陣椎心刺骨的強烈疼痛自下腹襲來,她感到有股溫熱的液體緩緩的從兩腿間流出,一攤血混入雨水中,她痛不可抑的昏厥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0-31 00:31:36

第九章

  一年後

  飛機在雲層中逐漸的低飛,機艙內傳來空中小姐要求乘客繫好安全帶的廣播,再五分鐘就要降落於休士頓機場。

  紀菱的胃此時一陣翻攪,胃部的不適與緊繃皆因飛機已降落在這塊傷心地。

  一年了,以為一年的逃離,可以減輕一點心靈上的痛楚。

  實際上,回到這塊土地,依然使她心中的那道傷口再度淌血。一年多前,在經歷痛徹心扉的意外後,紀菱離開休士頓前往伊利諾州的芝加哥謀得一個教師工作。

  對史展桓感情的那份痛,對史詠虹死亡的那份哀,讓她的心靈得不到平靜。

  一年前的此時是她永生難忘的痛,史詠虹冰冷的軀體,史展桓絕望的憤怒咆哮,彷彿歷歷在目。

  那場風雨中的車禍,那疼痛至極的感覺彷彿又蔓延全身似的,令她戰慄不已。

  「小姐,你不舒服嗎?」空中小姐親切的望著紀菱蒼白如雪的臉。

  「哦,我沒事,謝謝!」紀菱拉回思緒環視機艙內,全機的旅客皆已下機,只剩下她還留在座位上,她連忙拿起黑色大衣,背起隨身的皮包步下飛機。

  出了機場,鑽進計程車,告訴司機目的地後,紀菱疲憊的往椅背上靠。

  車外正下著霏霏細雨,更為心頭增添了沉重的愁緒。

  途中她請司機停靠在一家花店前,買了一大束史詠虹生前最愛的香水百合,車子又往市立公墓駛去。

  到達公墓、查詢史詠虹基地的所在位置後,在綿綿細雨且夾帶著陣陣寒風中,紀菱拉高大衣的衣領,瑟縮著薄弱的身子,往史詠虹的基地踱去。

  她在墓碑前停下腳步。白色大理石的墓碑上,刻著史展桓所題的字——

  紀念我最親愛的妹妹:

  莉塔•史•羅安在此安眠

  兄法蘭克•史•羅安

  望著墓碑上的字,紀菱怔怔的站了好一會兒,緩緩的彎下身將花束輕放於墓碑前,伸出顫抖不已的手指,觸摸碑上詠虹的全名。

  她無力的屈膝跪下,額頭靠在冰冷的墓碑上,淚水自雙頰滾落,她懺悔般的囁嚅著:「我對不起你,詠虹……」

  她慟泣著,千萬個悔恨爬上心頭,任憑熱淚一路奔瀉。

  「詠虹,我來看你了,這是你最愛的香水百合。對不起,我沒有參加你的葬禮,如今更不敢奢望你會原諒我;詠虹,我的好妹妹,為什麼你這一生走得如此坎坷?為什麼命運如此捉弄人,我再也看不到你那甜美的笑面了嗎?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告訴我,這只是一場惡夢,是不是……」

  雨,如雪花般輕輕飄落在紀菱的髮上、身上,漸漸的濡濕她一身的衣裳。

  淚,揮去了又湧上來,像永無止境一般,串串的滾落。

  紀菱跪在基前一面慟泣,一面對史詠虹的墓碑說話。

  當她跪在墓前哭得精疲力竭時,背後忽然響起一聲熟悉的呼喚:

  「紀菱!」

  在這一聲叫喚後,她的抽搐霎時停止,駭然的緩緩回頭。

  她看到她生命中深愛的綠眸,他的眼中有著淡淡的悲愁,但悲愁中卻有著狂喜。他正拿著一束白花站立在她身後。

  噢!他依然高大挺拔,眉宇間依舊有著她熟悉的愛戀。

  不!不!我不能見他,我沒有臉見他,紀菱!走!

  這聲音一連串的自腦中竄起,紀菱慌亂的起身想逃,但跪立太久雙腳癱軟,踉蹌的踏出兩步後,就被史展桓一個箭步的追上。

  他握住她的手,激動的往自己的懷中拉。

  「紀菱,別走!老天!別再逃離我了,紀菱!」

  這猛力的拉扯下,使她眼前一陣黑,紀菱全身無力的一癱,昏厥倒下。

  史展桓驚愕的接住她,將她瘦弱的身軀抱在懷裡。

  接著,他攔腰將她抱起,感覺她的體重輕如羽毛,蒼白的臉色如死灰,他心如刀割的將她更緊摟在懷裡,灼熱的唇貼上她冰冷的額際,喃喃的喚著:

  「紀菱!紀菱!我心愛的紀菱!」

  他抱著昏迷不醒的紀菱離開了墓地,往停車場走去。

    

  暖和的室溫使紀菱恢復了意識,她緩緩的眨動眼瞼,感覺有一隻溫暖的手掌在磨蹭著她的臉頰;她慢慢的張開眼,視線漸漸的清楚。

  這房間很熟悉,是讓人感到清爽的天藍色調,在看清楚輕撫自己臉頰的人後,她的意識更清楚了,這是史展桓的房間,而他正用擔憂的神情凝望著自己。

  「好些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史展桓詢問的語氣有著心疼,一如往昔的關切。

  「我沒事,只是頭有……有些暈而已。」紀菱雙手撐起身軀,竟感到身體沉重又無力。

  「我來。」他迅速俯身向她,一把將她抱起,讓她能舒服的坐靠著。

  當他靠近時,紀菱感到一股熟悉的男性氣息刺激著她的神經,一時之間,她有一股想要投入他寬闊的胸膛裡的衝動;但是她沒有這樣做,只是默默的低垂著頭。

  「剛才看到我為什麼要逃?」他幫她撫順散落的髮絲。

  「我……」

  「看著我,紀菱,你存心在躲我,是不是?」他執起她的下巴,注視著她的眼眸。「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都快發瘋了嗎?這一年來每每想起你,我的心就痛得淌血,你知不知道?」

  「我……我不值得你這麼做。」她撇開頭,不敢注視他熱切的眼神。

  「傻紀菱!都怪我當時太衝動,害苦了你,也害苦了我自己。」他懊惱的深吸一口氣。「我想,我們應該好好的談一談。」

  「我已無話可說。」她低語著。

  「不!我們必須好好的談談,尤其是詠虹的死!我必須告訴你緣由。我想,我和詠虹都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那就是逃避。」他深歎一口氣,自床頭旁的櫃子拿出一隻牛皮紙袋,取出一些文件遞給紀菱。

  「這些診斷書的影印本是我從詠虹的主治醫師那裡拿來的,在詠虹死後一星期,我接到詠虹主治醫師的電話,他打電話來詢問詠虹為何沒有去找他接受治療。於是我去了一趟醫院,才由醫師的口中得知,詠虹就算不自殺也活不過兩個月,因為她的胃癌已經到了末期。」

  「天哪……」紀菱接過診斷書後,抱著那一疊紙苦澀的閉上眼。

  「我沒有盡到照顧詠虹的責任,每天和她生活在一起,卻連她得了這麼嚴重的病都渾然不知。」他自責的低頭,雙手緊握成拳。「詠虹在面對自己的病情時,不管是精神上或是肉體上都選擇逃避,才會導致她不能承受而崩潰;我也一樣,若是當年西貢事件我能勇於坦然面對,也不會讓我們之間弄到如此的田地。」

  他自床沿起身,走到窗前注視著細雨不斷的天空,雙手不自覺的緊握,像在退抑自己矛盾的掙扎;接著,他毅然的轉過身,直視著紀菱。

  「我必須告訴你當年導致你父親死亡的前因後果,不管你是否相信我,我都不能再對你隱瞞。」

  「不!不要再說這件事了,我不相信我父親是你殺的,那只是因為詠虹的自殺才刺激你那樣說的,不要再提起這件事了……」紀菱頻頻的搖頭。

  「紀菱,你曾說過真相不解開,我們之間永遠有心結,我體會到這句話了。現在,讓我們來面對真相吧!」他沉痛的停頓一下,最後艱澀的吐出:「我的確殺了你父親。」

  「沒有!你只是存心說謊!」紀菱大聲的吶喊,望著他直搖頭。

  「我也希望它是一個謊言,但它卻是事實,我的的確確親手殺了你父親。」他慘淡的牽動嘴角,停頓了一會兒,彷彿在回想往日的記憶。

    

  「當年,越共攻進西貢的當天早上,我受齊管家之托前往峴港碼頭,當時因為你就要回台灣了,我實在捨不得離開你;但是我又不願讓你父親認為我不興事,尤其在眾人都反對我們的聲浪下,我更急於讓他們知道你的選擇是對的,齊管家要我去峴港辦一些事,我不疑有他就出發了。

  到了半路,我越思索越不對勁,他好像故意引開我一樣,再加上越共的進軍,使得一路上滿是逃竄的人群,於是我掉頭回去;當我飛車馳奔快到家之時,我忽然聽到詠虹的尖叫聲,我下車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發現……發現詠虹正被三個越共輪暴著……」

  史展桓的聲音因痛苦的回憶而苦澀。

  紀菱重重的咬住下唇,眼淚自她緊閉的雙眼中串串滑落。

  在經過一段時間遏抑住兩人的悲傷後,史展桓才接著說:

  「我發了瘋的撲往那三個越共身上跟他們拚命,一陣扭打後,他們拿出機關鎗對著我,就在此時,詠虹突然瘋狂的撲過去搶下另一個越共的槍,在我們都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她扣著機關鎗的扳機,將那三個越共都射殺了;之後,詠虹就一面掃射,一面尖叫哭喊的衝到家中的後院。

  家裡的人聽到聲響後,我母親第一個衝出來,迎面就被詠虹的亂彈掃射到,當我緊跟在她身後衝回家已太遲了,我母親已死在詠虹的亂槍下了;而詠虹依然不自覺的瘋狂開槍,我立刻撲上去要搶下詠虹的槍,就在這時……」

  他困難的看著紀菱,聲音乾澀。

  「你父親也被嘈雜聲引到後院來,當他奔出時,我正好搶下詠虹手上的槍;就在搶下槍的混亂同時,我也接到了扳機,子彈連射了三槍,這三槍中有兩槍正好射中你父親的胸膛,他在一臉驚愕痛苦的表情後便撲躺在我的腳邊;在這個時候,你由客廳衝到後院,正好看到我殺了你父親的這一幕。」

  他緩和一下情緒,才又續道:「雖然這是個意外,但是你父親死在我的槍下的確是個不爭的事實;當年齊管家總是散播是非謠言,所以家裡上上下下的人都認為我在覬覦你家財產的同時,加上你親眼目睹了那一幕,所以我一點都不敢奢望你會相信我是失手殺了你父親,我不敢奢求啊!更不敢盼得你的原諒,畢竟,若不是我造成你父親死亡的主因,也不會讓你有這些年來受苦的果啊!紀菱……」

  「為什麼齊管家要這樣做,爸爸對他們很好,從來就沒有虧待過他們,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事實的真相使紀菱瞪大眼,腦中滿是錯愕,她不敢相信從小待她如親生女兒的奶媽夫婦會做出這種事來。

  「我想,或許是脫離不了人性貪婪吧!」史展桓開始道出一段隱藏十多年的陰謀:「當年,在我們一家三人還沒住進紀家之前,齊管家在紀家的權力可說是一人之下、眾人之上;我們到紀家後,你父親對我家人的厚愛,使他倍感威脅;尤其在我開始擔任你父親事業上的左右手後,他更是如芒刺在背。

  其實,你父親會倚重我,並不是光憑我的能力,你父親是個很重義氣的人,不會毫無理由的撤換齊管家的地位,其實會導致他在你家權力逐漸消融是有原因的。你也知道你父親與美軍之間一直有著良好的往來關係,但你可能不知道你父親會與美軍關係密切,最主要是你父親幫美軍運送武器到越南;在我們進到紀家後,齊管家就已經很有計劃的在建立他的另一個勢力範圍。

  於是,齊管家找上越共,他利用你父親幫美軍運送武器之便,走私武器給越共。後來這件事情東窗事發被美軍發現了,美軍要處決齊管家,但是你父親運用各種管道,將齊管家由美軍的槍口下力保下來;但為了不讀美軍對你父親的信譽有所動搖,你父親將齊管家在越南所有的人脈都斬斷,然後由我開始接手。人在這種情況下大多會選擇兩條路來走,一是感念你父親的寬宏大量,痛改前非;二是懷恨在心,恩將仇報;而齊管家則選擇後面,表面上痛改前非,但卻懷恨在心。

  於是,他更積極的計劃要除掉我,然後取代你父親的財富與權勢;他暗中勾結越共,策劃當越共進軍西貢時,一併奪下你父親的事業。在他狠毒的計劃中,包括強暴詠虹,包括在我去峴港的半路叫人埋伏殺掉我和除掉我母親,然後挾持你父親,要他交出所有的財產,我想齊管家作夢都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吧!

  事情的演變比他意料之中還好,他想要殺的人都死了,連他下不了手的人也都借由我的手除掉了,這一切的罪惡更可以加諸在我身上。但是,老天雖然殘忍,並不是完全蒙蔽了雙眼,就在齊管家得手後,越共也在同一天佔領西貢,越南整個淪陷;當齊管家以勝利者的姿態拿著戰利品與越共分享成果時,他赴了一場鴻門宴。

  消息傳來已是越南淪陷一個月後的事,齊管家和他的若干手下全死在越共的槍口下,槍決的借口是顛覆的戰犯。其實越共只是利用齊管家的貪念,作為併吞你父親財產的一隻棋子。後來你父親所有的龐大財產全落入越共的手中,現在你一定感到很奇怪,為什麼我會如此清楚這些來龍去脈?」他背靠著牆壁,雙手環胸的看著紀菱。

  紀菱只是咬著下唇,默默的搖頭,事實的真相與內幕太讓她震驚了,她已說不出任何話。

  「齊管家的一切陰謀,我是由峴港碼頭的何領班口中得知,他們有一部分的人還被齊管家強迫參與那次的計劃。那一天,在你被奶媽拖抱走後,炮彈打進家裡,阻隔了我想追你的路;在接連的炮火攻擊下,我抱著詠虹逃到後山,一直躲到天黑。

  詠虹從事發後就一直淒厲的哭叫著,然後發高燒,連我都不認得了;直到入夜後,炮火聲漸漸的緩和,我才放下昏睡中的詠虹跑回家中,在斷簷殘垣的瓦礫中找到你父親和我母親的屍體,我將他們分別葬在我們常去的山嵐邊……」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史展桓痛苦地閉上眼,痞啞的中斷了話。

  「天啊!展桓,噢!爸爸……史老師……」紀菱掀開被單,自床上躍下,一古腦兒的撲進他懷裡,頭埋入他的胸膛,雙手緊緊的環抱住他的腰。

  淚水,自她的眼眶中如泉湧般,將他的襯衫沾濕一大片。

  史展桓激動的圈住紀菱的身軀,強烈的遏抑住悲傷的情緒。

  他們這樣無語的擁抱彼此好久,然後史展桓接著說:

  「葬下他們的隔天,我帶著詠虹直奔蜆港,因為齊管家得到我沒死的消息,便派人在西貢市做地毯式的搜尋。於是我們逃到峴港,在你父親的碼頭倉庫遇到何領班與十幾個船運的工人,他們曾與我共事一段時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知道事情的始末後,他們決定幫我盡快逃離越南。兩個月後,在他們的安排下,我和詠虹一起搭上偷渡到美國的船,逃離了越南。」

  紀菱在他的胸膛上嚶嚶的哭泣,他緊環著她用哭泣而顫抖的身軀,撫著她柔細光滑的頭髮,用後不斷親吻著她的額、她的眼,以及她滑落的熱淚。

  良久,紀菱在史展桓溫柔擁抱的慰借了,漸漸平息了激動的情緒。

  「菱,別很我,雖然我無法為你父親的死給予你什麼補償,亦不敢奢求你會原諒我;但我只求你不要恨我,好嗎?紀菱,不要恨我……」他像一個背負著罪惡的懺悔者,向她吐露心中的悲慼。

  「展桓,那不是你的本意,那是戰爭所造成的悲劇,若是我們異地而處,是我誤殺了史老師,那麼,你會恨我嗎?不!你會原諒我的,因為我們都不是神,都只是個凡人,我們都無法扭轉戰爭所造成的悲劇;不要再自責了,這件事在你心中十多年所造成的心靈苛責與煎熬,已經足夠了,展桓,停止自責吧!」

  「但是,因為我所造成的意外,使你失去一切,親人、家園、財富,以及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我間接摧毀的啊!」

  「不要再這樣自責了,戰爭所造成的遺憾不是你一個人的過錯。在這十多年中我所遭遇的痛苦與折磨,我不曾怨過誰,甚至是齊管家,我亦不怨他;這些不可違抗的宿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既然注定要承受這一切,就當它是上蒼給我的試煉。展桓,不要再自責了,我不怪你的。」她輕聲的說著,仰望著他因自責而緊蹙的眉宇,用手掌輕柔的撫著他的臉。

  他用手覆蓋住她輕撫在自己臉頰的纖細手掌,「你這些話就像一把鑰匙,把纏繞在我身上多年的沉重伽鎖,一下子解開了。」

  紀菱的這些話撼動著他心靈深處,他滿心感動的擁緊她,而這感動化為一股熱流,竄流過他心中的每一角落,塞滿整個胸口。「來,告訴我,這一年來你都在哪裡,我找你找得快瘋了,你就好像斷了線的風箏,突然失去音訊。」他擁著她在床沿坐下。

  「我去了伊利諾州,在芝加哥市郊的小學當老師。」她低頭輕答。

  「你竟逃得那麼遠,可見我傷你傷得很深。原諒我那天對你說的殘忍話語,我甚至忘了你與詠虹的感情並不亞於我,失去詠虹你也跟我一樣悲傷。」

  「我沒有任你……」史展桓的話勾起她痛苦的回憶,她激動的摀住嘴。

  「那天我真的失去理智,對你說了那樣殘忍的話都不自覺,直到詠虹葬禮那天你沒有出現,我才正視到事情的嚴重性;後來發現詠虹的病情後,我更加的懊惱與自責,到你的雜誌社找你,卻說你已辭職,於是我天天守在你的公寓前,也不見你回去過.你就好像消失了一樣。」

  原來,你並不是因為恨我才不來醫院看我的。

  但是……太遲了,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如今的她、已無緣再做他的妻子。紀菱悲哀的看著史展桓,千言萬語無從訴起,只能默默的瞅著他。

  「怎麼不說話?你這樣看著我,使我的罪惡感無所遁形……」

  史展桓話才說到一半,紀菱突然撲進他的懷裡,雙臂緊緊的圈住他的頸子。「展桓……擁緊我……」

  史展桓不知道她為何會激動的圈緊自己,但他已無法思索這一切疑慮,因為紀菱的身體正在對他做無言的邀約;他執起她的下巴,朝她的唇上吻了下去。

  兩具熱烈交纏的身軀雙雙倒向柔軟的床上,史展桓迅速褪下彼此的衣物,他的唇貪婪的吸吮她每一寸肌膚,最後流連在她豐腴的胸脯;她不由自主的閉上雙眼,當他用熾熱的舌尖舔啃著她粉紅色的蓓蕾時,她頓時覺得一股灼熱的電流竄流過全身,雙手激情的插入他濃密的黑髮,喉頭發出滿足的呻吟。此時的她只想奉獻,包括愛、軀體、心靈,以及一切的一切;她要將他此刻的激情與愛意,永遠的留在靈魂深處,願能在將來的歲月裡,好好的珍藏、細細的回味。

  難耐的亢奮如一把熊熊的火焰燃燒著他時,他翻身擁緊她,狂熱的進入她的柔軟裡,不斷的需求著,彷彿想借由這熾熱的結合,將全部的愛傳遞給她。

  噢!

  展桓,我的愛,讓我此生所有的愛,都留給你吧!

  紀菱承受著史展桓的激情,並在心底吶喊:上蒼,請讓時光在此時停駐吧!

  她滿足的,卻也悲傷的自眼角悄然滑下兩行淚水……

    

  清晨的光束,自紗幔中斜斜的篩透進來,空氣中瀰漫著紀菱身上的香氣。史展桓翻動一下身體,下意識的要摟緊紀菱,卻發現環抱的是被褥,他頓時清醒,一種不樣的預感使他猛然坐起身。

  他驚慌的喊著:「紀菱!」

  房間裡久久沒有紀菱的回音,只餘幾縷她身上特有的花香繚繞在空氣中。

  他快速的翻身下床,穿上衣褲,扣子還未扣妥他就急忙的在屋裡找尋紀菱,同時呼喚著:「紀菱,你在哪裡?紀菱!回答我……」

  整個屋子空蕩蕩的,沒有任何的回音,史展桓又衝回房間拿車鑰匙,瞥見床櫃旁的桌子上用花瓶壓了一張紙,紙上還放著他送給她的求婚鑽戒。

  霎時,他蒼白了臉,用顫抖的手拿起紙和鑽戒,白紙上娟秀的字跡是紀菱的詩句與留言——

  今朝仍輪迴那相同的別離

  再回首將成陌路一去千里

  在晨曦裡一將你的輪廓深烙印在心

  此後請你

  請你為我珍重

  儘管我們的愛情

  注定成空

  展桓:

  原諒我的不告而別,今晨的離去,猶如我的心已死,因為我已經沒有資格再成為你的妻子。展桓,忘了吧!除了我,你可以選擇任何一位女性作為你終生伴侶;而我,已經喪失了這個權利。

  讓我用此生最誠摯的祝福,祝福你,並說一句……珍重!

  紀菱

  「我的老天!」史展桓吼叫出聲,將紙和戒指胡亂的放入口袋後,便衝到車庫發動汽車,猛地一踩油門,他一路飛車往機場而去。

    

  車子火速的衝到機場,史展桓奔進機場大廳,快速瞄了一眼班機揭示板。

  幸好,在這段時間內前往芝加哥只有三個航班,縮小了查詢的範圍,史展桓急切的向航空櫃復人員詢問紀菱可能乘坐的班次。

  「有了!紀小姐搭乘116班次前往芝加哥。」航空櫃檯人員在電腦劃位記錄裡查到紀菱搭乘的航班。

  「第幾號登機門?」他急急的問。

  「十九號。但是還剩十分鐘就要起飛,登機門已經關閉,恐怕來不及……」

  在櫃檯人員還未講完前,史展桓已焦灼的奔進人群中,直衝往十九號登機門。

  而當他跑到時,航空公司的職員已在做關閉登機門的準備,他拉住一位職員,向他說明他必須找到機內的紀菱。

  但基於飛航安全的理由,他拒絕史展桓的請求,將他阻擋在登機門外。

  眼看飛機就要起飛,迫切想追回紀菱的心使史展桓與他們起了爭執,他甚至一度想闖入機內;兩位航空公司職員強攔住他,但他高壯的身材和執意要追回紀菱的激動,使兩位職員攔都攔不住,並且與他發生了肢體衝突。

  此時,圍觀的旅客漸漸多起來,機場的安全人員也趕了過來,其中一位掏出手槍,對著史展桓高喊:「住手,不准動!」

  霎時,在旅客的尖叫聲後,安全人員與史展桓緊張的對峙著,然後聽到史展桓堅定的、毫無畏懼的說:

  「開槍吧!若要讓我選擇再次失去她,我寧願死在槍下!」

  安全人員聽到他這樣說,不知如何是好,但依然高舉著槍對著史展桓,現場的旅客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這時,航空公司一位中年女性主管站到他們之間,用手示意安全人員放下槍,然後微笑的問道:「先生,請你告訴我她的名字吧!我去飛機內幫你找找看。」

  「Critine•Chi!」史展桓迅速的說出紀菱的英文名字。

  她在電腦上查到紀菱座位的號碼後,走進通往飛機的空橋,用對講機向飛機內的空服人員說話,要他們暫且不要關閉機艙門;於是,機艙門在關閉到一半又開啟了,她進入機內向空服人員簡單的說明一下後,筆直的走往紀菱的座位。

  「請問,你是克莉絲汀•紀小姐嗎?」

  「是的。」紀菱將望向窗外的視線收回,拭去滾落的淚水,回過頭輕答著。

  「請你暫時先不要發問,安靜的與我下機好嗎?」她面露親切的笑容。

  「哦……好的。」紀菱疑惑萬分的拿起隨身東西與她走出機外,在走入空橋時她忍不住的問:「有什麼問題嗎?」

  「很抱歉,我們必須請你下機,不然我們公司可能會發生有史以來第一次的劫機事件。」她幽默的向紀菱眨眨眼,賣個關子。

  「什……麼?」

  「答案你自己看吧!」兩人走出空橋,女性主管做了一個指示的手勢。

  紀菱順著她手的方向,看到了史展桓。

  見到紀菱,史展桓迅速綻放出欣喜的光彩,無比激動的喊著:「紀菱!」

  在紀菱還處於驚愕之際,史展桓已跨步走到她身邊,狂喜的擁住她,將她整個人揉進懷裡,不留一絲空隙的。

  這時周圍響起熱烈的掌聲,有人甚至吹起響亮的口哨。

  史展桓不給紀菱掙扎的機會,一路穿過人群,強架著她往停車場走去。

    

  「展桓,不要這樣,放開我!」到了人較少的停車場,紀菱開始掙脫。

  「進去再說!」不容她反駁,史展桓將她塞進車後座後,自己也跟著鑽進去,鎖上車門。

  「你做什麼?你放我走!」紀菱看他按下車鎖,吃驚的大喊。

  「你這是什麼意思,解釋一下!」史展桓掏出鑽戒與信,目光緊盯著她。

  「我……」在沒有經過這場「劫機」事件前,都已經無法使她說出緣由了,更何況是在這種情況下。紀菱咬著唇緘默不語。

  「我莫不敢相信,在經過昨天那些坦然相對的話後,你竟然以這種方式離開我,而且還打算永遠的走出我的生命。」他瞪大雙眼,語氣中有著遏抑的憤怒。

  「你這是何苦,就讓我走吧!我這是為你好,相信我,我有我的理由。」

  「為我好?老天!難道你還不明瞭我的心意,還有所懷疑?紀菱,我這一生除了你,誰都不可能是我的妻子了!」

  「我不值得你這樣做,我已經喪失這個權利,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不能!」在史展桓逼視的目光下,紀菱撇開頭,悲慼的哭了出來。

  「為什麼不能?現在還有什麼理由能阻止我們的結合,有誰?你說!」

  「不要逼我,不要這樣逼我……」紀菱低低的喊著,聲音戰慄而悲傷。

  「說!」他扳轉她的雙肩面向自己,咄咄逼人的追問。

  「這一年來,我心中已有另……另一個男人了,所以我……我不再愛你,已經不再愛你了!就是這個理由。」她再度撇開頭,不敢看他的綠眸。

  接著,沉默橫亙在他們之間。

  史展桓凝重的呼吸著,他濁重的熱氣吹在她的臉上,滿腔的血液都在翻騰;然後,他粗暴的托住她的頭,使她不能動彈的面向自己,另一手則抓住她的胳膊。

  「你不擅說謊的,紀菱,看著我,你看著我說,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

  「說!」他掐緊了她,呼出沉重的鼻息,他的眼裡燃燒著兩簇情溢的火焰,那火焰有灼痛她的熱力,使她畏縮的撇開頭去。

  「不!你放我走……」她噙著淚水,用盡全身的力量推開他,轉身想逃出汽車,用力扳動著門鎖。

  此時,史展桓一把將她的身子扯向自己,熾熱的唇貼了上去,緊緊的壓在那兩片朱唇。他的吻帶著佔有的熱切,用力吸吮她柔軟的雙唇,舌尖霸道的撬開她的牙齒,探入她的口中與她的交纏;她感到一陣虛弱的暈眩,意志力在他深情的熱吻下崩潰了,完全折服在他堅定不移的深情摯愛裡,喪失了抵抗的能力。

  在他們吻得彷彿有一世紀之久後,史展桓才移開唇凝望著她,一字一字堅定的說:「既然上蒼讓我們在烽火戰爭後的這許多年還能再度相遇,就不可能讓我們的愛情成空,因為,我不允許!」他厚實的雙掌輕捧著她的雙頰,緩緩的輕撫,望入她的靈魂深處。

  「縱然我們這一路走來坎坷又崎嶇,但我一定要戰勝這命運!即使上蒼有通天的本領來摧毀我們的愛情,但絕鬥不過我的堅定,因為我會一輩子拚命守護,終其一生絕不休止;所以我不允許我們的愛情成空,永遠不允許!紀菱,你說,還有什麼可以阻止我們的愛情呢?」

  她仰望他灼熱的綠眸,慢慢的,在眼眶裡累積的淚水,再也盛裝不下的沿著面頰落下!她悲傷的緩緩說著:

  「在詠虹自殺的那一個晚上,我們爭吵後,我從家裡奔跑了出去,在路上出了車禍,流掉我們才、才六周大的孩子,我大量出血,孩子救不回來,醫生也宣佈我以後再也……再也無法生育。展桓,我永遠無法再為你生兒育女了!展桓……」

  「噢!傻紀菱!傻紀菱!」他綴吻著她,由眼瞼、鼻尖到雙唇,心疼的說:「你依舊還是我深愛的紀菱啊!為什麼你要獨自一個人承受這痛撤心扉的事,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呢?竟要為這件事再度走出我的生命,傻瓜!」

  她無言以對的淌著淚,任徑成的淚在頰上奔流。

  他用手指輕拭掉她臉頰的淚,溫柔的理好她散亂的幾絲長髮,款款深情的捧著她的臉,定定的望入她的眼眸深處。

  「若不是我當時那樣無情的怒罵你,那樣毫無理智的傷害你,你也不會跑出去遇上車禍,為什麼你要代我背負這樣的痛苦罪過?你真是個傻紀菱!』他再次堅定的、毫不動搖的說;「不管你能不能生育,不管你改變了怎樣的容顏,更不管你逃到哪裡,對我來說,你永遠是我的妻子;若失去你,我情願選擇一生孤獨,也不願娶任何一位女子作為我的妻子。菱!因為我只要你,只要你啊!別讓我此生因為失去你而孤獨,好嗎?」

  「展桓……」紀菱動容的偎進他的懷裡,她覺得好累、好倦,她一直像一縷輕煙,在東飄西泊後,急切的想尋找一個可以停憩的羽翼;有史展桓的這些話,天涯海角,她都願永遠相隨。於是,她心滿意足的說:「如果你還要我,如果你不嫌棄我,就將我這個傻瓜帶走吧!」

  史展桓取出鑽戒,執起她的手,將戒指重新套回她的手指。

  「今生今世,我都不准你再將這只戒指拿下來了!」

  於是,在彼此深情注視的微笑中,史展桓駕著車,擁著紀菱,在金色的陽光下,駛向屬於他們的共同未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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