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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絲坦斯.歐班揚]天上人間(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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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00:54
標題:
[康絲坦斯.歐班揚]天上人間(全文完)
天上人間
作者:康絲坦斯.歐班揚
黑夜的神女
為了家庭困境,貝薇妮必須在舊金山最聲名狼藉的水晶宮賣弄舞藝。然而這個金髮美女恥於自己操持如此賤業,只好在臉上覆著面紗,化名 喬丹娜,以求保護自己的聲名。當她遇見黑髮的溫麥斯,當下便認定那個富裕的地主是她唯一願嫁的人。問題是,他正在作繭自縛,因為「喬丹娜」不能推拒他的 愛,而且她曉得,她永遠無法信任他會成為中時的丈夫。
白日的女神
溫麥斯出身世家,擁有一切女人夢想的條件:英俊而且富有。然 而他也認定女人只有兩種:一種是帶進教堂當妻子,另一種則可以代上床當情婦。與薇妮相逢之後,他便相信這個純真的女子會是他的妻子;而目睹飄搖過舞台的喬 丹娜之後,他曉得他要這個幻麗多姿的舞孃為情婦。對他白璧無瑕的新娘,他必須保守有禮;對丹娜他卻可以風狂雨暴的機起她的狂情激愛。直到他發現一而二,二 而一之時……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01:21
第一章
康瓦爾:1849
從一間典型的英國農舍窗裡傳出一陣奇魅的異國音樂望進去.一個黑皮膚的女人盤腿坐在地毯上彈著一把古怪的琴。在她前面,她的高徒正配合音樂,翩翩起舞。
莎梅看著薇妮青出於藍的舞技,眼中不時流露出讚賞的神色。這個英國姑娘是大生的舞者,不管她教什麼,總是一學就會,而且跳得更好,她的舞姿彷彿水上的詩篇,流轉寫意,而她眼中則寫著年輕的夢幻與渴望。這是第一次.莎梅發覺她真的長大了。
而且長成了一個美女。當她停下來時.莎梅凝望她渾圓修長的腿、纖細的腰肢,以及溫柔起伏的胸口。心裡充滿了驕傲。
「你跳得太好了,甚至你的母親都比不上。如果你是在蘇丹的寢宮,一定是他最鍾愛的妃子,不定會當上他的皇后」薇妮喘息未定,盈盈地笑了「我真的那麼好嗎.莎梅?」
「你是天才中的天才。」
薇妮在她邊坐下,褪下手鐲交給她。「我喜歡跳舞,可是永遠比不媽媽,她才是最好的。」
薇妮的母親芙蘭在法國鄉下出生,父親是個舞師,女兒繼承衣缽,卻大大轟動了巴黎,滿城觀眾都為她的舞藝深深傾倒。當時她的花名叫做喬丹娜,所到之處,王公貴卿都爭相交結。她被譽為是歐洲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舞蹈家,聲譽之盛,無人能比。
然而就在她的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突然帶著她的女僕平空消失了、許多人四處追尋她,卻都徒勞而返,她就是失蹤了。 關於她的一下落,眾說紛壇.事實是芙蘭愛上一個英俊而多識的英國人貝華德。他帶著芙蘭北渡英吉利海峽,在英國結婚定居,薇妮就是他們的愛情結晶。
「你比你媽媽跳得還好,」』莎梅說、「她跳舞是為了父親的期望,你的舞卻是出自內心的喜愛。你媽媽又跳芭蕾,你學的舞就廣泛多了。」
薇妮看著她的伴護和唯一的朋友,並不真正相信她的話。她覺得是莎梅太偏愛她了,所才會有這種感覺。說起莎梅的故事,那也是一段曲折的傷心史。她生在土耳其後宮.母親是蘇丹最寵愛的妃子。然而老王死後。新王即位,把他父王的妻妾全都賣給奴隸販子,莎梅也在其中,那時她才14歲。
總算是她的造化,薇妮的外公那時正在阿拉伯,偶爾看見奴隸攤子上,一個跟他女兒年紀相仿的女孩瑟縮地站著,動了惻隱之心把她買下來,送回去給他女兒芙蘭做伴。莎梅跟著芙蘭讀書識字,因為天資聰穎,學會了許多種語言。芙蘭嫁給貝華德時,莎梅也跟著她到了口家。等到薇妮呱呱落地,莎梅就是她最無微不至的保姆了。
薇妮的父親是個旅行家,他出身富裕,卻生性漂泊不定,芙蘭嫁給他之後,也心甘情願地隨地雲遊四方。薇妮出生之後,他們帶著小女兒和莎悔,照樣瀟瀟灑灑地四處遊歷。
薇妮12歲那年,隨著父親回英國老家探望祖母。他們要走時,薇妮的祖母堅持孫女兒留下來接受正規教育。華德夫婦無可奈何,也只好同意了。從此以後,每年只有在聖誕節時薇妮才能和父母相聚。若不是莎梅陪在她身邊,她的成長歲月一定會悶死她。平常和莎梅談談講講她們遊歷過的地方,成了她最大的消遣。她和莎梅都希望有一天還能和她的父親一起環遊世界。
莎梅住在蘇丹後宮時學過各國舞蹈,她把這些舞一股腦兒都教給了薇妮,芙蘭則教女兒芭蕾。等住到與世隔絕的康瓦爾,因為日子實在不好打發,莎梅便裁了各式舞衣,教薇妮穿起來,跳舞遣興。不過薇妮的祖母不大贊成她跳那些花花俏俏的舞,通常都必須等她做完其他功課,才許她學舞。幾年下來,薇妮的舞藝越來越精湛.莎梅稱讚她的其實都是實話。
自從去年春天她的祖母去世之後,薇妮的心情一直好不起來。尤其是和莎梅獨處荒村,寂寞就像蝕骨之痛,更讓她抑鬱寡歡。這會兒薇妮站起身來,走過房問。「我要換件衣服去等郵車,說不定今天會收到爸爸媽媽的信。」
莎梅注視薇妮,心中充滿了愛憐。她知道薇妮的父母都疼愛她,可是他們自己就像追尋彩虹的孩子一樣,忘了他們在英國的責任。
薇妮等了郵車回來,莎梅不用問也知道她沒有收到信,那個可愛的孩子臉上明擺著落寞與失望。
莎悔跟著她走進廚房,看著她脫下披風吊在牆上的掛鉤上。「我替你熬了一些熱湯,薇妮。等你吃飽,心情就會好多了。」
薇妮搖搖頭。「我不餓。」年輕的女孩望出窗外,烏雲低壓,顯然又要下雪了。整整一個月,太陽沒有露過臉,連爐裡的熊熊烈火好像都驅不散一室的陰寒。
莎梅牽著薇妮的手,硬把她塞進椅子裡。「你得保持元氣,否則等你的爸媽來接你時,你就無法上路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事。」
薇妮柔順地點點頭,卻還是沒動桌上熱騰騰的食物,只端了一杯茶踱到窗前。她真希望有人會來看她,任何人都好。除了郵車之外,她和莎梅已經有三個月沒看到別人了。「不要老是站在窗邊,你會著涼。」莎梅警告她。
「有什麼關係?誰會在意呢?」薇妮的語氣充滿了自憐的感傷。平常她總是笑語盈盈,今天實在是心情太壞了。
「自憐對你沒有好處,薇妮,你應該多想一些快樂的事。在我父王的後宮,有個女人可以想像她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如果她想爬上天,她就閉上眼睛,仔仔細細地形容給我們聽,她說得好像身歷其境一樣。她把這套本事教給了我,我可以教你。」
「不!我不想活在幻想的世界中,我要實實在在地活著。我要站在一大綠草如茵的土地上,感覺陽光照在臉上的滋味。」
「我想你說得沒錯,」莎梅同意道,「我相信不久之後,你就會真正地快樂,不必只是夢想了。」
薇妮的眼睛陡地一亮。「莎梅,幫我算算命。告訴我,未來我會遭遇什麼事。」她央求道。莎梅有時能夠預測未來的事,可是她總不肯幫薇妮算命。
這次也一樣。「不!我告訴你很多次了,我不會替你算命。如果你的命運不好,我並不想知道。」
「為什麼?」薇妮堅持。「也許你會看見好運呢!」
「你知道我的規矩,我從不替親近的人算命。」莎梅仍然不肯。
薇妮洩了氣。莎梅不答應的事,就算她說破嘴.她也不會點頭。「還有什麼事會比現在更糟?」莎梅實在不忍心看見薇妮失望的神情,只好勉強拉著她坐下來。
「好吧!不過如果我看見我不喜歡的事,我就不說。」莎梅握住薇妮纖細的手抓得很緊。荷妮以為她要看掌紋,可是她反而越握越緊,然後抬起頭來看著薇妮。
「我看見不久之後你就要乘船出海,」莎梅開始說。「路途不清楚,不過你會進入一片金色的土地……這也不太清楚。」
薇妮盯著她專注的臉,想要看守她的思想。「世界上真有這樣的地方嗎,莎梅?」
「那是一個遙遠的國度,那是一個新世界,你會去尋找失去的東西。」莎梅的聲音彷彿來自遠方。
「我不懂,什麼新世界?」
「我看見悲傷……」莎梅沒有說完。「這一段不清楚……」她又握緊薇妮的手。「我看見聲名、崇拜。會有很多男人追求你,可是你只愛一個。這個人會同時愛上你扮演的兩個角色,又同時拒絕她們。」
莎梅臉色轉白,彷彿已經筋疲力荊她鬆開薇妮的手,靠回椅背上。
「這是什麼意思,莎梅?什麼金色國度?誰又會崇拜我?我會嫁給我愛的那個人嗎?你說他會愛上我所扮演的兩個角色,那又是什麼意思?」
「恕不奉告。」莎梅突然又聚精會神地看著她。「明天你會收到一封信,然後就要開始你的旅程了。」
薇妮瞪大了眼睛,聲音裡透著壓抑下住的興奮。「你會跟我走嗎?沒有你我絕不走。」
「當然.我跟你一塊兒走。」
「你不能告訴我這些預言的意思嗎?」薇妮仍然不死心。
「不!我不能再多說了,知道太多將來的事對你沒有好處。」莎梅忽然微微一笑,把她擁進懷裡。「你就像我自己親生的女兒一樣,即使有任何困難,我也會陪你一起度過難關。」然後任憑薇妮再怎麼懇求,她就是不肯談這方面的事了。
莎梅的預言證實了。第二天下午,薇妮洗了頭,正在火爐邊烤乾頭髮時,莎梅走了進來,她立刻問道:「有信來嗎?」
莎梅笑著從圍裙口袋裡取出一封信。「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薇妮接過信,一眼就認出她母親優雅的字跡。她小心地裁開封口,看了莎梅一眼。「我還以為你昨天是隨便說著玩的!」
「我從來不開這種玩笑,」莎梅答道。「我說的都是我看見的東西。」
薇妮迫不及待地抽出母親的信,念出聲音來。
親愛的薇妮:
我和你父親在美洲的加利福尼亞地區已經接獲來信。得知祖母的死訊,我們都非常難過。我知道,此刻你的心情一定十分孤寂。你父親已寫了一封信給我們的律師,指示他匯船費給你。你和莎梅可以搭乘三月一日出海的布爾號,船長是我們的好朋友。他答應我們,一定會沿途照顧你們,我和你父親到時會去接你。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了,親愛的,想必你已亭亭玉立。希望你早日到達此地,這是一個新鮮的國度,與其他地方大不相同。當你看到這片金色土地時,就會瞭解我的意思。
薇妮很快看了莎梅一眼。「你怎麼知道那片金色土地?你怎能——」
「信上還說些什麼?」莎梅輕描淡寫地問道。
薇妮卻足足怔了半天,才能再往下念。
薇妮,你父親和我擁有半座金礦,我們希望能大有斬獲。這裡藏金豐富,所以淘金的人群絡繹不絕。我們的合夥人吳山姆相信我們一定會有所得。 保重,親愛的,希望早日與你相會。
薇妮的眼睛亮閃閃的,跳起來轉了一個大圈,然後抓著莎梅滿場飛舞。「我們一家就要團圓了,莎梅。誰知道我們的新冒險竟是在加利福尼亞呢!」
薇妮站在甲板上;倚著欄杆,享受吹面輕寒的海風。他們出海已經一個月了,她非常喜歡這種海闊天空的日於,船長馬南森又很照顧她和莎梅。在她感覺上,彷彿昔日環遊世界的日子又回來了。
聽到腳步聲時,薇妮不用轉頭也猜得到是誰。 果然,她看見的是笑嘻嘻的馬船長。他是個金髮藍眼、高大結實的年輕船長,為人卻很穩重,而且和善。自她上船以後,只要他有機會便會來陪她聊天解悶。因為他的見多識廣,薇妮每每可以從他那兒聽到一些有用的常識,或是有趣的軼事。
「你別看這裡的海面很平靜,貝小姐。」馬船長笑著警告她。「我們正接近好望角的深海」
薇妮笑吟吟地看住他。「不必擔心,我是受過訓練的旅人;船長。在六歲以前,我就走過埃及的金字塔和羅馬廢墟。雖然我沒有繞過好望角,卻也曾經在東方遇到過颱風。」
「我知道你旅遊過許多地方;令尊經常跟我談起你的事情。」
「你認識家父母多久了,船長?」
「不算很久,但是卻一見如故。而且說來巧合,令尊和我叔叔還是同學呢!」
馬船長凝視那張浴在落日餘暉中的瞼龐,為那完美的氣質驚歎不已,貝薇妮是每個男人夢想中的女人,美麗又有教養,她的一舉一動都輕盈悅目,令人愛煞。
「如果令尊生在另一個時代,一定是個偉大的探險家,貝小姐。他的經歷之豐富,委實令人歎為觀止,你知道,能讓一個船長驚服可不是件簡單的事。」他的話說得極好,既捧人又利己。
薇妮嫵媚地笑了、「我懂你的意思,船長。家父是天生的旅行家,他和家母已經環遊世界好幾趟了。小的時候,我也跟他們一起周遊各地。直到我12歲時,家祖母認為我應該學著做一個大家閨秀,才把我留下來。家父認為世界會是我最好的教室,但是奶奶的看法和他不同。」
馬船長聽著薇妮柔和的語音娓娓訴來,聽得都入神了。「結束旅遊的生活你還喜歡嗎?」
「不喜歡!我的女紅很差,讓奶奶很失望。她常說要把我教好真難,而且幾年下來.她也不能確定她的心血是不是白花了。」
船長有趣地看著她。「你不覺得自己是個端莊的大家閨秀嗎?」
她回他一個微笑。「這個問題我留給你打分數,船長。」
那樣丰姿嫣然的笑容讓他心跳加快了許多。「貝小姐,你是我聽見過最完美的大家閨秀。」他發現自己的語氣未免大熱烈了,趕快換一個比較安全的話題。「告訴我,貝小姐,你一個人飄洋過海會不會害怕?」
「我不是一個人,船長我的伴護跟我在一起。」
「對了,你的伴伴。我想她是東方人吧!或許是印度人。」
「差不多了,莎梅是土耳其人,不過後來我外公是在阿拉伯發現她的,她是我最親近的朋友。」
「你一定等不及要和令尊令堂團圓吧?」
「是的,」薇妮垂下眼睛。「我奶奶過世了,我必須再回父母的身邊。」
「我明白了。加利福尼亞是塊新生地,去淘金的都是男人,那裡女人很少,你去了一定會非常引人注目。」
「請你告訴我加利福尼亞的歷史好嗎,船長?我對那個地方一點也不瞭解。」
船長轉頭望向大海。「加利福尼亞是某些人的黃金夢,也是另一些人的噩夢。自從1848年發現金礦以後,全世界各地的人就蜂擁而來。在我看來,他們是在糟蹋最大的寶藏,雖然他們自己並不知道。我相信它是一塊流著牛奶與蜜的土地,一個人只要灑下種籽,就會開花結果,帶來豐收。」
「聽你的口氣倒像個熱愛土地的人,船長。我還以為你愛海洋呢!
他大笑。「你知道我為什麼上船嗎?因為我家有三艘船,還有三個兒子。你看,我是身不由己的。如果我能重新開始,我寧可到加利福尼亞去買地務農,而不是淘金。我喜歡種植.看著作物成長,還是西班牙人的想法透徹些。」
「西班牙人對加利福尼亞有很大的影響.是不是?」
「沒錯。那兒本來是西班牙人的,後來又屬於墨西哥,很多西班牙人仍然住在那裡,過得像個國王一樣。有些人是貴族,出身非常高貴,他們都只講西班牙話。如果說加利福尼亞有任何可以吹噓的地方,應該就是那些西班牙大公了。」
就在這時候,一道巨浪洶湧而來,看來他們是進入危險地帶了。薇妮攏緊披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你最好下去,貝小姐。我們越接近海岬.海浪會越危險。」馬船長實在捨不得結束談話,他完全被薇妮的風采迷住了。不過任務當前,不能分心。
薇妮看看來意不善的海浪,抬起頭來,太陽已經躲到雲層後面,天空一片烏黑。「我們要花多久時間才能繞出去呢,船長?
「運氣好的話,一個星期就夠了。怕的是天氣不好,恐怕就得久一點。據那些老水手說,如果好望角聽見你的聲音,就不肯放你過去了。」
看見馬船長還能談笑風生,薇妮也微笑點點頭。「那麼我先告退了,船長。」
加利福尼亞
麥斯走上通往大廳的石階,黑色的靴子落地無聲。他擔心的一天終於來臨了,今天他就要見到自從他12歲生日以後就不曾再見過的未婚妻崔伊蓓。雖然崔家的農場和「北方天堂」相連,麥斯卻從沒見過伊蓓,因為她小時候就跟母親回返西班牙。不過他和她的父親很熟。現在.他們終於又要見面了。
然後不久就要結婚。麥斯對這樣的婚姻並不特別嚮往,萬一他的新娘很醜怎麼辦?或者更糟糕,很沒趣的話呢?然而西班牙傳統深植在溫麥斯的血液當中,他也許不會喜歡家裡為他做主的妻子,可是地還是會娶她。他的祖父從小就教他,溫家人的作為一定要符合身份,符合社會的期許。
走到祖父的書房門口,麥斯聽見他祖父正在向客人道歉,因為他的兒媳和孫女去了遠處的一座教堂,今天晚些才會回來。「如果她們知道你們今天要來,一定會留在家裡。」溫龍索說。
麥斯歎了口無聲的氣,他真希望自己陪了母親和妹妹一起去,他推開門,首先看見的是他的祖父。溫龍索已經70歲,身體很不好,但是雙目仍然銳利明亮。
房裡還有四個人,兩個他認識的是崔家兩老,他先禮貌地跟他們打招呼。崔家夫婦都相貌平庸,雖然也是財主,卻沒有一點大家氣度,看見麥斯像天神似的站在眼前,氣勢上就矮了三分,說起話來也支支吾吾的,倒像他們是麥斯的僕人似的。
麥斯又暗中歎口氣,希望他們的女兒不要這麼上不得台盤才好。他轉過頭去,剛好碰上一雙也在打量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屬於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長得非常美艷,是那種在舞會上足以顛倒眾生的尤物。麥斯心裡先放下一塊石頭,至少地的未婚妻不醜,第一關算過了他便朝她微微一笑。
站在那個女孩身邊的足另一個女孩,麥斯一看就知道她不可能是崔伊蓓,太小了。她幾乎只到她姊姊肩膀的高度,瘦小蒼內,看起來倒比較像她媽媽。然而這個小女孩有一對柔和的眼睛,和姊姊的凌歷完全不同。他看見那裡頭深刻著悲哀,突然為她感到難過。兩個姊妹穿著一一模一樣的衣服,更顯得姊姊人才出眾.妹妹黯淡無光。他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只感到刺眼。
龍索看見孫子,拄著手杖。危顫顫地站起來。「過來,麥斯,我要你見一個你想了很久的人,崔伊蓓小姐,你的未婚妻。」
麥斯走上前去,執住伊蓓的手,優雅地行禮致意。他感覺她握緊他的手,眼睛再一次肆無忌憚地看住他。她也許漂亮,可是那對水汪汪的眸子可不太安分,好像隨時都要勾魂似的。
伊蓓笑吟吟地「恨不得麥斯現在就把她抱進懷裡。她的運氣實在太好了!本來對這門親事她還有些不樂意;就怕未婚夫太醜。若不是看在他們溫家是當地首富的份上,她早就逼著父母退婚了。
誰曉得她崔伊蓓福氣這麼大呢!麥斯是她所見過最英俊的男人,高傲、尊貴,還有那能夠贏得每一個少女芳心的笑容。當他那對黑不見底的眼睛掃過她全身時,她甚至會起雞皮疙瘩。
「我們終於見面了,伊蓓小姐。」麥斯禮貌地說。伊蓓垂下眼睛,裝出一分嬌羞。「是的,我們終於見面了,」她輕聲說。「家父親信經常提到你.連在西班牙的人都知道你的大名。」
麥斯點點頭沒有作聲。網撒下來了,他無路可逃。想到下半輩子要和崔伊蓓共度,他竟突然有種厭惡的感覺。奇怪,為什麼是厭惡呢?她很美,舉上得宜.和他又是門當戶對,他還苛求些什麼?為什麼她的眼神令他不寒而裡,為什麼一想到觸摸她他就會覺得渾身的皮一緊,就像她是條蛇似的?
龍索清了清喉嚨,對崔家的小女兒露出和藹的笑容。「麥斯,再來見見崔家的二小姐,伊娜。」
麥斯誠心誠意地執住她的手,笑得很溫暖。「很榮幸認識你,小姐。」這回他說的是真心話,這個小女孩有一雙令他心動的哀傷眸子,讓他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兄長的情懷,想要保護她。
其他人開始談話之後,麥斯的心思不曉得飄到哪兒去了。等他注意到祖父責備的眼神才發現自己失態了。「伊蓓問你願不願意帶她去參觀花園,麥斯。」龍索不以為然地提醒他。
「那是我的榮幸,伊蓓小姐。」他只好禮貌地回答。
伊蓓折起扇子,往她妹妹頭上一敲。「伊娜必須陪我們去,」她羞答答地說。大戶人家規矩嚴格,年輕女孩絕不能單獨跟男孩在一起.哪怕是未婚妻也不行,這一點麥斯自然懂得。
「當然,請跟我來。」麥斯打開門,示意兩位小姐隨他去。其實地倒是很高興有伊娜作陪。總比單獨跟伊蓓在一起有趣多了。
「北方大堂」的花園滿栽奇花異卉,花季四時不斷,而且庭園設計氣派中不失優雅。置身花團錦簇之中.誰都會心曠神牽
「真美的花園!」伊蓓嬌聲喊道,在寬闊的草地上轉了一個圈。這是特意做給溫麥斯看的,她對草木的興趣沒有對麥斯的大。
伊娜卻安安靜靜地坐在大理石涼椅上,因為她實在太小了,兩隻腳還觸不到地,在空中晃呀晃的,麥斯看著又是滿心的同情。
伊娜冷眼旁觀,看著她姊姊又在施展魁力,準備迷倒她的未婚夫。伊娜看見姊姊耍 過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把她想要的男人迷得團團轉。在西班牙,崔伊蓓素有艷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不知有多少呢!
不知道這個溫麥斯會不會被她迷倒,伊娜想著,向他瞄過去,正遇見他溫和地看住自己。然後,他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摘了一朵紫羅蘭給她。
「美麗的花朵易謝,然而美麗的心靈卻水不凋零。」麥斯說。
伊娜怔怔地看住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剛念了兩句她最心愛的詩句。這個人除了英俊得出奇之外,性格也跟別人不同。以前追求她姊姊的人對她從來不屑一顧,可是麥斯卻如此體貼,她真不希望他掉進伊蓓的陷阱。
伊蓓刷地攏起扇子。「人家還以為你要娶的是我妹妹呢,麥斯。她冷冷地說。「或許你覺得我妹妹比我漂亮?」她惡毒地說。
麥斯藏個住心裡的驚異,看著她就像她是一頭怪物似的。他不能想像伊蓓為什麼要對妹妹這麼殘忍,難道伊娜還不夠可憐嗎?伊娜讓他想到自己那自幼就被全家捧在手心裡呵護大的妹妹莉雅。 比較之下,這個蒼白的小女孩實在太不幸了,他對伊娜笑了一笑,舉起她的小手輕輕一吻。「我認為令妹的內在美更吸引人,伊蓓小姐,我樂於與她為友。」
伊蓓看見她妹妹笑意盈盈,更是火冒三丈。不過她還記得自己是客人的身份,不宜太過囂張,所以只是微微一笑,把這件事放過去了。「我們結婚以後就住在這裡嗎?」她甜蜜蜜地問著,又裝得羞人答答。
「當然,這幢房子的西翼屬於家族的長孫。下一次你來的時候,我會帶你去看看,也許你想重新裝修。」
「我們為什麼不住主屋呢?」伊蓓問道。
「因為我爺爺是一家之主,所以他住在主屋。」
麥斯彬彬有禮,言行中肯,可是伊蓓感覺得到,他不像別的男人那麼迷她。「我想西翼一定很美。」她說,別有用意地看了他一眼。「這座花園也通我們的廂房嗎?」她特別強調我們兩個字。
「對,從這邊往右看,那座噴泉上面就是主臥室的陽台,陽台上有階梯通花園。」
「我們不能現在就去看看嗎?」伊蓓撒嬌地說。她想跟她的未婚夫多一點時間相聚,讓他愛上她。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麥斯不喜歡她。她在西班牙有過不少風流韻事,不過她相信麥斯不可能知道。但是也難保,萬一他聽到一點風聲就麻煩了。
麥斯卻覺得耐心已經用完,他只想早早擺脫伊蓓。明知祖父稍後會斥責他無禮,但至少比跟伊蓓在一起好得多。「非常 抱歉,伊蓓小姐,我現在必須走了。我答應過家母,要到教堂去接她回來。」
「你要走了?」她嘟著嘴說。
「很抱歉,我不能不去。家母和捨師回到家時天一定黑了,我不能讓她們單獨上路。」
「路上有危險嗎?」伊蓓還不死心。
「很可能,今天早上,有個家丁報告他發現了熊的蹤跡。」麥斯說得冠冕堂皇,其實說穿了都是借口。他的確答應過他的母親,不過也不必這麼早上路。
伊蓓看說他不動,一張臉登時垮了下來。「們才剛認識,人家還有好多話要問你呢!你就寧可去陪你媽媽.也不肯陪我?」
麥斯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對不起得很。要不要我現在陪你們回屋裡去?」
「不要,我想留在花園;」伊蓓人發小姐脾氣。「反正你比較喜歡我妹妹,就送她一個人進去好了。」
麥斯不以為忤地大笑,向伊娜眨眨眼。「你們會留下來用晚餐吧?到時候再見了!」他一點頭,瀟瀟灑灑涇自去了。
伊蓓氣得怔在當場,一腔怨氣無處發洩。一轉身,就看見伊娜嘴角掛著一個可惡的微笑,分明是在譏笑她的失敗。伊蓓心頭火起,一把搶過伊娜手裡的花,一折兩半,往地上一丟,又踏上去踩了兩腳。
「你以為他送你一朵花,就表示他愛上你了嗎?你這個醜小鴨!」她尖刻地說。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那副尊容。他不過是同情你罷了,別會錯了意,你這個八怪!」
伊娜挨慣了罵,這時也並沒有待別難過,反而有絲奇怪的勝利感。「不!我沒有會錯意。」她平靜地說,望著地上被她姊姊踩爛的花瓣,心中又說道:「我知道他同情我,但是他的同情沒有惡意。我想他是用心來看我,就像他也用心在看你一樣。總有一天,他會看透你的。 別會錯意的人應該是你.姊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01:33
第二章
清晨時分,薇妮站在甲板上,看著馬船長和他的水手準備泊船。船轉過一座小島,視界陡地一寬,陸地赫然在望。薇妮張大眼睛,被眼前這一片處女地深深吸引住了。在她看來,這好像一片被時間遺忘的土地,新的人,新的地方,在晨曦照耀下,這像是一個金色的國度。薇妮記起她念過的莎土比亞,覺得這裡正是一個美麗新世界。她恨不得張開雙臂,擁抱這個新世界。
船靠岸後。薇妮對碼頭的一切都深感好奇。她從沒看過這麼多船,這麼熱鬧的碼頭。她彷彿可以感覺到,舊金山的脈搏正有力地跳動著。馬船長忙著交代水手各種卸貨事宜,好不容易才騰出空來,陪著已經準備就緒的蔽妮和莎梅上岸。「貝小姐,我想你會喜歡加利福尼亞這個地方。」馬船長看她凡事新鮮的好奇模樣,便這麼對她說。
「我想我已經喜歡它了,」薇妮答道,對著馬船長盈盈一笑。「船長,謝謝你給了我們一段非常愉快的航程、我一定要告訴家父,改天請你到我們住的地方來玩,你肯賞光吧?」馬船長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笑得臉紅紅的。「那將是我最大的榮幸,貝小姐。我要在此停泊兩個星期的時間,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儘管來找我好了,我一定盡最大的力幫你的忙。」
薇妮看他那誠惶誠恐的樣子,不免有點好笑,不過她的家教向來嚴謹,何況馬船長的好意也很令人感動,於是斂容答道:「你真是太好了,馬船長。不過我既然已經找到家父家母。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了。」她說完活,眼光在人群中搜索。希望能看到父母親歡迎的笑臉,然而人來人往,就是沒有一張熟悉的臉孔。
「我沒有看見令尊令堂,」馬船長皺眉道。「說不定他們會來得遲一點。」
「我也沒看到他們,」薇妮答道,心沉沉的。「他們不會不知道我今夭到吧?」如果不知道,那就糟了。她和莎梅人地生疏,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著急,瞼上立刻流露出焦慮不安的神情。馬船長最看不得美麗的貝小姐皺眉頭,急忙安慰她。「不可能,也許令尊和令堂要等人潮散了再過來。你瞧,碼頭上這麼擠.說不定他們也找不到呢!」他斷然說道:「這樣吧,我先吩咐人把你們的行李取下來,你再往前走幾步,再找找看看。如果真找不到,我會派人去幫你問問看。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謝謝,看來也只好如此了。」薇妮無可奈何地答道,不、過有個人替她拿上意,心裡也就逐漸鎮定下來,聚精會神地朝人群裡張望。
沒過多久,她就發現她看別人。 別人也在看她,而且看她的不只是一個人。碼頭上來來往往的大多是水手和搬運工之類的粗人.看到薇妮這麼貌美如花的大姑娘站在岸邊.自然不會錯過。有些人走過去多看一眼也就罷了,另一些卻是目光炯炯地盯著她不放。等而下之的,故意從她身邊擦過去,佔點惠而不費的便宜也好。薇妮忍不住,漸漸站不住腳了。馬船長看苗頭不對,心想再不設法讓貝小姐離開,天知道會惹出什麼事端來。他看多了,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必須當機立斷才行。「貝小姐,」他開口道。「你不妨先回船上去等,我派個人去找令尊好了。有什麼消息的話,在船上等也比較方便。」
薇妮遲疑了一下。她非常願意避到船上去,卻又怕會錯過來接她的父親。就這麼一躊躇,莎梅已經扶著她的手肘,示意她答應了。
就在她們轉身之際,卻聽到背後有個聲音在問;「對不起,請問你是『布爾號』的馬船長嗎?」
馬船長止步回身,薇妮和莎梅也自然地轉過身來。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大約30歲左右,穿了一身黑衣黑褲,看起來倒是比碼頭上其他人要體面些。他說話的對象是馬船長,眼睛卻先在薇妮身上溜了一圈,又看看莎梅,然後才又回到馬船長身上。
「我就是馬南森,先生。請問有什麼指教?」馬船長戒備地問道。
「我是田百爾牧師,」黑衣男子自我介紹,說得一口僵硬的新英格蘭腔,跟他的外表很相稱。「我是應貝夫人之請,到此地來接貝小姐,她的女兒。這兩個星期來,我天天到這兒來等船班,實在是很無聊的工作,不過總算等到你們了、」
薇妮大惑不解,為什麼爸爸媽媽沒有親自來接她們呢?莫非他們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要找這麼一個陌生人來?她望著牧師平板板的臉,伸出戴手套的手「我就是貝薇妮,先生。
「請問家父家母為什麼不能來接我?他們另外有事嗎?」
「我就知道你是,」他不理她的問題,管自說著,眼睛又在她身上徘徊了一下,然後卻又慌忙挪開去,這才發現她伸手等著,便匆匆握了一下,幾乎是立刻就放掉。他接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絹,神經質地在臉上按了一按。「你不必擔心。我已經雇了一輛馬車,你把行李交給我,我先幫你裝上馬車。」
薇妮指指放在身邊的幾個箱子。「就是這些了,田先生。」她轉頭面向馬船長,把手伸給他。「再一次謝謝你,馬船長。等我見到家父家母之後,一定派人正式送帖子來邀你,你別忘了」
馬船長握住她的手。「我的榮幸,貝小姐。你只要通知我什麼時候就成了。」
他依依不捨地放開薇妮的手,卻著實不放心就這麼讓她被一個自稱是牧師的人帶走。等牧師裝好行李回來後,船長先把他拉到一邊去。
「我不懂這後面有什麼文章,不過我得弄清楚你要把貝小姐帶到哪裡去。我和貝先生夫婦是很熟的朋友,他們不會平白無故派個陌生人來接他們的女兒,所以你最好說實話。」
田牧師被他這一拉已經不太高興了,聽他這種警告似的口氣更是惱火。他把頭朝兩方一點,冷冷地開口了。「我在城西有一幢房子,我跟我姊姊合祝在我家後面有幢木屋,是貝先生夫婦向我租的。你如果不相信,到附近去問一間,他們都知道我住的地方。好,現在如果你不介意,我跟貝小姐要走了。」
馬船長看他說得毫不含糊,也就點點頭,逕自去向薇妮告別。「希望將來有機會還能陪你一起出海,貝小姐。」他扶薇妮和莎梅上了馬車之後直看到他們走遠了,才往回走。
一路上田牧師沒有再和她們說一句話,薇妮縱有一肚子的問題也無從問起。她望向窗外,新鮮的街景暫時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到處都是木造房子和帳篷,沿街都是做小生意的攤販,擺了琳琅滿目的日常用品。各色人種好像都在這裡齊全了,中國人、法國人、墨西哥人、俄國人,一路過來,各種語言都聽得到。
薇妮看得正入神,突然覺得身邊的莎梅微微碰了她的手肘一下。她迅速回過頭來,正逮著對面的田西爾在看她。她的瞼一紅,決定打破僵局。「田先生,」她問道「你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家母不能自己來接我嗎?」
田西爾被她撞到他在看她,似乎也一樣的不好意思。他又神經質地掏出手絹擦擦臉,才開口道;「幾個月以前,令尊和令堂向我租了房子。 貝太太生病了,貝先生又離開她去採礦,我和我姊姊為了盡到基督徒的義務,就代替他照顧貝太太,一邊等著你來。」他抿了抿嘴,又看了薇妮一眼。薇妮突然發現到,他的眼睛濕答答的活像是金魚的眼睛。「那些來這裡淘金的人都會受到天譴,淘金是種罪惡。」
薇妮只覺得天旋地轉,情況怎麼會糟到這個地步呢?她不敢相信。「我父親絕不會在我母親生病的時候拋下她不管!」她瞪著眼前的人,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了。
「我並沒有說你父親拋棄你的母親。我想他是說要先在礦坑附近蓋個可以避風擋雨的棚了,再來接她過去。」
薇妮仍然瞪著他,心裡有句話遲遲不敢問出口。「我媽媽病得多重?」
「不輕。她得的是所謂的巴拿馬熱症,一定是在去叢林的時候染上的。」
薇妮的拳頭握得死緊。「你在說什麼?」
「惡有惡報。你們的人到這裡來為所欲為,糟蹋這一片上地。這就是貪婪的報應。」田西爾冷冷說道。
薇妮真想甩他一巴掌。「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的父母親!我媽媽是最好的人,我爸爸更是正人君子,你沒有權利批評他們!」
田西爾一對濕答答的眼睛又瞄過來了。「我有權利。我是上帝的使者,代表他說話。你父親為他的罪惡付出了代價,現在輪到你母親了。」
足足一秒鐘的時間,薇妮像是停止了呼吸。「你是說我父親他——」她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裡。「不!那是不可能的事」
田西爾別過頭去彷彿也後悔說溜了嘴。「我不應該告訴你這件事。等見到了你母親,你自己去問她好了。」
「我堅持你現在就告訴我!」薇妮說道,她的聲音空而冷,卻令人無法拒絕。
「好吧!你都這麼說了,不過你母親說她要親自告訴你。你父親要去挖礦的時候,你媽就病倒了。 貝先生托我們照顧貝太太,他自己則和一個叫做吳山姆的合夥人走了。後來貝大太收到信,據說他們挖到了金礦。又過不久,消息傳來,說你父親在一次掘井時死了。」
「不!」薇妮絕望地喊道,握緊莎梅的手。「不!不會的!誰發現了他的屍體?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他遭到不幸了?」「證據全在於你相不相信吳山姆的話。 貝太太就拒絕相信,她說如果貝先生回不來了,她一定會知道。」
「既然只有吳先生的一面之辭,那麼這件事仍不能十分肯定。吳先生的為人怎麼樣?」在面對這樣的生死大事時,薇妮的表現冷靜得出奇。她從來就不是那種沒有主見的女孩,平常還不覺得,一碰到大事就把她性格中的這一部分顯露出來了。
「據說他是一個十分狡猾的人,這裡沒有多少人相信吳山姆。我警告過貝先生,要他當心,可是他不聽。無論如何,我想你父親是死了,否則為什麼一直沒有回來呢?你媽媽不肯面對現實,現在病得連床都起不來,整天就在那裡申吟。她一直在等你來,希望你去找你父親。其實找到又如何呢?不過是一堆白骨罷了。」
最後那兩句話像把尖刀插進薇妮心裡,疼得她猛抽了一口氣,令在眼眶裡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一顆顆滾落腮邊。一直默不作聲的莎梅這時緊緊握住她的手,用她一貫從容不迫的語氣說:「我們必須替你母親請醫生診治,薇妮。至於你父親的生死,除非我們找到確切的證據,不必現在斷言他死了。」
「對!」莎梅的話像一顆定心丸,讓薇妮信心大增。「除非我找到證據,否則我絕不相信爸爸的死訊。」
田西爾看著她,覺得她實在天真得近乎盲目,看來今後他必須好好地開導她才是。是的,他義不容辭。這時馬車行經一段人聲鼎沸的地帶,沿街酒館林立,樂聲和著笑聲穿門過戶。薇妮模模糊糊地聽見這些不真實的聲音,馬車竟然在一家酒店旁停了下來。
「到了,貝小姐。」田牧師告訴她。
薇妮下了馬車,才看見那家酒館旁不遠處另有一幢小小的房子,油漆還很新。她掛心著母親的病,也無暇去好奇為什麼一個牧師會住在酒店旁邊,逕自走上台階,連門都不敲就推門進去,卻沒看見她母親,只有一個女人坐在椅子上繡東西。
那個女人一抬起頭來,薇妮立刻就曉得她是田牧師的姊姊,兩個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她看見薇妮冒冒失失地闖進來,馬上迎上去,還沒開口,眉頭先皺成緊緊的一條線。
「我媽媽在哪裡?』蔽妮衝上前就問。
「請問你是誰呢?你就是貝薇妮小姐嗎?」田露珍不滿地看著她問道。
「是的,請你原諒我的唐突。因為我急著見到家母,所以忘記禮貌了。想來你也瞭解,我非常擔心家母的身體狀況。」
那個女人看見站在門口的莎梅,馬上忘了薇妮,臉色瞬間大變。「我不許印度女人進我的房子,」她駭然大叫。「把她趕出去,把她趕出去!她會帶來災難,害我們全部死於非命!」
莎梅置若罔聞,安安靜靜地走到薇妮旁邊站定。「莎梅是我的伴護,田小姐。」薇妮解釋道。「她絕對沒有任何危險。」
田牧師剛好在這時走來,打岔道:「露珍,你不要大驚小怪。就算是十惡不赦的罪人,我們也不應該摒棄他。更何況,這個異教女人落在我們的手中可能是天意,上帝特地安排我們來拯救她的靈魂。」
莎梅聽他們姊弟一搭一唱,臉上始終掛著笑容。薇妮卻氣得咬牙切齒,懷疑她們是不是撞進瘋人院裡了。「我向你擔 保,田小姐,以及田先生,莎梅的靈魂不勞任何人拯救,她是天下最好的人。而且我還可以再告訴你們一件事,她絕不會對任何人妄加斷論。」薇妮重重地說完這些話,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她沒有留心到田西爾直盯著她的胸部,可是莎梅注意到了。
「好了,好了,讓我們重新開始,」田牧師打圓場,又習慣性地掏手絹擦臉。「露珍,這位是貝小姐。 貝小姐,我姊姊露珍。方纔我已經告訴過你,這段時間都是她在照顧令堂。」
薇妮冷冷地點個頭,決定不再跟他們蘑菇下去了。她挺直背脊,不容拒絕地說:「如果兩位不介意,我想現在就見家母。」
露珍仍然怒目相向,一語不發,而她弟弟卻微笑點頭「令堂住在後面木屋,你從後門出去就看得到了。你先去,我幫你卸下行李。」
「不必了,東西留在馬車上,」薇妮說。「我們不留在這裡,我會盡快帶家母離開。」
露珍哼了一聲,說道:「就算你出得起價錢,恐怕也找不到地方住,城裡沒有空房子了。」
薇妮懶得理她,和莎梅匆匆走進廚房,推開後門,果然看見一間小木屋。她心急如焚,三步並做兩步,一路衝了進去。雖然還是大白天,屋裡卻非常陰暗。薇妮從陽光下走進來,一時什麼都看不清。
「媽媽?」她柔聲喚道。沒有回答。漸漸地,她適應了屋裡的光線以後,才看清靠牆堆了許多木箱,屋裡只剩下一點點空間。最後,她的目光落在靠窗的一張小榻上。
「媽媽!」她又喊了一句,這回大聲點。回答的是一聲申吟,薇妮飛奔過去,在榻前跪下。
她危顫顫地摸索那張黑暗中看不清的臉孔。「媽媽!」她心碎地喚道,發現她的母親熱得發燙。她在發高燒!
「薇妮,是你嗎?」貝芙蘭申吟著說。
「是我,媽媽。我來了,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的寶貝,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來了呢!我等了好久好久……給我一點光,讓我看看你長得怎樣了。」芙蘭越說越興奮。
莎梅也跟過來,撕下糊在窗子上擋光的紙,陽光立刻流瀉進來,讓薇妮看清了她媽媽頰上的淚水。她媽媽變得她都不認識了。原來一頭閃亮的金髮變得枯黃,中間還雜著灰色的髮絲。她的皮膚乾燥黯淡,兩眼遲鈍無神。薇妮心疼如絞,在母親面前又不得不強顏歡笑。
「你放心,媽媽,我來了,我和莎梅會好好照顧你,你很快就會痊癒了。」
突然間,英蘭用力抓緊女兒的手。「田牧師把你父親的事告訴你了嗎?」
薇妮點點頭。「說了,可是我不相信爸爸真的……」她說不出下面的話。
「我也不相信。如果他真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會有感應。答應我,薇妮,你一定要盡全力去找他。答應我、答應我!」
芙蘭激動得讓薇妮擔心,她握著媽媽的手,一迭聲地說:「我答應,媽媽,你放心,我一定會不眠不休地查出爸爸的下落。」
莎梅進屋以來第一次開口。「這間房子太髒了,好好的人住著都會生病,何況是病人呢?」
薇妮看看身旁左有,到處都是灰塵蛛網。那對基督徒兄妹居然還口口聲聲說他們在照顧她媽媽,就是這種照顧法嗎?
「首先我要去請一位醫生來看你,媽媽。」她說,開始計劃步驟。「然後我要帶你離開這裡。我們去住飯店,直到找到爸爸為止。」
芙蘭乏力地合上眼睛。「我們不能搬,薇妮。這間房子的房租每個月要一百元,我們預付了一年的租金,再三個星期就到期了。到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我們要怎麼辦才好。我想留下來,這樣等你父親回來了,才找得到我們。」
「月租一百元,簡直敲詐!」薇妮大叫。「我一定找得到更好的地方。你在這裡怎麼養病呢?」
芙蘭搖搖頭。「你不懂,孩子,這裡多得是無處可住,只能在街頭流浪的人。我們還算幸運,找得到這間房子。錢都花完了……」她沒有說完。
薇妮發現莎梅已經開始在打掃房子,她給薇妮一個逆來順受的微笑,就拎了一個水桶出去打水。薇妮打量整個房子,除了骯髒之外,倒還有桌有椅,有一個火爐,另外還有一個房間。
「我們就在這兒多留一陣子,媽媽,等我找到更好的地方再搬。現在我得去跟田先生談一談,看哪裡可以請到大夫。」她低下頭去,發現媽媽已經睡著了。薇妮原先忍著的淚水終於決堤而出,滴滴都落在她媽媽的床單上。也許這是她最後一次可以這麼痛快地哭了。從今以後,她就是一家之主,所有的責任都落在她頭上。更麻煩的是,她媽媽顯然沒剩多少錢,而她自己也沒有多少。無所謂,她替自己打氣,她總會找到安家的法子。天無絕人之路,不是嗎?
莎梅有一雙魔術師的手,她的手到之處,原本骯髒破敗的木屋就變得井井有條了。她把堆在屋裡的板條箱盡數搬出門外,要田牧師趁早運走。然後她又幫薇妮的母親清洗乾淨,換了一身睡衣,再把她扶到另一個房間去,免得被煮飯灑掃的聲音驚擾了。
莎梅煮飯的時候,薇妮也沒閒著。她把整間木屋擦洗得煥然一新,看看還過得去了,就又馬不停蹄地去找醫生來給她母親看玻
林大夫診完病情之後,臉色相當沉重。「你發燒多久了,貝太太?」他用公式化的聲音問道。
貝芙蘭靠在枕頭上,臉色白得像紙一樣。「我到巴拿馬的途中還很好,」她有氣無力地說,「後來我們乘船到叢林去時也沒事,一直到回航時我才第一次發作。 本來我丈夫和我都以為是吃壞了肚子,一陣寒熱過後就好了。沒想到隔一段時間就發作一次,一次比一次嚴重。」
大夫點點頭說道:「我料的果然不錯。你得的是巴拿馬熱症,這種病醫不好,常常會復發。不過如果早點就醫,情況會好得多。」他嚴厲地看著病人。「你為什麼拖到現在才找我來呢?」
芙蘭危顫顫地吸了口氣。「我在等我丈夫回來,也等我女兒從英國到這裡來。」薇妮緊握母親的手,心疼她在無親無故的情況下,一定吃盡了苦頭。「媽媽,我在這兒,你什麼都不必擔心了。大夫會治好你的病,我會好好照顧你。」芙蘭放心地歎口氣,合上眼睛。她的擔子已經移交給女兒,可以好好休息了。林大夫收拾好醫藥箱,清了清喉嚨。「貝小姐,我想跟你談談治療的事。」
一到門外,大夫開口之前,又先清了清喉嚨,臉上有種不自在的神情。「貝小姐,我想我應該先告訴你,治令堂的病的藥很昂貴。」
薇妮只覺得心一沉。「多貴?」
「一瓶藥可以用六個星期,一瓶要一百元。」薇妮瞪大了眼睛。「開玩笑,怎麼可能這麼貴!」
大夫一臉的倦怠,肩膀也沉了下去。「的確太貴,可是我也無能為力。這種藥材是從中美洲森林的植物提煉出來的,在運輸過程中,中間商剝削得很厲害,我們也無可奈何。」
薇妮看得出他說的是事實,但是那也無補於她的煩惱。她去哪裡籌錢呢?然而她也曉得這是她的問題,不是醫生的。「我要付你多少出診費呢,大夫?」她問道。他搖搖頭,慈祥地笑了。「我不會亂要,你放心好了,貝小姐。我的診費一向是四元,童叟無欺。」
「我相信。」薇妮告訴他。
林大夫又笑了。「令堂需要多點肉食,這跟服藥一樣重要。」他好像還有話說,卻又不願說,老半天才開口道:「這裡的肉價也很貴,貝小姐,希望你的負擔不會太沉重。」
薇妮毅然地看住他。「我會設法的,大夫。」
「舊金山不是三個獨身女子適合停留的地方。物價貴得離譜,而且這裡男人比女人多得太多。你為什麼不帶令堂回英國去呢?」
「不行,我必須先找到家父。」
「這裡常常有人無緣無故就失蹤了,再也找不回來。祝你好運,貝小姐。」
「我一定要找到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家母一定得知道他的生死,他們的感情非常深。萬一家父真的發生什麼不幸,我真擔心家母是不是受得了。」
大夫的眼中內過讚許的神色。「你會發現生活很艱難,貝小姐。你要非常小心,因為這裡的男人多半是粗人,很少看見像你這樣的美女。此外,這裡的生活費用也貴得驚人。不是我危言聳聽,要在這裡住下去,你需要有非常大的毅力和能力。」
表面上,薇妮並沒有被醫生的話擊倒。她謝過林大夫的好意,付錢買了一瓶寶貴的藥水,目送他離去之後,才心力交瘁地跌坐在桌旁。淚水沿著她嫩白的臉頰,一顆一顆落在粗糙的桌面上。直到莎梅走到她身旁,她才抬起頭來,淚眼朦朧地尋求她的安慰。
「一切都會好轉的,薇妮。」莎梅說,環著她的肩。「人疲倦的時候,世界看起來總是黑暗的。你必須休息,孩子。現在是你堅強的時候了。你的母親失去你的父親,她只能依賴你。」
匆匆就是一個星期。這七天內,芙蘭的病情有了起色,莎梅和薇妮也協力把一間簡陋的木屋佈置成一個溫暖的家。莎梅用薇妮一件舊的黃白條紋衣服改成窗簾,薇妮又把廚房的傢俱都漆成白色,桌上鋪了黃色桌巾。整個看起來,已經很有家的氣氛了。
這一晚,薇妮等媽媽入睡之後,很快換上她的騎裝。她必須到她父親的礦坑去走一趟,當面和他的合夥人吳山姆談一談,問她父親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蹬上一雙黑色馬靴,繫好綠色的絨帽。聽到敲門聲時,她忙不迭地跑向前門,怕她母親被吵醒。她拉開窗簾一角,看見那個矮矮的墨西哥人等在門階上。
「莎梅,那是林大夫幫我找來,要陪我到礦坑去的嚮導。請你跟媽媽說,我會平安無事,幾天就回來。」
莎梅緊緊握住她的手,眼睛卻凝聚在遠方,好像看見了別人看不見的東西。許久之後,她才微微一笑,放開薇妮的手。「我會跟你媽媽說,你很安全。你正要走向你的命運。」
薇妮早習慣了莎梅的謎語,所以只是聳聳肩。她又回頭看她媽媽的房間一眼,才走出門外。那個小墨西哥人說他叫做亞哥,是林大夫派來的人,笑嘻嘻的一張臉,薇妮對他頗有好感。
他們上路前,首先經過田牧師的家。他們才轉過屋角,薇妮差點撞上田露珍。那個女人從眼鏡邊緣看著亞哥,然後又瞪了薇妮一眼。
「我知道你要去哪裡,這個人來問你住在哪裡時,我就盤查過了。你真的要滿山去亂跑,就只有這個人跟你去嗎?」露珍駭聲問道。
「是的,我正是此意。」薇妮答道,想要繞過去,露珍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你怎麼這麼蠢呢?隨隨便便就跟一個男人往山裡跑!我不曉得你的家鄉規矩是怎麼樣的,可是在我們這裡,良家婦女可不作興跟陌生人到處亂跑。如果我弟弟在家,他一定會反對你這麼做。」
薇妮咬著牙,盡力保持風度。「我不在乎今弟的喜惡,田小姐。家母和我只是租了你們的房子,並沒有請你們當我們的監護人!」
「哼,你以為我愛管閒事嗎?」露珍憤慨地說。「我決定勸我弟弟不要再把房子租給你們。你那個奇形怪狀的女僕住進我家,我已經很不痛快了。她竟然不許我去看你母親。」
「大夫說家母的病情必須充分休息,他要我們盡量減少訪客。莎梅是奉了我的命令,所以才拒絕你的好意。」
薇妮手一扭,掙開了露珍,也不理她還要開口,逕自走了開去,亞哥還得小跑步才跟得上她。當他跑到馬車旁時,薇妮已經端坐在上面了。小個子嘻嘻一笑,也跟著爬上駕駛座,準備上路。
溫麥斯和他的祖父在柵欄旁勒住馬韁,看著幾匹噴鼻撒蹄的野馬。幾個星期以來,這是龍索第一次從病床上起來,和孫子騎馬出遊。
老人從眼角看看孫子,猜測他心裡在想些什麼。最近這孩子很沉默,常常一個人發呆。這不像是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嬌艷動人之後應該有的表現呀!當然,麥斯是個英俊的小伙子,被漂亮女人寵壞了,說不定他是不高興被婚姻束縛。大家都知道,麥斯在城裡養了一個情婦,也有別的女朋友。他的祖父真正擔心的是,麥斯對他的未婚妻的興趣未免太淡了些。
「你跟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太不一樣了,麥斯。我很愛你的祖母,連情婦都甩掉了,而且堅持婚禮提前兩個月舉行。」麥斯對他的祖父笑了一下。「我知道,可是奶奶與眾不同,誰能不愛她呢?你一向認定她就是你要的妻子,不是嗎?」龍索皺了皺眉。「對。可是就算我不這麼認定,我還是會娶她。溫家的人一旦做了承諾,就絕不會毀約。」老人目光炯炯。「你聽見我的話了嗎?溫家的人絕不毀約,麥斯!」
麥斯的眼光落在遠方。他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他不能想像跟伊蓓朝夕相處是什麼樣子。她很美——就像冰柱也很美——而且很熱情,但是他就是無動於衷。難道天下沒有女人能讓他動心?難道他天生冷酷,他的心被冰雪包圍了?他永遠就不會有真正活著的感覺嗎?
他認命地吸了一口氣,對他的祖父微微一笑。「你不用擔心,爺爺,我一定會信守承諾。」
「好,好,我要許多曾孫子來承歡膝下。你是我們溫家的單傳,我可不希望溫家就到此為止。」
麥斯試著想像他和伊蓓的孩子,實在無法想像伊蓓當母親——他的孩子的母親的樣子。「我不愛伊蓓,爺爺,我甚至不喜歡她。」
「愛算什麼呢?當然,我不否認婚姻中有愛情是錦上添花的事,不過沒有也無傷呀!」
麥斯再一次凝視遠方,山風吹過,一陣涼意爬上心頭。在心底深處,他是渴望愛情的,如果天下真有這種感情。截至目前為止,他所知道的愛情都只是書本上的風花雪月,戲台上的悲歡離合,從來沒有親身經歷過。他甚至懷疑那只是一個想像的字眼罷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01:52
第三章
薇妮第一天的行程很順利。離開海岸線後,初進山區,巨木參天的森林呈現一片愉悅的山景。空氣中飄著濃郁的松香,絢麗的野花遍地開放。要不是心裡有事,她真要覺得這是一段賞心悅目的旅程了。
第二天爬上陡峭的山路,情形就沒有那麼樂觀了。沿著西利安山腳腕蜒直上,濃霧籠罩,連馬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說路面了。山風冷冽,薇妮攏緊了披風,還是冷得直發抖。亞哥放慢了牲口,聚精會神地往前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亞哥?早上天氣還好好的,怎麼就變了天?」薇妮問道,兩眼在霧中摸索。
「我們在高處。這裡的山區天氣多變,我還看過8月裡下雪呢!小姐。」
他們行經松蔭,兩條淡淡的人影在霧中幾乎看不見。這一天似乎永無止境,薇妮根本無從判斷時空,因為他們看不到太陽。直到一陣強勁的山風偶爾吹散積霧,薇妮才瞥見山路瀕臨的峽谷。她捏了一把冷汗,盡量不去想萬一翻車的後果。現在她才知道亞哥的絕活,連路都看不見,他居然還能駕車。她之所以還能強自鎮定,實在是因為尋父的決心大強了。
突然間,遠處傳來一陣地動山搖的聲音。因為霧太濃,不能確定聲音是從哪兒來的,亞哥慌忙喊道:「小心,小姐,是山崩。」
薇妮一聽,寒毛直豎,腦子還沒轉過來,馬匹就已仰天嘶鳴,大大小小的石塊紛紛滾落在他們前面。該妮覺得一陣劇烈震動,馬車已經被震翻了過去。
薇妮又驚又怕,整個人彈了出去,像塊小石頭般沿著山邊一路滾,終於滾到一處狹谷下,被硬石和跟著翻滾下來的馬車卡在中間。
起初薇妮只是驚嚇過度,竟忘了還有其他的感覺。漸漸地,她發現只要一動,腿部就會有撕扯般的劇痛。不遠處可以聽見馬匹嘶鳴,顯然也在痛苦當中。她盡量放開喉嚨,大喊亞哥的名字,然而她的喉頭卻發不出聲音,嘴裡的感覺就像塞了棉花一樣。
「貝小姐!」她聽見霧中傳來亞哥的聲音,潤了潤唇,想要回答,卻只能申吟而已。「你聽得見我嗎,貝小姐?」亞哥又大喊。
說也奇怪,濃霧竟漸漸退去,不久便退得無影無蹤。薇妮慢慢適應黑暗,總算看見亞哥從上面爬下來,她便伸出手去招呼他。
亞哥爬到她身邊,一瞼關切的神情。「你能動嗎,小姐?有沒有傷得很重?」
「我好像卡在岩石上了,亞哥。」她痛苦地申吟道。「我也不曉得傷得重不重。」
馬車整個翻轉過來,車輪還轉個不停。車背緊緊壓著薇妮,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亞哥試著要頂起馬車,可惜他雖然使盡氣力,馬車還是文風不動。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把斗篷脫下來,罩住岩石和薇妮,希望她能舒服一點。
「我移不開馬車,小姐,我得去求救。」
薇妮伯得唇乾舌燥。「你一定要丟下我一個人嗎?」
「只好如此,單靠我一個人救不了你。這裡離溫家農場只有五英里路,我到那裡去求救。」
薇妮第一次注意到亞哥的右邊褲子也沾了血跡。「亞哥,你也受傷了,怎能走那麼遠的路呢?」
「小意思,小姐,我根本不覺得痛。」他雖然說得大方,薇妮還是看得出他強忍著痛楚。「我把水壺留給你,小姐,我很快就回來了。」
「你的槍有幾發子彈,亞哥?」薇妮問道,她還聽得見馬匹的悲嗚,亞哥隨著她往上看。「我會解決它們的痛苦,」他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盡快搬救兵來。」
薇妮眼睜睜地看著亞哥爬上山坡,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拋棄了般。她真想叫亞哥回來,也不曉得他傷得重不重,上帝保佑他還走得了五英里路去求救。
•42•
亞哥不見了以後,薇妮屏住呼吸,等到她聽到兩聲槍響,卻忍不住叫出聲來。她知道,那兩匹馬總算結束痛苦了。然後,剩下的就是無邊死寂,彷彿連風都靜止了。
她想隨便動一下,卻發覺一點都動不了。看起來受傷最重的地方是左腿。她靠著亞哥的斗篷,想著自己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跳舞。這令她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又搖了搖頭。
「傻薇妮,」她自言自語道。「天曉得你還能不能走路,竟擔心起跳舞的事來了。說不定你就死在這荒郊野外呢!貝薇妮。」
時間變得沒有一點意義,亞哥離開好像已經好幾個小時。太陽衝破殘餘的霧氣,當頭照下,薇妮熱得就像在火爐裡面一樣。她覺得臉快燙焦了似的,卻找不到任何屏障的辦法。亞哥留的水壺就放在身旁,她在自己臉上灑了一些水,可是用處不大。她的喉嚨疼得像火燒,只好勉強喝了口水。
薇妮試著伸手擋在眼睛上,躲一點驕陽的威力。她東張西望了一下,心裡開始著慌。萬一亞哥受傷太重,到不了目的地去搬救兵怎麼辦?她會不會真的孤零零地死在這荒郊野外?
薇妮曉得,如果她再胡思亂想下去,她真的會瘋掉。她一定要鎮定下來,想點輕鬆愉快的事。於是她閉上眼,開始想像她正在翩翩起舞,首先是一支吉普賽舞,然後是優美的芭蕾。想著想著,她竟沉沉睡著了,夢中她赤足舞過一片燒紅的炭火。
亞哥仆倒在泥路上,腳一陣一陣地抽痛,全身早已筋疲力竭。他喘口氣,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因為如果他倒下去,貝小姐可就沒救了。他的頭一片昏亂,整個人又要軟倒在地上,卻聽見前方傳來雜亂的馬蹄聲。他勉強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溫麥斯是第一個看見亞哥倒在路旁的人。他勒住馬頭,舉手示意他的隨從停下來,自己搶先翻下馬背,跪在地上,扶起那個人的頭。
「亞哥,你怎麼了?」麥斯看他慢慢張開眼睛,慌忙問道。他從一個小廝手裡接過水囊,先喂亞哥喝了口水。
「別管我,」亞哥一等說得出話來,立刻喘著氣說。「我們碰到山崩,我的乘客跌到山谷下了,請你趕快去救她。她被壓在馬車下面,就在往下幾里路那裡。」
麥斯決斷極快,一聽之下,馬上站了起來,吩咐兩個人帶亞哥回農場去,他自己和其他人則快馬加鞭,趕去救人。
薇妮苦苦申吟著,伸出顫抖的手去拿水壺。等她舉到唇邊,才發覺已經沒有一滴水了。心一沉,淚水就跟著往下落。萬一她死了,媽媽和莎梅怎麼辦呢?然後她聽見不遠處有馬蹄和人聲傳來,她淚眼迷濛地轉過去,果然看見有人向她走了過來。
她眨眨眼,眨去淚水,便看清一雙溫和的黑眼就在她頭頂上。那個人說了一連串西班牙話,因為她父親教過她,她知道他是在吩咐其他人翻開馬車。沒一會兒,幾個人把繩子繫在馬車上,很快就拖開了,把她救了出來。
兩隻強壯的手臂抱起她時,薇妮已經是半昏迷狀態了。那雙手仔細摸索她的身體,看她哪裡受了傷。 蔽妮心力交瘁,早就沒有力氣去覺得難堪了。
「她是外國人。」麥斯說道。很難說她到底長得什麼樣子,因為她的臉已經被太陽曬得變色,嘴唇也乾裂瘀血。可是那雙眼睛卻藍得近乎銀色,滿頭的金髮燦爛奪目。他先用手帕浸了些水,滋潤她發腫的嘴唇。
「我從沒見過外國人,」一個小廝在旁邊說,對著薇妮品頭論足。「長得也不怎麼好看嘛,皮膚紅通通的,眼睛的顏色又那麼可笑。」
麥斯扭過頭去,橫了那個多嘴的下人一眼,立刻封住他的嘴。他輕輕地抱起該妮。「住口,傻瓜,她說不定聽得懂你的話。看看哪裡有她的東西,收拾了一起帶走,」他吩咐道。「我要帶她回『北方天堂』,我媽媽和妹妹可以照顧她。」
薇妮發現自己坐在馬背上,倚在那個發號施令的人懷裡,清清楚楚地聽著他的心跳聲。那個單調而規律的聲音竟讓她感到無比安心,她便沉沉睡著了。
騰股隴陵地,她彷彿聽見他低沉的嗓音在說:「你沒事了,銀眼兒。你再也不必害怕了。」
薇妮動了動身子,徐徐張開眼睛。有好一會兒她完全不曉得自己在哪裡,在這個陽光普照的房間裡,她竟是個完全的陌生人。這裡的牆是白色的,地上鋪著翠綠色地毯。她睡在一張大床上,枕著柔軟的枕頭,蓋著雪白的被子。往上看,是好高的天花板。
漸漸的,薇妮記起她的意外事件了。她慢慢坐起來,依稀記得有個人幫她治療腿上的傷,又在她被日光灼傷的臉上敷了油膏。那個人要她吃一種很苦的藥時,她還拒絕過,想來就是那些藥讓她熟睡的。她大概睡了一整夜,因為現在又是大白天了。
薇妮掀開被子,兩腳旋到地上。這一動,她才又發現有人幫她換了一身乾淨的棉睡衣,她自己的衣服不曉得在哪裡。她試著要站起來,才一用力,腳上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氣。
這時門外響起輕微的扣門聲,薇妮趕快又縮回雙腿,把被單整個拉到脖子上。門呀的一聲打開後,進來一個笑臉迎人的黑皮膚女人,手中端著一隻早餐盤子。雖然薇妮從沒見過印地安人,不過她看得出這個女人一定就是。她的顴骨很高,眼睛和頭髮都漆黑如夜。
「我的衣服在哪裡?」蔽妮問道,看著她把餐盤放在自己膝蓋上。「我想穿了。」
「對不起!小姐,我聽不懂。」
印地安人說的是西班牙語,薇妮只好也跟她改口了。多虧了她父親的堅持,她才能學會其他語言。「請把我的衣服拿來,好嗎?」她用西班牙語對那個女人解釋。
那個女人笑著很甜。「你的衣服破得很厲害,而且大夫囑咐說要讓你在床上好好休養幾天。」
薇妮搖搖頭。「謝謝你們的盛情,可是我不能留下來。我還有很要緊的事要做,家母也會很著急。」
「我不懂這些事,我只是個傭人而已,我們夫人很快就會來看你。」
「亞哥怎麼樣了,你能告訴我嗎?」
「我也不曉得。」
薇妮知道再說下去,也只是浪費口舌,她必須等女主人來了再說。她突然想起那個救她的男人,她還記得他的黑眸好溫和,語音溫柔,懷抱溫暖。這兒是那個人的家嗎?如果是的話,他結婚了嗎?應該是的,那個女僕剛剛說到夫人。
不消多久,薇妮的謎團就解開了。她才吃完早餐,又有兩個女人進來看她。 比較老的那一個無疑就是那個夫人,她的高貴完全寫在臉上和衣著上。她笑得很友善,卻多少有點戒備的神情。 比較之下,另外那個年輕女孩的笑容就毫無保留了。她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一襲白衣,顯得娉婷可喜。薇妮心裡琢磨,兩個女人都不像是那個黑眸男子的妻室,一個太老,一個又似乎太小了點。
女僕端走餐盤之後,那個年輕女孩怯生生地走過薇妮。「這兒是我爺爺的家,叫做『北方天堂』,我們都歡迎你留下來,我哥哥也和我及家母一樣,歡迎你到我們家來。」她說的是英語,顯然平常很少說,每個字都字斟句酌的。
「謝謝你們的好意。」薇妮答道,嫣然一笑。
女孩說她叫做溫莉雅,薇妮也報了姓名。就這麼幾句問答,兩人已成了朋友。然後薇妮轉向那位夫人,用西班牙話說:「您實在太仁慈了,夫人。」那個年紀大的女人吃了一驚,似乎沒想到薇妮會說西班牙話。「請問您能不能告訴我,我的嚮導亞哥現在怎樣了?」蔽妮繼續問道。「我很替他擔心。」
安娜夫人走近床邊。「亞哥沒事。他右腿受了點輕傷,沒什麼大礙。他說他會回去通知你的家人,你在這裡很好,讓她們不必擔心。」
「您能告訴我,我的傷勢如何嗎,夫人?我覺得足踝很痛。」
「大夫說你的足踝扭到了,還有其他瘀傷和擦傷,臉上和頸部則有灼傷。我兒子麥斯說這是不幸中的大幸,還好沒有其他更重的傷。」
「是令郎救了我嗎?」
「沒錯,是麥斯。」
「我真不知該如何感激您一家的仁慈。我們素昧平生,你們卻都對我這麼好。」
「你是美國人嗎?」安娜岔開去問道。
「不!我是英國人。」
安娜的冷淡突然一掃而空,換上一副真誠的笑臉。「我對英國人一直很有好感。年輕時,我還去過英國,我有一個姑姑也嫁了英國人。」
「您的國家也是一個好地方,」薇妮說。「我才來不久,已經愛上它了。」
安娜注視她好一會兒。「我不曉得這還算不算是我的國家,麥斯說它應該是屬於美國人的。」
「您不喜歡美國人嗎?」薇妮一出口才警覺到不該問這種私人問題,可是太遲了。
「我對他們認識還不深,無從置評。家翁認為總有一天,西班牙人和美國人會融合為一。到那個時候,他們會繁衍出優秀的子孫,繁榮這塊土地。」安娜皺起眉頭。「我不相信這一點。他甚至堅持我們要說英語,可是我不說。我認為美國人會糟蹋這塊土地。」
「讓我們希望不會,夫人,誰糟蹋了這塊美好的土地都會是一個悲劇。」
那位尊貴的西班牙夫人又看了薇妮一眼,她不信任任何外國人。在薇妮看來,安娜好像又恢復了原先的冷淡。「我還有其他的事,先告辭了。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傭人好了」
「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上路?」薇妮問道。「我必須盡快動身。」
「最好等你的足踝完全好了再說,」安娜不容置否地說。「現在不治好你的傷,日後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薇妮除了再道謝之外,還能說什麼呢?
溫莉雅等媽媽走遠了,才在床邊坐下來。「我從沒見過你那樣的銀藍色眼睛和金得發亮的頭髮,」她著迷地說。「如果你的臉沒有曬傷,一定更漂亮。」
薇妮又是一笑。「我奶奶常常告訴我,漂亮不能當飯吃。」
莉雅清鈴鈴地笑了起來。「我奶奶據說是個很仁慈的人,可是她認為一個女人照鏡子是傷風敗俗的事。她在的時候,家裡沒有一面鏡子。我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是一個很美的女人。」
「的確很奇怪,」薇妮同意道。「不過話說回來,也許真正的美女根本不需要鏡子。」
「談談你在英國的生活好嗎?」莉雅問道。「我真想走遍全世界,可是除了加利福尼亞之外,我哪裡也沒有去過。」
話匣子一打開,薇妮談的不只是英國的生活,而且也談到她走過的地方。莉雅則告訴她,在金礦還沒發現,美國人還沒來以前,這裡是什麼樣子。從莉雅口中,薇妮得知溫家在此地已有百年歷史,他們對此地的貢獻很大。
「我爺爺身體不好,現在是我哥哥在管理北方天堂』,」莉雅寥落地說。「麥斯是爺爺的繼承人。他從小就和崔伊蓓訂了親,他們不久就要結婚了。」
莉雅走後,薇妮試著回憶那個救她的人的長相。可是除了那對漆黑如墨的眼睛,溫存的語音之外,她實在沒有別的印象了。等見到他的時候,她一定要當面向他謝過救命之恩。
她又瞪著自己綁著繃帶的腳,滿心的無可奈何。等她痊癒之後,她非得再去礦坑不可。
要不是莉雅的陪伴,病床上的日子可真難打發。莉雅每天都來陪她,薇妮也每天都等著她來做伴。安大夫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他來替薇妮看過兩回傷勢,而且不准她下床,一再叮囑要等她的傷全好了才行。好不容易捱到第五天,他才說薇妮可以到外面透透氣了。
這一天,莉雅帶來她自己的一件袍子給薇妮替換。 蔽妮坐在鏡前,把頭髮盤成髮髻,綰在頸背。她從鏡子看見莉雅面帶憂色,便轉過頭來。
「發生什麼事了嗎?」她問道。
「昨天我們有個家丁遭到一頭熊襲擊,傷得不輕。爺爺說那頭熊很兇猛,而且離農場太近了。我哥哥要領人去追捕那頭熊。
「那個人傷得多重?」
「麥斯說恐怕他會失去一條手臂。」莉雅突然展開笑臉。「算了!我們不談這些掃興的事,薇妮。我真希望你可以一輩子待在我們家,你已經變成我最要好的朋友了。」
薇妮聽了很感動。西班牙人的熱情是天生的,然而莉雅的話對她別具意義。「我也喜歡你,莉雅。我走了以後一定會很想念你。」
莉雅搖搖頭。「我們不要談你要離開的事了。」她走到薇妮身邊,拿出一支珠釵別在她的頭髮上。「我哥哥每天都問到你。因為他不好到你的房間來,他想請你今天去見他。大夫已經告訴過他,你今天可以起床了。」
薇妮聽了,不知怎地竟有點忐忑不安。這幾天她聽多了莉雅談她那個英雄哥哥,自然有點好奇。也許當面謝過他之後,她就會發現溫麥斯不過是個平常人罷了。
想是這麼想,薇妮還是仔細檢查了自己的儀容。莉雅的身材和她差不多,一襲淺藍長裙襯得她益發亭亭玉立,眼睛似乎更藍了點。臉上曬傷的紅色已經褪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點淡金色,看起來反而柔和許多。她希望溫麥斯看見她時,會覺得她還過得去。
「來,」莉雅說,牽住她的手。「我們去找我哥哥。」
溫家的建築已有百年歷史,卻一點也不顯得陳舊。它的格局是純西班牙式的,只有花園中的花木扶疏顯出加利福尼亞的特色。薇妮隨著莉雅穿門過戶,深深地被這一片人間淨土吸引祝她想這座壯園叫做「北方天堂」倒是名副其實,她從沒見過這麼華麗深透的屋宇。
莉雅帶著她穿過鳥園,指給她看各種珍奇的鳥類。薇妮被它們色彩鮮艷的羽毛迷住了,幾乎忘記她們是要往哪裡去。
她正想間莉雅這些鳥兒的來處,抬起頭來,卻看見不遠的露台上,一個年輕男子端著酒杯正向她們這邊看過來。
四目接觸的一剎那,兩個人都震了一震。麥斯忘了手裡的酒杯,只管怔怔地看著那個分花拂柳而來的年輕女郎。他已經忘記她長的什麼樣子了。突如其來的一見,竟像是照眼的閃電一樣,亮得他睜不開眼。他只記得她有一頭美發和一雙美目,然而在這青天白日之下,她又有哪裡不美呢?
如果麥斯明擺著震驚的神色,薇妮的震撼卻是藏在心裡。她是來向一個救命恩人道謝,卻沒想到看見的是一個英姿颯爽的美男子。他的五官分明而高貴,深橄欖色的膚色更加深了他的魅力他看起來跟她的族人截然不同,他屬於另一個種族,更激烈、更鮮艷的一種。當他炯炯地看住她,從容自在地向她走過來時,渾身散發著一股自然的威儀,充分顯露了一個領袖人物的特質。
「貝小姐,聽說你的傷好多了,恭喜。」他的英語抑揚頓挫,一樣是告訴她什麼都不用害怕的深沉語調。薇妮突然有種很奇怪的宿命感覺:今生今世,她再也忘不了這個人了。
她看他仍然目光炯炯地盯著她,才忽然想起自己還沒答話,趕忙定一定神,極力裝出從容的神情說:「我欠你一份大恩,溫先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麥斯執住她的手,一顆心都暖了起來。當她看著他時,他體內的拉丁血液便浩浩蕩蕩地湧向四肢百海這個女孩分明是每個男人夢想中的女人,纖細優雅,楚楚動人,甚至不像人間女兒。也許她真是一個天使,偶然滴落世間,聽說了他們溫家的「北方天堂」,便來看看這兒跟她從前的家有何差異。
可能的話,他願意就這麼天長地久地握住她。西班牙人是天生的辭令家,可是他發現自己在這個女孩面前竟無辭以對。原來在面對真正的美女的時候,是這樣的令人謙遜,乃至於窘澀。
麥斯恍恍惚惚地聽見自己說了一件什麼不足掛齒的客套話,薇妮也發現自己模模糊糊地回了幾句,甚至連莉雅幾時走的都不知道。直到麥斯邀請她坐下,她才猛然醒過來,小心地在一張木椅上坐下來。
「我聽亞哥談起令尊的遭遇,」麥斯突然提道。不知道為什麼,這件事對他竟變得如此重要。「你願意仔細告訴我嗎?」
薇妮很自然地就把她尋找父親的經過都告訴他,彷彿他是可以讓她倚靠的人。雖然她自己不覺得,麥斯卻察覺了她的語氣中下意識流露的悲傷和無助。
「你為什麼相信令尊還活著呢?他的合夥人不是說他已經去世了?」聽完她的話後,麥斯靜靜地問道。
「我……家母和家父的感情極深,她覺得如果他真的有什麼不測,她一定會知道。」薇妮答道,剪剪雙眸澄亮地看著他。「聽起來像個很傻的理由,不是嗎?」
黑眸閃閃發亮。「哦,不!貝小姐。我向來不太相信愛的力量,可是現在我相信了。」然後他說了一句教她大吃一驚的話。「我會幫你尋找令尊。我恰好知道他的礦坑在哪裡,離這裡不遠。」
「不!」薇妮急道。「我欠你的已經太多了。多謝你的好意,可是我要親自去找尋家父,那是我的責任。」
「可是你沒有成功,」他提醒她。「一個女孩子如果沒有適當的保護,在山裡亂闖是很危險的事。」
「我雖然碰到意外,不過換了別人也可能遇到這種意外。我不會因為這一點挫折就放棄尋找家父。」
麥斯凝視那張柔似玫瑰花瓣的嘴,總覺得她應該被供養在錦衣玉食之中,不該這麼在山野裡衝撞。「你的意志很堅定,貝小姐,可是你終歸只是個女人。」
薇妮陡然抬起頭來,望向他的雙眸寒峭如冰。「你說我終歸是個女人,那口氣就好像我得了什麼我應該抱歉的疾病似的。我生為女人完全是天意,難道就因為我不是兒子,而是女兒,就不該關心父親了嗎?」
麥斯難得碰到敢頂撞他的女人,然而他非但不生氣,反而笑吟吟的。「說句實話,如果你生做令尊的兒子,那才是不可饒恕的浪費呢!我希望你不至於拒絕我的幫忙,說不定我能走通幾條你走不通的路。」
薇妮像是一拳打進棉花裡面,突然洩了氣。她跟他鬥什麼呢?「我不是不知好歹,溫先生,但是我欠你們一家的情委實太多了,而且我們素昧平生,我怎麼好再替你添麻煩呢?」
他望進她的眼睛。好一會兒,他幾乎以為自己會跌進那兩泓銀藍之中。「我們真的是素昧平生嗎,口小姐?」他柔聲問道。「為什麼我覺得我們認識一生一世了呢?」
薇妮心底又一震,急急地低眉斂眼。「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她仍然感覺他的目光徘徊在她臉上,在她的兩頰漸漸塗上兩抹暈紅。 比起他的凝視,曬傷她的陽光幾乎可以算是溫和的了。
「告訴我你的故事,」麥斯像是才從夢中驚醒過來,突然開口道。「你到這裡來以前都做些什麼?」
這是個比較安全的話題了。薇妮鬆口氣,開始談起她在英國的生活,以及她走過的國家。說得興起,她慢慢忘了她的不自在,就像春陽中一朵蓓蕾冉冉舒展,空氣中都是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
她說話的時候,麥斯只管像欣賞一件無價之寶般地欣賞她。他的心裡有個聲音在說:這就是他想要的妻子。他活了這麼大,從未曾如此清楚、如此肯定過。他要娶她,和她白首偕老。
然而另一個聲音適時提醒他,他已經和伊蓓訂婚了,無權擁有這個女孩。她太好,好得他幾乎配不上,更不用說要她當情婦了。最好不要再去想她,她不是他的。是的,他幾乎可以擁有任何東西,只除了這個貝薇妮。
「你一定聽煩了,」薇妮看他神思不屬,抱歉地說。「我耽擱你太久了。」
「一點也不,」麥斯迅速說道。「我只是在想你走遍了大半個世界,不知道對加利福尼亞的觀感如何。」
「我喜歡這裡,這兒有一種混沌初開的大氣,什麼事都可能發生。雖然,」她搖頭苦笑道:「我在這裡的運氣不太好,家父失蹤了,家母又重病在床。」
麥斯沉默了好一會兒。「上帝不會虧待你的,」他靜靜地開口。「你是它最鍾愛的幼女,一定會平安順遂,你不必害怕。」
「謝謝。」這一次,薇妮不閃不避,一對銀藍眸亮晶晶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她才又開口道:「家母有病,所以我想盡快趕回去。恐怕我得再請你幫我一個忙,是不是能夠安排讓我盡早動身?」
「你確信你支持得了這段旅程嗎?」
「沒有問題。」
「那麼後天我就安排讓人送你回去,到那時你的足踝應該完全痊癒了。」
薇妮覺得麥斯的態度冷淡了,她不曉得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無論如何,她識趣地站起來。「也許我們沒有機會再見面了,請容我再一次向你致最誠懇的謝意,府上的招待令人永生難忘。」
他卻笑了起來。「事實上,你今夜就會再看到我。我們將要為我的未婚妻舉辦一場舞會,你是我們的貴賓。」
說不上來為什麼,薇妮發覺自己並不想見他的未婚妻。然而她仍禮貌地道了謝,才告辭離去。一路上她一直想著自己為什麼會對溫麥斯有那種奇怪的感覺,嚴格說起來她才第一次見到他呀!為什麼就像他說的,她也覺得像是認識他一生一世了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02:08
第四章
從傍晚開始,薇妮在房裡就聽見西班牙吉他和小提琴合奏的美妙音樂。她一邊梳著頭,腳趾頭邊跟著打節拍,心裡琢磨著這該是一支如何優雅的舞蹈。她身上穿的仍然是莉雅的禮服,露肩的荷葉領,蓬篷裙,襯得一把纖腰盈盈堪握。莉雅眼光獨到,堅持她應該把頭發放下來。一蓬金緞般的髮絲直撥到腰際,把她的五官襯托得格外典雅精緻。當她們走進舞會大廳時,連溫家的大家長溫龍索都直盯著她看。
「那是個天使嗎?」他問站在旁邊的孫子。
「是的,爺爺。」麥斯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剛一走進大廳,就使所有的燭光相形失色的女孩。「一個金色的天使。」
伊蓓正站在一隻鳥籠邊和安娜聊天,也轉過去注視那個金髮女郎。「她是誰?」她詫異地問道。
「她叫貝薇妮,麥斯前幾天在山谷那邊把她救回來。像她那樣的外國人算是不錯的了。」麥斯的母親說。
伊蓓很快看了麥斯一眼,心裡就像打翻了醋罈子一樣。酸得她把指甲掐進掌心中。
「帶那個金髮女孩來見我,我要跟她談談。」龍索吩咐孫子。「我倒要看看她有什麼魅力,竟把你的魂都勻走了。」
麥斯甚至沒聽見祖父的調侃,像夢遊般恍恍惚惚地向他的金色天使走過去。等他在她面前站定,他執住她的手舉到唇邊,久久都沒有放下的意思。「以前我以為像你這樣的美女只許天上有,貝小姐。直到今夜,我才真正開了眼界。」
莉雅瞥了哥哥一眼,心裡想著他是不是昏了頭,怎麼像個傻瓜一樣呢?她從沒見他對別的女人阿諛奉承過,現在卻在他的未婚妻眼前公然向另一個女人獻慇勤。這下子可有好戲看了。
薇妮被他看得臉直紅到耳根去。她從來不覺得自己美,然而在那雙黑眸熱情的印證下,她真心喜歡自己的美麗了。「我……我不喜歡這類奉承話,」她矜持地說。「它們令我不自在。」
「我絕對不會讓你有絲毫不自在,」他微笑道。「來,我爺爺想見你。」
薇妮不只見到了溫家的一家之主,也看見了溫麥斯的未婚妻伊蓓和她的妹妹伊娜。乍看到那兩個姊妹美醜的懸殊時,
薇妮著實吃了一驚。然而她本來就是對美貌看得很淡的人,所以伊蓓的外貌並沒有迷惑她,反而是那對嫉妒的眼神令她印象深刻。不過也難怪,她暗想道,誰要擁有溫麥斯那樣的未婚夫都會多一分心眼的。
溫龍索相貌威嚴,卻是個和藹可親的老人。才談一會兒,薇妮就真心喜歡上這個言辭爽利、機智風趣的老人了。
「聽說你會說西班牙話。」老人說。
「會一些,」薇妮答道。看了莉雅一眼。在她旁邊。伊蓓緊緊勾著麥斯的手。「不過我說得不太好,莉雅知道得最清楚,倒教您笑話了。」她改口用西班牙話說。
「我看是你太謙虛了,」溫龍索斷言。「你的西班牙話很流利,一定經過名師指導。」
薇妮心裡有數,龍索也看見了伊蓓的敵意太明顯,有心幫她解圍,她自然很承情。「我的名師是家父,先生。他也教我法語、意大利語和一些中國話。」
龍索拍拍他身邊的椅子。「請坐,貝小姐,我想多聽些你的事。我聽了不少誇讚你的話,現在倒要你現身說法來證實一下。
薇妮揚一揚秀眉。「我必須先警告你,溫爺爺,我不會因為自己是個女孩就輕易被嚇倒。家父經常告訴我,一個人的知識比他的性別重要得多。」
溫龍索呵呵大笑,滿頭銀髮在燭光中閃爍。「聽見了嗎,伊蓓?這個迷人的英國女孩在說女子有才方是德。你認為如何呢,麥斯?你會更欣賞這張美麗面孔後面的心智嗎?」
麥斯和薇妮的目光交遇。「也許,」他回答道。「英國人有許多值得欣賞的特質,爺爺。」
伊蓓瞪了一眼。「我相信聰明在床上無用武之地。」她大膽地說。
龍索就算被他未來孫媳婦的驚人之語嚇著了,也沒有表現出來。伊娜是聽慣這類話了,莉雅卻聽得花容失色。「我從來不覺得聰明在聊天時會無用武之地,」龍索淡淡地說。「不過我還沒見過知道星球名字的女人……或者是棋藝高超的女人。」
伊蓓這下可逮到機會了。「如果貝小姐真的像她說的那麼聰明,也許她會下棋,溫爺爺。」
龍索笑嘻嘻地轉向薇妮。「你下棋嗎?」
「只是略知一點皮毛,不過當然不是您的敵手,溫爺爺。」薇妮謙虛地答道。事實上,她的棋藝極佳,有時還能打敗她的父親,後者可是出了名的棋王。
「了不起!」龍索讚道,越來越欣賞這個英國女孩,她竟然輕易就架住了伊蓓的攻擊。「那麼你知不知道星球的名字呢,親愛的?只要你能舉出其中一個,我就甘拜下風了。」
「你要求太多了,、爺爺。」莉雅開口道。「別說是女孩子,就連男人也難得有像你這麼醉心天文學的人。而且除了麥斯,誰下棋又贏得了你呢?」
老人卻只管盯著薇妮。「你知道牛頓的大名嗎?」
薇妮點點頭。「知道,他是我們英國人的光榮。」
龍索有點懷疑。「他證明了什麼理論?」他進一步試她。
他們的談話已經吸引了不少人,大家都不再談天,只管聽他們一問一答。伊蓓看薇妮的眼神,擺明了是教她自己挖個地洞鑽下去算了。
「家父對天文學也很有興趣,他教過我一些這方面的知識。」薇妮承認道。她實在無心炫耀,不過她也無意示弱,那是家教使然。
龍索存心考考她,便催她說:「那麼你不妨談談看牛頓到底有什麼學說。」
薇妮從容笑道:「家父的確教過我有關星球的常識,不過家母認為女孩子最好不要在人前炫耀所學。家母告訴我,一般紳士不會喜歡有知識的女孩。家父也警告過我,女子如果聰明外露是會遭忌的。」
伊蓓掠了掠黑髮。「你只是在找借口而已。事實上,你跟我們一樣,根本不懂什麼天文學。」
這是正面挑戰了,薇妮不能避,也避不了。就算驚世駭俗也罷,她決定暫時不理母親的閨訓,露一手給伊蓓瞧瞧。「牛頓發現地心引力,證明了太陽對行星的引力。」
龍索首先鼓掌叫好。「了不起,你果然與眾不同。如果你知道所有行星的名宇,貝小姐,我也不會太驚訝了。」
薇妮看見伊蓓的眼光,心想她得再多走一步了。她感覺到麥斯的目光也在她身上,可是她不敢看他。「我按照順序念——一水星,金星,地球,火星——」
伊蓓這一回只稍看看龍索的臉色,就知道自己全盤皆輸。「難得,難得,你真是最合我心的姑娘。」他攔道,曉得不必再聽下去了。「如果我再年輕五十歲,非追你不可,貝小姐。」
薇妮抿著嘴笑了笑,說不出的嫵媚動人。「我一向比較喜歡上了年紀的人,溫爺爺。」
「啊哈,你是在追求我嗎?那麼你看上的是我的錢財還是我的人才呢?」老人大樂,完全被他的小客人迷住了。
伊蓓氣得臉色發青。 本來今晚應該是她的風頭最健,這會兒全給那個英國女人搶盡了。她真恨不得拔掉薇妮那一頭招搖的金髮。
薇妮也和著老人的笑聲笑了起來。她完全不覺得自己已經變成舞會注目的焦點,每個人現在都只看著她。「談到錢財,我倒沒想到這一點,先生。不過我也許會看上你的人才,或者我只是需要一個棋伴而已。」
龍索更樂了。「再這麼談下去,貝小姐,我非向你求婚不可了。」
伊蓓可一點也不樂,尤其是麥斯看薇妮的眼神更讓她心裡直犯嘀咕。她再不施點手段的話,真會把麥斯也輸給那個可惡的英國女人了。西班牙吉他一逕柔柔地彈著,伊蓓心中一動,總算找到了表現的機會。她不由分說,拉著麥斯就走下舞池。只要跟她跳過舞,麥斯非乖乖地聽她擺佈不可。她自信自己有那個魅力,說不定他今晚就會拉她上床了呢!
她算錯了。就像薇妮不是尋常女子一樣,麥斯也不是尋常男子。不管伊蓓百般挑逗,他就像塊木頭一樣毫無反應。伊蓓氣得直咬牙,整個人都貼到他身上去了,還是引不起一點反應。她差點就想狠狠踩他一腳,看他是不是還能無動於衷。
然而在薇妮眼裡,她只看見他們小倆口儷影雙雙。為了轉移心思,她和龍索聊得很起勁,也越來越看出祖孫相似之處。想來年輕的時候龍索也是位翩翩佳公子,就像麥斯一樣,不知道傷透多少女孩的心呢!
夜漸漸深了,客人也陸續辭去。吉他手調子一轉,彈起一首極悠揚的情歌。薇妮聽得入神,不防麥斯出現在她身邊,把手伸向她。
「你願意陪我跳這支舞嗎,小姐?」
薇妮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把手交給他。麥斯沒有帶她走下舞池,反而領著她走到院子裡。音樂依稀飄來,空氣中充滿了花香和夜晚特有的清涼意。他的手搭在她腰上,慢慢踩著西班牙舞步。大上繁星點點,映在麥斯的黑眸中,格外燦亮。
薇妮一步一步走進他眼裡的天空,發現自己已經回頭無路。她愛上他了嗎?她茫然自問。等到一舞終了,她就要回到現實去領略傷心的滋味。可是不是現在;此時此刻,她可以假裝他是她的。
薇妮從他的肩膀看過去,只見伊蓓鐵青著臉站在台階上。她把視線挪回麥斯臉上,輕聲笑道:「你的未婚妻好像不喜歡看見我們共舞,希望我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他的眼睛正在訴說她寧可看不懂的話,嘴裡卻說:「如果我不小心一點,你還會給我招來更多麻煩。」
「我不懂—一」
「你不懂嗎?」他打岔道,眼睛亮得出奇。「像你這麼冰雪聰明的女孩,不可能不懂男人被你迷住的樣子吧?」
「我以為我讓你不耐煩了。」她裝糊塗。
他微笑盯住她,搖搖頭。「如果不耐煩竟是這種滋味,我情願一輩子都這麼不耐煩。」他的視線落在那雙溫柔可人的唇瓣上。「如果我親吻這張嘴,會不會永遠失去我的心,薇妮?」
她燒紅了臉,仰頭看進他的眼睛,卻看不到一點嘲笑,那裡面有一點點她不敢相信、卻又不能不相信的東西。「我想你不應該對我說這些話。」
「難道你寧可聽我說假話嗎?」他咄咄逼人地問道。「不要假裝你不知道我已經為你神魂顛倒了一整天。」
薇妮還太年輕,並不十分瞭解世事。她不曉得如何去分辨一個男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她相信麥斯一定逢場作戲慣了,不知道她是會假戲真做的。
「求求你,不要說了,」她央求他。「不要跟我說這種話。」
她的話絲毫不起作用,麥斯反而將她摟得更緊一點。「如果我能這樣擁著你一輩子該有多好!如果我們是單獨在一起,我一定會吻你。」他的聲音很輕,一字一字卻重重落在她心裡。
「我的英國玫瑰,」他在耳畔輕聲細語。「我的銀眼女神,為什麼你要折磨我呢?」
太危險了,薇妮心裡在吶喊,再任他這麼說下去,她真難保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咬咬牙,她的手稍一用力,把他推遠一點。「我對甜言蜜語沒有興趣,溫先生。」她勉強冷靜地說道,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你應該把這些話留著說給你的未婚妻聽。」
她特別加重未婚妻三個字的語氣,麥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如果我有冒犯的地方,請你原諒。」他靜靜地說。「我們進屋裡去吧!」
如果說門外是個溫柔的陷阱,屋裡這一個就是真槍實彈的攻擊了。伊蓓冷眼看見薇妮進來,就來勢洶洶地走到她身邊去。「告訴我,貝小姐,」她問道,輕巧地張開扇子。「在你的國家,一個女人可以隨便跟著一個男人到處亂跑嗎?」
薇妮無聲地歎口氣。她實在不想惹事,為什麼伊蓓就是不肯放過她?「不!英國沒有這種規矩,伊蓓小姐。」她冷靜地答道。「不過我是不得已的。除了亞哥之外,我找不到別的人能夠陪我,還好亞哥是個很稱職的嚮導。」
伊蓓惡意地笑著。「在西班牙,女孩子是不許跟男人單獨外出的,就算是老人也不行。」她說。
莉雅就坐在薇妮身邊,靠過去悄聲跟她說:「別理她,她只是吃醋罷了。」
「我根本沒在聽她說話,莉雅。」她說的是實話,她的心已經給麥斯填得滿滿了,根本騰不出空來計較伊蓓的惡言惡語。
龍索和安娜冷眼旁觀,他們都曉得伊蓓脾氣不好,她是存心和薇妮過不去。龍索聳聳肩,對他的兒媳婦低聲說:「婚姻會改變一個女人的氣質,等伊蓓嫁了麥斯,她就會學做一個賢妻良母。」
安娜點頭表示同意,然而她看了在應酬賓客的兒子一眼,又躲在扇子後面,悄悄說道:「其實也不能全怪伊蓓。今晚麥斯對我們的客人實在太過慇勤了,簡直就是孟浪,難怪伊蓓生氣。」
老人卻眨了眨洞悉世事的眼睛。「讓他去吧,安娜,麥斯那麼做是很自然的事。」麥斯的舉止不只是孟浪,那個英國姑娘彷彿喚醒了他孫子的生命,只怕事情不會到此為止呢!
「薇妮,你明天要不要陪我去騎馬?」莉雅問道。「大夫一定會允許的。」她看看伊蓓和伊娜,應酬地問道:「你們要不要也一起來?」
伊蓓不答先問:「麥斯也去嗎?」
「不!他要帶人去獵捕那頭騷擾農場的黑熊。」
伊蓓立刻聳聳肩。「我不喜歡騎馬,我妹妹也不會騎,我寧可乘馬車去兜風。」她竟問都不問伊娜一聲,就做主幫她回絕了。
薇妮這才有機會答話。「好,我們明天騎馬去,莉雅。」她真希望自己已在千里之外,眼不見為淨。這個崔伊蓓討厭得很,還有一個溫麥斯……算了!她決定不想他。明天以後,他們就是你來我往,互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晴空如洗,幾朵白雲輕輕飄過,薇妮和莉雅策馬長馳,奔向天寬地闊的原野。薇妮原來就騎術精良,加上騎的又是溫家的純種良駒,騎興就越發好了。
兩個女孩騎過坡地和山谷,爬上另一座山頭,蔽妮還待縱馬,莉雅卻猛地勒住韁繩,喊道:「你瞧那邊,好可愛的一群羚羊!」
薇妮順著她的手勢;果然看到山谷中一群羚羊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打盹。她靜靜坐在馬鞍上,被如此美麗的景致震懾住了。藍天與綠地之間繁花遍佈,彷彿織錦一般,這裡真是人間仙境。
「你看得見的地方都是溫家的土地,」莉雅驕傲地宣佈。「只要上帝許可,就永遠都會屬於我們。」
薇妮點點頭。「我們家也有世代相傳的土地,可是遺憾的是,我們不像你家那麼珍惜土地。」
莉雅似乎覺得難以想像。「我爺爺說土地就像神一樣,是恆久不變的,值得世代相傳的東西。」
「你爺爺說得對,我真羨慕你們那種根深蒂固的歸屬感。」
莉雅一抖馬韁,回頭向薇妮笑一笑,揭去這一陣不自在。「來,我們比一比,看誰先到那條河!」
薇妮點點頭,兩匹馬便又風似地向前馳去。當她們靠近河邊時,薇妮感覺到她的坐騎很緊張,嗯哼了半天,拚命往後退,幾乎要把她甩下馬背。她還沒來得及推測出原因,前面的橡樹叢裡就傳來一聲咆哮。一頭可怕的黑熊搖搖擺擺地從林中出來,分明是衝著她來的。
莉雅的馬已經掉了頭,沒命地往回跑。莉雅制不住它,只好回頭尖叫:「趕快跟我來,薇妮,就是那頭熊呀!」
薇妮也想勒轉馬頭,可是那匹馬有它自己的主張。它抬起前腳,仰空嘶鳴,看樣子是非把它的主人甩下去不可。薇妮果然被逼得鬆了手,整個人滴溜溜地滑下去。就在那時候,那匹受了驚的馬,猛地一縱,薇妮立刻飛了出去,這一跤結結實實地跌在石地上。她根本沒有時間檢查自己是不是受了傷,那頭熊已經步步逼近。薇妮忙不迭地爬起來,搶過去抓住散下來的韁繩。那匹馬驚嘶了一聲,疾馳而去,又把薇妮丟了下來。
情急生智,該妮此時倒又冷靜了下來。那頭熊面對這樣的大好機會,反而停了下來,鼻子朝空嗅個不停。薇妮不曉得它又發現了什麼新鮮玩意兒,自己先慢慢後退一步,小心不去驚動它。
距她左邊5O碼處,有一棵樹,樹後就是河流。薇妮不知道熊的習性如何,她是爬上樹比較安全呢?還是不顧一切地跳進水裡比較好?她一邊斟酌選擇,腳下仍不閒著,還是一步步往後退。
現在那頭熊又想起她了,張牙舞爪地跟過來。薇妮兩隻腳突然釘在地上,現在她該怎麼辦呢?一咬牙,她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借來的勇氣,強迫自己轉過身,沒命地朝最近的那棵樹奔過去。
突然間,像天降神兵似的,一個騎士遠遠奔馳而來。廠一瞬間,只聽見一聲槍響,薇妮發現自己已經被攔腰抱上馬背。麥斯緊緊地擁著她。溫柔地說:「別怕,銀眼兒,你沒事了」
她突然全垮了,只能靠在麥斯的胸前,不住地發抖。麥斯輕輕拍著她的背。「我一輩子就得這麼忙著救你脫離險境嗎?」他調侃她。
「好像如此,不是嗎?」她的答話餘悸猶存。讓他疼入心坎。「我好像一天到晚就會惹麻煩。」
他微笑注視她。「不必發抖了,銀眼兒。你不會有危險的,我們一早就在追那頭熊,我看見你從馬背跌下來後,那傢伙一直就在我的槍口下。」
「莉雅呢,有沒有受傷?」蔽妮問道,望向莉雅逃去的方向。
「沒有,她很好,我已經派人先把她送回家了。」
薇妮聽到黑熊的哀嚎,轉過身來,這才注意到溫家的家丁正忙著把它裝進繩網中。雖然它剛剛還差點要了她的命,她還是問道:「那頭熊受傷了嗎?」
麥斯看著家丁把熊抬上馬車後的籠子。「我只是輕擦過它的頭,讓它昏了頭,比較好擺佈。」
一個家丁已經爬上馬車,準備駕走了。「那頭熊會怎麼樣呢?」薇妮想知道。
「我們會用它參加今年的鬥牛賽。它的傷養好了之後,就可以鬥牛了。」
薇妮張大嘴巴。「你是說……你是說叫一頭熊和一隻牛活活相鬥?」她駭異地看著他。
「你不可能是這個意思吧?那不是太……」她說不下去了。
他的嘴角卻微微向上彎。「事實上,那是我們最喜歡的運動之一。我保證.那一定是公平競賽,參加比賽的對手必定旗鼓相當。」
薇妮想著都會不寒而慄,然而她也記得自己只是個客人,無權批評別人的風俗習慣。「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她說,改變了話題。「我又欠你一次情。」
「你有沒有受傷?」麥斯問道。
她的微笑風姿綽約。「只有從馬背上跌下來讓我的自尊受了點傷,我一向認為自己的騎術出眾。」
麥斯幫她跨下馬背,自己也站到她身邊。「事實上,你的確是騎術出眾。在那種情況下,你的表現已經非常好了。就像我說的,你一點危險也沒有。你先平靜一下,然後我再帶你回去。」
直到這時,薇妮才發現偌大的曠野只剩下他們兩人。她不敢去看他懾人的眸子,只好望向河水。陽光照耀下,河面上一片波光瀲灩。麥斯的馬在河岸的草地上吃草,馬尾巴一甩一甩地驅逐蟲蟻。
麥斯背靠著一株橡樹,靜靜地審視她。薇妮看他不作聲,訝異地回過頭來。麥斯換了一個姿勢,眉頭也跟著皺起來。「你真是一個謎,貝小姐,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像你這樣的女人。」
在他的注視下,薇妮是如此分明地覺得自己是個女人。那種感覺讓她變得很脆弱,彷彿只要他再有一句話,她就會碎裂成千萬片。她是個謎嗎?那麼他就是完全不可解的神秘了。他像這一塊孕育他的土地——一狂野、美麗,而且完全難以預料。
他怔怔地看住她。「為什麼你和我認識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樣呢?」她柔聲問道,幾乎是在自言自語。
「我的伴護莎梅會說,那是因為我自尋麻煩的本事比別人強的緣故。」
他聞言大笑。「你常常 被壓在馬車下面,或者摔下馬背嗎?」
「不!這都是第一次的經驗。不過我警告過你了,我是惹麻煩的能手,莎梅常說我只會走錯路。」
麥斯完完全全被她迷住了。甚至是她的聲音,在他聽來都是不尋常的樂章。他發現自己喜歡看她巧笑倩兮,看她眼波流轉,他想知道她的一切,過去、現在,以及……將來。
他管不住自己的走向她,輕輕捧起她的臉。「我竟然這麼容易就愛上你了。」他悄然低語,不只薇妮感到意外,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薇妮望進他眼裡,在他的黑瞳中看見自己的凝視。麥斯額前有一絕黑髮落下來,她真想幫他拂開。她握緊了拳頭藏在背後,怕自己會克制不住,真的伸出手去。
「你不該跟我說這些話。」她的話連自己都信不過。
黑眸溜過她的臉,最後落在那一對秀色可人的唇上。
「一碰到你,我就不知道什麼應不應該了。你知道我昨晚夢見你了嗎?」
她搖搖頭。「我想你不應該—一」
他舉起一根指頭豎在她唇上。「噓,別這麼說。你跟我都知道,你我之間有種奇怪的牽連,你不要否認。」那雙眼中的企求打消了她所有否認的心思。
麥斯的下一步舉動卻令她大吃一驚,他陡然把她拉進懷裡,用力抱緊她。薇妮心裡閃過無數斥責的話,卻沒有一句從嘴裡溜出來。當他俯下頭,唇輕輕拂過她的唇時,時間彷彿靜止了。薇妮暈陶陶地像跌進一團棉絮中,安全而溫暖。
然而好夢易醒,麥斯抬起頭來,臉貼著她的臉。「原諒我,薇妮,我沒有權利這麼做。可是就像昨夜在花園裡一樣,我是情不自禁,」他輕聲低語。「如果我們今生再也不能相見,我會一輩子記得你的唇是什麼滋味。」
他不等薇妮回答,牽起她的手走向他的坐騎,自己先跨上馬背,再把蔽妮拉上去。
回家的路上,兩人都曉得,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麥斯默默無言地環抱著她,任憑馬兒慢慢踱步。薇妮強忍著淚水,看出去的是一個朦朧晶瑩的世界。她恍恍惚惚地想著,這真是她活著的世界嗎?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痛得就像它有自己的生命,不由她做主。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離愁別緒竟是這樣刻骨銘心的傷痛。
「北方天堂」在望時,麥斯勒住馬韁,在她身後輕聲開口。「我決定了,銀眼兒,我還要再見到你。」
薇妮不敢開口,怕管不住自己的嗓子哽咽難言,只能搖搖頭。麥斯輕撫她的髮絲,慢慢地說:「不要擔心,可是我們一定會再見面。」
一回到家,薇妮和麥斯就再也沒有談話的機會了。安娜和莉雅圍著薇妮問長問短,又堅持她一定要回房裡休息一下,甚至還請了大夫來看她。
直到晚餐時候,薇妮才又看到麥斯。龍索又病了,所以沒有下來。麥斯在餐桌上沉默得出奇,用完餐後,他也只簡單地告訴她,亞哥明天會來接她,然後就走了,那一晚不曾再露過面。
莉雅陪薇妮絮絮叨叨聊了一夜,終究依依不捨地告辭,各自回房去。薇妮回到房裡,默默跌坐在床沿,兩手蒙住了臉。她真希望早晨趕快來臨,她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地方。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她還要回去照顧母親,尋找父親。千斤重擔都在她的肩上,她怎麼還能有多餘的心思來煩惱一段根本尚未成形的感情呢?
在黑暗中,她的手不經意地摸索到枕頭旁邊一樣柔軟的東西。她抬起頭來,發現竟是一朵玫瑰,還附了信箋,她哆哆嗦嗦地點亮油燈。心跳得很厲害,還沒抓開來看,她就知道一定是麥斯寫的。
果然。信上寫道:
銀眼兒,明天我不送你了,就先向你道別。如果昨夜和今日我有任何冒犯之處,請你原諒我。此心唯天可表,我絕對沒有任何存心冒犯你的意思。記住我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盡力尋找令尊的下落,你千萬不要再度涉險。不久之後,你就會得到我的消息。
溫麥斯留
薇妮把那枝紅玫瑰舉起來,深深聞了一下。慢慢地,一顆顆的淚珠滴落在嬌嫩的花瓣上。那一刻,如果有人問她為什麼而哭.她也答不上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02:33
第五章
薇妮和亞哥回到舊金山時已經薄暮,薇妮在木屋門口下馬車,送走走亞哥。她從眼角瞥見田家的窗簾輕輕晃動,曉得有人在困丁著她看,可是她並不在意房東到底在於什麼,聳聳肩,很快地走進木屋。
門一開,莎梅就迎上來,食指一豎,示意她安靜下來。「你媽媽剛睡下,」她小聲說,滿臉笑容。「你的足踝怎麼了?」
「完全好了,溫家的大夫好謹慎,就是有點囉蘇。」薇妮笑著擁住莎梅。「媽媽沒替我擔心吧?」
「亞哥來通知我們以後,她就放心了。林大夫說溫家的人都很好,你一定會受到很好的照顧。」
夜涼似水,莎梅扶著薇妮走到爐旁坐下,幫她端來晚餐。她們小聲交談,免得吵醒隔房的病人。
「媽媽的情況怎樣,莎梅?我就擔心她。」
「時好時壞,』「莎梅聳聳肩,哀傷地搖搖頭。「我擔心的倒不是你母親的病,問題是她缺乏求生的意志。亞哥告訴我們,說你沒有到達你父親的礦坑。」
「沒有,不過我會再試,我答應了媽媽。」
薇妮一直都沒有動食物,莎梅索性舀了一湯匙食物,舉到她嘴邊。「慢慢來,薇妮,我們現在有刻不容緩的問題。」
「錢,」薇妮一語道破。「我們的錢快用完了。」
「沒錯,為了買藥。」
「媽媽知道我出了意外時,情況一定更糟。」
「起初她很傷心,不過亞哥再三保證你沒有問題。而且就像我剛剛說的,林大夫也說溫家是加利福尼亞的世家,他告訴你媽媽,溫家一直是加利福尼亞歷史上最重要的家族之一。
「他們是我碰過最仁慈且好客的人,他們讓我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這些加利福尼亞人本來就以好客出名。據說第一批歐洲人跨海而來時,西班牙人竭誠歡迎他們。西班牙人早就不滿腐化的墨西哥政權。這是他們的國家,不過多數人都願意給美國人一個機會,希望他們能擁有更好的環境。」
薇妮細細地咬了一口肉,嫣然一笑。「我看你的功課做得很好。我們才來沒幾天,你就把這裡的歷史都摸熟了。你真了不起。」
莎梅不以為意地笑了。「是因為你,我才常常體會生有涯而知識無涯的道理。」她收拾起空盤子站起來。「醫生常常帶報紙來給你母親看,因為你不在,都是我念給她聽,多少也熟知了一些歷史。」
薇妮疲倦地把頭靠在椅背上。「我不知道我們要怎麼辦才好,莎梅,我們快沒錢了。要不是媽媽在生病,我真想搬到礦坑去,繼續爸爸的工作。」
莎梅拎起爐上的熱水壺,深思地看著火光在薇妮臉上跳躍。「我不想增添你的煩惱,可是又不能不讓你知道,情況恐怕更糟了。兩天前你母親碰倒了一瓶藥,我只好再買一瓶,這一來就把我們所有的錢都用完了。等我們吃完屋裡的食物,也沒有餘錢去買吃的。而且田先生今天才告訴我,不到一個星期我們又得繳房租了。」
薇妮覺得好像四面牆一齊擁向她。「媽媽不曉得這回事吧?」
「不!我瞞著她。」
薇妮攤開手掌,放在火上烤著,心中沉甸甸地彷彿承擔了全世界的重量。「我得去找工作,或許我可以去學校教書。」薇妮聽見莎梅倒水洗碟子的聲音。
「這裡沒有小孩。 別忘了這裡是淘金區,那些礦工不會帶著全家來,你要教誰呢?」
「不然我就去當裁縫。」
「住在舊金山的女人不是在沙龍工作,就是像田露珍那樣的女人。」
薇妮無可奈何地歎口氣。「我會的只有跳舞,只怕舊金山沒有我用武之地。」
莎梅把最後一個碟子丟進肥皂泡沫中。「我早就想到這一點了。我曾去過附近的水晶宮酒館,找他們老闆賈泰利。我說我可以當舞孃,他卻很客氣地告訴我,我的年紀太大了。」
薇妮凝視跳躍的火舌,失望地想著她們的窘境。「我只好明天去找田牧師商量,也許他能答應等我找到工作再付房租。」
「他自稱是上帝的使者,可是我不喜歡那個人。你要小心一點。
薇妮也不喜歡他。回西爾好像寧可教人下地獄去,也不願教人對上帝的愛。她真怕去向他求情。「你還有多少錢,莎梅?」
「四塊錢。」
「我有五元。我們得給媽媽買肉吃,醫生說她需要營養。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莎梅。」
莎梅走近火爐,添了一塊木柴。火花四濺的時候,她的眼裡也籠了一層煙霧,是她在預測未來時常有的神情。「別怕,薇妮。你會找到方向……明天你就會知道該怎麼辦了。」
「如果你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請你告訴我,莎梅,」薇妮求道。「我需要這點憑借。」
莎梅只是搖搖頭。「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告訴我,該妮,你有沒有遇見黑眼珠的男人?」
「有,你預見了嗎?」
「是的。」
「他會不會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一個角色……或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現在他是不是在為你尋找什麼東西?」
「沒錯,他說他會幫我找尋父親,」薇妮的聲音越來越興奮。「請告訴我——」
「別問我問題,薇妮。知道太多未來不是好事,順其自然吧!」
「有時我會覺得自己已經走到盡頭了,莎梅。如果你知道父親的命運,你會不會告訴我?」
「當然會,問題是我不知道。我並不能看見未來所有的事。只能看到一點點。你媽媽堅信他還活著,我相信她的感覺。」
薇妮幫媽媽洗了頭,編成一條長長的辮子,繫上一條綠絲帶。然後她喂媽媽喝了一匙藥,才在她身邊坐下來,握住她瘦削的手。
「薇妮,你總算回來了。都是我的錯,害你碰上那種危險。」
「胡說,我根本沒有危險。」薇妮望進母親柔和的眼睛,那裡面是她永不凋零的美麗。「你真美,媽媽,我可以想見爸爸為什麼會愛上你。」
貝芙蘭執起女兒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女為悅己者容,為了你父親,我要永遠美麗。等他回來的時候,我一定要完全好起來,不要這麼憔悴。」
「你已經很美了,媽媽。」薇妮說,凝視母親依然皎好的容顏。「你的美麗永遠不會褪色,就算你8O歲了,一定也還是這麼美。」
芙蘭微微一笑。「你才美,我的寶貝,你都不曉得你自己有多美。」
「我想我的長相還過得去吧!」
芙蘭難得地笑出聲來。「謙虛是一種美德,尤其是對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來說。」
「戀愛是什麼滋味,媽媽?」薇妮想要知道。「你和父親是一見鍾情,對不對?」
芙蘭輕撫女兒的臉頰。「沒錯,我們的確是一見鍾情。愛有痛苦,可是幸福更大。當你愛一個人的時候,你會把他的幸福放在你自己的前面。」
「你又怎麼知道你是在戀愛呢?」
芙蘭的眼睛罩上一層煙霧,陷入沉思之中。「當你戀愛的時候,你自然就會知道了。為了那份愛,你會願意犧牲一切。從前我還是喬丹娜那個舞蹈家時,曾經風靡全巴黎。可是在遇見你父親後,我就不要一切聲名了。我從不懷念那些風光的日子,因為我只想當華德的妻子。我相信你也會這樣,薇妮,你也會一見鍾情。」
薇妮想起那個黑眸如夜的西班牙人。她愛他嗎?如果是愛,只伯也只是一份落花流水的愛了。她甩甩頭,湊過去在母親蒼白的頰上吻了一下。「你真的從不懷念那個風靡巴黎的舞蹈家喬丹娜嗎?」
從來沒有過。我只想愛你父親,以及被你父親所愛。我知道,有時你覺得好像和我們的生活隔絕了,薇妮,可是我一定要跟隨你的父親。我從不後悔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總有一天你會瞭解這種感受。」
「很奇怪,我並不覺得和你們隔絕了,也許我知道你和爸爸都愛我吧!當然,寂寞是難免的,不過你們的愛一直是我最大的安慰。我很高興你們相愛如此之深,可是我想等我結婚後,我不會把小孩留給別人帶。」
芙蘭合上眼睛,哺哺道:「我想你不會,你做母親一定比我成功得多。你除了美麗之外,更有一顆善良的心,你甚至不曉得你有多可愛。」
薇妮看母親累了,便悄悄退出來。莎梅正在做早餐,肉香陣陣撲鼻而來,她得盡力不去想空空如也的胃。肉是給她母親吃的,她們只能喝些湯。
「我去找田先生了,」薇妮告訴莎梅。「讓我們祈禱他有一顆仁慈的心吧!」莎梅抬起頭來,皺了皺鼻子。她們都曉得這個好牧師可沒有好心。
來應門的是田牧師本人,他的影子罩住了薇妮的臉孔。「今早我才跟我姊姊說,你也該來找我了。」他說,習慣性地拿手帕擦擦臉。
薇妮看了就討厭、「我是來跟你商量房租的事,田先生。」她總覺得他看她就像貓盯老鼠一樣。
她沒想到他竟抓起她的手,翻過手掌,很仔細地看著。「你沒做過什麼苦差事吧,貝小姐?我看你一定是給寵壞了。」
「我沒有下過田,不過我也做家事。我過的日子跟其他英國女孩沒有兩樣。」
「你做事不夠賣力,你用了一個女僕。我相信沒有多少英國女孩有隨身女僕,這裡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我承認。」薇妮答道,不解他到底是什麼用意。
「懶惰的人是魔鬼的玩具,你知道吧,貝小姐?」
「我聽過這句俗語,不過家祖母說忙的人是福,我比較喜歡那種說法。」薇妮順著他的話東拉西扯,總想著拖得一刻算一刻。
「那麼你也知道懶惰的罪孽了,」田西爾誠心笑道。「請進,貝小姐,我想跟你談件事。」
薇妮勉強跟他走進那間陰暗氣悶的房間,屋裡的擺設沉悶得令人窒息。
「請坐,貝小姐。我姊姊不在家,要不然她可以給你泡杯茶。」
薇妮在門邊站住腳。「既然令姊不在,也許我不該進來。」她不自在地說。
「胡說!我是上帝的使者,你跟我單獨在一起絕對沒有問題,至少比你跟那個土著亞哥滿山裡亂跑合宜多了。」
薇妮沒有回嘴。她祖母曾經說過,求人恩惠的時候,只有低聲下氣的餘地。她斜傾身子坐在一張硬木椅上,深吸了一口氣,決定直切正題。
「我曉得我們的房租這星期就到期,不知道你能不能寬限幾天,等我找到工作再付?」
田牧師在薇妮身旁坐下,近得腿挨著她的腿。「你早該找工作,不要像沒頭蒼蠅似的找你父親。你的母親病了,你的責任很重。」
「我瞭解,所以我會盡快去找工作。」
田西爾一雙濕答答的眼睛直盯著她,開口道:「通往榮耀之路是用好心鋪成的,如果我要可憐的罪人稍待,我要怎樣辦理?」薇妮發現牧師的眼光一直徘徊在她的衣領附近,看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嘴裡說的是一回事,眼睛說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你能寬限我一個星期嗎?」她問道,只想趕快結束這件事,離開這個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告訴你我要怎樣辦,」他終於開口,突然又抓住薇妮的手。「我一直在找一個合適的妻子,我想在我姊姊的訓練之下,你一定可以當個很好的牧師太太。」
薇妮當場目瞪口呆,她完全沒想到這個。「我幾乎不認識你,先生。更何況,此時也不宜結婚。家母需要我,田先生。」當這個人的妻子?天!她都想吐了。
「如果……你嫁我,令堂就可以倚靠我了,」他說。「我不反對她留在那間小木屋,而且不用房租。我甚至不反對你那個奇怪的女僕留下來陪她。」
薇妮趕快站起來。「我想我們不合適,先生。你需要一個柔順的妻子,我的個性恐怕太倔強了點,你會受不了的。」
西爾也跟著站起來,濕答答的眼睛肆無忌憚地盯在她微隆的胸前。「我會教你怎麼當一個三從四德的好妻子,你放心。」
這一次,薇妮揮掉他又突然伸過來的手,快步走向門口。「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
奇怪的是,他不怒反笑。「我想你會改變主意。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如果到時你仍然不答應的話……希望你不會怪我請你們一家搬出去,除非你能籌到房租。」
她真想當面甩他一巴掌。他就看準了她籌不到錢,到時候會匍匐到他面前,求他接納她。
薇妮忙不迭地衝了出去,先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壓下滿腔的氣憤與噁心。她不曉得自己該怎麼辦,但是她知道自己絕不會嫁給那個偽君子,寧死都不。
回到木屋,莎梅靜靜聽完此行的結果,又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我想你應該知道該怎麼辦了。」
薇妮直視她一秒鐘。「你建議我去跳舞?」
莎梅點點頭。「這是唯一的出路。如果我夠年輕,我就自己去了。但是我們非馬上籌到錢不可,否則為了你媽媽,你只好去嫁那個田牧師。我不要你落得那種下常」
薇妮考慮了一會兒。莎梅一向說她極具舞蹈天分,必定能當個成功的舞蹈家。但是她一點也不想拋頭露面去賣弄舞藝,在一群色迷迷的男人面前浪費她的才氣,她只想陪著母親,找到父親。
「我怎能那麼做呢,莎梅?媽媽知道不嚇死才怪!她不會贊成我在那種龍蛇雜處的酒店裡跳舞。」
「你媽媽的確不會贊成,不過我有個主意,也許可以隱瞞你的工作。」
薇妮躡手躡腳地走到臥室門口,探進頭去。她媽媽在沉睡中的臉色依然蒼白。「告訴我怎麼辦,莎梅,」她對莎梅低聲說道。「我們太需要錢了。」
在水晶宮後面的辦公室裡,老闆賈泰利坐在辦公桌後面,叼著根煙,懶洋洋地看著對面找工作的女人。她說她來這裡找工作,卻穿著黑色披風,蒙著面紗。除了看出是中等身高之外,什麼都看不出。不過他倒認識陪她來的那個女人,前幾天才來應徵過舞孃的工作。
「我無意冒犯你,小姐,」他耐心地說。「可是我這兒恐怕沒有適合良家婦女的工作。」他想這個女人八成醜得不能見人,身段又不見得好.他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怎麼能中意呢?
薇妮隔著面紗,默默打量這個談吐斯文的酒店老闆。他的身量高而壯,一頭栗色卷髮下,深藍色的眼珠英氣逼人,上唇蓄著整齊的短鬚。雖然不是正經的紳士,自有他一股浪子般的魁力。
「我會跳舞,賈先生。」薇妮柔聲道。「而且我跳得很好。」
這個黑衣女郎再次一動,他就會聽到細微的叮鐺聲,倒是讓他有些好奇。他彈了彈煙灰,搖搖頭。「我用不著舞孃,小姐。坦白說,這兒不是很高級的地方。你為什麼不請回呢?我聽說有個女人去當洗衣婦,結果也賺了不少錢,過得很不錯。」
薇妮站起來。「我也許會考慮你的建議,賈先生。不過先讓我為你跳支舞,你不會有什麼損失。如果你不滿意,我絕不會再來打擾你。」
泰利聳聳肩。「好吧,碰巧我今天心情很好。請你出去告訴樂師,看你要什麼音樂。水晶宮的樂師雖然不是特別好,也還不差。我隨後就來。」
薇妮走向門口,說道:「等我跳完後,你必須先給我幾項承諾,我才能為你工作。」
泰利仰起頭哈哈大笑。「我還不曉得你舞跳得如何,卻已看得出你的架子不校我會看你跳舞,然後你回家去.不要再來煩我。這算不算承諾呢?」
「我保證你會要我留下來的,我說過,我的舞跳得很好。」她的話不像吹噓,倒像在更正一項錯誤。
泰利怔了一下,才走到門口,讓兩個女人先行。他們走進已經打烊的酒店,偌大的場地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小弟在打掃,以及三個樂師還沒走。他們的領班賀伯正在彈鋼琴,抬頭好奇地瞥了他們一眼。
泰利把手支在吧檯上,招呼賀伯過去。「這位女士要為我們跳舞,老兄,幫她來點好聽的。」
「遵命,老闆,」賀伯答應道,回過身來面對兩個女人。「你要我彈點什麼呢,小姐?」
「你會彈『流浪的吉普賽人』嗎?薇妮問道。
「當然。」賀伯答道,反身坐回鋼琴前面。
「我要你開始時調子放慢些,柔和一點,然後慢慢加,快。等我給你訊號,剩下的部分要加快一倍速度。我開始跳舞後,你就會懂我的意思了。」
賀伯已經6O開外的年紀,見多識廣,就是這個黑衣女郎也不會讓他吃驚。「咱們試看看,小姐。」
掃地的小弟索性停下來,一手支著掃帚,好奇地看著那個黑衣女郎步上舞台,年紀較大的女人則坐在階沿,好像在守護她似的。
當黑衣女郎褪去黑衣,露出完美無暇的身段以及一雙白皙的赤足時,泰利差點給煙嗆著了。她穿著一件燦紅的吉普賽裙子,一件露肩的短衫露出半截酥胸,在她光著的足踝可手腕上戴著腳環及手環。一襲面紗依然蒙著她臉部的下半截,頭髮覆著一層金紗網,額上也橫著一條頭環。
她起舞之後,每個人都像被催眠了般,定定地看著她在舞台上恣意飄舞。她像化成了一個精靈,在音樂的起伏中凌波微步,節奏慢的時候,她就是行雲流水,悠遊於風和日麗的田野。當節奏轉快,她卻是狂風暴雨中的一片黑葉,於動盪之中有她倔強的抗衡。她是流浪的吉普賽女郎,她是永恆的女人,今夜在舞台上,不管她是誰,她就是幻化人身的維納斯。
當音樂攀旋到最高峰,舞者陡然落地,對著台下一鞠躬。
最初幾分鐘,四週一片寂靜。突然間賀伯跳了起來,用力鼓掌。像會傳染似的,瞬間每一個人都拚命鼓掌。
泰利首先住手,揚聲道:「你被錄取了,小姐。」
薇妮拾起黑色披風,重新穿回去。
「還沒,賈先生。我剛說了,你要先答應我幾件事,我才能為你工作。」
「我勸你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把她留下來,」賀伯功道。「我敢說走遍整個美洲再也找不到這麼出色的舞者,她的才華洋溢,舞姿實在太美了。她可以讓水晶宮生意興隆,而且我們總算可以給舊金山引進一點文化,有點高級的娛樂了。」。
「跟我來,」泰利喊道,往辦公室走了過去。「如果我不用你,大概賀伯就要捲鋪蓋了。」
泰利斜坐在辦公桌邊緣,盯著舞孃蒙面紗的臉。「開出你的條件吧!小姐。」他微笑說道。
「不多,只有幾條。首先,我要撤去通舞台的台階,我要一間可以練舞的更衣室,還要有一扇後門通更衣室,能讓我來去自如。」
「同意。」
「我的面紗會一直戴著,不能讓人認出來。你也不能去查我的身份,或我住在哪裡。也就是說,如果我為你工作,你要保護我的身份秘密。」
「同意。」
「我每晚只跳一個小時,星期天休息。」
「我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薇妮遲疑了一下。「我要周薪一百元。」
泰利臉上漾開一個微笑。「我準備付你一百五。」
「起初還不要,等等看,時候到了我自然會要求加薪。」
「我能請教芳名嗎?」
「你就叫我喬丹娜好了。」
「好,喬丹娜,你還要說什麼嗎?」
「有。」她又遲疑了。「……我能不能預支一個星期的薪水?」
泰利笑著取出一個鐵盒,打開來數了錢。「我覺得如果我不小心一點,要不了多久,只怕水晶宮都要歸你管了。」
溫柔的笑聲飄入他的耳際。「我不要你的酒店,賈先生,我只想暫時借它賺錢而已。」
他目送她和那個長相奇怪的女僕相偕而去。「我的天!」他哺哺說道,點了另一根煙。「我的天!」
聽到敲門聲,已經很晚了。莎梅開了門,進來的是田露珍。她左顧右盼,發現小木屋有了一些改變。
「晚安,田小姐。」薇妮禮貌地說。「要不要用一些點心?」
「不!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她說,順手抓住窗簾一角,看是什麼質料。薇妮站在一邊等她說下去。「我看你們把這兒收拾得還不壞。」
「謝謝。」薇妮矜持答道。
「哦,天晚了,我就長話短說吧!你是不是在找工作呢?」
薇妮盡量不動聲色。「是,可是我發現我能做的工作實在有限。」
「你識字嗎?」
「當然。」
露珍從貼身的包包裡取出一張紙條遞過去。「這是一位沈太太的地址。她丈夫死了,她想找個人下午去作伴,念點東西給她聽。我是從魚市場聽來的消息。」
「多謝之至,田小姐。明天一早我就去見沈太太。」
露珍滿意地點點頭。「我只是在盡一個基督徒的責任,那個女人需要找一個識字的人,可是在舊金山識字的婦女不多,我想你或許及格。我走了。」
薇妮親自送她到門口,再三謝過她的好意。等她走後,薇妮轉過頭來。對著莎梅興奮地說:「沒想到田小姐肯幫我們的忙!你看這不是太好了嗎?如果薪水高的話,我就不必去水晶宮跳舞了。」
莎梅沒有答腔,管自在爐子上添了一根柴火,然後拎起燒開的水壺,走進芙蘭的臥室。
薇妮的如意算盤結果一場空。那位沈太太一聽她是英國人,二話不說,當場就請她走路。薇妮長到這麼大,何曾受過這等羞辱。回家的路上,她難過得淚水直落。 別的也就罷了,想到她得拋頭露面,在一群污濁的粗魯男人面前跳舞就令她不寒而慄。現在她瞭解了,這就是生存的代價。為了活下去,就必須忍受一切。
華燈初上,是水晶宮最熱鬧的時候。整個酒吧間煙霧瀰漫,賭桌上笑語喧嘩,正是舊金山典型的酒店場景。
泰利抬頭往上看,舞台上方懸著新的紅絲絨布幕。他又看看身旁左右,他的顧客都是一些粗俗的礦工,天曉得他那張喬丹娜牌是不是打對了。這些礦工說不定看不懂什麼是天才,他們只對大腿舞有興趣,可是那個喬丹娜可不會來這一套。
他點上一根煙,漫不經心地聽著賀伯的鋼琴曲。那是一首很美麗的曲子,總令他想起清朗的夏日辰光。等到音樂一歇,他曉得該是喬丹娜上場的時候了。
幕啟後,一個女子的身影滑上舞台,周圍的賭徒酒客卻渾然不覺。泰利發現喬丹娜穿的不是試舞的那一套吉普賽服裝,這一驚非同小可,甚至有些惱火了。這一次喬丹娜穿一襲白紗裙子,頭上仍然罩著一方白色面紗,足蹬白色絲緞舞鞋。
泰利咬著煙,低低詛咒著。他花了那麼多錢改裝舞台,蓋更衣室,可不是找她來跳足尖舞的。這是西部,不是歐洲的高級豪華飯店。他越想越氣,恨不得立刻到後台去警告喬丹娜,她要不改跳吉普賽舞,就馬上滾出水晶宮。
薇妮踮起腳尖,開始轉了一個圈。泰利正要走到舞台,又頓住腳,因為他聽到一個非常奇怪的聲音——完完全全的寂靜。他轉過身,只見每一雙眼睛都盯著舞台,每一張飽經鳳霜的臉上都寫滿敬畏,年輕的人則滿面思慕之情,喬丹娜完全征服他們了。
泰利倚在牆邊,兩手插在口袋裡頭,得意地看著喬丹娜的表演。柔和的音樂飄揚在室內,那個一身白衣的女神像煞一闕美麗的詩篇,婉轉流過每一個人的眼底心上。隨著音樂高低起伏,她的舞姿也如高山流水,翩然自如,直到一曲終了,她縱身一跳,疾落在地板上,然後深深敬了一個禮,便退下去了。
一時之間,水晶宮一片鴉雀無聲,彷彿過了一整個世紀,所有的人都瘋了。他們剛目睹了一場永生難忘的舞蹈,再不大力鼓掌和大聲叫嚷,他們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了。
泰利覺得有人碰了他的手肘一下,回頭一看,原來是馬朱安,密蘇里共和報的記者,奉派到舊金山來採訪淘金熱。
「你可真有一手呀,泰利。那個美麗的天使是誰?」
「就是一個天使。」
「把她介紹給我,他媽的!我看過那麼多舞孃,就沒一個比得上剛剛那一個。你要獨享就未免太過分了,老兄,她的美是不能被獨佔的。」
「你又看不到她的臉,怎麼知道她美不美?泰利閒閒地問道。
「我就是知道,你老兄到底介不介紹?」
「礙難從命。」
「那我就自己找上門去。」
朱安掉頭要走,卻被泰利攔住了。「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朱安。你看見那個端著來福槍的人了嗎?他奉命不許任何人接近後台。不信的話,你儘管去試試看。」
「你為什麼戒備這樣森嚴?」朱安問道,一隻記者鼻嗅到故事了。「那個天使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她的秘密就是她高興這麼做。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來路,只曉得只要她為我跳舞,就會讓我財源滾滾。如果她不想讓人知道她是誰,那就讓她去。如果她不許任何人接近後台。也得由她。」
「如果我設法查出她的身份呢?」
「我勸你別做這種傻事,否則她一定會銷聲匿跡,那我們就再也看不到她的舞了。」
朱安搔搔頭髮,突然靈機一動。「我改變主意了。我不要任何人知道她是誰,我要在她身上大做文章。每個人都愛神秘故事,我決定跟你合力保守她的身份之謎,因為這樣才好發揮我的故事。你等著看好了,那些東部佬一定迷死了這種新聞。」
泰利點點頭。「很高興你有這種看法,」他又哺哺自語道:「天曉得她的真實故事又是怎麼一回事?」
第二天,報紙的頭條新聞都是水晶宮那位一夜轟動的神秘舞孃。 報上稱她是金色的維納斯,因為她的美是凡人不配瞻仰的,所以她才蒙起面紗,掩飾真正面目。
麥斯和他的印地安小廝騎上險峻的山坡,前往薇妮父親的礦坑。他們在礦坑人口勒住馬,麥斯用英語揚聲喊道:「有人在嗎?」
沒有回答。麥斯翻下馬背,指示杜明在馬上端槍伺候,他自己小心走向礦旁的木屋,又喊了一聲。
這次總算有人咕噥一聲慢吞吞地來應門。他疑心地看著麥斯,要不是瞥見杜明的槍對準他,多半也已拔槍相向了。
「你要幹什麼,陌生人?如果你是來打劫的,那就找錯地方了,只怕我比你還要窮。」吳山姆說著,眼光從槍口回到黑眼的西班牙人身上。一
「我來這兒打聽一個叫做貝華德的人。」麥斯打量面前花白鬍子的礦工,一口明顯的美國腔,顯然不會是薇妮的父親。
「你找他幹什麼?」吳山姆對這個衣冠楚楚的陌生人更疑心了。他看起來很像當地的貴族士紳,怎麼會和貝華德扯上關係呢?「他死了,你為什麼還要找他?」
「我答應過口先生的女兒,要幫她查訪她父親的生死,聽說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
老人搔搔頭。「我告訴你吧!我們正在礦坑裡工作的時候,突然發生了一次嚴重的坍塌。他被埋在很深的地方,根本挖不出屍體。」
「請你指出坍塌的地方給我看,我好告訴貝小姐事情發生的始末。」
「不行!我不能讓陌生人進我的礦坑,我怎麼知道你不是來搶劫的?這年頭,做人不能不小心點。」
「可是,先生,你剛才告訴我,你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偷。你不也跟貝太太說過你們的礦沒什麼斬獲?依我看,這又牽涉到第二個問題。既然找不到金子,你還留在這裡於什麼?」
老人聞言色變,手立刻按在腰間的槍把上。印地安人見狀,把槍一舉,他只好鬆了手。「我無處可去,我的錢都耗在這裡了,所以只好留下來,至少還有個遮風蔽雨的地方。」
「你最好說實話,先生。我不希望你欺騙貝先生一家人。」麥斯冷靜地說,言下自有一股威脅的力量。
吳山姆察言觀色,發覺面前這個西班牙人不像是會虛聲恫嚇的人。「得了,我怎麼會欺騙我的合夥人呢?你要曉得,華德不只是我的合夥人,他更是我的朋友。」
「既然如此,你更不必害怕了。你只要讓我看看貝先生葬身的地方,我自然不會再來打擾你。」
「問題是你什麼也看不到,那裡空氣太稀薄,燈火點不起來。」
「我不是笨蛋,先生,你最好帶路。」
吳山姆舔舔乾燥的唇,又瞄了那個印地安人一眼。「我帶你進去,可是那個印地安人不許進去。」
「杜明只是聽命行事,對你不會有什麼妨礙。不過也無所謂,我就單獨跟你進去好了。但是我還得警告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萬一我沒有完完整整的出來,杜明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吳山姆無話可說,只好嘟嘟囔囔地在前面帶路。礦坑裡面一片漆黑,麥斯等山姆點了燈,燈影幢幢地映在壁上,四周靜得像墳場一樣,只有偶爾一點滴水聲。
通道車轉向右時,麥斯偶一抬頭,正好瞥見吳山姆的影子映在山壁上,手中高舉圓鍬正要偷襲他。麥斯應變奇速,及時跳開去,手一伸一扣,就奪下了老人手中的武器。然後他一腿掃過去,把吳山姆踢倒在地上,手拿著圓鍬柄就橫在他的下巴下面,壓得他透不過氣來。吳山姆脹紫了臉色,兩手拚命來抓麥斯的手腕。
「你最好說出來,老頭子!」麥斯氣喘吁吁地說。「你到底把貝華德怎麼了?」
吳山姆還在掙扎,試圖推開麥斯的手。可是他的眼睛已經鼓了出來,嘴角也沁出一縷血絲。最後麥斯終於鬆了手,老礦工把手按在喉頭,忙不迭地大口喘氣。
「你打算招供了嗎?你到底把口華德怎麼了?」麥斯問道,站起身來,踩著老人喉頭。
「我說,我說,」山姆沙啞地說。「把你的腳拿開,我什麼都說。」
麥斯站到牆邊,兩手橫在胸前。「我正洗耳恭聽,吳先生。小心,我聽得出你說的是不是實話。」
老人爬到牆腳下,好不容易才掙扎地站了起來,仍然喘不過氣來。「萬一我說了實話,你又不高興聽怎麼辦?你會怎麼對付我?」
「當你對付貝先生的時候,你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麥斯冷冷地說。
山姆看起來有點不安,不敢正視麥斯的眼光。「我也不想那麼做,貝華德是個好人。」
「你到底做了什麼?」麥斯一顆心提了起來。為了薇妮,他衷心希望她的父親還活著。
山姆低頭望著自己的靴子。「我聽說舊金山有很多船長願意付高價收買來路不明的水手,因為太多水手跑去淘金了,船上很缺人。」
「你把貝華德賣到船上去了嗎?」
「對,我也很後悔,可是做的事總歸做了。」
麥斯還是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話。「你為什麼要把合夥人賣到船上去?」
說來話長,總歸一句話,我太貪心。當我們挖到金子的時候,我大概是昏了頭,覺得一半金子還不夠,我要全部。」
「你把貝華德賣到哪一艘船上去?」
「一般名叫『南十字星』的商船,它開往波士頓。」
「我會去查這件事,萬一我發現你沒說實話,我會再回來找你。口先生最好沒事,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保證你會吃不了兜著走。」
「我的金礦怎麼辦呢?」
「當你欺騙你的合夥人時,你就該想到有這一天了。吳先生,如果我再回頭來找你,你最好已經走了。」
麥斯走出暗沉沉的礦坑,心情一點也不開朗。他希望薇妮快樂,可是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他實在沒有把握自己帶給她的是好消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02:51
第六章
莎梅和薇妮在院子的大橡樹下放了一張躺椅,讓芙蘭可以在白天時到院子透透氣,同時看看不同的景致。
芙蘭穿了一襲嫩紅色的長袍,倚在躺椅上,望向葉隙的白雲藍天,一邊聽女兒念《傲慢與偏見》。這些天來,她已漸漸好轉,氣色好了很多。她聽得有點倦了,便慢慢合上眼睛。
薇妮放下書本,看母親睡著了,就幫她拉上毛毯,在她頰上輕輕親了一下。近來一切都好轉了,她們有足夠的錢付醫藥費和房租,又把木屋改造了一番,母親的病也大有起色,只要找到父親,她們的生活幾乎可以說是十全十美了。
薇妮歎口氣,揉揉酸疼的膀子。待會兒她就要到水晶宮的更衣室去練舞,以便應付當晚的演出。
關於她在水晶宮演出的事,她和莎梅決議瞞她母親到底。她們只告訴她說薇妮得到了沈太太的那個工作,芙蘭身在病中,也就信以為真。薇妮也不曉得她的秘密能瞞到幾時,不過現在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做一天算一天,看著辦了。
最近她常常會想到那個黑眼深沉的西班牙人。偶爾她會找出麥斯送給她的玫瑰,凝視枯乾的花瓣,彷彿又看到他在對她微笑,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感覺他的手溫暖的掌握。就像現在,她幾乎聽到他的馬蹄——
她陡然轉過頭,望向外面的道路。她的確聽到馬蹄聲了!溫麥斯恍若平空從她的夢裡走出來,一樣是那身漂亮的西班牙裝束。他摘下低邊的黑帽,向薇妮鞠躬致意。人還沒開口,那對黑眸先已訴說了千言萬語。薇妮伸手撫平鵝黃色的長裙,希望自己臉色還算自然。兩個人面對面,半天都不說話,最後還是麥斯先笑了起來。
「我原來在想,不曉得你是否如我記憶中那麼美麗,結果卻發現你比我記憶中更美。」
「看見你真是太好了,先生。」薇妮說,轉向母親,發現母親已經醒過來了。
芙蘭只看麥斯一眼,就知道他必定是女兒的救命恩人。她對他微微一笑,風姿嫣然如昔。
「媽媽,這位是溫麥斯先生。我受傷的時候,就是他和他的家人救了我的。」
麥斯看著那位母親的銀藍色眼睛,分明和女兒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她雖然憔悴,但風韻卻不曾稍減。母女兩人的美都是不朽的。
「真是感激不盡,溫先生。」芙蘭說著法國腔很重的西班牙語。「小女多虧相救,我會永遠記得你的大恩。」
麥斯有點意外,他沒想到口太太竟是法國人。「我必須說那件事是我們的榮幸,貝太太。」他以微笑掩飾他的驚異。「我不知道您是法國人,夫人,令千金沒有提到這一點。」
「我是,」芙蘭笑道。「難怪小女沒有告訴你,溫先生。你瞧,她一直當我是英國人了。」
麥斯執起那只細瘦的手舉到唇邊,用法語說道:「令千金讓蓬蓽生輝不少,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貝太太。」
麥斯和芙蘭相視一下,彼此的欣賞盡在不言中。「你的法語講得真好,溫先生。」芙蘭告訴他。
麥斯坐在芙蘭身旁的門階上。「你的西班牙話也和令千金一樣好,夫人。」
「謝謝你,那是應該的,我們兩個都是我丈夫的學生。」芙蘭眼中的光彩突然盡失,換上一副哀傷的神情。「你應該聽說我丈夫失蹤的事了,對不對,溫先生?」
薇妮看著她母親和麥斯彼此恭維,總算又都說回英語。
麥斯看見貝太太淚盈眉睫,柔聲道:「請不要悲傷,夫人,我有理由相信貝先生還在人世。」
「你發現我父親的下落了嗎?」薇妮滿懷希望地問道。她看見母親臉色變得慘白,趕緊到她身邊去,生怕她會支持不祝
「我去找過令尊的合夥人吳山姆,」麥斯一開口,又吸引了母女兩人的注意。「根據他告訴我的話,我相信令尊還在人世。」
芙蘭躺回枕頭上後,薇妮一時忘情地抓住麥斯的衣袖。「告訴我他說了什麼,」她連聲催促道。「只要還有一點希望,我絕不會放棄。」
「請你信任我,我一定會盡全力去追查令尊的下落。現在先不要問我問題,等我找到他時,我就會告訴你。你能信任我嗎?」
薇妮正視他的眼睛。「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不過我又欠你一份情了,先生。」
麥斯真想將薇妮擁進懷裡,替她擋去任何苦厄災難。為了她,他一定要找到她的父親。「給我一點時間,口小姐。我手上有一條線索,也許不久就能找到令尊了。」
薇妮點點頭。「那我就靜待佳音了,溫先生。如果你有任何消息,請盡速通知我們。」
他的眼光一逕清柔如夢。他想觸摸她,卻又不敢。「我會的。」他鄭重地保證。
「告訴我你的家人如何?溫爺爺的身體還安康嗎?」
麥斯傷感地搖搖頭。「我祖父的健康情況不太好,」他又露出微笑。「我妹妹要我代她問候你,並希望你能盡快再到『北方天堂』去玩。」
談到這裡時,莎梅已經捧著茶盤出來了。麥斯看見這個異國相貌的女僕,又是一驚。四目交視的剎那,他立刻看出這個女人聰明內斂,她必定看穿了他對薇妮那種複雜的感情。
「溫先生,這位是我的伴護人,莎梅。」薇妮介紹道。
麥斯起身頷首為禮,莎梅也欠身還禮。兩個人不必多說,已經彼此瞭解對方的想法。莎梅是薇妮的守護神,她讓麥斯曉得她會盯著他。
這時芙蘭累了,就在躺椅上又睡著了。「請你不要介意,溫先生。」薇妮說。「我母親身體不好,所以這麼容易入睡。」
「你不需要抱歉,令堂實在是傾城佳人,我可以想見令尊為什麼跟她結婚。」
薇妮淺淺一笑。「是的、他們之間……是很不尋常的愛情。」她凝視著他,他可以看見她眼裡的不安。「請你盡早查尋家父的下落,溫先生。」
「我會盡力而為.小銀眼兒。」他安慰道。
他一叫他銀眼兒,薇妮便覺得自己的心像要融化了,向他潑過去。她定定神,又道:「我該如何報答你為我們做的事呢?」
他瀟灑地笑了一下。「為兩位如此美麗的女士服務是我的榮幸,哪談得上報答不報答呢?我有位至交就住在舊金山,我現在就去跟他打個招呼,請他就近照顧你們,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好教我知道。」「
「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還是感激不荊」
「我堅持。他叫賈泰利,是個很可靠的人。」
薇妮很快和莎梅對視一眼,暗叫一聲糟糕。,她絕不能以貝薇妮的身份和賈泰利碰頭,否則他立刻就會知道她就是喬丹娜了。「不!」她有點口不擇言地說。「我們不需要你的朋友,我們可以照顧自己。更何況,我們與你非親非故,你不必為我們操心了。」
麥斯微笑著站起身來。「我樂於為你操心,銀眼兒。」他柔聲道,戴上帽子往外走,然後又回過頭來,手指摸索帽簷致意。「後會有期,銀眼兒。」
薇妮怔怔看著他的背影,恨不得跑過去大聲說她愛他。她真是發瘋了,溫麥斯不嚇跑才怪。
她感覺到莎梅在看她,便轉過頭來。『他找到你父親的下落了嗎?」莎梅問道。
「他說他找到線索,爸爸可能還活著。我真該堅持要他告訴我全部事實的。」薇妮用手緊按在胸口,覺得心跳得好厲害。
每次溫麥斯一出現,就在她身上製造一種很奇怪的鮮活感覺。
莎梅遞給她一杯茶,靜靜地說了句驚人的話。「他就是你會愛上的人。」
薇妮了了口茶,根本也沒想到要去否認。「可是他會愛我嗎,莎梅?他已經訂婚了。」
「這我不曉得,將來你自然會知道。」
「我知道我愛他,可是他卻要娶一個很不可愛的女人。為什麼我得去愛一個不可能愛我的人呢?」
時間薇妮妮,讓時間證明一切吧!」莎梅轉身走進小屋了。
泰利欣賞地看著手裡那杯五十年歷史的白蘭地,才小小地飲了一口,便忍不住咋舌作聲,對他的朋友溫麥斯笑道:「我不曉得你為什麼帶這瓶白蘭地來找我,不過有些人為了嘗它一口,只怕連殺人都會在所不惜。」
麥斯放下杯子。「我未來的岳父送了我一箱,大概是從西班牙運過來的。」
「不管怎麼來的,多謝啦!」泰利灑脫地說。「你又進城:幹麼,不會是專誠給我送白蘭地的吧?我還以為你的未婚妻來了,你會寸步不離『北方天堂』呢!」
泰利和麥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泰利的父親是獵人,有一次遭到黑熊襲擊,雖然溫家救了他的命,卻終於治不好他的傷。後來溫家便收留遺孤泰利,麥斯也和他成了莫逆之交。長大之後,泰利向溫龍索借貸蓋了水晶宮,生意不錯,他也可以開始償還貸款了。
麥斯聽到他的話,眉頭卻蹩了起來。「我來幫一個朋友的忙,希望也能請你幫忙。」
「你說吧!」
「你知道有『南十字星』這艘船嗎?」麥斯問道,曝了一口酒。
「知道,那艘船這趟跑波士頓。船長是個紅髮莽漢,我已經把他和他的水手列為拒絕往來戶,因為他們一來就喝酒鬧事砸東西。」
「你曉得『南十字星」幾時回航嗎?」
「這可以查得出來,」泰利困惑地看了朋友一眼。「你問這幹什麼?」
「我有一個朋友的父親據說被賣到那艘船上,我想查出究竟。」
泰利雙眼發亮。「男的朋友還是女的?」
麥斯微微一笑。「女孩。」
「朋友還是情人?」
「她是個天使,你一定沒見過那樣的女孩。她有一頭金髮,眼睛就像銀色閃電一般。她非常非常地美,而且又聰明,反應又快,又——」
「夠了,夠了。」泰利打岔道,笑嘻嘻地舉起雙手。你在吊我的胃口。你看起來實在不像個就要結婚的幸福人士,」他聳了聳肩。「除非你在說的天使碰巧是你的未婚妻。」
麥斯的臉色沉了下來,隨即又聳聳肩。「不!我說的不是伊蓓,我的朋友自己住在城裡,除了要照顧一個生病的母親之外,她就只有一個異國長相的女僕叫做莎梅。」
聽到莎梅的名字,泰利的眼睛又是一亮。他記得喬丹娜也有這麼一個女僕,名字也叫莎梅。莫非——「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他問道。「也許我幫得上一點忙。」
「那正是我來找你的另一個原因,泰利。可是我希望你瞭解,泰利,這個女孩是個大家閨秀,和你……平常來往的那些女孩不同。你懂我的意思嗎?」
泰利點了一根煙,徐徐噴出一個煙圈。「你應該信一』過我。雖然我平常吊兒郎當,該正經的時候,保證正經八百。」他彈彈煙灰。「告訴我這個天使的事吧!」泰利是個守信用的人,他答應過喬丹娜,不去追查她的身份。但機會既然送上門來,他也不會把它推出去。
「她從英國來找她的父母,卻發現她的父親失蹤了,母親又生玻我不知道她缺不缺錢用,這個要托你查明了,盡量幫助她,就算在我的帳上。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我想她不會願意接受任何施捨,所以你要幫助她時千萬得不露痕跡才行。」
泰利轉著手中的杯子,眼光沉沉地望進杯裡的琥珀色液體。現在他知道喬丹娜急著工作的原因了,不過她不必擔心,他一定會為她保守秘密。
「告訴我,」泰利突然轉了話題。「你有沒有聽說我店裡新來了一個舞孃。」他緊緊盯著麥斯,看他曉不曉得喬丹娜的事。他猜她八成沒說。
「沒聽說,」麥斯答道,一臉的興致索然。「不過我想她總比你上一個舞孃強一點吧!那女人不只有張馬臉,還有雙山羊腿。」
泰利咯咯笑著,把桌上的報紙向麥斯推過去。「來,看看記者怎麼形容她的。」
麥斯大略看了看,仍然提不起勁。「原來還是個故弄玄虛的神秘女郎,」他懶懶地說。「我對蒙著面紗在台上跑來跑去的女人沒有興趣,反正我對舞孃一向也沒什麼興趣。你的天才舞蹈家會跳西班牙舞嗎?」
「我倒不曉得,不過她跳了一個星期了,還沒重複過一支舞碼,」泰利說。「你為什麼不來看看,今晚帶波麗一起來嘛,說不定你會改變對舞孃的觀感。」
波麗是麥斯的情婦,麥斯進城時就住在她那裡。「好吧!閒著也是閒著。不過我先警告你,到時我如果睡著了,你可別怪我失態。」
煙霧瀰漫的酒吧間充滿一股緊張的氣氛,所有的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喬丹娜出現在舞台上。麥斯坐在靠舞台的一張桌上,一手橫在波麗肩頭,另一手端著酒杯。他給他的情婦一個迷人的微笑,波麗靠緊了他,好久以來,總算真正開心一點。
「為什麼近來很少看到你呢,麥斯?」她小心問道,不敢太明顯地逼他。麥斯不是那麼容易拴得住的男人。
麥斯擁緊她,哈哈一笑。「比起別的女人,你是最常看到我的人了。」
「我一向知道你的未婚妻回來時,我們之間就完了……可是我希望——」
他的眼睛一瞇,提醒她不該提到他的未婚妻。麥斯看她臉色淒楚,捏捏她的下巴笑道:「今晚誰也不許拉長臉,我們在一起了,不是嗎?」
波麗點頭,她曉得她已經失去他了。他會很慷慨大方,可是,可是——
這時樂隊奏起一首美麗的西班牙舞曲,舞台上的布幕慢慢拉開,一個身穿紅色亮緞衣服的女人站在台上,頭髮上覆著一塊紅紗,橫過臉上,單單露出一雙眼睛。那麼遠,誰也看不清她眼睛的顏色。
觀眾開始鼓噪吹口哨,幾個金砂袋子紛紛拋上舞台,是給她的彩金。那個神秘女郎舉起手臂,等待適當的時候起舞。
泰利坐在麥斯身旁,望著他朋友的臉。「晚安,波麗。」泰利說,把她的手舉到唇邊。
「你那個大名鼎鼎的神秘女郎就要開始跳舞了吧?」波麗問道。
「就是她,」他答道,卻看著麥斯。「她今晚大概要表演西班牙舞。」
「你告訴她了?」麥斯嗤之以鼻。「到目前為止,她除了吊人胃口,什麼也沒做。」
「你等著瞧吧!」泰利說,突然靈機一動。「我告訴你我要怎麼做。我跟你賭一百元,等你看完喬丹娜的舞,你一定會說她是你見過最有天分的舞蹈家。我想你會說實話吧!」
麥斯開始數錢,泰利也掏出錢包。「我們讓波麗保護賭注。」泰利笑著說,他曉得他贏定了。波麗把錢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吃吃笑著。
麥斯也笑得雙肩聳動。「你的喬丹娜該不會是石雕美人吧?她還是一動也不動呢!我看你輸了,朋友。」
彷彿聽到他的話似的,薇妮手指輕輕一抬,算是招呼。然後慢慢地,她隨著音樂款擺腰肢,優雅得一如臨風擺柳。她化身在音樂中,隨著節奏越快,她的舞姿也越快。 觀眾都像著了魔一般,麥斯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屏住氣息。
那個美麗的紅色身影像一片紅雲,飛旋流轉,一步就是一朵蓮花。她的一抬手一轉身,都好像要把觀眾的心挖出來。而她的蒙面更增加了她的神秘美感。每個人都可以放縱他的想像力,愛把她想得多美就多美。
觀眾猶在夢中,台上的舞者已經伸展雙臂,款款行了個禮,一瞬間便消失在舞台後了。
麥斯忘形地跳起來,加人那群喝采的人,大聲呼喊喬丹娜的名字,求她再出來。
「你贏了。」等到鬧聲漸歇,麥斯立即轉向泰利。「她會回來嗎?」
「今晚不會了,」泰利答道,笑著止住波麗要把錢推到他面前的手。「你留著吧!我只想嘗嘗贏麥斯的滋味,我這朋友難得輸一次的。」
波麗曾了麥斯一眼。她曉得泰利贏了,輸的人卻是她。她看到麥斯瞧著那個喬丹娜的眼神。那個舞孃剛剛攝走了她情夫的魂魄。
田西爾站在窗口,看見薇妮跪在庭院裡挖土,好像在種什麼東西。他抓起帽子按在頭上,立刻衝了出去,要去跟她談一談。
薇妮正在沉思中,計劃今晚的舞蹈,所以沒有聽見田牧師的腳步聲。「口小姐,我要立刻跟你談一談。」他的聲音大得差點讓她跳起來。
她丟下鏟子,站起身子,一邊搓著手上的污泥。「我不曉得你回來了,田先生。令姊說你到礦區去做巡迴講道。」
一絲頭髮粘在薇妮的頰上,西爾有股衝動,想去撩開它,看看它是不是像看起來那麼柔軟光滑。他定了定神,氣惱地開口:「你到底在幹什麼,能告訴我嗎?」
「我在種東西。令姊答應我了,她說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分享收成,像豆子、玉米——」
「我才不管我姊姊說什麼,」西爾暴躁地打斷她,又神經質地掏手絹擦臉。「我是在問,你怎麼有錢付房租,又過得那麼奢華。我姊姊告訴過我,你把木屋重新佈置過,太浪費了。」
薇妮吸口氣,強把一腔怒火按下來。舊金山的房子不好找,不到必要的時候,她不能得罪房東。「你雖然是我的房東,可也無權調查我們的經濟狀況。」她冷靜地說。「我們付房租,你收房租,然後我們就沒有任何牽連了。至於佈置木屋的事,那是因為家母身體不好,我希望能讓她住得舒服一點。」
田牧師碰了個釘子,仍然不死心。他清清喉嚨,繼續道:「我姊姊說你替沈太太工作,可是她根本不可能付你這麼高的待遇,讓你過得如此闊綽。 別忘了,才不久以前,你還窮得付不起房租,我甚至還好心地願意娶你。」
薇妮突然同情起面前這個人。他好像以為除了自己之外,全天下都是壞人。她不覺放緩了聲音,說道:「我非常感激你的善行,田先生。可是我不能嫁給一個不愛我,而我又不瞭解,還無從愛起的人。」
田牧師正要答話,他和薇妮同時聽到有人走近的聲音。薇妮一認出來人,本能地就想逃進屋裡去。天,竟是賈泰利!要逃也太遲了。
泰利走近薇妮,看見的便是明擺在她臉上的驚慌失措。他不動聲色地摘下帽子,向她一鞠躬。
他還沒說話,田牧師就搶著開口:「如果你是來找我,抗議我號召群眾抵制你的水晶宮,賈先生,你是在浪費時間。」
他說得義正辭嚴,下巴抬得高高的。
泰利的笑聲讓他大吃一驚,氣得臉都紅了。「這是個自由的國度,田牧師,你有權做你的正義之士。不過我仍要說一句,你能找到多少人支持你呢?我實在很懷疑,大部分人似乎都很沉醉在水晶宮的邪惡與腐化之中。」
薇妮看著賈泰利好心情地跟凡事認真的田牧師開玩笑,嘴角禁不住也露出一絲笑意。她喜歡這個外表像是浪子的人,他對她一直很好。她望進他的眼睛,想要判斷他是否認出她。可是只能看到一絲玩世不恭的神色而已。
「那麼你來幹什麼?我相信貝小姐絕對與你無關。」牧師擋在薇妮前面,好像牧羊人要保護他的羔羊。
泰利卻笑著朝薇妮擠擠眼。「正好相反,我的確是來看貝小姐的。」他直接對薇妮說:「貝小姐,我是溫麥斯的朋友,他要我就近照應你。不過我看見你現在有牧師作伴,也許我該走了,抱歉打擾了你。」
他才轉身,薇妮就趕快攔住他。「等等,賈先生,你還沒進來喝杯茶呢!請容我介紹家母與你認識。」
貝小姐.你的腦袋是怎麼長的!」牧師驚慌地斥責道。「你這樣的大家閨秀怎麼能招待這種惡棍!」
泰利又是大笑。「你別急,牧師,我還要到碼頭去,這次只好心領了。改天好嗎,貝小姐?」
「一言為定一先生。」薇妮嫣然笑道,卻又想起了一件事.急忙問道:「賈先生,你曉得溫先生查到家父的下落了嗎?」
她真美,泰利想道,怪不得麥斯會為她神魂顛倒,她真像一朵野地的百合,獨獲上帝的榮寵。「還沒有,」他柔聲答道。「所以我才要上碼頭去,打聽幾件事,說不定不久之後,我們就會查出眉目了。」
就在田牧師虎視眈眈之下,薇妮伸手擱在泰利的袖口上。「你真好,先生,自從我到這裡來之後,遇到了不少好人,我非常感激你幫我查尋家父的消息,等你下次來時,家母也會向你當面致謝。」
泰利笑得兩排牙亮閃閃的。「區區小事.不足掛齒,貝小姐。」他向兩人致過意,又瀟瀟灑灑地走了。
牧師等他走遠,又氣急敗壞地轉向薇妮。「你不該跟這種人扯上關係,貝小姐。他會坑了你,」他急著說道。「如果你要找你父親。來求我就好了,何必去求他或是溫麥斯?」
「我沒有求他們,他們自動幫我的。」
薇妮丟下一句話,不再跟他囉嗦,逕自進屋裡去。從頭至尾,她還是不能確定賈泰利是否認出了她就是喬丹娜,如果麥斯跟他談過話,他不可能猜不出來。那麼剩下的問題是,他會不會洩漏她的秘密?
自從那一晚驚艷之後,麥斯也變成了喬丹娜迷,每晚必到水晶宮報到,一次又一次領略到她勾魂攝魄的魅力。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喬丹娜一退看著他。泰利告訴他,喬丹娜從不和他的顧客搞七捻三,可是麥斯很難相信這一點。她生來就是男人最理想的床上伴侶,她的舞與其說是舞,還不如說是一種挑逗的姿態。
麥斯的黑眸焚亮如星。他要得到她,就算當拱月的眾星之一也行,八成泰利已經跟她有過一手了。
今晚一如以往,喬丹娜征服了每一個人的心。一舞既終,又有更多的金砂袋拋上舞台。薇妮亭亭站在舞台中央,她看見麥斯坐在老位子上,手上握著一枝白玫瑰,輕輕碰了碰唇,然後也丟上舞台。她在眾多金砂袋中,拾起那朵玫瑰,也舉到唇邊吻了一下。她知道這麼做太大膽,可是她情不自禁。他不曉得,她是想起了他給該妮的那朵玫瑰。
喬丹娜退場之後,掌聲仍然久久不散。泰利坐在他的朋友身邊,深思地看著他。「這兩個星期來,我看見你的時間比整年加起來還多。你不是被我的舞蹈家迷住了吧,麥斯?」
「你又何必明知故問?」麥斯答道,眼睛仍盯在舞台上。「我要見她,泰利,請你介紹一下好嗎?」
「對不起!麥斯。她說她不見任何人,我恐怕也不能為你破例。」
「既然你贏了我一百元,總得給我一個翻本的機會吧!我們不妨再賭一次,你幫我傳張紙條給喬丹娜。如果她不願意見我,我再輸你一百元。」
「她不會見你。」泰利說道。他發現麥斯還不曉得喬丹娜就是薇妮,情況實在很有趣。
「如果你那麼確定,就幫我送這個信。」
泰利拿過紙條,順勢站起來。「我從不拒絕穩贏不輸的打賭。等我來收錢吧,朋友。」
麥斯看著泰利走遠,心裡其實一點把握也沒有。她的確是在舞台上對他賣弄風情,可是那並不表示她願意請他當入幕之賓。不過他實在管不得那許多,喬丹娜像一團火在他體內,燒得他快要發瘋了。他要她,第一夜看到她時,他就已認定這一點。
薇妮來應門時,身上仍然穿著舞衣。她讓泰利進入燭光昏暗的更衣室,疑問地看著他。
「我是來付薪水的,」他笑道。「當然你的收入主要是那些丟在舞台上的彩金,你的事業越來越成功了。」泰利人高馬大,站在更衣室裡,好像整個房間都被他塞滿了。「由於你,我才有這個機會,」薇妮誠心說道。「謝謝你,賈先生。」
「應該是我謝謝你,我沾了你的光,也順帶發財。如果你的聲名一直這麼熱烈,我恐怕就得擴充店面了。」
「不!你不要這麼做,」薇妮趕緊說道。「我不會在這裡待太久,賈先生。」
他坐在一張藍色沙發上。「你什麼時候走?」
「還不一定,」然後薇妮做了一件大出泰利意料之外的事,她揭開面紗正視他。「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不是嗎?」
他微微一笑。「是的,薇妮,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你一直沒有洩漏我的秘密。」
「我們有過協議了。」
「麥斯知道我是誰嗎?」
那對藍眼中的惻側哀怨今泰利心中一動。可能的話,他真想擁緊她,發誓保護她一輩子。可是他知道他沒有資格這麼做,所以他只是拍拍她的手背。「不!麥斯不知情。事實上,他還要我傳信給喬丹娜,他想見你。」
「我不懂。」
泰利想起他朋友就覺得好笑。「他被你的舞迷住了,親愛的。他想跟你見面,你應該知道他是什麼用意吧!」
「我……」她低下頭。「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是誰。」
「我不會告訴他,丹娜。要我回絕他嗎?」
她遲疑了片刻。「不!我想見他。」
泰利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五味雜陳,半是嫉妒,也是怕麥斯終究會傷害她。「你明知他要什麼,薇妮。他是西班牙貴族,他生下來的時候,一生就已經決定了。你知道嗎?你最多只能是他生活中的一圈漣漪而已。」
「我瞭解,」薇妮黯然答道。「我曉得他訂婚了,可是我還是想見他,我不會讓他知道我是誰。」
「麥斯跟平常人不一樣,丹娜。當他發現你欺騙他的時候,他會輕視你。他認為薇妮是天使,至於他對喬丹娜的想法,我不說你也知道。」
可是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薇妮落淚。「我只見他這一次,」她絕望地說。「我不會讓他發現真相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03:13
第七章
薇妮聽到輕微的敲門聲,一顆心急速地跳著。她為什麼要答應見他呢?也許她應該對麥斯直言無隱才對。第二陣敲門聲響起,薇妮迅速壓下心中的恐懼,模仿她母親濃重的法國腔喊道:「請進!」
麥斯打開門,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終於停在那個仍舊一襲金縷衣的女子身上。
「多謝你願意見我。」他微笑說道。
她點點頭。
「我應該如何稱呼你呢,小姐?」他說。
「你就叫我喬丹娜吧!」薇妮裝著濃重的口音說。
「喬丹娜!很美的名字,也很不俗。」他品評道。「我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這是一個家族的傳統名字。」她答話,往蠟燭光圈外踏出幾步。
「我叫溫麥斯,剛才在台下看你跳舞,你跳得實在太美了。」
「謝謝你。」薇妮刻意壓低了嗓音答道。當她看見麥斯眼裡毫無遮掩的讚歎時,只覺得雙膝發軟。跟他單獨相處是件很奇怪的事,尤其是他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曉得如果他看見她的眼睛顏色,就瞞不住他了,所以她才刻意避開光線。
「我帶了酒來,你願意和我共飲一杯嗎?」他走上前去,從口袋中取出一瓶酒和兩隻杯子。
「好。」她輕聲道,示意他走向沙發。蠟燭就放在梳妝台上,麥斯上前擋住光,室內更顯得陰暗。
麥斯倒了一杯酒給她,自己在沙發上坐下來,舉杯碰了碰她的杯子,笑得誠摯而溫暖。「敬加利福尼亞最有才氣的舞者。很多人都把你當作女神一般,我看見的卻是一個真正有血有肉的女人。」
雖然他沒有碰她,蔽妮卻依稀感覺得到他的體溫。當他放下杯子,雙手捧住她的臉時,她並沒有躲開。
「我被你迷住了,丹娜。你知道的,對不對?」
她沒有否認。他們之間根本不需要矯情做作了,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感覺,知道對方的血管中滾著多麼沸騰的熱情。
她看見他把手伸進胸中的袋子,取出一隻皮盒。「送你的,丹娜。我想送你一點能夠配得上你的美麗的東西,請接受我小小的敬意。」
「這是什麼?」她問道,不肯接過盒子。麥斯微笑著打開盒蓋,只見黑天鵝絨的襯底上,躺著一條光華璀璨的鑽石項鏈。
薇妮搖搖頭,推開他的手。「我不能接受這個。你竟以為我會接受嗎?未免太侮辱我了。」
麥斯一臉的困惑。「我不明白,你覺得這塊寶石太小了嗎?可是你並沒有拒絕每晚丟在舞台上的金砂呀!」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我———」
他笑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對不起!我的確侮辱了你,你能原諒我嗎?」
「難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以為我會接受一位男子的禮物。」
他聳聳眉毛。「你是說從沒有人送過你珠寶?我相信你應該享盡全世界男人的榮寵才對。」
薇妮站起來轉過身去。「你誤會了,我不是你說的那種女人。」
她感覺到他也站起來,就在她身後。「不!你才誤會了,丹娜。我無意說你是那一種女人,我只想說你非常迷人而已。也許我大急躁,我先走一步好嗎?」
「你最好再也不要到這裡來。」
他慢慢轉過她的臉面對他,他自己的影子籠罩著她,所以看不清楚她的五官。他真想知道她的長相,不曉得她的眼睛是什麼顏色?不過也許還是不知道的好,他不就是被她的神秘吸引的嗎?這個喬丹娜很奇怪,她喚起了某種類似他對貝薇妮的感覺。當然,這個舞孃不像銀眼兒那麼純潔,但是她可以纖解他對薇妮的部分疼痛。
「我再一次請你原諒我的冒失,我把一切弄糟了。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保證我會補償一切過失。」他垂下眼簾。「讓我成為你的朋友,丹娜。」
「我……我不能做你的朋友。」
「你結婚了?」
「沒有。」
「那麼告訴我,為什麼不能和我做朋友?」他環視黝暗的室內。突然醒悟。「不!別告訴我。你不想讓我知道你的事,不是嗎?」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是誰。」
「如果我不追究這一點,你能讓我再見你嗎?」
薇妮只覺得心思紊亂之極,胃絞成一團。麥斯像是一塊磁石,強烈地吸引她,違反了她所有的理智。「我不知道……那好像不大好。」她遲疑道,千言萬語只想說個是字而已。
他輕聲笑了,滿心雀躍。「放心,我一定會謹守規矩。明晚你表演後,我可以登門拜訪嗎?」
「不!你只能在這裡見我。」
他咯咯笑著。「悉遵吩咐,不過我還是很好奇,說不定你真在別處藏了一個丈夫,否則你為什麼要這麼神秘兮兮的呢?」
這一方斗室裡都是他的輕聲笑語,綿綿密密地環著她。她真有那個衝動,想要撕開面紗,投進他的懷抱。她不在乎他訂婚了,不在乎他有數不清的情婦。從一開始,他就喚醒她心裡一個沉睡的生命,現在它正掙扎著要走出來。
「很晚了,我想你該走了。」她勉強地說。
他隔著面紗捧住她的臉,感覺到她僵了一下,便輕聲道:「不必怕我,小東西。除非你允許,否則我絕不會揭開你的面紗。我尊重你的秘密。」一雙修長的指頭溫柔地拂過她的面頰。
「我現在就走,不過我明晚會再來。晚安喬丹娜。」
當他隔著面紗輕吻她的唇時,薇妮便像掉進萬丈深淵一般。她還不及反應,他已經帶上門出去了。她跌坐在沙發上,愣愣地想著:玩火的人終究會被灼傷嗎?
接下來三個星期,麥斯每晚都來看她表演,然後到後台來看她。他的表現十足紳士風度,言行得宜,可是兩人之間的緊張仍然越來越高。
出乎薇妮意料的是,莎梅對麥斯來訪的事不置一語。她總是很小心,每次都先避出去,免得跟麥斯碰面,被他認出來。
麥斯來的頭幾回,薇妮總是不太安心自然,問題是他不在的時候,她又對他朝思暮想。不久之後,她就開始納悶,為什麼他從不吻她?他不喜歡她嗎?夜復一夜,他們之間的情勢越來越緊張。薇妮心裡有數,事情遲早會來的。
麥斯自從遇到丹娜之後,就沒有再回家過。他曉得自己不對,然而他就是離不開她。這個舞孃的魅力不是他抗拒得了的。他並沒有騙自己說他愛上她,只是他非常非常想要她,想得心都痛了。
幕起後,四周鴉雀無聲,只有舞台上流瀉出從古埃及流傳至今的異國音樂。
喬丹娜蒙著一方銀光閃閃的面紗步上舞台時,麥斯不覺屏氣凝神。她輕輕一縱,在舞台上轉了一個身。 觀眾睜大眼睛,崇拜地看著他們的銀色女神輕盈款擺。
一如往常,她掌握了全場觀眾的呼吸。水晶宮擠得水洩不通,可是沒有一個人抱怨。每一個人都被台上的仙姿幻影迷住了。
麥斯除了看舞之外,也看人。他不喜歡他們那種如癡如醉的樣子,他想要一個人佔有喬丹娜。看著眾人,他忍不住會想這其中可有她的愛人。
今晚他要好好跟她談一談,他要把她藏在金屋,供給她一切,然後她就不必再拋頭露面,只許為他獨舞。
丹娜俯伏在地時,一聲聲驚歎又此起彼落。然後她慢慢站起來,銀色的紗衣依依垂落。今晚她是埃及女王,銀衣像第二層肌膚,完美地描繪出她動人的身段。
她的腰肢開始款擺,音樂越來越大聲,節奏越來越快。舞台上只見一縷銀影滿場飛舞,帶著每一個人的心,可是她的身姿依然輕盈如羽翅。在那一刻,沒有一個人不願為她而死。
終於音樂漸歇,丹娜遙遙一個飛吻。 便隱身到幕後去,任憑幕前的觀眾采聲震天。
賈泰利看見麥斯擠過人群,曉得他又往後台去了,泰利並不特別喜歡目睹這一幕,他彷彿預見了將來他的小舞孃會心碎神傷。他真希望自己能夠保護她。麥斯雖然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那個人碰到女人的事向來是鐵石心腸,不會拖泥帶水的。
泰利把嘴裡的雪茄吐在地上,用力踏熄了。他何必在乎薇妮呢?她就像他雇的其他女人,是他的一棵搖錢樹罷了。但她不是其他女人,為了某些要命的原因,他關心她的命運。
麥斯把帽子丟在一張空椅子上,單腳踩在凳子上,靜靜地審視丹娜。跟平常一樣,屋裡只點了一根蠟燭,光線很暗,丹娜的臉仍然半隱在面紗後,一方綠色頭巾覆在發上,連頭髮的顏色都看不出來。
「你仍然堅持當個神秘女郎嗎,丹娜?」麥斯挪榆地問道。
「難道直到現在你還不相信我能守口如瓶?」
薇妮坐在鏡前,背對著麥斯,解開頸間的繫帶,自始至終都避開光線。「你說過你不會追問我的身份。」
他朗聲而笑。「不必擔心,我會遵守諾言。你實在很耐人尋味,也許我知道你是誰之後,就不會這麼著迷了。」
薇妮不覺微微一笑。僅僅是他在這兒,已經夠令她興奮的了。他暖烘烘地想起他給薇妮的吻,然而那是甜蜜溫柔的滋味,不曉得他給喬丹娜的又是如何的吻。
「萬一你發現我只是一個可親的家庭主婦,有一個丈夫、六個小孩,你會做何感想?」她椰榆道。
他慢慢走向她,雙手落在她肩上。黑眼與她在鏡中相遇。她的面容隱在暗影中,只是一張深不可測的黑色面具。「丹娜,我不在乎你走出那扇門外是什麼身份。只要你在這間房裡,就是一個迷人的神秘女郎。我想我不必再強調——」他頓了一下。「我有多喜歡跟你在一起了吧?我希望能多認識你一些,多得多。」
她避開他的凝視。「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轉到她面前,輕輕抬起她的臉。「你當然懂。不要騙我,丹娜,像你這樣的女人不會沒有過情人。我知道你對我一定有意思,否則你不會讓我進你的化妝室。我知道你拒絕了其他人。我要你陪我上床,丹娜。為什麼你還要吊我的胃口呢?我想你大概早就學會如何玩弄男人於股掌之間吧!」
薇妮只覺得雙頰如焚,說不出的憤慨。麥斯怎能以為她是那樣的女人呢?她還來不及表示生氣,麥斯已先在她的額前印了一個吻。
「我要你,丹娜,你曉得,我也曉得。我們兩個也都知道,那一天不會太久了。」他說得極其自然,好像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她張嘴要抗議,但他止住了她。「別說話,丹娜。我知道我說得太直了,但是我喜歡把話攤開來說。如果我有冒犯之處,你能原諒我嗎?」
她點點頭。
他微微一笑。「也許我逼得你太緊了,應該留給你一點喘息的餘地才對,我要離開你一陣子,等我回來的時候,我要和你好好談一談。」
「你要走?」她的心直往下沉。
「是的,因為我有責任在身,一個星期之內我就會回來。」
「你要去哪裡?」她不能不問。
「我必須幫朋友一點忙,」他笑道。「看不見你的日子會很無聊,你能想我一絲絲嗎?」
薇妮推開他的手,從鏡中看著他。「只怕我除了舞蹈之外沒有心思想其他的事。」
他管自笑著走向門口。「我知道你沒有說真話,你會想我的。」
他不等薇妮回答就開門出去了。她當然會想他。他才一走,她已經覺得百般不捨了。到底他去做什麼無聊的工作呢?她真懷疑。
田露珍敲著木屋的門,不耐煩地等著。自從昨天工人走了以後,她就迫不及待地想來看個究竟。薇妮曾來徵求過她的許可,想將木屋小小地翻修一下。露珍知道這件事對他們姊弟百利而無一害,自然樂於答應。
那個外國相貌的女人出現在門口,張著一對冷然的眼睛看著她時,露珍不覺後退一步。「我要見你的女主人。」她說完就推開莎梅,管自進屋去。
她馬上又站住了,驚詫地看著煥然一新的木屋。地板上鋪著色彩明艷的地毯,牆上原有的裂縫都補好了,而且重新漆過。 壁爐上掛著優雅的裝飾品,晶亮的杯盤鍋鏟整齊地擺在牆邊。她的眼光終於落在緞面沙發上的女人身上。
「我得說一句,貝夫人,」露珍開口說道。「你這裡實在比我屋裡好上太多了。你到底從哪裡弄來的錢,竟能把這裡佈置得這麼漂亮?她眼紅得很。「看來我們收的房租太便宜了點。等我弟弟從山上回來,這件小事可得再斟酌一下。」
芙蘭先吸了一口氣。現在她的身體好得多,足以跟房東周旋了。「要不要來杯茶,田小姐?」她問道,慇勤得出奇。
露珍挪過一張椅子,毫不客氣地坐下來。「敢情好。那邊鍋子裡熬的是什麼湯,我也來一碗吧!」她疑心地望了莎梅一眼。「你的女僕不會在湯裡放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吧?我聽說那些異端的女人喜歡煮狗肉、晰甥等等稀奇古怪的東西。」
芙蘭一直就相當有幽默感,這會兒倒興起開玩笑的念頭了。「我不知道,田小姐。、怪不得最近的湯味有些不對勁,大概也是有原因的。」
露珍的眼睛瞪得像鋼鈴般大。「算了!我什麼都不想吃,我才吃過午飯。」她又定定地看著芙蘭肩上的藍色蕾絲披肩。她自己一向偏愛那種顏色,嫉妒得連聲音都抬高了半階。「你還沒說你的錢是打哪兒來的。才不久之前,你們母女還窮得一文不名,你的女兒甚至去求過我弟弟通融呢!」
「我倒不知道有這一回事。」芙蘭說著轉頭去看莎梅,希望她會否認,可是莎梅好像沒在聽她們說話。
「她是去過。我弟弟同情她,甚至願意盡一個基督徒的美德,娶她為妻。」
芙蘭厭憎地聽她糟蹋了基督徒的名義。「小女絕不會為了別人的憐憫而結婚。至於我們的錢從哪裡來的,你應該很清楚才對。薇妮是因為你的介紹,才到沈夫人那兒去工作的,她的待遇很優厚。」
露珍傾身向前,壓低了嗓子。「我不認識任何會付這麼高待遇的人,」露珍透明的眼瞳好像有了點光輝。「如果我是你,就會追根究底查明白。令千金是在賺錢沒錯。就只怕那些錢來路不正。」
莎梅瞥見芙蘭變了臉色,馬上端起一隻盤子走近露珍。「您的午餐,夫人。」她微笑道。」肉烹得有點老,不過還是滿可口的,我是照我家鄉的食譜做的,還加了一些特殊的作料……希望您會喜歡。」
露珍馬上跳起來。「我有事,得先走一步了。」她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莎梅和芙蘭相視大笑。「把我的午餐給我,莎梅。」芙蘭終於說道,伸出手去。「你做湯的時候,一直還是用我婆婆的食譜吧!」
莎梅坐在露珍空出來的椅子上。「我剛剛是嚇她的。有什麼辦法,你還能期望一個異教徒怎麼樣呢?」
芙蘭笑盈盈的。「忠誠和友誼。」她說,喝了一口湯。「我看肉一點也不老,不過好像可以再成一點。」
屋裡又響起一片笑聲,莎梅終於讓她的女主人暫時忘記田露珍來過的事。
薇妮回來時,很高興看見她的母親神清氣爽,然而她卻沒有想到母親的開心果竟是房東的老姊姊。
一個溫暖的星期日下午,薇妮幫媽媽梳好了頭,芙蘭躺回枕頭上,對著女兒嫣然微笑。
「自從你和莎梅來了以後,我的身體就一天好似一天,你們把這個破爛地方變得像宮殿一般。」芙蘭環顧室內。「莎梅呢?」
「她去碼頭上買魚了,她說市場的魚不新鮮。」
芙蘭撫平被面的皺褶。「我們用錢得省一點。看得出來,你在這間屋裡花了不少錢。」
薇妮心虛得低下頭去,她和莎梅一直瞞著她在水晶宮跳舞的事實。「你不用擔心錢的事,媽媽。我的待遇很好,如果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好了。」
「我不希望你必須一直照顧一個古怪的老太婆,等你父親回來後,我要你立刻辭職。」
薇妮悶不吭聲,她真希望可以不必對母親撒謊,但是她更伯母親受不了真相。芙蘭卻渾然不覺女兒的心境,握緊了她的手。「等你父親回來,我們就什麼也不用煩惱了,不曉得你那位溫先生對你父親的事打聽得如何了?」
「他不是我的溫先生,媽媽……如果他有消息,一定會馬上來告訴我們。」
「我想也是。」芙蘭的眼光轉向窗外,神情變得很落寞。「我真想念你父親。我知道他一定還活著,也一定會回來。萬—……萬—……」
薇妮沒有聽見她的話,她自己心裡正打著算盤。靠人不如靠己,她決定自己去找父親的下落。
「我想再去一趟礦坑,找吳先生談一談,媽媽。」她最後說。
「太危險了,薇妮。」她媽媽反對。「也不想想你上回去的結果。」
「我會照顧自己,媽媽。我一定要聽吳先生當面告訴我父親的下落中甘心。」
「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沒有你父親在旁邊,我就沒有主意了。」
薇妮不想讓母親再沮喪下去,悄悄從身後拿出一個紙盒,放在芙蘭膝上。「今天我要給你兩個驚喜。這是第一個。打開來看看。」
芙蘭愣了一下,便好奇地打開紙盒。盒裡躺著一件美麗的粉紅紗衣,領口綴著白色蕾絲,芙蘭看得眼睛發亮。「好美的衣服,一定很貴吧!薇妮。你在舊金山怎麼買得到這樣的衣服呢?」
薇妮把衣服在媽媽身上比著,發現粉紅色和她母親的膚色實在相得益彰。「我找到一個針線很出色的女人。她丈夫去淘金了,她必須養活三個孩子。」
芙蘭興高采列地站起來。「你想我可以試穿一下嗎?」
自從母親生病以來,薇妮就變成了一家之主。從前她母親倚靠父親,現在椅靠她。她從來沒有給人倚靠過,卻必須學著堅強。現在她倒像是她母親的媽媽了。她笑著說:「當然,再來我就要給你第二個驚喜了,林大夫說你的病情大有起色,可以到外面去透透氣,所以明天我要帶你到舊金山大飯店去用餐。」
芙蘭精神大振。「太好了,我都快忘記外面的世界了。」
「明天你就會成為全世界注目的焦點,每個看見你的人都會想認識這位美麗的夫人。」
芙蘭笑得像個孩子似的。「我的寶貝女兒,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站在你身旁。你出落得就像我年輕的時候,只不過還要美得多。」
「胡說,媽媽,你是最完美的原版,我只是一個複製品。」
「上天待我實在太好了,薇妮。他賜給我一個最好的丈夫,又讓我們生下一個最好的女兒。」
薇妮聽出她話裡又有絲傷感,趕快岔開去。「明天還有得你累的,您早點休息吧!」
芙蘭柔順地點頭。卻又突然皺起眉頭。「薇妮,你為什麼沒告訴我田西爾向你求婚的事?」
薇妮正在折那件衣服,頭順勢垂得更低,不敢正視她母親。「因為那沒什麼重要,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接受他的求婚。」
「那我們手頭緊的事呢,你為什麼也不說?」
「你身體不好,我不想煩你。」
「我懂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知道這裡的物價比別處貴六倍以上,為什麼我們能過得這麼好?我們應該沒有太多閒錢的。」
薇妮覺得,如果告訴母親真相,現在就是時候了。芙蘭聰明剔透,不是那麼容易瞞住的女人。然而她也不是很實際的女人,只要生活舒適如意,她並不真想知道女兒賺的錢是否來路不正。
薇妮卻很想一吐為快,問題是就算她卸下了罪惡感,那副重擔卻移到母親身上了,她不能那麼做。
「你不需要擔心錢的事,我們的日子過得去,」她終於說道。「我的錢都是憑本事掙來的,媽媽。」上帝原諒她欺騙自己的母親。
芙蘭接下來的話卻讓她覺得更難過。「好吧,我只是想聽你親口說而已。」
第二天早上,亞哥駕了馬車來接她們母女。等客人坐定之後,他便笑嘻嘻地駛向市區。
芙蘭興奮地東張西望,發現市容比從前更繁榮了。各式各樣的帳篷、木屋紛紛搭在路旁,商店的櫥窗展開五顏六色的商品。因為淘金的熱潮,這個城市正迅速發展。
薇妮注意到,沿途對她們行注目禮的人還真不少。難得有這樣美貌的華服女子出現在街頭,大家自然不願錯過一飽眼福的機會。
馬車最後停在;日金山大飯店前面。薇妮要亞哥一個半小時之後再來接她們,然後扶著母親走進大門。她們處身的是一間非常高級的餐廳,牆上掛著名家的複製畫,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巾。環顧四周,都是衣冠楚楚的紳士淑女。這裡顯然是舊金山上流社會的社交中心。
薇妮陪著母親跟在侍者身後走向餐桌時,每一雙眼睛都盯著她們。 蔽妮目不斜視,端坐下來,點了菜之後,便笑盈盈地看著母親。醫生說得沒錯,一點戶外的新鮮空氣幫助很大。芙蘭臉上幾乎已沒有一點病容,又恢復了從前的美麗。
「這家餐廳倒很像從前我和你父親去過的一家印度餐館。」
「你覺得好不好玩,媽媽?」薇妮問道,試著改變話題。
「的確很好玩,親愛的。如果下一個走進餐廳的是你父親,那就十全十美了。」
薇妮直覺地看向門口,目光剛好和進來的人碰個正著。竟是溫麥斯!旁邊陪著的是曾陪他去過水晶宮的那個女人。薇妮只瞥了一眼,就迅速掉過頭去,只覺得唇乾舌燥,有一種沉重的被欺騙的感覺。麥斯對她說謊,他還說他要出城去一個星期。薇妮瞪著自己的手套,曉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拆穿了西洋鏡,因為他不知道她就是喬丹娜。
薇妮忍不住又向麥斯的方向瞄了一眼,發現侍者居然領著他們走向她隔壁的餐桌。為了禮貌,麥斯不得不先向她們行個禮,然後才走開。
薇妮也微微頷首回禮,便又別過頭去。有他的情婦陪在身旁,薇妮也曉得麥斯不宜和她談話。然而她心裡宛如刀割一般,就好像他背叛了她『雖然她不曉得他背叛的是薇妮還是喬丹娜。
「薇妮,那不是溫麥斯嗎?』」她媽媽小聲問道。
「是他。」薇妮答道,心裡亂糟糟的,辨不出是什麼滋味。
一條影子橫過桌面,薇妮往上看,原來是泰利。「請你原諒我的打擾,不過我很想向兩位女士略微致意。」
蔽妮真誠地感激泰利的打岔,明媚地笑了。「多謝你的好意,賈先生。請容我介紹家母。媽,這位先生幫了我們許多忙,他也在探查父親的下落。」
芙蘭伸出手。「賈先生,實在非常感激。」
泰利輪流看看母女倆,心裡暗暗讚歎,只怕整個舊金山再也找不出更出色的一對母女了。薇妮的美如春花初綻,她的母親卻是夏日絢爛的花朵,各擅勝常
「我並沒有出什麼力,貝太太,不過我還是誠心希望兩位能當我是朋友。」
「你願意和我們一起用餐嗎,賈先生?」芙蘭問道。
泰利朝薇妮一笑。「也許你應該告訴令堂,女士出現在我身邊不是很明智的事。」
薇妮帶笑道:「媽媽,賈先生只是要我告訴你,他是水晶宮的老闆。」
芙蘭的確吃了一驚,不過很快便恢復過來。「賈先生,我們母女絕對不敢忘恩負義,你願意的話,請儘管坐下來。說起來我的過去只怕也會令你吃驚呢!」
泰利笑嘻嘻地坐下來。「我怎能拒絕這麼誘人的邀請呢?貝太太,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什麼秘密?我向你保證,我絕對能守口如瓶。」他看向薇妮。「你信任我嗎,貝小姐?」
薇妮望進那對含笑的眼睛。「百分之百。」她答道。
薇妮的目光中有種令人暈眩的成分,令泰利忙不迭地轉向她的母親。「你願意透露你的秘密嗎?你瞧,連你女兒都相信我。」
芙蘭啜了了一口酒,微笑注視著那個被她女兒迷得神魂顛倒的年輕人。他看起來有些桀驁不馴,不過那卻平添了不少魅力。她壓低嗓音,示意他坐近。「我曾經跳過舞,」她承認。「在舞台上。」
泰利眼風掃過薇妮,捕捉到她吃驚的神色。他自自微笑點頭。「我可以想見,你一定是個非常出色的舞者。」
薇妮完全沒想到母親會說出這段過去,她覺得有必要維護母親的名譽,不能讓泰利誤會她媽媽以前也只是個小酒館的舞孃。「我媽媽的舞曾經轟動全歐洲,她是當時的首席舞蹈家。」
泰利注意到薇妮防範的神氣。「我最近才看過一支舞,貝小姐,那也是一支頂尖的舞,我個人非常欣賞那位舞者。」他轉回去審視芙蘭。「你能多說一些你的舞蹈生涯嗎,貝太太?」
她媽媽繼續說下去的時候,薇妮感覺到麥斯的熾熱目光幾乎要灼到她面前來。從泰利的肩頭看過去,麥斯明擺著就是一張生氣的臉。坐在他身旁的女人握著他的手,可是他並沒在聽她說話。看樣子他好像不喜歡看到泰利坐在她身邊,不知道是為什麼。
「兩位女士對舊金山瞭解多少呢?」泰利問道,打斷薇妮的沉思。
「恐怕不太多。」芙蘭說。「我的身體不好,小女又有工作,得陪一位老太太。」
泰利朝薇妮挑挑眉。「原來如此。那位老太太何其有幸,能有令千金陪伴。」他抿著嘴笑。「待會兒我得帶兩位去參觀本市。」
這一頓薇妮吃得不大自在。她知道麥斯一直沒有開腔,而她又得裝出漠然的樣子,因為不能讓他發現她已經拆穿了他的謊言。
用完餐後,薇妮和母親先走,泰利卻在麥斯的桌邊停了一下。「我要去陪兩位迷人的女士了,麥斯。相信沒有我在場,兩位也會玩得很盡興。」
麥斯挫齒有聲。「我看盡興的人是你,泰利,你連應該坐在哪張桌子都弄錯了。」
「非常 抱歉,可是我拒絕不了這麼誘人的邀請。」泰利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不能佔盡天下的美女,總得留幾個給我們這些可憐人吧!」他朝波麗眨眨眼,便去趕上薇妮母女了。
泰利騎著馬,跟在亞哥的馬車旁邊。他們爬上一座小丘後,他示意亞哥停下來,向薇妮母女指點山下舊金山的全景。
「才不久之前,這兒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只為了一場淘金熱,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簡直不曉得人都是從哪裡來的,如果你到碼頭去看看,就會發現很多船空在那裡,水手都淘金去了,有些船甚至沒有卸貨,就任它自生自滅。」
「我想世界上不會有任何地方像加利福尼亞一樣,」芙蘭深思道。「我和我丈夫幾乎跑遍全世界.從沒見過這樣的地方。這裡可能是天堂,也可能不是。華德告訴我這裡有大瀑布和參天巨木。只怕人類一不小心,就會暴殮天物,糟蹋這塊美麗的土地。」
泰利微笑道:「你說得沒錯,自從跟父親到這兒來以後,我就愛上這裡了。我總覺得上帝創造世界時,特別偏愛加利福尼亞。」
「我相信,這是一塊能讓孩子生長茁壯的土地。不曉得如果沒有淘金熱,這裡又會變成什麼樣子。」芙蘭說道。
「誰曉得呢?」泰利答道。「為了黃金夢,不知毀了多少美滿的家庭。有的人供養不起老婆,只好打發她回東部去。每次船到的時候,碼頭上就都是悲歡離合的場面。幾家歡樂,幾家悲愁。」
泰利凝視海面,好半天才再開口。「常常可以看到年輕的丈夫站在碼頭上等他的愛妻,到頭來卻發現她死在海上,那種悲拗簡直令人不忍卒睹。有的時候則是妻子在眾人中搜尋丈夫,結果只能收屍而已。有的人病得不能工作,只能活活餓死。」
他的目光轉向市區,直覺地尋找水晶宮。「舊金山是個瘟疫窩。一到雨季,街道就變成河渠,到處都可以看見浮屍。這裡也沒有真正的法律,大家各自為政,一切靠武力解決。」
「我以為你喜歡舊金山,可是聽起來倒像你恨這兒似的。」蔽妮說道。
泰利對她一笑。「不!我愛這塊土地,我只是不喜歡這裡所發生的事。」
「你對採礦沒興趣嗎?賈先生?」芙蘭想知道。
「沒有!我認為在這裡才能真正賺到錢。我跟麥斯的祖父借錢,蓋了水晶宮。」他掠薇妮一眼。「我從不後悔。最近我更走運,遇到一個天才,結果讓我賺進不少錢。不!我可不想進礦坑去,不是傷心就是傷身。」
薇妮望向母親,發現她已經有了倦色。夕陽西斜,西天紅霞奕奕。「我們也該回家了,媽媽。」她柔聲道,扶著母親的肩。
泰利彬彬有禮地告辭,跨上馬背,轉身離去,很快便消失了蹤影。「這個年輕人氣宇不凡,我喜歡他。」芙蘭品評道。
「我也喜歡」,蔽妮答道。「他是個很好的人。」
「對,不過你跟他在一起時,眼睛沒有跟另外一個人在一起時來得亮。知女莫若母,我曉得你看見溫先生陪著那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所以很難過。其實你根本不必介意那種女人,只是你還不懂。」
薇妮挽著母親走向馬車。「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她輕聲道。「溫先生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03:30
第八章
回家的路上,芙蘭沉默得出奇。她只是靜靜倚在椅背上,閉著眼睛。薇妮擔憂地握住她的手,竟是冰涼的。
「我們一定是在外面待太久了,媽媽,用完午餐後,我們就該回家的。」
「不!我今天過得很愉快,不是這回事——」她遲疑了一會兒。「只是賈先生說到妻離子散時,我忍不住想到你父親。我真想他,薇妮,我需要他。」
薇妮心疼地輕撫母親的臉頰。「我一定盡力追查父親的下落,媽媽。你放心吧!」
她們回到家裡,芙蘭再也不說一句話。薇妮和莎梅很快地幫她換下衣服,扶她上床就寢。薇妮坐在床沿,握著她的手,無助得想哭。
她試試母親的額頭,並沒有發燒的跡象,先鬆了一口氣,看來不像會發病的樣子。薇妮慢慢領悟過來,母親得心病了。在暗淡的光線中,她看見母親的頰上多了兩行清淚。 光照顧她的身體還不夠,必須醫她的心病才行。
薇妮越想越覺得心寒:如果她找不到父親,母親必死無疑。
芙蘭入睡許久,薇妮還留在床邊。當她悄悄退出來時,莎梅已經泡好一杯茶等著她。
「出去散心也沒用,薇妮。這不是你的錯,只要你母親想起你父親,就會這個樣子。」
「媽媽一想到爸爸就麻煩了,」薇妮望著莎梅。「如果我沒有找到父親,她就不可能痊癒,莎梅。我決定了,星期一再去一趟礦坑。」
薇妮原以為莎梅會反對,可是她只是點點頭。「你必須聽你自己心裡的話。除了你母親之外,你是不是還有其他的煩惱?」莎梅還是那麼敏銳。
「我發現麥斯說謊。」
「怎麼回事?」
「他告訴喬丹娜,他要出城幾天,可是我和媽媽今天看見他了。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我想那是他的…••。」
「情婦。」莎梅替她說出來。
「對。我不曉得溫麥斯要有幾個女人才夠。他訂婚了,另外有個情婦,還想追求一個舞孃,我再也不想見他了。你不曉得,今天在飯店裡頭,他對我和媽媽一點禮貌都沒有。」
「你說他和情婦在一起,在那種情況下,他能怎麼做?難道把他的情婦介紹給你們?」
「我心裡好亂,莎梅。我可以感覺得到,一整個下午他就瞪著我看。要不是我早知道不可能,真要以為他在吃泰利的醋了。」
莎梅露出她特有的神秘微笑。「等到薇妮和喬丹娜合而為一時.也許溫麥斯要的就只有你了。在那之前,他必須經過內心的掙扎,慢慢領悟他對你們兩個的感情。記住,別讓他太早發現你的真實身份,否則你會失去他。」
「我怎麼會失去他呢?我根本不曾擁有他。」
莎梅逞自走到火爐邊,添了一根柴火。薇妮疲倦地歎了一口氣,她實在也不曉得自己該怎麼辦。「為什麼上帝使得生活如此複雜呢,莎梅?」
莎梅明亮的眼睛彷彿直望進她的靈魂深處。「上帝並沒有把生活複雜化,而是凡人自行其是,自找麻煩。」
「你說得對,莎梅,我想我大概是有些自憐了。」
「你難得這麼沮喪的,薇妮。你一向是個敢於向命運挑戰的女孩,你的母親就沒有你堅強,她必須倚賴你。我曉得,你的負擔太重了些,我能幫的忙也有限,你必須強自扛起最重的擔子。」
薇妮親愛地看著影響她最深的女人。「如果我堅強,那也是你教我的。我愛媽媽,但你才是從小就陪在我身邊的人。因為你,我才擁有力量。』」
莎梅回視她,眼中淚光瑩然。「我自己沒有女兒。感謝上帝,他把你借給我。不久之後,會有另一個人走進你的生活,給你力量……」
薇妮實在太累了,抓不住莎梅話裡的意思,聽著聽著已經開始打盹了。莎梅拿開她的杯子,扶她站起來走向床邊,薇妮卻又搖搖頭。「我還不能睡,要做的事太多了。如果我要去礦坑,必須先做些計劃。」
「一切等明天再說,「莎梅堅持道,幫蔽妮換上睡衣。「你累了,趕快睡吧!我來替你安排行程。」
薇妮已經閉上眼睛,在被窩裡仍然哺哺不停。「要做的事情那麼多。我得通知亞哥,讓他早做準備。還得通知賈先生……」
「睡吧!」莎梅哄她。「我會替你做好。」
莎梅默默看著她沉入夢鄉,真希望自己能擔下她的重擔。然而痛苦也是成長必經的歷程,自從到了加利福尼亞,薇妮就被迫長大了。然而她應付得很好,她的勇氣和毅力讓莎梅深深引以為傲。
莎梅從薇妮的更衣室溜出來,悄悄走到泰利的辦公室門前。確定沒有人看見她之後,她才輕輕敲門,然後聽見泰利喊她進去。
泰利倒沒想到來人會是莎梅。自從他僱用薇妮之後,莎梅就一直躲在暗處,因為如果有人發現她,薇妮的真實身份就會暴露了。
泰利請她坐下,可是莎梅仍固執地站著,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披肩,整個人看不太清楚。「你家小姐沒事吧?」他立刻問道。
莎梅上前一步。「不!只是她母親大概是今天出去觸景傷情,又想起丈夫了。薇妮要我通知你,她要親目去一趟礦坑,看能不能查到她父親失蹤的線索。」
泰利慢慢站起來。「她想幹什麼呢,莎梅?麥斯已經盡了全力在追查貝先生的下落,她就算去礦坑也是無濟於事。」
「薇妮會做她認為該做的事。」莎梅也喜歡賈泰利,因為他很照顧薇妮。他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漢,而且她曉得他愛薇妮。
泰利暗暗罵了一聲。「她自己一個人做得了什麼事?難道上一回受的教訓還不夠嗎?」
「那也阻止不了她。」莎梅肯定地說。
「該死!如果我阻止不了她,我只好跟她去,反正她不能一個人走。」
莎梅低下頭。「你做你認為該做的事。我只是來告訴你,明晚過後,喬丹娜就得消失一陣子了。」
泰利嚴厲地看著她。「她打算什麼時候上路呢?」
「星期一」
「你家小姐會騎馬嗎?」
「騎得很好。」
「好。回去告訴她,我會安排一切事宜。星期一早上六點鐘,我會牽馬過去。如果她非去不可,那我們最好早一些動身。」
「我會告訴她,不過她未必肯讓你陪她去,你不是個合適的護花使者。」
泰利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可以信任我,莎梅,至少在有關薇妮的事情上面。」
「我曉得,要不然我也不會讓你接近薇妮了。」
泰利朗聲大笑,卻被推門進來的麥斯打斷了笑聲。泰利便轉過去招呼他的朋友。你倒真會挑時間,」他調侃道。「我還以為你會來得更早呢!」泰利曉得麥斯不高興他和薇妮出遊,遲早會來興師問罪。
麥斯的眼光落在房裡另一個人身上,等到他發現那竟是薇妮的伴護時,不禁大吃一驚。
「你應該認識莎梅吧,麥斯?」泰利先開口。
麥斯瞇起眼睛。「我認識。」他望進莎梅的眼裡,又看到那一絲令人困擾的光芒。「可是她來找你幹什麼?」
莎梅聽出他分明嫉妒的口氣,不禁微微一笑。「我走了,賈先生。至於我來這裡的理由,隨你要不要告訴溫先生。」莎梅轉過身,無聲地離去。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麥斯劈頭就問。「你是喜歡上年紀大的女人呢,或者她是來替薇妮送情書?」
「拜託,莎梅可看不上我,而且遺憾得很,薇妮也看不上我。」泰利用他一慣的玩笑口吻說。
「我沒心情聽你說笑話,泰利。」麥斯酸溜溜地說。「你大可不必告訴我莎梅來此的理由」
「喔,我倒無所謂,她是來替薇妮送信的。薇妮要去她父親的礦坑,我自告奮勇要陪她去」
麥斯慢慢地走過房間。「不行,你不能陪她去……你瘋了嗎?上回她在半路上受了傷,你還敢帶她去?」麥斯變得怒不可遏。「你真的是瘋了。」
泰利大笑。「你是怎麼了?難道你真的要佔盡天下美女不成?」他突然上住笑聲,安靜地凝視他的朋友。「就算你要薇妮,你憑什麼以為我會拱手讓給你?」
「因為我們是朋友,你知道我對她有很深的感情。」
「怎樣的感情?」泰利盯著他問。
「我說不上來。」
「試試看。」
「我……愛她,」麥斯勉強招供。「我珍惜她,我就是忘不了她。」
「就像你忘不了喬丹娜?」
「不!貝薇妮是天使,喬丹娜卻教人熱血沸騰。薇妮是男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丹娜則是最理想的床伴。」
「你兩個都要?」
「不!我不能要貝薇妮。她太好了,我們兩個都配不上她。」
「真難得,我居然親耳聽到高高在上的溫麥斯說他配不上一個女人。這是怎麼回事?」
「她是一個真正的淑女。」
泰利不禁好笑。這下子事情可複雜了,等到麥斯發現丹娜和薇妮其實是同一個人時,他會怎樣呢?「這些年來,我就看你從一個女人換過另一個女人。你不要貝蔽妮,又不讓我要她。你要丹娜,又不給她任何承諾。你的胃口實在很奇怪,我的朋友。你到底打算拿這些女人怎麼辦?」
「我要丹娜當我的情婦,然後設法忘記薇妮。我會娶伊蓓,薇妮也許回英國去,嫁一個配不上她的小子。」
「我說你的問題可大了,」泰利曉得麥斯天性熱情,可是他從不曾真心愛過一個女人。他希望他的朋友不要把名譽擺在愛情前面,否則他會後悔一輩子。「我是你的朋友,我想我有責任忠告你,要嘛你就娶薇妮,不然就索性不要再見她了。」
「我經盡力而為。為了名譽,我盡量遠離她,才會花那麼多時間跟喬丹娜在一起,她可以幫助我忘記薇妮。你曉得今天我看見你和薇妮在一起時,心裡是什麼滋味嗎?」
「你是個傻瓜,麥斯。你那種名譽不會受人尊重,否定愛情的名譽根本就不叫做名譽!」那一刻泰利真有把一切事對麥斯和盤托出的衝動,問他打算怎麼辦,然而他曉得自己沒有這個權利,到底及時嚥了回去。「你真是個大傻瓜。」他重複道。
麥斯被他罵得心頭火起。「沒人敢叫我傻瓜,今晚我已經讓你罵兩次了,泰利。」
「算了,麥斯。如果你愛薇妮,為什麼不對伊蓓直說,然後和薇妮結婚呢?」
「事情沒那麼簡單,我已經有了婚約。溫家的人一旦許下諾言,就決不能出爾反爾。」泰利彷彿聽到龍索透過他的孫子在說話。「你在我家住了那麼久,應該知道我們多麼看重名譽,泰利。」
「好吧!讓我們走著瞧,看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改變心意。如果你真的愛薇妮,誰也沒有辦法阻止你娶她。」
麥斯搖搖手。「你不瞭解我們的傳統,泰利。我們還是不談這個了。我真搞不懂,你也明知姓吳的說過,薇妮的父親被綁架賣到海上了,為什麼你還要帶她去礦坑呢?她打算什麼時候去?」
「星期一早上6點鐘,我會去接她。」
「你得把事實告訴她,勸她別跑這一趟了。」
「你不是不想讓她知道她父親被綁架的事嗎?」泰利直接頂回去。
「沒錯,因為像她那麼固執,我怕她會常常去碼頭亂逛,平白給自己添麻煩。問題是現在她又要去她父親的礦坑,上回她幾乎送了命,這回她絕不能再去了。」麥斯停下來,等著他朋友的反應。
泰利遲疑著。「……我同意。」
麥斯點點頭。「我怕你還要跟我爭這個呢!薇妮把我們兩人都耍得團團轉,不是嗎?」
泰利只是聳聳肩。「從來沒有任何女人能把你要得團團轉,不過我看就快有了,麥斯。不久之後,你總要面對愛情與名譽的抉擇。我瞭解你,如果你不為瓦全的話,只怕就要玉碎了。」
「我不以為如此。溫家的人必須遵循傳統,不管他心裡怎麼想,也不能改變這一點。」
泰利突然笑了起來。「今天我看見你跟波麗一道,所以不能跟薇妮和她母親談話時,我真以為你會氣瘋了呢!你怎麼跟波麗解釋你的壞脾氣呢?」
麥斯一點也不覺得好笑,想到今天下午,他還是餘怒未息。「我沒有,波麗知道我變了,我也曉得我們會到此為止。我不能不承認,對這整件事她的風度很好。」
「她有選擇的餘地嗎?」
「沒有。」
「我還以為你要回去幾天呢!為什麼又改變主意了?」
「我需要時間好好想一想。我不能面對伊蓓,尤其是因為我明明愛著薇妮。」
「麥斯,你應該高興才對,你終於找到愛情了。為什麼你不伸出手去,坦然擁抱它?為什麼你不快快樂樂地接受這個事實?」
泰利不知道他朋友內心的辛苦掙扎,他同時面對婚姻、愛情與慾望的取捨。「事實上,」麥斯走向門口,面壁說:「我從來沒有這麼不快樂過。」
星期—一早,晨光初現,給舊金山籠上一片朦朧的光輝。薇妮拉開窗簾,探出頭去,明亮的晨光並沒有讓她高興一點。她太累了,在水晶宮跳舞,又要瞞著她母親,雙重負擔快要把她壓垮了。她聽見莎梅走到身邊,徐徐轉過身去,卻發現老婦人蹩著眉頭。
「我對你這趟出門有很壞的預感,薇妮。我也說不上來,可是我覺得你如果去礦坑一定會有危險,」莎梅說道,正視蔽妮。「我希望你不要去。」
薇妮曉得莎梅向來不輕易斷言,不覺打了個寒顫。「我不得不去,莎梅。你也曉得,如果找不回爸爸,媽媽的病不會好。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消沉下去,一點事都不做呀!」
「這次最好不要去,」莎梅堅持道,兩手攀住薇妮的肩膀。「不要去那座礦坑,薇妮,不要去。」
薇妮只覺得頸後寒毛直豎。莎梅從不會無的放矢,她以前也沒有做過這麼壞的預言。「我該怎麼辦呢,莎梅?泰利隨時都會來,我要怎麼跟他說?」
「跟他說你改變主意了。」
「我不能這麼做,」薇妮蹩起眉頭。「我必須追查父親的下落。」
莎梅搖搖頭。「你非去不可?」
「是的。告訴我你感覺到什麼了,莎梅。」
「我也不清楚。只是我一想到你要到礦坑去,就有種寒沁沁的感覺。」
「如果我延期再去,會不會好一點?」
「延期也躲不了噩運,你最好根本就不要去那裡。」
薇妮正要回答,門上卻響起一記沉重的敲門聲。泰利摘下帽子,笑嘻嘻地站在門口。「早安,薇妮。」他招呼她,隨即走進屋裡。「昨晚霧很重,不過一早天氣就變好了。」
「我們走前你要不要先來杯咖啡?」蔽妮問道,想要盡量拖延時間,莎梅的預言讓她非常不安。
「我不反對喝杯咖啡.,不過我是來說服你,希望你延期去你父親的礦坑。」
薇妮困惑地看著他。「為什麼?」
泰利坐在桌前,端起莎梅倒給他的熱咖啡,先喚了一口。「麥斯和我談過,我們覺得你應該再等一陣子。」泰利歇了口氣,才又往下說:「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本來麥斯是不想讓你知道。他伯你存了希望,到時如果不能實現,你會太難過。他有理由相信,令尊可能是被綁架賣到一艘船上去了。」
薇妮臉上頓時血色全無,跌坐在一張椅子上,她也不曉得應該是高興還是傷心。「你在說什麼?」
「麥斯去你父親的礦坑時,山姆說你父親被綁架賣到一艘『南十字星號』的船上了。」
「我不懂,麥斯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剛說過,他不希望你抱著一個錯誤的希望。我們不曉得吳山姆說的是真是假。另一方面,麥斯也怕你如果知道令尊被迫在船上當奴隸,一定會很難過。」
薇妮手蒙著臉。「我現在心裡很亂,難道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件事嗎?」
「沒有,只有吳山姆的一面之辭。他說令尊在『南十字星號』上,我們正在等船回航,才能判定真假。」
薇妮伸出顫抖的雙手,讓泰利握祝「被賣到船上的人都是凶多吉少,是不是,泰利?如果他們不聽話,就會被揍得很慘,對不對?」
「我不想騙你,薇妮,那的確是很不幸的下常現在你瞭解麥斯為什麼要瞞你了吧!」
他看著那張美麗的臉蛋黯然神傷,雙眸浩然欲泣。「不要擔心,」他說,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如果令尊夠堅強,肯聽話,他會安然無恙的。」
「我不曉得,我怕家父落在惡人手裡。他的個性很強,一定不會乖乖就範。」
「但願你錯了,如果他真的在『南十字星號』上,我希望他至少能夠識時務。」
薇妮揉一揉太陽穴。「我不能告訴媽媽。如果她曉得父親在海上漂流,一定受不了。」
「那就別告訴她,只說我們已經盡力而為。」
「『南十字星號』什麼時候回航呢?」
泰利又騰了一口咖啡。「大概三、四個星期以後。」他答道,放下杯子。
「我會等到『南十字星號』回航再說,如果家父不在船上,我將再跑一趟礦坑。萬一半年後我還是找不到他……」她黯然地頓了一下。「我就帶我母親回英國去。」
泰利不能談她要離開舊金山的事,索性站起身來。「你放心,我和麥斯會盡全力幫你尋找令尊的下落。」
薇妮抬起頭來,看到一雙慣常吊兒郎當的眼睛閃著少見的誠懇。「你是我的朋友,泰利。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沒有提到麥斯,這一刻她不願想到他。
泰利的眼睛又恢復了它的神采,他壓低了嗓音悄聲說:「我很樂於幫助我的小舞者。」
薇妮笑得暖融融的。「我相信你樂於幫助每一位有困難的女士,泰利。我覺得你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紳士。」
他哈哈笑著走到門口,重又戴上帽子,略一彎腰。「千萬別散播那個謠言——只怕會毀了我在舊金山的聲名。」
他走後,薇妮轉向莎梅。「我也不曉得應該高興還是悲傷,爸爸竟然可能落在某個惡毒的船長手上。」
莎梅收拾桌上的咖啡杯。「時間會揭開所有的秘密。至於現在,我只慶幸你不必去那座礦坑。薇妮。我希望你永遠不必去,那是個不祥的地方。」
薇妮剛跳完一支難度很高的舞,觀眾為她瘋狂依舊,可是她已經無動於衷了。在更衣室裡,她對著鏡子發呆,注意到眼睛下面有兩圈暗影。她非得休息不可,否則真會崩潰了,到時教她母親和莎梅怎麼辦呢?她簡直想都不敢想。
聽到輕微的敲門聲時,蔽妮喚道:「請進。」以為來的人是泰利。當她摹然看見溫麥斯,禁不住深吸一口氣,卻乎息不了一顆怦怦亂跳的心。她真不曉得為什麼麥斯一出現就會令她方寸大亂,他只消張著那對黑眸看她。她就軟化了。
他瞥過那窈窕的倩影,眼光益發柔和了。她剛表演完埃及女王那支舞,還好銀色面紗仍未除去。「今晚我看你沒有在觀眾席上。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她用濃濃的法國腔說。
「我有事情絆住了,不過你應該知道我會來才對,丹娜。」他鎖上門,才往前跨一步,讓薇妮大為不安。「你應該知道我離不開你。」那雙眼睛傳達的訊息錯不了……他要她。而且今晚就要!
薇妮舔舔乾燥的雙唇,徒勞地希望自己能鎮定下來。當他向她伸出手時,她沒有推開,反而把自己的手遞給他,讓他按在唇上。
「時候到了,丹娜。我腦中只有你的情影,趕都趕不走。今晚不要拒絕我,難道我追求你還不夠人嗎?」
「第一晚我看見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女人——」
他把一根指頭豎在她唇上。「我跟她分手了。她只能澆熄我的熱情,只有你能點著火焰。」他的黑眼是一雙看不見的手在輕輕撫慰、引導她。
「麥斯,不要逼我做任何事,不要勉強我——」
他的眼睛裡有著黑色的火花,一支手指依依畫過面紗的邊緣。「勉強?我決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丹娜。除非你完完全全的心許,否則我絕不會越雷池一步。」他低下頭,輕輕吻著她的眼皮。
他再抬起頭時,眼光溫柔似水,一雙手心不在焉地玩著面紗的環扣。她的心裡矛盾不已,一方面伯他揭開面紗,露出她的真面目,另一方面卻又希望他那麼做。
她深深望進他的眼中,幾乎可以看穿他的想法。他相信他可以征服她,她終將為他所屬、所有。
麥斯輕輕把她環在胸前,隨著呼吸一起一伏,肌膚便拂過她的前胸。他的腿緊緊貼著她,她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律動的生命節奏。他的雙眼是一片暗黑的天空,他的話卻像鐘聲一祥響徹薇妮全身。
「我希望我們之間一開始就坦誠相見,以後才不會有問題,你會享有我的關注和慇勤。」
薇妮曉得他是在告訴她,他們之間不會有將來,可是她仍然想跟他在一起。
「如何,我的埃及艷後?你今晚願意陪我呢,還是要把我趕走?」
薇妮苦苦地跟自己掙扎,然後她發覺自己要輸了。她明知麥斯的提議不對,但是她的身體渴望他的眼睛所允諾的歡樂。她微微發顫,勉強掙出麥斯的懷抱。
他看著她吹熄燭火,房裡陷入一片漆黑。他瞭解第一次非如此不可,稍後她也許會讓他一睹她的真面目,也許不會。他在黑暗中屏息而待,等著她重新走進他懷裡。
他留住她,摸索著除去她臉上的面紗,然後抬起她的下巴,接近自己灼熱的唇。「吻我,小東西,」他在她唇上低語。「點燃那一簇只有你能點燃的火苗,讓我們一起燃燒。」
薇妮並不完全知道麥斯要她怎樣,然而不管他要什麼,她都願意給她。薇妮永遠無法擁有他,可是舞孃丹娜至少可以擁有他一會兒。今晚她要從美麗的伊蓓那裡借來一點快樂,她只是騙了自己而已,不是嗎?
他的手摸索著除去她的衣服,慢慢地認識她玲瓏的身段。黑暗中,他的手姻熟而溫柔。當他親吻她的耳垂時,薇妮整個人便癱在他的臂彎裡。他的唇依依吻過她的臉,感覺到一片光滑,沒有任何疤痕。
薇妮仰起頭來,本能地搜尋他的唇,她的氣息就像微雨後芳潤的花香,襲面而來,使人欲醉。她等待他的吻,等待他結束那股無以名之的渴望與疼痛,渴望被擁有,疼於身體裡面磨人的空虛。
麥斯終於熟練地覆住她的唇,溫柔地吻開她的唇瓣。薇妮心裡充滿莫名的狂喜,兩手伸進他的襯衫,本能地想要除去兩人之間所有的屏障。她需要更深刻、更密切的接觸來平息在她體內翻湧不止的火海。
他輕聲笑道:「耐心點,小老虎,收起你的爪子,我們多的是時間。」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動情,一如他自己一樣。「你很會取悅男人,丹娜,你學得很好。」他的氣息吹在她的耳旁。「今晚你只取悅我一個人,小東西。」
薇妮沒有回答,反正待會兒麥斯就會知道她對男人一點經驗都沒有,他是她的第一個,而且是僅有的一個愛人。她只怕他知道這個事實時會對她失望,甚至會生氣。
麥斯抽開身子去脫掉衣服,當他再回到她身邊時,環著她的是他氣息暖熱的裸體。
薇妮一顆心快要跳了出來,她感到一股尖銳的刺痛,好像整個人都要撕裂了一般。她把頭埋入他的肩頭,免得自己叫出聲音來。當她聽到麥斯的咒罵時,那陣痛楚正漸漸過去。
麥斯從昏了頭的熱情中清醒過來。「我的天,丹娜,你竟然還是處女!」他厲聲道。「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做了什麼好事?」
她把他的頭拉近自己,「我守身是為了等待一個值得等待的男人。」她喘息著說,沒忘記裝出法國腔。
麥斯仍然遲疑著,可是她的熱情已經勒不祝「我沒有親近處女的習慣,丹娜,你應該先告訴我。」
「我們都是心甘情願,麥斯,你不要覺得罪過。」該妮聽到自己大膽的言語,彷彿她已化身成兩個人,一個是舞孃丹娜,一個是單純而高貴的薇妮。現在講話的是丹娜。「你不要我了嗎,麥斯?」
就算還有千般疑慮,在那一片溫暖的黑暗天地中,麥斯再也不復記起。他帶著丹娜攀上歡樂的最高峰,他以為他懷中的嬌軀是那個冶艷仙姿的舞孃,卻不曉得黑暗中的薇妮正在默默祝福,今生今世,她將永遠屬於溫麥斯,此心無人能奪。
激情過後,薇妮溫馴地蜷在麥斯懷裡。他緊緊抱著她,曉得這個女人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可是他不想分析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他曉得他可能找到原因,然而他寧可不要去找。
薇妮的唇印了他的頰一下,柔聲開口:「我讓你滿意嗎。麥斯?你會不會對我失望?」
她女性的問題令他忍俊不祝「我從來沒有這麼滿意過,」他把她的臉按在胸口。「不過我真該氣你沒有告訴我實話。」
「你還在生我的氣?」
「不!」他笑道。「我怎能生你的氣?你給我的是每個人都希望他的愛人給他的。」
她靜默了一會兒才柔聲問道:「你在說你愛我嗎?」
他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道:「丹娜,我對愛沒有經驗。我非常欣賞你的才華,你深深地吸引我,今晚你也讓我經歷了從未有過的快樂……可是愛……不!我不愛你或任何女人。」
「你愛那個你將要娶的女人嗎?」
薇妮覺得他的身體僵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丹娜,我們最好不要談我訂婚的事。你是剛出爐的情婦,所以不知道你已經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
他的話幾乎令薇妮心碎。他剛剛提醒她,她沒有權利像良家婦女一樣講話。他已經把她當作他的情婦了,就像他在飯店陪著的那個女人一樣,任他要如何就如何。
她強忍住淚水,掙離他的懷抱。「不!我不是你的情婦,麥斯。我也無意當你的情婦。你放心,我絕不會再提你的未婚妻,因為我不打算再見到你,今晚的事絕不會再發生了。」
他只是笑著再把她拉回去。「不!我們不會到此為止,小寶貝。你只是氣我說了那些話而已。慢慢來,你就會習慣的。」
「換句話說,我應該認命,乖乖當你的情婦?」
「我不會說得這麼直接,不過你說得大致不錯。」
薇妮霍然坐起來。「請你現在就走,麥斯。」
他仍然不在意地親親她,然後翻身下床。「好吧!我就走,不過我會回來的。」他輕快地說,穿上衣服。「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丹娜。等你想通了以後,我們來日方長。」
一直到他走了許久之後,薇妮仍然躺在黑暗中,淚水濕透了枕頭。她是如此不可救藥地愛上一個不能愛的人,怎麼辦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03:52
第九章
麥斯下了馬背,走上崔家的石階。由於祖父的堅持,他才決定來拜訪伊蓓。他站在大門前,環視雜亂的崔家農場,嘴角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他對崔家的人都沒什麼好感,大概就只有伊娜好一點。
來應門的是一個印地安女傭,她微笑著用西班牙語跟他說:「如果您是來找崔先生,很抱歉,他現在不在家。」
麥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不找崔先生,我找伊蓓小姐,請你通報說我來了。」
女僕皺了皺眉頭,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她看到伊蓓向馬廄的方向走過去,不過讓麥斯去找她不曉得合不合適。她又看了看麥斯英俊的臉龐,終於決定小倆口偶爾單獨聚一聚也無傷大雅。
「伊蓓小姐在馬廄,溫少爺,她看見你來了一定很高興。」
麥斯點點頭,往馬廄的方向走過去。他真希望那個女僕不要那麼好心,他實在不想看到伊蓓。這會兒他心裡想的是喬丹娜。那個女人真像一團烈火,一不小心就會燒融了他所有的榮譽感和責任心。他必須跟她保持距離,否則他真怕自己會無法面對伊蓓。
麥斯也想到貝薇妮。她和那個舞孃同時間進她的生命,照亮了他的心。她們兩人都在他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這兩份珍貴的記憶將會陪他度過沒有愛情的婚姻歲月。
他走到馬廄前,門是開著的,他就逕自走了進去。外面光線太亮,他等了片刻才能適應裡面的黑暗。他聽到一陣女孩子嬌滴滴的笑聲,決定先不出聲,反而跟著笑聲走下去,來到最後一間堆滿草稼的馬欄前面。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崔家的工人彼特騎在一個女人身上,劇烈地起伏著。麥斯以為他在和女僕幽會,正想靜靜走開,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竟然發現那個女人不是普通的女僕,正是他的未婚妻崔伊蓓。她的裙子高高地掀起來,彼特就在她的兩腿之間前後擺動。伊蓓的眼睛精光閃閃,喉頭不時飄出幾聲呢哺。
麥斯緊緊咬著牙,站回陰影裡面,決定不去打擾他們。崔伊蓓作法自斃,他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臉見他。突然間,一絲靈光閃過心頭,他忍不住微微一笑,索性背靠在牆上,安閒地等著他的未婚妻結束好事。
「真的,彼特,」伊蓓喃喃地說。「你的功夫一次比一次好。快一點,快一點,盡量深。」她喘著氣喊道。
那個男人回答了些什麼,麥斯沒有聽清楚,他也不屑去聽。算他運氣好,今天剛好到這裡來,及早發現他未婚妻的真面目,否則等他娶了她,那真的是掉入萬丈深淵,永無翻身之日了。
麥斯等不了多久,那個男人就從馬欄走出來,一邊穿著褲子。當他迎頭碰上麥斯時,一張臉立刻面無人色。他幾乎看見他的死刑令就寫在牆上。得罪了溫麥斯,他就別想活了。問題是為女人送命太不值得,尤其為的是崔伊蓓這種婊子。
「不是你想的那樣,溫少爺。」那個男人膽顫心涼地開口。「我沒有去惹伊蓓小姐,是她來找我的。」
「彼特,你在跟我說話嗎?」伊蓓喊道,跟著走了出來,嘴角的笑容突然凍住了。「麥斯,怎麼是……」
彼特慢慢接近門口,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麥斯。好不容易摸到門板,他轉身就跑,瞬間就不見了人影。
麥斯冷冷地看住伊蓓。「我想我們可以肯定一點,他不跑上幾百里路絕不會停下來。」他的聲音冷靜得可怕。「可惜你丟了一個情人,伊蓓。」
伊蓓已經恢復理智。「麥斯,你不會以為我跟彼特有一手吧!他只是個工人,我—一」
麥斯舉起一隻手阻住她。「我勸你少費一點口舌,伊蓓,我看見你們兩個了。」
她拂開面前一絕黑髮,做出一個懇求的手勢。「麥斯,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弓雖.暴我!」
麥斯笑得讓伊蓓頸背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可憐的彼特,」他搖搖頭說。「我看是你弓雖.暴他還差不多。我聽到你的話了,伊蓓,這不是你們第一次在這裡幽會了。」
伊蓓眼看著伎倆都用完了,索性抬高下巴,傲視著麥斯。「好吧!我承認,彼特是我的情人。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別以為我會跪下來求你原諒,我想你自己也有不少情婦。憑什麼男人可以拈花惹草,女人就不行?」
「我沒有興趣跟你爭辯男女的權利問題,」麥斯懶懶地說。「我對你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伊蓓望進那對寒潭似的黑眸。「籌碼在你手上,你說吧!」
麥斯不慌不忙地替伊蓓拾起頭髮上的一根麥穗,笑嘻嘻地把它塞進她手中。「我要你今天就去找我爺爺,告訴他你要解除婚約。我不管你用什麼借口,可是今天一定要辦好。」
她沒有忽略他話裡威脅的意味。「如果我拒絕呢?」她在做困獸之鬥。
「如果你拒絕,」他慢慢地說。「我就把今天的事告訴我爺爺,我想他對你的艷遇會很感興趣。」
伊蓓知道她輸掉麥斯了,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萬一他不相信你呢?」
「他可能不相信我,但是我如果請出我們的家庭醫生,證明你不是處女,他就沒有懷疑的理由了。」
好,這一回她認栽了,伊蓓怒沖沖地想道。可是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只要逮到機會,她一定要回敬他一拳。「這一次算你贏,」她咬著牙說。「可是別以為我會這樣就算了,麥斯,咱們走著瞧!」
他低頭看著她,淡淡地說:「對我而言,你已經不存在了。」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在門口停下來,又扭過頭來。「別忘記今天就去找我爺爺,伊蓓,否則明天你就會發現世界變得不大一樣了。」
麥斯走後,伊蓓還站在馬欄前面,恨不得放一把火燒掉整座馬廄。「溫麥斯,你給我記住,」她惡狠狠地對自己發誓。「我如果得不到你,就會毀了你的一切,你等著瞧吧!」
薇妮聽到更衣室外面有人在敲門,她先把面紗戴上去才去應門,進來的人是泰利。
「你今晚的表演真是太精采了,喬丹娜,你掌握住了所有的觀眾。」
她跌坐在椅子上,開始慢條斯理地取下髮夾。「我跳得糟透了,錯過好幾步。」
「就算這樣,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他看著鏡中的她。「南十字星」今天進港了。」
薇妮陡然回過頭來。我父親在上面嗎?」她迫不及待地問道。
「沒有,我調查過,他從來沒有上過那艘船。」
薇妮看著所有的希望在她面前化作泡沫。長久以來,她一直希望父親會在「南十字星號」上面,這一會兒,什麼都落空了。「你確定嗎,泰利?」
「我不會弄錯,薇妮。」他忘了在水晶宮裡面一定要叫她喬丹娜。「不過你不要放棄希望,我會繼續追查下去,直到找到你父親為止。」
薇妮忍不住潸然落淚。「今天是我這一生中最糟的日子,一切都不順心,到處都是死角,我覺得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活下去了。」
泰利急忙走過去蹲在薇妮前面,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她的淚水就像槌子敲在他的心上。「除了找不到你父親之外,你一定還有別的心事。告訴我,薇妮。」
「我……我不能說,我不能對任何人說。」
「別難過,薇妮。」他遞給她一條乾淨的手帕,讓她擦乾眼淚。「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告訴我,難道你現在還不信任我嗎?」
「你知道我的秘密以後一定會恨我。」新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泰利輕輕撫著她的金髮,彷彿她只是個娃娃。「讓我猜猜看,」他沉吟道。「跟麥斯有關,對不對?」
薇妮點點頭,雙肩抽動不止。
「你懷孕了嗎?」
他感覺到她渾身一僵。「你……你怎麼知道?」
他溫柔地摟住她。「就說福至心靈吧!」他低低地說。「好好哭一場,然後我們再來考慮這件事。你並不孤單,薇妮,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薇妮哭到後來,只是抽泣著。她已經疑心了好幾個星期,最近反胃的情形越來越嚴重,她不能不相信她真的懷孕了。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沒有勇氣告訴莎梅。
等她淚止了以後,泰利溫柔地凝視她,注意到她的臉上有絲愧色。「不!薇妮,這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的微笑終於引出她一朵小小的笑容。「麥斯還不知道這件事,對不對?」
薇妮搖搖頭。「我不能告訴他。」
「我來告訴他,好不好?你不覺得你應該停止這場雙面人的騙局了嗎?讓他知道薇妮和喬丹娜就是同一個人,我想他會娶你,給他的孩子一個光明正大的姓氏。」
「不!」薇妮斷然拒絕。「麥斯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我對他不能有任何期望。婚姻不是條件,我不要你告訴他我就是喬丹娜,讓他相信丹娜失蹤好了。」
泰利輕聲哄她。「你不再考慮考慮嗎?他也許不會娶丹娜,可是他一定願意娶薇妮。」
「我不管,反正我不能告訴他我就是丹娜,」薇妮猛搖頭。「錯就讓它錯到底好了。」
他望著她,眼光突然柔和得出奇。「如果你不願意告訴麥斯,」他慢慢地說。「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薇妮抬起迷濛的淚眼,輕輕碰著他的臉。「我最最親愛的朋友,我絕不會把我的負擔加在你身上。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辱沒了你的門媚。」
「如果我說我想娶你呢?」
「那麼我會說你對友誼付出太多了。我會永遠記住你的無私,可是我太珍惜你這個朋友,我不能讓你做這麼大的犧牲。」泰利還想開口,被薇妮攔住了。「請你留給我最後一點尊嚴,泰利。我愛麥斯,但是我知道他永遠不可能愛我。我珍惜你的友情,所以更不能犧牲你的感情來解決我的問題。」
泰利歎了一口氣,他明白薇妮不可能改變主意了。她愛的是麥斯,不是他。「你有沒有什麼計劃?」
「現在最重要的是尋找我父親,我自己的問題只能先放在一邊。如果我再查不出父親的下落,只怕我就要失去母親了。」
泰利皺了一會兒眉,終於瀟灑地一笑。「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
薇妮含著淚水露出微笑。「我就知道你肯幫我的忙。我想請你陪我到我父親的礦坑去,這會不會太為難你?」
他緊緊擁住她。「傻女孩,我正想到郊外去透透氣,你想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一大早。」
「我準時到。」
薇妮踮起腳尖,親親他的臉頰。「謝謝你,我欠你的實在太多了。」她穿上黑色披風,準備回家。「明天早上見。」
薇妮走了很久以後,泰利還站在那兒發呆。無論如何,他決定和麥斯攤一次牌。薇妮雖然不許他透露她就是喬丹娜,可是她並沒有不准他告訴麥斯,喬丹娜懷了他們溫家的孩子。
他的運氣不差,不必去找,麥斯當晚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我還以為你厭倦城裡的生活了呢,麥斯。」這算是泰利的開場白。
「還好,我有一些事需要處理。順便說一句,我沒有未婚妻了。」
泰利正在整理行李,對他朋友的悲劇沒有興趣。「那位小姐真可憐,你是怎麼甩掉她的?」他挑了挑眉問道。
「她一點也不可憐,不過我還是留點口德,不去說她了。」麥斯覺察到泰利的態度不太對勁,還以為他又在開玩笑。
泰利卻突然直起腰桿,正經八百地看著他。「那更好。現在你可以娶喬丹娜,沒有後顧之憂了。」他緊緊盯著麥斯的反應。「她懷了你的孩子。」
麥斯就像當面挨了一掌怔在那兒,半晌作聲不得。「我不能娶她。」他哺哺地說,直覺地問道:「你怎麼知道那是我的孩子?」
泰利握緊拳頭,真想照面就打過去。但終究忍了下來,只是連連冷笑。「她還不想嫁你呢,溫少爺。」他冷冷地說。「你以為當舞孃的人就沒有人格,會隨便栽贓嗎?我老實告訴你好了,她根本不想讓你知道這件事,她只想偷偷走掉,你們之間的事就此一了百了」
麥斯也後悔自己說錯了話,只是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他一時亂了方寸。「她要去哪裡呢?」他問道。
「你關心嗎?」泰利的口氣還是很沖。
「我想送她一筆錢,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好好照顧他。」這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解決辦法了。「泰利,請你瞭解我的立場,我不能娶她,我的家庭不容許我娶一個舞孃做妻子、」
「我對你的家庭沒有興趣,」泰利冷冷地說。「請你出去,我還要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裡?」麥斯想換個話題。
「我要陪薇妮去礦坑找尋她父親的下落,」泰利筆直答道。「她的父親不在『南十字星號』上,她決定親自去問吳山姆。」
這是麥斯今晚碰到的第二個打擊。「你不能陪她去,」他很快地說。「我陪她去,你不認得路。」
「我找得到路,別以為只有你是在這裡長大的。」
「泰利,你聽我說,」麥斯認真地說。「我知道為了喬丹娜的事,你在生我的氣。可是這件事跟薇妮無關,不要牽扯上她。」他停了一下,看泰利不為所動,又說道:「就算你不答應,我也堅持要跟你們去,你不能阻止我。」
「我——」泰利突然住口,腦子裡迅速盤算了一下。也許讓麥斯陪薇妮去是個好主意。麥斯雖然不願意娶喬丹娜,對薇妮卻分明情有獨鍾。給他們一點相處的時間,說不定薇妮可以找到適當的時機透露真相,只要麥斯能夠諒解,結局就皆大歡喜了。而他相信以麥斯對該妮的深情來判斷,他一定能夠原諒她的欺騙才對,至少他希望如此。
「好吧!」泰利大聲說。「反正這陣子水晶宮正忙,我就把這份好差事讓給你吧!」
晨霧正濃,籠罩著大地一片白茫茫的。薇妮站在窗口,看出去什麼也沒有。聽到馬蹄聲時,她想著大概是泰利到了。「他來了,莎梅,我得走了。」
「我還是覺得這件事不對,蔽妮。你不要去好不好?」莎梅還不放棄說服她。
「我非去不可,莎梅。我保證一定格外小心,你也知道,泰利會照顧我。」
「萬一你媽媽問起你,我怎麼說?」
「我想她現在不會留心的。如果她真問起來,就說我去找父親了。」
她親親莎梅的臉頰,很快地走出去,生怕自己會改變主意。莎梅的警告讓她非常不安,可是她又不能不去。這是她尋找父親的最後一條線索。
早晨的空氣清涼似水,還好她穿了長袖的騎馬裝。她沿著小路跑下去,遠遠地只看見一個男人站在兩匹馬旁邊。霧太重,看不太清楚是誰。她一直走到他身邊,才出聲招呼。
「早安,泰利,希望沒有讓你久等。」
麥斯族過身來,正看見薇妮一臉的意外。
「你在這裡幹什麼?我在等泰利。」她吶吶地問道,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
「泰利臨時有事,他要我代他向你致歉。你不會拒絕我取代他吧?」
薇妮只覺得胃一陣緊縮,另一陣強烈的刺激通過四肢百海「我………我不曉得。我不想耽擱你——」
「你好像不覺得耽擱了泰利的時間,為什麼要覺得會耽擱我的時間呢?」
「我跟你不像泰利那麼熟。」她老實答道。
「你跟泰利很熟?」他尖銳地問道。
「哦……還好。」在他面前,她就像個女學生一樣。她真希望自己有勇氣跑開,可是她的腿就像生了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兒。
「你應該知道,如果你要求我帶你去找你父親的礦坑,我決不會拒絕。為什麼你要一個人去冒險呢?我警告過你,吳山姆是個危險人物。」
「我不是一個人,泰利要陪我去。」薇妮好聲好氣地提醒他。
麥斯二話不說,扶著她上了馬,然後自己也跨上馬背,就那麼板著一張臉直往前騎去。
麥斯和薇妮辛辛苦苦地騎了一個早上之後,才在山裡停下來休息。霧早就退了,艷陽高照,看來一整天的天氣都不會太差。
薇妮就著水囊喝了一口水,目送麥斯的背影走上陡坡。他的身形削瘦結實,步履輕快有力,站在那兒俯瞰山谷,看起來真像君臨天下的王侯。
他忽然不聲不響就轉過頭來,和該妮的視線碰了個正著。薇妮只覺得胸口一熱,幾乎受不了他的凝視。那雙黑眸掃過她的臉,又看向別處。薇妮有種感覺,他好像想在她身上找些什麼。什麼呢?
直到他站在她面前,她始終不敢再正眼看他。他把手伸給她,輕而易舉地就把她舉上馬背。
「你休息夠了嗎?」他問道。
他離她那麼近,近得她可以看見他上唇的一排汗珠。沒來由的,她又想起更衣室那一夜,就是這個男人擁抱她,把她帶上歡樂的高峰。
為了掩飾臉紅,她忙俯下身去,拍拍馬頸。「夠了,」她小聲地說。「我們可以上路了。」
平平安安過了一天,第二天仍然是雲淡風清的好天氣。他們和前一天一樣,馬不停蹄地兼程趕路。
還好他們的馬都是上駟,才經得起這樣的連日奔波。薇妮也算略識馬性,她從沒見過這麼優秀的良駒。趁著休息的時候,她就問麥斯了。「你們從哪裡找來這些馬?它們簡直太傑出了。大部分的馬被我們這樣連日趕路下來,絕對沒有這麼好的耐力。」
麥斯好像心有所思,回答得很短。「它們都是在『北方天堂』養大的。」他發現她受了委屈的眼神,總算換了一副比較柔和的聲音。「它們的品種很特別,是我祖父精心配種的結果。它們是他最大的驕傲和喜悅。」
薇妮很想告訴他,他才應該是他祖父最大的驕傲和喜悅。可是她沒有說出口,反而問道:「我們離礦坑還有多遠?」
「不遠了。」
「日落之前趕得到嗎?」
麥斯抓住馬韁,沒有看她。「可以。」
薇妮吸了一口氣,壓下滿心的不快。如果麥斯打算繼續這麼冷淡,她也不會浪費時間去自取其辱。她不懂他為什麼要擺出這麼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她又沒有得罪他,除非……除非他知道她就是喬丹娜。
她繞過坐騎,走向他身邊,決心要查出究竟。可是當那雙黑眸深幽幽地看住她時,她覺得想說的話全都卡在喉嚨,一句也問不出口。
「你餓了嗎?」他問道。
「不」
「你要上路了,還是想再休息一會兒?」
她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我不累,不過我想問你一件事。」
他打開水囊的蓋子,把水囊遞給她。「我在聽。」
「我……你好像對我不太滿意,是不是我做了什麼惹你不高興的事?」
他的眼神變得溫柔似水,頭卻搖了遙「我想不出你會做什麼惹我生氣的事,薇妮。我的確是在生氣,可是跟你無關,我是在生自己的氣。最近我做了一些不太光榮的事,我想大概是罪惡感在作祟吧!」
薇妮沒有忽略他眼裡的困擾。「你真的不是在生我的氣?」她通問一句,希望他的罪惡感不是因她而發。不!不可能,她告訴自己,他不可能知道孩子的事,更不可能知道她就是喬丹娜。
他微微一笑,輕輕碰著她的臉頰。「當然不是。你不曉得,當一個男人不能擁有他想要的女人時,他的爐火有多強烈。你也不會知道,當他看見她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而他又無權反對時,心裡是什麼滋味。」
薇妮眨眨眼,望向遠處的山谷。麥斯為什麼要把他對別的女人的感情告訴她?他才真的不知道,聽他訴說另一份感情,她的心裡是什麼滋味。「我很為你難過。」她只能這麼回答。
「你真的難過?」
「當然」
麥斯看起來像要多說點什麼,卻又聞緊了嘴巴。他扶住薇妮的腰,穩穩地把她抱上馬背。不久之後,他們就順著陡峭的山路慢慢前進。
他們走了很遠以後,薇妮心裡還在想著麥斯的話。她仍然沒有搞清楚,他為什麼要替泰利陪她走這一趟。難道泰利想當月下老人撮合他們?果真如此,他是注定要失敗了。
大約在黃昏時候,他們走到了礦坑的入口。麥斯先把槍準備好,四周查看了一下,才跨下馬背,跟著把該妮舉下來。
「這個地方好像沒有人在了,」麥斯說,從礦坑看到不遠處的木屋。「如果我沒猜錯,你父親的合夥人在我上次來過後就逃走了。」
薇妮也跟著看向木屋。「但願吳先生還在,我必須當面問他。」
「我想那個人不知道什麼叫做實話。他還言之鑿鑿地告訴我,你父親被賣到船上去了。結果呢,還不是謊話!」
「我們現在怎麼辦?」薇妮問道,無助地東張西望。「現在我到目的地了,下一步該怎麼做?」
麥斯卸下鞍袋掛在肩上。「依我看,你最好抱著你的睡袋跟我進木屋去,我們今晚好好歇一宿。」他向天空點點頭。「從雲層看來,晚上可能會下雨。明天早上我們就回舊金山。」
薇妮卸下睡袋,抱在手上,跟著麥斯向木屋走過去。經過礦坑人口時,她停下來打量了漆黑的洞口一眼,想起莎梅的預言,渾身不禁機靈靈地打著冷顫。她加緊腳步,趕上去抓住麥斯的手臂。
「我明天要進去礦坑,」她像是在說給自己聽。「說不定裡面可以找到我父親失蹤的線索。」
「我想你找不到什麼,上一次我就跟吳山姆進去過了,什麼也沒發現。」她看見他唇邊有一抹笑意。「還好我早就發現他不安好心,要不然現在我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你是說他想……」
「我就是這個意思,吳先生顯然不太喜歡有人追查你父親的下落。」
他們已經走進木屋,薇妮把睡袋放在骯髒的地板上。『如果吳先生真的那麼可惡,他很可能謀害我父親了。我明天一定要進礦坑,你阻止不了我。我要確定我父親到底是生還是死。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就不會放棄。」
麥斯聳聳肩。「如果你堅持,我也不反對。不過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先解決我們的民生問題。」
兩個人開始生火,合作做了一頓簡單可口的晚餐。飯後他們共守著爐火,一時屋裡一片沉默,兩人都想著各自的心事。然後薇妮去把她的睡袋攤開,擺在房間的另一個角落。麥斯見狀,一語不發地走過去,把她的睡袋抱回來,放在自己的睡袋旁邊。
「你不必怕我,」他笑著說。「我不會咬人。」她羞怯的神情真動人,他沉默地想;
「我才不怕你,」她頑皮地笑道、「說不定會咬人的是我,我怕你遭殃。」
他笑著撩開她臉上的一梁金髮。「我倒不介意讓你咬上幾口,銀眼兒。」薇妮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手。麥斯只是聳聳肩。「我想你的確有點怕我。」
「不是的。」她否認。事實上,她怕的是自己對他的反應。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這回先開口的是薇妮。『」我覺得父親不在這裡,」她說;看看這間廢棄的木屋。「如果他在的話,我一定感應得到。」
「也許這間木屋是你父親……哦,他走了以後才蓋的。」
「我相信吳山姆一定知道我父親的下落,我真希望他在這裡。」
山風在林間呼嘯,聽得蔽妮毛骨悚然,她趕快躲進睡袋裡向。「你想吳山姆發生了什麼事,麥斯?」
他不確定薇妮是不是整天都只叫他的名字,他很喜歡聽她這麼叫。火光映在她臉上,紅艷艷地襯得她的臉益發嬌美,一頭金髮也閃閃發亮。
「我們也許永遠都不知道他的命運如何。可是如果運氣好,我們會找到你父親的。」
她支起上半身,正眼看著他。「明天我要進礦坑,麥斯,如果你不願意,不必勉強。」
他笑了一笑。「我是打定了主意捨命陪小姐。」
她重新躺回去,閉上眼睛,倦意立刻排山倒海地捲了過來。「我還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跟我來。」她說,忍不住打了一個呵欠。
他的聲音很低沉。「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她嘟囔了一句,很快就進入夢鄉。
薇妮聞到一股濃郁的咖啡香味,慢慢張開眼睛。她四下張望了一下,都沒有麥斯的影子、她伸個懶腰;翻身坐起來。昨晚她睡得很好,一覺醒來,自然精神飽滿。
她起身的時候,麥斯也走進來了。他彎身替她倒了一杯咖啡,始終笑容可掬地看著她。「你會把我寵壞。」她說,餵了一口咖啡。
「我想每個男人都會樂於寵壞你,」他輕快地說。「你要現在用早餐嗎?」
薇妮記起她早晨都會反胃,便搖搖頭。「我只喝咖啡就夠了。」
「這算什麼早餐?你還嫌自己不夠瘦嗎?」他責備她。在他眼裡,她的健康是非常重要的事。
「你用早餐了?」薇妮笑著反問道。
「幾個小時前就吃過了。我已經在附近繞過一圈,看起來這裡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人煙了。」
薇妮站了起來,走到屋外。空氣清新冷冽,天空碧藍如洗。她望向暗沉沉的礦坑人口,莎梅的警告又襲上心頭。她勉強壓下心裡的恐懼,挺直肩膀。當麥斯站在她身邊時,她就朝礦坑點點頭。「我現在要進去了。」
他點起一根早先用過的火把。「走吧!」他說。「雖然我們認識不久,我已經知道,不管在哪一方面反對你都是沒有用的。」
她輕聲笑著。「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沒有人能夠瞭解我這麼深,你真是我的知音了。」
他和著她大笑。「我的榮幸。」
薇妮走近礦坑時,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很壞的預感,讓她想拔腿就逃。她勉強定下神來,安慰自己說,這不過是莎娜所造成的心理影響罷了。麥斯率先走進去;她緊緊跟在後面。
礦坑裡面有股窒人的霉味。火把照在壁上更顯得到處魁影幢麥斯轉過來面對她。「你想走多遠?」
「到盡頭。」
他領先往主坑走進去,走得越深,路也越窄。薇妮緊緊跟在他後面,偶一回頭,洞口又已是一片漆黑。她沿路留神.卻一直沒有發現到關於她父親生死的蛛絲馬跡。
麥斯突然站住腳,她差點就撞到他的背。薇妮正要開口問他,眼光一掃,已經看到讓他站住的東西,在他們面前的地上,躺著一具屍體!
她想要尖叫,卻覺得一顆心堵在喉頭,問得她頭暈目眩,嘴裡直髮苦。麥斯很快走過去翻轉屍體,然後轉過來說;「不是你父親,是吳山姆,他死了。」
薇妮先是放心,然後就噁心想吐。她跌跌撞撞地循原路跑出來,沒有注意到麥斯拿著火把;反而走在她後面。地上原來就佈滿大大小小的岩石,薇妮走得急了,一不留神絆到一塊石頭。就在往前栽倒的那一瞬間,她在慌亂中隨手攀住牆上的一塊木板。
說時遲,那時快,那片木板被她一扯整片都落在地上。緊跟著就是一聲轟然巨響。大大小小的石塊應聲滾下來;薇妮措手不及,很快就被打昏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33:00
第十章
薇妮像從一個無底深淵醒過來,天崩地裂之後,只剩下她一個人。她試著站起來,發現她居然還四肢健全。突然撞上心頭的是肚裡的孩子,她直覺地把手按在小腹上,卻又無從知道孩子有沒有受傷。第二件心事就是麥斯。她沿著洞壁慢慢地走,生怕又引發第二次落石。
「麥斯,你在哪裡?聽得到我說話嗎?」
沒有回答,她的心整個沉了下去。
「麥斯,你在哪裡?』」她又試著叫了一聲,心裡充滿了驚懼。
總算從黑暗中傳一聲若有似無的申吟,薇妮站住腳,又聽到一聲、她循聲找過去,終於摸到他的身體。
「麥斯,你還好嗎?」回答她的是另一聲申吟,薇妮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麥斯沒死.可是他可能身受重傷,而且還昏迷不醒。
她先摸索他的手腳,看他哪裡受了傷。情況很不妙,他的腳被一根支撐礦坑的梁木壓住了。薇妮使盡氣力,總算把他的腿抬廠出來,然而她又在右腿摸到溫熱稠粘的液體,她立刻就曉得那是血。
「麥斯,你跟我說話呀!」薇妮絕望地說。「告訴我該怎麼辦?」
還是沒有回答。薇妮一急倒急出了理智。她撕開自己的襯裙,摸索著牢牢地綁在他的腿上,希望暫時可以上血、然後她便讓他的頭枕在她的膝蓋上,開始默默祈禱。也不知過了多久,麥斯仍舊昏迷不醒。薇妮抱著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薇妮是被一聲響哺的詛咒驚醒的。「這他媽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麥斯問道,試著要坐起來,兩腿一陣透心徹骨的疼痛,逼得他又躺回去。「到底怎麼了?」他茫然地問道。
薇妮摸到他的臉,把他扶回她的膝頭。「我們碰到坍方了。你躺好,你的腿可能傷得很重。」
他在黑暗中找到她的手。「我記起來了,」他恍然大悟。「我們困在這裡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你的傷很痛嗎?
麥斯又要站起來,但仍徒勞無功。「我不相信我的腿斷了,但是怎麼就動不了呢?」
「麥斯,你的兩條腿都被大梁木壓到。右腿還曾流血,我只好先用我的襯裙幫你包紮你不能亂動,否則牽動了傷口只會更糟。」
他沉默了一會兒,像在衡量整個情況。「你有沒有聽到什麼挖掘的聲音?』他終於開口。「也許有人發現坍方,會來救我們。」
「我什麼也沒聽到。」她老實答道。
「我想也沒有,不過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他很有信心地說。「泰利不久就會發現我們失蹤了。」麥斯握牢她的手。「扶我站起來,薇妮,我不能在這裡坐以待斃。」
她聽到他移動時的申吟聲,趕緊爬起來扶住他的手臂,設法拉他起來。
「沒有用,」他告訴她,重新又躺了回去。「你看看能不能找到兩根木頭,我必須有個支架才能走路。」
「不行,麥斯。」薇妮求道。「你兩腿都受傷了,不能站起來。」
「我非試不可,」他堅持。「如果你不幫我,我自己去找。」
「等等。」她只好同意,在地上摸索到兩塊木頭,又回到他身邊,開始幫他綁在兩條腿上。麥斯疼得咬緊牙,硬是不出一聲。
「你最好休息一下,麥斯。我回洞口去看看,說不定能挖條路出去。」
「扶我站起來,我跟你一起去。」他不容她反對,抓著她的肩膀,就把自己撐了起來。
薇妮無可奈何只好扶著他,沿著牆慢慢往前摸索。現在他們慢慢適應洞裡的黑暗了,隱約可以看見地上遍佈的石塊、碎木。離洞口不過才幾尺遠,麥斯已經走得滿頭大汗,雙腿傳來一陣陣椎心刺骨的劇痛。當他發現洞口的岩塊塞得滿滿的根本挖不出去時,再也站不住腳,整個人貼著石壁滑坐在地上。
「我們出不去了,是不是?」薇妮小聲問道,也在他身邊坐下來。
「當然不會,」麥斯強做樂觀地說。「如果我們一、兩天內沒有回去,泰利就會組隊來找人了。我們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薇妮曉得麥斯只是在安慰她。他們心裡都有數,泰利至少要等上好幾天才會發現他們的失蹤。而那時已經太遲了。
反正煩惱也沒有用,薇妮又彎過身去查看麥斯的腿傷。經過剛剛一陣用力,他的右腿又滲出血漬了。
「你的腿又在流血了。」她皺著眉頭說道。「看來得需要多點繃帶,才能幫你止血。」
她背過身子,開始撕下襯裙。麥斯心想幸好她的襯裙還很長,要不然怎麼夠他做繃帶呢?其實止了血又如何呢?他們多半就要死在這裡,比起餓死,還不如失血過多死去的好。他發現薇妮的勇氣很驚人,她碰到這種生死大事非但不哭不鬧,還很鎮定地掛念他的傷勢。這個女孩到底是什麼做的呢?
薇妮緊緊地紮住他的腿,確定暫時不會再出血了,才抬起頭來。她看見麥斯疼得滿臉都是汗水,心下更是憂急,卻又不敢表現出來。
「你為什麼不躺在我的膝上?」她建議道。「你不用在我面前充英雄,我知道你痛得很厲害。你何不睡一會兒,睡覺可以讓你暫時忘記痛苦。」
「你打算唱催眠曲給我聽嗎。銀眼兒?他苦笑著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實在是一個很奇怪的女孩。 本來應該由我來照顧你,現在卻成了你在照顧我.你想你的襯裙還可以用多久?」他很想告訴她,止血也沒用,他們的氧氣就要用完了,保不住隨時都會窒息而死,可是他不想再增加她的害怕。
他的笑話只是讓她更難過。「這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堅持進來,我們也不會困在這裡,」她嚷著眉頭說道。「再過不久,氧氣一用完,我們也就沒命了。」她低頭看著他。「我真的很後悔連累了你,麥斯。」
他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別胡說了,如果上帝真要我們死在此地,至少還有一點值得安慰的是,在這兒陪我的人是你,銀眼兒。」
她淒然地笑了一下「我想你是想到伊蓓了,誰能怪你呢?」
黑暗中,麥斯的眼中飄過一抹奇異的神色。「我跟伊蓓沒有瓜葛了,」他終於說道。「就算我們獲救出去,我也不會娶她。」
薇妮注意到他的眼神開始渙散,似乎又要昏迷過去。她把他的頭按倒在她的膝上,一手按在他額上。
「別說話,」她輕聲道。「好好休息。」
「你想不想聽我和伊蓓解除婚約的原因?」他迷迷糊糊地說,眼睛慢慢閉上,也不知是昏迷了,還是睡著了。
薇妮憐惜地拭去他額上的汗水,心中有無限哀憐。她可以想見伊蓓的退婚帶給他多大委屈,像他這麼驕傲的人怎麼受得了呢?如果可能的話,她真願意代替伊蓓撫平他的創傷。如果可能的話?她不禁苦笑了一下。他們注定要一起葬身此地,還談什麼呢?
薇妮想自己一定是睡著了。突然間驚醒過來,一時競忘了自己在哪兒。慢慢地,她感覺到空氣越來越稀薄,呼吸變得更加困難,然後她才想起自己坐在一個密閉的礦坑裡面,正是命如懸絲的時候。
她在黑暗中張大眼睛,卻找不到麥斯的身體。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摟住她的脖子。她驚恐已極,忍不住尖叫出聲。「麥斯!」
「別慌,銀眼兒。」她聽到麥斯的聲音就在旁邊,心裡鬆了口氣,眼淚又落了下來。
「不要哭,薇妮,我在這兒,」麥斯柔聲說,輕輕地把她攬進懷裡。「我絕不會離開你。」
「我不要死,」薇妮抽泣著說,整個人都崩潰了。「我還有那麼多事要做、」
他無言地擁緊她,像要幫她抵禦死神。薇妮抽泣了一會兒,漸漸平靜下來。「你到哪裡去了?」她哽咽著問他。「我醒過來就找不到你。」
「我在設法挖條路出去,」他說,溫存地抹去她的淚水。「我們不能放棄希望。說不定我的人已經上路,準備來救我們了。」
薇妮知道麥斯又在安慰她了。他們絕對出不去,那麼,如果他們要死在這裡,她是不是應該把她的事告訴他?她不要到了臨死,他們之間還有謊言存在,這樣子她死都不會瞑目。不!她決定向他坦白。
她抹乾淚水,抬起頭來。「麥斯,我要向你招供一件事,我不知道你聽了之後做何感想,可是我希望不要把這個秘密帶到九泉之下去。」
他微微笑著,心想她大概曾做過一點大驚小怪的惡作劇之類的罪行。薇妮是這麼純真善良的女孩,她不可能做出任何羞恥的事情。「你想告訴我,你是最近轟動舊金山的黃金大劫案的罪首嗎?」
「不是,我倒寧願自己是個槍犯還好些。我說了一個大謊話,我曾經做過……我說不出口。」
他哈哈大笑。「你中了田西爾的毒素了嗎?他告訴你,你的靈魂充滿罪惡?
「麥斯,這不是開玩笑的事。」她在黑暗中羞紅了臉。麥斯以為她是個好女孩,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改變他的想法。「我是喬……喬……」她就是說不出口。喬丹娜配不上他,她只能當他的情婦。薇妮受不了這種自輕自賤的想法,她受不了他知道真相之後,終將看不起她。
「銀眼兒,無論你要說的是什麼事,我都不會因此看輕你。」
她趁著還有一點勇氣,一口氣說道:「就算我告訴你我懷孕了也一樣嗎?」
接下來的沉默比稀薄的空氣更室人。「你………什麼?我最好是聽錯了。」薇妮感覺他用力抓緊她的肩,他的口氣聽起來十足是個西班牙大公的氣派。她最怕的事還是發生了。麥斯變得冷酷而強硬,高不可攀。他恨她嗎?或者更糟,他輕視她嗎?
「我不覺得這個笑話很好笑。你大概也發現了,我並沒有笑。」
淚水流了下來。她忘記自己只剩幾個小時好活.榮辱哀樂都將隨風而去。
「我沒有開玩笑,麥斯。你想我會在這種時候說這種笑話嗎?」
他的手指深深陷進她的肩膀裡面,狠狠地搖撼她,搖得她金髮散了一肩。「你被弓雖.暴了!」他咬牙切齒地說。「我要宰了那個該死的混蛋!告訴我是誰幹的,我要親手宰了他。」
薇妮搖搖頭。他整個都弄錯了,他怎麼可能這麼盲目呢?「我沒有被弓雖.暴,麥斯。」她疲倦地說。
他抓得更緊些,捏得她的肩骨都快碎了。「你決不會……見鬼!不可能,我不相信。你那麼純潔,那麼美好,你是一個天使。」他絕望地喊了出來。「你一定是被人弓雖.暴了,一定是!」
「不!沒有人弓雖.暴我,」她又重複一次,這回冷靜了一點。話既然起了頭,她就得把它說完。「我把自己給了一個我所愛的人,我把自己給了你。」
麥斯心思正亂;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他不敢相信他奉之如女神的薇妮竟會懷了別人的孩子,這個事實太殘忍,幾乎要讓他發狂。他的頭更昏更亂了。在高燒的狀況下,他急切地抓住了唯一浮上他心中的念頭。
「如果我們能活著離開這裡,我要你嫁給我,」他狂亂地說:「我可以給你的孩子一個姓。」
薇妮咬住唇,完全亂了方寸。他到底怎麼了,難道他還歸納不出她就是喬丹娜嗎?「就算我們能逃離此地,我也不能嫁給你。我和我的孩於不勞你費心。」她負氣地加了一句「只怕舊金山滿街都是你的私生子吧?」
「住口!」他喝道,疼痛和憤怒像兩條毒蛇狠狠地在啃蝕他的身心。「不許說這種話。我不許你講這麼刻薄的話!」
在昏亂之中,他記起了喬丹娜,那個用一支舞就能偷走男人的心的舞孃。她懷了他的孩子.他相信一定是他的孩子,卻從此音訊沓然。如果他和薇妮能活著離開這裡,他一定要找到喬丹娜,妥善照顧她們母子。可是他要娶薇妮——慢著,他突然想到,萬一她想嫁給孩子的父親呢?
「孩子的父親知道這件事嗎,薇妮?」
現在呼吸變得更加困難了。「他知道。」薇妮費力地說。
「他要娶你嗎?」
「不!」
「那好,你就嫁給我,忘了那個男人,我不要聽到拒絕的氛」對了,這就是一切問題的解決。他要娶蔽妮,因為他愛她。他也要好好照顧喬丹娜,因為她懷了他的孩子。
到了這個地步,薇妮再也說不出她就是喬丹娜的話。麥斯把一切都弄混了,逼得她只好帶著這個謊言死去,也許就帶到地獄裡。
「不!麥斯;我不能嫁你。」
他不接受拒絕。「你非嫁我不可。」
「你難道沒被我的放蕩行為呼著嗎?」她抹去頰上的淚水。「我知道你們這些貴族的想法。你們自覺高人一等,可以普渡眾生。就算到處都有你的私生於,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碰到他的痛處。「就算我真有私生於,」他困難地說。「我也會照顧他的將來。」
「怎麼照顧法?娶那個母親?」這是她最後一線希望。如果他的答案對了,她就會告訴他實話。
「不行,我不能娶那個母親。我是溫家的人,我必須對得起我的歷代祖先。」他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不太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不能娶一個配不上我的姓氏的女人。」
「我不懂,麥斯。你既然知道我懷了別人的孩子,為什麼又要娶我?」
他的回答不假思索。「因為你出身清白,我不要你在人前丟臉。」這句話只對了一部分,最不重要的那一部分。重要的是他愛她,可是他的自尊不允許他說出來。「你愛那個孩子的父親嗎?」他又問道。
「是的,」薇妮答道,新的淚水又重新湧上來。「我非常非常愛他。」
空氣越來越稀薄,麥斯除了呼吸困難,腿傷也越來越痛。他突然意識到他們兩人就要死了,還有什麼好爭執的呢?不管她愛的是誰,懷的是誰的孩子,終歸是要跟他一塊兒死在這裡了。
「不要談孩子的事了,薇妮。」他迷迷糊糊地說,伸手把她抱進懷裡。「讓我們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反正我們就要死了,我們為什麼不能假裝彼此愛戀呢?」
薇妮無力地靠著他,感覺到她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地流失。是的,他們就要死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哦,麥斯」她不顧一切地說。「我一直都愛你。除了你以外,我的生命中沒有過第二個男人。」
他低下頭去,用盡全力給她一個深長熱烈的吻。「說得好,我想我可以含笑九泉了。」他終於抬起頭來,輕輕地把她的臉貼在胸口。「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走進我家花園的情形嗎?」他恍恍惚惚地說。「我們見面的那一剎那我就愛上你了,可是我不敢接近你.你會攪亂我平靜的生活,如果我不小心一點,我會為了你不顧一切……」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終於完全靜止。 蔽妮掙扎著站起來,心裡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她要把麥斯救出去。她在黑暗中昏亂地摸索洞口,腳下突然絆到一塊石頭,她猛地往前栽倒接著便失去了知覺。
薇妮覺得胸口問得透不過氣來,好像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壓住一般。她費力地呼吸著,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自己手腳酸軟,一點氣力也使不出。
她慢慢地張開眼,只看見無邊的黑暗。直到她自己的喉頭飄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申吟,才讓她驚覺過來。這不是噩夢,她的確因在礦坑裡頭、而且,氧氣快要沒有了,她將要活活窒息而死。
在絕望之中,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麥斯。他死了嗎?她強撐起最後一口氣,硬把自己拖到他身邊,倚在他懷裡。麥斯的身體仍然溫熱,恰恰暖和了她寒冷的身子。
如果要死,就讓他們做一對同命鴛鴦吧!她知道他們慢慢就會窒息了,還好麥斯昏迷不醒。感謝上帝,至少可以免去他臨終時痛苦的掙扎。
模糊中,她似乎聽到一點輕微的聲響;好像是有人在敲石頭的聲音。不曉得是真的有人來救他們呢?或者那只是臨死的幻覺?她在黑暗中摸索到麥斯的手,把它舉到唇邊。
「我……愛你…」她吐出最後一口氣。「我…我不要你死。」
呼吸越來越困難了。每吸一口氣,就像吸進一條火舌一樣。她覺得頭暈目眩,漸漸地失去了知覺。在最後的意識中,她聽到越來越清楚的挖掘聲。只是一瞬間的事,她就沉入無邊的黑暗中。
泰利推開最後一塊巨石.舉起燈籠,擠進狹隘的洞口、山洞裡面陰影昏魅,他幾乎是立刻就看見麥斯和薇妮躺在地上,臥在彼此懷裡。
「我找到他們了。」他向其他跟他一起挖掘的工人喊道,把燈交給另一個人,俯身便抱起薇妮。她的軀體還很溫暖,呵是他探不到任何氣息。
「趕快把她抱出去。」泰利吩咐站在他後面的人,把薇妮交給他。他自己又蹲下去,這才發現麥斯的一條腿血淋淋的。他摸摸麥斯的臉,是冷的。他生怕麥斯已經死了,恨不得立刻把他抱出去。可是麥斯腿上有傷,必須有另一個人幫忙才能勉強把他抬到外面的陽光下。他們剛抬出麥斯,只見莎梅已經彎身在查看薇妮的情況了。
泰利把麥斯放在薇妮身邊,首先把頭貼在他的胸口上,看他還有沒有心跳。彷彿過了一世紀般,才有一絲微弱的心跳緩緩傳來,漸漸地,越來越穩定,越來越清晰。一聲申吟也從他嘴裡飄了出來,泰利鬆口氣,趕緊吩咐人把他抬進木屋,好照料他。
麥斯被抬走了之後,他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薇妮身上,同時驚異地看著莎梅正對著薇妮的嘴吹氣。「她還好嗎?」他問道,過去幫助莎梅。隱隱地他有點害伯事實,薇妮的樣子實在不樂觀。
一雙了然一切的眸子定定地看住他。「目前她沒有呼吸.」莎梅的眼中突然放出堅決的光芒。「但我不承認她死了。我要度她一口活氣,她一定會活過來。」
泰利輕輕舉起薇妮的手,把它貼在自己唇上。一滴眼淚滾下來,落在那只白暫纖細的手掌上。「我從來沒有聽說過誰能給死人度活氣,莎梅;在醫學上那是不可能的事。」他的心揪成一團;又一滴淚水落下來。「恐怕我們兩個都必須接受這個事實,薇妮已經走了。」
莎梅粗魯地推開他、「你什麼也不知道,賈泰利。」她嚷道。「你願意的話,儘管相信你眼見的事。我沒時間跟你瞎纏,我要讓薇妮活過來!」她又彎下身去,重新施展她的方法,一口一口地對著薇妮的嘴吹氣。
泰利緊張地在旁邊等著,希望莎梅真的有什麼魔力能夠把薇妮從鬼門關救回來。他盤腿坐在地上,把薇妮的頭放在他的膝上,細心地拂去她臉上的砂粒。莎梅丟給他神秘的一瞥,又繼續她的工作。
泰利抬起頭來,對著天空開始他多年來的第一次祈禱。淚水淌了他一臉,他柔聲道;「上帝,我好久沒有跟你說話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還記得怎麼跟你開口。如果你有時間,請聽我求你一件事,從此以後,我絕不會再麻煩你。」新的淚水又湧上來。「求求你,上帝,請你讓薇妮活下去,把她還給我們。我不知道你賭不賭,不過我是一個賭徒,如果你讓她活過來……我就幫你在最高的山上蓋一座最宏偉的教堂,可以俯瞰整個海灣。你放心,我說到就會做到。」
泰利拭去淚水,低頭看著薇妮。還是沒有氣息。他絕望地面向太陽,閉上眼睛。
「好吧!上帝,你好像還要更多。我想你是對的,薇妮的生命不只值一座教堂。你倒是很會精打細算,上帝.不過我願意跟你做這筆交易。只要你讓薇妮活過來,我不只給你蓋一座教堂……哦會每個星期去做禮拜,無論颳風下雨,至死不渝。」
他又低下頭來,抓住薇妮仍然柔弱無力的手。他看了莎梅一眼,她眼裡也是淚光瑩然。時間一分分過去,蔽妮依舊沒有生命的跡象。
泰利緊緊握住薇妮冰冷的小手,隨時注意她有沒有什麼動靜、突然間,那隻小手微微動了一下,因為動作太輕微,泰利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當她的手指微微屈張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起頭來,他在莎梅臉上得到了印證。
「她活了,」莎梅像在陳述一項真理。「該妮恢復呼吸了。」
「親愛的上帝/泰利大叫,擁緊薇妮單薄的身軀。「謝謝你,上帝,謝謝你!」過了一會兒,他又想到一件事。「她的孩子呢?」
「孩子沒有受到傷害,」莎梅答道。「薇妮昏迷的時間不算很長,還沒傷害到胎兒。」
薇妮正浮游於一片空白之上,沒有感覺,也沒有光線。她很舒服,一切都離得遠遠地不切身。忽然有道強光刺進她腦裡,一股強烈的氣流灌進她的肺,刺激她張開眼睛。新鮮清冷的空氣源源不絕,她吸了一大口乾淨的空氣,又一口。
刺眼的光線下,她只能看到幾個模糊的人影,在她面前飄來飄去。她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只覺得很平靜。她又睡著了。
泰利派人去找附近礦區的醫生,他檢查了薇妮和麥斯之後,跟泰利和莎梅說,薇妮很快就會復原,麻煩的是麥斯的腿。他的兩條腿都被壓壞了,右腿上的傷還有發炎。泰利問醫生麥斯的腿以後還能不能走路,醫生也不敢說。
天黑以後,大部分人都回城裡去了,只剩三個人留下來守衛。麥斯和薇妮安安穩穩地躺在木屋的睡袋裡面,泰利和莎梅卻坐在火爐前,小聲說著話。
「你真是個奇妙的女人,莎梅。你來找我,說你預見薇妮和麥斯困在山洞裡時,我還以為你瘋了呢。」
莎梅微微一笑。「可是你還是聽了我的話,馬上就召集人手趕到這裡來。」
他給她一個歪嘴的微笑。「那是因為你太有說服力了。我現在還能看見你站在我面前說,我如果不跟你來就會後悔一輩子的神情。你說我必須救麥斯和薇妮,我怎能不來呢?」
莎梅又是一笑。「當我發現別的辦法都沒有用的時候,戲劇性的誇張或許能達到我的目的。」
泰利笑了起來。「你的確有一套。你怎麼知道會有坍方呢?」
「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釋,也無從解釋。」莎梅說,彎身在火裡添上幾根木柴。「有些事全憑信心而已。」
泰利緊盯著莎梅的臉。「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讓薇妮活過來的,我確實知道她曾經死過。」
莎梅望著爐火,眼神深沉難測。「我生在一個遙遠的國度,我的父親是蘇丹王,在他的後宮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奇怪事物。我在那兒學了不少東西,吹氣救人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薇妮那時的確死了,是不是?」泰利還是難以相信他親眼看到的奇跡。他知道從此以後,自己跟以往不會一樣了。他的能力有時而盡,他對上帝的信念又恢復了。
「是的,薇妮曾經死過。不過誰敢說是我用古老的醫術救了她,還是你的禱告救了她呢?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說不定上帝只是借了我的手來回答你的禱告。」
泰利轉過頭去,看著薇妮酣睡的面容。「你不會告訴她我做的事吧?」
莎梅搖搖頭。「我不會告訴她是你的愛把她從鬼門關救了回來。你是個好人,泰利,可是你知道她不屬於你。這多少是件遺憾的事。」
他的笑容有點落寞。「你預見了嗎?」
「我已經看到這個事實了。」
「我只是開玩笑。」在他溫柔的眼裡有一絲痛楚。「我愛薇妮,只要她幸福就好。」
莎梅點點頭。「薇妮屬於她肚裡孩子的父親。她的生活暫時不會安寧,必得吃了些苦以後,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快樂。」
就在那時,薇妮開始哺哺吃語。莎梅趕快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我的孩子……不要讓我的孩子夭折。」薇妮求著說。
莎梅伸手按在她的小腹上。「你的孩子沒有事,薇妮。你放心睡吧!」
薇妮得到安慰,又沉沉睡了過去,所以莎梅又回到爐旁。
「薇妮告訴過你孩子的事嗎,莎梅?」泰利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沒有,不過又何必她說?我早就知道她無法抗拒溫麥斯。她命中注定要和他攜手站在這個新世界。」
泰利已經聽慣了莎梅這類預言式的謎語。他發現她真是一個奇怪而神秘的女人,總是會些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他決定不要問她太多,有些事情寧可不要知道的好。
「你還要蓋一座教堂,」莎梅惡作劇地笑著說。「你什麼時候去打地基呢?」
他的笑聲充滿了整個房間。「越快越好。我甚至可以想見舊金山那些牧師的嘴臉,他們一定不屑用我的髒錢去蓋教堂。」
「你碰的東西絕對不髒,泰利。你有一顆金子做的心,哪個女人得到了都是莫大的福氣。」
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如果我看上你了呢,莎梅?」他調侃著說。
她笑得像個小女孩。「如果我年輕二十歲,你絕對逃不出我的掌心。我們在一起會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兩個人一起放聲大笑。笑聲漸歇後,泰利的心情又沉重起來。「我真擔心麥斯的腿。」他陰鬱地說。
「情況的確很糟,」莎梅同意道。「希望他早日恢復元氣,他需要的。」
「他甚至不知道薇妮懷的是他的孩子,我不曉得薇妮到底會不會告訴他,她就是喬丹娜。」泰利薇著眉頭,不勝煩惱地說。
「謊話說多了就會作繭自縛,不過薇妮的情況不同,她是迫不得已。她必須去跳舞才能賺到她母親的醫藥費,否則她母親就沒救了。」
泰利彎身拾起一根燃燒的木柴,點了一根煙。外面開始下雨了,雨聲浙瀝瀝地落在屋頂上,點綴了一個寂寞的夜。
莎梅沉默地望進火焰,彷彿在裡面看見了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泰利躺在睡袋裡面,很快就捺熄了煙。倒頭呼呼大睡。
麥斯緩緩張開眼睛,好一會兒不曉得自己置身何處。他全身虛弱無力,連轉個頭都很困難。慢慢地,他認出了他是睡在木屋裡面。他怎麼會在這裡呢?他最後的記憶是陷在礦坑裡面……
他想要爬起來,一動就牽扯傷口,痛得他重新倒下。「薇妮,」他困難地低喚道。一幕幕可怕的記憶閃過心頭,他突然嚷了起來。「薇妮死了!」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泰利的一顆頭顱,還是那個吊兒郎當的笑容,多少帶給麥斯一點現實的安慰。
他勉強伸出手去,抓住泰利的前襟。「薇妮呢?」他問聲問道。「她死了嗎?」
泰利幫他蓋好毯子,安慰地笑道:「不!她活得好好的。算你們兩個洪福齊天,才能夠死裡逃生。」
「你怎麼找到我們的?」
「說來話長,等你好些了我再慢慢告訴你。」
「我又欠你一分情,泰利。」他們目光交遇。「我欠你太多了。」
「胡說!你以為交朋友是幹什麼的?我不過碰巧遇上罷了。」
麥斯乏力地閉上眼睛。「幫我找一個神父來,泰利。」他說。「要盡快。」
泰利大笑。「你和薇妮都沒事,不需要神父或牧師來替你們辦喪事。放心好了,你會長命百歲,沒聽說『禍害一千年』嗎?」
「我要神父幫我和薇妮主持婚禮。」麥斯強忍著喉嚨的痛楚說,還好泰利及時給了他一杯水。
「我的媽呀!」泰利終於嚷了起來。「你就這麼進城裡來,把我們最出色的小姐搶走了。 別以為我會忘記你就在我眼前奪走薇妮,這個仇我是記定了。」泰利心中一片酸苦,卻用嘲笑密密掩住了。
「我的腿怎麼了?」麥斯問道,摸摸他的大腿。「痛死我了。」
「慢慢就會復原,老兄。」泰利安慰他。
「你到底—一」麥斯舔舔乾燥的唇。「你到底是怎麼發現我們的。」
「我認識一個會未卜先知的女神仙。」
「莎梅?」
「答對了。」
「薇妮真的沒事嗎?」
「醫生說她的情況比你還好,你這條腿恐怕要休養一段時日。」
「我沒有時間休息,泰利。」麥斯疲倦地說。「我明天就要結婚。」
「如果你要結婚,恐怕只好橫躺著進教堂。」泰利乾脆地說。他懷疑薇妮有沒有告訴麥斯關於孩子的事,否則麥斯為什麼這麼急著結婚呢?「你是用什麼手段得到佳人的芳心呢?你配不上她,你自己也說過。」
麥斯苦笑一下。「她還沒答應,看來我非得使盡渾身解數不可了。」
泰利笑著搖搖頭。「你最好省了,麥斯。到頭來你只會跟人家小姐說,她是三生有幸才能嫁你為妻,薇妮非給你嚇跑不可。還是我來代勞好了。」
麥斯一笑就牽動傷口,疼得他跐牙咧嘴。「謝啦,我自己來。我可不要你當著我的面又把她搶走。」
泰利弄糊塗了。麥斯沒有提到孩子的事,到底他知不知情?他決定先改變話題。「我已經通知你的祖父,請他派輛馬車來,等你好了點就送你回『北方天堂』。」
麥斯好像沒聽他的話,怔怔地在想著什麼。「我必須向你道歉,泰利。」他突然說。「起初我還以為薇妮的孩子是你的,那時我真想殺了你。」
「這是什麼結論?」泰利十分意外。「你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不知道,反正也無所謂,我非娶薇妮不可。」
「我真服了你啦,」泰利歎日氣說。「懷了你的孩子的女人你不娶,偏偏要去娶一個不曉得懷了誰的孩子的女人。你是不是撞壞了頭,搞糊塗了?」
麥斯沒心清聽他開玩笑。「你知道那個孩子的父親是誰嗎?他急切地問道。
泰利差點就要衝口而出,卻又及時嚥住了。只有薇妮有權利說出答案。「我也許知道,可是我曾以名譽起誓,絕對不說出來,請你諒解,麥斯。」他用麥斯自己的話擋了回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33:14
第十一章
薇妮醒來時,一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她聽到一點輕微的聲音,才看見莎梅坐在她身邊。薇妮虛弱地抬起手,莎梅搶先把一杯水湊到她唇邊。一股清涼流下灼燒的咽喉,減少了一點痛楚。
「麥斯……」薇妮困難地張開嘴。「你怎麼了?」她只想知道心愛的人的命運。
「麥斯很好,」莎梅答道。「他一直在問,你醒過來了沒有?」
「你沒騙我,莎梅?麥斯他……他真的還活著?」
「我保證他是活生生的一個人,」莎梅再三安慰她。「他只是遷到帳篷去了,把小屋留給你。」
薇妮把手擱在額頭上,痛苦地揉著太陽穴。「我不太記得發生什麼事了,好像只聽到挖掘的聲音,怎麼被救的我一點都不知道。」
「因為你一直都昏迷不醒。我們找到你和麥斯的時候,你們陷在坑裡已經兩天。把你救出來以後,你又昏迷了兩天。」
真難想像四天就這麼過去了,薇妮伸過手去握住莎梅的手,尋求她唯一知道的安慰。還有太多的事要辦,太多問題要解決,可是現在,她需要睡眠……
莎梅舀了些水在水盆裡,捧到薇妮身邊,開始幫她洗掉臉上及手上的污泥,然後又幫她梳理糾結的頭髮。
「莎梅,誰在陪媽媽呢?」薇妮問道。
「泰利讓水晶宮的瑪姬過去幫忙。那個女孩子滿能幹的,你媽媽跟她也處得很好。」
「希望媽媽不會發現瑪姬的工作,」薇妮有點擔心地說。「媽媽不會瞭解。」
「我吩咐過瑪姬不要說太多,」莎梅說。「她很懂事。我跟你媽媽說我和你在找你父親,反正這也是事實,她沒有多問。」
薇妮眼中淚光瑩然。「我不知道上哪兒去找爸爸,吳山姆死了,我們沒有線索了。」
莎梅把她的頭髮在腦後絡祝「不要失望,薇妮。只要我們活著,就有希望。」
薇妮黯然一笑。「你說得對。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莎梅反問:「回哪裡的家?」
薇妮不解。「舊金山呀!難道回英國不成?」
莎梅把梳子放下來,轉到薇妮面前正視她。「我有話要說,你聽仔細,不要用心,用你的腦子去聽。想想你肚裡的孩子,不要只想到你自己。」
薇妮兩手按在小腹上,不敢抬起頭來。「你怎麼知道孩子的事?」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孩子有一個父親。」
薇妮緩緩抬起頭,在莎梅眼裡看不到任何譴責。莎梅一向很實際,只就事論事。「你在睡夢中有時會喊你肚裡的孩子,我想你是伯孩子會受到傷害。」
「孩子不會有事吧?」
「我不知道,時間才能回答這個問題。」她看見薇妮的臉色,又補充說:「孩子既然還活著,應該沒有什麼事才對。」
薇妮捏著毯子的邊緣。「我不知道怎麼辦。媽媽如果知道這件事,一定會要了她的命。我真後悔,當初實在太笨了。」
「你不笨,你一直就愛溫麥斯。現在先別想他或你自己,而是要考慮孩子和你媽。」
薇妮無助地看著她。「我們在礦坑裡面以為非死不可的時候,麥斯曾經求我嫁給他,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他一定改變主意了。」
莎梅抬起她的下巴,深切地看進她眼裡的心碎。「麥斯還是決定要娶你,他已經找來一個神父,就只等你醒過來。」
薇妮把臉蒙進顫抖的手掌中。「我要怎麼辦,莎梅?麥斯不知道孩子是他的,他為什麼要那麼做?我不要他的憐憫,我不要在這種情況下嫁給他。」
「我剛才告訴過你,用你的腦子去想。你知道麥斯是孩子的父親,你應該告訴他全部事實。如果他仍然願意娶你,那就沒事了。」
「我試過告訴他,『』薇妮說著搖搖頭、「他完全誤解了我的意思,他以為孩子的父親另有其人。」
「也許你應該再試一次。」
「我沒有時間了,」薇妮提醒她。「你剛剛也說我必須為孩子打算。現在我怎麼辦?」
「賈泰利願意娶你,當孩子的父親。」莎梅說,盯著薇妮的反應。
「不行。我不否認,我的確考慮過接受泰利的求婚,可是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毀了他的一生。他是好人,沒有理由要他娶一個懷了別人孩子的女人,何況還是他朋友的孩子,教他情何以堪?不行,我不能對他這麼殘忍。」
「你的決定要快,我不能離開你媽媽太久。」莎梅說,扶薇妮站起來,然後折起睡袋。「麥斯要見你。」
「我不想見他,」薇妮答道。「我不要他的憐憫。憑什麼他吩咐我,我就得去?喬丹娜不需要他,貝薇妮也不需要。」
莎梅只是聳聳肩。「麥斯不能來見你,他的腿受傷了,醫生甚至不敢斷言他還能不能走路。」
薇妮瞬間刷白了臉。「我的天!」她低呼一聲,眼淚直往下落。「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為了我,他也不會受傷。」
「這是上帝的決定,不是任何人的錯,薇妮。」
薇妮倚在粗糙的牆上,覺得自己快崩潰了。「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覺得難辭其咎。」
「那麼你又打算怎麼辦?」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
薇妮臉上的絕望很像她小時候需要忠告的樣子。「我想你知道怎麼辦。麥斯是不是以為你懷了別人的孩子,現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給你的女兒一個姓。等到麥斯身心都健全以後,你告訴他真相。」
薇妮突然怔住了。「你說女兒!你怎麼知道我會生個女兒?」
莎梅點點頭。「我本來怕你難過,不想說的。我夢到你和麥斯生了一個女兒,我看見的是她長大的樣子。她會返回英國,重建家園。」
薇妮陡然別過頭去。「我不要聽,我不要知道孩子的事,」她大叫。「求求你!就這一次,讓我做我要做的事,不用管別人怎麼想。」
莎梅曉得薇妮已經接近崩潰 邊緣,她走過去,把薇妮抱在懷裡,讓她痛痛快快地哭。
「對不起,莎梅。」薇妮好不容易才止住淚水,哽咽著說。「有時我實在很討厭,是不是?」
「傻孩子,」莎梅只是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如果你想回舊金山,我們就回去吧!」
薇妮深深地吸了口氣,再慢慢吐出來。「我要去見麥斯,我會接受他的求婚,這是保護孩於、讓媽媽免於蒙羞的唯一辦法。」
正午時分,強烈的陽光照在麥斯的帳篷上面,篷裡懊熱難當。麥斯的一條腿吊了起來,另一條綁著密密實實的繃帶,仍然疼得他直冒冷汗。
泰利本來要送他回家,可是他堅持要等薇妮醒過來帶她一起回去。他已經在附近一座教堂找好神父,隨時準備為他們證婚。麥斯根本不去想薇妮可能拒絕他。不!他非逼她嫁給他不可。
帳篷簾子一掀,泰利彎身走了進來。看見他的朋友醒著,便在他旁邊坐下來。「你祖父派人來說要你今天就回家,他要你們的家庭醫生看護你的傷勢。」
「除非薇妮嫁給我,」麥斯斷然說。「否則我決不回家。」
「萬一她不肯嫁你呢?」
「她會嫁給我。」
泰利笑了起來。「你倒很有自信,朋友。我要是你就不會這麼篤定,命運這種事難說得很」
「我不怕命運,」麥斯不耐煩地說。「我只怕躺在這裡一籌莫展。」
他們兩人都沒聽到外面的腳步聲。薇妮在帳篷外站住腳,小聲問道:「我可以進來嗎,麥斯?」
「是你面對命運的時候了。」泰利笑著站起來,向出口走去,臨走前又回頭補了一句:「祝你好運,麥斯。我衷心希望你們能夠結婚。」
泰利在門外碰見薇妮,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的氣色不錯,覺得還好嗎?」
「很好,謝謝你。莎梅說是你救了我,我又欠了你一份情。」
他不理她的謝辭,只朝帳篷點點頭。「你最好趕快進去,他等你等得快瘋了。」
薇妮低聲問道:「他的情況如何?」
「不太好,我們仍然不知道他的腿傷有多嚴重。他雖然硬撐著,不過看得出他一定很痛。」他掀開簾子,微微一笑。「請進!」
薇妮鼓起勇氣,昂起頭,覺得自己真像就要從容就義的烈士。帳篷裡熱得像火爐,但是麥斯的眼光卻讓她不覺打了個哆嗦。
「你知道我等了你一整天嗎?」他酸酸地問道。
她在泰利剛空出來的椅子上坐下。「你覺得如何?腿還是很痛嗎?」她關切地問道,美麗的銀藍色眸子寫滿了同情。可能的話,她真願意代他受苦。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陷在礦坑裡面的時候,我曾向你求過婚?」麥斯直切正題。他不耐煩玩遊戲了,可是薇妮看不透他眼裡的渴望、害怕,以及不確定。
她設法擠出一個笑容。「我不會硬逼著你娶我,放心好了。」
他不理她的幽默。「我在等你回答!」因為太緊張,他的話竟像是命令一樣。
「我說過我不會逼你——」
「你的回答。」他定定地看住她。「你的回答是什麼,告訴我。」
薇妮不曉得他的心繃得有多緊。他真怕她會當面笑他,笑他自不量力。他雖然在泰利面前誇了口,可是他心裡很明白,如果薇妮拒絕他的求婚,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可想。
薇妮垂下頭,躲開麥斯的凝視。「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做?就因為你好心嗎?」她等著他的回答,希望他說他愛她,沒有她他就活不下去。如果他真的愛她,她就會告訴他一切真相。我必須先跟你說清楚,免得以後有什麼枝節。如果你生的是兒子,他將不能繼承「北方天堂」
「你是什麼意思?」她問道,一顆心隱隱作痛。
「只有我的兒子能夠繼承我的土地,我要你瞭解這一點。」
薇妮想起莎梅說的,她會有個女兒。如果她現在就告訴麥斯,他是她孩子的父親,他會怎麼樣呢?他承認他對她不無感情,但那時怎樣的一份感情?她就為了這個娶她嗎?問題太多,可是答案太少。
「你願意嫁給我嗎,薇妮?」她柔聲問道。
「我不瞭解你為什麼要我們母子,你並沒有提出充分的理由。」
麥斯微蹙著眉,琢磨著要如何不漏他的愛又能說服薇妮嫁給他。「讓我們這麼說吧!我和伊蓓的親事突然告吹了,我缺少一個合適的新娘。我爺爺年紀大了,他希望我能趕快結婚。你會是最好的妻子,會讓我在親友面前風光十足。」
他的話就像一把刀準確的砍在她心上,原來他愛伊蓓,只因為伊蓓不肯嫁他,他才想娶她,為的就是在別人面前抬得起頭來?
她把傷痕密密收拾起來,問了一個最明顯的問題。「等到你的親友發現我的孩子早生了兩個月,他們會怎麼想?你考慮過這一點麼?」
「這個不成問題。我們的家庭醫生是多年好友,他可以作證說孩子早產。就算有人不相信,他們只會以為我太愛你,所以等不及結婚就讓你懷了孩子。」
突然間,薇妮找到了真正的理由。「你要別人以為你和我……我們……這個孩子是你的,而且在我們結婚以前就有了。你為了洗刷伊蓓遲婚帶給你的恥辱,所以你要別人以為我們已經——」
「我們已經心心相許,」他替她說完。「那就圓了我的面子,不是嗎?」他笑著對她眨眨眼。「你怎麼說?我們合則兩利,簽約了吧?」
薇妮有一萬個拒絕的理由。撇開他不愛她的事實不說,他們兩人本身就來自截然不同的國度。有一段時期,英國和西班牙還刀兵相向。麥斯相信她愛另一個男人,她相信他愛的是伊蓓。他驕傲矜貴,不可一世,她怎能嫁給這個人呢?
麥斯看見她眼裡掠過千萬種心緒,曉得她正在決定關頭。「告訴我,薇妮,你之所以遲疑,是不是怕我會變成殘廢?我不能怪你有這種顧慮,嫁給殘廢的確不是好玩的事。」
薇妮本能地搖頭。她真想告訴他,就算他四肢俱殘,她也願意陪他一生一世。「你的傷是我的錯,麥斯。」她微顫著說。「你想我是這麼沒有心肝的人,會為了這個拒絕你嗎?」
他笑著握住她的手。「那麼你就沒有反對的理由了。說你願意成為我的妻子,薇妮。」他的手不知不覺地用勁。「答應我,薇妮。」
「……以後你會後悔。」
「人生沒有肯定的事。我相信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說……好。」他逼她。
她閉上眼睛,眼前浮滿了拒絕的字眼。她又睜開眼睛,面前只有麥斯急切的臉。「……好,我願意嫁給你。」
麥斯及時垂下睫毛,遮住了眼底欣喜若狂的情緒。從薇妮的角度看去,只有一張冷漠的面具。「好,我就知道你識大體。去打點一下,我們就要上路了,我還要安排一些事情。」
薇妮怔住了。他接受她的回答居然就像接過一杯水一樣,一點興奮的表示都沒有。他非得說她「識大體」不可嗎?他為什麼沒有緊緊地擁抱她,親吻她?說他是全世界最快樂的男人?
她站起來,試著掩飾她的失望。「我們幾時結婚,麥斯?」
「今天就結婚。離這裡不遠有座小教堂,我們在那兒舉行婚禮。」
「我不能這麼快嫁給你。我得回去告訴我媽媽,還要跟她說我沒有找到父親。」
「我會讓莎梅帶六個家了去接你母親到『北方天堂』,他們會小心服侍她。」
「你好像把什麼都安排好了。你的家人又會怎麼想?我不相信他們會滿意這樁婚事。」
「我妹妹會欣喜若狂,我爺爺會說我是最幸運的男人,而我媽媽慢慢地就會接受你。現在去叫泰利過來。」
薇妮像夢遊似地走了出去。外面還有艷陽高照,一切如常,只除了她。她剛剛簽定終身,可是是怎樣的終身呢?她茫然地走向木屋。這一會兒她需要莎梅,只有莎梅能給她麥斯給不了的安慰。
雖然痛得難忍,麥斯仍然堅持騎在馬上。他派人陪莎梅回去接薇妮的媽媽,另一方面派人回去通知他的家人,他會帶他的新娘回北方天堂』。」
薇妮騎在麥斯和泰利之間,心思還恍恍惚惚地。現在太陽沒那麼熾熱了,她開始能夠考慮她匆促的決定、她發現她對麥斯可以說一無所知,她怎麼去當他的妻子呢?
泰利覺察到她的不安,試著逗她說話。「我還沒有恭喜你,薇妮。你和麥斯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希望你們能永浴愛河,白頭偕老。」
她展顏一笑。「謝謝,你的情誼我一輩子都會記在心裡。」
麥斯的腿陣陣抽痛,讓他更沒有心情看薇妮和泰利談笑。「你不是要先趕到教堂去通知神父嗎,泰利?」麥斯冷冷地說。
泰利哈哈大笑,瞥了麥斯一眼。他懷疑蔽妮是不是知道她未來的丈夫是個醋罈子,不許老婆隨便和人聊天。「教堂見!」他喊了一聲,縱馬往前馳去。
少了泰利的緩衝,氣氛變得格外沉悶。薇妮看了麥斯一眼,發現他眉頭汗水凝聚,臉色慘白。
「你很痛嗎?」她很快地問道。「這麼遠的路,你真不該騎在馬背上。你為什麼不坐—」
他投給她一個足以讓她安靜下來的眼神。「我知道應該怎麼做,我才不像你們英國人,受不了一點點苦就呼天搶地。」
若是平時,薇妮不會這麼忍氣吞聲,此時她只是咬咬牙,一口氣嚥了下去。她真希望莎梅能陪著她,現在她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她未來的丈夫傷勢沉重,又不肯接受她的關切。天哪!她暗暗歎道,為什麼這條路老是走不完呢?
麥斯也曉得他傷害了薇妮。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想照顧她、珍愛她,可是只要一想她肚裡的孩子,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但願時間慢慢過去之後,他會學著接受那個不屬於他的孩子。
今天是她的婚禮,可是她連一束捧花都沒有。遠遠地,麥斯可以聽見教堂的鐘聲。一個山村裡的小教堂,一個受傷的新郎,一個簡陋的婚禮。他真為她抱屈,如果什麼都沒有,至少他還可以送她一束花。他舉手招過一個家丁,吩咐他去路旁采一束野花。
原野上開滿了鮮艷的野花,那個家丁膺此重任,格外細心地挑一大把燦爛的花朵,笑嘻嘻地獻給他未來的少奶奶。
「你的結婚捧花,薇妮。」麥斯柔聲道,看著人面花色,相映成輝。
薇妮低下頭,聞著那股陌生的花香。「好美。這是什麼花?」她問道。
「我們西班牙人叫它金盞花,據說這種花只長在加利福尼亞。」
薇妮的微笑映進他眼裡。「那麼這就是最合適的婚禮捧花了,麥斯。你瞧,我就要變成加利福尼亞新娘,就像這些花是加利福尼亞之花一樣。」
麥斯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到腦門上,他真有股衝動,想要擁她入懷,吻去她臉上所有的疑慮。然而他只是舉起手,示意眾人往前走。
薇妮捧著花束,讓一滴淚珠悄無聲息地落進叢花之中。她記起麥斯送她的第一朵玫瑰,那時他叫她銀眼兒。她真希望再回到那個時候,至少當時他是她的朋友,不吝給她笑容。
他們默默往前走,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想著這不是他們心目中的婚禮。
一行人走了不久,就看到山坡上有座不起眼的小教堂,靜靜座落在橡樹下,牆上爬滿了籐蔓,開著許多星星點點的白色小花。
泰利看見他們,先過來扶薇妮下馬,另外兩名家丁也攙著麥斯下了馬。麥斯一著地,馬上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片金星亂冒。泰利搶上來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約瑟,你和李克扶我走上台階。」他粗聲吩咐,希望待會兒行禮時他可以自己站定。
薇妮走到他身邊,心疼地握住他的手。「麥斯,如果你不介意,我們的婚禮可以改天舉行。你現在身體不舒服,不要勉強了。」
「我要現在就舉行,」他勉強說。「一切都準備就緒,沒有改期的道理。」
薇妮只能一籌莫展地看著他吃力地靠在約瑟身上,慢慢爬上台階。
神父搶出來迎接他們,跟在麥斯身後,嘮嘮叨叨說他感到多麼光榮,能夠為他主持婚禮。他讚美這個日子,讚美結婚的行列,讚美上帝賜給他這個機會能夠為加利福尼亞第一世家主持婚禮。
泰利挽著薇妮步上台階,臉上始終掛著安慰的笑容。教堂裡面殘破不堪,不過神父為了這個特殊的日子顯然刻意佈置過。聖壇兩邊插著兩瓶鮮花,兩支蠟燭靜靜燃著,反而映得一室的喜氣有些側然。
「微笑,」泰利在薇妮耳邊小聲地說。「你看起來不太像個幸福的新娘。」
薇妮低頭望著手裡的花束。「我不覺得自己像個新娘。泰利,我怕我是犯了畢生最大的一個錯誤,我只想逃得遠遠的。」
泰利深深看進她眼裡。「你愛麥斯嗎?」
「是的,我愛他。那似乎是唯一不變的事,至少我相信那是愛。」
「那就嫁給他,薇妮。把煩惱擺到一邊去,把你的手給我,我要親手把你交給我最要好的朋友,你不給我這個光榮嗎?」
薇妮看著麥斯的背影,抑不住滿心的淒楚。她不能想像他壓抑了多大的痛苦,才能走過那條通道。「他是個很奇怪的人,泰利。我沒見過比他更頑強的人,我甚至一點都不瞭解他。」
「他受傳統的影響太深,可是他有滿懷的愛。 蔽妮,給他一些時間,你會把他變成全世界最好的丈夫,你要有信心。」
他們已經走近麥斯,所以薇妮來不及回答他的話。麥斯仍然倚在一個家丁肩上,他握著薇妮的手熱烘烘的。 蔽妮憂心如焚。他在發高燒,他一定要趕快躺下來休息。可是他不肯。
他甚至對她微笑了。「你逃不走了,薇妮。」他在她耳邊低語,呼吸熱得燙人。「我一輩子都不會放你走。」
神父打開黑白的聖經,開始主持儀式。有一會兒,薇妮覺得麥斯好像要倒下去,趕緊抓緊他的手。泰利也察覺到麥斯情況不妙,悄悄走到他後面去撐著他。
當神父問麥斯願不願娶薇妮為妻時,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薇妮全心都在注意麥斯的反應,差點忘了回答神父的話。就在這座簡陋的小教堂裡,在神父的祝福之下,薇妮成了溫麥斯的妻子。
就在神父宣佈他們成為夫妻的那一剎那,麥斯倒了下去。還好泰利在後面及時扶住,把他抱了起來。薇妮忙著吩咐人去備車,亦步亦趨地跟在泰利後面走出教堂,幫他把麥斯安置在馬車裡面。她自己也坐進車裡,小心地把麥斯的頭放在膝上,在他身上蓋了一條毯子,再輕輕擦去他額上的汗水。
「泰利,他沒事吧?」薇妮慌亂地問。「他只是累倒了,對不對?」她需要安慰的話。
「麥斯很硬朗,他不會那麼容易倒下去的,」泰利告訴她。「他只要休養幾個星期,或者幾個月,就會痊癒。」泰利只是在安慰薇妮。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敢告訴她,麥斯的傷口萬一惡化,只怕會失去他的腿,甚至連性命都可能不保。
薇妮抓住泰利的手,急切地看著他。「我做得對嗎,泰利?麥斯會不會原諒我騙他的事?」
「我不曉得,薇妮;不過你遲早總要告訴他的,你不可能瞞他一生。」
他避開薇妮的目光,心裡覺得有絲歉疚。他沒聽薇妮的話,曾把喬丹娜懷孕的事告訴麥斯。他想最好還是把麥斯的反應告訴蔽妮。「薇妮,你一定要找個恰當的時機才能告訴麥斯,你就是喬丹娜。」
「為什麼?」
泰利不敢正視她。「因為我已告訴他喬丹娜懷孕的事情。」
她的臉色陡然轉白。「你不能……他不可能知道——」
「不!他不知道你是喬丹娜。」
「你告訴他的時候,他是什麼反應呢?」
這一次泰利定定地看住她。「我不想瞞你,薇妮。他要我給喬丹娜一筆錢,還建議她最好離開舊金山,好好把孩子生下來。」
銀藍色的眸子盛滿了他不忍看見的痛苦。「我明白了,」她空洞地說。「我不懂的是,他既然拒絕喬丹娜,為什麼又要娶我?」
「我相信你知道答案,薇妮。」
她深深地看著她昏迷不醒的丈夫。「是的,我知道。他是溫麥斯,西班牙貴族。他高高在上,喬丹娜配不上他的身份。」
你既然明白這一點,就要小心處理這件事,薇妮。實話要說,但是要用點技巧。」他轉頭吩咐家丁準備上路,才又回過頭來緊緊握住她的手。「我會留下來處理善後,你自己保重。」
「你不陪我們回去嗎?」她一時方寸大亂。
「不!你不需要我了。這裡離『北方天堂』才幾里路,天黑時你們就會到家,溫家已經請了大夫在那裡等著。」他退開一步,手一揮車輪便轆轆輾向前去。薇妮覺得過去的一切好像告一段落,迎在前面的,是她吉凶未卜、禍福難測的將來。
回「北方天堂」的路程是一個噩夢。 蔽妮只能無助地抱著麥斯,看他在高燒中夢吃不停。馬車行進極緩,因為怕走快了會牽動麥斯的傷口。饒是如此,他仍然疼得直冒冷汗。薇妮的一條手巾乾了又濕,濕了又乾,「北方天堂」還沒到,她甚至以為他們一輩子都走不到了。
直到日落時分,她才終於看到溫家的房子巍然矗立在暮色中。她心裡一鬆,彷彿跋涉千里的旅人總算回到家門。這是麥斯的家,也就是她的家。只要回到家,麥斯就有救了。
「北方天堂」的人早就在翹首盼望,一看到馬車駛入大門,一群人立刻蜂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麥斯抬了出來,急急忙忙把他架進屋裡。溫龍索拄著枴杖,顫巍巍地跟在後面,麥斯的母親走在他身邊,更是憂形於色。
沒有人注意到薇妮。她在馬車裡怔坐了半天,才慢慢地爬下馬車,伸展蜷曲已久的四肢。重到「北方天堂」,她想著自己是不是變成了隱形人,否則為什麼沒有人理她,甚至連招呼都不打一個。還好,麥斯的小妹妹沒有走,她含著淚水向薇妮伸開雙臂。
「歡迎你回家來。」莉雅哽咽道。薇妮再也忍不住,撲倒在她懷裡,淚珠兒一顆顆落在莉雅肩上。
好不容易,姑嫂兩人都止住了淚水,薇妮急著往屋裡走。「我要去陪麥斯。請你告訴我,他們把他帶到哪裡去了?」她問莉雅。
莉雅卻攬著她的腰。「你現在不能見他。大夫在替他看病,我先帶你回你房間。」
「我不回房,我一定要先去看麥斯。」薇妮堅持。
莉雅點點頭。「好吧!你是他的妻子,你有權利去看他。」她帶薇妮走向一道迴廊。「麥斯派人回來說,他要和他的新娘住在西翼。僕人忙了一整天,才大略收拾出一個格局,希望你還滿意。」
薇妮哪有心情理什麼格局不格局,現在她的心思全在麥斯身上。不過她仍然注意到這裡的佈置比主屋活潑得多,到處放滿了鮮花,的確很有新房的喜氣。
她們在麥斯房門前停住,僕人紛紛讓開來,讓她們兩個進去。屋裡龍索靜坐在一角,麥斯的母親站在床前幫忙大夫。薇妮認出來那個大夫就是從前幫她治療足踝的醫生。她的眼光最後落在床上的麥斯,他仍然昏迷不醒,看得她心直往下沉。
安娜端著一盆血水,大夫則彎身在檢查麥斯的腿傷。 蔽妮鼓足勇氣走上前去。這個人是她的丈夫,她有權參與他的生活。「我來端臉盆。」她堅決地說。
安娜凌厲地看了她一眼,充滿了恨意。「我自己會端!」她冷冷地說,抓緊盆沿。
薇妮沒有爭,她逕自轉向醫生。「我想你還記得我吧!安大夫。現在我是麥斯的妻子了,我能幫你什麼忙?」
大夫就算對她的表白吃了一驚,表面上也看不出來。他手下不停,頭也不抬地說:「你不怕見血吧?」
「不怕。」薇妮自信地答道。
「好,那麼你來抓穩你丈夫的腿。我在縫傷口的時候,別讓他亂動。」
薇妮繞到床的另一邊,盡可能抓緊麥斯的腿。他的腿從膝蓋到足踝有一條很深的裂口,仍然血色殷紅。就算醫生不說,她也知道傷口發炎了。她咬緊牙關,眼睛不閃不閉,定定地看著大夫替麥斯縫傷口。她可以感覺到安娜仇視的目光不離她左右,可是這時她心裡除了麥斯之外,對什麼都沒感覺了。
大夫縫好傷口,用乾淨的繃帶包好傷口。「我想腿沒斷,」
他對安娜和薇妮說。「給我幾個枕頭,我要把他的腿架高。」
安娜奔出去拿枕頭,薇妮便轉向大夫問道:「他的傷勢很嚴重嗎?」
「如果只是外傷就好辦了,」大夫說。「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傷到神經。如果真的壓傷了神經,只怕他以後就不能走路。不過現在還看不出來,我們只能等著瞧。今晚我就留在這裡,以防傷勢有變。」
薇妮一陣暈眩,急忙抓住床柱。「我的天!」她低語。「不要這麼殘忍,請不要因我的錯而懲罰麥斯。」
龍索不知幾時已經站在他們身後。聽了大夫的話,他只是環住薇妮的肩,想要給她勇氣。「不要絕望,孩子,」他穩穩地說。「麥斯不會殘廢,他不會。」
「我不想給你們錯誤的希望,」大夫搖搖頭,抱憾地說。「情況很難講。我注意到麥斯的腿沒有反應,那不是好的徵兆。事實上,我甚至怕他會有生命的危險。」
薇妮覺得龍索的身子一傾,她趕緊扶著他坐下來。「爺爺不要擔心,」這次輪到她安慰他了。「麥斯是吉人天相,他一定不會有事,我知道,他不會有事的。」
老人撫著她的手,哀傷地微微一笑。「這實在不像歡迎你進門的場面,孩子。」
「麥斯不是更慘嗎?」她告訴龍索。
龍索抬頭看向大夫。「安大夫,你認識這個女孩,她現在是我的孫媳婦了。薇妮,我相信你早就知道安大夫醫術高明,他也是我們家的好朋友。」
大夫已經洗好手,他走過來,緊緊擁了該妮一下。
「很遺憾,我們竟然在這種情況下再見面,不過這也讓我看出你的定力。你剛剛的表現很好。」他眨眨眼,蔽妮知道他是指剛才她與安娜對峙的那一幕。「告訴我,薇妮,你的足踝還痛嗎?」他問道。
她嫣然一笑。「一點也不,因為我有一個高明的大夫。」
安大夫笑著轉向龍索。「麥斯那小子配不上這個美姑娘,我真該先認識她。」
「我有同感,不過只伯咱們兩個也配不上她。」
薇妮幾乎沒聽見他們的話,她走到麥斯跟前,摸摸他的額頭,還是滾燙的。這時安娜已抱了一疊枕頭進來。
安大夫把枕頭安置好,才轉向其他人。「麥斯需要一個人整夜看護他,免得他不小心動到傷口。」
「我會陪他。」安娜搶先開口,話卻是對著薇妮說的,好像要看她敢不敢跟她爭。
薇妮不是不敢爭,是不想爭。在這種時候吵架,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我六點來替你的班,」薇妮說。「如果你有需要,隨時都可以來叫我。」
安娜扭過頭去,連話都不答。薇妮碰了個釘子,卻已經麻木得沒什麼感覺。她轉向龍索,疲倦地開口:「我想洗個澡,休息一會兒。誰能帶我回房裡去?」
老人瞥了媳婦一眼,對她的態度大不以為然。她本來不是這麼不友善的人,但是另一方面,她的地位也從來沒有受過挑戰——尤其是一個英國女人的挑戰。「請你原諒我們沒有好好招待你,薇妮。」他說,聲音大到讓他的媳婦也聽得見。「莉雅應該就在門口等你,她會帶你回你房裡去。從今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不要覺得拘束,有事儘管吩咐人去做。」
薇妮點點頭,彎下腰去,在麥斯額上輕輕一吻。他仍然睡得那麼沉,黑髮凌亂地披在額前,像透了一個小男孩,平日的霸氣都斂去了。她真不願意離開他。萬一,萬一他死了怎麼辦?
「對不起!」她哽咽著說,一臉的淚水再也藏不祝她匆匆忙忙奔了出去,躲在一根柱子後面,哭了個肝腸寸斷。今天是她結婚的大喜之日,然而她卻發現,只有淚水能夠慶祝她的婚禮。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33:28
第十二章
薇妮作了一夜的噩夢。她夢見自己跟在麥斯後面跑,拚命喊他的名字。可是不管她跑得多累,他總是在她前面,不可企及。她拚盡最後的氣力,大喊一聲:「麥斯!」然後她就醒了過來。
她驚魂甫定,才發現自己連衣服都沒換。她一定睡得不久,因為天色還沒亮。可是她再也睡不著了,她必須去看看麥斯。
麥斯的房裡只點了一根蠟燭,黑影幢幢的。起初她沒看到安娜,直到聽見祈禱聲,她才發現麥斯的母親跪在床前,手裡握著一串念珠。
薇妮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不忍去打擾安娜的祈禱。她看看麥斯,覺得他的情況似乎沒什麼改變。她悄無聲息地走到床前,摸摸他的臉,發現他好像退了點燒。
安娜驚覺到房裡有了另一個人,抬起頭來,狠狠瞪了該妮一眼。「我不要你替班。回去睡覺,我要陪我兒子。」她嚷著說。
薇妮跪在地上,握住麥斯的手。「我不是來換你的班,夫人。我只想跟你一起祈禱,也許上帝會聽得比較清楚些。」
麥斯的母親點點頭。只要對她兒子有好處,她什麼都願意接受。尤其是她在祈禱的時候,沒有拒絕別人的習慣——甚至是這個英國女人也不例外。
時間靜靜流逝,兩個女人虔心祈禱她們最心愛的人能夠得救。 過了一會兒,薇妮發現麥斯的母親睡著了,她自己也跪得腰酸背痛。
她正想鬆開麥斯的手,揉揉頸背酸疼的肌肉,卻感覺到他的手指動了一動。她急忙站起來,探過頭去,麥斯的眼睛果然張開了。
薇妮大喜過望,彎下身去,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你痛不痛,麥斯?」她柔聲問道,希望他的腿至少有一點點感覺。
「我怎麼在這裡?」他茫然問道。「我只記得站在神父前面。我們結婚了嗎?」
該妮拭去淚水,點點頭。「是的,我是你的妻子。你病得很重,不過現在好多了。」她朝伏在床沿的安娜點點頭。「也許是你母親的祈禱應驗了。」
麥斯閉上眼—一現在他可以休息了。薇妮已經是他的妻子,他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他沒有留心到他的腿一點也不痛,根本是一點感覺也沒有。薇妮端來一杯水,他就著她的手喝了。
「我們離開教堂多久了?」他問道。
「才昨天而已,」她答道。「你大部分的時間都睡著。」
「這應該是你的新婚之夜。」他喃喃說了一句,閉上眼又沉沉睡去,沒有看見他的妻子已經淚流滿面。
她哭了一會兒,止住淚水,重新跪下來,輕輕搖著安娜的肩。老婦人陡然睜開眼,又開始哺哺禱告。「沒事了,夫人。」薇妮說。「麥斯剛醒了一會兒。他退燒了,睡得很沉。」
老婦人想要站起來,卻是兩腳酸軟,差點站不住,虧得薇妮及時扶住她。她迫不及待地摸著兒子的臉,發現他的確退了燒,禁不住熱淚盈眶。「感謝上帝!」她哽咽道。「他把我的兒子還給我了。」
薇妮看安娜搖搖欲墜,便好心地扶著她的肩。「我扶你回房吧!我在這兒陪麥斯就好,如果他有什麼變化,我會立刻讓你知道。」
「我不走,」安娜拒絕。「他醒過來的時候也許會需要我。」
「他一直都需要你,夫人,可是他以後還更需要你。現在他睡得正熟,不會太早醒過來。你先去休息一會兒,等他醒來再來陪他。」
安娜盯著她的眼睛,看不到任何惡意,她才點點頭。「我回房去睡一會兒就好。」
薇妮看得出來,安娜仍然不肯接受她做她的兒媳婦,未來還不曉得會有多少摩擦呢!但是看在麥斯的分上,她一定會盡量忍讓。」
「要我扶你回房嗎,夫人?」蔽妮問道。
「不要,你留在這裡陪我兒子。不要睡著了,也別離開。你懂得怎麼照顧病人嗎?」
薇妮大可以告訴她,剛剛睡著的人是她自己。還有,薇妮的母親也是病人,她當然知道如何照顧病人。可是她一句都沒說。她不想和安娜起衝突,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
「我不會睡著,」她只是柔聲答道。「你好好休息一下,有需要的時候,我隨時會去找你。」
麥斯的母親終於依依不捨地出去了,薇妮這才鬆口氣,挪張椅子坐在麥斯床前。這是她的新婚之夜,她的丈夫卻昏睡在床上,她的婆婆不肯接納她,而她肚裡還有個沒有人祝福的孩子。她不知道命運對她到底是仁慈還是殘忍?
幾個小時以後,大夫到時,發現薇妮仍守在病榻旁。「你真是個完美的看護。」他說,把藥箱放在床腳,然後過去替麥斯把脈。
薇妮疲倦地笑了一下。「什麼時候了?」她問道,站起來活動一下筋骨。
「6點鐘左右,我們的病人睡得如何?」
「有時不太安穩,不過大致來說還好,燒好像也退了。」
「你自己呢?有沒有休息?」
「休息了一會兒。」
「你還能幫我為麥斯換繃帶嗎?」
「當然,你告訴我怎麼做。」
「好孩子。我要解開繃帶,看看他的傷口有沒有惡化。既然他退燒了,我想應該很快就會復原了。」
薇妮很快地遵照大夫的指示,幫他解開繃帶,讓他檢查傷口。傷口仍然紅腫,不過看起來沒有昨天那麼可怕了。大夫在清洗傷口的時候,麥斯動都沒有動一下。
「他好多了吧?」蔽妮問道。
「情況很穩定。」
薇妮想問一句話,又不敢問。「現在看得出他的腿還能不能走路嗎?」
「還看不出來——」大夫從眼鏡上緣端詳她。「除非你看見他的腿有什麼動作。他的腿會自己動嗎?」
「他睡不安穩的時候,我就把他的腿放在枕上。我覺得只有他的身體在動,腿沒動。」
「再觀察吧!薇妮。」他合上藥箱,慈祥地對她笑笑。「你不介意我叫你薇妮吧?」
「當然不介意。」
「送我到門口去,我想單獨跟你談幾句話。」他不等她回答,逕自拉著她離開麥斯床邊。等他覺得不會有人聽見他們說話時,他才鬆開手。
「你一定覺得這個家庭有點奇怪,是不是?」
「是的。」她勉強承認。
「我認識溫家太久了,麥斯和莉雅都是我接生的,甚至連麥斯的父親也是我接生的。如果上帝許可,我也會替你和麥斯的孩子接生。這一家人都很有愛心,龍索和莉雅毫無保留,安娜比較保守些。不過她本性善良,不久就會接納你的。」
「我看得出來。我明白這樁婚事對他們來說十分意外,我會耐心等待他們接納我。麥斯的家人對他很重要,我不要讓他為難。」
大夫的眼睛笑意閃爍。「你會帶給這座古屋新的希望和活力。他們現在也許還不瞭解,可是你正是他們的需要。我自己雖然是西班牙人,卻一向不贊成家庭安排的婚姻。麥斯是個幸運兒才能娶到你。」
薇妮既吃驚又感動,這是她在這座屋子裡接到的第一份善意,格外珍貴,也憑添了她不少面對現實的勇氣。
送走大夫後,她回到麥斯房裡,安娜已經站在床邊了。她看見薇妮,劈頭就質問道:「你說要陪我兒子,為什麼又丟下他?」
「我只是去送——一』」
「我就知道你靠不住,」安娜繼續說。「我決不會再把他留給你了。」
要不是想到大夫剛剛那番話,薇妮真的要發脾氣了。「我只是去送安大夫,才一會兒—」
「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在這裡。」
薇妮從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但是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她看了一眼沉睡的麥斯,終於走向門口。「我稍後再來,」她柔聲道。「到時我要陪我的丈夫。」
崔伊蓓隨手拾起一隻花瓶,連著裡頭插好的花砸到牆上去,立刻摔得粉碎。「麥斯居然敢娶那個英國女人!」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嚥不下這口氣。他以為他是什麼東西!」
把消息帶來的是附近有名的長舌婦佳美。她在崔家早餐的時候來訪,加油添醋的把麥斯的婚事宣揚了一陣,還說麥斯早在他救那個英國女人時就愛上她了。
伊蓓始終按捺著,等佳美一走,她的怒氣就爆發了。誰碰到她誰就遭殃。
「我完了,就像那個白癡女人佳美一樣,誰都會以為麥斯是為了娶那個英國女人而甩掉我。我受不了別人的同情」
「好了,好了,伊蓓,」她的媽媽開口了,無奈地看了丈夫一眼。「退婚的人是你,每個人都知道是你不想嫁給麥斯。」
伊蓓惡狠狠地瞪了母親一眼。「你跟佳美一樣白癡,媽媽。你真的相信是我不要麥斯嗎?」她冷笑一聲。「是麥斯不要我,他看不起我。」她性子一起,猛然把整張桌巾掀了起來,鬧了個驚天動地。
在這場浩劫中唯一不為所動的是伊娜。她早就看慣了伊蓓發怒的樣子,曉得她只要閉緊嘴巴,被暴風掃到的機會就比較校這會兒她只是飲了一口一直捧在手裡的茶,對週遭的一切置若罔聞。
「可是伊蓓,」輪到做父親的開口,試著擺出一點一家之主的派頭。「你就在這裡告訴你媽媽和我,說你不要嫁給溫麥斯。如果我知道毀婚的人是他,我決不會放過他們溫家的。我現在就去找溫龍索,看他打算拿這件事怎麼辦,他總要給我一個交代。」
伊蓓冷哼一聲。「你儘管去,爸爸,可是別怪我沒有警告過你。麥斯會告訴全世界的人,他在馬廄裡逮到我和你的家丁在一起。」
崔夫人臉色蒼白如紙。「你在馬廄裡幹什麼?」
伊蓓瞪著母親。「你還真是白癡。」她兩手撐在桌上,望著母親驚煌的臉,一字一字地說:「讓我挑明了說吧!媽媽,我那時正在跟一個家丁莋愛。」
崔夫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差點當場暈過去。她從來就不曉得怎麼跟女兒說話,尤其是伊蓓。也許那是因為她從小在西班牙長大,缺人管教的關係。
伊蓓的火眼金睛又轉向父親,看他敢說什麼。崔先生卻假裝沒有聽到,拿起桌上一片殘餘的餅乾,專心吃將起來。伊蓓一個一個看過去,最後眼光落在她妹妹身上,便慢慢地朝她走過去。
「你在幸災樂禍,伊娜,不必否認。你最恨不得看我丟瞼出醜。溫麥斯娶了別人你最高興,是不是?」
伊娜站了起來,面對姊姊。這次她不逃,她要說出心裡的話。「你是在丟自己的臉,伊蓓。我不怪麥斯娶了別人。他娶的是一個淑女,他分辨得出誰是淑女,誰是蕩婦!」
伊蓓猛地一伸手,左右開弓,打得伊娜慘叫不迭。她們的父親看不過去,趕過來要攔開伊蓓。她便使出全身的力量,一掌把伊娜甩得往牆上撞過去,然後才氣唬唬地走出房間,一邊破口大罵,發誓她一定要整得溫麥斯和他的婊子老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伊娜感覺父親把她抱進懷裡,吩咐她母親去請大夫。雖然痛楚不堪,她臉上卻掛著微笑。伊蓓終於碰到對手,麥斯一開始就看透她了。她很高興麥斯娶了那個英國女人,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對。但是她也知道,伊蓓不會就此罷手。如果麥斯不小心防範,伊蓓真的會毀了他的幸福。
薇妮嫁給麥斯四天內,只看他醒過一次。安娜下定決心不讓她接近麥斯。每天她到麥斯房間去時,門總是鎖著,僕人說夫人正在陪少爺。薇妮不想在這種時候惹麻煩,咬咬牙也就算了。
她一直希望麥斯會派人來找她去,可是他顯然是忘記她了。她每天在門廳等待,覺得自己像個隱形人,溫家的人都看不見她。
安大夫倒是每天都來告訴她麥斯的進展。麥斯的腿傷好了很多,可是到底能不能走路,還是不敢斷言。
日子一天天過去,薇妮越來越盼望母親和莎梅趕快來。四顧舉目無親,她格外需要親人的安慰。
從她來到溫家以後,一直都是在自己房裡用餐。她聽說龍索健康欠佳,一直躺在病床上,等於就少了他這個朋友。莉雅也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整天都難得看到人影,於是她又少了一個朋友。
安娜舀了一匙湯送到麥斯跟前,卻被他推開。「我不吃了,拿走。」他疲倦地說,轉過頭去看著牆壁。
「安大夫說你要多吃一點,才能恢復體力。 乖,再吃一點,我告訴你鄰居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要吃了。」這一會兒他的聲音透著懊惱。「我又不是莉雅,媽媽,我不用你一時三刻地盯著我。」
「你只是在床上躺累了,」他的母親好聲好氣地說。「剛開始總是會覺得無聊,慢慢的你就會習慣了。」
他猛然回過頭來。「你在說什麼?我會習慣?你是說我要一輩子躺在床上?」他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我不能走路了嗎?」
他的母親避開他的目光。「我不想教你失望,可是安大夫說你的腿可能沒有用了。」
「我的腿?」麥斯緊緊盯著她。「你是什麼意思?」
「麥斯,別大難過,安大夫說——一」
「媽媽,他到底怎麼說?」麥斯心慌意亂,他發現他的腿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了。他用力去捏它們、打它們,輪流想要移動兩條腿。沒有用,它們就像兩根沒有生命的柱子。他氣喘吁吁地靠回枕頭上,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欲哭無淚的滋味。「我的天!」他申吟著。「我竟然變成殘廢了。」
安娜淚流滿面,哭倒在他胸前。「你不用擔心任何事,我會照顧你一輩子。我會為你唸書,吩咐廚房做你最喜歡的菜,我不會不管你。」
麥斯推開母親,拚命搖頭。「我一定要下床走路!我決不會在床上躺一輩子。」」
安娜怕的是一旦麥斯能夠下床走路,她就要失去他了。只要讓他倚靠她,她就還能保有他。「也許過一陣子你可以到花園去透透氣,也可以乘馬車出門。我會幫你料理一切。」
麥斯只看到前途一片黑暗。然後他想到他的妻子,他生命中僅有的光明。她為什麼沒有在他身邊?
「薇妮在新家過得如何,媽媽?」
「我沒空去管她好不好,」安娜悻悻地答道。「我忙著照顧你。」
「她來看過我嗎?」
「只有你被送回來那一夜。」
麥斯看看自己的腿,想到從此以後他就是殘廢了。他又怎麼能怪她不來看他呢?她正當綺年玉貌,不應該被一個殘廢拖累。她也許會同情他,可是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同情。
「如果薇妮要見我,告訴她我不許她進我房間,知道了嗎?」
安娜迫不及待地點頭。「我不會讓她打擾你。」
讓我靜靜,」他需要想一想他母親說的話。「我想一個人就好,別管我。」
安娜收拾盤子站起來。「他們說那個英國女人的母親和僕人今天要來,要把她們安置在哪裡呢?」
「就讓她們住在西翼好了。 蔽妮的媽媽身體不好,我想薇妮希望能就近照顧她。」
「那個僕人呢?」
麥斯抿出一個笑容。「我相信莎梅知道自己要在哪裡,別人休想指揮她。」
麥斯的母親在他額頭輕輕親了一下,看見他服中遲鈍的神情,心裡更加哀傷。「我待會兒就回來。莉雅也會過來陪你。」
麥斯不曉得他母親是幾時離開的,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痛苦的思緒中。他覺得自己是個廢人了,沒有力量,也沒有自尊。他真不該娶薇妮的,娶了她,就是為了讓她看到他這副慘狀嗎?命運真是開了他老大一個玩笑,把他朝思暮想的女人送給他,又讓他無法親近,甚至不願見到她。難道說這是一種懲罰,懲罰他棄喬丹娜於不顧?他決定要找回喬丹娜,補償他的過失。
薇妮正在她房裡,像只困獸一樣走來走去。她的房間還沒有整修好,有扇窗開了一半就沒再做下去了,壁櫥上也還有些雕刻沒有完工。她可以想見,當初這個房間一定是按照伊蓓的意思裝修的,後來她退婚,所以工程就擱了下來,也就這樣讓她住了進來。
在這間房裡,處處都有伊蓓的影子,甚至衣櫥裡放的也是她的衣服。薇妮覺得自己在這裡再住下去非瘋掉不可。伊蓓彷彿隨時都在笑她,笑她自不量力,妄想奪走麥斯。「他愛的是我,」薇妮幾乎可以聽到伊蓓勝利地宣稱。「他愛的是我!」
「不!」薇妮猛然喊了一聲,站住腳。一記敲門聲救了她,她急急跑過去開門,正是一臉笑容的莎梅站在門口。
「莎梅,你終於來了,我還以為你們一輩子都到不了呢!」她興奮地說,從莎梅肩上望過去。「媽媽在哪裡?她在旅途上有沒有累著?」
莎梅笑擁著薇妮走進房裡,先不以為然地看了屋裡的陳設一眼,這才開口。「你媽媽已經在對面的房間裡睡下了。旅途很平安,她醒過來後一定急著見你這個出閣的女兒。」
「你的房間呢?」
「你媽媽的房間外面連著一個小斗室,我已經要人在那裡加一張床,好就近照顧她。」
薇妮緊握住莎梅的手。「你不能想像我多渴望看見你們。這裡的一切……很不一樣。」
「告訴我,」莎梅好整以暇地說,脫下手套來丟在床上。「麥斯怎樣了?」
「我只知道大夫說的,麥斯的腿不一定還能不能走路,」薇妮傷心地說。「大夫說情況不太樂觀。」
「胡說!可能只是神經受到傷害而已。」
「很嚴重,莎梅。」
「我不會死心,我們可以幫他的地方很多。」
「問題是我們怎樣幫他呢?自從來到溫家,我只見過他一面,他不派人來找我,他媽媽又把他看得緊緊的,好像他是什麼無價之寶就怕我偷走。」
莎梅聽得出蔽妮話裡的委屈。「你就當他母親的話是法律嗎?我認識的薇妮決不會任人指揮。」
薇妮無可奈何地聳聳肩。「我能怎麼辦?在這裡我只是一個不受歡迎的陌生人。」
「要有信心,薇妮。只有你能夠幫他重新站起來。」
「我怎麼去——」
薇妮的話被另一記敲門聲打斷。「我們待會兒再談。」莎梅說,走過去打開門,讓幾個僕人把薇妮的箱籠抬進來。等他們出去以後,她便過去打開衣櫃,疑問地看蔽妮一眼。
「這些衣服不像是你的品味,而且也太大了,你又從不穿這麼鮮艷的顏色。」
「這些都是伊蓓的衣服,就是麥斯原來的未婚妻。」
莎梅二話不說,把櫃裡的衣服一股腦兒全抱出來,拿去丟在門外。「我真奇怪你沒有早一點把它們丟出去。是婚姻讓你軟化了呢,還是你把勇氣都丟在礦坑裡面了?」
薇妮展顏一笑,精神跟著振作起來。「你就是我的勇氣,」她帶淚笑道。「你給了我站起來的力量,讓我能夠面對全世界。」
莎梅點點頭。「好,這才是我認識的薇妮。可是你的勇氣不是我給的,你天生就是個鬥士。只不過有的時候,你會忘了應該防禦什麼。」
「我不知道從哪裡著手,莎梅。」
「你可以先脫掉身上這身破爛,換上一套可愛的衣服。你的頭髮也該整理了,這樣子看起來比你媽媽還老。女人在面對敵人的時候,總得先好好打扮自己,可以增添不少勇氣。」
薇妮覺得身上的血液似乎重新暢流無阻,她準備好面對戰爭了。「嗅,莎梅,你真是奇跡!」她快活地嚷道。「你是我的及時雨!」
薇妮這一回沒有敲門,逕自走進麥斯的房間,把守衛的僕人嚇了一大跳。她的金髮已經繫上一條紫色絲帶,繡花長裙隨著她的步伐飄飄欲飛。莎梅說得對,打扮自己能增添不少勇氣。當她面對安娜充滿敵意的目光時,只能希望那些勇氣不是假的。
麥斯的母親先發制人地跳了起來。「你不能進這個房間,我兒子不要見你!」
薇妮決計不理婆婆的咆哮,她直接面對丈夫,後者正張大眼睛驚異地看著她。她發現他變了,幾天沒刮鬍子,一張臉白得像鬼似的。他那條傷腿枕著三個枕頭,一條手臂橫在胸前,彷彿在戒備什麼。房裡暗沉沉的,充滿了藥味。
「我不要你在這裡,」他嘎聲說。「你馬上出去!」
薇妮像正面挨了一拳,可是她不認輸。「在你向我求婚的時候就該想到這個了。如果你以為你可以把我塞在角落裡忘
記我的存在,那你就錯了。」她驕傲地抬起下巴。「我是你的妻子,我就有權站在這裡。」
薇妮說的是英語,安娜聽不懂,但察言觀色,她也猜得出這個英國女人想收服她的兒子。「我去叫人把她丟出去,」安娜氣沖沖地說,走向門口。「這個英國女人太不識相了。」
「站住!」薇妮喊住她。「在你想要趕我走之前,最好仔細想一想,我不會再乖乖就範了。你希望僕人傳出去閒話,說我們一家不和睦嗎?」
這一招使對了,安娜硬生生地站住腳,回頭去看她兒子,看要怎麼辦。
麥斯只管看著薇妮,心想她從來沒有這麼美麗過,他也從來不曾如此欣賞她。她就站在那兒,不屈不撓地掌握了局勢,然後就在他心裡生了根。他錯了,這輩子他休想擺脫她的身影。
「如果她高興當不受歡迎的人,就讓她留下來好了。」他終於冷冷地說,轉過頭去,好像只要不看見她,他就可以把她鎖在心扉之外。
「我去找你爺爺,」安娜有了新的主意。「他一定治得了這個英國女人。」
薇妮目送她婆婆離開房間,才繞到床的另一邊,強迫麥斯面對她。「你媽媽指的是我嗎?『這個英國女人』?」
麥斯差點笑出來。「她好像很喜歡那麼叫你。」
「你需要刮鬍子。」她換了一副比較柔和的聲音。
「如果你不喜歡我的樣子,為什麼不自己來刮?」他問道。
「好,我就刮。」她接受挑戰。「首先,你需要光線和新鮮空氣。這裡的氣味連健康的人都受不住,別說是需要休養的人了」
「如果你不喜歡這裡,儘管出去。」他的眼裡在冒火。「反正你不受歡迎。」他又轉過頭去,生怕她看出他的喜悅。是的,他希望她留下來,可是他不能忍受在她眼裡找到同情和憐憫。
薇妮逞自去拉開窗簾,然後才又回到床前。「你的刮鬍子刀呢?」她問道。
「你不能替我刮鬍子。」他沉聲道。
「我能!」她決定自己去找,終於在靠窗的櫃子裡面找到了。
她又倒來一盆水,準備一條乾毛巾。「水還是溫的,」她笑嘻嘻地說。「你母親替你洗過澡了。」
「我不需要我媽替我洗澡,也不需要你替我刮鬍子。」他警告地看著她,不許她越雷池一步。
薇妮才不管,她把水放在旁邊,毛巾圍在他胸前,試著記起她父親是怎麼刮鬍子的。她希望自己別弄傷了麥斯,否則他真會把她丟出去。
她打濕鬍鬚,小心翼翼地刮掉一片。「我不喜歡長鬍子的男人。」她說,想把場面弄輕鬆些。
「你又喜歡怎樣的男人?」他咆哮道。
「在你嘛,皮褲皮夾克就很好。」她笑著掩飾緊張。
她看到他抿著嘴,忍住一個笑容。「我可以自己刮。」他說,想要奪過她的刮鬍刀。
「你說我不喜歡你的鬍子,我可以自己刮,我打算試試看。」她決不放手。
龍索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這麼一副奇怪的畫面。他特意走到麥斯床前,好看得仔細些。沒錯,薇妮的確是在替他刮鬍子。麥斯橫了祖父一眼,龍索趕緊咳嗽一聲,掩飾了笑意。
「你瞧!」薇妮大功告成,三個人都鬆了一口氣。她用那條毛巾擦淨麥斯的臉。「你看起來好多了。」
龍索終於放聲大笑。「有這麼漂亮的小姐幫他刮鬍子,當然好多了。」
麥斯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他看著薇妮的眼神奇冷無比。「如果你擺佈完,可以走了。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不要你在這裡。」
薇妮想不到他說翻臉就翻臉,還當著龍索的面,她培養了一整個早上的勇氣不禁都逃跑了。「我……我媽媽就要醒了,我去看她。我把這些水倒掉就好。」她說,拿起臉盆。
「放下!」麥斯的聲音冷冷地攔住她。「我會叫人收拾,你馬上給我出去。除非有我的吩咐,否則你不要再踏進我的房門一步。」
薇妮低著頭,匆忙退了出來。她還是失敗了,麥斯根本不要她這個妻子,她只是自取其辱罷了。
當她回到房裡,莎梅看到她的臉色,立刻猜到了結果。「輸第一場表示你還要打第二場,薇妮。」
「我全盤皆輸,不打了。」
「今天先不要想它。」莎梅說,牽著她的手。「來,我們去看看你媽媽,別忘了你的笑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33:48
第十三章
日子開始同樣的模式。薇妮每天陪著母親,照顧她的起居。自從麥斯叫她離開他的房間之後,她就離得遠遠的。麥斯的母親仍然漠視她的地位,三餐都送到芙蘭房裡來。至今薇妮都還沒進過餐廳,安娜也沒來看過她們。
溫家唯一可見的人是龍索。老爺爺對她很好,可是關於麥斯和安娜的態度,他卻隻字不提。
好像煩惱還不夠多似的,薇妮發現媽媽越來越消沉,連床都不想起來了。不管薇妮和莎梅如何勸她到花園去走一走,她一概拒絕。
那一天雲淡風輕,薇妮偷空在花園散步。她在一隻鳥籠前面站住腳,望著籠裡羽色斑斕的鸚鵡。「它會講話,你曉得嗎?」
薇妮聽到龍索的聲音,轉過頭去,對老人嫣然一笑;她很高興他能下床走動了。「它會說什麼?」她笑問.
龍索拄著枴杖走到那只驕傲的小鳥面前。「我沒辦法讓它開口,」他說。「這個小傢伙只肯跟莉雅說話。」
薇妮已經好些天沒看見莉雅了,她想莉雅一定是在躲著她。「改天我一定要她教這個小東西跟我說話。」
「你為什麼不現在就去找她呢?」龍索端詳她的臉。「莉雅看見你一定很開心。」
薇妮黯然笑了笑。「莉雅好像躲著我。」
老人臉上的皺紋一下子都皺到一塊兒。「那你就大錯特錯了。莉雅一直在小教堂為你和麥斯祈禱,她是個很虔誠的女孩,她相信可以為你們祈禱到幸福快樂。」
薇妮至此才恍然大悟。「小教堂在哪裡?」
老人朝掛滿葡萄籐蔓的小拱門點點頭。「從那條路走過去就可以看見了。」
「謝謝你,爺爺。我現在就去找她。」
「你好嗎,薇妮?」他突然問道。
「我很好。」
他目光炯炯地看住她。「真的嗎?」
「當然。」
他安靜地搖搖頭。「我要你知道,你和你媽媽在這裡受到的無禮對待我不是不知道。」
「我」
「讓我說完。」他打斷她的話。「我雖然在病床上,對這個家的動靜仍然很清楚。」他的笑容真像麥斯。「我想說的是,你為這幢老屋帶來了春天的氣息,你來了我很開心。」
薇妮滿心感動。「謝謝你,爺爺。」她低語,踮起足尖吻了一下他的面頰。
她轉身要走,龍索卻又攔住她。「我看你沒有再進麥斯的房間。你不是他的妻子嗎?」
「我是,不過他似乎寧可忘記這回事,他比較喜歡他母親陪他。」
龍索搖搖頭。「你錯了。他每天都只許他母親在他房裡待一會兒,他自己整天躺在黑暗中,天曉得想些什麼。安大夫三天前就告訴過麥斯,他一輩子都不能再走路了。」
薇妮無法置信地搖著頭,淚水成串地滑下來。「不會的,不可能!」她茫然說道。
「安大夫說他不能走,」老人繼續道。「我說是他不願意嘗試。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覺得自己殘廢了,別人怎麼說都沒用。」他的眼裡浮起了霧氣。「我的孫子相信他不能走路了,所以他永遠不能再走路。」
「我不信這一套,」薇妮堅決地說。「我要讓他下床走路!」
老人眼裡閃著希望的光芒。「薇妮,只有你能幫他站起來。」他停了一下,看著她。「……只要你有勇氣嘗試。」
她抹去淚水,昂起頭來。「如果勇氣管用的話,他非站起來不可。現在我要去教堂,希望等我出來的時候,我會比較能夠面對麥斯。」
「他會反抗你!」他警告。
她拂開一絕金髮,抬起下巴。「我從來就不是逃兵,我決定和你的孫子抗戰到底了。」
「也許會留下傷痕。」
「我不怕,我已經煩透了扮演受驚的小兔。我是麥斯的妻子,該好好扮演那個角色。」
「勇氣可嘉!」龍索擊杖讚賞。「我會全力支持你。」
她的微笑裡面有絲疑慮,彷彿她預見了一場必輸的戰役。「我現在去找莉雅,爺爺。我想我會非常需要你的支持。」
老人看著薇妮消失在拱門之後,頭也不回地說:「你可以出來了,安娜,我看見你的影子了。」
「她不能讓他走路。」麥斯的母親憎恨地說,從一根柱子後面轉出來。
「也許是你想要你的兒子當一輩子的殘廢,這樣他就會永遠依賴你了。安娜,你難道不想找回過去的麥斯嗎?」
「如果那個英國女人真能救回我的兒子,我就服了她。安娜輟泣道。「可是安大夫說麥斯的腳沒有用了。」
「就算他真的不能再走路,他也沒有理由永遠活在黑暗之中。我相信他的妻子會帶給他光明。」
夜闌人靜,薇妮站在陽台上,隔壁麥斯的房間限平常一樣,窗簾垂得緊緊的。她不曉得他睡著了還是醒著。他有沒有想過她?明天她要鼓起勇氣走進他的房間。她曾經站在教堂中和他互訂終身,成了他的妻子,他不能不承認。
莎梅也跟著走到陽台上,兩手撐在欄杆上,望進夜色裡的花園。「這裡的花園總讓我想起小時候宮裡的庭園,味道很像。」
「莎梅,你想不想家—一你自己的家?」
「你的家就是我的家。」
「可是你還有母親,你不想她嗎?」
「我媽媽只愛蘇丹,沒有時間給我,我很小的時候她就去,世了。」
薇妮握住她的手。「我們對你太自私了嗎?我們給你的負擔會不會太重?」
「這是懺悔之夜嗎?」她笑道。「我喜歡我所在的地方,你和你媽媽是我唯一關心的人。」
薇妮歎了口氣。「我有一項任務,可是我又不太想去做。」
「請我猜一猜……你又要進獅籠了?」
「對,麥斯越來越消沉,我不能不管。他的傷是我的錯,我必須負責。」
「你打算勇往直前嗎?你受得了他再叫你滾出他房間?」
「……應該可以。」她慢慢答道,沒有白天那麼樂觀了。
「我就等你這句話,」莎梅叫道。「你打算怎麼幫你的丈夫站起來?」
薇妮絞緊雙手。「只要可能的話。」
「當然可能……但是你非有堅定的意志不可。你的背會痛,腿會酸,你還要能閉起耳朵不理麥斯的申吟或謾罵。你可能會想放棄,可是一旦走下去了,就沒有回頭的路。」
「你知道如何治療麥斯嗎?」薇妮滿懷希望地問道。莎梅有許多奇妙的能力,可是連醫生都放棄的病症她也有辦法嗎?」
「很難說,不過我的確知道一個可以幫他的法子,很辛苦的法子。」
「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明天一早」
薇妮點點頭。「我會盡力而為。只要麥斯有一點點復原的希望,我決不放棄。」
那一夜薇妮睡得深而沉,做的夢伽。甜了一點,至少她又一個目標了。
麥斯怒視那些不等他召喚就進來的僕人,不知他們從奉了誰的命令,進來幹什麼的。他們知道他們決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自己闖進他房裡。
兩個僕人端來一個大澡盆放在窗邊,幾個女外開始注入熱水。麥斯疑心大起,吼問道;「你們到底在這裡搞什麼鬼?」
僕人都不理他,逕自做他們的工作。有些人在挪傢俱,有的移開盆邊的地毯。當薇妮穿著一件簡單的家居服,長髮綰在頸後,姍姍而來時,麥斯的怒氣已經達到沸點了。「早安,麥斯。天氣很好,不是嗎?」她快活地跟他打招呼。
他的眉毛挑得老高。「我早該想得到是你在搞鬼!」他指著澡盆。「你瘋了嗎?」
「也許。你可能不會喜歡我們待會兒要做的事,可是我和莎梅決定讓你站起來。」
如果麥斯站得起來,他第一件事就要把她丟出門外。「你給我滾出去!」他喝道。
「等你有本事把我丟出去的時候,我自然就走了。」她絲毫不為所動
他一拳狠狠捶在枕頭上。「他媽的!我有本事叫人把你丟出去。以前我就警告過你,別來惹我!」
「你不能叫人把我丟出去,」她說,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你爺爺仍然是一家之主,他授權給我,我可以全權指揮僕人。所以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丟我出去。」
「你打算幹什麼?」他戒備地問道。「你不能把我丟進那只澡盆。」
薇妮開始捲袖子。「你猜對了,那只澡盆是給你用的。運氣好的話,你很快就能站起來了。那個時候我會自己走,不勞你丟。」
他的眼睛蓄滿風暴。「見鬼!你憑什麼跑進來跟我指東說西的?沒有哪個女人敢命令我!」
「你儘管叫,最好讓全;日金山的人都聽得到。但是上帝為證,我要幫你重新站起來。」
她走到床邊,拿起旁邊桌上的一把剪刀。「喬安,抓住他的腿,我要剪開繃帶。」
僕人立刻服從她的命令。
「你又不是醫生,薇妮。你在幹什麼?你真的瘋了嗎?」麥斯破口大罵。
「也許。」薇妮答道,手下不停,把髒繃帶剪開,全丟在地上。她看看他的腿,傷疤仍然紅腫,大腿也腫得很厲害。她又想起來,這都是她的錯。
她暗暗吸了口氣,退開一步,指著澡盆。「喬安,你和卡羅把少爺抬到盆裡去。小心點,別碰痛他的腿。」
麥斯被抬起來時,氣得大吼大叫。「薇妮,你馬上叫他們住手。你以為你在幹什麼?我又不是三歲孩子,他媽的,住手!」
他被放進澡盆後,薇妮便跪在他旁邊。「你給我等著瞧!」他咬得牙齒格格作響。「我不會放過你!」
直到這時,麥斯才看到莎梅也加入陣容。「溫少爺,請你稍安勿躁。就像薇妮說的,等你能把我們丟出去的時候,我們自然會走。」
麥斯咬緊牙根,躺下去望著天花板。他決不讓這兩個可惡的女人得意下去,他不跟她們說話了。
莎梅也跪在地上,輕輕抬起他的腳,開始按摩他的足踝。麥斯的腿沒有知覺,所以也感覺不到莎梅的按摩,不過他的身體仍然慢慢放鬆下來。莎梅的掌心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讓他全身變得很舒服。
他閉上眼睛享受熱水的浸潤。這段時間內他的房間已經煥然一新,床移到窗邊,床單換過了,四周插滿鮮花。
一雙溫柔的手在按摩他的頭皮。他張開眼睛,發現莎梅在按摩他的腳,薇妮則在替他洗頭。他仍然生氣,不過到底氣消了不少。
「我還沒吃早餐。」他沒話找話說。
薇妮在他耳邊開口。再等一會兒就好了。」
突然間,一絲刺痛滴溜溜地穿過他的傷腿,他及時抓緊盆沿,勉強嚥下一聲申吟。莎梅正在前後彎他的腿,把那絲刺痛擴大成一大片火燒似的疼痛,彷彿刀在那兒割他的肉。
莎梅抬起頭來,看他疼得額頭的青筋都浮了出來,卻還是一聲不吭。「你真是倔得緊,」她說,繼續她的工作。「就算要了你的命你也不會叫我住手,是不是?
他望進那雙好像會看透一切的眼睛。「你一定很喜歡折磨我。他喘著氣說。
薇妮抓著麥斯的肩,覺得他的痛楚就是她的痛楚。她真想把自己的氣力給他,讓他經得起各種折磨。
「你算哪門子妻子,居然眼睜睜看著我受折磨?」麥斯數落道。
「告訴你的妻子,你哪裡痛?」莎梅柔聲道。
他的目光從薇妮移到莎梅身上。「你當然知道你開痛了我的……腿!」他滿臉驚詫。「我的腿!」
「沒錯,那條原先沒有感覺的腿,」莎梅肯定地說。「如果你感覺到我在幹什麼,那就表示你的腿沒有報廢,它會復原。」
麥斯好像完全不敢置信。「我覺得痛了!」他幾乎是害怕地希望著。「我沒弄錯?那真的是痛?」
為了證實麥斯的感覺,莎梅加重手勁,直到麥斯痛得臉上毫無血色為止。「的確是痛,溫少爺。」她笑道。
薇妮只覺得狂喜莫名,麥斯會復原了。
「今天就到此為止,」莎梅說著便站起來,「等你飽餐一頓之後,我們再來點新的。」
薇妮站起來,吩咐站在門邊伺候的僕人。「把少爺抬到椅子上,給他換上乾淨的褲子,然後叫人把早餐端上來。澡盆的水倒掉,盆子別拿開,我們每天都要做治療。」
麥斯真恨薇妮這麼大模大樣地主宰他的生活,可是他的腿的確隱隱作痛,說不定他真站得起來呢!他發現自己竟有點盼望下午的來臨了。
莎梅和薇妮進房時,麥斯沒有睡著,只是在休息而已。他聞到薇妮身上一股特有的玫瑰清香,張開眼睛,正碰著那對銀藍色的眸子。
在那一剎那,他忽然發現自己多麼地對不起她。他娶了她,卻把她丟在自己家裡不管。他可以想像她是怎麼想他的,他們之間有太多的事沒有說出口,也許永遠不會說出來了。
「下午的治療時間到了,」莎梅權威地開口。「這個恐怕比早上還累,」她警告道。「因為你的腿有知覺了,這次兩腿都得按摩。」
麥斯擺明了任她折磨的態度。「我想無論怎樣我都甩不掉你們兩個了,不是嗎?」
「除非你自己站起來走出去。」莎梅聳聳肩,一把掀開床單。「越早開始,越早結束。」她告訴他。
接下來一個小時,麥斯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挨過的。莎梅揉得他一條腿好像硬生生要撕裂一般。當他覺得再也受不了時。她就換另一條腿。等到她終於宣佈夠了時,他已經痛得快要麻木了。
麥斯背靠在枕頭上,累得氣喘吁吁。他覺得痛,可是痛的感覺很好,那表示他的腿沒有死透。
薇妮幫他蓋好被子,澄澈的眼睛愛憐地看著他。「不要同情我。」他低低地說。
「我何必同情你呢,麥斯?你就快要好了。」她告訴他,轉身離去。
薇妮走出房間,眼淚於落了下來。她的確是同情他,他受了那麼多苦,而此後多日,他每天都要吃一樣的苦,她怎能不心疼呢?
一個星期下來,薇妮和莎梅每天早午兩次都來幫麥斯做治療。麥斯雖然口頭上不承認,私心裡的確盼望那些辰光。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強壯,腿部的痛楚也越來越輕了。
薇妮合上她為母親念的書,親她的面頰,然後站起身子,揉一揉疲倦的肌肉。莎梅坐在燭光旁,正在縫衣服,薇妮輕輕地告訴她:「我去睡了。」
莎梅放下衣服,陪薇妮走到門口。「你還不能上床。你還得為麥斯做一件事,要確實照我的話做。」
「可是我們今天的治療已經做過了呀!」薇妮困惑地說。
「今晚要做新的治療。我沒告訴你嗎?」
「沒有,你沒說今晚我們還要到麥斯房裡去。」
「不是我們,是你一個人去。」莎梅把一個小瓶子塞進她手裡。「用這個擦在麥斯的腿上,小心不要塗到傷口。你必須輕輕地幫他按摩兩條腿,然後再按摩手臂、背部和小腹。動作輕一點,這樣做可以促進他的血液循環。」
「可是——」
「沒有可是。麥斯都受得了那麼多苦了,你為什麼不能做到這一步呢?」
「我總得先換件衣服。」薇妮還是不明所以。「我穿著睡衣。」
「別傻了。麥斯是你丈夫,就這樣去吧!」
薇妮不情不願地點點頭。「萬一他睡了呢?」
「那你就叫醒他。」
「這裡面是什麼東西,莎梅?」薇妮問道,舉起手中的小瓶子聞了聞,有一股很甜的香味。
「這是我自己調的冷霜,用得恰到好處的話,對麥斯很有用。 別忘了,要把冷霜塗在他的皮膚上,要輕輕地抹勻。」
看著薇妮硬著頭皮走遠,莎梅臉上漾開了一個自得其樂的笑容。「真的,莎梅」她對自己說,輕鬆地拍拍手。「你實是天才!如果薇妮照你的話做,對麥斯和她都有料想不到的好處。」
薇妮發現麥斯房間的燭火已經熄了,只有一輪月光灑在陽台上。
「『麥斯,你睡了嗎?」她柔聲喚道。
他已經睡著了,聽到她的聲音才又醒過來。他正夢見抓妮,一下子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在做夢。
「麥斯。」她又喚道,摸索著他的肩。
「不要治療了,」他咕咬著。「讓我睡覺。」
「這個不會痛,麥斯。我得幫你塗冷霜。我替你按摩的時候你可以閉著眼睛。」
「反正你是不會走的了。」他懊惱地說。
「莎梅說這個很要緊!」
「好吧!」他歎口氣。「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薇妮沒有點燈,她寧可地黑暗中做這件工作。
她拉開被單,開始把冷霜輕輕塗在一條腿上,慢慢地按摩著。
「你有一雙魔術師的手。」他哺哺說道,逐漸完全清醒過來了。
「你躺好,不要說話。」薇妮說,兩手在他腿背輕輕揉著。當她的手移到大腿內側時,麥斯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他的血液開始沸騰了,對她的手也越來越敏感。
「翻過身子,麥斯。」薇妮說,幫他翻身過去。當她的手指滑過他硬挺的背部肌肉時,她有一種奇怪的生機盎然的感覺。她不曉得自己的手勢幾近愛撫,也不曉得自己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一幕幕纏綿的回憶掠過心底,這分明是她記憶中的男體呀!
她微微發著顫,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了。她在想著更衣室那一夜,那一夜也是這麼黑。
「你能轉過來嗎?」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麥斯重又翻過來,閉著眼睛,感覺蔽妮的手就在他胸前。她的手慢慢按摩到他的腹部,他的肌肉一條條繃得緊緊的。他要她——他必須現在就要她。為什麼不可以呢?他是她的丈夫呀!
當他強壯的臂膀圈住她時,該妮沒有推開。她順著他的壓力倒在床上,所有的言語都化作了一聲柔和的歎息。
他瘋狂地搜尋她的唇,一遍又一遍如風似雨地吻她。他的手忙著解開她的衣服,急切地需索她柔軟、嫩滑的肌膚。
他的手在她身上來去摩掌,應允更美好的事即將來臨。當他暫時抽開手時,她申吟著抗議,可是他只是輕笑一聲,把她帶到他上面。
彷彿千萬支燭光同時燃起,她就像浮游在燦亮亮的燈海之上,虛飄飄地不知要往上飛呢,還是往下沉。
「你的腿,」她好不容易才擠出話來。「我們不能牽動你的傷——」
他把她的臉拉下來,熱氣吹拂到她嘴上。「噓,」他輕聲道。「銀眼兒,你快要把我逼瘋了。今晚我一定要擁有你,全部的你。」
「麥斯!」她輕聲喊道,感覺到兩人的身體合而為一。
慢慢地,兩個人才從一片織錦中醒過來。麥斯捧起她的臉,拂開她的金髮,找著兩片紅唇。
「我決不讓其他男人碰你,」他強烈地說。「發誓你不會——」
她對住他的唇,阻止了他下面的話。無數的輕吻細歎在兩人之間默默交流。「我弄痛你的腿了嗎?」她終於問道。
他咯咯笑著。「現在才想到也太遲了。如果你的莎梅知道今晚的事,會說這是最好的治療。」
薇妮嫣然微笑。「說不定這就是莎梅的計劃呢!」
「留下來陪我,」麥斯在她耳邊說。「你讓我重新活過來了,我需要你。」
再沒有比這更教她高興的話了。「萬一別人進來發現呢?」她問道。
他大笑著擁緊她。「他們會以為我終於抗拒不了我的妻子的魅力,所以把她挾持上床了。更何況,誰敢不敲門就闖進這個房間呢?當然,你和莎梅例外。」
「我太專橫了,是不是?」
他笑著吻她。「你簡直像個強盜婆,我只能躺在這裡任你擺佈。」
薇妮翻躺到他身邊,把頭靠在他肩上。麥斯也許愛伊蓓,她想道,可是伊蓓一定沒有過這種刻骨銘心的牽繫。不用他告訴她,她也知道他們之間的事不同尋常。
「你在想什麼?」她突然問道。
他的手橫過她的手臂。「我在想自從我遇見了一個頑固的銀眼小姑娘以後,生活的變化有多大。」
「我給你惹了不少麻煩,是不是,麥斯?」他抬起一縷金髮湊近嘴邊,那張俯看他的小臉上寫著疑問。「沒有人會相信你把我的生活搞成什麼樣子,你一定是製造麻煩的天才。」
「好像是如此,」薇妮誠心回答。「我老是在給你添麻煩,你一定很受不了。」
他大笑擁緊他珍愛的負擔。「我真等不及看你會給我惹來什麼新麻煩,還會有比上一次坍方更嚴重的嗎?」
「別說我沒有警告你,麥斯。」她笑道。「我的麻煩不會斷的。」
他的手不經意地落在她的腹部,陡地抽開了。她知道他想起胎兒了。他會不會為了她的孩子再度拒絕她?
她緊張地等著他的反應。「我忘記孩子了,我有沒有傷到你?」
「沒有。」
他仍然抱著她,可是她感覺到他已經跟她隔了一道牆。她現在告訴他喬丹娜的事會怎麼樣?她會完完全全失去他嗎?
她鼓起全部的勇氣,試著說:「麥斯,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不,今晚不要。讓我們假裝這是我們的新婚之夜,只有你和我。你的身體好像是配合我而生的,」他低語道。「你有沒有注意到?」
嗅,是的,她注意到了。他的手又再一次施展魔力讓她無法拒絕,終於和他一起跌入那個專為他們兩人製造的狂歡深淵。
薇妮在晨光中醒過來時,麥斯還沉睡未醒。她就在那兒靜靜地端詳他,那一刻的他是屬於她一個人的。他的右肩上有一塊心形的胎記,色澤殷紅。她輕輕地伸手撫摩它,然後沿著他臉上的輪廓—一畫過。當他捉住她的指頭咬在嘴裡時,她微微嚇了一跳。等到看見他臉上的微笑,她只覺得滿心的愛溢了出來。
她凝視他的眼睛,彷彿可以讀出他的思想。那對黑眸深處寫著的與其說是愛,毋寧說是佔有。她是他的,就像戰利品一樣。
「你有一個胎記。」她純粹是沒話找話說。
他微笑了。「那是溫家的標記,不時會出現在某一個子孫身上。據說有這個胎記的人最有福氣,以前我不相信……不過現在我信了。」
她屏住呼吸。「你覺得自己有福氣嗎,麥斯?你娶到了一個愛惹麻煩的妻子。」
他的黑眸默默溜過那張巧奪天工的臉,輕輕把她額前一絕金髮拂到腦後去。「經過昨夜之後,」他柔聲道,一隻指頭拂過她的嘴唇。「我相信我是全世界最有福氣的男人。」他捧住她柔嫩的臉頰。「你除了愛惹麻煩之外,碰巧也是最迷人的女人。你知道你有多美妙嗎,蔽妮?你令我心折。」
薇妮的心像長了翅膀,想要飛出去。「我還以為昨夜是在做夢,」她有點羞澀地說。「早上醒過來看見你就睡在我旁邊,我甚至以為自己的夢還沒醒呢!我從沒做過這麼逼真奇妙的夢。」
「自從我遇見你,就像生活在夢裡一樣,薇妮。如果這是一場夢,我寧可永遠不要醒過來。你願意陪我一直夢下去嗎?」
她調皮地眨眨眼。「我不能再睡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他笑著摟住她。「我不是說現在,雖然這個主意實在很不壞。我們可以把門關起來,不許任何人進來。昨晚是我們真正的洞房之夜,現在我是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奴隸了,小銀眼兒。」
兩朵紅雲悄悄染紅了該妮的雙頰,她嬌羞地低下眼睛,兩排長睫毛依依地垂在頰上。她喜歡他叫她銀眼兒的樣子,好像他真的喜歡她。也許不久之後,她可以讓他忘了伊蓓。
她離開他身邊,靠過去檢視他的腿傷。「你今天覺得痛嗎?」她擔心地問道。
「過來這兒,銀眼兒。」他笑道。「現在我不想跟你說話。」
她的微笑就像透窗而來的陽光,明亮而炫人。麥斯伸長了手,她便把手交給他,溫馴地回到他懷裡。隨著他的呼吸起伏,他的肌膚便刷過她的酥胸。他的腿抵得她那麼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悸動,他的目光織成了一片網,罩住了她的視界。他的聲音像遠處的風,微微吹過她心上。
四目交視,時間便失去了意義。金鳳玉露一相逢,他們便合而為一,沒有了彼此。薇妮覺得心上流過兩行情淚。為了此時此地,此身相依的兩人。除了這個在她體內的男人之外,她再不需要別的意義。
薇妮就像在夢裡活了一個星期。每天她在莎梅的指導下,幫助麥斯做復健工作。夜裡她躺在他懷裡,輪到他在她身上創造奇跡。她相信沒有人的愛比得上她對麥斯的感情,希望有一天她的愛能夠得到全部的回報。她領略了他的身體的喜悅,也許有一天他也會敞開他的心靈,把他自己交給她的深深情意。
莎梅看著這一對金童玉女的濃情蜜意,也是滿心的歡喜。她注意到薇妮和麥斯在以為沒人注意時,總是眉目傳情,分明是新婚夫妻的情意。薇妮現在是個容光煥發的新娘,莎梅的一顆心也放了下來。
只除了一點。莎梅每天都提醒蔽妮要盡快把喬丹娜的事告訴麥斯。她向薇妮保證,他們的愛已經夠穩固了,即使麥斯發現他被愚弄的真相後會震怒,也不可能導致太嚴重的結果。等他知道該妮懷的孩子是他的,反而會大喜過望。
可是薇妮有她的顧慮。現在這一份幸福得來不易,她捨不得放手一搏。如果麥斯不肯原諒她,她真怕自己會活不下去了。雖然她明知莎梅說得對,這件事拖下去對她不會有好處,可是她始終沒有勇氣向麥斯和盤托出事情的真相。
麥斯的情況則越來越進步。他還沒踏出第一步,不過莎梅很有信心,她說不用再過多久,他就可以像常人一樣走動了。
那天薇妮為她母親念完書,照例去看看麥斯,想問他要不要到花園去坐一坐。她打開門,卻怔在房門口。房間的正中央站了一個人,麥斯。
「你能走路了!」她大叫,走上前一步。「我的天,麥斯,你能走路了!」
他小心向她走出一步,笑得像個向母親表功的小男孩。「我練習了好幾天。 本來我是想等走得穩了再告訴你,給你一個驚喜。」
「嗅,麥斯,你做到了!」她抱住他。「我就知道你做得到,麥斯。我真以你為傲!」
她看著他又踩出一步,然後停下來喘口氣。「都是你和莎梅的功勞,薇妮。沒有你們兩人在後面趕鴨子上架似的逼我,我永遠也站不起來。」
他把她推開,又走了幾步。薇妮含著淚水扶住他,把他扶回床上。他練習得有些累了。
他躺回床上,笑容仍然掛在臉上。「你和莎梅幫我證明醫生是錯的。我不知道你們用了什麼魔術,不過的確很管用。」
薇妮把枕頭墊高,回他一個微笑。「我不懂魔術,不過莎梅我就不敢說了。她有很多驚人的能力。」
「哪一方面?」
「她曾經預言我們會到加利福尼亞來,結果第二天我就收到我媽媽要我來的信了。」薇妮說道。
「她還預言什麼呢?」他好奇地問道。
「她說我會生個女兒,」薇妮脫口而出,等她看見麥斯的臉色,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你想不想喝點飲料?」她很快換了話題。
麥斯的好心情已經消失無蹤,他別過臉去,眼中光采盡失。「不要,我想休息一下。」
薇妮不再多說,安安靜靜地退了出去。她把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可以感覺到她的孩子輕微的蠕動。不久之後,大家都會知道孩子的事了。她不知道麥斯要如何去應付別人的恭喜,也許她應該聽莎梅的話,盡快把真相告訴麥斯才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34:06
第十四章
麥斯的身體復原得很快,一等他走得穩了些,他就天天騎馬出去,直到晚上才回來,薇妮也才見得到他的人。夜裡麥斯仍是最熱情的丈夫,只是該妮雖然越來越愛他,卻感覺他離她越來越遠。
現在麥斯能自由走動了,他大半都是和家人一塊兒用餐,薇妮卻始終沒有受到邀請。她竭力想處之泰然,到底還是無法釋懷。
那天她坐在花園裡,手中捧著女紅,不經意地抬起頭來,恰好看到麥斯向這邊走過來。他現在走路只有一點點破而已,她每次看見他,還是會對他神速的進展感到驚心不已。
「你好像很喜歡這座花園。」他說,在她面前站住腳。
「對,這幢房子我最愛這裡。」
「你媽媽好不好,該妮?」他在她旁邊坐下來,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繡花。
在這以前麥斯一直沒提到過她媽媽,所以薇妮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一跳。「她漸漸硬朗了,可是我想如果找不到我爸爸,她永遠不能真正好起來。」
「你難得看見我媽媽吧?」
「的確。」她實話實說。
「我曉得你在這裡沒受到應得的尊重。我媽媽是比較守舊的人,不容易接受新觀念。」
「我是新觀念?」
「對她而言是的。我很想告訴你說,給她一點時間,她慢慢轉過彎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有沒有那一天。我希望她的冷淡不會傷害到你。」
她瞥了他一眼。「我已經接受她的冷淡了,麥斯。我知過我永遠不能跟她同桌吃飯,或是相提並論。我在乎的是你的漠視。雖然我是你的妻子,可是你好像不願承認這個事實。」
他伸過手去握住她拿針的手。「我知道我不是個理想的丈夫,我們溫家也讓你吃了不少苦。薇妮。你是個最好的妻子,凡事逆來順受,我但願事情會好轉,但是我也不曉得會不會。」
就算只是兩句讚美,薇妮心裡也舒坦了許多,不過她仍然不懂他為什麼單挑今天跟她說這些話。「有的時候,麥斯,我想我們不該結婚的。我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又有太多事擋著我們的路。」
他看見一絲金髮掠過她半邊臉,便伸手幫她撩了開去。「夜晚對我們就很好,薇妮。當太陽出來以後,我們必須面對現實,一切就不對勁了。」
「沒錯,問題是我們不能在黑夜中躲一輩子,麥斯。有的時候我們總會需要陽光。再過不久。就算我們不想面對現實也不行了。」
「你指你的孩子?」
「對,我的孩子。不久之後,大家都會知道我懷孕的事了。」
他拉下臉。「我不願想到孩子的事。」
「我也不願去想,麥斯。可是我不能不想,事實越來越難隱瞞了。」
「我不想談孩子的事,」他不耐煩地說。「我希望你肚裡的孩子是我的,不是……」他說不下去了。
「你娶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有身孕,麥斯。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怎麼樣。讓我告訴你,我是天生的鬥士。該我受的,我就會受,只要我受得了。但是如果通不得已,我也會保護我自己。我不打算一輩了都只能當你的床伴而已,我是個人,我的孩子也是人。你不能假裝我們不存在。」
薇妮和麥斯談得入神,完全沒有留意到泰利走近他們,還是他先叫出聲來。「一個人如果想到這裡求頓飯吃,必須怎麼做呢?」
薇妮很快站起來,笑著歡迎他。「像你這樣的熟人,自己走進來就成了。」
他笑嘻嘻地看住她。「你的氣色真好,是這一季最時髦的顏色嗎?」
她擁住他,在他頰上印了一個吻。「是我個人的,在你面前的是一個知足的婦人。」
泰利沒有忽略她說的是「知足」,而不是「幸福」。他皺了皺眉,才微笑面向麥斯。「我不必問候你好不好了,你的臉上已經寫得一清二楚。溫爺爺說你現在走得很好,只有一點點不自然而已。」
麥斯可不太喜歡他太太招呼他朋友的樣子,太親熱了些。他站起來,聲音很冷淡。「你來『北方天堂』幹什麼,泰利?該不會是回水晶宮走錯了路吧?」
泰利也沒錯過麥斯擁住蔽妮的樣子。「事實上——」他不以為什地笑著。「我要送給尊夫人一份意外之喜,就算錦上添花吧?」
「不要送我結婚禮物了,泰利欠你給我們的已經太多了。」薇妮說著挽住他的手臂。
「不過這份禮你一定很喜歡,是從南海來的。如果你不要,我立刻送走。」
她納悶地看著他。「什麼呢?」
泰利掉頭往拱門那邊發話。「出來吧!看看該妮是要留下你呢,還是不要。」
薇妮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從陽光中走過來,臉上的笑容突然凍住了。麥斯看見那個人金髮藍眼,是個很英俊的人。他回過頭來,發現妻子已經換上一副驚喜交集的臉色。好一會兒他竟覺得心頭酸得厲害。這人是薇妮的老情人嗎?或者就是孩子的父親?
「爸爸!」薇妮終於喊出聲來,奔向那人的懷抱。「爸爸,你回來了!」
貝華德和女兒相擁而泣,好半天薇妮才抬起頭來,輕輕摸著他的臉,想要證實他的確是活人,而不是她想像的幻影
「你在哪裡找到他的?」麥斯問道,這會兒又希望他是送給薇妮這份大禮的人。
「我始終沒有放棄查詢往來船隻,沒想到真的碰上了。什的確是被賣到船上,不過不是吳山姆告訴你的『南十字顯號』,而是牙買加的『貿易風號』。」
「你怎麼救他出來的呢?」
「有錢能使鬼推磨,老兄。」
「我會把你幫他贖身的錢還給你。謝了,朋友。」
「不必道謝,也不用還錢。這是我送你太太的結婚禮物只要看見大團圓的結局,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是好朋友,泰利。我也知道你對薇妮的感情,別讓它傷了我們的和氣。」麥斯的話裡有絲威脅的味道。
「我看不出我們為什麼會傷和氣,麥斯,我曉得她是你的妻子。」
薇妮拉著父親過來,及時打住了他們的話。她興奮地替她父親和麥斯介紹。「麥斯,這位就是我爸爸。爸爸,我丈夫,溫麥斯。」
貝華德握住那個年輕人的手。「有幸見到你,麥斯。泰利告訴我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只消看我的女兒一眼,就看得出她過得很快樂。」
「恭喜你們全家團圓,先生。」麥斯真誠地說。
華德沒想到薇妮會嫁給一個外國人,和他心目中的女婿相去太遠,然而他是愛情的忠實信徒,只要女兒快樂,又有什麼關係呢?
「薇妮,」做父親的說。「帶我去見你母親,我急著想見她。」
薇妮揩了揩淚水,轉向安斯。「我先失陪了。」』
「你去吧!」麥斯溫和地說。「全家團聚一下,晚餐風.」
薇妮疑問地看著他。「我們今晚在哪裡晚餐?」
他笑了。「泰利來的時候,我們總有一頓豐盛的家庭晚餐。」他放低聲音。「如果你不跟我一起用餐,他會覺得很奇怪。」
「我們是在製造家庭幸福的假象嗎?」薇妮問道。「我從來沒有上過你媽媽的餐桌。」麥斯蹩起眉頭。「一切很快就會改變了。」
「不必為我費心,麥斯,我對現狀已經習慣了。」
「你今晚會來嗎?」
她看得出這件事對他意義重大,便不再刁難。「當然,我一定到。」
他明顯地鬆了一口氣。「很好,現在帶你父親去吧!我要和泰利談談。」
「你要不要陪我們一起來?」她問道。「你是女婿,也不是外人。」
「不了,我總得留下來招呼泰利。你去陪你的家人,你們分開太久了。」
薇妮挽著父親,開開心心地走遠了,泰利和麥斯才又各自坐下。「
「真是個快樂的結局。」泰利說,伸長了腿。
「看來的確如此,」麥斯說,轉身凝視泰利。「你似乎很擅長製造快樂的結局。是不是每個人的快樂你都照應到了呢?」
「我的天!」泰利笑嘻嘻地喊了一句。「我寧可多製造自己的快樂。」
「你不打算討個老婆安定下來嗎?」
「我?誰要嫁我這種惡棍?我遠不如打打游擊,多接近一些女孩子。」
「你總不能這樣過一輩子。」
泰利驚奇地看了他的朋友一眼。「這居然是你說的,從前那個鼎鼎大名的花花少爺?」
麥斯望著薇妮消失的拱門。「沒錯,那是從前的事了。我已經遇到一個我真心想要擁有的女人,其他女人就微不足道了。」
「你真有福氣!」泰利的眼睛沒有洩漏一點心事。麥斯知道他對薇妮有意,不過不會曉得他的愛有多深。
麥斯的黑眸定定地落在泰利臉上。「我會把她贏過來的,泰利。總有一天,她愛的那個男人會變成一個不愉快的記憶。」
泰利瞪著麥斯,真給搞糊塗了。看來該妮遠沒把她的秘密告訴麥斯。她為什麼要讓麥斯以為她另外有一個愛人呢?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泰利決定單獨見一見蔽妮,他必須說服她說出事實。
麥斯的聲音打斷他的沉思。「我曾經派人去告訴你,請你尋找喬丹娜。你找到了嗎?」
泰利伸手取過旁邊桌上的一瓶酒,給自己斟了一杯,始終沒有看他的朋友。「我沒有找到她,麥斯。你不是唯一在找她的人,全加利福尼亞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想知道她在哪裡。」
「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泰利。我要你繼續找下去,非找到她不可。」
泰利挑了挑眉。「找到又如何呢?」
讓我知道,我要照顧她。」
「這算什麼三角關係?你、該妮,還有喬丹娜——」
麥斯臉一沉。「你的笑話並不好笑,泰利,你負責幫我找人就是了。」
晚餐桌上,薇妮坐在麥斯對面,安娜坐在兒子旁邊,明擺著一張臭臉。龍索是最好的主人,一整晚談笑風生。莉雅坐在爺爺和嫂嫂之間,泰利則坐在薇妮的另一邊。
龍索首先舉杯向薇妮致意。「親愛的,我們都很高興聽到你們全家團圓的事。很遺憾你的父母沒法跟我們一起用石,不過他們分別了那麼久,理應私下聚一聚。」他又眨眨眼。「歡迎你和我們共進晚餐,薇妮,你的光芒比燭光明亮多了。」
她的微笑果真燦爛無比。「謝謝你的恭維,爺爺。」龍索轉過去和媳婦談話。泰利逮到空檔,靠過去悄聲對薇妮說:「我要私下跟你談一談,要盡快。」
薇妮注意到麥斯望向她的眼神明寫著不高興。「我不能。」
「今晚在花園碰面,我非跟你談談不可。」他堅持。
「……我試試。」
接下來的時間,都是龍索在勸泰利向麥斯看齊,早日成家。沒有人注意到,薇妮和安娜都很少說話。薇妮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安娜的敵意,真是連坐都坐不安穩了。
飯後男士們仍留在餐桌上享受煙酒,女士則退到起居室。安娜捧著繡花繃子坐在角落裡故意不理該妮。莉雅為了補償母親的無禮,便格外慇勤地要求薇妮陪她到花園去走走。
薇妮雖然心情不太好,並沒有忽略到莉雅似乎也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在星空下站住腳,安靜地問道:「你有什麼心事嗎,莉雅?」
「沒有人能夠瞭解的。」
「為什麼不試著告訴我?」
「是……我和麥塞吉訂婚了,可是我不喜歡他。我跟媽媽說過好多次,她就是不聽。她說女孩子要懂得三從四德,婚姻根本不需要愛情……這是真的嗎?」』
「我不熟悉你們的傳統,莉雅。在英國雖然也有一些父母之命的婚姻,不過對我而言,那是一種過時的觀念了。」她看見莉雅吃驚的表情,急忙加了一句:「當然,各國傳統不同,不能一概而論。」
「薇妮,你願意把一生都耗在一個你討厭的人身上嗎?」
薇妮握住莉雅的手。「不!我不會願意那麼做。你有沒有跟你爺爺談過這回事?」
「我不能,爺爺會氣死,尤其是麥斯—…」她沒說完。「爺爺是很嚴厲的人。」
「總有辦法可想的。」
「我想過進修道院,可是我想我不能當個好修女。我喜歡孩子,我想生許多兒女。」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莉雅。我能幫你什麼忙嗎?」
「薇妮,我還有些事沒有告訴你。如果你知道了,一定會認為我是個壞女孩。」
薇妮含笑凝視著那張天使般的面容。「那可難說。你做了什麼『壞』事呢?」
「我——」她垂下頭。「我愛上了另一個人。」
薇妮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溫柔地端詳她。「這麼做明智嗎?」
「不!可是我身不由己。菲力是塞吉的弟弟,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自然而然——」
薇妮想到麥斯,她很可以想見自己如果被迫嫁給別人會是什麼感覺。「可憐的莉雅」她歎息道,環住莉雅的肩。「讓我們來想想辦法,不要太悲觀。這段時間內最好不要和菲力見面,如果你們的事被發現,那就糟了。」
莉雅淚眼模糊地靠在她肩上。「謝謝你,薇妮,我就知道你會瞭解這段感情。」
「我現在得回去陪我的父母了,莉雅,有事隨時讓我知道。」
「哥哥娶了你真好,我不喜歡伊蓓,」莉雅抬起頭來,真誠地說。「你來我們家真是一個奇跡,爺爺也這麼說。」
薇妮幫她擦乾淚水。「謝謝你,我們進去吧!別讓你媽媽看見你落淚。」
夜闌人靜,薇妮等麥斯睡熟了,才悄悄起身,打開房門,走下陽台通往花園的階梯。
一輪新月掛在樹梢,留下一條長長的影子。薇妮等了好一陣子,差點以為泰利忘記他們的約會了,他才悄悄地從陰影中走過來,把她嚇了一跳。
而如果她抬頭看一看陽台,恐怕就不只是嚇一跳了。因為她那個原應睡在床上的丈也悄無聲息地在她之後溜下床,就在陽台上觀察她的動靜。當麥斯看見泰利的身影時,終於肯定自己的臆測了。泰利的確就是薇妮的情夫,否則他們三更半夜在花園做什麼呢?他聽到泰利的聲音,恨得咬緊牙關,眼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我怕你不會來了,薇妮。」泰利說。
「我不該來的,泰利。麥斯如果發現了,一定會大發雷霆。」
「我發現你還沒有把我們的秘密告訴麥斯。為什麼,薇妮?」
「我說不出口。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會恨死我們。」
「他應該知道,」泰利堅持。「那才公平。」
「別逼我,泰利,就讓它變成我們的秘密吧?」
「我不懂,薇妮,愛的力量應該勝過一切。」
麥斯再也聽不下去,轉身走進房裡。他真是一個大傻瓜。他明知薇妮愛的是另一個男人居然還為她打開心扉。最可伯的是,那個男人竟是泰利,他最好的朋友。
他慢慢躺回床上。心像被人挖空了,單剩下一種空洞的疼痛。讓他們去吧!從此以後,他沒有朋友,也不要妻子了。
樓下花園裡,泰利和薇妮渾然不覺麥斯來過又走了。
「你不覺得麥斯有權利知道孩子是他的嗎?他還要我幫他找喬丹娜。他在受折磨,你看不出來嗎?」
「我找不到適當的時機告訴他,泰利。我希望等他或許會愛上我,那時他就能諒解我的苦衷。」
「愛上你!」泰利輕喊一聲。「他當然愛你。」
「不!他不愛我。」蔽妮說。
「可是——」泰利還要抗議。
薇妮不讓他說下去。「相信我,泰利。他不愛喬丹娜,他也不愛我。」
泰利心想這不是說服她麥斯的確愛她的時候,他又回到原題上。「他應該知道孩子的事,薇妮。」他說。「你必須盡快告訴他。希望我下一次來的時候,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我明天一早就走,在這裡先跟你說再見了。」
「你為什麼急著走呢?」
「我要去蓋教堂。」他自己想著都覺得好笑。
「蓋教堂?」該妮大吃一驚。「為什麼?」
泰利望著那張姣好的臉龐,心裡有種很柔和的情緒。他搖搖頭,輕輕親了一下她的面頰。「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他笑著說。「再見,你自己要保重。」
薇妮起了個早,看看麥斯還在睡,便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打算去看她的父母。
麥斯卻直等薇妮走了就張開眼睛,他曉得泰利今天一早就走,敢情薇妮是送情夫去了。那又如何?他苦澀地想著,從此以後,他要把他的心關起來,任何人再也傷不了他。然而最教他嚥不下一口氣的事情是,該妮的孩子會冠上溫家的姓。
薇妮知道父母親一向早起,卻沒想到他們都已穿戴整齊。芙蘭一看見女兒,就急趨上前緊緊抱住她。
「薇妮,這不是太妙了嗎?我們終於把你爸爸找回來了。」,
「你一直都相信爸爸會回來,媽媽,你的信心是打不倒的。」
貝華德笑著擁住妻女。「我們貝家的人本來就打不倒,不是嗎?」
薇妮也笑了。「那當然,看看誰有本事拆得開我們。」她發現她的父母對看了一眼,詫異地問道:「怎麼了?」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有什麼不對嗎?」
華德拉住她的手,把她按坐在床邊。「沒什麼,只是我和你媽媽決定回英國去了。」
「什麼時候……怎麼回去……我不懂!」
「我們今天就走。」
「可是媽媽還沒完全復原——」
「我會照顧你母親,薇妮,我們決定還是回家的好。」
「可是為什麼這麼匆忙呢?」她怔怔地看著母親。
華德要薇妮轉過臉面對他。「因為『布爾號』三天內就要啟航,我們要趕上那班船。」
「我……莎梅跟你們回去嗎?」薇妮無奈地問道。
「不,親愛的,」她媽媽說,擦了擦眼淚。「莎梅說她決不離開你,而且有她在你身邊,我們多少也覺得放心點。」
薇妮恍恍慨慮地站起來。「我還有些錢給你們,你們會用得著。」
貝華德搖搖頭。「我們不缺錢用,寶貝。在吳山姆設計陷害我之前,我們已經挖到金礦,把大部分的金子都放在舊金山的銀行。我們那時曾簽了一張協定,如果我們兩人之中有任何一人遭到意外,剩下的錢就全歸另一人所有。現在我當然知道,吳山姆那時就心懷不軌,不過到頭來受益人卻變成我了。」
薇妮幾乎沒聽見父親的話,她還是不能接受他們就要離開的事實。「爸爸,我們才見面,你一定要今天就走嗎?你和媽媽都還沒和麥斯相熟呢!」
「我也覺得遺憾,可是我們非走不可,而且馬上就得動身了。」她的父親說著,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
薇妮現在的感覺就跟在英國的時候很像,彷彿自己又被遺棄了。現在她夠大了,能夠瞭解到不是她的父母不愛她,而是他們更愛彼此。他們是那種不應該有小孩的夫妻。就在那一刻,她發誓將來一定要好好地愛護她自己的孩子。
想歸想,她還是勉強笑了。「至少我們可以先吃頓早餐吧!」
「這幢屋子用餐的方式很奇怪,華德。」芙蘭說道。「你也看見的,這幢屋子有兩個獨立的部分。這一廂有自己的廚房,只是還沒安頓好,所以東西都是那邊廚房供應的。」
華德望向女兒。這種混亂的局面你過得慣嗎?」
「一等廚房安頓就緒,情形就沒那麼糟了。溫家的傳統就是如此,長子結婚後一定住在這裡。 別問我為什麼,溫家無論任何事都要講究傳統。話說回來,如果我在這兒算是混亂的局面,你和媽媽過的日子豈不是動盪不安?」
薇妮傳話下去,說他們要在院子用早餐,然後她便先回房去找麥斯。可是房裡空空如也,傭人說麥斯騎馬出去了,恐怕不會太早回來。該妮悵然若失,只好自己回去陪父母用餐。
從吃飯到送行,該妮一直談笑風生,可是她的心思瞞不了莎梅。一等華德夫婦走遠,她便轉向薇妮。
「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該妮。」莎梅說。「我知道你捨不得你的爸媽,不過他們的生活就是這樣來去匆匆,你又不是不曉得。」
「我不是為這個難過,莎梅。我會想念他們,可是我也知道他們在一起會過得很快樂。媽媽好像一夕之間完全復原了,
他們又要去經歷另一段探險生涯。」蔽妮的目光轉向莎梅。
「如果你跟他們走了我才會難過。」
「除非我死了,否則我是不會離開你的。」莎梅認真地說,眼光落向迢迢遠山。「我真不曉得他們在英國會待多久。」
薇妮搖頭笑了。「爸爸也不知是哪來的靈感,這會兒又想回英國鄉下當老太爺了。只怕康瓦爾也留不住他們,對他們而言,英國是太安靜了。」
薇妮回過頭來,望著她的將來所在的屋宇,暗暗希望她的父母幸福快樂。他們擁有彼此,而那就是他們需要的一切。
「你媽媽永遠不會知道你為她做的犧牲,薇妮,她始終不曉得你在水晶宮跳舞幫她請大夫的事。」
「還好她不知道。這件事只有你、我和泰利知道,讓我們三個人共同保守這個秘密。」
天氣很熱,麥斯一口氣騎到山頂上,在一棵橡樹下停下來。眼前是一片遼闊的山谷起伏,他的心卻鬧得緊。一想到薇妮和泰利,心裡就是一陣抽痛。
他聽到不遠處又有人騎馬過來,轉過頭去,正看到伊蓓策馬馳向這邊。自從穀倉那一幕之後,他就沒有再見過她。這兒她就在他眼前勒住馬,一雙冶艷的媚眼在他身上梭巡不去。
「你不願扶一位小姐下馬嗎?」她問道,一雙手遞了過去。麥斯握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抱下來。他發現她出落得益發艷麗了,緊身馬裝刻畫出成熟的曲線,紅唇水潤潤的,眼神更是風情萬種。
「你在這裡幹什麼,伊蓓?這兒離你家很遠。」
「說實話,我是來找你的。我常去拜訪溫伯母,我們很談得來。」伊蓓盯著他的臉。「溫伯母告訴我,你和你親愛的太太似乎處得不太好。」
麥斯避開眼睛。「我媽媽幾時變成長舌婦了?」
伊蓓走到他身邊,挽住他的手臂。「那麼你的婚姻的確不美滿了?」
他的眼睛正對著她低陷的領口,甚至可以看見兩點殷紅的乳尖。「我的婚姻是不是美滿不關你的事。」
伊蓓笑得花枝亂顫,挨得他更近一點。「這根本不算回答。」她的睫毛垂下來,粉臉上畫下兩道淡淡的陰影。「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之間能怎麼樣,麥斯?」
他忽然抓緊她的肩膀,湊過臉去,狠狠地吻她,彷彿要把滿腔怨氣都發洩在她身上。伊蓓申吟了一聲,兩手揪緊他的頭髮,身體充滿了渴望的疼痛。這是她朝思暮想的一刻,她知道只有麥斯才能滿足她。
直到午夜了,麥斯還沒有回「北方天堂」。薇妮等到後來,幾乎想請龍索派人去找他,不過她還是打消了主意,自己守在房裡,終於睡著了。她沒聽到麥斯跌跌撞撞地進門來,在床前注視了她好一陣子,才把她搖醒。
於是薇妮睜開惺極的睡眼時,就看見麥斯靠著床柱,正在脫衣服。薇妮跳了起來,想要幫他忙,卻被他一把推開,然後她才發現他喝醉了。
「我都快擔心死了;麥斯,你不該整天都在走動。」
他把襯衫丟在地上。「你在乎什麼?」他粗聲說。
她伸過手去想要扶他。「你在說些什麼,我當然在乎,我是你妻子——」
「省省那一套吧!薇妮,我沒興趣聽你的賢妻良母經,你留著說給自己聽好了。」
她掙白了臉,仍然耐心道:「你喝醉了,麥斯,有話明天再——」
他舉起手,攔住她的話。「你還沒問我到哪裡去了。」他整個人仆倒在床上,薇妮要扶他,又被他推開。他自己靠著枕頭坐起來,醉眼迷稼地看著她。「我跟一個真正的女人在一起。」他模模糊糊地說著。「伊蓓知道怎樣讓男人自覺像個國王,你只會讓他覺得像個乞丐。」
薇妮後退一步,彷彿麥斯揍了她一拳般。這個麥斯她不認識,一定是酒精在作祟。
「你不舒服嗎?」她擔心地問道。「你的腿痛不痛?」
「你沒聽我說,」麥斯揮著手,不耐煩地說。「你以為憑你就綁得住我嗎?你以為我跟你上床,明知你肚子裡懷著另一個男人的野種,我心裡是什麼滋味?我覺得噁心透頂。」
薇妮結結實實倒抽了一口冷氣。「泰利勸我告訴你一切事,我本來還在猶豫,可是看樣子我非說不可了。」
麥斯看著她的眼神像要置她於死地。「我不要聽,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
「麥斯,請你聽我說。我明白我沒把孩子的事告訴你是我的錯——現在我明白了。我一直不曉得你的感受,你好像——」
「我好像你的傀儡,」他接口說。「我中了你的迷魂術,現在我清醒了,我完全看透你了,薇妮。」
薇妮心一沉,想著麥斯指的是他知道她是喬丹娜。「你不可能知道,除非你偷聽—」
「偷聽到你和泰利在花園談的話?」他替她說完。「你沒想到我會撞見你在後花園私會情夫吧?」
「麥斯,泰利從來就不是我的情夫。如果你聽到我們的談話,就該明白。」
「你不必解釋,我不要再看到你了,我受不了看見你的肚皮一天比一天大。你可以留在,『北方天堂』,不過最好躲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薇妮一步一步往後退,只想趕快逃離這個房間,躲起來舔自己的傷口。
「麥斯,你是想結束我們的婚姻嗎?」她問道,覺得像是打出了手中最後一張牌。
他卻扁了扁嘴,怒道:「我們的婚姻建築在謊言之上,本來就不叫婚姻,滾出去!」
薇妮猛然轉過身,用手背捂著嘴,免得自己當真哭出聲來,一路衝回自己房裡去。她哭倒在床上,心裡就像千萬根針纏了條線,又亂又痛。麥斯到底聽到了什麼,會如比這般恨她呢?
她感覺到莎梅就站在她面前,便抬起滿臉淚痕,哭著說:「麥斯不要我了,他恨我,他以為泰利是我的情夫。」
莎梅跌坐在床沿,搖了搖頭。「你告訴他孩子的事了嗎?」
「他不給我機會說。他喝醉了,一直說不要再看到我,我能怎麼辦?」
「如果他喝醉了。神智一定不清楚。你應該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跟他談。」
薇妮抹去淚水,重又升起一線希望。「只好如此了,明天我會告訴他一切事。你會陪我去說嗎?」
「你不需要我去幫你挽救婚姻。」
「我……麥斯說他今天跟伊蓓在一起。」
莎梅陡然張大眼睛。「他什麼?」
「他暗示他已經跟她……發生關係了。如果是真的,我決不會留下來,莎梅。我希望他只是在說醉話而已。」
「希望如此,你先好好睡一覺,有事明天再說吧!」
然而等薇妮熟睡之後,莎梅仍舊站在她身邊,久久不去。她從小在蘇丹的後宮長大,看多了不幸的女人,她發誓決不讓薇妮蒙受那樣的羞辱。如果麥斯真的和伊蓓鬼混,薇妮就絕對不能再留下來了。
一大早,薇妮在燦爛的陽光中醒過來,她匆匆忙忙穿好了衣服,就趕到麥斯的房間。
他也已經梳洗完畢,一雙腳擱在凳子上準備穿靴子。他冷冷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問道:「你睡得好吧,夫人?」
她看他因為腳傷,穿靴子不方便,便跪下去想幫他的忙,然而兩道冷冰冰的視線止住了她的動作。「如果我需要你幫忙,我會說,以後你最好記住這一點,昨天我就告訴過你,不要管我。」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現在他很清醒,也就是說,他是當真的。但是她必須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這種轉變。「我們能不能談談你的煩惱?」她謹慎問道。
他已經自己穿好了站起來,「好,就讓我們談談我的煩惱。我想把話說清楚,免得還要重複。簡單一句話,我不需要你當我的妻子了。你讓我們母子失和,連帶這一大家子都給你搞得烏煙瘴氣。」
薇妮一字一句都聽進心裡,卻近乎麻痺似的無法相仿。夫斯雖然沒愛過她,可是也從沒刻意地想要傷害她。他知過不講理的是他媽媽,根本不是她的錯。「你要我走嗎,麥斯?」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薇妮,別逼我說出來。」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到底我做了什麼,你會這樣組情?」
他聳聳肩,掉頭看向窗外。「我們合不來,本來我以為我可以忍受你懷著別人的孩子,可是我發現我辦不到。」
「我想你也該知道孩子的事了——」
他霍然轉過身來,兩眼噴火。「不必說了,薇妮!你只要別再讓我看見你就好。」
薇妮注視他好長一段時間,終於昂起頭來,讓自尊掩飾心碎。「如果這是你的意思,我會離開你家。」
她看見他驚訝的眼神。「我沒說要你離開『北方天堂』,只是我決定搬到另一邊,這裡留給你。」
「我懂了。」她的心碎看得出來嗎?她的聲音還夠冷靜嗎?「你是想把我塞在一個角落裡,忘了我的存在。」
「我懷疑我是不是真能忘了你的存在,薇妮。」他的話可不是恭維。
現在就算告訴麥斯他是孩子的父親也太遲了,他決不會相信她。「你想結束我們的婚姻嗎?」
他避開她的視線。「我是天主教徒。」
「我不是。」
他掀了掀眉毛。「我不曉得。」
「我的事情還有很多你都不曉得,麥斯,只是你懶得問罷了。」
他聳聳肩。「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是不是從此以後,我都得關在這兒,像個囚犯一樣呢?」
他戴上皮手套,從她身邊走過去。「你可以自由出入,今天我會派人來收拾東西。」
該妮不敢相信一切就到此為止,怎麼會?「麥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以為——」
他瞇起眼睛。「你以為我是個傻瓜?你以為可以利用我給你的孩子一個姓?」
她的氣抑不住了。「如果你還記得,是你求我嫁給你的,麥斯,我從沒求過你什麼。」
「哦……誰都有犯錯的時候。」
那一對銀藍色的眸子閃著危險的光芒。「如果你是要說沒有伊蓓你活不下去,乾脆就明說好了。昨夜你不是跟她在一起嗎?如果你要她,大可不必顧慮我。」
他望著她怒火熊熊的眼睛,許多話一下子全梗在喉頭。他真想跑過去,求她留在他身邊,因為他愛她,他比以前更想要她。然而他終究咬咬牙,狠下心來。「不要把伊蓓扯進來。一個人喝醉酒的時候,難免會說些語無倫次的話。」
麥斯打開門.無言地要該妮出去。她就像夢遊般走了出去—————一個噩夢。淚水在昨晚就流乾了,今天剩下的只是一片遲鈍的痛楚。她必須好好想一想,看看他們之間是否還有任何能夠挽回,或是值得挽回的部分。
她在花園碰到莉雅,一個人站在鳥籠邊,臉上猶有淚痕。
「怎麼了,莉雅?你為什麼傷心呢?」該妮問道。
溫柔的棕色眸子看住她。「麥斯真的要搬出來嗎?」
消息傳得倒真快,該妮也懶得否認了。「沒錯。」
「我真不明白.你們兩個看起來是那麼幸福的一對。」
薇妮也不曉得怎麼說才好。「婚姻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莉雅。我希望慢慢地我和你哥哥之間能取得諒解。」
「為什麼成長那麼艱難,薇妮?我小的時候,日子那麼簡單,我以為我的家人都是聖人,現在我才發現他們也會犯錯。」
「是的,莉雅,我們都只是凡人而已。如果你知道這一點,就表示你在成長了。」
莉雅抬眼看著薇妮,眼裡沉沉地盛著困擾。「我下了一個大逆不道的決定,該妮,我必須……我不能嫁給塞吉。」
「你打算怎麼辦?」
「菲力和我打算私奔。」
「我不覺得這是個好辦法,莉雅,你為什麼不先試著和你的家人溝通看看。」
「我和媽媽談過,可是她堅持要我在三個月之內嫁給塞吉。除了私奔之外,我們還能怎麼辦?」
「嗅,莉雅,我真為你難過。我希望能告訴你怎麼辦,可是我自己也沒有答案。你確定想清楚了嗎?三個月之內可能發生很多事。」
「就算被我們雙方的家庭斷絕關係,菲力和我也在所不惜,我們只求能在一起。」
「我不會阻止你,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怕的是溫家人不太能容忍別人犯錯。」
莉雅握緊她的手。「你受到傷害了,薇妮。我不曉得我哥哥到底懂不懂得你的好處,只怕當他發現的時候已太遲了。」
薇妮黯然。「你和菲力什麼時候走呢?」
「很快吧——我們還沒決定。」
薇妮緊緊擁住她。「我只能祝你幸福了,莉雅。」
「哎呀,我的天,真動人的場面!」說話的人是伊蓓,不知幾時悄悄走到她們後面來。「好不容易這屋裡還有人喜歡你呀!英國女人。」伊蓓諷刺地說。
莉雅氣憤地轉過頭來,差點忘了禮貌。「如果你是來找我媽媽,她在客廳。」
「我曉得,我也才剛和她聊完,現在我想和你嫂嫂談談,。你不介意吧?」
薇妮看見麥斯喜歡的女人就覺得刺心,她雖然美麗,卻像寒冰一樣,讓人心頭直髮冷。
「我很抱歉,」莉雅說,生平第一回撒謊。「我們不曉得你要來,還有別的計劃,你請改天吧!」
伊蓓淡淡地說:「我不會耽誤你嫂嫂太多時間。薇妮,我只要單獨跟你談幾分鐘。」
「你可以當著莉雅的面說,」該妮也淡淡地回答。「我們之間沒有秘密。」
「很好,不過就怕你不會喜歡她聽到我說的話。」
「試試看吧!」
伊蓓慢慢在該妮和莉雅身邊踱著,心裡冷靜地琢磨著。昨天麥斯吻她那麼一下之後,甩下她就走,這口氣說什麼她都嚥不下,今天她要盡數報復在他老婆身上。「我們都曉得麥斯厭倦你了,英國女人。」她刻意用麥斯母親的口吻說話。「他認為你們結婚是一件錯誤的事,溫伯母告訴我他要跟你分房子,那就表示他不要你了,不是嗎?」
薇妮只覺得胸口一窒。她的婆婆怎麼會把這種家務事告訴別人?「只怕我丈夫不會樂於聽到這番話,伊蓓,我們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伊蓓撇撇嘴。「你這樣認為嗎?你為什麼不去問問你丈夫,昨天他是不是跟我在一起,問他我們除了聊天之外還做——」
「夠了!」莉雅喝道。「你居然敢到這幢屋子來漫天撒謊,滾開!」
薇妮卻是傷透了心,無話可說。她不敢相信麥斯真會背叛她,勾搭上這個女人。他也許愛伊蓓,但是他不會……上帝!薇妮暗自申吟,請你不要讓這種事成真,千萬不要,我受不了!
伊蓓冷眼旁觀,曉得她的計劃得逞了。「順便提一句,我碰巧聽到你要私奔的事,莉雅。你想如果我告訴你媽媽,她會怎麼樣?」
莉雅摹然臉色蒼白。「你要怎麼樣?」
伊蓓望向薇妮。「不怎麼樣,」她輕描淡寫地說。「英國女人,我也碰巧知道麥斯之所以跟你分房,是因為他跟我上過床,所以受不了你了。」
她丟下最後幾句話,洋洋得意地掉頭就走。薇妮目送她的背影,心中的陰影卻越來越大,擴大成一片陰霸,滿蓄風雨的威力。她一點都聽不見莉雅的話,整個人就那樣茫茫然地走了。
直到那天傍晚,薇妮才有機會面對麥斯。她走進馬廄時,他正在刷馬。她昂著頭,靜靜走過去。
他看著她,也沒有開口。該妮直走到麥斯面前,劈頭就是在她心中盤旋了整日的問句。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麥斯。昨天你和伊蓓在一起,是不是?」
他低頭繼續他的工作。「我已經告訴你我見過她。」
「你們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你為什麼想知道?」
「我是你的妻子。」
「我們之間發生的事不是一個自尊自重的妻子能接受的,現在你滿意了吧!可以請便了嗎?」
薇妮不再說第二句話,轉身離去。她已經得到答案,是離開「北方天堂」的時候了。她不知道的是,當她消失在視線之外,麥斯也跨上馬背,準備去找尋喬丹娜。
薇妮找到了莎梅,簡單地告訴她整件事的經過。莎梅僅僅點點頭,便開始幫她收拾行李。她們倆在夜裡不告而別,薇妮是傷心到了極點,彷彿生離死別也只是一場哀傷的舞,待幕落之後,一切從未發生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43:20
第十五章
麥斯跨下馬背,把馬韁丟給馬憧,隨口吩咐道:「一個小時之內不要給它水喝,「我是接了我媽媽的信之後連夜趕回來的,它現在還很累,讓它慢慢休息下來。」
馬僮點點頭。「是的,少爺。夫人吩咐過,您一回來就請立刻去見她。」
這兩個星期以來,麥斯一直在聖塔芭芭拉,他跟薇妮吵架以後就走了。「到底出了什麼事?」麥斯心悸地問道,匆匆脫下手套。「夫人派去的人沒有說。」
馬僮牽著緩繩。「是關於老太爺他……」
麥斯沒有再聽下去,他三兩步就衝出馬廄,趕上正屋,奔到他祖父門口,門一推,就怕發現他正害怕的事情。
房裡靜得出奇,只點著一根蠟燭。麥斯走到床邊,默默審視那張形容枯槁的病容。他的爺爺看起來就像死人一樣。
安娜從跪著的姿勢抬起頭來,揉一探眼睛。「他的情況很壞,麥斯。他一直在問你,我怕你趕不及回來,所以才派人去找你。」
麥斯摸一摸祖父冰涼枯瘦的手。「大夫有沒有說他怎麼樣?」
安娜垂下眼睛。「他說你爺爺撐不過今晚。」
麥斯也跟著跪倒在床邊,滿心淒涼。他對父親的印象很模糊,從有記憶以來,一直就是爺爺在教導他。他不曉得如果爺爺去世,他自己是不是有足夠的能力取代一家之主的地位。
「莉雅在哪裡?」麥斯突然想起來。照理說,他妹妹應該守在病榻邊呀!」
安娜聞言,成串的淚水又滾了下來。「你走了以後,這個家就鬧得天翻地覆,麥斯。你妹妹丟盡了我們的臉,她再也不是溫家的人了。」
「你在說些什麼,媽媽?」麥斯聽得一頭霧水。
「你妹妹跟菲力私奔了,真是家門不幸!」
麥斯猛然心一沉,臉也跟著沉下來。「你說她跟斷力私奔?你確定不是他哥哥塞吉?」
安娜拿手絹捂著嘴,抽噎著搖搖頭。「不!她毀婚,跟菲力跑了。」
「薇妮在哪裡?」他問道。在這種時候,他只能想到她,只有她能給他安慰。兩個星期以來,他終於發現自己沒有她活不下去。他將求她原諒他,他要向她解釋,他和伊蓓沒有任何瓜葛
他發現媽媽遲遲沒有作答,又問道:「薇妮為什麼沒有跟爺爺在一起?」
「她也走了,」安娜終於開口。「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她的聲音裡沒有任何快感。「你走了以後,我們才發現她也不見了。」
麥斯覺得全世界的重量都落在他肩上,一個打擊跟著一個打擊下來,讓他再也撐不祝
他把頭埋在床沿,開始祈禱。今夜他絕對受不了另一個打擊了。
然而他親愛的祖父始終沒有醒過來。凌晨時分,溫龍索在沉睡中溢然長逝。
麥斯在水晶宮門前下馬,猛力推開門,眼裡怒火蒸騰。「好久不見了,溫先生。」吧檯的侍者看到他,笑嘻嘻地打招呼。
「你們老闆呢?」麥斯問道,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一飲而荊
「泰利大概在辦公室吧!今天我還沒看他出門。」
麥斯丟了一個銀幣在吧檯。「你最好告訴泰利,他的威士忌不太順口,品質應該改善了」
酒保輕輕吹了聲口哨,沒有接話。看來溫麥斯來意不善,不知道跟泰利結了什麼梁子。
麥斯推開辦公室的門,筆直走到泰利跟前。泰利從辦公桌後站起來,眉頭皺在一起。「麥斯,好久不見。我聽說溫爺爺的事了,很遺憾沒能趕上送終。你也瞭解我的感受,我們都會非常懷念他。」
麥斯的皮手套啪的一聲甩在掌心上。「你對他的遺囑大概會更感興趣。他留給你五千元,還有兩百畝河地。」
泰利搖搖頭。「我不能收這份厚禮。」
麥斯傾過身去,玩弄桌上一疊文件。「那是他的意思,我勸你還是收下的好。」
泰利慢慢才發現麥斯不太對勁,他的態度冷淡得有些奇怪,是憤怒嗎?「你的寶貝太太呢?你沒帶她進城嗎?」
麥斯的眼睛瞇成一條線。「你當我是傻瓜嗎?」
泰利點起一根煙。「有時我的確會當你是傻瓜——尤其是最近。」
「我不覺得你像以前那麼好玩了,泰利。從前我當你是兄弟,現在我可不敢這麼說。」
「你最好解釋一下你的意思,老兄。無論如何,我仍然當你是朋友。」他取出一瓶酒,替麥斯斟了一杯。
「她在哪裡,泰利?」麥斯推開酒杯。「我沒興趣喝你的劣酒,也沒心情跟你玩遊戲」
泰利拿起杯子詠了一口。「這碰巧是最好的威士忌,至於玩遊戲,恕我不奉陪。」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問題是什麼,麥斯?」
「薇妮在哪裡?」
泰利放下杯子,搔搔頭髮。不!這不是遊戲。「你弄丟了老婆,為什麼來找我要人?」
「看在我們過去的交情,難道你不能告訴我?」
「我可不以為我們的交情過去了,麥斯。你為什麼變得這樣呢?」
「別逼我說出來,泰利,否則難保我不會痛揍你一頓。我知道你是薇妮的情夫,她不找你又會去找誰?」
泰利勃然大怒。「你這個大混蛋,溫麥斯!」他大吼,繞過桌子和麥斯面對面。「就算你信不過我,難道連薇妮你都信不過……我從來就不是她的情夫,自從上一回我離開『北方天堂』之後,我也沒再見過她。」
「我曉得你們在後花園私會,你們當我睡著了?」麥斯迸出話來。
「薇妮告訴你的?」
「我親眼看見的。」
「那你就該聽到我們說的話了,薇妮一定很高興公開這件事。你這個大笨蛋,居然還把她逼走。」
「慢著,到底你在說什麼,泰利?難道我聽到的和你們說的是兩回事?如果薇妮沒來找你,她又去了哪裡?」
「上帝見證,我已經三個月都沒見過該妮了。如果她真的失蹤,那可大大的不妙,因為據我所知,她沒到舊金山來。」
「你說的是實話?」
「我發誓,現在我跟你一樣擔心。你為什麼不早一點來找我呢?」
麥斯頹然坐倒在椅子上。「發生太多事情了,泰利。如果我真的錯怪你和薇妮,那晚在花園你們到底談些什麼呢?」
泰利捺熄香煙。「你聽到了多少?」
「足夠讓我相信薇妮不願我知道你們在討論的事,我還以為你是孩子的父親。」
「我的天!」泰利脫口大叫。「如果我是,還輪得到你娶她!我早就娶她了。」
「這一點我也想不通。」
「你也知道我對該妮的感情,如果她懷了我的孩子,我斷然不會讓她嫁給你。」
「可是你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吧,泰利?」麥斯硬聲問道。
泰利直視他的朋友。「是的,我知道,不過別問我,我不會說出來的。」
麥斯站起身,掉頭向門口走去。「那就守住你那該死的秘密!只是別攔著我找老婆的路,要不然小心你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見到你真愉快,麥斯。」泰利冷冷地說。「有空隨時來玩。」
麥斯在門口停祝「就算拆掉這整座城,我也要找到薇妮。如果你看見她,告訴她……告訴她……」
「我在聽。」
麥斯走出去了。
薇妮沿著海灘走下去,赤腳踩著柔軟的細砂,享受拂面的涼風和陽光。幾個月下來,她已經慢慢習慣這種安閒隱密的生活,心情也逐漸平靜下來。除了即將臨盆的孩子之外,她什麼都不太去想了。
「薇妮,」莎梅在叫她。「如果你出門再不戴帽子,就要曬得跟我一樣黑了。」
薇妮乖乖地走向莎梅,戴上她遞過來的帽子。「如果我們能在這兒住一輩子,不用擔心會不會曬黑、穿著是否時髦,那該有多好?」薇妮帶笑問道。
「我可不覺得那有多好。這種日子偶一為之也就罷了,我以為你在英國過怕了呢!再過不久,你就必須面對現實。」
薇妮抓起一把砂子,任它自指縫流過。「孩子出世後,就是現實了。」
「多虧魏船長租給我們這幢小木屋,可是夏天一過我nJ就得還他了。」
「那總來得及。要不是碰巧租到這裡,我們真得流落街頭。看來常常上碼頭買魚也有好處。」
莎梅朝屋子的方向點點頭。「我幫你準備了甜瓜和熱茶,今天你不要吃得太多。」
「為什麼?」
莎梅凝視大海。「明天一早你大概就有苦頭吃了。」
薇妮陡然覺得雙肩沉重。五個月就這麼過去了。有的時候想起「北方天堂」的日子,真像在做夢一樣。她沉沉歎口氣,挽著莎梅走向小屋。
「如果我要當媽媽了,最好先做好準備。」
「一切都準備好了,」莎梅說。「我們現在只能等。」
「還是早早結束的好,我真討厭這麼大腹便便的樣子,好久沒看到我的腰了。」
「你的丈夫今晚應該在你身邊,薇妮。你躲他也躲夠了,我聽說他和泰利滿城在打聽你的消息。」
「我不想談麥斯,莎梅。一等孩子生下來,我們就盡快回英國。」
「你犯了一個錯。」莎梅警告道。
「這不是第一個,如果我活得夠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莎梅挽著薇妮的手臂步上階梯。「如果把我們犯的錯搭成一道梯子,大概爬得到月亮上去了。」莎梅笑著說。
兩個女人說笑著進屋去,都沒有注意到屋外的灌木叢裡,站著一個衣衫襤樓、神情落寞的瘦高漢子,一雙濕答答的眼睛失魂落魄地跟著薇妮進了屋,仍然呆呆地盯著門板。
這不是田西爾第一次站在這裡了。自從他偶然在碼頭上瞥見莎梅,一路跟蹤她到這幢小木屋之後,他整個人都變了。他眼睜睜看著他心目中的女神挺著大肚子,這件事給他的刺激太大了。如果真善美都可能墮落,他的工作還有什麼意義呢?現在他是水晶宮的常客。每回到這裡徘徊一天之後,他就到水晶宮去買個大醉。只是今天晚上他不知道自己得喝多少酒,才能忘記薇妮挺著大肚子的模樣。
他喝到打烊時候還賴著不走,泰利走到他身邊,拎著他的衣領把他拉開吧檯。「牧師,我送你回家吧!」
「少管我,」用西爾揮開他的手,又趴在吧檯上。「我要喝酒。你給我一瓶酒,我賣你一份情報。」
「我只要你離開這裡,」泰利說,架起他的肩。「我們打烊了。」
「你不是想知道貝薇妮的下落嗎?」牧師哺哺地說。「我每天都看見她。」
「泰利突然又把他推進椅子,招呼酒保拿來一瓶酒,親自替他倒了一杯。「告訴我她在哪裡,」泰利簡潔地說。「這瓶酒就是你的。」
「她是個墮落的天使。」他仍然哺哺地說。「我每天看她挺著個肚子在海 邊走來走去,向全世界宣告她的恥辱。我本來以為她是最純潔的……」
「住口!」泰利喝道,一手拿起杯子。「告訴我她在哪裡,不然這杯酒就潑掉算了。」他做勢要潑酒。
「不要!」西爾趕快攔住他,現在酒就是他的命了。「我說,我說。她住在南端海灘上的一間木屋,就在舊金山郊外。」
「我知道那個地方,」泰利若有所思地說,轉身招呼酒保。「等他喝完了把送回去,他姊姊知道怎麼治他。」
薇妮一陣一陣地抽痛,豆大的汗珠聚集在額頭上。痛得厲害時,她就緊抓住莎梅的手。偶爾喘過一口氣,她便門聲說:「我不知道生孩子這麼——-」一語未完,腹部一陣尖銳的痛楚,疼得她又喊出聲音來。
莎梅扶起薇妮的頭,給她喝了些苦藥水。「這個可以減輕你的痛苦,忍耐點,林大夫就快來了。」
薇妮舔舔嘴唇,好像沒那麼難過了。「現在幾點鐘?」
「五點剛過。」
「早上?」
「不,下午了。」
薇妮閉上眼睛。她已經掙扎了十六個小時,為什麼孩子還沒生下來?她昏沉沉地躺在那兒,覺得自己就像在一片痛海上浮沉,不知幾時才會沉沒。
莎梅聽到馬蹄聲,趕緊衝了出去。但是她看見的不是林大夫.而是泰利。她也沒時間驚訝,一把就抓住他。「快去找林大夫來,薇妮要生了,可是情況不太順利。」
泰利二話不說,返身又跨上馬背,發瘋似地向城裡馳去。當他快馬加鞭把林大夫送到木屋前時,屋裡剛好傳來第一聲嬰兒的哭聲。
濃霧籠在太平洋上方,遮住了大部分陽光。薇妮和泰利在海 邊散步,泰利看著她唇邊的微笑,知道她又想起了她的寶貝女兒。該妮成熟了很多,孩子讓她更加沉靜,對將來更有把握。
「我沒想到你會給女兒取名丹娜,你不怕有人會聯想到從前那個跳舞的女孩嗎?」泰利迷惑地問道。
「不必擔心,反正我不會留在舊金山。」
泰利心頭一緊。「我就怕你這麼想。你決定回英國了嗎?」
「沒錯,這就是我今天想跟你談的事。我想在水晶宮再跳一場舞,籌錢回英國。」
他握住她的手。「你不必勉強,我可以給你錢。」
薇妮微微一笑,反握住他。「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可是不行,我必須自食其力。」
「你還是不打算告訴麥斯嗎?」這句話泰利起碼問了ZO遍。「他有權利知道他當了父親。」
「不!我不要他知道丹娜的事。我們的關係已經完了,我不想再提起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裡寫著多少痛苦,泰利卻知道。她仍然深愛麥斯,她瞞不了他。「至少你可以跟他談談吧!他一直在找你,薇妮。麥斯愛你,你應該給他一個機會說出他的感受。溫爺爺去世了,莉雅又和菲力私奔,你可以想見安斯的日子有多苦。」
「我對爺爺的事感到很難過,這個世界不會再有像他那樣的人了。」薇妮的目光像要芽透濃霧。「至於莉雅,我倒是替她高興,至少她嫁了她愛的人。」
「你不瞭解溫家人的榮譽感,在他們看來,莉雅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就算是丟死人了。莉雅如果得不到家人的原諒,永遠不會有真正的幸福。」
「我會不懂嗎?」薇妮笑著反問。「我還是那種頑固的榮譽感最大的受害者呢!」
「麥斯也是受害者,薇妮。你敢說你真能忘記他?」
薇妮把眼光收回來,無可奈何地笑了。「忘不了又如何?」她淡淡地,然而堅決地說。「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泰利,我要回英國。」
泰利深知薇妮外柔內剛的心情,她決定的事就不會更改了。「好吧!看你打算什麼時候登場,告訴我一聲,我會安排一切。舊金山的人如果知道喬丹娜重返舞台,只怕就要擠破水晶宮了。」
舊金山:1851年
水晶宮果然擠得水洩不通,甚至連外面街上都站滿不死心的人群。喬丹娜今晚重返舞台的消息傳出後,立刻轟動全城,每個人都想再目睹那個舞孃美麗的丰姿。
在後台的更衣室裡面,薇妮正憋住氣,讓莎梅幫她穿上緊身胸衣。「你的腰不能再像從前那麼細了,這是生一個女兒的代價。」
薇妮看一眼旁邊床上睡著的嬰兒,溫柔地笑了。「我欠她的還下只這些呢!要不是為了丹娜,這幾個月我一定撐不過來。」
莎梅幫她繫上面紗。「你確定今晚可以跳舞嗎?」她關心地問道。「丹娜畢竟才三個月大,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還好,只是有點緊張,希望待會兒別跳錯舞步就好.我太久沒在舞台上表演」
「別擔心,你聽.你的觀眾正在替你暖潮
掌聲一直就沒有斷過,當喬丹娜出現在眾人而剛。轟然的喝采聲幾乎衝破屋瓦。薇妮足足等了五分鐘.熱情的采聲稍稍降低後,才能起舞。這是她的告別作,今晚她願意為舊金山的觀眾做最好的演出,答謝他們的熱情。從今以後,她就要高掛舞鞋了。
她的舞姿美得出奇,一回首,一旋腰,都緊緊地牽動全場觀眾的情緒。她開始轉圈,急速地舞出一朵朵蓮花,觀眾看得目不暇給。她方又縱身一跳,彷彿要輕飄飄地飛出舞台。
就在落地的那一剎那,她捕捉住了一雙熾烈的黑眸。她覺得心一緊,幾乎錯了一步。麥斯也在觀眾席上!天哪!她暗暗叫了一聲。她沒想到還會見到他,當初她真該先跟泰利照會,別讓麥斯來的。
音樂慢了下來,薇妮一舉手一投足彷彿花朵綻開,冉冉舒展。她的動作中多了一點點細緻的、動人的情致。她在為麥斯而舞,這是她對他的告別。
等到音樂全止,薇妮斂足而立,觀眾足足安靜了一刻,然後采聲才轟然爆發。無數的金砂袋和花朵紛紛拋上舞台,薇妮拾起了一朵白玫瑰。這一次她沒有吻它,她的目光飛快掠過麥斯,立刻又轉向瘋狂的群眾,丟了一個飛吻之後,才匆匆退了下去。
麥斯看著喬丹娜退下去以後,默默站了起來,擠開群眾,往泰利的辦公室走過去,他沒有敲門就進去了。
泰利丟下手中的筆抬起頭。「我不曉得你進城來了,麥斯。『北方天堂』不夠你忙嗎?」
麥斯一腳踏在椅子上。「你該曉得我會回來,」他乾脆地說。「你想我會放棄尋找薇妮嗎?」
泰利在煙霧後審視他。「你覺得我的舞孃怎麼樣,比以前好嗎?」
「你知道她是最好的:我要談薇妮,別騙我,泰利,她來找過你,對不對?」
「麥斯,這件事我們已經談過了。我不會告訴你她在哪裡,就算我知道也不說。」
「你知道。」麥斯說。許多事直到今天他才想通,他不曉得他能不能信任泰利。說不定泰利會堅持保護該妮,不讓他見她。
泰利站起身,走向窗口。「為什麼你對喬丹娜不感興趣?畢竟她幫你生了一個孩子。」
麥斯的生氣好像一下子全抽光了。「你看過孩子?」
「當然,丹娜很以她的女兒為傲。」
「你說女兒?」
「對,你有一個女兒。」
麥斯跌坐在椅子上,瞪著泰利。「我還以為溫家到我這一代就要絕種了呢!莉雅私奔了,薇妮又消失無蹤,我常常想到丹娜為我生的孩子。」
「你是什麼意思?」
「我想見孩子,不曉得丹娜肯不肯讓我把孩子帶回『北方天堂」』
「你這個大混蛋!泰利衝口而出。「丹娜懷你的孩子時,你想都沒想到她。薇妮被你逼走時,你又何嘗想過她的感受?你憑什麼要別人替你著想?」
麥斯沒有生氣,他只是歎了口氣。「你說得對,泰利。可是我愛薇妮,沒有了她,生命就沒有一點意義。我到處都找遍了,仍然沒有她的消息。如果她回英國去,我也會去把她找回來。」
泰利餘怒未息。「你對薇妮和我說了一些不值得饒恕的話。該妮不見得會原諒你,我也不會。」
「我知道我沒有借口,泰利。可是我那時真的被嫉妒沖昏了頭,希望假以時日你能原諒我。」
「我也許會原諒你,可是該妮會嗎?就算你在英國找到她,憑什麼要她跟你回來?她跟你在一起何曾快樂過?你哄得她嫁了你,然後又侮辱她。你媽媽待她老大不客氣,而你對她就像她是個麻瘋病人似的。」
「我知道,我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是我願意不計一切代價只求薇妮能夠回來。」
「她的孩子呢。」
「我要她的孩子。」
泰利研究了他好一會兒,終於走向門口。「你在這裡等一等。我沒把握是否能替你找回該妮,不過也許我可以跟喬丹娜說情,讓你見見『她的』孩子。」
聽到敲門聲時,薇妮剛除下面紗。她趕快躲到更衣的屏風後面去,等聽到泰利的聲音,她才鬆了一口氣。
「你今晚的表演真是太好了,丹娜。」泰利笑嘻嘻地說。
「我跳錯了一步。」她若有所憾地答道。
「沒有人注意到,」他說,握住她的手。「今晚所有的人都愛你。」
「我也這麼告訴她。」莎梅打岔道。
該妮望著泰利的笑臉。「我看見麥斯了。」
「他現在就在我的辦公室,他想見你。」
「『我不見他,」她斷然拒絕。「我跟他無話可說了。」
「也許如此,可是他想看孩子,你能拒絕嗎?」
「他沒有權利,泰利。」
「公平點,薇妮。一個人如果愛上一個女人,卻發現她懷著別人的孩子,你能希望他怎樣呢?」
薇妮猛搖頭。「麥斯從來沒愛過我,他愛伊蓓。」
「不!他不愛伊蓓。他從一開始就愛著你,我不懂他為什麼沒告訴你,可是他跟我說過許多次了。」
他看見薇妮眼裡有一抹復燃的希望。「如果他愛我,為什麼還會對我這麼殘忍?」
「他是在吃醋,因為他的自尊受了傷,所以也想傷害你。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他從來不曾要你離開過。你也聽說這些日子來他一直在找你,可是你也許不曉得他也在找喬丹娜。他是個驕傲的人,卻也滿懷愛心。他愛你,同時又想補償喬丹娜和她的孩子。」
莎梅和泰利對視一眼,然後點點頭。「薇妮,你不妨以喬丹娜的身份見見麥斯,再決定要不要以薇妮的面目和他相認。你的兩個身份都有一個女兒,別忘了,先把個人感情因素放到一邊去。」
「我怎麼能呢?萬一他再傷我一次,我怎麼受得了?」
「我先出去,」莎梅說,只留下一支蠟燭,然後把面紗遞給薇妮。「把這個戴上,是面對過去的時候了。如果你不能治好舊傷,就無法面對將來。」
「莎梅說得對,」泰利同意。「你準備一下,我去叫麥斯來。」
他們不容她反對,分頭都走了。 蔽妮一個人站在昏暗的室內,心裡思潮翻湧。她到床邊抱起女兒,真想抱了她就逃跑。當門上響起敲門聲時,她幾乎驚跳起來。匆匆放下女兒,她含含糊糊說了聲:「請進。」
當麥斯修長的身影映入眼簾的那一剎那,她才發現自已從未停止過愛他。他仍然一樣的英挺深灑,臉上的微笑仍然教人心碎。
「你今晚的演出實在太出色了,丹娜,你的舞藝已經達到完美的境地。」
「謝謝!」她沒忘記裝出法國腔。
麥斯的眼光落在床上的嬰兒身上,他走過去跪在床邊,輕輕握住一隻小手,心中漲滿了父愛。他看著她卷卷的黑髮,小小的嘴唇,覺得她真是他見過最美的嬰兒。
「她叫什麼名字?」他抬頭問道。
「我叫她丹娜。」
他的眼光又落在孩子臉上。「很好,我一向認為你的名字美得出奇。我能抱抱她嗎?」
「當然可以。」薇妮答道,戒備地看著他。
麥斯抱起小女兒,她在他手上居然沒什麼重量。「你能考慮讓我帶她回去嗎?」他問該妮。
「不!你沒有權利!」薇妮立刻恐懼地喊道。「孩子是我的!」
「我是說你也一起來,丹娜。我會好好照顧你們母女,我欠你們的太多了。我真是個睜眼瞎子,你能夠原諒我嗎?」
薇妮不敢相信她真看見麥斯眼裡閃著淚光。怎麼可能呢?她從不曾見他如此謙卑過,他後悔了嗎?」
「我不能跟你回去,麥斯。你已經有妻子了,你要把我放在哪裡,還是當你的情婦?」
他把孩子放回床上,轉向她。「我愛你,」他低語。「我要你當我的妻子。」
她的心亂成一團。「你的妻子怎麼辦?」
「我的確有一個妻子,丹娜。該妮是每一個男人夢想中的妻子,可是我卻太盲目了,我崇拜她的美,卻又嫉妒她的眼睛看著別人,我配不上她。」他清了清喉嚨,才又往下說:「你瞧……我愛薇妮,她是我唯一愛過的女人。只要她肯回來,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薇妮轉過身去,抹去淚水。「如果你愛你的妻子,又怎能說愛我呢?」
他握著她的肩把她轉過來。「我一直在找你和薇妮,卻一直都沒有消息。然後我聽說喬丹娜重返舞台,我一定要來看你跳最後一場舞。當我今晚看到你的時候,我才知道以前我有多盲目。世界上不可能有兩個你……薇妮!」
他輕輕摘下她的面紗,凝視那張他朝思暮想的臉龐。「一個妻子是很難瞞過丈夫的眼睛,薇妮。我太熟悉你的身體了,所以當你今晚一出場,我立刻就認出你和喬丹娜是同一個人,沒有人能像你這麼美麗優雅。」
「我」
他把一隻手按在她唇上。「讓我先說完。你能想像我一邊看你跳舞,終於發現真相時的感覺嗎?我想起我多恨那個讓我的妻子懷孕的男人——天哪,我一直在恨我自己!」他看著她的樣子讓她願意答應他任何事。「薇妮,跟我回家去,我愛你。」
她再也忍不住哭倒在他懷裡。他愛她?她幾乎不敢相信,他不會再傷害她了嗎?「伊蓓呢?」她硬嚥著問道。「你和她
「我和她之間一點事也沒有。我只是想氣你才說那些話,當時我以為你愛泰利,整個人都快氣瘋了。我承認我吻了她一下,可是就此而已,我太愛你,心裡再也沒有空;司容納別人了。」
薇妮還是不敢信任他。「你不怪我騙你?」
「我只怪我不值得你信任,將來我會努力贏得你的信任和愛。」他溫柔地看住她。「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薇妮。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愛孩子的父親,你愛我,是不是?」
她望著他,知道所有的風暴都過去了。面前站的是她親愛的丈夫,她唯一的愛人。她願意給他機會,也給自己機會,他們可以在一起重新學習愛與信任。「是的」她低語。「我一直都愛你,麥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0-31 16:43:29
第十六章
回「北方天堂」是一段奇怪的行程。莎梅和丹娜坐在馬車裡面,麥斯和薇妮則騎馬。
他們難得有交談的機會,可是薇妮感覺到麥斯一直在看著她。前一夜麥斯住在她的隔房讓她有點失望。她本希望他留下來陪她的,可是她太害羞了,開不了口。
太陽越爬越高,她的心也越來越雀躍。前面就是「北方天堂」,她唯一知道的家。她和麥斯之間雖然曾經有過疑雲暗雨,然而那都過去了。
晌午時分,他們歇了一會兒,讓薇妮給丹娜餵奶。麥斯騎到一邊去給她方便。他看起來若即若離,好像有什麼心事的樣子。
一直到夕陽西下,西天湧起紅雲,他們才抵達「北方天堂」。麥斯扶薇妮下了馬,然後轉向莎梅,把孩子抱下來。
安娜走下階梯,緩緩向他們迎過來。該妮望著她,心中忐忑不安。可是看見的是一個不一樣的安娜,她的眼睛黯淡無神,早就沒有了昔日的高傲。
麥斯的母親正視該妮。「希望你能夠相信,我的確很高興麥斯把你找了回來。」
薇妮很想說她不信,到底及時煞住了。她看見安娜眼中的誠意,她不是從前那個趾高氣揚的婆婆了。「我很高興回家來,」她說。「謝謝你的歡迎。」
安娜望向兒子,錯愕地張開嘴巴。「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誰家的孩子?」
麥斯驕傲地把孩子舉向他母親。「這是溫家的新生代,媽媽。歡迎你的孫女兒,溫丹娜。」
老婦人拉開毯子,望進裡面的小嬰兒,眼中熱淚盈眶。她又看向薇妮,悔愧交織。「我真抱歉。我一點也不曉得你懷了孩子,你能原諒我嗎?」
「沒有什麼需要原諒的。」薇妮答道,衷心地鬆了一口氣。婆媳之爭總算結束了。」
「我能抱抱她嗎?」安娜熱切地問道。這是她頭一回當祖母,等不及想抱抱孫女。
「當然,這是你的孫女兒呀!」
安娜小心地從麥斯手裡接過丹娜,好像她捧著的是天下至寶。「我們趕快進去吧!夜裡風涼,對她的肺可不太好。」
麥斯和薇妮相視一笑,拾級而上。莎梅在後面督導僕人卸下行李。
「我幻想過你會回來,」麥斯在妻子耳畔低語。「可是我還是不敢相信你真回來了。」
她看過他黝黑的面龐,滿心的愛與柔情。「麥斯,我永遠願意留在這兒。」
薇妮跟著走上大廳主梯時,大感吃驚。「現在我是一家之主了,」麥斯傷感地解釋道。「所以要搬到主廂房來、」
兩人隨著安娜走進臥室,薇妮發現這個房間充滿明亮愉悅的色彩,比起他們以前的房間還要大上一倍。
爺爺去世後,我就重新裝演過這個房間,我想你會喜歡這個樣子,薇妮。」麥斯說著把她拉進懷裡。「我一直希望能把你找回來。」
安娜開心地幫小丹娜換衣服,一邊逗著她玩。「家裡有個小孩真好,薇妮,你和寶寶會把這幢屋子的陰露空氣一掃而空。」安娜興奮地說。「我真等不及要告訴羅太太我做祖母了。她的三個子女都已經結婚,到現在卻還沒給她生個孫子出來。」
安娜突然安靜下來,看著寶寶,眼裡重又熱淚盈眶。「你看,麥斯,寶寶有溫家的印記。她跟你一樣,都是蒙思的孩子!」
麥斯跟著看過去,開娜的左腿上邊果然有個心形胎記。安娜欣慰地笑了,這的確是溫家的子孫,沒有人敢質疑的。
安娜把孩子裹好,抱了起來。「我能不能把丹娜抱走?」她遲疑著問道,好像怕薇妮會拒決她的要求。「我想帶她去給大家看看。」
薇妮點點頭。「你儘管抱好了,等她餓的時候再抱回來給我。」
麥斯的母親捧著她的寶貝,匆匆走了出去,幾個月來,因為龍索的過世和莉雅私奔帶來的哀傷都已一掃而空,她的孫女兒銜著歡樂重新降臨溫家。
一道閃電橫過天空,照亮了整個房間。麥斯走向門口,又轉過頭來。「我得照料一些事,如果你餓了,就先叫女僕開飯。」
「我不必等你嗎?」薇妮問道,有點納悶,不知道麥斯為什麼會這麼冷淡。
「不必了,我還要做很多事,可能會遲一些回來。」
薇妮看著他離去,暗自希望他別又是有什麼不對勁了。莎梅監督人把箱籠安置好後,也就離開了,偌大的房間剩下薇妮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
不知從幾時起,雨點開始輕輕敲打在窗戶上。麥斯出去一個鐘頭了,丹娜也已經回來,正在床腳一隻溫家的傳家搖籃裡睡著。
薇妮脫掉騎馬裝,換上淡紅色的睡衣。雨停了,樓下花園裡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西班牙樂聲。可是已經這麼晚了呀,誰開宴會呢?她想道,走到陽台上去,想探個究竟。
她看見幾個吉他手,不由得怔了一下。樂手發現薇妮時,立刻改奏一曲美麗的西班牙民謠。
夜晚的空氣被雨水洗得清新可喜,園裡飄來一陣陣濃郁的花香,沁人心脾。薇妮聆聽音樂,直覺地知道從前曾有過無數的溫家新娘就站在這兒,接受西班牙樂手的獻禮。
麥斯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仰頭看著她,黑眼珠盈滿熱情。「我只是一介乞丐,小姐,希望你能夠接受我卑微的奉獻。」他擲上來一朵白玫瑰,荷妮把它別在耳際,眼裡跳躍著愉悅的光芒。現在她知道麥斯先前為什麼冷淡了,他是在以西班牙的傳統方式向她求愛!
他慢慢地步上階梯,吉他手紛紛隱進暗中,可是音樂仍然飄浮不去。麥斯走近時,她看得出他認真的表情,最後他在她面前誇張地一鞠躬。「親愛的,我娶你的第一夜就該這般迎向你了。我把我的心給了你,你願意接受嗎?」
「你沒有辦法,」她提醒他。「那個時候你沒有辦法走路。」
他笑了。「我該爬來的。」他突然斂去微笑,伸長了手,問道:「你願意接受我嗎,薇妮?」
她微顫著伸手給他。「我全心全意地接受,麥斯。我愛你。」她便嚥了。「我一直都愛你。」
他握緊她的手,默默無言地領她走進房裡,溫存的目光搜尋過她全身。「今晚誰會上我的床來,是舞孃喬丹娜還是金色天使薇妮?」
「她們都是我.麥斯—一她們兩個都嫁給你了。」
他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她看著他慢慢脫掉衣服,一顆心跳得那麼沉,簡直喘不過氣來,當他偉岸地站在她面前時,她便向他伸出手。
他在她身旁落坐.慢慢除去她的髮夾。一蓬金色的髮瀑便直洩而下。他輕輕捧起一縷髮絲順手摘下她鬢邊的玫瑰,依依拂過那兩瓣芬芳的朱唇。 蔽妮浴在玫瑰的香甜中,只覺醒然欲醉。
麥斯的眼睛望進薇妮的臉龐.他看見的是全然的柔順。當他褪去她的睡衣時,蔽妮的個身敏感到了極點,完全地感應他輕如羽絲的撫觸。他當她就像是最脆弱細緻的珍寶.一碰便會碎了一般。慢慢地,他哄起她體內的激情。
「我很快樂,」他在她唇邊悄然低語。「因為我生命中的最愛已經回來。」
薇妮閉上雙眼,讓麥斯帶領她走入天堂。她知道,過了今夜以後,她再也不會被麥斯霸道的那一面嚇著,因為她已經找到他溫柔的那一面,她曉得他愛她。
激情過後,薇妮軟軟地貼在麥斯懷裡。他深情無限地看著懷中的嬌妻,柔情似水。「蔽妮,打從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我愛你。如果你不愛我,這一輩子我就沒有幸福可言了。」
「我愛你,卻只能透過喬丹娜的身份表達那份愛。」她承認。
他的微笑溫煦如春風。「也許有的時候你可以專為我跳舞,可是我再也不許你跳給別人看了。」
「你不覺得我當過舞孃是可恥的事嗎?」
「不!現在不會了。我倒寧可全界的人都知道,那個贏得一切人心的美麗舞者只屬於溫麥斯。」
她笑著偎緊他。「我們可得保留這個小秘密。喬丹娜只肯為她的丈夫跳舞,她已經從舞台上永遠退休了。」
麥斯聽見寶寶醒了過來,便下床去把她抱到該妮身邊。薇妮給寶寶餵奶時,他看得目瞪口呆,然後把她們兩人一起攬進懷裡,專注地看著他的小女兒重又熟睡。他輕輕摸著女兒腿上的心形胎記。她還這麼小,可是已經是他心上最重要的一環了。
如果他娶了伊蓓,生活會變得什麼樣子呢?他想都不敢想。從現在起,他將日日感激上帝賜給他這麼完美的妻子。他抬頭看向薇妮,卻看見她困擾的眼神。
「你快樂嗎?」他輕聲道。
「還差最後一件心事,麥斯。」她承認道。
「告訴我是什麼,」他問道,輕吻她的鼻尖。「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我希望莉雅能夠回來。請你派人去找她回來,麥斯。如果你能原諒我欺騙你,那就應該也能原諒你妹妹嫁給她心愛的男人。」
她看得見他眼中的矛盾與掙扎,要他放棄祖宗家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然而他終究微笑著點點頭。「明天我就派人去接莉雅和菲力回來。」
薇妮無言,只有滿心的感動。麥斯終於全部撤防了。完全敞開自己,沒有一點保留。他是一個驕傲的人,也是一個充滿愛心的丈夫,然而卻是這兩種可貴的特質造成他內心的衝突、地想要維繫家風,卻更想隨自己的心思行動。
加利福尼亞這一座金色天堂接納了薇妮。她在這兒生了一個女兒,如果莎梅的預測設有錯、這個女孩日後將返回英國,成就她的命運。
薇妮滿足地歎口氣,感覺麥斯的唇又印在她的唇上。她笑盈盈地把寶寶交給他,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搖籃。
麥斯回到薇妮身邊,把她抱進懷裡。再一次喚醒她的激情、她感覺到丈夫灼熱的唇滑過胸前,全身又快樂得微微發癢了
「你是我的,銀眼兒。」他喃喃道「我再也不會讓你溜走了。」
「哦,是的,她微醺地想著,她是麥斯的。她被他征服了,成為他的所有。曾經有一度,這個念頭曾令她不寒而慄,令她想逃得遠遠的。是的,曾經有一度……
她嫣然微笑,攀緊她丈夫的肩頭。
過去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她心滿意足地屬於麥斯,屬於「北方天堂」。因為有愛,人間這一隅便是天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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