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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麗.嘉伍德]留情(布家系列)(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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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0:15:43
標題:
[茱麗.嘉伍德]留情(布家系列)(全文完)
留情
(布家系列)作者:茱麗.嘉伍德
身為司法檢察官的布塞奧,對於打擊罪犯總是不遺餘力。
只是長期旳勞心勞力卻令他病倒了,幸好有位聰穎、美麗的醫生雷米雪救了他。
因此,當雷米雪的診所遭人惡意破壞後,
塞奧便義不容辭地前往河灣鎮幫她調查真相。
而他的調查卻得出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驚人秘密……
這使得塞奧下定決心,甘冒所有的危險也要拯救米雪的性命……
只是,他能來得及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0:16:07
序 幕
小女孩用起刀來可說是出神入化。稚齡五歲半的她在第一次宰殺溪鱒時,專家般熟練精准的刀法看得她的父親直誇她天賦異稟。綽號“大爺”的雷傑可驕傲地把女兒抱上肩頭,扛著她來到他最愛的社交場所“天鵝酒吧”。他把女兒往吧臺上一放,從破舊的工作服口袋裏掏出另一條鱒魚,叫來他的朋友圍觀她把魚兒開膛破肚。穆彌洛看得嘖嘖稱奇,當場表示願意以五十元買下小女孩,吹噓說把她租給本地的魚市場一星期就能連本帶利賺回來。
傑可大爺不以為忤,知道彌洛的本意是在恭維。何況,彌洛拿了酒來舉杯祝頌他天賦異稟的女兒。
傑可有三孩子,老大瑞敏和老二藍柏都是十三歲不到就已經長得高頭大馬。兩個男孩是一天到晚頑皮搗蛋的淘氣鬼,也是機敏伶俐的鬼靈精兒。他以兩個兒子為傲,但小米雪才是他捧在掌心、揣在懷裏的心肝寶貝。他從來沒有怪她在出生時差點害死她的媽媽。他的妻子藹玲在分娩時發生醫生所謂的嚴重腦溢血。女兒被洗乾淨和用毛毯包好之後,藹玲從他們的臥室被送到聖克萊鎮的鎮立醫院。一個星期後,醫生判斷她永遠不會蘇醒,她被救護車載到一家公立慈善機構。藹玲的主治醫生把那個地方稱為護理之家,但一看到那棟光禿禿的灰色建築物和圍繞在它四周的八英尺高鐵柵欄,大爺就知道醫生在說謊。那裏根本不是家。那裏是人間煉獄,所有迷失的靈魂都在那裏贖罪,直到上帝把他們迎進天堂。
傑可第一次去看妻子時哭了,但之後再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眼淚並不能使藹玲的情況好轉,也不能使她休養的地方變得比較不淒涼。貫穿建築物中央的是一條長長的走道,走道兩側是一個又一個的房間,每個房間裏都是綠色的牆壁、灰色的瓷磚地板和每次升降護欄時都會嘎吱作響、搖搖晃晃的老舊病床。藹玲和十一個病人一起擠在一個正方形的大房間裏,有些病人神志清醒,但大部分都不省人事,病房裏的空間狹小到連拉一張椅子到她床邊坐下來跟她說一會兒話都不可能。
如果藹玲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傑可會更難過,但她的腦子使她永遠處於睡眠狀態。他認為她不知道就不會苦惱,這一點令他的心情平靜不少。
每個星期天下午,一擺脫身心的痛苦,他就會帶米雪去看她的媽媽。他們父女倆會手牽著手站在藹玲的床尾凝視她十到十五分鐘,然後悄悄離去。米雪有時會摘些野花用麻線紮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她會把花束留在媽媽的枕頭上好讓她能聞到花香。她有時還會用雛菊編成花環戴在媽媽的頭上。她的爸爸告訴她,花環使媽媽看來像公主一樣美。
雷傑可在兩年後時來運轉,簽地下彩券贏了六萬美元。由於那不是合法的彩券遊戲,政府並不知情,所以傑可發的那筆橫財不必繳稅。他考慮過用那筆錢替妻子換個比較宜人的環境,但在腦海深處,他可以聽到藹玲斥責他不切實際,不該想要把錢用在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的地方。因此傑可決定用一小部分的現金買下“天鵝酒吧”。他希望兩個兒子在長大成人,不再泡妞,安定下來娶妻生子時,至少可以經營酒吧來養家活口。他把其餘的錢存起來作為自己的養老金。
米雪不上學時──他認為她不需要上學,但政府認為她需要──他無論到什麼地方都帶著她。釣魚時,她會坐在他身旁像喜鵲那樣嘰嘰喳喳,或是朗誦她逼他帶她去圖書館借來的故事書。他睡午覺時,她會幫忙兩個哥哥準備晚餐。她是稱職的小主婦,把屋裏收拾得一塵不染。那並不簡單,因為她的父親和兩個哥哥是公認的邋遢鬼。夏天時,她總會在桌上的食品玻璃瓶裏插滿鮮花。
到了晚上,米雪會陪傑可大爺到“天鵝酒吧”當晚班。有些夜晚,小女孩像虎斑貓一樣蜷縮在酒吧的角落裏睡著了,那時他就會把她抱到吧台後方儲藏室裏的沙發床上。他珍惜和女兒相處的每一分鐘,因為他認為她會像鎮內的許多女孩一樣在十八歲前就懷孕嫁人。
並非他對米雪的期望不高,而是他為人實際,路易斯安那州寶文鎮的漂亮女孩都出嫁得早。這裏的風俗就是這樣,他並不認為米雪長大後會有所不同。鎮上的年輕男女除了彼此廝混外無事可做,女孩遲早會懷孕是無可避免的事。
傑可擁有四分一之英畝的土地。他在娶藹玲時蓋了一棟一房一廳的小屋,在家裏的人口增加時增建了臥室。等兩個兒子大得可以幫忙時,他加高屋頂,搭建出閣樓好讓米雪能夠有些隱私。雷家住在沼澤深處一條名為慈悲路的蜿蜒泥土小路盡頭。那裏到處都是樹,有些樹的樹齡長達百年。後院的兩棵垂柳長滿苔蘚,像手鉤紗圍巾似地從枝椏垂到地面。當湖面起霧颳風時,搖曳在月光裏的苔蘚就像陰森恐怖的幢幢鬼影。在那樣的夜晚,米雪都會爬下閣樓溜到瑞敏或藍柏的床上。
從他們家快步走二十分鐘就能抵達相鄰的聖克萊鎮。聖克萊鎮有林蔭道,但風景沒有寶文鎮那麼優美,居民也沒有那麼貧窮。傑可的鄰居習慣了貧窮。他們靠沼澤和溪湖勉強維生,積攢出多餘的錢在每週三晚上簽彩券,希望能像雷傑可那樣中獎發財。
米雪上小學三年級時,雷家的生活起了另一個意外的變化。她的班級來了個新導師潘珍麗小姐。開學後第四周,潘老師對班上的學生舉行學力性向測驗。等到結果出來後,立刻要米雪回家轉告家長儘快到校與老師會談。
傑可從來沒有和老師個別會談過。他猜女兒在學校裏捅了樓子,可能是和同學打架。米雪被逼急了時脾氣會很火爆;她的兩個哥哥教過她防身自衛之道。在同年齡的孩子裏,她的個子算是嬌小,兩個哥哥認為她很可能在學校裏受到欺負,所以不但教她如何打架,還教了她許多狠毒的招式。
傑可猜他必須安撫老師的情緒。他穿上他最體面的衣服,搽了點隻在特殊場合用的刮胡水,然後走了一英哩半到學校去。
不出傑可所料,潘老師是個討厭鬼,但令他大感意外的是,她長得竟然十分標致。他立刻起了疑心。一個年輕貌美的單身女子怎麼會願意到寶文鎮這種小地方來教書?憑那樣的臉蛋和身材,她在任何地方都找得到工作。還有,她為什麼還沒有結婚?她看來二十幾歲,那在鎮裏可以算是老處女了。
老師向他保證沒有壞消息要告知。恰好相反,她要告訴他米雪有多麼與眾不同。傑可聽了背脊一僵,他把她的話解釋為他的女兒頭腦不太正常。鎮裏的每個人都說杜巴迪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即使是在員警因他放火燒父母的房子,而把他抓走和關進瘋人院之後。巴迪沒有惡意,他不會殺人,他只是對火著迷。他一共放過十幾把火,都是在造成損害也無所謂的沼澤。他告訴他的媽媽,他就是愛火。他喜歡火的氣味,喜歡火在黑夜裏發出的橙紅亮光。最重要的是,他喜歡火發出的辟辟啪啪爆裂聲,就像早餐穀片一樣。替巴迪檢查的醫生一定是認為他與眾不同,他給他取了個特別的名字──縱火狂。
明白潘老師沒有侮辱他女兒的意思後,傑可的心情才放鬆下來。她告訴他在收到第一回合的測驗結果後,她讓米雪接受專家的測驗。傑可不知道智商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這些專家如何測量八歲大孩童的智力,但他一點也不驚訝米雪聰明絕頂。
潘老師說他必須好好栽培女兒,說米雪已經在看成人的文學名著,下星期一就要跳讀整整兩個年級,還問他知不知道米雪極有科學和數學的天分。傑可認為那些有學問的話簡單地說就是他的女兒是天才。
潘老師說她自認是好老師,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自己無法跟上米雪的教育需求。她想要讓米雪轉學到一所私立學校,讓她的優異資賦得以受到培養,讓她能夠設定自己的學習曲線──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傑可站起來和比他矮一個頭的老師握手,謝謝她說了那麼多關於米雪的好話。但是,他補充說,他沒有興趣把女兒送走。她再怎麼說都只是小女孩,現在離開家人還嫌太早。
潘老師哄他聽她把話說完。她請他喝檸檬汁,還端出了一小盤餅乾,懇求他再度坐下。由於她費事準備了茶點,所以他認為他至少該保持風度地聽下去。
潘老師開始連珠炮似地數說米雪接受適當培育的種種好處,說傑可一定不願剝奪她出人頭地的機會。潘老師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粉紅色的檔案夾,遞給他一本圖文並茂、印刷精美的小冊子,讓他看看那所學校是什麼樣子。她保證米雪會喜歡那裏的環境。她當然得認真唸書,但也會有時間玩樂。
傑可希望女兒得到最好的,所以他仔細聽潘老師說的每句話。他們兩個相處得還不錯,啜著酸酸的檸檬汁,嚼著甜甜的脆餅乾,愉快地聊著他的女兒。但可惡的是,她後來竟然侮辱地暗示他可以申請政府的補助金來繳學費,甚至可能符合清寒資格而不必償還。傑可不得不提醒自己那個女人剛來寶文鎮不久,還沒有進入狀況。她應該沒有惡意,只是古道熱腸而已。但正由於初來乍到,所以她不知道自尊在這個地區有多麼重要。奪走一個人的自尊無異於拿刀捅進他的心窩。
傑可咬牙切齒但還算客氣地解釋他不打算成為被救濟的對象,也不會讓別人替他付女兒的學費。
有些人認為他很有錢,因為他中了彩券頭獎,但潘老師當然不知道這件事。鎮民不會和外地人談他們的非法簽賭活動,但他還是不喜歡她只憑一個人的穿著和住處就遽下斷語。如果傑可決定送女兒去那所豪華的私立學校就讀,他會用他儲蓄的退休金來支付學費,等那筆錢用完時,他和兩個兒子可以兼差來貼補開銷。
但在做決定之前,他認為他應該先和妻子談談。他經常在腦海裏和藹玲交談,總覺得家裏出了大事時,她不會喜歡被蒙在鼓裏,她還會用她神奇的方式為他指點迷津。
他認為他也應該和米雪談談。她對她的未來應該有表達意見的權利。
他在那個週末帶她去釣魚。他們並肩坐在碼頭上,釣竿垂在混濁的水裏。他隨身帶著獵刀以防野獸侵襲。
“魚不上鉤,對不對?”傑可一邊說、一邊思索著該如何提起轉學的話題。
“那還用說,爸爸。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這個時候出來釣魚。你總是說大清早是釣到魚的最佳時機,你怎麼會這麼晚才想來釣魚?現在都快四點了。”
“我知道現在幾點,自作聰明的小鬼。我帶妳出來是想單獨和妳談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你為什麼不直截了當說出來?”她問。
“不准頂嘴。”
“我沒有那個意思。真的。”她用手指在胸前畫個十字。
望著那對慧黠的藍色大眼睛,他心想,她真是冰雪聰明。她的劉海又需要修剪了。它們遮到了她長長的睫毛上,他打算吃完晚餐就把剪刀拿出來。
“那個潘老師人很好,長得也很標致。”
她轉頭凝視水面。“標致不標致我不知道。她很香,但總是板著臉。”
“教書是嚴肅的工作,這八成就是她不常有笑容的原因。妳跟她處得來嗎?”
“大概吧。”
“前天晚上我們聊妳聊得很愉快。”
“你想和我談的就是這個,對不對?我就知道。”
“安靜,聽我把話說完。潘老師認為妳是個與眾不同的孩子。”
她圓睜雙眼地猛搖頭。“我沒有放火,爸爸。真的。”
“我知道妳沒有。”他回答。“她不是說妳像杜巴迪那樣與眾不同,她的意思是妳非常聰明。”
“我不喜歡她。”她再度轉開視線。
他用手肘輕碰她一下,使她再度注視他。“為什麼不喜歡她?是不是她逼妳逼得太緊?還是她對妳的要求太高?”
“我不懂你的意思,爸爸。”
“是不是學校的功課太困難?”
她格格地笑了起來,好像他剛剛說了一個笑話。“哦,不是太困難,而是太簡單,有時我會覺得很無聊,因為我一下子就把作業做完,不得不枯坐著等潘老師找別的作業給我。班上的一些同學還在學習閱讀,但我很小就開始閱讀了。記得嗎?”
他微笑。“我記得妳常在我刮鬍子時唸報紙給我聽。妳識字可以說是無師自通。”
“不,我不是。字母是你教我的。”
“但之後可以說是妳自己把它們組合起來的,我做的只不過是把字音唸給妳聽。妳很快就學會閱讀,自然得就像鴨子……”
“入水。”她介面。
“對,像鴨子入水一樣,寶貝。告訴我妳為什麼不喜歡潘老師,因為妳必須等她派作業給妳嗎?”
“不是。”
“那麼是為什麼?”
“她想要把我送走。”她噙淚顫聲地脫口而出。“對不對?爸爸。她告訴我她要勸你,把我送去一個我誰也不認識的新學校。”
“妳應該知道沒有人能逼妳爸爸做他不願意做的事,但這個潘老師……唔,她使我開始思考。”
“她是個管家婆,你別理她。”
傑可搖搖頭。女兒用他的口頭禪回敬他。兩個哥哥捉弄她時,他總是叫她別理他們。
“妳的班導老師說妳的智商很高。”
“我不是故意的。”
“聰明沒有什麼不好,但潘老師認為我們應該設法使妳受到最好的教育。她認為妳可以出人頭地。我以前沒想過那個,但我猜沒有人規定妳必須年紀輕輕就結婚生子。也許我們這家人太低估自己了。”
“也許吧,爸爸。”
他從她的語氣中聽出她是在敷衍他。
“但我不想有任何改變。”她接著補充。
“我知道妳不想。”他說。“但妳知道媽媽會希望我們做該做的事。”
“媽媽聰明嗎?”
“哦,非常聰明。”
“她年紀輕輕就結婚生子了。”
天哪,他的女兒真是聰明得沒話說。他怎麼會需要一個新的級任老師來點醒他?
“那是因為我的出現使她對我一見傾心。”
“因為你的魅力無法擋,對不對?”
“就是那樣。”
“也許你應該在決定把我送走前先和媽媽商量一下,她可能知道你應該怎麼做。”
她的話使他大吃一驚。“妳知道我有事喜歡和妳媽媽商量?”
“嗯哼。”
“妳怎麼知道的?”
她目光如鏡地對他微笑。“因為你有時會喃喃自語。沒關係的,爸爸。我有事也喜歡和媽媽商量。”
“好吧。明天去看妳媽媽時,我們兩個都和她商量這件事。”
她開始用腳撩水。“我認為她會說我應該留在家裏和你、瑞敏、藍柏在一起。”
“聽我說──”
“爸爸,告訴我你和媽媽是怎麼認識的。我知道你已經說過幾百遍了,但我永遠也聽不厭。”
他知道女兒在故意轉移話題。“我們現在不是在談妳媽媽和我,我們是在談妳。我要問妳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放下釣竿,注意聽。”
她放下釣竿,雙手交疊在膝頭,端莊地等待著。他不知道她和三個老粗生活在一起,怎麼可能變成這樣一個小淑女。
“如果妳可以當世上的任何人,妳認為妳會當什麼?”她把手指拱成尖塔狀。他輕扯她的馬尾辮引起她的注意。“妳在爸爸面前不必難為情,妳可以告訴我。”
“我沒有難為情。”
“妳的頭髮和雀斑都變紅了。”
她格格嬌笑。“我的頭髮本來就是紅色,我的雀斑不會變色。”
“妳要不要告訴我?”
“你得保證不會笑。”
“我不會笑的。”
“瑞敏和藍柏可能會笑。”
“妳的兩個哥哥是白癡。任何事都能使他們發笑,但妳知道他們愛妳,他們會努力幫助妳達成願望。”
“我知道。”
“妳到底要不要告訴我?看來妳已經知道妳想要當什麼了。”
“我確實知道。”她承認。她直視他的眼睛,確定他不會發笑,然後低聲說:“我要當醫生。”
他隱藏住驚訝,默默地把那個想法仔細思考了一番。
“為什麼想要當醫生?”他問,已經對那個想法熱中起來。
“因為那樣我也許能……修理一些東西。我很久以前就有這個想法,從我小時候起。”
“妳現在也還很小。”他說。“還有,醫生是替人治病,不是修理東西。”
“我知道,爸爸。”她充滿權威的語氣逗得他微笑起來。
“妳心裏有想要醫治的人嗎?”
他攬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到身邊。他已經知道答案,但想要聽她親口說出來。
她撥開遮住眼睛的劉海,緩緩點頭。“我在想也許我可以治好媽媽的腦子,那樣她就可以回家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0:16:33
第一章
現今紐奧良
唯今之計只有安樂死。
她在非常、非常緩慢地死去。疾病在蠶食著她的健康,可憐的瑟琳。七年前的她是個美麗的新娘,豐胸纖腰的魔鬼身材令男人渴望和女人羡慕,現在的她卻是身體肥胖、面孔臃腫。她的肌膚曾經光滑細嫩、雪白無瑕,但現在卻變成佈滿黑斑的土黃色。
有時她的丈夫約翰再也認不出她來。他會想起她以前的苗條姣好,而覺得現在的她更加慘不忍睹。相識之初她那對令他著迷的清澈綠眸,現在卻因太多的止痛藥而呆滯渾濁。
病魔在緩緩殺死她,也在不停地折磨他。
他害怕下班回家。他總是在下班途中繞到王室街買一盒兩磅裝的高級巧克力。那是他從幾個月前開始的慣例,為的是證明不管她變成什麼模樣,他仍然愛她。他大可以叫店家送貨到府,但親自購買可以使他不必那麼快再度面對她。第二天早晨,金色的巧克力盒會出現在四柱大床邊的垃圾桶裏。他會假裝沒有注意到盒裏的巧克力幾乎被一掃而空,她也一樣。
約翰不再指責她貪吃。他猜巧克力令她愉快,在她近日黯淡悲慘的生活裏,能夠令她愉快的事已經少之又少了。
有些夜晚,他會在買完巧克力後回到辦公室,繼續加班到筋疲力盡,不得不回家。開著寶馬敞篷車駛向紐奧良的花園區時,他總是會失溫似地開始發抖,直到踏進他家黑白色調的玄關時,他才會真正不舒服起來。手裏抓著巧克力盒,他會把名牌公事包放到玄關桌上,站在鍍金的玄關鏡前一、兩分鐘,不斷地做著深呼吸。深呼吸從來不曾使他鎮定,但他還是夜複一夜地重複那個習慣。他粗嗄的呼吸聲和鏡子旁的掛鐘聲會混合在一起。滴答聲使他想到定時炸彈,在他腦子裏即將爆炸的炸彈。
他會一邊罵自己懦弱,一邊強迫自己上樓。緩緩爬上回旋梯時,他的肩膀會僵硬、胃會糾成一團,兩條腿會沈重得拖不動。等走到長廊盡頭時,他會滿頭大汗,全身發冷。
他會掏出手帕擦掉額頭上的汗珠,把虛假的笑容牢牢地貼在臉上,打開房門,努力武裝好自己,準備忍受彌漫在空氣裏的惡臭。房間裏充滿鐵質丸劑的味道,女僕堅持噴灑的空氣芳香劑只有使氣味更加難聞。有些夜晚,惡臭會強烈得令人無法忍受,他不得不藉故趕快離開房間,以免她聽到他的乾嘔。他會竭盡所能地不讓她知道他的反感。
大部分的時候,他的胃都應付得了。他會閉起眼睛,俯身親吻她的額頭,然後在和她說話時從床邊走開。他會站到婚後一年替她買的電動跑步機旁。他不記得她有沒有用過它。跑步機的扶手上現在掛著一副聽診器和兩件一模一樣的寬大絲質印花浴袍。跑步機的黑色塑膠跑步帶上積了厚厚的灰塵,女僕似乎永遠不記得清掃它。受不了注視瑟琳時,他會轉身望向拱窗外用黑色鍛鐵柵欄圍住的英式後花園。
電視會在他背後喋喋不休。它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開著,轉在脫口秀或購物頻道上。她從來沒有想到該在和他說話時把音量調小,他也練就了置若罔聞的本領。即便如此,他還是經常對她的頭腦退化程度感到驚訝。她怎麼能夠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地看那種無聊的節目?在病魔奪走她的人生和個性之前,她曾經是個言詞犀利、聰慧機敏的知識份子。請一個右派保守份子到她完美的晚餐桌邊,包准會有唇槍舌劍的好戲可看。他記得以前的她熱愛辯論政治,但現在她只願談論和擔心她的腸子功能──以及食物。她總是對談論下一餐興致勃勃。
他時常回憶起七年前他們結婚那天,當時的他是多麼渴望得到她。但是近來他甚至害怕與她共處一室,現在他都睡在客房裏。痛苦的折磨就像酸液在腐蝕著他。
被迫臥床前,她把寬敞的主臥室裝潢成淺綠色。傢俱都是特大號的義大利文藝復興式,凸窗兩側是古羅馬詩人奧維德和維吉爾的石膏胸像。主臥室完工時他真的很喜歡,甚至請那個年輕聰明的室內設計師重新裝潢他的辦公室。但現在他對主臥室恨之入骨,因為它代表他現今生命中缺少的部分。
不管多麼努力,他還是逃避不了。兩個星期前,他和一個合夥人到一家新開的時髦餐館吃午餐,但是一走進餐館看到淺綠色的牆壁,他就感到反胃欲嘔和呼吸困難。在那驚恐的幾分鐘裏,他確信自己即將心臟病發作。他應該打電話叫救護車,但他只是衝到餐館外面拚命深呼吸。照在臉上的陽光幫助他平靜下來,他這才明白他的焦慮症有多麼嚴重。
有時他確信自己快要發瘋了。
幸虧有三個死黨的支援。他每個星期五下午與他們見面小酌。他苟延殘喘地活著,熬到星期五以便卸下心頭重擔。他們會傾聽他的心事,給他安慰和同情。
諷刺的是,出外與死黨飲酒解悶的人是他,在孤寂中日益衰竭的人卻是瑟琳。如果命運要懲罰他們其中一人的昔日罪孽,為什麼受罪的是她而不是他?瑟琳一直是這樁婚姻中正直高潔的一方。她一輩子沒有犯法過,連一張交通違規罰單都沒有被開過。要是知道約翰和他的三個死黨做過哪些事,她一定會震驚不已。
他們四個好朋友組成“播種社”。年紀最長的是三十四歲的麥隆,達樂和約翰都是三十三歲,三十二歲的培頓因容貌俊俏被昵稱為“小帥哥”。他們四個唸同一所私立學校,雖然來自不同的階層,但物以類聚使他們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他們有相同的欲望、目標和野心,也有同樣昂貴的品味,同樣不介意以違法手段達到目的。他們從高中時代起就踏上犯罪之路,發現竊盜罪有多麼容易脫身,也發現竊盜的利潤有多麼微薄。他們在大學時代犯下第一起重罪,不但搶劫鄰鎮的珠寶店,還像職業搶匪一樣把贓物賣掉。後來他們之中最擅長作分析性思考的約翰認為搶劫銷贓的風險太大,因為再周詳的計畫也可能因運氣和意外等因素而出差錯,於是他們開始進行較複雜的白領犯罪,利用他們所受的教育來培養人脈。
他們發的第一筆橫財來自網際網路。他們用電腦以假名購買不具價值的股票,在聊天室裏散播不實的資料和謠言,等股價暴漲後,趁證管會察覺異狀前,出脫手中持股而獲得五百倍的暴利。
他們巧取豪奪來的每一分錢都存在開曼群島的“播種社”帳戶裏。等他們四個大學畢業在紐奧良就業時,帳戶裏的存款已經超過四百萬美元。
那只有養大了他們的胃口。
在一次聚會裏,麥隆告訴其他人,精神科醫生會說他們都是反社會者。約翰不以為然。反社會者不會考慮到其他人的需要和希求。他們忠於“播種社”,培養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默契。他們的目標是在麥隆滿四十歲以前存足八千萬美元。當麥隆慶祝三十歲生日時,他們已經存到四千萬美元了。
任何事也阻止不了他們。經過這些年,他們的友情益發深厚;他們會無所不用其極地保護其他的社員。
雖然他們每個人都有特長可以貢獻,但麥隆、達樂和培頓都知道約翰才是真正的首腦;沒有他,“播種社”絕不可能有今日的局面。他們不能失去他,但他日益惡化的精神狀態越來越令他們擔心。
約翰身陷困境,他們卻愛莫能助,只能聆聽他傾訴心事。約翰談來談去一定會談到他的愛妻和她可怕的近況。由於瑟琳身染惡疾,所以他們好久沒有看到她了。那是她的選擇,因為她希望他們只記得她以前的模樣。當然啦,他們寄了禮物和卡片去給她。約翰與他們情同手足;他們雖然真心同情他的妻子,但更加擔心他。他們一致認為她已經沒救了,但約翰還有救。旁觀者清的他們可以看出他大難臨頭。他們知道他在工作時無法專心;就他的職業而言,那是非常危險的。還有,他喝酒喝得太凶。
約翰這會兒就喝得爛醉。培頓約他和其他人到他豪華頂層公寓的新居慶祝他們上次的案子大有斬獲。他們坐在餐桌邊的長毛絨椅子上,窗外是密西西比河的全景,萬家燈火在漆黑的夜色中閃爍。每隔幾分鐘,遠處就會傳來淒涼的霧笛聲。
霧笛聲勾起約翰的哀思。“有誰記得我們當了多少年的朋友?”他口齒不清地問。
“大約一百萬年。”麥隆回答,伸手去拿威士忌酒瓶。
達樂哼著鼻子笑道:“天哪,好像真有那麼久了,是不是?”
“從高中時代成立‘播種社’起。”培頓回答,然後轉向約翰。“你以前把我嚇得要死。你總是那麼圓滑自信,比老師還要溫文儒雅。”
“你以前怎麼看我?”麥隆想要知道。
“焦慮急躁。”培頓回答。“你總是……緊張不安。你懂我的意思嗎?你現在還是。”
達樂點頭。“在我們四人之中,你向來小心翼翼。”
“應該說是自尋煩惱吧。”培頓說。“達樂和我一直比較……”
“大膽。”達樂介面道。“要不是約翰把我們湊在一起,我絕不會和你們任何一個做朋友。”
“我看到你們沒有看到的。”約翰說。“才幹和貪婪。”
“乾杯。”麥隆嘲弄地向其他人舉杯致敬。
“‘播種社’成立時,我好像只有十六歲。”達樂說。
“你那時還保有童貞,對不對?”麥隆問。
“不,我九歲就失去童貞了。”
那句話誇張得把大家逗笑了。“好吧,我初體驗的年紀是大了點。”達樂說。
“天啊,當時的我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我們的秘密社團很高明。”培頓說。
“我們是很高明,而且很走運。”麥隆指出。“知不知道我們那樣冒險有多愚蠢?”
“每當想大醉一場,‘播種社’就會聚會。”達樂說。“我們沒有變成酒鬼才叫走運。”
“誰說我們沒有?”麥隆問,接著又笑了起來。
約翰舉杯。“敬‘播種社’和我們剛剛賺到的大錢,多虧有培頓的內線消息。”
“乾杯。”麥隆說,與其他人碰杯。“但我還是猜不透你怎麼有辦法得到那個消息。”
“你認為呢?”培頓問。“我把她灌醉,幹得她爽死,等她不省人事,仔細查閱她的電腦檔案。全部在一夜之間完成。”
“你上了她?”麥隆嚎叫。
“我想知道你怎麼硬得起來。我見過那個女人,她肥得像豬。”達樂說。
“嘿,我做我該做的事。我不斷想著我們即將賺到的八十萬美元,然後……”
“怎樣?”麥隆問。
“我閉上眼睛,可以嗎?但我想我沒辦法再做一次,下次得輪到你們其中一人。跟她上床還真……噁心。”他咧嘴而笑地承認。
麥隆又倒了一杯酒。“可惜。只要女人為你的結實肌肉和明星臉孔瘋狂,美男計的主角就非你莫屬。”
“再過五年,我們就可以享清福了。必要時我們可以一走了之,消失無蹤,為所欲為。所以別忘了我們的目標。”達樂說。
約翰搖頭。“我恐怕撐不了五年。我知道我撐不下去。”
“嘿,你非撐下去不可。”麥隆說。“如果你現在崩潰,我們的損失可就大了。聽到沒有?你是智囊,我們只是……”他想不出合適的字眼。
“同謀?”培頓建議地說。
“正是。”達樂說。“但我們都各盡本分。約翰不是唯一有頭腦的人。把蒙克拉進來的人是我,記得嗎?”
“拜託,現在不是爭功的時候。”培頓嘟嚷。“你不需要告訴我們,你做了多少,達樂。我們都知道你的工作有多辛苦。事實上,你一天到晚都在工作。除了上班和‘播種社’以外,你一無所有。你上次休假逛街是什麼時候?我猜從來沒有。你每天都穿相同的黑色或深藍色套裝,仍然用棕色紙袋自己帶午餐去上班──我敢打賭你甚至把紙袋帶回家去好第二天再用。你哪次聚會付過帳?”
“你在說我小器嗎?”達樂反問。
麥隆搶在培頓回話前插嘴道:“你們兩個別鬥嘴了,我們哪一個最聰明或最辛苦並不重要。我們四個都有罪。知不知道東窗事發時,我們會被判多少年徒刑?”
“不會東窗事發的。”約翰突然生起氣來。“我防得很嚴,沒有人抓得到我們的把柄。沒有電話記錄或書面線索可供追查,唯一的記錄只存在我家的個人電腦裏,但沒有人開啟得了那些檔案。即使警方或證管會起了疑心,他們也找不到證據定我們的罪。”
“蒙克會使警方找上我們。”麥隆向來不信任那個雇來的幫手,但他們需要一個可靠的人作為他們的工具,而蒙克正好符合要求。蒙克和他們一樣貪婪腐化;如果不照他們的話做,他會失去一切。
“他替我們做事那麼久,你應該開始相信他了,麥隆。”培頓說。“何況,如果他向警方告密,他的下場會比我們還要慘。”
“沒錯。”約翰嘟嚷。“聽著,我知道我們說過要一直做到麥隆滿四十歲,但我要告訴你們,我撐不了那麼久。有時我覺得我快要……見鬼的,我不知道。”
約翰從椅子裏站起來走到窗前,雙手反握在背後凝視外面的燈光。“我有沒有說過瑟琳和我是怎麼認識的?在現代藝術中心。我們兩個想要買同一幅畫,在激烈的爭執中,我愛上了她。天啊,我們之間可以說是天雷勾動地火。經過了這麼多年,那種火花仍在。現在她瀕臨死亡,我卻束手無策。”
麥隆瞥向達樂和培頓,他們兩個都點了頭,於是他說:“我們知道你深愛瑟琳。”
“別把她說得像聖人,約翰。她並非完美無缺。”達樂說。
“天啊,那樣說真是冷酷無情。”培頓嘟嚷。
“沒關係。我知道瑟琳不完美,她有她的怪癖。但我們誰沒有小小的執著?”約翰說。“她只是擔心會有所匱乏,所以每樣東西都非要有兩件不可。她有兩台一模一樣的電視並排擺在床邊的電視櫃上,其中一台她日夜不停地開著,但她擔心它會壞掉,所以一定要有另一台備用。從商店或目錄訂購東西時也是如此。總是同樣的東西買兩個,但那又有何妨?”他問。“她沒有傷害任何人,如今她的生活毫無樂趣可言。她愛我而忍受我。”他低下頭輕聲說:“她是我全部的生命。”
“是的,我們知道。”麥隆說。“但我們擔心你。”
約翰轉身面對他們,憤怒使他面孔扭曲。“見鬼,你們擔心的是自己。你們認為我會出差錯而壞了大事,對不對?”
“我們確實那樣想過。”麥隆承認。
“約翰,我們不能讓你發瘋。”培頓說。
“我不會發瘋的。”
“對,好。”達樂說。“不如這樣吧。如果需要幫助,約翰會告訴我們。對不對?”
約翰點頭。“沒問題。”
他的死黨們不再提那個話題,剩餘的夜晚都在計畫他們的下一個案子。
他們繼續每週五見面,其他三人都對約翰日益嚴重的抑鬱保持緘默。反正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三個月過去,他們都沒有再提到瑟琳。後來約翰崩潰了。他受不了繼續眼睜睜看著瑟琳受苦,他告訴他們,他現在無時無刻不在為錢發愁。他覺得那樣很可笑,因為他們在“播種社”的帳戶裏有幾千萬美元的存款卻在五年內都不能動用。他告訴他們保險只夠支付瑟琳一小部分的醫療費,如果她繼續拖下去,她的信託基金遲早會用完,他的財務也會被拖垮。當然啦,除非其他人同意讓他從“播種社”的帳戶裏提錢。
麥隆反對。“你們都知道離婚協議遲遲無法談攏和其他的事搞得我這會兒左支右絀。但是,如果現在提款而不結清帳戶,我們就會留下書面記錄,國稅局就會──”
約翰打斷他的話。“我知道,那樣太冒險。我不該提起這件事的,我會另外想辦法。”
接下來的那個週五下午,他們在最常去的“杜利酒吧”聚會。店外傾盆大雨、雷電交加,店內回蕩著爵士樂手的歌聲,約翰靠在桌邊低聲說出他陰鬱的願望。
他想要自我了斷來結束折磨。
他的死黨們又驚又氣。他們斥責他不該有輕生的念頭,但沒有多久就看出責駡不但於事無補,反而使他更加難受和消沈。疾言厲色很快變成擔心憂慮。他們該如何幫助他?
一定有辦法。
他們繼續圍坐在桌邊商討著,一起思索著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決好友的困境。經過幾個小時的討論,在將近午夜時;其中一人大膽地說出其他人的想法。那個可憐的女人已經被判了死刑。如果有人該死,那個人也該是他長期受苦、生不如死的妻子。
她要是死掉就好了。
後來沒有人想得起來是誰提議殺了她。
按下來的三個週五下午,他們都在討論那個提議的可行性。但一等辯論結束,投票表決後,此事便成定局。他們全體一致同意地做出最後的決定;沒有一個人反悔或猶疑。
他們不覺得自己泯滅人性,也不承認貪婪是他們的動機。他們自認是不擇手段、勇於冒險、大權在握、成就斐然的白領階級。他們是眾所周知的狠角色,而且把那個封號當成恭維。儘管自負又大膽,他們還是沒有人敢老實地把那個計畫稱為謀殺,所以都把它稱作“那件事”。
他們確實膽大包天,因為“杜利酒吧”離紐奧良警局第八區派出所只有半條街。當他們在計畫犯案時,圍繞在身邊的都是警員和警探。兩個被派駐警局的聯邦調查局探員偶爾也會來這裏光顧,積極進取的檢察官也到這裏來培養人脈。把“杜利酒吧”視為專屬酒吧的,除了員警和檢察官以外,還有博愛醫院和路大醫院那些工作過度卻未獲賞識的實習醫生和住院醫生。這兩群人通常是壁壘分明,互不侵犯。
“播種社”沒有選邊站,他們總是窩在角落裏。但大家都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在酒酣耳熱之前,不斷有同事或馬屁精過來跟他們打招呼。
是的,他們確實膽大包天,置身在紐奧良員警中間還能沈著地討論安樂死的細節。
若非已有所需的管道,討論不可能如此深入。蒙克為錢殺過人,絕不會對再度殺人感到良心不安。達樂首先看出蒙克的利用價值而使他免遭司法審判。蒙克知道他必須報恩。他答應達樂,只要風險可以控制和價錢合適,他什麼事都願意做。撇開感情因素不談,他們的殺手終究是生意人。
他們相約在蒙克最常去的“法蘭基酒吧”談條件。位在十號州際公路邊的破舊酒吧裏充滿菸草和花生殼的味道。蒙克發誓那裏有南部最好吃的炸蝦。
他遲到了,而且沒有為他的姍姍來遲道歉。他就座後立刻開出他的條件。蒙克是高級知識份子,這是達樂使他免於死刑的主因之一。他們需要一個聰明人,他正好符合要求。他長得一表人才,溫文儒雅的模樣令人無法想像他是職業罪犯。在涉嫌謀殺被捕前,他沒有任何前科記錄。和達樂達成協定後,他把他豐富的履歷自誇了一番,包括縱火、敲詐、勒索和殺人。警方當然不清楚他的經歷背景,但握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犯了謀殺罪,只不過證據後來離奇失蹤。
其他人第一次與蒙克見面是在達樂的公寓裏,他給他們留下難忘的印象。他們原以為會看到一個惡棍,沒料到見著的卻是一個氣質與他們類似的高標準專業人士,直到他們仔細凝視他的眼睛。它們就像鰻魚的眼睛一樣冰冷無情。眼睛若真是靈魂之窗,那麼蒙克已經把靈魂賣給了魔鬼。
點了啤酒後,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厚顏無恥地開出的價碼是達樂提出的兩倍。
“開玩笑。”培頓說。“簡直是勒索。”
“不,這是謀殺的代價。”蒙克反駁。“風險越大,價錢越高。”
“不是……謀殺。”麥隆說。“這次的情況特殊。”
“哪裡特殊?”蒙克問。“你們要我殺害約翰的太太,不是嗎?或者我誤會了?”
“沒有誤會,但是……”
“但是什麼,麥隆?不喜歡我直言不諱?我可以用別的字眼代替謀殺,但那不會改變你們雇我做的事。”
“我們已經使你發了大財。”約翰指出。
“那倒是。”
“聽著,混蛋,我們說好價錢的。”培頓氣憤地嚷道,接著回頭看有沒有人聽見。
“沒錯。”蒙克面不改色地回答。“但你們沒有說明要我做什麼,對不對?想想看我從達樂口中得知細節時有多驚訝。”
“達樂跟你說了什麼?”麥隆問。
“有一個問題是你們都想解決的。既然知道問題是什麼,我就要把價錢加倍。我認為那樣很合理,因為風險大多了。”
四人無言以對,最後麥隆說:“我阮囊羞澀。我們要去哪裡籌其餘的錢?”
“那是我的問題,不是你們的。”約翰說,然後轉向蒙克。“如果你同意等到遺囑宣讀後收錢,我願意再加一萬。”
蒙克側頭思索。“再加一萬。好,我等,我知道去哪裡找你。來談細節吧。我知道你想要誰死,現在告訴我時間、地點和你要她受多少折磨。”
約翰大吃一驚。他清清喉嚨,吞下一大口啤酒,然後低聲說:“天哪!我不要她受折磨。她一直在受折磨。”
“她已經病入膏肓。”麥隆解釋。
約翰點頭。“無藥可救了。我受不了眼睜睜看著她受苦,她的痛苦持續不斷,沒完沒了。我……”他語不成聲。
麥隆連忙接著說:“當約翰開始說自殺那種傻話時,我們知道非設法幫忙不可。”
蒙克在女侍者走向他們時使眼色叫他噤聲。她把啤酒放在桌上,告訴他們她過一會兒再來接受點菜。
女侍者一走開,蒙克便說:“聽我說,約翰。我不知道你的太太病了,我猜我剛才的語氣有點冷酷。抱歉。”
“抱歉到願意降價嗎?”培頓問。
“還不到那個程度。”
“你到底接不接這個案子?”約翰不耐煩地問。
“有興趣。”蒙克說。“其實我會是在做好事,對不對?”
他仔細詢問約翰妻子的病情和生活狀況。在約翰回答問題時,蒙克向前傾斜著身子,十指張開地攤在桌面上。他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齊,指腹平滑無繭。他出神地凝視前方,好似在構思任務的細節。
描述完屋子的樓層平面圖、保全系統和女僕的日常工作後,約翰緊張地等待蒙克進一步發問。
“女僕每天晚上都會回家。那麼管家呢?”
“蘿莎……管家名叫魏蘿莎。”約翰說。“她每天待到晚上十點才走,星期一除外,因為星期一我通常都會在家,所以她六點就可以下班。”
“有沒有我需要擔心的親戚朋友?”
約翰搖頭。“瑟琳多年不與朋友來往了,她不喜歡訪客,她對自己的病感到難為情。”
“親戚呢?”
“一個姨丈和幾個表弟妹,但她幾乎和他們斷絕了關係,說他們是貧窮白人。那個姨丈每個月打一次電話來。她努力保持基本的禮貌,但心裏很厭煩,所以不曾在電話上久聊。”
“這個姨丈有沒有不請自來過嗎?”
“沒有。她好多年沒有和他見面了,你不必擔心他。”
“你說不必就不必。”蒙克圓滑地說。
“我不希望她受折磨……我是指你下手時……可能嗎?”
“當然可能。”蒙克說。“我富於同情心,我不是怪物。信不信由你,我有堅定的價值觀和道德觀。”他吹噓道,其餘四人都不敢發笑。職業殺手重視倫理道德?荒唐!但他們無不拚命點頭同意。即使蒙克說他能騰雲駕霧,他們也會假裝相信。
蒙克談完他的美德後言歸正傳。他告訴約翰,他不相信殘忍或不必要的痛苦有任何好處,雖然他保證在“那件事”發生時,幾乎不會有什麼痛苦。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建議約翰增加妻子就寢前的止痛藥劑量,其他一切都不要改變。約翰應該照常打開警報器,然後回房就寢。蒙克保證她會在天亮前一命嗚呼。
蒙克言而有信地在夜裏殺了她。約翰無法理解他如何進出屋子而沒有觸動警報器。屋裏有聲音偵測器和人體移動感應器,屋外有監視攝影機,但蒙克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屋子,迅速有效地把那個久病纏身的女人送上西天。
他在她身旁的枕頭上放了一朵玫瑰作為證明,好讓約翰能夠確定命案的功勞和酬庸該歸誰。約翰在求救前拿走玫瑰。
約翰同意驗屍,以免日後產生問題。病理報告指出她是被巧克力噎死的,在她的食道裏發現一大塊裹著巧克力的牛奶糖。她的脖子有瘀傷,但法醫認為那是她在快要窒息時,試圖自行移除障礙物造成的。她的死亡被裁定為意外,案件正式終結,遺體發還家屬安葬。
葬儀社老闆一臉尷尬和為難地向鰥夫解釋,由於她的身軀龐大,遺體無法塞進桃花心木材質、絲緞襯裏的現成棺材裏,所以棺木必須特別訂制,而且至少需要八個彪形大漢才抬得動。他還建議遺體用火化的比較妥當,鰥夫毫不猶豫地同意。
告別式只有約翰的少數親友參加。麥隆來了,但培頓和達樂懇求不要參加。瑟琳的管家也來了,約翰在離開教堂時還聽得到蘿莎的慟哭聲。他在走廊上看到手握念珠的蘿莎用憎恨的目光瞪視他。約翰頭也不回地走開,沒有多看那個近乎歇斯底里的婦人一眼。
瑟琳的娘家也來了兩個哀悼者,但他們走在冷清得可憐的送葬隊伍後面。約翰頻頻回頭瞥向那一男一女,他清楚地感覺到他們在盯著他看。但在察覺他們有多麼令他緊張時,他低下頭,強迫自己背對著他們。
老天為瑟琳悲泣,牧師在打雷閃電中為她祈禱。滂沱大雨直到骨灰壇鎖進墓穴時才減弱。
瑟琳終於安息了,她的丈夫也不再受折磨。他的朋友們認為他一定會傷心,但也會為妻子不再受苦而感到寬慰。他深愛那個女人,不是嗎?
儘管其他人都勸他休幾天假,鰥夫還是在葬禮的第二天返回工作崗位。他堅持需要保持忙碌來忘卻傷痛。
他在萬里無雲的晴空下開車駛向辦公室,溫暖的陽光灑在他的肩頭,潮濕的空氣裏彌漫著忍冬花的香味。汽車音響播放著他最喜歡的搖滾歌手麥倫坎的歌聲。
他把車停在停車場的老位子,搭電梯到他的套房辦公室。當他打開貼著他名字的房門時,他的秘書急忙上前表達誠摯的哀悼。他只回答說他的妻子會很喜歡這樣晴朗的夏天,後來秘書告訴辦公室裏的其他人說他在提到瑟琳時,眼裏泛著淚光。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似乎一直在與憂鬱搏鬥。上班時他大多沈默冷淡,精神恍惚地完成例行工作。
有時候他興高采烈得令人吃驚。他古怪的行為令同事們擔心,但他們只當是喪妻之痛使然。給他空間是他們現在能夠給他的最好幫助。約翰從不與人討論他的感覺,他們都知道他是一個非常注重隱私的人。
他們不知道的是,約翰也是個大忙人。
“那件事”過後不到兩個星期,他就把所有會令他想起亡妻的東西都扔掉,包括她心愛的義大利文藝復興式傢俱。他解雇她忠心耿耿的僕人,雇用一個不認識瑟琳的新管家。他不但把兩層樓的屋子全部重新粉刷成明亮鮮豔的顏色,還把花園重新造景,增添他一直想要的那座噴水池。他幾個月前就看上那座水從小天使嘴裏噴出來的噴水池,但他把型錄裏的照片拿給瑟琳看時,她毫不客氣地說它俗不可耐。
屋子從裏到外都重新裝潢成他喜歡的樣子。他早就買好了線條簡潔俐落的現代式傢俱存放在倉庫裏。它們運到時,每件傢俱的擺設都由那個室內裝潢設計師親自監督。
最後一輛運貨卡車駛離車道時,他和那個年輕貌美的設計師首次使用新床。他們在黑色烤漆的四柱大床上翻雲覆雨一整夜──就像他一年多來向她保證的那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0:16:47
第二章
布塞奧似乎無法擺脫病毒。他知道他在發燒,因為他渾身發冷、全身骨頭痠痛。但他不願承認自己病了,他只是有點失常罷了。他可以挺過去。何況,他確信他已經度過最壞的階段。腹部的劇痛減輕成隱隱抽痛,他肯定那意味著他正在逐漸恢復正常。如果是波士頓辦事處大部分職員所感染到的那種病毒,那麼影響在二十四小時內就會過去,他應該在明天早晨就會復原。只不過他的腹痛已經持續兩天了。
他決定把疼痛歸咎於弟弟狄倫。上次在奈森灣的家庭聚會上,他們在前院玩足球時他被弟弟狠狠撞了一下。沒錯,都是狄倫害他拉傷肌肉,但塞奧心想只要他繼續置之不理,疼痛遲早會消失。
真要命,他最近簡直像老頭子一樣,但他連三十三歲都不到。
他不認為自己的病具有傳染性,他有太多事要做,沒空躺在床上等發汗退燒。他從波士頓搭飛機到紐奧良來參加法律座談會,發表關於組織性犯罪的演說,順便接受他覺得他不配得到的表揚,因為他只是恪盡職責而已。
他把手槍插入搶套。那玩意兒令人討厭,但上級要求他暫時佩帶,因為他在那起黑幫案件開審後,就收到要取他性命的恐嚇。他穿上禮服的上裝,進入旅館房間的浴室,挨近化妝鏡調整領結。他瞥見鏡中的自己。他面如死灰、滿頭大汗,看來半死不活。
從今天起連續三晚他都必須盛裝赴宴。晚宴將由紐奧良市的五位頂尖大廚負責,但那些美食都要糟蹋在他身上了。他連想到喝水都會反胃,吃東西就更不用說了。他從昨天下午起就沒有吃任何東西。
他確信自己今晚不適於打屁閒聊。他把房間鑰匙放進口袋,正要伸手開門時,電話響了。
是弟弟尼克打來的。
“你在做什麼?”
“正要出門。”塞奧回答。“你從哪裡打來的?波士頓或聖橡鎮?”
“波士頓。”尼克回答。“我幫若蘭關閉湖邊木屋,然後跟她一起開車回家。”
“她要在你那裏住到婚禮舉行嗎?”
“開什麼玩笑?達明會宰了我。”
塞奧笑了出來。“我猜未來的大舅子是神父,確實對你的性生活有妨礙。”
“再過兩個月我就是有婦之夫了。難以置信,對不對?”
“竟然會有女人要你才令人難以置信。”
“若蘭很好騙。我告訴她,我貌賽潘安,她就信以為真。她會在爸媽那裏住到我們一起回愛阿華州舉行婚禮。你今晚要做什麼?”
“有個募款餐會非去不可。”他回答。“找我有什麼事?”
“只是想打個電話問聲好。”
“少來。你這傢伙無事不登三寶殿。到底是什麼事?快說,尼克,我要遲到了。”
“塞奧,你得學著放慢腳步,你不能東奔西跑地度過下半輩子。我知道你在做什麼。你認為你只要埋首工作就不會去想佩嘉。她去世已經四年了,但你──”
塞奧打斷他的話。“我喜歡我現在的生活,我不想談佩嘉。”
“你是工作狂。”
“你是打電話來說教的嗎?”
“不是,我打電話給你是想知道你最近好不好。”
“嗯。”
“你置身在一個美麗的城市,美女如雲,美食──”
“到底是什麼事?”
尼克不再閃爍其詞。“達明和我明天想駕你的帆船出海。”
“達明神父也在?”
“是的,他跟若蘭和我一起開車回來。”尼克解釋。
“讓我搞清楚。你和達明都不會駕駛帆船,但你們想駕我的帆船出海?”
“你的重點是什麼?”
“改駕我的釣魚船‘玫蓓號’出海如何?它比較堅固。”
“我們不想釣魚,我們想玩帆船。”
塞奧歎口氣。“別把它弄沈了,好嗎?還有,別帶若蘭去。全家人都喜歡她,我們不希望她淹死。我得掛電話了。”
“等一下,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若蘭一直吵著要我打電話給你。”
“她在嗎?讓我跟她說話。”他在床緣坐下,覺得好多了。尼克的未婚妻對布氏眾兄弟都有這種影響,她讓每個人都覺得好多了。
“她不在。和嬌丹出去了。你瞭解我們的妹妹,天知道她們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總而言之,我答應若蘭找到你問問看……”
“問什麼?”
“她要我問你,但我認為心照不宣的事不必多問。”他說。
塞奧按捺住性子。“什麼事心照不宣?”
“你會當我的伴郎。”
“那麼諾亞呢?”
“他當然會來參加婚禮,但我希望你當伴郎。我認為你已經知道了,但若蘭認為我還是該問一聲。”
“嗯?”
“嗯是什麼意思?”
塞奧微笑。“沒問題。”
他的大哥是個沈默寡言的人。“沒問題,太好了。你發表演說了嗎?”
“還沒有,那是明晚的事。”
“你什麼時候會領到你的獎盃?”
“是獎牌,就在發表演說之前。”
“所以就算你的演說沈悶到把在場所有的武裝員警都給催眠了,他們也不能把獎盃收回去,對不對?”
“我要掛電話了。”
“喂,塞奧?破個例,別滿腦子工作,逛逛名勝、泡泡妞。你知道的,開心一下。嘿,我有個主意……你何不打電話給諾亞?他在畢洛斯出任務。他可以開車到紐奧良去,你們兩個可以尋歡作樂一番。”
如果有人懂得玩樂,那個人非柯諾亞莫屬。先是和尼克合作了幾次,後來又協助司法部檢察官的塞奧辦案,那位聯邦調查局探員已經成為布家的好朋友。諾亞是個好人,但他對玩樂的觀念與眾不同,塞奧不確定他此時有體力和諾亞出去徹夜狂歡。
“好,也許吧。”他回答。
塞奧掛斷電話,從床緣站起來,但身體右側的劇痛立刻使他彎下腰來。劇痛從腹部開始往下擴散,拉傷的肌肉像火燒般疼。
小小的運動傷害休想打倒他。他喃喃自語地抓起充電器上的行動電話,把它和看書眼鏡一起放進胸前的口袋裏。他深吸口氣,挺直腰杆,走出房間。抵達大廳時,疼痛已經減輕,他覺得自己幾乎又恢復了正常。只要置之不理,疼痛自然會消失。何況,天下沒有姓布的挺不過去的事。
☆☆☆
這是個值得回憶的夜晚。
米雪從來沒有參加過如此的盛會。站在俯瞰飯店舞廳的臺階上,她覺得自己就像即將墜入鏡中仙境的愛麗絲。
觸目所及皆是豔麗春花,萬紫千紅地插滿大理石地板上的雕花瓷和亞麻桌布上的水晶瓶。舞廳正中央的豪華水晶吊燈下,盛開的木蘭花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侍者有的托著盛滿香檳的銀盤穿梭在人群中,有的奔波在桌子間點亮細長的白蠟燭。
從小相識的好友溫媚安站在米雪身旁把這一切看在眼裏。
“我在這裏格格不入。”米雪低聲說。“我覺得自己像笨手笨腳的青少年。”
“沒那回事,”媚安說。“我才覺得自己像隱形人。我發誓每個男人都在盯著妳看。”
“不,他們在看這件傷風敗俗的緊身禮服。誰會想到掛在衣架上平凡無奇的衣服──”
“穿在妳身上會性感得要命?它凸顯出妳窈窕的曲線。面對現實吧,妳有具好身材。”
“真不該花那麼多錢在一件禮服上。”
“拜託,米雪,它可是亞曼尼的。妳買的那個價錢等於是免費奉送。”
米雪不自在地用手拂過質料柔軟的禮服。她想到花了多少錢買下這件禮服,決定至少得穿二十次才有成本效益。不知道其他的女人會不會這樣做──把虛榮的花費合理化來減輕罪惡感。那筆錢原本可以用在許多更重要的事情上,天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有機會再穿這件美麗的禮服?在寶文鎮絕不可能,她心想。
“真不知道當時怎麼會讓妳說服我買下這件禮服。”
媚安不耐煩地把一綹淺金色的秀髮撥到肩後。“別再埋怨了,妳從來不把錢花在自己身上。我敢打賭這是妳第一件真正漂亮的衣裳,對不對?今晚的妳美得沒話說。答應我,別再自尋煩惱,開開心心地玩吧。”
米雪點頭。“妳說的對,我不該再自尋煩惱。”
“好極了。咱們去交際、交際。中庭裏有開胃菜和香檳,我們每個人至少得吃一千元才夠本。聽說入場券就是那個價錢。我在那裏和妳碰面。”
媚安剛剛步下臺階,米雪就看到辜醫師打手勢叫她過去。他是她過去這個月兼差的友愛醫院的外科主任。辜醫師平時沈默寡言,但香檳使他拋開壓抑,變得親切隨和,而且興高采烈。他不停地說他有多麼高興她沒有糟蹋他給她的入場券,說她盛裝打扮起來有多麼漂亮。米雪心想,辜醫師再高興一點就要爛醉如泥了。
辜醫師開始口沫橫飛地高談螫蝦的特性,米雪悄悄退避到他的唾液射程外。幾分鐘後,辜太太和一對年長夫婦加入他們。米雪乘機開溜。
她可不想在晚餐時被困在辜醫師夫婦旁邊。唯一比快樂的醉漢更糟的就是輕佻的醉漢,而辜醫師無疑正朝那個方向發展。由於他和他的妻子就站在中庭入口附近,經過那裏一定會被他們看到,所以她繞進鄰近那條有成排電梯的走道,希望對面有路通往中庭。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他。他歪著身子,彎腰駝背地靠在一根柱子上。那個男子高大魁梧,寬肩窄臀,體格像運動員,她心想。但他的臉色有種病態的蒼白,於是她朝他走去。她看到他皺眉蹙額地抱住胃。
他顯然病了。她碰觸他的手臂引起他的注意,電梯門正好在這時開啟。他搖搖晃晃地直起身子,低頭望向她。他的灰眸因痛苦而呆滯無神。
“需要幫忙嗎?”
他的回答是吐得她全身都是。
她無法閃避,因為他抓住她的手臂。接著他兩腿一軟,她知道他就要倒下了。她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腰,想要使他緩緩滑到地板上,但他在同時突然往前傾斜,拖著她一起倒下。
塞奧感到天旋地轉,他壓在那個女人身上。他聽到她的呻吟,拚命想找到力氣站起來。他心想,自己可能快死了,如果能使這會兒令人無法忍受的疼痛消失,死亡倒也不是件壞事。他再度感到反胃,隨之而來的是另一陣劇痛。不知道被人連捅幾刀的感覺是否就像這樣。接著他失去了知覺,等再度睜開眼睛時,他仰臥在地板上,那個女人正傾身看著他。
他努力想看清楚她的臉。她有一雙勾魂的藍色眼睛,確切地說是藍紫色,他心想,她的鼻樑上有雀斑。接著他的右腹又痛了起來,而且痛得比先前更加厲害。
胃裏一陣痙攣使他抽搐。“天殺的!”
那個女人在跟他說話,但他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她到底在對他做什麼?搶劫嗎?她的手在他身上到處亂摸,拉扯他的上裝、領結和襯衫。她企圖拉直他的雙腿,弄得他痛苦不堪。他不斷推開她的手,它們卻不斷回到他身上又戳又摸。
塞奧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他感到一陣猛烈搖動,聽到警笛聲在不遠處響起。藍眼睛還在原地糾纏他。她又在問他問題。一些關於過敏的事。她希望他對什麼過敏嗎?
“當然啦。”
他感覺到她拉開他的上裝,知道她能看到他腰際的槍。他這會兒痛得無法思考,只知道不能讓她拿走他的槍。
她這個搶劫犯還真多話。她看起來像服裝雜誌上的模特兒一樣討人喜歡,他心想。不,她一點也不討人喜歡。她不停地弄痛他。
“聽著,小姐,妳可以拿走我的皮夾,但休想動我的槍。明白嗎?”
她用手按壓他的腹部,他本能反應地揮拳阻止她。他好像打到軟軟的東西,因為再度失去知覺前,他聽到她叫了一聲。
塞奧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睜開眼睛時白花花的強光使他眯起眼睛。他到底在什麼地方?他使不出足夠的力氣移動手腳。他想,他可能躺在桌子上。它又冷又硬。
“這是什麼地方?”他口乾舌燥,口齒不清地問。
“友愛醫院,布先生。”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但塞奧看不到他。
“抓到她了沒有?”
“誰?”
“模特兒。”
“他迷糊了。”一個他不認得的女人聲音說。
塞奧突然發現他不再疼痛。事實上,他覺得很好。好到輕飄飄的。但奇怪的是,他連移動手臂的力氣都沒有。一個面罩蓋住他的口鼻,他轉頭想要掙脫它。
“想不想睡覺,布先生?”
他轉頭看到她。藍眼睛。她看起來像天使一樣籠罩在金光中。慢著。她怎麼會在這裏?慢著……
“米克,妳看得見妳在做什麼嗎?那只眼睛看來很糟。”
“沒事。”
“怎麼發生的?”塞奧頭部後方的那個聲音問。
“被他的拳頭揮到。”
“病人揍妳?”
“沒錯。”她凝視著塞奧的眼睛回答。她戴著綠色口罩,但他知道她在微笑。
他這會兒處在愉快的恍惚狀態,愛睏到一直想閉上眼睛。交談聲在他身邊回蕩,但他連一句也聽不懂。
一個女人的聲音說:“妳在哪裡發現他的,雷醫師?”
“宴會上。”
另一個女人傾身注視他。“帥呆了。”
“一見鍾情嗎?”
“妳說呢?他吐得我全身都是,毀了我的新衣服。”
有人放聲而笑。“在我聽來是愛情沒錯。我敢打賭他結婚了,好看的男人都結婚了。這一個的體格真不錯。安妮,妳驗過貨了嗎?”
“希望我們的病人睡著了。”
“還沒有。”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但他什麼也不會記得。”
“助手在哪裡?”
“在刷手。”
他好像置身在宴會裏。塞奧猜房裏至少有二、三十個人。為什麼這麼冷?那些噹啷、噹啷的聲音是誰弄出來的?他的嘴巴乾得要命。也許他該去弄杯飲料解渴。對,他就要那樣做。
“辜醫師在哪裡?”
“這會兒可能醉倒在甜點裏了。”藍眼睛回答。塞奧喜歡她的聲音,性感極了。
“妳在宴會上看到辜醫師了嗎?”
“嗯。”藍眼睛回答。“他今晚不值班。他辛苦工作,難得輕鬆一下。媚安可能也玩得很開心。”
“妳。”塞奧勉強擠出那個字,但還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因為他睜開眼睛時看到她正望著他。
“你該睡覺了,布先生。”
“他在抗拒。”
“妳……”塞奧再度說。
“什麼事?”
“妳想要對我怎麼樣?”
躲在他後方的男人說:“米克想要你的闌尾,布先生。”
聽來沒什麼不好。他向來樂於幫助美女。“行。”他低聲說。“在我的皮夾裏。”
“可以了。”
“也該是時候了。”那個男人說。
“今晚要聽什麼,雷醫師?”
“妳明知故問,安妮。”
室內響起一片呻吟,然後是一音效卡答。塞奧聽到椅子在他後方嘎吱作響,然後是那個陌生人的聲音叫他深呼吸。塞奧終於猜出躲在他後方的那個男人是誰。無疑是老牌鄉村歌手威利尼爾森,他正用渾厚滄桑的嗓音唱著什麼藍眼睛在雨中哭泣。
好熱鬧的宴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0:17:06
第三章
塞奧在睡眠中度過恢復期。第二天早晨醒來,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床側的護欄豎著,他正在注射點滴。他閉起眼睛想要厘清思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想不起來了。
十點多時他再度睜開眼睛。她在那裏,站在床邊掀起他腰際的被單。藍眼睛。她終究不是他的幻想。
她今天看來不大一樣。她仍然穿著手術衣,但沒有戴手術帽,紅褐色的長髮披在肩後。
她比他記憶中更漂亮。
她注意到他醒了。“早。感覺如何?還是有點昏昏欲睡嗎?”
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她伸手拿起控制器按下一個按鈕,床頭便緩緩升起。塞奧感到腹部右側一陣拉扯和輕微的刺痛。
“好的時候說一聲。”
“好了。”他說。“謝謝。”
她拿起他的病歷開始寫字,他則大剌剌地盯著她看。穿著病人袍坐在病床上令他感到脆弱和彆扭。他想不出俏皮話對她說。他生平第一次想要迷人,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他是個死硬派的工作狂,生活裏容不下社交風度。在妻子去世後的這四年裏,他變得粗魯直率、不說廢話,因為那樣節省時間,而他近來總是急於把事情做完。這個突然的轉變令他意外。他真的想要迷人。他的麼弟查瑞會說比登天還難。但塞奧仍然認為他做得來。是的,迷人絕對是可以辦到的。
“記不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她問,抬眼瞄向他。
“我接受了手術。”
“是的。你的闌尾切除了。多拖十五分鐘,它就會破裂穿孔。”
“我只記得零星片段。妳的眼睛怎麼了?”
她微笑著又開始寫他的病歷。“我躲得不夠快。”
“妳是什麼人?”
“雷醫師。”
“米克?”
“你說什麼?”
“有人叫妳米克。”
米雪合起病歷,套上筆套,把筆插回口袋裏。她把全部的注意力轉向他。外科護士說的沒錯。布塞奧長得是很帥,而且性感得要命。但這些都無關緊要,她只是他的醫生而已。但她還是忍不住像任何女人見到帥哥時會怦然心動。他的頭髮亂翹,滿臉胡渣,但看起來還是性感無比。她的反應並無不當……除非他注意到她的反應。
“你剛問我問題,是不是?”
他看得出來他惹惱了她,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聽到有人叫妳米克。”
她點頭。“對。我叫米雪,但醫護人員都叫我米克。”
“米雪這個名字很美。”
“謝謝。”
塞奧這會兒全想起來了。他在宴會上遇到這個穿黑色緊身晚禮服的美女。她美得令人屏息。他記得那個。她有雙勾魂藍眸,老牌鄉村歌手威利尼爾森和她在一起。他在唱歌。不,不可能是那樣。他的頭腦顯然還不大清楚。
“妳跟我說話……在手術後。”他說。
“在恢復室,是的。但大部分都是你在說話。”她再度微笑。
“是嗎?我說了什麼?”
“大部分都是胡言亂語。”她說。
“妳拿走了我的槍。它在哪裡?”
“跟你的私人物品一起鎖在醫院的保險箱裏,辜醫師會在你出院時把它們還給你。他會負責照顧你。待會兒他巡病房時,你就會見到他。”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布先生?”
“塞奧。”他更正。“我的名字叫塞奧。”
“我知道。你的弟弟跟我說過。”
“哪一個弟弟?”
“你有幾個弟弟?”
“五個。”他回答。“還有兩個妹妹。跟妳說話的是哪一個?”
“尼克。”她回答。“你給我他的電話號碼要我告訴他。他很擔心,叫我保證在手術後打給他。你一被推進恢復室,我就打電話告訴他,你不會有事。他想要過來,但我告訴他沒有那個必要,他似乎鬆了口氣。”
塞奧點頭。“尼克討厭搭飛機。”他解釋。“我什麼時候給妳他的電話號碼?我不記得了。”
“在做術前準備時。我們一給你止了痛,你的話就多了起來。對了,我的答覆是不行。我不會嫁給你。”
他微笑起來,認定她在開玩笑。“我不記得術前準備。但我記得我痛得要命。”
“毫無疑問。”
“手術是妳操的刀,對不對?那不是我的想像吧?”
“對,是我操的刀。”
她轉身準備退出房間。他還不想讓她離開,他想要多瞭解她一點。該死!他希望他更擅長閒聊。
“等一下。”
她停下腳步。“什麼事?”
“水……我可以喝水嗎?”
她走向床頭櫃,倒了一點水到杯子裏遞給他。“輕輕抿一口。”她說。“如果噁心嘔吐,你會扯裂我精心縫合的傷口。”
“好。”他抿一口水,把杯子遞還給她。“妳當外科醫生嫌太年輕。”豬頭啊!他在心中咒駡自己,但一時之間想不出更好的話說。
“常有人那樣說。”
“妳看來應該在唸大學。”他說,但發現那是越描越黑。
她忍不住逗他說:“事實上是高中。他們讓我開刀作為額外的學分。”
“雷醫師?可以打擾一下嗎?”一個男助手站在病房門口,腋下挾著一個大紙箱。
“什麼事,巴比?”
“辜醫師裝了這箱醫療器材用品要給妳的診所用。”那個年輕人說。“妳要我怎麼處理它?辜醫師把它放在護理站,但她們要我搬走,說它會擋路。”
“麻煩你把它放到我的衣物櫃裏好嗎?”
“太大了放不進去。但它不重,我可以搬去妳的車子裏。”
“車子被我爸爸開走了。”她環顧四周,然後望向塞奧。“我的箱子可不可以借放在你這裏?我爸爸一到我就會把它搬走。”
“沒問題。”塞奧說。
“我不會再見到你,我今天就要返回家鄉了。但是別擔心,辜醫師是這裏的外科主任,你會受到良好的照顧。”
“家鄉在哪裡?”
“沼澤。”
“妳在開玩笑吧?”
“沒有。”她再度露出微笑。他注意到她的左頰有個小酒窩。“家鄉是沼澤環繞的小鎮,我等不及要回去了。”
“想家了?”
“是的。我在本質上是小鎮女孩。小鎮的生活平淡無奇,但我就喜歡那樣。”
“妳喜歡住在沼澤。”那是陳述,而非問題,但她還是作出回應。
“你聽來很吃驚。”
“沒有,只是意外。”
“你來自大都市,八成很討厭小鎮。”
“何出此言?”
她聳聳肩。“你看來太……世故。”
他不知那是恭維或批判。“人有時會回不了家。何況,我覺得妳看來像紐奧良女郎。”
“我喜歡紐奧良,這裏是美食天堂。”
“但永遠不會是家。”
“對。”
“這麼說來,妳是小鎮醫生?”
“好幾個中的一個。”她說。“我要在鎮上開診所,因為那裏真的很需要,太多鎮民無法獲得長期的醫療照顧。”
“聽來他們很幸運能擁有妳。”
她搖頭。“不,幸運的是我。”接著她笑了起來。“聽來很崇高,是不是?但幸運的真的是我。小鎮的居民樸實敦厚,至少我認為他們是。他們給我的遠超過我所能給他們的。”她容光煥發地說。“知不知道我最喜歡的是什麼?”
“什麼?”
“沒有爾虞我詐的鉤心鬥角。他們多半是勉強維持生活的善良百姓,不會浪費時間去做那種無聊事。”
“也就是說人人相親相愛?”他嘲弄地說。
“當然不是。”她回答。“但我會知道我的敵人是誰。他們不會背地裏耍陰謀暗算我,那不是他們的作風。”她微笑道。“他們會光明正大地衝著我來,我喜歡那樣。對剛剛完成專科住院實習的我來說,那會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改變。”
“妳不會想念寬敞氣派的辦公室?”
“一點也不會。世上有金錢以外的報酬。能夠具備所需的器材用品當然很好,但我們可以湊合將就。我準備了許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天……何況,我許下過諾言。”
他不斷發問使她繼續說話。與其說他對她的小鎮感興趣,不如說他對她的表情著迷。她的聲音裏充滿熱情與喜悅,談到家人、朋友和理想時,她的眼睛閃閃發亮。
她使他想到當初的自己。在變得憤世嫉俗之前,他也想改善世界。佩嘉使那一切結束。回首過去,他發現自己一敗塗地。
“我這麼滔滔不絕的一定把你累壞了,你休息吧。”她說。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那得由辜醫師決定,但若由我決定,我會再留你一天。你發炎得厲害,你需要按時服藥和好好休養兩個星期。祝你好運,塞奧。”
然後她就走了,他失去了深入瞭解她的唯一機會,連她的家鄉在哪裡都不知道。盤算著該如何才能再見到她,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塞奧上午小睡醒來時,病房裏堆滿了花。他聽到走廊上的低語聲,睜開眼睛看到一個護士在和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在說話。她指著雷醫師叫助手留下的紙箱。
那個男人看來像退休的足球員或是拳擊手,塞奧心想。如果他是雷醫師的父親,那麼她的美貌一定是得自母親的遺傳。
“我不想打擾你。”那個男人操著法裔路易斯安那州人的肯猶腔說。“我拿了辜醫師替我女兒拾掇的這個箱子就走。”
“請進。”塞奧說。“你是雷醫師的父親,對嗎?”
“沒錯。在下雷傑可。”他走到病床邊與塞奧握手。塞奧不必自我介紹,傑可知道他是誰。“女兒跟我說過你的事。”
“是嗎?”塞奧難掩驚訝地說。
傑可點頭。“你的動作一定很快,小夥子,因為我的米克精通防身自衛之道。”
塞奧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我的動作很快?”
“揮拳揍她的動作。”他解釋。“不然你以為她的熊貓眼從哪兒來的?”
“我揍的?”他不敢置信地問。他不記得揍過她,她什麼也沒說。“你確定嗎?”
“確定。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她告訴我你當時很痛。她注意到你算你走運。”他交抱雙臂靠在護欄上。“我的女兒很少談她的病人,但我知道她穿著一件她原本不捨得花錢買的全新禮服去參加一個豪華宴會,當我問她宴會好不好玩時,她告訴我你的事。她剛剛抵達那裏就不得不掉頭回到醫院。她連一口食物都沒吃到。”
“我應該向她道歉。”
“你扯破了她的禮服,你可能也該為那個道歉。”
“我扯破了她的禮服?”
“就在你吐得她全身之後。”傑可低聲輕笑,然後搖搖頭。“毀了那件四百美元的名牌禮服。”
塞奧呻吟一聲。他確實記得自己做了那件糗事。
“你看來需要休息。如果你見到我的女兒,麻煩告訴她我在樓下大廳等她好嗎?很高興認識你。”
“你何不在這裏等她?”塞奧提議。“我已經睡得夠多了。等你女兒來找你時,我可以順便向她道謝。”
“我想我可以坐一會兒,但我不想把你累壞了。”
“不會的。”
傑可拖了一張椅子到床邊坐下。“府上哪裡,小夥子?從你的口音聽來,我不得不猜是東岸。”
“波士頓。”
“沒去過。”傑可承認。“結婚了嗎?”
“結過。”
“離婚了?”
“不,內人去世了。”他的語氣暗示傑可不要追問。
“那父母呢?依然健在?”
“健在。”塞奧回答。“我來自一個大家庭,兄弟姊妹共八人,六男兩女。家父是法官。他一直想退休,但欲罷不能。”
“我想我沒有結識過法官。”傑可說。“內人藹玲想要許多孩子,如果我們有那個福氣,我可能得想辦法喂飽一大家子人。我願意盡我的職責,但我們生了三個就不得不喊停,所以只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先生,府上到底何處?你的女兒談到她的診所,但不曾提到鎮名。”
“叫我傑可。”他堅持。“家住路易斯安那州寶文鎮,但你一定沒聽過。寶文鎮小到連地圖都上不了,但它的風景卻是路易斯安那州最美的。黃昏時苔蘚在微風中搖曳,夕陽餘暉映照在湖面上,牛蛙和鱷魚的叫聲此起彼落……那種景致常讓我覺得如置身天堂。相鄰的聖克萊鎮是我們星期六去購物的地方,所以寶文鎮並非與世隔絕。聖克萊鎮北端有一所醫院。醫院雖然老舊,但尚敷需求。”
“你的兩個兒子住在寶文鎮嗎?”
“老大瑞敏在科羅拉多州當消防隊員,至今未婚,時常回來。老二藍柏兩年前從海軍陸戰隊退役後回到寶文鎮,同樣未婚。我猜是太忙了。他在沼澤深處蓋了一棟小木屋住在那裏,除了在酒吧替我做事外,他也是木匠。去年鎮上開了一所全新的中學,藍柏也有幫忙建造。校名叫‘布恩’。以一位本地名人的名字命名。”
“你指的該不會是開拓肯塔基州的拓荒英雄布恩吧?”
“就是他沒錯。”
“你是說布恩在寶文鎮住過?”
傑可搖頭。“不,小夥子,我們無法那樣自誇,但傳說布恩曾經流浪在這個地區打獵、釣魚。當然啦,那是十八世紀的事,當時寶文鎮還沒有形成。但我們還是喜歡認為布恩在我們的沼澤釣過魚和住過一陣子。”
塞奧忍住笑。聽來寶文鎮民亟需地方英雄。
“你確定你們沒有把他和另一位拓荒英雄柯羅基搞混了?”
“但願沒有。校名已經刻在校門的石碑上了。”
“有沒有證據證明布恩到過寶文鎮?”
“不能說有,”傑可眨眼承認。“但我們相信傳說屬實。言歸正傳,寶文鎮的孩子們以前都必須搭公車去唸聖克萊鎮的中學,但那裏的學生人滿為患。我們早該有自己的中學了。我們甚至組了一支足球隊。去年全鎮都為此興奮不已,直到我們看了比賽。天啊!他們的實力太差,簡直是一群烏合之眾。但我一場比賽也沒錯過,今年也不會,因為我的女兒回來了,她會和我一起去看比賽。米雪同意擔任隊醫,那表示她必須守在場邊替球員療傷。我們都知道他們一定還會吃敗仗,但我認為我應該支持他們的努力,到場替他們加油。我們去年一場也沒贏。我們有些塊頭很大的孩子,但他們拿到球時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們也不知道如何進攻。塞奧,你喜不喜歡看美式足球?”
“當然喜歡。”他說。
“打過嗎?”
“有。”他回答。“從高中到大學,直到膝蓋碎裂。”
“打什麼位置?你的身材高大,肩膀厚實,我猜是四分衛。”
塞奧點頭。“沒錯。那似乎是陳年往事了。”
傑可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有沒有想過當教練?”
塞奧笑道:“沒有。”
“米克或許能治好你的膝蓋。”
“女兒返鄉開診所一定很令你引以為傲。”
“那當然。”他說。“但我不會讓她拚命工作。聖克萊鎮有別的醫生,他們會互相代班,好讓每個人都有機會休假。”
“她為什麼在友愛醫院這裏替人動手術?”
“賺外快。他們稱為兼差,但她兼差到今天為止,不會再來了。喜不喜歡釣魚?”
“以前常釣,但最近幾年忙得抽不出時間。”他坦承。“我還記得那種無與倫比的平靜,一手握著釣竿──”
“另一手握著冰啤酒?”
“對,那種感覺無與倫比。”
他們開始討論最喜歡的魚餌和擬餌,然後大加吹噓自己釣到過的魚。傑可深受感動。他還以為不會有人和他-樣瞭解和熱愛釣魚,但從塞奧的口氣聽來,他不得不承認棋逢敵手。
“聽我說,你應該到寶文鎮來。我們有全州最好的釣點,我打算證明給你看。我們可以在我的碼頭上釣個痛快。”
“改天我說不定真的會接受你的邀請。”他說。
“你靠什麼謀生?”傑可問。
“我是檢察官。”
“警察局長為什麼送花給你?”他問,然後不好意思地補充。“它們被送進來之前放在護理站的櫃檯上,我看到卡片。”
“我來紐奧良發表演說。”他回答,沒有提到他主要是來接受當地警方的表揚。“我替司法部做事。”
“究竟是什麼事?”
“我被派到一個調查組織性犯罪的專案小組。”他說。“小組剛剛解散。”
“有沒有抓到你要抓的人?”
塞奧微笑。“有。”
“那你現在沒有工作?”
“沒有。”他回答。“司法部要我留下,但我還沒有決定。”
傑可繼續發問。塞奧覺得他精明機敏,當檢察官一定很優秀。
“有沒有考慮過自行開業?”傑可問。
“偶爾。”
“寶文鎮沒有律師,聖克萊鎮倒有兩個,但他們很會騙錢。鎮民對他們的評價不高。”
當傑可暢談他的小鎮時,塞奧一直在想如何不落痕跡地把話題轉回米雪身上。
“你的女兒結婚了嗎?”這也太露骨了。
“我正好奇你什麼時候才會問我米克的事。她還沒有結婚,沒那個時間。當然啦,寶文鎮和聖克萊鎮的男人都在設法引起她的注意,但她一直在忙開診所的事,沒把他們放在心上。她還年輕,頭腦又聰明,二十歲不到就唸完大學,接著開始接受醫學訓練。她不得不到別州去當住院醫師,但一有機會就返鄉探親。她很重視親情。”他點頭道。“她長得也很漂亮,對不對?”
“是很漂亮。”
“我猜你已經注意到了。”
傑可站起來把椅子靠回牆邊。“跟你聊天很愉快,但我該走了。你睡一下,我把那個箱子拿去車子裏。辜醫師給我女兒一些舊外科器材,她叫我來拿時,笑得像耶誕節早晨。如果你到寶文鎮來,務必要到我的‘天鵝酒吧’。”他說。“飲料免費招待。”
他走到門邊時被塞奧叫住。“如果我在你女兒走之前沒有見到她,請代我向她道謝,順便告訴她,我對禮服的事深感抱歉。”
“我一定會轉告她。”
“也許日後我們還會再見面。”
傑可點頭。“也許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0:18:44
第四章
約翰的死黨們沒有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瑟琳下葬兩個星期後,麥隆在花園區一家高級餐廳遇到悲傷的鰥夫。麥隆坐在其中一間餐室等他的律師來商討永無休止又令人厭惡的離婚協定內容。他的妻子決心榨光他的錢,同時搞得他身敗名裂;從事情的發展來看,她似乎會如願以償。
約翰和一個年輕女子在隔壁餐室用餐,那個金髮女郎看來有點面熟。她低著頭,認真地在記事本上記事。
麥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那個女子,但很高興他的朋友沒有悶在家裏,哪怕外出只是為了公事。自從瑟琳去世後,約翰的心情就陰晴不定;一會兒興高采烈、欣喜若狂,一會兒自怨自艾、抑鬱消沈。
金髮女郎抬起頭,麥隆把她的臉看了個仔細。她長得很標致,但他還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她。他決定過去跟他們打招呼。他點了一杯威士卡來幫助自己熬過即將隨律師一起到來的折磨,然後起身繞過桌子走進另一間餐室。
要不是鋼筆掉了,他永遠不會知道真相。彎腰拾筆時,他看到約翰的手在白桌布下撫摸金髮女郎的大腿。她分開雙腿,略微移動身體,方便他的手鑽進她的裙子裏。
那種親密的舉動使麥隆吃驚得差點跌倒,他連忙穩住腳步站直身子。約翰和金髮女郎都沒有看到他。她轉頭凝視著遠方,陶醉地半閉著眼睛。
麥隆不敢相信他看到的事,但不敢置信迅速化為大惑不解。
他突然記起金髮女郎是什麼人,但想不起她叫什麼名字。她就是那個自稱室內設計師的女人。麥隆在約翰的辦公室遇見過她。沒錯,他全想起來了。她既無品味又無才幹。她把約翰的辦公室變成妓院,把端莊的胡桃木牆壁漆成俗麗的芥未黃。
她的才能顯然在其他方面。約翰盯著她微啟的紅唇,一副垂涎欲滴的貪饞相,由此可見她在臥室裏確實能幹。麥隆站在門口凝視著約翰的背,慢慢地領悟了真相。
那個王八蛋欺騙了他們所有的人。
不敢置信又怒火中燒,麥隆轉身走回他的桌子。他企圖說服自己是妄下斷語。他認識約翰多年,也完全信任他。
直到現在。可惡!約翰對他們做了什麼?白領犯罪是一回事,設計殺人則是另一回事。“播種社”以前不曾如此過分,更令人不寒而慄的是,他們說服自己相信他們其實是在做好事。把那種話說給陪審團聽,看他們會不會發笑。
天啊!瑟琳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不可救藥了嗎?她真的在痛苦地慢慢步向死亡嗎?還是約翰為了使他們同流合污而一直在欺騙他們?
不,不可能。約翰不會拿妻子的事撒謊。他愛她。
麥隆感到噁心欲嘔。他不知道該怎麼想,但知道不該在弄清所有的事實前就定約翰的罪。接著他想到,如果約翰和那個女子之間有曖昧關係,他們的關係可能是在瑟琳死後才開始的。他抓住那個想法。是的,一定是那樣。約翰在妻子去世前就認識那個室內設計師。瑟琳雇用那個金髮女子重新裝潢她的臥室。妻子去世後,約翰感到悲傷寂寞,那個年輕女子乘虛而入,很可能就在葬禮之後。
但有個疑點仍然令他困擾。如果他們之間是清白的,那麼約翰為什麼沒有對他的死黨們說過她的事?為什麼要刻意隱瞞?
也許是因為妻子屍骨未寒。是的,一定是那樣。約翰知道他在瑟琳死後不久就與另一個女子出雙入對一定會引人非議,“播種社”當然不希望那種事發生。約翰是聰明人,知道他應該保持低調。
麥隆幾乎要相信他看到的事並無不可告人之處,但還是覺得非得完全確定不可。他沒有讓約翰看見他。他付了酒錢,溜出餐廳,叫停車小弟把他近日被迫駕駛的舊福特轎車開來。他即將離異的妻子沒收了他心愛的積架跑車,那個可恨的賤人。他開到下一條街,矮身躲在座椅裏監視。他趁等待時打行動電話給律師取消晚餐之約。
約翰和那個女子在二十分鐘後走出餐廳。他們面對面地站在路邊,彼此相隔五尺,約翰雙手插在褲袋裏,金髮女郎緊抓著皮包和記事本。他們的姿勢僵硬,態度拘謹,好像兩人的交情只比陌生人好一點。停車小弟把她的紅色小轎車開來時,她把皮包挾在腋下,伸手與約翰相握,然後頭也不回地駕車離去。
在不知情的旁人看來,他們只像有單純的公事關係。
一分鐘後,約翰的灰色寶馬敞篷車駛達。他慢條斯理地脫下西服上裝,仔細地摺好放在前座上。看到約翰那套合身的名牌西服,使麥隆心中升起一股怨恨。六個月前他也有滿衣櫃的名牌衣服,但後來他的妻子在酒醉的盛怒中,用剪刀把他價值五萬美元的衣服全部剪成碎片。
天啊!他多麼想要報復。在無數的夜晚,他躺在床上幻想著各種置她於死地的方法。痛苦是那些幻想的最重要元素,他要那個賤人在死的時候受盡折磨。他最喜歡的場景是抓著她的頭去撞玻璃,看著那個臭婊子血流滿面地慢慢死去。在他的幻想中,一塊玻璃碎片正好割斷她的頸動脈。
是的,他要把她害他受的苦逐一還給她,報復她奪走他的人生。她凍結他所有的資產,直到雙方達成離婚協定,但他已經知道結果會是怎樣。她會得到他全部的財產。
幸好她不知道“播種社”或他們藏匿的資產。沒有人知道。她的律師不可能查出那筆存在開曼群島的钜額存款。
但藏了多少錢都解決不了他現在的窘境。在滿四十歲前,他連一毛錢都不能動用。那是他們四個死黨訂定的契約,他知道其他人不會同意他借用那筆基金。那樣做太冒險,所以在未來的五年裏,他勢必得勒緊褲帶,貧困度日。
約翰那個幸運的兔崽子。瑟琳死了,她剩餘的信託基金都歸他一個人所有。
麥隆嫉妒地看著約翰戴上棒球帽。他知道約翰戴那玩意兒只是為了遮蓋頭頂禿發的部分。但不管怎樣去預防保養,約翰在五十歲前就會像他家族中所有的男性一樣童山濯濯。但禿頭又有何妨?女人仍然覺得他很帥。只要有錢,任何缺點女人都願意忍受。
麥隆搖搖頭,甩掉自怨自艾的情緒。怨天尤人無濟於事。何況,他可以再撐兩、三年。專注在未來,他告訴自己。他很快就可以退休,搬到法國南部去當大富翁,到時他的前妻縱有通天本領也奈何不了他。
約翰滑進敞篷車的真皮座椅裏,鬆開領帶,調整後視鏡,然後驅車離去。
他該不該跟蹤他?麥隆沮喪地用手指扒過頭髮。他知道他這麼疑神疑鬼對約翰不公平。約翰深愛他的妻子,如果瑟琳的病有法可治,他一定會傾家蕩產去救她。
但心中的疑團就是揮之不去,因此麥隆還是跟蹤了約翰。他認為只要能和約翰坐下來談談,他們一定能澄清這個……誤會。約翰會告訴他這種懷疑只不過是他對他們假借安樂死的名義所做的事,感到良心不安的反應。
麥隆不是沒有想過把車掉頭開回家,但他沒有那樣做。他非搞清楚不可,他非知道不可。他走捷徑穿過花園區,搶先一步抵達約翰家。那棟美麗的維多利亞式建築位在令人羡慕的拐角地方,兩棵大橡樹和一棵木蘭花的樹影落在前院。麥隆把車開到電動門車道附近的橫街邊,停在濃密的樹蔭下,然後關燈熄火,躲在車裏等待。屋裏沒有燈光。約翰抵達,麥隆正要開車門時,突然靜止不動。
“該死!”他低聲咒駡。
她在那裏等著。電動鐵門開啟時,他看到她站在屋側的人行道上。車庫門打開,麥隆看到她的紅色小轎車停在裏面。
約翰一停好車走出車庫,她就朝他跑去,碩大的乳房像矽膠球似地在緊身的黑色洋裝下抖動彈跳。哀戚的鰥夫等不及進入屋子就動起手來,他們像發情的野狗似地糾纏在一起。她的洋裝在幾秒內就被拉開拉鏈扯到腰際。他一邊揉搓著她的乳房,一邊拉著她跌跌撞撞地走向大門。他愉悅的呻吟和她尖銳的笑聲混合在一起。
“王八蛋!”麥隆咕噥。“愚蠢的王八蛋!”
他看夠了。他開車回到租來的倉庫區小公寓裏,在焦慮、生氣和擔憂中來回踱步了幾個小時。威士卡使他氣得益發火上加油。
淩晨兩點多,兩個醉漢在他的窗外打起架來。麥隆嫌惡又好奇地觀看著。其中一個醉漢手裏有刀,麥隆希望他用刀捅得另一個醉漢閉嘴。想必是有人打電話報警,因為幾分鐘後巡邏車在刺耳的警笛聲中抵達。
巡邏車裏有兩個員警。他們迅速檄了持刀醉漢的械,然後把兩個醉漢猛推到路邊的石牆上。其中一個醉漢昏倒在地,鮮血從他頭部的傷口流出。
施暴的那個員警咒駡著把不省人事的醉漢翻過身去,跪在他的背上銬住他的雙手,然後把他拖進警車裏。另一個醉漢束手就擒。三分鐘不到,兩個醉漢都被警車載往拘留所。
麥隆猛灌一口威士卡,用手背擦掉額頭的汗水。窗外發生的事令他躁動不安,尤其是手銬。他受不了被銬上手銬。他不能坐牢,他不要。他寧願自殺……如果他有那個勇氣。他向來有輕微的幽閉恐懼症,但病情逐年惡化。近來他一置身在無窗的房間裏就感到胸口緊縮。他不再搭乘電梯,寧願爬七層樓梯,也不願擠沙丁魚似地被關在金屬電梯箱裏三、四十秒。
天啊!他在同意這愚蠢的行為之前,為什麼沒有想到他的幽閉恐懼症?
他知道答案,而且醉得願意承認。貪婪。該死的貪婪。約翰是策動謀劃者,有遠見、有錢脈。他以南方福音傳教者的熱忱保證他可以使他們所有人發大財,他已經做到了。但他也玩弄了他們這幾個貪心的傻瓜。他知道他一開始談自殺,他們就會驚慌失措。他們不能失去約翰,願意千方百計使他高興。
那個王八蛋倚仗的就是這一點。
醉眼蒙朧的麥隆喝完整瓶威士卡後上床睡覺。第二天是星期日,他宿醉到中午。等頭腦清楚後,他想出了計畫。他需要確鑿的證據給達樂和培頓看,等他們明白約翰是如何玩弄他們於股掌之上時,麥隆會要求他們現在就平分“播種社”的存款,然後分道揚鑣。他不打算再等五年。發現約翰如何對待他們之後,麥隆只想在東窗事發前逃之夭夭。
麥隆自己也有些人脈,他需要打兩通電話。在星期五的對質前,他有五天可以搜集證據。五天後他就要揭穿那個王八蛋的真面目。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在做什麼。星期五來臨,他在晚上六點半左右抵達“杜利酒吧”。他走向他們的桌子,在約翰對面坐下。侍者看到他,在他脫掉上裝和鬆開領帶前就送來他慣常點的酒。
“你的氣色真差。”培頓以他一貫的直率說。他是個健身狂,一有機會就表明他不贊同麥隆的生活方式。培頓擁有奧運舉重選手的身材,每個星期一定要到高級健康俱樂部健身五天。依他之見,沒有強壯上臂和結實腹肌的男人都是軟腳蝦,有啤酒肚的男人更可悲。
“我這個星期常加班,我只是累了而已。”
“你必須趁早照顧自己的身體。”培頓說。“跟我上健身房練習舉重和跑步。還有,看在老天的分上,別再喝酒了。你會把肝喝壞的。”
“你什麼時候變成我的老媽了?”
死硬派和事佬的達樂連一點點衝突也受不了。“培頓只是關心你,我們都知道離婚那些事使你在最近承受很大的壓力。我們只是不希望你病了。培頓和我倚賴你和約翰。”
“培頓說的對。”約翰攪著調酒棒說。“你的氣色是很不好。”
“我沒事。”他咕噥。“別再談我了。”
“遵命。”培頓嘲諷道。
麥隆灌完他的酒,比手勢叫侍者再來一杯。“這星期有什麼新鮮事?”他問。
“我這星期過得有夠單調。”培頓聳聳肩。“但我猜單調在我們這行是好事。對不對,達樂?”
“對,我這星期過得也很單調。”
“約翰,你呢?有沒有遇到新鮮事?”麥隆溫和地問。
約翰聳聳肩。“還在過一天算一天。”
他聽來可憐兮兮。麥隆覺得約翰表演得有點過火,但培頓和達樂信以為真而深表同情。
“日子會慢慢好過起來。”培頓說。他不曾失去過心愛的人,不可能知道約翰的日子會不會比較好過,但覺得他應該給朋友某種鼓勵。
“沒錯。你只是需要一些時間。”達樂附和。
“瑟琳去世多久了?”麥隆問。
約翰聳起一道眉毛。“你知道多久。”他站起來脫掉上裝,仔細摺好後搭在椅背上。“我要去拿些下啤酒的堅果。”
“好,順便拿些椒鹽卷餅來。”培頓說。他等約翰走開後轉向麥隆。“你非在這時提起瑟琳不可嗎?”
約翰告訴侍者他要什麼,在回程途中聽到達樂說:“約翰剛開始放鬆,別逼他。”
“你們不必替我說話。”約翰拉出椅子坐下。“我沒有計算她去世了幾個小時又幾分鐘。有時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快一個月了。”麥隆端詳著約翰說,然後舉起杯子向他敬酒。“我認為你應該開始約會了。真的。”
“你瘋了嗎?”達樂低聲說。“太快了。”
培頓猛點頭。“如果他這麼快就開始約會,人們會說閒話的。閒話會導致猜測,我們可不希望那種事發生。對不對,達樂?”
“對。真不敢相信你會那樣提議,麥隆。”
約翰往後靠在椅背上,肩膀微微垮下,一臉痛苦的表情。“我做不到,現在還不行。也許永遠都不可能。我無法想像跟別的女人在一起。我愛瑟琳,想到她被取代就令我反胃。你們知道我對瑟琳的感情。”
麥隆在桌子下面緊握著雙手,以免自己伸手過去掐住那個大騙子的脖子。
“對,你說的對,我太遲鈍了。”麥隆挪開酒杯,從公事包裏拿出一個厚厚的檔案夾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中央。
“那是什麼?”達樂問。
“另一個投資機會嗎?”培頓猜測。
麥隆凝視著約翰投下炸彈。“許多摘記和數字。”他說。“還有……”
“還有什麼?”約翰問。
“瑟琳的醫療記錄。”
約翰正把手伸向檔案夾。聽到麥隆的話,約翰的反應就像剛剛有一條響尾蛇落在他的手上。他猛地縮回手,人也站起來了一半,震驚迅速被憤怒取代。“你拿我妻子的醫療記錄做什麼?”他問。
約翰的臉紅得像快要中風。麥隆希望他真的中風,那個王八蛋活該吃苦受罪。
“王八蛋!”麥隆低聲罵道。“星期六晚上我看到你和那個金髮女子在一起。我想不透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們,她的事,所以我決定調查一下。”
“你不相信我?”約翰這下是真的火大了。
“是的,我不相信。”
麥隆轉向培頓和達樂說:“知道嗎?瑟琳沒有瀕臨死亡,約翰只是想擺脫她。對不對,約翰?你把我們當傻瓜耍,我們還真傻,相信你告訴我們的每句話。你知道除非我們全部同意,否則蒙克不會願意殺她。我們雇用他時說好了他是替‘播種社’工作。你自己沒膽量殺她,於是把我們一起拖下水,對不對?”
“我不相信。”達樂低聲說。
培頓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瞪著檔案夾問:“麥隆說的是真的嗎?瑟琳的病已經到了末期,不是嗎?你告訴我們她的心臟有天生缺陷……”他住口不語,無助地轉向麥隆,然後低聲說:“我的天啊!”
約翰惱羞成怒地瞪著麥隆,嘴唇抿成一條細線。“你憑什麼監視我?”
麥隆冷笑一聲。“狂妄自大的混蛋,你還有臉指責我監視你和你的芭比娃娃?”他瞥向臉色發青的達樂和培頓問:“想不想聽聽另一件事?你們會發現這件事很好笑。”
達樂拿起檔案夾。“什麼事?”約翰伸手要奪檔案夾,但達樂的動作更快。
“瑟琳把這個名叫淩茜的女人介紹給約翰認識。她雇用那個賤人重新裝潢她的臥室。對不對,約翰?你們幾乎是一拍即合,對不對?但那時你已經決定除掉瑟琳了。”
“在這裏談這件事不大好吧。”培頓擔心地瞥向左右,看看有沒有人在注意他們。
“當然該在這裏談。”麥隆說。“這裏畢竟是我們計畫讓瑟琳安樂死的地方。”
“麥隆,你誤會了。”約翰說,這會兒看來真摯誠懇。“我只和淩茜約過一次會,那甚至不算是約會。我們見面是談公事。”
急於相信約翰說的是實話,培頓拚命點頭。“如果他說是公事,那就是公事。”
“狗屁!他在撒謊。我跟蹤他回家。我看到淩茜的車停在他的車庫裏,她在那裏等他。他們打得火熱。她現在和你同居,對不對,約翰?你隱瞞所有的人,尤其是我們三個。”麥隆開始按摩太陽穴。自從發現約翰醜陋的小秘密後,他這個星期經常頭痛欲裂。“不必費事回答了,我掌握了所有的事實。”他指向達樂剛剛打開的檔案夾。“知不知道淩茜認為你會跟她結婚?這個消息是她的母親透露的。她已經在計畫婚禮了。”
“你和淩茜的母親談過?酒精影響了你的頭腦,麥隆。它使你產生……妄想症。”
“傲慢自大的混蛋!”他罵道。
“小聲點。”培頓懇求。他用餐巾擦掉額頭上的汗珠,恐懼使他口乾舌燥。
“要不要談談瑟琳的信託基金,約翰很擔心會用完的那筆錢?”
“怎麼了?”培頓問。“還有剩嗎?”
“有啊!”麥隆慢吞吞地說。“大約四百萬。”
“正確的金額是三百九十七萬八千。”達樂唸出檔案裏的數位。
“天啊……不可能有這種事。”培頓說。“他告訴我們……他告訴我們他帶她去舉世聞名的梅約診所看過,但連他們也救不了她。記得嗎,麥隆?他告訴我們……”
“他撒謊。他每件事都在撒謊,我們卻天真地相信他所說的每句話。你仔細想想,培頓,我們最後一次看見瑟琳是什麼時候?兩年前?就在她去梅約診所之前,對不對?我們都看到她的情況有多糟。等她回來時,約翰說她誰也不想見。於是我們尊重她的意願。兩年來都是約翰告訴我們有關她病情日益惡化和受盡折磨。他一直在撒謊。”
他們全都望著約翰,等他解釋。
他舉起雙手作出投降狀,然後露出微笑。“我猜遊戲結束了。”他說。
他們驚愕得無法言語。
“你不否認?”培頓問。
“是的,我猜我非承認不可。”他說。“老實說,我覺得如釋重負,不必再背著你們鬼鬼祟祟。麥隆說的沒錯,這件事我計畫很久了。四年多。”他吹噓。“我有沒有愛過瑟琳?一開始時也許有,但後來她變成乖戾苛求的母豬。說來可笑,愛與恨只有一線之隔。但我也可能根本沒有愛過她。我看上的也許是她的信託基金吧!錢我倒是很愛的。”
達樂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毯上。“你對我們做了什麼?”那個問題是氣塞的低語。
“我非做不可。”約翰辯解。“我並不後悔。唔,也不儘然。我後悔讓淩茜搬進我家。我是說,我喜歡跟她相處的每一分鐘。她為了討好我,在床上什麼事都肯做。但她變得越來越黏人,而我絕不要再被綁住。”
“王八蛋!”麥隆罵道。
“我是王八蛋。”約翰油嘴滑舌地同意。“想不想知道除了那只母豬的信託基金以外,最棒的一點是什麼?謀財害命易如反掌。”
“你謀殺了她。”達樂合起檔案夾。
約翰在椅子裏挪動一下身子。“不儘然。謀殺她的不是我,而是我們。”
“我想我要吐了。”達樂結結巴巴地說,然後跳起來衝向洗手間。
約翰顯得很開心,他比手勢叫侍者再送酒來。
接著他們像陌生人般僵硬地坐在一起,各自想著心事。侍者放下酒離開後,約翰說:“我敢打賭你恨不得親手殺了我,對不對,麥隆?”
“我就想。”培頓說。
約翰搖頭。“你向來是火爆浪子,培頓。憑你的力氣,你絕對可以打碎我全身的骨頭。但要不是我,你早就進監牢了。你心思不細密又不擅長算計。我們必須逼你同意每個財務決定,我們必須逼你同意我們出錢雇蒙克殺瑟琳。”他停頓一下。“麥隆卻最工心計。”
麥隆的心畏縮了一下。“我知道你沒有良心,但沒料到你會欺騙我們。我們是你的全部,約翰。沒有我們,你……什麼都不是。”
“我們是朋友,我信任你。”培頓說。
“我們仍然是朋友。”約翰說。“一切都沒有改變。”
“沒有才怪。”麥隆駁斥。
“你會釋懷的。”約翰保證。“尤其是在你想起我替你賺了多少錢之後。”
麥隆把手肘靠在桌面上凝視著約翰的眼睛。“我現在就要我的那一份。”
“不可能。”
“我提議解散‘播種社’。我們拿了各自的那一份後分道揚鑣。”
“休想!”約翰說。“你曉得規定,五年內我們誰也別想動一毛錢。”
達樂回到桌邊坐下。“我錯過了什麼?”
這會兒看來也像快吐了的培頓說:“麥隆想要解散‘播種社’,現在就分錢。”
“萬萬不可。”達樂驚駭地說。“現在提款會被國稅局追查到。”
“除非我們跟他一起去銀行,否則他動不了那些錢,記得嗎?提領存款必須有我們四個人的簽名。”約翰提醒他們。
“你真是王八蛋,約翰。”
“對,你說過了。面對現實吧,麥隆。你生氣不是因為我騙了你,而是因為你現在的日子不好過。我比你還要瞭解你,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是嗎?說來聽聽。”
“你認為我的災情不算慘重,對不對?”
“對。”麥隆承認。“我正是那樣想的。”
約翰平靜地繼續說:“但你沒有勇氣做抱怨以外的事,我卻有。事情就這麼簡單。”他轉向達樂。“如果我沒有撒謊,你絕不會叫蒙克殺瑟琳。”
“但是,約翰,你為什麼不直接跟她離婚呢?”達樂問。
“錢。”他回答。“我要她的錢。憑我對她的百般忍耐,每塊錢都是我應得的。那個臭婊子把我管得死死的。”他第一次在語氣中流露出對妻子的憎恨。“跟麥隆不同的是,我沒有借酒澆愁,我擬訂對策。你們不知道她有多麼令人作嘔。她的體重增加得失去控制。她有疑病症,過分擔心自己的身體健康。她確實有心雜音,但問題不嚴重。她發現時欣喜若狂,因為那讓她有理由變得更加懶散。她整天賴在床上,什麼事都要她的女僕和我服侍她。我一直希望她會暴斃,甚至企圖用每天晚上帶回家的大量巧克力使她喪命,但那樣太曠日費時。我可以每晚在屋裏和別的女人上床,她也不會知道。事實上,我確實在屋裏和別的女人上床,而她根本沒有發現。就像我說過的,她懶得連下床都不肯,更不用說是離開她的臥室了。我受不了回家,我看到她就想吐。”
“我們這會兒應該替你難過嗎?”麥隆問。
“不必。”他回答。“但談到逾越法律,我們很久以前就犯法了。”
“但沒有殺過人。”
“那又怎樣?我們仍然得為我們犯的那些罪坐上二、三十年的牢。”
“但那些是白領犯罪。”培頓結結巴巴地說。
“你要那樣對國稅局辯解嗎?”約翰問。“你認為那樣可以使他們輕易放過你嗎?”
“但我們以前沒有殺過人。”
“現在有了。”約翰厲聲道,培頓的哀哀叫令他惱火。他把目光轉向麥隆。“聽我說。這種事一點也不難,再來一次也一樣。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我們可以等一陣子,也許半年,然後再和蒙克談談你的處境。”
達樂目瞪口呆。“你瘋了嗎?”
麥隆抬起頭。“我會很樂意讓蒙克去探視我的妻子。花我再多錢也值得。”
“或許行得通。”約翰油嘴滑舌地說。
“你們再說這種話,我就要退出了。”培頓威脅。
“來不及了。”約翰反駁。
“謀殺案不可能天衣無縫。”達樂說。
“瑟琳的案子就相當完美。”約翰說。“我看得出來你在考慮,對不對,麥隆?”
“對。”麥隆承認。
培頓突然想要抹掉約翰臉上自鳴得意的表情。“你喪心病狂了。”他說。“如果讓人發現瑟琳的事……”
“別緊張。”約翰說。“我們沒有嫌疑。別再擔心了,不會有人發現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0:19:29
第五章
瑟琳獲得最後的勝利。那個臭婊子命令她的律師班菲勵等她去世滿六周時再宣讀遺囑。拖延令約翰火大卻無能為力,她連死後都還想繼續控制他。
班菲勵是瑟琳在嫁給約翰前雇用的。他是著名的班戴鮑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之一。班菲勵知道自己的利益在哪裡。那個糟老頭一味迎合瑟琳。據約翰所知,瑟琳婚後至少把遺囑更改了三次,但他六個月前偷看她的檔時,他仍然是主要的受益人。那次之後,他嚴密監控她的電話和訪客,不讓她有機會再和那個逢迎拍馬的律師談話。
自從瑟琳死後,約翰的帳單就越堆越高,大部分都是逾期未付的;蒙克更是緊逼著他討錢。為了安撫他,約翰不得不把獎金提高到二萬。
約翰在班菲勵的豪華辦公室裏越等越生氣。
約翰再度看表。三點四十五分。他和死黨們約好了在“杜利酒吧”慶祝。他知道他們可能正要離開辦公室。
他背後的房門打開。約翰沒有回頭,也不打算先開口說話,不管那使他顯得多麼幼稚。
“你好。”班菲勵的聲音極其冷淡。
“你讓我等了四十分鐘。”約翰沒好氣地說。“趕快開始吧!”
班菲勵沒有道歉。他在辦公桌後面坐下,把一個厚厚的檔案夾放在桌上。他的身材矮小,滿頭鬈發已經斑白。他緩緩打開檔案夾。
房門再度開啟,兩個年輕人走過來站在班菲勵背後。約翰猜他們是地位較低的合夥人,但還來不及問他們來做什麼,菲勵就簡明扼要地說:“證人。”
班菲勵撕開封蠟開始宣讀,約翰的情緒不再緊繃。但十五分鐘後,他氣得全身發抖。
“遺囑什麼時候更改的?”他努力壓低聲音說。
“四個月前。”班菲勵回答。
“為什麼沒有通知我?”
“別忘了,我是瑟琳的律師。我沒有理由通知你瑟琳改變心意。你在婚前協議上簽過字,你對她的信託基金沒有要求權。我製作了一份遺囑副本給你帶走。瑟琳的指示。”他圓滑地補充。
“我要提出異議,別以為我不會。她以為她可以留給我一百美元,其餘的都送給某個天殺的鳥園,而我不會對遺囑的有效性提出異議?”
“那並不完全正確。”班菲勵說。“她還送給雷氏家族四十萬美元,由她的姨丈雷傑可和她的三個表弟妹瑞敏、藍柏和米雪平分。”
“我不信。”他怒斥。“瑟琳厭惡那些人,她認為他們是貧窮白人。”
“她一定是改變心意了。”班菲勵說,他用指尖輕敲文件。“遺囑裏寫得很清楚,她的每個親戚都會收到十萬美元。還有一件事,瑟琳很喜歡她的照顧者,相信你也注意到了。”
“她當然喜歡她。那個女人對她一味承順逢迎,毫不掩飾對我的厭惡。瑟琳覺得那樣很有趣。”
“哦,是的。”班菲勵繼續說。“她留給魏蘿莎十五萬美元。”
約翰聽了差點吐血。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叫蒙克順便殺了蘿莎。他憎惡那個自命清高、目光犀利的婦人。開除她時,他覺得很爽。但現在她也瓜分走他的錢。
“每一塊錢都是我的。”他咆哮。“我會抗爭到底,你這個自命不凡的混蛋。”
班菲勵絲毫不受影響。“悉聽尊便。但是……瑟琳認為你可能會想對她的遺囑提出異議,所以她要我把這個密封的信封轉交給你。我不知道裏面是什麼。但瑟琳向我保證,你在看完信後會決定放棄法律訴訟。”
約翰簽收後搶過信封。“我不明白我的妻子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怨恨地說。
“也許你看了信就會明白。”
“把遺囑副本給我。”他嘟嚷。“我向你保證,無論瑟琳在信裏寫什麼,都改變不了我的心意。我一定要提出訴訟。”
他甩門走出律師事務所,怒火在他胸中燃燒。接著他想到堆積如山的帳單和蒙克,他該怎麼辦?
“天殺的臭婊子!”他咕噥著鑽進他的敞篷車。
停車場裏很暗。約翰打開頭頂的閱讀燈,撕開信封。裏面共有六張信紙,最上面的那張就是瑟琳的信。約翰掀起信紙察看她還保留了什麼令人意想不到的東西。
約翰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他慌張地翻回第一張開始看信。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他不斷地喃喃自語。
約翰發狂似地以七十英里的時速在車陣裏穿梭,不知違反了多少交通規則。
他的手裏緊抓著瑟琳的信。他不停地用指節猛敲儀錶板,希望儀錶板是她的臉。臭婊子!滿肚子陰謀詭計的臭婊子!
他無法相信,不願相信她對他做了什麼。她在虛張聲勢嚇唬他。一定是的。她到死後還想操縱控制他。她不可能突破他在電腦裏設下的種種防護措施,她沒有那麼聰明。
等他駛進他家的車道時,約翰就快說服自己相信這一切都是騙局。他誤判距離,來不及踩煞車而撞到車庫門。他咒駡著跳下車,衝到側門時才發覺車子還沒有熄火。
他再度咒駡一句。冷靜,他告訴自己,保持冷靜。那個臭婊子只是還想使他生氣驚慌而已。但他必須確定。他衝過空蕩蕩的屋子,匆忙間撞倒一張餐椅。進入書房後,他用腳勾上房門,撲向書桌,打開電腦電源,然後坐進軟墊椅子裏。
“快點,快點,快點!”他嘟嚷著用指尖敲擊桌面,等待電腦完成開機。開機完成的畫面一出現在電腦螢幕上,他就插入磁碟片,鍵入密碼。
他把檔捲動到瑟琳在信中指示的那一行。果然在第十六行、一年多前那筆交易的正中央被插入了五個字:汝不可姦淫。約翰像受傷的野獸般狂吼。“死肥婆!”他大叫,怔怔地倒向椅背。
行動電話響了,但他沒有理會。應該是死黨打來問他為什麼還沒有到。也可能是蒙克打來問見面取款的時間及地點。
天啊!他要怎麼對蒙克說?約翰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思索解決之道。蒙克就交給達樂去應付。畢竟沒有達樂的允許,蒙克連嗝都不敢打一個,蒙克一定會聽達樂的話同意讓約翰延後付款。
但他該怎麼對死黨們說呢?撒謊無法使他擺脫夢魘,拖延只會使情況惡化。他必須告訴他們,而且宜早不宜遲。
他亟需喝一杯。他穿過房間走向吧台,看到冰桶裏空空如也,氣得把它打到地板上。瑟琳在世時,她總是使冰桶裏裝滿冰塊,無論是白天或黑夜。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突然變得很重要。她從床上管理這個家,就像她用抱怨和要求使他疲於奔命一樣。
他倒了滿滿一杯威士卡回到書桌前,靠在桌緣上灌了一大口,希望烈酒能使他鎮定下來面對即將來臨的折磨。
行動電話又響了,這次他接了起來。是培頓打來的。
“你在哪裡?我們在等著慶祝你大發橫財。趕快過來。”背景裏交雜著音樂聲和笑語聲。
約翰深吸口氣,他的心臟好像快爆掉了。“沒有橫財。”
“什麼?”
“我們遇到問題了。”
“約翰,我聽不清楚你在講什麼。你說橫財還沒有到手嗎?”
“其他人跟你在一起嗎?”
“對。”培頓回答,語氣謹慎起來。“我們甚至替你點了酒──”
“聽我說,我們遇到很嚴重的問題了。”
“哪種問題?”
“不方便在電話上說。”
“你在哪裡?”
“在家。”
“要我們過去你家嗎?這個問題需要現在商量嗎?”
“對。”
“到底──”
“大事不妙了。”他叫道。“過來再說。”
約翰不容培頓多問地馬上切斷電話。他又倒了一杯酒回到書桌後。夜幕低垂,他怔怔地凝視著發光的電腦螢幕。
十五分鐘後,麥隆和培頓同車抵達他家門口。達樂尾隨而至。
約翰帶他們進入書房,打開電燈,指指攤平在書桌上的信。“看信,然後痛哭流涕吧!”他咕噥。他已經喝得差不多了。
麥隆拿起信默默閱讀。看完信時,他把信扔回桌上,然後撲過去掐住約翰的脖子。“你這個笨蛋!”麥隆面紅耳赤地大吼。“你讓你的妻子取得我們的記錄?我的天啊……”
培頓把他拉開。“冷靜一點,麥隆。”
“你看完信後再叫我冷靜。”麥隆咆哮。
達樂從椅子裏站起來,拿起桌上的信大聲唸給培頓聽。
親愛的約翰:
冗長的道別令人厭煩,所以我的道別會簡明扼要。
是我的心臟,對不對?原諒我陳腔濫調地說一句“我早告訴你了”,但一切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死於心臟衰竭,對不對?你終於相信了吧?我終究沒有疑病症。
發現我更改遺囑,什麼也沒有留給你,你一定吃驚得連站都站不穩。我太瞭解你了,約翰,此刻你決心對遺囑的有效性提出異議,對不對?也許你會聲稱我精神錯亂或病入膏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我猜在看完這封信後,你會決定遠走高飛,避風頭去。我可以確定的是──你不會提出異議。
你一定也在想你在我死後支出的那些龐大花費。我要求等我死後六周再宣讀遺囑,因為我知道你會忍不住揮金如土,所以我要使你陷入絕境,不得不為了避債而到處藏匿。
我為什麼要如此殘忍地對待你?懲罰,約翰。你當真以為我會讓你把錢花在你的姘頭身上嗎?沒錯,我知道她的事。其他的那些女人,我也都知道。
你是不是氣壞了,親愛的?好戲還在後頭呢!我把最令人吃驚的事保留到最後。我不是“笨豬”。沒錯,我聽到你在跟你的姘頭通電話時用那種字眼罵我。起初我傷心、幻滅又生氣,哭了整整一星期。後來我決定報復。我開始搜查你的書房找尋證據,我一心想知道你花了多少錢在你的那些姘頭身上。等你離家上班,我就會移動我的“大屁股”,起床下樓到你的書房。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我總算猜出你的密碼,進入你的秘密檔案。哦,約翰,我萬萬想不到你和你的“播種社”死黨們竟然如此邪惡墮落。有關當局會怎麼看待你們的不法勾當?我複製了每一個檔案,為了證明我說的是實話,趕快回家叫出名為“並購”的檔案。移到第十六行。我在你們最近的一筆交易中插入了一小段文字,只是為了讓你知道我到過那裏。
你擔心嗎?害怕嗎?我卻洋洋得意。試想,知道你在我死後會坐一輩子的牢有多麼令我開心。你看到這封信時,列印的資料已經送出去給某個會擇善而行的人。
你不該背叛我,約翰。
瑟琳
☆☆☆
米雪坐在聖克萊社區醫院、外科部藍醫師的辦公間裏埋首文書工作。她已經完成九份病歷,還有兩份待完成。大部分的病人都是藍醫師的。他去歐洲做旋風式旅行,所以她這兩個星期都在代他的班。但他明天就會回來上班,到時她就可以正式開始她多年來第一次的休假。
但在病歷完成前,她哪兒也去不了。還有郵件。天啊!她從她的辦公間抱了一大疊未拆封的郵件到藍醫師的辦公間來,發誓在處理完那些郵件前絕不休息。筋疲力盡的她看一眼手錶,忍不住大聲呻吟。清晨四點十五分,一件嚴重的機車車禍使她比平時提早一小時起床。她從那時起就腳步不停地忙碌著。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了。她把手肘靠在那疊完成的病歷上,用手掌托著臉頰,閉上眼睛。
三十秒後,她已經睡著了。米雪在當住院醫師期間學會了打盹兒的好處。她已經練就了隨時隨地都能睡覺的本事。
“米克醫師?”
她猛地驚醒。“什麼事?”
“妳需要一些咖啡因。”一個護士在經過時說。“要不要我替妳弄杯飲料來?妳看來筋疲力盡。”
米雪毫不掩飾她的惱怒。“梅涵,妳把我叫起來就是為了告訴我,我看起來很疲倦?”
那個年輕貌美的護士剛從學校畢業。她到醫院來上班還不到一個星期,但已經記住每個人的名字。她剛剛接到通知說她通過了國家考試。今天沒有任何事能影響她的好心情,連一個對她怒目而視的外科醫師也不能。
“我不知道妳那樣怎麼睡得著。一分鐘前妳還在講電話,緊接著就鼾聲大作,口水滴到病歷上。”
米雪搖頭。“我不打鼾,也不流口水。”
“我要去餐廳。”梅涵說。“要不要我帶什麼東西給妳?”
“不用了,謝謝。我正準備下班,只需要處理完郵件就可以走了。”
一個助手打岔。“米克醫師?”
“什麼事?”
“急診室有妳的快遞。”助手說。“我想妳得去簽收,看來很重要。”她補充。“希望妳不是挨告了。”
“米克醫師在這裏的時間不長,不會挨告。”梅涵插嘴。
“投遞員說包裹的寄件人是紐奧良的一家律師事務所,說一定要由妳親自簽收。妳要我怎麼跟他說?”
“我這就下去。”
米雪把完成的病歷放進發件箱裏,把未完成的那兩份放在整疊郵件的最上面,然後走樓梯下樓到急診室。投遞員不見蹤影。秘書看到她時跑過來交給她一個牛皮紙大信封。
“妳的包裹在這裏,醫師。我知道妳很忙,所以我告訴投遞員我有權代妳簽收。”
“謝了,愛蓮。”
她轉身準備上樓回到外科部,但被愛蓮叫住。“先別謝我,醫師。日落道發生大車禍,救護人員正載著一車受傷的小孩子過來。還有兩分鐘就到了,我們需要妳幫忙。”
米雪帶著大信封進入醫師休息室拿了一罐健怡可樂,然後回到護理站坐下。她需要咖啡因幫助她恢復精神。她放下罐子,伸手去拿信封時,急診室大門開啟,一個救護人員嚷著叫人幫忙。
“這裏有人大出血。”
米雪站起來就跑,把信封忘得一乾二淨。
☆☆☆
沒有人是孤島,孫利昂也不例外。他的綽號叫“伯爵”,因為他的犬牙比門牙長許多,笑起來像吸血鬼。如果他帳冊副本裏的勒索數字正確,那麼他吸的可不只是血而已。
利昂交遊廣闊,他的朋友無不對布塞奧恨之入骨。沒有塞奧的努力,利昂不會供出對同黨不利的證據,不會以污點證人的身分在波士頓大陪審團面前作證,導致國內最大的黑道幫派之一崩潰瓦解。
塞奧在手術後三天返回波士頓。即使利昂的案子已經終結,六個黑道大哥鋃鐺入獄,塞奧仍然有無數的報告要歸檔,無數的檔要記錄。他在司法部的上司勸他保持低調。塞奧以前收到過死亡恐嚇,他雖然不曾掉以輕心,但也不曾讓它們影響他的工作。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他每天都在辦公室辛苦地加班工作。
終於,最後一份檔歸檔,組員交出最後的報告,塞奧關上辦公室門啟程返家。他身心俱疲。工作的壓力對他產生了影響,他開始懷疑他的努力到底改變了什麼。他累得無法思考這個問題。他需要好好睡一覺。不,他需要好好睡上一個月。也許到時他可以看得比較清楚,可以決定接下來該何去何從。他該接受司法部提供的工作,領導一個新的犯罪研究小組?還是該回去開業,每天過著開會協商的生活?無論如何,他都會是直接跳回跑步機上。他真的像家人說的那樣嗎?藉著不停地工作來逃避人生?
司法部的幾個主管都強烈要求他暫避鋒頭,至少等到利昂的家人冷靜下來。此時此刻,暫時拋開一切在塞奧聽來是個不錯的主意。在路易斯安那州平靜垂釣的畫面在他的腦海浮現。離開紐奧良之前,他答應回去發表那篇他沒來得及發表的演說。他猜與其另外選一個好日子,不如就趁現在吧!演講完後,他可以繞去看看雷傑可吹噓的那個釣點。放鬆一下正是他需要的。但他急於再到路易斯安那州去還有一個理由,而那個理由與釣魚毫無關係。
手術後三周半,塞奧回到紐奧良,站在講臺上等待掌聲平息,好讓他能夠對再次從全州各地前來的員警演講。突然之間,她出現在他的腦海裏,打亂了他的思緒。她有最燦爛的笑容,像裝在瓶子裏的陽光。她還有最惹火的身材。他想起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盯著她看。任何正常的男人都會有他那種反應。當時他只是生病,並沒有失去知覺。
他正在努力回想與她的對話時,突然發覺掌聲停止了。所有的人都期待地望著他,等他開始演講;他卻生平第一次怯場了。準備好的講稿,他連一個字也想不起來,甚至忘了講題是什麼。他瞥向講臺上的演講題目和大綱,索性來個即興演講。他簡明扼要的演說獲得滿堂彩。他們工作過度,壓力過大,難得有一個夜晚可以輕鬆地吃喝玩樂。他越早結束有關他們每日出生入死的陳腔濫調,他們越高興。預訂三十分鐘的演說結果不到十分鐘就講完了。聽眾起立鼓掌歡呼,反應熱烈得令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在走回飯店的途中,他思索著自己的反常行為,推斷自己就像情竇初開的小男生。他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他的麼弟查瑞。查瑞近來三句話不離“美眉”、“火辣”和“性”。
塞奧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但猜一切都會在開始釣魚時恢復正常。他喜愛釣魚,每次駕駛“玫蓓號”出海,他都能完全放鬆。那種感覺幾乎和性一樣美妙。
星期二上午,在出發前往寶文鎮前,塞奧先和兩位紐奧良警察局長一起吃早餐,然後順便去看辜醫師。辜醫師讓他插號,以便能訓斥他在手術後沒有按時回診。在說教完畢後,他檢查塞奧的傷口。“癒合得很好。”他說。“但若有併發症,你的麻煩就大了。你不該在手術後那麼短的時間就飛回波士頓,那樣做太愚蠢。”
辜醫師坐到檢查床旁邊的凳子上。“老實說,我不認為會有併發症。米克的刀開得很出色,向來如此。”他說。“她的刀法和我一樣精湛,這可是最高的讚美。她是國內最優秀的外科醫師之一。”他點頭補充。“被她看到你有麻煩算你走運。我提議她加入我的小組,甚至暗示合作關係。她真的很有天分。”他強調。“當她拒絕我時,我鼓勵她接受專科訓練,但她不感興趣。她太固執,看不出她是在糟蹋自己的天分。”
“怎麼說?”塞奧一邊問、一邊扣回襯衫鈕釦。
“在窮鄉僻壤從事普通醫療。”辜醫師說。“米克不會有多少刀可開。這不是糟蹋天分是什麼?”
“寶文鎮的鎮民可能會有不同的看法。”
“他們是需要一個醫師,這一點毫無疑問,但是……”辜醫師撥弄著棉花棒罐的罐蓋。
“但是什麼?”
他突然蓋好蓋子站起來。“寶文鎮並不像她說的那樣純樸善良。今天上午我和她討論她轉診給我的一個結腸切除病患時,她告訴我,她的診所遭人惡意破壞。被翻得亂七八糟。”
“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夜裏。警方正在調查,但她告訴我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線索。知道我怎麼想嗎?”
“怎麼想?”
“不良少年在找麻藥,找不到就搗毀診所。”
“有可能。”塞奧說。
“米克不會在診所裏放藥性強勁的麻藥。沒有醫師會那樣做。需要那種藥物的病人應該住院治療。實在令人遺憾。她努力工作都是為了開那家診所,返鄉開業是那麼令她興奮。”他停下來搖搖頭。“我擔心她。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不是不良少年幹的,那麼可能是有人不希望她回到寶文鎮。”
“我要去寶文鎮跟她父親釣魚。”塞奧說。
“那麼你可以幫我一個忙。”他說。“我有另一箱醫療器材用品要給她,你可以替我帶過去。你在那裏時可以順便調查一下這件破壞案件。也許是我反應過度,但是……”
“但是什麼?”
“她害怕。她沒有那樣說,但我聽得出來。我跟她通電話時,感覺到她有別的事沒有告訴我。米克不容易受驚嚇,但她在電話上聽來很苦惱。”
幾分鐘後,塞奧抱著一大紙箱的醫療用品離開醫院。他已經從飯店退了房,行李和釣具也已經放進租來的車子裏。
晴空萬里,風和日麗,最適合駕車奔馳在鄉野之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0:19:31
第五章
瑟琳獲得最後的勝利。那個臭婊子命令她的律師班菲勵等她去世滿六周時再宣讀遺囑。拖延令約翰火大卻無能為力,她連死後都還想繼續控制他。
班菲勵是瑟琳在嫁給約翰前雇用的。他是著名的班戴鮑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之一。班菲勵知道自己的利益在哪裡。那個糟老頭一味迎合瑟琳。據約翰所知,瑟琳婚後至少把遺囑更改了三次,但他六個月前偷看她的檔時,他仍然是主要的受益人。那次之後,他嚴密監控她的電話和訪客,不讓她有機會再和那個逢迎拍馬的律師談話。
自從瑟琳死後,約翰的帳單就越堆越高,大部分都是逾期未付的;蒙克更是緊逼著他討錢。為了安撫他,約翰不得不把獎金提高到二萬。
約翰在班菲勵的豪華辦公室裏越等越生氣。
約翰再度看表。三點四十五分。他和死黨們約好了在“杜利酒吧”慶祝。他知道他們可能正要離開辦公室。
他背後的房門打開。約翰沒有回頭,也不打算先開口說話,不管那使他顯得多麼幼稚。
“你好。”班菲勵的聲音極其冷淡。
“你讓我等了四十分鐘。”約翰沒好氣地說。“趕快開始吧!”
班菲勵沒有道歉。他在辦公桌後面坐下,把一個厚厚的檔案夾放在桌上。他的身材矮小,滿頭鬈發已經斑白。他緩緩打開檔案夾。
房門再度開啟,兩個年輕人走過來站在班菲勵背後。約翰猜他們是地位較低的合夥人,但還來不及問他們來做什麼,菲勵就簡明扼要地說:“證人。”
班菲勵撕開封蠟開始宣讀,約翰的情緒不再緊繃。但十五分鐘後,他氣得全身發抖。
“遺囑什麼時候更改的?”他努力壓低聲音說。
“四個月前。”班菲勵回答。
“為什麼沒有通知我?”
“別忘了,我是瑟琳的律師。我沒有理由通知你瑟琳改變心意。你在婚前協議上簽過字,你對她的信託基金沒有要求權。我製作了一份遺囑副本給你帶走。瑟琳的指示。”他圓滑地補充。
“我要提出異議,別以為我不會。她以為她可以留給我一百美元,其餘的都送給某個天殺的鳥園,而我不會對遺囑的有效性提出異議?”
“那並不完全正確。”班菲勵說。“她還送給雷氏家族四十萬美元,由她的姨丈雷傑可和她的三個表弟妹瑞敏、藍柏和米雪平分。”
“我不信。”他怒斥。“瑟琳厭惡那些人,她認為他們是貧窮白人。”
“她一定是改變心意了。”班菲勵說,他用指尖輕敲文件。“遺囑裏寫得很清楚,她的每個親戚都會收到十萬美元。還有一件事,瑟琳很喜歡她的照顧者,相信你也注意到了。”
“她當然喜歡她。那個女人對她一味承順逢迎,毫不掩飾對我的厭惡。瑟琳覺得那樣很有趣。”
“哦,是的。”班菲勵繼續說。“她留給魏蘿莎十五萬美元。”
約翰聽了差點吐血。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叫蒙克順便殺了蘿莎。他憎惡那個自命清高、目光犀利的婦人。開除她時,他覺得很爽。但現在她也瓜分走他的錢。
“每一塊錢都是我的。”他咆哮。“我會抗爭到底,你這個自命不凡的混蛋。”
班菲勵絲毫不受影響。“悉聽尊便。但是……瑟琳認為你可能會想對她的遺囑提出異議,所以她要我把這個密封的信封轉交給你。我不知道裏面是什麼。但瑟琳向我保證,你在看完信後會決定放棄法律訴訟。”
約翰簽收後搶過信封。“我不明白我的妻子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怨恨地說。
“也許你看了信就會明白。”
“把遺囑副本給我。”他嘟嚷。“我向你保證,無論瑟琳在信裏寫什麼,都改變不了我的心意。我一定要提出訴訟。”
他甩門走出律師事務所,怒火在他胸中燃燒。接著他想到堆積如山的帳單和蒙克,他該怎麼辦?
“天殺的臭婊子!”他咕噥著鑽進他的敞篷車。
停車場裏很暗。約翰打開頭頂的閱讀燈,撕開信封。裏面共有六張信紙,最上面的那張就是瑟琳的信。約翰掀起信紙察看她還保留了什麼令人意想不到的東西。
約翰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他慌張地翻回第一張開始看信。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他不斷地喃喃自語。
約翰發狂似地以七十英里的時速在車陣裏穿梭,不知違反了多少交通規則。
他的手裏緊抓著瑟琳的信。他不停地用指節猛敲儀錶板,希望儀錶板是她的臉。臭婊子!滿肚子陰謀詭計的臭婊子!
他無法相信,不願相信她對他做了什麼。她在虛張聲勢嚇唬他。一定是的。她到死後還想操縱控制他。她不可能突破他在電腦裏設下的種種防護措施,她沒有那麼聰明。
等他駛進他家的車道時,約翰就快說服自己相信這一切都是騙局。他誤判距離,來不及踩煞車而撞到車庫門。他咒駡著跳下車,衝到側門時才發覺車子還沒有熄火。
他再度咒駡一句。冷靜,他告訴自己,保持冷靜。那個臭婊子只是還想使他生氣驚慌而已。但他必須確定。他衝過空蕩蕩的屋子,匆忙間撞倒一張餐椅。進入書房後,他用腳勾上房門,撲向書桌,打開電腦電源,然後坐進軟墊椅子裏。
“快點,快點,快點!”他嘟嚷著用指尖敲擊桌面,等待電腦完成開機。開機完成的畫面一出現在電腦螢幕上,他就插入磁碟片,鍵入密碼。
他把檔捲動到瑟琳在信中指示的那一行。果然在第十六行、一年多前那筆交易的正中央被插入了五個字:汝不可姦淫。約翰像受傷的野獸般狂吼。“死肥婆!”他大叫,怔怔地倒向椅背。
行動電話響了,但他沒有理會。應該是死黨打來問他為什麼還沒有到。也可能是蒙克打來問見面取款的時間及地點。
天啊!他要怎麼對蒙克說?約翰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思索解決之道。蒙克就交給達樂去應付。畢竟沒有達樂的允許,蒙克連嗝都不敢打一個,蒙克一定會聽達樂的話同意讓約翰延後付款。
但他該怎麼對死黨們說呢?撒謊無法使他擺脫夢魘,拖延只會使情況惡化。他必須告訴他們,而且宜早不宜遲。
他亟需喝一杯。他穿過房間走向吧台,看到冰桶裏空空如也,氣得把它打到地板上。瑟琳在世時,她總是使冰桶裏裝滿冰塊,無論是白天或黑夜。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突然變得很重要。她從床上管理這個家,就像她用抱怨和要求使他疲於奔命一樣。
他倒了滿滿一杯威士卡回到書桌前,靠在桌緣上灌了一大口,希望烈酒能使他鎮定下來面對即將來臨的折磨。
行動電話又響了,這次他接了起來。是培頓打來的。
“你在哪裡?我們在等著慶祝你大發橫財。趕快過來。”背景裏交雜著音樂聲和笑語聲。
約翰深吸口氣,他的心臟好像快爆掉了。“沒有橫財。”
“什麼?”
“我們遇到問題了。”
“約翰,我聽不清楚你在講什麼。你說橫財還沒有到手嗎?”
“其他人跟你在一起嗎?”
“對。”培頓回答,語氣謹慎起來。“我們甚至替你點了酒──”
“聽我說,我們遇到很嚴重的問題了。”
“哪種問題?”
“不方便在電話上說。”
“你在哪裡?”
“在家。”
“要我們過去你家嗎?這個問題需要現在商量嗎?”
“對。”
“到底──”
“大事不妙了。”他叫道。“過來再說。”
約翰不容培頓多問地馬上切斷電話。他又倒了一杯酒回到書桌後。夜幕低垂,他怔怔地凝視著發光的電腦螢幕。
十五分鐘後,麥隆和培頓同車抵達他家門口。達樂尾隨而至。
約翰帶他們進入書房,打開電燈,指指攤平在書桌上的信。“看信,然後痛哭流涕吧!”他咕噥。他已經喝得差不多了。
麥隆拿起信默默閱讀。看完信時,他把信扔回桌上,然後撲過去掐住約翰的脖子。“你這個笨蛋!”麥隆面紅耳赤地大吼。“你讓你的妻子取得我們的記錄?我的天啊……”
培頓把他拉開。“冷靜一點,麥隆。”
“你看完信後再叫我冷靜。”麥隆咆哮。
達樂從椅子裏站起來,拿起桌上的信大聲唸給培頓聽。
親愛的約翰:
冗長的道別令人厭煩,所以我的道別會簡明扼要。
是我的心臟,對不對?原諒我陳腔濫調地說一句“我早告訴你了”,但一切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死於心臟衰竭,對不對?你終於相信了吧?我終究沒有疑病症。
發現我更改遺囑,什麼也沒有留給你,你一定吃驚得連站都站不穩。我太瞭解你了,約翰,此刻你決心對遺囑的有效性提出異議,對不對?也許你會聲稱我精神錯亂或病入膏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我猜在看完這封信後,你會決定遠走高飛,避風頭去。我可以確定的是──你不會提出異議。
你一定也在想你在我死後支出的那些龐大花費。我要求等我死後六周再宣讀遺囑,因為我知道你會忍不住揮金如土,所以我要使你陷入絕境,不得不為了避債而到處藏匿。
我為什麼要如此殘忍地對待你?懲罰,約翰。你當真以為我會讓你把錢花在你的姘頭身上嗎?沒錯,我知道她的事。其他的那些女人,我也都知道。
你是不是氣壞了,親愛的?好戲還在後頭呢!我把最令人吃驚的事保留到最後。我不是“笨豬”。沒錯,我聽到你在跟你的姘頭通電話時用那種字眼罵我。起初我傷心、幻滅又生氣,哭了整整一星期。後來我決定報復。我開始搜查你的書房找尋證據,我一心想知道你花了多少錢在你的那些姘頭身上。等你離家上班,我就會移動我的“大屁股”,起床下樓到你的書房。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我總算猜出你的密碼,進入你的秘密檔案。哦,約翰,我萬萬想不到你和你的“播種社”死黨們竟然如此邪惡墮落。有關當局會怎麼看待你們的不法勾當?我複製了每一個檔案,為了證明我說的是實話,趕快回家叫出名為“並購”的檔案。移到第十六行。我在你們最近的一筆交易中插入了一小段文字,只是為了讓你知道我到過那裏。
你擔心嗎?害怕嗎?我卻洋洋得意。試想,知道你在我死後會坐一輩子的牢有多麼令我開心。你看到這封信時,列印的資料已經送出去給某個會擇善而行的人。
你不該背叛我,約翰。
瑟琳
☆☆☆
米雪坐在聖克萊社區醫院、外科部藍醫師的辦公間裏埋首文書工作。她已經完成九份病歷,還有兩份待完成。大部分的病人都是藍醫師的。他去歐洲做旋風式旅行,所以她這兩個星期都在代他的班。但他明天就會回來上班,到時她就可以正式開始她多年來第一次的休假。
但在病歷完成前,她哪兒也去不了。還有郵件。天啊!她從她的辦公間抱了一大疊未拆封的郵件到藍醫師的辦公間來,發誓在處理完那些郵件前絕不休息。筋疲力盡的她看一眼手錶,忍不住大聲呻吟。清晨四點十五分,一件嚴重的機車車禍使她比平時提早一小時起床。她從那時起就腳步不停地忙碌著。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了。她把手肘靠在那疊完成的病歷上,用手掌托著臉頰,閉上眼睛。
三十秒後,她已經睡著了。米雪在當住院醫師期間學會了打盹兒的好處。她已經練就了隨時隨地都能睡覺的本事。
“米克醫師?”
她猛地驚醒。“什麼事?”
“妳需要一些咖啡因。”一個護士在經過時說。“要不要我替妳弄杯飲料來?妳看來筋疲力盡。”
米雪毫不掩飾她的惱怒。“梅涵,妳把我叫起來就是為了告訴我,我看起來很疲倦?”
那個年輕貌美的護士剛從學校畢業。她到醫院來上班還不到一個星期,但已經記住每個人的名字。她剛剛接到通知說她通過了國家考試。今天沒有任何事能影響她的好心情,連一個對她怒目而視的外科醫師也不能。
“我不知道妳那樣怎麼睡得著。一分鐘前妳還在講電話,緊接著就鼾聲大作,口水滴到病歷上。”
米雪搖頭。“我不打鼾,也不流口水。”
“我要去餐廳。”梅涵說。“要不要我帶什麼東西給妳?”
“不用了,謝謝。我正準備下班,只需要處理完郵件就可以走了。”
一個助手打岔。“米克醫師?”
“什麼事?”
“急診室有妳的快遞。”助手說。“我想妳得去簽收,看來很重要。”她補充。“希望妳不是挨告了。”
“米克醫師在這裏的時間不長,不會挨告。”梅涵插嘴。
“投遞員說包裹的寄件人是紐奧良的一家律師事務所,說一定要由妳親自簽收。妳要我怎麼跟他說?”
“我這就下去。”
米雪把完成的病歷放進發件箱裏,把未完成的那兩份放在整疊郵件的最上面,然後走樓梯下樓到急診室。投遞員不見蹤影。秘書看到她時跑過來交給她一個牛皮紙大信封。
“妳的包裹在這裏,醫師。我知道妳很忙,所以我告訴投遞員我有權代妳簽收。”
“謝了,愛蓮。”
她轉身準備上樓回到外科部,但被愛蓮叫住。“先別謝我,醫師。日落道發生大車禍,救護人員正載著一車受傷的小孩子過來。還有兩分鐘就到了,我們需要妳幫忙。”
米雪帶著大信封進入醫師休息室拿了一罐健怡可樂,然後回到護理站坐下。她需要咖啡因幫助她恢復精神。她放下罐子,伸手去拿信封時,急診室大門開啟,一個救護人員嚷著叫人幫忙。
“這裏有人大出血。”
米雪站起來就跑,把信封忘得一乾二淨。
☆☆☆
沒有人是孤島,孫利昂也不例外。他的綽號叫“伯爵”,因為他的犬牙比門牙長許多,笑起來像吸血鬼。如果他帳冊副本裏的勒索數字正確,那麼他吸的可不只是血而已。
利昂交遊廣闊,他的朋友無不對布塞奧恨之入骨。沒有塞奧的努力,利昂不會供出對同黨不利的證據,不會以污點證人的身分在波士頓大陪審團面前作證,導致國內最大的黑道幫派之一崩潰瓦解。
塞奧在手術後三天返回波士頓。即使利昂的案子已經終結,六個黑道大哥鋃鐺入獄,塞奧仍然有無數的報告要歸檔,無數的檔要記錄。他在司法部的上司勸他保持低調。塞奧以前收到過死亡恐嚇,他雖然不曾掉以輕心,但也不曾讓它們影響他的工作。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他每天都在辦公室辛苦地加班工作。
終於,最後一份檔歸檔,組員交出最後的報告,塞奧關上辦公室門啟程返家。他身心俱疲。工作的壓力對他產生了影響,他開始懷疑他的努力到底改變了什麼。他累得無法思考這個問題。他需要好好睡一覺。不,他需要好好睡上一個月。也許到時他可以看得比較清楚,可以決定接下來該何去何從。他該接受司法部提供的工作,領導一個新的犯罪研究小組?還是該回去開業,每天過著開會協商的生活?無論如何,他都會是直接跳回跑步機上。他真的像家人說的那樣嗎?藉著不停地工作來逃避人生?
司法部的幾個主管都強烈要求他暫避鋒頭,至少等到利昂的家人冷靜下來。此時此刻,暫時拋開一切在塞奧聽來是個不錯的主意。在路易斯安那州平靜垂釣的畫面在他的腦海浮現。離開紐奧良之前,他答應回去發表那篇他沒來得及發表的演說。他猜與其另外選一個好日子,不如就趁現在吧!演講完後,他可以繞去看看雷傑可吹噓的那個釣點。放鬆一下正是他需要的。但他急於再到路易斯安那州去還有一個理由,而那個理由與釣魚毫無關係。
手術後三周半,塞奧回到紐奧良,站在講臺上等待掌聲平息,好讓他能夠對再次從全州各地前來的員警演講。突然之間,她出現在他的腦海裏,打亂了他的思緒。她有最燦爛的笑容,像裝在瓶子裏的陽光。她還有最惹火的身材。他想起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盯著她看。任何正常的男人都會有他那種反應。當時他只是生病,並沒有失去知覺。
他正在努力回想與她的對話時,突然發覺掌聲停止了。所有的人都期待地望著他,等他開始演講;他卻生平第一次怯場了。準備好的講稿,他連一個字也想不起來,甚至忘了講題是什麼。他瞥向講臺上的演講題目和大綱,索性來個即興演講。他簡明扼要的演說獲得滿堂彩。他們工作過度,壓力過大,難得有一個夜晚可以輕鬆地吃喝玩樂。他越早結束有關他們每日出生入死的陳腔濫調,他們越高興。預訂三十分鐘的演說結果不到十分鐘就講完了。聽眾起立鼓掌歡呼,反應熱烈得令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在走回飯店的途中,他思索著自己的反常行為,推斷自己就像情竇初開的小男生。他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他的麼弟查瑞。查瑞近來三句話不離“美眉”、“火辣”和“性”。
塞奧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但猜一切都會在開始釣魚時恢復正常。他喜愛釣魚,每次駕駛“玫蓓號”出海,他都能完全放鬆。那種感覺幾乎和性一樣美妙。
星期二上午,在出發前往寶文鎮前,塞奧先和兩位紐奧良警察局長一起吃早餐,然後順便去看辜醫師。辜醫師讓他插號,以便能訓斥他在手術後沒有按時回診。在說教完畢後,他檢查塞奧的傷口。“癒合得很好。”他說。“但若有併發症,你的麻煩就大了。你不該在手術後那麼短的時間就飛回波士頓,那樣做太愚蠢。”
辜醫師坐到檢查床旁邊的凳子上。“老實說,我不認為會有併發症。米克的刀開得很出色,向來如此。”他說。“她的刀法和我一樣精湛,這可是最高的讚美。她是國內最優秀的外科醫師之一。”他點頭補充。“被她看到你有麻煩算你走運。我提議她加入我的小組,甚至暗示合作關係。她真的很有天分。”他強調。“當她拒絕我時,我鼓勵她接受專科訓練,但她不感興趣。她太固執,看不出她是在糟蹋自己的天分。”
“怎麼說?”塞奧一邊問、一邊扣回襯衫鈕釦。
“在窮鄉僻壤從事普通醫療。”辜醫師說。“米克不會有多少刀可開。這不是糟蹋天分是什麼?”
“寶文鎮的鎮民可能會有不同的看法。”
“他們是需要一個醫師,這一點毫無疑問,但是……”辜醫師撥弄著棉花棒罐的罐蓋。
“但是什麼?”
他突然蓋好蓋子站起來。“寶文鎮並不像她說的那樣純樸善良。今天上午我和她討論她轉診給我的一個結腸切除病患時,她告訴我,她的診所遭人惡意破壞。被翻得亂七八糟。”
“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夜裏。警方正在調查,但她告訴我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線索。知道我怎麼想嗎?”
“怎麼想?”
“不良少年在找麻藥,找不到就搗毀診所。”
“有可能。”塞奧說。
“米克不會在診所裏放藥性強勁的麻藥。沒有醫師會那樣做。需要那種藥物的病人應該住院治療。實在令人遺憾。她努力工作都是為了開那家診所,返鄉開業是那麼令她興奮。”他停下來搖搖頭。“我擔心她。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不是不良少年幹的,那麼可能是有人不希望她回到寶文鎮。”
“我要去寶文鎮跟她父親釣魚。”塞奧說。
“那麼你可以幫我一個忙。”他說。“我有另一箱醫療器材用品要給她,你可以替我帶過去。你在那裏時可以順便調查一下這件破壞案件。也許是我反應過度,但是……”
“但是什麼?”
“她害怕。她沒有那樣說,但我聽得出來。我跟她通電話時,感覺到她有別的事沒有告訴我。米克不容易受驚嚇,但她在電話上聽來很苦惱。”
幾分鐘後,塞奧抱著一大紙箱的醫療用品離開醫院。他已經從飯店退了房,行李和釣具也已經放進租來的車子裏。
晴空萬里,風和日麗,最適合駕車奔馳在鄉野之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0:19:55
第六章
下午兩點多,麥隆、培頓和約翰煩躁不安地等待達樂到來。他們在約翰的書房裏等了一個多小時,越等是越焦急。達樂一如往常姍姍來遲,看來跟其他人一樣疲憊憔悴。
“你到哪裡去了?”麥隆在達樂走進書房時劈頭就問。“我們等了好久。”
“我跑得腿都快斷了。”達樂沒好氣地說。“少擺臉色給我看,麥隆。”
“我們是不是該收拾行李逃往國外?”培頓問。“警方會找上門來嗎?”
“天啊!別說那種話。”麥隆開始冒冷汗。
“我想我們還沒有必要收拾行李。”達樂說。
“找回我們的檔案副本了?”培頓熱切地問。
“還沒有。”達樂回答。“我查出律師事務所雇的是哪一家快遞公司,然後去了那裏。幸好他們還沒有把收據寄回事務所,我弄到一張影本。我立刻打電話給蒙克,他立刻出發。瑟琳把資料寄給一個親戚,路易斯安那州寶文鎮的雷米雪醫師。”
“我不懂。瑟琳為什麼要等到她死後才寄給親戚,而不是在一發現時,就交給聯邦調查局調查員?”麥隆問。
約翰回答道:“我知道她是怎麼想的。瑟琳堅信婚姻應該天長地久,她絕不會放了我。她會用她發現的東西來牽制我。過去這兩個月,她一定是認為我慢慢在回心轉意。我對她好得令人作嘔。但瑟琳的報復心極重。無論我對她多好,她還是要在死後送我進監牢。但我萬萬料想不到她會把檔案寄給斷絕關係的親戚。”
“那個醫師簽收了嗎?”培頓問。
“簽收了。”
“可惡!我們完蛋了。”
“別打岔,讓我說完。”達樂說。“我跟送包裹的那個投遞員談過。他說他先去雷醫師的家,但她不在,於是他轉往醫院投遞。他說她在急診室簽收了包裹。”
“幹麼管她在哪裡簽收的?”約翰問。
“我正要講到那個。”達樂回答。“投遞員記得他開車離開停車場時,差點撞到一輛疾駛而來的救護車。他說第一輛救護車後面緊跟著另一輛,他在等候時看到救護人員抬出四個小男孩。他記得他們的衣服上都是血。”
“那又怎樣?”培頓問。
“我的猜測是,雷醫師那天晚上非常忙碌。”
“只因為你猜醫師沒空看檔案報警,我們就該坐以待斃嗎?”麥隆問。
“你閉嘴好不好?”達樂厲聲道。“蒙克一到寶文鎮就驅車前往聖克萊醫院,雷醫師果然在手術室裏。蒙克告訴其中一個助手他想要和醫師談投資機會,問她他該不該等。助手告訴他雷醫師有接連的兩個手術要做,還要好幾個小時才會出來。”
“還有呢?”約翰問。他坐在書桌後用指尖輕敲著桌面,達樂壓抑住叫他停止的衝動。
“收據上顯示她在五點十五分簽收的包裹。”達樂查看筆記本。“我問了調度中心,救護車抵達的時間是五點二十分。所以……”
“她不可能有時間拆包裹。”培頓說。
“蒙克趁雷醫師在手術室裏時,在她家的電話線上裝了竊聽器。”達樂說。“當他再回到醫院時,急診室正在換班。他乘機溜進醫師休息室搜索雷醫師的衣物櫃,他甚至請一位助手幫忙。他告訴助手有個包裹不小心送錯了人。”
“她相信了?”
“蒙克在必要時可以變得很迷人,”達樂說。“而且那個助手年紀很輕。他們什麼都沒找到,但她告訴他許多有關雷醫師的事。”
“也許雷醫師把包裹帶進手術室了。”約翰猜測。
“我懷疑。”達樂說。“助手說她和一個病人一起上去的。”
“蒙克接著怎麼做?”
“等。雷醫師很晚才離開醫院,他跟蹤她。她開車到一家診所,進去時帶著一些文件。蒙克本來要搜她的車,但她沒有熄火,那表示她不會停留很久。”
“她出來時還帶著那些檔嗎?”
“據他所看到的,沒有。”達樂回答。“但她揹著一個背包。總之,他繼續跟蹤她回家,確定她睡著後闖入屋內搜索。他在洗衣間找到背包,先把它翻了一遍。”
“包裹不在裏面。”約翰說。
達樂點頭。
麥隆開始在房間裏踱步。“她一定是把它放在診所了,也許她想等到今天再來處理。”
“蒙克回到診所去搜尋,包裹也不在那裏。他向我保證每個角落都翻遍了。唯一的問題是,他弄壞了她辦公桌抽屜的鎖,不得不搗毀那個地方,使它看來像是不良少年幹的。”
“包裹到底在哪裡?”約翰毫不掩飾他的憤怒。“我無法相信那個臭婊子把它寄給她的表妹。她討厭她的親戚。”
“我不知道它在哪裡。”達樂說。“但我想到……”
“什麼?”培頓追問。
“她不可能知道包裹裏是什麼東西。”
☆☆☆
塞奧很容易就找到路易斯安那州的聖克萊鎮,但怎麼找也找不到既沒有路標又不在地圖上的寶文鎮。不願承認自己真是妹妹口中的路癡,塞奧不停地開著車兜圈子,直到汽油快要用完,不得不停下來加油。他在付錢時認輸地詢問加油站人員知不知道寶文鎮在哪裡。
滿臉雀斑、輕微鬥雞眼的青少年熱切地點頭。“我知道寶文鎮在哪裡。你第一次來嗎?”他不等塞奧回答就接著發問。“你在找那所新高中嗎?就在克裏門街。嘿,我敢打賭你第一次來。”他把塞奧上下打量一番,然後眯眼點頭。“我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裏。”
“是嗎?”
“你來面試教練的工作,對不對?給我說中了,對不對?你看到廣告來應徵,對不對?我們聽說有人可能感興趣,那個人就是你,對不對?傳聞果然是真的。我們真的需要幫助,因為費先生對足球一竅不通。他是音樂老師,但我猜你已經知道了。你會接這份工作嗎?”
“不會。”
“為什麼?你連地方都還沒看過。我覺得你不應該連地方都沒看就做決定。”
塞奧的耐性逐漸消失。“我不是足球教練。”
男孩不信。“你看起來應該是教練。你的身材看來像是年輕時打過足球。”
年輕時?那個小鬼以為他幾歲?“聽著,我只想知道怎麼走──”
男孩打斷他的話。“啊,我懂了。”他猛點頭。
“懂什麼?”明知不該,塞奧還是問了。
“這是秘密,對不對?我是說,這個職位的人選必須保密,直到兩周後校長在周會上宣佈。對了,教練,我叫紀凱民。”他握住塞奧的手。“很高興認識你。”
塞奧咬緊牙關。“我在找寶文鎮。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怎麼走?”
凱民舉起雙手做出安撫的手勢。“好嘛,犯不著發脾氣。但這是秘密,對不對?”
塞奧決定虛與委蛇。“對,這是秘密。現在告訴我寶文鎮怎麼走。”
凱民咧嘴直笑。“看到那條街沒有?”他問,指著加油站前的街道。
“看到了。”
“那是榆樹街,但連一棵榆樹也沒有。我是踢球員。”
“你是什麼?”
“踢球員。費先生說那是我應該擔任的位置。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把球踢出四十碼。”
“是嗎?”
“我也可以當你的棄踢回攻員。我跑得很快。”
“聽著,凱民,我不是足球隊的新教練。”
“對,我知道,在正式宣佈前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教練。”
“寶文鎮在哪裡?”塞奧的語氣兇惡起來。
“我正要說。”凱民說。“如果你開車走在榆樹街的這一邊,也就是東邊,那麼你就是在聖克萊鎮上。如果你不知道哪一邊是東邊,我有時也會搞不清楚,那麼只要看到人行道就知道你在聖克萊鎮上。寶文鎮沒有人行道。”
塞奧咬牙切齒。“寶文鎮到底在哪裡?”
“我正要說。”他保證。“如果你穿過榆樹街,好比你在走路……”
塞奧真的很討厭這個小鬼。“怎樣?”
“那你就到了。”
“到了哪裡?”
“寶文鎮。懂了嗎?榆樹街的這邊是聖克萊鎮,那一邊是寶文鎮,就這麼簡單。我真的很希望你讓我擔任踢球員。”
塞奧一邊數鈔票、一邊問:“有沒有聽過‘天鵝酒吧’?”
“當然有。”他說。“沒有人不知道‘天鵝酒吧’。就在寶文鎮另一邊的沼澤深處。屋頂上有只大天鵝,一找到就會看到。”
“那麼告訴我怎麼找到它。”
凱民這次一口氣把方向指點清楚,描述完錯綜複雜的路線後,他說:“要知道,聖克萊鎮民喜歡把寶文鎮當成他們的郊區,但那令寶文鎮民非常不爽。”
塞奧把找回的零錢放進口袋裏,向凱民道謝,然後走向車子。凱民追過來。“先生,尊姓大名?”
“布塞奧。”
“不要忘記了。”他喊道。
“什麼?”
“我該當你的踢球員。”
塞奧咧嘴而笑。“我不會忘記的。”
車子一開上榆樹街,凱民就跑回去打電話,把關於布教練的秘密消息告訴所有的朋友。
十分鐘後,塞奧行駛在另一條看似沒有盡頭又沒有標示的砂礫路上,路的兩邊是茂密綠葉和枝椏掛滿灰綠苔蘚的柏樹。天氣又濕又熱,但寧靜優美的風景使塞奧搖下窗戶,嗅聞泥土的芳香。
沿著道路緩緩行駛時,他可以看見樹林後方的沼澤。他想要停下車來好好欣賞風景,甚至到處走走。接著他的念頭一轉。鱷魚不是棲息在沼澤區嗎?沒錯,牠們確實是沼澤動物,還是別散步吧!
他來這裏做什麼?為什麼要大老遠跑來釣魚?因為她在這裏。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傻。他考慮掉頭把車開回紐奧良。沒錯,他應該那樣做。如果動作快,他可以趕上晚班飛機,在午夜前回到波士頓。他屬於那裏,不是嗎?想要釣魚,他可以駕船出海去釣大魚。
他在發神經,就是這麼回事。明知道應該回頭,他卻繼續開車往前。
道路又轉個彎,“天鵝酒吧”赫然出現在正前方的小路盡頭。一看到那棟建築物,他就爆笑出來。天啊!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酒吧。它有波狀的灰色側面和傾斜的金屬屋頂,看起來像是老舊的大型穀倉,但屋頂上的大天鵝足可驗明正身。只不過它根本不是天鵝,它是紅鶴,而且一隻翅膀靠一根細鐵絲岌岌可危地吊著。
砂礫停車場裏停著一輛破舊的小貨車。塞奧把他的車停在它的旁邊,然後下車脫掉西裝外套,一邊卷起藍襯衫的袖子,一邊走向酒吧大門。他走到一半時想起穿外套是為了遮掩腰際的手槍和槍套,但天氣悶熱得令他不想再穿上外套,他決定不去擔心手槍會惹人注目。米雪已經知道他隨身佩戴著槍。何況,他正忙著思索傑可問他來做什麼時,該怎麼回答。他懷疑傑可會喜歡聽實話。我迷上了你的女兒。是啊!實話可以使他解脫,但一定也會使他的鼻子挨上一拳。
大門虛掩著,塞奧推開門走進去。他看到傑可在吧台後面用抹布擦拭著木頭臺面。塞奧拿下太陽眼鏡放進襯衫口袋裏,朝傑可點個頭。希望傑可記得他,否則他還真不知該對他說什麼。他來寶文鎮的另一個理由是什麼?釣魚。對,他想要釣魚。
傑可記得他。他一看到塞奧就像鄉村歌手開唱前那樣大喊一聲,然後扔下抹布,在工作服上擦乾手,滿臉笑容地繞出吧台。“想不到。”他說。“真想不到。”
“傑可,你好嗎?”
“好,塞奧。我好得很。你來釣魚嗎?”
“是的,先生。”
傑可熱切地抓住塞奧的手猛握。“真高興見到你。前天我還在跟藹玲說我們還會相遇,這會兒你就在眼前了。”
塞奧知道藹玲是什麼人。傑可在醫院時提到過他的妻子。
“尊夫人好嗎?”他禮貌地問。
傑可看來吃了一驚,但迅速恢復鎮定。“內人蒙主恩召好些年了。”
“很遺憾。”塞奧越來越困惑。“如果你不介意,請問藹玲是什麼人?”
“內人。”
“哦,那麼你續絃了。”
“沒有,藹玲去世後我一直沒有再娶的衝動。我不認為我能再找到一個和她一樣好的女人。”他停頓下來,微笑一下。“我就知道你會主動出現。我考慮過打電話給你,但知道那樣做,米克會剝了我的皮。何況,我認為你會想辦法到寶文鎮來。”
塞奧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傑可的話。傑可接著說:“我知道只要我使你想起釣魚,你自然會想辦法休幾天假。真正的釣手永遠無法抗拒釣魚的誘惑,無論他有多久沒拿釣竿了。你說是不是?”
“是的,先生。”
“如果你果真是天生的釣手──我有預感你是──那麼我非和你配對參加下週末舉行的釣魚大賽不可。我向來和老友瓦特搭檔,但米克昨天不得不摘除他的膽囊,他在短時間內都不適合釣魚。他已經叫我另覓搭檔了。到時你還會在這裏吧?”
“我還沒有想過要在寶文鎮待多久。”
“那就一言為定。你會待下來。”
塞奧忍不住笑了。“你說的是哪一種比賽?”
“喔,那可是這個地區的年度大事,”他說。“方圓百里內的釣手都會來參加比賽。每個人在報名時都得繳交五十美元,累積起來可是一筆為數不小的獎金。過去五年來,我一直想打敗柏萊世和他的弟弟察禮。從比賽創辦以來,每一年的綬帶和獎金都被他們拿走。高級釣具使他們占盡優勢。比賽規則並不複雜。你只管釣魚,時間終了時裁判在眾人面前把你釣到的魚過秤。事後會在這裏舉行供應肯猶美食的宴會。對了,你覺得我的酒吧怎麼樣?”他問,朝四周比了比。“不錯吧?”
塞奧感興趣地打量周遭。陽光透過敞開的窗戶照在硬木地板上。桌子靠牆擺放,椅子倒放在桌面上。水桶和拖把靠在吧台角落上,左邊有一台點唱機。吊扇在扇葉緩緩轉動時卡噠作響。跟外面的高溫相比,屋裏異常涼爽。
“很不錯。”他說。
“我們在週末都可以做不少生意。”傑可說。“真高興見到你,小夥子。米雪也會很高興,她不只一次提到你。”
不知何故,他覺得最後那句話特別中聽。“她好嗎?上午我去看辜醫師時,他告訴我,她的診所遭人破壞。”
“他們企圖搗毀她的診所,毫無道理。他們沒有拿走任何東西,只把它翻得亂七八糟。可憐的米克只來得及檢查現場。她今天早晨發現診所遭人破壞,但剛回家換好衣服又被叫回醫院去動手術。她沒空處理善後,只好叫我和她哥哥幫忙收拾。我告訴你,她總是筋疲力竭。我怕她隨時會倒下。”
“我沒事,爸爸。”
塞奧聞聲轉頭,看到她站在門口對他們微笑。她穿著卡其短褲和沾到油漆的紅白條紋運動衫。
他努力不去盯著她的腿看,但就是做不到。她的雙腿修長勻稱……簡直是美得沒話說。
“布先生,你怎麼會到寶文鎮來?”米雪問,祈禱她的聲音聽來夠冷靜。發現他在父親的酒吧裏使她大吃一驚,當他轉身對她微笑時,她只感到兩腿發軟。她的心開始小鹿亂撞,她十分確定她臉紅了。有何不可?就像手術室的護士說過的,布塞奧帥呆了。
“問那種問題是待客之道嗎?”她的父親說。
她無法從看到塞奧的驚愕中復原。“你打電話叫他來幫忙嗎?”她問父親,指責地皺起眉頭。
“我沒有,小姐。別對我橫眉豎眼。妳的禮貌到哪裡去了?塞奧開刀住院時,我邀請他來跟我一起釣魚。”
“爸爸,你無論見了誰都邀請他來跟你一起釣魚。”她說,然後轉向塞奧。“你真的是來釣魚的?”
“事實上,我──”
傑可插嘴道:“我剛剛已經告訴妳了。知道我決定怎樣嗎?我要讓塞奧和我搭檔參加下週末的釣魚大賽。”
“你感覺如何?”她問塞奧,回到醫生的角色令她感到安全自在。“有沒有併發症?”
“拜妳之賜,我非常好。除了釣魚以外,我來這裏還有一個理由。我想要賠償妳那件被我弄壞的禮服,但最重要的是想向妳道謝。妳救了我的命。”
“很中聽,是不是,米克?”傑可笑得合不攏嘴。“妳當醫生不就是為了救命?”
“對,爸爸。”她說。
“塞奧,肚子餓不餓?”傑可問。“中午已經過了,我敢打賭你還沒有吃午餐。我在爐子上燉了一鍋秋葵湯。到吧台邊坐。米克,拿一瓶冰啤酒給塞奧。”
“白開水就可以。”他說。
他跟著米雪走向吧台,注意到她馬尾巴隨著她的步伐跳動。她的年紀到底多輕?天啊!也許他正面臨中年危機。對,一定是這樣。米雪讓他覺得自己又年輕起來。只不過他才三十二歲。這個年紀就有中年危機是不是太早了點?
傑可把一大碗濃稠的秋葵湯放在塞奧面前,遞給他餐巾和湯匙。“當心。”他警告。
塞奧把湯攪了攪,舀起一大匙就往嘴裏送。兩秒鐘後,他眼淚鼻水齊流,又是咳嗽又是喘氣。他好像剛剛吞下了熔岩。他抓起水杯猛灌水。
“我想你這次煮得太辣了。”米雪說。“你加了多少特製辣醬?”
傑可遞給塞奧另一杯水,看著他邊咳邊喝。“只加了一瓶。”他說。“我嚐的時候覺得有點淡,本來打算再加一點。”
米雪搖頭。“他來道謝,你卻想辣死他。”
塞奧還是無法說話。傑可把手伸過吧台來猛拍他的背。塞奧想叫他住手,但他十分確定他的聲帶被燒壞了。
米雪遞給他一塊法國麵包。“把這個吃下去,”她命令。“會有幫助。”
“我敢打賭你現在要喝那瓶冰啤酒了,對不對?”傑可在塞奧吞下麵包時間。
塞奧點頭。喝了一大口傑可遞給他的啤酒後,他轉向米雪說:“我上午見過辜醫師。”
“我以為你沒事。”她說。她已經繞到吧台後面,正在排酒杯。
“我沒事。”他回答。“但我沒有回診。手術後幾天,我就飛回波士頓去了,但他們重新安排時間要我演講,所以我又來了。晚做總比不做強。”
“你回家時一定覺得自己去了半條命。”她說。“逞強會害死你的。”
“差不多。”他承認。“總之,辜醫師告訴我,妳的診所遭人破壞。”
“妳聽見了吧,米克?我沒有告訴他。”傑可說。“我提議過打電話給你。”他對塞奧承認。“因為我只認識你這一個聯邦調查局探員。”
“我是司法部的檢察官。”他澄清。
“聯邦調查局歸司法部管轄,對不對?”
“對,但是──”
傑可不讓他說明。“這就是我想打電話給你的原因。我認為你或許可以查一查這個案子,但米克不聽。你知道那些不良少年還對她的診所做了什麼嗎?他們用黑漆在白牆上噴了一些不堪入目的字。他們還撕碎她的檔案,污染她的醫療用品。米克得從頭再來了。對不對,寶貝?”
“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時機剛剛好。我要休兩個星期假,正好可以慢慢收拾診所。”
“但那應該是妳的假期。妳應該好好休息、釣釣魚。”他轉向塞奧說:“我的女兒是樂天派,得自我的遺傳。我說,塞奧,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處理這個狀況?”
“妳報警了嗎?”他問米雪。
“報了。”她露出惱怒之色。“聖克萊鎮的警察局長聶邦恩受理了報案。他正在調查,他和我爸爸一樣認為是不良少年在找麻藥。希望我沒有在診所裏放麻藥的消息會傳出去,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我恐怕沒辦法做任何建設性的──”
傑可不以為然。“你替政府工作,身上又帶著槍。除非訓練過你如何使用它,否則司法部不會給你武器。”
“爸爸,你聽來像是要他殺人。”
“我只是說他是專家。聶邦恩是個好員警,我們很幸運有他當局長。但兩個腦袋比一個強,你說是不是,塞奧?”
“我懷疑局長會樂意我干涉他的調查。”
“沒那回事,他會很樂意有你的協助。”
“天啊,爸爸。那只不過是破壞案。邦恩會抓到那些不良少年的,給他一點時間。”
“米克,小乖,去冰箱幫我倒杯冰牛奶來。”傑可說。她一走遠,他就傾身挨近塞奧,低聲說:“自尊心太強是我女兒的缺點。她固執又獨立,認為她可以獨自對抗全世界,但她當醫生已經夠辛苦了。那也許是破壞案,也許不是。既然你要在這裏度幾天假,我認為你應該調查一下這個狀況。何況,她救過你的命──你自己說的──你在這裏時替她留意、留意也是應該的。”他回頭看一看,然後低聲說:“我在想,讓你住在她家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他看到米雪走出廚房而連忙補充道:“別讓她知道我對你說這些話。”接過女兒遞來的牛奶,他故意大聲說:“沒錯,我認為邦恩需要另一種意見。我的話說完了,你們不會再聽到我提這件事。”
米雪咧嘴而笑。“多少天內不會?”
“不准跟妳爸爸頂嘴。我只是認為塞奧可能會想幫忙。”
“我想要看看診所。”塞奧提議。
“太好了。米克現在就可以帶你過去,今晚你可以住在我家……或是米克家。”傑可心照不宣地瞥塞奧一眼。“我們兩個都有客房。別跟我提什麼汽車旅館,你是我釣魚大賽的搭檔,所以也是我的客人,你每天都可以到‘天鵝酒吧’來吃免費的三餐。”
“不用了,謝謝。”他急忙說。
米雪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想塞奧不喜歡你的秋葵湯。”
她再度對他露出那種笑容──那種燦爛無比的笑容。他到底陷入什麼樣的處境裏?這趟釣魚之旅變得越來越複雜。“我差點忘了。”他說。“辜醫師要我帶一箱醫療用品給妳,東西在車子裏。”
“他真是個好人。”
“他在糾纏她。”傑可說。
“他已經有太太了,爸爸。”
“我的意思是說,他纏著要她搬去大都市和他一起開業。”
敲門聲打斷他們的談話。酒吧大門被推開,一個青少年探頭進來。那個男孩體型壯碩,體重看來超過二百五十磅。
“雷先生?”他用發育期變嗓的聲音說。“你還沒有開始營業,我進去有沒有關係?”
傑可認得那個男孩,他是華岱爾的大兒子力略。岱爾和櫻紅生了八個兒子,個個高大健壯,自從岱爾不幸在工廠的絞碎機意外中受傷後,華家的經濟就更加拮据。幾個年紀較大的兒子都在打工貼補家計,直到他們的父親復原。
“力略,你知道我的規矩。未成年人一概不准踏入‘天鵝酒吧’,無論白天或晚上。你不希望我的賣酒執照被吊銷吧?”
“那當然,先生。”
“你來找工作嗎?”
“不是。我已經在聖克萊鎮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每個週末到包裝工廠幫忙卸貨。我們只是想知道還要多久──”
“我們是誰?”傑可問。
“就是我們幾個人。”
“跟你一樣都未成年嗎?”
“是的,先生。那些女生大概也是,但他們──”
“你先進來,孩子。把門關上,你把蒼蠅放進來了。別忘了代我問候你的父母,告訴你爸爸星期天我會去看他。”
力略面露困惑。“好的,先生,但是──”
“你走吧。”
“爸爸,你不覺得應該問問他來找你有什麼事嗎?”米雪問。
塞奧開始往門口走。“也許他們有人知道診所破壞案的內情。”他說。“我們應該跟他們談談。”
“我想我可能太急了點。”傑可承認。“力略,有人生病或受傷嗎?米克,也許妳該出去看看。”
力略拚命搖頭。“不是那種事。我是說沒有人受傷。”他轉身把頭探到門外喊:“各位,他身上佩戴著槍。你們說酷不酷?”
男孩在米雪往前走時轉回身來。他瞄一眼她的腿之後急忙轉開視線。“不,小姐,我是說,不,雷醫師,沒有人需要妳。我是說,我們都喜歡看妳……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要說,沒有人生病或受傷。真的。”
力略的臉越來越紅。美女當前仍然出言有序顯然非他力所能及。塞奧非常同情他。
“關於診所破壞案,你有沒有聽說什麼?”她問。
“沒有,雷醫師。我有像妳爸爸要我爸爸告訴我的那樣到處打聽過。大家都不知情,這有點奇怪,因為做出那種事的人往往都愛自誇。妳懂我的意思嗎?只不過這次沒有人誇耀。跟我談過的人都不知情。真的。”
“那麼你來這裏有什麼事,力略?”
他的眼睛沒辦法不盯著米雪看,但手指還有辦法指向塞奧。“呃……我們只是希望……呃,也就是說,如果他不介意……呃,也許布教練可以出來見見一些隊員。”
米雪心想,她一定是聽錯了。“你剛剛說什麼?”
“也許布教練可以出來見見一些隊員。”
她眨眨眼。“布教練?”
塞奧不知道該說什麼。力略怎麼會以為……接著他恍然大悟地放聲而笑。“加油站的那個男孩──”
力略打斷他的解釋,對外面大喊:“教練要出來了,大家準備好。”
傑可輕推塞奧的背。“小夥子,不如出去搞清楚這麼吵吵鬧鬧的是怎麼回事。”
“這完全是誤會。”塞奧跟在米雪後面走向門口,打算把事情解釋清楚。但他一踏進屋外的陽光裏,震耳欲聾的歡呼就響起。他駭然環顧周遭。停車場裏擠滿各式汽車和至少四十個青少年,每個都在高聲叫喊和吹口哨。
四個活潑的金髮少女齊步向前,她們穿著相同的短褲和紅上衣。其中一人拿著一對紅白彩球,她帶領其他人呼喊口號。
“恐怖份子的怖。”她高喊。
其他人立刻齊聲尖叫回應。“怖!”
“塞翁失馬的塞。”她接著喊。“奧林匹克的奧。加起來是什麼?”
“考倒我了。”塞奧挖苦道。
“布塞奧!”眾人高喊。
米雪忍不住笑了出來。塞奧舉起雙手企圖使群眾安靜。“我不是你們的教練。”他高聲說。“聽我說,這完全是誤會。加油站的那個男孩──”
沒有用。根本沒有人理會他的抗議。興奮過度的青少年們尖叫著跑向他。
事情怎麼會變得如此不可收拾?他感覺到傑可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於是回頭望向他。
傑可滿臉笑容地說:“歡迎光臨寶文鎮,小夥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0:20:13
第七章
他想要把誤會解釋清楚,但男孩們把他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嘶吼著,根本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他們都想讓教練知道他們的專長和想要打的位置。一個名叫大柱的男孩擠到人群的前面,告訴塞奧,他覺得自己會是優秀的線衛。憑那男孩的體型,塞奧認為整條防禦線都可以交給他。
他不斷嘗試使他們安靜下來,好讓他能解釋,但他們興奮得聽不進去。啦啦隊長在他們後面的停車場上做著後空翻。
米雪袖手旁觀地一直笑個不停。後來有個男孩靠過來想要看清楚塞奧的手槍,塞奧迅速做出本能反應。他抓住男孩的手把他推開,男孩跌倒在地。
“好酷的反射動作,教練。”大柱點頭叫好。
“你們全部退開。”傑可大叫。“讓教練和米克上車。趕快讓開,別擋路。他們必須到米克的診所去,好讓教練能展開調查。”
叫塞奧“教練”只有雪上加霜,從傑可的笑容來看,塞奧知道他是故意的。
米雪牽起塞奧的手帶他穿過人群,塞奧一路上仍然不死心地想使孩子們聽他解釋。他們在車陣中迂回前進,終於來到他租來的車子旁。他停下來替米雪打開前座車門,立刻又被那群高中生團團圍住。塞奧的身材高大,但有些男孩比他還要高。他忍不住心想,只要有適當的訓練和動機,他們會是一支強勁的隊伍。
他不再嘗試解釋,只是頻頻點頭地繞到車子另一邊上車。
“好,中鋒。”他在關上車門時說。
“什麼?”
“那個戴耳環的男孩想要打中鋒。”
她咬著嘴唇忍住笑,在他們駛離停車場時,塞奧又受到另一陣歡呼時,米雪忍不住大笑了。
“恐怖份子的怖!”
“妳知道那些孩子需要什麼嗎?”他問。
“讓我猜猜。足球教練。”
“不,國文老師,能夠教他們別寫錯別字的國文老師。”
“他們只是太高興你來了。”她說,擦掉眼角的淚水,籲出口長氣。
“聽我說,我只不過是停車加個油,加油站的那個男孩就誤以為我是教練。”
“他們會很失望你讓他們信以為真。天啊,我好久沒有那樣笑了。”
“很高興我幫上了忙。”他自我挖苦道。“為什麼這個鎮上沒有人肯聽我解釋?”
“因為他們忙著打動你。你今年要讓傳安帝當四分衛嗎?”
“很好笑。”
“他的臂力很強。”
他在路口停下車,轉頭望著她。“我是來釣魚的。”
米雪過了幾秒才發現車子沒有動。他顯然是停下來等她告訴他方向,她卻像傻瓜一樣坐在那裏盯著他看。
“左轉。”她指示。“過幾個路口就是我的診所,再往前一個路口就會到我家,那其實是一棟兩間臥室的小房子。我在喋喋不休,是不是?真奇怪。我想你令我緊張。”
“為什麼奇怪?”
“應該是我令你緊張才對,畢竟……”
“什麼?”
“我看過你一絲不掛的樣子。”
“而妳自然是印象深刻。”
“你的闌尾令我印象深刻。”
“只要能引起美女的注意,用什麼方法都行。”他把車往左轉。
“我的診所到了。”
她的診所是砂礫路上唯一的建築物。塞奧駛入診所旁邊的柏油停車場,把車停在一棵大梧桐樹附近,橫垂過屋頂的樹枝簡直是等著發生的災難。
“妳應該找人修剪那些樹枝。一場雷電交加的暴風雨就會毀了妳的屋頂。”
“我知道。那是我的待辦事項之一。”
她的診所是一棟石造的長方形小屋,外牆新近粉刷成白色,黑色的前門中央有一塊寫著米雪名字的黑底金字招牌。石頭步道兩旁有兩盆打翻的天竺葵。兩個花盆都被砸碎了。
米雪帶他走向診所後門。金屬垃圾桶被打翻,垃圾袋被扯破,後院看來像垃圾場。
“門是剛漆好的,瞧他們幹的好事。”
白色的大門上用黑漆噴出“婊子”兩個字。塞奧注意到字沒有寫錯。
她指著丟棄在地上的噴漆罐。“他們從貯藏室裏拿到的噴漆。”
他再度瞥向後院,然後退到旁邊讓米雪掏鑰匙開門。她走進後玄關,打開電燈。
診所裏有三間診療室,它們看來都完好無損。除了牆上的噴漆外,檢查床和櫥櫃都沒有遭到破壞。櫥門被打開,藥品被打翻,但情況並不嚴重。
她的辦公室則另當別論。塞奧看到時,吹了聲口哨,它看來像是被龍捲風掃過。辦公桌被掀翻,抽屜被拉出來砸爛,紙張散落一地。
“我說我沒時間整理是說真的。”她警告。“我看了一眼就打電話報警。”
塞奧注視著房間另一頭的舊沙發,它的酒紅色皮面被刀割破,裏面的泡綿露了出來。看來有人拿這房間裏的東西出氣洩憤。
“你看看辦公室的門。我向來把房門關著,但從不上鎖。那些壞蛋只需要轉動門把就能開門,偏偏要費事把它踢爛。”
“也許他們剛剛發現診所裏沒有麻藥。”
“因此抓了狂?”
“有可能。”
她開始沿著走廊往前走。“前面的情況更糟。”
塞奧繼續站在辦公室門口凝視著室內。
“你在做什麼?”
“想要看出模式。”
“什麼模式?”
他搖搖頭。“妳的哥哥和爸爸為什麼還沒有開始整理這裏?傑可說他提議過,但妳不讓他碰任何東西。為什麼?”
“我必須先把檔歸檔好,最起碼也得在旁監督。病人的資料是保密的,我必須確定所有的報告都放回正確的病歷夾裏。”
“我還以為妳的診所剛開沒多久。”
“沒錯。”
“那麼,哪來這麼多病歷?”
“他們都是駱醫師的病人。他在兩個月前離開寶文鎮,把病人的病歷全部寄給了我。我事後才發現的。我知道他討厭寶文鎮,但他真的棄病人於不顧。他告訴我爸爸人生太短暫,不值得浪費在這窮鄉僻壤的小鎮。”
“有這種態度,他的病人一定愛死他了。”他說。
“不,他們不大喜歡他,只在迫不得已時才找他看病。他們知道他看不起寶文鎮和鎮上的居民。可以去前面看看了嗎?”
“好。”他跟著她穿過走廊,轉過轉角來到候診室後方的護理站。區隔候診室和護理站的玻璃隔板被打破,大部分的玻璃碎片還在地板上。病歷櫃旁邊的一扇窗戶被打破。他緩緩穿過房間,靠近仔細察看,然後望著窗戶下方的地板點點頭。
“當心腳下。”她警告。
護理站的情況更慘。櫃檯被扯下牆壁,扔在一堆撕碎的病歷上面。候診室的布面椅子被刀割破,全部損壞到不堪修復的程度。
“幸好我正要開始休假。”米雪說。
“使這個地方恢復原狀不只需要兩個星期。”
她不以為然。“我的兩個朋友要從紐奧良過來。把病歷整理好應該只需要花我們一整天的時間。她們兩個都是護士,知道什麼東西應該放在什麼地方。一等病歷整理好,藍柏和爸爸就可以幫我重新粉刷。我有足夠的時間,但沒有足夠的錢買新傢俱。”她抬起一張椅子靠牆擺好,然後彎腰把椅墊的泡綿塞回去。“看來只有暫時用寬膠布黏好。”
“我很樂意借些錢給妳。”
她猛地直起身子,臉上的表情說明他的話令她感到驚訝和侮辱。她不給他時間設法控制災情。“我不要你的錢。在寶文鎮,我們自己照顧自己,我們不期待外人伸出援手。”
“那是自尊心在說話,我只是想──”
她打斷他的話。“幫助落難的弱女子嗎?我不想無禮,但你是外人,你不瞭解自力更生對我們的重要。”
“妳救過我的命,我只是想……”她的皺眉使他住口。“妳說的對,我不瞭解,但我不會逼妳。我甚至願意道歉,我不是有意侮辱妳。”
她的表情和緩下來。“聽著,我知道你是好意,但這不是你的問題,我的問題我自己會解決。”
他舉起雙手。“好,妳自己解決。對了,警察局長怎麼說?有嫌犯的線索嗎?”
“還沒有。”她說。“即使他真的抓到犯案的不良少年,我還是得不到賠償。這裏的人都很窮。你想必注意到了鎮上沒有豪宅。大部分的家庭都必須有兩份工作才能收支平衡。”
他抬起下巴指向候診室。“損失看來不輕。”
“確實是不小的挫折,但我會復原的。”
“保險呢?”
“可以減輕痛苦,但不會全部理賠。我不得不花一大筆錢保醫療失當險,剩下的錢就不多了。為了省錢,我簽了高額的扣除條款。”接著她連口氣也不喘地改變話題。“需不需要幫忙你把那個箱子抬進來?”
“不用。”
“把它放在玄關後,你就可以走了。魚在這麼遲的午後不會吃餌,但你可以到爸爸家安頓下來。”
她企圖擺脫他,而且做得很露骨。她顯然不知道她的對手是什麼樣的角色。塞奧拗起來絕對跟她有得拚,他已經決定賴著她了。
“我想要住妳家……如果妳不介意。”
“為什麼?”
“妳的廚藝一定比較好。”
“我最近沒空下廚。”
“我去把那個箱子抬進來,然後我們開車去妳家。我想要看看妳的住處,打開行李,換下這身西裝。”
他想要離開,但被她攔下。“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他們面對面而立。他比她高很多,但她毫無畏懼之色。“為什麼想住我家?爸爸的屋子比較大。”
“但妳比較漂亮。何況,是他讓我選擇的,他家或妳家。我選擇妳家。小鎮居民熱情好客……拒絕我就太不盡地主之誼了。”
“你指的是南方人向來熱情好客,但你還是沒有告訴我──”
他打斷她的話。“先讓我去妳家放下行李,喝杯涼的休息一下,然後我會告訴妳,我對破壞案的看法。”
“我應該留下來開始清理的。”她興趣不大地說。
“妳的朋友什麼時候會到?”
“後天。”
他點頭。“先讓我的一個朋友到這裏看看如何?”
“為什麼?”
“讓我知道我是對是錯。今晚休息,米雪。過兩天再找妳哥哥和爸爸來幫忙,我們很快就可以清理完畢。”
“你是來釣魚的。”
“對,我會去釣魚。現在可以去喝杯涼的了嗎?”
她點頭,在他們背後帶上門,走向車子。
“辜醫師說妳在電話中聽來很害怕。”
“我是很害怕……害怕到杯弓蛇影起來。”她苦笑一下。“想像力作祟。”
“怎麼說?”
“昨晚睡覺時,我以為有人在屋裏。我聽到聲音,起床在屋內四處查看,但沒有人躲在角落或床鋪底下。可能是藍柏,他常在奇怪的時間來造訪。”
“但那個人不是妳的哥哥?”
“我無法確定。他可能在我叫他前就離開了。也許只是作噩夢,或是屋子本身的聲音。我甚至認為有人動過我的書桌,書桌放在客廳旁邊的書房裏。”她解釋。
“為什麼那樣認為?”
“我習慣把電話擺在書桌的右上角,空出中央的桌面方便做事,但今天早晨下樓時,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電話,它被移動過了。”
“還有什麼?”
“我有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覺得有人一直在跟蹤我。”她自嘲地搖搖頭。“有夠疑神疑鬼吧?”
塞奧沒有說她疑神疑鬼,也沒有發笑。不幸的是,在前往她家的一路上,他的表情都沒有透露他在想什麼。
“就是那楝嗎?”他問,指指道路轉彎處的房屋。
“對。”她回答,暫時分了心。“整個街區裏只有我那棟房屋。”
他咧嘴而笑。“妳的房屋位在泥土路旁,而不是街區裏。”
“就寶文鎮的標準而言,這就是街區。”
這裏的環境異常優美,她家周圍至少有十幾棵大樹。木造的房屋有寬敞的廊柱陽臺,屋頂有三扇突出的老虎窗。百碼外就有小河。轉進車道時,他看到更多的樹彎彎曲曲地從河裏長出來。
“這附近有蛇嗎?”
“有一些。”
“屋裏呢?”
“沒有。”
他鬆了口氣。“我討厭蛇。”
“喜歡蛇的人不多。”
他點頭,跟著她沿步道走向門階。他注意到米雪對花草情有獨鍾。前門兩側窗戶的花台裏種滿了花,陽臺周圍的大陶盆裏長滿了常春藤。
她用鑰匙打開前門,帶頭往屋裏走。塞奧把他的旅行袋放在玄關的一隻舊箱子旁。他看出屋子經過細心的整修。硬木地板和線板泛著木頭的光澤,牆壁粉刷成淡黃色,亮光漆的味道隱約可聞。他把釣竿靠牆擺好,然後關上門。扣上門閂時,他看出它有多脆弱。他再度打開門,蹲下來檢查門鎖,找尋被撬撥過的跡象。沒有明顯的刮痕,但她還是需要儘快更換它。
他走進玄關,左手邊是小餐廳,裏面擺著桃花心木餐桌椅和雕花餐具櫃,地上鋪著黃黑圖案的深紅色地毯。
右手邊是客廳。石頭壁爐前擺著一張米色軟墊沙發和兩張安樂椅,沙發前的彩色地毯上放著一隻大木箱充當茶几,茶几上有成疊的書。客廳另一頭的落地窗後面就是書房。
“屋子是正方形的。”她說。“你可以從餐廳走進廚房,穿過後面的走道進入書房,再穿過那扇落地窗進入客廳。屋裏沒有死角,我喜歡這樣。”
“臥室在哪裡?”
“樓梯在後面的洗衣間旁邊。樓上有兩間臥室,空間還算大,但地板和牆壁還需要整修。目前只整修好我睡的那一間。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得共用浴室,不然你也可以使用樓下這間浴室,只不過裏面放了洗衣機和乾衣機。等整修完畢,樓上會有兩間套房。”
米雪的家陳設簡單,但每件傢俱都很有品味,充分反映出主人的個性。
“那是梅特蘭史密斯的英式古典傢俱嗎?”他問,走向餐廳細看餐桌。
“你知道傢俱的廠牌?”
“知道。”他說。“我欣賞精緻的手工。是不是梅特蘭史密斯傢俱?”
“不,它不是梅特蘭史密斯傢俱。它是藍柏傢俱。”
他愣了兩秒才恍然大悟她說的是她哥哥。
“這不可能是妳哥哥做的。”
“真的是他做的。”
“米雪,這是藝術品。”
他像輕撫嬰兒額頭般輕撫桌面。米雪在旁觀看,很高興他欣賞哥哥的手藝。
桃花心木摸起來像大理石一樣光滑。“不可思議。”塞奧低喃道。“看看這些線條。”他蹲下來檢視桌腳的雲形雕飾。“太完美了。”他說。“誰教他的?”
“沒人教他,他無師自通。”
“不可能。”
她笑了出來。“藍柏在某些方面是完美主義者。他很有天分,對不對?”
塞奧還沒有檢視完。他站起來拿起一張椅子把它倒轉過來,然後讚歎地吹聲口哨。“看不到任何釘子或螺絲。天啊,真希望我有這樣的手藝。只要細心保養,這張椅子可以坐上幾百年。”
“你會木工?”不知何故,她無法想像塞奧用手做工。那似乎和她瞭解的他互相矛盾。
他瞥向她,看到她臉上的驚訝。“怎麼了?”
“你看來不像是那種會做手工的人。”
“是嗎?那我看來像哪種人?”
她聳聳肩。“華爾街……名牌西裝……司機僕人。你知道的,大都市男孩。”
他挑起一道眉毛。“妳錯了,我的手很靈巧。”他咧嘴而笑。“需不需要推薦信?”
她聽得懂他話中的性暗示。“我今晚必須鎖上臥室房門嗎?”
他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不,我不會闖入妳的私人空間。何況……”
“什麼?”
他朝她擠眉弄眼。“只要我手腕高明,妳自然會投懷送抱。”
“布先生,你對相識的每個女人都這麼厚臉皮嗎?”
他大笑。“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米雪,妳好像勾引出我邪惡的一面。”
她賞他一個衛生眼。
“說真的,我喜歡做手工……至少以前是。但我承認,我的手藝不佳。”
“你做過什麼?”
“最近的作品是兩層樓的鳥籠。四年前做的,但很失敗,小鳥根本不肯靠近它。我的肚子好餓,米雪,我帶妳出去吃晚餐如何?”
“如果你不介意,我今晚寧願留在家裏。”她說。“你是到我家過夜的客人……”
“不管喜歡與否?”
“其實屋裏有個司法部檢察官也不錯,也許你可以使色狼不敢靠近。”
“但妳還是要鎖上房門,對不對?”
和帥哥打情罵俏的感覺既陌生又有趣,米雪心想。她在唸醫校時沒空交男朋友,後來在當住院醫師時滿腦子想的都是打盹兒,打情罵俏絕不在她的工作時間表裏。
“事實上,我的臥室沒有門鎖。”她告訴他。“跟我來。我帶你去你的房間,你可以趁我在翻冰箱時換衣服。”
塞奧拎起旅行袋跟著她穿過餐廳進入廚房。明亮的鄉村式廚房是餐廳的兩倍大。吃早餐的角落裏擺了一張舊橡木桌和四張摺疊椅。透過老式搪瓷水槽上方的三扇雙懸窗,可以看到裝有紗窗的陽臺和狹長的後院。院子後面的遠方有碼頭伸入混濁的河水裏,碼頭柱子上拴著一艘尾掛發動機的鋁制小汽艇。
“妳在那個碼頭釣魚嗎?”
“有時候。”她回答。“但我比較喜歡我爸爸的碼頭,我在那裏釣到的魚比較多。”
後走廊有三扇門。一扇通往陽臺,一扇通往新近粉刷過的浴室,另一扇通往車庫。“樓梯上去就有另一間浴室。你的臥室在左邊。”
塞奧沒有立刻上樓。他把旅行袋放在樓梯上,開始檢查後門的門鎖。門鎖極不牢靠,連十歲孩童都弄得開,看得他頻頻搖頭。他接著檢查一樓的窗戶。他在回到廚房時說:“任何人都可以從妳的窗戶爬進來,沒有一扇窗戶上了鎖。”
“我知道。”她承認。“從現在起我會把它們鎖好。”
“我不是想嚇妳。”他說。“但診所破壞案──”
“可不可以等到吃完飯再說?”
她轉身走向冰箱。她可以聽到樓梯在塞奧上樓時嘎吱作響。客房那張舊鐵床的床墊凹凸不平,她知道他的腳會掛在床架外。她也知道他絕不會抱怨,因為他是個紳士。
她喜歡他的波士頓口音。她把蔬菜放到流理臺上,急忙拋開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波士頓。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她長歎一聲。塞奧是來釣魚和報恩的。他會幫忙解決她遇到的這個麻煩,之後就會回波士頓去。
“全劇終。”
“妳剛剛說什麼?”
她瑟縮一下。“沒什麼,自言自語。”
他換上了褪色的牛仔褲和灰色的舊圓領衫。他的白色球鞋也是灰色的,腳趾處還破了個洞。但她覺得他看來性感無比。
“什麼事這麼好笑?”
“你。我猜我以為會看到你穿熨燙出摺痕的牛仔褲,開玩笑的。”她在看到他皺眉時,急忙補充。“你的穿著很得體……除了那把手槍以外。”
“能夠歸還它時,我會很高興。我不喜歡槍,但我在波士頓的上司要求我隨身帶著它,直到我上個案子的餘波平息。”
“有沒有被迫對人開槍過?”
“沒有,但我還沒有放棄希望。”他淘氣地咧嘴一笑。“我可以吃那個蘋果嗎?”
他不等她允許就拿起蘋果咬一口。“天啊,我餓扁了。晚餐要吃什麼?”
“烤魚、青菜、米飯。可以嗎?”
“不知道。聽來太健康了點,我喜歡垃圾食物。”
“算你倒楣,住在我家沒有垃圾食物吃。”
“飯後坐下來談談妳的生活好嗎?”
“比方說?”
“比方說鎮上有誰想搞妳。對不起,我應該說誰與妳有仇。”
“我聽過更難聽的。我以前也是滿口粗話。”她吹噓道。“小時候,我從哥哥那裏學來各種髒話。爸爸說我說起話來連大男人聽了都要臉紅,但沒多久他就使我改掉那個習慣。”
“怎麼做?用肥皂洗妳的嘴嗎?”
“不,不是那樣。”她打開水龍頭開始清洗蔬菜。“他只是說每次我說髒話,我的媽媽都會掉眼淚。”
“原來他用的是罪惡感。”
“正是。”
“妳爸爸談起妳媽媽時好像……”
“她在家裏等他。”
“對。”
她點頭。“爸爸喜歡和她商量事情。”
“她怎麼死的?”
“生我的時候嚴重腦溢血。她一直沒有復原,後來就撒手人寰了。”
電話鈴聲在這時響起。米雪用毛巾擦乾手後接起電話,是她爸爸從“天鵝酒吧”打來的,她可以聽到玻璃杯的碰撞聲。
塞奧吃完了蘋果,但肚子仍然咕咕叫。“可以嗎?”他指著櫥櫃問。
她揮手示意他自便,他立刻開始搜尋可吃的東西。廚房裏沒有任何零食,喝冰啤酒沒有洋芋片搭配,那對他來說簡直是罪大惡極。
他們父女通電話時大多是傑可在說話,米雪每隔一、兩分鐘會試著插話。
“但是,爸爸……我們正要……是,爸爸。我瞭解。好吧。我會過去……塞奧為什麼得跟我去?說真的,爸爸,他是來釣魚的……不,我不是在頂嘴……好,我們一回來就打電話給你。”接著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塞奧聽了不自覺地跟著微笑起來。“不,爸爸,我想塞奧不想再吃你的秋葵湯。”
掛斷電話後,她把魚放回冰箱裏。“抱歉,晚餐得延後了。華岱爾的手不舒服,爸爸告訴他,我會過去看看。岱爾可能又把繃帶綁得太緊。我本來會堅持讓你留下來休息,但我的車在‘天鵝酒吧’,爸爸認為你應該跟我一起去。你介意嗎?”
在他們談過她的處境前,他原本就不打算讓米雪離開他的視線,所以他一點也不介意。“沒問題。”他說。“岱爾是那個男孩的父親?那個到酒吧找我的青少年?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力略。”她回答。“對,岱爾是他的父親。”
“也許我們可以在經過麥當勞時,買些薯條和漢堡。”
“你一點也不在乎你的動脈嗎?”
“當然在乎。怎麼樣?”
“寶文鎮沒有麥當勞。”
他上樓去拿汽車鑰匙,她去書房拿她的醫生診療袋。他比她先到達前門。
“屋子的鑰匙帶了嗎?”
她拍拍口袋。“帶了。”
“我替妳鎖了後門。妳讓它開著。”他用譴責的語氣說。
“我有時會忘了關。在寶文鎮,我們不會擔心門沒鎖。”
“妳的診所有沒有鎖門?”
“有。”
“從現在起,每扇門都得上鎖,明白嗎?”他鎖好前門。
“明白。”她說,把醫生診療袋放進汽車後座。
塞奧在倒車駛離車道時瞥向她說:“我們可不可以順道──”
“不行。”
“妳還不知道我要說什麼。”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油膩膩的薯條、漢堡──”
“洋芋片。”
“鹽分太高。”
“妳從來不放縱一下口腹之欲嗎?”
“我是醫生,所以我猜答案是不。”
“醫生不可以吃好吃的東西嗎?”
“我不知道我的客人會這麼愛抱怨。爸爸喜歡垃圾食物,你可以搬去跟他住。”
“這裏的人閒暇時都從事什麼娛樂?”塞奧問。
她聳聳肩。“哦,相當普通的娛樂……看電影;在‘天鵝酒吧’邊喝啤酒、邊聊釣魚;在退輔會大廳舉行家常菜聚餐;到鄰居家串門子比收成……當然啦,還有永遠的最愛……做愛。”
“什麼?”他問,心想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做愛。”她裝傻地重複。“他們做愛,一有機會就做。”
他大笑。“我就知道我會喜歡這個地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0:20:32
第八章
“路的盡頭就是華家。”米雪說。
路邊沒有路緣石,華家也沒有車道,因此塞奧把車駛上斜坡的草地,停在一輛破舊的廂型車旁。兩層樓的屋子亟需修理,彎成弓形的門階看來隨時會塌陷。
岱爾的妻子櫻紅守在紗門後面。他們一下車,她立刻推開紗門走到陽臺上朝他們揮手。
“米克醫師,謝謝妳過來。岱爾不喜歡抱怨,但我看得出來他的手很痛。”
塞奧拎著診療袋跟在米雪後面,她替他們介紹。櫻紅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然後伸出來與他相握。她的長相平凡,有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龐,年紀約在四十上下,但笑起來甜美可人。她的名字櫻紅顯然是來自那頭亮紅色的頭髮。
“我們的大兒子力略說了許多你的事。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興奮。”櫻紅說。“他對你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她點頭補充。“快進來,我正要擺晚餐的餐具。哦,對了,費先生可能會順道過來打聲招呼,他二十分鐘前來過電話。”
“費先生?”塞奧覺得那個名字有點耳熟,但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高中音樂老師。”米雪說。
米雪帶他們穿過客廳和餐廳。傢俱簡陋破舊,廚房很小,擺了一張橡木長桌和十張椅子後更形擁擠,而那十張椅子沒有任何兩張是相同的。
岱爾在等他們。他坐在桌首喂身旁高腳椅裏的嬰孩吃香蕉。小男孩臉上和手上的香蕉比嘴裏的還要多。嬰孩看到他的母親,咧嘴露出沒有牙齒的笑容。接著他看到米雪,笑容立刻消失,下唇開始顫抖。
米雪站得遠遠的。“今天不打針,亨利。”她說。
嬰孩嚎啕大哭起來,櫻紅輕拍嬰孩的手安撫他。
“亨利每次看到我,我都弄痛他。”米雪說。“等我有足夠的錢時,我要雇用護士來負責打針。”
“別管亨利,過兩分鐘他就會明白妳不是來找他麻煩的。”櫻紅說。
岱爾在米雪替他們介紹時站起來和塞奧握手,他的左手和前臂都纏著繃帶。
“米克醫師檢查岱爾的手時,你可以坐在她身邊的那疊檔旁。”櫻紅建議塞奧。
岱爾大剌剌地把檔推向塞奧。“傑可大爺認為你或許會對我的這些檔感興趣……因為你是學法律的。”
塞奧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圈套,他點頭坐下。米雪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配合劇情地檢查岱爾的手。檢查過他手指的顏色後,她說:“有沒有每天換繃帶?”
“有。”岱爾回答,但眼睛一直盯著塞奧。“櫻紅替我換的。”
“妳上次給我們的紗布足夠再用一個星期。”櫻紅說。她也在密切注意塞奧,同時緊張地絞著圍裙。
塞奧不知道他們期望他怎樣。米雪決定告訴他事由。
“岱爾以前在葛氏兄弟的糖廠工作。”
“出事後,他們辭退我,把我永久解雇了。”岱爾摸著下巴說明。
“意外發生在你工作的時候嗎?”塞奧問。
“是的。”他回答。
“岱爾在糖廠工作了二十二年。”櫻紅插嘴。
“沒錯。”她的丈夫說。“我十七歲就進了糖廠。”
塞奧在心裏計算了一下,很吃驚岱爾還不到四十歲。他看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十歲。他的頭髮花白,右手長滿老繭,背也駝了。
“告訢我意外發生的經過。”
“在你看這些檔之前或之後?”岱爾問。
“之前。”
“好。我長話短說。我負責操作絞碎機,那是糖廠不可或缺的大型機器,我告訴葛季明機器運轉不正常,需要停機檢修,但他不聽。他缺錢,這一點我當然瞭解,但我還是希望他有聽我的話。總而言之,我在做我的工作,突然之間,皮帶斷裂,整台機器倒在我身上。壓碎了我左手的每根骨頭,對不對,米克?”
“差不多。”她說,拉出一張椅子坐到他和塞奧之間。
“是妳替他動的手術嗎?”塞奧問米雪。
“不是。”她回答。
“米克醫師說服紐奧良的一位手部外科醫生替我動手術。”岱爾說。“手術非常成功。多虧了他,我才能保住所有的手指,它們現在已經可以動了。”
“那可以說是奇跡。”櫻紅說。
“葛季明到醫院找我,他可不是來探病的。他告訴我出事是因為我的疏忽,明知道機器運轉不正常還繼續操作。他說我怠忽職守,然後解雇了我。”
“糖廠有沒有工會?”
“沒有。葛氏兄弟寧願關廠也不讓廠裏有工會。他們抱怨說糖廠賺的錢不夠平衡收支和付薪水,如果必須忍受員工告訴他們該怎麼做,那麼他們不如讓糖廠倒閉算了。”
“他們經常威脅說如果有人給他們找麻煩,他們就要退休關廠。”櫻紅說。她放開圍裙,走向水槽弄濕毛巾給嬰孩洗臉。
“有筆嗎?”塞奧問米雪。“我想記些筆記。”
她打開診療袋翻找。塞奧注意到嬰孩用那種他只能形容為滑稽的戒備表情注視著米雪。
“亨利不信任妳。”塞奧咧著嘴笑道。嬰孩轉向塞奧,露出口水淌到下巴的笑容。
櫻紅擦拭著嬰孩的手臉時,米雪遞給塞奧紙筆。他戴上眼鏡開始記錄。
“勞工職業傷害補償呢?”塞奧問。
“葛季明說我申請職傷補償會害他們的保險費率升高,還說就算我要申請也申請不到,因為出事是我的錯。”
“岱爾擔心糖廠的其他員工。”櫻紅說。“如果關廠,每個人都會失業。”
塞奧點頭,拿起岱爾準備的檔開始閱讀。談話立刻中斷,岱爾和櫻紅滿懷希望地等待著。嬰孩吸吮手指的聲音是廚房裏唯一的聲響。
塞奧很快就把檔看完。“你有沒有簽任何終止勞契的文件?”他問。
“沒有。”岱爾回答。
“別忘了把律師的事告訴塞奧。”櫻紅提醒丈夫。
“我正要說。”岱爾說。“葛季明派崔琺朗來跟我談。”
“大家都叫他‘蛆蟲’。”櫻紅說,走到爐子邊開始攪晚餐的燉肉。“我們當著他的面叫他‘蛆蟲’,明人不做暗事。我們要他知道我們對他的看法。”
“別激動,櫻紅,讓我來說。”岱爾柔聲道。“琺朗是聖克萊鎮的律師,他是個卑鄙下流的壞蛋,他的合夥人容普博也是。葛氏兄弟聘用他們解決問題,像我這種問題。”
“我們想知道……”櫻紅欲言又止,然後朝丈夫點個頭。“你說吧,老公。照大爺講的那樣告訴他你的想法。”
“好。櫻紅和我想知道你有沒有辦法替我討回公道,因為你正好也是學法律的。我們當然會付諮詢費給你,我們不接受施捨。”
“但我們不想害你惹上麻煩。”櫻紅說。
“你們怎麼會害我惹上麻煩?”塞奧大惑不解地問。
“大爺說你還沒有正式從司法部辭職簽約擔任高中的足球隊教練,所以不能收錢。”
“因為你還在領司法部的薪水。真的是那樣嗎?或者那只是大爺的推測?”櫻紅問。
“不會有任何費用。”塞奧說。
“那麼大爺沒有說錯嘍?”
“是的。”塞奧撒謊道。
“你有法子對付葛氏兄弟嗎?”櫻紅追問。她的聲音充滿期望,但表情充滿憂慮。
“但別使他們一氣之下關閉糖廠。”岱爾提醒他。“大爺十分贊許你的本領……”
“是嗎?”塞奧想大笑。他想像不出傑可能贊許他什麼,傑可根本不知道塞奧有什麼本領,塞奧和他只聊過釣魚。
“是的,他認為你可以代表我去和葛季明談一談。你知道的,使他明白道理。他們每個月從我們的薪資中扣了那麼多醫療保險費,在危急時刻卻不讓我們使用,我覺得那樣不大合理。”
“確實不合理。”塞奧說。
“也許你可以跟季明的哥哥蓋理談。季明對蓋理言聽計從,蓋理是真正的主事者。”櫻紅說。
塞奧點頭。“我不熟悉路易斯安那州法規,”他才開口就看到岱爾的表情從期盼化為認命。“那表示我必須做些研究,跟能夠給我意見的朋友談。”他補充道,很高興看到岱爾點頭和再度露出笑容。“我建議我們這樣辦,我研究、研究,擬定行動方針,然後我會告訴你,你有哪些選擇。在這期間,最好不要把我們今天的談話告訴任何人。我不希望葛氏兄弟或他們的律師知道我在調查這件事。同意嗎?”
“行。”岱爾說。“我會守口如瓶。”
“傑可大爺怎麼辦?”櫻紅問。“他已經知道我們找你商量了。”
“他不會告訴任何人。”岱爾對妻子說。
一個孩童的叫聲打斷談話。“媽媽,費先生在陽臺上。他可以進來嗎?”接著另一個年約五、六歲的小男孩跑進廚房。滿臉雀斑的他有著跟他母親相同的紅色鬈發。
“強旭,帶費先生到廚房來。”
小男孩沒有理會母親,他擠到米雪身邊勾住她的手臂。
“我們該告辭了。”塞奧說,把椅子往後挪。“檔我看過了,岱爾。你可以把它們收起來。”
“你不可以走。”櫻紅說。“費先生大老遠跑來見……我是說,你最起碼也該先跟他打聲招呼再走。”
“因為他正好在附近。”岱爾盯著桌面說,但塞奧不用看他的眼睛也知道他在說謊。
“費先生正好也有法律問題嗎?”他問米雪。
她露出微笑,但隨即改變話題。“強旭,這是我的朋友布塞奧。”她對身邊的小男孩說。“他大老遠從波士頓來釣魚。”
強旭點頭。“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大家都知道。米克醫師,妳可不可以跟妳哥哥說他必須再來一趟?叫藍柏快點來好嗎?因為我的皮球滾進了後院,我需要它。”
“露薏回來了嗎?”她問。
“強旭似乎認為她回來了。”岱爾說。“他會因為煩惱她而得到胃潰瘍。”
“我們一個多月沒有看到露薏了,但強旭擔心她會突然出現。在妳哥哥來之前,他不肯進後院撿球,也不肯讓我們任何人去幫他把球撿回來。我們的強旭老愛自尋煩惱。”櫻紅說給塞奧聽,仿佛那可以解釋那孩子的怪異行為。
“妳會跟他說嗎?”小男孩懇求。
米雪用手臂環住小男孩。“我一見著他就叫他再來一趟。你別再煩惱了,強旭。”
“好。”小男孩低聲說。“坐在這裏的這個人……”
“塞奧?”
強旭點頭。
“他怎麼樣?”米雪問。
“我可不可以問他一件事。”
“你有什麼事儘管問。”塞奧說。
強旭直起腰杆轉向塞奧。塞奧雖然沒有多少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經驗,但自信還應付得了一個六歲孩童。“你想要知道什麼?”
小男孩一點也不怕生。他靠著塞奧的腿,直視他的眼睛說:“爸爸說傑可大爺說你有槍。真的嗎?”
塞奧對小男孩的問題感到意外。“是的,我有槍,但很快就要歸還它。我不喜歡槍。”
“但你現在有槍?”
“對。”
小男孩對槍的著迷令塞奧擔憂,他覺得他應該簡短講述一下槍枝的危險和不能拿來當玩具。他還在想該怎麼說才能讓六歲孩童聽懂,但強旭的腦筋已經動到別的地方去了。
“那麼你可不可以到外面去一下?”
“你要我到你家的後院去?”
強旭嚴肅地點頭。塞奧瞥向米雪,看到她眼中的笑意。
“好不好嘛?”強旭問。
“好。”塞奧回答。“你要我去外面做什麼?”
“你可不可以替我射殺露薏?”
塞奧早料到小男孩會問那個問題,但還是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行,塞奧不會替你射殺露薏。”岱爾惱怒地說。“你不想害米克醫師的男朋友犯法,對不對?”
“對,爸爸。”
“那樣也好。”米雪說,安慰似地輕拍小男孩。“如果塞奧朝露薏開槍,他只會惹她生氣。”
“她生起氣來凶得要命。”小男孩告訴塞奧。
紗門開開關關的聲音傳來。“去洗手準備吃飯了。”櫻紅告訴強旭。
小男孩失望地看塞奧一眼,然後走向水槽。
“他有點嗜血好殺,是不是?”塞奧低聲對米雪說。
“他乖巧得很。”她回答。
“如果我是露薏,我就會逃進樹林裏躲起來。”
紗門再度砰砰作響,塞奧腳下的地板突然開始震動,就像是有一群野牛奔跑著穿過客廳,接著只見一大堆不同年齡和大小的男孩進入廚房。他數到五就放棄了。
費先生最後一個進入擁擠的廚房,力略不得不緊貼著冰箱讓他進來。要不是穿襯衫打領帶,費先生很容易被誤認成其中一個男孩的朋友。他的身高只有五尺多一點,瘦得像竹竿。他不斷用食指推推滑下鼻樑的角框厚眼鏡。
“費先生是布恩高中的音樂老師。”岱爾介紹。
“幸會,費先生。”背後站著兩個華家男孩使塞奧無法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只好伸長手與費先生相握。
“叫我康磊。”他堅持。“櫻紅,岱爾。”他朝兩人點頭,然後轉向米雪再度點頭。“米克。”
“康磊,萍梨還好嗎?”櫻紅說。
“萍梨是內人。”康磊向塞奧說明。“她很好。寶寶現在夜裏只醒來一次,所以我們兩個都睡得比較多了。萍梨要我代她問候你們。”
“孩子們別擋路,讓費先生坐到塞奧旁邊。”櫻紅說。
廚房裏一陣混亂,孩子們在餐桌邊就座。塞奧把椅子挪近米雪,騰出空間給康磊。
“我只能待一會兒。”康磊說,拉出椅子坐下。“萍梨煮好了晚餐在等我。”接著他轉向塞奧說:“岱爾和櫻紅瞭解讓孩子們受教育的重要。他們希望八個兒子都能上大學。”
塞奧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點頭。
“力略的學業成績不錯。他會嘗試取得獎學金,但獎學金不容易申請到。”康磊說。“他勤奮認真,聰明伶俐。”
“謝謝,康磊。”岱爾說,好像剛剛被誇獎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兒子。
“我們在想,如果有你幫忙,力略或許可以取得全額獎學金。”
“我要怎麼幫忙?”塞奧困惑地問。
“幫他取得足球獎學金。”
塞奧眨眨眼。“請再說一遍。”
“力略很有天分。”康磊說。“只要有適當的指導,他可以變得非常優秀。”
接著大家開始同時發言。
“聖克萊的球隊去年所向無敵。”櫻紅說。
岱爾在同時說:“聽來像是不可能的目標,但你可以做到。傑可大爺對你讚不絕口。”
“還有你的人脈。”康磊說。
塞奧轉向米雪。“為什麼我早料到這一切都是妳爸爸在幕後指使?”
她聳聳肩,然後微笑說:“爸爸喜歡你。”
“大爺認為只要能讓他們看到力略在球場上的優異表現,他們就會邀他加入球隊,支付他唸大學的費用。”岱爾解釋。
塞奧舉起一隻手。“等一下……”
他們不理會他的抗議。“他們總是在物色優秀的線衛。”康磊說。
“沒錯。”岱爾附和。“但大爺認為力略跑得很快,所以他也可以持球衝鋒。”
米雪用手肘輕碰塞奧引起他的注意。“球探真的有到聖克萊鎮觀看比賽、物色人才。”
康磊接著用手肘輕碰塞奧。“我們這就開始吧。”
“開始?”塞奧揉著太陽穴問。他的頭越來越痛。“做什麼?”
康磊從後褲袋裏掏出幾張對摺的紙放在桌上,從襯衫口袋裏拿出一張較小的紙和一枝鈍頭鉛筆,然後期待地望著塞奧。“你在哪裡上的大學?”
“請再說一遍。”
康磊耐性地再問一遍。
“密西根。”塞奧回答。“你問這個做什麼?”
“那是所很大的學校,對不對?”櫻紅問。
“對。”康磊回答。
“我猜它也是很好的學校。”岱爾說。
塞奧環視桌邊,注意到其他人,包括小孩子在內都在盯著他看。似乎每個人都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唯獨他不知道。
“大爺建議你跟我談學校的事嗎?”塞奧問。天啊!他現在也用“大爺”來稱呼傑可了。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康磊又問:“你是足球校隊,對不對?”
“是的。”他回答。
“然後你進入法學院。”
那不是問題,而是陳述,但塞奧還是回答。“是的。”
“你在密西根取得法律學位的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我在東岸取得法律和工商管理碩士學位。”他回答。
“真是了得。”岱爾敬畏地說。
“沒什麼,很多人──”
康磊打斷他的話。“你究竟在哪裡取得這些學位?”
“耶魯大學。”
“天啊!那可是明星學校。”櫻紅說。
康磊點頭。“我猜你的成績一定很優異,對不對?”他邊問邊振筆疾書。
塞奧恍然大悟,他搞不懂自己為什麼領悟得這麼慢。費康磊在就高中教職面試他。
塞奧決定他得儘快找傑可談談,把事情說清楚、講明白。
“我敢打賭你還留著以前的秘笈,對不對?”康磊問。
“秘笈?”
“足球攻守秘笈。”米雪解釋。
她甜甜地笑著,顯然覺得他的不自在和困惑很有趣。他決定他也得和她私下談談。
“好了,這實在太過分了。”他以堅定嚴肅的語氣說。“有個誤會我必須立刻澄清,我在前來寶文鎮的途中停車加油,加油站的那個男孩──”
米雪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不讓他說下去。“你還留著以前的攻守秘笈,對不對?”
“為什麼那樣想?”
“男生都是那樣。”
“這個嘛,事實上,我確實留著幾本,但是它們早就束之高閣了。”他急忙補充。
“可不可以請你的弟弟把它們快遞過來?”
“然後呢?”
“你可以在下次練習時,和我一起過去看看球隊。”
力略說:“我們會感激不盡。”
眾人七嘴八舌地開始談球隊,除了強旭以外。小男孩一直想拿塞奧的槍,他不停地撥開小男孩的手。他覺得自己好像突然來到了陌生的異國,沒有人聽得懂他說的話。
“我不是足球教練!”他吼道。眾人安靜下來時,他點頭強調。“沒錯。你們聽到我的話了,我不是足球教練。”
他終於奪回控制權,得意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等他們接受事實。
但他們絲毫不受他的聲明影響。“這些孩子非常渴望學習。”康磊說。“但我不會逼你,塞奧。我們寶文鎮民不做那種事。對不對,岱爾?”
“對,我們不做那種事。”他附和。
康磊撕下一張紙,在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後把紙對摺好,再度望向塞奧。
“我們的校長在曼菲斯,但我來這裏前跟他通過長途電話。”他把對摺的紙片推向塞奧。“我們兩個都認為你會對這個感到滿意。”
他站起來朝櫻紅點個頭。“我不能讓萍梨等太久,謝謝妳讓我在晚餐時刻前來打擾。塞奧,希望明天球隊練習時會看到你,米克知道時間地點。”
他與塞奧握手告辭,然後擠過男孩們走向廚房門,他在門口停下。“塞奧,你不會正好有教師資格證書吧?”
“沒有。”
“我想也是,但我覺得應該問一聲。沒關係,你不必擔心。教育局會和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因為你的情況特殊。再會,各位。”
塞奧沒有追上去向康磊澄清誤會,心想可以等明天練習時再來解釋。沒有這麼多人亂烘烘地擠在狹小的廚房裏,彼此的頭腦都會比較冷靜。
“媽媽,什麼時候可以吃飯?”強旭問。
“飯菜這就上桌。”
“我們該走了。”賽奧對米雪說。
“你們不留下來吃飯嗎?”櫻紅問。“我煮了很多。”
他搖頭。“平時我會接受妳的好意,但實不相瞞,我喝了一些傑可的秋葵湯,辣得我的胃到現在都還不舒服。”
那是謊話,但米雪認為他說得很真。櫻紅同情地點頭,岱爾看來有點懷疑。
“我們向來有足夠的飯菜招待客人。”
“他是從大都市來的,岱爾。”米雪提醒他,好像那足以說明一切。
“我忘了。”岱爾說。“我猜傑可的秋葵湯確實會使不習慣吃辣的人胃痛。”
“我可以替你泡一杯我特製的茶,”櫻紅說。“它馬上就會使你的胃舒服多了。”
“我會非常感激。”
“快去泡給他喝,櫻紅。”岱爾說。“米克,妳既然來了,可不可以幫我換繃帶?”
於是塞奧在悶熱的廚房喝著熱茶,米雪替岱爾重新包紮手,櫻紅上飯菜給孩子們吃。強旭堅持把他的晚餐搬到塞奧旁邊吃,等他吃完時,塞奧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他花了好大的自製力才沒有奪下強旭手裏的手工餅乾。
他們在塞奧喝完第三杯茶時離開華家。強旭牽著塞奧的手,正經八百地送他到前陽臺。小男孩扯扯塞奧的衣角說:“明天是我的生日。你會送我禮物嗎?”
“視情況而定。”塞奧回答。“你想要什麼?”
“也許你可以帶一枝大一點的槍來。”他放開塞奧的手,回頭看了一眼。“不要告訴媽媽,我向你要禮物。”
米雪已經步下門階在汽車旁邊等塞奧。
“那個小鬼。”塞奧在倒車時說。“我有預感他會在十五年內上報紙的社會版。”
“他像天使般可愛。”
“他嗜血好殺。”他反駁。“我不懂,他至少有四個哥哥。他們為什麼不叫這個露薏別煩他?我以前非常照顧弟弟妹妹,不會讓他們受任何人欺負,這是做哥哥的責任。”
“你現在還照顧他們嗎?”
“妳的兩個哥哥現在還照顧妳嗎?”
“幸好瑞敏遠在科羅拉多,所以現在不大管得著我。藍柏向來有點孤僻,但他仍然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時刻出現。我認為是爸爸不時發出求救信號。”
強旭拚命向他們揮手。米雪搖下車窗,也朝小男孩揮手。
塞奧回頭瞥小男孩一眼,搖著頭說:“聽我說,那個小鬼不大正常。”
她大笑。“他是個完全正常的小男孩。”
“露薏不是鄰居,對不對?”
“看來你已經注意到附近沒有別的住家。難怪你替司法部工作,好敏銳的觀察力。”
“喂,我在休假。”他反駁。“遲鈍一點也是應該的。告訴我,露薏到底是什麼?袋貂嗎?不,我敢打賭是浣熊。天啊,不會是蛇吧?牠們可以挖洞──”
“‘露薏’是鱷魚。”
車子偏離路面,差點撞上一棵大橡樹,他急忙踩下煞車。雖然知道鱷魚棲息在沼澤地帶──他像其他人一樣看“國家地理雜誌”,失眠時還常看“發現頻道”──但他萬萬沒想到會有鱷魚離住家那麼近。還有,哪有頭腦正常的人會給鱷魚取名字?
“妳是說那個小鬼的後院裏住了一條活生生的大鱷魚?”
塞奧臉上的表情滑稽極了。他看來像是剛剛發現世上真的有妖怪。
“正是。母鱷魚的地盤性極強。‘露薏’認定華家的後院屬於牠。牠驅逐每個到那裏去的人,至少在我哥哥把牠移走之前是如此。對了,希望你別向聶邦恩警長提起這件事。鱷魚在這裏是受保護的動物,藍柏有可能因此惹上麻煩。”
“你們給所有的鱷魚取名字嗎?”
“只有其中一些。”
塞奧按摩額頭。“天啊!”
“準備好要回波士頓了嗎?”
“在釣過魚之前不會。現在要怎麼走才能回到妳家?”
她告訴他方向,他們不一會兒就置身在當真有人行道的聖克萊鎮。當他在當真有紅綠燈的路口轉彎時,“麥當勞”的金色雙拱商標赫然出現在遠方。
“啊,文明。”他歎息著說。
“到家時我還是要煮一頓健康晚餐。”她說。“但我以為……”
“什麼?”
“應該先讓你解解饞。”
“真的嗎?為什麼?”
“因為你坐在那個廚房裏喝熱茶時餓得要命……因為你虎視眈眈地看著強旭手裏的餅乾卻沒有動手去搶……還因為……”
“什麼?”
“你讓爸爸佔便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0:20:46
第九章
包裹送去一整天了。麥隆再一次和其他人在約翰的書房等達樂來告訴他們蒙克的報告。
等待令他抓狂。天啊,他怎麼會淪落到這步田地?他是怎麼了?想當初他曾有滿腹夢想與希望。從什麼時開始一切都走了樣?
現在的他仿佛被困在一場與時間賽跑的殘酷競賽裏。鋃鐺入獄的時刻越來越接近。閉上眼睛,他仿佛可以看到自己被關進牢房裏。
“我們不能一直按兵不動。”麥隆說。“已經一天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們必須趕快採取行動。”
“我提議我們今晚開車去寶文鎮。”培頓附和道。
“到達那裏之後呢?”約翰問。
“無論如何都比坐在這裏等員警來逮捕我們好。”培頓說。“我們等得越久──”
麥隆打斷他的話。“我等夠了。如果必須親自動手才能把事情搞定,那麼我就要親自動手。”
約翰一拳打在桌上。“不行。”他吼道。“我們在同一條船上,除非大家同意,否則你不可以輕舉妄動。明白嗎?”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我們的老大了?”麥隆咕噥。
“這樣吵於事無補。”培頓說。“大家都冷靜下來,也許達樂會帶來好消息。”
“那是另一個問題。”麥隆說。“為什麼蒙克不能向我們任何一人報告?為什麼非透過達樂不可?他領的是我們大家的錢,我們應該能隨時掌握他才對。見鬼的!我甚至不知道蒙克的行動電話號碼。”
“我覺得麥隆說的對。我們為什麼不能直接跟蒙克談?”
“你們兩個太計較小節。”約翰說。“蒙克是達樂帶進來的,記得嗎?也許我們的殺手不喜歡跟我們四個見面,是因為他不信任我們。”
“胡說。”培頓說。“達樂就是喜歡支配他。依我之見,那只是無聊的權力遊戲。”
約翰惱了。“只要他把事情辦好,我才不在乎他向誰報告。”
達樂在門口聽到他們的談話。“你要蒙克的行動電話號碼?二二三一六九九。滿意了嗎,麥隆?你呢,培頓?你要他家的地址?連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盯梢、查出他住在哪裡。”
“告訴我,你有好消息。”培頓說,不理會達樂的諷刺。
“如果你問的是蒙克拿到包裹沒有,答案是沒有。”
“他還是沒有找到那些該死的檔?”麥隆不敢置信地問。
“包裹一定在醫院裏。”培頓說。“只有那裏是蒙克無法徹底搜索的地方。”
“那就叫他再去那裏找。”麥隆說。
“我叫蒙克繼續監視雷米雪。”達樂說。“他又不能分身,何況,他已經搜過她在醫院的衣物櫃。麥隆,記不記得我說過他甚至請一個助手幫忙在急診室裏找過?他不可能大搖大擺地進去翻箱倒篋。用點腦筋,好不好?”
“我不喜歡假設。”約翰說。“我不相信雷米雪在離開醫院時沒有把包裹帶走。你認為蒙克搜查她家和她的診所時有多徹底?也許他在匆忙之間……”
“胡說。”達樂說。“他是職業好手。他怎麼會不徹底?他一交出包裹就能賺到一大筆錢。他跟我們一樣想要找到那些檔案。”
“都怪你的老婆。”培頓對約翰說。“她把我們害慘了。”
“我們殺了她,記得嗎?”達樂說。
麥隆把臉埋在手掌裏。“約翰,都是你這個王八蛋害我們陷入這場噩夢裏。”
約翰依然冷靜。“覆水難收,我們必須放眼將來。”
麥隆搖頭。“什麼將來?如果找不回那些檔,一切都完了。”
☆☆☆
塞奧的行動電話裏有六個留言。他趁米雪準備晚餐時到書房聽留言和做筆記。處理完留言後,他打電話給柯諾亞,要他開車從畢洛斯過來。
“晚餐好了嗎?我快餓死了。”他走進廚房問。
“還沒好。”她說。“這裏不是飯店,你得幫忙。”她拿起刀開始切芹菜和胡蘿蔔,他靠在水槽上看她切菜。
“天啊,妳真厲害。”
“男生們都那麼說。”
“妳用起刀來像機器人,快、狠、准。”
“你真會哄女孩子開心。”
他抓起一根胡蘿蔔送進嘴裏。“妳要我做什麼?我快餓死了。”
“那個雙層漢堡沒有用嗎?”
“那只是開胃小菜。”
“你可以幫我點燃烤爐的火,你右手邊的抽屜裏有火柴。”
“烤爐在後院嗎?”他狐疑地望向窗戶外面。
“那當然。怎麼了?”
“我需要擔心外面有另一條‘露薏’嗎?”
“不需要。”她向他保證,然後忍不住捉弄地說:“當然啦,貓王可能在附近。你可能會想帶掃帚出去,以防萬一嘛。”
他戛然止步。“貓王?”
她撕下一張鋁箔,把蔬菜堆在中央。“本地的名人。上次看到‘貓王’的人發誓牠有十六尺長。”
“給鱷魚取名為‘貓王’?你們這些人有毛病不成?”
“不是每一隻都有名字。”她辯道。“只有令人印象深刻的那些。”
“鱷魚叫‘貓王’的事是妳在開玩笑,對不對?”
她甜甜一笑。“可以算是。”
“拿鱷魚捉弄害怕鱷魚的人可以算是很殘忍的,米克。”
“我寧願你叫我米雪。”
“我寧願妳別拿鱷魚開玩笑。”
“好。一言為定。”
“為什麼我不能叫妳米克?大家都那樣叫妳。”
她仔細摺好鋁箔的邊緣。“我不希望你把我當成一個……米克。”
“為什麼?”
“那個名字太不女性化。你認識的男人中有幾個會想和一個名叫米克的女人交往?”
“什麼?”
“算了。”
“我不想算了。妳剛才說妳想和──”
她打斷他的話。“不,我沒有那樣說,反正別叫我米克就是了。去點火吧!別那樣看我,好像你認為我神經病發作了。如果你害怕,儘管放聲尖叫,我會帶掃帚出去救你。”
“男人不尖叫,而妳,米雪,有病態的幽默感。”他再度瞥向窗外。“見鬼的!鱷魚在夜間出來活動,對不對?我才是神經病發作,沒事跑來這個……”他本來要說窮鄉僻壤,但及時改口。“……荒郊野外做什麼。”
但她已經猜到他原本要說的話。她的眼神說明了一切。“我不知道。你告訴我,你跑來這裏做什麼?”
“我來釣魚的,記得嗎?我沒料到會有鱷魚擋路。”
“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她指出。“而且你來這裏不只是為了釣魚。”
“妳說的沒錯。”
“然後呢?”
他聳聳肩。“也許我是來尋找某樣東西的。可以嗎?”現在他聽來充滿敵意了。
她轉向水槽。“告訴我你要找什麼,我幫你找。”
他不發一語地走出去,她不明白氣氛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緊張。前一分鐘他們還在開玩笑,下一分鐘塞奧就變得嚴肅無比。他在表面上是那種悠閒自在、從容不迫的人。就像一泓深藏不露的靜水……她心想。布塞奧絕不是只有好看的外表而已。
她決定放輕鬆。如果他願意,他自然會告訴她他的問題是什麼。她不會像潑婦似地對他嘮叨不休。
悶熱卻迷人的夜晚,他們在陽臺的鍛鐵桌上吃晚餐。他們的談話內容膚淺而勉強,但塞奧的胃口完全不受影響。他像她父親一樣狼吞虎嚥,把晚餐吃得精光。
“如果我像你這麼會吃,我就得把門加寬了。”她說。
他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這裏好平靜,傾聽著牛蛙和蟋蟀的叫聲。”
她不想害他反胃,所以沒有說明從遠方傳來的其實是鱷魚的叫聲。從小在沼澤地帶長大的她,甚至沒有注意到那些聲音,但她有預感實情會嚇壞大都市先生。
他堅持洗碗。她沒有洗碗機,他只好用手洗。收好調味料後,她拿起毛巾開始擦乾他洗好的碗。
“妳為什麼還沒有結婚?”他問。
“沒有時間。”
“現在有交往的對象嗎?”
“沒有。”
好極了,他心想。他不打算在寶文鎮久留,但當他在鎮上的期間,他不希望有別的男人礙事。只有薄情寡義的混蛋才會有那種想法,他心想。
“你在想什麼?”她問。“你的表情突然變得好兇惡。”
我在想我是個自私的混蛋。“我在奇怪為什麼沒有男人追求妳。任何男人只要看妳一眼,就會知道……”
“知道什麼?”
他咧嘴一笑。“妳有真材實料。”
她賞他一個衛生眼。“你真會讚美女孩子。”
“嘿,我來自波士頓,記得嗎?男人從小就被教導成直言不諱。這一帶有令妳感興趣的男人嗎?”
“為什麼想知道?”
“只是好奇。”
“我猜聶邦恩對我有意思,但我不會鼓勵他。邦恩是個好人,但我們不來電。你懂我的意思嗎?”
“當然懂。不像我們這樣來電。”
“請再說一遍。”
“妳聽到了。”他遞給她一個盤子擦乾,注意到上面殘留有肥皂泡時,又把它奪回來重新清洗。“從我走進‘天鵝酒吧’的那一刻起,妳就想跟我上床。”
他的話正中要害,但她不打算承認。“跟你上床?不是那樣吧。”
“我只是實話實說。”
“你哪來那個念頭?”
“從妳的眼睛裏看到的。”
“不可能。”
“為什麼?”
她微笑。“你忙著看我的腿。”
他毫無懊惱之色。“一雙修長的美腿。”
“我承認有某種肉體吸引力,但那是很正常的。”
“這是荷爾蒙講座的開場白嗎?”
“那要看我得在這裏站多久等你把那個碗洗完。你很少洗碗,對不對?”
“妳的重點是?”
“你洗得真慢。”
“我做任何事都是從容不迫。”
令她心跳加速的不是他的話,而是他的語氣。他在床上也是從容不迫嗎?
“你結過婚,對不對?”她脫口而出。
“對。我並不是個好丈夫。”
“你的妻子死了。”
“沒錯。”
她伸手把另一個盤子放進碗櫥。“那是爸爸告訴我的。她是怎麼死的?”
他遞給她一個洗好的碗。“為什麼想知道?”
“好奇。”她承認。“如果你覺得我多管閒事,就當我沒問。”
“沒關係。她在車禍中喪生。”
“哦,塞奧,真是遺憾。意外發生多久了?”
“那不是意外。”他的音調毫無變化,就像在談漏水的水龍頭。
“不是嗎?”
他歎口氣。“不是意外。知道嗎?這是從四年前出事以來,我第一次大聲說出來。”
她可以從他態度裏看出他希望她改變話題,但她不會迎合他的意思。並不是她有病態的好奇心,而是她覺得如果他花了四年才能承認事實,那麼現在或許該讓他一吐為快。
“自殺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他遞給她另一個碗。“我想她不是故意自殺,至少不是用那種方式。她用的是比較慢的方法。”
“意思是?”
“酒精和藥物。”
她不發一語地等他說下去。
“她混合了酒精、藥物和天知道已經在她體內的其他東西。那是致命的組合,至少驗屍報告上是那樣寫的。她在駕駛座上失去控制,開車衝過橋邊的護欄掉進海灣裏。好一個驚心動魄的自殺方式,妳說是不是?”他不等她回答就繼續說:“我懷疑她連自己出了什麼事都不知道,我只能感謝上帝當時她的車上沒有其他人。”
聽了他的話之後,需要極大的自製力才能不露出任何的反應。塞奧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她知道如果她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同情或憐憫,他就會立刻把自己封閉起來,而她不希望那種事發生。
“你的朋友和家人……他們有人知道實情嗎?”
“沒有。”他說。“我十分肯定尼克猜出事有蹊蹺,但他什麼都沒說過。”
“也許他在等你跟他談。”
“也許吧!”
她不知道該逼他到什麼程度。她靠在水槽邊,緩緩摺著濕毛巾問:“你自責嗎?”
他聳聳肩,好像那個問題不重要。“我已經接受了事實,那使我瞭解到我不適合結婚。我把婚姻擺在最後,我應該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但我忙著工作,一天工作二十小時,沒有注意到家裏出了狀況。我知道她喝酒,但不明白已經到了酗酒的程度,我想我是不願正視問題吧。”
“那是她做的選擇。我知道這樣說很沒有同情心,但把藥或酒灌進她的喉嚨裏的不是你,而是她自己。”
“婚姻是合夥關係。”他說。“我沒有盡到我該盡的責任。她很……脆弱。是的,脆弱。她需要幫助,但我看不出來。也許我不想看出來。”
“我覺得你終於能夠談這件事是有益的,也許你現在可以擺脫掉了。”
“擺脫掉什麼?”
“憤怒、傷心和內疚。”
“少跟我來心理醫師那一套。”他放掉水槽裏的水。“洗完了。”他說。“妳還有問題要問嗎?還是我們可以進行下個節目了?”
她想要問他愛不愛他的妻子,但是不敢。“好,下個節目。”她說。“現在告訴我,你對診所破壞案的看法。”
“我馬上回來。”他離開廚房往樓上走。
“你要做什麼?”她在樓梯口問。
“我要把我的筆記型電腦安裝在妳的書房。”他在樓梯上回答。“我得檢查一下電子郵件,希望已經有答案了。”
米雪回到廚房清洗流理台。洗完後,她關掉電燈上樓。她站在客房門口說:“忙了一整天,我要去洗個澡。”
他俯身在床邊打開公事包的鎖。他已經把旅行袋裏的衣服拿出來放在五斗櫃上。
房間裏亂七八糟。紙箱高高地堆在俯瞰後院的窗戶前面,地毯還沒有用吸塵器吸過,牆角的蜘蛛網也沒有清掉。
“我把這個房間當儲藏室。”她說。“那張舊床會害你背痛,你的腳會掛在床尾外面。床墊凹凸不平。”
“沒關係。我什麼地方都能睡。”
“我還是覺得過意不去。我猜你可以睡我的床,我的床是特大號的。”
“是嗎?”
他站直身子,用那種眼神看她。她看過許多深夜電影,也跟許多獵豔的男人相處過,所以立刻就認了出來。塞奧的那種眼神比梅爾吉勃遜的還要性感,天知道她有多麼迷梅爾。
“別再用那種眼神看我。”她命令,然後笑了出來。
“哪種眼神?”他裝傻地問。
她能說什麼?好像我剛剛叫你脫光衣服跟我翻雲覆雨的那種眼神?
“算了。”她說。“你想怎樣?”
“睡在妳的床上嗎?多誘人的邀請。”
“請再說一遍。”
“妳想要我跟妳同床嗎?”
天啊!她真的想。她想不起來上次和男人有情感瓜葛是什麼時候。可能是因為上次的災難收場,使她故意忘記那段記憶。
從容不迫。天啊!
她感到喉嚨發緊。“我想那不會是個好主意。”
他朝她靠近一步。“為什麼?”
如果老個三十歲,她會認為自己正出現更年期的熱潮紅。她全身燥熱,呼吸困難,頭重腳輕。如果他再靠近一步,她知道她就會開始換氣過度。需要洗冷水澡壓制性欲的不只是男人,她這會兒就覺得自己需要一頭栽進冷凍櫃裏。
都怪他害她胡思亂想,因為是他用那種眼神看她的。
他慢慢地往前走,顯然在給她時間打定主意。她的腳像是在地板上生了根似的,她的心開始小鹿亂撞。“那會使事情變得複雜起來。”
“為什麼?”
“我們會做愛,然後──”
“美妙難忘的性愛。”他更正。
他害她幻想起來,他的眼神告訴她,他也在幻想。她點點頭,想要吞咽,但喉嚨太乾。她的心在狂跳,可能每分鐘一百六十下,而且忽快忽慢。太好了,她心想,一個大帥哥在跟她調情,她卻出現心室纖維性顫動。他再靠近一步,她可能就要心跳停止而當場斃命。
他在離她一英尺處停下,用手指輕撫她的臉頰,然後抬起她的下巴逼她正視他。她感到難為情和不確定,直到看見他眼中的笑意。
“妳在想什麼?”他問。
明知故問。“你快把我逼瘋了。塞奧,在事情進一步之前,你必須瞭解……”
“什麼?”他輕聲問,用溫暖的手指撫摸她的頸背。
她開始起雞皮疙瘩。“我天生不適合一夜情。跟一個男人上床前,我必須先跟他建立穩固的關係,我不相信娛樂性的性行為。”她擠出一個笑容,希望能使氣氛輕鬆起來。“我是老古板。”
“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老古板?”
天啊!她在心中歎息。天啊!
他的手指撥弄著她頸背的髮絲。“妳的頭髮好柔、好軟。”他喃喃地道。“顏色像火。”
“我的紅發和雀斑得自母親的遺傳。”她回答。
“我有沒有說過我喜歡有雀斑的女人?我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要親吻每一顆雀斑。”
“我全身都有雀斑。”
“我不會放過它們的。”
她又開始頭重腳輕起來。“那種事不可能發生。”
“到時候就知道。”
他太自負了。他需要改善那個缺點,她打算等頭腦清醒時告訴他。但此時此刻,她正忙著站穩腳。他只是觸摸她就使她全身細胞都興奮起來。
發現自己想要扯掉他的衣服時,她後退一步,輕輕撥開他的手。雖然兩條腿軟綿綿的,她還是設法轉身走向她的臥室,但她不該在關門時看他的。他靠在門框上對她微笑。
她不打算讓他知道他的碰觸對她有多大的影響。她要給大都市先生一個教訓,他休想為所欲為。
“勾搭我就得承擔後果。”她說。“你可以在我洗完冷水澡之後洗個冷水澡。”她發現自己露出馬腳時已經來不及了。“我要洗冷水澡是因為我很熱。”她解釋,然後發現自己是越描越黑。
“米雪?”他慢吞吞地說。
“什麼?”
“我還沒有開始勾搭妳。”
她關上房門,靠在門板上。“天啊!”她低聲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0:21:02
第十章
米雪列舉出她不該和塞奧有情感瓜葛的各項理由。她列舉到第二十項時,他來敲浴室門。
“我還沒洗澡。”
“我知道。我只是想問妳要不要我替妳把妳的電腦接上。”
“你找到它了?”她抓緊浴袍的前襟,把門打開一條細縫往外瞧。
“想不發現也難。我把衣服放在洗衣機上時,被其中一個箱子絆倒。到底要不要?”
“把我的電腦接上嗎?好啊!”
她當著他的面關上門,重新開始列舉。第一個理由:那個男人會傷她的心。
她跨進浴缸,把蓮蓬頭的水開到最大。冰涼的冷水使她齜牙咧嘴地急忙調高水溫。
洗好頭髮時,她已經是越想越憤慨。勾搭她,真是的。她可沒有那麼好騙,她在吹頭髮時,心想。
他可能是個需索無度的情人……
“真要命。”從容不迫。她什麼時候才能忘掉那幾個字?它們就像歌曲般不停地在她的腦海裏重播。
她刷了牙,在臉上擦了保濕霜,然後凝視著鏡中的自己。“承認吧。”她喃喃自語。“妳想要跟他睡。”
她搖搖頭。不,應該說是她想跟他發生性行為。那有什麼不對?沒有。她只是在幻想。幻想是很正常的。
把幻想付諸行動則是另一回事。第一個理由:他會傷她的心。她被男人傷過心,不想重蹈覆轍。
不,她不要和布塞奧有任何瓜葛。因此她捨棄平時睡覺穿的短睡衣,套上從底層抽屜翻出的藍色的中國式絲綢長袖睡衣褲,扣上每一粒鈕釦,包括領口那一粒。接著她又從衣櫥裏找出白色法蘭絨厚睡袍,同樣地扣上每一粒鈕釦,甚至系上腰帶打個死結。趿上厚重的白色毛巾布舊拖鞋後,她往穿衣鏡前一站。很好,她看起來像修女。
她下樓時,塞奧已經在書房裏接好了電腦,正在盯著螢幕看。她走進書房,他從眼鏡上緣瞥向她,視線就此停留。他立刻注意到她全身上下所有的小地方──藍色睡衣使她的藍眸更藍,披肩秀髮在柔和的光線中閃著金褐的光澤,脂粉不施的她更顯清麗脫俗。
她一副準備上床睡覺的打扮……如果床擺在南極。米雪雖然是醫生,但她顯然完全不瞭解男人的心理,那麼多的衣服只有使他對衣服底下的東西產生更多的幻想。
他開始想像她在上床前脫掉一層又一層的衣服。真要命,別想了,他告訴自己。天啊,別去想衣服底下溫暖柔嫩的肌膚。
米雪走向書桌。他的眼神使她不自在地玩弄著腰帶的死結。“怎麼樣?你覺得如何?”
他沒有回應,只是盯著她的拖鞋看,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
“塞奧,你怎麼了?”她問。
“今晚有暴風雪要來嗎?”
她伸手揪緊領口。“我會冷。”
他大笑。
“真的。”她嘴硬地說。“冷氣吹得我直發抖。我把它關掉,以免你凍著。”
“嗯哼。”
現在她覺得自己好蠢,因為他不相信她撒的謊。
“好可愛的兔子拖鞋。”
“謝謝。”她說。“嘲笑夠了就回答問題。你覺得我的……電腦怎麼樣?”
“老骨董。”
“別再看我的拖鞋了,好不好?”她惱怒地靠在桌邊脫掉拖鞋。塞奧看到她穿著襪子時,再度放聲大笑。
“你又在笑什麼?”她問。
“我只是在想妳是不是把衛生衣也穿上了。”
“我沒有衛生衣。”她回嘴。“好了,回答我的問題,我的電腦能不能用?”
“妳從哪裡弄來的這台電腦?”
“我的大哥瑞敏上次回家時給我的二手貨,我一直沒空把它裝起來,我搬進這裏才兩個星期。藍柏要把地板再上一層亮光漆,如果你認識我二哥,你就會知道他做事有他自己的時間表。我一直在用醫院的電腦。我知道這台電腦過時了,但等我買得起時,我遲早會買一台比較新的。”
塞奧把顯示器移近桌角,把鍵盤調整到他認為她想要的位置,然後往後靠在椅背上。“言歸正傳,跟蹤妳的這個人……他是不是某個被妳拋棄的傷心人?”
“這個已經談過了。”
“現在要再談一遍。”
她沒有爭辯。“我沒有和任何人有情感瓜葛。此外,我是醫生,我不傷人的心。”
“我知道,妳修補它們。”
“不,我專診它們。”
他放在桌子另一邊的筆記型電腦突然“嗶”地叫了一聲。
“你有電子郵件。”
他伸手按一個鍵,看看是誰寄來的信。她在他按鍵清空螢幕前看到名字。她不知道他決定待會兒再看信,是因為知道它不重要,還是不想讓她看到。
“諾亞是誰?”
“朋友。”
“你先前跟他通過電話。”
“對。他一定是坐在電腦前等,因為我在妳洗澡時寄信給他,他現在就回信了。”
“如果你現在要看信,我可以去別的房間。”
“沒關係。妳可以一起看,但妳不會看得懂。”
“太專業?”
“太諾亞。如果妳認識他,妳就會看得懂,那傢伙有變態的幽默感。”
“聽起來像是恭維。”
“確實是。”他說。“做他那行的,變態一點很有幫助。”
塞奧按鍵等待。米雪俯身在他肩後看信,錯綜複雜的內容看得她摸不著頭腦。
“那些是密碼嗎?”
“不是。”他粗聲回答。真要命,他希望她走開。他可以聞到她清新的洗髮精香味,感覺到她的體溫。
感官的刺激令他全身繃緊。他幻想自己把她拉到腿上吻得她喘不過氣來,然後進一步想像著他想要對她做的事,從她的腳趾一路往上,直到解開她所有的鈕釦──
“玫蓓是誰?”
“妳說什麼?”
“諾亞說他一直沒有機會謝謝你在他上次到波士頓時讓他用玫蓓。你們男生共用你們的女人?”
“玫蓓是一艘釣魚船的名字。我邀諾亞開車到寶文鎮來釣魚。我告訴他釣魚大賽的事,他要我替他報名。他在畢洛斯快抓狂了。他在上訓練課,他恨死它了。”他轉向螢幕,脫下眼鏡放在桌上。他無法專心,只能拚命阻止自己對她伸出魔爪。他是怎麼了?米雪只會使事情複雜,而他現在只想過單純的生活。她不是那種你可以愛過就算了的女人,他卻不會在這裏停留很久。
他知道他在自相矛盾。他為了她來到寶文鎮,但是……
她戳他肩膀引起他的注意。“祭司是誰?”
“梅達民神父。”他回答。“他就像弟弟一樣。他上小學時搬到我們家來住。他和尼克同年,他們兩個是知己好友,他們一起上賓州大學。尼克即將與達民的妹妹結婚。”
“諾亞為什麼叫他祭司?”
“故意氣他。但無論諾亞怎麼找碴兒,達民都不會和他計較。”
“為什麼?”
“因為諾亞為了救達民而差點送命。他逼得達民快發瘋,但他們其實已經結為好友。他們三個有時會一起去釣魚。”
她點點頭,然後問:“諾亞最後那句‘至於另一件事,沒問題’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知道我在這裏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所以他要替我辦些事。”
“你的回答和他的信一樣含糊其辭。”
她從書桌邊走開,打開連接書房和客廳的落地窗。沙發上散佈著醫學期刊。她拾起它們疊在茶几上,然後坐下來吐口大氣。
她撩起頸背的頭髮通風。天,她快熱死了。厚睡袍悶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拿起一本期刊準備搧風,但在想到那樣會露出馬腳時又把它放下。
塞奧靠在椅背上望向客廳。“妳還好嗎?妳的臉滿紅的。”
那傢伙真是觀察入微。“我只是累了。”
“妳幾點起床的?”
“四、五點。”
他打了一會兒鍵盤。“先這樣擺著。”他說,然後站起來伸懶腰,活動肩膀。
他使她想到老公貓。“為什麼帶著你的筆記型電腦?打算在釣魚時檢查電子郵件嗎?”
“它就像我的行動電話,出門一定帶著。要不要喝點什麼?”
“不用,謝謝。你要喝什麼自己去拿。”
塞奧進入廚房,從冰箱裏拿了一罐健怡可樂,又從櫥櫃裏翻出一盒未開封的低鹽低脂脆餅乾。他拿著可樂和餅乾回到客廳。
他坐進安樂椅的軟墊裏,踢掉鞋子,把腳擱在腳凳上,把可樂放在椅子旁邊的紙箱上,舉起餅乾盒問:“要不要來一點?”
“我剛剛刷過牙。你的肚子吃不撐嗎?”
“吃零食不會。”
他打開盒子抓起餅乾往嘴裏送。“我找了幾個朋友替我打電話和上網調查。希望今晚就會收到回音,明天一切都可以準備就緒。”
“你休假時司法部照常運作?”
“糖廠也照常運作。”
她坐直起來。“你認為你能夠幫忙岱爾和他的家人嗎?”
“我盡力。妳對葛氏兄弟知道多少?”
“不多。”她承認。“你應該跟爸爸談,他可以回答你的問題。寶文鎮很小,打聽消息很容易,每個人都知道別人在做什麼。”
“偏偏沒有人知道診所破壞案的內情。”他說。“我仔細想過了,我認為這件案子不是不良少年的惡作劇。”
“那麼你認為是什麼?”
“單人行動。我有可能是錯的,但我認為不大可能,從現場可以看出模式。”
“我不懂。你所謂的模式是指什麼?”
“亂中有序。他從後門進入──”
“但是候診室的窗戶破了。”
“從裏面打破的。玻璃碎片可以證明。”
“還有呢?”
“我的專長不是調查,而是起訴。”他說。“如果是不良少年找尋麻藥,就像妳的朋友聶邦恩和爸爸認為的那樣,那麼診療室為什麼完好無損?”
“藥櫃的鎖和玻璃門遭到破壞。”
“但針頭和藥棉塊還在。還有,那些病歷怎麼解釋,米雪?他們為什麼要費事把病歷翻得亂七八糟?”
“也許他們只是在亂丟東西。”
“在我看來不像單純的破壞案。打算破壞的不良少年……他們會自備工具。”
“比方說?”
“噴漆。這傢伙用妳的噴漆在診所裏塗鴉,這一點使我認為他並不是為了搗毀診所而來。後院的垃圾袋看來被翻過,後門的門鎖卻毫無刮痕,由此可見他懂得使用正確的工具。”
“也就是說他是職業的?”
他避而不答。“諾亞明天會到。如果妳不介意,保留現場讓他看。”
“好。”她的朋友後天才會來幫忙,她可以等到那個時候。“諾亞是做什麼的?”
“聯邦調查局探員。”
“聯邦調查局探員?”她吃了一驚。“那麼你一定是認為──”
他打斷她的話。“別妄下斷語。他是我們家的朋友,我覺得讓他看看診所也無妨,聽聽他的看法。何況他就在畢洛斯,他喜歡釣魚,在寶文鎮待一、兩天對他來說會是休假。”
“我會很感激他的協助,還有你的協助,但我們這樣會不會是小題大作了?”
“妳不是真的那樣想吧?”
她揉揉額頭。“大概不是。我認為邦恩也不相信是不良少年幹的。他和我一起巡視了現場,我們都注意到窗戶外面沒有鞋印。昨晚下過一場大雨,草地仍然是濕的,應該會留下鞋印才對。”
“那麼,妳為什麼不贊同我對他如何進入診所的看法?”
她聳聳肩。“我猜我只是希望案情單純合理。知道我在看到辦公室時的第一個念頭嗎?有人對我恨之入骨,這一點令我害怕。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會是誰,而我回來還不到一個月,不可能已經樹敵了。兩、三個月後,我相信我的敵人就會有一長串。”
“我懷疑。那個人在妳的辦公室裏完全失控,諾亞會看出端倪來的。”
他把另一片餅乾扔進嘴裏。沒有乳酪或花生醬,餅乾吃起來像木屑,但他還是繼續吃。
“諾亞那種人逮捕罪犯,你把他們關起來。”
“差不多。”
“至少你不必擔心有人對你開槍。”
“沒錯。”他撒謊道。他在工作時遭人開槍、拳打腳踢和吐口水,甚至有職業殺手要幹掉他──他記得的就有兩次──孫利昂的案子更使他天天遭到恐嚇。
“我有個推測。”她說。
“說來聽聽。”他從盒底挖出最後一片木屑。
“駱醫師的某個病人想要竊取他的病歷。”
“理由是什麼?”
“不知道。也許是得了某種傳染病或不治之症不想讓保險公司或家人知道。我知道我的推測有點牽強,但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會使病歷被翻得亂七八糟。”
“駱醫師有沒有給妳,他病人的名單?”
“有。用膠帶黏在其中一個紙箱上的牛皮信封裏有一份電腦列印的名單。就他在這裏開業的時間而言,他的業務量並不大。據我聽說,駱醫師需要上些促進醫病關係的課程。他得罪了不少病人。”
“等諾亞看過診所和提出看法後,妳得比對名單和病歷,看看有誰的病歷不見了。”
“如果名單還在。”
塞奧點頭。“妳還應該打電話給駱醫師,問問看有沒有不好處理的病人。”
“好。他說不定有病人名單的副本。”
他注意到她在按摩頸背。“頭痛嗎?”
“可以算是。”
“也許我可以幫上忙。”
他起身坐到她身旁的沙發上,把靠枕放在兩腳之間的地板上,然後叫她坐到靠枕上讓他替她按摩。
那個建議令人難以抗拒。她坐到他的膝蓋中間,伸直雙腿。他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又收回去。
“把睡袍脫掉。”
她解開鈕釦和系帶,脫掉睡袍。
“現在脫掉睡衣。”
“你想得美。”
他咧嘴而笑。“好吧,那麼解開上面幾粒鈕釦。”
她不得不解開三粒鈕釦讓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發覺自己在做什麼時已經太遲了。他溫暖的大手碰觸著她赤裸的肌膚,天啊,那種感覺真是舒服。
“妳真是細皮嫩肉。”
她閉起眼睛,心想應該叫他住手,這樣做真傻。塞奧是她緊張的原因,現在她卻讓情況更加惡化。是的,她絕對應該叫他住手,可是她卻轉頭讓他按摩她僵硬的脖子。
“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妳時是怎麼想的嗎?”
“覺得我的魅力無法擋?”她打趣道。“因此不得不吐在我身上?”
“妳永遠不會讓我忘記那件糗事,對不對?”
“大概吧。”
“我那時痛昏頭了。”他提醒她。“但我要說的不是那個。手術後,妳到我的病房來,妳談到妳的診所、寶文鎮和住在這裏的人……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嗎?”
“希望我閉嘴,好讓你能睡一下?”
他輕扯一下她的頭髮。“我是認真的。我要告訴妳,我到寶文鎮來的真正理由。”
他的語氣顯示他不是在開玩笑。“抱歉。你在想什麼?”
“我想要妳所擁有的。”他說。“我在妳身上看到我曾經擁有、卻在一路走來時逐漸失去的東西。在遇見妳之前,那不曾令我困擾。妳使我想要找回它,如果可能。”
“你看到什麼?”
“熱情。”
她不懂。“對工作的熱情?”
“使事情有所不同的熱情。”
她停頓片刻。“我不想改變世界,塞奧。我只是希望我能改變它的一小個角落。”她屈膝跪起,轉身面對他。“你覺得你沒有使事情有所不同嗎?”她驚訝地問。
“我有。”他實話實說。“我猜我只是失去了對工作的熱忱。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被我送進監獄的那些人就像殺不完的老鼠,每關一個就會有三個取而代之。真是令人洩氣。”
“我想你是心力交瘁。自從妻子去世後,你就不停地工作,不讓自己有片刻的放鬆。”
“妳怎麼知道?”
“你說過你喜歡做手工,但也說過你四年來都沒時間從事那項嗜好。換言之,從你的妻子去世之後。釣魚也是,你說過你以前很喜歡釣魚,但你的語氣好像左說上輩子的事。你懲罰自己夠久了,塞奧,你非放手不可。”
他的直覺反應是叫她少管閒事。她的話一針見血,但她說的都是他已經知道的事。四年來他不停地往前衝,不讓自己有時間去想未能拯救妻子的失敗。內疚一直在啃噬著他,消耗他的精力、熱忱和熱情。
“你需要拋開俗務,過兩星期悠閒自在的日子。”
“醫生的囑咐?”
“沒錯。你會覺得活力再現。我保證。”
他可以從她的眼神裏看出她擔心他。天啊,她真是溫柔可愛。他該怎麼辦?他開始比預期中還要喜歡她了。
“如果你決定回波士頓,你會有嶄新的人生態度。”
“如果?”
“我是說等你回去時。”她改口。
他不願去想波士頓、工作或他的將來。事實上,他什麼都不願去想。這太不像他了。他向來是個計畫者,但現在他不想計畫任何事,他只想照米雪的建議,拋開俗務,悠閒度日。
“不可思議。”
“什麼?”
“妳……我。仿佛命運使我們相遇。”
她微笑。“你是個矛盾的人,塞奧。誰會想到檢察官也有浪漫的一面?”
塞奧決定使氣氛輕鬆一點。捉弄米雪是那麼容易和有趣。他喜歡使她難為情。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容易臉紅的醫生。
“知道我遇見妳時還在想什麼嗎?”他頑皮地咧嘴一笑。
“什麼?”她狐疑地問。
“妳很性感,非常性感。”
“啊。”她歎息著說。
“啊什麼?”
天啊!“寬鬆的綠色手術袍,對不對?那套服裝很容易使人產生性衝動。”
“面罩遮住了妳最迷人的部分。”
“雀斑嗎?”
“不,嘴巴。”
天啊,天啊!塞奧無疑是調情高手。他可以使她在坐立難安的同時臉紅心跳。
她甜甜一笑。“你還沒有見過我最迷人的部分。”
他聳起一道眉毛。“是嗎?這下妳可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妳不打算告訴我,妳最迷人的部分在哪裡,對不對?”
“對。”
“妳想害我為此失眠嗎?”
沒錯,她希望他失眠,希望他坐立難安,就像他每次看她時她的反應一樣。她知道她今晚一定睡不好。為什麼只有她該失眠?一報還一報。她突然覺得很得意。塞奧或許是調情高手,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勾搭我就得承擔後果。
“想要找樂子嗎?”他問。
她笑著回答:“不要。”
“那麼妳最好把鈕釦扣好。”
她低頭一看,呻吟一聲。絲質睡衣的前襟全開了。那些該死的絲質鈕釦總是扣不牢。半露的酥胸羞得她慌忙扣好鈕釦。
她臉頰緋紅地望向他。“為什麼不早說?”
“開什麼玩笑?我為什麼要剝奪自己大飽眼福的機會?別那樣看我,鈕釦又不是我解開的。我是無辜的旁觀者。”
她坐到腳跟上穿回睡袍。“我要去睡覺了。”
他傾身捧起她的臉蛋親吻她。她的唇是那麼柔軟溫暖,她的味道像薄荷糖。他從容不迫地誘哄她做出回應。
她完全沒有時間做準備。她沒想到他會吻她,直到兩人的唇瓣接觸,她沒有抗拒。她應該抗拒,但她沒有。她不自覺地輕啟唇瓣,當他的舌尖探入她的口中時,她毫無招架之力。
此刻的她任他予取予求,而且他們兩個都知道。
他突然抽身後退。“祝妳好夢。”
“什麼?”
“晚安。”
“哦,對,我要去睡覺了。”
他的眼中閃著笑意,很清楚剛剛對她做了什麼。她只差沒在他面前融化。天啊!如果他們做愛會怎麼樣?她說不定會精神崩潰。
他怎麼能這麼如此收放自如?靠經驗和自製,她在起身走出客廳時心想。多年的經驗和自製。而她的自製力顯然跟兔子差不多。只不過是一個吻,她就願意為他生兒育女。
天啊,她真是丟臉。但他非這麼會接吻不可嗎?如果她不管好自己,大都市先生會把她活活吃掉。她並非毫無經驗,她談過戀愛,那時她以為自己一定會嫁給那個男生,但他的吻功遠不及塞奧,他也沒有讓她覺得如此充滿活力和魅力。
冤家。米雪在上樓時被睡袍下襬絆了一下。她一進臥室就脫掉睡袍,撲到床上。她躺了大約五秒就起床下樓。
塞奧已經回到書桌邊,正在敲著筆記型電腦的鍵盤。
“你給我聽著。”她幾乎是用叫喊地說。
“什麼?”他問,手懸在鍵盤上方。
“我只是要你知道……”
“什麼?”
“我是優秀的外科醫生。當你在到處鬼混累積經驗時,我……”
“怎樣?”他問,唇角浮起一抹笑意。
她用手指戳戳胸膛。“我在忙著學習如何使用手術刀。我只是要你知道……”
“知道什麼?”
她的腦海裏突然一片空白。幾秒鐘悄悄過去,她的肩膀垮了下來。“我不知道。”
她二話不說地轉身走出書房。
她還可能出更大的洋相嗎?“我懷疑。”她咕噥著爬上床。她覺得自己就像要去殺巨人歌利亞卻忘了帶彈弓的大衛。大聲呻吟一聲,她翻身拉過枕頭蓋住頭,然後閉上眼睛。
她快被他逼瘋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1:59:32
第十一章
蒙克討厭盯梢。他站在垂柳的陰影裏監視著雷醫師的家。在確定她就寢後,他才能回汽車旅館補充一點睡眠。當然啦,他必須先聽完錄到的電話。他自我安慰似地撫摸大腿,因為他在爬電話杆裝竊聽器時,撕破了他最好的一條卡其褲。
他回想著以往的任務,打發守候監視的漫長時光。他喜歡回想每一個細節。他不是以殘忍勾當為樂的人,他的目的在檢討成敗、反省錯誤和提升自我。
每次的任務都能使他學到新的教訓。畢洛斯的那個婦人在枕頭底下放了一把上膛的手槍。她的丈夫不是不知道,就是沒有告訴蒙克。他的腦袋差點開花,幸好他在扭打中奪過她的槍,用它殺了她,而沒有浪費寶貴的時間嘗試使她窒息而死。料及意外。那是他學到的第一個教訓。
接下來是美泰裏的那個少女。蒙克那夜的表現不盡理想,回想起來沒有被人撞見算他走運。他逗留過久。他應該在任務完成後立刻離開,而不是留下來看電視播放的電影。使那一點更加不尋常的是,蒙克從來不看電視。他自認聰明絕頂,不會去看電視公司播放的垃圾。
但那部電影不一樣,而且非常好笑。他闖進被害人的臥室時電影剛開始演。他仍然記得那一夜的每個細節。粉紅色和白色條紋的壁紙上有小小的粉紅色玫瑰花苞,床上擺著各式各樣的填充動物玩偶,有縐飾的粉紅色窗簾。她是他最年輕的殺害目標,但那個事實一點也不令他困擾,工作畢竟只是工作。他在乎的只有正確地完成工作。
他記得電視的聲音震天價響。目標還沒有睡,但剛吸了大麻而精神恍惚,空氣聞起來甜膩沈重。她穿著藍色圓領短衫,背靠著床頭板,腿上放著一大包玉米脆片。她呆若木雞地瞪著電視螢幕,渾然不覺他的存在。他以二萬五千美元的代價殺了那個滿臉粉刺、褐發油膩的少女,好讓她的父親能夠領取六個月前替獨生女投保的三十萬美元保險金。保單有一項雙倍賠償條款,也就是死因被證明為意外時,受益人可以獲得雙倍的賠償。蒙克費了不少工夫使少女看來像意外死亡。她的父親自然非常感激,雖然沒有必要說明為什麼想謀殺女兒,因為蒙克只對錢感興趣。但他還是坦承高利貸逼得他走投無路,不得不出此下策。
啊,父愛。世上最偉大的莫過於父愛。
蒙克一邊殺害少女,一邊聽著電影的對白。兩分鐘不到,他就被迷住了。他推開死者的腳,在床尾坐下,嚼著玉米脆片把電影看到片尾的人名表出現。
他正要起身離開時聽到車庫門開啟。他在千鈞一髮之際逃離現場,但現在回想起當時冒的愚蠢風險,他只能說他非常幸運。他從那個經驗中得到什麼教訓?速戰速決。
蒙克認為他的技巧已經比早期精進許多。他毫不費力地解決了瑟琳。
他再度望向雷醫師的臥室窗戶。她比他預期中晚睡,但話說回來,她在招待男人。跟蹤她到“天鵝酒吧”時,蒙克在一群愚蠢吵鬧的青少年中間發現那個男人。他只短暫地看到他的臉孔和肩膀。那群青少年把他團團圍住,叫嚷著引起他的注意。他們叫他教練。
料及意外。他要打電話給達樂,報出那輛出租汽車的車牌號碼,要求徹底的背景調查。
臥室的燈光終於熄滅。蒙克又等了半個小時確定她真的睡了,然後才悄悄從砂礫路邊走向他藏匿車子的地方。他開車回到聖克萊鎮的汽車旅館,聽完她令人失望的電話錄音,撥好鬧鐘,上床睡覺。
☆☆☆
擁有政府證件和認識達官顯貴確實有好處。上午十點不到,塞奧已經得知所有關於葛氏兄弟的資料。他們的欺騙行為令他火冒三丈。多虧他熱心的網友和保證準時送達的快遞服務,他連傳票和文件也備齊了。
塞奧計畫做的事並不合慣例,在法庭上也可能站不住腳,但他現在不擔心那個。他想在葛氏兄弟識破前解決岱爾和糖廠的糾紛,據他所知,葛氏兄弟雇用的那兩個律師是三流角色,他們要到事後才會發覺被耍了。
塞奧還有一項他至今不曾使用過的優勢。身為司法部的官員,他能夠和國稅局官員一樣令三流罪犯膽戰心驚。
他邊做早餐邊吹口哨。米雪走進廚房時,他正好擺好餐具。
她看來秀色可餐。褪色貼身牛仔褲凸顯出她修長的雙腿,白色緊身恤衫短得露出肚臍,她看來比昨晚更加性感。天啊,這個女人越來越令人無法抗拒。
他遞給她一杯果汁。“想不想找點樂子?”
她沒料到他一開口就是這種話。“哪種樂子?”她小心翼翼地問。
“糖廠樂子。”
她不敢相信她竟然有點失望。“哦,對。我可以幫忙嗎?”
“當然,但先吃早餐。我都替妳準備好了。我喜歡烹飪,可以使我放輕鬆。”他興致勃勃地說,好像剛剛發現那個事實。
她瞥向餐桌,忍不住笑了。“打開一盒早餐穀片和把牛奶從冰箱裏拿出來不叫烹飪。”
“我還煮了咖啡。”他誇耀道。
“那只表示你按下按鈕,咖啡粉和水是我昨晚加好的。”
他替她拉出椅子,聞到她的一縷幽香,想要靠得更近,但他反而後退靠在水槽上。“妳今天很好看。”
她扯扯恤衫下緣。“你覺得這件上衣會不會太緊了點?”
“妳認為我為什麼說妳很好看?”
“我每次穿上它都會脫掉換另一件。這是最新流行。”她辯解。“我的朋友媚安給我的,她說肚臍應該露出來。”
他拉起他的褪色深藍恤衫,直到露出肚臍。“如果露肚臍是流行,那我也不能落伍。”
“我待會兒就去換掉。”她說,強迫視線離開他平坦堅實的上腹部。他那麼愛吃垃圾食物還能有嘔死人的好身材真是奇跡。
“我喜歡妳這身打扮。”他抗議。
“我待會兒就去換掉。”她重複,然後搖搖頭。“如此穿令我感到不自在。”
“什麼意思?”
“多年來我一直努力不要看起來像女生。”
他以為她在說笑而放聲大笑。
“真的。”她說。“唸醫學校時,我竭盡所能地淡化我是女生的明顯事實。”
他吃驚地問:“為什麼要那樣做?”
“有位科主任對女性當醫生心存偏見,總是竭盡所能地刁難我們。他真的很可惡。他和他的同事會和男學生出去喝酒,但一定先派一大堆研究作業和額外的工作給女學生。我不怕辛苦,但不喜歡被迫接受是男學生兩倍的磨練。抱怨只會使情況雪上加霜。女學生不願忍氣吞聲就只有輟學,而輟學正中那位科主任的下懷。”
她突然微笑起來。“有天晚上,我和其他幾個女生在幾杯瑪格麗特下肚後全想通了。”
“妳們想通了什麼?”
“科主任怕我們。別忘了當時我們筋疲力盡又喝得醉醺醺。”
“妳們有沒有想出他為什麼怕妳們?”
“因為我們女生的心智遠比男生優秀。”她笑道。“偏見起源於恐懼和不安全感。我記得那個領悟令我們目瞪口呆。那不是事實,但我們喝得太醉,不知道也不在乎。當然啦,我現在明瞭女醫生和男醫生一樣能幹,但自以為是和笑得出來幫助我們熬過了苦日子。”
“住院醫師期間也不好過嗎?”
“不,那完全不同。我們一星期七天,一天二十小時,都受到完全相同的非人待遇,我是男生或女生都沒有差別。我需要知道的只有怎麼跑步。真把人累垮了。”她承認。“我學會站著小睡十五分鐘。幸運的是,帶我的是一位極有天賦的外科醫師。他很令人討厭,但我們還算處得來。我等於是穿著手術衣過日子,流行當然不在必修課程之中。”
“我的醫生是女生。”
“少蓋了。”
“真的。她切掉我的闌尾。”
“我不是你的醫生。如果是,我會限制你的鹽分和脂肪攝取量。”
“我有沒有說過我不喜歡我的醫生,從來不聽她的勸?至於服裝,無論妳穿什麼都一樣,米雪。男人仍然會盯著妳看。我只希望在我努力恐嚇葛氏兄弟時,他們別呆呆地盯著窗外的妳看。”
“你要用恐嚇戰術?酷。”
“我以為妳會贊同。”
“你說盯著窗外的我看是什麼意思?我不能跟你進去嗎?”
“抱歉。妳沒機會看到葛氏兄弟冒冷汗。”
“為什麼?”
“因為我不要妳聽到我要說的話,難保哪天妳不會被迫作不利於我的證供。”
“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他拿起流理枱上的糖罐放到她對面。“到時候就知道。”他說,倒出一大碗玉米片。“我比較喜歡糖霜穀片。”他開始把糖撒在玉米片上。
她看不下去了。“櫥櫃裏有一袋五磅裝的砂糖。要不要拿出來直接用湯匙舀著吃?”
“甜心,一大早就冷嘲熱諷是不會有人欣賞的。要不要來點咖啡?”
“咖啡是為你準備的。”她說。“我早餐通常喝健怡可樂。”
他大笑。“妳竟然還批評我的飲食習慣?”
她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可樂,拉開拉環,喝了一大口。“早上門鈴是不是有響過?”
“我請快遞從紐奧良送文件來給我。投遞員找得到妳家實在了不起,我的地址說得不清不楚。”
“你們在紐奧良有辦事處?”
“我有朋友在那裏。”他說。“和岱爾談過後,我打電話給波士頓的一些人。由於不熟悉路易斯安那州法規和勞保職傷賠償,所以我不得不利用我的一些人脈。”
“在我看來,勞工只要是在工作時受傷就有資格領取職傷賠償。”
“也有例外。”
“比方說?”
“如果事故的起因與勞工有關,他就領不到職傷賠償,比方說喝醉酒去上班。”
“或是明知機器有毛病卻繼續操作?”
“葛氏兄弟就會用那個理由。”
“但你已經有了準備。”
“對。”
“為什麼這麼快的動作?”
“因為我不想讓岱爾懸著一顆心。我不會在這裏待很久,我想在回家前設法把他的問題搞定。我答應他的。”
她低下頭,凝視著碗裏被牛奶浸透的玉米片。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塞奧會離開,所以一直阻止自己對他產生感情。她的計畫只有一個小瑕疵。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她真的想抓住他再也不放手。
冤家。全是他害的。他若不吻她,她此刻又怎會如此難受。
“有什麼不對勁嗎?”他問。
“沒有。為什麼那樣問?”
“妳臉上的表情……好像想踹人一腳。”
“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麼事情?”
她推開未吃的玉米片。“昨晚睡得好嗎?”她故意轉變話題。
“很好。妳呢?”
“不是被電話鈴聲驚醒的真好。你的朋友諾亞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
“我們得等他先到這裏來拿診所的鑰匙。”
“諾亞不需要鑰匙。”
“那他要怎麼進去?”
“破門而入。放心,他不會真的破壞任何東西。他以迅速安靜自豪。”
“你們約好要在什麼時間地點碰面嗎?”
“沒有。但我不擔心。諾亞會找到我。妳今天有什麼節目?”
“你不讓我在諾亞看過前清理診所,所以我今天沒事做,只需要聯絡上駱醫師問他病人的事。”她說。“另外就是在下午三點把你拖去足球場。你答應過費老師,你會過去看看。由於我是隊醫,所以我也必須到場。”
“他們練球時需要醫生?”
“是的。”她說。“他們那樣撞來撞去很容易受傷,戴了頭盔、穿了護墊也沒用。上個星期有人肩膀脫臼,兩天前有人扭傷膝蓋。他們真的很爛,但別說是我說的。談到費老師,他在給你的那張紙條上寫了一個數字。”
“我看到了,我不能說我深受感動。”
“那麼是啼笑皆非?”
他點頭。“我現在的週薪都比他出的年薪高。”
“這裏是窮地方。”
“我瞭解。”
“我可以確定他認為你會以律師作為賺錢的正職。”
“嗯哼。”
“去糖廠前你不換上西裝嗎?”
“我現在穿的有什麼不妥?”
“牛仔褲配恤衫?那是去恐嚇人的適當裝扮嗎?”
“要緊的不是你的服裝,而是你的態度。妳什麼時候可以走?”
“給我十分鐘。”
她把碗盤放進水槽,然後跑上樓換一件比較不暴露的上衣。塞奧趁這個時候收拾所需的檔。
他在倒車駛離車道時說:“第一站是二維柵欄公司。我知道在聖克萊鎮,但妳得指點我確切的地點。”
“簡單。就在麥當勞後面。”
“太好了。我可以買些薯條支援我到中午。”
“你的血液一定像無水奶油一樣。”
“才沒有。我的膽固醇低得很。”
米雪指點他在聖克萊鎮的街道間穿梭。“這裏左轉。”她指示。“為什麼要去二維柵欄公司?”
“啊,到了。”他把車駛進柵欄公司旁邊的停車場,停好車,但沒有熄火。“我已經打電話訂購好了,現在只需要去付錢,所以不會去太久。”他下車離開。
她在冷氣開到最大的汽車裏等。外面又濕又熱,氣象預報說今天有百分之八十的午後雷陣雨機率。她撩起頭髮,用手給頸背搧風。她還不大適應寶文鎮的濕度,以及生活步調。她習慣了奔波勞碌,現在必須重新學習放慢腳步。
塞奧花了十分鐘完成交易。米雪很想知道他為什麼買柵欄,但不打算多問。他想要告訴她時自然會告訴她。
塞奧把車停在三條街外的聖克萊銀行前面時,她就按捺不住了。“你買了柵欄?”
“嗯哼。”
“哪一種的?”
“鍛鐵的。”他從塞在中央扶手儲物櫃的檔案夾裏抽出兩份公文似的檔,然後下車繞到另一邊替她開門。
“鍛鐵的很貴。”
“它值得那個價錢。”
“買它做什麼?”
“算是安慰獎吧!”他說。“因為我不會去弄來一把更大的槍。”
他知道她不明白。小強旭提到生日禮物時,她已經走向車子了。
“波士頓也有柵欄公司。”
“沒錯。”
她恍然大悟。“這件事是不是和‘露薏’有關?”
“哪個露薏?”
她放棄了。“你不打算告訴我,對不對?”
“沒錯。我是堅強沈默型的人。”
“我討厭堅強沈默型的人,那種性格的人容易得心臟病。”
“甜心,妳有沒有不是滿腦子醫學的時候?”
“當然有。”自從遇見他以後,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跟他上床。但她當然不會告訴他。
塞奧向銀行警衛示意,然後退後讓米雪先進去。他知道藏在腳踝槍套裏的槍會使警鈴大作,因此出示證件給那個上了年紀的警衛看,等他按下放行鈕。
警衛揮手叫他進去。“警官,我能為你效勞嗎?”
塞奧沒有澄清警衛的誤解。“我和銀行總經理有約。請問他的辦公室在哪裡?”
“巫貝胥先生在後面。你可以看到他坐在玻璃牆另一邊的辦公桌後面。”警衛回答。
“謝謝。”
塞奧追上米雪,指著總經理辦公室外大廳的一張椅子說:“妳或許該在這裏等。我在那裏面可能會用到不雅的字眼。”
“什麼字眼?”
他傾身附耳低語。“查帳。”
“對不起,小姐。妳是不是傑可大爺的女兒?”警衛快步走向米雪。
她低聲對塞奧說:“祝你好運。”然後轉向警衛。“是的。”
“那麼妳是醫生,對不對?”
他自我介紹,與她握手。“我聽說妳診所的事了。內人和我正說到有傑可的女兒照顧我們真好,我們兩個都需要好醫生。內人有拇囊炎腫和雞眼,好鞋子都不能穿。我的滑囊炎也需要治療。有時我的右手臂完全抬不起來。妳什麼時候可以看診?”
“希望兩個星期後就可以。”
“我們都忍了這麼久,再等兩星期也無妨。我一星期兩天到銀行來暫代警衛,這份兼差工作可以使我忘卻病痛。”他說。“妳瞧瞧。巫先生滿頭大汗,臉紅得像辣椒,看來好像快要心臟病發作了。他顯然很不喜歡警官對他說的話。”
米雪同意他的看法,巫貝胥的臉色確實不好看。他翻閱塞奧放在他桌上的文件,然後抬頭瞪著塞奧。
她看不到塞奧的臉,因為他背對著她,但他的話顯然對巫貝胥造成很大的衝擊。銀行總經理像是遭到搶劫似地舉起雙手,拚命點頭。
她想她知道原因何在,塞奧一定是用了那個神奇的字眼。
他在總經理辦公室沒有逗留很久,離開時也沒有和巫貝胥握手。巫貝胥忙著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塞奧在辦公室門口停留了一下,他的臨別贈言使巫貝胥的臉上頓時血色盡失。
塞奧一臉兇狠地穿過大廳。他注意到她在看他,朝她使個眼色,然後抓起她的手,朝警衛點頭,拖著她腳步不停地往大門走。
她等到他們上了車才問:“怎麼樣?”
“巫貝胥不高興,但他會合作。他最好乖乖合作。”
“接下來呢?”
“再去一個地方就可以吃午餐了。告訴我糖廠怎麼走。”
她告訴他方向。“巫貝胥看來很生氣。”
“從創立糖廠開始,葛氏兄弟就與聖克萊銀行往來,他們是銀行最大的客戶之一。巫貝胥和葛蓋理是朋友。根據巫貝胥的說法,他是個大好人。”
“那麼他的弟弟呢?”
“葛季明是個火爆浪子,我覺得巫貝胥有點怕他。去醫院開除岱爾的是季明。他們總是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要知道,我寧願對付火爆浪子,也不願對付陰險狡猾的操縱者。運氣好的話,他們兄弟兩個今天都會在糖廠,我就有機會見識他們慣用的伎倆。”
“但你去銀行目的是什麼?”
“我凍結了他們的銀行帳戶。”
她忍不住大笑起來。“那不可能是合法的。”
“當然合法。”他反駁。“巫貝胥看到了公文。他非合作不可,否則我會叫他好看。”
“你為什麼一直看表?”
“最重要的就是掌握時機。”他說。“我和葛蓋理約了十二點半。”
“你預約了時間?”
“沒錯。”
“你有沒有告訴他為了什麼事?”
“破壞驚喜嗎?我當然沒有告訴他實話。我告訴他的秘書我想和糖廠做生意。”
“下個路口左轉,再沿著路開兩英里。糖廠在鄉下。巫貝胥可能會打電話告訴葛蓋理你去過銀行。”
“他會在一點整打電話給他,一分鐘也不會早,否則我會叫查帳員查垮那家銀行。”
“你真的會那樣做嗎?”
他沒有回答。她端詳他的側面幾分鐘,然後說:“你絕不會讓任何事物阻擋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對不對?”
“沒錯。妳可能會想記住這一點。”
“你總是贏嗎?”
他望向她。“妳說呢?”
他巧妙地改變了話題。他們都知道他們現在講的是他要得到她。接著她想起他昨晚在打開行李前對她說的話。他不必霸王硬上弓,她自然會投懷送抱。除非天塌下來,她心想。
她轉頭望向車窗外,接著想到另一件事。“員工的薪水怎麼辦?你凍結了他們的帳戶,糖廠員工要怎麼領薪水?”
“法院會派人開支票。”
“萬一葛氏兄弟為了洩恨而關閉糖廠呢?”
“糖廠很賺錢,他們不會捨得關閉。何況,我不會讓他們那樣做。”
“你有辦法阻止他們?”
“當然。如果他們不乖乖合作,等我教訓完他們,糖廠會歸員工所有。”
塞奧大老遠就看到糖廠的煙囪從兩座大型混凝土建築物中間的圓倉突出來。離得越近,糖廠給人的感覺就越淒涼。雖然灰色外表和窗戶都是髒兮兮的,但狀況看來還不錯。他把車停在砂礫停車場,下車後往周遭打量了一番。
“布塞奧先生?”
塞奧聞聲轉頭。“康納義?”
一個身穿西服的高瘦男子走向汽車。“是的。”
“都搞定了?”
康納義拎拎公事包。“是的。剛收到消息。他被起訴了。”
塞奧在敞開的車門外傾身對米雪說:“在車裏等好嗎?”
“好的。”她說。“但若聽到槍聲,我會跑進去。”
他轉向康納義,介紹他和米雪認識,然後說:“你在門外等。我一出來,你就進去。”
塞奧沒有關掉車子引擎。米雪解開安全帶,把椅子往後挪,打開收音機。威利尼爾森在唱歌。她把它視為好預兆。也許塞奧不會遇到任何麻煩。
三首歌和九則廣告後,塞奧面帶笑容地出來。康納義隨即進去。塞奧跑向車子,滑進駕駛座,門還沒關好就開車。她差點來不及在他加速前系好安全帶。
“我們在逃命嗎?”
“我肚子餓。”
“但你在看後視鏡。”她轉身往後車窗外看。
“以防萬一。難保沒人在桌子底下藏了獵槍。”
“進行得那麼不順利嗎?”
“其實很順利。葛蓋理真是個好人。通情達理,和藹可親。不知說了多少遍想要擇善而行。當然啦,他用恐嚇來修飾那句話,說勉強硬撐著的糖廠到時只有被迫倒閉。”
“你怎麼回應?”
他咧嘴一笑。“大笑。”
“你還真圓滑。”
他大笑。“沒錯。”
“你從中得到很大的樂趣,對不對?”
他聽了似乎很訝異。“對。幫助岱爾讓人覺得很爽。”
“因為你看得出你將造成的改變。”
“是的。這個案子很容易。週末前應該就可以搞定。”
“你真的認為你可以在幾天內就把問題解決掉?”
“當然。除非葛氏兄弟有我不知道的現金藏在別處,但即使有也無所謂。他們犯法無數,我可以把他們兩個都送進監獄,職業安全和健康署會在糖廠玩得很愉快。”
“火爆浪子有沒有撲上去掐你的脖子?”
“沒有。”他說。
她咧嘴而笑。“你聽來很失望。”
“是很失望。”他承認。“我想要看他們的黑臉白臉是怎麼扮的。葛季明到紐奧良去了,但六點左右會回到寶文鎮。蓋理說他要當面告訴弟弟,而不是打他的行動電話告訴他,可能是想使他氣得口吐白沫再唆使他攻擊我。我猜季明在聽說消息的五分鐘後就會來找我。”
“你有沒有告訴蓋理,你今晚會在哪裡?”
他咧嘴而笑。“我可能有提到我會在‘天鵝酒吧’。”
她歎口氣。“你可能終於有機會對人開槍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1:59:45
第十二章
布恩高中的足球場好得令人印象深刻,足球隊則爛得令人難以置信。
每個球員都想獻寶給塞奧看。他們確實有天分,只是不會使用。費康磊不得不跟他們比嗓門,他不停地吹哨子,球員卻對哨音充耳不聞。練球是混亂與吵鬧的組合。
康磊終於使第一隊球員排好隊,接著他們就開始發瘋似地在優美的草地上來回亂跑。
塞奧、米雪和音樂老師在五十五碼線上觀看。康磊驕傲地轉向塞奧說:“你覺得你的球員如何?”
塞奧假裝沒聽到“你的”兩個字,他還不打算認領這群烏合之眾。“你何不叫他們練習排一些陣式,米雪和我坐在看臺上看。雖然過了好幾年,但我也許還能給你一些建議。”
康磊一臉迷惑地用下巴指指球場。“你看到的就是。”
“你說什麼?”
“你剛剛看到陣式了。”
“陣式?你們只有一種……”塞奧努力板著臉,不希望康磊認為他沒有把練習當回事。
音樂老師緊張地拉扯領口。他穿著音樂演奏會的上漿白色禮服襯衫,系著領帶,外面罩著法蘭絨運動上衣。天空烏雲密怖,天氣悶熱難當,塞奧覺得康磊一定快要窒息了。
米雪用手肘戳他。“打得不錯,對不對?”
塞奧沒有回答。
康磊說:“我們只練好你剛剛看到的那一種陣式,我們把它叫做‘毒刺陣’。”
“原來如此。”塞奧不願撒謊,又想不出別的話可說。
“不錯吧?”
米雪再度用手肘戳塞奧。他不理會她,轉身面對康磊。塞奧不想傷他的感情,因為他顯然費了很大的勁才使這群野孩子合作。但塞奧也不打算欺騙他,於是他說:“有意思。”
“你必須瞭解我的立場和球隊的背景。”康磊熱切地說。“我們的足球隊去年才成軍,教練……在球季中途突然走了。當然啦,他連一場比賽也沒贏。球員們上了場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他承認。“給我一枝長笛,我會教你怎麼吹,但這個我就不懂了。所以我們迫切需要攻守秘笈。我真的盡力了。”
“那當然。”塞奧附和,想不出還能說什麼。
“我甚至上網搜尋過,但完全看不懂在網路上找到的那些充滿圓圈和箭頭的圖。”他脫下哨子遞給塞奧。“交給你了,教練。”
“我不是……”康磊已經慢步跑向冷飲水箱。“……教練。”塞奧還是把話給說完。
米雪挨到他身邊低聲說:“他們真的很爛,對不對?”
“對。”
她微笑。“我去露天看臺上等你們練完球。”
好吧,他心想,就這一次。他跟球員們談一談,告訴他們,他會寄一些攻守秘笈和錄影帶給費老師,然後他就要閃人。對,他的計畫就是這樣。
他把兩根手指放進嘴裏吹了聲響哨,引起球員們的注意,然後打手勢叫他們過來。
他們隆隆地跑向他。其中一個男孩跌了一跤,爬起來,跑了幾碼又被自己的腳絆倒。塞奧希望他不是想當跑衛。他們圍住他不停發問。塞奧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舉起一隻手等待。球員們終於安靜下來。
他低聲叫他們脫掉頭盔,坐在他面前的草地上。他們竟然服從了。他們坐下來時,塞奧發誓感到腳下一陣震動。華力略突然嚷道:“教練,你的槍呢?”眾人又開始七嘴八舌地吵鬧不休。
塞奧交抱雙臂,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等他們心領神會。不到一分鐘,他們就再度安靜下來。
他用近乎耳語的音量說:“力略,我的槍放在安全的地方,但我發誓,下一個在我說話時插嘴的人一定會挨揍。明白嗎?”他強迫他們坐著不動,豎起耳朵聽他說話。“好,我們要這樣做。”
米雪坐在露天看臺的硬板凳上觀看,她很驚訝塞奧那麼容易就管住球隊。隊員們盤腿坐著,頭盔放在大腿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塞奧,全神貫注地聽他說話。康磊看來佩服不已。他已經回到塞奧身邊,正在頻頻點頭。
“對不起,小姐?”
米雪聞聲轉頭。一個高大微胖的黑髮男子站在更衣室的通道口,他看來有點眼熟。
“什麼事?”
陌生男子往前走。他穿著卡其短褲和卡其短袖襯衫,胸前的口袋上方繡著“快捷”兩個字,口袋上別著名牌,但距離太遠,無法看清他的名字。他拿著一個“快捷快遞”的包裹。
“我在找一位雷米雪醫師。妳知不知道哪裡可以找到她?”
“我就是雷醫師。”
投遞員露出笑容。“謝天謝地。我在這個小鎮到處找妳。”他把包裹挾在腋下,快步走上金屬樓梯。
“有東西要給我嗎?”
“沒有,醫師。我們遇到了一個問題,但我希望妳能在艾迪被開除前幫我解決它。”
“請再說一遍。”
“艾迪是我們的新進人員,他捅了大樓子。對了,我叫範良。”投遞員與她握手。他的手濕濕黏黏,握起手來有氣無力。
“你的朋友捅了什麼樓子?”她問。
“他送錯了包裹。”他說。“但他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因為他的太太懷孕了,如果被開除,艾迪會失去他的保險。他只有十九歲。我覺得該負些責任,因為他是我訓練的,所以我利用休假時間想在老闆發現前解決這件事。”
“你真是個好人。”她說。“我能幫上什麼忙?”
“事情是這樣的。星期一艾迪到紐奧良的一家律師事務所拿了一個包裹,他應該在接待處當場填好標籤貼在包裹上,但他卻把包裹拿回公司的車子裏。他已經從貝沙實驗室拿了一個包裹,同樣沒有貼好標籤。他坐在開了冷氣的車子裏填好兩張標籤,但在黏貼時卻貼錯了包裹。我會發現這個錯誤,是因為另一家律師事務所的秘書打電話來,說她收到錯誤的包裹。她打開包裹,發現裏面是一家藥廠的新藥研究報告。算艾迪幸運,接電話的正好是我。如果那個秘書向我們的老闆投訴,後果恐怕不堪設想。我們公司標榜的是迅速可靠,我發誓這是三年來第一次出差錯。”他把重心從一腳移到另一腳。“總之,我希望妳把那個誤送給妳的包裹給我,那樣我今天就可以把它送去那家律師事務所。”
米雪搖頭。“我很想幫忙,但我不記得收過任何快遞。你知不知道包裹在什麼時候送到什麼地方?”
“艾迪把包裹送去了醫院。”
她注意到他翻筆記簿時手在發抖。他很緊張,不敢正視她。她覺得有點奇怪,但猜他是因送錯包裹而難為情。
“我已經去過醫院,希望能找到妳。有個護士好心地查了日誌,她說那天傍晚有車禍傷患,艾迪送包裹去時,妳正在手術室裏動手術,但那似乎說不通,因為妳在收據上簽了名。”
“啊,對,我想起來了。我在外科樓層趕病歷時,急診室是有通知我有包裹。但我不記得我有拿到它。”
“但妳在收據上簽了名。”
“我有嗎?”她不記得她有簽收包裹。
“有,醫師,妳有。”他懊喪地說。“我們把收據正本寄回給寄件人時都會留副本,收據上明明有妳的簽名。”他的語氣除了焦慮以外,還有更多的氣憤。
“生氣於事無補。”她說。“如果你看得懂我的筆跡,那麼名字絕不是我簽的。沒有人看得懂我的筆跡。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名字是急診室秘書替我簽的,那是標準程式。”她努力回想過程。“啊,對,我有下去拿包裹。”
“哪裡?”他急切地問,匆匆回頭瞥向足球隊。“掛號處或急診室?”
“急診室。”她回答。“緊接著救護車就抵達了。”她聳聳肩。“我直接回到手術室接連動了兩個手術。”
“那麼妳沒有打開過包裹了?”他露出微笑,聽來鬆了口氣。
“沒有。如果有,我一定會記得,尤其是來自律師事務所的文件。”
“妳想必瞭解收件人的那家律師事務所,有多麼急於拿到那些機密檔。我可不可以立刻開車去醫院找那位秘書拿那些檔?她叫什麼名字?”
“苗愛蓮,但她不會給你,除非我告訴她沒關係。”
“妳可不可以現在打電話給她?艾迪已經取回那個原本要給妳的包裹,正在前來這裏的途中。我很想在今天把這件事辦完。妳可以用我的行動電話打。”
他靠近把電話遞給她。米雪可以聞到他的刮胡水味。他搽了很多,但掩蓋不了汗臭。
瞧他那副緊張兮兮的模樣,難怪他一身臭汗。他不停回頭瞥向球場,好像以為球會突然飛向他。她撥電話到醫院,等秘書來接電話。
“他把他們迷住了,對不對?”她在等待時間。
“什麼?”
“教練。他使球員全神貫注聽他說話,我注意到你在看他們。”
“哦,是的。”
秘書接起急診室的電話,以一貫的不耐煩語氣說:“苗愛蓮。”
“妳好,愛蓮。我是雷醫師。妳有重要的事情在忙嗎?”
“我隨時都有重要的事情在忙,醫師,妳剩下兩份病歷沒做,郵件也沒有處理。妳的收件箱爆滿了,醫師。現在高不高興打電話來?找我什麼事?”
“我把所有的病歷都做完了。”她辯道。“如果莫斐想打我的小報告,告訴他我會扒了他的皮。”
“別激動,醫師。莫斐也在休假。找我什麼事?”她再問一遍。
米雪說明送錯包裹的事。“妳記不記得星期一下午五點左右代我簽收了一個包裹?”
“此時此刻,我連昨天晚餐吃什麼都記不起來。我只記得星期一急診室又忙又亂,車禍傷患不停地送來,走道上擠滿了受傷學童的家長。我不記得有簽收什麼包裹,但記不記得都一樣。如果有,我會在妳的衣物櫃上貼字條告訴妳。我本來會放進妳的衣物櫃裏,但妳還是沒有告訴我,妳的暗碼鎖暗碼。”
“抱歉。”她說。“我老是忘了。妳知不知道包裹現在在哪裡?”
“我得找找。不是在我桌子上,就是在妳的衣物櫃頂上。找到時妳要我怎麼處理?”
“把它交給快捷快遞的投遞員。他馬上就到。”
“好。我會待到六點,但逾時不候。今晚是教會的橋牌之夜,輪到我主辦,得在六點半前趕去佈置。”
“我會叫他務必在六點前趕到。謝了,愛蓮。”
她按下結束通話鍵,把電話還給范良時,注意到塞奧穿過球場朝他們走來。範良似乎也在注意塞奧。“她怎麼說?包裹在不在她手上?”他問米雪,但眼睛一直盯著塞奧。
“別緊張。艾迪不會丟飯碗的,愛蓮會在醫院待到六點,她很樂意交換包裹。”
他連一句謝謝也沒說就唐突地離開。他拉低帽檐,跑下樓梯,一直把臉背著球場。米雪在他跑進通往更衣室的走道時大喊:“不客氣。”
他沒有聽到她的話。急於在被人看清長相前離開,他狂奔地穿過更衣室,越過戶外停車場,衝向他的車子。他彎著腰靠在車門,一邊喘大氣,一邊伸手去抓門把。他聽到背後有聲音,半蹲著猛地轉身。
他瞪大了雙眼。“你那樣鬼鬼祟祟地接近我做什麼?你在跟蹤我嗎?”
“你以為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在做非做不可的事。”他辯道。“其他人都在坐以待斃。醫師不會再見到我。何況,這個險冒得很值得。我知道包裹在哪裡了,我現在就要去拿。”
“你很清楚你不可以和目標有互動,醫師現在知道你的長相了。你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其他人不會喜歡的。”
☆☆☆
塞奧在回米雪家的一路上都很安靜。他們兩個都又黏又熱,想先洗個澡再去“天鵝酒吧”。他提議要帶她去豪華一點的餐廳,但她已經答應父親幫忙顧吧枱。“天鵝酒吧”在星期三晚上的生意原本就比較好,再加上釣魚大賽即將在週六舉行,所以今晚勢必高朋滿座。
“妳哥哥不能幫忙妳爸爸嗎?”他問。
“藍柏已經一個星期沒有出現了。”
“他經常失蹤嗎?”
“爸爸需要他時,他就會出現。”
“但他怎麼知道妳爸爸需要他,他打電話給他嗎?”
她微笑。“藍柏沒有電話,有也不會接。他通常在星期五上午出現,看爸爸有什麼事需要他做。藍柏從不在平日到酒吧幫忙。”
“萬一妳爸爸遇到麻煩呢?萬一他突然生病呢?”
“藍柏自然會知道出事了。”
“特異功能?”
“他就是會知道。”
“聽來妳哥哥那個人怪怪的。”
“他不怪。”她辯護道。“他只是與眾不同。”
“妳的大哥也是與眾不同嗎?”
“就你的標準而言,瑞敏跟一般人並無不同。”
他們沈默了幾分鐘。米雪注意到他在皺眉頭而打破沈默。“你在想什麼?”
“今天在球場上一個男孩老是被自己的腳給絆倒。”
“他怎麼了?”
“他穿的是他哥哥的球鞋。”
“你在想你該怎麼做。”
“球隊需要新裝備。康磊要去找聖克萊隊的教練商量,看看能不能把他們的舉重訓練室借給我們的球隊使用。在鍛煉好體力和肌力之前,他們都不該上場,否則很容易受傷。”
“你把他們叫做‘我們的’球隊。”
“我沒有。”
“你有。我聽得一清二楚。”
他改變話題。“那個投遞員找妳有什麼事?”
“在醫院那邊送錯了包裹,我叫他去找急診室秘書了。”
他點頭,再度改變話題。“妳認為釣魚大賽的獎金會累積到多少?”
“不知道今年會有多少人參加。一艘船兩個人,一個人五十美元……去年有七十多人報名……”
“假設今年有八十人報名,那麼獎金就有四千美元。”
“在這裏可不是小數目。”
“四千美元可以買很多球鞋。”
“聽來你都計畫好了。”
“對,但計畫的關鍵是獲勝。”他把車停在她的車道上。
她大笑。“說的也是。那我爸爸呢?有二千美元會是他的。”
“他會樂捐出來。妳爸爸很好說話。”他跟著她走向前門。“但我說過,計畫的關鍵是贏得釣魚大賽。”
“沒辦法把球隊需要的東西直接買來很令你難受,對不對?”
“對。”他承認。“我知道那樣會惹火他們的父母。他們會覺得我在踐踏他們的自尊,對不對?”
“對。不斷地替小男孩買昂貴的柵欄,替足球隊買各種裝備,你很快就會破產的。”
“沒有小孩子應該擔心後院有鱷魚。”
她在進門後轉身,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踮起腳親吻他。
“那是為了什麼?”他在她走開時問。
她回頭微笑一下說:“我為什麼吻你?簡單。我吻你是因為我覺得你心腸軟。”
他的反應像是她剛剛侮辱了他似的。“我的心腸一點也不軟。”
“你擔心令那個穿哥哥鞋子的男孩難堪,對不對?”
“我沒有說過我擔心。”
她微笑。“是沒有說,但你擔心,對不對?”
“對,但是──”
“你……心腸軟。”
“我賺很多錢,米雪,那可不是因為我心腸軟。”
他每前進一步,她就退後一步。
“我不在乎你賺多少錢。你騙過了波士頓所有的人,對不對?他們八成以為你是鐵石心腸的檢察官。”
“我是鐵石心腸的檢察官,而且引以為傲。”
“你關心強旭,所以買柵欄給他。你知道那表示你怎樣嗎?”
“不准說。”他警告。
“心腸軟。”
他搖頭。“不。我知道妳吻我的真正原因,寶貝。”
他在她退入書房時將她攔腰抱住,她嬌笑著任他把她拉到身上。他的胸膛像磚牆。溫暖的磚牆。
他低下頭,直到兩人的唇即將碰觸。“要不要我告訴妳,妳為什麼吻我?”
“我屏息以待。”
“很簡單,妳要我。”
他以為她會反駁,但也不失望聽到她說:“你說對時,就是說對了。”
“妳知道還有什麼嗎?”
“什麼?”她往後傾身,以便注視他。
“妳很想把我弄到手。”他把她拉近。
她用拇指勾住他的褲腰。“我已經把你弄到手了。你真的需要改善一下你的自負。我注意到你在女人面前毫無自信。真的很可悲……但是……”
“但是什麼?”他問,用下巴磨蹭她的臉頰。
“你還是心腸軟。”她對他耳語,然後輕輕咬住他的耳垂拉扯。
他呻吟一聲。“我讓妳見識一下什麼叫心腸軟。”
他抬起她的臉,他的唇饑渴地落在她的唇上。那個吻濕熱狂野,令人心蕩神搖。
她任憑他擺佈,心甘情願讓他奪走她的思考能力。他繼續吻她,他的味道誘惑著她繼續靠近。
他撫摸她的手臂、背部和頸部,他的碰觸令她春心蕩漾,她希望他永遠不要停。
“不要。”她在他退開一秒後說。
他們都在顫抖。“不要怎樣?”他嗄聲問。
他氣喘吁吁。她很得意那是她的傑作,但接著發現自己也是上氣不接下氣。
“不要怎樣?”他追問,俯身再度親吻她,但這次只是輕啄一下她的唇。
“不知道。”
“事情越來越不受控制了。”
她的前額抵著他的胸膛,點頭時頭頂撞到他的下巴。
“說到手……”
“怎樣?”
他親吻她的頭頂。“妳也許該把手拿開了。”
“什麼?”
“妳的手。”他沙啞地說。
她驚叫一聲。“天呀!”
她花了五秒鐘才把手從他的牛仔褲裏抽出來。她雙頰火燙地轉身走開,上樓梯時聽到他的笑聲。
她抓起浴袍走進浴室,脫掉衣服,跨進浴缸裏,拉浴簾時竟把它扯破了。
“第一個理由,”她咕噥。“他會傷妳的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0:04
第十三章
塞奧和米雪在差一刻七點時抵達“天鵝酒吧”。停車場裏已經停滿了車,他注意到沒有一輛車是嶄新的,有些看起來早該進廢車場。但他在寶文鎮學到一件事,鎮民湊合著使用他們現有的東西。
“你在想什麼?”她問。
“在這裏討生活有多麼辛苦。”他回答。“但妳知道嗎?我沒有聽到任何人抱怨。”
“你不會聽到的。他們的自尊心太強。”
“我有沒有說過妳今晚看來很漂亮?”他問。
“這身舊衣服?”
這身“舊衣服”是她花了二十分鐘才選出的一件藍白格子、尖領、露肩洋裝。她還花了二十分鐘費心弄卷頭髮和化了淡妝。
“有人讚美妳時,妳應該說謝謝。妳今晚穿這身‘舊衣服’看來很漂亮。”他重複。
“你很喜歡取笑我,對不對?”
“嗯哼。”
漂亮不是他看到她下樓時的感覺。他想過用驚豔來形容,但更貼切的字眼是優雅。
那個讚美會把她樂壞了,他心想。他是怎麼了?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詩情畫意起來?
“取笑別人是不厚道的。”
塞奧替她拉開門,但在看牆上的佈告時又擋住門口。
“難怪今晚這麼擠,今晚是啤酒無限暢飲之夜。”
她微笑。“每天都是啤酒無限暢飲,只要你每杯都付錢和不開車,本地人都知道。”
“什麼東西這麼香,我們進去。天啊,希望不是辣的。”
“今天是星期三,所以菜色是炸鯰魚和薯條,我相信你的動脈會很喜歡。”
“我吃定了。”
他們迂回來到吧台,塞奧被攔下的次數比米雪還多。幾個男人和女人在他經過時,想要和他握手或拍他的肩膀,他們似乎都想談足球。
唯一攔下她的男子想要討論他的痔瘡。
她的父親在儲藏室旁的吧台盡頭和費康磊及李亞廷聚在一起密談。康磊在說話,傑可皺眉傾聽,不時點頭,沒有注意到她走向他。
廚子阿芒在廚房工作,他的弟弟邁倫在照管吧台。
“爸爸騙邁倫來幫他。”她說。“我猜我暫時沒事。”
“妳爸爸在向我們招手。”
他們終於抵達吧台盡頭,傑可掀起臺面快步走向米雪。
“塞奧,你自己倒杯啤酒到吧台坐,我跟我女兒私下說句話。”
父親的眼神顯示她做了令他不高興的事,她跟著他進入儲藏室。“怎麼了,爸爸?”
“他要走了,米克。男生們和我商量過了,我們不能讓他走。寶文鎮需要布塞奧,妳想必看得出來。今晚來這裏的人大部分都是專程來跟他說話的。”
“他們想要免費的法律諮詢?”
“有些是。”他承認。“其他則是為了糖廠的事和即將來臨的球季。”
“爸爸,你期望我怎麼樣?他住在波士頓,他不能通勤。”
“那還用說。”搭飛機往返寶文鎮這個愚蠢的想法使他咧嘴而笑。
“那麼,怎樣?”
“我們認為妳只要肯下工夫,就可以使他改變心意。”
“怎麼下工夫?”她惱怒地雙手插腰,做好心理準備。憑她對父親的瞭解,他想出的任何建議都會令人絕倒。
“擺出歡迎光臨的門墊。”
“那是什麼意思?”
“康磊和我想出了一個好計畫,亞廷也認為可能行得通。康磊告訴我說塞奧提過妳希望他住我家。”
“沒錯。”
“那種待客之道有多慇懃,米克?”
不知何故,父親總是有辦法使她轉攻為守。“我現在對他很好。真的。”
“妳有煮秋葵湯給他喝過嗎?”
“沒有,但是──”
“太好了?”他說。“康磊的老婆明天早上會走私一整鍋她的秋葵湯到妳家,妳可以把它冒充是妳煮的。”
“那是欺騙。”她指出。接著她領悟到父親的言外之意。“慢著,我以為你喜歡我的秋葵湯。”
他置若罔聞地繼續說:“檸檬蛋糕呢?妳還沒有做給他吃過吧?”
“還沒有。”她朝他走近一步。“我警告你,爸爸。如果你再說‘太好了’,我再也不請你到我家吃飯了。”
“小乖,現在不是神經過敏的時候。危機當前,我們只有幾天的時間使他改變心意。”
“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改變不了他的心意。”
“有這種消極的心態,當然改變不了。”
看到父親如此熱中,她實在不忍心澆他的冷水。“只不過──”
他打斷她的話。“美玲剛走。”
“亞廷的老婆?”
“對。她的巧克力蛋糕好吃極了,她今晚回去就要烤一個。蛋糕會在明天中午以前出現在妳的廚房。”
她感到又好氣又好笑。“而塞奧會認為是我做的?我哪來的時間烤蛋糕?我今天整天都跟他在一起,明天我要去診所開始整理病歷。”
“不,妳不瞭解我們的苦心。美玲會留下一張歡迎卡,讓他知道大家都很親切。馮家蓉要做她拿手的煙熏雞胸肉和馬鈴薯沙拉,她也會留下一張歡迎卡。岱爾的老婆不想被忽略,她會送一鍋自己種的新鮮青豆過去。”
“附帶一張歡迎卡。”她交抱起雙臂,皺眉瞪著父親。
“正是。”
“那麼我為什麼要假裝秋葵湯是我煮的?”
“因為我不希望塞奧認為妳不會煮菜。”
“我會煮菜呀!”
“妳帶他去麥當勞。”那不是陳述,而是責備。
顯然有人在嚼舌根。米雪發現小鎮的直爽突然不再那麼令人欣賞,而大都市的冷漠突然也不再那麼可怕。
“是他想要去的。”她辯道。“他喜歡麥當勞……我也是。他們的沙拉很棒。”
“我們只是想要對他親切。”
她笑了起來。爸爸、康磊和亞廷聚在一起就會想出許多稀奇古怪的點子。至少這個不會害他們坐牢。
“你們希望我也對他親切。”
“正是。妳懂我的意思,給他賓至如歸的感覺,好像他屬於這裏。帶他去遊覽名勝。”
“什麼名勝?”
“米雪,妳到底要不要合作?”
他不耐煩了。他只有在拿她沒轍時才叫她米雪。明知道他不會喜歡,她還是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這場談話太荒謬了。
“好吧。”她說。“既然對你、康磊和亞廷這麼重要,我合作就是了。”
“對糖廠的員工和足球隊的隊員也很重要。妳沒聽到康磊告訴我們今天練球的情形,他說塞奧使那些男孩士氣高昂、躍躍欲試。他還說塞奧對足球的瞭解比他多太多。”
“每個人都比康磊懂足球。”
“塞奧知道如何組織那些男孩,他輕而易舉地贏得他們的尊敬。我有許多希望他留下的理由,但妳知道最重要的理由是什麼嗎?”
“不知道,爸爸。是什麼?”她已經打定主意,如果他說他希望塞奧娶她,她就要頭也不回地走出酒吧。
“他特地買了一組柵欄給岱爾的兒子當生日禮物,現今像塞奧這樣體貼的男人已經不多見了。那組柵欄一定花了他很多錢。”
“我會盡本分,但別抱太大的希望。無論我們怎麼做,塞奧都會回波士頓。”
“又是那種消極的心態。我們總得放手一搏,不是嗎?寶文鎮需要一個優秀誠實的律師,布塞奧完全符合條件。”
她點頭。“好吧!那麼明天我煮燜燉海鮮給他吃怎麼樣?”
他面露驚駭。“千萬不要,小乖。給他吃萍梨的秋葵湯。記住,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
“但你喜歡我的燜燉海鮮。”她的肩膀垮了下來。“你不喜歡嗎?”
他輕拍她的肩膀。“妳是我的女兒,我愛妳。我不得不說喜歡。”
“你知不知道做那道菜要花多少時間?你為什麼不早說你不喜歡?”
“我們不想傷妳的感情,因為妳是那麼敏感。”
“說真的,爸爸,你大可以……慢著,‘我們’?”
“妳的兩個哥哥和我,他們也愛妳,小乖。妳的家常菜煮得不錯,妳的餅乾仍然鬆鬆軟軟,但妳現在需要收服那個男人。就像我剛才說的,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
“是,我知道……先抓住他的胃。對了,那是胡說八道。”
“是嗎?妳以為妳媽媽是怎麼拴住我的?”
她要到何時才會明白她永遠辯不贏父親?她終於認輸地說:“用她名聞遐邇的蛋糕。”
“正是。”
“我不想像媽媽套住你那樣拴住塞奧。”
“我知道。想要拴住他的是寶文鎮。”
“好吧,我保證我會盡本分。盡本分意味著我不會煮菜,騙塞奧說秋葵湯是我煮的;還有,我應該對他親切。要不要我今晚在他的枕頭上放一塊薄荷巧克力?”
他環住她的肩膀用力擁抱她一下。“那樣可能會矯枉過正。好了,去坐下來,我會把晚餐端去給妳和塞奧。”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米雪得不到片刻安寧。吃完晚餐後,她穿上圍裙,開始清理桌子和幫忙端酒。塞奧被兩個手持文件的男子困在吧台前。他的背後開始排起長龍,傑可站吧台後面介紹他們給塞奧認識。
更多的免費法律諮詢,她心想。邁倫在一個多小時前消失,由於她父親忙著設法操縱塞奧,所以吧台就由她照管。
十點半時廚房正式打烊清洗,人群逐漸散去。等她脫掉圍裙走向點唱機時,酒吧裏只剩下大約十個客人。她投幣按鍵點歌,在角落一張清理好的桌子邊坐下。她把一隻手肘擱在桌面上用手掌托著下巴。
她的目光不停地瞥向塞奧。穿著灰色恤衫和牛仔褲的他看來認真又可愛。他非得這麼性感不可嗎?她為什麼挑不出他的毛病,好讓她能對他免疫。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跟他上床。天啊!那是不是意味著她變成了蕩婦?他們上了床一定是天雷勾動地火。別再想那個了,想點別的。
但接下來浮現在她腦海裏的念頭更令她沮喪。太好了。等他離開時──他一定會離開的,全鎮的人都會怪她。哦,他們不會說什麼,但心裏都會怪她不夠親切。
如果知道她想要對他多麼親切時,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承認吧,妳在自怨自艾,因為他會回波士頓去過他老於世故的生活,但妳希望他在寶文鎮永遠地住下來。
天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怎麼會這麼愚蠢?難道列舉出不該傾心於他的種種理由都沒有意義嗎?顯然沒有。她太天真,竟然忽略了自己的警告。她是女強人,但為何仍為情所苦?她愛他嗎?天啊,萬一是呢?
不可能,她斷定。愛情不可能這麼快發生……可能嗎?
米雪忙著想心事,因此沒有注意到他走向她。
“妳看來好像剛剛失去最好的朋友。來,跟我跳舞。”
走開,讓我沈湎在自怨自艾的情緒中。“好。”
塞奧從口袋裏掏出一枚硬幣投入點唱機,然後叫她點歌。她立刻按下一個選擇鍵。
音樂開始,但等到被他擁入懷裏時,她才發覺自己犯下大錯。在此刻自怨自艾的脆弱狀態下,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與他接觸。
“妳僵硬得像木板。放鬆。”他在她耳邊說。
“我很放鬆。”
他輕輕按下她的頭,把她拉近,直到兩人的身體貼在一起。天啊!大錯特錯,但為時已晚,她心想著倚偎在他身上,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我喜愛這首歌。”
“聽來有點耳熟,但說不通,我平常不聽鄉村西部音樂。”
“那是威利尼爾森唱的‘藍眼睛在雨中哭泣’。”
他用鼻子擦她的頸側,分散她的注意力。“好歌,我喜歡。”
她想要躲,但他不依。“那是首悲歌。”聽到自己充滿敵意的聲音,她瑟縮了一下。他們隨時音樂的節奏緩緩搖擺。“講的是老掉牙的故事。”她解釋。
“什麼故事?”他親吻她耳下的敏感帶,令她顫抖。他一定知道他在對她做什麼。天啊!她真的是任憑他擺佈。
“講的是一個女生愛上一個男生,後來男生離開女生,女生……”
“讓我猜猜……在雨中哭泣。”
她可以聽出他聲音中的笑意,他的手在輕撫她的背。
“他為什麼離開她?”
“因為他很差勁。”她脫口而出,然後急忙補充。“只不過是一首歌。我只是在猜測,事實上也許是女生離開男生,擺脫他使她高興得在雨中哭泣。”
“嗯哼。”
她挨近他,手指在他的頸背上輕畫著小圈圈。
“妳或許該停止那樣做。”
“你不喜歡嗎?”她問,指尖伸進他的頭髮裏。
“不,很喜歡,所以我希望妳停止。”
“唔。”原來她也能逼得他抓狂,那個領悟使她魯莽起來。“這麼說來,你可能不要我這樣做。”她低語,親吻他頸際的脈搏處。
“米雪,我警告妳,這種遊戲,一個能打,一個能還。”
“什麼遊戲?”她裝傻地問,再度親吻他的脖子,還伸出舌頭舔他。爸爸在廚房,沒有人注意他們。何況,塞奧的身體遮住了她,那使她更加大膽地貼緊他。“如果你不喜歡我這樣做……”
“妳真壞。”他告訴她。
她歎息著說:“謝謝。”
“知道我喜歡什麼嗎?”
“什麼?”她屏息低語。
“我喜歡妳的味道。每次靠近妳,妳的味道就逼得我快要發瘋,使我想像各種想要對妳做的事。”
她閉起眼睛。別問,千萬別問。“哪些事?”
在那一刻之前,她愚蠢地認為自己是他的對手。是她開始這種談話的,她可以從他擁抱她的方式裏感覺出她使他震驚。
但接著他開始耳語,用低沈沙啞的聲音訴說著他想要對她做的事。在他的幻想裏,她是主角,她身體的每個部分都是配角。他有豐富的想像力,而且不吝於分享。米雪只能怪自己,是她開口問的,但那都不重要了。等他描述完幾種充滿創意的做愛方式時,她已經是熱血沸騰、全身酥軟。
歌曲結束。他親吻她的臉頰,挺直腰杆,放開她。“謝謝妳跟我跳這支舞。要不要來杯啤酒?妳看來有點面紅耳熱。”
有點面紅耳熱?她覺得酒吧裏好像有攝氏六、七十度。望進他的眼裏,她可以看出他很清楚他剛剛對她做了什麼。
“裏面有點悶,我想我要出去透口氣。”他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
她看著他走開。他剛剛開門出去,她就追了上去。
“就這樣。”
她追上站在月光下的他。她戳戳他的背,大聲再說一次。“就這樣,你贏了。”
他轉身。“妳說什麼?”
她氣得戳他的胸膛。“我說你贏了。”
“我贏了什麼?”他鎮定地說。
“明知故問。我們玩的遊戲。你贏了。我真的以為我挺得住,但我顯然錯了。我不擅此道,行了吧?所以你贏了。”
“我到底贏了什麼?”
“上床。”
他聳起一道眉毛。“什麼?”
“你聽到了。我們要上床做愛,布塞奧,美妙難忘的性愛。明白了吧?”
塞奧臉上閃過一抹邪惡的笑容,接著他好像望著遠方發起呆來。他已經開始幻想了,還是無法專心聽她承認失敗?“米雪,親愛的──”
“你沒有專心聽,是不是?我要跟你做愛。狂野的那種。撕破衣服,激情火辣,欲仙欲死,忘情叫喊一整夜。你說個時間地點,我一定奉陪。”
她顯然使他說不出話來。塞奧一定是第一次,也許她對這種事畢竟還滿在行的。塞奧只是一臉傻笑地看著她。她突然感到很自負,像準備啼叫的公雞那樣趾高氣揚。
她交抱起雙臂。“怎麼樣?你要怎麼回答?”
他朝她走近一步。“米雪,我要妳見見我的老朋友柯諾亞。諾亞,這位是雷米雪。”
他在唬她。一定是的。她略微搖搖頭。他點點頭。她再度搖頭,低聲說:“天呀!”然後閉起眼睛,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她不想轉身,只想平空消失。他在那裏站了多久?她的臉開始發紅。她吞咽一下,強迫自己轉身。
他果然在那裏。高大、金髮、不可思議的藍眸和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很高興認識你。”她結結巴巴地說,聲音聽起來像得了喉炎。
在轉身之前,她以為情況不可能更糟。但她錯了,她的父親站在門口,離諾亞只有幾英尺,近得絕對能夠聽到她對塞奧說的話。但他有可能沒有聽到,有可能剛到那裏,她鼓起勇氣瞥向他,她父親看來大吃一驚。
米雪迅速擬定戰略,她要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你剛到嗎?”她若無其事地問。
“嗯哼。”諾亞拖長著聲音回答。“我說,塞奧,寶文鎮的美女都這麼親切嗎?”
她的父親急忙上前,門砰地一聲在他背後關上。他這會兒滿臉羞愧。“我說‘擺出歡迎光臨的門墊’時,我以為妳懂我的意思。親切有普通親切和非常親切之分,妳應該懂得其中的差別。”
“爸爸,塞奧在打情罵俏,我只是在揭露他的虛張聲勢。”
“我不是在虛張聲勢。”塞奧聳聳肩。
她隨即狠狠踩他一腳。“你是。”她說。“真的,爸爸,我只是在……逗他。”
“這件事我們待會兒再好好談一談。”傑可轉身走回酒吧裏。
諾亞開口道:“塞奧打情罵俏?妳在騙我,對不對?”
“他是在打情罵俏。”
“我們說的是站在妳背後的那個傢伙──布塞奧?”
“沒錯。”
“難以置信。我不認為他懂得如何打情罵俏。”
“哦,他很在行。真的。”她堅持。
“是嗎?那麼一定是妳的緣故。我剛剛還在跟傑可說,這是我五年多來第一次看到塞奧沒有穿西裝打領帶。從認識他起,他一直是工作狂。也許妳勾引出他‘狂野’的一面。”諾亞拖長聲音強調。
她退後一步而撞上塞奧。她不是想要逃跑,但不喜歡知道他堵住她的退路。“我們可不可以換個話題?”她問。
諾亞心生憐憫。“當然可以。塞奧告訴我,妳是醫生。”
“沒錯,我是。”太好了,她回到了安全地帶。也許諾亞有某種醫療問題要請教她。天啊,但願如此。
“妳是哪一種醫生?”
“她是外科醫生。”塞奧回答。
諾亞咧嘴而笑。“妳玩刀是不是嫌年輕了點?”
“她替我動的手術。”
諾亞聳聳肩,然後邁步向前。“跟我跳支舞吧。我們可以找首威利尼爾森的好歌,互相瞭解一下。”
他伸出手臂摟住她的肩膀,帶她走回酒吧。看到那種親昵的舉動,塞奧站在原地皺起眉頭。諾亞的玩世不恭是出名的,他的戰績比成吉思汗還要輝煌,塞奧一點也不喜歡看到他對米雪施展他的魅力。
她精神一振。“你喜歡威利尼爾森?”
“當然。大家都喜歡威利尼爾森。”
她回頭瞥向塞奧。“你的朋友品味很高。”
諾亞說:“我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她慶倖自己不再感到難為情。“儘管問。”
“我只是好奇……”
“什麼?”
“除了狂野的那種以外,做愛還有別種的嗎?”
☆☆☆
麥隆知道他搞砸了,但不打算承認。他低著頭靠在約翰書房的牆上,聽達樂、培頓和約翰輪流炮轟他。
“你認為醫師需要多久,才會想起她在瑟琳的葬禮上見過你?”培頓從椅子裏跳起來,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不停用拳頭捶打另一手的掌心。
“她不會想起來的。”麥隆嘟嚷著說。“我在葬禮上離她很遠。何況我已厭倦了等待,我認為這個險值得冒。”
達樂勃然大怒。“怎麼會值得,笨蛋。你不但沒有拿到包裹,還打草驚蛇了。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麥隆。都是酒精燒壞了你的腦袋。”
培頓在他面前停下。“這下子你害我們所有人都處於危險之中。”他嚷道。
“去你的!”麥隆嚷回去。
“鎮定。”約翰說。“達樂,打電話給蒙克,把調查結果告訴他。”
蒙克坐在休旅車裏等醫師和她的情人從“天鵝酒吧”出來。他把車停在停車場後段的兩輛廂型車之間,前面那排停了四輛車。天氣十分悶熱,但他沒有開冷氣,只是放下四扇車窗。他被蚊子咬慘了,但跟昨晚站在樹叢裏讓蟲子爬滿腿比起來,今晚的監視算是奢侈的享受了。
他想要打電話給達樂報告最新發展,但剛決定等回到汽車旅館再打時,他的行動電話就開始振動。
“什麼事?”
“布塞奧是檢察官。”
蒙克猛地抬起頭。“再說一遍。”
“那個傢伙替司法部工作。”
料及意外。蒙克深吸口氣,聽達樂唸完調查報告。“播種社”把他拉進了怎樣的渾水裏?他可以聽到背景裏的嘈雜聲。
“你在哪裡?”蒙克問。
“約翰家。我們都在這裏。”
“誰在大呼小叫?”
“培頓。”
他聽到另一個聲音吼叫,心想可能是麥隆,蒙克感到厭惡。他們就像為了爭奪食物而自相殘殺的老鼠。要不是有天文數字的酬勞,蒙克就會一走了之。麥隆已經變得無法控制,從他此刻聽到的爭吵來判斷,其他人很快就會開始崩潰。
“我簡直不敢相信你沒有立刻進行調查。”蒙克說。“你浪費了寶貴的時間。”
“你告訴我他是足球教練……不,你說的對,我不會找藉口或怪你。我應該早點進行調查。”
達樂的認錯安撫了蒙克。
“你什麼時候可以殺他?”達樂問。
“讓我想想。”蒙克說。“我不喜歡別人催我,這種事需要時間計畫。我拒絕半生不熟就行動,倉促只會壞事。如果調查報告正確──”
“正確。”達樂忙道。
“那麼他到寶文鎮來可能全是為了她。男人會做出瘋狂的事──”
達樂再度打岔。“只為了一個小妞?你認為他在紐奧良發表完演說後,開那麼遠的車去寶文鎮只為了上床?”
“你沒有見過她,”蒙克說。“她相當……迷人。事實上,很美。”
“等一下。”達樂說。“約翰在說話。”
蒙克耐住性子等待。培頓的叫駡聲傳來,他搖搖頭,再次提醒自己酬勞有多豐厚。
“你必須在醫師想起在哪裡見過麥隆前殺了她。”達樂說。“黑道揚言要取姓布的性命,約翰認為我們可以弄成像是黑道幹的。”
“醫師正好跟他在一起而連帶遭殃?”
“正是。”達樂說。“我們明天就去寶文鎮。你繼續監視醫師和留意包裹。”
“沒問題。”蒙克說。“還有,達樂,交出那些檔案前我會先看一遍。”
“你還在擔心裏面有你的名字?我看過兩遍了,裏面沒有你的名字。要知道,等這件事結束,你就可以享清福了。”
“我知道。我只是好奇那個帳戶裏有多少錢。如果有我想像中那麼多,那麼我認為我有權抽成,就算是分紅吧,因為風險都是我在冒……”
達樂對那個貪心要求的回答是切斷電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0:26
第十四章
塞奧絕不是在吃醋,只有青少年才會吃醋,他早過了那個人生階段,但他越來越不爽。米雪在笑,和諾亞跳舞跳得很開心。塞奧坐在吧台前一邊做筆記,一邊聽一個鎮民說明他的法律問題。
米雪的笑聲再度傳來,引起塞奧的注意。他喜歡她的聲音,從諾亞的笑容來看,塞奧猜他也被迷住了。
他再次轉向坐在身旁的男子,努力集中精神。在他第一百次瞥向他們時,諾亞撩起上衣露出胸膛的醜陋疤痕給米雪看。
他咕噥。“夠了。”然後扔下筆,站起來走過去。
“想用身上所有的彈孔打動米雪嗎?”塞奧說。
“我已經用機智和魅力打動她了。”諾亞說。
她搖搖頭。“算你運氣好。那顆子彈差點要了你的命。”
“的確。我猜是上帝保佑。”諾亞說,然後笑了起來。“我中彈時正好在教堂裏。”
她認定他在開玩笑。“你在做禮拜時睡著,惹火了牧師嗎?”
“差不多。”
“爸爸會想聽那個故事。”她說。“他的人呢?”
“在廚房做三明治。”塞奧回答。
“你不可能在吃了鯰魚後仍然肚子餓。”
“他說他要做三明治來吃,可以順便替我和諾亞做。”
米雪繞過吧台走向廚房,打算去幫父親的忙。她聽到諾亞說:“對了,塞奧,你可能想要看看星期六釣魚大賽的報名單,單子貼在那邊的牆上。”
“我為什麼要看?”
“你被擠掉了。”
“不可能。”塞奧拒絕相信……直到看到名單。他的名字被杠掉,換成了諾亞的名字。
米雪快步走進廚房。父親遞給她一個紙盤,盤子上放著一份塗滿蛋黃醬的雙層火雞肉三明治和一大堆油漬漬的薯條。他把一個相同的盤子端出廚房放在吧臺上。
“如果塞奧多待兩個星期,他就得接受冠狀動脈繞道手術了。”她說。“你的好意會害死他。”
“火雞肉對身體好,妳自己說過的。”
“加了一罐蛋黃醬就不好了。”她說。“那些薯條裏至少有一公升的油。”
“那正是好吃的秘訣。”他轉身喊道:“小夥子,你們的點心好了。塞奧,你別擔心,我沒有在三明治里加辣醬。”
塞奧和諾亞在看名單。她用手肘輕戳父親,小聲問道:“你把釣魚大賽的搭檔從塞奧換成諾亞嗎?”
他一臉心虛地說:“小乖,我是不得已。”
她不敢置信地問:“為什麼?”不等他回答又繼續說:“言而無信就算親切了嗎?”
“我只是講求實際。”
“那是什麼意思?”
她尾隨他進入廚房。“把我的三明治包起來,米克。我要帶回家吃。”
她用鋁箔包好三明治。“你還沒有回答。”她提醒他。
傑可靠在流理台上交抱起雙臂。“我的看法,我們四個人參賽會比只有兩個人參賽更有可能贏得獎金。諾亞本來要說服妳跟他搭檔,但我覺得塞奧不會喜歡那樣,所以我告訴諾亞我要跟他搭檔,那樣妳和塞奧就可以整天在一起。妳應該高興沒有被遺漏。”
她快氣死了。“換言之,你認為諾亞的釣魚技術比較高明。”
“他確實說過最近四年經常釣魚,但那不是我換人的理由。”看到女兒倔強的眼神,他急忙補充。“犯不著為這事兒激動,妳應該謝謝我替妳出報名費才對。”
“我星期六不想釣魚,我有許多其他的事可做。”
“妳有可能贏得獎金。大家都知道妳的釣魚技術比我高明。”
她不信。“你知道那是鬼扯。你要我和塞奧搭檔是想撮合我們嗎?”
“在聽到妳對他說的話之後?我想妳不需要我幫忙。”
“爸爸,我是在開玩笑。”
他充耳不聞地說:“諾亞可能想要撮合你們。他說塞奧跟妳在一起時的舉止是他從來沒見過的。”
那句話引起她的注意。傑可點點頭,然後開冰箱倒了一杯冰牛奶喝下一大口。
“塞奧有什麼舉止?”
“諾亞說他的笑容多了起來。聽來好像他平常很少有笑容。”
“塞奧在度假,所以常有笑容。你是不是胃不舒服?你只有消化不良時才喝牛奶。”
“我的胃沒事。”他不耐煩地說,然後回到剛才的話題。“只要是跟塞奧有關的事,妳都有妳的一套解釋。妳倒是說說看,為什麼他老是盯著妳看?諾亞注意到了,聽他一講,我也注意到了。”不待她爭辯,他又說:“妳知不知道諾亞是聯邦調查局探員?他像塞奧一樣佩戴著槍。我看到槍就別在他的腰際。我說的不會錯,塞奧認識一些有權有勢的朋友。”
“而你認識許多人需要。”
傑可喝完牛奶,再把杯子放進水槽裏。當他轉過身來時,她在刺眼的燈光下注意到他滿臉倦容。
“你先回家吧,酒吧交給我和塞奧來打烊。”
“我可以自己來。”
“我知道你可以,但接下來的幾天會有很多人來報名和吃東西,你知道星期四和星期五酒吧會有多擁擠。回去休息吧,爸爸。”
“妳也需要休息,診所得開始整理了。”
“我會有幫手。”
“那麼好吧!”他說。“我先回去了。妳提早在一點打烊。”他傾身親吻她的臉頰。“明天見。”
他打開後門又關上。“噢,我忘了告訴妳聶邦恩打電話找妳。調查還是沒有任何進展,但他會多加留意以防萬一。他使我好擔心妳,但接著我想起塞奧住在妳那裏。妳睡覺前記得把門鎖好。”他再度開門走出去。“令人安慰。”
“什麼事令人安慰?”
“知道塞奧會在妳身邊。”
米雪點頭,鎖上後門,關掉電燈,回到酒吧間裏。塞奧和諾亞在一張圓桌邊吃三明治。
其中一個老顧客要求再來一杯。她注意到他醉眼蒙朧,於是問:“保利,你待會兒要開車回家嗎?”
“珂霓工廠下班後要來接我。”
“那就沒問題。”她微笑,又倒了一杯啤酒給他。酒吧裏只剩下五個顧客,確定他們沒有其他的需要後,她倒了兩杯冰水端去給塞奧和諾亞。
塞奧拉出一張椅子。“坐。”
她把其中一杯冰水遞給諾亞,然後在他和塞奧中間坐下,把另一杯冰水放在塞奧的盤子旁邊。
“希望你不介意,我叫爸爸先回去休息了,所以酒吧得由我來打烊。”接著她問諾亞。“要不要我陪你去診所檢視損害?”
諾亞把最後幾根薯條塞進嘴裏,然後喝一大口冰水。“我已經去過了。我認為塞奧推斷得沒錯,不是一群不良少年幹的,而是單人行動,那個人找東西找得火冒三丈。有沒有注意到辦公桌的鎖被破壞了?那個人花了不少時間在那個鎖上面。”
“米雪認為可能是駱醫師的一個病人想要偷他的病歷。”
“病人不能直接索取他的病歷嗎?”諾亞問。
“病人可以拿到副本,但正本會留在醫生那裏。”米雪回答。
“我懷疑是病人。大家都知道病歷是保密的。還有,病人為什麼要走極端搗毀診所?如果他那麼想要他的病歷,他只需要闖進去把病歷從箱子裏抽出來。我不認為是病人。但駱醫師怎麼說?他有難纏的病人嗎?”
“他還沒有回我電話,”米雪告訴他。“我明天早上再打打看。他不久前搬去鳳凰城,可能在忙著安頓下來。”
“把電話號碼給諾亞,讓他去跟他談。”塞奧建議。“接到聯邦調查局的電話時,人們往往會警惕注意。我再狠也狠不過他,他比較擅長高壓手段。”
“是啊!”諾亞嗤鼻道,然後轉向米雪說:“我見過塞奧使大男人痛哭流涕。其實滿好笑的……看到一個正好是黑幫老大的冷血殺手像嬰兒一樣嚎啕大哭。”
“他太誇張了。”塞奧說。
“我才沒有。”諾亞爭辯。“不過一般人確實不知道司法部檢察官是做什麼的。仔細想想,我也不是很清楚。塞奧,除了弄哭罪犯以外,你到底還做些什麼?”
“不多。”他挖苦道。“我們常喝酒……”
“那倒是事實。”
“還有找事情給你們做。”
“毫無疑問。”諾亞接著轉向米雪說:“那些懶惰的檢察官把苦差事都丟給勤奮的聯邦調查局探員。”
塞奧微笑。“那叫做授權。我們那樣做,以免小人物覺得遭到忽視。”
他們開始互相侮辱,有些話離譜得可笑。米雪聽得十分有趣而放鬆下來。話題終於回到診所時,她說:“我不會再擔心這件事,之前我太大驚小怪、小題大作了。”
“何以見得?”諾亞問。
“看到診所一片狼藉使我風聲鶴唳,以為有人在跟蹤我。知道那種感覺嗎?”
“是我,就會注意那種感覺。”諾亞說。
“但沒有人在跟蹤我,”她堅持。“否則我一定會發現他……對不對?”
“除非他是行家。”諾亞說。
“這是個很小的社區,陌生人一定會引人注目。”
“是嗎?如果他駕駛的是廂型車,車身上有電話公司或有線電視公司的商標,他還會引人注目嗎?那些來這裏釣魚的男男女女呢?如果他們身穿釣魚背心、手拿釣竿,妳會覺得他們格格不人嗎?”
米雪站起來。“我懂你的意思,也感謝你花時間去診所查看,但我真的認為這只是單獨事件。”
“根據什麼?”塞奧問。“一廂情願的想法嗎?”
她不理會他的諷刺。“這裏是寶文鎮,如果有人對我不滿,他會直接告訴我。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我確定我是反應過度,畢竟沒有其他的事發生,這其中並無陰謀。”她轉向諾亞說:“真的很謝謝你到寶文鎮來。”
“不用謝我。”諾亞說。“實不相瞞,我是一報還一報,塞奧答應跟我回畢洛斯代替我演講。只要不用演講,叫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我仍然得教完訓練課程,但至少不必為寫講稿傷腦筋了。”
“你什麼時候得回去?”
“星期一。”
“噢。”她在他們看到她的失望之前轉身走向廚房。
諾亞望著她的背影。“塞奧,她真是天生尤物。如果我們要在這裏待一陣子,我要跟你競爭。我一向很迷紅發女郎。”
“只要是穿裙子的你都迷。”
“我才沒有。記得杜佩蒂案嗎?佩蒂總是穿裙子,我可沒有動心。”
塞奧翻個白眼。“佩蒂有變裝癖,沒有人會對他著迷。”
“我得承認他有一雙美腿。”諾亞拖長著語調說。“告訴我,你和米雪怎麼樣了?”
“沒有怎麼樣。”
“真是遺憾。”
“你還沒有告訴我訓練課程。”塞奧企圖改變話題。“是什麼?”
諾亞咧嘴而笑。“控制憤怒。”
塞奧大笑。“你的上司存心開你玩笑嗎?”
“想必是。”他說。“你知道莫彼特,他有變態的幽默感。他要我主持訓練課程來懲罰我。”
“你做了什麼?”
“你不會想知道的。”諾亞停頓一下。“彼特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彼特叫你跟我談嗎?”
諾亞聳聳肩。“他可能提過……”
“告訴他,我沒有興趣。”
“他喜歡你的思考方式。”
“我沒有興趣。”塞奧重複。
“你滿意現狀嗎?”
塞奧搖頭。“我筋疲力竭了。我打算回辦公室把尚未了結的零星事務處理完之後就遞出辭呈。”
諾亞大吃一驚。“你在騙我,對不對?”
“我沒有騙你。時候到了……早就到了。”
“那麼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有幾個想法。”
“其中一個有一頭紅發嗎?”
塞奧不回答,站起來走向吧台。諾亞跟過去,但還來不及逼問,酒吧前門就被猛地開啟,三個男人衝了進來。最後一個進來的男人看來像舞廳保鑣,身材高大壯碩,鼻樑顯然斷過好幾次,手裏拿著一根球棒,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好不駭人。
“你們哪一個混蛋是布塞奧?”
諾亞已經轉過身去,眼睛盯著球棒。米雪聽到騷動聲而來到廚房門口。她看到諾亞把手伸到背後解開槍套的按釦。
酒吧立刻空無一人,連慢性子的保利都在五秒內出了前門。
“米雪,進廚房去,把門關起來。”塞奧說,然後轉過身去。“我是布塞奧,你們哪一個是葛季明?”
“我。”三人中最矮的那個說。
塞奧點頭。“我一直在希望你會來。”
“你以為你是誰?”季明咆哮。
“我剛剛跟你說過我是誰。你沒在聽嗎?”
“自作聰明的傢伙,你以為你能夠凍結我的銀行帳戶,使我領不到半毛錢嗎?你以為你能夠那樣做嗎?”
“我已經做到了。”塞奧鎮定地指出。
葛季明長得像他哥哥,身材矮胖,月亮臉,兩眼生得太近。但他不像他哥哥那樣笑臉迎人。蓋理充滿虛偽的真誠,季明則是滿口粗話。他恫嚇地朝塞奧走近一步,然後吐出一連串髒話。
“你會後悔多管閒事。蓋理和我要關閉糖廠,到時全鎮的人都不會放過你。”
“如果我是你,我會擔心我的項上人頭。你們告訴糖廠員工你們瀕臨破產多久了?想想看,發現你們每年收入多少和中飽私囊多少時,他們會有多麼失望?”
“我們的資產是機密資料。”季明吼道。“你或許知道我們有多少錢,但你是想要惹是生非的外人,鎮上沒有人會相信你的話。”
“但人們往往會相信報紙,對不對?我寫了一篇社論將刊登在星期天的報紙上。當然啦,我力求精確。不如我明天傳真一份副本給你核對、核對。我個人認為那是我的佳作之一。我把你們五年來每個帳戶的每分錢都列舉出來了。”
“你不能那樣做。那是機密。”季明大叫。
塞奧瞥向諾亞。“我應該把他們五年來的退稅也加進去,我猜我仍然可以那樣做。”
“你死定了,布塞奧。我不會讓你製造更多的麻煩。”
季明面紅耳赤、滿頭大汗。塞奧的不為所動把他氣得益發火上加油。
“我才剛開始製造麻煩,季明。等大功告成時,糖廠將歸員工所有,你們兄弟倆將淪落街頭,我保證那一天很快就會來臨。”塞奧說。
“現在你想放下球棒了嗎?”諾亞問那個彪形大漢。
“呸!我在用過之前絕不會放下這根球棒。對不對,葛先生?”
“對,歡歡。”
塞奧大笑。“歡歡?”
“這世上無奇不有。”諾亞說。
“我要用這根球棒打斷布塞奧的腿,我也會用它來修理你。”他對諾亞說。“你最好別再嘲笑我,否則你一定會後悔。”
諾亞現在戒備地注意著第三個男人。他幾乎和那個彪形大漢一樣高,但身材瘦削結實,生著一對招風耳。兩個打手看來都像街頭混混,但依諾亞之見,招風耳才是真正的威脅。他的身上可能藏著槍。沒錯,他才是他該提防的人。他顯然是葛季明的後備方案,以防萬一歡歡任務失敗。
歡歡不停地用球棒握柄拍打手心,拍擊聲讓諾亞聽得心煩。
“把球棒放下。”諾亞再次命令。
“在我打斷幾根骨頭前休想。”
諾亞突然露出笑容,一副中了樂透頭彩的模樣。“嘿,塞奧,你知道嗎?”
“什麼?”
“我會把歡歡的話稱為恐嚇。你說是不是恐嚇?我是說,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因為你是司法部檢察官,而我只是小小的聯邦調查局探員。那些話是恐嚇,對不對?”
塞奧很清楚諾亞在玩什麼把戲。他在讓那三個人知道他們身分,以免他們在被關押起來時說未獲告知。
“對啊,我會說它們確實是恐嚇。”
“聽著,自作聰明的傢伙。”季明對諾亞說。“你別在這裏礙手礙腳,否則我連你一起修理。”他用粗短的手指戳著諾亞面前的空氣。
諾亞不理睬他。“也許我們應該讓他們其中一個揍我們,”他向塞奧建議。“那樣上了法庭會更有說服力。”
“我不用挨揍就能使案子成立,除非你想挨揍。”
“不,我不想挨揍。我只是說──”
“臭小子,你以為這是在玩遊戲嗎?”季明咆哮,再往前一步,用手指去戳諾亞的肩膀。“當心我撕爛你臉上自鳴得意的笑容,畜──”
他沒有機會把話說完。諾亞的速度像閃電,季明連眼睛都來不及眨,但話說回來,他想眨眼也不可能。他驚叫一聲,然後動也不動地圓睜著一隻眼睛瞪著諾亞。他的另一隻眼睛被諾亞的槍口緊抵著。
“你剛剛要說什麼?”諾亞輕聲問。
“沒……沒什麼。”季明結結巴巴地說。
歡歡高舉手臂揮動球棒,招風耳轉身把手伸到外套裏。
獵槍上膛的響亮卡嚓聲在酒吧裏迴響。那個聲響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諾亞繼續用槍抵著季明的眼睛,回頭瞥了一眼。米雪靠在吧台邊,手裏的獵槍瞄準招風耳。塞奧欺身過去奪走招風耳腰際的手槍,然後望向米雪。
“我叫妳到廚房裏去。”
“我聽到了。”
招風耳企圖奪回他的槍。“我那把槍是有執照的,還給我。”
“說那種話真是愚蠢。”塞奧咕噥。招風耳撲上來,塞奧轉身用兩個指節斜擊招風耳的喉結下方。招風耳朝後打轉,塞奧趁他轉身時朝他的頸背又劈了一下。招風耳昏倒在地。“我受不了愚蠢的人。”
“聽到了。”諾亞說。“季明,如果歡歡不立刻放下球棒,那麼我只好開槍了。”
“照做,歡歡。”
“但是,葛先生,你說過──”
“別管我說過什麼。放下球棒。”他緩緩後退想躲開槍口,但諾亞緊跟不舍。
“拜託把槍拿開,我不希望你失手射穿我的腦袋。”
“如果你有腦袋,”諾亞說。“但我非常懷疑你有。你帶著打手闖進來時在想什麼?你是太過自負而不擔心有目擊者?還是太過愚蠢而不在乎?”
“我氣壞了……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是想……”
諾亞一移開手槍,季明就不再結巴,開始拚命眨眼睛。
“海瑞死了嗎?”季明問。“如果你殺了海瑞──”
“他還在呼吸。”諾亞說。“別逼我再說一次,歡歡,把球棒扔掉。”
歡歡怏怏不樂地把球棒用力扔向旁邊的桌子。由於無法打斷任何人的腿,所以他決定砸毀一些東西。那樣一來,葛季明也許會照樣付錢給他。球棒擊中桌緣,反彈起來砸中歡歡的腳。他大叫一聲,開始像玩跳房子遊戲似地跳來跳去。
塞奧把海瑞的手槍交給諾亞,搓揉刺痛的指節。“叫季明坐下。”他說,然後走向吧台。“米雪,妳拿著槍管鋸短的獵槍做什麼?快把它放下,省得傷到人。”他走近時注意到獵槍經過精巧的改造。“妳從哪裡弄來這把獵槍?”
“爸爸的。”
“好。”他按捺著性子說。“妳爸爸從哪裡弄來的?”
他突然表現得像個檢察官,使她覺得自己像罪犯。
“爸爸從來沒有開過槍。他只有偶爾拿出來嚇嚇那些想在酒吧裏打架鬧事的人。”
“回答我的問題。”
“藍柏給爸爸防身用的,他教我們兩個如何使用。”
“你們不能持有它,它是不合法的。”
“我會收起來。”
“不,把它交給諾亞替妳處理掉。”他拿走她手裏的獵槍。“這玩意兒可以幹掉距離百碼的犀牛。”
“或是鱷魚。”她說。
“哦?最近有很多鱷魚在酒吧裏打架鬧事嗎?”
“當然沒有,但是──”
“知不知道妳爸爸會為此吃多少年的牢飯?”
她交抱起雙臂。“我們寶文鎮有不同的作風。”
“據我所知,寶文鎮是美國的一部分,那表示你們必須遵守相同的法律。妳哥哥從哪裡弄來這種玩意兒?”
“你休想找藍柏的麻煩,塞奧。他溫和、善良、敏感,我不會讓你──”
他沒心情聽熱情洋溢的自白。“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的。據我所知,槍是他製造的,如果你沒收這一枝,藍柏還會給爸爸一模一樣的另一枝。”
塞奧的眼皮抽搐。她知道她惹惱了他,但此刻顧不了那麼多。有人在“天鵝酒吧”裏鬧事時,爸爸要怎麼辦?絞著雙手,眼睜睜地看著酒吧被砸爛嗎?何況,爸爸絕不會朝任何人開槍。但獵槍上膛的聲響能使那些鬧事者冷靜下來。
“妳的父親和哥哥在犯法。”
“獵槍是我的。”她說。“我製造的,我把它放在吧台下麵。爸爸根本不知道它在那裏,要抓就抓我。”
“對司法部官員說謊不是好事,甜心。”
“我會牢記在心。”
“妳哥哥從哪裡學會製造這種武器?”
“他不喜歡談這些事,但他曾經告訴爸爸,他在海軍陸戰隊的特種部隊服過役。”
“特種部隊?少騙了。”
“現在不適合談我家人的事,反正那些事和你也沒關係。”
“有關係。”
“為什麼?”
他貼近到她面前傾身低語。“不要逼我。”
五秒鐘後,他就明白他贏不了。她不受脅迫,至少不受他的脅迫,她站在原地直視他的眼睛。雖然令人惱怒,但他知道不得不讓步的人將是他,這對他來說是第一次,而且不是愉快的經驗。
“要我報警嗎?”她問。
“我不打算逮捕妳。”
她惱怒地說:“我不是在說我。我以為你可能想叫員警來帶走那三個傻瓜。”
“什麼?哦……對,打電話報警,但待會兒再打,我想先談判。”
諾亞已經收起了槍,站在季明背後。塞奧抓了一張椅子轉過來面對季明坐下。
“有沒有帶電話?”
“如果有呢?”季明問,語氣再度充滿敵意。
“打電話給你哥哥叫他過來。”
“我為什麼要照你的話做?”
“因為你的麻煩大了。你恐嚇聯邦調查局探員,那表示坐牢。”
“去跟我的律師說。”季明嗆聲,但臉上失去了一些血色。“他們可以使我連一天牢也不必坐。”
“願意無償服務的律師並不多見。我懷疑他們在知道你付不出錢時,還會幫你。”
季明掏出行動電話,鍵入他哥哥的號碼。“他不會來的。”他告訴塞奧。“蓋理不喜歡不愉快的場面。”
“不見得吧!叫蓋理在十分鐘內趕來,否則我會叫員警去他家逮捕他,把你和他關進監獄。你們可以現在跟我談判,或是蹲兩個月的牢房、後悔不早跟我談。相信我,季明,我有辦法讓你們待在那裏面出不來。”
蓋理顯然接了電話。季明顫聲說:“你必須立刻到‘天鵝酒吧’來。別爭辯,來就是了。你到了,我再向你解釋。”
他聽了幾秒,然後說:“不,事情沒有照計畫中發展。布塞奧和另一個傢伙是個聯邦調查局探員,他們揚言要把我們兩個關起來。”他又聽了一會兒,然後嚷道:“有點倒楣?你把聯邦調查局叫做有點倒楣?別囉嗦了,趕快過來。”他啪地一聲合起電話,然後瞪著塞奧說:“他這就過來。”
諾亞看到警車駛進停車場。“員警來了。”他告訴塞奧。
米雪奪過獵槍,把它放到吧台下麵的托架上。“我還沒有打電話給邦恩。”她說。
海瑞仍然不省人事,但他還在呼吸。歡歡雙手抱頭地趴在角落的桌子上。
諾亞走出酒吧,兩分鐘後和聶邦恩一起進來。他顯然已經把詳情告訴警察局長了,因為邦恩連看都沒有多看海瑞一眼。他的視線和笑容都對準米雪。
“妳沒事吧?”他關切地問。
“我沒事,邦恩。誰打電話給你,保利嗎?”她問。
“沒有人打電話給我,我只是順道過來看看妳。”
塞奧聽了頗不是滋味。邦恩走向吧台,但塞奧站起來擋住他的去路。米雪多此一舉地替他們介紹。塞奧已經知道邦恩是什麼人──他是米雪的追求者。
塞奧從來沒有注意過其他男人的長相,他真的不知道女人會不會認為邦恩很帥。塞奧只覺得邦恩有隨和的笑容和整齊的牙齒,看起來像個好人。但那些都不重要。他對米雪微笑的方式使塞奧一見他就討厭。他不得不強迫自己隱藏住敵意,與他握手和讓他知道這裏由誰作主。
諾亞在旁邊看得很樂。塞奧和邦恩擺出的態勢就像兩隻準備搏鬥的公雞,諾亞立刻就猜出原因何在。
“聽說你住在米雪家。”邦恩的臉上這會兒可沒有笑容。
“沒錯。”
“布先生,你打算在鎮上待多久?”
“不一定。你問這個做什麼,聶局長?”
“聖克萊鎮有幾家不錯的汽車旅館。”
“是嗎?”
“塞奧星期一就要離開。”米雪宣佈。“對不對,塞奧?”她以挑釁的語氣問。
“也許。”
那個含糊的回答惹惱了她。“他要去畢洛斯演講,”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覺得非說不可。“所以他要在星期一上午離開。”
“也許。”塞奧重複。
那兩個字就像牙醫的鑽子般令她想要畏縮。擔心塞奧再說出那兩個字時,自己會說出不該說的話,她抓起空的冰茶壺,找藉口躲進廚房。
塞奧向邦恩說明海瑞和歡歡的身分時,諾亞宣讀權利給那兩個打手聽,然後用邦恩的手銬把他們銬起來。
“葛季明怎麼辦?”邦恩問。“你要控告他嗎?”
塞奧知道季明在聽。“當然要。但我要他留在這裏直到他哥哥抵達,我想跟他們兄弟倆談談。如果他們不合作……”他故意不把話說完。
“我會合作的。”季明叫道。
邦恩比塞奧有風度。他在離開前還跟塞奧握手,使塞奧覺得自己像個妒火中燒、有待改進的情人。
“謝謝幫忙。”他在邦恩押歡歡出門時喊。諾亞已經搖醒海瑞,半拖著他走向警車。
塞奧瞥向廚房,看到米雪在水槽前做事。他拉出一張椅子跨坐在上面等蓋理。
米雪決定找事做,以免自己老想著塞奧。她在不銹鋼水槽裏注滿熱肥皂水,戴上橡膠手套,開始洗刷。她的父親已經清理過廚房,但她又把每個地方清潔一遍,甚至把排油煙機拆開來洗刷。
把排油煙機裝回去時,她注意到葛蓋理帶著兩個律師抵達。
她繼續洗洗刷刷。實在沒東西可以洗刷時,她開始洗橡膠手套。她發現自己不但不累,反而越洗越亢奮。她真正需要的是進手術室。開刀時,沒有任何事物能妨礙她。她可以隔絕身邊的談笑聲,只讓威利尼爾森在那個孤立的繭裏陪伴她。只有到縫完最後一針時,她才會破繭而出。
“振作點。”她咕噥。
“妳說什麼?”
諾亞站在門口。他走向水槽,把三個杯子放在流理臺上。
“沒什麼。”她說。“現在幾點了?”
“一點多。妳看來很累。”
她吹開眼前的一綹髮絲,用毛巾擦乾手。“我不累。你認為塞奧還需要多久?”
“不久。”他說。“要不要我送妳回家?打烊的事可以交給塞奧。”
她搖頭。“我等。”
諾亞轉身離去,半路又止步轉身。“米雪?”
“什麼事?”
“星期一還遠著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0:42
第十五章
蒙克一回到汽車旅館就打電話到紐奧良。
熟睡中的達樂被吵醒。“什麼事?”
“意想不到的事不斷發生。”蒙克說。
“你在說什麼?”
“有個聯邦調查局探員和布塞奧在一起。”
“我的天啊!把名字告訴我。”
“還沒查到。我聽到幾個傢伙在離開酒吧時談到他。”
“知道他在那裏做什麼嗎?”
“還不知道,但他們好像在談釣魚。”
憂心忡忡的達樂說:“繼續注意,我再打給你。”
“對了,有另一個情報或許能派上用場。”蒙克描述了葛氏兄弟和兩個打手。“我聽到其中一人告訴員警說他沒有殺死布塞奧的企圖,只是想使他受傷。只要稍加計畫,必要時我們可以讓葛氏兄弟成為代罪羔羊。”
“好。謝了。”
“不客氣。”他嘲諷地回答。
蒙克掛斷電話,撥好鬧鐘,然後閉上眼睛。他想著那筆錢,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
米雪生平第一次失眠。都是布塞奧害她在三更半夜輾轉反側、無法成眠。為了使自己不一直想著他,她換了床單,又泡了熱水澡,但還是毫無睡意。最後她只好下樓喝熱牛奶。
塞奧的房裏毫無聲響,他可能已經呼呼大睡,作著美夢。可惡的冤家!
米雪躡手躡腳地上樓以免吵醒他。她回到臥室後打開窗戶通風,再刷一次牙,換上一件粉紅色絲睡衣,然後鑽到被單下,發誓不再起床。她閉上眼睛,把雙手交疊在胃部,不停地深呼吸。
又過了十五分鐘,她還是非常清醒。即將來臨的暴風雨使空氣飽含水氣,她的皮膚又熱又黏,筋疲力盡又睡不著使她想要哭。
她走投無路地開始數羊,但在發現自己急著把牠們數完時就停止計數。數羊就像嚼口香糖。她從不嚼口香糖,因為在潛意識裏想要快點嚼完會使她越嚼越快,因而徹底破壞嚼口香糖使人放鬆的最初目的。
電視。對了,她可以看電視。深夜的電視節目向來沈悶難看,但一定有人在某個頻道上賣東西。資訊廣告正是她所需要的。它比安眠藥還有效。
她掀開被單,抓起床尾的編織毛毯,拖著它穿過房間。她打開房門時房門發出嘎吱聲。奇怪,她以前怎麼沒有注意到?她把毛毯扔到椅子上,跪在走廊上緩緩拉上門。她認為是下鉸鏈門發出怪聲,於是在來回推拉房門時挨近傾聽。
沒錯,是它。她決定順便檢查上鉸鏈。她站起來,抓住門柄,在來回推拉房門時踮腳傾聽。沒錯,它也發出嘎吱聲。那罐潤滑劑被她放到哪裡去了?只要能想起上次在哪裡見到那罐潤滑劑,她現在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慢著……車庫。對了,她把它放在車庫的架子上。
“睡不著嗎?”
他差點把她嚇死。她跳起來,一不小心拉上門,門板撞到她的頭。“唉喲!”她放開門柄,伸手去摸額頭有沒有流血。
她轉過身,怔怔地說不出半句話來。塞奧站在門口,漫不經心地靠在門框上,雙臂交抱在赤裸的胸前,赤裸的雙足交叉著。他的頭髮蓬亂,需要刮鬍子,看來像是大夢初醒。他穿上了牛仔褲,但沒有拉拉鏈。
他的魅力真的是無法擋。
發現自己盯著他的拉鏈開口時,她強迫自己轉開視線。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胸膛上,發覺那樣也不妥,最後只好凝視他的雙腳。他的腳很好看。
天啊!她真的需要睡眠。現在連他的腳都令她興奮。她需要治療,密集的心理治療,幫助她想通為什麼隨便一個男人就能使她變得如此瘋癲。
但他不是隨便一個男人。她早就知道性吸引力有多麼危險。都是那該死的柵欄。如果他沒有買柵欄給小強旭,她或許就能繼續抗拒他。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她呻吟一聲。冤家,真不知她上輩子欠了塞奧什麼,註定這輩子要不可救藥地愛上他。
她用力吞咽一下,然後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她想要他把她擁進懷裏,吻得她心蕩神搖。她想要他把她抱到床上,脫掉她的睡衣,愛撫她的每一寸肌膚。也許她會把他扔到床上,扯掉他的牛仔褲,愛撫他的每一寸肌膚。她想要──
“米雪,妳在做什麼?現在都淩晨兩點半了。”
她的幻想戛然而止。“你的門沒有嘎吱叫。”
“什麼?”他問。
她聳聳肩,撥開臉上的一綹髮絲。“我沒有聽到你,因為你開門時房門沒有發出聲響。你在那裏站了多久?”
“久到看見妳在玩妳的房門。”
“它嘎吱叫。”
“對,我知道,妳的房門嘎吱叫。”
“對不起,塞奧,我不是有意吵醒你,但既然你醒了……”
“怎樣?”
“想不想玩牌?”
他眨眨眼,然後緩緩露出迷人的笑容。她開始感到頭重腳輕。
“我不想玩牌。妳呢?”
“不大想。”
“那妳為什麼問?”
他犀利的凝視令她緊張萬分──那種期待被吻的緊張。“別再用那種眼光看著我。”她的腳趾在地毯裏蜷曲起來,她的胃開始做後空翻。
“哪種眼光?”
“我不知道。”她咕噥。“我睡不著。在我想睡之前,你想不想做什麼?”
“妳有什麼主意?”
“除了玩牌以外嗎?”她緊張地問。
“嗯哼。”
“我可以做三明治給你吃。”
“謝謝,不用了。”
“煎餅。”她接著說。“我可以做煎餅給你吃。”
從一到十,她的焦慮已經超過了九。他知不知道她有多麼渴望他?快別想了,找事情做。“我做的煎餅很棒。”
“我不餓。”
“你說你不餓是什麼意思?你總是肚子餓。”
“今晚沒有。”
她快沒轍了。她咬著下唇,拚命想著主意。
“電視。”她脫口而出,好像剛剛答對了百萬獎金的問題。
“什麼?”
“你想不想看電視?”
“不想。”他回答。
她覺得他好像剛剛奪走了她手裏的救生索,她長歎一聲。“那你出主意吧!”
“在妳想睡之前,我們可以一起做的事?”
“對。”
“我想要上床。”
她沒有嘗試掩飾失望。看來她只好回去數那些該死的臭羊咩咩了。“好吧。晚安。”
但他沒有回到他的臥室。他像只懶散的大肥貓般離開靠著的門框,兩個大步就來到她面前。他伸手到她背後開門時,腳趾碰到她的。他聞起來有刮胡水、肥皂和男性的味道,她發現那種組合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她在騙誰呀?此時此刻,一個噴嚏都能使她興奮。
他牽起她的手,但沒有抓得很緊。她可以輕易掙脫,但她沒有。事實上,她緊握著他的手不放。
他把她拉進她的臥室,關上房門,把她壓在門板上,兩隻手臂放在她的頭部兩側。
她的背貼著涼涼的木門,她的肚子抵著他熱熱的肌膚。
他把臉埋在她的秀髮裏低語。“天啊,妳好香。”
“我以為你想要睡覺。”
他親吻她的頸窩。“我沒有那樣說過。”
“有,你有。”
“我沒有。”他親吻她耳下的敏感部位,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他輕咬她的耳垂,使她喘不過氣來。
“沒有?”她喃喃地說。
“我說我想要上床。而妳說……”他捧起她的臉蛋,凝視她好幾秒,然後說:“……好吧。”
她知道她完了。他親吻她的唇,用熱情的長吻讓她知道他有多麼渴望她。她輕啟唇瓣讓他的舌頭探入她的口中。她摟住他的腰,然後開始撫摸他結實的肌肉。她的臀開始不安分地抵著他扭動時,她可以感覺到他在顫抖。
那個吻一直持續到她全身顫抖地抓住他的肩膀。欲火中燒的感覺令她感到墮落和害怕,因為她不曾體驗過這種激情,不曾有過這種緊抓不放的急切。天啊!她真的愛他。
當他抬起頭時,兩人都氣喘吁吁。看到她眼裏的淚光,他一下子愣住了。
“米雪,妳要我住手嗎?”
她猛搖頭。“那會要了我的命。”
他嗄聲道:“我們可不能要了妳的命。”
她拉扯他的牛仔褲,但就是無法把它脫下。
“慢慢來,甜心。我們有一整夜的時間。”
這就是問題所在。她要的不只是一夜,她要的是永遠。但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她決定珍惜他們擁有的每一刻。她要用其他女人都做不到的方式愛他,用她的心、她的靈魂和她的身體,使他在離開她時,永遠忘不了她。
他們分享了另一個唇舌交纏的熱吻。他退後一步,脫下牛仔褲。看到他健美亢奮的身體使她的呼吸卡在喉嚨裏。
他的肌膚在月光下閃著金光。她把手伸向睡衣的細肩帶,但被他攔住。“讓我來。”
他緩緩脫掉她的睡衣,把它扔在地板上。
“我對妳有無數幻想。”他低聲說。“妳的身體比我想像中更美。妳貼著我的感覺也比我想像中更撩人。”
“告訴我在你的幻想中,我們做些什麼,然後我會告訴你,我的幻想。”
“不,我寧願用做的。”
他的胸毛逗弄得她的乳房癢癢的,但她很喜歡那種感覺而用身體摩擦他。她可以感覺到他的亢奮抵著她,於是移動臀部緊貼著他。像這樣被擁抱著的感覺真好。
“在我的幻想裏,我這樣做。”
他把她抱起來走向床鋪。他跟著她來到被單上,分開她的雙腿,置身其間。他再度吻她,直到她再度不安地扭動。然後他翻身側躺,撫摸她的上腹部。“我還這樣做。”他的手指輕畫著她的肚臍,然後往下遊移。
她倒抽口氣。“不要。”
“不喜歡嗎?”
他有神奇的手指。“喜……喜歡,但你不住手,我就要……”
她說不下去。他的挑逗和探索逼得她快要瘋狂,也使她的身體做好準備。他低下頭開始親吻她的乳溝。
“在我最喜歡的幻想裏,妳真的好喜歡這樣。”
他親吻她的乳房,用舌尖愛撫她的乳頭,直到她弓起身子。她的指甲戳進他的肩膀裏,她不停地嘗試使他移動,好讓她能用唇舌愛撫他。但塞奧不肯移動。
他解釋說在他的幻想裏,她比他早達到高潮。他用親吻化解她的抗拒,然後從她的胃部緩緩往下遊移到她兩腿之間。
那種感覺令人無法抵擋。高潮來得又凶又猛,她叫喊著抱住他,讓他的激情吞噬她。
塞奧是個溫柔體貼的情人。接下來他開始折磨她。他使她再次攀上激情的巔峰,但就在她瀕臨爆發時,他突然停了下來。
“等我,甜心。我馬上回來。”
“不要停。不要……”
他親吻她。“我必須保護妳。”
然後他就離開了。她閉上眼睛,發燙的身體因他的離去而寒冷。她開始發抖,正要拉被子蓋時,塞奧回到床上用他的身體蓋住她。他好像離開了一世紀那麼久。
“好,我剛剛做到哪裡了?”
他的自製和壓抑令她驚訝,接著她注意到他額頭上的汗珠。他的眼神因激情而蒙朧,他的牙關緊咬著。她看出他為她忍耐到什麼程度。
他的手開始重新點燃她體內的激情。這次她努力抗拒,企圖支撐到他失去自製。但他比她強多了,現在的他一點也不溫柔,她也不要他溫柔。愉悅的波濤仍在她體內洶湧,他粗魯地分她的雙腿,抬起她的臀部,然後衝刺進她溫暖的體內。
他的頭垂靠在她肩上。他在甜蜜的屈服裏閉上眼睛,自負地大聲呻吟。
他抓住她的臀部強迫她靜止不動。“我可以撐下去……只要妳……合作。”
她望著他露出笑容。天啊!他真是可愛,然後她開始移動。
“不要……天啊,甜心,慢一點……”
她再次移動,這次的動作更大,弓起身體使他更加深入她的體內。他再也克制不了,需求變得太強烈。他抽身後退,然後挺進深入,一次又一次。
他想要告訴她,她有多麼完美,但他說不出話來。在體內橫衝直撞的感覺強烈得令人無法抵擋。她不讓他放慢速度,他喜歡她的豪放不羈。他把自己埋在她的體內,在最後一次衝刺和一聲按捺不住的叫喊中,他在她緊緊的擁抱裏達到高潮。
前所未有的狂喜令他死去活來。他從來不曾如此徹底地釋放自我,他總是保留住一小部分的自製。但跟米雪在一起,那根本不可能。他們過了好久才從激情中平復。他知道他一定快把她壓扁了,但就是沒有力氣移動。
米雪不停地撫摸他的背。她喜歡他光滑的皮膚和結實的肌肉,更喜歡他對她的溫柔。
她的心臟如擂鼓一般,好似要撞破胸壁衝出來。那個荒謬的念頭使她忍不住笑出來。
她的笑聲使他微笑。他用手肘撐起上半身,抬頭注視她。“什麼事這麼好笑?”
“跟你做愛會要了我的命。我可以想見報紙的標題寫著:性愛導致外科醫師暴斃。”
他皺起眉頭。“不好笑。”
她用雙臂勾住他的脖子,湊上去親吻他。“好笑。”
“妳必須保持強壯的體魄,因為我們還有九百九十九個要完成,我不能讓妳在我們完成前崩潰。”
“完成什麼?”
他的眼睛一亮,她開始期待地微笑。“實現我的幻想。”
她笑了出來。“一千個幻想?”
“沒錯。至少一千。”
“你的想像力真豐富,布先生。你應該去性治療診所尋求幫助。”
他咧嘴一笑。“妳就是我需要的所有治療。”
“很高興我能幫上忙。”
“米雪,妳呢?妳有沒有幻想?”
“有。”她承認。“但我的幻想沒什麼創意,基本上都是和剛才的情形大同小異。但在我的幻想裏……”
“怎樣?”
“我把你抱起來扔到床上。”
他大笑。“我至少比妳重兩百磅。”他誇大地說。
“我們外科醫師經常切割骨頭,因此鍛煉出驚人的臂力。”她開玩笑道。
“好吧,如果妳想抱我,我很樂意配……”
她搖頭解釋。“我告訴你那個幻想是要你知道,不會每次都由你發號施令。”
“意思是?”
“輪到我使你如癡如狂了。”
“到時就知道。”他快速用力地親吻她一下,然後下床把她抱起來。
她用手指梳理他的亂髮。“我們要去哪裡?”
“我一身汗。我們去洗澡。”
此刻的她滿足又愛睏,無論他說什麼,她都會同意。“我幫你擦背,你幫我擦背。”
“不,我想要擦洗妳的正面,妳可以──”
她伸手摀住他嘴巴。“我瞭解。”
十分鐘後,他們都非常乾淨。水涼了,但他們的熱情卻沒有冷卻。她頑皮地踮腳在他耳邊輕聲細訴她的幻想。她說完時,塞奧很驚訝自己還站得住。
她把他推到壁磚上,然後熱烈地沿著他濕滑的身體一路往下吻,逼得他快要瘋狂。
他沒有力氣把她抱回床上。他們在熱吻間隨便擦乾身體,互相扶持、筋疲力盡地倒在床上。塞奧仰臥著。她用一隻手肘撐起上半身,用指尖輕畫過闌尾切除術在他腹部所留下的細小疤痕,然後她俯身親吻它。
他閉著眼睛,但臉上掛著笑容。“妳對每個病人都那樣做嗎?”
“親吻他們的疤痕嗎?”
“嗯哼。”
“那當然。我非那樣做不可。”
他打個呵欠。“為什麼?”
“那是我發的誓言之一,親吻它使它好起來。”
她拉起被單,翻身仰臥,閉上眼睛。塞奧輕推她時,她已經睡著了。
“米雪?”
“嗯?”
“我發現妳最迷人的部分了。”
“哪裡?”她睡眼蒙朧地問。
他拉下被單,把手放在她的乳房上。要不是太累,她就會要求他解釋為什麼男人都如此迷戀乳房,但接著她恍然大悟他的手按在哪裡而熱淚盈眶。她怎麼可能不愛這個男人?
他的手放在她的心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1:06
第十六章
第二天上午,米雪十點一刻才醒來。她伸個懶腰,翻身抱住塞奧躺過的枕頭,再度閉起眼睛,回想昨夜的激情。想到一半時,她突然跳起來。糟了,她和朋友約好八點在診所碰面。現在都十點一刻了。媚安會宰了她。她還坐在車裏等嗎?當然不,她會開車到她家來找她。
二十分鐘後,米雪已換上卡其短褲、藍色無袖罩衫、白色短襪和一隻球鞋。她跑下樓,在洗衣間裏套上另一隻球鞋。
她找尋塞奧,發現他坐在書房的皮椅裏講電話。諾亞跟他在一起。他靠坐在桌緣,看到她時露出微笑。
“早安。”
“早安。”她回答。
她坐到沙發上,彎腰綁鞋帶。她從眼角瞥見塞奧掛斷電話,但不大敢正視他。昨夜的激情仍然歷歷在目。
都是因為諾亞在場,她才會感到難為情,米雪心想。
“睡得好嗎?”塞奧問。
“好,但我早該到診所了。”
她太緊張而解不開鞋帶的系結。深呼吸,她告訴自己。妳是成年人,表現出成年人的樣子來。
“媚安──”
“在診所裏,諾亞讓她和她的朋友進去。她們在八點半左右到這裏來找妳。”
她終於解開系結,重新綁好鞋帶。她沒有聽到塞奧過來,但突然之間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他左腳的鞋帶鬆了,她不假思索地伸手過去幫他綁好,然後站起來。
塞奧不打算讓她繼續忽視他。他抬起她的下巴使她正視他,然後低頭親吻她。他好像不在乎諾亞在旁邊,他從容不迫地誘哄她合作和回應他的吻。
諾亞悄悄離開書房。塞奧擁抱著米雪輕聲說:“想不想鬼混?”
“我以為我們昨夜鬼混過了。”
“還好啦。我們可以再來一次。何況,昨夜只是熱身運動。”她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但他收緊手臂不讓她走。“米雪,妳該不是為昨夜感到難為情吧?”
她瞥向他,看出他有多擔心。“塞奧,我是醫生,任何事都不會使我難為情。”
她給他一個熱情的吻,當她離開他的唇時,很高興看到他又露出那種“我想要脫光妳的衣服”的眼神。
“我有事要做。”她在成功掙脫他的懷抱時說。
“事實上,妳沒有。媚安告訴我,如果妳不在場,她和她的朋友辛蒂可以更快把病歷整理好。我應該絆住妳。”
“她沒有那樣說──”
“她有。她說妳吹毛求疵又愛挑剔。她說的,不是我說的。妳爸爸打電話來說藍柏把妳診所裏的傢俱搬出去了,他會儘量把它們修理好。”
“他一個人不可能抬得動沙發或辦公桌。”
“一個叫亞廷的傢伙幫他忙。這麼說來,妳沒有難為情吧?”
“沒有。”她撒謊道。
“那我剛才吻妳時,妳為什麼一臉難為情?”
她走向廚房,塞奧緊跟在後。“我想到諾亞,我不希望他難為情。”
塞奧覺得那個想法好笑極了。諾亞聽到笑聲,從廚房門口探出頭來。“什麼事這麼好笑?”
“沒什麼。”米雪擠過他身邊進入廚房。她打開冰箱,伸手去拿可樂時,怔了一怔。冰箱昨晚幾乎是空的,但現在裝滿了食物和飲料。她從最裏面撈出一罐健怡可樂,關上冰箱門,然後又把門打開,確定不是她眼花。看到一條條真正的奶油時,她猜出這是誰的傑作了。
“諾亞不知道什麼是難為情。對不對,諾亞?”塞奧問。
“為什麼事難為情?”
“性愛。你知道性愛是什麼吧?”
“當然知道,以前在書上看過,正想在近日試試。”
他們兩個取笑她取笑得很樂。她在桌邊坐下,這才注意到流理臺上的三層巧克力蛋糕。諾亞抓了一條毛巾走向爐子,掀開一個大鐵鍋的鍋蓋,秋葵湯的辛辣味立刻充滿整個廚房。
“妳哪來的時間煮這個?”諾亞問。“聞起來好好吃。”
她不記得爸爸是怎麼交代她的。她應該說蛋糕是她烤的或秋葵湯是她煮的?接著她聽到諾亞問她要不要來一片手工麵包,這才注意到水槽邊的蠟紙上擺著一條法國麵包。
“秋葵湯有沒有附帶卡片?”
“沒看到。”諾亞說。
“那麼它就是我煮的。”她微笑著說出那個謊話。
塞奧從冰箱裏拿出牛奶放在桌上。“妳昨夜還真忙。蛋糕也是妳烤的嗎?”
米雪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但她還是問:“蛋糕有沒有附帶卡片?”
“沒有。”
“那麼我猜它也是我烤的。”
“麵包呢?”
“沒有卡片嗎?”她盡可能面不改色地問。
“沒看到。”
“我最喜歡在三更半夜烘烤蛋糕了。”
塞奧在桌上擺出各式各樣的早餐谷片供米雪選擇,然後把湯匙遞給她。
“所以帶著麵包從後門溜進來的那個婦人說,麵包是妳昨夜在她家烤的、但忘了帶走時,不是在瞎說了?”
米雪覺得自己傻到不能再傻。那些該死的卡片都到哪裡去了?難道是爸爸決定改變戰略卻忘了通知她嗎?現在她該怎麼辦?如果她告訴塞奧實話,爸爸一定會認為她不配合他把塞奧留在寶文鎮的神聖任務。她可不想讓爸爸有理由指責她不合群。
“沒錯。”她說。“就在你睡著後,我下樓煮秋葵湯和烤蛋糕,然後開車到……”
她突然住口。塞奧沒有告訴她送麵包來的婦人叫什麼名字,而米雪想不起來爸爸把那個任務指派給了誰。她情急生智地接著說:“……一個朋友家烤了兩條麵包。”
“別忘了食品雜貨店。”
“什麼?哦,對,我還順道去了食品雜貨店。”
塞奧跨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把手臂擱在椅背上緣。“這就是妳的說法嗎?”
她開始微笑。“除非或直到你發現幾張‘歡迎來到寶文鎮’的卡片。如果是那樣,我的說法就會改變。”
“告訴傑可說我謝謝他。”
“謝什麼?”她裝傻地問。
“嘿,米克,要不要來碗秋葵湯?”諾亞問,在抽屜裏翻找湯杓。
“當早餐?不了,謝謝。”
“塞奧,你呢?”
“好啊!”他說。“知不知道秋葵湯配什麼最好?洋芋片。”
“抱歉,我沒有洋芋片。它們對人體不好,鈉太多。”
“但,正好可以平衡秋葵湯裏的鈉。”諾亞告訴她。
“但妳確實有洋芋片。特大號的兩袋,而且是真材實料,不是那種低脂的硬紙板貨色。妳忘了妳昨夜在食品雜貨店買的嗎?”
“一定是。”
“知不知道秋葵湯和洋芋片配什麼最好?”諾亞問。
“什麼?”塞奧問。
“冰啤酒。”
“我也要。”塞奧起身走向冰箱。
米雪搖頭。“上午十點半就吃秋葵湯、洋芋片和啤酒?”
“十一點。我們起來幾個小時了。別皺眉頭,甜心,讓我們使妳墮落。一起吃吧。”
“她是不是健康狂?”諾亞問。
“恐怕是。”塞奧回答。“她的生活信條是‘好吃就吐掉’。”
“等你們接受冠狀動脈繞道手術時,別忘了這段談話。”
“我跟駱醫師談過了。”諾亞說。他找到了湯杓,正把秋葵湯舀進兩個碗裏。塞奧已經拿出了一大袋洋芋片,正在撕封口。
“然後呢?”她追問。
諾亞把碗放在桌上,抓來兩枝湯匙,在桌邊坐下。“他只想得出兩個真正給他惹過麻煩的人,我正在調查他們兩個。名叫艾喬治的老先生是難纏的病人。妳認不認識他,米克?”
“不認識。”
“艾喬治不肯付醫藥費,因為駱醫師沒有治好他的消化不良。他有酗酒的毛病,但同樣怪罪於駱醫師。他告訴駱醫師要不是痛得厲害,他也不會每天喝得醉醺醺。總之,駱醫師把他欠的債轉給一家討債公司,那令艾喬治無法接受。他大發雷霆,打電話恐嚇醫師。”
“另一個人呢?”塞奧問。
“他在掛號時填的名字是唐強恩,但我懷疑那是他的真名。他只去看過一次病,就在駱醫師歇業和把病歷寄給米克的前一、兩天。唐強恩是紐奧良來的吸毒者,我猜他大老遠開車到寶文鎮來是希望這裏的醫師會比較馬虎。總之,他告訴駱醫師,他背痛得厲害,需要止痛的處方藥。他要求駱醫師開藥性強勁的麻藥,在被駱醫師拒絕時,勃然大怒而出言恐嚇。”
“駱醫師有沒有報警?”
諾亞喝一口啤酒後說:“他應該,但沒有,因為他就要搬離寶文鎮了,不想橫生枝節。那是他告訴我的。”
“我敢說唐強恩找過聖克萊鎮其他的醫師。”米雪說。
“我也是那樣想,所以已經查過了。”諾亞咧嘴一笑。“我好喜歡大清早把醫師從床上挖起來。總之,唐強恩找過別的醫師,但用的是不同的名字。沒有人記得治療過他。”
“換言之,死胡同。”
“我想你們兩個該讓這個案子結案了。”米雪說。“我要去清理診所,給門窗換上比較牢固的鎖,然後繼續過生活。我勸你們也這樣做。”
由於塞奧和諾亞都沒有唱反調,所以她推斷他們是嘴硬不肯承認她說的對。
“要下雨了。”塞奧,喝了點秋葵湯。
“外面有太陽。”諾亞說。
“對,但我的膝蓋痛,所以要下雨了。我的肩膀也痛。”
諾亞大笑。“你們兩個真是絕配。疑病症患者和醫生送作堆,真是天作之合。”
“我可不是醫生。”塞奧挖苦道。
諾亞不理會那自作聰明的言論。“米克,有沒有去過波士頓?”
“沒有。”
“妳會喜歡那裏的。”
她思索了幾秒鐘後說:“如果去開醫學會議或度假,我相信我一定會喜歡那裏。”
諾亞來回打量塞奧和米雪。她聽來充滿自衛性,但眼神中透著哀愁。他認為她是還沒有開始就要放棄。塞奧的反應同樣耐人尋味,他全身都緊繃起來。
“這麼說來,只是兩艘船在黑夜裏擦身而過嘍?”
“差不多。”米雪說。
“別再問了,諾亞。”
他點頭,然後改變話題。“如果星期六下雨,比賽照常舉行嗎?”
“雨中釣魚更有收穫。”米雪說。
“誰說的?”諾亞問。
“藍柏。”
“我有機會見到妳二哥嗎?”塞奧問。
“我看很難。你星期一就要走了,記得嗎?”
她在自找苦吃。他並非臨時拆臺,她早就知道他要走。既然如此,她為什麼如此難受?
“星期五在‘天鵝酒吧’可以見到她二哥。”諾亞說。“傑可告訴我,藍柏在週末時會充當酒保兼保鑣。”
米雪搖頭。“爸爸知道藍柏這個週末不會現身。藍柏現在已經知道你們為誰工作,所以他會躲得遠遠的。”
“妳二哥該不會正好是通緝犯吧?”諾亞問。
“當然不是。”
“他和聯邦調查局有什麼過節?”塞奧問。
“這你得問他了。”
“先決條件是我得見到他才成。”
“藍柏是個非常注重隱私的人,他想跟你見面時自然會去找你。”她說。“失陪了,我有事要做。”
她站起來把空罐子扔進垃圾桶,然後開始收拾髒碗盤。塞奧起身幫忙。他在水槽裏注水時,門鈴響了,諾亞去應門。
米雪把碗盤放進水槽裏,轉身準備回到桌邊。塞奧從背後將她攔腰抱住,低頭用鼻子磨蹭她的脖子。“妳怎麼了?”
她不夠世故,不會玩遊戲,也想不出高明的謊言,只好實話實說。“你把我的生活搞複雜了。”
他把她轉過來面對他。她往後退,他跟過去把她困在水槽邊。“妳沒有後悔──”
“沒有。”她低聲說。“很美妙。”
她無法直視他的眼睛,只好盯著他的下巴。“你我都是有健康衝動的正常人,當然啦,那是……”
“健康正常的?”
“別鬧了。這些衝動……”
“是,我記得這些衝動。”
“我們不能老是屈服於這些……”
“衝動?”
儘管沮喪,她還是忍不住微笑起來。“你在取笑我。”
“我是。”
她推開他。“我不會讓你傷我的心,塞奧。回去跟大都市女孩玩你的遊戲吧!”
他大笑。“大都市女孩?”
“你正經一點好不好?我在努力告訴你,我們不會有結果,所以你不該再招惹我。”
他捧起她的臉蛋,熱情地親吻她。當他抬起頭時,他在她眼裏看到淚光。
“妳要哭了嗎?”
“沒有。”她堅定地說。
“那就好,因為我可以發誓我剛剛看到眼淚。”
“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壞,我在努力告訴你停止──”
他搖頭。
她杏眼圓睜。“不要?為什麼不要?”
他再度親吻她,一個迅速而嚴肅的吻。“妳是聰明人,妳自己想。”
諾亞在這時走進廚房,腋下挾著一個快遞大包裹,手裏托著一個蓋著鋁箔的大金屬盆。
“塞奧,包裹拿去。開門時看到它靠在門上。站在門外的一位婦人把這盆炸雞交給我,但我還不及道謝,她就跑掉了,有夠緊張兮兮的。”
“她有沒有說她叫什麼名字?”
“孟茉莉。”諾亞回答,把盆子放到桌上,掀開鋁箔。“好香喔。”
“炸雞有沒有附帶一張給塞奧的卡片?”
“沒有,她說炸雞是妳做的,但盆子是她的,要記得還給她。”
塞奧坐在桌邊拆包裹。諾亞抓起一隻雞腿咬了一大口,然後用手肘戳戳塞奧。“知不知道茉莉還說了什麼?”
“什麼?”
“她要我代她向布教練問聲好。你聽到沒有,塞奧?她叫你教練。”
“我知道。寶文鎮的每個人都叫我教練。”
“好啦,這下我不得不納悶為什麼了。”他說。
塞奧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終於把包裹拆開時,他吹了聲口哨。“尼克找到了。”他說。“攻守秘笈。”他拿起其中一本翻閱。
“足球攻守秘笈?”諾亞滿嘴雞肉地問。
“對,改天再解釋。米雪,妳可以坐諾亞的車去診所,他今天都會陪著妳。”
“他不需要浪費時間──”
塞奧打斷她的話。“他陪妳去。”
諾亞點頭。“妳和妳的朋友整理病歷時,我先開始清理妳的辦公室。如果時間夠,我會粉刷牆壁。”
“很高興有你幫忙,但是──”
“不要爭辯。”塞奧說。
“好吧!”她同意。“麻煩你了,諾亞。”接著她轉向塞奧問他今天要做什麼。
“一點要和葛氏兄弟和他們的律師開會。”塞奧說。“我必須在兩點半前開完會,因為我答應康磊三點會去看練球。妳和諾亞有空可以過來看看。”
“校長出價表示願意與塞奧訂立契約,”米雪微笑著說。“但塞奧還沒有簽字。”
“妳瞎掰。”諾亞說。
“我認為塞奧在等更高的價碼。”
認定他們兩個在跟他開玩笑,諾亞等著聽關鍵語。“好吧!”他說。“我們會過去看看。練習什麼時候結束?我答應今晚要幫忙照顧吧台,所以最遲得在五點前到達酒吧。”
“我以為你今晚要和媚安混。”塞奧提醒。
“塞奧說你要和媚安混是什麼意思?”米雪不解地問。
諾亞聳聳肩。“她問我想不想在她的朋友被丈夫接走後和她聚聚,我建議她到‘天鵝酒吧’坐坐,如果我不忙──”
“她約你出去?”她驚訝地問。
“對呀!這很難理解嗎?我可是好人啊!”
“不是難以理解,而是她……你又……我是說,你……很……”
諾亞覺得她的窘迫很有趣。“我很怎麼樣?”
她想到的是“經驗豐富”這類的字眼。媚安那種女人根本不是諾亞這種男人的對手。米雪知道她太武斷,而且有可能是錯的。“你……”
“怎樣?”諾亞追問。
“妳的朋友很哈諾亞。”塞奧解釋。
諾亞點頭。“沒錯。”
“拜託。”她不悅地說。“只因為媚安待人親切,你們就遽下結論說她很哈諾亞?”
塞奧微笑。“我沒有遽下結論。真的,媚安對我說:‘喂,塞奧,我很哈諾亞。他結了婚或什麼的嗎?’”
諾亞再度點頭。“事情就是那樣。”
悲哀的是,米雪認為塞奧說的可能是實話。媚安確實有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惱人習慣。米雪一邊搖頭,一邊笑了起來。
“我們得去診所了。”她說。
“等一下,米雪。”諾亞翻著秘笈說。“塞奧,看看第五十三頁。你記不記得──”
“布塞奧,把那本書拿走,叫你的朋友趕快行動。”
連名帶姓叫他果然有效。塞奧奪走諾亞手中的秘笈,從椅子裏站起來。
諾亞深感佩服。“她聽起來像士官長。”他說,望著站在門口不耐煩地用腳拍打地板的米雪。
“她在必要時可以很強硬。”塞奧讚美似地說。
“那可是真本領。”諾亞說。
“她很會以牙還牙,從不讓步認輸,我喜歡那樣。知道她還有什麼本領嗎?切菜。”他穿過客廳走向前門。
“你剛剛說切菜嗎?”諾亞問,想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對。你真該看看她拿刀切菜的樣子,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諾亞跟著塞奧來到門外。“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的刀法快、狠、准。”
諾亞大笑。“乖乖!”
“怎樣?”
“你這回的跟頭可栽大了。”
☆☆☆
諾亞和米雪沒趕上看練球,診所有太多事要做。她的兩個朋友真是了不起,她們把病歷歸好檔,按照字母順序排在箱子裏,所以新檔案櫃送到時,她只需要把它們放進抽屜裏就成了。塞奧開車到診所來載米雪。諾亞先回汽車旅館洗澡更衣,再去“天鵝酒吧”幫傑可忙。
塞奧和諾亞都沒空去釣魚,使米雪覺得很過意不去。她把那個感受告訴塞奧時,他叫她別放在心上。星期六他從日出到日落都會在小船上,何況,期待和活動本身一樣有趣。他滔滔不絕地列舉他想要放進釣魚冰箱裏的物品。
他把車停在她的車道上。他們剛剛下車,苗愛蓮就停下她的小汽車,按喇叭吸引他們的注意。
“米克醫師,”她喊著繞到前座那側。“可不可以叫妳的小夥子把這個箱子抬進去?”
“箱子裏有什麼?”米雪問。
“妳沒聽到我的留言嗎?我從醫院打電話給妳,在妳的答錄機裏留了話。”
“妳也看到了,我剛剛才到家,愛蓮。”米雪回答。
“我受夠了你們醫師把我的急診室搞得淩亂不堪。這個箱子裏裝滿散佈在櫃檯各處的郵件。”她用雙手指向汽車後座。“從妳開始,我下星期一要處理藍醫師的垃圾。”
米雪介紹塞奧跟愛蓮認識,說明秘書想要整理急診室。
“醫師,期刊為什麼不能寄到診所?郵件為什麼不能在下班時順手帶回家?這些要求會很過分嗎?”
“不會。”米雪回答,覺得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塞奧搬起箱子,她在看到裏面的雜誌時說:“妳為什麼不把這些東西留在醫師休息室裏就算了?”
愛蓮在塞奧背後關上車門,然後坐進駕駛座。“因為我剛剛清理完那裏的雜物。”她說。“你們醫師……”她倒車離開車道,沒有把話說完。
“我會改進的。”米雪大聲說。
不滿的情緒得到安撫,愛蓮揮揮手,沿著車道加速離去。
塞奧跟著米雪進入屋內,把箱子搬到書房的辦公桌上。她擠開他察看箱子裏的東西。幾本醫學期刊、兩家藥廠的包裹和一堆垃圾郵件。沒有任何需要她立即處理的東西。
“妳的釣魚冰箱在哪裡?”塞奧問。
“車庫,但需要清洗。”她在走向樓梯時說。
“妳先去洗澡。我洗完釣魚冰箱再洗澡。對了,別把熱水用完。”他在她背後喊。
他在她家作客才兩天就企圖命令她。她邊笑邊搖頭。不錯,她心想,有他在真是不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1:27
第十七章
塞奧被震耳欲聾的雷聲吵醒。雷聲聽來像是在臥室裏放鞭炮,連床鋪都為之振動。外面一片漆黑,但他轉頭時可以看到閃電劃破天際。
暴風雨正在肆虐。他想繼續睡覺,但熱得睡不著。冷氣機嗡嗡作響,但窗戶開了一條細縫,冷氣都跑光了。
米雪睡得很熟,蜷著身子倚偎在他身旁,一手放在他的肚子上。他緩緩把她翻平,親吻她的額頭,在她企圖翻身趴在他身上時露出微笑。他突然想要叫醒她與她再享魚水之歡,但在看到床頭時鐘收音機的綠色數位時,改變心意。淩晨三點。叫醒她不在考慮之列。她需要睡眠,他也是。雖然昨晚十點就上了床,但他們一直做愛到午夜才睡。
如果星期六想要釣魚,他就必須在明天辦好所有的事。他必須和葛氏兄弟及其律師再開一次會來敲定細節,然後他必須去診所幫忙。
米雪本來不想把整個星期六都用來釣魚,直到塞奧透露他和諾亞的附加賭注。魚釣到最多的那一方必須付給輸家一千美元。
那麼大的賭注令她驚駭。那筆錢可以有更好的用途,竟然會有人拿它來打賭。但在塞奧表示他不能也不願取消賭注時,她就下定決心幫助他獲勝。吹噓有秘密戰略,她解釋說她父親會帶諾亞去沼澤深處他最愛的釣點,就在藍柏的小屋附近。但在河的另一側有一個更好的釣點,那裏的魚又多又友善,只差沒有主動跳進船裏。
他問她為什麼沒有告訴她父親那個特殊釣點時,她解釋說她不希望他獨自去那裏!因為那裏太偏僻,而且那一帶有猛獸。他把她的話解釋為那一帶有鱷魚。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用親吻使他暫時忘記他的擔憂。她緩緩脫掉他的衣服,牽起他的手把他帶到她的床上,那一招果然極具神效。
直到現在。
也許星期六他應該帶著“天鵝酒吧”的那枝改造獵槍去釣魚。接著他想到他很熱,想要去把窗戶關緊。他坐起來,大聲打個呵欠,把腿甩過床緣,但在站起來時腳勾到被單而跌倒,受過傷的那個膝蓋正好撞到床頭櫃抽屜的球形銅柄,痛得他眼淚差點掉下來。他咒駡一句,重重地坐到床上,揉搓膝蓋。
“塞奧,你沒事吧?”
“沒事。膝蓋撞到床頭櫃,妳沒把窗戶關緊。”
她掀開被單。“我去關。”
他輕輕地把她按回床上。“妳繼續睡,我去關就行了。”
她沒有爭辯。他坐在床上揉膝蓋時,聽到她的呼吸深沈、規律起來。怎麼可能有人那麼快就睡著?接著想到她可能是和他做愛而累壞了,他這才覺得好多了。他苦笑著承認那個想法太自負。
他站起來,一跛一跛地走向窗戶。他關緊窗戶時正好有一道閃電照亮夜空,他看到一個男人衝過馬路跑進米雪的前院。
搞什麼鬼?他是真的看到,還是眼花了?雷聲轟隆,接著另一道閃電亮起,他又看到那個男人,就蹲在梧桐樹旁。
他還看到了槍。槍聲響起時,塞奧已經在往後退。子彈射穿玻璃,玻璃在他轉身尋求掩護時碎裂。
他感到上臂一陣刺痛,心想,他可能中彈了。他撲到床上,抱住猛然坐起的米雪,帶著她一起滾到地板上,極力護住她的頭。他翻身跳起,匆忙間撞倒床邊的枱燈,手臂又是一陣劇痛。
“塞奧,出了什──”
“趴下。”他命令。“不要開燈。”
她努力想搞清楚狀況。“是不是閃電擊中屋子?”
“槍擊。剛剛有人隔著窗戶朝我射了一槍。”
他拔腿就跑。如果他讓米雪去關窗戶,她可能已經中彈了。無巧不巧,閃電照亮夜空時,他正好往下看。
他一邊衝向客房一邊喊:“報警,穿衣服。我們必須離開這裏。”
米雪已經把電話抓到身旁在撥號了。她把聽筒貼著耳朵,發現電話不通了。她沒有驚慌,她放下電話,抓起櫃子上的衣服,跑進走廊。
“電話不通了。”她喊道。“塞奧,出了什麼事?”
“穿衣服。”他重複。“快一點。”
他握著手槍,背貼著窗戶旁邊的牆壁。這次他絕不會讓那個混蛋有機可乘。用槍管撥開窗簾,他眯眼望進夜色中。大雨開始落下時,槍聲再度響起。他看到子彈射出時的紅光。他退回原位,豎耳傾聽每個細微的聲響,祈禱閃電再度照亮夜空,好讓他能看見有沒有其他人躲在外面。
對方只有一個人嗎?天啊!但願如此。只要能夠瞄準,他或許能擊中那個混蛋。他沒有殺過人,甚至沒有在靶場外開過槍,但他一點也不畏懼幹掉那個混蛋。
五秒鐘過去、十秒鐘過去。閃電突然劃破天際,在那一瞬間把黑夜照亮得恍如白晝。
“該死!”塞奧咕噥,看到另一個人影衝過馬路。
米雪在浴室就著走廊夜燈的微光穿衣服。她剛穿好球鞋,夜燈就熄滅了。燈泡是新的,不可能燒掉。跑回臥室裏,她看到時鐘收音機的數位鍾也熄滅了。不是閃電擊中了輸電線,就是有人切斷了她家的電線,她認為比較可能是後者。
沒有夜燈,屋裏一片漆黑。儲物櫃就在客房外面,她摸索到門把,打開櫥門,伸手去拿放在頂層層板上的手電筒。她打翻了一瓶消毒用酒精和一盒護創貼布。瓶子砸中她的腳背,她把它踢回櫥櫃裏以免礙事。找到手電筒後,她關上櫥門以免撞到。
護創貼布散落一地。她跑進客房時,踩到一片差點滑了一跤。“電話和電力都斷了。塞奧,出了什麼事?”
“前院有兩個人。一個蹲在梧桐樹邊不動。把我的行動電話拿給我,我們得找救兵。”
她沒有打開手電筒,因為外面的人一定會透過拉開的窗簾看到亮光。她在五斗櫃上越模越沮喪。
“電話在哪裡?”她問,接著聽到遠處傳來發動機的嗡嗡聲。她跑到臨河的窗戶前,看到汽艇的燈光越來越靠近碼頭。她看不出艇上有多少人,只看到閃爍的信號燈越來越亮。
塞奧已經穿上了牛仔褲和鞋子,這會兒正在一邊套恤衫,一邊注意窗戶。他手臂穿過袖子時,感到手臂一陣疼痛,摸到皮膚濕濕黏黏的。他觸摸傷口,摸到尖尖的玻璃碎片而鬆了口氣。幸好不是彈孔。
他在牛仔褲上擦掉手上的鮮血,拉好恤衫,伸手拔出玻璃碎片。灼痛的感覺就像皮膚被熱鐵烙到。
“有艘汽艇朝碼頭駛來。”她說。“他們和前院的那兩個人是一夥的,對不對?”她覺得自己問得真蠢。他們當然是一夥的,她的朋友不會在暴風雨的深夜造訪。“他們想怎樣?”她低聲問。
“待會兒再問他們。”他說。“我的電話呢?”他把槍套系在腰上,把手槍插進皮套裏,按下按釦。他已經想好了逃生路線。他們必須從後窗經過陽臺屋頂到達地面。如果一切順利,他們可以直奔他的汽車。
“不在五斗櫃上。”她說。
“該死!”他咕噥,突然想起他把它放在樓下的書桌上充電。“我把它放在妳的電話旁邊充電。”
“我去拿。”
“別去。”他厲聲道。“樓梯面對後門,如果其中一人在那裏等,他會看到妳。待在窗戶旁邊,設法看看有多少人下船。汽艇停靠碼頭了嗎?”
塞奧用腳關上房門,把沈重的五斗櫃推到房門前,希望能拖延那幫混蛋。
“船上剛剛下來一個人,他拿著手電筒。他往後院……不,他繞向前院。我看不出來小艇上還有沒有人。”
“把窗戶打開。”他說,把汽車鑰匙塞進後褲袋裏。“我們要從那裏出去。我先出去,那樣才能接住妳。”
他爬出窗戶,盡可能安靜地落在陽臺屋頂上。雨水使木瓦又濕又滑,他差點在斜頂上滑了一跤。他分開雙腳站穩,伸出雙臂等米雪跳下來,同時不斷祈禱千萬別在這時閃電。如果院子裏或汽艇上有其他人,他們一定會看到他們而出聲示警。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玻璃碎裂聲,聽來像是從後門傳來的。緊接著從屋子前方傳來震耳欲聾的槍聲。那幫混蛋是有組織、有計劃的。他們前後夾擊,企圖把塞奧和米雪困在屋內。
米雪聽到樓下傳來東西打翻的聲音。他們進來了幾個人?她把手電筒插在褲腰裏,然後爬出窗戶坐在窗臺上。
“跳下來。”他急迫地低聲說。
她遲疑了兩秒,接著聽到樓梯上響起沈重的腳步聲,於是放膽往下跳。
塞奧接住她。她腳下一滑,但他握緊她的腰,直到她恢復平衡。緊挨著他,她手腳並用地越過屋頂。大雨傾盆而下,她幾乎看不見自己的手。她抵達屋頂邊緣,試了試導水槽,希望能抓著它把雙腿蕩出屋簷,但是導水槽鬆脫了,垮下時一定會發出巨大的聲響。屋子側面的地上長滿茂密的紫丁香樹叢。她用雙手摀住眼睛,縱身往樹叢中央跳。急著讓出空位給塞奧,她一頭撞上一根粗樹枝。樹枝劃破她的臉頰,她咬緊牙關以免叫出聲來。
“哪邊?”她低聲問。
“前面。待在這兒。”他掏出槍,慢慢接近屋子的轉角,蹲下身子,然後把頭探出去。他的汽車引擎蓋被豎起,意味著它被動了手腳而無法行駛。他望向馬路對面,估算著到沼澤的距離。他並不喜歡被困在茂密的樹叢裏遭人追殺,但只要能穿過馬路而不被看到,他和米雪就能設法抵達交叉路口。
一輛汽車停在馬路的更遠處。要不是煞車燈突然亮起,他絕不會看到它。在車內等待的駕駛顯然把腳放在煞車上。一秒鐘後,煞車燈熄滅。
塞奧回到米雪身邊。“我們得設法登上妳的汽艇,那是離開這裏唯一的方法。”
“走吧!”米雪毫不遲疑地說。
他們跑到碼頭邊時才被發現。來自臥室窗戶的強光照到他們,塞奧一邊把米雪往下按,一邊轉身開槍。他不知道他有沒有擊中什麼,但強光消失,叫喊聲響起。
“手電筒給我。”他喘息道。
她抽出插在腰際的手電筒交給他。他往旁邊伸出手臂使手電筒不在他們的前面。他再次把她往下按,一邊用身體遮蓋她,一邊低聲說:“不要動。”然後打開手電筒。
光束照到其中一個混蛋從屋子跑向他們。米雪清楚地看到他而驚叫一聲,同時她也立刻認出他而大為震驚。
塞奧開了兩槍後被迫關掉手電筒。子彈在他們周遭亂飛,使他們無法動彈。塞奧把手電筒對準另一艘汽艇,撥開開關,果然看到汽艇上還有一個人。塞奧開槍時,那個人正趴著用高性能步槍的瞄準鏡瞄準。子彈射中發動機。他再度開槍,那個人撲過船舷、跳進水裏。
塞奧關掉手電筒,拉她站起來,叫道:“快跑!”
他們頓時置身在槍林彈雨之中。米雪滑過碼頭,抓住系船柱以免跌進水裏,然後手忙腳亂地去解襲擊者的汽艇的船纜。塞奧已經解開她的汽艇的船纜,跳進了汽艇裏,正在拉發動機的拉繩。
她終於解開纜繩,盡可能把汽艇推離碼頭。塞奧大叫著催促她。她跳進她的汽艇裏,塞奧加足油門,她往後跌到他身上。一陣彈雨落在他們四周的水裏。
塞奧低著頭,伏身護著米雪。把汽艇轉向北方,他把操縱杆推到底。汽艇前端翹出水面,反彈回來,然後往前衝了出去。一顆子彈從他耳邊呼嘯而過。
他回頭看到兩個拿手電筒的男人跑向碼頭,然後其中一人跳進水裏。塞奧估計他和米雪大約有三十秒可以逃跑。他坐回槳手座上,讓她起來。
她一抬頭就發現他們正往文明世界的反方向前進。“你必須掉頭。”她告訴他。
“不行。”他回答。“來不及了,他們一定會追過來。把光照著前方。”
米雪坐在他的兩膝之間,把光束對準正前方。燈光使他們免於災難。再過五秒鐘,他們就會撞上突出水面的一株枯樹殘幹。塞奧猛地往左轉,然後把汽艇導入正確的航道。
“正前方有一個急彎,”她告訴他。“減速右轉。左邊是另一條死路。”
握著他的一側膝蓋來平衡自己,她轉身起立望向他們後方。“還沒有看到燈光。”她如釋重負地說。“也許他們不會追來,也許他們會放過我們。”
她轉回身來,他把她拉回他身上。“我認為他們不會放棄,我認為他們才剛開始。有沒有看到那枝步槍上的瞄準鏡?他們是有備而來,絕不會輕易放棄。我們必須找電話報警,告訴我回鎮上的最快途徑。”
“這條河像個大大的阿拉伯數字8。”她解釋。“從我的碼頭往南,繞過一個大彎就會看到‘天鵝酒吧’。我們必須沿原路踅返。”
“那樣會與他們撞個正著。”
“我知道。”她沙啞地低聲說。“至少有二十個狹灣環列連結河道。有些是死路,有些繞回原處。如果熟悉地形,他們可以抄到前面攔截我們。”
“那麼我們減速前進,如果看到他們的燈光,我們就轉入其中一個水道躲藏到天亮。”他們逐漸接近另一條彎道。“哪邊?”他問。
“我無法確定,所有的東西在夜裏看來都不一樣。我想這條是繞回原處。”
“好,我們往左。”他把汽艇轉往那個方向。
“塞奧,我有可能是錯的。”
米雪聽到遠方傳來汽艇發動機的聲音,即使他們加速繞過另一株樹幹,發動機的聲音仍然越來越近。
塞奧也聽到了。他看到一條狹窄的水道,再度減速轉向。長滿苔蘚的樹枝幾乎垂進水裏。一路上他不停撥開擋路的苔蘚。他們再度轉向,他看到水道變得更加狹窄而關掉發動機。
米雪關掉手電筒,他們擠在一起轉向聲音來源。夜色漆黑如墨,滂沱大雨已經減小成濛濛細雨。
沼澤充滿生命脈動,塞奧聽到有東西落入他們後方的水裏。牛蛙突然停止鳴叫,蟋蟀也安靜下來。但是有東西在動。到底是什麼?汽艇在這時撞到東西。他想可能是另一株樹幹,但無法確定。汽艇反彈後退,然後停了下來。
米雪把手伸到他背後撥動控制杆,低聲叫他幫忙把發動機從水里拉出來。“如果要一直沿著這條水道前進,推進器的葉片會陷在泥濘裏,有些水道會越來越淺。”汽艇再度碰到障礙物。“他們來了。”她低聲說。
他們可以看到汽艇的燈光來回掃掠灌木叢搜尋他們的蹤跡。
燈光沒有照到他們。米雪深吸口氣,然後慢慢吐出來。謝天謝地,他們剛剛度過了另一道難關。他們還沒有脫離險境,但塞奧說的對,他們可以躲到天亮再去求救。這場夢魘很快就會結束。
襲擊者離開了,他們的汽艇聲逐漸遠去。米雪猜他們會繼續前進幾分鐘,再掉頭沿原路踅返做更徹底的搜索。
塞奧的心思飛快地運轉著。他們是職業殺手嗎?如果是,派他們來的是誰?黑道有可能追蹤他到路易斯安那州來嗎?他們是來報復他使那麼多黑道大哥鋃鐺入獄嗎?是他害米雪身陷險境嗎?
米雪聽到頭頂傳來細樹枝斷裂聲。她剛抬頭望向樹枝就感到有東西落在她的左腳上,她竭盡全力才沒有尖叫。掉落的東西現在正濕溜溜地爬上她的小腿,她不敢亂動,握住放在大腿上的手電筒,手指摸索到開關。
“塞奧,把槳抓好。”她低聲說。“我開燈時,你必須把它打到船外,可以嗎?”
他不明白。它是什麼?她在說什麼?但他沒有多問,只是拿起槳,像握球棒似地握住它,然後等她開燈。
“好了。”
她打開手電筒的燈光,塞奧的心臟差點跳出喉嚨。看到那條可怕的黑蛇時,手中的槳差點掉落。黑蛇的叉狀舌不斷吐信,它的三角扁頭就懸在米雪的膝蓋上方,它仿佛在凝視她的眼睛。
塞奧揮槳把蛇打到船外的水裏。他跳起來抓住米雪。“該死的畜牲!”他吼道。
米雪心跳如擂鼓地跪直起來,把手電筒的光束對準蛇,看著它遊過水面鑽進對岸的灌木叢裏。然後她用光束掃描河水,伸手到船外撈起被塞奧扔出去的槳,把槳放在船底板上。她往後坐到腳跟上。“好險。”
塞奧在拍打她的小腿。“有沒有被咬到?”他心慌地亂問。
“沒有。它可能比我們還要害怕。”
“那是什麼蛇?”
“水蝮蛇。”
“該死……它們有毒。”
“對。”她抓住他的手。“別再打我了。”
“我只是想確定沒有其他的……”他聽出自己有多慌張時,住口不語。
“其他的蛇爬上我的腿?沒有了。相信我,我會知道。鎮定點。”
“妳怎麼能夠這麼冷靜?那東西在妳的腿上呀!”
她伸手撫摸他的臉頰。“但你把它趕走了。”
“但是……”
“深呼吸。”
其實她只是表面冷靜而已。他用雙臂環住她時,可以感覺到她在發抖。“妳知道嗎?”
“讓我猜猜,你痛恨蛇。”
“妳怎麼知道我要說什麼?”
她微笑著掙脫他的懷抱。“只是有預感。”
“我們離開這裏吧!”
他把手伸進水裏,看看他能不能把小艇推離岸邊。他的手指好像被吸入爛泥裏。
米雪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來。“在這一帶最好不要把手伸進水裏。”
他不需要問為什麼。一想到鱷魚跳起來撲向他,他就發抖。抓起槳,他用它把小艇撐離岸邊。
“這條水道是死路,”她說。“我們應該掉頭回去。”
“贊成。”
“抵達交叉路口後,我們用槳劃到對面。如果他們在那外面,我們就不會被聽到。”
她拿起槳幫忙他把汽艇掉頭。接著他們交換位置,他把汽艇劃到水道出口,停下來望向她。“妳認為如何?我們能不能回到妳家?如果能拿到我的行動電話──”
她打斷他的話。“我們往下游走得太遠了,沿原路踅返太冒險。”
“好吧!我們直接前往對岸,希望那附近有碼頭。”
他最遠只能勉強看到前方十英尺處,但知道現在打開手電筒太危險。米雪爬到發動機前握住拉繩,準備在他們被發現時使勁拉。現在她擔心每一件事,上次給發動機加燃料是什麼時候?她想不起來了。萬一他們在抵達河道中央時,被聚光燈照到呢?
塞奧像專家似地用強壯的手臂劃著槳,小艇悄悄地滑行在河面上。
她可以看到燈光掃掠著河面。“他們在水道裏找尋我們。”
塞奧繼續劃,但回頭瞥向後方。光束在河面交叉,但停在兩百碼外的汽艇並沒有移動。“他們還沒有看到我們。”
“我是不是應該發動──”
“不要。”他急忙阻止。“再忍一忍。”
一分鐘後,光束轉向他們。米雪不待塞奧指示就猛拉發動機的拉繩。第一次沒有發起來。塞奧收回槳,推倒米雪,一顆子彈從他的頭頂呼嘯而過。她再次猛拉拉繩,發動機這次順利發動了。
塞奧掏出手槍,大叫著要米雪不要抬頭。另一顆子彈射入他們身旁的水裏,他把手肘靠在槳手座上開槍射擊。
那幫混蛋正在快速接近之中。塞奧想要射掉聚光燈。第一槍沒中,但他聽到叫聲,希望那表示有人中彈了。他再扣扳機,這次命中目標。子彈打碎聚光燈,在被其中一個殺手的手電筒照到之前,他們最多只有十秒的時間。
米雪無法判斷他們離河岸多近。她想要減速,但已經來不及了。汽艇突然往上衝出水面,衝進長滿荊棘的灌木叢裏,彈了兩次後撞到一棵樹才停下。撞擊把塞奧拋到汽艇前部,他的左半邊身體先著地,膝蓋撞到艇身的鋁板,被玻璃碎片割傷的上臂撞到艇身的金屬邊緣,撕裂他的肌膚,使一陣劇痛傳到手肘。
米雪的額頭撞到座椅,她大叫一聲用手護住頭。
塞奧跳出汽艇,把手搶插進槍套,伸手去拉米雪。米雪被撞得頭昏眼花,她搖搖頭企圖使自己清醒,同時在汽艇裏到處摸索手電筒。
“快點。”他大叫。
那幫混蛋的汽艇聲越來越近。他把她拖出來時,她剛好抓到手電筒。她心跳如擂鼓,頭痛欲裂,跌跌撞撞地前進。
塞奧摟住她的腰,把她拉到身邊,半抱著她跑進灌木叢裏。他不辨方向地一頭撞上長滿荊棘的樹枝。他用右臂開路前進,他仍然可以聽到汽艇的發動機在遠方咆哮,一心只想在那幫混蛋上岸前,帶著米雪逃得越遠越好。
他們在灌木叢裏奮力前進,兩度停下來傾聽有無被跟蹤的跡象。他們終於出了灌木叢,跌跌撞撞地來到空地上。
米雪停下來喘息,她無法確定他們身在何處。
“我可以冒一下險嗎?”她舉起手電筒,用拇指抵著開關。“只亮一、兩秒,他們應該不會看到。”
“開吧!”
她撥動開關,如釋重負地籲出口氣。“我想我知道我們在哪裡了。”她關掉手電筒。“距離‘天鵝酒吧’大約一英哩。”
他們站在一條泥土路的路邊,塞奧覺得它看起來與他行駛過的其他泥土路並無不同。
“妳確定嗎?”
“確定。”
他抓起她的手開始跑。只要能在追兵抵達泥土路前跑過前方的彎道,他們就安全了。他不停地回頭看有沒有燈光。寂靜的夜裏只有他們沈重的呼吸聲和跑步聲。
米雪再度打開手電筒,打開得恰是時候,因為再遲個一、兩秒,他們就會在轉彎處跑到路的外面。她在轉彎時絆了一跤,塞奧及時接住她,腳不停步地拎起她繼續跑。他回頭看到小小的光束抵達路邊而加快速度。
塞奧確定那班壞蛋沒有看到他們。
“我沒事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可以自己跑。”
他放開她,然後握住她的手,拉著她繼續往前跑。他看到遠方有燈光像星光閃爍而往那個方向跑去。
米雪的肋部像火燒般刺痛,頭好像快爆裂了。他們抵達一條交叉路口,米雪彎下腰,手握著膝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天鵝酒吧’就在路的左邊,我們可以從那裏打電話報警。”
“妳還好吧?”他問。
“還好。”她回答。
他們繼續沿著泥濘的砂礫路奔跑。他記得開車走過這條小路。他一邊跑、一邊不停地瞥向兩旁的樹叢,估測萬一聽到有人來時該衝向哪裡躲藏。
看到前方黑漆漆的建築物時,她寬慰得想要大哭。但欣喜極其短暫,因為一秒鐘後她就聽到汽車在他們後方的彎道高速轉彎時,所發出的刺耳噪音。
她沒有時間反應。這一秒她還在回頭找尋汽車頭燈的燈光,下一秒她就和塞奧從路面飛進了水溝。米雪落地時臀部狠狠撞擊地面。塞奧在她身旁蹲下,掏出手槍,眼睛盯著道路。灌木和矮樹掩蓋了他們。
米雪小心翼翼地觸摸額頭的腫塊,立刻痛得齜牙咧嘴。接著她想起要告訴塞奧的事。她輕喚他的名字。他用手摀住她的嘴巴,在她耳邊輕噓一聲。
汽車在他們的旁邊停下。聽到身旁的灌木叢響起拍擊聲時,她努力壓抑退縮的衝動。胸口開始疼痛時,她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憋氣。她慢慢地、悄悄地把氣吐出來。她的手緊抓著塞奧的膝蓋。她聽到更多的拍擊聲,然後是一個男人咕噥著走回汽車邊。砂礫被他踩得嘎吱作響。
潮濕的空氣開始對她產生影響。她的眼睛突然開始流淚,她快要打噴嚏了。天啊,現在不行。我不可以發出聲音……還不行。她捏住鼻子用嘴巴呼吸。淚水沿著她的臉頰滑落,她拉起上衣摀住嘴巴。
塞奧聽到車門砰地一聲關上,接著車子開始往前移動。但他不打算冒險。他側耳傾聽每個細微的聲響。他們總共有多少人?他確知偷襲他們的有四個人。兩個在米雪家的前院,兩個駕駛汽艇到碼頭。他們的目的顯然是把他們困在屋裏。他發誓一等他們從這場叢林戰裏平安脫身,他就要把那四個人繩之以法。
他終於改變姿勢使膝蓋不再承重。他傾身對米雪耳語。“他們在‘天鵝酒吧’搜尋我們,我們要留在這裏靜待他們離去。妳還行嗎?”
她點頭。他一背過身去監視道路,她就把臉頰靠在他的背上、閉起眼睛。她的心跳漸漸慢了下來。她要趁這個機會休息一下,以防萬一他們又得開始奔跑。這些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要追殺他們?
她把重心從一膝移到另一膝,她覺得她好像坐在堆肥裏。空氣裏充滿樹葉黴爛、潮濕的味道。她猜附近一定有動物屍體,因為她可以聞到腐肉的惡臭。她想要乾嘔。
雨停了。這是好事,不是嗎?天啊!他們等了多久?感覺起來有一小時,但時間似乎從第一聲槍響起就停止了。
她先聽到汽車聲,然後才從灌木叢的縫隙間看到汽車頭燈的燈光。它沿著道路奔馳,經過他們時沒有減速。
塞奧冒險探頭出去看汽車駛往哪個方向。它在叉路口減速,然後一直往前走,這表示那些人還沒有放棄,打算去搜索另一條小路。
“他們很快就會被迫放棄找尋我們。”她低聲說。“天就快亮了,他們不會想要冒險被清晨的釣客看到。你認為他們會放棄嗎?”
“也許。走吧!”他說,忍著膝痛咬牙站起來,然後拉她起來。“靠路的這邊跑,不要開手電筒。”
“好。”她答應。“如果你又聽到他們接近,別再把我拋進水溝裏,跟我說一聲就好。我的屁股會瘀傷。”
他毫無悔意地說:“瘀傷總比中彈好。”
她打個噴嚏,感覺好痛快。“我知道。”
“妳跑得動嗎?”
“你呢?”她問,注意到他有點跛。
“沒問題,只是有點僵硬。走吧。”
停車場入口附近亮著一盞路燈。塞奧不願冒險。他把米雪拉進灌木叢,小心翼翼地繞到“天鵝酒吧”的後門。金屬制的後門使他看不見裏面的動靜,於是他沿原路踅返,來到其中一扇窗前,低頭在地上尋找石頭。
“我得從窗戶爬進去。”他撿起一塊鋸齒狀的石頭。
“你要做什麼?”
“打破玻璃。”
“不要。”她說。“我知道爸爸把備分鑰匙藏在哪裡。”
塞奧扔下石頭,走向前門。她打開手電筒,把手伸過門框上緣,拿起壁架上的鑰匙。
“把鑰匙藏在那裏可真高明。”他說。
“別挖苦人。沒有人會想闖入爸爸的酒吧。”
“為什麼?”
“他們都知道藍柏不會放過他們,爸爸不鎖門都沒關係。”
她的手抖得太厲害,試了兩次才把鑰匙插進鎖孔裏。塞奧先進去,眯眼打量漆黑的室內,然後把米雪拉到他的背後,低聲叫她鎖門。他聽到門閂滑入定位的聲音。冰箱開始振動鳴響。他記得電話放在儲藏室外面的吧台盡頭。他好像聽到聲響,但也有可能是軋軋作響的地板。
“待在這裏。”他低聲說,掏出手槍,小心翼翼地走進酒吧間。
來自停車場的燈光微弱地照在桌子和地板上,但角落仍然黑暗。塞奧走到吧台後面。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他的視線這會兒對準半開的儲藏室門,那裏是最佳的藏身處。他們會留下一個人嗎?塞奧覺得他們沒有道理那樣做,但他還是在悄悄前進時緊盯著那扇門。
他在吧台中央停下,把手伸到臺面下摸索傑可的獵槍。用那個玩意兒,他絕不會打不中目標。他摸到槍托,把獵槍從托架裏拎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拉出來。
塞奧正要轉身時,感到一股極其微弱的氣流掠過頸背。他不用轉身或聽到聲音就知道有人從背後逼近他,而且來速極快。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1:42
第十八章
“米雪,快跑。”塞奧大叫。他把獵槍往臺面上一放,迅速轉過身去,手槍的扳機已經扣上。
光線太暗,他看不見那個人的臉。那個龐大的人影以空手道劈砍塞奧的手腕,但塞奧把槍握得死緊。人影接著一手抓住塞奧的手臂往後扭,另一手握拳揮向他的下顎。
塞奧偏頭閃避,但動作不夠快。人影的指節擦過他的下巴,打得他的頭猛往後仰,痛得他的下顎發麻。塞奧的左拳使出全力擊向人影的肚子。他立刻知道他的麻煩大了。他的拳頭好像是擊中了水泥塊,他想他的手可能斷了。
這個混蛋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已經制伏米雪了嗎?怒從中來的塞奧再度出擊。人影以閃電般的速度抬腿踢向塞奧的膝蓋。
米雪打開日光燈後大叫。“藍柏!不要!放開他。”
兩個男人這會兒扭打成一團。藍柏聽到妹妹的叫喊而放手,塞奧卻沒有。他用力揮拳,希望打爛對方的臉。但藍柏像打蚊子那樣不費吹灰之力地擋掉那一拳。在這過程中,他的手碰到一瓶威士卡,使它傾倒撞上排在吧台後、牆壁架子上的其他酒瓶。
兩個男人同時後退一步,互相掂斤估兩。米雪用身體隔開他們,從一張憤怒的臉瞥向另一張,最後她判斷塞奧比較失控。她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叫他深呼吸,直到他恢復理智照她的話做才把手放下。
塞奧仔細打量那個男人。藍柏看來像野人,穿著暗綠色的短褲、靴子和恤衫,一身結實的肌肉就像玉米罐頭上的快活綠巨人,只不過完全沒有綠巨人的快活。插在靴子裏的獵刀和憤怒冷酷的眼神顯示他仍然想打斷塞奧全身的骨頭。對,他一點也不像快活的綠巨人。反倒是長長的頭髮和臉頰及大腿上的疤痕,使塞奧聯想到古代的戰將。
“塞奧,這是我的哥哥藍柏。”米雪說,然後轉向哥哥。“藍柏,這是──”
藍柏打斷妹妹的話。“我知道他是誰。”
塞奧眨眨眼。“你知道我是誰?”
“沒錯。”藍柏說。
藍柏是那種有戰必應的人,當塞奧朝他跨出一步時,他立刻迎上前一步。米雪被夾在他們中間。
“如果知道我是誰,那你為什麼猛地撲向我?”塞奧咆哮。
“對啊,為什麼?”米雪說,仰起頭直視二哥的眼睛。“那樣很沒禮貌,藍柏。”
他的妹妹總是知道說什麼可以逗他笑。他努力保持憤怒的表情。沒禮貌?大概吧!
藍柏交抱雙臂。“我不能讓他拿到獵槍。”他向米雪解釋。“他可能是那種易受驚嚇而亂開槍的人,他甚至有可能射中自己的腳。”
解釋並未使塞奧息怒,他又上前一步。“你想要踢我受傷的膝蓋,對不對?”
藍柏微笑。“要打就打最弱的那一點。你有點跛,所以我想……”
“明知道我是你妹妹的朋友,你還是要踢碎我的膝蓋?”
“我沒有要踢碎它,”他回嘴。“我只是要撂倒你。”
“你有可能傷了他。”米雪說。
“米雪,我不需要妳替我說話。”塞奧咕噥。他的男性自尊受了傷,他也受夠了藍柏的強詞奪理。
“如果有意傷他,我早就傷他了。我原本可以殺了他,但我沒有。”
“可以才怪。”塞奧說,把手槍插回槍套裏。
“我原本可以扭斷你的脖子,但我忍住了那股衝動。”
米雪正要叫塞奧別再激她哥哥時,她注意到他手臂上的血。她打開吧臺燈,看到一塊玻璃碎片插在深深的傷口裏。“什麼時候弄的?傷口需要縫合。”她不等他解釋就轉身找哥哥算帳。她用手指戮著他的胸膛問:“是不是你幹的?你在想什麼?”
塞奧微笑。他原本可以開口說明實情,但看到藍柏局限不安令他很樂。在米雪的嚴厲斥責聲中,藍柏步步後退。他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滑稽極了,塞奧幸災樂禍地心想。等她數落完他的罪狀時,藍柏看來略有悔意。不多,只有一點點。
在強光下,塞奧看出他們兄妹有點相似。他們的顴骨都很高,眼珠是一模一樣的藍色,但相似之處僅止於此。米雪是個溫柔多情的大美人,藍柏則不是。
塞奧幼稚地想要繼續憎恨藍柏,但知道他不能,因為他從藍柏的眼中看出他疼愛米雪,塞奧猜他只是像所有的哥哥一樣不擇手段地保護妹妹。
但他想要給藍柏一個機會的雅量迅速消失。藍柏惡狠狠地瞅著他問:“我妹妹看來像是在泥巴中被拖著行進。你都在忙些什麼?”
米雪轉移他的注意力。“你得告訴爸爸,你打破了他最好的威士忌酒瓶。”她告訴哥哥。“趁我打電話給邦恩時,趕快去收拾乾淨。”
她推開塞奧走向電話。她打電話到警察局,要求總機把她轉到邦恩家。
塞奧叫藍柏關掉電燈。令他意外的是,藍柏竟然乖乖照做。塞奧接著說明事情的經過。藍柏面無表情地聽完後問:“你認為他們還會再來,所以不希望燈開著?”
“可能不會,但我不打算冒險。我們有可能被困在這裏面。”
“不可能。”藍柏爭辯。“何況,我會聽到他們來。”
“是嗎?即使他們悄悄逼近我們,你仍然會聽到?”
藍柏點頭。“對,我會聽到。”
“你以為你是超人啊?”
藍柏咧嘴一笑。“差不多。他們企圖闖進來才好,讓我有機會宰掉他們一、兩個。”
“好玩只在於槍戰,”塞奧嘲諷道。“有你妹妹在則不然。”
“對,我知道。”
塞奧開始感覺到打鬥的後果,他的下顎和手臂都陣陣抽痛。他打開冷藏櫃,拿出兩瓶冰啤酒。雖然很想用其中一瓶砸藍柏的頭,但又不忍糟蹋了好好的啤酒,所以他只好把啤酒遞給他。
藍柏沒有道謝,但塞奧也沒指望他道謝。他打開自己的那瓶喝了一大口。
塞奧聽到米雪在和邦恩說話而插嘴。“叫他在妳家跟我們會合。”
她叫邦恩等一下,然後告訴塞奧,他們必須去一趟醫院。
但塞奧認為他的手臂不在優先處理的專案中。“不,我們要先去妳家。”他堅決地說。
“天啊!你真固執。”她低聲埋怨,但依了他。
塞奧想要坐下來讓膝蓋休息。他走到一張桌子旁坐下,拉出另一張椅子擱腳。藍柏跟過來站在他身旁。
“坐下。”塞奧說。
藍柏繞到桌子對面拉出一張椅子坐下。他開始發問,想知道更多細節。塞奧喝了一大口啤酒後,再度說明事情的詳細經過,唯一沒提的部分是他在米雪的床上。他認為她的哥哥不會喜歡聽到那個。
藍柏把焦點集中在塞奧沒說的部分。“你為什麼會關米克的臥室窗戶?”
“窗戶開著。”
“塞奧?你知不知道車子的式樣?”米雪大聲問。
“灰色豐田轎車……新的。”他回答。
“他們可能早就離開了。”藍柏說。
塞奧同意他的看法。塞奧在注視米雪,藍柏在等塞奧回頭。他要告訴塞奧,他非把他揍得半死不可,因為他很清楚塞奧在米雪的床上。他不在乎他的妹妹能夠自行選擇,也不在乎她的選擇不關他的事。她是他的妹妹,他認定塞奧占她的便宜。
“我的妹妹是極有天賦的外科醫生。”藍柏厲聲道。
“我知道。”
“她大半輩子都在接受醫學訓練。”
“你想要說什麼?”
“她沒有太多與男人相處的經驗……不知道他們會有多麼差勁。”
“她是成年人。”
“她太天真。”
“誰太天真?”米雪問,快步走向桌子。
“也罷。”藍柏說,繼續惡狠狠地瞅著塞奧。他發現他也很氣米雪,不僅因為她和一個外人談戀愛而害自己處於劣勢,還因為她選擇了一個公務員。那幾乎是不可原諒的。
“米克,妳我得談一談。”
米雪不理會哥哥聲音中的怒氣。“邦恩正在穿衣服,十分鐘後就可以到我家。他還派了兩輛警車設法找尋那輛豐田轎車。我告訴他,我認為他們有三、四個人,可能更多。”
“至少四個。”塞奧說。
“你知不知道爸爸把止痛藥放在哪裡?”她問哥哥。
“廚房的水槽上面。要我去拿嗎?”
“我去。塞奧,我們真的該去醫院。”她在走開時說。
“傷口不急著縫合。”
米雪帶著一瓶止痛藥和兩杯水回來,腋下還挾著兩包袋裝冷凍蔬菜。她把藥瓶和水杯放在桌上,然後舉起袋子。“青豆或胡蘿蔔?”
塞奧扭開藥瓶的安全瓶蓋。“胡蘿蔔。”
她用雙手壓碎袋子裏結成塊的胡蘿蔔,把袋子放在塞奧的膝蓋上。“有沒有好一點?”
“有,謝謝。”
她拿起青豆的袋子敷在額頭上。塞奧立刻放下藥瓶,把米雪拉到他的大腿上。“妳受傷了嗎?來,讓我看看。”
他關切的語氣使她有點想哭。她深吸口氣說:“沒什麼。只是有點腫,真的沒──”
“噓。”他輕輕推開她的手,拉低她的頭以便檢查傷勢。
藍柏越看越沮喪。他從塞奧溫柔的動作中,看出塞奧顯然很喜歡米雪。木已成舟,他也無能為力了。公務員。她怎麼可以愛上一個公務員?
“可惡!”他咕噥。
米雪和塞奧都不理會他。“頭皮沒有破。”
“我說過沒什麼。”
“腫了一大塊。”他輕輕撥開她臉上的垂發。
藍柏看得快要吐了。“米克,從他的大腿上下來,坐到椅子上去。”
“我想妳的哥哥不喜歡我。”塞奧微笑道。知道藍柏在瞪他,他故意親吻她的額頭。“什麼時候撞到頭的?是不是蛇掉到妳身上時?”
“什麼蛇?”藍柏問。
“一條水蝮蛇從樹上掉下來。”她回答,滑下塞奧的大腿,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
塞奧打開瓶蓋,倒了兩顆止痛藥在米雪的手掌上。
“塞奧,我們必須去醫院找到那個包裹。”
“妳在說什麼?什麼包裹?”塞奧問。
米雪決定從頭說起。她把手肘靠在桌上,用青豆袋冰敷額頭。“我認出其中一人。”
“妳現在才告訴我?”塞奧猛地坐直,膝上的胡蘿蔔袋飛了出去。藍柏把袋子從半空中撈下來用力按回塞奧的膝蓋上。
米雪瑟縮了一下,塞奧的叫嚷使她的頭更疼。“記不記得我們跑到碼頭邊,你用手電筒照到一個男人跑向我們?我認出他了。他是快捷快遞的投遞員。我坐在足球場的看臺上看你訓練球隊時,他來找我。”
“我在球場看到他,但沒有看到他的臉,因為他戴著鴨舌帽。妳指的是我開槍打的那個人嗎?”
“對。”
“打死他了嗎?”藍柏問。
“沒有,我沒射中他。”塞奧不耐煩地回答,心裏在想別的事。“米雪,我還是不明白妳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妳認得他們其中一人。”
“我什麼時候有時間告訴你?在他們追殺我們的時候?還是我們躲在沼澤,你不讓我說話的時候?”
“妳百分之百確定是同一個人嗎?”
“是的。”她斬釘截鐵地說。“你知道最奇怪的是什麼嗎?在球場上跟他談話時,我就覺得他似曾相識,但當時我以為我可能是在醫院裏見過他,因為醫院常有快遞送包裹來。”
“妳有沒有認出其他人?例如汽艇上的那個傢伙?”
“我沒看到他的臉。”她回答。“他在你朝他開槍時,跳進了水裏。”
“打死他了嗎?”藍柏問。
“沒有,我沒射中他。”
藍柏一臉不敢置信。“不會用槍,佩戴著槍做什麼?”
“我會用槍。”塞奧惡聲惡氣地說。“而且很樂意證明給你看。”
“你說不定打傷了他。”米雪滿懷希望地說,然後發覺那樣說很諷刺。她應該致力於拯救性命,而不是毀滅性命。遭受槍擊無疑顛覆了她的道德標準。
“是啊!”藍柏不屑地說。“這個傢伙距離多遠?”
“我們遭到前後夾擊。”她說。“塞奧開槍時,還忙著護住我。”
藍柏不理會她的解釋。“你為什麼佩戴著槍?”他問。
“因為我奉命佩戴著槍,我遭到許多死亡恐嚇。”
“想像得出來。”藍柏說。
“你們兩個別鬥了,好不好?我們身陷困境。塞奧,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搗毀我診所的那個人或那幫人在找一個包裹。到球場找我的那個人說,他想要追回同事送錯的包裹。我打電話給急診室秘書叫她找到後交給他。我叫他去醫院拿那個包裹,但一直沒有再打電話去問他拿到沒有。記不記得愛蓮先前載來一箱郵件?闖進我家的那幫人一定以為包裹在那個箱子裏。但我翻過那箱郵件,裏面沒有快遞包裹。我猜他們昨天在醫院沒有找到,因而認為她把包裹送來給我了。”
“他們只有一個辦法知道愛蓮要載東西給米雪。”藍柏說。
“他們在她的電話線上裝了竊聽器。”塞奧說。“該死!我為什麼沒有檢查?”
“我會找到的。”藍柏說。
“你知道要找什麼嗎?”
藍柏一臉受到冒犯的表情。“當然。”
塞奧想了一下後說:“找到時別動它。”
“為什麼?”米雪問。
“我不想打草驚蛇。我們說不定可以給他們一些錯誤的情報。”
“告訴我那個傢伙到底對妳說了什麼。”藍柏說。塞奧注意到他現在不再充滿敵意。
“那個自稱范良的投遞員說,他的同事艾迪不小心把兩個包裹的標籤貼反了。”米雪說。“他們要的顯然是誤送給我的那個包裹。”
“在獲得證明前沒有任何事是真的。”塞奧說。“在打開包裹看到裏面是什麼之前,我們不該斷定它是真的送錯了。”
“那個朝我們開槍的投遞員有可能在說謊。”米雪說。
“記不記得妳告訴過我,妳覺得有人在跟蹤妳?我認為妳的感覺沒有錯,那個跟蹤妳的人是個中高手。我有在注意,卻沒有發現他。”
“也許他們在監視我家。”米雪猜測。
“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藍柏問塞奧。
“不知道。”他承認。“等找到那個包裹,就會知道我們面臨的是什麼狀況。”
“妳跟我回家,米克。我能夠保護妳。”
“意思是我不能嘍?”塞奧生氣地問。
“我開槍是要殺人,我不會射不中。”
塞奧氣得想動手揍他,但米雪結束他們的爭吵。
“對不起,兩位。”她厲聲道。“我能夠保護自己。藍柏,我要跟塞奧去醫院。”
“米克──”
“就這樣決定了。”
“她跟我在一起不會有事的。”塞奧說,很驚訝藍柏沒有再爭辯。他摸摸額頭補充道:“諾亞在紐奧良。我要他留在那裏辦幾件事。”
“諾亞是──”米雪想要解釋。
“我知道他是什麼人,聯邦調查局探員。”藍柏的聲音中充滿輕蔑。
“在這期間,你守著你爸爸。”塞奧說。
米雪的青豆袋掉到桌上。“你認為他們會找爸爸的麻煩?”
“在想出下一步行動前,我必須考慮到各種可能性。”塞奧喝完啤酒,把空瓶放在桌上。“我們該走了。”
“藍柏,你可以把小貨車發動起來嗎?”米雪問。“爸爸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開它了。他告訴我起動器有毛病,但抽不出時間送修。”
“我會把它發動起來的。”
米雪終於感到疲憊,她緩緩站起來。“那麼我們走吧!”
塞奧把胡蘿蔔遞給她,讓她把它放回冰箱裏。他站起來,慢慢試著讓膝蓋承受重量。冰敷果然有效,他的膝蓋不再發軟,也不再那麼痛。
塞奧在米雪走向廚房時說:“我們得先到妳家去一趟。”
“因為邦恩在等我們嗎?我可以打電話給他──”
“不。”塞奧說。“因為我想拿我的行動電話,我還需要更多的子彈。”
他在藍柏開口前就知道他又想挖苦他。
“你需要更多的子彈做什麼?”
“我的子彈快用完了。”
“在我看來是糟蹋掉了。”
米雪受夠了她哥哥。她轉身說:“別開槍打他,塞奧。我知道你想,因為我哥哥有時真的很討人厭。但我愛他,所以別開槍。”
塞奧對她眨眨眼睛。
藍柏嗤之以鼻。“我才不擔心。”
“你應該擔心。”米雪說。
“為什麼?”藍柏問。“反正他開槍也射不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2:02
第十九章
米雪站在車子邊和邦恩說話,塞奧進入她的屋子。他把鞋子脫在門邊,以免把屋裏踩得到處是爛泥。他跑上樓,脫掉衣服,迅速淋個浴,慶倖身上沒有水蛭或蝨子。十分鐘後,他回到屋外,帶著他和米雪的行動電話和她的充電器。他已經把手槍裝滿了子彈,還在口袋裏多塞了一個彈匣。
“可以走了嗎?”他問米雪。
“藍柏把你的車發動起來了。”米雪在上車時說。“鑰匙插在點火開關裏。”
“妳哥哥在哪裡?”
她朝屋子側面點點頭,藍柏正跑向停在路邊的小貨車。塞奧攔下他,把米雪的行動電話和充電器遞向他。
“我不要那玩意兒。”藍柏一臉厭惡地瞪著電話。
“我必須能夠聯絡你,拿去。”
“我不──”
塞奧沒心情爭辯。“米雪和我需要你時該怎麼辦?祈禱嗎?”
藍柏讓步,抓起電話和充電器走向小貨車。他聽到妹妹喊道:“藍柏,照顧爸爸,別讓他出事。你自己也要當心。你是所向無敵的。”
塞奧上車,正在關門時,邦恩嚷嚷著跑過來。“我想案情剛剛有了幸運的突破。”
“怎麼說?”
“局裏剛剛打電話來,有個紐奧良警探找我,說是有急事要跟我說。”
“知道是什麼事嗎?紐奧良警方不可能這麼快就知道昨夜發生的事。”
“我這就回局裏查明,但我有預感那個紐奧良警探跟這件案子有關。他們可能知道一些有助我們破案的事。”
“有進展就打電話到醫院給我。”塞奧說。
他們很快就到達醫院。米雪帶他從後走廊進入急診室。她沒有照過鏡子,看到醫護人員詫異的目光,她才發覺自己又髒又臭。剛考到執照的小護士梅涵看到她時,怔了一怔。
“米克醫師,妳看起來好像掉進了垃圾車裏。”她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掉進了垃圾車裏。”
另一個名叫芳絲的護士從護理站後面抬起頭。她也很年輕,但已經贏得“阿婆”的綽號,因為她的舉止像九十歲的老太太。米雪叫她準備縫合器材。芳絲站起來快步繞出櫃檯,她的膠底鞋在地板上踩得嘎吱作響。
“待在這裏,塞奧。”米雪說。“我要去醫師休息室淋個浴。”
“我陪妳去。那裏比較安靜,對不對?”
“對。”
“太好了。我必須打電話給諾亞。”
他們經過梅涵時,米雪注意到小護士目瞪口呆地凝視著塞奧。
米雪帶他進入寬敞的醫師休息室。她從衣物櫃裏拿了乾淨的衣服去洗澡,他用辦公桌上的電話打諾亞的行動電話。語音信箱。他大概知道諾亞在哪裡,但必須等米雪洗完澡出來才能問到電話號碼。
接著他撥給醫院總機要求呼叫苗愛蓮。他聽到背景裏的紙張沙沙聲,接著總機告訴他,愛蓮尚未來值班。總機拒絕告訴塞奧,愛蓮家的電話,但終於同意把他的電話轉過去。愛蓮在鈴聲兩響時接起電話,塞奧在表明身分後,要求她描述星期三到醫院取包裹的那個投遞員,是長什麼樣子和對她說過什麼話。
愛蓮等不及要告訴塞奧那個人有多麼沒禮貌。“他居然有臉對我大呼小叫。”
塞奧在辦公桌上找到便條紙,他邊問問題、邊做筆記。掛斷電話後,他在電話簿裏查出快捷快遞在紐奧良的電話號碼。他打過去,經過三個人之後,電話終於轉給了主管。那個人聽來很疲倦也不想合作,直到塞奧揚言要派兩個員警過去問話,主管才突然樂於助人起來。他解釋說所有的投遞都記錄在電腦裏。他輸入雷米雪的名字,然後告訴塞奧包裹投遞的時間和地點。
“我想要知道寄件人是誰。”塞奧說。
“班戴鮑律師事務所。”主管回答。“根據我的記錄,包裹是五點十五分在聖克萊醫院簽收的。要不要寄一份影本給你?”
“不用了,謝謝。”塞奧說。
米雪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你聯絡到諾亞了嗎?”
“還沒有。”他回答。“但我跟快捷快遞的主管談過了。妳猜怎麼著?”
“他們公司沒有叫范良或艾迪的員工,對不對?天啊!我覺得自己像白癡。”她說。
“對,沒有范良或艾迪,但妳為什麼要覺得自己像白癡?妳完全沒有理由起疑。”
“塞奧,我說的是真的,我以前見過那個人。我本來以為是在醫院,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那樣。那麼我到底在哪裡見過他?”
“妳會想起來的。”他說。“快遞公司的主管還告訴我那個包裹的寄件人是班戴鮑律師事務所。”
“收件人是我?”
“對。我打電話到那家律師事務所,但沒有人肯在電話上告訴我任何事,所以我會派諾亞過去。對了,我還跟苗愛蓮談過。她說那個投遞員充滿敵意。”
“那個我們已經知道了。”
“愛蓮說那個投遞員在她無法替他找到包裹時,對她大呼小叫,還出言恐嚇她。她氣得要打電話去快遞公司投訴,但後來一忙就忘了。”
“來吧!”米雪說,走向休息室門口。“我先替你縫合手臂的傷口。”
塞奧跟著她來到走廊。“不,米雪,我想先找包裹。”
她轉身倒退著走。“塞奧,這裏由我作主,你認了吧!”
他們來到急診室。總是眉頭深鎖的護士芳絲站在一個診間外面,她拉開簾子。“都準備好了,醫師。”
米雪拍拍檢查床,芳絲升起床頭讓塞奧靠。他坐在檢查床上看米雪戴上手套。芳絲拿起剪刀,抓住他的恤衫。他連忙伸手把衣袖拉到肩膀上。芳絲消毒傷口附近的皮膚時,他拿起行動電話開始撥號。
“醫院裏不可以使用行動電話。”芳絲說,企圖拿走他手中的電話。
他關掉電話,把它放在身旁的檢查床上。“拿一具我可以使用的電話來。”
他的聲音聽來想必充滿敵意,芳絲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脾氣暴躁,對不對,醫師?”
米雪背對著塞奧在角落做事,但他聽到她用滿含笑意的聲音說:“他需要睡一覺。”
“我需要電話。”
芳絲一消毒完傷口就離開診間。塞奧心想,她是去替他拿電話了。米雪走向他,手放在背後。他不喜歡她把他當十歲孩童,藏起注射器以免他看到針頭。
他惱怒地說:“快一點,我們還有事做。”
她替他打局部麻醉劑時,他沒有瑟縮。“麻醉劑很快就會生效。要不要躺下?”
“如果我躺下,妳做起事來會不會比較容易或比較快?”
“不會。”
“那麼我坐著就好,趕快動手吧!”
芳絲拿著寫字板和檔回來。她顯然聽到塞奧叫米雪快點。
“年輕人,你不該催醫師。錯誤就是這樣造成的。”
年輕人?見鬼,他的年紀比她大多了。“電話在哪裡?”
“放鬆,塞奧。”米雪說,示意芳絲把器械盤移近她身側。“我不會草草了事。”然後她微笑著低聲說:“有人告訴過我,想要把事情做對,就得從容不迫,這是唯一的方式。”
儘管憋了一肚子火,他還是忍不住微笑起來。他想要親吻米雪,但知道那個晚娘面孔的護士說不定會對他飽以老拳。
“芳絲,妳結婚了嗎?”
“結了。問這個做什麼?”
“我在想米雪應該把妳和她哥哥藍柏送作堆,你們兩個有許多共同之處。”
“醫師,我們沒有這個病人的病歷。”她沒好氣地說。
“我要的電話呢?”塞奧說。
“等我縫完再叫他填表格。”米雪說。
“那樣不合程式。”
“我要數到五,數完前還沒有電話在我手裏,我就要跳下這張床……”塞奧警告。
“芳絲,麻煩妳拿一具電話來給塞奧。”
“牆上就有一具。”她指出。
“但他搆不著,對不對?”米雪的語氣不耐煩起來。
“好吧,醫師。”
芳絲把那個任務委託給靠在櫃檯上正和一個醫佐打情罵俏的梅涵。梅涵把一具老式的桌上型電話接到牆上的電話線出口,然後把電話遞給塞奧。“外線先撥九。”
米雪消毒完傷口,準備開始縫合。“不要動來動去。”她對塞奧說。“你又要嘗試聯絡諾亞嗎?”
“我該跟誰說才能讓醫護人員幫忙我們找包裹?”
“管理部主任,但他不會跟你合作的。他不喜歡例行工作被打亂。何況,太多人找反而會搞不清楚哪裡找過和哪裡沒找過,所以先讓我在急診室和外科部找找再說。”
“為什麼只找那兩個地方?”
“因為我沒有在急診室這裏拿走的郵件都送去外科部。所有的外科醫師在樓上都有辦公間,我們的郵件都送到那裏去。”
“沒錯。”梅涵說。“我送很多郵件上去,每天至少兩次。我可以幫妳的忙,米克醫師。急診室這會兒不忙,芳絲需要我時可以呼叫我。”
“謝謝妳,梅涵。”
“不客氣。我要幫妳做什麼?”
“找一個快捷快遞的包裹。”
“噢,我們每天都會收到很多包裹。”
“米雪,甜心,妳快縫完了嗎?”塞奧問。
“喲!他剛剛叫妳甜心。”梅涵叫道。
“梅涵,妳擋到光了。”
“對不起,醫師。”她退開,視線在米雪和塞奧之間來回。“是什麼?”她低聲問。
“趁著米雪還沒縫完,妳從這裏的辦公桌和櫥櫃開始找起。”塞奧命令。
“遵命。”
“徹底一點。”米雪頭也不抬地說。
梅涵一拉起簾子,米雪就低聲說:“你不該叫我甜心。”
“我損害了妳的權威嗎?”
“沒有,只不過是……梅涵很可愛,但她是個大嘴巴,我可以想像明天的八卦會傳成我懷孕在家待產。”
他把頭一偏。“懷孕……很迷人的畫面。”
她賞他一個衛生眼。“拜託。”
他微笑。“連毒蛇爬上小腿都面不改色的女人,絕對應付得了小小八卦。妳比外表看起來強悍。”
她專心在縫合傷口上。“再一針就好了。你上次注射破傷風疫苗是什麼時候?”
他不假思索地說:“昨天。”
“你很怕打針,是嗎?抱歉,你得挨上一針了。”
他伸手碰觸她臉頰。“揶揄使妳手足無措,恭維使妳不好意思。妳不知道如何面對別人的恭維,對不對?”
“好了。”她宣佈。“還別起來。”她在他移動時,連忙補充。“我好了,你還沒有。”
“什麼意思?”
“包紮和打針。”
“縫了幾針?”
“六針。”
米雪在脫手套時,診間的簾子被拉開一條縫。梅涵探頭進來說:“米克醫師,有位紐奧良來的警探想要跟妳和妳的男朋友談一談。”
“他是病人。”米雪粗聲惡氣地說,但立刻發覺她根本不該說話。她聽來充滿自衛性,那只會助長梅涵過分活躍的想像力。
梅涵把簾子完全拉開。“這位是賀警探。”她說。
那個女人長得美豔高挑,有著一張瓜子臉和一對犀利的眼眸,穿著黑色長褲、淺藍色襯衫和黑色平底鞋。當她走向塞奧時,米雪可以看到她眼角和嘴角的細紋。當她和他握手時,米雪注意到她的腰帶上別著警徽和手槍。
賀警探直截了當地說:“我想要知道昨夜到底出了什麼事。聶局長跟我說了,但我想聽聽你們的版本。”
“邦恩在哪裡?”米雪問。
“他回妳家去勘驗犯罪現場。”她好奇地上下打量米雪。“我會把他搜集到的證據帶回紐奧良的實驗室。”
趁她跟米雪說話時,塞奧把賀警探仔細端詳了一番。她看來就像他認識的無數警官,眉宇間有種操勞大半生的疲憊,態度冷漠兇狠。
“妳在局裏多久了?”他問。
“兇殺組四年。”她不耐煩地回答。“之前在風化組三年。”
啊!風化組。難怪。“到寶文鎮來有什麼事?”
“如果你不介意,由我來發問。”
“行。”他欣然同意。“在妳回答完我的問題之後。”
她噘起嘴唇,像是要微笑。“要不是聶局長已經告訴我了,我會猜你是律師。”
塞奧不吭氣,等她回答他的問題。她企圖以目光壓倒他和恫嚇他,但那兩招都失敗了。她歎口氣說:“我接獲密報……可靠的內部情報,說我追蹤了整整三年的一個殺手在這裏出現。據說他到寶文鎮來執行一項任務,我發誓這次一定要逮到他。”
“他是誰?”
“一個幽靈。至少兇殺組裏的一些人是那樣叫他的,因為每次我快抓到他時,他就平空消失。根據我的情報,他近日自稱蒙克。我把他列為紐奧良去年兩件命案的凶嫌。我們十分肯定他殺害了美泰裏市的一個少女,少女的父親為了領取保險金而買兇殺人,但我們無法證明。”
“妳怎麼知道人是蒙克殺的?”塞奧問。
“他留下名片。他向來如此。”她說明。“我的線民跟蒙克走得很近,瞭解他的一貫作風。他告訴我蒙克留下一朵長莖玫瑰來證明人是他殺的。他總是把謀殺弄得像是意外或自殺,在我參與調查的每件命案裏,都有人因死者的死亡而受益。”
“一個做父親的為了錢,而找人殺害自己的孩子?”米雪不寒而慄。天下竟然有如此泯滅人性的父親。她感到噁心欲嘔。那個可憐的孩子。
“我們沒有在少女的臥室裏找到玫瑰。”賀警探繼續說。“但在梳粧檯找到一片尚未枯萎的花瓣。在另一件命案裏,在床單上找到一根玫瑰的刺。蒙克大部分都是在深夜趁被害人熟睡時下手。”
“妳提到的第二件命案的被害人是誰?”塞奧問。
“一個有錢的老頭,他唯一的親戚有嚴重的吸毒問題。”
“從妳剛才說的那些事聽來,跟其他人合作不像是他的作風。他聽來像是獨行俠。”塞奧說。
“之前他都是單獨行動,但我有預感昨夜在醫師家的人是他。”
“如果是他涉案,那他一定是在找那個包裹。”米雪說。“也許包裹裏有東西可以證明他或雇用他的人有罪。”
“什麼包裹?”賀警探厲聲問,好像要揍米雪知情不報。
米雪說明完畢時,警探無法隱藏她的興奮。
“妳是說妳能夠指認他們其中一人?妳看到他的臉,可以肯定他就是去足球場找妳的那個人?”
“是的。”
“我的天啊!如果妳說的那個人就是蒙克,那可真是太幸運了。沒有人見過他,但現在有了他的長相……”
“我想要跟妳的線民談談。”塞奧說。
她搖頭。“你以為我有他的電話號碼?他想跟我聯絡時才打電話給我,而且一定是用公用電話打的。我們追蹤過電話,但車子趕到時,他早就不見了。”
“好吧!”塞奧說。“我想看看妳手中關於蒙克的檔案。”
她不理會他的要求。“我們一定要找到那個包裹。”她對米雪說。“知不知道裏面可能是什麼?”
“不知道。”
“我這次一定要抓到蒙克。我發誓,他近得我幾乎可以聞到他。”
“我想要看妳的檔案。”塞奧重複,這次確使她瞭解他不是在要求,而是在命令。
她一言不發,冷冷地瞪著他。
米雪連忙打圓場。“我們會盡力幫助妳,警探。”
賀警探在回答時仍然瞪著塞奧。“不要妨礙我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這次行動由我負責,明白嗎?”
塞奧遲遲不回答,她緊張地清清喉嚨。“你送醫師回家,待在那裏別亂跑。如果你們聽到或看到任何可疑的事,打電話給我。”她抽出兩張名片分別遞給塞奧和米雪。“打我的行動電話一定可以找到我。”
賀警探顯然不願意合作,所以塞奧覺得他也沒有必要分享情報。
“我要看妳的檔案,賀警探,我還要看包裹裏的東西。”他以不容拒絕的強硬語氣說。
“你可以看包裹裏的東西。”賀警探說。“如果和蒙克無關,那你愛怎麼調查都隨你。”
“如果跟蒙克有關呢?”米雪問。
“那就由我發號施令。這是我的案子,我不會讓任何人搞砸它。我花了三年追逐蒙克的影子,投注了那麼多心血,絕不會讓聯邦調查局插手。”
“妳擔心聯邦調查局會搶走妳的案子?”米雪問。
“沒錯,擔心得要命。三年。”她重複。“等我逮到蒙克時,我絕不會把他交給你。”她告訴塞奧。
“嘿,我是司法部檢察官,我才不在乎妳怎麼處置他。但是,如果他是昨夜追殺米雪和我的人之一,那麼妳我就得達成共識。”
她搖頭。“聶局長告訴我,你是來釣魚度假的。所以你去釣你的魚,讓我做我的工作。”
“聽著,不管妳喜不喜歡,我都要插手。也許我說的不夠清楚,他企圖殺害我們。”
賀警探火大了。“我絕不會讓你搞砸這件案子。”
塞奧不打算跟她比嗓門。他強迫自己用平靜的聲音說:“我要說幾遍妳才會懂?妳阻止不了我。”
“見鬼的──”
他打斷她。“我卻阻止得了妳,而且妳我都知道,只要一通電話就行了。”
他不是虛張聲勢。賀警探決定改變策略。“好,我們分享情報。我一回局裏就把蒙克的檔案副本寄給你,我還會讓你看包裹裏的東西。”
“如果我們找得到。”米雪插嘴。
“我們非找到不可。”她厲聲道,接著轉向塞奧。“在你開始干涉之前,給我四十八小時。我保證我會在時限內逮到蒙克。如果他是昨夜追殺醫師和你的人之一,我會把他的同夥一併逮獲。”
“妳聽來很有把握。妳是不是有事瞞著我,警探?妳是不是知道蒙克現在人在何處?”
“四十八小時。”她堅持。
他不假思索地說:“不行。”
“那麼二十四小時。”她要求。“那很合情合理。”
她氣得臉紅脖子粗,但塞奧才不在乎他是不是使她日子難過。“不行。”
“你到底想怎樣?你總得給我一些時間。我的人正在收網,我們辛苦了那麼久,不能就這樣拱手讓人。讓我們逮捕他。整整──”
“我知道。三年。”他說。“好吧,給妳十二小時,多一分鐘都不行。如果妳到時還沒有逮到人,那麼我就要採取行動了。”
她看看表。“現在快九點了。十二小時……好,我可以接受。你送醫師回家,在那裏陪她到今晚九點。”她轉向米雪說:“找包裹吧。我們從哪裡開始找起?”
米雪看到芳絲拿著電話對她打手勢。“包裹不是在樓下這裏,就是在樓上的外科部。失陪一下,我有電話。”她快步走向護理站。“梅涵,妳帶賀警探到外科部去找。我馬上上去幫忙。芳絲,妳去替布先生包紮和注射破傷風疫苗。”
她拿起電話,讓路給梅涵。
“跟我來,警探。”梅涵說,帶她走向電梯。
米雪很快就講完電話回到塞奧身邊。“藍醫師得知我在醫院,要我替他檢查一個病人。麻藥退了嗎?痛的話,我可以給你止痛藥。”
“我沒事。”
“別忘了文書工作,醫師。”芳絲在離開診間前說。
塞奧一直在看電梯。電梯門一關上,他就拿起電話,叫米雪告訴他媚安家的電話號碼。
她說出號碼。“你為什麼想跟媚安說話?”
“我沒有。”
媚安在鈴聲三響時接起電話,她聽來還在睡覺。塞奧沒有浪費時間在寒暄上。“讓我跟諾亞說話。”
米雪目瞪口呆。“他和媚安一起回紐奧良了?”
她在一秒鐘後從塞奧的話裏得到答案。“從她的床上起來,到另一個房間講電話。”
諾亞對著電話大聲打呵欠。“最好是有要緊的事。”
“有。”他保證。
“好吧!等一下。”
米雪聽到廣播呼叫她的名字,於是回到護理站接電話。米雪掛斷電話時,塞奧正要結束談話。她聽到他說:“查過後就回寶文鎮來。謝了,諾亞。”
他一掛斷電話,米雪就問:“你在做什麼?我聽到你答應賀警探你會給她十二小時,在那之前不會採取任何行動。”
“嗯哼。”
“你說的是十二小時,對嗎?”
“對。”他說。“所以妳知道那必定表示什麼。”
“什麼?”
“我說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2:21
第二十章
她們找錯了辦公間。米雪經過她的辦公桌,發現賀警探和梅涵在搜查藍醫師的東西。
“妳們已經找過我的辦公間了嗎?”她問梅涵。
“我以為這是妳工作的地方。”梅涵說。她坐在辦公桌旁邊的地板上搜查檔案夾。
“我的辦公間在隔壁。”
“天啊,對不起,米克醫師。從來這裏上班起,我一直以為妳是個邋遢鬼,因為我以為這裏是妳的辦公間。我每次上來這裏,妳都在這張桌子上處理病歷。”
“我用藍醫師的辦公間,是因為護士和秘書把他的病歷放在這裏,我在他休假期間代他照顧他的病人。”
“但我一直把妳的東西送進這裏。”
“那麼我們最好繼續找。”賀警探說。“也許包裹被誤送進這裏了。”
由於賀警探在搜查辦公桌,所以米雪跪下來搜查牆邊的那堆東西。“我不知道藍醫師怎麼能這樣辦公。”
“他的病歷進度總是落後。”梅涵搭腔道。
“妳們專心找好不好?”賀警探要求,她的語氣像老師在訓斥犯錯的學生。
“我可以一邊說話一邊找。”梅涵向她保證。
“繼續找。”賀警探催促。
“會不會是這個?”梅涵在幾秒鐘後問,把一個黃色小信封遞給米雪。
“不是。”米雪回答。“信封上必須有快捷快遞的標籤。”
“這個呢?”梅涵問。
她又透了一個包裹給米雪。賀警探回頭看,等待米雪的答覆。
那個包裹是一個法定尺寸的加墊牛皮紙信封。米雪看到信封左上角標籤上方的律師事務所名稱時,倒抽了口氣。“我想可能是這個。”她把信封遞給警探。
賀警探的反應像在處理爆裂物。她小心翼翼地試了試它的重量,慢慢把它翻過來,輕輕打開它的封口。裏面還有一個牛皮紙信封。她用拆信刀割開它。捏著信封的邊緣,她掃視辦公桌上。“這個應該可以。”她拿起一個文件夾。“我不想碰到裏面的檔,以免汙損了指紋。”
“我可以拿一副手套給妳。”梅涵說。
賀警探微笑。“謝謝,但這個應該就可以了。”
米雪往後靠在牆上,膝蓋上堆滿了檔案夾。她看到警探用文件夾夾住其中一張紙的邊角把它夾出一半。
梅涵起身時撞翻了一疊報紙和病歷。米雪幫她把那疊東西重新靠牆堆好。
“上面說什麼?”米雪問警探。
賀警探一臉失望。“好像是查帳或財務報告。這頁上沒有名字,只有首字母在好像是交易的東西旁邊。許多許多的數字。”
“其他幾張呢?”
“看來約有十二張,可能更多,但後面有幾張用訂書針釘在一起。”她搖搖頭。“硬把它拉開太過冒險。”她慢慢把紙推回信封裏。“我得趕快把這個送去實驗室。等他們采完指紋後,我會找人幫我弄清楚這些數位的涵義。”
不知道其中涵義令人沮喪。米雪移開檔案夾站起來。賀警探走到電梯前按下按鈕。“謝謝妳的幫忙,”她說。“我會通知妳。”
“妳答應過塞奧讓他看包裹裏的東西。”米雪追過去提醒她。
電梯門開啟。賀警探走進去按下按鈕。電梯門即將關閉時,她微笑對米雪說:“我會在十二小時後讓他看那些檔,一分鐘都不會早。”
米雪雙手插腰地站在電梯前,搖頭看著電梯門緩緩關閉。梅涵來到她背後。“妳期待在那個信封裏發現什麼?”她問。
“答案。”
“等塵埃落定,妳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可以。”米雪答應。“如果我能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我會很樂意告訴妳。”
“妳的男朋友是律師,他可能會知道那些數位的涵義,妳知道他沒看過檔是不會放警探走的。我要走樓梯下去急診室,我不想錯過精彩好戲。”
米雪還有一個病人要看,然後就沒事了。“告訴塞奧我馬上好。”她大聲說著轉身走向加護病房。
賀警探不打算冒遇到布塞奧的險。她在二樓出電梯,走樓梯到一樓。跟著出口標示,她找到側門溜出醫院,沒有被任何人看到。她抱著信封跑向停車場時,聽到背後傳來刺耳的輪胎聲。她猛地轉身,看到一輛灰色豐田小轎車衝向她。
☆☆☆
賀警探的行動電話無人接聽,塞奧怒不可遏。他試了兩次,每次都被轉到語音信箱。他的留言簡明扼要。他要那個包裹,立刻就要。他還打到她的分局裏留話。他剛切斷電話就看到米雪從電梯裏出來。他跟她到醫師休息室拿她的衣服。雖然梅涵已經跟他說過發生了什麼事,他還是要米雪再說一遍。
“但妳沒有看到檔?”
“沒有。”她回答。“她不讓我碰它們,她擔心會汙損指紋。”
“才怪!”他沒好氣地說。“她在耍妳。她決心不讓我參與這件案子。”
“反正只有十二小時。”她站在門口,衣服和鞋子已經放進了塑膠袋裏。
他伸手去拿電話。“要耍狠,大家一起來。”
“塞奧?”
他終於抬頭望向她。“什麼事?”
“我累死了。我需要睡一下,你也是。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好,可以。”
“給她十二小時。”她打著呵欠說。“我知道你氣她不願跟你合作,但我認為你應該給她一點時間。她畢竟投注了三年的心血。”
“即使她投注了十五年,我也不在乎。”他說。“我不會讓步的。”
他正在氣頭上。等他們抵達車子旁時,他正揚言要摘掉賀警探的警徽。米雪沒有打岔,等他發洩完之後,她問:“好一點了嗎?”
“好多了。”
他把自己的行動電話遞給她。“打電話給妳爸爸,告訴他我們要過去。”
“可不可先在我家停一下,讓我拿換洗的衣服?”
“當然。”
他轉個彎駛入寶文鎮。雖然已經把路摸熟了,但他還是認為寶文鎮需要一些路標。
她父親家沒人接電話。由於他不肯裝答錄機,所以她無法留言。想起她的行動電話在藍柏身上,於是她鍵人自己的電話號碼。
“幹什麼?”
“哪有人這樣接電話的?”米雪問。
“哦,是妳啊!”她哥哥說。“妳沒事吧?”
“沒事,但塞奧和我要過去。爸爸在哪裡?”
“就在我旁邊,我們正在去妳家的路上。爸爸聽說昨夜發生的事,想要看看妳,確定妳平安無事。”
“告訴他我很好。”
“說過了,但他還是想親眼看看妳。”
她還來不及叫藍柏讓她和父親說話,電話就被突兀地切斷。她按下結束通話鍵,把電話還給塞奧。
藍柏和傑可緊跟在他們後面駛入她家的車道。在米雪安撫了父親和收拾了換洗衣物後,他們就準備離開。藍柏建議大家都坐傑可的車,把租來的車留在車道上,讓前來察看的人以為塞奧和米雪在屋裏。塞奧沒心情跟他爭辯。
到達傑可家後,米雪帶塞奧到放了兩張單人床的客房。她坐到其中一張床上脫掉鞋襪,往後倒在枕頭上。不到一分鐘,她就睡著了。
塞奧悄悄離開客房,關上房門,回到客廳。
一個小時後,傑可洪亮的笑聲吵醒了米雪。她起床走向浴室時,塞奧正好轉進走廊。
“我們把妳吵醒了嗎?”他問。
她搖搖頭,退後讓路給他,但他把她壓在牆上親吻她。
“新的一天應該這樣開始才對。親吻美女。”他說,然後回到客廳。
她看到鏡中的自己時嚇了一跳。該拿出化妝品打扮得女性化一點了,她決定。他叫她美女?她認為塞奧需要隨時戴著他的眼鏡。
半個小時後,她穿著淺黃色罩衫和深藍色短褲從浴室出來。她回到客房,把化妝包放在鬥櫃上。塞奧進來拿眼鏡。他邊走路邊講電話。他飛快地把她上下打量一番,視線停留在她的腿上。她聽到他叫電話彼端的人重複剛剛說的話。
“知道了。有,她的父親大約一小時前收到信了。米雪不知道,我會讓傑可告訴她。”
“那是誰?”她問。
“邦恩。他還在等犯罪現場的報告。”
“你要讓爸爸告訴我什麼?”
“好消息。”他透露。
“先前是不是有很多人在這裏?我好像聽到門開開關關和許多陌生的聲音。”
“妳爸爸的幾個朋友從妳家送食物過來,廚房桌子上有四個派。”他咧嘴而笑。
“但沒有附卡片,對不對?”
“米克,我有話跟妳說。”傑可喊道。
“來了,爸爸。”
她和塞奧一起走進客廳。她看到桌上的相簿時,低聲說:“糟了。爸爸心情憂鬱。”
“我覺得他看起來很開心。”
“他很憂鬱。他只有在憂鬱時才會拿出相簿。”
藍柏懶散地靠坐在沙發上,雙手交疊在胸口,雙眼緊閉著。
傑可坐在客廳與開放式廚房之間的橡木大圓桌旁。“你現在懊悔沒去參加葬禮了吧?”他問兒子。
藍柏閉著眼睛回答。“沒有。”
“你應該懊悔的。”傑可說。“你的表姊不是你認為的那種掃興鬼。”
“我從來沒說她是掃興鬼,我說的是──”
傑可立刻阻止他。“我記得你說的是什麼,但我不希望你在客人面前重複。我知道你現在一定覺得悔不當初。”
藍柏無言以對,除非嘟讓一聲能夠算是回答。
“你的表姊畢竟惦記著親人。米克,過來坐,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訴妳。塞奧,你也坐下,我想讓你看些相片。”
塞奧替米雪拉出一張椅子,然後在她身旁坐下。傑可握住米雪的手,望著她的眼睛說:“妳要有心理準備,小乖。這件事會令妳非常震驚。”
“誰死了?”
她的父親眨眨眼。“沒有人死。是妳的表姊丁瑟琳。”
“死掉的那個。”藍柏大聲說。
“她怎麼了?”米雪問。
“她遺留給我們一筆錢。一大筆錢。”他聳眉強調。
米雪不信。“爸爸,這一定是搞錯了。你說瑟琳遺留給我們一筆錢?不,她不會的。”
“我知道這難以置信,也很令人震驚,但這是事實。她遺留給我們一筆錢。”傑可說。
“她怎麼會遺留任何東西給我們?她憎惡我們。”
“別說那種話。”他斥責,從口袋裏掏出手帕擦拭眼角。“妳的表姊是個好女人。”
“那叫做改寫歷史。”藍柏咕噥。
仍然心存懷疑的米雪搖頭說;“這一定是搞錯了。”
“不,小乖,沒有搞錯。妳不想知道她遺留給我們多少錢嗎?”
“當然想。”她說,納悶著瑟琳在開哪種玩笑。根據兩個哥哥的描述,他們的表姊生性殘酷。
“妳親愛的表姊遺留給我們每個人十萬美元。”
米雪目瞪口呆。“十……”
“萬美元。”傑可替她說完。“我剛剛跟瑞敏通了電話,告訴他瑟琳的慷慨行為,他的反應就像妳和藍柏一樣。我養出了三個憤世嫉俗的孩子。”
米雪一時之間無法面對這令人震驚的消息。“丁瑟琳……給……十萬……”
藍柏大笑。“妳語無倫次了,小妹。”
“你給我閉嘴,藍柏。”傑可命令,然後以比較溫柔的語氣對米雪說:“妳瞧,小乖,瑟琳並不憎惡我們。她只是不大願意同我們打交道。她……跟我們不一樣,我們使她想到苦日子。”
米雪突然想到塞奧並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人。“我的表姊七、八歲時,她的母親嫁給了一個姓丁的富翁。她們搬去紐奧良,幾乎與我們斷絕了關係。我從來沒有見過瑟琳或跟她通過電話。”她承認。“我無法相信她會遺留任何東西給我們。”
“瑟琳的母親曉瓊是內人的姊姊。”傑可解釋。“曉瓊未婚懷孕,在當時引起極大的騷動,但隨著時間過去,人們也逐漸淡忘。她的父親卻耿耿於懷,無法原諒她。他把她攆出家門。當時藹玲和我新婚不久,所以曉瓊搬來和我們同住。孩子出世後,她們母女繼續住了下來。雖然擁擠,但我們都將就著過日子。後來曉瓊結識那個富翁,結了婚就搬走了。曉瓊在瑟琳十一歲時去世。我不打算讓那個孩子忘了寶文鎮有愛她的親人,所以每個月至少打一次電話給她或去看她。但她的話總是不多,我只好經常誇耀我的三個孩子,好讓她瞭解她的三個表弟妹。瑟琳得知米克將成為醫生時很感動。她以妳為傲,小乖。她只是不曾說出口。”
“瑟琳甚至沒有邀請你去參加她的婚禮。”米雪提醒父親。“我知道那一定傷了你的感情。”
“沒有。何況,那只是在法院裏的小聚會。她親口跟我說的。”
米雪把手肘靠在桌面上,心不在焉地用頭髮纏繞手指,腦海裏盤算著把那筆意外之財拿來修復診所和雇用護士絕對是綽綽有餘。
傑可面帶笑容地看著她。“妳又在玩頭髮了。”他轉向塞奧說:“她小時候很喜歡一邊把頭髮纏在手指上,一邊吸吮大拇指,直到睡著為止。瑞敏或我不得不解開她纏出的髮結,次數多到我都記不清楚了。”
米雪放開頭髮,交疊雙手。“我覺得內疚。”她說。“因為我想不出半句好話來說瑟琳,這會兒卻已經在盤算著要如何用她的錢了。”
傑可把厚厚的相簿推向塞奧。塞奧開始翻閱相簿,傑可在旁指出誰是誰。米雪把藍柏拖進廚房弄東西吃。傑可指著一張兩個小男孩和一個女孩的合照。滿身爛泥卻滿臉笑容的兩個小男孩顯然是瑞敏和藍柏。站在他們中間的女孩面無笑容,穿著一件因長大而快要穿不下的洋裝。
“那個就是瑟琳。”傑可告訴塞奧。“無論何時何地,她都堅持穿連身裙。我記得她常吵著要她媽媽替她縫合衣裳上被撐裂的地方。瑟琳很能吃。”
塞奧繼續翻閱。瑟琳的母親顯然在搬走後仍不忘寄相片來,因為相簿裏至少有十二張她女兒的相片。每張相片裏的女孩都穿著連身裙,但質料越來越好。在其中一張相片裏,瑟琳站在聖誕樹前面,懷裏抱著兩個一模一樣的洋娃娃。另一張相片裏的瑟琳穿著不同的連身裙,抱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填充玩具熊。
傑可看到相片時,低聲輕笑。“瑟琳所有的東西都非有兩件不可。”他解釋。“有些人窮怕了,有錢後還是貪得無厭。瑟琳總是擔心東西會用完,喜歡的玩具或衣服都要有一模一樣的兩件,以防萬一第一件出了什麼事。曉瓊手頭闊綽後對女兒是有求必應。藹玲認為是內疚使曉瓊那樣寵女兒,因為她還沒有結婚就懷了她。我以為瑟琳長大後就不會再覺得非囤積東西不可,沒想到她反而變本加厲。”
米雪回到桌邊播嘴說:“藍柏在熱秋葵湯。”
塞奧來回翻著相簿比較兩張相片:瑟琳穿著過小的二手衣;瑟琳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樣,懷裏抱著兩個一模一樣的洋娃娃。
“可憐的瑟琳在結婚後體重直線上升。”傑可說。
“你怎麼會知道?”米雪問。“她從來不讓你去看她。”
“她的管家告訴我的。”傑可回答。“魏蘿莎接電話時都會和我聊幾句。她待人親切,膽子很小,但心地非常善良。她告訴我,她煩惱瑟琳的體重,擔心她的心臟會負荷不了。”
“瑟琳──”米雪開口。
“性情古怪。”藍柏在廚房喊道。
“你就不古怪了嗎?”米雪問。
“去妳的,跟她比起來,我這叫正常。”
“爸爸,你怎麼知道瑟琳留錢給我們?”米雪問。
“還是不相信我的話?”
“我沒有那樣說。”
“但妳還是不相信,對不對?”傑可頂開椅子站起來。“我有律師信可以證明,一個小時前收到的。”
傑可走向廚房流理台,掀開他放重要文件的餅乾罐罐蓋,從裏面抽出一封信封。他走回圓桌旁。米雪坐在塞奧身旁陪他看相簿。
傑可把信封伸到米雪面前晃了晃。“這就是妳要的證據,自作聰明的醫師。”
米雪搖搖頭,微笑著說:“爸爸替我取了許多可愛的綽號。”
塞奧大笑,轉頭瞥向她時,看到信封左上角的律師事務所名字。“對啦,正是如此。”他低聲說。“正是如此。”他重複,拍一下桌面。
“正是什麼?”
“關聯。同一家律師事務所。真該死……”他轉身奪走傑可手中的信。“可以嗎?”
“請便。”
“但你還沒有解釋──”米雪說。
塞奧伸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等一下,可以嗎?我的眼鏡在哪裡?”
“戴在你的鼻樑上。”
“喔,對。就要水落石出了。”
傑可和米雪讓他看信。他看完信後站起來說:“我必須去紐奧良一趟。”
米雪拿起信,很快地看了一遍。根據瑟琳的指示,她的律師班菲勵在此通知每位受益人遺產的總金額和每筆遺贈的金額。雷氏一家將獲得四十萬美元,平均分配給傑可和他的三個子女。魏蘿莎因多年來對瑟琳的忠心服侍而將獲得十五萬美元。瑟琳的丈夫羅約翰將獲得一百美元,剩餘的龐大遺產將悉數捐贈予伊敦鳥園。
“她的丈夫只得到一百美元?”米雪吃驚地問。
“他們的婚姻可能不幸福。”傑可說。
“不是騙妳的。”藍柏在廚房說。
“蘿莎確實不喜歡他。”傑可補充。“我覺得很不錯,瑟琳沒有忘記留一些給她的管家。她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約翰一定簽了婚前協議,讓瑟琳支配她自己的錢。”米雪說。
“他還是會設法抗辯。”塞奧說。“那個人是做什麼的?”
“律師。”傑可說。“他為紐奧良的一家大銀行工作。我從來沒有真正跟他談過話。米克和我在葬禮上根本沒有機會跟他說話,對不對,小乖?”
“對,爸爸。但那都要怪我不好。我必須趕回醫院,你必須開車載我。”
塞奧的行動電話響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電話是諾亞打來的。
“你在哪裡?”塞奧問。
“剛到聖克萊鎮。”諾亞回答。
“直接開到傑可家來。知道路嗎?”
“知道。十分鐘就到。”
“你查出了什麼?”塞奧一邊講電話,一邊走向後陽臺。他在出去後帶上門。
米雪猜他需要隱私,於是決定擺餐具。藍柏靠在流理臺上瞪她。
“怎麼了?”她問,拉開餐具抽屜。
“妳要讓另一個聯邦調查局探員進這棟屋子?”
“對。”她說。“少擺臭臉給我看,藍柏。我心情不好。你會對諾亞客氣有禮。”
“妳認為我會嗎?”
“我知道你會。爸爸?藍柏……”她不必再說下去。
藍柏惱怒地搖頭,然後露出微笑。“妳還要告我的狀,是不是,小鬼?”
她也露出微笑。“還是有效,對不對?謝謝你,藍柏。”
“我沒有說……”
“你不必說出來。你會設法想起如何親切待人。”
她回到桌邊,放下餐具。她疲倦地坐下來用手支著頭。她不停地想到那十萬美元,越想就越內疚。那麼刻薄的女人怎麼會做出這麼慷慨的事?瑟琳還寄給她什麼東西那麼令警方感興趣,又令昨夜那幾個人不惜殺人也要取得?
爸爸坐在她旁邊又開始看相薄。
“可憐的瑟琳,”米雪說。“她沒有幾個朋友。葬禮是那麼冷清,只有她的管家掉了眼淚。爸爸,你記不記得?她為瑟琳哭泣,其他人都沒有。真是悲哀。”
她回想起稀稀落落的送葬隊伍。蘿莎手持念珠,嚶嚶啜泣。約翰走在牧師後面,頻頻回頭瞥向爸爸和她。由於他們素未謀面,所以她猜他是在納悶他們是什麼人。另一個男人也回頭看。他走在約翰身旁,他……
“我的天啊!那個人……就是他。”她大叫著跳起來。急著要告訴塞奧,她想起來的事,她撞翻了椅子。她不耐煩地把它扶正,然後衝向後陽臺門。塞奧正要進來。她撞上他時,他正好打完電話。他抱住她,退回陽臺上。
“怎麼了?”
“我想起來我在哪裡見過那個人了。記不記得我說過他看來有點眼熟?就是同一個人。”她連珠炮似地說。
“慢一點。”他說。“從頭再說一遍。”
“在足球場跟我說話的那個投遞員。我告訴過你,他看來有點眼熟,我以為我一定是在醫院見過他,其實是在瑟琳的葬禮上。他走在約翰的身旁,他們在交談。”
傑可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他在想瑟琳的慷慨,在想藹玲一定很欣慰她的外甥女對雷家做了件好事。她生前一直很擔心瑟琳的自私,但現在瑟琳拯救了自己。
他聽到米雪提到約翰而高聲說:“我在想我應該打個電話給瑟琳的丈夫。”
“哦,爸爸,不要打。”米雪說。
“不行。”塞奧在同時說。
“為什麼,”傑可問,在椅子裏轉身望向塞奧。“我應該向他道謝。他是瑟琳的丈夫,那筆錢一定經過他的同意。”
米雪拚命搖頭,塞奧走向傑可。“伯父,我不希望你打電話給他。答應我,你不會打。”
“給我一個充分的理由,我就答應。”傑可說。
“好。”塞奧以平靜的語氣說。“他企圖殺害你的女兒。”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2:36
第二十一章
爸爸的反應比藍柏冷靜多了。米雪的哥哥想要跳進小貨車,直接開到紐奧良,把約翰的腦袋轟掉。他沒心情聽道理,也不在乎法律。
“如果他是幕後主使者,那麼就該在他找到另一次機會對米雪下手前幹掉他。”藍柏說。
塞奧並沒有被藍柏的怒火嚇到。“我還無法證明,現在都是按情況推測的。”他解釋。“這就是我必須去紐奧良一趟的理由。”
藍柏看來想要揍塞奧。米雪橫身擋在兩人之間,設法使哥哥冷靜下來。
門鈴聲打斷他們的爭吵。傑可去替諾亞開門。塞奧說:“我們按兵不動。”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不可以朝任何人開槍。”塞奧說,接著轉向米雪。“答應我,在我回來以前,妳不會離開‘天鵝酒吧’。沒有如果或但是。我不想一直擔心妳……”
“好。”她說,靠過去拍拍他的胸膛。“你也要當心。”
“如果有任何狀況,照諾亞的話做。藍柏,保護你爸爸。瞭解嗎?”
藍柏不再爭辯,突兀地點個頭。諾亞站在前門口和傑可說話。那位聯邦調查局探員沒有費事刮鬍子,穿著破牛仔褲和褪色藍襯衫的模樣十分邋遢。她上前跟他打招呼。她當然能理解媚安對他的興趣。他有種令女人既想逃避他、又想感化他的危險氣質。
諾亞用銳利的藍眸望著她說:“聽說妳整晚都忙著躲子彈。”
她忍不住調侃道:“聽說你也忙了一夜。”
“沒錯。妳的朋友叫我代她問候妳。但今天上午可就沒什麼樂趣了。你會以為度假時應該有懶覺可睡。塞奧在哪裡?”
“跟藍柏在廚房後面的陽臺上。”她說。
諾亞朝廚房走,但被她叫住。“可以幫我個忙嗎?”她問。
“沒問題。”他說。“什麼事?”
“包容一下我的哥哥。”
諾亞大笑。“我跟任何人都處得來。”
“想要打賭嗎?”
可惜她沒有下賭注,不然她就可以發筆小財了。不到三分鐘,大呼小叫就開始。大部分都是她哥哥在叫嚷,但諾亞正在急起直追。
塞奧拿著諾亞的汽車鑰匙進入廚房。米雪聽到哥哥用髒話罵諾亞時,不禁皺眉蹙額。
塞奧也聽到了。他咧嘴而笑地說:“我想他們相處得很好。”
她杏眼圓睜。“你把那樣叫做相處得很好?”
“妳沒聽到槍聲,不是嗎?諾亞喜歡妳哥哥。”
接著她聽到藍柏恐嚇諾亞。他的措詞不僅變化多端,還極富創意。諾亞緊接著用他自己變化多端又極富創意的方式恐嚇藍柏。他的恐嚇保證使藍柏生不出孩子來。
“哦,我聽得出來他非常喜歡他。”
“他們兩個有許多共同之處。我把眼鏡放哪兒去了?”
“在桌上。他們到底有什麼共同之處?”
“他們倆都和蛇一樣狠毒。”他拿起眼鏡摺好放進口袋裏。
“諾亞不狠毒,他總是笑臉迎人。”
“沒錯,他是經常面帶微笑。笑裏藏刀令人猝不及防才更可怕。我從尼克口中聽到許多關於諾亞的故事都令人不寒而慄,這就是我要他保護妳的原因。”他摟著她的肩膀,把她拖向前門。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必須去紐奧良的理由。”她說。
“我要去查幾件事。”他說,沒有真正回答她的問題。
他傾身親吻她。那個蜻蜓點水似的吻令她很不滿意。他必定也有同感,因為他在放開她和打開前門後,又粗魯地把她拉進懷裏親吻她。這次的吻大不相同。
他滿面笑容地帶上門。米雪站在窗前目送塞奧驅車離去。他派藍柏保護爸爸,派諾亞照看她。那麼誰來保護塞奧呢?她搖搖頭,叫自己別擔心。賀警探馬上就會展開逮捕動作。
還會出什麼狀況?
☆☆☆
“播種社”成員聚集在約翰在聖克萊鎮的汽車旅館房間裏。約翰在檢查檔,確定所有列印資料都在,達樂、培頓和麥隆默默等待著。他終於檢查完,抬起頭,放聲而笑。
“那個臭婊子甚至把她寫給我的信影印了一張附在裏面。”約翰說。
“我還是覺得我們取回那些檔的方法太冒險。”培頓說。
“那已經不重要,我們現在安全了。”
達樂不以為然。“除掉布塞奧和醫師之後才能算安全。拜麥隆再度壞事之賜,我們今晚必須再次下手。”
“我慌了,可以嗎?我看到布塞奧在視窗,我以為我可以射中他,所以開了槍。”
“我們決定要悄悄潛入屋內的。”培頓提醒他。
“我急著幹掉他……為了‘播種社’好。”麥隆結巴道。“何況,布塞奧不知道朝他開槍的人是我,他會以為是黑道在追殺他。達樂調查過,黑道揚言要取他性命。”
培頓點頭。“沒時間可浪費了,我們今晚一定要殺了他們兩個。”
“不知道醫師有沒有想起來,她在哪裡見過麥隆。”達樂說。
他們思索這個問題時都沒有看麥隆。
“我告訴過你們,我等得不耐煩了。”麥隆說。
“你沒有權利……”培頓說。
約翰舉起手。“算了。”他說。“木已成舟,麥隆也悔過了。對不對?”他問。
不是他說的話,而是那種虛情假意的語氣,使麥隆領悟到他性命難保。
“約翰說的對,”達樂說。“別讓幾個過失壞了麥隆和我們多年的交情。不念舊惡,對不對,培頓?”
培頓微笑。“對。要不要來一杯,麥隆?”
他搖頭。他可以感到膽汁升上喉嚨。“我該收拾東西回紐奧良了……除非約翰改變心意要我留下來幫忙。”
“幫什麼忙?”
“除掉布塞奧和醫師。你們今晚要動手,對不對?”
“對。”約翰說。“但他們兩個看到了你的臉,所以你不能留下。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了,麥隆,回家等。大功告成後,我會打電話給你,我們再一起出去慶祝。”
“醫師也在葬禮上見過你。為什麼你可以留下來?”
“統籌協調。”他說。
麥隆起身。“蒙克在哪裡?”他問,努力壓抑心中的恐懼。
“出去買裝備。問這個做什麼?”
麥隆聳聳肩。“他要幫你們除掉布塞奧嗎?”
“對。”達樂回答。
“那個姓柯的聯邦調查局探員呢?”
“讓我們來擔心他。”約翰圓滑地說。“你該走了。”
“放心。”達樂說。“一切都會沒事的。”
麥隆離開房間,拉上房門。擔心他們會從窗簾縫裏監視他,他不慌不忙地走著。但一轉過轉角,他就拔腿奔向他的房間。他抵達門外,掏出手槍,扣上扳機,開門衝入。
他以為蒙克會守株待兔,但房間裏空無一人。如釋重負使他開始乾嘔。他把衣服塞進旅行袋裏,抓起汽車鑰匙跑向他的汽車。急於逃離的他猛踩油門,汽車擺尾駛離停車場。
約翰叫他回家等。由此可見,他們要在他家下手。只是不知道下手的是他的三個死黨或蒙克。蒙克殺害他的代價極可能是“播種社”帳戶裏屬於他的那份钜額存款。無論如何,麥隆知道自己死定了。他把車駛上高速公路,緊張地不停瞥向後視鏡,確定沒有遭到蒙克跟蹤。他的後方沒有車子。麥隆終於讓自己放鬆,大聲地籲出口長氣。他的手在出汗和顫抖。他努力握穩方向盤,然後失聲痛哭起來。
他必須回他的公寓一趟,因為他有錢藏在地板下,他需要那筆錢作為逃亡的費用。他還有時間,他告訴自己。他們需要蒙克幫忙解決布塞奧和醫師。對,他還有時間。
麥隆抖得太厲害,他知道只有酒能使他鎮定下來和幫助他思考。他在下一個出口下高速公路,開始找尋酒吧。
☆☆☆
班菲勵剛剛站上紐奧良鄉村俱樂部高爾夫球場第一洞的發球區,就被請去更衣室和一位司法部檢察官見面。
他走進更衣室,坐到長凳上重新綁好鞋帶,不耐煩卻客氣地說:“我的朋友在等,麻煩長話短說。”
塞奧自我介紹。一聽到他想討論的案子與羅約翰有關,菲勵的禮貌就大幅改進,甚至露出了笑容。
“你在調查約翰?啊,如果能把那個傢伙繩之以法,那才叫大快人心。他傲慢得令人難以置信。瑟琳打電骷給我,叫我更改她的遺囑時,我差點鼓掌叫好。她根本不該嫁給那個傢伙。好了,我要怎麼做才能幫你逮到他?”
“你告訴聯邦調查局探員何諾亞,說你把瑟琳的一個包裹寄給雷米雪醫師。對不對?”
菲勵點頭。“對,但就像我對他說明的,如果你想知道裏面是什麼,那麼你得去問雷醫師。瑟琳交給我一個密封的信封,交代我不要打開。”
“信封在米雪過目前就被拿走了。”塞奧說。“瑟琳有沒有暗示過裏面是什麼?財務報表或查帳資料?”
“沒有,但我可以告訴你信封裏面的東西一定極具爆炸性,因為瑟琳向我保證,約翰在得知後絕不敢對遺囑的有效性提出異議。她對這一點很有把握。”
“你為什麼等她去世六周後才宣讀遺囑?”
“你調查得很仔細。同樣地,我是在遵照瑟琳的命令辦事。”他微笑道。“她有點心存報復,拖延是為了使約翰債臺高築。他生活奢華,不知檢點,用她的信託基金買禮物送他的情婦。瑟琳發現他在外面養女人時,打電話告訴我,她要更改遺囑。”
“你有沒有參加葬禮?”
“我參加了告別式,但沒有送葬到墓園。”
“米雪說哀悼者不多。你認識其中的任何人嗎?”
“管家魏蘿莎。我去瑟琳家討論遺囑更改事宜時與她結識。”
“約翰的同事或朋友呢?”
“告別式上有幾個他在信託部的同事。我跟其中一個男人談了話,他介紹我和其他人認識,但我不記得他們的名字。”
“約翰的朋友呢?”
“讓我想想。”菲勵說。“我記得有個女人坐在教堂後面。她告訴我她是瑟琳的室內設計師,但她也重新裝潢了約翰的辦公室。在我離開教堂時,她追過來給我一張她的名片。我覺得她那種舉動很不恰當,一回到事務所就把名片扔了。此外,我只記得見到淩麥隆,他是約翰的死黨好友。”
“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他。”
“他是股票經紀人,非常成功的經紀人。”菲勵強調。“我聽說過他,但直到在葬禮上才第一次見到他。我記得我心想他是酒鬼。這樣說很不厚道,但他渾身酒臭,滿眼血絲,一副宿醉的模樣。他還有那種長期酗酒的灰膚色、紅鼻頭和豬泡眼。麥隆一直陪在約翰身旁,和他一起坐在親屬席。”
“約翰有沒有跟你說話?”
“開什麼玩笑?他把我當透明人般視而不見,我不得不說那使我低聲輕笑。他厭惡我,這一點我再高興不過。”
塞奧又問了兩個問題,然後道謝離去。菲勵周到地打電話給秘書取得塞奧所需的地址。
他至少得再去兩個地方才能回寶文鎮。
塞奧需要確定淩麥隆就是他和米雪昨夜看到的那個人。他開車前往他的公司,進入大廳時已經編好如何騙接待員找張相片給他的謊言。但他不必說那個謊,因為他一進門就看到牆上掛著一張淩麥隆的相片。塞奧瞥向接待員。她在講電話,但對他露出微笑。他回以微笑,然後拿下牆上的相片轉身走出去。
他要去的下一站需要幫手。他打電話給在頒獎典禮上介紹他的韋局長要求協助。接著他驅車前往淩麥隆位在倉庫區附近的公寓。他把車停在路邊等局長的兩個部下到達。
兩位警探在十五分鐘後開車抵達。較資深的巫警探首先和塞奧握手。“局長告訴我們,你就是把黑道大哥‘伯爵’繩之以法的人。很榮幸認識你。”
桑警探接著上前握手。“我聽了你的演講。”
塞奧拿出相片交給巫警探。“這就是我要找的人。”
“局長說我們要以謀殺未遂罪逮捕淩麥隆,說你有目擊證人。”桑警探說。
“我就是證人之一,他企圖殺害我和我的一個朋友。”
“我們掃視過這一帶,他的車不在這裏。”巫警探說。
“你要我們怎麼做?”桑警探問。“局長說你有特別指示。”
“假定他是持有槍械的危險份子。”塞奧說。“逮捕他時宣讀他的權利扣押他,但還不要把他登記入冊。把他關進訊問室,在我問過他的話之前,不要把他的名字輸入電腦。”
“我們會監視這裏。你要跟我們一起監視嗎?”
“不,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但你們一抓到他,就打我的行動電話或打電話到寶文鎮的‘天鵝酒吧’給我。你們可能不必等很久,我認為他正在回家的路上。”
那似乎是很合邏輯的推斷,淩麥隆在被人看到後不會想留在寶文鎮,他也不會知道塞奧已經查出他涉案。塞奧把電話號碼寫下來交給巫警探,重複一遍無論何時抓到淩麥隆都要立刻通知他,然後詢問前往另一個地址的最快路線。
與兩位警探分手後,塞奧駕車緩緩穿梭在紐奧良市中心的狹窄街道間。他十分肯定他是迷路了,但一把車回轉,他就看到他要找的那條街。他停好車,拿起電話打給諾亞。
“查出什麼了嗎?”諾亞問。
塞奧把淩麥隆的事告訴他。“叫聶邦恩找尋一輛九二年的藍色福特金牛星。”他告訴他車牌號碼,要他轉告邦恩在發現那輛車時,必須格外謹慎行事。
“你認為他應付得了嗎?”諾亞問。
“可以。”塞奧回答。“他知道他在做什麼。務必讓他知道淩麥隆是開槍者之一。把那個混蛋隔離監禁,直到我能訊問他。”
“我懷疑淩麥隆還逗留在寶文鎮附近,他一定知道你能夠指認他。”
“我也不認為他還在,我希望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塞奧說。“米雪在做什麼?”
“她真是不可思議,坐在桌旁就睡著了。”
“她折騰了一夜。”
“你也是。”諾亞指出。“總之,她正準備和我、傑可……和他令人捧腹的兒子去‘天鵝酒吧’。賀警探有消息了嗎?”
“沒有,但我留了三次言,前兩次還算客氣,第三次就不客氣了。”
“上午在紐奧良時,我照你的話去了她的分局,跟她的局長談過。”諾亞說。
“有沒有拿到蒙克的檔案?”
“沒有。局長告訴我賀警探外出查案,但完全不肯透露她可能在哪裡,擺明瞭不要我多管閒事。十二小時馬上就到了。你要回寶文鎮了嗎?”
“再停一站就上路。”
“我得走了。”諾亞說。“米雪在叫我。”
塞奧抓起便條簿和眼鏡,走向那棟破敗的小平房。他按鈴等待。他從眼角看到面街的窗戶窗簾動了一下,他再度按鈴。
一個婦人在門後喊。“什麼事?”
“我找魏蘿莎。”
“你是員警嗎?”婦人問。
“不是。”他回答。“我是雷傑可的朋友。”
婦人把門打開一條縫,但安全鏈仍然掛著。“我是蘿莎。”她說。“找我什麼事?”
她顯然很害怕。他應該抽空刮鬍子的。“雷傑可告訴我他打電話給瑟琳時常和妳在電話中聊天。”
“是的。”她說。“雷先生很疼愛瑟琳。”
塞奧看不到婦人藏在門後的臉,只看到她的背後有光影搖曳,心想可能是燭光。
“你不是警方的人?”她再度問。
“不,我是律師。”
蘿莎關門,拉開安全鏈,然後把門打開。她退後一步讓塞奧進去。塞奧待在陽臺上。擔心她看到他的槍時會驚慌,他迅速說明佩槍的理由,然後再次向她保證他不是警方的人,不是來找她麻煩的。
“我叫布塞奧。”他在走進她的客廳時說。他從客廳的佈置裏看出她對宗教非常虔誠。
她已經在點頭了。“我知道你是誰。我祈求上帝,祂派你前來。”
他無言以對,只好點頭。
“請坐。”她指向一張舊沙發。“告訴我,你來這裏有什麼事。”
等她在對面坐下後,塞奧開始敍述他和雷米雪認識的經過。他想使她放鬆心情,幫助她瞭解他和雷家關係。蘿莎專心地聆聽著。
塞奧說明他和米雪昨夜遭襲擊的經過。“瑟琳寄了一個包裹給米雪。”他說。
她點頭。“對,我知道。”
他隱藏住興奮,果然給他猜對了。“我認為追殺米雪和我的那些人是想得到那個包裹。他們失敗了,如今包裹在警方手中。”
蘿莎渾身一僵。“你有機會看到那些檔嗎?”她問。
“還沒有。”他說。“但我可以肯定羅約翰是幕後主使者,我要把他繩之以法,但需要妳的幫助。”
“他生性邪惡。”蘿莎低聲說。“他死後會下地獄。要知道,他殺了她。”
她幾乎是隨口說出來的,好像那個驚人的消息已經上報幾個星期了。
“他殺了瑟琳?”
“沒錯。我沒有證據,”她連忙補充。“但我打從心坎裏知道是他殺的。其中一個救護車人員告訴我,她是被一顆牛奶糖噎死的。”她搖著頭說。“那時我就知道真相了。”
“妳怎麼知道的?”
“她不會去吃焦糖。她有座牙橋鬆了,她老是擔心它會斷。她說什麼也不肯離家去看牙醫,所以吃東西時非常小心。羅先生每晚帶一盒巧克力回來給她之後,就去跟他的情婦鬼混。在整盒巧克力裏,瑟琳只挑軟的吃,她絕不會碰牛奶糖。”
她在胸前畫個十字,然後祈禱似地合起雙掌。“你必須找到證據逮捕羅約翰,讓那種壞蛋逍遙法外是莫大的罪過。為了瑟琳和我,你一定要逮到他。”
塞奧點頭。“我盡力。瑟琳發現約翰的婚外情,對不對?這就是為什麼她在遺囑裏只留給他一百美元。”
“對,她聽到他跟情婦通電話時用很難聽的字眼罵她。她哭了好幾天。後來有天晚上她聽到他跟一個男人說到境外帳戶的存款。她聽到他對那個男人說不要擔心,沒有人會知道,因為所有的記錄都在他家的電腦裏。”
塞奧開始記筆記。“她如何破解密碼,闖入他的檔案?”
“約翰告訴她的。”蘿莎說。“當然啦,他當時並不知道。她偷聽他的電話,聽到他兩次提起‘播種社’。第二天,他去上班後,我叫女僕出去買東西,然後扶瑟琳下樓到書房。瑟琳很聰明,試了兩次就從同音字中找到正確的密碼,順利開啟了檔案。”
“她有沒有告訴妳那些檔案裏是什麼東西?”
“她說她的丈夫在從事違法的金錢活動。”
塞奧摸摸下顎。“她為什麼交代她的律師等她死後再寄出那些檔案的副本?為什麼不立刻檢舉約翰?”
“瑟琳有許多優點,但缺點是控制欲太強。她要她的丈夫遵守他的婚姻誓約。”她搖著頭說。“她生前不肯放了他,死後也不讓別的女人得到他。她要用她給班先生的那些檔約束他。”
“妳見過約翰的朋友嗎?”
她搖頭。“他從不請朋友到家裏來,我認為他在孤立瑟琳。他以她為恥,但即使在她臥病在床後,他還是沒有請朋友到家裏來過。”
塞奧合起便條簿。“可以請問妳一個私人問題嗎?”
“什麼事?”
“妳為什麼這麼怕員警?”
她低頭凝視雙手。“去年我的兒子惹了麻煩。員警在三更半夜闖進屋裏,把他從床上拖走。他被關進監獄,我很替他擔心。瑟琳打電話給她的律師,他介紹了另一個可以幫我兒子的律師。”
“刑事律師?”
“好像是。”她說。“我兒子現在假釋出獄,但每天晚上他沒回家時,我都以為他又被抓走了。他是個好孩子,只是耳根軟,他的那些壞朋友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他惹的是哪種麻煩?”
“販毒。”她又在胸前畫個十字。“但他已經不做那種事了,他答應過我的。”
塞奧點頭。“我瞭解。瑟琳知道妳對警方的恐懼嗎?”
“她知道,我什麼事都告訴她。我們非常親,就像姊妹一樣。她依賴我。”
“我不想再令妳為難,但我需要一樣東西,蘿莎……那樣東西在妳手上,對不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3:03
第二十二章
再過兩個路口就到醫院時,塞奧瞥向儀錶板的數字鍾。九點十五分。難怪他饑腸轆轆,呵欠連連。他整天都沒有吃喝任何東西,他需要食物和咖啡。也許在看過米雪及跟諾亞談過後,他可以到醫院的餐廳找東西果腹。
沿著醫院的車道行駛時,他注意到急診室大門外的雨篷下沒有任何車輛,於是把車停到“禁止停車”牌子旁的警方專用停車格。
塞奧走進急診室大門時,正好遇到一個男護士出來。“喂,老兄,你不能把車停在這裏,會被開罰單的。”
“聯邦調查局公務車。”塞奧回頭喊道。
在正對急診室大門的停車場上,約翰和達樂坐在租來的汽車裏等待布塞奧抵達。培頓和蒙克已經進入醫院。
兩個小時前,培頓和蒙克喬裝釣客混入擁擠的“天鵝酒吧”,打算把塞奧和米雪誘出酒吧,用槍脅迫他們上車,然後把他們載到沼澤深處予以殺害,使警方和聯邦調查局以為是黑道殺手狙擊塞奧,米雪因為正好跟他在一起而遭到池魚之殃。但是塞奧遲遲不見蹤影,而使他們無法依計行事。
快九點時,培頓聽到米雪的哥哥藍柏告訴他父親米雪要趕去醫院,替一個被飛鏢射中胸部的小男孩動手術,藍柏打電話叫塞奧去醫院和米雪會合。坐在窗邊監視停車場的蒙克看到諾亞和米雪鑽進一輛破舊的紅色小貨車。他們兩人立刻離開酒吧,同時打電話通知在半英哩外等候的約翰和達樂。
約翰得知狀況時改變計畫。他和達樂將車開到醫院停車場等待,在塞奧抵達時抓住他。如果他比他們早到醫院,達樂就會進去把他誘出來。培頓和蒙克則直接進入醫院監視米雪,趁她落單時抓住她,與約翰他們會合後,再依照原來的計畫行事。如果諾亞在醫院裏妨礙到他們,那麼只好將他一併殺害。
“該死!”約翰咕噥,看到布塞奧把車停在醫院側面,下車進入急診室。
達樂打開車門,忽然轉身伸手過去拔出插在點火開關裏的鑰匙。
約翰深感侮辱。“你認為我會棄你們於不顧?”
“聽到槍聲時,你很可能會逃跑。”
約翰舉起雙手。“好極了。鑰匙儘管拿走,但務必放在你隨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打電話給培頓和蒙克,叫他們在北側樓梯間與我會合。萬一布塞奧給我惹麻煩,我要他們與我同時行動。”達樂說完,關上車門跑開。
約翰打完電話,伸手到後座把他的筆記型電腦拿到前座來。接著他打開手套箱,取計程車時要求的另一組鑰匙插入點火開關裏。
達樂剛剛才開始不信任他,約翰微笑著心想。他們三個人,包括生性多疑、心力交瘁的麥隆在內,都天真地低估了約翰的能耐。他們真的相信沒有他們,他就無法提領“播種社”帳戶裏的存款。更令他感到好笑的是,他的三隻工蜂當真以為他會把那筆錢分給他們。啊,信任,多麼強大的武器。
他靠在椅背上等待,也許事情會進行得很順利,他不會需要用到他的應變計畫。但培頓現在就像個急躁暴烈的霹靂火。約翰十分肯定培頓一定會沈不住氣而胡亂開槍,到時的情況就會一發不可收拾。也許他們全部都會中彈身亡。
那可就真是托天之幸啊!
☆☆☆
塞奧打算走樓梯到二樓,但在穿過大廳時被華力略叫住。
“教練?我的爸媽在樓上。”
力略站在電梯內按住開門鈕。他顯然以為塞奧是來陪他父母等強旭動完手術。他看來像剛打完一場戰爭。他的雙眼浮腫,鼻子紅紅,神色悲傷苦惱。
塞奧加入他。“力略,你還挺得住嗎?”
他垂下頭低聲說:“你聽說我對我的小弟做了什麼事嗎?”他開始啜泣。“我傷了他,教練。傷得很重。”
“我可以肯定那是意外,力略。”
塞奧知道米雪趕到醫院,病人是要求他射殺鱷魚“露薏”的小男孩強旭。但藍柏打電話給他時,沒有詳細說明受傷的程度和事發的經過。然而,塞奧知道力略絕不會故意傷害弟弟。
“但都是我害的,現在他就快死了。”
力略撲到塞奧身上時,差點把他撞倒。他把臉埋在塞奧肩上,無法控制地啜泣著。力略魁梧壯碩,體重至少比塞奧重三十磅,但他仍然是個需要人安慰的孩子。
“我們去找你媽媽。”塞奧建議。
“我不應該……我不是故意……”
塞奧為他心痛。他伸出手臂環住力略,伸手輕拍他。“不會有事的。”那不是保證,而是祈求。“你不能放棄希望,力略。”
他發現電梯沒有動,於是伸出另一隻手臂繞過力略去按按鈕。“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力略說得抽抽噎噎、語無倫次,但事情的經過簡言之,就是力略把飛鏢用力射向掛在樹下的靶子,強旭從樹上跳下來,飛鏢正好射進強旭的左胸。
電梯門開啟,塞奧拖著力略走出電梯。諾亞靠在面對電梯的牆上,看到塞奧和力略時,立刻轉身穿過走廊去叫男孩的父母。
正對電梯的牆上有指標,手術室在左邊。諾亞往右邊走,塞奧於是拖著力略跟過去。諾亞跨出一扇敞開的房門,讓路給快步走向塞奧的岱爾和櫻紅。力略看到媽媽,立刻放開塞奧奔向她。她張開雙臂擁抱他。
“聽到強旭的事,我很難過。”塞奧告訴岱爾。
岱爾看來比上次見面時又老了十歲。“我知道,我知道。”
“他還這麼小。”櫻紅紅著眼睛說。
“但他很強壯,”岱爾告訴她。“他會熬過去的。”
“他進手術室多久了?”塞奧問。
“半個小時了。”岱爾說。
“有消息嗎?進度報告?”
力略放開媽媽站在她身旁,握著她的手。櫻紅看來精神恍惚。
岱爾回答道:“幾分鐘前米克醫師派一個護士告訴我們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力略,你聽到了嗎?護士進來時,你下樓去找牧師了。米克醫師說強旭的守護天使在看顧他,因為飛鏢沒有射中動脈。護士估計至少還要半個小時手術才會結束。”
“強旭可能需要輸血。”櫻紅說。
“所以我們剛剛還在想應該到樓下的檢驗室去捐些血,”岱爾說。“以防萬一強旭需要。”
“他們不會抽你的血,岱爾。”櫻紅說。“你不久前才動過手術。”
“我還是要捐。”
“我也要捐。”力略說,站直身子,用手背擦掉眼淚。
“你們其他的孩子呢?”塞奧問。
“在樓下的餐廳。”櫻紅說。“我應該去看看他們。亨利一定在吵鬧。現在早過了他的睡覺時間,我忘了把他最愛的小被被帶來。”她開始哭泣。
岱爾摟住她的肩膀。“亨利很好。牧師和他太太要帶幾個小的回家,安排他們睡覺。”他向塞奧說明。“他們隨時會到,所以我們現在就去檢驗室,櫻紅。我想在醫師出來前回到這裏。”
岱爾焦躁不安。塞奧瞭解他需要做些事來幫助他的孩子。枯坐乾等會使塞奧發瘋,他可以想像強旭的父母此刻所承受的煎熬。
“也許我們應該留下一個。”櫻紅在電梯門開啟時說。
“我會待在這裏。”塞奧說。“一有狀況,我就廣播叫你們。”
諾亞一直站在後面,但電梯門一關,他就走向塞奧。“孩子的母親好像深受打擊。”
“情況有多嚴重?你知不知道?”
“看來很嚴重,但我真的不知道。這裏一片混亂。我透過窗戶看到米克站在水槽前一邊刷手,一邊看另一位醫師替她拿高的X光片。醫師、護士和技術士跑來跑去,好像每個人都在叫嚷命令,除了米克以外。她既冷靜又鎮定。”諾亞的語氣裏充滿欽佩。“她很懂得在危機中如何自處,想來這就是她成為外科醫師的原因。”
塞奧點頭。“昨夜我們置身在槍林彈雨中時,她就是那樣。”
“談到槍林彈雨,紐奧良的事都辦完了嗎?”
“辦完了。”塞奧說。“你絕對料想不到我查出了什麼。”
接著他告訴諾亞“播種社”和開曼群島帳戶钜額存款的事。“我要把羅約翰繩之以法,但我有預感他犯的罪絕不只記錄上那些而已。一等兩位警探抓到淩麥隆,我就要好好訊問他。他會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根據尼克對你的說服力的描述,我相信你絕對可以使他和盤托出。”諾亞說。“我想看看那些檔。”
“我把影本留在你的汽車手套箱裏。”
“那樣做聰明嗎?”
塞奧微笑。“我有沒有提到影本還傳真給了我的上司、國稅局、聯邦調查局和我家?”
“沒有,你沒有提到。你說那些交易旁邊的縮寫字是約、麥、培和達。”諾亞說。“可惜約翰沒有寫下他們的全名。”
“也許瑟琳有,也許她寄那些文件給米雪是有理由可說明的。”
“約顯然是羅約翰,麥是淩麥隆。那麼培和達又是誰?”
“我相信謎底很快就會揭曉。巫警探和桑警探會請另外兩位警探跑遍紐奧良向約翰的同事朋友打聽。我們很快就會知道那兩個人的名字。”
“也許賀警探會知道他們是誰,她打電話給你了沒有?”
“沒有。”
諾亞搖頭。“看來她不是個言而有信的女人。十二小時的時限已經過了,她不是答應到時要給你那些檔的影本嗎?”
“她發現我已經從蘿莎那裏拿到影本時,可能會怒不可遏。”
“但你不會告訴她。”
“當然不會。”塞奧說。“我不會和她分享情報,我要讓巫警探和桑警探逮人立功。”
他聽到廣播叫他的名字,看到電梯正對面的牆上有電話,於是走過去接電話。他一表明身分,接線生就叫他稍等。兩秒鐘後,巫警探的聲音出現在電話線上。
巫警探提供了許多有用的情報。然後塞奧說:“當然,我會等。讓我知道。”他掛斷電話,轉向諾亞。“培頓和達樂。”
“是嗎?動作真快。”
“其中一個警探從約翰的前任女友口中問到的。那個名叫淩茜的女人企圖進入約翰的家,說是去拿她忘了帶走的一些衣服。她說她只見過麥隆,但聽約翰講電話而記得培頓和達樂這兩個名字,因為他們經常通電話。”
“不知道姓氏?”
“還沒有查出來。但你猜怎麼著?另一個男人曾經打電話去找達樂,他的名字叫蒙克。她記得那通電話是因為約翰對他畢恭畢敬,幾乎像是很怕他。”
“有意思。”諾亞說。“淩茜有沒有跟他或其他人說過話?”
“沒有。”塞奧回答。“約翰不准她接電話,說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在妻子屍骨未寒時就跟她同居。她還告訴那位警探說他們本來要結婚的,但幾天前約翰回家時叫她收拾行李搬出去。他的態度很惡劣。”
“這就是淩茜現在知無不言的原因?”
“正是。我判斷他們在午夜前就會逮捕到培頓和達樂。”
“可能更快。”諾亞說。“巫警探怎麼找到你的?”
“我告訴他打我的行動電話或打去‘天鵝酒吧’。一定是藍柏或傑可告訴他,我在醫院。”
“所以我們只需要再等一會兒,事情很快就會結束。”
塞奧大聲打個呵欠,伸手捏捏頸背。“我需要喝杯咖啡。”
“等候室裏有。”
“太好了。”他說。“但我要先去看看米雪。我可以到那裏面去嗎?”他指指用大紅字寫著“禁止進入”的旋轉門。
“當然可以,我就進去過了。你可以透過窗戶看到米克。進去左轉走到底就是她的手術室,別讓人看見你。護士很喜歡鬼吼鬼叫。我要去打兩通電話。”他轉身走向等候室。“要不要我弄些咖啡給你?”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塞奧正要推門時,突然收手轉身。“嘿,諾亞,你知道最奇怪的是什麼嗎?”
“什麼?”
“瑟琳使用的管道……把檔寄給一個素未謀面、無猜疑心的親戚。”
“藍柏告訴我,她是怪人。”
“她是。”
“也許這就是你要的答案。”
“也許吧!”他懷疑地說。
他推門步入禁區,覺得有點像是小孩子溜進成人電影院,期待著有人朝他大嚷大叫,或是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扔出去。
他置身在擁有幾組旋轉門和一座電梯的寬闊門廳裏。他左轉進入一條走廊。走廊盡頭的牆邊擺著一張推床,右邊就是米雪在使用的手術室。
這裏面的溫度比外面低許多。走進手術室時,他可以聽到音樂聲。他認出那是米雪最喜歡的老牌鄉村歌手威利尼爾森。一抹難以捉摸的記憶浮上塞奧的腦海。似曾相識的味道、歌聲和低溫。也許是因為他自己也接受過手術的原因。
他望進方形窗戶裏,有點驚訝手術室竟然這麼小。裏面擠滿了人。他數了數有六個,包括坐在病人頭部後方查看身旁儀器的那個傢伙。他看不見強旭,一個護士擋住他的視線,但在護士遞器械給米雪時,他瞥見她的額頭。看著她,他可以感覺到緊張慢慢地消失。他深吸口氣,開始放鬆,發現有她在附近使他突然感到好多了。
“乖乖,我這回的跟頭可栽大了。”他喃喃自語地轉身走向旋轉門。他越來越迷戀米雪嗎?當然沒有。但跟她在一起時,世界確實變得比較光明、美好。
瑟琳就是典型的強迫性精神官能症患者。那個念頭使他又想到他一直想解開的謎。蘿莎告訴他,瑟琳生前想用那些檔來約束約翰的行為。瑟琳為什麼不交代她的律師,在她死後把檔交給警方?是她擔心班菲勵不會貫徹她的指示,還是蘿莎對警方的不信任影響到她?
塞奧可以理解瑟琳為什麼選中米雪。瑟琳知道她的表妹有多聰明,因為傑可每次打電話給她時,都拚命吹噓女兒的成就。瑟琳知道她的表妹一定會瞭解那些數位和交易的涵義。瑟琳可能認為傑可不會想得通──他那種爽快樸實的老好人外表騙得許多人以為他腦袋不靈光,但塞奧知道其實不然。瑟琳不會知道傑可大智若愚,但她肯定知道他有多麼固執,因為他始終沒有對她絕望。不管她的態度如何冷漠,他仍然每個月打一次電話給她,瞭解她的近況。瑟琳可能認為傑可會確使米雪注意到那些檔和把它們交給適當的人。
但她巧妙避開警方,把第二份影本交給蘿莎保管。問題來了,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答案突然顯而易見,因為她知道蘿莎絕不會去找警方,那意味著……
“真該死!”他喃喃自語,斥責自己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才想通。對不起,瑟琳,我太遲鈍了。
他等不及要告訴諾亞。他推開旋轉門,跑進走廊,匆忙間撞到一輛補給推車,使它傾斜地滑向對面的牆壁。他抓住推車以免它翻覆,一堆毛巾跌落在他腳上。他蹲下來抱起那堆毛巾時,聽到電梯“叮”地一聲,然後是電梯門開啟的嗖嗖聲。
賀警探走出電梯後向右轉,快步走向等候室。
她今天穿的不是平底鞋,高跟鞋的鞋跟踩在油地氈地板上發出響板似的喀喀聲。
塞奧往前走,出聲喊她。“喂,警探,在找我嗎?”
她已經快走到等候室了。她嚇了一跳,猛地轉身,手伸進黑色防風夾克的口袋裏。接著她露出微笑說:“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賀警探快步走向塞奧時,諾亞走出等候室,來到她背後的走廊上。
“手術室。”他回答。“等我一下。我打通電話,馬上就好。”他轉向身旁牆上的電話,拿起話筒,撥給總機,低聲說了幾句話,掛回話筒,再度微笑。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我是警探,找人是我的看家本領。”接著她笑了起來。“‘天鵝酒吧’的一個人告訴我,你在醫院。而住院處告訴我,你在這層樓。沒有費多少工夫調查。我遲了點。我知道已經超過了十二個小時,我有事耽擱住了。但我沒有食言。”
“沒想到妳會出現。”
“我帶來了那個包裹裏的檔影本。但別忘了,這是我的案子。”她急忙補充。
“我不會碰的。”他承諾。“蒙克的檔案在哪裡?”
“我猜我說我花了三年追捕這個幽靈人物時,你並不相信。我的汽車行李箱裏有兩大紙箱的檔案。全部看完要花上你兩個星期的時間。”她說。
“想使我後悔要求看它們?”
“沒錯。”她發起抖來。“天啊,這裏好冷,簡直像墓穴一樣。你想怎麼樣?”她問。“現在就把紙箱搬到你的車上,還是要我載去什麼地方放下?”
“我們可以現在搬,我今晚就可以開始看。”
“隨便你。”
“妳逮到人了嗎?”
她微微眯眼。他的問題顯然激怒了她。“還沒有。”她厲聲道。“給他逃掉了。每次都是這樣平空消失。我們追蹤他到聖克萊鎮的一家汽車旅館。我們包圍旅館,逼近房間。他的車子就停在他的房門前,他卻不見了蹤影。但他走得一定很匆忙,裝備和衣服都來不及收拾帶走。希望我的手下這次會交好運找到指紋。他們這會兒正在找。”
“我可不可以開車過去看看?”
“當然,只要你不插手。”
“我已經保證過我不會。”
“好。”她說。“你可以看。聖克萊汽車旅館。”
她按下電梯按鈕,等了一下,抬頭看到電梯停在四樓。他們並肩在電梯前又等了幾秒。她再度按兩下按鈕。
“走樓梯吧!”她不耐煩地說。“那樣比較快。我想趕回紐奧良。”
“有約會?”
“你怎麼知道?”
“瞎猜的。等妳開回去時會很晚了。”
她再度抬頭瞥向樓層指示燈,燈還是亮在四樓。“紐奧良是不夜城,走樓梯吧!”她說。塞奧從她身旁退開一步。
她轉身準備帶頭走向樓梯間,但突然停下腳步。諾亞站在她面前,雙手交叉在背後。
“嗨。”他說。
“你來了。”塞奧說。“我想介紹你和賀警探認識。警探,這位是柯諾亞。”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諾亞替聯邦調查局工作,但也是一位好朋友。”他站到她背後。
諾亞說:“很高興認識妳,警探。我只是……”
塞奧再往後退一步。“嗨,達樂。”他說。
她本能地轉身。即使在轉身時,她也領悟到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她杏眼圓睜,猛地後退,但已經來不及了。塞奧用力一推,把她面朝前地壓在電梯門上,使她無法使用他知道她藏在口袋裏的手槍。
諾亞上前把她的手臂扭到背後,重擊她的手腕使她放開手中的槍。槍掉落在地板上,塞奧把它踢開。
“妳的朋友在哪裡?”塞奧問,略微鬆手以便強迫她轉身。她乘機轉身,企圖用膝蓋猛撞諾亞的胯下要害。
“這樣做不大好吧?”諾亞避開她的膝蓋。“妳的朋友在哪裡?”他凶巴巴地追問。
她不說。她咬緊牙關,緊閉嘴唇,憎恨地瞪著諾亞。
塞奧再度抬頭瞥向樓層指示燈,燈還是亮在四樓。“他們在樓梯間。”他說。“他們一定是把電梯卡在四樓,逼我走樓梯。他們可能不知道你在這裏。”
“對不對?”諾亞問達樂。他掐住她的脖子往上拎,使她兩腳懸空地靠在電梯門上。
她把頭轉向左邊高聲尖叫。“培頓!”然後轉向右邊尖叫。“蒙克,現在!”
塞奧的拳頭使她閉嘴,她的眼睛立刻閉了起來。諾亞一鬆手,她就不省人事地倒在地板上。諾亞用下巴指指門廳,低聲說:“預備。”然後迅速搜達樂的身。他在她的腰際找到槍套,取走她的手槍,把她翻個身,正要搜腳踝上的另一枝槍時,聽到輕巧的開門聲。他指指等候室,告訴塞奧聲音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
塞奧也聽到了。他點個頭,靠近一步。諾亞找到系在腳踝的槍套,抽出手槍插在自己的牛仔褲褲腰裏。他繼續搜她的口袋,掏出四個彈匣,然後站起來。他迅速安靜地來到塞奧背後。他把兩個彈匣塞進塞奧的後褲袋裏,又把達樂的手槍遞給塞奧,使他兩手都有武器。槍管指著天花板,他們躲在電梯門前的凹處裏等待。
塞奧聽到輕聲的關門卡嚓聲,聲音來自等候室再過去的出口。蒙克。走廊另一頭的手術室區旋轉門邊響起另一音效卡嚓。在走廊另一頭的人必定是培頓。約翰在哪裡?電梯裏?還是樓梯間裏?
他豎耳傾聽腳步聲。毫無動靜。他們在等他和諾亞從凹處跨到走廊上嗎?
他心跳如擂鼓,呼吸刺耳。
“埋伏。”諾亞輕聲說。“我們以靜制動。”
塞奧搖頭。他不在乎自己中了埋伏。他不能等,也不願等。電梯仍然鎖在四樓。左右兩邊各有一個人在等著轟掉他們的腦袋,但那兩個人不會等很久。萬一米雪或其中一個護士出來跟華家人說話,他們一定會殺了她。
“米雪。”他輕聲說。諾亞點頭表示瞭解。
塞奧把其中一枝槍挾在腋下,伸手脫下達樂的一隻鞋子把它扔進走廊。培頓立刻開槍。槍聲三響後又是一片死寂。
他們兩個都聽到警笛聲逐漸接近。“員警?”諾亞問。
塞奧點頭表示是他叫總機小姐報的警,然後低聲說:“不能等了。”因為他知道培頓、蒙克和約翰也聽到了警笛聲。他們或許會認為警笛聲來自救護車,但他們還是會想趕快把事情辦完。不,他們不會再等下去。塞奧朝走廊跨出一步。諾亞用手肘戳戳他。
“背靠背,”他低聲說。“一起出去。數到三?”
他們舉起槍,各自深吸口氣。諾亞轉身背對塞奧,低聲說:“一。”
塞奧從眼角瞥見達樂翻身跪起。她抄起被塞奧踢開的手槍就往諾亞瞄準。
塞奧開槍,爆炸的威力震動了電梯門。子彈射穿達樂的喉嚨。雙眼不敢置信地圓睜著,她往後倒下。一秒鐘後她閉上眼睛,氣絕身亡。她癱靠在電梯門上,頭垂到胸前。
諾亞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就繼續數數兒。“二……”他再次轉身,與塞奧肩並著肩。
“動手吧!”塞奧低聲說。
“上!”
塞奧和諾亞衝進走廊,各自找到目標,瞄準,開槍。
諾亞射傷了蒙克,但蒙克的動作並沒有因而變慢。他推開門,鑽進樓梯間。
諾亞安心地拔腿就追,因為他知道塞奧在保護他的背,就像他在保護他的背一樣。抵達門邊時,他緊貼著牆壁,伸手往樓梯間裏開了一槍。蒙克在等他,在同一時間開槍還擊。諾亞往後跳開,門被擦過的子彈轟出一道深溝。緊接而來的一陣子彈把門對面的牆壁射得都是彈孔,灰泥碎片飛向四面八方,灰泥粉塵使空氣變得一片灰濛濛。
槍聲震耳欲聾,但諾亞好像聽到一聲女人的尖叫。他無法確定。他回頭瞥一眼,看到塞奧邊跑、邊開槍地在追那個鑽到手術室旋轉門後的人。
往右轉。往右轉。離米雪越遠越好。塞奧衝過旋轉門,撲到地上翻滾,祈求上帝,讓培頓只是想逃往出口。
他左手的手槍已經沒有子彈了,他不能浪費時間換彈匣。通往加護病房的門在晃動,塞奧可以肯定培頓在那裏等待。他站起來,看到一道模糊的光影閃過窗戶,知道他必須繞過轉角離開火線。
他做到了,但非常勉強。一顆子彈差一點擊中他的臉。一個護士尖叫著跑出手術室。
“回去!”他大叫,退出空彈匣,換上從後褲袋抽出的新彈匣。護士消失在手術室裏。他背貼著牆壁等待,他可以聽到威利尼爾森在唱歌。
他背擦著牆壁慢慢靠近轉角。他在無意中碰到電燈開關,就在歌聲結束時,走廊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從手術室窗戶傾瀉出的光線足以讓他看到東西。培頓跑到哪裡去了?他已經挾持到人質了嗎?還是他找到另一條出路?他非經過這裏不可,不是嗎?
員警到哪裡去了?需要他們的時候總是找不到人,他心想。快點,邦恩。趕快滾進來。扭轉局面。
你休想通過我這關,培頓。你休想!米雪,待在裏面別出來。他想起靠牆擺放的那張推床,於是往後退,直到腳碰到它。他用腿勾住金屬橫杆把推床拉近轉角。
快點。快點。採取行動。
米雪剛剛縫完最後一針,正在等麻醉師除去管子後那美妙的第一聲咳嗽。小男孩成功地挺過了手術。如果沒有併發症,強旭在一個月內又會爬上他最喜歡的樹了。當然啦,那得他的母親願意讓他離開她的視線。
“快點,小乖。咳給我聽。”她輕聲說。
她聽到一聲虛弱的呻吟,緊接著是一聲乾咳。“漂亮。”麻醉師說,拉下面罩,咧嘴一笑。“這是個幸運的小男孩。”
“做得好。”她告訴組員。
突然之間,槍聲在走廊上響起,接著是一片混亂。其中一個護士尖叫一聲,跑出去察看究竟,不理會米雪和藍醫師要她回來的呼喊。然後米雪聽到塞奧對那個女人大叫回去。
“那是塞奧。他受傷了嗎?”米雪問。
“不知道。外面到底出了什麼事?”
沒有人知道,此刻他們擔心的是病人。強旭自行呼吸著,聲音規律平穩。藍醫師急忙幫米雪把手術枱推到門邊的牆壁前。一個護士把點滴架推到旁邊,然後和另一個護士俯身保護小男孩,以防萬一有人衝進手術室開槍。藍醫師站在強旭頭部後方,雙手托住他的臉,同樣地俯身護住他。其他人蹲在枱腳後等待。一個技術士用雙手摀住耳朵,無聲地哭泣著。
米雪已經抓起了沈重的滅火器,像握球棒似地握著。她站在門側,但沒有靠得太近,以免門被用力推到牆上而妨礙到她。然後她關掉電燈等待。她不容許自己去想塞奧,一心只想著要如何阻止持槍歹徒進入手術室。
“如果有人在這裏面開槍,整層樓都會被炸掉。”藍醫師低聲說。“氧氣瓶──”
“噓。”她低聲說。她和手術室裏的每個人都很清楚那個危險。
她側耳細聽。那個低微的旋轉聲是什麼?聽起來像離心機在轉動。天啊!她的威利尼爾森錄音帶在自動倒帶。倒到開頭時,它會自動開始重播。放音機在門另一側的牆邊桌子上,一條手術巾蓋著它。
她想要大聲呼喚塞奧,但當然不能那樣做。讓他平安無事。如果他受傷,如果他在流血,我卻躲在門後……別去想。別去想那個。諾亞在哪裡?他為什麼沒在幫塞奧?他也在外面嗎?塞奧,你在哪裡?
☆☆☆
塞奧弓背躲在推床後面。他準備好了。與其說是聽到,不如說是感覺到培頓全速繞過轉角,塞奧使出全力把推床踢出去。培頓朝走道中央開槍。推床撞到他,但沒有使他慢下來。他輕易地用手臂擋下推床,然後把它反推向塞奧,把他撞到牆上。
塞奧狠狠跌倒在地。培頓企圖拉開推床以便瞄準,塞奧滾到推床下開槍。子彈射中培頓的左大腿,但那也沒有使他慢下來。他在換彈匣時,塞奧大吼一聲,用肩膀扛起推床,一手抓住它,像用攻城槌那樣用它強迫培頓退後。塞奧朝培頓開槍,子彈貫穿從床上掉落的床墊。培頓原地轉身,子彈擦傷他的肩頭。
那個混蛋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到底要怎樣才能使他倒下?培頓撲向轉角,塞奧再度瞄準開槍。卡噠。什麼事都沒發生。彈匣空了。他伸手到背後抽出諾亞塞給他的第二個彈匣換上,然後在培頓朝他開槍時,撲到地上。
一顆子彈擦過塞奧的額頭。培頓還剩多少顆子彈?塞奧猜忖著。可能兩顆,最多三顆。他翻身滾出火線範圍,手臂感到一陣刺痛。
推床側躺在地上。謝天謝地,他心想著,滾到它的後面。
培頓衝過來瞄準塞奧,塞奧一腳踢中他的膝蓋,但他還是沒有倒下。他踉蹌後退,子彈射進了天花板。
轉角附近的門被猛地推開,培頓沒有回頭看來者何人。他離一個黑漆漆的房間只有幾英尺,看到旋轉門,知道他該逃跑了。他衝進手術室,希望另一邊另有出口。
培頓停下來,眯眼望進黑暗中,側耳傾聽著緩緩離開門口。他轉向米雪,槍口對著她那個方向。
她可以聽到他的喘氣聲。他離得太近,再一步就會撞上她。她知道她必須退後才能揮動滅火器擊中他,但他會聽到她移動。
他為什麼不動?他知道她就在他面前嗎?
她需要使他分心的東西。任何東西都行,只要能使他從她面前走開,她就能發動攻擊。威利尼爾森前來救援。“給我曾經愛過的所有女子……”歌聲一響起,培頓就猛地轉身朝放音機開了兩槍。米雪揮動滅火器擊中他的下顎。
“開燈。”她大叫,看到他踉蹌退入走道。她追過去再度揮動滅火器擊中他的頭部側面。第二擊似乎奏效了,他往後飛出去,砰地一聲撞到牆壁。
米雪停下來。培頓舉起手中的槍,塞奧跳到她的前面,對準培頓的肚子開了一槍。
塞奧用背部把米雪推回手術室。
培頓跪下來時,諾亞衝向他大叫:“把槍扔掉。”
培頓轉向諾亞瞄準。他根本沒有機會扣扳機。諾亞開槍,子彈貫穿太陽穴,培頓臉朝下地往前倒在地板上。一攤鮮紅的血泊迅速在他的周圍形成。
米雪把塞奧推離門口,回頭喊道:“安全了,把病人推到恢復室。”
塞奧靠著牆壁慢慢坐下來。諾亞蹲在培頓身旁拿走他手中的槍。
這時所有的人都開始叫嚷、說話。塞奧閉上眼睛深吸口氣。他聽到推床的滾輪嘎吱作響,知道護士正把強旭推往恢復室。
米雪在塞奧身旁跪下來,脫掉手套,輕觸他眼睛下的傷口。
“我太老了,不適合這種槍戰遊戲。”他咕噥。
“你沒事吧?”諾亞問,把槍插進槍套裏。
“沒事。有沒有抓到那個叫蒙克的傢伙?”
“沒有。”
“沒有?”他嚷道。他躲開米雪的手以便看到諾亞。
“我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但他逃掉了。我知道我射傷了他。”諾亞說。“所有的出口都被封鎖,他們正在逐層搜索,但他早就跑掉了。”
“你不可能知道那個。”
“四樓的一個病人從窗戶看到一個男人跑過斜坡上的花壇,病人說那個人彎著腰。”
“羅約翰呢?有沒有他的蹤影?”塞奧問。
“沒有。”諾亞回答。
“你把縫線扯開了。”米雪說。
“什麼?”
她斥責似地重複一遍。她打岔時,他正在注視諾亞,納悶著他臉上的白色條紋是什麼。他終於望向她的臉。看到她淚流滿面時,他吃了一驚。她畢竟沒有那麼強悍。至少對他沒有。
“我不是故意的,甜心。”
他試圖擦掉她臉頰上的淚水,她推開他的手。“我又得再縫一遍了。”她在發抖,像太久沒有喝酒的酒鬼那樣不停地發抖。“看看我的手抖成什麼樣子。”
“那麼我們只有等妳的手不抖了,再讓妳拿針線對我下手。”
“你跳到我的前面替我擋子彈。那樣做是在逞英雄,冤家。你有可能被打死。”
這次他不讓她推開他,他捧起她的臉蛋,輕聲說:“我也愛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3:37
第二十三章
隨時備有應變計畫。
兩輛警車閃著警示燈,鳴著警笛,疾馳在醫院的車道上時,約翰就知道他應該離開了。他本能但多餘地在座位裏矮下身子,轉動點火鑰匙發動引擎。他等了幾秒,直到看見員警跑進醫院,他才緩緩把車倒出停車格,轉向駛出停車場。
他不在乎他的朋友是生是死。他何必在乎?無論結果如何,他的計畫都不會受到影響。
即使他們被警方活捉,又把知道的事和盤托出,那也為時已晚。如果奇跡出現,他們有人逃出,那也無所謂。約翰有足夠的時間把“播種社”帳戶的錢,轉到多年前他在瑞士的銀行開立的帳戶。他帶來了他的筆記型電腦──他奇怪達樂沒有問他為什麼帶著它──他只需要找到一條電話線,在電腦上鍵入幾個指令,他就可以享清福了。
現在他在乎的只有盡速逃離。再過幾分鐘就會有員警跑出來封鎖通往醫院車道的大門。
“嗯。”他低聲說。這會兒說不定已經有一輛警車在那裏了。被攔下的風險能免則免,約翰決定。他把車又倒回停車場,掉頭回轉,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沿著醫院後面的柏油小路行駛。
就在這時他看到蒙克一手摀著脅部,歪歪斜斜地爬上斜坡走向街道。他中彈了嗎?看來好像是。
約翰低聲輕笑。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令他無法放棄。四下無人,沒有人會看到。他欠蒙克一大筆錢。“嗯。”他再度低聲說。動手吧,就趁現在。
他把握時機,把車一個急轉駛過路尖,然後踩下油門。蒙克聞聲轉頭。看到約翰時,他停下來等待。
他以為我要載他。約翰在接近蒙克時不但不減速,反而加速衝過去。蒙克明白即將發生什麼事時的震驚表情,真是滑稽極了。
但約翰判斷錯誤。他以為蒙克會撲向左邊而略微轉動方向盤企圖直接衝撞他,但蒙克往右邊跳,車子在飛馳而過時只是擦到他而已。
他不敢冒險把車倒退回去再試一次。“人只能盡力而為。”他喃喃自語。車子撞到路尖,猛地彈跳到街道上。他駕車斜穿過一個破敗的社區,抵達距離醫院六個街口的大馬路時,他知道他安全了。
他拿起行動電話打給幾個月前雇用的飛行員,告訴飛行員,他會在四十五分鐘後抵達機場。他在十字路口左轉,往紐奧良的反方向駛去。他當然再也不能回去。即使有新的身分──護照就在放電腦的手提箱裏──他知道他再也不會回美國。
無所謂,他心想,反正他有幾千萬美元可供揮霍。約翰得意極了。他畢竟犯了謀殺罪卻可以逍遙法外。
☆☆☆
米雪寫完病歷就到恢復室去看強旭。護士已經把他的父母帶了進來。岱爾和櫻紅手牽著手站在兒子的床邊。力略難過得只能在門外偷看弟弟。
“最壞的部分已經過去。”岱爾說,然後望向米雪。“今晚妳也受盡折磨,對不對?警方封鎖樓梯和電梯時,我們就知道出事了,但不知道情況有多嚴重。”
“幸好不知道。”櫻紅說,用面紙輕拭眼角。
“我們聽得到槍聲。醫院裏的每個人都聽得到,但我們知道妳絕不會讓強旭發生任何事。”岱爾說。
“藍醫師整晚都會在這裏。”米雪說。“但如果你們寧願我──”
岱爾不讓她說完。“妳已經盡了妳的職責,我們不知道要如何報答妳。妳快回家吧!”
米雪走樓梯到急診室找塞奧。她很想好好睡上一個星期,不知道他是不是跟她一樣累。她已經重新縫合好他手臂的傷口,但他留在急診室等她。此時他正坐在檢查床上一邊冰敷膝蓋,一邊講電話。
他在看到她時掛斷電話。“巫警探和桑警探逮捕了淩麥隆。他有問必答。在他們宣讀完他的權利後,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不會承認謀殺約翰的妻子。他說那是安樂死。”
“那就沒關係了嗎?”米雪搖頭問。
“我不知道他在胡說八道什麼。”塞奧說。“但說穿了,他的動機就是錢。”
他把她拉到身邊,摟住她的腰。他需要靠近她、碰觸她。剛才在樓上有那麼一刻,他以為自己會失去她,他知道他永遠忘不了那種驚駭。
他親吻她的頸側。一個護士站在櫃檯邊看著他們,他不在乎。她的倚偎使他知道她也不在乎。
諾亞在這時走進急診室。
“你滿臉的什麼東西?”米雪問。
他走到水槽前照鏡子。“灰泥碎片和粉塵。”他打開水龍頭,抓來一條毛巾。
塞奧在諾亞洗臉時把麥隆被捕的事告訴他。“約翰已經用他的電腦把開曼群島帳戶的錢轉走了。”
“轉到哪裡?”諾亞問。
“還不知道,但巫警探他們正在查。那群人很有意思。”
“‘播種社’?四個不正常的人有什麼意思?”諾亞問。他用毛巾擦乾臉,把毛巾扔在水槽裏,然後轉身交抱雙臂等塞奧解釋。
“約翰在開戶之初告訴他的三個朋友,必須他們四個人一起到銀行才能領錢。他告訴他們那是保護措施,但那顯然不是事實。他從一開始就在玩弄他們,達樂、培頓和麥隆傻得一直相信他,直到他設計他們幫忙雇用殺手殺害他的妻子。”
“他為什麼需要他們的合作?”
“達樂是蒙克的聯絡人。”塞奧說。“我不清楚他為什麼想要把麥隆和培頓拖進去。約翰是律師,也是銀行信託部的副總。麥隆利用他的股票經紀公司騙走客戶的退休金。達樂是員警。培頓在地檢處工作,負責解決任何與法律有關的問題。關於幽靈殺手的事,達樂說的是實話。她確實有他的檔案。檔案現在在巫警探手中。他說蒙克不久以前殺害了一個少女,雇用他的正是少女的父親。有足夠的證據可以逮捕那個父親,他們正派人去逮捕他。”
“希望他坐一輩子的牢。”米雪說。
塞奧點頭。“巫警探認為蒙克有怪癖。”他拿起冰袋放到身旁。
“什麼怪癖?”米雪問。她看到塞奧抬腿時皺眉蹙額,於是抓起冰袋放回他的膝蓋上。
“他總是在被害人的附近放一朵玫瑰,通常是床上,因為他比較喜歡在夜晚下手。”
“這麼說來,賀警探並沒有說謊。”米雪說。
“她很聰明。”塞奧說。“她儘量接近事實,以免謊話被拆穿反而壞事。”
“你怎麼知道她是他們之中的一個?”米雪問。
“瑟琳告訴我的,”塞奧說。“她是個很聰明的女人。我終於想通她為什麼要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她沒有叫律師把檔交給警方,是因為她知道‘播種社’有一個成員是警探。她把檔的第二份影本交給蘿莎保管,是因為她知道她的管家絕對不會去找警方。但我真的不知道她以為蘿莎會怎麼做,也許是把檔寄給……我不知道。”
他打個呵欠後,繼續說:“總而言之,我把範圍縮小到培頓和達樂,知道他們其中一人是員警。後來達樂出現時,卻在大熱天穿著防風夾克。她走進走廊轉身背對著我時,我看到她伸手到背後撥開槍套的按釦,但另一隻手一直插在口袋裏。那時我就猜出她多帶了一把槍。”
“我倒很想知道羅約翰躲在哪裡。”諾亞說。
塞奧點頭。“我們遲早會逮到他的。”他打個呵欠。“我們回家吧!”
“我可以走了。”她說。
“諾亞要睡妳的客房。”他說。“只是以防萬一。”
“你該不是認為約翰或蒙克──”
他不讓她說完。“不是,但我會睡得比較安心,妳也會。”
他們走向出口。塞奧一直摟著米雪的肩膀。
“我得先去汽車旅館拿些東西。”諾亞說。“那個小男孩怎麼樣了,米克?”
“他不會有事的。”她說。“傷勢沒有看來那樣嚴重。”
“你還在為讓蒙克跑掉自責嗎?”塞奧問。
“我不會分身術。”諾亞回答。“我知道我必須回去救你,警方封鎖了樓梯,我以為他們會抓到他。”
“是我救了你。”塞奧糾正。
“才怪!我的汽車鑰匙呢?”
“我留在車上沒拔下來。”
塞奧堅持由他來開車,米雪發現他用右腳踩離合器似乎不成問題。
“我至少要睡到中午。”她說。
“不行。我們必須去參加清晨五點半開始的釣魚大賽。”
米雪呻吟一聲。“我要留在家裏。”
“妳必須跟我一起去,妳是我的搭檔。”
“我們沒有船,記得嗎?我的小艇被埋在某處的灌木叢裏。沒有汽艇,我們根本沒有機會獲勝。最好的釣點都在沼澤深處。”
“妳爸爸逼藍柏借一艘給我們,已經停在‘天鵝酒吧’後面了。”
“我想要待在床上,但我會讓你來決定。畢竟,你是老大。”她挨過去,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努力用性感的聲音說:“你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這可真難。”他慢吞吞地說。“讓我想想。我可以天不亮就起床,我真的很喜歡早起,整天坐在船裏,一邊擔心毒蛇掉到頭上,一邊揮汗如雨地打蚊子,或是……”
“怎樣?”她微笑著說。
“我也可以整天待在床上和一絲不掛的美女鬼混。嗯,這真的很難決定。”
“誰說過我會一絲不掛了?”
他用那種令她心跳加速的眼神看她。“甜心,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天啊!”
“妳臉紅了。在我們做過那麼多──”
她伸手摀住他嘴巴。“我記得我們做過什麼。”
她突然發覺他轉錯彎了。“你要去哪裡?”
“‘麥當勞’。我餓扁了。”
“家裏有許多吃的。”
“一個吉事漢堡可以讓我支撐到回家。”
“好吧,我沒意見。”
一分鐘後,他明白她為什麼突然這麼合作。她知道麥當勞打烊了。等他們到家時,他急著脫掉她的衣服,根本沒空想到食物。她想要洗澡,他不反對,只要他可以跟她一起洗。
他們一起倒在床上再度翻雲覆雨。他把她壓在身下,把她的雙手固定在她頭頂,告訴她所有他需要說和她需要聽的情話。
接下來輪到她了。“說。”他低語。
她想要講求實際。“等你回家恢復慣常的生活──”
“說。”他命令。
“你回想起這段情時,會把它當成……一時放縱。”
“我們要吵我們的第一次架嗎?”
“不是,我只是……”
“說。”
淚水湧上她的眼眶。“我們相識只有……”
“說。”
“我愛你。”她低聲說。
他開心地親吻她,然後翻身側躺,把她拉到懷裏。她哭成了淚人兒。他知道為什麼。她認為他會回波士頓繼續過他的生活……沒有她的生活。
要不是想起他心愛的女人一點也不瞭解男人,他就會非常生氣。等她哭完後,他輕撫她的背說:“我和佩嘉約會一年後,她才搬進我家。我們同居一年後才結婚。但是妳知道嗎?”
她抬頭看他。“什麼?”
“我對她的瞭解不及我現在對妳的瞭解。人生苦短,米雪。我想要與妳長相廝守,我想要與妳白頭到老。”
她很想相信他。她知道他此刻說的是真心話,但她也相信一等他回到波士頓的工作崗位、回到家人朋友身邊,他就會知道他屬於那裏。
“嫁給我,米雪。”
“你非回波士頓不可。如果六個月後,你的感覺仍然跟現在一樣,那麼再回來向我求婚。”
“我捨不得和妳分開那麼久。”
“我希望你理性地面對這件事。六個月。”她重複。
他翻身壓在她身上。天啊!他多麼愛她,即使是在她固執己見時。
他不再爭辯。此刻他心裏想的是別的事。他開始用鼻子摩擦她,同時分開她的大腿。
“妳贏了,甜心。六個月。”
☆☆☆
他苦撐了漫長的三個星期。
然後他打電話給搬家公司,把他的船托售,把汽車行李箱裝滿,開車到寶文鎮。他先到“天鵝酒吧”和傑可握手,正式請求他同意把女兒嫁給他。
然後他回家,回到米雪身邊。他敲門,當她開門時,他把她拉進懷裏,斬釘截鐵地告訴她,他不打算和他心愛的女人分開六個月。他要在寶文鎮住下來,她勢必得接受這個事實。
她沒有再跟他爭吵,她忙著想親吻他,但塞奧說得正起勁,想停也停不了。他告訴她,他要在寶文鎮開設一家律師事務所,搶光聖克萊鎮那些三流律師的生意,他每週要去紐奧良替政府工作兩天──司法部不打算放了他──他有足夠的投資可以維持他們的生活。
拜他妹妹嬌丹之賜,其實他現在就可以退休。他和其他的家人都投資她的公司,她讓他們個個都發了財。最後一件事,他已經打電話給康磊,通知他準備簽教練約了。
然後他親吻她,告訴她,他有多愛她。
“我到寶文鎮來尋找我所失去的東西,我想要再次體驗熱情與活力。現在我感到活力充沛。我的人生是在這裏與妳為伴,米雪。我回家了。”
淚水滑落她的臉頰。“我愛你,塞奧。”
他緊緊擁抱她。“如果妳再趕我走,我發誓我會做出令妳難堪一輩子的事。寶文鎮民會樂於把那件事告訴我們的孫子。”
“我是醫生。”她提醒他。“沒有任何事能令我難堪。”
“是嗎?如果我在妳巡病房時打電話到醫院,叫總機廣播找自作聰明的醫生,妳說妳會不會感到難堪?”
她向後仰以便凝視他的眼眸。“你不會……”
“試試看。”
“我再也不會趕你走了,我保證。”
他緊繃的肩膀開始放鬆。“我希望妳下週末跟我一起去參加我弟弟的婚禮,地點在愛阿華州。我希望妳見見我的家人,他們都會去。甜心,可以嗎?”
“塞奧,你確定──”
“我確定。”他斬釘截鐵地說。“你可以找藍醫師代妳的班,對不對?妳爸爸告訴我,妳還是沒有休到假。”
“你什麼時候跟爸爸說話了?”
“在來這裏之前我先去了‘天鵝酒吧’。米雪,妳願意嫁給我嗎?”
“好。”就這麼簡單。她開始喜極而泣。
“我請求他同意把女兒嫁給我。”
“你那樣做真體貼。”
“他哭了。”
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然後他使她破涕為笑。“藍柏也哭了。”
“他會習慣你的。”
“全鎮都會歡天喜地,所有的人都在設法幫妳套住一個男人。”
“為什麼?”
他咧嘴而笑。“這就是為什麼那些食物都沒有附帶一張卡片寫著‘歡迎光臨寶文鎮’。妳怎麼會猜不透?每個人都知道我屬於這裏,只有妳不知道。”
她還來不及為這個全鎮都有分的陰謀生氣,他就再度親吻她,然後他看看表。
“我得走了,甜心,練球不能遲到。”
她站在陽臺上目送他驅車離去,然後她長歎一聲,她有婚禮要籌畫。考慮到她必須完成的大大小小各種事情,她決定如果她拚命趕,她可以在六個月後匆匆結婚。是的,六個月。
結果他們在三個月後就結婚了。
婚禮簡單隆重,喜宴熱鬧非凡。米雪的兩個哥哥是男儐相,塞奧的兩個妹妹是女儐相。尼克是塞奧的首席男儐相,媚安是米雪的首席女儐相。
新娘豔光四射,但挽著父親的手臂走在長長的教堂中央走道上時,緊張得要命。當身穿禮服看來英俊無比的新郎上前朝她眨眼睛時,她開始放鬆下來。
傑可想要租下紐奧良大飯店豪華宴會廳,但塞奧和米雪不肯。他們希望喜宴在“天鵝酒吧”舉行。
由於他們不肯妥協,傑可不得不讓步,但決定從瑟琳留給他的錢裏撥一點來整修“天鵝酒吧”。他沒有動屋頂上那只天鵝,因為他覺得那只下垂的翅膀使酒吧別具魅力。但他給停車場鋪了路面、雇了樂隊,租了一座白色大帳篷,在帳篷裏擺滿白色的鮮花和白色桌布的桌子。
塞奧站在弟弟尼克身旁看米雪和他父親跳舞;尼克的新婚妻子若蘭在和小強旭跳舞;諾亞和媚安隨著音樂大跳貼面舞;傑可則拉著塞奧的母親猛轉圈圈。
“有羅約翰或蒙克的消息嗎?”尼克問。“諾亞告訴我,他們在追查每一條線索。”
“快了。他們很快就會逮到他們兩個。”
“你滿樂觀的嘛。”
“嘿,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當然可以樂觀。”
尼克換個比較令人愉快的話題。“諾亞和傑可贏了那場釣魚大賽?”
“對。他們把獎金捐給了足球隊。所有的球員都有了新釘鞋,傑可在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在鞋子的側面替‘天鵝酒吧’打廣告。”
尼克微笑。“所以現在你又多了一個足球教練的頭銜?”
塞奧的目光一直盯著他美麗的新娘。“對。想不到吧?”
尼克大笑。“家裏有個醫生滿不錯的。告訴我。”他用手肘輕撞塞奧來引起他的注意。
“什麼?”
“怎麼發生的?”
“什麼怎麼發生的?”
“你最後怎麼會成為足球教練的?”
塞奧咧嘴而笑。“加油站的那個男孩……”
☆☆☆
天堂的另一個燦爛夜晚。空氣清爽,星光滿天。
穿著絲睡袍和絨面拖鞋,約翰站在他豪華頂樓公寓寬敞的陽臺上欣賞夜景。人生在世,再快活也不過如此。他喝一口水晶酒杯裏的溫白蘭地,心滿意足地長歎一聲。夜的芳香彌漫在他四周。
這裏是烏托邦。他有新生活、新身分和多得用不完的錢。他可以過著帝王般的生活。
他聽到背後傳來窸窣聲,知道女郎正在穿衣服。她喊他。他回頭看到她送給他一個飛吻,然後走出房門。這一個比其他的都火辣,他知道他還會找她。她在床上創意十足,狂野豪放。也許他明天就會再約她,但接著他想到原定要來娛樂他的那個金髮女郎。她叫什麼名字來著的?他記不起來了。但他記得她怎麼會引起他的興趣。她有點使他想到達樂,也許這就是他想要她的原因。追憶過往。“播種社”。那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但現在距離他爬進那架飛機只有六個多月。達樂和培頓死了。他在報上看到他們的死訊,他發現自己經常在猜忖他們到底是怎麼死的。是被布塞奧打死的,還是被另外那個人格斃的?他叫什麼名字來著的?姓柯。對,柯諾亞。
諷刺的是,“播種社”最懦弱的成員反而沒死。可憐的麥隆。約翰知道他有幽閉恐懼症。他的牢獄生活不知過得如何?精神崩潰了沒有?
蒙克可能死了。約翰看到他襯衫上的血跡。他不會冒險就醫,約翰猜他可能像受傷的動物那樣爬進某個洞裏躲起來等死。
他喝完白蘭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他打著呵欠,穿過客廳、進入走道。今晚的女郎把他累壞了,明天將是忙碌的一天。他想要早點起床,趕在九點前登上他的遊艇。他打算明天一早再來收拾出遊所需的東西。
他打開臥室房門,走進去,打開電燈。他可以聞到那個女郎的香水味。他再度微笑。是的,人生在世,再快活也不過如此。
轉向床鋪,他伸個懶腰,解開腰帶。他往前一步,然後跳回來。“不!”他喊道。“不!”
緞子床單的正中央擺著一朵長莖紅玫瑰。
──全書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3:49
柏恩諾伯網路書店──訪問茱麗.嘉伍德,談“留情”
柏恩諾伯:可不可以談談讀者將在“留情”裏遇到的人物和主題?
嘉伍德:小女在紐奧良唸大學。我很喜歡到路易斯安那州去,總是想以那裏為背景寫個故事。這次我還想寫個關於產生影響的故事。
“留情”的男主角塞奧被女主角米雪吸引的部分原因,是他看到她在用她的生命做重要的事,幫助她生長的小鎮的居民,這一點令他佩服。我認為大都市的生活方式令人想到的是匆忙和緊張,與南方小鎮的悠閒輕鬆形成強烈的對比。當塞奧進入米雪的世界時,他重新想起生命的意義。那點燃了他的熱情與活力,指引他以一種新方法對世界產生正面的影響。
人性的戲劇效果使書中人物更有特色,這就是為什麼我始終認為人物的背景應該比故事重要。如果我們知道什麼原因使他們那樣做,我們就會覺得人物比較真實。舉例而言,我把米雪塑造成外科醫生,因為外科醫生必須非常自製和精准。我認為看到這個非常自製的聰明女子在面對這個英俊小生時,如何失控會很有趣。儘管他們來自不同的背景,但塞奧和米雪追求的顯然是相同的東西。他們可以在不同的地方安身立命,但我們看得出來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儘管對他們共同的未來產生威脅的真正因素,是來自外界、來自他們沒有料到的敵人。
生活中的一切對作者來說都是靈感。“留情”中的懸疑構想來自一個退休法官朋友。他告訴我,他每週五都會和一群律師和法官在一間酒吧聚會社交,他們自稱“播種社”。我一直很喜歡那個名字,他很大方地把它借給我在這本書中使用。當然啦,我的每本書裏都有懸疑元素。我喜歡看我筆下的人物在遭逢變故時如何反應。所以,我的法官朋友和他那群人都是正直高潔的人,我卻把我書中的“播種社”塑造成一群陰險惡毒的人。
柏恩諾伯:相對於以往大部分作品的探索歷史背景,寫現代小說最令妳樂在其中的是什麼?
嘉伍德:現代小說非常自由。我可以不做任何研究就寫健怡可樂和冰箱這類東西,不必擔心某樣東西當時發明出來沒有。然而,我喜愛歷史小說的理由正好相反,因為我從研究中學到很多東西。我在大學主修歷史,不同時空的產物總令我百看不厭。
柏恩諾伯:為什麼喜歡寫“碎心殺手”和“留情”這類因人物之間的關係而產生連結的書?
嘉伍德:我喜歡連結故事,因為那樣才有機會瞭解其他書裏的老朋友近況如何。出現在“碎心殺手”和“留情”裏的是布氏家族成員,他們的祖先是“秘密的承諾”裏的蘇格蘭武士布勃迪,他後來成為我另一本“贖金”的男主角。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家族的活力,所以寫另一本布氏現代小說會很有趣,但我的腦海裏也有一本歷史小說的構想,以及其他幾個正在發展中的構想。其中一個遲早會脫穎而出。
寫系列故事最難的就在知道何時該停止和放手。寫“玫瑰”系列時,我愛上了柯氏家族,在“春天來了”的結尾時很不願意說再見。為“碎心殺手”和“留情”創造聯邦調查局探員柯諾亞是讓我回顧他們的一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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