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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茱麗.嘉伍德]情煞(布家系列)(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5:17     標題: [茱麗.嘉伍德]情煞(布家系列)(全文完)

情煞(布家系列)作者:茱麗.嘉伍德

狄艾薇一直想遺忘過去。
出生三天就遭到貪婪陰險的母親拋棄,艾薇由外婆和凱琳阿姨撫養長大。
十一歲時,母親唆使男友綁架她,外婆因而死亡,
她自己也中彈,但是她奇跡似地存活。
聯邦調查局探員的救命之恩促使艾薇立志成為聯邦調查局的一員。
憑著敏銳的心思和邏輯推理能力,艾薇擅於分析犯罪模式,
而現在的她被迫運用她的本領來調查一樁觸及往日傷痛的案件。
疼愛艾薇的凱琳阿姨接到科羅拉多烏托邦水療館寄來的燙金請柬.
決定來趟回春之旅。但凱琳根本沒有抵達水療館。
她被一個溫文儒雅、英俊迷人卻居心叵測的陌生人騙到一個與世隔絕的隱居處。
艾薇必須在期限內營救凱琳,與聰明冷酷的職業殺手鬥智,
瓦解他參與的瘋狂報復與致命陰謀,而能夠幫助她的只有雷藍柏……
正在休假中的前特勤隊隊員雷藍柏鍥而不捨地追捕職業殺手艾蒙克,
發誓絕不讓他再度行兇,蘇凱琳正巧是他最新的線索。
他前往水療館追查艾蒙克的行蹤,卻沒想到會遇到聰慧、固執、美麗的狄艾薇。
除了幫助艾薇營救她的阿姨,更要保護她免於被殺。
在這一路的驚險逃亡中,他發現他那憤世嫉俗的心已經逐漸被艾薇融化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2:05:57

序幕

  狄艾薇的母親是道道地地的瘋子。

  幸好艾薇的母親婕莉在生下艾薇三天後就不知去向。

  艾薇由外婆蘿拉和阿姨凱琳撫養長大。在佛州雪頓灘市廣場附近巴奈街上的一楝兩層樓洋房裡,她們祖孫三代過著平靜儉樸的生活。巴奈街的氣氛在婕莉離家後變得大不相同。以往總是吵鬧不休的狄家現在一片祥和,凱琳甚至學會再度歡笑。在那美好的五年裡,生活恬靜溫馨。

  但是婕莉在成長過程中的桀騖不馴已經使蘿拉外婆元氣大傷。她在更年期將近時才初為人母,如今已是年邁疲憊的老嫗。艾薇滿五歲那天,蘿拉第一次感到胸痛。她不得下坐下來休息片刻,才能勉強把外孫女的生日蛋糕裝飾完。

  蘿拉沒有把胸痛的問題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去找雪頓灘的家庭醫生看病,因為她不相信他能將他的診斷保密。他很可能會認為他有義務把她的病告訴凱琳。她和沙瓦那的一位心臟科醫生預約好時間,大老遠開車去就診。在替她做完徹底的身體檢查後,他判定她的病情極不樂觀。他開給她減輕疼痛和有益心臟的處方,吩咐她放慢生活步調,還盡可能委婉地建議她及早將一切後事交代清楚。

  蘿拉沒有理會醫生的建議。那個庸醫懂什麼?她或許一隻腳踏進了棺材,但上帝作證,她打算把另一隻腳牢牢踩在地面上。她有外孫女要撫養,在完成這個任務前,千軍萬馬也無法把她拖到上帝面前。

  蘿拉是粉飾大平的專家。在試圖管教捷莉的混亂歲月裡,她已把這項本領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從沙瓦那回到家時,她已深信自己健壯如牛。

  事情到此為止。

  蘿拉外婆不肯談婕莉,但艾薇想要盡可能瞭解自己的母親。每當她問起母親的事,外婆總是噘起嘴唇,千篇一律地回答「我們祝福她,祝福她一去不復返。」然後不容多問地改變話題。那樣的回答當然不能令人滿意,尤其無法滿足五歲孩童的好奇心。

  艾薇想要知道母親的事只能去問阿姨。凱琳喜歡談婕莉,她把她姊姊做過的壞事記得一清二楚,結果算起來還真不少。

  艾薇把阿姨當成偶像。她認為阿姨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恨不得自己長得像她,而不是像她那個一無是處的媽媽。凱琳的髮色就像外婆自製的桃子果醬,眼珠與其說是藍色,不如說是灰色,就像艾薇在故事書彩色插畫裡看到的毛茸茸白貓。凱琳永遠嫌自己超重十公斤,所以總是在節食,但艾薇認為她的身材濃纖合度。一百六十八公分的凱琳高佻艷麗,當她夾起亮晶晶的大髮夾,以免頭髮垂落眼前妨礙讀書或做家事時,她看起來就像故事書裡的公主。艾薇也很喜歡阿姨身上那種類似梔子花的味道。凱琳告訴艾薇那是她的獨特香味,艾薇知道那一定很特殊。凱琳搬走後,艾薇常在寂寞時溜進她的臥室,把那種特殊香水噴一些在手臂和腿上,假裝阿姨就在隔壁房間。

  但艾薇最喜歡凱琳的一點是,她對她說話時把她當大人,而不是像蘿拉外婆那樣把她當小娃娃哄。凱琳談起艾薇那一無是處的媽媽婕莉時,總是先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我不會因為你年紀小就美化事實,你有權利知道真相。」

  凱琳搬去加州的一個星期前,艾薇進入她的臥室幫忙收拾行李。凱琳受不了外甥女越幫越忙,於是叫她坐在梳妝台前,把一個裝滿廉價人造珠寶的鞋盒放在她面前。凱琳將自鄰居的車庫拍賣上收集到的那些小飾物作為艾薇的臨別贈禮。看到那些閃閃發亮的珠寶,小女孩興奮地立刻開始在橢圓形的鏡子前面打扮起來。

  「你為什麼要大老遠搬去加州,凱琳?你應該留在家裡陪外婆和我。」

  凱琳笑著說:「我『應該』?」

  「佩婷說那是她媽媽說的。佩婷的媽媽說你已經念完大學,現在應該留下來幫忙照顧我這個調皮鬼。」

  佩婷是艾薇的死黨,由於她比艾薇大一歲,所以艾薇相信她說的每句話。在凱琳看來,佩婷的母親海蕊是標準的三姑六婆,但她待艾薇很好,所以凱琳偶爾會容忍她干涉她們的家務事。

  把心愛的淺藍色安哥拉羊毛衣摺好放進旅行箱後,凱琳再一次盡力說明她離家的原因。

  「記不記得我申請到了獎學金?我要攻讀碩士學位,我至少已經解釋過五次進修深造的重要性。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一定要好好把握,艾薇。等我創業有成、名利雙收之後,我就會接你和外婆過去跟我一起住在擁有私人游泳池與僕人的比佛利山豪宅裡。」

  「但那樣我就不能上鋼琴課了。柏老師說我非上不可,因為我有耳朵。」

  由於外甥女的語氣十分認真,所以凱琳不敢發笑。「她的意思是說你的音感好,勤加練習可以彈得不錯。但你可以在加州上鋼琴課,你也可以在那裡學空手道。」

  「可是我喜歡在這裡練空手道,山米說我越踢越有力。但你知不知道,凱琳?我聽到外婆跟佩婷的媽媽說她下喜歡我練空手道。她說那樣太不淑女。」

  「真可惜。」凱琳說。「空手道課的學費是我付的,我要你在成長的過程中懂得如何防身自衛。」

  「為什麼?」艾薇問。「佩婷的媽媽也問過外婆為什麼。」

  「因為我不要你像我以前被婕莉欺負那樣被別人欺負。」她說。「你不會在擔驚受怕中長大。我相信加州一定有很好的防身術學校以及像山米那樣的好老師。」

  「佩婷的媽媽說外婆說婕莉離家去當電影明星。凱琳,你也想當電影明星嗎?」

  「不,我想要開公司,賺很多很多錢。我會使別人成為明星。」

  艾薇再度轉身面對鏡子,戴上一對綠色萊茵石人耳環和一條相配的項鏈。「你知不知道佩婷還說過什麼?」她不等阿姨回答。「她說她媽媽說婕莉懷我時並非年幼無知,不該那樣糊塗。」

  「沒錯。」凱琳回笞。她拉出抽屜,把裡面的襪子倒在床上,開始兩兩配對。「婕莉當時十八歲了。」

  「但佩婷的媽媽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不該那樣糊塗?」

  「她的意思是說捷莉應該採取預防措施。」

  抽屜掉落在地板上。凱琳把它拾起來塞回梳妝台,然後繼續在襪子堆裡挑揀配對。

  「但那是什麼意思?」艾薇問。她戴上第二條項鏈,對著鏡子扮鬼臉。

  凱琳不理會那個問題。艾薇的年紀還太小,不適合在這時聽她長篇大論地談論性行為和避孕措施。企圖轉移外甥女的注意力,她說:「要知道,你很幸運。」

  「因為我有外婆和你照顧我這個調皮鬼嗎?」

  「沒錯。」她同意道。「但也是因為婕莉懷你時沒有酗酒、嗑藥。如果她把那些垃圾吞進肚子裡,那你一生下來就會有嚴重的問題。」

  「佩婷說她媽媽說我能夠出生都算幸運了。」

  凱琳惱怒地說:「佩婷的媽媽還真喜歡說婕莉的閒話,對不對?」

  「嗯哼。」她說。「嗑藥是壞事嗎?」

  「沒錯。」凱琳說。「嗑藥會使人送命。」

  「那為什麼人們還要嗑藥?」

  「因為他們愚蠢。把那些首飾收起來,過來坐在旅行箱上,好讓我能把它合起來。」艾薇小心翼翼地把耳環和項鏈放回鞋盒裡。她爬上紗帳床。

  「這個可不可以給我?」她問,拿起一本藍色膠套的小簿子。

  「不行。那是我的日記。」凱琳回答,搶走艾薇手中的日記本塞到旅行箱內的側袋裡。她關上箱蓋,艾薇連忙坐上去。凱琳用全身重量往下壓,終於把旅行箱的彈簧鎖給扣上。她在扶艾薇下床時艾薇問:「你為什麼現在就收拾行李,而不是等到下個星期?外婆說你這樣做是本末倒置。」

  「在替你粉刷房間之前把行李收拾好不是本末倒置。這樣我的東西才不會礙事,我們可以在我離開前杷你的新房間佈置妥當。我們明天就去油漆店挑顏色。」

  「我知道。你已經跟我說過我可以挑顏色。凱琳?」

  「什麼事? 」她問,把旅行箱拎到房門邊。

  「我一無是處的媽媽是不是一見我就討厭? 」

  凱琳轉身,看到艾薇眼中的憂愁,不由得怒從中來。即使早已離開,婕莉仍然讓他人痛苦。這種情形永遠不會結束嗎? 發現姊姊懷孕那夜的情景,凱琳至今仍記憶猶新。

  婕莉在五月一個溫暖的星期五夜晚從高中畢業。她一回到家就破壞家人為她舉辦的慶祝會,宣佈她已經懷有將近六個月的身孕。她的肚子剛剛開始隆起。

  蘿拉大吃一驚,起初只想到家人必須忍受的難堪和恥辱,接著恢復了理智。「我們是一家人。」她說:「天無絕人之路,我們會有辦法熬過這一關的。對不對,凱琳?」

  凱琳站在餐桌邊,切下一塊蘿拉花了整個上午裝飾的蛋糕。「現在這個年代只有愚蠢至極的女生才會懷孕。你有沒有聽說過避孕,捷莉,或者你真的是大白癡?」

  婕莉靠在牆上交抱雙臂,惡狠狠地瞪著凱琳。

  蘿拉一心想要防止兩個女兒互相叫罵,急忙插嘴:「犯不著冷嘲熱諷,凱琳。我們不想使婕莉不高興。」

  「你是說--你--不想使她不高興。」凱琳更正。

  「凱琳,不准用那種語氣跟我說話。」

  凱琳懺悔地低下頭,把蛋糕鏟到盤子上。「是,媽媽。」

  「我有想過避孕。」婕莉惡聲惡氣地說。「我去傑克遜維找醫生把孩子拿掉,但他不肯,說孩子太大了。」

  蘿拉跌坐在椅子上,用一隻手蒙住臉。「你去找醫生……」

  婕莉已經對那個話題失去興趣。她走進客廳,往沙發上一坐,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造成傷害後一走了之。」凱琳嘟囔。「把爛攤子丟給我們收拾。標準的婕莉作風。」

  「別說了,凱琳。」蘿拉懇求。她按摩額頭,彷彿想減輕頭痛,然後說:「婕莉只是沒有每次都花時間把事情考慮周詳。」

  「她為什麼要那樣做?她有你替她收拾爛攤子。你放任她為所欲為,除了殺人以外,只因為你受不了她的拳打腳踢。我認為你害怕她。」

   「別胡說。」蘿拉生氣地說,從餐桌邊站起來,走進廚房洗碗。「我們是一家人。」她大聲說。「你必須幫忙,凱琳。你姊姊需要我們的精神支持。」

  凱琳沮喪地握緊拳頭。要怎樣才能使母親睜開眼睛看清她的大女兒有多麼自私自利?她為什麼不肯認清事實?

  剩餘的夏天有如一場噩夢。婕莉跟往常一樣苛求和討厭,母親為了伺候她而疲於奔命。

  幸好凱琳暑假期間在山米小館打工,她一有機會就加班,為的只是不必回家。

  婕莉八月底在郡立醫院生產。看了一眼為她帶來莫大痛楚的嬰兒後,她就決定她不想要當母親。現在不要,以後也不會要。如果醫生同意,她會在當天就切除子宮或結紮。

  蘿拉拖凱琳去醫院探望婕莉。她們才走到病房門口,婕莉就宣佈她太年輕漂亮,不可以被一個嬰兒綁住。佛州雪頓灘外的大千世界正等著她嶄露頭角,如果她拖著一個嬰兒,那麼有錢的男人絕不會注意到她。不,為人母不適合她。更何況,她決心成為赫赫有名的電影明星,在選美比賽中奪得后冠將是她進入演藝圈的踏腳石。她全都盤算好了。

  婕莉告訴她們,她自認身材姿色都贏過去年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穿泳裝在舞台上亮相的肥婆,她十分肯定選美大會的評審只要看她一眼,就會把后冠頒給她。

  「天啊,你真是無知。」凱琳嘟囔。「他們不會把后冠頒給生過孩子的女孩。」

  「無知的是你,凱琳。」

  「安靜,你們兩個。」蘿拉命令。「你們想被護土聽見嗎?」

  「我才不在乎會不會被她們聽見。」婕莉說。

  「我叫你安靜。」蘿拉厲聲說:「用用腦子,婕莉。你現在已經當媽媽了。」

  「我不想當媽媽!我想當明星!」婕莉叫嚷著。

  蘿拉困窘地把凱琳拉進病房,叫她關上房門。她一手抱著帶來給婕莉的盆栽,另一手抓著凱琳的手臂防止她脫逃。被迫表示支持令凱琳感到不快。她靠在門板上瞪著姊姊。

  「聽著,婕莉,我不管你想要怎麼樣。」蘿拉氣沖沖地低聲說。

  母親很少用那種語氣對婕莉說話。凱琳精神一振,開始注意談話的內容。「你必須負起責任。」蘿拉說。她走向病床,語氣轉為懇切。「你一定可以成為好母親,凱琳和我會幫忙你撫養孩子。切都不會有問題。不久你就會明白。但我認為你應該通知孩子的父親--」

  她的話被婕莉的笑聲打斷。

  「什麼事這麼好笑?」

  「你--」婕莉回答。「你把我的人生都規劃好了,是不是?總是要我循規蹈矩,安分守己。真是的,媽媽。我已經滿十八歲了,是成年人了。」她提醒蘿莉。「我想要怎樣都可以。」

  「但是,婕莉,孩子的父親有權利知道他有了一個女兒。」

  婕莉拍松枕頭,大聲打呵欠。「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有可能是那個從沙瓦那來的大學生,但我無法肯定。」

  蘿拉放開凱琳。「你說無法肯定是什麼意思? 你告訴過我--」

  「我騙你的。想聽實話嗎?好,我說實話。還有十幾個男人都有可能是孩子的父親。」

  蘿拉搖頭,不肯相信女兒的話。「別再胡說八道了,告訴我實話。」

  凱琳抬起頭。「我的天啊,婕莉。」

  婕莉喜歡使人震驚,喜歡成為注目的焦點。「我說的是實話。我真的算不清楚和多少男人發生過關係。我不可能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她看到母親厭惡的表情。「我使你不開心了嗎?」婕莉問,那個可能性令她得意不已。「男人愛我。」她自誇道。「他們對我有求必應,只為了討我歡心。他們送我昂貴的禮物和現金,但我不得不把它們藏起來,以免你和凱琳心生嫉妒,像現在這樣故作清高。你會拿走那些錢和首飾,對不對?不過我不會給你那個機會。我比你想像中還要聰明,媽媽。」

  蘿拉閉上眼睛,壓抑噁心欲嘔的感覺。「你到底有過多少男人?」

  「我怎麼知道?你剛才沒注意聽嗎?我說過我算不清楚了。我只須讓他們用一下我的身體。他們愛慕我,我讓他們愛慕我。我比好萊塢所有的女演員加起來還要漂亮,我會比她們還要出名。等著瞧吧!何況,我喜歡性。男人技巧高超的話,會讓我高潮不斷。你根本不瞭解現代女性。你老了,媽媽,乾枯了。你可能連性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收錢從事性行為?你知不知道那使你成為什麼?」

  「婦解分子。」婕莉高聲說。

  凱琳離開門邊。「不,那使你成為下賤的小妓女,婕莉。你永遠都只會是那種女人。」

  「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婕莉叫嚷。「男人對你沒有對我的那種渴望。我可以使他們瘋狂,他們對你不理不睬。我獲得解放,你只是嫉妒。」

  「算了,媽媽。我們走吧。」凱琳碰觸母親的肩膀。

  婕莉在枕頭上轉開臉,嘟囔著說:「對,走吧。我困了。出去,讓我休息。」

  凱琳不得不扶羅拉走向車子。她從來沒有見過母親如此心煩意亂,那嚇壞了她。駕車駛離醫院時,蘿拉呆望著窗外。

  「你早就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你試圖告訴我,但我不肯聽。我一直活在迷霧裡,對不對?」

  凱琳點頭。「婕莉有毛病。她的惡毒傾向超越了……正常範圍。」

  「是我害她的嗎?」蘿拉問,聽來困惑迷惘。「你們的父親寵她,他離開我們之後,我也寵她,以免她感到被拋棄。是我害她變成現在這種怪物的嗎?」

  「不知道。」

  接下來的回程中,母女倆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到家時,凱琳把車駛進車道,停在車庫前面,熄掉引擎。蘿拉在她打開車門時抓住她的手臂。「我很抱歉以前那樣對你。」她開始哭泣。「你乖巧懂事,但我這些年來都忽略了你。我們的生活都繞著婕莉打轉,對不對?自從生下她的這十八年來,我大部分的時間好像都在安撫她……討她歡心。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以你為榮。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對不對? 我猜這件可怕的事使我領悟到你有多麼可貴。我愛你,凱琳。」

  凱琳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不記得母親曾經或何時說過愛她。她覺得自己像是在某種比賽中獲得優勝,只不過是不戰而勝。討喜的女孩喪失參賽資格,因為參賽者只剩下她,所以由她得獎。那樣還不夠。「你打算拿婕莉怎麼辦?」她問。

  「當然是叫她做該做的事。」

  凱琳甩掉母親的手。「你還是沒有搞懂。她不會做該做的事,也許她做不到,我不知道。她有病,媽媽。」

  蘿拉搖頭。「她只是被寵壞了,但我可以--」

  凱琳打斷她。「你還在作夢。」她咕噥。她下車,甩上車門,走進屋子。蘿拉尾隨她進入廚房,拿起掛在牆上的圍裙繫在腰間。

  「記不記得我八歲生日那天發生的事?」凱琳問,拉出飯桌邊的椅子坐下。

  不願回想不愉快的往事,蘿拉轉身背對女兒。「現在不要,親愛的。把飯桌擺一擺,我這就開始煮晚餐。」

  「你送我我想要的那個芭比娃娃。」

  「凱琳,我現在不想談那個。」

  「坐下。我們必須談一談。」

  「事情都過了這麼多年,你為什麼非要再三提起不可?」

  凱琳這次不打算打退堂鼓。「那天夜裡我到你們的臥室。」

  「凱琳,我不想--」

  「坐下。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你必須面對事實。坐下,媽媽。」她想抓住母親的肩膀猛搖,搖到她清醒過來。

  蘿拉讓步。她在女兒對面坐下,一本正經地把雙手疊放在大腿上。「我記得你父親對你的指控很不高興。」她說。「婕莉哭個不停。那天夜裡你把全家吵得天翻地覆。」

  「她要我的洋娃娃。」凱琳說。「我不肯給她,她說她要用剪刀剜出我的眼睛。我在半夜醒來,她拿著你的大剪刀站在我的床邊。她的臉上掛著那種變態的笑容。她把剪刀一開一合,弄出可怕的喀嚓聲。接著她拿起我的芭比娃娃,我看到她用剪刀剜出它的眼睛,媽媽。她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我正要尖叫時,她彎下身體低聲說:『現在輪到你了。』」

  「你年紀太小,不可能記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你把這件小事誇大得太離譜了。」

  「我沒有。」她說:「事情的經過正是那樣。你沒有看到她的眼神,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她想要殺我。如果屋裡只有我和她,她一定會動手。」

  「不會的,她只是想嚇嚇你。」蘿拉堅持。「她絕不會傷害你。婕莉愛你。」

  「如果你和爸爸不在家,她一定會傷害我。她心理不正常,媽媽。我不在乎她怎麼樣,但現在多了一個無辜的嬰孩。」她深吸口氣,然後脫口而出。「我認為你應該鼓勵婕莉把孩子送給別人收養。」

  那個提議令蘿拉勃然大怒。「絕對不行。」她說,用力拍桌面。「那個嬰孩是你的外甥女,也是我的外孫女,我絕不會讓陌生人撫養她。」

  「唯有送人收養,她的未來才有希望。」凱琳爭辯。「身為婕莉的女兒對她已經是一大不利因素。我只希望婕莉心理上的毛病不會遺傳。」

   「天哪,婕莉的毛病只不過是任性慣了。近來有很多年輕女人和男人鬼混。那樣當然是不對的。」她連忙補充。「但我瞭解婕莉為什麼渴望男人愛她。她的父親拋棄了她,她一直想要--」

  「聽聽你自己講的話好嗎?」凱琳叫道。「剛剛我還以為你終於認清楚婕莉的真面目,但看來我錯了。你永遠不會睜開眼睛。記不記得你問我是不是你害她變成現在這種怪物?」

  「我的意思是指她的行為怪異,但婕莉現在當媽媽了。等我去醫院把她和嬰孩接回家時你就會明白。她不會有問題的。」

  簡直是對牛彈琴。「你以為母性的本能會顯現?」

  「沒錯。」蘿拉說。「到時你就會明白。」她重複。「婕莉會願意做該做的事。」

  凱琳死心了。她厭倦地回自己的房間不再出來。第二天早上她下樓時,廚房的桌上擺著一張字條。母親去大賣場採購嬰兒用品了。「還在作夢。」凱琳咕噥。

  星期一上午,蘿拉去醫院接婕莉和還沒有命名的嬰孩回家。凱琳拒絕同行,她告訴母親她必須去山米小館上早班,不讓蘿拉有機會多問就走出大門。

  婕莉早已穿好衣服,站在浴室的鏡子前面梳著頭等候母親。護士走出病房幾秒後就被她扔下的嬰兒躺在未整理的床鋪中央不停啼哭。她揮手指向嬰兒,告訴蘿拉她可以留下她、賣掉她或把她送人--她不在乎蘿拉怎麼處理她。接著她就拎起旅行袋走出醫院,胸罩裡塞著從妹妹的大學學費基金裡偷來的錢。兩個星期後那筆提款才出現在銀行的對帳單上。凱琳氣壞了。那是她辛苦打工存下的錢,她決心追討回來,但母親說什麼也不讓她報警。

  「家醜不可外揚。」蘿拉說。

  第二年春天,凱琳從高中畢業,找了兩份暑期工讀。蘿拉提領出部分積蓄資助凱琳的大學學費。凱琳在校內兼差賺取生活費。聖誕假期返家時,她連正眼也不願看婕莉的孩子。但艾薇是那種不容被人冷落的小孩子。她只靠幾個淌著口水的天真笑容就使凱琳忍下住可以微笑。姨甥之情隨著剴琳每次回家而加深。

  艾薇崇拜凱琳;凱琳嘴巴不說,但心中對外甥女也是萬分疼愛。艾薇是一個極其聰明可愛的小女孩,凱琳盡力在各方面代替她的母親。她絕對擁有為人母的各種保護本能,願意竭盡所能使艾薇平安。然而五年後的現在,婕莉仍然能令家人痛苦。

  「是不是,凱琳?她是不是一見我就討厭?」

  凱琳強迫自己專心在小女孩的問題上。她雙手插腰,深吸口氣後問:「你為什麼在乎婕莉對你的看法?」

  艾薇聳聳肩。「不知道。」

  「聽我說。你那個一無是處的媽媽或許真的討厭你,但不是因為你或出生時的長相,你是個完美的寶寶。捷莉只是不想負責任。」她指指床邊的椅子。「我要告訴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要你坐下來認真聽。」艾薇急忙照辦。

  「你或許年紀太小,聽不懂,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的媽媽是道道地地的瘋子。」

  艾薇大失所望,她還以為她會聽到什麼新鮮事。「你已經跟我說過很多遍了,凱琳。」

  「剛剛只是再次提醒你。」她說。「婕莉從來沒有正常過。事實上,她老早就該被關進瘋人院。」想到母親被關起來,艾薇覺得頗有意思。「瘋人院是什麼?」

  「有病的人去的地方。」

  「婕莉有病嗎?」

  「對。」她回答。「但不是那種值得同情的病。她刻薄惡毒,根本是個瘋子。只有瘋子才會拋棄像你這樣棒的小孩。」凱琳說。她傾身向前,撥開艾薇眼前的頭髮。「她或許不是純粹的反社會人格者,但該死的很接近了。」

  艾薇瞪大眼睛,壓低聲音說:「凱琳,你剛剛說『該死的』。」

  「我知道我說了什麼,我也很清楚我在說什麼。」

  艾薇跳下椅子,爬上床鋪坐在凱琳身旁。「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會解釋給你聽。反社會人格者沒有良心,別打岔,我會告訴你良心是什麼。良心是你腦子裡的聲音,會在你做錯事時告訴你。良心會讓你覺得……心裡難受。」

  「比方說我沒有練琴卻告訴外婆我已經練過了,她誇獎我乖,但我並不乖,因為我說了謊,所以我覺得心裡難受?」

  「對,就是那樣。」她說。「你的媽媽沒有心肝或靈魂,那是事實。」

  「就像你喜歡唱的那首歌嗎? 那種心肝和靈魂?」

  「對,就像那首歌。」凱琳說。「婕莉心裡沒有空間可以容納跟她沒有直接關係,或對她沒有益處的情感。」

  艾薇倚偎在她身上,用那雙比婕莉漂亮許多的藍紫色眼睛望著她,凱琳幾乎可以在其中看到純潔和善良。「婕莉忙著愛自己,沒空愛別人,但你別浪費時間為此感到難受。錯不在你。你相信我,對不對?」

  艾薇嚴肅地點頭。「錯在我那個一無是處的媽媽。」

  凱琳微笑。「沒錯。」

  「我有靈魂嗎?」

  「有。除了你那個一無是處的媽媽以外,每個人都有靈魂。」

  「『毛毛』在被婕莉害死前有沒有靈魂?」

  「大概有。」她說,想到被婕莉狠心弄死的小貓。

  「在哪裡?」

  「你的靈魂嗎?」凱琳在回答前不得不思索片刻。「在你的體內,包裡著你的心。你的靈魂像天使一樣純潔,我打算幫助你保持那樣。你和婕莉一點也不像,艾薇。」

  「但我長得像她。那是你說的。」

  「重要的不是你的長相,而是你的內在。」

  「婕莉愛你和外婆,只是不愛我,對不對?」

  凱琳惱火了。「我還以為你聽懂了我的話。婕莉只愛她自己,她不愛外婆,不愛我,也不愛你。現在你懂了吧?」

  艾薇點頭。「凱琳,我現在可以玩首飾了嗎?」

  凱琳微笑。小女孩的注意力似乎轉到比較重要的事情上了。她看到她坐到梳妝台前,又開始在鞋盒裡東翻西找。「知不知道你最幸運的事是什麼?」

  艾薇頭也不回地回答:「有你當我的阿姨。」

  「你認為那是最幸運的事?」她問,驚訝又歡喜。「為什麼?」

  「因為那是你跟我說的。」

  凱琳放聲而笑。「對,但還有更幸運的事。」

  「什麼?」

  「你沒有像我以前那樣提心吊膽地長大。婕莉再也不會回來,你永遠不必見到她。那絕對是最幸運的事。」話一出口,凱琳就感到一陣寒意竄下背脊。她那樣吹噓是不是在冒不必要的險?宣佈惡魔不存在會不會就把惡魔給召來?寒顫像是不祥之兆,但那當然不是,她只是杞人憂天慣了。擺脫陰鬱的感覺,她繼續收拾行李。

  接下來的一星期過得十分忙碌。臥室牆壁漆成艾薇挑選的粉紅色,凱琳則加上白色作裝飾。她覺得臥室粉紅得刺眼,但艾薇喜歡。

  星期天下午,艾薇已經搬進屋子前面的大臥室。凱琳的幾個旅行箱都塞進了汽車的行李廂。凱琳將在艾薇舊臥室的沙發床上度過在家的最後一夜。

  那天晚上,餐桌上全是凱琳愛吃卻節食忌口的菜餚--炸雞、肉汁芋泥和培根青豆。蘿拉還用後院種植的蔬菜做了生菜沙拉,但凱琳幾乎連碰都沒有碰。她已經決定今晚不節食,所以肆無忌憚地吃了兩大盤其他的菜餚。

  在蘿拉外婆給艾薇說完故事和蓋好棉被後,凱琳進來親吻艾薇道晚安。她打開夜燈,關上房門,回到樓下把最後的資料收進隨身攜帶的旅行袋裡。她一直弄到十一點多才回到樓上。蘿拉已經在屋子後面的臥室裡睡著了。

  凱琳去察看艾薇--她會非常想念那個小蘿蔔頭。看到大床上的外甥女時,她差點笑出來。艾薇至少戴著五條項鏈和四隻手鐲。玻璃假鑽少掉一大半的冠狀頭飾纏著她的髮絲歪斜到頭側。她摟著破舊的玩具熊仰臥在床上。

  凱琳坐到床上,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些飾物,以免吵醒外甥女。

  她把首飾放回鞋盒裡,悄悄走向房門。艾薇在她關門時細聲說:「晚安,凱琳。」凱琳轉身望向她時,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在朦朧的路燈光線裡,小女孩看來像小天使。凱琳深愛艾薇,心想就算對親骨肉也不過如此。保護的本能有如山洪爆發,她實在不願意離開,覺得那樣好像是拋棄艾薇。但她非離開不可,凱琳提醒自己,艾薇的未來取決於她。等經濟基礎穩固後,她就能夠讓母親和外甥女過好日子。內疚是強大的阻力,但她不會讓它妨礙她的計劃。她有她的目標和理想,它們都與艾薇和蘿拉息息相關。

  「我這樣做是對的。」她穿過走廊走向浴室,跨進淋浴間時仍在喃喃自語地說服自己。

  凱琳打開水龍頭時,艾薇被汽車的關門聲吵醒。艾薇聽到一聲低沈的笑聲,下床察看是誰弄出那麼大的聲響。

  她看到一個黑髮男人和一個金髮女人。他們頭靠著頭,站在一輛破舊的汽車旁邊談笑。那個男人一臉凶相,穿著髒兮兮的T恤,手裡拿著東西。

  艾薇躲在窗戶旁邊偷看,以免被他們發現而叫她少管閒事。那個男人舉起一個酒瓶喝了一大口,然後把酒瓶遞給那個女人。她仰起頭,也喝了一口。

  他們在外婆的屋子前面做什麼?艾薇跪下來躲到白紗窗簾後面。

  那個女人轉身走上人行道,艾薇連忙彎下腰。一臉凶相的男人沒有跟過來。他交叉著足踝靠在汽車的擋泥板上。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後把空酒瓶扔到街上。玻璃碎裂聲幾乎和艾薇的驚叫一樣大聲。亂丟垃圾是不道德的,蘿拉外婆告訴過她。

  那個男人沒有在看屋子,而是在注視街道,因此艾薇覺得可以放心站起來看個仔細。他轉向車子時,她看到他的後褲袋裡插著一個東西。那是什麼? 也許是另一個酒瓶?那個一臉凶相的男人一定很渴,因為他伸手到背後拔出酒瓶。只不過那不是酒瓶,她再度驚叫,那個壞男人握著一把發亮的黑色手槍,就像她在電視上看到的那種。

  她興奮得忘了害怕,想到日後她可以告訴佩婷她看到什麼。她該不該叫醒外婆和凱琳,告訴她們手槍的事?也許她們會打電話到警察局去叫范德利警官過來把那個壞男人帶走。

  前門響起敲打聲,嚇了艾薇一大跳。是那個女人在三更半夜來拜訪外婆,她心想。

  那個女人大聲嚷嚷著不堪入耳的髒話。艾薇跑回床上躲進被窩裡,以防萬一外婆下樓叫那個女人別再大吵大鬧前進來察看她。艾薇知道外婆會對那個女人說什麼。「你想要吵醒死人嗎?」

  沒錯,凱琳把電視或音響開得太大聲時,外婆總是那樣說。如果外婆在下樓前進來看到艾薇不在床上,那麼艾薇水遠不會知道出了什麼事。有時想知道重要的事就不能太乖。佩婷說過,只要不把聽到的話說出去,偷聽別人說話就不算太惡劣。

  敲門聲變成擂門聲,那個女人命令外婆讓她進去。

  外婆打開前門,艾薇聽到那個女人又叫嚷了幾句。她聽得懂她說的每個字。艾薇突然不再好奇。她害怕得要命。她掀開棉被跳下床,趴下來鑽到床鋪底下。她迅速爬到床頭板前,屈膝抱胸蜷縮起身體。她是大女孩了,不可以哭。眼淚沿著臉頰撲簌而下,但那完全是因為她把眼睛閉得太緊。她用雙手摀住耳朵,不想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叫嚷。

  艾薇知道那個壞女人是誰。她是她那個一無是處的媽媽婕莉,她回來是要帶走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2:38

1

  等待令艾薇抓狂。她坐在她的方形小工作區裡,背靠著牆壁,蹺著二郎腿,一隻手的指尖敲擊著桌面,另一隻手把冰袋按在受傷的膝蓋上。為什麼這麼久?安邁克為什麼沒有打電話來?她瞪著電話,用念力命令鈴聲響起。毫無反應,一點聲音也沒有。她在旋轉椅裡轉身,第一百次望向數字鐘。十點零五分,跟十秒鐘前一樣。天啊,她這會兒應該已經聽到消息了才對。

  梅爾吉勃遜站起來靠在分隔兩人工作區的隔板上,同情地看艾薇一眼。那千真萬確是他的本名,但梅爾認為那個名字阻礙他的發展,因為局裡沒有人會認真把他當回事。即便如此,他還是拒絕接受熱心同事的建議,正式改名為「布萊德彼特」。

  「嗨,布萊德。」艾薇說。她和其他人仍在試驗新名字合不合適。上星期是「喬治克隆尼」,那個名字得到的反應和現在的「布萊德」差不多--一個白眼和再次聲明他的名字不叫「喬治」、不叫「布萊德」,也不叫「梅兒」,而是叫「梅爾」。

  「你這會兒應該已經聽到消息了。」他說。

  她拒絕被他激怒。身材高大、土裡土氣、喉結異常突出的梅爾有個令人生氣的習慣--喜歡用中指把厚厚的金屬框眼鏡推上鼻樑。另一個同事瑪歌認為梅爾是故意那樣做,好讓同部門的其他三人知道他覺得自己有多麼優越。

  艾薇不同意瑪歌的看法。梅爾絕不會做不得體的事,他嚴格遵守一套他認為是聯邦調查局象徵的道德標準。他熱誠、負責、勤奮、雄心勃勃,衣著適合他的工作……只有一點小瑕疵。雖然年僅二十七歲,他的裝扮卻像五O年代的探員--黑色西裝、領尖有鈕扣的白色長袖襯衫、細細窄窄的黑色領帶、光可鑒人的翼波狀蓋飾黑色皮鞋,以及兩個星期修剪一次的平頭。

  雖然有許多奇怪的習慣,但他的頭腦極其敏銳,而且非常講究團隊合作。他只是需要放輕鬆,如此而已。

  「我的意思是,你不認為你這會兒應該已經聽到消息了嗎?」他聽來和她一樣擔心。

  「還早。」不到五秒,她又說:「你說的對。我們這會兒應該已經聽到消息了。」

  「不對。」他更正。「我說的是--你--應該已經聽到消息了。你請求霹靂小組支援的決定與路易、瑪歌和我無關。」

  天啊,她在想什麼?「換句話說,如果我錯了,你不願意受抨擊?」

  「不是受抨擊,」他說。「是栽跟頭。我需要這份工作,我不可能找到比它更近似探員的工作了。由於我的視力……」

  「我知道,梅兒。」

  「梅爾。」他不假思索地更正。「何況,福利很優。」

  瑪歌站起來加入談話。「但是薪水很爛。」

  梅爾聳聳肩。「工作環境也是,」他說。「但這裡仍然是聯邦調查局。」

  「我們的工作環境有什麼不好?」路易問,也站了起來。他的工作區在艾薇的左邊,梅爾的在她的正前方,瑪歌和路易的相鄰。被他們暱稱為「豬舍」的辦公室位在熱水器和壓縮機隆隆作響的機房後面。「真的,這裡有什麼不好?」他再度問,聽來大惑不解。

  路易和往常一樣少根筋,但也同往常一樣可愛,艾薇心想。每次看到他,她都會想到卡通裡的豬小弟。路易永遠是一副邋裡邋遢的模樣,他的聰明無庸置疑,但吃東西似乎總是對不准嘴巴,短袖襯衫上通常都至少有一塊污漬。今天上午有兩塊,紅色的那一大塊來自瑪歌帶來的覆盆子果醬甜甜圈,正下方的黑色污漬則是來自他插在白襯衫口袋裡的墨水筆。

  路易今天上午第三次把襯衫下擺塞進褲腰。「我喜歡這下面。這裡舒適愜意。」

  「我們在沒有窗戶的地下室角落工作。」瑪歌指出。

  「那又怎樣?」路易問。「工作地點無損我們的重要性,我們都屬於一個團隊。」

  「我倒想屬於一個有窗戶的團隊。」瑪歌說。

  「人不可能樣樣都有。對了,艾薇,膝蓋怎麼樣?」他突然改變話題。

  她小心翼翼移開冰袋檢查傷勢。「消腫了。」

  「怎麼回事? 」梅爾問。只有他沒聽過可怕的詳細經過。

  瑪歌用手指梳過捲曲的深色短髮。「一個老太太差點撞死她。」

  「開她的凱迪拉克。」路易說。「事情發生在她的停車場,那個老太太顯然沒有看到她。換駕照真的應該有年齡上限。」

  「她撞到你了嗎?」梅爾問。

  「沒有。」艾薇回答。「她快速轉彎衝來時,我急忙往旁邊問避,結果飛過一輛賓士的引擎蓋,膝蓋狠狠地撞到引擎蓋上的裝飾。我認得那輛凱迪拉克,車主是和我住在同一棟大樓的畢太太。我猜她的年紀在九十歲左右,實在不應該再開車,但我不時會看到她開車出去辦事。」

  「她有沒有停下來?」梅爾問。

  她搖頭。「我猜她根本不知道我在那裡。她加速之快,我只慶幸沒有其他人擋著她的道。」

  「你說的對,路易。」瑪歌說。她消失在她的隔板後面,彎腰把裝影印紙的箱子推進角落,然後站到紙箱上。她突然變得和梅爾一樣高。「持有駕照應該有年齡限制。艾薇告訴我們那個老太太非常瘦小,只有頭頂的一點白髮露出椅背。」

  「人一老就會縮水。」梅爾說。「瑪歌,等你九十歲時,沒有人會看得到你。」

  身高只有一百五十七公分的瑪歌並不以為忤。「我會穿更高的高跟鞋。」

  電話鈴響,打斷他們的談話。艾薇被鈴聲嚇了一跳,看到數字鍾顯示的是十點十四分。

  「消息來了。」她在鈴聲第二響時低聲說。

  「接電話。」梅爾焦急地命令。

  艾薇在鈴聲第三響時接起電話。「狄艾薇。」

  「寇先生請你十點半到他的辦公室,狄小姐。」

  她認得那個聲音,寇湯姆的秘書有明顯的緬因腔。「我會去的。」

  三雙眼睛看著她掛斷電話。「乖乖。」她低聲說。

  「怎樣?」最沒有耐性的瑪歌問。

  「寇湯姆要見我。」

  「喔噢。大事不妙。」梅爾說,接著像是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於是補充道:「要不要我們陪你去?」

  「你願意陪我去?」艾薇吃驚地問。

  「不願意,但我會去。」

  「沒關係。我一個人去挨子彈就行了。」

  「我認為我們應該大家一起去。」瑪歌說。「集體開除。我是說,我們同在一條船上,對不對?」

  「對。」艾薇同意。「但你們三個勸過我別找安邁克,記得嗎?搞砸的人只有我。」她站起來,把冰袋放在檔案櫃上,然後伸手去拿外套。

  「大事不妙。」梅爾重複。「他們這種做法沒有遵循行政系統。情況一定很糟,老闆的老闆才會被扯進來。寇湯姆剛剛升為內勤部主任。」

  「也就是說,他現在是老闆的老闆的老闆。」瑪歌指出。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老闆都會在場。」路易說。

  「是啊。」艾薇嘟囔。「也許他們三個想輪流開除我。」她扣好外套鈕扣,然後說:「我看

  起來怎麼樣?」

  「看來像有人企圖輾過你。」梅爾說。

  「你的絲襪破了。」瑪歌告訴她。

  「我知道。我以為我的抽屜裡還有一雙,但並沒有。」

  「我有一雙新的。」

  「謝了,瑪歌,但你的個子比我嬌小多了。梅爾、路易,轉身或坐下。」

  他們一背過身,艾薇就伸手到裙底下脫掉褲襪,接著把高跟鞋穿回去。

  她現在後悔自己今天穿的是套裝。她平常上班都穿襯衫和長褲,但今天有場午宴要參加,所以特地穿上凱琳阿姨兩年前送給她的亞曼尼套裝。顏色是很好看的褐灰色,搭配有尖領無袖的寬鬆罩衣。裙子側邊原本開有性感的高放,但艾薇把它縫了起來。以後看到這套漂亮的衣服都會使她想起她是怎麼被開除的。

  「接住。」瑪歌說,把末拆封的新褲襪扔給艾薇。「這種是均一尺碼的超彈性褲襪,不會有問題的。你非穿絲襪不可,你曉得服裝規定。」

  艾薇看看標籤,上面確實寫著各種體型都能穿。「謝了。」她說,再度坐下來。她的腿很長,把褲襪拉上臀部時她深怕會把它扯破,但它似乎還算合身。

  「你要遲到了。」梅爾告訴她。

  她再度站起來調整裙子。她先前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它有多短?裙子下擺只能勉強碰到她的膝蓋頂端。

  「我還有四分鐘。」塗了透明唇膏和用大髮夾把頭髮夾在頸背之後,艾薇再度穿上高跟鞋。她這時才注意到右鞋跟有多松。她一定是在撞到賓士的引擎蓋時把鞋跟弄斷了。

  現在拿它莫可奈何,艾薇心想。她深吸口氣,挺起肩膀,一跛一跛地走向走道。每走一步,她的左膝就抽痛一下。

  「祝我好運。」

  「艾薇。」梅爾喊,等她轉過身時,把識別證扔給她。「你可能應該別上這個。」

  「對。在押我離開這棟大樓前,他們會想收走它。」

  瑪歌在她背後喊:「嘿,艾薇,不妨換個角度想想。如果被開除,你和你阿姨在那家豪華水療館度假時就不必擔心工作堆積如山。」

  「我還沒有決定要不要去跟阿姨會合。她仍然以為我要帶那些小朋友遊覽華府。」

  「那項活動取消了,你正好可以乘機寵愛自己一下。」瑪歌說。

  「沒錯,你該走了。」路易說。「你可以在『烏托邦』住上一整個月,慢慢寫履歷表。」

  「全在幫倒忙。」艾薇頭也不回地說。

  寇湯姆的辦公室在四樓。平時她會走樓梯當作有氧運動,但今天她的左膝蓋痛得太厲害,右鞋跟又太晃,走到電梯前面時,她已經筋疲力盡。等電梯時,她思索著等一下要如何回答寇湯姆的責問。

  電梯門開啟,她上前一步,感到有東西突然折斷。轉身低頭一看,她發現斷掉的鞋跟嵌在電梯和地板間的接縫裡。由於四下無人,所以她撩起裙子,右膝跪下來拔出鞋跟。就在此時,電梯門關上,夾到她的頭。

  艾薇咒罵著往後退。電梯開始移動,她連忙抓住扶手,一手抓著折斷的鞋跟。她剛剛站起身來,電梯門就在一樓開啟。電梯抵達四樓時已經客滿,她被擠到電梯廂的最後面。她一路道歉地擠到前面,跛著腳走出電梯,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不幸的是,寇湯姆的辦公室位在長廊的盡頭。玻璃門遠到她連刻在黃銅門把上方的名牌都看不見。

  挺住,她心想,開始往前走。走到半途,她停下來看看時間和歇腿。還有一分鐘。心想趕得及,她又開始往前走。大髮夾突然滑落,但她在它落地前及時接住它。她重新夾好頭髮,繼續往前走。她開始希望畢太太真的撞到了她,那樣她就不必編理田、找藉口,寇湯姆可以打電話到醫院開除她。

  挺住,她重複。情況不可能更慘吧?

  當然可能。就在她拉開門的那一剎那,褲襪開始往下滑。等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接待員面前時,襪腰已經滑到了臀部。

  穿著仿冒的香奈兒套裝、莊嚴的黑髮婦人看到艾薇接近時顯得有點吃驚。

  「狄小姐?」

  「是的。」她回答。

  婦人微笑。「你很準時,寇先生會很欣賞。他的時間表排得很緊湊。」

  婦人拿起電話通報時,艾薇俯身向前。「這附近有沒有化妝間?」

  「走廊另一頭,電梯再過去,左手邊。」

  艾薇回頭看一眼,考慮著她的選擇。她可以選擇遲到,拚命跑向長廊的盡頭.衝進廁所脫掉不中用的褲襪。她也可以--

  接待員打斷她慌亂的思緒。「寇先生現在可以見你。」

  她動也不動。

  「你可以進去了。」

  「問題是--」

  「什麼?」

  艾薇緩緩站直起身子,褲襪沒有繼續往下滑。她露出微笑說:「我這就進去。」

  她面帶笑容,抓著桌子邊緣轉身,努力假裝鞋子還有鞋跟地行走。運氣好的話,寇湯姆根本不會察覺到異狀。

  她在騙誰啊?那位老兄的觀察力被訓練得敏銳無比。

  身材高大、器宇軒昂、髮梢銀白、下巴方正的寇湯姆在她進入時站起來。她一瘸一拐地走向前。抵達他辦公桌前面的椅子旁時,她恨不得立刻坐下,但禮貌地等他准許。

  寇湯姆的手越過桌面伸向她。就在她伸出手時,褲襪棄守陣地,一路往下溜到膝蓋附近。她在驚慌中抓住他的手用力抖動,等發覺她的右手還抓著鞋跟時已經來不及了。自從參加研究生入學考試之後,她就沒有如此滿頭大汗過。

  「很高興認識你,長官,真的非常榮幸。你要見我?天啊,這裡真熱,我可不可以脫掉外套?」

  她在顫抖,但似乎克制不了自己。關於溫度的評論引起他的注意。謝天謝地,傳聞果然是真的,寇湯姆真的有他自己的溫度調節裝置,喜歡使他的辦公室保持在冰點,這裡簡直像阿拉斯加的墳墓。艾薇很訝異她在呼吸時沒有噴出白霧,她這才發現自己在屏氣。

  冷靜下來,她告訴自己。深呼吸。

  寇湯姆熱切地點頭,沒有提及掉落在桌面一疊檔案上的鞋跟。「我也覺得熱,但我的助理老是抱怨這裡太冷。我來把溫度調低一點。」

  她不等他請她坐下。他一轉身,她就撈起襠案上的鞋跟,一屁股坐進椅子裡。她注意到那些檔案上標示著她和「豬舍」其他成員的名字。她的褲襪在膝蓋處縐成一團。她急忙解開鈕扣,脫下外套披在膝上。

  她的手臂和肩膀在幾秒後就佈滿雞皮疙瘩。

  挺住,她心想。不會有事的。一等他在辦公桌後坐下,她就可以把褲襪慢慢褪下脫掉。寇湯姆絕不會知道。

  那是個艱難的計劃,但只要寇湯姆合作,計劃就可以成功。但他沒有坐回椅子裡,而是走到她身旁,往後靠坐在桌緣上。以瑪歌的標準來說,她並不算矮,但她還是得仰起頭才能直視他的眼睛。他的眼裡似乎閃爍著愉快的神清,她認為那相當怪異,除非他以開除人為樂。天啊,也許那個傳聞也是真的。

  「我注意到你走路一跛一跛的。膝蓋怎麼受傷的?」他問,彎腰拾起她掉落在地板上的大髮夾。

  「意外。」她說,接過髮夾放在膝上。

  她可以從他探詢的眼神中看出他並不滿意她的回答。

  「一位老太太--非常老的老太太,開著一輛很大的車,沒有看到我正走向我停在我住處停車場裡的車。我不得不跳到旁邊,以免被她撞到。結果我落在一輛賓士上,我想我就是在那時弄斷了鞋跟、撞傷了膝蓋。」她不等他發表對那件不幸意外的意見就繼續往下說。「事實上,鞋跟在那時只是鬆了。電梯門夾到我的頭時,它才在電梯裡斷掉的。」他凝視她的眼神好像她剛剛變成喋喋不休的蠢蛋。「我今天上午運氣不佳,長官。」

  「那麼你最好做每下愈況的心理準備。」他說,聲音突然陰冷起來。

  她的肩膀垮下。寇湯姆終於回到他的辦公桌後面坐下。她把握機會,把手伸到外套下的裙子裡褪下褲襪。除了看來像是在椅子裡扭來扭主以外,她終於完成了那個艱困卻非行不可的任務。

  當他翻開她的檔案,開始看他或別人寫的那些不利於她的評語時,她把褲襪捲成一團。等他抬頭注視她時,她已經重新穿好了鞋子。

  「我接到安邁克的電話。」他開口,同樣是那種你即將被開除的陰冷語氣。

  她感到一顆心直往下沈。「是嗎?」

  「我猜你認識他?」

  「認識,但不熟。」她急忙補充。「我找到他的電話號碼,在下班前打給他。」

  「你在那通電話裡說服他派遣一隊霹靂小組到第一國家銀行的……」他再度低頭,在檔案裡找尋分行的地點。

  她飛快說出地址,然後補充說:「那家分行位在州界附近。」

  他住後靠向椅背,交叉雙臂。「告訴我你對這些搶案知道些什麼。」

  她深吸口氣,試著放鬆。她現在來到了安全領域,自製也恢復了。由於探員的每份報告都由她輸入電腦,再加上看過銀行的監視錄影帶,所以她知道,甚至背得出每個細節。

  「那幫搶匪自稱『政治家』。」她說。「他們共有三個人。」

  「說下去。」他催促。

  「過去三個月發生了三件銀行搶案。第一件在三月十五日,搶匪個個身穿白衣,在第十二街的第一國家信託銀行開門整整三分鐘後進入銀行。他們用槍制住行員和一個顧客,但沒有開槍。發號施令的搶匪用刀抵住警衛的脖子。當其他兩個搶匪跑向大門時,首領桶了警衛一刀後棄刀逃逸。警衛沒有做任何激怒那個人的事,殺他一點道理也沒有。」

  「的確。」寇湯姆同意。

  「第二件搶案發生在四月十三日馬里蘭州的美國銀行。一名女性銀行經理在搶案中遇害,搶匪首領在離開時突然轉身開槍。同樣毫無道理,因為行員都非常配合。」

  「第三件搶案呢?」

  「那件搶案發生在五月十五日馬里蘭州的古曼信託銀行。」她說。「如你所知,暴力升高。兩人死亡,第三位身受重傷但奇跡似地復原。」

  「好,你把事實陳述得很清楚。」他說。「現在告訴我,你為什麼認為第一國家銀行在維吉尼亞州的一家小分行會是下一個目標?」

  他的凝視令人心慌。她低頭整理思緒,然後再度抬起目光。她知道她是如何推斷出來的,但要向內勤部主任解釋清楚卻不容易。

  「我猜你可以說關鍵在於我看事情的方法。答案全部……大部分都在檔案裡。」

  「沒有人從檔案裡看出來。」他指出。「三件搶案搶劫的銀行都不同,你卻使安邁克相信他們即將搶劫第一國家銀行的另一家分行。」

  「是的。」

  「你說服他的方式……很不簡單。」

  「沒有啦!」她說,希望安邁克沒有把她說的每句話都告訴寇湯姆。

  「你假借我的名義。」

  她暗自畏縮一下。「是的,長官。」

  「你跟安邁克說命令是我下的。對不對,狄艾薇?」

  來了,她心想,丟飯碗的部分來了。「是的,長官。」

  「讓我們回到搶案上,好嗎?我想知道的是以下這件事。『政治家』在三月十五日、四月十三日和五月十五日搶劫銀行,我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選在那些日子行動,但你知道,對不對?你是那樣告訴安邁克的。」他提醒她。「但你沒有詳細解釋。」

  「當時沒有時間。」

  「現在有時間了。你是怎麼推斷出來的?」

  「莎士比亞。」她回答。

  「莎士比亞?」

  「是的。三件搶案全部依循相同的模式,幾乎像是某種儀式。我列印出第一家銀行被搶前一周的紀錄,對另外兩家銀行也如法炮製,心想或許能在其中找到這三者的關聯。」她說。

  她停下來搖搖頭。「辦公室裡到處都是報表,果然讓我發現到一件事有點奇怪。幸運的是,我有銀行的碟片,因此能夠用電腦反覆核對。」

  寇湯姆撫摸下巴的動作引起她的注意。她可以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些許不耐煩。「長官,再忍耐我一分鐘。第一家銀行被搶是在三月十五日。那個日期有沒有使你想到什麼?」

  她不等他回笞就繼續說 「三月ides?凱撒大帝?」

  他點頭。

  「昨晚我在看那些報表時那個想法一直在我腦海深處。我注意到自動櫃員機有一筆款項是一個名叫卡修斯的人提領的。我當時還沒有想通。」她承認。「但我覺得,如果我沒有猜錯--我非常希望我沒有--『政治家』的首領故意留下線索給我們。也許他在玩某種變態的遊戲,也許他在等著看我們要多久才會明白。」

  現在她得到他全部的注意力。「說下去。」他說。

  「就像我前面說的,那些日期令我沮喪,直到我查了古羅馬曆法,發現古羅馬人在計算月的長度時還計算ides的日期。我們從莎士比亞的戲劇『凱撒大帝』裡知道三月的ides落在十五日。但並非每個月都是如此,有些落在十三日。因此,利用這個邏輯,我重新檢查第二件和第三件搶案前一周的自動櫃員機提款紀錄。猜猜我發現什麼?」

  「卡修斯在那兩家銀行提款?」

  「沒有。」她回答。「但有個布魯圖在其中一家銀行提款,有個喀斯加在另一家銀行提款……而且提款日期都是搶案發生的兩天前。我認為他們在勘查銀行的地形。」

  「繼續。」他說,俯身向前。

  「我直到最後一分鐘才想通。我必須調出這三州鄰接地區內所有銀行自十一日起的交易紀錄。」

  「因為其他兩筆提款是在搶案發生的兩天前進行的。」

  「對。」她說。「我幾乎花了一整晚反覆核對電腦裡十一日的資料,竟然被我發現了。利格若先生凌晨三點四十五分在第一國家銀行的那家小分行提款。這些名字--卡修斯、布魯圖、喀斯加、利格若--都是暗殺凱撒的陰謀者。我沒有時間調查這些提款卡的持卡人,但我發現發卡銀行都在阿靈頓。案情豁然開朗。利格若在第一國家銀行提款,所以第一國家銀行是下一個目標。

  「我認為時間急迫,而我的上司唐先生不在。他已經搭上航程四小時的班機,我不可能和他通上話,於是我發揮進取精神。」她強調。「我寧願推斷錯誤而丟掉工作,也不願保持緘默而在事後發現我的推斷正確。長官,我的推斷和隨後的行為都會寫在我的報告裡,你在看報告時會注意到我為我的行為負完全的責任。我的同事和我打電話給安邁克的決定毫無關係,但我要為自己辯護一句。」她急忙補充。「我跟我部門裡的其他人都擁有碩士學位,我們都很擅長我們的工作。我們不只是把探員的筆記輸入資料庫的打字員而已,我們還會分析我們得到的資訊。」

  「電腦程式也會。」

  「沒錯,但電腦沒有心或直覺,我們有。既然談到職務內容,我想順便提一下,最低基本工資已經提高,我們的薪水卻沒有。」

  他眨眨眼。「你在要求加薪嗎?」

  她瑟縮一下。也許她太多嘴了,但就算注定飯碗不保,她至少還可以造福路易、瑪歌和梅爾。她突然火大起來,因為她和同事的價值都被嚴重低估。她交抱雙臂,直視他的眼睛。「在回顧事實給你聽時,我比以前更加相信我沒有做錯。我別無選擇,非通知安邁克不可。他不肯行動,直到我搬出你的名字。我知道我逾越權限,但時間緊迫,我不得不--」

  「人逮到了,艾薇。」

  她突然住口,然後說:「你說什麼?」

  「我說安邁克和他的手下逮到他們了。」

  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感到震驚。「全部嗎?」她問。

  他點頭。「安邁克和他的組員埋伏等待,三個搶匪果然在十點三分整衝進銀行。」

  「有沒有人受傷?」

  「沒有。」

  她歎口氣。「謝天謝地。」

  寇湯姆點頭。「他們身穿白衣。你想出那個顏色的涵義了嗎?」

  「當然。羅馬元老院議員穿著白袍。」

  「他們三個正在接受偵訊,但我倩你已經看穿他們的把戲了。」

  「他們或許自認是想要打倒政府的無政府主義者。他們會告訴你他們想要殺掌權者,甚至因此自詡為烈土,但你知道嗎?當你拆穿那些假話後,會發現老狗玩不了新把戲,貪婪才是真正的動機,他們只是想要貪得巧妙而已。」

  她得意地微笑時突然想到一件事。「長官,你說過我這個上午會每下愈況。」她提醒他。「那是什麼意思?」

  「有場記者會……」他瞥向時鐘。「再過十分鐘就要召開,你將是主角。我知道你不喜歡受注目。我也不喜歡記者會,但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艾薇越來越驚慌。「安邁克和他的組員才應該是記者會的主角,他們逮捕了嫌犯,我只是盡我的職責。」

  「你是謙虛,還是--」

  她俯身向前,打斷他的話。「長官,我寧願做牙齒根管治療。」

  他及時阻止自己笑出來,但眼裡再度露出愉快的神情。「這麼說來,這種反感是根深蒂固了?」

  「是的,長官。」她感激他試圖化解緊張的氣氛,但她心中的憂慮還是不斷增加。「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我的檔案為什麼在你的桌上?我有遵循程序……我盡力了。」她指出。「如果不是打算開除我……」

  「我想要熟悉你們的部門。」他一邊說,一邊拿起檔案。

  「請問為什麼?」

  「你們即將有新的上司。」

  她不喜歡聽到那個消息。她和同事們跟唐先生相處融洽,改變會很困難。

  「這麼說來,唐先生要退休了?從我來這裡上班起,他就嚷著要退休。」

  「沒錯。」寇湯姆回答。

  真令人失望,她心想。「請問我的新老闆是誰?」

  他從檔案裡抬起頭。「我。」他回答。他等她消化那個消息後才繼續說 「你們四個將轉入我的部門。」

  她精神一振。「我們會換新辦公室嗎?」

  她立刻被潑了一盆冷水。「不會,你們留在原來的地方,但從星期一早上開始直接向我報告。」

  她努力裝出高興的樣子。「這麼說來,我們每次需要跟你說話時都得跑上跑下四層樓?」她知道她聽來像愛抱怨的小孩子,但出口的話已經來不及收回。

  「我們有電梯,而且大部分的員工搭乘電梯時頭都不會被夾到。」

  嘲諷並沒有令她困窘。「是啊,長官。請問我們會不會加薪?我們早該接受評估了。」

  「你此刻正在接受評估。」

  「喔。」她希望他一開始就說清楚。「我的表現如何?」

  「現在是評估的面談部分;面談時,我發問,你回答。規矩大致如此。」

  他翻開她的檔案,先從她應徵時寫的自傳看起,接著細看她的背景資料。

  「你跟外婆狄蘿拉一起生活到你十一歲。」

  「沒錯。」

  她看到他迅速翻閱檔案,顯然在核對事實和日期。她想知道他為什麼覺得有必要審查她的履歷,但知道發問會使她聽來極具防禦心,甚至充滿敵意,所以她緊握雙手,保持安靜。寇湯姆是她的新上司,她不希望一開始就給他留下壞印象。

  「狄蘿拉遇害那夜是……」

  「二月十四日。」她平靜地說。「情人節。」

  他抬頭望向她。「你親眼目睹。」

  「是的。」

  他繼續仔細閱讀。「害死你外婆的施岱勒是通緝犯。在他涉及的珠寶搶案裡,店主被殺,價值超過四百萬的未切割鑽石失竊。贓物沒有找到,施岱勒始終沒有被正式起訴。」

  艾薇點頭。「不利他的都是間接證據,定罪恐怕不太可能。」

  「沒錯。」寇湯姆同意。「狄婕莉也因這件搶案遭到傳訊通緝。」

  「對。」

  「你外婆遇害那夜她不在現場。」

  「對,但我可以肯定是她叫施岱勒來綁架我。」

  「但你並不合作。」

  她的胃開始揪緊。「對。」

  「沒有人知道出了什麼事,直到第二天早上警方抵達時,施岱勒早已離去,而你性命垂危。」

  「他以為我死了。」她插話。

  「你被空運到傑克遜維的兒童醫院。一個月後,你奇跡似地從重傷中復原,你的凱琳阿姨把你帶去她在加州寶艾區的家。」他往後靠在椅背上。「你在那裡遭到施岱勒的追殺,對不對?」

  她可以感覺到壓力在心中升高。「對。」她說。「我是唯一可以把他送進監獄的目擊證人。

  幸運的是,我有一個守護天使。我不知道聯邦調查局探員在暗中保護我。施岱勒在放學時出現在學校。」

  「他沒有攜帶武器,後來告訴警方他只是想和你說話。施岱勒遭到逮捕,以二級謀殺罪起訴。」他說。「他被判有罪,目前在佛州服刑。兩年前他聲請假釋被駁回,他下一次的聽證會即將在今年舉行。」

  「對。」她說。「我定期和檢察官辦公室聯繫,聽證會的日期一排定,通知書就會寄給我。」

  「到時你必須出席。」

  「我絕不會錯過。」

  「重審呢?」他問,用指節敲敲文件。「我很想知道他的律師為什麼認為他有理由要求重審。」

  「他恐怕確實有理由。」她說。「他在提交法院的訴狀裡指控檢察官隱瞞重要情報。我的外婆有心臟病,治療她的醫生在看到她的死訊後主動告知檢方,但那個情報並沒有移交給施岱勒的律師。」

  「但你還沒有聽說實際上會不會有重審?」

  「對,我還沒有聽說。」

  「現在再來談談你。」他說。

  她連一秒也無法再配合下去。「長官,請問你為什麼對我的背景這麼感興趣?」

  「你正在接受評估。」他提醒她。「施岱勒被定罪的兩個星期後,狄婕莉車禍喪生。」

  「是的。」

  童年的事艾薇大多忘了,但那通電話她卻記得很清楚。凱琳因艾薇住院而延遲的慶生會即將開始,艾薇把馬鈴薯泥放在東寧姨丈的盤子旁邊時,凱琳阿姨去接電話。一位葬儀社業者打電話來告訴她,婕莉在一場車禍的大火中被焚燒,但還剩下足夠的骨灰放進骨灰罈裡。他想知道凱琳想要怎麼處理骨灰,和包括燒焦的駕照在內的個人物品。艾薇站在觀景窗前凝視窗外忙碌的蜂島,聽到凱琳叫那個人把它們扔進最近的垃圾筒。她記得那一刻的每一秒。

  寇湯姆突然改變話題,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他們的談話上。

  「你在聖克拉拉大學取得心理學和政治學的學士學位,接著在史丹佛大學取得刑事學的碩士學位。」他合起她的檔案。「你在自傳中說你在十二歲時決心成為聯邦調查局探員。為什麼?」

  她知道他已經在自傳裡看到她的答案。「一位名叫顧強恩的聯邦調查局探員救了我的命。要不是他暗中保護我……如果施岱勒把我從學校綁走,那麼我的人生早已結束。」

  寇湯姆點頭。「你相信你為調查局工作可以改善社會。」

  「是的。」

  「那你為什麼沒有當上外勤探員?」

  「官僚制度。」她說。「最後我只得到目前的職位。我打算再做六個月後申請調職。」

  他的助理打岔。「寇先生,他們在等你。」

  驚慌再度席捲她。「長官,記者會真的應該由安邁克擔綱,任何功勞都應該歸給他和他的組員。」

  「聽著,我們沒有人喜歡做這種事。」他厲聲道。「但這件案子備受矚目,老實說,大部分的人都會樂意接受表揚。」

  「我的同事和我寧願加薪……還有窗戶,我們也想要窗戶。你知不知道我們的辦公室位在機房後面?」

  「空間極缺。」他說。「還有,你怎麼會認為我們在談判?」

  她背脊一僵。「長官,評估--」

  他打斷她的話。「你跟我說過你打電話給安邁克時是單獨行動。」

  「沒錯,但其他人是……不可或缺的。對,在我查閱那些檔案找尋名字時,他們的協助是不可或缺的。」

  一側的眼皮垂下。「你知道說謊並不能使你得到加薪吧?」

  「長官,梅爾、路易、瑪歌和我是一個團隊,他們真的幫了忙,他們只是不像我那樣深信……」

  桌上的對講機再度嗡嗡作響。寇湯姆不耐煩地按下按鈕說:「我馬上過去。」

  他拿起西裝外套,一邊穿,一邊對她皺眉頭。

  「放輕鬆,狄艾薇,」最後他說。「你脫困了。我不會逼你參加記者會。」

  如釋重負使她兩腿發軟。「謝謝。」

  她站在原地,捲成一球的褲襪藏在掛在手臂上的外套下。寇湯姆繞過桌子走向房門,在門口停下來轉身,眉頭依然深鎖著。

  「以後不准再擅自假借我的名義,狄艾薇。」

  「遵命。」

  「還有一件事。」他說。

  「什麼事?」

  「做得好。」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2:55

2

  婚姻不適合過於拘謹的人。想要維繫婚姻,夫妻雙方都必須願意讓他們的內心赤子使出卑劣手段,必須讓他們的內心赤子在泥巴裡打滾。犯錯在所難免,但大量的愛和寬恕可以滌淨婚姻,療傷止痛這時才開始。

  鬼扯。蘇凱琳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聆聽婚姻顧問自負地談論著他自費出版、書名恰當卻可笑的著作《讓你的內心赤子弄髒》裡的廢話。那個白癡談的是婚姻,還是泥漿摔角?凱琳不知道,此刻也不在乎。

  她稍稍推高絲綢上衣的袖口,瞥一眼名牌手錶。還剩十分鐘。天啊,她撐得了那麼久嗎?

  她深吸口氣,放開衣袖,往後靠在長毛絨椅背上,一本正經地點頭,好讓她的丈夫和那個白癡以為她有在注意聽。

  婚姻不適合過於拘謹的人,他用他帶著濃濃鼻音的男中音慢吞吞和拉長的調子地重複。他的聲音像鋼絲製成的絲瓜絡,刺激著她全身的神經。

  那位婚姻顧問是個浮誇自負的胖子,堅持別人叫他斯仁博士,因為他覺得他的全名齊斯仁博士太正式,不適合這種親密的討論,畢竟他要幫忙他們訴說心曲。在第一次諮詢後,凱琳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叫「氣死人博士」。她的丈夫東寧選中他是因為他是當紅炸子雞。學位得來速的「氣死人博士」是最新竄起的專家,稍微有點身份地位的人都來向他請教婚姻回春術。他就像是富豪名人的菲爾博士,但與菲爾博士不同的是,他是不折不扣的跳樑小丑。(譯註:菲爾博士是「歐普拉脫口秀」即目中最受歡迎、教導大眾如何處理人際關係與善用生活策略的專家。)

  但話說回來,東寧也是跳樑小丑。他坐在凱琳旁邊,多汗的手掌相合著,一臉的專注認真,活像受婚姻顧問操縱的木偶。每當「氣死人博士」暫停朗讀他的經典著作,抬起頭期望地望向他們時,他就立刻點頭表示同意。

  她拚命咬住嘴唇才沒有放聲大笑……或尖叫。天啊,她好想尖叫,但她不敢。她和她卑鄙不忠的丈夫達成過協議,如果她不乖乖假裝她真心想要挽救他們媲美鐵達尼號的婚姻,她就得付一輩子的贍養費。那個可能性令人不寒而慄。

  她的贏面不大。東寧的家族出了許多百歲人瑞,他高齡八十六歲的安索叔叔仍在那霸谷那一小塊肥沃的土地上狂飲葡萄酒,而且毫無放慢步調的跡象。他對活得健康所作的唯一讓步是,在八十五歲時戒掉一天吸三包駱駝牌無濾嘴香菸的習慣,同時在所有飲食裡添加更多的大蒜,連早餐的全麥麵包也不例外。如果東寧像他叔叔一樣健康長壽,等凱琳翹辮子時,她的錢早已被搾乾,一毛也無法留給她摯愛的外甥女艾薇。如果她和東寧合作,接受「氣死人博士」十次的諮詢,而他們的婚姻在那之後還是無法維持--在她看來,那是不可避免的結局--那麼東寧保證到時會放棄他在公司的股份,而且連一毛錢的贍養費也不要。

  凱琳不是傻瓜。憤世嫉俗到了極點的她,不打算相信一個她認為是慣於說謊和竊盜的人所做的保證。他們的一個公司帳戶少了十二萬三千美元。雖然無法證明,但她知道是東寧擅自取用了那筆錢,極可能是用來買昂貴的首飾給他的情婦。那個混蛋。因此,為了確保他無法反悔向她追討贍養費,她逼他白紙黑字地寫下他的保證,然後叫她的助理進來見證她的丈夫在切結書上簽名。切結書現在安全地鎖在她在第一商業銀行的保險箱裡。

  她不知道他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以前的東寧是那麼專情又體貼。

  凱琳忘不了她在劇痛中醒來的那一夜。她確定腹痛是食物中毒造成的--他們那天的晚餐是在朋友們極力讚揚的一家新開的泰國餐廳吃的。她不肯上醫院,東寧憂心如焚。最後他不由分說地把她抱上車,載她去醫院求診。那一夜,他救了她的命。她在急診處理後住進醫院,東寧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守候她到天亮。他誘哄醫護人員忍受她的抱怨和要求,還在病房裡放滿她最喜歡的非洲菊。

  那時的東寧風度翩翩、令人著迷。可惡的是他的魅力至今不減,或許就是為什麼他的身邊總是圍繞著夢想成為明星的年輕女孩們。是誘惑太大令他難以抗拒嗎?畢竟她已不再年輕,歲月的痕跡開始出現。那就是他決定出軌的原因嗎?

  再次偷偷看表,她強忍下由衷的歎息。再過五分鐘,最後一次諮詢就會結束,她再也不必對「氣死人博士」假裝和善。到時,不管喜不喜歡,她都得去度個假。她的名牌旅行袋裡塞著名牌運動服、最新式的筆記型電腦和三顆電池、兩支手機和充電器。裝著那些行李的加長型禮車就在「氣死人博士」的辦公室外等著載她前往機場。

  這次強迫休假是她八年多來第一次遠離她的摘星廣告公司,因此她的心中充滿驚恐。她的員工都很能幹,她知道他們能夠處理她不在時出現的任何問題。但她是公認的控制狂,受不了讓其他人做決定,即使只有十四天。根據艾薇的說法,凱琳是A型性格的人,無法忍受無所事事或百無聊賴。她和東寧結婚時甚至沒有抽空去度蜜月。在下加利福尼亞度過的短短週末,感覺起來就像離開她成立不久的公司一整年。諷刺的是,她當時還被說成在熱戀中。

  烏托邦水療館的鑲金訂房單在三周前寄達,就在他們第二次接受「氣死人博士」的諮詢之後。凱琳看了請柬一眼就確定那是她丈夫使的調虎離山計。東寧假裝驚訝,但她沒有上當。他這幾個月一直在勸她休息幾天,利用休假期間為他們亮起紅燈的婚姻奮鬥。

  不管她怎麼軟硬兼施,東寧就是不肯招供。他堅持他沒有訂房,也沒有付清昂貴的費用。由於他比她還要頑固,她終於死心不再逼他吐實。

  和請柬一起寄來的是一本精美的簡介,圖文並茂地介紹水療館的豪華設施和美容療程,另外還有一封附有許多名人常客簽名的推薦書。

  她聽說過那家水療館,好萊塢沒有人不知道它,但她不知道它竟然如此受富豪名人的歡迎。由於它的收費令人咋舌,所以她從來沒有把它列入考慮。

  凱琳左右為難。此行的重要性到底如何?在洛杉磯熱門餐廳裡的座位非常重要,因為在那裡會被看到和受到注意,但是幽靜隱密的水療館?除了服務人員以外,誰會知道她去過那裡?水療館老闆會不會要求她簽名推薦?天啊,那豈不是太棒了?如果她的名字上了那張富豪名人的名單,她的公司就可以說是魚躍龍門、身價百倍了。幹她這行的做任何事都只有一個目標:給別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使他們羨慕得坐立難安。在好萊塢,越是揮金如土、不需要工作的人越有接不完的工作。

  但誰能保證她的名字會上那張名單?凱琳計算了一下,算出每日的花費後決定留在家裡。她不打算讓東寧花她那麼多錢,她明天就打電話給水療館要求退費,絕不會勉強自己掏出那麼多錢。那些話她對東寧嚷嚷了至少五遍時,他開始大聲念出那些對烏托邦回春療程讚不絕口的常客名字,她在聽到羅蓓娜的名字時停止叫嚷。人人都說那位得過三座金像獎的資深女星擁有沿岸地區最佳的拉皮成果。蓓娜去年失蹤了三個星期,之後在一次慈善義賣會上公開露面時,她看來明艷動人。她就是在鳥托邦動的手術?

  凱琳搶下東寧手中的簡介。她看了看照料顧客各種需求的人員名單,名列榜首的是兩位享譽全球的整型外科醫師。

  對她進行評估的會是那些替某些本世紀最具影響力的男女動手術的醫師嗎?天知道她有多麼需要回春駐顏。拉皮倒不必,畢竟她還不到四十五歲,但她越來越明顯的眼袋真的需要好好整治一下。睡眠不足、長時間工作、每天二十杯濃咖啡和缺乏運動對她的身體造成重大的損害。

  據請柬上說,她將從洛杉磯飛到丹佛,然後換搭小飛機到亞斯本。烏托邦坐落在深山裡,離最近的滑雪勝地十五分鐘。她將在傍晚時分抵達,翌日上午將接受駐館醫師的評估。她注意到抽脂在館方提供的療程中,就列在全身按摩下面。

  她怎麼能拒絕,尤其是在東寧提到那份贈送者不明的禮物是不能退費的之後?她很清楚是他用公司的錢付的旅費。那個人就是手裡留不住錢。自從他們把兩家公司合併,她爭取到他們的第一個百萬廣告業務之後,他就過著奢華的生活。他一點生意頭腦也沒有。

  東寧說從何而來不重要,建議她把這次假期當成早到的生日賀禮。他堅信不該對禮物吹毛求疵。他告訴她他希望她利用這段時間深思「氣死人博士」對婚姻的金玉良言。她知道東寧希望她在放鬆身心後會明白她冤枉了他,會從心坎裡知道她仍然愛他。

  凱琳有她自己的算盤。趁著「整修門面」時,她要努力構思一個精彩絕妙的廣告,替她的公司二度贏得克利歐獎。距離上次得獎快四年了,她變得越來越焦慮。廣告業是競爭非常激烈的行業,她的對手個個都是狠角色。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正在接管世界,有些客戶甚至不願意和年過三十的人說話,這就是為什麼凱琳多僱用了三個年輕時髦的商學系畢業生。她把那幾個任天堂迷叫做她的寶貝兒。

  凱琳必須跟上每個潮流。在她這一行,昔日的輝煌成就並不重要。長江後浪推前浪,「摘星」必須盡可能置身戰場。好萊塢是個善變的城市,有權有勢的人只對當天的熱門人物感興趣。如果凱琳沒有不斷逼迫她的員工搶奪更大的廣告業務,她會發現自己在一夕之間成為過時人物。

  她第一次獲得克利歐獎要歸功於她的外甥女。她僱用的那個喜怒無常的少女演員在最後一刻大發脾氣和要求把報酬加倍時,她求艾薇拔刀相助。那個笨女孩以為時間緊迫可以逼使「摘星」任她意擺佈,如果那天艾薇沒有跟凱琳到攝影棚,凱琳就不得不當冤大頭了。凱琳要她做的事令艾薇窘迫,但她有甜美的聲音和曼妙的身材,那樣就夠了。那個香皂廣告播出後大為轟動,身為艾薇的經紀人,凱琳全少可以替她弄到一年的工作合約。但艾薇沒有興趣,春假一結束,她就回去念完高中,然後進入大學就讀。

  艾薇繼續在每年暑假替凱琳工作,但她討厭離開辦公室去和客戶見面。凱琳無法理解她的反感。艾薇似乎不知道,或是知道而不在乎,就像東寧常說的,她是個絕色美女。

  艾薇的毛病出在一點也不膚淺。她討人喜歡、朝氣蓬勃,很清楚生命裡的哪些事物才是重要的。但凱琳期望怎樣?畢竟是她把艾薇教養成那種人的。諷刺的是,凱琳自己竟然在一個充斥著膚淺的領域裡工作。她真是個偽君子!她何時才能學會身體力行她對艾薇的諄諄教誨?也許等她再賺到幾百萬之後。

  凱琳終於對度假熱衷起來。決定前往之後,她立刻打電話給艾薇,要她到烏托邦陪她一星期。凱琳知道艾薇要把部分假期用來陪伴一群青少年遊覽華府,但她企圖用內疚來逼外甥女給家人相同的時間。她有信心艾薇至少會去幾天,但知道如果艾薇發現短暫的逗留要花她阿姨多少錢時,她會心臟病發作。替外甥女出錢沒有令凱琳感到絲毫不安,她什麼事都願意為她做。凱琳不知道外甥女怎麼能靠那點微薄的薪水過活,但每次表示要給她錢時都遭到拒絕,艾薇總是說她過得很好。

  在內心深處,凱琳知道外甥女不會讓她在烏托邦一時衝動地簽下所有的療程。艾薇若發現她考慮預約抽脂手術時會大發雷霆,她暗自微笑著想像,艾薇會提出哪些反對的理由。艾薇還會在看到她那些成套的名牌運動服時大搖其頭。沒錯,艾薇一定會翻個白眼,然後開始她最喜歡的健身說教。

  天啊,她真想念那個小蘿蔔頭。

  「你在笑什麼,甜心?」東寧問。

  猛地被拉回現實中,凱琳發現她的丈夫和他們的婚姻顧問正盯著她看。她聳聳肩掩飾尷尬。「我在思考我需要思考的各種事情。」她一時之間想不出更好的回笞。

  「氣死人博士」似乎跟他的內心赤子在泥巴裡打滾得很高興。他點頭表示瞭解,然後站起身來,暗示諮詢終於結束。

  東寧陪她走向在路旁等候的加長型禮車。

  「真的不要我陪你去機場?」

  「不用了。」

  「有沒有記得帶訂房單?」

  「有。」司機替她打開車門時,她從丈夫身邊走開。「我還是沒有艾薇的消息,我留了三個留言給她。我原本希望在離開洛杉磯前跟她通上話。」

  「你知道她上班時有多忙,她可能只是還抽不出時間打電話給你。」

  「如果我不在時發生緊急狀況呢?」

  「她會打給我,或是打你的手機。」

  「我不喜歡她當小朋友的導遊,太難為她了。她--」

  「她不喜歡就不會接下那份工作。」他指出。「別再擔心,艾薇已經長大了。」

  「到家後查看我的電子信箱。」她說。「也許她寄了信給我。」

  「好,我會查看,然後打電話給你。」

  「假釋聽證會排在十六日,不知道艾薇收到通知沒有。我剛剛--」

  「她一定已經知道了,為什麼在這時擔心起那件事?」

  「我不能錯過。」她厲聲道。「每次我都陪艾薇去。我們在委員會決定前發言--」

  「甜心,你不會錯過聽證會的,艾薇也不會。天啊,聽證會距離現在還有一個月。你上次沒有錯過,這次也不會。設法放輕鬆,我要你開心地玩。」

  她點頭。「好吧。」

  她聽來沒什麼誠意,他被起眉頭說:「你大久沒有休假了,所以才會在最後一刻緊張不安。」

  她再度點頭,但東寧抓住她的肩膀親吻她。「我愛你,」他輕聲說。「一直都是,從我們相識的那一刻起。我希望我們能破鏡重圓。」

  「我知道。」她用打發的語氣回答。

  禮車一駛離路邊,凱琳就把筆記型電腦擺到膝上。剛剛打開電腦,她的手機就響了。以為是東寧打來囉嗦破鏡重圓的事,她沒好氣地接起電話。

  「又怎麼了?」

  「怎麼啦?」艾薇說。

  「嗨,小乖。我以為是東寧打來的。休假開心嗎?」

  「還沒開始。」她回答。「我正在辦公室做最後一刻的收尾。兩天前我和我的新上司開了好久的會,我等不及要告訴你我幫忙破的大案。在亞斯本一起吃宵夜怎麼樣?」

  凱琳尖叫。「你要來嗎?我的嘮叨和威逼生效了?」

  「如果我說是,你會變本加厲。這次生效的是內疚,凱琳,但別以為--」

  「你要拖著在華府跑來跑去的那些小朋友怎麼了?」

  「活動改期了。」

  「哦,原來我是不戰而勝。」

  「你到底要不要我去?」

  「當然要。我馬上打電話給烏托邦。你訂到班機了嗎?」

  「我正在看電腦螢幕。我可以在丹佛轉機,但要很晚才會到」她警告。

  「這下我可興奮了,我們會玩得很開心。通知我你到達的時間,一訂到票就打給我。待會兒見,艾薇。愛你。」

  凱琳心情大好。她切斷電話,然後打給馬托邦。之後她繼續工作,直到禮車在機場停下。等待安全檢查的長龍極其緩慢地移動,凱琳把旅行袋的背帶從一肩換到另一肩,從皮包裡掏出迷你錄音機錄製給辦公室員工的指令。飛機起飛後,她舒適地坐在商務艙裡,一邊啜飲冰涼的夏多娜白酒,一邊用筆記型電腦繼續工作。

  她不斷想到艾薇。她可以現在打給她問清楚班機時刻。她把手伸向鉤在扶手上的電話,但在半途又縮手。還是等下飛機再打吧,如果用飛機上的電話,她就得和引擎及靜電干擾比嗓門,那麼週遭的乘客都會聽見她說的每個字。

  一在亞斯本下飛機,凱琳就避開人群,坐下來在旅行袋裡翻找行動電話。把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後,她才想起她把手機塞在皮包裡。這麼雜亂無章實在不像她的作風,她在關上旅行袋時心想。她抬頭看到一個身穿深藍色西裝的男人手裡拿著寫有她名字的牌子。八成是禮車司機,她心想。他長得英俊挺拔,神似年輕時的史恩康納萊。她連忙站起來,把手機塞進運動上衣的口袋裡,拉好衣領,出聲喊道:「我是蘇凱琳。」

  他露出帥氣的笑容。「你好,蘇夫人。敝姓艾」他說話帶有迷人的英國腔。

  「你是烏托邦水療館派來的嗎?」她問。

  「對。」他說。「你有沒有帶訂房單來?」

  她把手伸向旅行袋。「就在這裡。」

  「哦,不用給我看,蘇夫人,我只是要確定你有帶。我們去拿你的行李好嗎?」

  踩著高跟鞋努力跟上她的長腿護送員令她感到滑稽。她滑了一跤,要不是他及時抓住她的手臂,她就會跌個嘴啃地。她原本打算在上飛機前換鞋子,但後來工作得太專心而把這檔事給忘了。

  他們經過一座公用電話,她想到她還不知道艾薇的班機時刻。真要命,她明明叫她一訂到機票就打電話給她。凱琳知道出了什麼事。艾薇一定是被工作耽擱,後來不得不趕著把每件事辦好。

  打電話去她家或她的辦公室可能都找不到她了,她這會兒可能已經到了機場,甚或上了飛機。但凱琳還是想試一試,也許艾薇抵達丹佛時會收聽電話留言,凱琳決定一到行李提領區就打。

  「還有別的客人跟我們一起去烏托邦嗎?」她問。

  「還有兩位客人,」他回答。「她們正在酒吧間等。一拿到你的行李,我們就出發。」

  「今天下午或晚上還有安排人來接機嗎?」

  「沒有,這是我最後一趟出車。怎麼了?」

  「我的外甥女狄艾薇要到烏托邦跟我會合。」

  她的話使他吃驚地在走道中央停下。「你在等狄小姐?」

  她剛剛不是說了嗎?「對。」她說。「她正從華府搭飛機過來。如果你不會再被派來接她,那麼烏托邦一定會另外派人。」

  他們繼續往前走。「對,那是一定的。」他聽來有點心不在焉。

  「我沒有艾薇的班機資訊,但她可能已經打電話通知烏托邦派人接機了。你能不能打去問問看?如果我們能等她,那就太好了。我知道她會在丹佛轉機。」她補充道。

  「我很樂於打去問問看。」他瞥向四周,朝一排空椅子點個頭。「你先坐一下。」

  他把她的旅行袋放在她的腳邊時,她說:「艾先生,你的大名是?」

  他看不出有說謊的必要。「蒙克。」

  「好特別的名字。」

  「我寧願客人叫我艾先生。」

  真頑固,她心想。「沒問題。」

  「失陪一下。」他一邊走向窗戶,一邊掏出行動電話。凱琳拎起旅行袋跟過去。她想叫他問問水療館有沒有她的留言。

  由於他背對著她,所以她輕拍他的肩膀。「艾先生。」

  他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來。「等一下,」他衝著手機說,然後問她:「什麼事?」

  「麻煩你幫我問問接待員有沒有我的留言好嗎?」

  他重複她的問題,等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凱琳覺得站在那裡很蠢,於是回到椅子前坐下。   

  他很快地講完電話,回到她身旁提起她的旅行袋,為耽擱時間道歉。「他們指派了別人接狄小姐。」

  「我們不能順便等她嗎?」

  「對下起。你剛剛說什麼?」他問。

  他的心不在焉令人不悅。「我問你我們可不可以等我的外甥女。」

  「恐怕不行。」他說。「其他兩位客人一直在等你,我不能要她們再等下去。希望你能諒解。」

  「那當然。」

  「謝謝。」他說。「她們一定會感謝你的配合。」

  「她們是什麼人?」她率直地問。

  「你說什麼?」

  「艾先生,我問你其他兩位客人是什麼人。」

  「從克利夫蘭來的崔安妮夫人和從邁阿密來的葛莎蕾法官。」

  凱琳沒聽過她們的名字,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名人。但願是,她需要廣結人脈,也許那位法官是電視名嘴,那豈不是太棒了?

  他們終於抵達行李提領區,加入擠成一團的旅客群。「開車到水療館要多久?」

  「不久。」他回答。「但你們今晚不會直接前往烏托邦。」他補充道。「供水出了點問題,

  但會在午夜前修好。為了避免造成你們的不方便,經理安排你、崔夫人和葛法官在一處私人別墅過夜。」

  凱琳正要抱怨衣物必須拿出再放進箱子裡才叫不便時,艾先生以漫不經心的語氣說 :「上次的客人好像是阿湯哥和他的同伴。」

  她雙眼圓睜。「湯姆克魯斯?」

  「沒錯。」他說,接著言歸正傳。「明天早上會有專車送你們去烏托邦。」

  「我的外甥女也會在別墅過夜嗎?」

  「我無法確定。如果問題在她的班機抵達前解決,那麼她就會被直接載到烏托邦。」

  「別墅在亞斯本附近嗎?」

  「就在鎮外高山上一個名叫湖間境的地區。那裡的風景非常優美。在這個時節,夜晚寒冷,白天大多晴朗溫暖,氣候非常適合健行和露營。」

  「我不是戶外型,但你看來很像是。」她說,注意到他手工西服下的厚實肩膀和隆起的肌肉。現在的禮車司機可以拿多少薪水?

  他們並肩站了一定有整整十分鐘,行李才開始沿著運輸帶移動。

  「那個是我的。」她說,指向一個塞得鼓鼓的黑色名牌旅行袋。「當心。」她警告。「很重。」

  「只有這一個嗎?」

  他一定是在開玩笑。「不,還有三個。」

  「你要在烏托邦住多久?」

  「兩個星期。你在那裡工作了多久?」她問,以閒聊來打發等待其他行李的時間。任何一件行李被弄丟,她都會陷人困境,因為筆記型電腦的備用電池和另一支手機都在裡面。

  「一年。」他回答。

  「滿好的。」她說,並不是真的感興趣。她的其他旅行箱在哪裡?她深吸口氣壓抑逐漸增強的焦慮。放輕鬆,她告訴自己。你在度假。

  她瞥向週遭,看到洗手間,於是說:「在走之前,我想去一下洗手間。」

  「能不能等我們抵達--」

  「真的不能等。」她打斷他的話,把旅行袋交給他,但留著皮包。「別放下那個袋子。裡面有我的筆記型電腦和手機。」

  她快步走進洗手問。她在洗手時想起她把另一支手機放在上衣口袋裡,於是決定立刻打給艾薇。她為求隱私而走進最後一間廁所,祈禱訊號不會被遮斷,然後按下速撥鍵。她先打到艾薇的公寓,在答錄機裡留話叫她一聽到留言就打電話給她。接著想到她可能已經出發前往機場,凱琳再度按下速撥鍵。那個號碼是艾薇的辦公室專線,在鈴聲第二響時接入她的語音信箱。

  「真要命,艾薇,你應該打電話告訴我你的班機資訊,但你忘了,對不對?希望你現在已經上了飛機,會從丹佛檢查你的留言。我想我有點走火入魔,因為我不希望你放我鴿子。我知道你的工作有多忙,但如果被我發琨你為了開那些討厭的會而錯過班機,我會大發雷霆,讓你耳鳴至少一個月。說真的,艾薇,想想那些你原本能夠做的事和賺的錢,再看看現在的你,待在那個沒有窗戶的地牢分析只有天知道是什麼的鬼東西,真是浪費才能。你一定明白那一點,真希望你肯 讓我幫助你改行。」

  凱琳發現自己在做什麼而笑了起來。「聽聽我,嘮叨個沒完。這些話你以前都聽過了,對不對?總之,我打電話是要告訴你,我這會兒正在亞斯本。我想等你的班機降落,和你一起去烏托邦,但因為還有其他的客人,不方便要求她們枯坐等候。我今晚不會去烏托邦,他們的水管出了某種問題,但我的護送者告訴我說問題會在你到達那裡之前解決,到那時我早就睡著了。我和另外兩個女人要在一座豪華山莊過夜。我已經忘了她們叫什麼名字,但其中一個是法官,我敢說她一定是名人。明天我會住進烏托邦,到時再找你。」

  凱琳突然又興奮起來。「那座山莊叫湖間境。很特別吧?湯姆克魯斯是他們上一位客人,所以你知道那裡一定美得不得了。我的意思是說,他是超級巨星,他們不可能安排他住在寒酸簡陋的地方。我最好在我的護送員進洗手間來找我前掛電話。我等不及要見到你,我們會玩得很開心。哎呀,我聽到我的護送員在叫我的名字。烏托邦派了一位大帥哥來幫我提行李。他有點呆板拘謹,說話微帶英國腔,但性感得要命,他的名字叫艾蒙克。也許他們會派另一位帥哥去接你。待會兒見,小蘿蔔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3:12

3

  線索指向烏托邦。雷藍柏追蹤那個自稱艾蒙克的職業殺手至今一年多,但一直沒有什麼成果。殺手上一次為人所知的行動,是在裡維耶拉處死一個名叫羅約翰的通緝犯,但從那以後就消聲匿跡。巴黎和坎城都有案子有點像是他作的,但不夠具體到被視為真正的線索。

  直到現在。

  藍柏在陸戰隊服過役,後來為中情局工作過一段短時間,因此培養出絕佳的耐性。他認為殺手遲早會回美國。那只是直覺,但果然讓他猜對了。就在三個星期前,蒙克終於再現行蹤。事實上,他還出了紕漏--他竟然使用他以前的信用卡。狙殺行動一直完美無瑕的人作出如此草率馬虎的事真是令人料想不到。藍柏懷疑是有人撿到蒙克丟棄的信用卡而拿來使用。

  然而這仍是值得一查的線索。那張信用卡在科羅拉多州的烏托邦水療館替一個名叫蘇凱琳的女人刷了一筆費用。藍柏調查了她的信用和財務狀況,發現在她退休帳戶裡的存款足以買下兩座水療館三件事和蒙克有關聯嗎?是她僱用他殺人,還是他接下來要加害於她?

  藍怕還透過政府資料庫調查她。他用他的舊密碼進人系統,很清楚他一登入,他的上司立刻就會知道而誤以為他願意回去,因此他沒有在電腦上逗留很久。不到兩分鐘,他就查出他需要知道的事。蘇凱琳十分清白.沒有欠繳的稅款,沒有交通違規的紅單,沒有任何一項違法的行為。

  她的丈夫也是一清二白。蘇凱琳是「摘星」公司的總裁,蘇東寧是副總裁。

  資料庫沒有給他答案。如果蘇凱琳是蒙克的下一個目標,那麼僱用他的人是誰?誰想要取那個女人的性命?

  藍柏決心查清楚。由於哥哥瑞敏住在科羅拉多泉市,他決定開車去那裡探望他。藍柏在家鄉易斯安那州寶文鎮是出名的乖戾隱士,當他買下一輛二手的福特休旅車時,他的家人和僅有的幾個朋友都大吃一驚。他把舊車做了一些改裝,加大引擎的馬力,把他替瑞敏做的兩張餐椅裝進車子裡,然後就出發了。

  藍柏與哥哥相聚了兩天,但在蘇凱琳預定入住烏托邦的六月十六日,他已經在那裡等她了。他希望蒙克緊跟在她身後,那樣他就可以逮到那個壞蛋。

  蘇凱琳沒有出現。在櫃檯值班的那個年輕接待員裝著詭異的特大牙套,極端的神經質。他告訴藍柏,蘇凱琳在最後一分鐘取消訂房。「不過在她原來的訂房紀錄下註明她的外甥女狄艾薇會來烏托邦。狄小姐只會在這裡住一星期。」他補充。「有幫助嗎?」

  藍柏沒有回答問題,反而要求和經理說話。接待員在匆忙轉身時絆了一跤,然後跑步去叫他的上司。

  康帝明在一分鐘後出現,接待員半躲在他背後。藍柏已經離開了中情局,沒有證件可以用來威脅那個守口如瓶、滿頭大汗的矮小男子,所以他改用恫嚇的,這招一如往常般靈驗。不知何故,人們很容易懼怕他。他的妹妹米雪說那是因為他的體格壯碩和面無笑容。雖然覺得陌生人面對他時緩緩後退是很奇怪的舉動,他還是毫不客氣地利用他們的恐懼。康帝明在他的暗示下誤以為他替政府工作,而且顯然不好意思承認害怕他,不但沒有召喚警衛或要求他出示證件,還熱心地把他請進辦公室,主動提供辦公桌和電話給他使用,然後結結巴巴地表示有急事要去處理,隨即離開辦公室,順手關上房門。

  辦公室剩下他一個人後,藍柏立刻打開康帝明的電腦,找到網址,鍵入密碼。他痛恨科技,但只有那個方法才能讓他得到所需的資料。他高興又驚訝地發現沒有關於蒙克的警報。水療館還沒有擠滿探員--在藍柏看來,他們就像黑衣修女一樣好認--那只可能意味著聯邦調查局還不知道蒙克回到美國了,藍柏無意告訴他們。聯邦調查局只會壞事,蒙克會認出探員,受驚逃跑,再度失蹤。

  藍柏不打算讓那種事發生。他領先調查局一步,那樣就夠了。他出於私人理由追捕那個殺手,絕不會讓任何人妨礙他。

  一年多前,要不是妹夫和一位朋友,藍柏的妹妹米雪就會遭到蒙克殺害。蒙克的逃之夭夭,在藍柏眼中是不可原諒的。他發誓不找到那個混蛋把他送進地獄絕不罷休。

  一展開調查,藍柏的復仇欲就更加強烈。有一件案子最令他震驚:一個父親為了領取保險金償還賭債,而僱用蒙克殺害他未成年的女兒。聯邦調查局知道是蒙克殺死那個少女,因為那個殺手總是在殺人後留下一朵紅玫瑰。雖然那父親企圖湮滅證據,但在少女的床罩裡仍被找到一根刺。少女沒有其他家人為她哀悼或討回公道。藍柏知道還有其他的受害者是調查局根本不知道的。

  在殺手被逮捕前,還會有多少條無辜的性命要喪失?

  蒙克一邊娛樂三個女人,一邊載著她們駛向目的地。凱琳覺得他迷人又得體。她認為完美的英國管家就像是他那個樣子。

  他把她們的行李裝進一輛全新的路華休旅車裡,解釋說他沒有開水療館的加長型禮車是因為休旅車比較適合山區道路。崔安妮坐在前座,凱琳和葛莎蕾法官坐在後座。

  她們三個既興奮又緊張,但彼此間幾乎沒有交談。簡單說明水療館的歷史後,蒙克講了幾個有趣的故事,內容全是關於那些住過她們要去的那座山莊的名人。

  凱琳不知道她們坐了多久的車。她在離開機場時沒有看時間,但感覺起來至少過了一個小時,可能更久。蒙克的故事非常吸引人,所以她不介意漫長的車程或輕微的暈車。他們走山路越爬越高,莎蕾不時對窗外的風景發出驚歎聲,安妮一言不發地坐著,凱琳向蒙克打聽他以前服侍過的客人。她對政治人物不太感興趣,她想聽的是電影明星的怪癖。

  「羅素克洛來過?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蒙克說了一則那位澳洲男星的趣聞。「他很喜歡那棟別墅,甚至想買下它。」

  「那棟別墅一定很不錯。」莎蕾說。

  蒙克向她們保證別墅裡設備齊全,在她們入住烏托邦前,他會充當她們的管家。

  「希望別再出差錯了。」安妮不悅地說。

  「有差錯嗎?」莎蕾問。

  「當然有。」安妮說,在座位裡轉身望向莎蕾。「水療館沒有派人在我的機門外等著幫我提隨身行李,要是走向行李提領區時沒有看到艾先生舉著牌子在你的機門外,我就得自己照顧自己。我已經很累了,」她補充道。「想到拎著行李去計程車停靠站就讓我受不了。」

  「機場裡到處都有行李搬運工可以幫你的忙。」凱琳告訴她。

  「那不是重點。」安妮厲聲道。「我不應該感到不方便。」

  真是個討人厭的女人,凱琳心想。安妮的表情幾乎可以用滑稽來形容,她像八歲大的小女孩一樣噘著嘴。

  「我向你保證,崔夫人,有一個能幹的員工會照顧你的每項需要,我再次為造成你的不便道歉。」

  「別墅有沒有僕人?」她問。

  「當然有。」

  「幾個?」

  「四個。」他回答。「他們馬上就會從水療館趕到。」

  「我希望其中一個指派給我。」安妮要求。「這件事就交給你負責了好嗎?」

  「沒問題。」

  安妮點頭。「大好了!」她說,聽來氣消了。

  莎蕾和凱琳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安妮又說:「很高興我們今晚不會落單,萬一出了什麼事……或是什麼東西壞掉了……世事難料。」

  「別墅正在安裝新的保全系統。電線還沒有藏好,但已經可以用了。」他保證。「保全系統一打開,你們就無法打開窗戶或外面的門,但這裡入夜後很冷,所以我無法想像你們會想把窗戶開著。」

  凱琳打量著她的同伴。她們看來都有點眼熟,但想不出可能在哪裡見過她們。

  她凝視安妮的後腦勺,最後忍不住輕拍她的肩膀發問。那個褐眸深邃的金髮女人在前座半轉過身子,微微一笑。

  「我想我們沒有見過面。」她說。「你去過克利夫蘭嗎?」

  「沒有。」凱琳回答。

  近看之下,凱琳發現安妮面色如土,身體顯然很不好。她的兩眼呆滯無神,膚色蒼白如臘,但那有可能是因為她的妝化得太濃。也許安妮花錢換取某種神奇的方法來整治她像是得了厭食症的身體。凱琳認為她的年紀跟自己差不多。

  葛莎蕾法官的問題正好相反。她需要減重三十公斤,也許她要動抽脂或縮胃手術。她看來很老,大約七十歲,從她的臉絕對可以看出她的年紀。也許她是來拉皮的。凱琳好想問卻不敢。

  她到底在哪裡見過她?也許是在電視上。法庭節目現在正流行。莎蕾是不是像茱蒂法官一樣有她自己的節目?

  她本來要問的,但她們的司機變成了導遊,滔滔不絕地介紹著科羅拉多州。他的故事一個接著一個說,每個都新鮮有趣,使凱琳覺得打岔會很失禮。但他使她們沒有時間互相認識。凱琳決定等她們在別墅安頓下來後就問莎蕾她是不是名人。

  接著她開始思忖其他兩個女人怎麼看她。她知道自己看來比實際年齡老。老醜婆,她心想,沒錯,她們對她的看法很可能是那樣。

  他們在私人道路上行駛好一陣子了,路越來越陡,彎來拐去使凱琳暈車得更厲害。太好了,她心想,我就要嘔吐在我們一本正經的英國管塚身上了,這樣鐵定能給其他客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些土地都是公司的嗎?」莎蕾問蒙克。

  「是的,夫人。」

  「離別墅還很遠嗎?」凱琳問。

  「再轉個彎就到了。」

  她們置身在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之中。荒野,凱琳心想,開始感到不安……緊張。她突然想到她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看到任何屋子,接著她又想到保全系統對她們不會有任何用處。就算警鈴大作,又有誰會聽到?就算它連線到最近的警局,警局又在哪裡?一個小時的車程以外?兩個小時的車程以外?還是水療館會收到警報?

  對,一定是那樣運作的,那表示水療館就在附近。想通後,凱琳往後靠在真皮坐椅上試著放鬆。

  別墅突然出現在眼前。大驚人了。天然柏木的巨大山牆高聳入雲,兩層樓的玻璃格窗倒映出他們背後的山峰,好像那棟宏偉的建築位在那裡只是為了向週遭的壯麗風景致敬。環型車道彎向橫亙別墅正面的寬敞門廊,及腰的石牆建來作為背面陡降的屏障。

  莎蕾倒抽口氣。「看看那寬敞的門廊和那些可愛的搖椅!我一定要坐坐看。」

  蒙克把車停在環型車道的中央,跑過來替他的乘客開門。

  「站在門廊上往窗裡看,可以穿透別墅看到更遠那邊的景色。」他指出。

  「真漂亮。」安妮說。「看來像剛蓋好的。」她走到車道邊的圍牆前俯瞰下方的樹木。

  「蓋好四年了。」

  「他們怎樣把這麼多玻璃運上這高山來?」莎蕾問。

  「非常小心吧。」凱琳回答。

  「我想三位女士在這裡會非常舒服。」蒙克說。

  「喔,一定會。」莎蕾興致勃勃,就算她開始拍起手來,凱琳也不會覺得訝異。

  莎蕾應該很習慣這種環境才對吧?她再怎麼說都是法官,她一定很有錢。安妮顯然也是富婆。如果家境不富裕,她們絕對負擔不起水療館的費用。

  「如果三位女士走進去,有冰鎮香檳在等你們。我會把行李搬進去。」

  凱琳打開門,帶頭走進去。她注意到細細的電線,猜想那是保全系統的一部分。

  「留心腳下,」她說。「別被電線絆倒了。」

  開放式的樓面非常寬敞。大理石門廳的左邊有迴旋梯直通三樓。房間裡光線充足,抬起頭可以透過長方形的天窗看到金黃的雲朵。

  「好美的樓梯。」莎蕾說。「那種木頭……那些梯級,長度和深度是我見過的兩倍。建造它一定所費不貲。」她補充道。「看看那些欄杆,手藝有多麼精巧。」

  凱琳同意她的看法。接著安妮對她們喊道:「山在夕陽裡像是著火了一般。快來看!」連難以取悅的安妮都壓抑不住滿腔熱忱。

  凱琳站在門廳觀看。高級的彩色東方地毯散佈在客廳的淺褐色大理石地板上,為了配入口山景,傢俱不是淡棕色就是米色,石砌壁爐至少有五公尺高。

  正前方,火球似的夕陽使房裡呈現一片柔和的橙黃。

  「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天堂。」莎蕾說。

  「爬到迴旋梯的頂端,你就真的到了天堂。」凱琳開玩笑地說。

  安妮看到餐櫃上的銀製冰桶裡有一瓶香檳,冰桶旁邊有一個精美的水晶花瓶,瓶裡插著三朵含苞待放的血紅色長莖玫瑰。「喝杯香檳好嗎?」

  「當然好。」莎蕾回答。

  三個女人站在觀景窗前,安妮使勁拔著瓶塞。軟木塞噗地一聲彈出,香檳汨汨地流出,她緊張地乾笑幾聲,然後小心翼翼地在水晶杯裡斟滿酒。

  「我們應該舉杯祝頌一下。」凱琳說。

  「好主意。」莎蕾附和。

  她和安妮舉杯,等凱琳開口祝酒。

  「敬我們。」她說。「願我們大家美夢成真。」

  「說得好。」安妮說。

  蒙克把她們的行李提到樓上的套房時,她們坐在羽絨軟墊的沙發上一邊啜飲香檳、一邊閒聊,小心避開私人話題。凱琳仍然有點想吐,所以她只啜了一小口香檳。

  蒙克在十分鐘後端來一盤開胃點心。他把亞麻餐巾放在托盤邊的茶几上時,凱琳聽到關門聲。她望向從餐廳通出來的走道,看到一個身穿黑色洋裝的女人走進廚房。

  「女僕到了。」她對莎蕾說。

  「嘗一塊黃瓜三明治,」安妮建議。她剛剛吃完一口大小的開胃點心。「相當可口。」

  凱琳不想告訴其他兩個女人她不舒服,更不會承認她暈車。

  「好啊,」她說,把小小的三明治扔進嘴裡,連咬都沒咬就吞下去。「不錯。」

  凱琳無法逼自己再吃一塊。安妮吃下兩塊鮭魚餡餅和兩塊黃瓜三明治,莎蕾吃下兩倍份量的開胃點心。凱琳在旁邊越看越想吐。

  幾分鐘不到,她們全都呵欠連天。蒙克注意到了。「三位女士請跟我來,我帶你們去你們的房間。」他傾身打開一盞檯燈。夕陽西下,房間裡越來越暗。

  「我好睏。」安妮說。

  「一定是因為山上的空氣。」莎蕾說。「我也感到昏昏欲睡。」

  她們跟著蒙克走向迴旋梯。凱琳抬頭說:「誰會料到樓梯也可以成為藝術品。」

  「我討厭樓梯。」安妮說。「我下次要蓋一棟平房。」

  莎蕾和凱琳假裝沒聽到她的話。

  「我已經打開了你們的旅行袋。」蒙克說,引起她們的注意。「崔夫人,你和葛法官分別住在二樓左右兩端的套房。蘇夫人,你的房間在三樓。希望你們對住宿設施滿意。」

  蒙克領頭,安妮和凱琳依序尾隨,抓著樓梯扶手的莎蕾殿後。

  「我覺得以前好像來過這棟別墅,」莎蕾說。「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迴旋梯,所以我不知道我怎麼會有那種感覺。」

  「我認為是壁爐,」凱琳說,停下來俯瞰客廳。「你有沒有看過電影『北西北』?卡萊葛倫和伊娃瑪莉仙主演的。戲到以潮,他們必須爬出來到總統的臉上?」

  「我記得。客廳的石砌壁爐和電影裡的很像,難怪我覺得似曾相識。」

  「我沒有看過那部電影。」安妮說。

  凱琳吃了一驚。「你一定是在開玩笑。那是希區考克的代表作之一。」

  安妮聳聳肩。「我忙著經營事業,」她說。「沒時間看電影。」

  「但那是經典影片,電視上至少播過一百次。」

  「喔,我不看電視。」

  凱琳不知道怎麼跟那個女人說話。安妮把不看電視說得像是值得誇耀的事。凱琳的生活繞著電視公司和廣告商打轉。她現在看安妮像在看外星人,不看電視又不看電影?真是不可思議。難怪安妮那麼單調乏味。

  凱琳對她的倉促判斷並不覺得良心不安,安妮在不自覺中侮辱了她奮鬥或信仰的一切。

  蒙克先帶莎蕾到她的套房。

  「我想我要睡了,」莎蕾說。「明早見。」

  「晚安。」凱琳喊,跟著蒙克穿過走廊。

  他替安妮打開房門,然後轉向凱琳說:「你的套房在葛法官的正上方。」他領著她爬向三樓。

  「這麼說來,別墅裡有四間套房?」凱琳問。

  「對。」他回答。

  他們抵達她的房門前,蒙克退後一步讓她進房。大臥室和相連的起居間是具有鎮定作用的黃褐色,壁爐邊有兩張舒適的厚墊椅,松木四柱大床上鋪著厚厚的羽絨被。

  她大聲打個阿欠。蒙克或女僕把她的睡衣睡袍放在床上。她看到她的旅行袋放在行李架上。袋口開著,裡面空無一物。正要問她的筆記型電腦在哪裡時,她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和噁心,因此不得下坐下來,抓著床柱,深吸了幾口氣。

  「蘇夫人,一切都好吧?」

  她不想像安妮那樣難纏和抱怨,所以只答說是旅途勞頓。「我是夜貓族,平常總要到凌晨兩、三點才睡覺,但今晚我連眼睛都快張不開了。」

  蒙克一臉同情。「需要一些時間才能適應山上的空氣,水療館的工作人員確實建議過你們今晚提早就寢。明天可能會很忙。」

  「對,想必是。」

  「我會最後一個回房就寢,」他走向房門。「到時我會打開保全系統,請記得不要打開窗戶。」

  「警鈴響了會怎樣,誰會聽到?」她問。「這裡是荒山野嶺。」

  「保全系統電子連線到水療館,我以為我提過。萬一我們有需要,援助在三分鐘內就會趕到。」

  「水療館這麼近?」

  他點頭。「要不是被樹擋著,你從窗戶就可以看到圓屋頂。要不要我把窗簾關上?」

  「不用。我寧願窗簾開著。」胃液湧上喉嚨,她連忙轉身抓住床柱。她想要問他僕人住在哪裡,但喉嚨太痛,無法發問。

  「晚安。」她說。「麻煩你出去時帶上房門。」

  一聽到房門關上,她立刻跳下床,一手捂著嘴巴衝進浴室。她差點來不及掀開馬桶蓋就把吃下的開胃點心吐了出來。要命的暈車,她從小就有這個毛病。她應該大膽說明她不能坐後座,不該擔心其他人對她的看法而隻字不提。

  她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在意陌生人對她的看法?她可能在早餐後再也不會看到她們。

  想到食物使她的胃又是一陣翻攪。她好多年沒有這樣身體不適了,自從那次食物中毒之後就沒有。艾薇當時十四歲,她向學校請假,留在家裡幫忙照顧凱琳。東寧當時真的也很體貼,她記得她渾身發冷時他是如何地抱著她。

  凱琳沒有體力洗澡,因此只有刷牙洗臉就換上睡衣。她跌跌撞撞地走回臥室,聽到玻璃叮噹聲,心想是蒙克在收拾客廳。接著她聽到一個女人的笑聲。女僕在和他打惰罵俏嗎?那倒也無妨,她心想。他們沒有別的事可做,因為她、安妮和莎蕾都已就寢。天啊,現在連九點都不到,她卻累得頭昏眼花。

  房間不停地旋轉。天啊,她好難過。她倒在床上,勉強拉起棉被,側臥著試圖休息。噁心的感覺仍然一波波湧來。她慢慢地翻身仰臥,這樣好多了。她閉上眼睛,漸漸入睡。

  她不知道她睡了多久,房間裡一片昏暗,但隱約聽到有人在叫她時,她無法回應。接著她聽到喀嚓聲一遍又一遍地響起。那個聲音像是捻彈手指,或是磨刀。凱琳無法理解喀嚓聲為什麼不肯停止。

  有人輕推她的肩膀,再度叫喚她的名字。

  她沒有力氣睜開眼睛。「幹麼?」她喃喃地說。

  「凱琳。」

  「幹麼?」

  喀嚓聲使她難以專心。天啊,她困得要命。一盞燈亮起,她試圖遮眼睛,但連手都抬不起來。

  「走開。」她說,聲音低沈而沙啞。

  「我聽到你的祝酒詞了,凱琳。記不記得你說了什麼?」

  「不……」

  「願你們大家美夢成真。但是你的噩夢呢?它們也會成真。」

  那些話沒有道理。「什麼?噩夢?沒有……沒有作噩夢。」

  「睜開眼睛,凱琳。」

  聲音越來越響。「快點。看著我。」

  飄浮在她上方的聲音越來越嚴厲、越來越凶狠。凱琳終於能夠把眼睛睜開一點點。她看到一把剪刀在她面前開合合。刀刃閃閃發亮。喀嚓聲原來是剪刀發出來,她恍然大悟。但剪刀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喀嚓聲突然停止,剪刀消失不見。一張臉孔出現在離她只有幾寸遠的眼前,還有那種笑容,那種邪惡得意的笑容,熟悉得令人害怕。

  她試圖尖叫。「不……不要……不要……天啊,救救我……不要……捷莉。」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3:25

4

  艾薇沒有跟上時間的腳步,她急著在去機場前完成更多的工作。昨晚她忙完了辦公桌上的文件才下班。為了趕完所有的工作,她今天早上六點半就來上班。

  此刻她的視線模糊到看不清楚電腦螢幕,而且火氣越來越旺。不知道是哪個沒良心的傢伙把二十二份檔案堆在她的辦公桌上,她必須把所有的資料都輸入資料庫。她至少還有六十封電子郵件要看、要回,而且超過二十四小時忘了檢查私人語音信箱。

  她的工作區看起來仍然像被颱風掃過。檔案似乎越來越多,但那怎麼可能?

  「你不是該去趕飛機了嗎?」瑪歌問。她表演特技似地抱著一疊檔案、空水瓶和一個甜甜圈盒。

  「還有一點時間。」艾薇一邊回答,一邊回覆電子郵件。

  路易站起來伸個懶腰。「瑪歌,甜甜圈還有剩嗎?」

  「一個。」她回答。「艾薇沒有吃掉她的分。」

  「你拿去吃吧。」艾薇說。

  路易拿走瑪歌懷裡的盒子,打開盒蓋。「你什麼時候要走?」

  「快了。」

  「搭飛機嗎?」

  「當然是搭飛機。」瑪歌說。

  「我一分不差地都算好了。如果四點十五分準時離開,那麼我會有充足的時間開車回家換衣服、拿行李,然後走州際公路到機場,把車停在長期停車場,趕到登機門前。」

  瑪歌從抽屜拿出皮包,回到轉角處。「艾薇,你有沒有抽空打電話給畢太太的看護,叫她把汽車鑰匙藏好一點?」

  「沒有,我忘了。」

  「要不要我查出她的電話號碼打給她?她應該設法防止那個女人危害公共安全。」

  「如果你肯打,我會很感激。」艾薇說。「但別盛氣凌人,瑪歌。畢太太很討人喜歡。她知道她不該開車,但有時會頭腦不清楚。」

  「艾薇,她差點撞死你!」瑪歌說,接著歎口氣。「好吧,我不會盛氣凌人。」

  梅爾加入談話。「華府的每個人都會走州際公路,連環車禍注定會發生。你應該走戴維斯公路,然後轉到九十五號公路。那樣可以替你節省整整二十分鐘。」

  瑪歌不以為然。「她要在尖峰時段離開,州際公路比較快。」

  艾薇心不在焉地聽著,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我覺得很過意不去,留下爛攤子給你們。」

  「別擔心那個。」路易說。

  「我們會分擔那些工作。」瑪歌說。「路易,你的皮帶沾到了糖粉。」

  她把手伸過艾薇的頭頂,從架子上的面紙盒裡抓了一張面紙遞給路易,接著她再度轉向艾薇。「我打算下個月去聖地牙哥參加表妹的婚禮時,把所有的工作部扔給你們。」

  「我想我最好把你去機場該走的那條路線打好列印出來。」爾說。「我會在你離開辦公室時交給你。」

  「只要我能在四點十五分之前離開這裡。」

  「這個包在我身上。」梅爾保證。「要不要對一下時間?」

  「那樣做有夠怪胎。」瑪歌告訴他。「布萊德彼特絕不會--」

  她的電話響了,打斷了她的思路。她快步走向她的工作區時,路易接續她的話題。「面對現實吧,各位。我們本來就是怪胎。」

  「那有什麼不好?」梅爾問。「我的意思是說,想一想,比爾蓋茲就是電腦怪胎,他現在不也混得很好嗎?」

  「也許吧,但我們可沒有像他那樣日進斗金,對不對?何況,局裡的每個人都把我們當成怪胎。」

  瑪歌插嘴。「安邁克探員正往這裡過來。」她喊道。「唐先生的秘書聽到他問『豬舍』在哪裡。」

  「艾薇,他可能是來謝謝你讓他得到榮耀。」路易說。

  「他來遲了。」瑪歌說。「他應該在前天開完記者會後向她道謝。」

  「安邁克會佔去你的時間,」梅爾說。「我最好趕快把那條替代路線列印出來,你一上車就可以決定要走哪條路。別忘了打開收音機聽路況報導。」

  艾薇努力壓抑微笑。梅爾確實有執迷於細枝末節的傾向。「謝了,梅爾。」

  「我們要讓安邁克說多久?四分鐘? 五分鐘?」

  「好。」

  「接著你來打岔,」梅爾告訴路易。「那是你的專長。」

  安邁克打亂了她的行程。雖然素未謀面,但艾薇下到一分鐘就把他看透了。他自以為魅力無法擋,但那是他的錯誤認定。他迅速道完謝,接著就靠坐在她的辦公桌邊緣邀請她共進晚餐。他的目光雖然還不到色迷迷的程度,但非常接近了。路易和梅爾立刻嘗試趕走他。

  「艾薇要去度假,」梅爾說。「她要趕飛機。」

  安邁克沒有接受暗示時,路易決定說得更坦白些。「你該走了,她的行程很緊,你在耽誤她的時間。」

  安邁克的反應是交抱雙臂、繼續傻笑。

  不需要調查技巧也知道是怎麼回事:安邁克對艾薇一見傾心。但他不是特例,大部分靠近艾薇的男人都會暫時變得傻頭傻腦。梅爾認為那種傻病是她那對藍紫色的大眼睛造成的。當她看著一個男人、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時,他的頭腦就會自動當機。路易不同意梅爾的看法。藍眼睛或許和引起男人的興趣有點關係,但艾薇的火辣身材和金色長髮才是使男人變成十足傻瓜的真正原因。

  安邁克這會兒就在胡言亂語。看到一個專業人員這麼快就深陷泥沼實在很悲哀。

  對艾薇的保護欲較強的梅爾希望安邁克趕快讚美她。男人遲早都會讚美她,到時艾薇就會打發他走。梅爾看一眼手錶,用念力叫安邁克對艾薇說她有多麼漂亮。如果他不快點採取追求行動,艾薇就會錯過她的班機。

  快點、快點,梅爾默默催促。快告訴她她是絕色美女。

  「我有件事要問你。」安邁克說。

  「什麼事?」艾薇問。

  「像你這樣的大美女怎麼會被困在這地下室?」他像鄉村歌手似地低吟。「憑你的美貌--」他就此出局。可憐的傢伙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艾薇臉色一沈,不客氣地說:「安探員,我沒辦法改變我的容貌。不好意思,我有工作要做,我想你也是。滾下我的桌子,出去。」

  說完那些話,她就在旋轉椅裡轉身,再度開始打字。安邁克一臉我說錯了什麼的困惑表清,紅著臉站起來緩緩走開。

  梅爾等他走遠後才放聲大笑。「我猜你度假回來後不會和安邁克共進晚餐?」

  「別吵我工作。」

  路易伸出手,梅爾皺著眉頭掏出皮夾抽出一張鈔票遞給他。他們兩個打賭艾薇會得到哪一種讚美。由於安邁克沒有提到她的腿,所以路易贏了。她有一雙修長的美腿,大部分的男人都會立刻注意到,但安邁克顯然不是美腿崇拜者。

  「為什麼我從來沒有遇到那種事?」瑪歌問。「我很可愛,對下對? 」

  「對啊。」路易說。

  「有朝一日我想要結婚成家。」她繼續說,好像路易沒有答腔似的。「艾薇卻在無數場合明白表示她永遠不要結婚。真是不公平。我會很適合安邁克,真的,但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你怎麼會認為你很適合安探員?」路易問。

  「因為他是猛男。」她回答。「沒有人比我更懂得欣賞成熟的猛男,我們會是絕配。」她在走回工作區時回頭說。

  梅爾把皮夾塞回後褲袋後繼續工作。四點十五分時,他站起來大聲說:「你該走了,艾薇。」

  「再給我十分鐘……」

  十分鐘變成四十五分鐘,等她離開辦公室時已經過了五點。所幸她的膝蓋今天好多了,因此她能夠用跑的。但她還是沒趕上她的班機。州際公路上發生車禍,兩個車道被堵住,等她好不容易抵達機場,全速衝到航站時,飛機已經升空。

  艾薇很想回家倒頭大睡。這一個多星期以來,她平均一天睡不到四小時,快要累垮了。但她不敢向那個衝動屈服。如果她遲到整整一天,凱琳會宰了她。

  烏托邦不是她理想中的度假聖地。她去只是為了討好阿姨。當她去一個新的地方時,她想要遊覽名勝和體驗風土民情。艾薇不喜歡在水療館裡窩六天,但她答應了阿姨就不能食言。

  下一班經由丹佛飛往亞斯本的班機沒有空位,她不得不從華府迂迴而行,最後只來到科羅拉多州的大交匯區。她必須等到早上才能搭上另一班飛機。領了行李住進機場旅館後,她打凱琳的行動電話。鈴聲一響後就轉到語音信箱。她猜手機在充電,阿姨已經就寢--現在是亞斯本的午夜。她留言說她會在第二天中午左右抵達水療館。

  接著她打電話通知水療館她的行程延誤。由於己經在凱琳的行動電話裡留了言,所以她沒有叫接待員把電話轉到阿姨的房問。

  那天晚上艾薇睡得像死人一樣。第二天早上,吃完麵包、咖啡和牛奶的歐陸式早餐,艾薇打到她的辦公室語音信箱。信箱裡有二十幾則留言,但幸好都不緊急。她邊聽邊記,然後逐一刪除。凱琳的留言令她忍不住微笑。要住在據說是湯姆克魯斯住過的山莊聽來很令阿姨興奮,只有凱琳才會為這種愚蠢的小事樂翻天。

  艾薇在八點十五分下樓退房。趁著接待員列印她的帳單時,她大致看了看科羅拉多州的地圖。亞斯本離大交匯區並不會很遠,開車只需要兩個半小時。這時她聽到一對老夫婦談起這個地區的迷人風景,於是一時衝動地決定租車駛往水療館。她搭接駁巴士回到機場,租了一輛轎車,隨即出發上路。

  艾薇穿上她的週末制服--舊牛仔褲配白T恤加舊球鞋。凱琳不會贊同她這身裝扮,但艾薇寧願要舒適也不要時髦。

  車子一上公路往東駛向亞斯本,艾薇就覺得真正像在度假。夏季的早晨風和日麗,她搖下車窗深吸口氣。大棒了!清爽的空氣讓她覺得像在呼吸純氧。在空氣污濁的擁擠大都市待久了之後,這樣的改變令人精神大振。

  她在麥當勞停下來,點了一瓶水和一杯健怡可樂。付完帳後,她坐到雅座裡看地圖。在前往水療館的途中,她說不定可以來段有趣的附帶行程,也許是參觀具有歷史性的東西。她知道一住進水療館,凱琳就不會讓她離開,但她真的很想看看科羅拉多州。雖然沿途風景優美,但她覺得她看到的只是極小的一部分。何況,凱琳無論如何都會對她的遲到感到不爽,所以她再遲一、兩個小時又有什麼差別?

  她把地圖攤在面前的桌上,首先嘗試找出凱琳過夜的地點在哪裡。它叫什麼來著?湖之鄉?不,不是那個名字。

  「小姑娘,是不是迷路了?」

  低沈的男聲嚇了她一跳,也惹惱了她。她真的沒有心情應付搭訕。她強忍歎息,皺著眉抬起頭,正要叫打擾她的人走開時,看到站在面前的男士而露出笑容。他至少有八十歲,身穿筆挺的斜紋布襯衫,打著有飾扣的青綠色領帶,牛仔褲管塞進頂端有漩渦圖案的黃褐色高跟馬靴裡。他一手拿著一頂黃褐色的寬邊牛仔帽,另一手拿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他長得很有個性,從炯炯有神的金褐色眼睛、蒼老粗糙的臉龐,到修飾整潔的翹八字鬍。他的鬍鬚和頭髮都是純白的。

  「你說什麼?」

  「我問你是不是迷路了。」他重複。「我看到你在看地圖,心想我或許可以幫你到達你想要去的地方,因為我對科羅拉多州瞭若指掌。到九月,我就在這裡住滿八十四年了。」

  「我只是在看有哪些名勝。」她說。「老實說,我確實需要你幫忙。要不要坐下來?」

  「樂意之至。」他說,放下咖啡杯,坐到她對面,小心翼翼地把牛仔帽放在身旁的座位上。「只能待兩分鐘,我的孫女要來接我。她開了一家西部小店,我一周兩天去幫忙招呼客人,所以打扮成這個樣子。」他解釋。「好了,你要去哪裡?」

  「亞斯本。」

  「那你不可能是迷路了,到處都有路標,亞斯本就在幾英里外。」

  「我知道。」她說。「但我想要找一個名叫湖之鄉或湖之畔的地區。你有沒有聽過那樣的地方?」

  「如果你說的是湖間境,那麼我確實聽過。對了,我叫簡華特。」

  「狄艾薇。」她說,伸出手與他相握。

  「很高興認識你。」他說,移開咖啡,然後杷雙手疊放在桌上。「地圖上沒有那個地方,所以你不用再看了。大部分的外地人根本不會知道它的存在。要知道,人們從加州和華府來這裡買地蓋豪宅。他們認為應該給那個地方取名字,好像它是龐德羅莎之類的。有一個名叫白丹禮的傢伙,多年前在亞斯本的局山上,買下大約四十英畝的精華地。照理說,他不該買到那塊土地,但他買到了。」

  他聳聳肩。「大約六年前,他決定在那裡建造他的夢想住宅,房子建了兩年半多才完工。白丹禮挖開那塊美麗的處女地使環保人土抓狂識大拖車上山下山,把樹木連根拔起,清出空間鋪成道路。白丹禮做的事極為可恥,但他沒有受到懲罰,因為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得到他需要的各種許可證。現在不可能有那種事了。」

  他補充道:「最近兩年,我們通過較嚴格的法律來保護我們的土地。總之,白丹禮的房子完工時,他在四周建起厚厚的圍牆。聽說那棟房子價值八百萬,但那是幾年前,現在的價錢一定漲了一倍不止。謠傳白丹禮付的是現金,房屋和土地都沒有抵押貸款。我不相信那個流言,但這一帶的人都信,因而懷疑他從哪裡弄來那麼多錢。」

  艾薇聽得入迷。「哪裡?」

  「人們認為一定是販毒得來的,但後來證明白丹禮在矽谷擁有一家小小的電腦公司。他的一個工程師設計出一種新的晶片使電腦業產生大變革。由於那個工程師替白丹禮工作,所以白丹禮擁有專利權。他發了大財,在公司完蛋前把它賣掉,然後搬來這裡。」

  「他不再擁有那個地方了吧?」她問,心想白丹禮一定是把它賣給烏托邦的業主作為貴賓招待所。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華特回答。「事情從這裡急轉直下。白丹禮在離這裡大約一英里遠的教堂結婚。婚禮非常盛大,花了很多錢。五百人應邀參加喜宴。聽說婚禮籌備了一年。連花都是從歐洲空運來的,想來他嫌美國的花不夠好。總之,籌備婚禮的時間比婚姻維繫的時間還要長,白丹禮只結婚了十八個月就訴請離婚。」

  他停下來搖搖頭,然後離題地說:「我真搞不懂這個現代化世界。我和我的妻子奈美結婚了四十七年,沒錯,有幾次我真想一去不回。我猜她也常有這種念頭,但我們還是廝守在一起,因為我們發過誓了。我在報上看到關於『起始婚姻』這種新趨勢。你聽過嗎?」

  她微笑。「聽過。它指的是只維繫很短時問即告仳離的第一次婚姻。」

  「我猜白丹禮認為他結的就是那種婚。」他說。「充滿譭謗中傷的離婚過程當然上了報紙,

  人們如饑似渴地閱讀那種八卦。他一年多前訴請離婚,官司一直拖到現在。大家都在等著看最後是誰得到那棟豪宅。准前妻發誓說他答應把房子給她,她認為她應該能保有它。法官現在要決定把房子判給誰。白曼玫說她寧死也不讓他得到它,他說她要死就讓她去死。在我看來,他們兩個的行為就像五歲的小孩子一樣幼稚。上星期白丹禮在接受記者訪問時說,無論法官怎麼判,他絕不會讓他的前妻得到那棟房子。那兩個人真是一對活寶。」他補充道。「但亞斯本這一帶的人心腸也很壞。你知不知道他們為此開了賭盤?」

  「你是說他們在賭誰會得到房子?」

  「沒錯。賠率是九比一,賭白曼玫會贏,因為白丹禮用見不得人的方法取得那些許可證,傳說他會遭到起訴,審理這件案子的法官又是位熱衷環保的人士。日久漸明吧。」

  他傾身用食指輕敲地圖。「就在這裡,」他說。「這裡就是湖間境。取那個名字是因為它位在兩座清澈的大湖之間。有沒有筆?我可以替你圈出來。」

  艾薇從背包裡找出原子筆遞給華特。關節炎使他的手指在畫圓圈時握不穩筆。

  「從我們所在的地方開車到那裡大約須花兩小時。山上還有其他的豪宅,但你都靠近不了,因為那裡的道路都是私人所有,都加裝了鐵門。」

  「我以為我阿姨要在一個叫湖間境的山莊過夜,但我一定是誤會了。也許我聽錯了,電話上的靜電干擾很大聲。」

  「她說的會不會是雙子湖?」他問。「湖間境在北方,但雙子湖在這裡的南方,而且地圖上有標出來。」

  他指出那個地點。艾薇點頭,摺好地圖放進背包裡。她站起來,再度和他握手。「謝謝你的幫忙。」她說。

  「不客氣。」他說。「記得繫上安全帶,小姑娘。有些瘋狂的駕駛人以七十英里的時速行駛在那些婉蜒的道路上,他們在找死。你可別讓他們把你拖下水。」

  她回到車裡,再度上路。內疚使她放棄附帶行程,何況,跟華特談話使她體驗到一點風土民情。他是位有教養的老人,她很喜歡聽他說本地的故事。

  也許她可以說服凱琳作點健行。不過這個想法大荒謬,讓她忍不住笑了出來。艾薇聽說阿姨在高中時代是運動健將,排球、籃球和其他各項運動都難下倒她。艾薇記得小時候玩過凱琳的網球獎盃。她還留著那些獎盃嗎?有沒有留著都不重要了,凱琳現在絕不是戶外型,她痛恨運動。

  凱琳到烏托邦的目的是享受,而不是吃苦。艾薇大聲歎息。她希望凱琳不要逼她陪同做那些女生玩意兒,例如泥浴和海藻裹敷。她不是討厭那種享受,而是她沒有那麼多時間玩樂,她寧願身上的泥巴是去鄉間探險時沾到的。

  艾薇駕著車通過亞斯本繼續前進。個小時後,她確定自己迷路了。正要停車查看地圖時,

  她看到烏托邦的指標。道路急彎,然後爬坡縮減成一條礫石車道,接著鐵門出現在眼前。她停車告訴值班警衛她的名字。

  「你的名字不在今天的人住房客名單上。」

  「我已經有預約了。」她堅持。「上面應該有我的名字。」

  他靠近車子,面帶微笑。「我確信是忙中有錯。你可以找櫃檯確認。」

  「謝謝。」她在開車通過時大聲說。

  如果警衛具有象徵性,那麼水療館的人還真友善。她從後視鏡裡瞥見他站在路中央目送她遠去。

  他黑白相間的頭髮使她想到東寧姨丈。天啊,她昨晚忘了打電話給他,待會兒一住進房間就馬上打。東寧老愛杞人憂天。艾薇知道他和凱琳的婚姻出現危機,但她希望他們能安然度過。艾薇真心喜愛阿姨,但對她的缺點並沒有視而不見,凱琳有時真的很討人厭。嫁給東寧是她做過之中最聰明的事,也許在水療館放鬆身心時,她會抽出時間想想她該優先考慮的事。她一向把東寧視為理所當然,那樣的婚姻自然不可能持久。幸好東寧姨丈極有耐心,一直堅持到現在。

  她轉過另一個急彎。天啊,水療館在哪裡?她一定已經到了半山腰,週遭依然荒無人煙。接著,就在她確定自己在上一個岔口誤入岔路時,烏托邦出現在眼前。

  名字取得真貼切。「天啊!」她低聲說。這裡似乎散發著寧靜。暗黃色灰泥建築半隱半現地坐落在松柏參天的蓊鬱山林裡,主建築看來像是斜山的一部分。小平房星羅棋布在山坡上,石頭小徑穿梭在濃密的松林間。野花遍地,流水潺潺。一個較低的山坡鑿出階梯噴泉,冒著泡泡的水流下石板,濺潑在圓池中懸浮的金球上。

  一輛維修工程車從一條岔路駛出來,插到艾薇的車子前面。她煞車暫停,一邊等工作人員迅速卸下木桶,一邊欣賞寧靜優美的環境。她注意到一對顯然在熱戀中的年輕男女。他們牽著手漫步在與噴泉平行的小徑上,然後在中途停下,轉身相對,熱情接吻。

  艾薇感到一陣羨慕,強迫自己轉開視線,接著忍不住又瞥向那對男女,看到他們正深情地互相凝視。他們可能是新婚夫妻,她心想。

  工程車不再擋路,她歎口氣,把車駛上大陡坡。坡頂是一條環狀鵝卵石車道。長滿長春籐和粉紅花及黃花的大陶盆像衛兵似地,站在通往入口的大理石台階前面。

  人們來來去去,全都步伐悠閒。像山坡上那對情意綿綿的男女一樣,客人們穿著相同的藏青色的慢跑裝。外套的胸袋上方,金線繡出小小的球形標誌和水療館的名字。

  艾薇停下車時,門房立刻衝上前來,幫她打開車門,伸手攙扶她,說道 「歡迎光臨烏托邦。」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4:42

5

  蒙克戀愛了。雖然他不相信那種奇跡有可能發生,但他遇見了他的夢中情人,從那時起,他的舉動就像荒唐可笑的傻子。婕莉是他的靈魂伴侶。毫無疑問,他們是天生絕配,因為他們有相同的夢想、相同的幻想、相同的目標,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沒有公平公正的觀念。

  自從在沙瓦那市郊那間籍籍無名的骯髒小酒吧相識的那一刻起,她就令他著迷。當她身穿紅色絲光洋裝,足蹬紅色細高跟鞋走進來時,他的呼吸卡在喉嚨裡。他按照電話裡的指示,手持藍色文件夾坐在角落的雅座裡等。她在看到他時露出微笑,就在那一刻,他知道他的心失陷了。

  初戀的絢爛光彩沒有漸漸消失,對她的愛仍然令他心痛。即使在工作中,他仍然情不自禁地微笑,近來他的腦海裡只容得下她。在作辛苦卻必要的監視工作時,回想他們第一次做愛的親密細節是他最喜歡的消遣。他們從相識到上床只有整整三個小時。婕莉帶他回她的旅館房間,脫掉他的衣服,解放他的壓抑,和他翻雲覆雨。他幸福地閉上眼睛,讓回憶淹沒他的感官--她在他口中的甜美味道、她香水的麝香氣味、她緊貼在他身上的光滑胴體、她在他愛撫下的銷魂呻吟。

  他愛她狂野放蕩,憐她脆弱嬌柔。

  蒙克在面對婕莉時的缺乏自製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他作夢也沒想到他能夠做出呆傻的浪漫行為,或是有朝一日會結婚。但是,他竟然在兩個月前向她求婚,而且擺出單膝下跪的標準姿勢。她的同意令他欣喜若狂。他告訴她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然後著手以行動證明。因為一心想要討好她,他讓自己隨她擺佈,但他似乎無法介意。

  婕莉是世上第一個能讓他放心傾吐秘密的人,而他也知道她所有的秘密。同居四個月後的一天深夜,他們在做愛後穿著絲睡袍倚偎在沙發上啜飲冰涼的香檳。他對她敞開心扉,傾訴他和乾癟、嚴厲、抑鬱的父母,一起住在內布拉斯加州那塊焦枯農地上的黯淡生活。他的父親深信孩子不打不成器,他的母親軟弱膽小,除了週日做禮拜以外,足不出戶,只會袖手旁觀,任由丈夫試圖以鞭子使獨子戒除流浪癖。蒙克很小就學會不向母親訴苦,因為她只會向父親告狀。到了十歲時,他已對父母恨之入骨,連夜晚睡覺都會夢到折磨他們的新方法。

  他過著會讓人患幽閉恐懼症的生活。他偷教會保險箱裡的錢,每個週日偷一點。高中畢業後,他收拾細軟,離開農場,到俄馬哈就讀大學。他有足夠的積蓄支付第一個學期的學費,之後就靠他根本無意償還的助學貸款。四年後,他離開內布拉斯加州,發誓再也不回去。

  直到今日,他都不知道、也不在乎父母是生是死。

  他從末真正在乎過任何人--直到現在。

  他告訴婕莉關於自己的一切。他告訴她他第一次殺人是在二十二歲的高齡,他還告訴她他曾經夢想進入劇場界。他喜歡穿上戲服扮演不同的角色。他自誇演技精湛,參加過一出假日巡演劇目的主角選拔。試演會上,另一個演員嘲笑他的演技,在導演面前羞辱他。他的情緒大受影響,表演完全走樣,自然也沒有得到那個角色。誓言報復的他耐心等待時機,在兩年後親手殺了那個演員。那次他用的是刀,他發現那個經驗令人興奮和解放。

  「你什麼時候改名的?」她問。

  「大學入學那一天。」他說。「我用偽造的出生證明騙過了教務處。它真的很粗糙,但發揮了作用。」

  「我沒有念大學。」她告訴他。「我想念,但母親認為我不夠聰明。她把我存的錢拿去付凱琳的教育費。」

  「你從小到大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婕莉雙目噙淚。「沒有溫暖沒有愛。」她說。「我不記得我的父親,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都是因為她。」

  「你的母親?」

  「對。」她說。「她逼走了他。他和另一個女人跑了,但仔細想想,我不能怪他。媽媽是個冷酷無情、尖酸刻薄的女人。她對我從不假以辭色,我想這就是我惹上麻煩……你知道……未婚懷孕的原因。我只想找個人愛我。我使全家人蒙羞。我數不清媽媽和妹妹用那句話罵過我多少次。」她搖搖頭,然後輕聲說:「我太天真無知了。我以為有了孩子後,媽媽和得寵的妹妹就會原諒、幫助我。我想要好好地把我的孩子撫養長大。」

  「但事與願違,對不對?」

  她抓住他的手。「對,真是可恨。媽媽和凱琳到醫院來,我以為她們來接我和女兒回家。」

  她太激動,無法說下去。

  「然後呢?」他追問,俯身替她斟酒。

  「凱琳抱著我的女兒離開病房,一句話也沒跟我說。她直接走到嬰兒床邊,抱起她就走。媽媽抓住我的手臂,不讓我去追妹妹。我問她凱琳要把我的女兒抱去哪裡,她說她要帶小艾薇回家。『艾薇』,那就是媽媽替我女兒取的爛名字。」她用指尖拭去臉上的淚。「她們甚至不讓我替親生女兒取名字。凱琳凡事都要作主,媽媽對她唯命是從。」

  「後來呢?」

  「媽媽跟我說我必須離開家鄉,再也不准回去。她說那是我最後一次使她和凱琳蒙羞。我跟她說不通,無論我怎麼苦苦哀求,她都不肯原諒我。我仍然可以看見她臉上那種惡毒的表清,就像凱琳一樣。她用難聽的字眼罵我,然後打開錢包,抽出一張百元鈔票扔到我的臉上,轉身走出病房。」

  「沒有人可以幫你嗎?」

  她搖頭。「媽媽和警察局長過從甚密,她把他玩弄於股掌之上。他每隔一天都會在我和凱琳入睡後的深夜造訪。有天晚上我聽到樓下不斷傳來奇怪的呻吟聲,於是溜下去一探究竟。我往客廳偷愉一看,竟然看到局長張大著四肢坐在我們家的沙發上,褲子褪到了腳踝。媽媽跪在他的兩腿之間,替他服務。那只肥豬是有婦之夫。」她補充道。「為了不讓媽媽把他們的婚外情告訴他的妻子,他什麼事都肯做。媽媽跟我說,如果我不立刻離開家鄉,局長會把我關進監牢裡。我知道她有辦法逼他那樣做。」

  她不住地啜泣。他伸手摟住她,直到她平靜下來。然後他問:「你的女兒後來怎麼樣了?」

  「凱琳把她撫養長大,幫她洗腦,要她敵視我。妹妹向來憎恨我。她沒有我這麼……漂亮,所以心中充滿嫉妒。搶走我的孩子想來是她報復我的方法。」

  「你怎麼認識施岱勒的?」他問。

  「離開雪頓灘後,我靠打零工過活。我努力存錢,想要聘雇律師替我討回女兒。我沒有一技之長,因此在餐廳和酒吧工作。為了繳房租,我偷過幾次錢,我還陪男人睡覺,總共十二個。」她承認。「我知道確切的數目……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就是有在算,我還做了各種預防措施,以免染上任何噁心的疾病。我討厭做那種事,但我需要錢。我好想把女兒要回來。」她轉過臉去,回憶起當時的苦痛。「後來,我在沙瓦那一家到處都是跳蚤的酒吧工作時結識了施岱勒。天啊,他令我作嘔。」她說。「但他有錢,他故意把大疊鈔票秀給我看,他想要得到我。我們斷斷續續同居了好像一輩子之久。我想要過不同的生活,但他不斷回來找我。有天晚上,他告訴我他和他的死黨法朗和賴瑞打算搶劫珠寶店。賴瑞當時和那家珠寶店店主的女兒同居,她喜歡炫耀她家的錢。岱勒可以說是搶案的主謀,但我幫忙所有的細節。」

  「所以你是共犯?」

  「對。」她說。「搶劫順利完成,但法朗那個大嘴巴老是大談賣掉鑽石後他將分到的錢。岱勒把未切割的原鑽藏了起來,我們都同意至少等六個月再把它們賣掉。」

  「但事情出了差錯,對不對?」

  「對。有個線民把法朗的吹噓告訴警方。他們把他抓去問話,最後他和他們達成協議。他供出賴瑞的名字,但到後來才供出岱勒和我的名字。我猜他隱瞞案情是想得到更好的交換條件。賴瑞打電話向我們示警,我們及時逃出城,但賴瑞沒有逃成,他和警方發生槍戰,賴瑞中彈身亡前殺了一個警察。」

  婕莉又開始哭泣。「我不在乎鑽石。岱勒答應幫我奪回女兒,那是我參與搶劫所能得到的好處。我們開車回到雪頓灘,他到媽媽家帶走艾薇。我不認為那是綁架,我只是討回被妹妹搶走的女兒。我不知道凱琳叫媽媽去法院把艾薇的法定監護人改為她。法院剝奪了我作母親的所有權利,把它們全給了我妹妹。她搶走我的孩子,蒙克,她搶走了她……」

  「我知道你很傷心,親愛的。」

  「岱勒去帶走艾薇時,她只是個小女孩,但凱琳已經教她敵視我。岱勒告訴我他試圖安撫艾薇,告訴她我有多愛她,她跟我在一起會很快樂。但是,艾薇開始大吵大鬧。天知道凱琳跟她說了我多少壞話。她拚命反抗、拳打腳踢,還試圖挖出他的眼睛。岱勒說他解下皮帶綁住她的雙手,用力打了她兩下,好讓她停止亂發脾氣。」

  蒙克遞給她另一張面紙擦拭眼淚。「說下去。一吐怨氣後你會覺得舒服多。」

  她點頭。「好。艾薇的叫聲吵醒了媽媽。她拿著手槍跑出來-槍是警察局長給她防身用的。她企圖射殺岱勒。他告訴我他從艾薇身邊緩緩退開時她開了槍,子彈誤中我的女兒。」她打個哆嗦。「岱勒很久以後才告訴我那件事,所以我沒有去醫院看她。」

  「那你媽媽後來怎樣?」

  「她看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岱勒說她放聲尖叫,然後突然捂著胸口倒下。她在著地前就死了……根據岱勒的說法。」

  「心臟病發作?」

  「對,但我沒有為她的死哭泣。她拿我當仇人,我也沒把她當親人。我一滴眼淚也沒掉。」

  她驕傲地說。

  「我瞭解。」

  「岱勒想要信守對我的承諾。艾薇去加州和我妹妹住時,他跟蹤她、監視她的學校,想要趁她出來時強行帶走她。但有一個聯邦調查局探員在當她的保鏢保護她。凱琳顯然使調查局相信岱勒不會放過艾薇。我的妹妹可聰明了。」她嘲笑著補充。「她一定警告過校長,因為他告訴校警岱勒是危險人物。一直有人在看護著艾薇。岱勒試圖在她穿過校園時抓住她,但聯邦調查局探員發現他,把他撲倒在地上。岱勒沒有攜帶武器。」她補充道。「他被逮捕押送回佛州接受謀殺我母親的審判。」

  「他被定了罪。」

  「對。儘管驗屍報告證明媽媽有心臟病,陪審團仍然認為岱勒難辭其咎。」

  「但你不以為然?」

  「我不在乎他該不該對媽媽的死負責,但媽媽的心臟確實不好。我有件事要向你坦白,親愛的。你千萬別生氣,先聽我把話說完。」

  「我絕對不會生你的氣,我保證」他說。

  「記不記得你給我還清債務的那筆錢?」

  「三萬美元?」

  「對。」她低聲說。她把手伸到他的睡袍下,開始撫摸他的胸膛。「我把大部分的錢都拿去給一位律師作為聘雇費。」

  「什麼?」他問:「你為什麼需要律師?」

  「我僱用他來幫岱勒。我想要營救他出獄,現在看來希望很大。在查閱成箱的證據時,律師找到沙瓦那一位心臟科醫師開的帳單。他去找那個醫師。醫師告訴他我母親得的是不治之症。更重要的是,他說他挺身而出,告訴檢察官他替媽媽看過病,但檢察官扣下那個情報,不告知被指定給代理岱勒的公設辯護人。」

  蒙克突然感到不安全和憤怒,但他克制住情緒。「說下去。」他說。

  「我聘用的那位律師很厲害,」她說。「岱勒的案子不久後就要重審。法官聽說檢察官隱瞞證據以助勝訴時大為震怒。那兩個人之間似乎積怨已深,而這件事更讓法官忍無可忍。岱勒的律師告訴我,由於另一件案子延期,所以法官把空襠撥給岱勒。凱琳和艾薇不可以出庭作證,否則岱勒勢必得繼續坐牢。」

  「那麼假釋聽證會呢? 仍然按照原定時間舉行嗎?」

  「對,但到那時審判應該已經結束。岱勒出不了獄,我就得不到那些鑽石。在吃了那麼多苦之後,我認為我應該得到它們。當然啦,我得到的任何東西也都屬於你。我會不會太貪心了?」

  「不會,我覺得不會。」他說。「但你現在必須對我說實話。你對岱勒還有感情嗎?」

  「天啊,絕對沒有。」她喊。「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我知道我可以用什麼方法證明給你看。」

  「什麼方法?」他問,看到她又露出那種令他興奮的狡猾笑容。

  「一等岱勒帶我們找到鑽石,我就殺死他給你看。」

  他的不安全感一掃而空。她親吻他,然後低聲說:「我全心全意愛你,寧死也不願傷害你。殺死岱勒可以證明我的愛,但我也要你證明你的愛。」

  「怎麼證明?」他問。他不會作詩,但努力浪漫地發誓說:「如果你希望我在水上行走,我發誓我會設法做到。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親愛的婕莉,任何事都行。」

  她倚偎在他身上。「上次的假釋聽證會,凱琳和艾薇都有發言,」她說:「她們是他當時出不了獄的原因。」

  「你要我設法阻止你妹妹和女兒出席審判和假釋聽證會? 你希望那樣嗎?」

  「親愛的,我不要你只是不讓她們參加,我要你使她們無法作證。我要你殺了她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4:51

6

  凱琳在一身冷汗中醒來。噩夢嚇得她魂飛魄散,像孩童般發著抖,她用羽絨被裹住自己,設法使狂跳的心鎮定下來。她覺得自己好像快要心臟病發作一樣。她伸手按在胸口,做了兩次深呼吸。好真實的噩夢。天啊,是什麼引起的?她好多年沒有想到婕莉了。她的姊姊為什麼突然又來擾亂她的睡眠?

  她可能只是疲勞過度。對,一定是那樣。很有道理,不是嗎?這兩個月來,為了敲定那件利潤超高的廣告案,她每週工作七、八十個小時。如今合約都簽字履行了,她終於可以放慢腳步,超載的頭腦也就小小地當機一下。

  她翻身仰臥,閉上眼睛抵擋從窗簾縫透進來的陽光,努力回想艾薇教她的瑜伽術--淨化的深呼吸。她只記得那麼多。摒除雜念,專心放鬆身體的每條肌肉。很好,她漸漸想起來了。先是腳趾,再來是腿。對,就是這樣。現在該死的放輕鬆。

  沒有用。焦慮像躲在衣櫥裡的妖怪,依然潛伏著等待出擊。

  天啊,只是作噩夢而已。雖然栩栩如生,怛終究不是真的,所以別再自己嚇自己了。

  凱琳想要吞兩顆鎮定劑來安撫神經,接著她發現自己正慢慢平靜下來,她的心不再像「異形」裡的怪物那樣想要跳出胸腔。

  她需要的是好好洗個澡。凱琳掀開棉被少起來。幾點了?山上的旭日比洛杉磯的亮嗎? 那還用說,因為這裡沒有煙霧。

  咖啡,她心想。我要叫人送咖啡來。咖啡因可以使我的頭腦清醒,我又能像正常人一樣思考了。

  凱琳把腿甩過床緣時看到它。一把亮晶晶的不銹鋼剪刀就擺在床頭櫃上指著她。她渾身一僵,尖叫聲卡在喉嚨裡。她無法移開視線,無法使剪刀消失。

  她的心又在撞擊胸腔。人有可能被活活嚇死嗎?這是某種病態的惡作劇嗎?不。把剪刀放在那裡的人不可能知道她的噩夢。想呀,用力想。

  剪刀是真的嗎?凱琳怯怯地伸手碰觸它,心想說不定是她的幻覺。手指碰到堅硬冰冷的不銹鋼把手時,她嗚咽一聲。天啊,是真的。

  一定有合理的解釋。也許剪刀昨晚就在床頭櫃上,她沒有察覺到它,但她的潛意識卻注意到了。那個可能性聽來很勉強,但她堅持相信是那樣。接著她看到檯燈邊靠放著一個請柬大小的黃色信封,上面用優美的手寫體寫著她的名字。她十分確定它昨晚不在那裡。她用顫抖的手拿起信封打開它。信封看來很昂貴,但上面沒有印著烏托邦的標誌或回郵地址。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低聲說,然後抽出兩張信紙,把它們攤開來看。

  凱琳:

  多年前聽說我在車禍中喪生時,你有沒有為我悲傷?還是你大肆慶祝?你總是認為你最優秀。我只是個蠢女孩。記不記得你那樣罵過我?我一直沒有忘記。你最大的問題在於你總是低估我,一直都是。你一定記得我多麼愛記恨。報復的日子終於來臨:此刻你就在我希望你在的地方。

  屋子被裝了炸藥,凱琳,沒有路可以出去。如果你打開窗戶或對外的門……轟。只要按下按鈕,屋子就會被炸得粉碎。想不想知道我會等多久?

  滴答。滴答。你怕不怕?

  要不要我告訴你我如何策劃?我由找尋夢想中的男人開始。他愛我,但哪個男人不愛我,對不對?這一個非常特別。完美主義者,事實上。他的名字叫蒙克,在我引誘他之初,他非常頑固保守。他是殺手,我的殺手,但他寧願被叫做專家。

  他對我千依百順,我教他如何寓玩樂於工作。他的自尊心很強,以他的工作為傲。他小心謹慎,有條不紊,所以不會讓我犯任何錯誤。以前,他一次只接一件工作,但我說服他追求更大、更好。他已經受雇炸毀屋子,只需要多點計劃就可以同時殺掉幾個無足輕重的女人。

  你知道你為什麼非死不可。你奪走我的夢想,把它們送給別人,你還搶走我的孩子,唆使她敵視我。那只是兩個理由,凱琳,但歸根結底,你最大的罪過是使我不爽。

  婕莉

  又及 別擔心艾薇。我也會照料她。

  凱琳尖叫一聲,然後啜泣起來,她嚇壞了。發著抖,她跳下床,跑向玻璃滑門。她抓住窗簾往兩邊一扯,先向外看,再往下看。她看到爆裂物上閃爍的小紅燈,就像惡魔的眼睛一樣邪惡恐怖。她大叫:「天啊,天啊……」

  她跑向臥室門,被鞋子絆了一跤,右腳撞到床柱。她的小腿感到陣陣刺痛。她咒罵著繼續跑,跑到房門外的走廊上突然停下。「有人在嗎?」她大喊。

  沒有回應,毫無聲響。她為時已晚地想到她應該抓起剪刀當武器,以防萬一有人埋伏著,但是婕莉摸過那把剪刀。婕莉,寫了那封幸災樂禍的信。婕莉,精神不正常。

  上帝保佑她們大家。

  她貼著牆壁,朝迴旋梯緩緩移動。她不敢往下看,又不敢不看。她花了整整一分鐘才鼓足勇氣,發現沒有人在抬頭看她使她如釋重員而兩腿發軟。也許屋子裡只有她、莎蕾和安妮三個人。不,屋子現在成了一顆大炸彈。

  她跑下樓梯,奔向法官的套房。她沒有費事敲門,而是直接推開門衝進去。

  房間裡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凱琳摸索著穿過起居室,手肘差點撞翻一盞燈。她及時抓住它,好不容易才把它打開。

  莎蕾在床上。凱琳可以看到一個人形蜷曲在毯子下。窗簾緊閉。凱琳拉開窗簾往下看。「可惡。」她咕噥。那裡也有一個閃爍的小紅燈。

  她轉身緩緩走向床邊,側耳傾聽莎蕾的呼吸聲。除了空調的噪音外,她什麼也聽不到。

  凱琳輕輕搖她。「醒醒,莎蕾。」她命令。

  莎蕾沒有動靜。凱琳再度搖晃她,這次用力多了。「快點,莎蕾。你非醒來不可。」莎蕾呻吟一聲。

  她把手放在莎蕾的手腕上,用指尖探測脈搏。終於找到時,她寬慰地想要大叫。

  凱琳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們昨晚吃的東西被下了藥,但她嘔吐過,所以吐掉了大部分的有毒物質。莎蕾和安妮吃了多少?

  她抓住莎蕾的肩膀開始搖晃她。「睜開眼睛,真要命。醒醒,莎蕾。」

  另一聲呻吟是她得到的唯一回應。凱琳望向斗櫃上的時鐘,看出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了。接著她轉向床頭櫃,不出所料,檯燈邊也有一個寫著莎蕾名字的信封。筆跡一模一樣。

  她該不該拆信?

  「走開。」

  凱琳被莎蕾粗嘎的聲音嚇了一跳。莎蕾在努力睜開眼睛。她翻身仰臥,再次說走開時,凱琳退後一步。

  「不行。」她說:「別把眼睛閉上。你必須醒來。」

  莎蕾聽到她的話。她掙扎坐起,但起來到一半又倒回枕頭上。她注視著凱琳,意識慢慢清醒。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我說,」凱琳命令。「你被下藥了。懂不懂我在說什麼?拜託,注意聽。我們有麻煩了。」

  「藥?」她搖頭。「我不嗑藥。」

  凱琳沮喪地大叫:「他們在食物裡下了藥,莎蕾。懂不懂我在說什麼?」

  「懂。你說食物被下了藥?」

  「對,沒錯。」凱琳說 「別閉眼睛。我去絞一條濕毛巾來。乖,莎蕾。」她哄道。「坐起來。」

  凱琳從浴室拿來滴著冷水的毛巾時,莎蕾已經設法坐了起來,用肩膀抵著床頭板。

  她注視著凱琳,好像這會兒才剛剛看見她。「你怎麼會在我的房間?」

  凱琳試圖用濕毛巾替莎蕾抹臉,但被莎蕾撥開。

  「我們有麻煩了。」她重複。「我必須去叫醒安妮,所以你得仔細聽好我要說的話,可以嗎?注意力可以集中了嗎?」

  「拜託你別再對我大呼小叫了好不好?我清醒了。你說的是什麼樣的麻煩?」

  「屋子被裝了炸藥。」

  她眨眨眼。「不懂。」

  「我們成了囚犯。」凱琳說。「如果我們之中的一個開門或開窗,屋子就會爆炸。看看玻璃門,」她敦促。「有沒有看到閃爍的小紅燈?」

  莎蕾不願相信她。「這只是某種整人的惡作劇。」

  「不是。」凱琳說,然後抓起床頭櫃上的信封。「打開它。」她說。「我也有一封。帶著信到樓下的客廳等我,我會把我的信帶去。即使不相信,也不要打開門窗,好嗎?現在我得趁安妮醒來和決定開窗之前趕到她那裡。」

  莎蕾點頭。「好。我們樓下見。」

  凱琳衝出房間時,莎蕾正在拆信封。安妮的套房在走廊的另一頭。凱琳跑向它。

  安妮不在床上。凱琳可以聽到她在浴室嘔吐。她走過去敲門。「安妮,需不要幫忙?」

  安妮沒有回答。凱琳說了又試,她不知道自己站在那裡敲了多久的門。安妮終於把門打開。

  那個虛弱的女人臉色發青。「你有什麼事?」她問,連站都站不穩。

  「讓我幫你。」凱琳說,伸手環住她細如鉛筆的腰,扶她走向床鋪。

  「你不該靠近我。」安妮有氣無力地說。「我感染到某種病毒,現在你會被傳染。」

  「不。」凱琳說。「你沒有感染到病毒。」她幾乎是抱著安妮穿過房間。抵達床邊時,她掀開被單,扶安妮坐下。

  「我大半個夜晚都在嘔吐,」她說。「當然是感染了病毒。可能只是那種存活二十四小時的病毒。」

  安妮的床頭櫃上沒有信封。「你整晚沒睡?」她問,扶安妮躺下。「你有沒有聽到或看到任何人?」

  「沒有。」安妮回答。「放開我,我不想躺下。」她調整枕頭,用一隻手肘撐著慢慢往後靠。

  「我們都被下藥了。」凱琳解釋。「藥一定是下在我們吃的東西裡。」

  「亂說,只不過是食物壞了而已。到了水療館,我一定要狠狠數落他們一頓。我可以控告他們,」她說。「也許我真的會告。首先是在機場的不便,現在是食物中毒,簡直不可原諒。」

  凱琳沒有反駁。她不厭其煩地說明她和莎蕾都收到一封信。

  「你非知道不可的是,這棟屋子的每扇門窗上都裝了雷管。只要打開其中一扇,屋子就會爆炸。」

  安妮望著她的眼神好像認為她瘋了。「天啊,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這樣嚇我?」

  「我沒有要嚇你。我說的是實情。你有沒有發現上面寫著你名字的信封?」

  「沒有。」

  她回答得太快、太生氣。凱琳知道她在撒謊,但她無論如何也弄不懂為什麼。

  「安妮,我們現在同在一條船上,你必須說實話。」

  她氣憤地說:「我說的是實話。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不行。」凱琳說。「我不知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我們必須設法離開這裡而不引爆炸藥。」

  安妮憔悴的臉孔突然變紅。「我叫你出去。」

  凱琳改變策略。「莎蕾和我……我們需要你,安妮。我們必須合力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安妮瞪著她。「你們為什麼需要我?」

  「因為你很聰明。」

  「你不可能知道我聰不聰明。」

  「你自己開公司,對不對?那是你告訴我的。」

  安妮的下巴略微抬高。她一邊撫平腰際的被單,一邊說:「我開始時小本經營,把我的小嗜好--我父親那樣叫我的航運公司--變成資本額四千萬的企業。明年一月,我的利潤率就會增加到會計師預估的四倍。」

  凱琳沒空聽這個。為了取得合作,她不得不迎合總個蠢女人的自負。難道安妮不明白她們面對的是什麼嗎?

  凱琳努力控制住脾氣。「你可不可以下樓到客廳跟莎蕾和我一起討論我們的處境?我們需要你一起商量、提供意見。」

  安妮偏著頭,一言不發地凝視凱琳許久,然後她搖頭。「你對你的這個故事很認真,對不對? 你以為--」

  「我說的是事實。」她厲聲道。

  安妮點頭。「你叫什麼名字?我忘了。」  

  「蘇凱琳。」她回答,努力不對這個遲鈍的女人大叫。「叫我凱琳就可以。」

  「好,凱琳。我會下樓加入你和莎蕾。」

  「如果你覺得體力不支,莎蕾和我可以到你這裡--」

  「你為什麼認為我體力不支?」她聽來又像在生氣。

  「我聽到你在浴室裡嘔吐。」

  「你說食物有毒。」

  「對。」

  「所以我才會嘔吐,我沒有生病。」

  誰管你有沒有生病,她心想。她深吸口氣、點點頭,說:「對。到樓下來。」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大驚小怪。」  

  凱琳忍無可忍。「大驚小怪?」她大吼。「我們正坐在一顆定時炸彈裡面。我剛才說的話你有沒有聽進去?」

  「有啊。怛答案不就在眼前嗎?拿起電話打給烏托邦,叫他們派人來拆除那個東西。」

  電話?對啊,她為什麼沒有想到打電話求救?凱琳繞過床尾,跑到床的另一邊拿起電話。她的興奮和希望只是曇花一現--電話不通。

  「壞了。」她說,沒有費事把話筒掛回去,而是隨手往床上一扔。  

  「行動電話呢?」 安妮問。「這裡收不收得到訊號? 」她瞥向身旁的桌子,眉頭皺了起來。

  「我的手機呢?昨晚我把它放在那裡充電,但現在不見了。你有沒有動它?」

  「被他們收走了。」凱琳喊。她跑向通往陽台的玻璃滑門,拉開窗簾,說:「有沒有看到那個閃爍的小紅燈,安妮?有沒有?」

  「別再對我大呼小叫。」

  「有沒有看到那些電線?屋子被人動了手腳」她說。「你明白了沒有?」

  「好啦。」安妮說,這會兒看來像在賭氣。

  也許莎蕾跟她說得通。凱琳深吸口氣,然後說 「我要回我的房間看看他們有沒有收走我的手機。趕快下樓。」她補充。「別忘了,不要打開門窗。」

  「瞭解。」

  這個凱琳很懷疑。但她不想引起那個女人的敵意,於是假裝同意。她在門口停下。「把信帶著……拜託。莎蕾和我會把我們的信帶著。」

  「我的床頭櫃上沒有信。」安妮厲聲說。

  凱琳轉身。「我根本沒有提到床頭櫃。」

  安妮轉開臉。「出去時順手關門。」

  安妮是怎麼了?她為什麼撒謊?那樣做有什麼好處?

  凱琳沒有答案。她回到她的套房,但一進門就戛然止步。她的名牌旅行袋被人用刀劃開,她的衣服散落在沙發和椅子上。她先前怎麼沒有注意到?不出所料,她的一支手機、充電器和筆記型電腦全都不見了。

  她衝向衣櫥。「拜託,上帝。」她喃喃自語著拉開衣櫥門。也許婕莉沒有那麼細心,也許她沒有發現她外套口袋裡的另一支手機。

  看到外套丟在地板上時,她開始哭泣。她的姊姊發現了手機。她轉開視線,事態的嚴重令她淚如雨下。

  她讓自己哭了幾分鐘,然後努力控制住情緒。「我要輸了。」她大聲說。用手背擦掉眼淚,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進浴室。她凝視鏡中的自己。天啊,她兩眼浮腫、面容憔悴,看來狼狽極了。

  凱琳花點時間刷牙洗瞼,拿起掛在浴室門後的睡袍穿上。現在她覺得好多了,比較能自制。拿起瘋子姊姊留給她的信,她走下樓去。

  莎蕾和安妮都還沒到口凱琳進入廚房,驚訝地發現櫥櫃竟然沒有被清空,裡面有幾盒未開封的谷片、一些蔬菜罐頭和水果罐頭。她注意到罐頭上面積了灰塵,顯示它們在那裡擺了相當久。冰箱是空的,但冷藏室裡有一整罐咖啡粉。

  凱琳不停地到走廊上去看莎蕾或安妮下來沒有。她們為什麼這麼慢?她回到廚房,泡了一壺咖啡,然後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進入客廳。她刻意避開窗戶,以防萬一有人在外面監視。

  她坐到靠近餐廳的一張安樂椅上緊張地等候著。她的手在發抖,熱咖啡溢出杯緣燙傷她的手指。五分鐘後,她看到莎蕾緩緩步下迴旋梯。她穿著深藍色印花絲睡袍。從她緊握扶手的模樣看來,她似乎還在暈眩。

  「需不需要幫忙?」凱琳在莎蕾第五次停下時問。她緊緊抓著扶手,指節都泛白了。

  「不用,我做得到。我有點頭暈眼花,食物裡到底被下了什麼藥?」

  「不知道。」凱琳說。「但效力很強。」

  「有可能要了我們的命。」

  那不是很棒嗎?凱琳心想。死於開胃點心,對婕莉費的心血毫不知情,捷莉不氣得吐血才怪。那個變態的想法令凱琳暗自微笑。

  「要不要來點咖啡?」

  「我想我還應付不了。你怎麼知道咖啡沒有毒?。」

  「安啦。」凱琳向她保證。「我的信是我姊姊寫給我的。她費心費力嚇我,顯然希望我在死前多吃些苦頭。毒藥會讓我死得太痛快。」

  「那她為什麼要在食物裡下藥?」

  「使我們喪失知覺。」凱琳回答。她等莎蕾在她對面坐下後繼續說:「她昨夜去過我們的房間。」

  「對,有人來過。」莎蕾附和。「那個人把我的東西翻得亂七八糟。我的手機和PDA都不見了。」

  「電話也不通了。」

  「對。」莎蕾說。「我檢查過。」

  凱琳突然想到法官出奇鎮靜。她問她為什麼。

  「我看不出有必要歇斯底里。那樣能解決問題嗎?我寧願把精力用來想辦法離開這裡……平安無恙地離開。」

  凱琳再喝一口咖啡。咖啡變澀、變苦,但她還是硬吞下去。

  「我的姊姊死而復生。」

  「你說什麼?」

  「我姊姊……我以為她多年前在車禍中喪生。」凱琳說。「我的丈夫和我在我的外甥女就寢後慶祝了一番。他們告訴我她的屍體在車禍的大火中被焚燬,但她皮包裡的一些東西在撞擊時飛了出來,那些東西使警方相信罹難者是我的姊姊。我竟然傻到信以為真。婕莉當時遭到警方通緝。」

  「所以她詐死。」莎蕾點頭說。「聰明。」

  「沒錯,」凱琳同意。「捷莉向來聰明狡猾。她僱用了一個殺手,她把他叫做她的殺手。」

  「你的親姊姊對你做出這種事。」

  莎蕾聽來並不驚訝,只是感興趣。她的反應令凱琳納悶。在正常的家庭裡,姊妹之間當然會有爭吵,有些甚至會憎恨對方,但有多少會偏激到買兇殺人?

  「你沒有感到震驚。」她說。

  「對,我沒有。」

  凱琳搖頭。「婕莉跟你認識的人都不一樣。」

  「想打賭嗎?」莎蕾挖苦道。「我把無數罪大惡極的男女送進監獄。當了二十二年的法官,我想我什麼樣的人都見過,什麼樣的事都聽過。現在沒有任何事能使我感到震驚。」

  凱琳嘲弄地說:「那可不一定。好了,告訴我,莎蕾。誰要你死?」

  莎蕾小心翼翼地調整睡袍腰帶,然後把雙手疊放在大腿上。「誰要我死?不少人吧,我想。」

  她把信遞給凱琳。凱琳攤開信紙。信的內容簡短扼要。

  葛法官:

  我告訴過你我會報復,我是一個言而有信的人。現在輪到你受苦了。但願我能在場目睹……當然是隔著一段安全距離。你很快就要死了。

  下十八層地獄吧,賤人。

  凱琳把信放在茶几上,然後把婕莉的信遞給莎蕾。

  「趁你看她這封簡短卻不討人喜歡的信時,我要再去倒一杯咖啡。」

  「我現在想要一杯。」莎蕾說。

  凱琳走進廚房,一分鐘後拿著兩杯咖啡回來時,莎蕾已經把信放在茶几上她收到的那封信旁邊。凱琳把杯子遞給她,警告她咖啡很燙,然後坐下來。

  「你的姊姊恨你。」

  「沒錯。」

  「她指責你搶走她的孩子和唆使她敵視她。」

  「沒有那回事。」

  「她似乎認為她一切的失敗都是你害的,你的成就原本應該屬於她。」

  凱琳點頭。「婕莉向來有竄改歷史的獨特能耐,她一說出口就認定那是事實。」

  「她聽來像是精神變態患者。」

  「她本來就是。」凱琳說。「雖然沒有經過正式診斷,但我可以肯定她就是那種人。」

  莎蕾一邊聽凱琳說,一邊來回撫摸額頭的皺紋。她陷入沈思中,可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那個孩子後來怎樣?」

  「艾薇。」凱琳說。「她的名字叫艾薇。她現在已經長大成人,不是小孩子。婕莉在醫院裡拋棄她。她跟我母親和我說,我們可以留下她、賣掉她或送掉她,她不在乎她會有什麼遭遇。」淚水湧上凱琳的眼眶。她很不願意在陌生人面前露出軟弱的一面,但又無能為力。「婕莉也在追殺艾薇。天啊,她說不定已經把她關在某個地方了。我的外甥女原本要到水療館跟我會合……」

  她以手掩面。「我們必須趕快逃出去,我們必須趕快想出辦法來。」

  「你的姊姊費了許多工夫要傷害你。」莎蕾說。

  凱琳告訴她婕莉在夜裡進入她的房間,以及她以為自己在作噩夢。莎蕾是個好聽眾,而且非常冷靜,凱琳因此得到安慰。

  「婕莉真心想要某樣東西時會非常有耐性,而且她很喜歡複雜的計劃。任何事都不可能簡單。」

  莎蕾放下咖啡杯,傾身向前。「你認為我們有多少時間?」

  「她費了許多工夫設計這件事,她會想延長我的痛苦。」

  她們倆不停瞥向迴旋梯,希望看到安妮下樓來。

  「我已經查看過我夠得到的每扇窗戶,它們全都裝了雷管。」

  「我想也是。」

  「但願我能像你一樣冷靜。」

  「我不是冷靜。」莎蕾反駁。「我是……六神無主。」

  她的措辭令凱琳微笑。「我也是。」她說。

  「我在想……」

  「什麼?」

  「我們三個一起在這楝屋子裡有多麼奇怪。我們有什麼共通之處?」

  「不知道。」凱琳說。「我也不知道我們會不會有時間查明。」

  「我們一定要逃出去。」

  她的決心鼓舞了凱琳。「對,我們必須逃,一定要逃。」

  「不知道什麼事耽擱了安妮。」

  「她會是個問題。」

  「哦?」

  凱琳點頭。「她不肯承認她收到信。」

  「也許她驚魂未定。」

  凱琳覺得莎蕾說的有理。「還有否認現實。」

  「我們必須通力合作,但我不知道我能幫上多少忙。我會全力以赴,但我已經六十八歲了,」莎蕾聳聳肩。「而且身體狀況很不好。收到水療館免費住宿兩周的促銷活動請柬時,我心想有何不可? 專家說轉變人生方向永不嫌遲,我決定改善身體狀況。你也看得出來,我太胖了。一旦逃出去--我們一定會找到方法逃出去,」她令人信服地說。「我也走不了多遠,我的兩個膝蓋幾年前就該換人工關節了,我現在走路是骨頭磨骨頭。」

  「那麼安妮和我會先把你藏在樹林裡某個安全的地方,然後我們再去求援。」

  她們聽到關門聲,雙雙抬頭看。安妮終於決定加入她們。當那個瘦弱的女人開始拾級而下時,凱琳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安妮不僅穿上粉紅色褲裝,戴上與鈕扣相配的金耳環,還化了妝,捲了頭髮。抵達樓梯底層時,她露出微笑,然後穿過客廳加入她們。她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踩得喀喀響。她以為她要去哪裡? 正式的午餐會嗎?

  「天啊!」莎蕾低聲說。

  「早安,兩位女士。」安妮說。「更確切地說,午安。」

  她聽來興高采烈。她的腦筋秀逗了嗎?凱琳納悶。她正要問安妮她是怎麼了時,莎蕾建議安妮坐下。

  「昨晚睡得好嗎?」安妮問莎蕾,不等她回答,又繼續說:「真不敢相信我睡了那麼久。一定是高山上的空氣太清新了。與克利夫蘭相比,這樣的改變令人愉快。」

  「要不要喝杯咖啡?」莎蕾問,密切注視著安妮,好像想要解釋她的怪異行為。

  「還不要。我想喝的時候會按鈴叫人。」

  凱琳轉向莎蕾。「我跟你說過她會是個問題。」

  「對不起。你說什麼?」安妮問。她小心翼翼地坐下,優雅地交叉腳踝。

  凱琳轉向她。「不是高山的清新空氣使你睡那麼久,安妮,我們都被下了藥。」

  「胡說。看看這裡,」她說。「誰會在這麼優美--」

  凱琳打斷她的話。「有沒有把你的信帶下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凱琳問莎蕾。

  法官接管。「安妮,凱琳和我分別收到一封信,就在茶几上。請你看一看。」

  凱琳注意到安妮伸向信的手抖得厲害。她拿起那兩封信,隨即又放回茶几上。「我不需要看。」

  「你需要。」莎蕾柔聲說。「你會明白我們有麻煩了。有人在這個地方裝了炸藥要炸死我們。」

  「胡說八道。」安妮咕噥。「我不會讓你們倆的惡作劇破壞我的興致。」

  「我們被鎖在這楝屋子裡」莎蕾告訴她。

  「才沒有。」

  「沒用的。」凱琳說。「我在樓上就對她說過這些事。」

  「你在說謊。」安妮說。

  凱琳真想揍那個女人。真讓她動起手來,說不定會鬧出人命,因為一陣強風就可以把孱弱的安妮吹倒。

  「如果我們有人打開窗戶或門,屋子就會爆炸。」莎蕾耐心地解釋。

  安妮的反應大大出乎她和凱琳的意料。那個女人從椅子裡跳起來,跑過客廳。「你們只是在說謊整我。屋子沒有裝炸藥,我要證明給你們看。」

  她跑向前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5:10

7

  藍柏不得不在烏托邦閒蕩比他預料中更長的時間,但等待是值得的。狄艾薇走進來時,他正坐在--更確切地說,懶散地靠坐在大廳酒吧間內,兩株無精打采的棕櫚樹後面的一張安樂椅裡。仔細瞧一眼,他就把她看透了。她是典型的加州金髮女郎,不,也許不是典型的,他承認她非常特別。但她肯定極端寶貝她的身體,不然她怎麼會想在水療館待上一個星期?怎麼會有任何人這麼想?

  那個姓狄的女人穿著合身的白色短T恤和緊身牛仔褲,顯然打算炫耀她修長的雙腿和圓翹的臀部。她金色的直長髮在陽光裡微微發亮,看來像是天生的,但他無法肯定,很可能是染的。太陽眼鏡遮住她的眼睛,但他認為她很可能戴著有顏色的隱形眼鏡。她的T恤遮住肚臍,但他不會訝異她在肚臍上穿了孔。最近不是流行那樣嗎?

  沒錯,她是個辣妹。事實上,狄艾薇是個美女,但不是他喜歡的那一型。她對他來說太完美了一點,雖然性感無比。看著她停下來打量週遭--假裝沒有注意到別的客人是如何地停下來盯著她看--藍柏忍不住納悶她身上有多少是真實的,又有多少是經過加工的。胸部,肯定是。也許連臀部也是。

  她不是那種他想要長久交往的女人,但話說回來,他並不想和任何女人長久交往。然而,與她發生一夜情聽來十分吸引人。見鬼的,那個女人的智商可能和蒼蠅差不多,但在床上,聰明才智根本不重要。

  腦袋空空小姐似乎想不透櫃檯在哪裡。她在等人牽起她的手帶她穿過大廳嗎?她抬頭望著像從前的迪斯可舞廳裡掛的那種慢慢旋轉的金色球體。她被那個玩意兒催眠了嗎?

  艾薇知道她癡呆凝視的模樣就像觀光客,但她身不由己。烏托邦太不可思議了。大廳寬敞氣派,地板是光可鑒人的黑色大理石。她的頭頂上,從鍍金圓頂懸垂而下的是一顆閃閃發光的球體。她的視線離不開它。它真的是黃金打造的嗎?一定花了業主不少錢,她心想。

  她向右轉,再度停下腳步。瀑布佔據了一整面牆壁,下方的蓄水池中央豎立著巨神阿特拉斯的雕像,雕像的肩膀頂著另一個較小的球體。雕像和瀑布都是用來打動願意花大錢在這樣的環境裡享受的客人,在艾薇來看,業者的目的達到了。

  昂貴的裝潢令她搖頭,她拎起凱琳送給她的舊名牌背包,穿過大廳走向接待櫃檯。一個年齡與她相仿的男子,胸前的名牌上寫著「立夫」,從大理石櫃檯後面站起來等著歡迎她。他的笑容燦爛,牙齒潔白,但白得嚇人,他的牙醫顯然把漂白工作做過頭了,他用機器曬黑的臉只有使他的牙齒更加醒目。她努力不盯著看,報出自己的姓名,靠在冰涼的櫃檯上等他從電腦裡叫出她的訂房資料。

  立夫的笑容居然消失了。「天哪!」

  「你說什麼?」

  他沒有看她,而是專注地瞪著螢幕說:「你的訂房取消了,狄小姐。」

  「不對,一定是搞錯了,我沒有取消。」

  「根據我的電腦記錄,你取消了。就註明在這裡。」他指著電腦螢幕說,但她不可能看到螢幕,除非她撐竿跳過櫃檯桌面。

  「那是錯的。」

  「電腦絕對不會錯。你打電話給烏托邦……」他想要找出她打電話來的確切時間。

  「立夫,」她說,語氣充滿不耐煩。「我沒有取消。事實上,我打電話告訴櫃檯我會晚一天到。」

  「沒錯。」他說,再度指著螢幕。「但你後來又打電話來取消了。」

  「我沒有。」她堅持。

  「但我的電腦--」

  她打斷他的話,不想聽到他重複他的電腦絕對正確。「你何不直接把我登記住進另一個房間,任何房間都行。」

  她把背包放到櫃檯上,開始在裡面翻找皮夾,準備拿信用卡給立夫。她注意到立夫停止打字。「怎麼了?」她問。

  他清清喉嚨,終於抬頭看她。「我恐怕沒辦法把你登記住進另一個房間。很不幸,你取消的房間已經給了另一位客人。今天沒有空房了。我會很樂意把你放在我們的候補名單上,但我必須警告你,房間空出來的機率很低。我們的客人都在幾個月前就訂了房。」

  「我確定我的阿姨之前在這裡替我訂到房間。」她反駁。「如果有問題,她一定早就告訴我了。」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一陣猛敲。然後他停下來點點頭。「我們能夠容納你是因為有另一個客人取消訂房。奇怪了,我們的客人很少在最後一刻取消。」

  他在說最後一句話時皺起眉頭,好像認為她取消訂房是非常失禮的行為。

  「但我沒有取消。」她說。天啊,這真令人沮喪。「我來這裡和我阿姨會合。」她解釋。「她是昨天下午或傍晚住進來的。可不可以告訴我她的房間號碼?她的名字叫蘇凱琳。」

  「抱歉,我們不可以透露客人的房問號碼。」

  「那麼麻煩你打電話到她的房間,我確定她能澄清這個誤會。也許她決定我應該和她住同一個房間。」

  立夫似乎很高興問題即將解決以及他即將能擺脫她。幸好沒有別的客人在排隊等候辦理入住手續。他再度對她露出牙齒白得驚人的笑容,然後說:「我相信事情一定是那樣的。客人絕對不會像你這樣在最後一刻取消訂房。」

  她突然有股衝動想要抓住他的肩膀猛搖,直到他承認水療館的作業有疏失。她咬牙阻止自己說出將來會後悔的話,告訴他蘇凱琳是哪三個字。

  「我知道那個名字」他說。

  「是嗎?」

  他點頭。「一位男士昨天來找你阿姨。她不在令他人失所望。」他開始打字,但幾秒鐘後眉頭又皺了起來。

  「有問題嗎?」她問,很清楚有。

  「烏托邦裡沒有問題。」他說,那種迅速、不經思索的回答像是受過訓練似的。「但偶爾會有小小的不便。」

  饒了我吧。「好。什麼小小的不便?」

  「蘇夫人取消訂房了。」

  「不,她沒有。」

  立夫的肩膀垮了下來。她知道他在想什麼同樣不愉快的事又發生了。

  「蘇夫人恐怕真的取消了。我承認這真的很奇怪,兩位客人在最後一刻取消訂房這種清形很少發生。」

  「聽我說。我阿姨沒有取消訂房,她昨天才從亞斯本機場打電話給我的。」

  「也許最後一刻發生了什麼事使她不得不回家。」他猜測。

  「事情很不對勁。」

  「我的電腦裡有註明,狄小姐。你阿姨昨天下午打電話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雖然很想繼續和立夫爭辯,但艾薇知道那解決不了任何事。她不確定現在該怎麼辦。如果是公司發生急事,凱琳不得不返回洛杉磯,那麼她一定會打電話,不會這樣丟下艾薇不管。天啊,萬一凱琳或東寧出了事呢?

  別慌,她告訴自己。如果凱琳和東寧其中一個出了事,另一個一定會打電話通知她。

  艾薇開始在背包裡搜尋手機。她現在就打凱琳的手機,查明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掏出行事歷和皮夾抓在右手裡,左手繼續尋找手機。該死的東西老是跑到最下面去。

  「我阿姨沒有取消訂房。」她咕噥,然後喃喃自語地說:「一定是公司出了緊急狀況,不然我想不出凱琳怎麼會掉頭回家。」

  「啊,你的朋友又來了」立夫聽來不太高興。

  「你說什麼?」

  「你的朋友……正朝這裡走過來,也許他可以澄清這個誤會。」

  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她沒有朋友要在這裡跟她會合。她轉身看立夫在看誰,但朝櫃檯大步走來的只有一個男人。一個猛男,她更正。說也奇怪,他似乎在盯著她看,他看起來不太高興。

  「你指的是朝這裡走過來的那位男士嗎?」

  「對。」立夫回答。「我跟你說的就是他。他昨天來找過你阿姨。」他壓低聲音補充:「如果有人能從我們的香氛舒壓按摩療程中受惠,那個人肯定是你的朋友。我向他建議過那個療程,但他相當……」

  「相當怎樣?」

  「抗拒那個主意。事實上,他對任何事都很挑剔。我知道我不該說潛在顧客的壞話,但你的男朋友神經繃得太緊,他應該每天練瑜伽。我是說,他對我咆哮。真的。你想像得出來嗎?我告訴他你預定要入住,就註明在蘇夫人的訂房資料下--他到櫃檯來要找的就是蘇夫人。你阿姨打電話來取消訂房,我不幸地有責任告訴他。讓我告訴你,他聽到那個消息很不高興。他告訴我他今天會再來找你,他一大早就在這裡了。我來上班時注意到他,希望他今天的心情比較好。」

  她沒有很注意立夫的閒聊,她看著看那個猛男穿過大廳。他非常顯眼。除了在電影裡,她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他的身材魁梧,肌肉結實,有深色的頭髮和一張飽受日曬雨淋的臉。她猜他常常待在戶外或健身房。他帥得很粗獷,但他過於健美的身材反而吸引不了她,她喜歡頭腦遠勝過肌肉。

  他的骨架很不錯。念頭一轉,她突然認為她知道他是什麼人和有什麼事了。

  「你認識那位男士吧?」

  「沒關係。我確定他是我阿姨的朋友。」

  凱琳可能用他拍過廣告,也許他正好在這個地區,得知她來水療館度假,於是決定過來打聲招呼。如果不是那樣,那麼就是猛男待業中,希望凱琳會喜歡上他而給他一份工作。

  艾薇很同情演員,因為演藝界的競爭非常激烈,許多決策過程都非他們所能控制,在好萊塢出人頭地的機率微乎其微。她決心盡力幫忙。等他來到大約一公尺外時,她伸出手自我介紹。「我叫狄艾薇。」啊,他是演員錯不了,他把那種深沈憂鬱的神情掌握得絲毫不差。

  他握住她的手。「我叫雷藍柏。」他低沈的嗓音裡透著悅耳的南方腔。

  天啊,他的眼睛好迷人,顏色就像拂曉的天空。她無法想像他在廣告裡拿著一卷衛生紙。炸藥,也許,但不會是衛生紙。

  他的肢體語言引起她的興趣。他轉身背對櫃檯,接著視線緩緩掃過大廳。她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在記住每張臉孔。

  「你是我凱琳阿姨的朋友嗎?」

  「對。」

  沒有進一步的說明,一點也不添枝加葉。

  「你是演員,對嗎?」

  那個問題太出乎意料,他忍不住微笑起來。「不是。」

  「哦……我以為……那麼你的職業是?」天啊,別人問她那個問題時她都覺得很討厭,何況,跟她說話時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的猛男怎麼付房租真的不關她的事。

  「我是木匠。」

  不可能。「木匠?」

  「嗯哼。」他拖長著語調回答,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她感到臉頰發燙,希望自己沒有臉紅。他確實有很奇特的魅力。

  凱琳說得對,她真的需要重新開始約會了。她顯然太久沒有和異性來往,如果連這樣的粗人都能影響她,那麼真的是太久了。

  「木匠。」她重複。「好。」她可以配合。「你替我阿姨工作過?」

  「沒有。」他又在觀察進入大廳的人。「我必須跟她談談。」他不耐煩地說。「這事很重要。她在哪裡?」

  「我無法確定,」她說。「但我打算查出來。」她轉身繼續在背包裡翻找,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浮上她的腦海。她差點大聲呻吟。「是不是我阿姨要你來這裡跟我見面?」

  凱琳又在玩她做媒的老把戲了,艾薇心想。她有點驚訝阿姨的厚臉皮。她以為上次跟凱琳的談話已經終結了這種把戲。阿姨保證,事實上是發誓,再也不嘗試替她安排約會。

  艾薇不客氣地說:「凱琳今天不在,如果你在這個地區,可以明天再來試試。」

  他沒有接受暗示,識相地離開。她繼續找尋手機,努力漠視他魁梧的存在。她終於找到手機把它掏出來。立夫開始搖頭。「有什麼問題嗎?」她問。

  「烏托邦裡沒有問題,但在館內使用行動電話會引來不贊同的皺眉。」他指向櫃檯角落的警示牌。

  她掀開手機蓋,按下速撥鍵打給凱琳的手機。「那麼我猜你最好開始皺眉頭吧。」

  藍柏喜歡她的反應。有魄力,他心想。真令人料想不到,有雙不可思議藍眼睛的加州人工美女意然有骨氣。

  凱琳的語音信箱在鈴聲一響後出現,那表示手機仍然在充電或收不到訊號。她接下來打給東寧姨丈。他接起電話,一聽到她的聲音就開始數落她沒有在她阿姨出發前打電話去。

  「你知道她沒接到你的電話會擔心。」

  「對不起。」她說。「凱琳離開洛杉磯後,你有沒有和她通過電話?」

  「沒有,但我不指望她會打給我。我們在洛杉磯道別,她不肯讓我送她去機場。」他說。「我答應過不會打電話去水療館煩她,她是去那裡放鬆和思考她的……優先考慮事項。但我確定她會想跟你說話。打電話給她,別忘了告訴她我愛她。」

  東寧姨丈不知道她在烏托邦。艾薇正要說明她在最後一刻決定加入凱琳,但隨即改變心意,她不想讓東寧為她仍然希望只是陰錯陽差的事煩惱。

  「如果她沒有接電話,別擔心,她可能正在接受按摩之類的。」

  大廳開始擁擠起來。十幾個人吵吵鬧鬧地走進來。艾薇用手摀住另一隻耳朵。「東寧,公司有沒有狀況?辦公室有沒有打電話給你?」

  「沒有。」他說。「你認為會出狀況嗎?今天早上我和貞玲通過話,一切正常。『摘星』不會在兩個星期內垮掉,你和凱琳通話時叫她別再擔心了。」

  「好,我會的。」她說。「我再打給你,東寧。再見。」

  她結束通話,望向立夫。「我想要見你們的經理。」

  那個要求似乎冒犯了立夫。他渾身一僵,語氣尖刻起來。「我向你保證,康經理會告訴你我剛剛告訴你的話。房間都訂滿了。以為我們有保留房是錯誤的想法。我會很樂意協助你在亞斯本找到合適的住處。那些地方當然不能與烏托邦相提並論,但你可以利用本館的日間療程。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我們的舒壓熱石按摩,很能使人神清氣爽。」

  他的語氣充滿紆尊降貴的意味。她對他的暗示沒有興趣,她只想找到她的阿姨。壓抑怒氣並不容易,但她做到了。她從來沒有利用她的工作來排除障礙,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但那股衝動真的很難抗拒。她很想在立夫面前亮出證件,那時他肯定不會再這樣倨傲怠慢。但她不能冒充聯邦調查局探員,因為她實際上只是整天在地下室裡打字。何況,那不是真正的聯邦調查局徽章,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會知道。

  她突然發覺她把沮喪和怒氣發洩在無辜的接待員身上,立夫不過是克盡職責罷了。也許凱琳忘了時間,也許她在那個山莊遇到電影明星而不願離開。

  一定是那樣的,阿姨忙著拉關係而忘了打電話。但艾薇的憂慮還是揮之不去。凱琳為什麼要取消她在烏托邦的訂房?

  「我真的必須見你們的經理。」

  立夫動也不動。

  藍柏靜靜地說:「照小姐的話做。」

  「康經理到樓下的郵件室去處理一個包裡了。」

  「去跟他說雷藍柏又來了,想要再次和他談談。我們在他的辦公室等。」

  不是藍柏說的話,而是他說話的方式使立夫採取行動。他從櫃檯邊退開、轉身,沿著走廊往前慢跑。

  藍柏不給艾薇發問或爭辯的時間,他把她的東西塞回背包裡,抓住她的手就拖著她往前走。「來,我知道路。」

  「我能夠處理這件事,雷先生。你不必--」

  「叫我藍柏。」他帶她到櫃檯後方,然後沿著一條鋪著紅地毯的長廊往前走。

  她甩掉他的手,杵在經理室門口。

  「好了。我要得到幾個答案。」她說。「首先,你到底是怎麼認識我阿姨的?」

  他不答反問:「你為什麼不對你的姨丈說你的阿姨失蹤了?」

  「我不希望他擔心,我無法肯定她失蹤了。」

  「那麼她在哪裡?」

  問得好。凱琳可能在山頂上的某個地方玩得不亦樂乎,讓艾薇擔心她擔心得要死。不,凱琳絕不會那麼不為他人著想,事情很不對勁。

  「我不知道她在哪裡,但我要打幾通電話,設法找到她。」

  「她為什麼取消訂房?」他問。「接待員說一個女人打電話--」

  「一定是水療館搞砸了我們的訂房。你不必在這裡閒蕩,如果你想要留下電話號碼,我一定會轉交給凱琳。她隨時有可能帶著某個離譜的藉口走進大廳。」

  她根本不相信自己剛剛說的話,但希望他會相信而離開。

  「那麼我陪你等到她抵達。」

  她放棄。那個傢伙比她還固執。等找到阿姨後,她會查明他的企圖。

  十分鐘過去,康經理仍然不見蹤影。

  「姓康的動作真慢。你打你的電話,我去找他。」藍柏說。「別亂跑。」

  艾薇等他離開辦公室、關上房門後,才打電話回家裡的答錄機。她希望凱琳有留言交代她的行蹤,但是沒有。艾薇接著打她的辦公室語音信箱,但同樣沒有阿姨的留言。

  現在該怎麼辦?她在情急之下打去「豬舍」。也許,只是也許,凱琳跟瑪歌或路易或梅爾通過話。

  接電話的是瑪歌。「真高興你打電話來,艾薇。你不會相信的!我打電話給你鄰居的看護--」

  「瑪歌。」艾薇打岔。「你可以等一下再告訴我,我現在有個問題需要你幫忙。」

  「你一定要聽聽我查到什麼,」瑪歌堅持。「畢大太髖關節骨折。」

  艾薇的神經瀕臨崩潰,但她知道瑪歌在談完畢大太之前不會讓她插嘴。

  「很遺憾。」

  「她在兩個星期前骨折,後來並發肺炎,差一點死掉。但照顧畢太太的美玲告訴我抗生素終於發揮功效,看來她會逐漸康復。真令人吃驚,因為畢太太匕經九十幾歲了。」

  「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她按摩著額頭問。

  「你不明白嗎?畢太太不可能開車出去,她在住院。有人偷了她的車,偷車賊急著離開停車場時差點撞到你。車子被丟棄在埃姆街,因為違規停放,所以遭到拖吊。你高不高興知道畢太太沒有企圖撞死你?」瑪歌笑著補充。

  「瑪歌,我需要幫忙。你先聽我說,我的阿姨失蹤了。」

  她把她知道的事都告訴她。「有個男人在這裡等著要跟凱琳談話。他不肯告訴我他怎麼會認識她和找她有什麼事。他是那種剛強堅毅、沈默寡言型。用電腦查查他的名字好嗎?他有種特殊的氣質。他的名字叫雷藍柏。」

  「你說特殊的氣質是什麼意思?」

  「他說他是木匠,但看起來不像。」

  「木匠看起來應該是怎樣?」

  「少來了,瑪歌。看看系統裡有沒有他的資料。」

  「我正在輸入名字。你要找交通違規罰單之類的嗎?」

  「我不知道我要找什麼。」她承認。「他有種神態。最初看到他穿過大廳時,我認為他一定是演員,但後來,我注意到他在觀察來來往往的人。我認為他可能是……危險份子。」她歎口氣。「也許是我反應過度,因為我太擔心凱琳了,這樣行蹤不明實在不像她的作風。查查那個名字好嗎?」

  「天啊,艾薇。你認為他是罪犯?」

  「我不知道……」

  「哇。」

  「怎樣?你查到了什麼?」

  「乖乖。你的藍柏不是罪犯。」

  「他不是我的藍柏。」

  「他以前替政府工作。等一下,我還在看。哇!聽好了,他的檔案被歸入機密級。」

  「機密級?」她大感意外。

  「我在設法進入……啊,有了。我會因此工作不保,你也是。」

  「我知道。趕快告訴我你看到什麼,好嗎?」

  「雷藍柏在海軍陸戰隊服過役。光榮退役。」她補充。「據檔案裡說,他還在陸戰隊時就被吸收了。」

  「被誰吸收?」

  「不知道,上面只說是特勤隊。有一大堆數字和縮寫,但我不知道它們代表什麼。」她把資料念給艾薇聽。她突然停下來,然後說:「他在休假中。」幾秒鐘後,她衝著電話大聲歎息。「它不肯給我更多的惰報,因為我沒有使用機密檔案的許可。等一下!我在點一張舊的相片證件。啊,有了。」

  「怎樣?」

  「我想我戀愛了。」

  「別思春了。」艾薇說。她描述藍柏的長相。

  「我想是同一個人。他來自路易斯安那州。他有家人在那裡,他的妹夫是司法部檢察官。」

  她又念出一些細節,然後說:「看來他在陸戰隊時出過不少任務。等一下,這裡有些有趣的東西。其中一項任務是關於在中東營救人質,但聽好了,儘管左手臂複雜性骨折,雷藍柏還是完成任務。」瑪歌默默地閱覽其餘的紀錄,然後說:「除了陸戰隊的任務外,它什麼也不肯告訴我。要不要我去找寇湯姆?他令我害怕,但我可以為你犧牲。我相信他一定能進入雷藍柏的檔案。」

  「不,別找他,至少先讓我考慮清楚。」

  「出了什麼事?」瑪歌問。「雷藍柏找你凱琳阿姨有什麼事?」

  「不知道。聽著,瑪歌,凱琳從亞斯本機場打電話給我時,她說水療館派了一個司機去接她和另外兩個女人到一處山莊過夜。凱琳說水療館發生水管破裂之類的問題。司機的名字叫艾蒙克……或蒙艾克,我不確定是哪一個。我只知道這麼多。我記得凱琳還提到司機有英國腔。查查那個名字,如果有什麼發現,打我的手機給我。」

  「你知不知道美國有多少姓艾的人?」

  「但蒙克這個名字沒有那麼常見……除非它只是綽號。」

  「好吧,」瑪歌說。「告訴我你在水療館的房問號碼,以防萬一手機聯絡不到你。」

  「我不會住在烏托邦,因為我的訂房被取消了。」她說。「凱琳說她住在水療館擁有的一棟別墅。希望她還在那裡,否則……」

  「別自尋煩惱。你的阿姨可能湊巧碰上比水療更酷的東西。她會跟你聯絡的,你到時就知道。我馬上就開始搜尋艾蒙克或蒙艾克。」

  瑪歌剛剛掛斷電話,電話鈴聲就再度響起。人事部主任打來提醒她還沒有遞交假單。她花了十分鐘尋找和填寫,然後親自送到人事部。直到下午三、四點,她才有機會替艾薇進行搜尋。

  輸入艾薇給她的第一個名字和按下搜尋鍵之後,瑪歌叫住正要去吃午餐的梅爾和路易,把凱琳的事告訴他們。路易確信凱琳那個工作狂回洛杉磯去了;梅爾認為凱琳可能是在科羅拉多州遇到友人,打電話去水療館留言給艾薇,但水療館把留言放錯地方或刪除掉了。

  「我在大飯店住宿時從來沒拿到過我的留言。」他說。

  「她可能找到比整天泡泥漿更有意義的事可做,於是把艾薇忘得一乾二淨。」

  「凱琳才不會那麼不為他人著想。」瑪歌反駁。「她和艾薇真的很親。」她正好轉向電腦螢幕,注意到警報在閃。「什麼……」她捲動螢幕,看到粗體大字的優先碼。她再次對梅爾和路易大叫,邊著急地閱讀訊息。

  「我的天啊!」

  瑪歌跳起來,開始跑向寇湯姆的辦公室。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5:46

8

  康帝明經理穿著白色西裝走進辦公室,對坐在辦公桌後面的艾薇自我介紹。他矮小精悍,說話嗲聲嗲氣。

  「找到你的阿姨沒有?」

  藍柏在這時走進來。艾薇看到他關上房門,然後靠在門板上。當他交抱雙臂時,她注意到他左刖臂上有一道大約兩寸長的淡淡疤痕。她怎麼會以為他是演員?她的直覺怎麼會那麼離譜?

  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經理身上。「還沒有。我可以請問你幾個問題嗎?」她問。

  「當然可以。」

  康帝明坐到面對辦公桌的椅子裡,蹺起二郎腿,開始用拇指和食指拉直長褲的摺痕。

  「你們一向都有派員工去機場接客人嗎?」

  「當然有。我們不希望客人被迫自行尋找交通工具或提行李而感到不便。」

  「昨天有沒有派人去機場?」

  康帝明微笑。「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對一連串的取消記房感到奇怪,對不對?要知道,最後一刻取消訂房在烏托邦是很不尋常的。房間在幾個月前都被預訂一空,但有些比較著名的客人確實會發生最後一刻行程衝突的情形,所以我們盡量與人方便。」

  (缺144,145頁)

  上的別墅。她說那個人的名字叫艾蒙克,還說他說話帶英國腔。」她轉向康帝明問:「有沒有員工--」

  「有英國腔?恐怕沒有,有人在惡作劇。」他說。「昨天我沒有派司機去機場。也許你的阿姨被告知錯誤的消息。」

  藍柏拿起康帝明桌上的電話開始撥號。他背對著艾薇低聲說話,但她還是聽到他說的每個字。

  「諾亞,我是雷藍柏。對,我要說什麼。別打岔,仔細聽。我在亞斯本郊外一家名叫烏托邦的水療館。蒙克回來了。看來他這次同時接三份工作,一定是想創某種紀錄。」

  艾薇推開椅子站起來。她把手伸進背包裡時,藍柏說:「你最好叫部隊來。我們都知道他們不會有任何發現,但你或許還是該按常規辦事。已經來不及了,」他補充,語氣現在充滿敵意。「他已經得手了。」

  他掛斷電話,開始往房門走,但在半途被她叫住。

  「你要去哪裡?」她問。

  他繼續走。「我已經叫人來幫你了。」

  「什麼人? 警察嗎?」

  「不,聯邦調查局。」他在門口停下。「諾亞是我妹夫的朋友,他很瞭解蒙克。他到達這裡後會解釋給你聽。」

  「你認為聯邦調查局能找到我阿姨?」

  他沒有告訴她他認為她的阿姨已經死了,如果一切順利,探員就會找到屍體……除非蒙克把屍體留給野獸。

  「對啊。」

  「跟我說實話。」

  「好。」他說。「我認為他們一定會搞砸。」

  他惡毒的語氣令她吃驚。「為什麼?」

  「因為他們是聯邦調查局。」

  她不便深究。「你要去哪裡?」她重複。

  「查看幾個可能住,但我懷疑會有所發現。」

  「然後呢?」

  「回家。我要回家去。」

  如果有槍,她會考慮開槍射他的腳。他真是差勁。「在告訴我蒙克的事之前,不准你走。」

  「聽著,小姐。我現在是愛莫能助。我以為我搶得先機,但我還是遲了一步。我已經替你來幫手,所以稍安勿躁,讓他們好好做份內的工作。」

  他走出辦公室時,艾薇轉向康帝明。「我要跟我阿姨同行的那兩個女人的姓名、住址、電話號碼和任何其他相關資料。如果我沒有在兩分鐘內拿到那些資料,我發誓我會把這個地方拆了,還會以妨礙公務逮捕你。馬上把我要的資料弄來。」

  她掏出她的聯邦調查局證件在他面前晃了晃。康帝明眨了兩下眼睛,然後衝向他的電腦去找她要的資料。「不合常規,」他咕噥。「太不合常規了!」

  艾薇抓起背包甩到肩上,跑出去追藍柏。

  她在他經過接待櫃檯時追上他。大廳現在擠滿了進來的客人,她不得不繞過三群人才能接近他。終於抵達他身邊時,她抓住他的上臂,試圖使他停下來。

  那個可惡的傢伙甚至沒有減速,他拖著緊抓不放的她繼續前進。她注意到他遇上人不閃不避,人們會自動讓路給他。她站穩腳跟,抓得更緊。如果她有長指甲,每一根恐怕都折斷了。他的皮膚溫暖,顯示他並非冷血動物,但他的肌肉堅硬如岩石。

  「你可不可以停下來? 我必須和你談談。」然後在他仍然沒有減速時,她又說:「拜託,藍柏。我需要你的幫助。」

  該死,她聽起來好像快要哭了。他幫不了她,但她太天真而無法瞭解,她可能是生長在溫室裡的花朵,不可能知道如何應付現實世界。無論喜不喜歡,她都即將發現人生未必總能盡如人意。

  「我幫不了你。」

  「你在電話裡說已經來不及了是什麼意思?」

  「這個讓聯邦調查局來解釋。有沒有人是你可以打電話找來陪你的?能夠照顧你的家人或好友?」

  艾薇戛然止步。天啊,他真是麻木不仁。「你認為我的阿姨死了,對不對?」

  他沒有立刻回答,但他的表情好像在評估她能承受多少真相。他擔心她會情緒崩潰嗎?

  「我不會崩潰的,回答我就是了。」

  他靠近一步。「對,我認為你的阿姨和其他兩個女人已經死了。」

  她放開他的手臂,往後退一步。「為什麼?你為什麼那樣想?」

  「有沒有人是你可以……」

  「打電話找的?」她惡聲惡氣地說。「凱琳阿姨和東寧姨丈是我僅有的親人,在得到所有的事實前,我不會像你對我這樣把我姨丈嚇得半死。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這個蒙克的。」

  「狄小姐?」

  立夫在叫她。她轉身看到接待員手持一支家用電話在示意她靠近。

  不可能是瑪歌,她心想。她的朋友會打她的手機。那麼會是誰?凱琳……也許是凱琳打來的。艾薇突然好害怕,怕到喘不過氣來。拜託,一定要是凱琳。

  她在繞過兩個人時背包掉了。她急著去接電話,沒有把它撿起來。

  立夫在她接近櫃檯時說 「對方說是急事。」

  藍柏拎著她的背包跟過來。他看到她抓起話筒,然後聽到她說:「凱琳嗎?」

  「抱歉,親愛的,我不是凱琳。」

  親暱的稱呼和女人的輕聲細語令艾薇心頭一驚。「你是誰?」她問。

  「我是誰此刻不重要,但你的凱琳很重要,對不對?她在我們的手裡。想不想再看到她?」

  女人的聲音悶悶的。艾薇不認為她以前聽過那個聲音。

  「你們把她怎麼樣了?她還好嗎?如果你傷害她……」

  「蠢丫頭,閉嘴聽好!」女人命令。「我只說一次,所以聽仔細了。你的合作與否關係到三條人命。我在櫃檯留下一個寫有你名字的牛皮信封,就在你的左手邊。唷,別轉身。」她用令艾薇起雞皮疙瘩的低吟聲說。「如果你看到我,所有的規則都會改變,你可憐的凱琳和她的新密友就得付出代價。」

  艾薇渾身一僵。「你在哪裡?」她低聲問。

  「這裡。」女人回答。「我在看著你。你想要看,對不對?」她大笑。「別掃興!壞了我的遊戲。把地圖拿起來,艾薇。這才乖。看到那隻手表沒有?把它戴上。快點!」

  艾薇連忙拿起男用運動表戴到手腕上。

  「乖。」女人說。「現在攤開地圖,找到我替你做的紅色小叉叉記號。動作快。」

  艾薇用肩膀夾住電話,攤開地圖,開始找尋記號。她向前傾身,想要看清櫃檯後方花岡石牆壁上照現的臉孔時,電話掉了。

  藍柏伸手繞過她撿起電話,她把電話從他手中搶過來。

  「笨手笨腳。」女人斥責。

  「對不起。」

  藍柏密切觀察艾薇。她的臉上血色盡失,指節泛白地緊抓著電話。他忍不住摟住她的肩膀,擔心她從電話中聽到的事會令她承受不了。他不擅長安慰女人,事實上也從未嘗試過,但現在覺得非試不可。

  「啊,真體貼。」女人嗲聲嗲氣地說。「他是你的情人嗎?」

  她心慌意亂,無法思考。「對……不是。」

  女人大笑。「他是什麼人?」

  「無足輕重的人。」

  「真的嗎?」

  艾薇說出她想到的第一個理由。「他是演員,替凱琳拍廣告的。我會打發他走。」

  「不,不要那樣做。他加入遊戲了,親愛的。現在只有他知道你找不到凱琳,我們不要他多問或報警。何況,他和你一起玩尋寶遊戲會比較好玩。但不可以再有其他人。你告訴任何人,我們都會知道。從掛斷這支電話起,我們會監視你的一舉一動。你要告訴經理凱琳打電話來報平安。然後你要從皮包裡拿出你的手機,在走出大廳時把手機扔進噴水池裡。明白嗎?」

  「明白。」

  「向你男朋友要他的手機。讓我看到你那樣做。」

  她轉向藍柏。「把你的手機給我。」

  「我沒有手機。」

  她衝著電話裡說:「他沒有手機。」

  「我們會知道你們是不是在撒謊。但那真的不要緊,反正你們要去的地方收不到訊號,但我還是想看到你扔掉你的手機。」

  「好,我會扔的。凱琳還好嗎?她--」

  「她沒事……目前沒事。如果你不希望她出事,就乖乖照我的話做。」女人的語氣變得冷淡尖刻,但隱隱約約透著興奮。「找到紅色叉叉沒有?」

  「有,看到了。」

  「按照我寫在底下的指示去做。你們有整整兩小時的時間趕到那裡。」

  「但那裡離這裡至少有三小時的車程,不可能的!又不是說有任何道路--」

  「我說了兩小時。」女人打岔。「一百二十分鐘,艾薇,多一分鐘也不行。你沒有聽到我的話嗎?」

  「有,但是萬一我們無法及時趕到呢?萬一我們遲到了呢?」

  女人大笑。「轟!」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5:52

9

  那個女人的笑聲像發了狂,即使電話掛斷了餘音還在迴盪,令艾薇打心底顫慄起來。她把話筒遞給立夫,一面湊到櫃檯前,伸手到她的背包中撈到手機,按下速撥鍵。她等了一會兒,再按一次啟動以發出警訊。康帝明匆匆走過來,把她要的列印資料放到櫃檯上。

  「你說得對。」她說道,希望自己緊張的聲音帶著振奮。「剛才在電話上的是凱琳,簡直是瘋狂的胡言亂語。現在請恕我失陪,藍柏和我要去兜一下風。」

  她試著不讓他們看出她有多恐慌。她搶先把康帝明拿來的資料放進背包裡,然後抓起手機與地圖,快步往門口走去。

  她對經過的每張瞼都瞄一眼,但是在這大廳裡的人實在太多,不可能看清楚所有的女人。打電話的人說不定此刻就躲在某處窺探著艾薇。

  「我們走吧。」她對藍柏喊道,然後才發現他就在身後。

  「怎麼一回事?」

  她沒有回答,直接衝到噴泉那裡,將手機丟到水中,然後由前門跑出去,與門房撞個滿懷。

  「狄小姐,如果你把房間號碼告訴我,我就可以幫你把行李拿上去--」

  她不理他,直奔下台階,然後在圓形的車道上停下來,想找出她租來的車停在哪裡。車在哪裡呢?

  藍柏把黑色帆布袋從行李架上拿下來,對門房問道:「這是她的嗎?」

  「是的,先生。你看,上面有她的名字。她已經辦好住房登記了嗎?」

  「你們把我的車弄到哪裡去了?」她同時喊道。

  她朝泊車小弟跑去,但半途被藍柏欄下來。他得等她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放她走。她全身抖得很厲害。

  他說道:「深呼吸,冷靜下來。你該不會昏倒吧?」

  「不會。」

  「好,那就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快告訴我,他媽的。剛才電話上是誰?」

  「是一個女人。我認不出她的聲音,她說我阿姨在他們手上。」

  「他們?」他問道。「你確定她說的是『他們』?」

  「對。」她答道。她越來越驚慌了。「凱琳有麻煩了,我得去找她,遲了就來不及了。」

  「是那個女人叫你把手機丟掉的?」

  她一面拚命想掙脫他,一面低聲說道:「對。聽著,這不是惡作劇,我聽得出來。她說如果我們不行動的話,他們就會殺死凱琳跟另外兩個女人。拜託你,」她絕望地請求。「你必須和我一起走,她說你現在也在這場遊戲之中。我們動作要快。她只給我們兩個小時去找到她在地圖上所標示的地方,而我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及時趕到。那地方好遠……」

  「你知道這可能是一個陷阱,對吧?你必須知道--」

  「對!」她喊道,不在乎是否有人聽見。「等我們上路之後,我會試著想辦法自救,同時救出凱琳。你聽我說,我別無選擇。如果是你的媽媽或女兒,你會站在這裡、分析情勢嗎?你不會的。你絕對會採取和我一樣的行動--配合他們,同時見機行事。現在,快點行動吧,藍柏。我們沒有時間了。」

  她說的對。他一定會付贖金或者配合歹徒的要求,好讓心愛的人多活一點時間。

  「走吧,」他說道。「開我的車。」

  見他不再爭辯,她鬆了一口氣,態度軟化下來。她低聲說道:「謝謝你。」

  他抓住她的手朝停車場跑去。他的車違規地停在車道上,一個警衛衛正搖著頭站在車旁。

  「這輛車是你的--」看見藍柏的臉色,他匆匆住口,並往後退開,踩到一塊花圃上。

  藍拍不理會他,只是把車門打開,將艾薇的袋子丟上車子後座,她則跑到另一邊爬上乘客座。

  等他在駕駛座上就位之時,她已經把地圖拿了出來,並把標著「X」記號的地方指給他看。

  「我們有整整兩個小時。不對,有一小時五十七分鐘趕到那個地方。走吧!」

  藍柏對著地圖研究了十秒鐘。「有一點趕。」他說著,一面發動引擎。

  「可是我們能及時趕到嗎?」

  「也許。」他只能這麼說。「把安全帶繫好。」

  上了公路之後,他把車速開到五十英里。艾薇的身子前傾並且搖晃著,彷彿這樣可以幫助他們盡快到達目的地。她發現到自己的動作,於是勉強坐直,開始專心替他看路標。

  他在公路上減速。「這裡。」當她看到標誌後大叫。「從前面的交流道直走,大約一里左右,再順著雙線道開二十或三十里。」她緊握雙手,盯著道路,直到看見交流道出現在眼前。「減速。就是這裡。你要錯過了。」

  「我看到了。」他冷靜地說道。

  他將車子開上柏油路。艾薇雙手環抱自己,靠在儀表板上,腦中不時浮現所發生的一切,害怕凱琳可能會遇害。

  冷靜下來,她告訴著自己。我們趕得到的,我們必須趕到。

  她視線向下一瞄,看見手上的男用手錶,隨即取下來,放到兩人中間的置杯架。

  前面是一條直路,他朝她瞄一眼。「現在你可以開始說了,」他說道。「告訴我她究竟說了什麼。」

  她把自己記得的告訴他,然後說:「她在那裡監視我們。我出來的時候曾試圖找她,但是周圍太多人了。」

  「她可能不在人群中,你沒注意到那些保全監視攝影機嗎?」

  她搖搖頭。「沒有。」

  「她只須連結上他們的系統就行了,不必躲在角落監視你。她的聲音有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沒有。她只是聽起來……」

  「什麼?」

  「很詭異。她叫我不要掃興,說她在玩一場遊戲,不希望我破壞她的興致。」

  艾薇想起剛才塞到背包裡的資料,於是把它拿出來。

  「那是什麼?」

  「我請康帝明給我弄來另外兩個臨時取消訂房的女人的資料。她說現在還有兩個女人跟凱琳在一起一定就是她們。第一個名字是崔安妮,住在克利夫蘭,開了一家『崔氏貨運公司』。然後是葛莎蕾法官,住在邁阿密。她們三人都是用信用卡訂房,每一個名字都不一樣。」她把名字念給他聽。

  「這些名字對你有什麼意義嗎?」

  「沒有。」她答道。「我想凱琳沒有提過,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會認識她們。凱琳和我姨丈住在寶艾區。」

  「我想你也住在那裡吧。」

  「有一陣子。」她答道。「現在我住在維吉尼亞。」她拿起表又看看時間。「我們能不能再快一點?」

  「我已經快開到八十英里了。這裡的速限是五十五,我只希望附近沒有交通警察。」

  噢,老天,她倒沒想到這一點,要是他們被攔下來,就一定趕不及了。「那就放慢一點吧。」

  「你要打定主意,親愛的。要快還是要慢?」

  「等我們到了小路再加速,現在先慢下來吧。」

  他放慢車速。「你確定電話上的那個女人說的是『我們』?」

  「你已經問過我了。不錯,我確定她是這麼說的。這點很重要嗎?」

  他幾乎掩不住興奮。「因為蒙克可能就在地圖上標示的那個地方等你,而我就有機會殺死那個混蛋。要是我能想出一個辦法勝過他……」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她注意到他又加快了車速。她說道:「我想現在應該輪到你回答一些問題了。」

  「什麼問題?」

  「你為什麼要找凱琳? 你怎麼認識她的?」

  他不得不承認道:「我不認識她。」

  「可是你說……」

  「我說謊。」他說道。「我知道那個男的會……」

  「會怎樣?」

  藍柏本來要說會把她殺掉。如果蒙克按照原來的模式行動,那三個女人此時早就死亡,被埋起來了。藍柏知道他已經稍有改變,顯然是因為他有了一個工作搭檔。

  「……會追蹤那些女人。」他說道。「他自稱蒙克。我不知道他的證件上是否就是用這個名字。」

  「告訴我你對他的瞭解。他是誰?」

  「一個職業殺手。」

  「一個什麼?」她尖聲問道。

  他又說一遍,然後朝她瞥一眼。她的瞼色不太好--其實是非常不好,而且正在快速發青。「你想吐嗎?」

  「我沒事。」她說道,但仍打開車窗深呼吸兩次。空氣中充滿土味、霉味,反而讓她快要窒息。新鮮空氣一點用也沒有。

  一個職業殺手,我的天,她心想。

  她吁一口氣,努力想釐清思緒。想一想你已經知道的事實。

  崔安妮。葛莎蕾。她們有什麼共同之處?

  「她們一定有什麼關聯。」話一出口,她又搖搖頭。「不行,我想不出來。」

  他專心開著車,附近一輛車也沒有,所以他又開始加速。他猜交通警察正忙著監控其他交通繁忙的區域,於是他踩油門,將時速開到七十英里。「再過五英里就沒有路了。」

  她抓起地圖。「你怎麼知道?」

  「我剛剛看到標誌。」

  「我們應該走那條路的。」

  「我正在找。」

  她又看看已經瞄過數百次的手錶,已經過了二十分鐘了。她在腦中衡量著他們和紅色X記號的距離。

  他看了她一眼。「路況太糟,我們可能無法在時間內抵達,艾薇。」

  「我們會成功抵達的。」她堅持。「我們必須做到。」

  「啊,在這裡。」他說著,將車轉上另一條路。輪子底下全是砂礫,當他轉彎時,石頭會彈起,打到擋風玻璃。這條路的寬度只容一輛車通行,車子經過時都會擦到旁邊的樹枝。

  「方向對了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他說。

  「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待會兒就會碰到一條路況比較好的路。」

  「或者根本沒有路了。」

  「你究竟是怎麼認識那位蒙克的?」

  「我沒見過他,只是追他變成我的一個習慣。個與我很親近的人曾是他的目標。」

  「有人雇他殺你的朋友?」

  「不是。」他答道。「是她礙了他的事,她是我的妹妹。他受雇要拿到她擁有的一些資料,所以想要殺死她,還好後來他的計劃搞砸了,他就躲了起來。」

  「所以你追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不錯。」他答道。「我在康帝明辦公室打電話找的人對蒙克也很有興趣。」

  「他是誰?」

  「柯諾亞」他語帶輕蔑地又補上一句:「他是聯邦調查局的人。」

  「可是他是你的朋友?」

  「我可沒那麼說。」

  她偏著頭打量他。他有什麼問題呢?

  他又說道:「我剛才說過,蒙克已經躲了一年多,我一直到現在才找到線索。」

  「你怎麼知道他在科羅拉多這裡?」

  「他用了一張偽造的信用卡,以前他在寶文鎮也用過同一張……我就住在寶文鎮,在路易斯安那州。」

  她說「那麼調查局也知道他在科羅拉多州了。」

  「他們不知道。」

  「可是如果你能憑信用卡收據找到他,調查局也一定--」

  「他們不知道信用卡收據的事。」

  「你沒有通知他們?」

  「當然沒有。」

  他那種帶有敵意的語氣又出現了。

  「為什麼?」

  「因為我不希望讓他們搞砸了。」

  「調查局不會的。他們是專家,也很有效率--」

  他打斷她的話。「不必對我說教。我聽過那些宣傳了,我才不信那一套。調查局裡面越來越多人喜歡當老大,只知道把底下的調查員操得半死好讓自己陞官。現在他們根本不講什麼忠誠,都在狗咬狗。他們……太官僚。」他聳了聳肩。

  「你太憤世嫉俗了。」

  「一點也沒錯。」

  她望向窗外。「我還是要謝謝你。」

  「謝我什麼?」

  「願意跟我一起來。你本來可以拒絕的。」

  「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你或你的阿姨。我希望在蒙克再度殺人之前逮到他。」

  她說道:「換句話說,你有自己的行事表,你也不是在幫我忙,我明白。」

  其實她不明白。怎麼可能有人這麼頑固呢?她發覺自己在猜測著他究竟是否曾經奮不顧身去幫助過別人。大概沒有。他是典型見死不救的人。

  他們沈默了幾分鐘,然後艾薇說道:「告訴我你對蒙克知道多少。他一定有個固定的犯案模式,這種人都有的。」

  他奇怪她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事實上他的確有,但顯然已經改變了。」

  「怎麼說?」

  「蒙克向來行事低調,來去都乾淨俐落。」

  「聽起來好像你很欣賞他。」

  「不對。我只是說他的手法從來沒有多大改變。起初,他犯的案子都是每年在兩星期之內發生,七年來都沒有改變。對這一點我自有一套理論。」

  「你認為他在某處有一份全職工作,他過著雙重生活?」

  「我想他以前是這樣子的。」他更正她的說法。「殺手的待遇顯然很不錯,所以我猜他可能把另一份工作辭掉了。你可以想像他坐在辦公桌前埋首工作的樣子。他應該是那種別人眼中的大好人,大家都喜歡他,會把自己的麻煩告訴他。我敢跟你賭,艾薇,他如果被逮到,他的同事一定會很震驚,而且說法都一樣,認為他是一個很討喜的傢伙。」

  「龐泰德也是。」(譯注 龐泰德是美國著名的連續殺人狂,被控犯下五十多件謀殺案。)

  「的確如此。」

  「你怎麼知道早期的謀殺案是他做的?他留下名片之類的東西嗎?」

  「差不多。」他答道。「他喜歡玫瑰,所以他會留下一朵長莖玫瑰。」

  「那可真怪異。」她說道。「也就是說,他本來是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殺人是他消磨度假時光的方式,可是現在的他是全職的職業殺手。近來有什麼不同呢?你似乎對他的案子仔細研究過。」

  他點點頭。「他從來不曾這樣……一次找三個受害者。他不是愛現的人,以前的他都是獨來獨往。現在似乎跟一個女人搭上線,也許他是想在她面前表現一下。」

  車子顛簸了一下,艾薇在頭部撞到車頂之前,趕緊抓住儀表板。

  「我們還在往北走嗎?」由於樹木林立,遮蔽了天空,森林裡是一片令人生畏的黑暗,自然也分不出方向。

  「西北方。」他說。

  她聽見遠方有尖叫聲。不,那聽起來比較像動物的叫聲。這個聲音讓她顫慄。

  「他是怎麼找到客戶的,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猜是從網路上吧」他答道。「那很容易,用匿名的方式,先過濾一下目標。

  他可能未來五十年都不愁失業,你絕對想不到有多少夫妻希望另一半死掉。」

  「東寧姨丈絕不會這麼做。」

  「你確定?」

  「我確定。」她強調著。

  他暫時不追問下去。「你說那些女人之間一定有某種關聯……」

  「我只是在分析已知的事實。我假設有一個人僱用蒙克殺掉這三個女人,所以才試圖找出她們的共同點。可是我的假設也可能不對。」

  「意思是?」

  「也可能是三個不同的人僱用蒙克,而他決定同時殺死她們。」

  他必須承認她是對的。「有一件事是能夠確定的。蒙克殺這些女人可以得到不少錢,他的收費並不低。真正的問題是,誰想殺你的阿姨呢?」

  他以為她會立即說她阿姨是一個好人,在這世界上一個敵人也沒有。

  「很多人都不喜歡我阿姨。我想,有些人恨她。」

  他沒料到她會這麼坦白。他笑了出來。「真的?」

  「她脾氣不好,事業上有很多競爭對手。」

  「噢?什麼樣的事業?」

  「廣告。」她說道。「不過,她的同業應該不會用這麼極端的手法除掉她。」

  「為什麼你會如此肯定?」

  「我就是。」

  「好吧,那麼我們再來看你的東寧姨丈。他們的婚姻關係怎麼樣?你知道有什麼問題嗎?」

  她突然覺得胃不舒服。「凱琳認為東寧對她不忠。」

  「啊。」

  「他們找過婚姻咨詢專家。」

  「是嗎?」

  她說道:「東寧愛凱琳。」

  「你對你姨丈有多瞭解?」

  「瞭解得不夠多。」她承認道。「我以前念的是寄宿學校,只有暑假才回家,然後在凱琳的公司工讀。不過,我還是認為我對人的判斷很準。東寧絕不會不忠的。」

  「通常做妻子的最清楚。」

  「凱琳不是你所謂的那種妻子。她生性多疑,我想她心底無法相信會有男人愛她。她……沒有安全感,所以脾氣才不好。她不希望別人看出她脆弱的一面。」

  「那麼我們的話題又回到了……」

  「如果是三個人僱用的,其中一人僱用蒙克殺凱琳和我,那麼……」

  「什麼?」

  「我知道他是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6:07

10

  第一個小時簡直像一場噩夢,接下來更糟。

  這個瘋女人差一點把她們轟到天國去。安妮的手已經碰到門把了,但凱琳及時把她按到地板上,兩個人都尖叫著。凱琳根本無法跟這個女人講理。安妮不停扭動著身體,試圖用長指甲去挖凱琳的眼睛,她跪坐起來,差點又掙脫了。還是莎蕾抓住她的腳踝,把她從門邊拉開。

  安妮雖然看起來很瘦弱,發起脾氣來卻有超人般的力氣,還好只是一陣子就過去了。凱琳喘著氣,坐在安妮的背上把她釘在大理石地板上,雙手還得按著她的頭。

  「去找個什麼東西把她綁起來。」凱琳對莎蕾喊道。

  十分鐘後,安妮坐在圓桌旁的椅子上,手腕被兩條電話線綁在椅子扶手上面。

  「你們怎麼敢這樣子對我?你們絕對逃不掉的。等著瞧吧!我要去檢舉你們。」

  凱琳累得跌坐在安妮旁邊的椅子上。她雙手頂住額頭,手肘撐著桌子,平靜地問道: 「你要怎麼做到呢,安妮?」

  「你這婊子!」安妮怒吼著。「我要打電話報警。」

  「請便。去打電話呀,噢,等一下,你不能打,因為那支他媽的電話不通。」

  「你騙人!」

  凱琳轉頭看看靠在櫃檯邊的莎蕾。「她是從另外一個星球來的嗎?我想她的腦筋已經完全不靈光了。」

  莎蕾說:「也許吧。有時候過度震驚會使一個人……很不理性。」

  凱琳低喊道:「我們要怎麼辦呢?」

  莎蕾拉過一把椅子在安妮對面坐下。「好吧,安妮,你繼續假裝沒事是沒有用的。我們現在都有麻煩,需要你的合作。」

  安妮立即怒視著她。「滾開,你這只肥豬!」

  「如果你再尖叫,恐怕我就得把你的嘴巴塞起來。」莎蕾警告道。「你要安靜一點嗎?」

  安妮的眼光更凶了。

  「安妮,留給你的那封信在哪裡?」安妮把頭轉開,莎蕾又問道 「你現在要用沈默對付我們嗎?」

  凱琳說:「那可真是件好事。」

  莎蕾說:「你要知道,安妮,如果你沒有收到信……」

  安妮生氣地說:「沒有。」

  「那麼你可能只是一個無辜的旁觀者,碰巧捲入我們的……問題裡面。」

  問題?凱琳想著莎蕾的用字。老天啊,她們是坐在一個炸彈裡面。

  莎蕾繼續冷靜地問道:「安妮,我是一個法官,這些年來有許多罪犯被我關進牢裡面。我判刑很重是出了名的,可是他們都是咎由自取,我一點也不後悔。」

  安妮冷眼看著莎蕾。「你幹麼跟我說這個?」

  「因為這很重要。這些年來有很多人威脅要殺我,可是我從來不會當真。」

  她走到起居室去把指名給她和凱琳的信拿來。她回到位子上將內容念給安妮聽,然後又把信遞到安妮眼前,讓她看清楚那是真的。

  「你認為是某個罪犯把威脅付諸行動了嗎?」

  「不錯,我是這麼想。這件事不是有一個前科犯在背後指使,就是還在坐牢的人從外面找人幫忙。」

  「一個前科犯或者囚犯哪有錢僱用殺手?」

  凱琳駁道:「誰管他錢是從哪裡來的。」

  安妮咬牙說:「我不是在跟你說話。」

  「這個問題也對。」莎蕾說道。「我不知道錢從哪裡來。也許是繼承來的,或者……」

  「或者你把一個無辜的人送進牢裡去,而他的親戚知道這一點。」

  莎蕾舉手要她們安靜,她不希望凱琳再把安妮激怒。

  凱琳很想打斷她們的談話。她想告訴她們倆,現在她們最迫切的是要想辦法逃出這棟屋子,等安全以後再研究為什麼有人要殺她們。

  「凱琳的信跟我的不一樣。」莎蕾說道。「她的信上有簽名。」

  安妮不解。「他希望在殺人之前讓你們知道他有多恨你們?」

  「不是『他』,」莎蕾更正道。「是『她』。」

  凱琳點點頭。「我的信是我姊姊婕莉寫的。」

  她的話使安妮震驚得無法再對她保持沈默。「你自己的親人想殺你?」

  「對。」

  安妮駭然問道:「你們是怎麼樣的一個家庭啊?」

  凱琳按捺住脾氣。「很不正常的家庭,安妮。我姊姊瘋了。」

  「老天。」安妮說道。「等一下。你在騙人嗎?我是說,如果你姊姊真的瘋了,為什麼不把她關起來?」

  「很多年以前他們告訴我說婕莉出車禍死了,殯儀館要把她的骨灰寄給我。結果婕莉比我想像的聰明多了,這些年來她一直在等機會計劃向我報復。」

  「為什麼?你對她做了什麼?」

  「她認為我偷了她的孩子。」

  「你有沒有偷呢?」

  「沒有。婕莉在她還是嬰兒時就遺棄了她,是我媽媽和我把她養大的。」

  「你姊姊一直沒有回家?」

  「噢,是有回過。艾薇五歲的時候,捷莉帶著一個叫施岱勒的男朋友回來,以為那樣就可以把艾薇帶走。她跟我媽媽敲詐了不少錢,這是真的。」當安妮露出驚駭的神情,凱琳繼續說。「我媽媽得付錢才能留下艾薇。他們回家的時候我也在。當我試著把婕莉推出門,我媽媽打電話報警。施岱勒聽見警車聲,就帶著婕莉走了。第二天早上我搬到加州去,在那裡發展事業,艾薇則跟我媽媽一起住。後來,艾薇十一歲的時候,婕莉派施岱勒去綁架她。艾薇可沒那麼簡單,她對他又咬又抓的,他居然用皮帶把她打得半死。她那麼小……那麼無助。我一直自認像她媽媽一樣,可是事實上她真正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能像真的媽媽一樣在那裡保護她。」

  「你媽媽呢? 她沒有採取什麼行動嗎?」

  凱琳低頭說道:「警察局長是她的朋友,給了她一杷槍,還教她怎麼用。她當時在後院裡,沒有聽見尖叫聲。我媽媽有一點重聽。」她又補上一句。「後來警方可以確定的是,我媽媽後來進屋發現了,就向施岱勒開槍,他抓住艾薇擋住自己,結果子彈射中了我外甥女。」

  她的語氣單調,但是眼中含淚。「我明知道婕莉在暗地裡等待機會,卻還是讓我年事已高的媽媽獨自照顧我的外甥女。」

  「可是你也不會想到……」

  凱琳說:「噢,我知道婕莉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莎蕾問:「你媽媽怎麼樣了?」

  「她當場心臟病發作,警察趕到的時候她已經死了,艾薇也奄奄一息。我搭飛機趕回去,艾薇已經動過手術,躺在加護病房。醫生告訴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艾薇會康復,可是再也無法生育。十一歲就動了子宮切除術,這可算是創新紀錄。」她悲憤地說道。

  莎蕾看起來震驚不已,凱琳以為她的反應是出自於這糟糕、可怕的一天。

  安妮則似是真心地說:「可憐的孩子。」

  莎蕾低聲說:「我記得她。」

  「什麼?」凱琳喊道。

  莎蕾點點頭。「過了這麼多年,我無法記得所有的名字,可是你提到十一歲切除子宮,我就想起來了。我永遠不會忘記我看到審判記錄上那樣寫的時候自己的感覺。」

  「我不懂。」凱琳說道。「你怎麼會看到審判記錄呢?當時負責的是韓法官。」

  「不錯,可是韓法官在宣判前腦中風死了,案子就交給了我。是我給施岱勒判的刑,他絕對有理由想殺我--我給他判了最高的刑期。」

  凱琳震驚地坐直身子。「原來我們兩人之間確實有關聯。施岱勒……還有婕莉。」

  莎蕾問:「捷莉並沒有判罪,對不對?」

  「沒有足夠罪證。再說,她也消失了。」她解釋道。「艾薇的證詞讓施岱勒判了二級謀殺罪。宣判確認幾個星期之後,我接到一通從基維斯殯儀館打來的電話,問我說要怎麼處理婕莉的骨灰。我那時才知道她死了。」

  安妮說:「只不過她並沒有死。」

  「沒有。我昨天晚上看到她還活生生的。」凱琳強調。「她沒有老多少,還是很漂亮……也還是一樣瘋狂。」

  莎蕾從廚房架子上拿了一個杯子與碟子。

  安妮說:「我一直想要一個女兒,可是我丈夫不想要孩子。他說那樣會破壞我們的生活方式。」

  莎蕾一面倒咖啡,一面問:「你的生活方式是怎樣?」

  「工作,還是工作。我覺得很愧疚,」她承認道。「所以我就為了丈夫放棄了其他的小事。」

  安妮把生孩子當成小事情?凱琳應道 「我明白了。」

  「埃瑞比我年輕十歲,」安妮繼續說道。「可是他從來不在乎年齡。他很愛我。」

  「我相信。」

  「他接管了所有的雜事,而且他好聰明。他發現一家保險公司的收費比我們原來的低一半。」

  凱琳不明白安妮為什麼現在要說這種事。莎蕾替安妮的雙手鬆綁,把咖啡遞給她。「沒有奶精,可是我找到一些糖。」

  「不用!謝謝。」

  凱琳受不了這種廢話,她們兩人好像要喝下午茶一樣。「我們現在他媽的要怎麼辦?」

  「想辦法出去。」莎蕾說道。「我們是三個聰明的女人,應該能夠想出什麼辦法。」

  安妮對這個話題似乎一點也不感興趣。「莎蕾,你說我可能是一個無辜的旁觀者是什麼意思?」

  莎蕾說:「如果你的床頭櫃上沒有信……」

  「沒有。」安妮衝口說道。

  「那麼我想我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你的飛機只比我早幾分鐘降落,你記得嗎?」

  「記得。」

  「你不是告訴我們說,你很生氣,因為水療館的司機在我的機門接我,卻沒有人接你?你在車上說,要不是你看見那個人舉著『烏托邦水療館』的牌子,你可能就得自己扛行李去找計程車了。」

  安妮點點頭。「不錯,我當然記得。我真的氣壞了,我還是要去找經理抱怨一下。」

  莎蕾說:「因此,也許你原本不在這計劃之中。不過,問題在於這房子爆炸時你也還是會死。」

  「可是為什麼呢? 我又沒有做錯什麼。」

  凱琳問:「我們做錯了什麼嗎?」

  安妮聳聳肩。

  「回答我。」凱琳問道。「你真的認為我們該死嗎?」

  「我不知道。」安妮說道。「你一定是做了什麼可怕的事把你姊姊氣瘋了,而莎蕾可能讓一個無辜的人去坐牢。」

  凱琳原以為安妮已經恢復理性了,但顯然還沒有。

  她說:「我還是不懂他為什麼要把我們帶到這裡來。」

  「因為你看見了他的臉。」凱琳咕噥道。「你怎麼能夠開公司?竟然會問這種蠢問題。」

  「我才不像你呢!」

  「各位,這樣吵是沒有用的。」莎蕾打斷她們的話。「安妮,殺手不可能放過你。你已經見過我了,如果你到了水療館,一定會向管理部門抱怨,那樣就會造成緊張……因為他們顯然沒有派車子去機場。」

  「你也可能把那個人的樣子告訴警察,放過你對他而言太冒險了。」凱琳解釋道。「而且你也可能告訴警察說他把我們帶到哪裡去。」

  「噢,我相信他告訴我們要到哪裡去一定是騙人的。他什麼事都在說謊,不是嗎?」莎蕾問道。

  「不對,這一點他沒有騙我們。」

  莎蕾與凱琳都蹙眉看著安妮。凱琳問:「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看見牌子了。在鐵門中央有一塊銅牌,上面寫著『湖間境』。」

  莎蕾說:「你挺有觀察力的。」

  「那有什麼用?」安妮說道。「我們又不能告訴別人。」

  凱琳猛一抬頭。「噢,我的天,我告訴別人了。」

  莎蕾問:「你告訴誰了?」

  「我在機場打電話給我外甥女。那時候我在廁所,想起外套裡面有手機,就打給她,但是沒人接聽,於是我留言在語音信箱裡,說我們要來這裡過夜。我真是傻瓜。我一直在說以前有什麼名人在這裡待過。蒙克--如果那是他的真名--一定花工夫研究過。」她含淚低聲說道。「所以他才說到那些電影明星的傻故事,他知道我一定很喜歡。我真是一個膚淺的傻瓜。」

  「他捉弄了我們每一個人。」莎蕾說道。「你有沒有告訴你外甥女這裡的名字?」

  「我講了。」凱琳答道。「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留言,因為她可能已經動身前往機場了。要是他在那裡等她怎麼辦?」她的聲音變成了嗚咽。

  莎蕾拍拍凱琳的手。「如果他在等她,不就會載她到這裡來了嗎?也許他們就是在等她。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沒有……」

  安妮問:「沒有什麼?」

  「立刻殺了我們。」莎蕾直言道。

  安妮辯道:「可是你說他們還留了食物給我們,所以顯然他們想要讓我們多活一會兒。」

  莎蕾不表同意。「那些食物……他們沒有把櫃子清空,你們不覺得那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嗎?」

  凱琳本來沒想到這一點,可是現在她也同意莎蕾的看法。「我想那表示他們很快就要把這房子炸掉。他們不會等到我們把食物吃完,他們連水都沒有關。」她指出這一點。「我們得逃出去,」她用雙千掩面,低聲說道:「我得去找艾薇。如果那個怪物先找到她……」

  「專心想辦法逃出去,凱琳,這樣你才能幫助你的外甥女。」

  安妮坐直身子,點了點頭。「只要你們兩人都同意我是無辜的,我就會幫忙,不會再發瘋,譬如想開門之類的。我保證,可是你們必須說出來。」

  凱琳抬起頭。「說什麼?」

  「說我是無辜的。」

  當然,她是在暗示莎蕾與凱琳不是無辜的。這實在太令人生氣,但凱琳注意到莎蕾在點頭,於是決定她也必須配合。「嗯,你是無辜的。」

  等莎蕾也說了之後,安妮對凱琳說:「你應該試著跟你姊姊重修舊好。」

  噢,凱琳真是討厭這個女人。她忍了下來,聽安妮繼續說道:「家庭是最重要的,我最近才明白了這一點。在碰到困難的時候有人可以依靠……像我丈夫一樣……我很幸運。我丈夫愛我。」

  她興奮地轉頭對莎蕾說:「他會報警的。我丈夫每天都會打電話給我,他說晚上沒有聽到我的聲音就無法入睡。所以你們明白嗎?如果我們能等到那時候,我丈夫就會報警,要他們把整個科羅拉多州都翻遍了來找我。」

  凱琳說:「我們不能等。」

  莎蕾搖著頭,她對安妮說:「聽你說得好像你的婚姻很幸福。」

  「我的婚姻是很美滿。」語氣中帶有挑釁的意味。「他一定會來救我的。」

  「我相信他會。可是我們可能沒有時間等警察來找我們。科羅拉多是很大的一個州。」

  安妮點點頭。「你說的對,我們得自救。好吧。我能做什麼呢?我不知道我能幫什麼忙,因為我剛病了很久。我體重減輕,體力也還沒有完全恢復。不過我很會做飯,我可以做一些吃的。」

  「那好極了。」莎蕾說道。「謝謝你,安妮。」

  凱琳可不太有信心,也許安妮只是在捉弄她們。相信她的風險太大,於是凱琳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有一人監視著這個女人。

  安妮站起來,問道:「現在有沒有人肚子餓了?」

  莎蕾說:「我餓了。」

  安妮倒沒有乘機諷刺莎蕾的體重。事實上她還為剛才說的話道歉,而且語氣真誠。

  「莎蕾,你何不留在這裡陪安妮,我去房子各處看一看。」凱琳說道。「我從上往下找,我一定漏掉了什麼地方。」

  上樓的時候,她竟有一點樂觀起來。她匆匆穿上毛衣,然後逐一地檢查每一個出口。在她房間角落的高處有一扇小窗子,她花了很久才把櫃子搬到牆邊爬上去,但是仍然不夠高,她又跑到樓下餐廳拿椅子。她注意到莎蕾站在起居室的雙層窗前,用唇膏在玻璃上寫著「救命」。

  凱琳阻止了她。「要是蒙克在外面安設了什麼引爆裝置--」她不必把話說完。

  「等人來救我們時這房子就會爆炸。」

  「有可能。」凱琳說完就把椅子往樓上搬。莎蕾則去拿毛巾把剛才寫的字擦掉。

  「把玻璃劃破怎麼樣?」凱琳上樓時聽見安妮在問。

  凱琳把椅子搬到櫃子上又費了好一番工夫,試了三次才成功。她在爬上去的時候又摔了下來,不過還好是摔到床上。她再試一次,終於碰到了窗子,但是眼淚立即流了下來。那個狗養的傢伙連這扇小窗戶也接上了線。

  她不能放棄,也許安妮的建議有用。她把眼淚擦去,小心地用鑽石戒指劃著玻璃,十五分鐘後她停手了,花了這麼久的時間,她只不過在玻璃上劃了一道小小的刮痕。

  凱琳走下一層樓,繼續檢查安妮與莎蕾的房間。她每種方法都試過了,幾個小時之後終於放棄。她浪費了一個下午與一半的晚上在做不可能的事情。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6:31

11

  婕莉繞過池子對面的石凳,停下來看一個身穿白色太極拳服的教練,教導學員們做這項古老的運動。教練的動作很優雅,但是他的學員們是新手,所以他們的動作很僵硬、笨拙。

  她接著走向蒙克停在那裡的賓士車前。四周開滿了花朵,連停車場後方也是,「烏托邦」真是一個迷人的地方。說不定等這件事結束之後,她可以回到這裡好好享受一個星期。

  她剛走到車子後面,電話就響了起來。她一直在等蒙克的電話,於是在第一響還未結束就接了。「哈羅,親愛的。」

  蒙克微笑起來,他真愛聽她這種磁性的嗓音。他問道:「她到了沒有?」

  「到了。我剛叫她上路,現在我也要離開了。我會走你幫我找到的捷徑,所以會比她早四十分鐘到。」

  「喜歡跟你女兒的談話嗎?」

  「噢,真是愉快極了。」她說道。「她很害怕。謝謝你讓我做這件事,親愛的,不過有一點小問題。」

  「是什麼?」

  「艾薇不是單獨一個人。」

  「什麼?」他驚問道。「她跟誰在一起?」

  「一個男人。」她答道,同時開始把車子駛出停車場。「一定是她的情人。我必須把他扯進來,因為他知道凱琳不見了。他跟艾薇一起進去經理的辦公室。我這麼做對嗎?」

  他知道她需要安慰。「當然,你這麼做是對的。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你還知道他什麼事?」

  「不知道。」她答道。「我本來想和工作人員或經理打聽一下,最後決定還是要先跟你討論。你要我回去查查看他是誰嗎?」

  「不要。」他說道。「那樣反而會引人注意。你太漂亮了,別人會記得你的……而且你看起來確實很像艾薇。我會查出來他是誰。」

  「好吧。你已經準備好對付他們兩個人嗎?」

  「計劃改變了。」

  「噢?」

  「河邊那家店開始營業了,而且生意很好。」

  「怎麼可能?」她喊道。「你查過了。那個老闆被熊抓傷了,至少還要一個星期才能出院。你查過啦!」她又說了一遍。

  她開始不安了。他連忙試著安撫她。「不會有問題的。」

  她不肯罷休。「可是那家店怎麼可以開門呢?」

  「老闆有個從阿肯色州來的表兄弟今天早上來開店的,一定是老闆打電話找他來幫忙。沒有關係。」他強調。「我們改換B計劃,你記得的,我告訴過你,我接任務時向來有一套緊急計劃備用。」

  「我記得。」她鬆了口氣。「你真聰明,親愛的。」

  這一點小小的讚美使他更想討她歡心。

  「等一下,」她急切地說道。「那個放著凱琳紅圍巾的包裹是不是還在櫃檯上?」

  「不在,不過現在不重要了。」他說道。他已經徹底考慮過整個狀況。原先的計劃是要把那個寫著艾薇名字的大信封袋放在店裡靠窗的櫃檯上,好把艾薇引誘到那裡。她很可能看到了就會急著想破門而入,蒙克會在那裡伺機殺她,然後將她埋在店後面約一百碼的林子裡。他挖的洞很大,應該也容得下她的情人。但是現在那家店已經開門作生意,顧客川流不息,蒙克知道他無法在那裡解決他們。

  他問道:「凱琳的皮夾在不在你那裡?」

  「在我皮包裡。」

  「很好。」他誇讚著。「那麼我們就要利用它。」

  「我能幫忙嗎?你答應過我的。」她提醒他道。

  他怎麼能拒絕她呢?如果她肯留在水療館,讓他自己辦事就容易得多。婕莉使他的生活複雜起來,他得勉強配合著她的希望行事。但跟她在一起實在很愉快,所以他並不介意。昨天晚上他曾想勸她在離開之前先把房子炸掉,但她不聽。婕莉要讓她妹妹知道是誰,以及為什麼要殺她。

  蒙克不喜歡離開她,但他分身乏術,而且艾薇的突然來到也丟給他一記變化球。他沒讓婕莉知道這種臨時的變故讓他多麼擔心,但現在他已經理出頭緒,覺得自己又再次掌控了局面。他只希望能有更多時間再全盤考量一下計劃,但那是不可能的。

  「親愛的,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我幫得上忙吧?」

  他把自己的擔憂先擱置一旁。「當然,你一定能幫忙。你想不想再跟艾薇講話?」

  她笑了。「噢,我很想」她說道。「我已經轉到你發現的那條小路上了。我很快就會到達。等我到了以後,你就得告訴我你要我跟她說什麼。我不想像上次在維吉尼亞偷那老女人的車時,那樣把事情搞砸。」

  「噓,別擔心,事情已經過了。再說,你是新手,一定會出錯的。」他笑著安慰她。

  「我只是想討你歡心。而且我想,如果由我纏住她,你的工作會更容易。你可以闖入她的公寓,直接殺了她,讓整件事看起來就像是一般搶劫的案件。」

  他們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了至少十分鐘,每次蒙克都試著向她保證,他已經原諒她的錯誤判斷她不該開那輛車跟蹤艾薇。因為那樣不僅對她自己危險,也可能會殺死艾薇。婕莉對自己細心的研究相當自豪。她親自跟監,發現那輛滿是灰塵的舊凱迪拉克的女主人從沒開過它。她聰明地溜進公寓,偷走鑰匙。她覺得很好玩--穿著女警制服,徵收寡婦的錢。

  然而,婕莉沒有三思而後行。當蒙克溫和地指出,如果她殺了艾薇,凱琳就會取消度假計劃時,婕莉覺得很羞愧。現在她每次都會事先問過他,以免她衝動誤事。蒙克喜歡她崇拜他、信任他。

  「我會跟你在約好的地方會合。現在,我要你這麼做。」他開始說道。

  她聽著他解說細節,表情越來越興奮。他說完之後,她格格地笑了。「真是非常完美,親愛的。完美至極!」

  「他叫施岱勒。」艾薇說道。「現在在牢裡。」

  藍柏問:「哪裡的監獄?」

  「佛羅里達。」她笞道。「他兩年前曾申請保釋,我跟凱琳去參加聽證會,結果委員會聽了我們的話,他沒有獲准保釋。」

  「所以他有充分理由要殺你們兩個人。」

  「不錯。」

  「他做了什麼事?」

  她厭惡回憶往事,這讓傷口再度疼痛不已。「我以後再說明。」

  他又平靜地問一遍:「他做了什麼?」

  她轉頭望向窗外。「他殺了我的外祖母。」她又焦慮地看看表。「我們還有二十三分鐘好抵達那個天知道的鬼地方。我們到了之後要怎麼辦?」

  他知道她在故意轉移話題,所以便不再追問下去。他知道如果他們要一起活著解決這件事,她終究會把他想知道的事情告訴他的,不過他現在不會逼問她所有的細節。就像她說的,他們只剩下二十三分鐘。

  「我們要找不屬於那裡的東西。」

  他們沿著山路越爬越高,她已經失去了方向感,還好藍柏沒有。

  「我們再爬上去就會流鼻血了。」她問道。「你冷嗎?」

  「不冷。」

  他知道她冷,一分鐘以前他就注意到她在摩擦手臂了。他伸手打開暖氣,艾薇立刻調整一下通風口。

  「你想她是什麼意思?」

  「什麼?」

  「那個女人說『轟』。我想那幾個女人被綁在附炸彈的椅子上。」

  「也許。」他說道。「也可能她們是在一個接上引線的東西裡面。」

  「這裡有洞穴和舊房舍是不是?」

  他說道:「有很多。」

  她又看看表。「你能不能再快一點?」

  「你要開車嗎?」

  「不要。」她說道。她發覺挫折感與恐懼讓她迷失了方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批評,

  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她這才想到她對這個男人其實所知並不多。不對,也不盡然,她知道的已足夠讓她信任他。他已經證明了他在軍隊裡的能力確實不錯,希望現在能派上用場。

  她決心要確定這一點。「你現在對於你請假以前做的事還很擅長嗎?」

  這個問題使他一震。「你在說什麼? 」

  「你以前待過軍隊。」

  他用銳利的眼神盯她一眼。「你怎麼知道的?」

  「我有一個朋友用電腦查了一下你的資料。」

  她等著他的反應。如果他要問她為什麼侵犯他的隱私,她已經想到了一個很好的理由。但他沒有問,事實上他好一陣子都沒有說話。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查你的資料? 在水療館的經理辦公室的時候,那時你已經去找康帝明瞭。」

  「你調查我的背景?」他似乎不太相信她。

  「不錯。」

  他投過來的眼神幾乎使她臉頰發燙。「你那個朋友在哪裡工作?」

  「匡堤科。」(譯註:此為聯邦調查局所在地。)

  喔噢。他對這個消息似乎難以接受。

  「他媽……」他說道。

  她看見他吸一口氣,知道他正努力在按捺著脾氣。他確實很生氣,脖子已經變紅了。不過她不在乎,她做她該做的事,他最好能處理自己的情緒。

  他下巴的肌肉抽動一下。老天,他長得的確很好看。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天哪,艾薇,

  自製一點,這個男人很可能在付八個前妻的贍養費。不,在美國,不會有八個女人想嫁給他。

  「你曾服役於海軍陸戰隊。」

  「那又怎樣?」

  當他突然轉彎好避開一棵樹時,她得再次抓穩。這條路上有些深深印在土裡的車子轍痕,但是這條路那麼偏僻……那麼安靜,讓她有一點不安。她是個城市女孩,伴她入眠的是汽車喇叭聲和警笛聲,她不習慣這種鄉間道路。這種安靜反而更讓人有震耳欲聾的感覺。

  藍柏仍不時地瞄向她。艾薇明白他要她把話說完。她說道:「知道以後感覺很好。」

  「為什麼?」

  「海軍陸戰隊受過戰鬥訓練,那可能很有用。」他沒有回應。「我也查出你曾被秘密--」

  他不等她說完。「聽著,我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你不必多說。」

  該死!她本來期望他會把她不知道的事情告訴她。例如,他待過哪種特種部隊?出過哪些秘密任務?他的專長是什麼?

  她邊看地圖邊想如何再提出問題,她是一個非要找出答案的好奇寶寶,不是嗎?

  「你到底做過些什麼?」

  「你不知道嗎?」

  「你的檔案是機密。」

  「我敢打賭是的。」

  那種鄙夷的語氣又回來了。「是他們教你這樣討人厭,還是你天生如此?你真是個孤獨男子。」

  「艾薇,不要再說了。」

  「你嚇唬不了我。」

  他瞇起眼睛看她。「噢,我會的。」

  「噢,老兄。」

  儘管心情不好,他還是笑了出來。也許他真的嚇不倒她。很有意思,他想,也很與眾不同。

  「你想他們兩個人是夥伴嗎? 蒙克跟那個打電話給我的女人?」

  「我不知道。如果那些失蹤的女人還活著,而他把她們綁起來,困在一個偏僻地方,就有可能是他們倆聯手做的。他有好多事要做,」他說。「前提得假設那些女人還活著。」

  「他得監視她們,還得跟蹤我們。」

  「我想他沒有跟蹤我們。」

  「可是他知道我們在哪裡,對不對?」

  他幾乎要笑出來。「他怎麼做到的?」他已經知道笞案了,但也很好奇,想知道她會不會猜得到。

  「這只表裡面有追蹤裝置。」

  「不錯。」他說道。「他很清楚我們在哪裡。」

  她打一個寒顫。那個職業殺手在監視他們的進度。「我們應該把它丟掉嗎?」

  「不行,我想我們應該利用它。等看到了標示地點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再說。」

  艾薇拿起手錶,仔細地檢查。 「上面一點刮痕或記號也沒有,看下出它被動了手腳。」

  「蒙克是個專家,他不會留下任何線索的。」

  「他也懂得發報器這種科技?」

  「他懂。」

  「你怎麼對他這麼清楚?」

  「我看過他的檔案。」

  「調查局的檔案?」她瞪大眼睛。「如果你還在請假期間,那麼你一定是違法弄到手的。」

  「我相信是的。」

  「藍柏,你會有很大的麻煩。」

  她的口氣好像在替他擔心。她真是處處讓人充滿驚奇,而且如此美麗,如果他不小心一點,可能會開始喜歡上她。

  他說道:「有人可以保釋我出來。」

  「好比你的妹夫?」

  「你怎麼知道塞奧?」

  「我朋友把你的資料給我時告訴我的。」

  「有親戚在司法部工作挺方便的。」

  「你不喜歡你的妹夫?」

  這真是一個怪問題。「我當然喜歡。我妹妹愛他,他們在一起也很快樂。你為什麼會這麼問呢?」

  「你提到『司法部』的時候口氣很不屑。」

  他笑了。她倒是很善讀人心。「我沒有。」

  她決定不跟他爭辯。「你想是那個打電話的女人僱用蒙克的嗎?」

  「可能。」他說道。「可是我不這麼認為。根據你和她的談話,她比較像是一個同夥。這很古怪,蒙克以前從未這麼做過。為什麼要弄得像尋寶呢?」

  「我不知道。」

  「如果有些決定是那個女人的提議,我們也許可以略微鬆一口氣,或許她不像他那麼專業。」

  「她認識凱琳和我。」

  「為什麼這麼說?」

  「她講話的口氣。她說到凱琳時好像語帶嘲弄,她不喜歡凱琳。」

  「這是早就知道的事實。」

  「這表示她們倆有過節。」

  「你呢?」

  「她罵我愚蠢,我假設她也不喜歡我。」她淡淡地說道。

  「別說笑了。」

  「也許是施岱勒把我們的事惰告訴過她。可是她說話的方式……聽起來確實很像是她的個人觀點。」

  她又拿起表看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杯架。她幾乎可以想像裡面有盞紅燈,像心臟般跳動。這幕景象讓她毛骨悚然。

  雷藍柏是個好駕駛,她決定就讓他去煩惱車子是否會卡在泥中或輪胎被石子磨損的事。她閉上雙眼,身體向後躺,讓腦子去推想無數種可能性。她有漏掉什麼線索嗎?她覺得自己知道這個瘋狂計劃背後的答案,但就是想不出來。

  藍柏問:「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她告訴他以後,他又說:「我不知道我們會碰到什麼樣的狀況,所以你聽好:照我所說的去做。如果我要你趴下,就不要跟我辯,照做就好。等我找到標示的地方,我就要試著繞過去,然後再繞一圈回來。你待在車上。」

  「我必須露面。」

  「不行。」

  「你瘋了嗎?我當然要!」她辯道。「那個女人說如果我們遲到,就會殺死她們。如果我不露面……」

  「那個女人有沒有給你證據,證明她們還活著?你有沒有問?」

  「沒有。」她說道。「我應該問的,可是我沒有問。我們的對話很短,她也不讓我發問。」

  「那麼你就應該拒絕。」

  「告訴她說我不跟她玩遊戲?」

  「對。」他說道。「我就會那麼做。」

  她搖著頭。「我不相信你。可是,我很遺憾沒有要求證明,我應該問的。」

  「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我想我們有百分之九十會落入陷阱裡,所以我相--」

  她不等他說完。「我跟你說過了,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必須露面。我希望能想辦法安撫那個瘋女人。」

  「安撫一個瘋女人? 這話很矛盾,不是嗎?」

  「你這個自認聰明的……」

  他揚起一邊的眉毛。「自認聰明的混蛋?你該不會想這麼說吧?」

  「不。」

  「那你想說什麼?」他挑釁問道。

  她開始豎起防衛。「聽著,如果你不想被捲進來,沒關係,只要把我載到目的地,你就可以走了。」

  「我不打算退出。」

  「好吧。」她答道,惱怒自己因為他的答案而鬆了口氣。「我知道蒙克很可能已經把我們的墳墓都挖好了,但是如果你認為我會躲在林子裡,祈禱奇跡發生,你一定是腦筋有問題。」

  「我只是想說,如果我的運氣不錯,也許可以看到他在哪裡而接近他。」

  「而且你不想因為擔心我而分心,要我盲自地服從你。」

  「一點也不錯。」

  「三個臭皮匠湊成一個諸葛亮。」

  「你受過多少求生訓練?」

  命中要害。「沒有,可是我還是可以幫忙。」

  「是啊!」

  「不要用這種態度,藍柏。我可以幫忙,我有自己的作法。」

  「我敢賭你有。」

  她的火氣開始上升。全世界那麼多人,她怎麼會剛好跟這個討厭的男人碰在一起?「你以為你把我都看透了,是不是?」

  他懶洋洋地說:「差不多了。」

  艾薇轉頭看著前面的路。謝天謝地,這個野蠻人沒再說出其他刻薄的話。他的苛刻連石頭都能劈開。

  她好像聽到什麼聲音,於是立刻打開車窗。「你有沒有聽見?」

  藍柏把暖氣關掉,把車窗打開,然後點點頭。是微弱的流水聲。「如果我們靠近河邊,我想我們是走過頭了。那應該是條支流,聽起來像是一個瀑布。」

  他們開到一個十字路口,這地方的旅客比起上個多。旁邊一棵樹上釘了一個牌子「最後機會鄉間小店.啤酒與划艇出租」。牌子下方有一個箭頭往西指著。

  道路向下蜿蜒。他們再次穿過林子時,看到一道深深的轍痕向前延伸。他說:「那家店一定在那個彎路過去。」他把車子開過馬路,到達對面的樹林,剛好有空間可以回轉。他很滿意從路上看不到他們的車子,於是把燈關掉,引擎熄火。

  「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十二分鐘。」她說道。「你想是這裡嗎?」

  「很顯然一定是這裡。」

  老天,希望他是對的。她隔著林子隱約可以看見一間坐落在河邊的小木屋,來這邊旅遊的旅客可以在此買一些補給品。

  他解開安全帶,伸手到座位底下取出一把槍。她看到時張大了嘴巴。

  「我把鑰匙留在這裡。」他說道,不理會她的反應。「如果你聽見槍響,就趕快離開這裡。

  你聽見了嗎?」

  她不會離開他的,但知道她若說出口,兩人會起爭執,所以她只是點點頭。「小心一點。」

  她移到駕駛座上。

  「把表給我。」

  她問:「你要帶著它?」

  「你以為我會把它留在這裡,好讓蒙克知道你的位置嗎?把表給我。」

  「你打算做什麼呢?」

  「打獵。」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6:52

12

  沒有時間了。艾薇剛決定要去找藍柏,他已經打開了車門。她根本沒聽見他走近。「蒙克不在附近,他可能在來這裡的路上。」

  「我們要開車還是走路?」

  「我來開。」

  她爬回乘客座,膝蓋撞上儀表板;他滑進駕駛座,啟動引擎。

  「你怎麼知道他沒有躲在樹木或灌木後面?」

  「因為我查過了。點跡象都沒有。」

  「你全都察看過了?」

  「那當然。」

  他的自負讓她安下心來。「好吧。」

  「那家店後面約三十碼處有一輛拖車,旁邊還有一輛舊卡車。拖車上面沒有人。」

  「你上車看過了嗎?」

  他沒有回答。「店裡有一男一女。女人在後面辦公室裡打電話,男人在前面的櫃檯工作。他一直往窗外看,彷彿在等人。我進去以後,有一輛送牛奶的車停下,一個人開始卸下啤酒箱,另外還有三、四名顧客。」

  他沿著斜坡開車下去,腿上放著槍。

  「你看見有一個男人在看我們嗎?」他問道。「他在門邊。」

  他們看到一對年輕男女帶著兩個小男孩從前門出來,然後屋裡的男人把門關上。

  「搞什麼鬼?」看見那個男人在窗口豎起一塊牌子,藍柏咕噥道。「關門了,去他的。」

  他把車貼著建築旁邊停下,那樣她下車的時候至少有面牆擋著可保護她。他關上引擎,將車鑰匙放進褲袋裡。當他跑到引擎蓋附近時,她看見他把槍塞人腰帶內。

  一輛車駛到停車場上,從車內傳出饒舌樂。藍柏移到房子轉角,往前面看過去。四名約十幾歲的年輕人嘻鬧著下車,一面喝著啤酒,一面笑著車頂上綁著兩艘獨木舟。

  藍柏示意艾薇不要動,回來對她說道:「我再到後面去查查看。」

  他讓窗口那個男人看著他走進林子裡,然後繞了一圈,轉到後門往裡面瞧。

  那個女人趴在桌子上,仍在講電話。她看起來很年輕,但讓他想起小時候在電視上看過老電影中的女明星。她穿著骯髒的工作褲、淺色格子襯衫,衣領翻直。她一邊講電話,一邊翻閱郵購目錄。她沒注意到他。辦公室門開了,藍柏立即往後退一點。

  一個男人探頭,用手抓住門板,以免被打到。「晶晶,我們有麻煩了。現在前面停了兩輛車。其中一輛下來四個醉鬼,很可能還想再買啤酒,可是我最擔心的是另外一輛車上的那個女人。她隨時可能來敲門,我想她可能看到我在窗口了。你想是她嗎?」

  「你可不可以等一下,親愛的?」晶晶對電話裡說道,然後皺眉看著那個黑髮的男人。「很可能是她,可是我目錄還沒看完,你答應過我可以--」

  他插嘴道:「也許不是她。或許她只是想借廁所。還有個大塊頭跟她在一起,可是我想他到林子裡去解放了,就跟那四個喝醉的年輕人一樣,他們其中一個還對著牽牛花小便呢。」

  「你看不出來我很忙嗎,肯尼?如果那個女人想借用廁所,你就要她先買一些東西,而且不要讓她走到後面來。我還有十頁要看哩!」

  「搞不懂你為什麼不早一點想到要做這件事,總是要等到最後一分鐘。」

  藍柏回到前門,肯尼打開門時,他已經在門廊上等著了。艾薇這時也跑過來,站在他旁邊,但他把她推到身後。他是想保護她,她也不介意,只是擔心他們是否找對地方,再也無法思考其他的問題。

  那個男人說:「你們沒看到牌子嗎?我們已經打烊了。」

  艾薇站到藍柏旁邊,脫口而出:「我有急事。」

  「那麼你們得先買一點東西。」

  「什麼?」

  「你聽見我的話了。你得先買東西,付了錢之後才可以用洗手間。」肯尼像只看門狗似的,對她吼道。他是個有著藍黑髮色、棕色雜眉、外貌醜陋的傢伙,身上的深色襯衫衣擺塞在褪色的牛仔褲裡。

  「你聽見了嗎? 」見她沒有回應,他又說道:「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等你同意。」

  但是藍柏站向前時,肯尼改變了主意。要是他不往旁邊讓開,他確定藍柏會直接由他身上踩過去。

  近看之下,藍柏發現肯尼比他想像的年輕,大約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動作也挺靈活的。他小心翼翼地盯著藍柏,然後連忙跑到櫃檯旁,好像這個屏障可以保護他。

  肯尼用手撐著櫃檯,對艾薇微笑,陽光穿過髒兮兮的窗戶,讓他鑲有金牙的大齒發亮。「好吧!小姐,看在你這麼漂亮的份上,我就為你破例一次。你不必買東西,洗手間就在那邊。」他用手指著另一邊角落裡的一扇門。

  她搖搖頭。「我叫狄艾薇,這位是雷藍柏。有沒有人到這裡來找我們?」

  「沒有。」他答道,而且回答的速度太快了點。

  他在說謊,眼睛不敢直視她,似乎越來越煩躁。他一直抬眼瞄向藍柏,並且不斷地移動重心換腳站著。

  門砰然打開撞到牆上。艾薇與肯尼轉頭去看是誰進來,但藍柏仍直盯著肯尼,他不信任這個傢伙。

  那四個男孩中的三人走進來,看見艾薇時都停下腳步。她可以聽見第四個男孩正靠著門廊的欄杆嘔吐。

  「喂,看這裡。」其中一個叫道。另一個想吹口哨但吹不出來,只吹出一堆口水泡泡。

  有兩個男孩長相相似,前臂有同樣的老鷹刺青,顯然是一對兄弟。這群年輕人當中,年紀最大的那一個蓄著稀疏的山羊鬍,一邊的眉毛穿著一隻銀環。

  肯尼喊道:「我們已經打烊了。」

  「沒有,」山羊鬍男孩說道。「你讓他們進來了。我們只想要一些啤酒。」

  「對,啤酒」另一個附和道。

  他們踉蹌地往冰櫃那邊走去,一個人碰倒了一堆罐頭,滾得滿地都是。山羊鬍覺得很好笑。

  肯尼可不這麼認為,看起來一副想殺人的樣子。「你們把東西撿起來放好,聽見沒有?」

  那個留山羊鬍的男孩對肯尼豎起中指,兄弟檔其中一個竊笑不已。

  「滾出去!」肯尼吼道。他把怒氣轉到艾薇身上。「如果你不是要借廁所,也不要買東西,

  那麼就請你們離開這裡。」

  「電話呢?」她絕望地問道。「有沒有人打電話找我?」

  「沒有。」

  兄弟之中的一個站在艾薇三尺外,眼睛直瞪著她,身體搖晃著。他的目光令人不安。

  「不許看著我。」

  他對她傻笑,然後張開雙臂向她撲抱過來。藍柏正想把艾薇拉開,她已經展開動作,俐落地朝那男孩的腹部一踢,他直直飛到後面的牆上,一聲重響,向下滑落,再跌坐到地上。

  她指著他說:「你待在那裡不准動。」

  那男孩臉上仍帶著傻笑,他已經醉得渾然不知痛了。

  她轉頭再對肯尼說:「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電話?」她由眼角瞥見另外兩個男孩抱著啤酒與冰塊走過來。「你們兩個,到你們的朋友旁邊安靜坐好,等我辦完事再說。」

  山羊鬍搖著頭。「你不能命令我們,小甜點。」

  肯尼同時嘟囔:「我們沒有電話。」

  「你們當然有。」藍柏說著,朝肯尼走近一步。

  「怎麼了,馬克?」男孩的兄弟問道。山羊鬍大步走來,想用手肘擠開藍柏與艾薇。

  「輪到我了。」藍柏斜瞄一眼,然後就把山羊鬍朝牆那邊摔了過去,啤酒與冰塊掉在馬克身上,整個人也跌坐在他旁邊。

  他們不必再告訴第三個醉鬼去加入朋友的陣容。他自動晃過去,靠著牆坐下,然後打開一罐啤酒喝了一大口。

  肯尼發現藍柏盯著櫃檯上的電話。「我剛才是說我們有電話。我們當然有,只是線路壞了,要等好幾個星期才能找到人來修理。我們這裡可是荒山野嶺。」他說得太急,很多字都連在一塊兒了。

  肯尼看得出藍柏不信這套,就轉頭看艾薇,臉上又掛起假笑。「你先生有問題嗎?」他說著,一面將手緩緩伸到櫃檯下面去。

  他向下一看,發覺自己實在不應該將眼光從藍柏身上轉開。他聽見「喀」的一聲,抬起頭就看見藍柏的槍管正指著他的額頭。

  肯尼結巴地說道:「等一等,沒有必要這樣。」

  艾薇說:「藍柏,我們需要這個人的合作。」

  「我們得這樣才能夠讓他合作。」藍柏答道。「肯尼,請轉身把你的手放到牆上。艾薇,把他櫃檯底下的槍拿出來。」

  她繞到櫃檯後面,立即看到一把大型連發於槍,裡面裝滿了子彈。她把槍放到一個塑膠袋裡,問道:「你要這種槍做什麼?你有執照嗎?」

  「他媽的不干你的事。」

  肯尼的狐狸尾巴露了出來。他扭曲著臉,憤怒地說道:「我如果不想營業,就可以不必服務任何人。如果我為了這個目的需要一把槍,我就會有一把槍。我能轉過身了嗎?我的頸子開始痙攣了。你們可以用電話,我只是……擔心你們會打長途的,我表哥喬治才是這裡的老闆,他會檢查帳單,然後要我付帳。」

  艾薇問:「喬治在哪裡?」

  「他被熊攻擊,他沒有注意到那隻母熊帶著小熊。」肯尼說道。「我可不可以轉身把手放下? 你們看,我現在很合作,而且我的槍也在你們的手上。」

  藍柏說:「當然可以。」

  艾薇正要去打電話,突然瞥見收銀機旁邊的垃圾桶裡,有一個夾在單據中的女用皮夾。她彎身撿起來,頓時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個新的黑色普拉達皮夾,而凱琳擁有一切普拉達出產的產品。

  肯尼看著藍柏。「如果你們想搶劫,最好知道我沒有多少現金,大概只有兩張百元鈔和四十多塊零錢。」

  藍柏問:「你的百元鈔是哪裡來的?」

  「一個顧客給的。」

  「我們不是要搶你。」艾薇說道。她打開皮夾,看見裡面是空的,就舉到藍柏面前給他看。「我想這是我阿姨的。」

  肯尼趁機從背後抓住她,並將她舉起來當成擋箭牌。他的手臂像鋼鐵般硬,但是他的胸膛軟趴趴,好像漿糊。

  「放開我,」她命令道。「我沒有時間搞這個。」

  肯尼試著躲在她身後,好讓藍柏沒有開槍的機會。「等你先生把槍放下再說。」

  藍柏很驚訝艾薇並不害怕,事實上她相當鎮定。「不可能。」藍柏說道。「艾薇,你得換一件衣服了。」

  這句話引起她的注意,她不再扭動身子,問道:「為什麼?」

  「因為等我開槍後,這個傢伙的血會濺到--」

  「不要。」她說道。「肯尼,我知道這個皮夾是我阿姨的,我不在乎你是否把裡面的錢拿走了,可是你得告訴我你是在哪裡找到這個皮夾的。現在快放開我。」

  「不可能。」他把她抱得更緊,手指扣在她的腰間。她抓起他的一根手指,將它用力往後扳,同時下巴先向下一低,然後猛地抬起來,用後腦撞上他的臉。她聽見「喀嚓」一聲,他大聲呼痛,放開了她。

  「噢。」她也低聲喊痛,身體避開肯尼,同時一面揉著後腦勺走向藍柏。這動作並不像電影上看起來那麼簡單,她學到了一個教訓。

  她注意到藍柏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怎麼了?」她問道。

  他懶洋洋地笑。「不錯嘛。」

  她不悅地翻一翻眼珠子,然後轉頭看向靠在櫃檯上的肯尼。「我要知道你從哪裡拿到那個皮夾。」

  「是我太太的,晶晶不喜歡它了,就丟到垃圾桶裡去。」

  「別說謊了。這是攸關生死的事情。」她的聲音現下充滿了敵意。「我真的不管裡面的錢是不是你拿的,我只想知道你是在哪裡找到的。」

  「我剛剛已經告訴你了……」

  他不會承認的。艾薇看到皮夾時,先前的恐慌已經淡化不少,因為現在她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不過心裡仍然很緊張。而且這個人的不合作令她開始憤怒。

  肯尼的鼻子在流血,他用一張面紙塞住鼻孔,斜瞄著她。「我會控告你,我一定會的。」

  她說道:「藍柏,我想你還是得給他一槍。」

  肯尼本來似乎還不太擔心,直到藍柏問艾薇說:「射膝蓋怎麼樣?」

  現在肯尼相信了。「好吧,好吧!」他說道。「我們今天早上開門時,我和晶晶發現一個包裹,上面寫著她的名字。」他指著艾薇說道。「那包裡就放在櫃檯上,所以晶晶決定打開,看看裡面是什麼。」

  艾薇追問道:「然後呢?」

  「裡面只有一條紅色圍巾。晶晶不喜歡上面的香水味道,就把它放回袋子丟到垃圾桶了。」

  她問:「你怎麼會有這個皮夾?」

  「我正要說到那裡。」他說道。「剛才有一個女人進來,拿了一張新的百元鈔要換那個裝圍巾的包裡,我們當然就接受了。然後她又從我們的架子上拿了一個大信封袋,把那個皮夾裝進去,寫上你的名字,不過她當時背對著我們不讓我們看見。然後她說,如果我們答應告訴你說她會打電話找你,並且要你留在這裡等她電話,她就會再給我們一百元。」

  藍柏問:「可是她一走你就把信封袋打開了?」

  「沒有,不是那時候。不過晶晶很想那麼做。她只想看看裡面裝些什麼,結果她看見裡面是一個裝了錢的皮夾,就把錢拿走了。任誰都會這麼做的。」

  艾薇不想浪費時間跟他談道德問題。「那個女人到底是怎麼說的?」

  「我已經告訴你了。」

  藍柏命令道:「你就再告訴她一遍。」

  「她會打電話給你。她說她知道你們大概什麼時候會來,還說你們要等到她打電話來。」

  「可是你們不打算告訴我們,對不對?」藍柏問道。「你們要把我們打發走,不跟我們提皮夾與那個女人的事。」

  肯尼沒回答。他聳聳肩,然後說:「皮夾裡面沒有多少錢,只是一疊二十元的鈔票。」

  藍柏說:「不值得為它打斷鼻子?」

  「聽著,我應該告訴你們的,現在我很後悔沒有告訴你們。」肯尼說道。「等我太太講完電話,我相信那個女人就會打電話來。你們必須等一等。」

  艾薇問:「你太太在哪裡?」

  藍柏說:「在後面辦公室裡。」

  她正要往後面走,他抓住她的手臂問:「你知道怎麼用槍嗎?」

  她掙開他的手,繼續往那邊走去。「我不會開槍射人的,藍拍。」

  他命令這:「小心一點。」

  她將他的警告謹記在心。走到辦公室的旋轉門口時,她緩緩推開門往裡面瞧。個女人背對著門坐在裡面,正低頭講著電話。艾薇悄悄走向前,聽見那個女人說:「不對,我要五個。對了,五個。現在,最後一個項目的編號是A3491,銀色的音響外加CD包,我要八個。不對,改成十個。準備記下我的信用卡號碼了嗎?什麼?哦,我姓蘇,蘇凱琳。我要刷美國運通卡。我要把東西寄到阿肯色的家去。」

  艾薇狂怒。她走到那女人身後,一把將話筒搶過來。晶晶從椅子上猛地站起來,椅子碰撞到牆上。「你是誰……」氣極敗壞地說道。

  艾薇緊盯著晶晶,一面對著電話裡面說:「取消剛才的訂單,她用的是偷來的信用卡。」

  「不要!」艾薇把電話掛上後,晶晶對著她喊道。「你沒有權跑進來,這是我的私人辦公室。把電話還給我。」

  「你和肯尼都會去坐牢的。」

  「等一等,我們沒有做錯事。」

  晶晶瞇起眼睛,圓臉生氣地扭曲起來。當她看見晶晶威脅性的走近,她心想,真醜。她的棕眼像被逼到角落的老鼠般來回轉動著,思索下一步該怎麼做。「沒有必要找警察。」

  那個女人比艾薇高很多,體重起碼多了六十磅。看見她眼神閃爍,艾薇知道她在想什麼:她想利用她身材的優勢。

  艾薇說:「你別動歪腦筋。」

  「這是私人地方。」晶晶半喊道,然後朝她衝過來。

  艾薇根本不必自衛,她只是往左邊踏一步,就只見那個女人趴倒在辦公桌上,那本寶貴的郵購目錄也翻落到地板上。

  「規矩一點。」艾薇像老師管教小孩子般斥責她,語帶嚴厲警告的口吻。「站起來到店裡去。快!」當晶晶動也不動時,她大叫。

  凱琳的駕駛執照與所有的信用卡都放在桌上,只有那張美國運通卡不見。她看見晶晶偷偷把那張卡塞到口袋裡。「你還不死心是不是?把那張卡給我。」

  晶晶把卡丟給她,艾薇接住後又朝門口點點頭。晶晶把門推開,匆匆走在前頭,她想將門往後推到艾薇臉上,但艾薇用腳頂住了。

  「婊子!」晶晶吼道。然後她看見肯尼,就把怒氣發洩到他身上。「我早說過我們會有麻煩的,你就是不肯聽。」

  藍柏把槍放到後褲袋裡,然後看著艾薇等她解釋。她向他走近一步,說道:「晶晶在用我阿姨的美國運通卡提早採購耶誕禮物。」

  「他們兩人可真是一對,不是嗎?」

  她說道:「這又給我不結婚多了一個理由。」

  晶晶咕噥道:「我覺得沒有必要找警察。」

  「誰說什麼警察了,晶晶?」肯尼問道。「你為什麼要進來這兒,還要把警察叫來?」

  「我沒有,你這隻老山羊。是那個金髮女人說的。」她指著艾薇說道。「這都是你的錯,肯尼。如果有誰要坐牢,那一定是你。我不是說你不應該讓我打開那個包裡的嗎?」她像一隻生氣的母雞般尖叫著。「是你要我打開的。」

  「閉上你的大嘴巴。」肯尼告訴她。

  晶晶這才終於注意到丈夫的狀況。他坐在櫃檯上,一手用面紙塞著鼻子。她又看藍柏一眼。「他是誰?你為什麼摳鼻子?」

  「我不是在摳鼻子。是你後面那個女人打斷了我他媽的鼻子。我要請律師告她。」

  「在監牢裡控告? 」晶晶吼道。「你這白癡,你誰也告不了!」

  藍柏受夠了這對夫妻。他走到前門旁邊往外望出去。先前在嘔吐的那個男孩已經縮在門廊上睡著了。

  「別吵了。」艾薇命令道。她有一點驚訝肯尼與晶晶竟然真的聽命了。

  「不必對我們喊,小姐。你看,我們很合作的。」

  「很好。那個信封在哪裡?」

  晶晶問:「你是說裝皮夾的那個信封?」

  「對。」

  「我丟到廁所的垃圾桶裡了。」她說道。「裡面只有一個皮夾,可是我可以去拿來給你看。」她慢吞吞地走過去,一分鐘後拿著一個黃色的信封袋回來,塞給艾薇說:「你看,裡面是空的。」

  肯尼的鼻子不再流血了,他把面紙丟到後面的垃圾桶裡。「我把那個女人跟我說的話都告訴你們了,可是她跟晶晶說了很多。」

  「不錯。她的話很多,她告訴我說你們在尋寶,像在玩什麼遊戲似的,對不對?」

  艾薇氣惱得想扯頭髮。這兩個人快把她逼瘋了。「她進來時,你們有沒有看見她的車?有沒有別人在等她?」

  「是有一輛很漂亮的新賓士,」肯尼說道。「可是裡頭沒有別人。」

  「她有沒有告訴你們說她要我們到哪裡去?」

  她的焦慮神色給晶晶帶來力量,晶晶哼著說:「那要看情形。」

  艾薇問:「什麼情形?」

  晶晶搓搓手指,做出世界通用的代表錢的手勢。艾薇沒有耐心與她交涉。

  「那個女人也留了指示,可是我們不會說,除非你們給得值得。」

  「好吧,藍柏,我們再回頭用你的辦法吧。隨便你射他們哪一個,那樣應該會使另一個人開口說話的。」

  他喜歡她的主意,於是把槍拔了出來,沒花兩秒就拉開保險掣。「你喜歡哪個部位?」

  晶晶舉起雙手。「等一等。沒必要使用暴力,我們倆愛好和平,一定會告訴你們的。那個女人說,有一個叫艾薇的女人會來這裡。」她轉頭面向艾薇說:「就是你,對不對?」

  「對。她還說什麼?」

  「她說她會打電話來,你很快就會離開,可是她錯了,不是嗎? 我是說,你還在這裡。」

  肯尼哼道 「他們得接到她電話才會離開,你這白癡。」

  藍柏說:「艾薇,我真想開槍射這兩個人,讓他們不必這麼痛苦。」

  她明白他的感受。 「把槍收起來,藍柏。」

  他一把槍管垂下,晶晶立刻擠出笑容。「肯尼,他們到那個地方會需要補給品。你去把他們要的東西搬到他們的車上,我先心算一下。」她對艾薇說 「你有現金吧?」

  艾薇說:「我們不需要補給品。」

  「你們想知道她要你們到哪裡去吧?」

  艾薇懂了,換句話說,她得買該死的補給品。她答道:「對。」

  「你不要給他們打折扣,晶晶。也不要收信用卡,這些人活不到我們收帳的時候。」

  晶晶點點頭。「那個女人要你們去河邊。」

  他們在說什麼鬼?這時肯尼說道:「我不知道你們打算怎麼過河。這陣子下了這麼多雨,只有傻瓜才會想去泛舟。你們還沒到第一個急湍就會淹死了。」他誇張地笑出來。「就算你們再有經驗也不行。」

  「不錯,親愛的。」晶晶說道。「你們就快要淹死啦!那個女人還說,你們會看見一個牌子,上面寫著你們要怎樣去找東西。」

  「她有沒有說牌子上寫什麼?」

  「『懦夫渡口』。你們從那裡往河下面看過去,就會怕得不敢走了。幾年以前那裡有一道繩橋,所以才叫渡口。」

  「你們得走到那裡去。」肯尼說道。「我小時候經常去,現在已經沒有路通到那裡了。」

  晶晶不同意丈夫的看法,就與他辯了起來。

  艾薇伸手要去打電話,又突然停下來。她本想快速打一通電話給瑪歌說她現在在哪裡,以及之後的行蹤。她應該冒險嗎?

  肯尼終於辯嬴了,然後仔細地把通往「懦夫渡口」的方法告訴艾薇。她把地圖拿出,要肯尼將地方圈起來。

  藍柏拿了兩袋水與食物朝車子走去,肯尼追過去以防他不付錢就把車子開走。

  艾薇抓起一張紙,寫下瑪歌的電話。「晶晶,我要你開車到另外一個地方打這支電話號碼,不管是誰接的,只要告訴對方說我要到哪裡去。如果你幫忙打這通電話,會得到很多錢。」她保證道。「可是不能用這支電話。」

  「多少錢?」

  「五千塊。」她把第一個跳到腦子裡的數字說出來。「等我們抓到要找的人,你還可以拿到兩倍。」

  「那是多少?」

  「一萬美金。」

  晶晶一臉疑色。「我怎麼知道你不會自己私吞?」

  「因為我是聯邦調查局的人。」她說道。「我的證件在車上,你要我去拿給你看嗎?」

  「我早該想到。」晶晶哼道。「你這麼的霸道。不必給我看證件了,我相信你。你看起來就像調查局的人,還有剛才你擺那空手道的架勢,我就已經在懷疑了。我應該聽聽我腦袋的警鈴才對。」

  什麼架勢?艾薇記得自己只不過是往旁邊讓開一下。

  「你還真是精明。」艾薇澀澀地說道。

  「現在我們再來談談錢的事。」晶晶說。「那樣一共就有一萬五,對嗎?」

  「不錯。」

  晶晶斜瞄著艾薇。「你是說我只須打一通電話?」

  「對,你可不可以--」

  晶晶打斷她的話。她看了一眼電話號碼,然後脫口而出:「等一下,這是長途電話,我可不可以要對方付費?」

  艾薇說:「可以。」

  「好吧,我會打。可是我還是不懂,你可以用這裡的電話啊!」她指一指櫃檯上的電話。「有什麼問題嗎?」

  艾薇不打算浪費時間告訴晶晶,這裡的電話可能有人竊聽,她無法冒這個險。「你就是別用這支電話。二十分鐘後,你再開車到最近一個有電話的地方去。」

  「你會付汽油錢嗎?」

  艾薇真想尖叫。「會。」

  藍柏剛走回店裡,電話就響了起來。鈴聲讓艾薇心頭一縮。

  「可能是她打的。」晶晶說道。「我們今天早上開門後沒有接過一通電話,所以一定是她。

  你要我去接嗎?」

  鈴響第二聲的時候,艾薇抓起電話。

  「你遲到了。」電話裡的人說道。

  「沒有,我們準時抵達。我們到的時候,收你包裡的女人正在講電話。」

  「不錯。」

  艾薇知道對方一定在監聽電話。謝天謝地剛才她沒有打電話給瑪歌。

  「你有沒有得到要到哪裡去的指示?」

  「有。我要跟凱琳講話。」

  「不行。不可能。」

  「那我怎麼知道她還活著?」

  「凱琳還活著……反正現在還活著。她跟她朋友是死是活就全看你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准再發問。」她威脅道。「不然我馬上掛斷電話。你懂嗎?」

  「懂了。」

  「你是在尋寶,要走下去才會得分,獎品就是凱琳。你想再見到她吧?」

  「想。」

  「很好。」她笑起來。「你的急切取悅了我。你最好快一點,艾薇。」

  「有多久--」

  「快。」

  那個女人把電話掛斷了。艾薇的心在狂跳。她把話筒放下,晶晶問:「是她嗎?」

  「是。」她答道。「晶晶,告訴我她長什麼樣子。」

  「她的年紀比你大,可是比我年輕,也比我瘦。肯尼?」她喊道。「你猜那個女人幾歲?」

  肯尼剛走進門。他邊抓抓他的下巴,邊想答案,說:「我不知道,我向來不會猜年齡,不過她挺好看的。」

  晶晶點點頭。「她是金髮。其實有一點好笑,你竟然問我她長什麼樣子。」

  艾薇問:「為什麼這麼說?」

  「嗯……因為……」晶晶聳聳肩。「她跟你長得很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7:04

13

  晶晶告訴肯尼,如果他們開車到鎮上去幫艾薇打一通電話,就可以得到一大筆報酬。肯尼不信,不想照做。艾薇認為也許是因為他的鼻子又開始流血的關係。

  藍柏和艾薇可不一樣。他沒興趣勸這對夫婦好好合作,因為他知道這對夫妻根本沒有大腦,他受夠他們了。他把肯尼推到牆上,冷冷地說如果他不照做,等他們回來之後,無論天涯海角,他會逮到他,活剝他的皮。他們倆深信不疑,因為看到藍柏的眼神,就知道他不是那種只會空口威脅的人。

  藍柏走過晶晶的身邊,她馬上向後跳,結果撞倒櫃檯上的電話。她迅速地把電話撿起來,直覺地將話筒貼到耳邊,好確定沒人在線上。她把電話放好後,對肯尼說:「電話不通。」

  「你說電話不通?」肯尼後,倒抽一口氣,試著平緩呼吸。

  「我剛剛就說它壞了。」

  「一定是她。」肯尼怒視著艾薇。「一定是她剛才跟那個女人講完之後就把電話弄壞了。你也看見她是怎麼用力把電話一摔的,記得嗎?」他對艾薇說「你得付錢修理。」

  艾薇拿起電話試試,果然不通。她想,動作真快,他們一定早就準備好了。

  藍柏站在門口,想引起艾薇的注意。「艾薇……」

  「等一下。」她走到癱在門口的那幾個男孩面前,有兩人蜷成像貓咪狀,已經睡熟,那個叫馬克的仍掛著傻笑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她踢一下他的腳。「是誰在開車?」

  「我。」

  「把車鑰匙給我。」

  他還是傻笑不已。「我才不要。」他口齒不清地說道。但同時他卻由口袋中掏出鑰匙,舉到臉前晃著,然後格格笑出來。

  她一把將鑰匙抓過來,然後丟到櫃檯上。「晶晶,不要讓這幾個傢伙上車,明白嗎?」

  「我可不要當保母。你以為我會站在這裡一直看著他們嗎?」

  「讓他們睡在外面,可是別把車鑰匙給他們。」她轉身要走,但藍柏舉手阻止她。

  「又有客人來了。」他說道。他看著窗外,兩個穿著健行裝扮的女人從一輛福特車上下來。他對艾薇說:「你不要跟我一起走。」

  她堅持道:「噢,我一定要。」

  「聽我說。」他命令道。「你跟這兩個女人一起到鎮上去找警察,帶著槍以防萬一。」

  「讓你先到『懦夫渡口』去?」

  「對。如果我夠快,也許可以找到一個好地點突襲他們。」

  她搖著頭。「如果你殺死他,我們就找不到凱琳她們了。」

  「那個女人知道她們在哪裡。」

  「她會躲起來,你也知道的。那樣太冒險。再說,如果蒙克或者那個女人發現我沒有跟你在一起--」

  「他們不會知道的。」

  「你必須帶我一起去。」

  「不行。那樣對你太危險了,而且你會拖慢我的速度。」

  「那我就跟在你後面走。肯尼已經把方向告訴我們兩個人,我自己也可以找到『懦夫渡口』。我開這幾個男孩的車。就這麼簡單,藍柏,」她戳一下他的胸口。「你需要我才能找到他。現在請你讓路。」

  他不想再浪費時間跟她爭辯,決定上路後再找機會擺脫掉她,把她丟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就是這樣。

  他打開門。「你不要離得太遠。」他低聲說,並往旁邊站開,讓那兩個灰髮女人進來。

  那兩個女人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那幾個男孩,就直朝洗手問走去。艾薇轉身對晶晶說 「你想到『懦夫渡口』大概需要多久?」

  「你們天黑以前絕對到不了,」晶晶答道。「下了那麼多雨,路都被沖壞了。」

  藍柏正要出門,但聽到肯尼的叫聲後停住。肯尼喊道:「嘿,等一下。你不能把我的槍帶走,我得留著自衛,在這種偏僻地方是必要的。」

  「算了吧,肯尼。」晶晶說道。「喬治本來就沒有執照。」

  肯尼的臉脹紅了。「你為什麼要這麼大嘴巴?」

  「反正她一定會要看執照的。」晶晶辯道。「他們向來如此。」

  「『他們』是誰?」

  「調、查、局。」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彷彿這三個字很污穢一般。

  「什麼?」肯尼尖聲說道。「你說那個女人是調查局的人?」

  馬克呻吟出來。「噢,好傢伙,我們都會被關起來了。」

  藍柏把門關上,低聲問:「你是調查局的?」

  喔噢。她看了看他的臉色,心裡人歎不妙,現在不是解釋的好時機,也許等他睡著再說吧。

  「回答我。」他要求道。「你是調查局的人嗎?」除非她回答,他可不打算讓步。

  她嚥下口水,她細聲說道:「差不多。」

  這時艾薇確定晶晶真是個大嘴巴了,因為那個女人又說:「她告訴我說她把證件留在車上,可是如果我要看,她就會去拿。」

  「我要走了。」艾薇說道。她用盡吃奶的力氣想把藍柏推開,好走出門。

  他動也不動。「我們待會兒再談這件事。」

  她等他往旁邊讓開,然後在擠過去時像小孩一樣鬥氣地說:「不用,我們才不會。」

  藍柏踩足油門,將車子從停車處開上泥土路,輪胎濺起碎石和泥巴。他像瘋子一樣朝河邊開去。

  「開慢一點。」她命令道。

  艾薇檢查方向是否正確時,他放鬆了油門。她說:「我應該要晶晶告訴我到『懦夫渡口』大概有幾里。」

  他說道:「我們要用走的。」

  「不管你走多快,我都跟得上你的。」

  「等著瞧吧。告訴我,電話上的那個女人說什麼?」

  她把內容說了一遍,又說:「我要求跟凱琳講話,可是她說不可能。」

  他搖搖頭。「而你仍相信你阿姨還活著?」

  「對。我想那個女人想讓凱琳……多活一會兒。」她沒有充分的理由解釋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也許是她內心仍存有一絲希望。「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懂。」

  「什麼事?」

  「他們如果只是想殺我,為什麼要弄得這麼麻煩?在你捲進來之前,到水療館的路上有很多機會可以對我下手。那樣會簡單得多。」她拍一下額頭。「當然啦,他們不知道我要開車到水療館去。我錯過了班機,所以他們得臨時變更計劃。你又讓事情變得更複雜。你在水療館那裡一直問東問西。現在就說得通了。」

  她搖著頭。她一定是累壞了,竟然過這麼久才想清楚。她閉上眼睛,再回想那通電話。「那個女人……她覺得很好玩。」

  「你說什麼?」

  「我從她的口氣可以聽出來。她很興奮,即使在罵我愚蠢的時候也一樣。她不想讓這件事太快結束,希望拖久一點。」她又想了很久,然後說道:「她喜歡發號施令,只要我們照她的規矩,玩她所謂的尋寶遊戲,她有可能再拖下去。」

  他依照艾薇所指引的方向,盡可能快速地在泥土路上行駛。她的腦中不斷重複和那女人的對話,分析這少得可憐的資料,她覺得好有挫折感。

  藍柏說:「好吧,艾薇,是時候了。」

  「什麼?」

  「我說現在我們該談一談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調查局的?」

  「你擺明了不喜歡調查局。」

  「有嗎?我什麼時候說過了?」

  「我們在『烏托邦』的經理辦公室裡,你打電話給你的朋友諾亞時,我聽見你要他帶援軍來。」

  「然後呢?」

  「然後你告訴我說他們把案子搞砸了,態度開始有了敵意。再說……」她感到自己的臉紅了起來。「我並不是真正的調查員,還不是。」

  他放慢車速。「是嗎?那麼你為什麼要告訴別人說你是?」他搖著頭說道。「哪個腦筋正常的人會想假冒調查局的人?」

  艾薇不喜歡自我辯護,但老天,他真是個頑固、自我為中心的混蛋。「我通常不跟別人說我是探員,我告訴晶晶,是希望能使她合作。我不像你,」她說道。「我不會用強迫和暴力的手段來得到我想要的。」

  藍柏不理會她對他手段的批評,暴力一向很管用。「我只是用我擅長的方法做事,這是我的座右銘。」

  「小心。」他轉彎時差點撞到一隻鹿,她不禁出聲警告。車子撞上矮樹叢,偏離了道路,驚險地避開那隻鹿。車子搖晃不已,所幸沒事。

  想維持高速是很危險的事。他減速,然後說道:「晶晶說得對,我們天黑以前到不了。」

  「樂觀一點。」

  「為什麼?」他聽起來很困惑。

  她說:「說不定等一下路況就好一點了。」

  他們繞過一個急彎,往西有一條看起來比較常有車在走的路。他決定走那一條。「扶好了。」他說道,然後駛上那道陡坡。坡真的很陡,他還得小心落石。

  每當車子彈起來,艾薇雙手就緊撐住椅子。

  他說:「那麼,你說你有證件是在說謊嗎?」

  「我的背包裡的確有證件。」

  「可是你不是調查員?」

  「不是,可是我確實在調查局裡工作,只是並非是要出任務的調查員。」

  「很好。」

  「為什麼?因為你討厭調查局?」

  「因為你不善於此道。」

  「你怎麼知道我擅長什麼?」她問道。老天,他真讓人生氣。每次他一開口,就會說些事惹火她。從來沒有哪個男人能像雷藍柏一樣讓她焦躁不安。

  「你沒有那些直覺。」他說道。「而且在你發火以前先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雙臂抱胸,皺眉看著他。「什麼問題?」

  「你有沒有想到肯尼的櫃檯底下可能有槍?你有沒有用幾秒想想看有那種可能性?」

  「沒有。」

  「你看吧。」

  「我沒有受過調查員訓練,我沒有上過課。」

  「那不是藉口,不是有,就是沒有。你有些動作還不錯。」他說道。「你對付那個男孩的動作值得稱許,可是你會是一個很差勁的調查員。」

  她拒絕回應他的評論。

  他又問:「你在調查局到底是做什麼的?」

  藍柏看到她又臉紅了,不知是由於不好意思還是生氣。她確實很漂亮。見鬼,這個念頭是哪裡來的?他可沒空想這種事,尤其現在他又知道她正代表他最討厭的單位。

  「我是打字員。」她說道,聽到自己語帶防衛後,又連忙補上一句:「打字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我沒有說不好。」

  「我屬於一個很重要的小組。」

  「啊,了不起。」

  「什麼?」

  「你信那一套啊?團體的一份子?你說不定還是個該死的自由主義者,是嗎?」

  「我是。」她說。「而我不以身為打字員為恥……畢竟這是個光榮的工作。」

  「是哦。」

  「別這樣看不起人。我並不是受雇當打字員的,可是我每天做的就是那些事--把資料輸入資料庫。現在,我們可不可以不談這件事了?」

  他說:「好吧。」

  他看起來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問:「你在想什麼?」

  「這條路的路況還不錯,也許我們可以在天黑以前到達『懦夫渡口』。我們走兩里路,找一個隱密的地方讓你躲在那裡,然後我就可以--」

  她只讓他說到這裡。「不可能有那種事」她說道。「我來告訴你怎麼做吧。你把我丟下,然後再找一條好路,要是運氣好一點,你可以在天黑以前回到亞斯本。」

  「我為什麼要回亞斯本?」

  「我認為你應該趁還有機會時脫身。你可以告訴調查局說我要到哪裡去。」

  他眨眨眼睛。「你在開玩笑,對不對?」

  「我是說真的。如果你離開,他們能怎樣呢?什麼也不能。」她自問自答地說道。「老實說,你根本不需要捲進來。你自己也說過,他們要的是我,不是你。再說,你打過電話給諾亞,他是調查局的人。我相信他已經有所警覺,可能已在路上了。你可以再打電話給他,告訴他我在哪裡。」

  「我現在有機會逮到蒙克,你以為我會……」他氣自己怎麼會語無倫次。他搖搖頭。「讓我把話說清楚。你真的認為我會把你丟在荒郊野外,自己走掉嗎?」

  「這不是你的計劃嗎?」

  「當然不是。」他說道。「我要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讓你躲著等我回來,一個蒙克絕對找不到你的地方。」

  「換句話說,你是要把我丟下。」她不給他時間思考。「你不能把我丟下,除非你打算回亞斯本主。」

  「你瘋了,你知道嗎?」

  「我想你的意思是不行。」

  他沒有回應。

  她撩開臉上的頭髮,然後將手放在頭上。「我希望我們能找個地方下車,我需要在一個安靜的地方想一想。」

  「你不能在車上想?」

  她知道他無法理解。她在自己的小隔間工作時就跟在練瑜伽時的感覺一樣。她雙手敲著鍵盤輸入資料時,很容易就把思路釐清。他無法理解,而她也很難解釋清楚。

  「誰長得像你?」

  「什麼?」

  「剛才在店裡的時候,晶晶說那個女人長得像你,所以我想問你,是否有什麼瘋狂的親人想要殺你。」

  「沒有。我只有凱琳阿姨跟她的丈夫東寧,沒有別的親人。」

  「父母不在了嗎?」

  她轉頭望著他的側面,答道:「我不知道我父親是誰,我想生我的那個女人也不知道他是誰。」

  她仔細地盯著他,看他是否被這些話嚇到,但他的表情沒有變化。

  「她很多年以前出車禍死了。沒有別人了。」

  「晶晶說--」

  「我聽見她說什麼了,藍柏。你知道有多少女人跟她描述的一樣嗎?」

  他瞄她一眼,問道:「你的頭髮是真的嗎?」

  她眨眨眼。「你問我有沒有戴假髮嗎?」

  「我是說顏色。你是真的金髮,還是染的?」

  「你為什麼要在乎我頭髮的顏色?」

  「我才不在乎。」他生氣了。「可是那個女人像你,所以我就想到如果你--」

  「我沒有染頭髮。」

  他很驚訝,而且毫不掩飾。「眼睛呢?有沒有戴隱形眼鏡?」

  她搖搖頭。「沒有。」

  「真的?」

  「你是在故意惹人嫌嗎?」

  「聽著,我只是想把資料都匯整在一塊兒,好嗎?肯尼說那個女人很漂亮。」

  「又怎樣?」

  他聳聳肩。「你最近有沒有照過鏡子? 你要知道……」

  「知道什麼?」她逼問著。

  他皺眉看著她。「見鬼了,女人。你很漂亮,他媽的!」

  她從未聽過這麼充滿敵意的恭維,奇怪的是她竟不會感到生氣。這是她第一次不想辯駁說外表並不重要。

  她逼自己想著眼前的問題。「資料不足,無法下結論。」

  「老天,你的口氣真像電腦。很多事情是無法一加一等於二的。」

  她點頭表示同意。她覺得胃在痛,胃部好像有塊炭火在燒灼。她拿起背包,找出制酸劑、水瓶和兩塊乾糧。吃下藥後她把水遞給藍柏,又給他一塊乾糧。

  「謝謝。」他咬一口,然後用水沖下肚。「味道像紙板一樣。」

  「不用客氣。」

  他迅速掠過一絲笑容,但她還是看見了,而且有了反應。她自己也很驚訝。這個男人一個小時前還讓她受不了,然而現在她卻覺得他還不壞。他的側面很好看……也性感得要死。她沒有理由假裝沒注意到,下過也不會採取什麼行動。

  他很有保護欲。當她想衝進商店後方的辦公室,他叮嚀她要小心。他看起來很……擔心,擔心她的安全。很好,她想,他並不是那麼冷血。

  他提醒道:「要下雨了。」

  「下雨會減慢我們的速度。」

  「那是無可避免的事。太陽也快下山了。」他說。「我要把那只表放在離此一、二里的地方,然後我們盡可能趕路。」

  他停下車,把表拿起來。「你把槍放到哪裡去了?」

  「在地上的包包裡。」

  「拿出來放到腿上。你有沒有練習過打靶?」

  「沒有。」

  他歎一口氣。「把保險掣拉上。」他把槍遞給她。「我很快就回來。」

  她還沒叮囑他要小心,他就走了。天空開始下起小雨,擋風玻璃上都是水珠。差不多過了一小時,他才從車子刖方的山丘出現。他打開車門,一股冷風灌進來。

  他馬上發動引擎,她把暖氣打開。「你把表留在哪裡了?」

  「我把它掛在西邊一個路口的樹枝上。如果他在追蹤我們,我希望他會以為我們走的是另外一條路。」

  他繼續開車。感謝老天,他買了這輛四輪傳動車。他沿著「之」字型山路前進,在樹林間穿梭。到了路況實在不行時,他就把車藏到一個樹叢後面,確定沒人能從路上看到車子。

  夜幕包圍住他們,小雨變成大雨,雷聲也響了起來。

  「你有武器可以預防萬一,還有水跟食物。」

  「你說我有水跟食物是什麼意思? 你要把我丟在這裡嗎?」

  他伸手去開車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7:24

14

  凱琳跌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覺得自己死定了。婕莉與蒙克已經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了。噢,不錯,他們把每一個窗戶都接上引線……也許除了一個地方。她抬頭看向迴旋梯頂的天窗。那個長方型窗子離她們起碼有三十尺高。她搖搖頭。就算她們把所有的桌子與櫃子都疊起來,也沒有辦法堆到那麼高。

  安妮用櫃子裡的東西做了一頓晚餐,她們沈默地吃著。太陽已經下山了,屋子裡點著安妮找到的臘燭。她們都不想開燈,深怕婕莉與蒙克在監看,又沒有窗簾可遮掩。莎蕾提到蒙克可能裝了監視攝影機,這又使凱琳緊張起來,把整個屋子搜索一遍,看看有沒有攝影機。她下樓後,發現安妮躺在沙發上,莎蕾坐在搖椅上。

  「什麼都找不到。」凱琳說道。「我到處都找過了,連碰得到的燈頭都檢查過。我想沒有人在監看我們。」

  安妮問:「他們能不能看見或聽見我們,又有什麼差別呢?」

  凱琳覺得這個問題很蠢,但是沒有說出來。「因為如果我們從地下室挖洞出去,他們就會看見,然後按鈕把我們當場炸死。」

  當然,從地下室挖個洞是不可能的事。地下室的門是鎖著的,而且有一塊大牌子貼在上面。牌子上只寫了一個字,卻已足以使這三個女人不敢嘗試破壞那道鎖:「轟!」

  她們又怕又累,莎蕾和凱琳靜靜坐在那裡,看著窗外美麗風景漸漸變成黑影。安妮想坐起來時,剴琳注意到她旁邊有一堆紙。「那是什麼?」

  「我在櫃子裡找到的剪報,一定是前一任屋主留下來的。」她杷一張新郎與新娘的照片遞給凱琳。

  「他們看起來很快樂。」

  「我想本來是的。」安妮說道。「可是現在要離婚了,而且在爭這棟房子。你把這些都拿去看吧,」她把那疊剪報塞給凱琳。「有點破破爛爛的。有沒有人要吃甜點了?」

  她聽起來好像宴會的女主人一樣。凱琳覺得這個問題很滑稽,笑到眼淚都掉下來了。

  莎蕾受到影響,也格格笑了起來。「我想我大概吃不下甜點了。」她說:「吃完一頓烤豆子和罐頭甜菜的豐盛晚餐後,我已經很飽了。」

  「別忘了奶油玉米。」安妮說。「我很努力才算好份量正確的胡椒拌勻。」

  「真的很好吃。」莎蕾說道。

  「我把櫃子裡的東西都清點過了。」安妮說道。「我想我們可以吃罐頭桃子當甜點。我們要不要在廚房裡點著臘燭吃?我已經把百葉窗拉上了,不會有人從車道上看見我們。」

  安妮的語氣聽起來很愉快,凱琳不禁起了戒心。她笑是由於緊張得歇斯底里,但安妮不然,倒像是在跟老朋友共度愉快時光似的。

  「吃完甜點以後,我有一件事情要讓你們驚喜一下。」

  「你該不會是想把車庫的門打開吧?」莎蕾說道。「那裡也接了線,我檢查過了。」

  「換句話說,你看到上面寫的字了?」凱琳說道。

  「看了。」莎蕾怯怯地答道。

  安妮已經走進廚房,她們可以聽到她在唱歌。凱琳想像著安妮爬到流理台上,打開洗碗槽上方的窗戶。她衝進廚房。幸好,那只是幻想,安妮正在打開桃子罐頭。凱琳無法不擔心,因為這個女人根本沒進入狀況。「安妮,你不會再對我們耍花樣吧?」

  凱琳伸手幫助莎蕾從安樂椅上站起來。莎蕾說:「我覺得有點僵硬。」

  安妮尖聲笑了,好像瓷器破裂的聲音。「我想不會。坐下來,放輕鬆一點。」

  到了這種地步,凱琳知道她也無計可施,只好聽從安妮和莎蕾的建議。她興起強烈的挫折感。她既擔心艾薇,又想念東寧,儘管自己並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我想念我丈夫。」她很驚訝自己竟然說了出來。「我想我確實愛他。」

  「你不知道嗎?」安妮問道,一面把小碗放在每個人面前,然後各放進一些桃子。

  「我以為他對我不忠。他說沒有,可是我不相信。有一個女人打了一整晚的電話,電話就在我床頭,我每次都接。她要找東寧,可是他接過電話後,就告訴我說對方掛斷了。如果那是婕莉打的呢?」

  「你不信任你丈夫?」

  「不信。」

  三個女人默默吃著。凱琳又自憐起來。「你們知道我希望什麼嗎?」

  莎蕾問:「什麼?」

  「等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希望我們都在睡覺,就不會知道痛苦了。」

  「別這麼說,凱琳。」

  「爆炸聲會不會在我們即將化為灰燼前吵醒我們?」

  「別再說了,凱琳。」莎蕾命令道。「我們沒有時間用在這種消極的想法上面。」

  「各位女士,拜託。」安妮插嘴。「你們準備好接受驚喜了嗎?」

  「你真是烏鴉嘴。」凱琳咕噥道。「你找到早餐麥片啦?」

  安妮不理會她的椰榆。「這十年來我蓋了兩座房子。第二座有三千平方公尺大。」她緊張地笑著。「當然,我請了包商,可是我每天都到場監督他們有沒有依照我的要求動工。我快把那個建築商逼瘋了。」

  凱琳說:「我敢賭你會。」

  莎蕾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們這個?」

  「我正要導人正題。」安妮說道。她吸一口氣,然後低聲說道:「我找到了。」

  凱琳問:「找到什麼?」

  安妮得意地笑了。「出口。」

  「你不會有事的。」藍柏對艾薇說道。

  「你說我不會有事是什麼意思? 你想現在就走到『懦夫渡口』? 在晚上……下著大雨的這時候?你瘋了嗎?」

  他說道:「艾薇。」

  她抓住他的手臂。「好吧,如果你已經下定決心,我要跟你一起走。」

  她知道他會跟她辯,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先是好言相勸,怕她會拖慢他的腳程,而且不想分心擔憂她的安全。當這招不管用之後,他開始恐嚇她,甚至威脅說要把她綁在駕駛盤上。

  她讓他去自說自話,自己則爬到後座,從背包裡翻出黑色運動夾克穿上,再從袋子裡找出棒球帽,將頭髮全都塞進帽子裡。然後坐下來,脫下白色的網球鞋。她的目的是要隱身在夜色中,白色球鞋會太醒目。

  謝謝老天她帶了健行鞋。她仔細地重新打包背包的同時,很清楚他在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說道:「我認為只有瘋子才會在這麼黑的時候走路……只有白癡才會,可是如果你要這麼做,我也會跟定你。」

  他咬著牙說:「你給我留在這裡。」

  她假裝沒有聽到。「我們走不了多遠,而且可能有人會扭到腳踝,或者掉到洞裡面。」她一邊說道,一邊細心的穿上鞋子、調整鞋帶和衣服,再次拉上袋子的拉鏈。「如果由我來拿定主意,我認為我們應該待在車上。等到天亮後,再快步走。」

  當她這麼微笑,他實在無法怒目相向或大發脾氣。該死了,她還朝他眨眨那雙天真的藍紫色大眼睛。

  「調查局的打字員都像你這樣自作聰明嗎?」

  他試圖逼她採取守勢,所以她停止和他爭論,讓他發揮他以前的訓練成效。這個方法不錯,他想,但不幸地,她不買他的帳。

  「所有的職業倦怠者都像你這麼讓人討厭和固執的嗎?」

  他強壓下笑意。「或許吧。」他答道。

  「我們要不要走了?我們正在浪費時間,藍柏。」

  「我們等到天亮。」他說道。「別露出那麼得意的樣子,蜜糖。我已經決定等了。」

  他還算夠聰明,知道該停止爭辯了。天知道,她比他還頑固。她不打算讓他贏這一回,但他在心裡已經另有計劃。他要在天亮之前開溜,等她醒來就只好待在車上等他回來了。

  而要是他回不來……

  「我要把鑰匙留在車上。」

  「好。」

  「你到前座去,我把椅背放下。我有一個睡袋,」他說道。「可以給你用。」

  「我們兩個人一起睡。」

  「是嗎?」

  她翻一下眼珠。「別有什麼遐想,姓雷的。」

  「遐想?」他笑了。

  艾薇找到拉平椅背的按鈕,將椅背放平後,鋪好睡袋。她將健行鞋塞入座椅下,把脫下的外套丟到地上。藍柏躺下來,兩條腿蹺到儀表板上,閉起眼睛,雙手交疊在胸前。睡姿看起來很舒服的樣子。

  艾薇冷得發抖,由他的腿上爬到另一邊,在他旁邊躺下。她冷到連牙齒都在打顫,但她的夾克被塞到他的位子下面去了。一位紳士就會伸出雙臂摟住她讓她取暖。但當他置之不理,她可以確定,他不是紳士。

  她的自尊心向來不會容許她出口抱怨,所以經常默默忍受著小小的不便或不適。但藍柏把她最壞的一面激發出來,她現在真想大聲訴苦,不過她更氣自己。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停止抱怨,她努力自制。過了一會兒,她確定兩隻腳的腳趾頭已經凍僵了。她低聲咒道:「該死!」

  「什麼?」

  「我說很冷。」

  「嗯。」

  「嗯什麼?」

  「我敢發誓我聽見你說『該死』。」

  他真喜歡當個沒禮貌的傢伙,她想,難怪他真的很粗魯。她擠出笑容。「你不覺得冷嗎?」

  「不覺得。」

  她故意忽略他的答案,說道:「我們應該共享體溫。」他動也不動。「用你的手臂摟著我,

  姓雷的。我快凍死了。看在老天的分上,做個紳士吧。」

  他還是無動於衷。她幾乎已經半趴在他身上,想偷一點他身上散發的溫暖。這個男人簡直像電毯一樣。

  「過去一點。」她命令道,然後做了個鬼臉。她的口氣真像個教官。

  他強忍住笑意。「如果我摟住你,可能就不能保持紳士風度。」

  噢,老天。「我願意冒險,蜜糖。」她慢吞吞地說道。

  她湊上前好讓他伸出手臂,然後立即貼在他身上。藍柏翻身,用雙臂緊緊圈住她。

  他覺得自己好像抱著根冰棒。他用下巴摩挲她的髮心。真要命,她的身上真好聞,好像薄荷,他心裡想著,一面開始撫摩她的背部。

  「你全身都是雞皮疙瘩。」

  她沒有精力跟他說話。他溫暖的懷抱真舒服,她舒適地閉上眼睛讓他摩挲。她的上衣捲到了肚臍上,當她發現他的手鑽進她的衣服裡面時已經慢了一步。他的手指頭在她的背上輕撫。

  他摸到那個疤的時候!她身子往上一縮,頭撞到了他的下巴。

  「該死!」他躺下去咒道。「你為什麼要這樣?」他揉著下巴問道。

  艾薇驚慌地把衣服往下拉,然後翻身離開他身上。「睡吧!」然後不發一語。

  他閉上眼睛。她的背上是怎麼一回事? 他知道自己剛才摸到的是疤痕。是誰把她弄成那樣的?

  艾薇準備好了接受挑戰,緊張地屏息等發問。她大聲吐了口氣。他為什麼這麼沉默?他為什麼不問?

  她告訴自己那不是什麼可恥或尷尬的事。幾乎沒有男人看過或摸過她的背,但她都記得有機會看過的那幾位的反應--起初的震驚立即變成了賺惡。她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一個她原以為不會注重外表的男人竟真的渾身一震。然後,當然啦,就是一連串充滿憐憫的問題……

  不過藍柏沒有說話。她受不了他的沈默,於是又翻身面對他,用手肘撐起身子望著他。他閉著眼睛,好像已經睡著了。但她知道他還醒著。

  「睜開你的眼睛,該死的。」

  「我的名字叫雷藍柏,不是該死的。」

  他是怎麼一回事?他為什麼不問她那些問題……或者畏縮?她知道他摸到了那個疤。「怎麼樣?」

  他歎口氣。「什麼怎麼樣?」

  她越來越生氣了。「你在想什麼?」

  「相信我,蜜糖,你不會想知道的。」

  「回答我。」她命令。「我要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確定嗎?」

  「告訴我。」她要求道。「我想知道你在想什麼。」

  「好吧。我在想你真是一個討厭鬼。」

  她張大嘴巴!」你說什麼?

  「你聽見啦!我說你真是一個討厭鬼。你差一點撞斷我的下巴。前一秒鐘你還讓我給你暖身,接下來就想殺死我。」

  「我沒有要殺死你。」

  他揉著下巴。「我可能掉了一顆牙。」

  噢,老兄。「聽著……我很抱歉,好嗎?我只是吃了一驚。我……等一等。我為什麼要道歉?」

  他露出狡猾的一笑,她的心跳立即加速起來。「因為你應該。」他用性感的南方口音懶洋洋地說道。

  這個自大的傢伙真是有夠冷漠無情,這就是她怒火中燒的原因。道閃電劃過,她清楚地看見了他的臉。一天沒刮鬍子,他應該看起來很邋遢才是,但是不然。她必須拚命抗拒著想伸手去摸他臉頰的衝動。他好聞的男人味讓她心動神搖。他聞起來好像混合冬青、麝香和樹香的刮鬍水。他抱著她幫她取暖的時候,他的身體感覺起來好像平滑的大理石雕像。他渾身沒有一處不性感,要命了!他真的很有男人味,這麼……自製一點,她告訴自己。記住,是你在掌控一切。

  不錯。她舉起食指和拇指,伸到他眼前約半寸的地方,說道:「我現在離真正恨你的距離就只有這麼一點點了。」

  她的語氣含著怒意,同時還點著頭讓他知道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認真的。

  他一點也不為所動,只是閉上眼睛,懶洋洋地說道:「我可以靠它活下去。」

  「我們可以穿過這面牆。」安妮宣佈道,然後等著她們的反應。莎蕾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凱琳則是一瞼怒容。

  「是啊。」凱琳咕噥道。「我可以用我的超人空手道加上X光透視眼……」

  莎蕾斥道:「等一下,凱琳。我們聽聽看安妮怎麼說。」

  「我告訴你們,這樣行得通的。我下車後就曾走到這面牆往下看,房子的這一面是山坡,不像起居室窗外的那樣陡。」

  莎蕾催道:「再說下去啊!」

  「我也注意到房子這面都是杉木板,不像前面是石頭砌的。我建議我們在靠近地板的石膏板那裡鑽一個大洞,然後把杉木板踢掉,從前面看不見這個洞。」

  莎蕾說:「可是那裡面不只是石膏板和杉木板。」

  「我知道這牆裡面有什麼。」她誇口道。「裡面是隔音的東西,可是不難拆掉。也可能有電線,我們可以繞過去,還有……」

  「還有什麼?」莎蕾問道。她身子前傾,考慮著安妮的建議。

  安妮說道:「壁間通常相隔十六寸,我們應該擠得過去。」

  「我們要怎麼樣在泥板上打洞呢?用拳頭嗎?」

  「用壁爐那裡的撥火棒。」安妮說道。「還有刀子可以把洞鑿大。我檢查過了,廚房裡的刀子都在抽屜裡。如果我們現在開始,說不定早上就可以出去了。」

  「我們快要沒時間了」凱琳說道。「我認為我們可以試著打破一個窗子,說不定……」她看見莎蕾搖著頭。

  「太冒險了。」莎蕾說道。「我認為我們應該照安妮的計劃做。」

  「杉木板怎麼辦呢?」

  「那不如你想像中的困難。」安妮說道。「那都是釘上去的,只要用力踢就會裂開。」

  「老天,我們有逃出去的方法了。」莎蕾說道。她用手一拍桌子,笑了起來。「我確信我們找不到繩子縋下去,可是床單應該可以吧?」

  凱琳說:「在電影裡面都是用床單。」

  安妮問:「真的嗎?」

  凱琳點點頭。「你真的都不看電視,是不是?」

  安妮承認。「我可以來弄床單。也許不必打結,我可以想別的辦法把床單編成……什麼東西。」

  「很好。」莎蕾說道。「你去編繩索,凱琳和我來打牆。安妮,你真聰明,我絕對想不到要鑽牆。我覺得這一定行得通。」

  凱琳說:「我們得在晚上離開,我不想在黑夜裡穿過荒野,下過我們下坡以後也許能找到路可以走回鎮上。」

  她說得真容易。是她天真,還是真有那麼簡單呢?

  「我們應該帶幾把刀子在身上。」莎蕾建議道。「以防萬一碰到野獸。」

  「或者蒙克。」凱琳說道。她打一個寒顫。「我想我還寧願跟野獸對抗。你們知道……」她突然住口。

  莎蕾問道:「什麼?」

  「你們會覺得我很荒謬,可是我認為他挺英俊的。」      

  莎蕾笑哼一聲。「我也是。我喜歡他的口音。你覺得那是真的嗎?」

  「我想是的。」凱琳說道。「我想他很性感。」

  安妮一直在聽她們的對話,直到聽了凱琳這句話之後,她再也無法保持沈默了。她一副不敢苟同的樣子。「你真可恥,凱琳。你是已婚的女人。」

  凱琳辯護道:「我是已婚了,但我可不是瞎子。欣賞一個好看的男人也不是什麼罪過,你一定--」

  安妮打斷她的話。「絕對不會。」她堅持道。「我絕對不會貪戀別的男人而侮辱我的埃瑞。」

  「我有說我貪戀他嗎?」

  「你們不要再鬥嘴了。」莎蕾求道。「你們讓我真想打開一個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7:50

15

  藍柏拿出手錶,然後走了十二多里的路。他沿著地圖上所標示出來的地方繞著大圈,尋找任何不尋常的跡象,像個在叢林中搜索的狙擊手。確定週遭的確是只有他一人後,他放回手錶,然後回頭往克沃特十字路的方向走了四里。

  毫無疑問地他找對了地方,有個釘在木樁上用手寫的粗糙路牌最近才剛被打落到地上,用白漆寫上的「克沃特十字路」還沒有受到風雨的摧殘,因此肯定是這幾天才發生的事。牌子上的箭頭指向一座廢棄的礦坑,入口處的牌子上釘著一條女用的鮮紅色絲巾。

  天色已近黎明,升起的太陽照散了濃霧。藍柏安全地藏身在樹叢的掩蔽裡,從他的位置可以看見礦坑入口。他實在不怎麼想進去坑裡。那女人會在裡面嗎?他很懷疑。艾蒙克絕不會綁架了她們,然後又給艾薇一份地圖,標出她們的下落。艾蒙克肯定會將他的獵物藏起來。

  他什麼時候會採取行動?或許他認為他們會進到礦坑裡。蒙克打算怎麼殺了他們?用炸藥,他猜。嗯,這是蒙克的作風,乾淨俐落,沒人會聽到地底下的爆炸聲,而且他也不用費事去掩埋炸成碎塊的屍體。

  在掩護他的樹叢和礦坑之間有一片距離約三十碼的空地。快,藍柏催促道,露出你的狐狸尾巴,探查一下,蒙克,好讓我可以一槍打中你。他會先撂倒他,然後拷問他,希望能夠問出那幾個女人的下落。

  有人在那裡,太過寧靜的樹林證實了這一點。沒有鳥嗚,也沒有四處尋找食物的松鼠,有的只是從樹梢間呼嘯而過的風聲和偶爾從遠處傳來的幾聲悶雷。

  藍柏耐心十足,有必要的話,他可以一直等下去。可是艾薇呢? 她睡多久了? 當她醒來發現他已經離開時,她會追上來嗎?想到這個可能性就讓他的背脊發涼。他想像著她走進陷阱,不,他強迫自己揮開她被槍擊的畫面。

  他以為自己聽見了什麼,偏著頭仔細聆聽。那聲音卻不再出現。

  艾薇現在在做什麼?她醒來了嗎?他讓她窩在他的睡袋裡,槍就擱在一旁。

  可惡,他痛恨丟下她一個人。別想了,他告訴自己。她沒事的,車子藏得很隱密,而且離這兒有十里遠。嗯,她沒事的。該死,不管多麼努力,他都無法說服自己。

  她怎能這麼快就潛人他的心房?他又是怎會被她吸引的?她是個該死的自由主義者,他提醒自己,她是「讓我們拯救這個世界吧」那一型的人。更糟的是,她還是某個小組的成員,而她顯然很喜愛的這個小組就是聯邦調查局。

  他們完全不適合成為一對,他卻還是在這裡為她擔心得半死。

  蒙克可能跟蹤他們--從他背後傳來一個聲響。他悄悄地轉身,想認清位置。他估計大約是三十到四十尺外的地方,但是由於風勢愈來愈強,因此很難說得準。

  約有五分鐘的時間,他連動都沒有動一下,然後又聽見另一個聲響,一陣葉子輕微的沙沙聲。他慢慢地向後退,一寸寸地接近聲音的來源,瞄準目標。

  突然在樹枝間他看見了一雙瞪著自己的藍紫眼睛。

  他一時氣得臉色發青,這個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差點被他殺了?她到底在想什麼,竟然偷偷摸摸地接近他?要不是她靜止不動,讓他看見她的臉,或是再多發出一點聲響,他早就已經朝她開槍了。傻妞,他邊放回保險掣邊暗暗咒罵道,傻妞。

  感謝老天他沒傷到她,但他現在真想扭斷她的脖子。他忍耐沒對她吼叫出聲,抬起手示意她待在原地不要動。她緩緩地搖搖頭,伸出一根手指朝身後指了指。他穿梭樹叢朝她靠過去。

  艾薇知道他怒不可遏,他的下巴繃得緊緊的,彷彿要咬碎似的。她慢慢地用膝蓋爬行,撐起身子朝他靠過去,嘴唇覆上他的耳朵,輕聲說道:「他找到車子了。」

  藍柏聽到動靜,瞧見約五十尺外的樹叢間灰色的影子一閃。他像頭怒獅般跳了起來。

  艾薇來不及反應。上一秒她還附在他耳邊說話,下一秒她已經趴在地上,臉埋進枯葉堆裡,藍柏則覆在她的身邊開槍,她頭部周圍的塵土因激烈槍擊,全噴撒在她的頭髮上。

  他翻個身,將她拉起來,同時不斷地開槍。「快走。」他命令道。

  第一槍射出後,他就知道蒙克拿的是一把火力強大的來福槍,或許還附帶那種精良的夜視鏡。這個混蛋需要的是俐落的一槍;不,要兩槍。

  就他朝他們另一個唯一的出口開槍的情況判斷,蒙克打算逼他們跑進空地裡。

  艾薇幾乎就範了。她移向右方躲開子彈,然而藍柏一把環住她,將她勾到自己面前抱離地面,用他的身體當作盾牌,擋住從他們身旁呼嘯而過的子彈。

  「快跑,快跑。」他輕聲道,催促著她前進。

  一根樹枝朝她的臉飛過來,他像個足球選手般用手臂將它擋開,然後把她往前一推。她踉蹌地向後靠在他身上,在他幾乎要扯斷她的手臂前站直身子,然後繼續往前跑。他們穿過林子往山坡狂奔,她聽見耳朵裡傳來一陣怒吼,以為那是自己的心跳。

  她錯了。她來到一塊大石頭,表面又濕又滑。她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然後猛地停住。老天,那兒至少有五十尺高,底下是沖激著白沫的湍流。

  該死的,她明白已經毫無選擇了。底下是湍急的流水,但是敵人就在他們身後,而且正朝著他們追來。艾薇打量泛著白沫的激流,也許他們正面迎向蒙克,生還的機會還更高。

  她拉開身上防風外套口袋的拉鏈,拿出手槍。藍柏的子彈射完了,退出彈匣,再換上一個新的。他打開保險掣,把槍塞進艾薇的口袋裡,拉上拉鏈後,他接過她的槍,塞進另一個口袋裡,也拉上拉鏈。

  他搖頭,她則瘋狂地點頭。他們倆都聽見了蒙克穿越樹叢衝過來的聲音。他瘋狂地猛掃射,一點也不打算停火。藍柏雙手環住艾薇的腰際,緊緊地抱住她。從石頭邊緣往下跳的時候,他問道:「你會游泳嗎?」

  她會游泳嗎?他都已經抱著她往下跳了,才問她這個問題。艾薇並沒有尖叫,在似乎無止盡地往下墜入水裡時,她的一生並沒有從眼前閃過。她忙著槌打他,好教他放開自己,而且也嚇得發不出聲音來。噢,天啊,可別讓我們淹死。

  他們重重地跌進冰冷的水裡,感覺好像有上千根尖針刺進她的腳底,以光速往上竄流到她的腦袋裡。這股衝擊讓她四肢麻痺。

  他始終沒有放開她,即使他們被湍急的水流吞沒,狂亂地想要浮出水面的時刻他也沒有鬆手。就在她確定自己的肺要爆裂開來時,他們終於呼吸到空氣,但也只夠他們將肺部灌滿,然後就被急流捲走了。

  她看見一頭棕熊在岸邊望著他們,她幾乎可以發誓它正對著他們咧嘴而笑。她可不希望這是她臨終所見的最後一幕,她要活下去,這樣才可以讓藍柏因差點害她淹死而好好地給他一個教訓。好像有什麼東西纏住她的腳踝,將她往下扯,她又快要沈下去了,她得使盡吃奶力氣與其對抗。她是在海邊長大的,先是在怫羅裡達,然後是加州,她的泳技比多數人要強得多。但現在並不是在游泳,他們就像木塞般在水裡載浮載沈。

  他們再度浮出水面,盡可能用力深吸一口氣,她瞥見一截舊木樁從一個白色的浪頭被推向另一個。當它從面前衝過時,她伸出雙手抓住了它。

  河水推著他們呈鋸齒狀前進,使他們愈來愈接近河岸,她開始使盡全力踢水。藍柏一隻手臂勾著樹樁,一邊引導他們的救命木樁往同一個方向前進。當他們終於游到淺灘時,他站了起來,將她拉上河岸。

  他們在傾斜的草地上攤開四肢躺下來,累得無法動彈。艾薇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而且全身顫抖得很厲害,連牙齒都發出格格的聲響。

  「你沒事吧,甜心?」他喘著氣道。

  她突然坐直身子,卻因此而嗆住了,她猜自己大概吞下了半條河的河水。

  「你會游泳嗎?」她邊喘氣邊說道。「你把我推下石頭時,你是這麼問我的吧?」

  「所以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嗯?」他伸手輕輕撥開她眼睛上方滴著水的頭髮。

  她回頭看著湍急的河水。上帝顯然插手救了他們,她心忖,要不然他們早就滅頂了。

  「好了,現在我們可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了。」

  他坐了起來。「咦?」

  她微笑。「速度真是夠快的,」她解釋道。「這條河真是不得了。」

  他搖搖頭。他們才剛闖過鬼門關,而她卻只想告訴他速度有多快。

  「你有沒有撞到頭或是哪裡?」

  「沒有,我只是弄清楚水流的速度。」

  「想再來一遍嗎?」

  「一次就夠了。」她說道。瞇起眼睛看著上頭的山崖,她說道:「我想他不見了。」

  「我可不敢確定。」他說道。雖然很不想動,他還是勉強站了起來,像只剛洗完澡的狗般甩甩身體,然後朝她伸出手。

  她真不該抓住他的手。他拉著她站起來,連帶扯到她的肩胛骨。這個男人搞不清楚自己的力氣有多大。現在他是在幹什麼?他轉身檢查他們剛剛站起來的地方。

  「怎麼了?」

  「拿一些樹枝蓋在我們的痕跡上。不,算了,你只會幫倒忙,還是讓我來吧。」

  她走進樹蔭底下,看著他扯下幾根小樹枝蓋在柔軟的土地上。「你為什麼就覺得我沒有用?你是對我有成見,還是對每個女人都有成見?」

  「只有你。」

  她看見他轉頭前咧嘴一笑。他想把她給惹火,可是她還未從差點淹死的驚嚇中快復過來,所以沒有上當。

  「你知道這是哪裡嗎?」她問道,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現在的她抖得十分厲害。

  「不知道。」

  這不是她意料中的答案。「我猜你以前一定沒當過童子軍。」

  「我可以讓我們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回到車子上?」

  「不,這樣會花上太多時間尋找可以渡河的地點。」

  「我們得找具電話。」還有一個可以洗熱水澡和有乾燥衣物的地方,她暗暗加上一句道。

  他掩藏好他們的足跡,退後一步檢查自己的成果,然後滿意地點點頭。

  「要找電話可不容易。」他邊走向她邊說道。「該死,寶貝,你很冷嗎?」

  「你不冷嗎?」他擁她入懷,開始用力磨擦著她的手臂時她問道。

  「我還好。」他答道。「我的血管裡流的是冰水,人家都是這麼告訴我的。」

  「誰會這麼說?」她問道。

  「我妹妹。」

  「噢,」是這麼回事。「知兄莫若妹。」

  「你還有力氣嗎?」他正拉下她防風外套的拉鏈,拿出他的槍。他的武器只濕了一點點。他將它塞進牛仔褲後面,再度拉上她口袋的拉鏈。

  「我和你一樣有力。」

  「那就開始跑步,你馬上就會暖和起來的。」

  「往哪邊跑?」

  「我們得先往上走。」

  她看著環繞在四周的群山。「沿著河走比較容易,可是蒙克一定會料到這一點。」

  她轉身開始快步穿過樹林,腳趾間的水在她跑步時發出噗噗的響聲。那種冰塊在她的腳邊融化的感覺實在讓人不舒服。

  藍柏陪著她跑了大約一個小時,兩人既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交談。

  他對她的體力大感驚訝。她一旦建立起一種節奏後,就再也沒有慢下來過。他知道她有副好身材,只消瞧她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有在運動。然而從她穩定而自信的長跑模樣看來,證明了她可不只是在自家後面的小型健身中心,一個星期跳上一個小時的有氧舞蹈而已。

  他瞧見了前面清澈的小溪,認為他們該停下來喘口氣。

  「我們休息一下。」

  感謝老天爺。「你確定你不想繼續前進?」

  如果他回答要,她認為自己要不是會哭出來,要不就會累量過去。她身側的傷口就好像有人拿著一塊燒紅的炭,直接貼在她的肋骨上似的,她得費盡力氣才能忍住,沒有抓住可以支撐的東西並彎下腰去。

  她注意到他幾乎完全沒有鬆懈下來。艾薇伸直了雙腿,好預防在她坐下來的時候突然抽筋。她用雙手捧起水,貪婪地喝著。

  「你想他還在追殺我們嗎?」過了一會兒她問道。

  「或許。」他答道。「不過他得找地方渡過那條激流,所以我們還有一些時間。告訴我,在車子那兒發生了什麼事?」他暗暗咒罵自己竟然丟下她一個人。

  她在草地上坐下來,向後靠在一棵樹上。「我醒來的時候你已經走了,」她說道。「所以我想去找你。」

  他靠著她身旁坐下,肩膀摩擦著她的。

  「我沒有走多遠,」她承認這。「我才剛走上山坡,就在霧中看見了車頭燈。老實說,我差點跑過去揮手要它停下來。幸好我恢復理智,決定等車子靠近一點再說。」

  「天啊,」他輕聲道。「你可能就這麼撞上他……」他無法說下去。一想到她可能遭遇不測,就讓他感到不舒服。

  「他把車停在下面,然後走了出來。他帶著手電筒,手臂底下還挾著一把來福槍,爬上山坡到你藏車子的地方。他一定在你拿出手錶前就已經發現那個地方了。我知道那人一定是蒙克,所以就繼續躲著。」

  「然後發生了什麼事?」

  「他檢查了車子。」

  「你看見他的臉嗎?」

  「沒有。如果我動一下的話就能看見了,可是我怕發出聲響,被他發現我就躲在附近。他打開你車子的引擎蓋,不知拉出了什麼東西,把它丟進山坡旁邊的水溝裡。如果繞回去,我可以找到那東西。他拉起了防風外套的帽子,所以我看不見他的瞼或頭髮的顏色,可是他至少有六尺高。他不瘦,肌肉相當發達,但也不胖。他讓我想到練健美的人。」

  「他精通喬裝易容。」他說道。「聯邦調查局目前所存的檔案是諾亞對他的描述.怛就連他自己也不曾清楚地見過他。以我對蒙克的瞭解,如果他今天和諾亞同在一個房間裡,諾亞可能也認不出來。」

  「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單獨一個人。他開的是一輛休旅車。當他打開車門走出來的時候,車內頂燈並沒有亮,而且他停得相當遠。我看不見車子裡面。你想那個女人跟他在一起嗎?」

  「我不知道。」

  「他是個行家,對嗎?」她聽起來有些沮喪。

  「是的。」他說道。

  「他在那裡站了好一會兒,或許有五分鐘之久。」她說道。「他一動也不動,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或許他是在傾聽樹林裡的聲音,希望能夠聽見什麼。」

  「就和我一樣。」

  「是的。」他伸出手臂環住她,將她拉向自己。「幸好你沒有衝動的跑掉。」

  「我本來想拿出口袋裡的槍,可是我離他太近了,怕他會聽見拉拉鏈的聲音。」

  「如果你還在睡,蒙克……」

  她打斷了他陰鬱的思緒。「他會對我開槍?我告訴你,藍柏,如果你再丟下我,那正是我會對你做的事。」

  由於她正抱著他取暖,因此這威脅聽起來沒什麼份量。

  「我不會再丟下你了」他語音含糊地承諾道。「我本來就不該留下你一人。可惡,我太久沒做這種事,直覺都變遲鈍了。」

  她停頓在他剛剛所說的話上。「你太久沒做這種事?到底是什麼事,藍柏?」

  「來吧,甜心,我們該走了,時間快不夠了。」

  換句話說,別再提了。她決定先放過他,晚點再說。站起來的時候她全身僵硬酸痛,呻吟著揉搓背部,不在乎自己看起來不像個淑女。

  「你知道我需要什麼嗎?」

  「食物、乾衣服……」

  「對,都要。」她說道。「可是我也需要做一下瑜伽和靜坐,放鬆身體。」

  「什麼?」他確定自己是聽錯了。

  她又重複了一遍。「讓思緒的片段在你的心中漂流,等你完全放鬆下來後,一次抓住一個,然後對它作解析。可是在沒有完全放鬆之前,你無法這麼做。」

  藍柏看著她伸直修長的雙腿。「你要怎麼達到完全放鬆的境界?」他問道。

  「用想像。」她說道。「到一個我覺得絕對安全和自在的地方,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家,到我的……樂土。」

  「你在開玩笑。」

  「不是。」

  他大笑。「你知道你聽起來有多瘋狂嗎?」

  她回答的時候一本正經。「我的朋友都是這麼做的。」

  她在背後交疊雙手,扭動軀體,然後甩甩手腳,讓它們放鬆,開始又跑了起來。她這次的腳步放得比較慢,但是同樣的堅定。他再一次緊跟在她身後,直到她喘起氣來。自從離開河邊後,他們就不斷地往上走,到目前為止連半個人影都沒看到。他們到底在什麼地方? 還在科羅拉多境內嗎?

  她突然停下腳步,彎下腰,深深吸了幾口氣,然後雙手扶臀,慢慢直起身子。

  「你還好吧? 」他問道。

  他為什麼不會累?他不也是個人嗎?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絕不出聲抱怨。

  「這座林子可真濃密。」她試著讓自己聽起來快活一些。要她露出高興的樣子實在要求太高了。

  藍柏一臉同情。「你想休息一下嗎?」

  天啊,她是想要休息。「不用了,」她虛弱地說道,然後又勉強地開口。「我可以繼續前進……除非你想……」

  「不用,」他說道。「我們繼續走。」

  「我們要繼續朝北邊走嗎?」她問道,多耽擱一會兒好喘口氣。山上的空氣很稀薄,激烈的奔跑讓她頭量。「我分不清東南西北。如果太陽出來的話……」

  「我們正往東北方走。」

  一步一步地前進,她這麼告訴自己。穩住。來吧,狄艾薇,往前走,時間正一分一秒地流逝。忍耐。

  她在林子裡邊跑邊不斷地鼓勵自己,試著不去想因汗濕而黏在皮膚上的內衣,或是已經灌進了約有一磅爛泥巴的鞋子。

  她沒看到前方有一截枯木,結果絆了一下,要不是藍柏及時抓住她,她就會一頭撞上一棵樹幹了。地勢愈來愈陡、愈來愈崎嶇。往前跑的時候,她膝蓋後方的肌肉開始有如火燒一般。走出林子後,她終於不得不強迫自己慢下來。

  她突然停下來。他們來到一塊從山崖向外突出的岩石邊上,眼前所展開來的是一片較低緩的山丘。佈滿了數不清樹木的山峰間是一片片綠油油的草地,枝椏高聳入雲,顯得那麼生意盎然。四周不見一個人影,他們全都躲到哪兒去了?

  「這兒不就像幅畫嗎?」

  「嗯,的確像幅畫。」他喃喃道。

  她努力保持樂觀,說道:「你的杯子永遠只有半空嗎?你難道不喜歡--」

  他打斷了她。「你注意到我們是在哪裡嗎?我們得花上好幾天的時間才能回到文明世界了。」他打量著底下的山丘,尋找道路的蹤影,可是他的運氣不佳。不過至少他找回了方向感。

  「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她說道,肩膀垮了下來。她環顧四周,美景突然變成了一種威脅,恍然大悟他們身處的困境。事情還會變得更糟嗎?她想哭,可是她忍住了。忍耐,她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的」她說道。

  「是嗎?你怎麼會這麼認為?」

  回答之前她得先想一下。「因為我們該休息了。」

  雨在這個時候開始下了起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8:08

16

  安妮是凱琳遇過最頑固、最死板的女人,一點用處也沒有。可是事實證明她錯了,安妮幫了大家一個大忙。她把床單綁成繩索後,還協助她們鑿牆。她工作努力、體力驚人。她雖然沒有任何幽默感,但這時也沒有什麼值得笑的,不是嗎?只要不提及安妮神聖的婚姻,她的存在讓人愉快。

  她很會發號施令,她們並肩工作時都是她在下達命令。她們用火鉗在石膏板上打出個洞,根本沒花多少時間。夾板內的絕緣電線亂七八糟的,但並不難移開。幸好蒙克在這個區域裡沒有安裝任何的管線。接下來她們用菜刀割開了電線外皮。

  之後她們試著打穿夾板,那真是件苦差事。凱琳的手指開始流血,她不得不停下來。當安妮用她的鑷子夾出碎片,然後將傷口包紮起來的時候,莎蕾接手繼續下去。

  到了凌晨三點鐘,她們全都累壞了。

  莎蕾和凱琳的每根手指頭都纏上了繃帶,而安妮看起來仍然光鮮亮麗,指甲上甚至連個裂口都沒有。

  「床單綁成的繩索做得怎麼樣了?」莎蕾問道。她將條紋襯衫的袖子推到了手肘上方,跌坐進椅子裡。

  「已經綁好了。」安妮說道。她在莎蕾面前放了一碗番茄湯,然後回到爐子前替凱琳盛了一碗。

  「我累得吃不下東西。」凱琳說道。

  「你得保持體力。」安妮將她的碗放在桌上道。

  莎蕾注意到安妮從口袋裡拿出兩顆藥丸。她背過身子去,將藥放入口中,喝了一杯水。

  「你剛才吃的是什麼?」莎蕾問道。

  「噢,沒什麼。」安妮答道,在凱琳對面坐了下來。

  「阿斯匹靈?」凱琳問道。

  「嗯。」安妮說道,但莎蕾搖搖頭。

  「不是阿斯匹靈,它們是粉紅色的。」

  「你的觀察力很好,」安妮說道。「它們是治療噁心反胃的處方藥,我才剛經歷一場大病。」

  凱琳幾乎沒在聽她說話。她將一隻手肘撐在桌上托著臉。她實在是累壞了,顧不得什麼餐桌禮儀。

  「什麼病?」莎蕾問道,用湯匙攪動著湯。

  「沒什麼。」安妮說道。「大約十八個月前我發現身體長了小硬塊。我告訴了埃瑞,他陪我一起去看醫生。」她解釋道。「結果證明沒什麼大不了的。」

  「感謝老天。」凱琳說道。

  莎蕾盯著安妮的眼睛。「這個硬瑰長在哪裡?」

  「就在我的右胸上」她說道。「我做了組織切片檢查,然後繼續過我的日子。正如我所說的,沒什麼大不了。」

  「所以它不是惡性的嘍?」莎蕾說道。

  凱琳不知道她為什麼一直繞著這個話題打轉。安妮不是說沒事了嗎?莎蕾真是大驚小怪。

  「她剛剛說過……」凱琳開口。

  莎蕾在桌子底下推了凱琳一把,眼睛完全沒看向她。「它是不是惡性的?」她重複這個問題。

  安妮看著她的湯回答。「有一點。」

  凱琳坐直身子。「醫生怎麼說?」

  「噢,你知道醫生的德性。」安妮說道。她揮揮手又道:「他們最愛大驚小怪了。埃瑞說他們做愈多的檢驗,就能賺愈多的錢……還有手術……其實這根本沒有必要。」

  凱琳瞥了莎蕾一眼,問道:「醫生有建議你動手術嗎?」

  「當然有,可是埃瑞說醫生一定會建議我動手術,他說對了。他們以為可以說服我切除胸部,你們能夠想像這對我們的保險費影響會有多人嗎?」

  「不能,會怎樣? 」莎拉問道。

  「費率會漲得不像話。再說,反正保險公司也不會支付這種小手術。」

  切除胸部是小手術?凱琳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她拿起湯匙假裝吃東西。

  「埃瑞用我們多餘的現金做了一些很棒的投資。他很聰明,」她說道。「投資的眼光很獨到。當他告訴我的時候我立刻就同意了。」

  「在他投資了之後?」莎蕾問道。「他事後才告訴你?」

  「當然。」她說道。「他有權這麼做。我是說,他也是公司的合夥人。」

  凱琳和莎蕾看得出安妮挺直背脊,出現防衛的神情。莎蕾想分散她的心思,嘗了口湯,說道:「晚餐喝番茄湯真不錯,安妮,我愛番茄湯。」

  安妮笑了。「我也是。」

  「你為什麼覺得保險公司不會付錢? 」

  「已存在狀態的疾病或傷害,」安妮解釋道。「舊保險已經失效,而埃瑞所找到的一個較省錢的保險,但生效還不到三十天。我做切片的時候他們說我適用舊保險合約。埃瑞要我先等等,可是我卻愚蠢地急著做。我們有錢可以支付費用。」她急急加上一句。「如果我們覺得必要的話。他在網路上做了很多研究,我們決定試試其他的方法。你的湯要涼了,凱琳。」

  「關於這一點--」凱琳開口,莎蕾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腳。

  「嗯?」安妮問道,再次出現防衛的眼神。

  「有餅乾嗎?」

  「恐怕沒有。」

  「你有埃瑞真是幸運。」莎蕾說道。

  凱琳被湯嗆了一下。「是啊,」她撒謊。「他不能跟你一塊兒到水療館去真是可惜。」

  「我試著說服他。」她說道。「但他要我在那裡待上一個星期,做為我的生日驚喜。他要我好好地休息和放鬆,等我回家後,我們就去找醫生,看看該怎麼做。我很擔心這些花費,可是埃瑞不肯聽。他說只要我能恢復健康,就算得散盡家產也在所不惜。」

  那個混蛋,凱琳心中暗想,他想擺脫安妮。可是安妮或許還處在震驚的狀態中,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才會描繪出她有個親愛的丈夫的影像。他可有留封信給她,或是要她至死都不明白他得為這一切負責任?

  「我們得在天亮前出發。」莎蕾說道,打斷了凱琳的思緒。

  「我的手都受傷了,你們的也是。要用繩索爬下去……」

  「我們辦得到的。」

  「安妮,你有帶運動服嗎? 」凱琳問道。「你不能穿著高跟鞋或拖鞋在山裡面走。」

  「我沒有帶。」

  「你的身材介於莎蕾和我之間,我們的衣服你應該穿得下。」凱琳說道。

  她對安妮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她發現自己想要保護安妮,並且希望她繼續保持鎮定,直到她們返回文明世界為止。

  「你何不替我們打包一些食物好帶上路?」凱琳對安妮提議道。「還有急救包。」

  「你可以用我的腰包,」莎蕾說道。「就在我的梳妝台上,可是我實在沒有力氣上樓去拿。」

  「噢,我去拿吧,我喜歡能夠幫上忙。別碰那些盤子,」安妮快速走出廚房時命令道。「我待會兒再洗。」

  等安妮聽不見她們說話的聲音,莎蕾低聲道:「那個畜生。」

  凱琳點點頭。「現在我有了另一個要活著離開這裡的理由了,我要殺了那個混蛋。」  

  莎蕾點點頭。「你拿槍,我來扣扳機。」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咆哮著,而且肯定不是人的聲音,艾薇情不自禁地挨向藍柏。他保證可以讓她休息二十分鐘的時間。他在突出的岩石底下找到一處乾燥的庇護所,寬敞得足夠讓他伸展雙腳。

  艾薇一直遊說他找個山洞棲身,但是被藍柏否決,因為他可不想和獅子、大熊作伴或搶地盤。

  她又建議生火,但還是被否決,因為煙霧會洩漏他們的行蹤。

  咆哮的聲音又響起,這次似乎更近了,她輕輕地碰碰藍柏,低聲說:「你聽見了嗎?」

  「呃--嗯。」

  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快睡著了。他背靠著石頭,修長、健壯的雙腿向前伸直,腳踝交叉,然後伸出一隻手臂環住她,叫她放輕鬆。

  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不時用下巴摩娑著她的頭頂,艾薇無法判斷這是表示親暱呢,或是因為一天下來長長的鬍渣讓他皮膚發癢。

  另一悉悉索索舉的噪音從他們底下傳出來,她立刻渾身緊繃,然後又聽見好像咆哮的聲音。那究竟是什麼聲音?熊,還是美洲獅--究竟是什麼?

  藍柏的槍就放在一邊,他伸手握住槍把。

  艾薇作一個深呼吸,努力不去想現在的不舒適。要往正面思考,她告訴自己,要保持樂觀。

  噢,天哪,我們要死在這裡了。然後她歎了一口氣,要當個樂觀者還真難。藍柏想必感覺到她在發抖,因為他開始摩娑她的手臂。這個動作讓她感覺很甜蜜。她努力要讓自己放輕鬆,然而焦慮一直盤據在她心底,不斷擴大。人的身體會累到無法休息呢?剛剛坐下來的時候,她幾乎崩潰,再不休息,真的走不下去了。

  不知道那個女人會怎麼對付凱琳和其他人?會不會被藍柏說中,她們都死了?

  她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再一次努力放輕鬆。她渾身的肌肉酸痛不已,腳趾浮腫。她想脫下靴子,卻被藍柏制止,說她的腳必須適應濕透的靴子,要靠走路來克服抽筋的問題。他一副很權威的樣子。艾薇知道他曾在海軍陸戰隊受過求生訓練,所以她沒有再堅持。此外,她也累得沒力氣去爭執。

  艾薇下定決心,不管發生什麼事,她不要變得像凱琳阿姨和藍柏那樣的憤世嫉俗。開始下雨的時候,她說他們理當休息,因為綿綿細雨形成薄薄的霧氣,看起來很美、很迷人。但是,藍柏卻嘲笑她。對,她是這麼說的,自己也覺得好笑。然後細雨變成傾盆大雨,她依然努力保持樂觀的心惰,反正全身都濕透了,再糟也不過如此。

  可是她錯了。傾盆大雨在轉瞬間變成高爾夫球般大小的冰雹,重重地打在他們身上,他們立刻拔腳狂奔,跑進樹林閃避冰雹。

  悉悉索索的噪音把她拉回現實中。他有沒有聽到呢? 她從他的肩膀抬起頭來,豎起耳朵仔細聽。雨仍然下個不停,幾道灰濛濛的光線穿透過樹枝。

  他本來閉著眼睛,卻感受到她的注視而徐徐的睜開,直勾勾地看著她。她真感謝藍柏也在這裡,和他在一起很有安全感,不必一個人承受這場噩夢。他的力量安撫了她,也燃起她的希望。

  「我想……」她說不出口,她無法訴說自己是多麼的感激他的幫助,但目光情不自禁的一直流連在他的嘴唇上。

  「是的,我也很想。」

  她無法確定是誰先開始這個吻,只知道自己湊過去,他就低頭靠過來了。或者是她主動拉近他、藍柏順勢而為?她真的記不得了,反正他們的嘴就是……貼在一起了。

  噢,那種感覺真美妙。他的唇不只溫暖,而且很知道如何化解女性的防衛,讓她渴望更多、更多。他溫柔的付出,同時又急切的需索,一隻手捧住她的下巴,輕柔地施壓,讓她知道他期待更能深入她的嘴唇。

  她急促地偎向他的懷中,同時雙手環抱他的頸項。當他開始愛撫她時,她拋開所有的克制力,骨頭酥軟得好像果凍一樣,連胃都忍不住發抖。他的舌頭令她發狂,想要更加大膽奔放。

  他溫暖的撫觸讓她全身火熱。這一吻結束的時候,她發現藍柏的手正停留在她的T恤底下。她知道他們倆都為這一吻而心醉神迷,因為她抵在他心臟的指尖感覺到快速的心跳。

  她試著要離開他懷裡,可是藍柏不肯,反而緊緊的抱住她,溫柔地把她的頭壓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知道現在我最想要什麼嗎?」他性感的呢喃。

  她嘗試著緩和呼吸,舌尖上依然殘存著他的味道,讓她在心裡重播那熾熱親吻的每一個畫面。

  他的問話突然穿透她的遐思。「天哪,藍柏。」

  「怎麼了?」他說。

  「你要性。」

  他良久都不發一語,彷彿在花時間思考。「呃,對,我想那也很好,甜心。如果你提議的話,我不會拒絕。」她沒有望向他,他想此時露出笑容應該很安全。「不過我想的是乳酪漢堡。」

  她猛地抬起頭來,藍柏及時仰起下巴,避免被她撞到。「什麼?」

  「現在來個漢堡一定很不錯,外加炸薯條和冰啤酒。」

  「你剛剛吃的樹葉還不夠?」

  他大笑。「那不是樹葉,是野菜和野莓,可以給我們能量。」他補充說道:「可是我想吃個漢堡,這要怪我妹夫,他害我對垃圾食物上癮。」

  「你真的在想吃的?」

  他咧著嘴巴笑。「對啊,不過如果你急著想上床,我很樂意配合。」

  「我才不要。」

  「你剛剛還說要。」

  他真氣人。「不,我沒說。」

  「你吻我,」他指明。「所以我以為……」

  「噢,天哪!」

  「你的手顯然離不開我身上,甜心。」

  難怪俗話說愛恨交加,現在.她真想掐死他。藍柏喜歡捉弄她,而且非常樂在其中。

  她可不想認輸。「那一吻毫無意義。」

  「那你何必全身發熱呢?」

  「我才沒有。」

  「騙人。」

  他有能力把侮辱說得好像在愛撫。「你有全身發熱嗎?」

  「見鬼,沒有。」

  她哈哈大笑。「現在是誰在騙人了?」

  「行動守則第一條就是盡可能少說謊。好了,休息吧,再過十分鐘就要出發了。」

  除非能放輕鬆,否則她根本無法休息,至於唯一能夠放鬆的方法就是避開藍柏。她擺出瑜伽師傳授的蓮花坐姿,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掌朝上,背部挺直,閉上眼睛,專心的呼吸,深深的洗滌,強迫自己撇開森林的雜音和混亂的思緒。整整五分鐘後,她才感覺肌肉鬆弛下來。

  「你在做什麼?」

  他的問題把她拉回現實中。「我做放鬆練習。」

  「瑜伽嗎?」

  「類似,我先滌清思緒,然後我……」

  「怎樣?」

  她歎了一口氣,回家,她心想,回到我想家的、完美的家。她回答:「我回到樂土,滿意了嗎?」

  他沒有笑。「是嗎?你是說真的嗎?我還以為你在開玩笑。」

  「我想像一個自己覺得快樂的地方,就在陽台那裡」她說。「坐在鞦韆上,紫丁香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後方水聲潺潺,感覺……很寧靜,釋放我的心靈,然後我開始過濾所搜集到的資訊。」

  「只要有效就好。」他懶洋洋的說。

  他不懂,艾薇也不期待他會明白。她再一次閉上眼睛,試著忽略他的存在,再次專注地調勻呼吸。

  過了幾分鐘,她開始杷一片片的併圖湊在一起,諷刺的是,藍柏說的某些話讓她的思緒快速轉動。

  「你是什麼意思?」她問道。

  「關於什麼?」

  她伸直雙腳,轉身面向他。「行動守則第一條是不說謊?」

  「不,我是說盡量少說謊。」

  「對,為什麼這是守則之一?」

  「謊言可能會被戳破,反咬你一口……讓你犯錯,所……」

  她逕自接下去。「你只要抓住那些無關緊要的事實,就不會出問題。噢,我的天,這麼想就對啦!」

  她突然像走進玩具店的小孩一般的興奮,拉開外套口袋的拉鏈,掏出潮濕的地圖。

  「我真是個白癡。蒙克可能在報紙上看到那個地方,所以凱琳問他要帶她去哪裡時,他順口說了那個地方。我以為他說謊,我怎會不這麼想?畢竟他經常說謊。可是藍柏,萬一他是說真的呢?」

  她的胡言亂語讓他有些擔心。「你腦筋開始昏昏沈沈了嗎?」

  她微微一笑。「對,」她說。「不過還是很有道理。」

  「你究竟在說什麼?」

  「我大概知道凱琳和其他女人在哪裡了。」

  他立刻專注起來。「你知道?怎麼知道的?」

  「凱琳說過蒙克要帶她去的地方。」

  他瞇著一隻眼睛。「你現在才想到?」

  「聽我說,」她說道。「我以為他向凱琳阿姨說謊。凱琳阿姨在語音信箱中留言,被我洗掉了,而且你聽到我問康帝明的問題,不是嗎?」

  「我聽到你問他用水是不是有問題。」

  「他說烏托邦的供水系統沒問題,我還問他水療館在山區是不是也有分館。」

  藍柏點頭。「我記得他說沒有。」

  「所以我就沒有繼續問下去。凱琳說那裡是別墅。我一直認定蒙克滿口謊言,但萬一是真的呢?」

  「你為什麼認為他說的目的地是真的?」

  「就是你剛剛說的,沒必要的時候何必說謊呢? 免得謊言回過頭來咬你。」她覆述他剛剛的說辭。「蒙克已經抓到她了,不是嗎?他自報姓名,她甘願隨行,絲毫沒有懷疑過對方的身份。但是她曾在洗手問的時候打手機給我。我猜她沒有讓蒙克知道她打電話的事情,畢竟沒有必要說出來。」

  「如果蒙克在抓她的過程中真的說出了目的地,一定不會讓她走出視線之外。」

  「他不可能跟去女廁,」她指出重點。「再者他可能不知道她帶了另一支手機。」

  「另一支手機?」

  艾薇點點頭。「她通常帶兩支,凱琳是個工作狂,最怕電池沒電,所以帶兩支這防萬一,一支打私人電話,一支洽公。」

  「她可以帶備用電池。」

  「噢,有啊。」她說。「所以你認為呢?」

  「說實話嗎? 我覺得這是你的聯想。」

  「不,我是分析資訊,猜中的機率是一半一半。我們必須去查查看。」

  「你知道房子的位置嗎?」

  他翻開地圖,艾薇告訴他她和那位老紳士在麥當勞的談話。

  「對,我看到他畫的圓圈。」

  然後艾薇又提及那對爭奪所有權的夫婦。「法官很快就會決定房子所有權的歸屬,他還說那裡空了好幾個星期。」

  藍柏徐徐地點頭。「好吧,值得去查看,休息時間結束,我們出發吧。」

  「我們要先找電話,這是第一要務。」

  「不,」他低語。「第一要務是保命,才能找電話。」

  他知道這一項是說比做得更容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8:23

17

  現在三個女人終於預備要離開了,卻害怕得無法移動。

  清晨四點鐘,她們估計距離黎明還有兩小時,三個人一起圍在廚房的桌邊,穿著層層的衣服準備穿過森林,同時喝熱茶來抵禦寒氣。一道冷風從餐具室牆壁上的破洞灌進來。

  「萬一蒙克有架鐵絲網之類的東西呢?」凱琳問道。「那我們怎麼辦?黑漆漆的我們什麼都看不見。」

  她們都很擔心,然後莎蕾說:「我猜他沒花時間去爬那山坡,因為他認為我們插翅難飛。」

  凱琳一陣哆嗦。「聽著,」她呢喃的說。「萬一我死了……」

  「別那麼說,我們都會逃出去的。」莎蕾說,但是她的語氣顯然缺乏信心。

  「讓我說完,」凱琳堅持。「萬一我死了,我要你們答應我去報警,找到艾薇,保護她。還有通知我的丈夫,」她補充。「東寧會幫助艾薇……」她哽咽得說不下去。

  「一次擔心一個問題就好了。」莎蕾建議。

  「是的,」安妮說道。「專心爬下繩索就對了。」

  凱琳點點頭。「好吧,」她推開茶杯,站起身來。「該出發了,不能再耽擱了。」

  安妮抓住凱琳的手。「等著瞧,一切都會順利的。」

  凱琳微笑地捏捏她的手,噢--噢,安妮的眼睛開始霧霧的,似乎無精打采,或許是吃了止痛藥。凱琳在樓上找出路的時候,注意到安妮的化妝抬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藥罐子,數量多得足夠開間藥房。

  「你的藥有帶在身上嗎?」凱琳問道。

  「是的,當然。」

  「你也可以放在我的外套裡。」

  「不需要。」安妮保證。

  「那些信呢?」莎蕾問凱琳。「你有帶嗎?」

  「有,我帶了。」

  「好,」莎蕾說道。「我們出發了。」

  她們已經決定由莎蕾先走。床單結成的繩索一端繫在餐桌上,由凱琳和安妮幫忙拉住,讓莎蕾慢慢的槌到地面上,安妮把繩索每隔十二寸打個結,讓她們可以握住。

  凱琳第二個走,因為安妮堅持她的體重最輕,萬一綁在餐桌的繩索開始鬆脫,她還有機會自行爬下去。

  凱琳堅持殿後,但是安妮不聽。「萬一繩索撐不住、或是我掉下去,你和莎蕾還可以接住我,但是我可沒辦法接住你或莎蕾,所以我殿後。」

  「噢,我的天,想都別想,你做的繩索很牢固,一定撐得住。」

  「對啊,我們都會平安無恙。」

  安妮的語氣高興得近乎怪異,她是不是又神智不清了? 或者這是止痛藥的緣故?

  莎蕾帶頭走進餐具室,凱琳和安妮看著她把繩索綁在腰間。「希望這夠長。」

  她蹲下身體,爬到洞口。「趴在地上,」凱琳低語。「慢慢的出去,腳在前面。」

  「你有帶小手電筒嗎?」安妮問。

  「有,在我的口袋裡。」

  凱琳坐在地上,兩腳抵住,安妮在她後面幫忙拉繩索,就在凱琳感覺莎蕾永遠到不了地面的時候,繩索終於鬆了。凱琳頹然的向後倒向安妮,她一恢復平衡,立刻做個深呼吸。「看來輪到我了。」

  她趴在地上,爬向牆邊。

  「等一下。」安妮低語,抓住凱琳的外套,塞進一隻厚厚的信封,再拉上拉鏈。

  「你在做什麼?」

  「你是我們當中最堅強的一個,萬一莎蕾和我逃不過一逅一劫,你一定要……」

  「嗯?」凱琳催促道。「說啊,什麼?」

  「就是一定要。去吧!」

  凱琳沒有浪費時間爭論,等她們都逃出去之後再問還來得及。

  她的手因摩擦破皮而流血,痛得不得了,但是又怕得哭不出來,慢慢讓自己往下縋。安妮很努力要幫忙,但當她試著拉緊繩索時,差一點就從洞口栽下去。

  凱琳終於縋到地上。

  繩子一鬆,安妮立即往後栽倒,然後又迅速地直起身體,低頭去看她們,傾聽下方傳上來的叫喚聲音。

  她拉起繩索,開始往後退。「三隻瞎老鼠,三隻瞎老鼠,」她一直唱。「你看它們怎麼跑,你看它們怎麼跑……」

  她站起身,拍掉借來的運動褲上面的灰塵,走進廚房裡面。「你看它們怎麼跑,」她繼續唱。奇怪, 首歌突然浮現在她腦海裡,甩都甩不掉。她和埃瑞已經決定下生小孩,現在竟然唱起荒謬的兒歌。以前爸爸經常對她唱這首歌,接下去怎麼唱呢?是「它們都去追趕農夫的太太,她拿菜刀砍下它們的腦袋」? 或者是「一看見農夫的太太,它們立刻跑開」? 為什麼她想不起來?

  「三隻瞎老鼠。」她輕輕唱,跪下來試著解開床單的結,一片指甲差點斷掉,她乾脆拿起凱琳帶來的剪刀,剪斷綁在桌腳的繩索。

  「三隻瞎老鼠。」她再一次起身,喝一口半溫的茶水。接著想到凱琳和莎蕾正焦急的等候著,就走到餐具室的洞口,把繩索丟下去,她們應該不可能誤解這其中的涵義,因為這無異是把救命繩丟下去。她聽見驚呼聲,大概是莎蕾,因為兩個女人當中,似乎莎蕾的心腸比較軟。

  「三隻瞎老鼠,我的天,怎麼唱個沒完。」她自言自語的關上餐具室的門,這才注意到廚房亂得一塌糊塗,於是她開始清洗餐具、把桌椅排整齊,然後吹熄臘燭,走向樓梯。

  她覺得好累,既蒼老又憔悴,睡個好覺應該可以改善。但是事惰有先後順序,她不能再這麼邋遢下去。真不懂像莎蕾和凱琳那些有錢的時髦婦女,怎麼會穿運動褲。光是想到運動會弄得汗流浹背,她就覺得不舒服。淑女不應該汗流浹背,連流汗都不可以,只有粗俗平凡的女人才會做這些噁心的事情,像是流汗、打嗝、身體穿洞……甚至讓醫師毀損她們的身體。她摯愛的埃瑞不就這麼說過嗎? 他崇拜她的身體,無法容忍外科醫生破壞她的完美。

  安妮覺得頭暈量的,扶著欄杆走上樓梯,洗了個長長的熱水澡,用熱卷器捲了頭髮,再用發膠定型,然後東挑西撿,幾乎花了一小時才選定薄荷綠的針織套裝,優雅與帥氣兼俱。她腳踩銀色珍珠光的高跟鞋,戴上鍾愛的鑲白金鑽石耳環,這是埃瑞最後送她的結婚週年禮物。

  她下了樓才想到忘記灑香水,又匆匆上樓去抹在手腕上,這才心滿意足的歎口氣,匆匆走下樓梯,發現黎明的晨曦把客廳照成金色的殿堂,炫目的色彩令她屏息,埃瑞應該看看這一幕,她心想,真的應該看。

  安妮不知道自己呆呆的站了多久,可能十分鐘、二十分鐘,甚至不只。第二顆止痛藥終於發揮效果,她歪歪斜斜地走過客廳,格格傻笑,笑自己意然連路走不直,這就是被人丟石頭的感覺嗎? 她被人丟石頭嗎?安妮努力定焦,趴倒在沙發上,幾秒鐘之後就睡著了。

  她知道自己邊睡邊哭,醒過來的時候,臉上都是淚水。她掙扎地坐起身,拭去臉上的濕潤,結果手指沾到了化妝品,於是決定上樓補妝。這時候她聽見車道上有些動靜,她迷迷糊糊的站起來,走到餐廳的窗戶旁邊,探頭去瞧個究竟。

  一輛銀色的凱迪拉克吱嘎一聲的駛過環形車道。「有誰會一大早就來拜訪?」安妮問道,看看手上的名牌手錶--這也是埃瑞送的禮-- 驚訝地發現已經九點了。

  車子突兀地煞住,安妮縮回陰影後面,車門開了,一個看似滿腔怒火的婦人跳出來,砰的甩上車門,然後打開後車廂。

  那個女人看起來很眼熟,她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的臉憤怒的扭成一團,不斷地喃喃自語。

  她是婕莉嗎? 金髮的陌生人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就像凱琳形容的一樣,但卻不是安妮會歸為美麗的類型。如果她的表情沒有充滿憎恨,稍微露出一點笑容,或許還可以說是可愛,但不是美麗。

  她的皮膚倒是不錯,從遠處看幾乎毫無瑕疵,讓安妮很想知道她用哪個牌子的保養品,才能造就如此完美的肌膚。或者這是她濃妝艷抹的緣故?安妮暗中決定要一探究竟。

  「我的天!」安妮喃喃地看著對方手裡抱著的汽油罐和斧頭。「她究竟要做什麼?」

  女人低著頭,沒有看見安妮。當她走上台階的時候,安妮終於想起來了,櫃子裡面的剪報上有這個女人的照片。噢,對,這個女人和她的前夫為這棟房子的所有權訴訟不休。

  安妮跑到陽台上,站在玻璃門前面,聽見那個女人不停地罵髒話,那些污言穢語猥褻得讓她駭然,「F」開頭的髒話重複了不下數十遍,一直罵法官把房子判給前夫。

  啊!現在安妮明白了,這棟房子已經歸她前夫所有。她一點也不同情這個粗俗、看起來不像好妻子的女人,難道不該由丈夫來做決定嗎?房子是他花錢買的,理當歸他。

  那個女人走上陽台,近乎尖叫地嚷嚷。「那個混蛋想奪走我的房子,讓我一無所有?休想!他以為我在嚇唬他?他休想住進這裡,哈哈哈!等我重新裝潢完畢……」她看見安妮,猛地停下腳步。「你是什麼人? 你在這裡做什麼?」

  「哈羅,你好。」安妮招呼道。「你拿那把斧頭和汽油罐做什麼?」

  「關你什麼屁事!」

  「如果你不再罵髒話,我會很感激,那很難聽。」

  女人把斧頭和汽油罐放在地上,伸手掏出鑰匙。「那個混蛋雇了管家嗎? 」她大叫,安妮隔著門都聽得很清楚。

  「我不是管家。」

  「開門!」

  「噢,我想不太好。」

  女人試著用鑰匙開門,結果徒勞無功,她氣得尖叫。「該死!他竟然敢換鎖!他真大膽,他早就知道……那個法官一定是被他收買了。呃,去他的!」

  她拔出鑰匙丟掉,怒瞪著安妮。「如果你不開門,我就用斧頭劈開。你可別和我作對,賤人,尤其是今天。」

  「你在威脅我嗎?」

  「該死,快開門!」

  那種輕蔑終於讓安妮爆發,淚水立刻湧進眼眶中,她拉開大門,強顏歡笑。「你不進來嗎?」

  那個女人只有一剎那間的遲疑,然後她推開安妮,跨過門檻。

  「轟」的一聲爆炸,炸掉大半個山坡。

  要和婕莉並駕齊驅真是不容易,但是蒙克卻樂此下疲,覺得很多年都沒有這麼生氣盎然過。他一直小心謹慎,而她則帶著新手的興奮心情,大張旗鼓,毫不顧慮小節,例如聯邦調查局可能會追蹤到她使用的信用卡。

  蒙克不怪她犯錯,只怪自己使用過後沒有銷毀,他把不同姓名和地址的信用卡都收在手提箱裡面,婕莉只是順手拿出來使用。

  幸好結果不大糟,雷藍柏也被牽扯進來,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知道這一年來,藍柏一直在追蹤他的行動,還曾截聽到好幾次他和歐洲警方的談話。現在他不只有機會可以在他引起麻煩前甩掉那個毒瘤,還可以取笑婕莉。

  在他們利用水療館引誘目標來到亞斯本之前,他美麗的未婚妻花了很多時間,坐在書桌前面,仔細研究筆記。噢,她真是熱愛那些情節、刺激和其中的危險,甚至努力教導蒙克樂在其中。每當他做了什麼討她歡心的事情,例如在最後一秒鐘改變她複雜的計劃,她就會想出各種創意來犒賞他,而且都和性脫不了關係。單單想到那些情節,就讓他瞼紅得好像青少年一樣。

  婕莉把他變成一個浪漫主義者,但他不認為這是一項弱點,因為他對婕莉的迷戀無人能比,只要床第之間的那些性遊戲不至於害他早夭,他深信兩個人可以白頭偕老。

  噢,是的,他就像著魔一般,醒來的分分秒秒都思念著她,一心要保護她免受傷害。只要他持續警戒下去,替她改正錯誤,他們就會安全無虞。

  蒙克必須說服婕莉放棄一項計劃--她一直考慮要綁架艾薇,再告訴她凱琳醜陋的真面目。婕莉實在太天真了,竟然相信可以改變她女兒的想法。蒙克煞費苦心解釋了半天,艾薇被凱琳洗腦了這麼多年,不可能被說服,改而相信婕莉是個有愛心的母親。

  婕莉並不完美。她對母愛的看法很扭曲,深信既然艾薇是她生的,當然就屬於她。她把艾薇當成私人物品,而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是凱琳奪走了她的寶貝。 麼多年來,她對妹妹的憤怒有增無減,耐心地等待報仇的機會,無論要等多久,都要扳回這一城。

  她堅持要由她按鈕,炸毀那棟房子,更保證不會為她妹妹的死掉一滴淚,這是凱琳自作孽。是她害得婕莉一事無成,是她唆使艾薇痛恨她這個母親。她要為婕莉所有的失敗負責,所以婕莉理所當然應該要目睹妹妹的死亡。

  婕莉如此殘酷的坦率並沒有嚇跑蒙克,他哪有權利丟出第一顆石頭去指控別人?婕莉完全接納他的罪過,他理應回報。

  現在他正試著修正廢棄礦坑的錯誤。婕莉堅信他們會爬進礦坑裡面企圖找到有關凱琳下落的線索,然後蒙克只要丟下炸藥、封住洞口,就可以結束一切,跟著婕莉回小屋。

  蒙克根本不相信藍柏會爬進礦坑裡,結果他情對了。然而他可以開槍,乾淨俐落地殺了他們,再把屍體丟進洞裡面。可惜他錯失良機,讓他們爬上岩石、跳河逃掉了。

  現在他好整以暇地追蹤下去,甚至還花費寶貴的時間回去開車渡河,藉著車子加速穿過山區的道路,來彌補失去的時間。

  一路上,藍柏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追蹤的線索,果真不愧是海軍陸戰隊出身的,這一點蒙克絲毫不覺得意外。他曾經花時間研究他的跟蹤者,藍柏的經歷讓他印象深刻。他相信如果換個環境,兩個人可以當朋友,因為他們有很多相似點。他們倆都是職業殺手,蒙克是為財,藍怕是為了榮譽。不過,這不表示他就高人一等,相反地,蒙克覺得他是個傻瓜。

  他很希望兩個人有機會坐下來喝杯啤酒,聊聊過往的經歷。不過藍柏絕不可能和他把酒言歡,那個人太自命清高了。根據蒙克偷看到的機密檔案,提到藍柏是因為筋疲力竭才休假,但是蒙克才不相信,他認為藍柏之所以離開特勤隊,是因為他發覺自己開始在亨受每次扣下扳機的快感。什麼榮譽感?那全都是屁!

  藍柏也對他感到好奇嗎?他會不會想坐下來和他討論狩獵的刺激和殺人的快感?蒙克很想知道答案。如果有機會打傷藍柏、讓他全身麻痺,這樣蒙克就可以坐下來,和他像老朋友般好好聊一聊,直到他流血至死。能和對手聊天、可憐可憐他、誇耀自己,不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嗎?

  蒙克呵呵笑,現在是誰在幻想了? 他看看時間,搖搖頭,再找不到他們倆,他就要開車回婕莉等候的地方。她正急著返回湖間境,好好嘲弄她妹妹一番。現在那三個女人大概像臭鼬一樣,開始互相攻訐,被自己心中慢慢釋出的恐懼給嚇死。恰好符合婕莉的期望。

  別作白日夢,快點辦正事要緊,他提醒自己。再次舉起高倍望遠鏡,掃視附近的地形,正要轉向北方時,突然看見約一里遠的瞭望塔,有一個森林巡邏員正爬下樓梯。蒙克一直守到他踩著地面為止。

  「啊哈!」他呢喃,心中另有盤算。「剛好是我的尺寸。」

  一小時之後,他爬上瞭望塔的頂端,掃視附近的山坡。看到那個被他一槍斃命、脫掉制服的巡邏員,就躺在下方的矮樹叢裡面。

  他正要放棄時,突然瞥見目標。艾薇的金髮酷似她的母親,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蒙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道。那兩個人看起來既憔悴又衣衫襤褸,慢慢的走下山坡。他突然笑出聲來。

  等他告訴婕莉時,她一定會這麼說:「你真是個運氣絕佳的男人。」

  他也這麼認為,不過他知道,運氣和找到他的獵物可沒多大關聯。蒙克決定直接和他們面對面,他爬下樓梯,繞過小徑,低著頭,用帽子掩住臉。當他走到樹林間的空地上,他慢慢的轉過身來,假裝忽然注意到他們,揮手招呼。

  艾薇聽見藍柏在後面說:「倒下來,艾薇,馬上。」

  她沒有遲疑,假裝腳步顛躓、單腳跪在地上,藍柏跑過去扶著她的肩膀。

  「假裝你受傷了。」

  她坐在地上,抱住膝蓋,誇張地皺眉頭,很想失望的大叫。「他不是森林巡邏員,對嗎?」

  「不是。」

  她繼續揉膝蓋。「你怎麼知道?」

  「我看見他的來福槍,巡邏員的槍不會附帶望遠鏡。」

  她看著他。「隔這麼遠你也能看得到?」

  「陽光反射得剛剛好。」他解釋。「我覺得是他,雖然不一定是蒙克,可是……」

  「光想是就夠了。」她說。

  「好,我要扶你站起來,你靠著我,慢慢的走下山坡,但是我們要往西,一到樹林就拚命地跑。」

  「他會追過來。」

  「預備好了嗎?」

  他沒有給她回答的機會,拉著她靠在身邊。

  「記得要裝跛腳。」他命令道,兩個人開始下山,歪歪扭扭地向西走,好像喝醉酒一樣。

  他故意避開蒙克的射程範圍。他現在更確定那個穿著森林巡邏員制服的男人是殺手,因為他手上拿槍,動也不動。如果是巡邏員,一定會上前幫忙的,不是嗎?

  「他在等我們進人他的射程。」

  「噢,我的天!」

  「你害怕嗎?」

  「去……」

  她的回應讓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很好,甜心,現在開始跑。」

  她立刻竄向安全的樹林,藍柏尾隨其後。他迅速的轉頭一瞥,看見蒙克朝他們追過來。幸好他們搶先一步。艾薇持續地跑下山坡,一路祈禱會碰到真正的巡邏員或露營遊客來幫助他們。

  她的耳朵嗡嗡響,那是什麼聲音?風吹過樹梢嗎?或是子彈咻咻的聲音?不,不是。

  噪音來得快去得也快,突然停了,然後又開始,這次更大聲、更尖銳,好像吹口哨的聲音。

  「你聽……那是?」她氣喘吁吁地說。

  「我聽到了。」

  然後她聽見喇叭聲。她是不是聽錯了? 她一直跑,邊跑邊喘,腿部的肌肉發燙。突然間她滑了一下,若不是藍柏本能的拉住她,她會栽進山溝裡。

  他放開她,腳步慢下來,以免她跟不上。然後他們走出樹林,越過馬路,直接衝進童子軍一八三小隊。藍柏來不及停下腳步,直直地撞倒一座小型帳棚,再撞上小隊長。小隊長手中的喇叭飛向另一頂帳棚。

  「手機,」艾薇對著摔在地上的男人大叫。「我們需要你的手機。」

  「山上沒有訊號。」他撐起手肘回答,氣得滿臉通紅。「你們究竟在搞……」

  藍柏狂亂的搜尋前方的路面。蒙克一心要殺死他們,絕不會猶豫再多殺幾個小孩。一個男孩看見藍柏後褲袋插把槍,立刻驚叫起來,藍柏瞪了他一眼,他立即安靜下來。

  艾薇蹲在小隊長旁邊。「仔細聽清楚,我們需要幫忙。有個殺手快要追上來了。你的交通工具呢?求你快告訴我。」

  他感受到她的驚恐。「這邊只有露營的拖車,我有一輛四輪傳動的福特停在半里之外,鑰匙在那邊外套的口袋。」

  藍柏拉起艾薇。「快進到拖車裡,把孩子們帶離這裡。」他一邊朝隊長大叫,一邊滑下山坡,一路都躲在樹後面。

  「去找電話求救。」艾薇嚷嚷。

  她的腳在發抖,根本沒力氣再跑,只能專注地一腳前、一腳後地快走,一顆心似乎卡在喉嚨裡,然後她突然想到他們沒拿車鑰匙。

  「我們必須回去……沒有鑰匙……」

  「不需要,」他說。「快跑,甜心,你落後了。」

  她幻想躲起來,等藍柏開車回來接她。她可以躲在蒙克找不到的地方,不是嗎?

  夠了,該死,我不要躲,我做得到,我做得到。她拚命地鼓勵自己,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腹側痛得不得了。

  當她終於看見那輛車就停在轉角時,淚水奪眶而出。藍柏一馬當先衝過去,打破後車窗,伸手進去開前門。

  當他打開前門的同時,艾薇繞到另一邊,及時坐進車裡,不到四十五秒,藍柏已經發動車子上路了。

  她訝異極了。「你以前就是不良少年嗎?」

  車子一轉彎,她就倒在座位上,放任自己崩潰,嗚咽的聲音卡在喉嚨。

  「你在哭嗎?」

  「沒有。」

  「聽起來好像是哭聲。」他尖銳的看她一眼。

  「我喜極而泣。」她匆匆擦掉鬆了口氣的眼淚。

  他咧嘴笑了笑,他也有同感,只是時間不長。「見鬼。」他咕噥。

  「怎麼了?」

  「這條路蜿蜒向後……他可以下山就定位……啊,見鬼,他一定會守株待兔,而且我們無法轉離馬路。」

  他傾身向前,掏出手槍放在大腿上,搖下車窗,再拿起槍。

  她狂亂地掏出武器,接著搖下車窗。「你在做什麼?」他問道。

  「學你預備好。」

  「不,你彎下身,別抬頭。他冒出來的地方會在你那一邊。」

  她無視於他的命令。「通知我何時要開槍,我們逼他無法抬頭開槍,直到車子通過為止。」

  這計劃聽起來不錯,而且她信心滿滿,那是因為她不相信蒙克能夠如此快速地衝下山坡。

  她錯了,她比藍柏早一步看見他的蹤影。

  「趴下去!」藍柏大叫。

  她的回應是拉開保險掣,傾身靠著車門,手臂撐在窗戶上,槍柄靠著後視鏡等待,同時盡可能的伏下身子。

  蒙克蹲下去舉起來福槍。藍柏大叫。「就是現在!」

  他們同時開槍,一遍又一遍,蒙克撲倒在地尋找掩護,接著翻滾身體舉起武器。艾薇不住地開槍,壓制他的火力,直到車子衝過去。

  馬路突然彎向山上,旁邊有一條石子路通往山下,但是角度太刁了,藍柏知道在高速之下,一轉彎就會翻車。

  「我出局了。」他退出已空的彈匣。

  艾薇轉身去看,藍柏卻按住她的脖子,把她壓低。「趴在地板上。」他命令。後車窗突然碎裂。

  他們仍然在爬坡,抵達另一處彎道的時候,蒙克射中他們的後輪胎。

  車子開始打轉,離開路面,衝進樹叢,沒有直接撞向樹幹,而是撞到石頭停下來。

  「快跑!」他大叫的跳出車子,衝向另一邊,艾薇完全不知道身在何處,只知道又再爬坡,她的心跳聲音就像白花花、湍急的河水一般,在她的耳朵裡面轟隆作響,她奔向陡峭的山坡,隨即緊急煞住。

  「不!」她吶喊。

  藍柏停在她旁邊。「啊,見鬼!」

  瞪著下方湍急的河水,她真想哭,不,不要再來一遍,她搖頭。「我不要,我做不到,你不能逼我。」

  他十分遺憾地抓住她。「我當然可以。」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8:36

18

  風景如畫,去他的,如果艾薇再看到任何泡沫白的水花,她就要一直尖叫,叫破喉嚨都沒關係。此時此刻連松樹看起來也很礙眼。她對藍柏更沒好感,他竟然把她推下懸崖,好像丟掉不要的糖果紙一樣。下山的時候,她一路發誓,就算他僥倖沒死,自己也會宰了他,好出這口怨氣。

  她知道自己不講理,她才不在乎哩!偏偏此時又被尖銳的石頭割到腳,讓她心情更糟。如果是在大海裡,傷口的血無異是敲鐘通知附近的大白鯊,午餐時間到了。她試著告訴自己要樂觀、要正面思考,至少要感謝附近沒有鯊魚,傷口還好不是很痛。藍柏把她拉上岸,半扶半扛的躲進樹林裡才放開她,砰一聲讓她仰躺在地上。

  他跟著倒在旁邊。「還不太糟糕,不是嗎?」

  她喝的水足以填滿整個後院的游泳池,根本撐得無法回笞這個荒謬的問題,只是撥開遮住眼睛的頭髮,怒目瞪著他。

  「不像第一次那麼糟,對吧?剛剛那一跳應該不到二十尺高。」

  「你把我推下懸崖!」

  事實上,他不是推,而是把她丟開一點,免得撞到懸崖下方突出的岩石,不過現在最好別提。「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她仍不願意承認他別無選擇,他們的武器比不上火力強大的來福槍,而且蒙克依然不放過他們。「不要再說了。」

  他咧嘴一笑。「杯子不是還豐滿嗎,甜心,你的樂觀態度呢?」

  「埋在河底了。」

  他起身朝她伸出手。「走吧,該離開這裡了。」

  她不確定還有沒有力氣站起來,現在的她又累又冷又濕。忍耐吧,她告訴自己。

  她抓住他的手,被他拉了起來,整個人靠在他身上。

  「你都不覺得累嗎?」

  「當然累。」

  她回頭望向河邊。「或許他會放棄。」

  藍柏搖頭。「不可能,他是職業殺手,簽了約就不會罷手,直到……」

  「直到成功為止?」

  「或是我殺了他。」

  「我舉雙手贊成。」

  他們同時聽見兒童的笑聲。艾薇離開他的身邊,循著笑聲跑過去。「希望他們有電話。」

  「這裡很難收到訊號。」

  她真心的笑了。「幸好你還是這麼悲觀,藍柏,剛剛我還在擔心,你變得……」

  「怎樣?」

  「很樂觀。」

  「見鬼了。」

  他的口氣好像受到侮辱一樣。艾薇笑著跑住聲音的方向,她突然幽默起來的理由可能是高興或是出於歇斯底里。

  小溪邊有一家五口正在露營。短短的解釋過後,所有的人都擠上爸爸的休旅車,駛向附近的小鎮。

  三十分鐘後,他們抵達沈睡的小鎮愛墨森,鎮上只有四條街,爸爸把車子停在一棟建築物外面,他們一下車,他就加速開走了。

  「你大概嚇到他了」艾薇評論道。

  「他們離我們越遠,就越安全。」

  鎮上的警察局擠在義消和漢堡店中間,他們走進中間那扇門。那是一間大廳,正前方才是警察局,一側通往餐廳,另一側通義消。空氣中瀰漫著漢堡、洋蔥和炸薯條的味道,可是艾薇沒有食慾,反而想吐。肚子的飢餓、一里又一里的逃命、寒冷和恐懼,完全掌控她的胃口,全身筋疲力竭。突然之間,走向前方的櫃檯比克服激流更具有挑戰性。她的腳好像有千斤重,使盡僅餘的力氣才得以移動。

  藍柏知道她有麻煩,她看起來好像整個枯萎了。

  「你還好吧?」他伸手環住她的腰。

  「我覺得自己像死人一樣的僵硬,」她說。「我沒死,對嗎?」

  他微微一笑。「不,你還在呼吸。」

  隔著玻璃窗,他看一個警察坐在辦公桌後面,櫃檯上的名牌註明是戴巴德警長,紀錄簿上面堆了一大疊紙張,他伏案辦公,每隔幾秒鐘就抬起頭來,盯著牆上的電視螢幕,然後又皺眉拿起一張紙。

  一名大約六十幾歲的婦人背對著門,站在櫃檯後方,似乎被電視上的節目催眠了。

  藍柏推開大門的時候,正好聽見她說:「我早就告訴你了,不是嗎,巴德? 這件事情不會有好結果。」

  「對啊,維娜。」

  「我說他是自作自受。」她問道。「砍了那麼多樹,又大興土木,就為了建一座紀念碑,現在大自然終於反撲了,不是嗎?」

  警長心不在焉。「對。」他繼續盯著手中的文件。

  「我覺得他是個惡棍,他太太好可憐。」

  「你指的是他的前妻吧?」

  「對,他拋棄糟糠之妻,去追求年輕的模特兒,在我看來,簡直是罪大惡極。可憐的小女孩,他讓她習慣富裕的生活,現在卻把她從雲端上推下去。」

  警長顯然有些不以為然,丟開文件,盯著電視看。「可憐的小女孩?你沒看到上個月的訪問嗎?她說的每一句話,粗俗得讓電視台都不敢播出。瘋子才會娶那種女人。」

  「可是她現在該怎麼辦?」

  「像大家一樣工作過活啊,又沒有人拿槍逼她簽婚前協議書。」

  藍柏和艾薇一直在門前聽他們的談話。在維娜向警長說到這是件大醜聞時,他們倆走進門。警長一看到他們立刻站了起來。

  「你們兩個怎麼了?」

  「說來話長。」

  「我願意洗耳恭聽。」

  艾薇向前一步,維娜倒抽一口氣,睜大眼睛瞪著她。

  「我叫狄艾薇。」她說。

  「你全身濕透了,怎麼會這樣?簡直像被我的貓叼進門的東西。」

  艾薇不知要從何說起,她看見藍柏和警長握握手,坐進椅子裡,決定還是由他來解釋好了。

  「我可以用電話嗎?我必須通知聯邦調查局。」她問。

  維娜的眼珠子好像要迸出來一樣。「巴德?她要借電話通知聯邦調查局。」

  「讓她打吧!」警長吩咐,專注地聆聽藍柏的解釋。

  維娜把老式的黑色電話機放在櫃檯上。「義消的二樓有淋浴間,還有乾淨的小床。你先打電話,我去拿毛毯,你的嘴唇在發抖,再不取暖會有大麻煩。」

  「謝謝你。」艾薇拿起電話又放下,實在累得想不出電話號碼,她合著眼睛努力回想,是391或是931呢?

  或許她應該通知寇湯姆。他的私人電話是幾號?然後她聽見藍柏詢問警長,有沒有聽過湖間境這楝宅邸?

  「這棟別墅在科羅拉多是家喻戶曉。」

  「離這裡有多遠呢?」

  「還有一點距離。」他說。「現在圍了路障,你們大概也無法靠近,警察已經封鎖那個區域,最好的方法是看電視。」

  藍柏聽得一頭霧水,抬頭瞥向螢幕。

  931,對,艾薇開始撥號碼,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電視,隨即渾身僵硬,剛想起的電話號碼又忘記了。

  當地記者正在報導,他們剛剛取得最新的畫面,亞斯本有一個登山客,隨手用他的攝錄影機捕捉到爆炸的過程。

  「今天早上八點十五分,法官才宣判宅邸的所有權判歸白丹禮。對於剛剛才收看電視的觀眾們,我們再重複一次,今天稍早的時候,名為湖間境的白氏豪宅突然爆炸,現場面目全非。」

  話筒咚一聲掉了,艾薇昏倒在地。

  驚嚇和絕望讓她全身麻痺,無法移動。凱琳死了,一直無條件愛她、無條件支持她所有決定的凱琳就這麼消失了。

  艾薇沒辦法及時救出她。如果她聰明一點、動作快一點,或許凱琳現在還活著。她浪費了那麼多時間來回奔波、追蹤,電話上那個精神錯亂的女人還說謊騙她可以救回凱琳,她應該想出其他的方法來救她們。現在都太遲了。

  藍柏抱著她,聽她喃喃訴說,一遍又一遍的責備自己。

  維娜強迫艾薇喝了一些熱湯,帶她上樓去洗澡,還像侍衛般的站在門外。聽見她不住的啜泣聲,一直喃喃自語:「可憐的女孩。」

  她給艾薇一件舊T恤,幫她拿髒衣服去洗,好像護雛心切的老母雞似的,一直徘徊在她身邊照料著,接著替她包紮傷口,送她上床休息,然後下樓去泡熱茶。等她再進房去詢問要不要加牛奶的時候,發現艾薇已經睡著了。

  藍柏在樓梯底下等著。「她還好吧?」

  「她睡著了,這樣最好,她累壞啦!」

  藍柏點頭同意,走回警局。警長打電話查證過他的身份,對他的態度變得友善許多。

  「援軍已經上路了。」他說。「我想你一定餓了,我已經通知餐廳替你送食物過來。」

  「謝謝。」藍柏說道。

  「我剛剛查證過你的身份,」他說。「你以前是海軍陸戰隊。」

  「是的。」

  「我以前也是軍人。」他主動解釋。「念過西點軍校,後來在德國服役,我最好的盟友也是陸戰隊的,去年剛去世,我非常想念他。」

  藍柏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說這些陳年往事。「我聽說你槍法很準,」警長繼續說道。「你認為麻煩會到這裡來嗎? 在聯邦調查局抵達之前,我們只能靠自己了。」

  「如果蒙克知道我們的去處,或許會趕來這裡作個了斷,可是他應該不知道。我猜他會回基地重新打算下一步,要我就會這麼做。」

  「我們不能冒險。」巴德起身走到另一端的櫃子前面,從外套掏出鑰匙開鎖。門一開,藍柏露出笑容,戴警長簡直擁有一座軍火庫。

  「你的準備真周全,預防萬一,對嗎?」

  警長笑了。「有時候還得去追乖僻古怪的野熊。」

  「你帶M1911這種老式手槍去追捕一頭熊?」

  「噢,那是我退役時的紀念品,隨你挑吧!」他轉向助理,吩咐道:「維娜,你回家去找你女兒,事情結束後再回來。」

  「我不要丟下樓上那個可憐的女孩,她需要別人的安慰,我擔心她會驚嚇過度。」

  「她比外表更堅強,」藍柏說道。「我會安……我會照顧她。」

  他差點就要說他會安慰她,幸好及時打住。他是怎麼了?自己根本不知道怎樣才能讓艾薇好過一些,只知道不要她靠在別人的肩膀上哭泣。這真是莫名其妙,艾薇迷惑他的心智,把他的思緒搞得天翻地覆,還讓他的腦袋裡塞滿各種瘋狂、不可能的念頭。他真不明白,艾薇怎麼變得對他如此重要,只知道自己一心要保護她不受傷害……不惜任何代價。

  保護和照顧,再繼續這樣的思考方向,他真的會落入法律和秩序的那一邊,這種可能性令他渾身顫慄。

  警長打斷他的思緒。「我這裡的大門很堅固,還有後門當退路,雖然有玻璃窗,但是都裝了警鈴,萬一有任何人企圖闖入,鈴音會大到全鎮都聽得兒。」

  藍柏查看週遭,十五分鐘之後,他和警長都很滿意他們的警戒措施。等他用過餐,上樓沐浴,換上警長的衣服,跨出浴室的時候,維娜拿只塑膠袋等著收他換洗的衣物。

  「衣服洗乾淨之後,我女婿會連同艾薇的一起送回來。」她邊說邊下樓。「你要照顧她,聽到了嗎?」

  「我會的。」他承諾。

  幾分鐘後她隨著女兒離開了。

  巴德堅持他可以守護碉堡,讓藍柏小睡一下。

  他沒有爭辯,步履輕悄地走進艾薇沈睡的宿舍裡。那裡總共有四張床,靠著牆壁排成一排。警長說這棟建築物興建的時候,鎮民深信會需要消防隊員全天待命,結果小鎮的發展不如預期,沒有足夠的經費聘請消防人員,只能招募義消。

  藍柏注意到有一扇窗戶沒鎖,從這裡可以俯視後方的防火巷,左方還有道逃生梯,他鎖上窗戶,坐在艾薇旁邊那張床上。

  她睡得很沈。臉洗乾淨了,頭髮還沒有乾,依然是他所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好像天使一樣,只是個性有點沖,甚至會嘗試對他頤指氣使。他倒是很喜歡她堅定立場、毫不退縮的態度,她看待世界的角度和他以前涉世未深的時候一樣。

  他大概太累了,才有這些傻念頭,等調查局的人來了,他就要離開。就這麼簡單。既然艾薇那麼講究團隊合作,他提醒自己,就讓她的小組照顧她吧。

  「該死!」他咕噥一聲,翻身躺在小床上睡著。

  睡了整整兩小時之後,巴德進來喚醒他。一聽見腳步聲,藍柏已經警覺地清醒過來,拿槍對著房門口。

  警長等到他把槍放下來,才走進門。「我們有同伴了。」他低聲說道。「調查局來了,任務負責人要見你。」

  艾薇依然睡得很沈,床單被她踢到一旁,一隻腳垂在床邊,腳踝的地方裹著繃帶,上面還有一些血跡。她是何時受傷的?他納悶著,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腳,塞進棉被裡。她為什麼沒有告訴他?

  其實他知道答案,艾薇從來不會抱怨。

  他壓抑住吻她的衝動,走進浴室,用冷水潑臉。

  一想到要和調查局的人員周旋,他就覺得生氣。這個帶頭的負責人可能和藍柏以前碰過的那些人一樣,又是一個傲慢、主觀,老子自有辦法、你別插手的討厭鬼。

  他擦乾手瞼,預備要奮戰,事實上,他非常期待,希望那傢伙正好是個討厭鬼,因為他突然很想教訓教訓他、好發洩一下。

  不幸的是,孟探員既非討厭鬼、也不是萬事通。 個滿臉雀斑的探員聰明、熱切、真誠,似乎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顯然花了一番心思,仔細研究過蒙克這個人,他知道的幾乎和藍柏一樣多。

  他對孟探員只有兩個問題。第一,他看起來好像只有十二歲,滿頭卷髮,甚至戴著牙齒矯正器。調查局近來是怎麼一回事? 到學校去徵才嗎? 第二個問題更大,孟探員一切按本子辦事。

  「雷先生,很榮幸見到你。」孟探員伸出手來,其他四個探員蜂擁而上。「我們都聽過南美洲的人質拯救行動,能和你共事真是我們的榮幸。」

  藍柏直視著孟探員的眼睛。「我沒去過南美洲。」

  「可是我問過--」

  「我從來沒去過。」

  「是是,先生,既然你這麼說。」孟探員迅速同意道。

  另一位探員向前一步。「雷先生,聽說你決定休完長假後要回來上班,局裡面都很興奮。」

  藍柏看都不看他一眼。「我沒有請假,是退休,現在還是退休的狀態。」然後他接著問:「你幾歲了,孟探員?」

  這個問題似乎沒有困擾到他。「我是娃娃臉,實際年齡可不小了。」他回答。「讓我向你介紹我的組員。」

  一堆幹員突然都擠過來和他握手,讓藍柏很不爽。戴警長就站在後面遠觀,他和藍柏四目交接,搖搖頭,咕噥一句這簡直是影迷俱樂部。

  「我們必須傳訊狄小姐。」一個姓陸的探員說。

  「等她睡醒再說。」藍柏說道。「有事問我就好。」

  偵訊持續了」小時,不時有人來打岔,報告爆炸現場的最新消息,警方帶獵大進去搜索時,只發現兩具屍體。從現場附近的汽車殘骸看來,其中一具屍體應該是屋主白丹禮的前妻。他們緊張地等候另一具屍體的身份報告,然後孟探員把話筒塞給藍柏。「你一定想聽聽這個消息。」

  一分鐘後藍柏從椅子上跳起來,孟探員可以發誓,這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在那一瞬間真的笑出來。

  他衝進宿舍,開門時砰的好大一聲,艾薇卻沒有被吵醒。

  他把她搖醒。「甜心,睜開眼睛,艾薇,你快醒醒!」

  她緩緩地回應,覺得昏昏沈沈的,終於睜開眼睛,掙扎的坐起來。

  「我們要走了?」

  「凱琳還活著。」

  她瞇著眼睛,甩甩頭,企圖瞭解他的話。「活著?怎麼可能?那棟房子--」

  「她在爆炸之前逃走了,我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但是她很平安。」

  艾薇喜極而泣,藍柏把她抱在大腿上,讓她趴在他身上放聲哭泣。

  她終於平靜下來,問道:「其他人呢?凱琳現在人在哪裡? 他們有通知東寧姨丈嗎?可憐的姨丈一定快發瘋了。他們先是宣佈死訊,然後又說她活著,希望他的心臟夠強壯。」

  藍柏不確定要先回笞哪個問題。「凱琳人在亞斯本的醫院裡。」

  她猛地退開身體。「為什麼她會在醫院裡?你明明說她平安了啊!」

  「是的,」他堅持的說。「但是她和葛法官都受傷了。她們跌進深谷裡,葛法官的膝蓋裂傷,」他解釋道。「凱琳扭到腳踝,手臂骨折,但是還能夠拖一些枯樹枝蓋在身上,所以她們順利躲了一夜,直到警犬找著她們。」他補充說 「她們被送進醫院,法官目前還在動手術。」

  「另一個女人呢?總共有三個……不是嗎?」

  「崔安妮留在屋內。」

  「為什麼?她為什麼沒離開?」

  「我不知道,這要問凱琳,或者孟探員已經知道答案了。」

  艾薇站起身,差一點被她的背包和帆布袋絆倒。「這些怎麼在這裡?」

  「警官打電話拜託他朋友把我的車開過來。」

  凱琳活著的消息讓艾薇喜出望外。她鬆了一口氣,覺得暈暈然,想笑又想哭,還想親親藍柏。噢,她真的想吻他,吻個不停。她究竟是怎麼了?或許是腦內化學作用的關係,定是這樣。

  她用力甩甩頭,現在要專注在凱琳身上,還有東寧姨丈。「有人通知我姨丈嗎?」

  「有。」他回答。「他很高興,也很害怕,正要搭機來亞斯本。」

  她點點頭。「誰在樓下?」她蹲下來拉開帆布袋的拉鏈。

  「聯邦調查局的人。」他說。「總共有五個,都在講手機,他們接管了警察局,讓戴警長很不爽,其實巴德還不錯,」他補充說。「他也不太喜歡聯邦調查局。」

  她翻翻眼珠子。「你的偏見真幼稚,藍柏。」她拉出一條卡其褲。「我應該下樓聽聽他們的進展。有蒙克的下落嗎?」

  「沒有。」他瞪著她那修長又完美的雙腿,根本還來不及控制自己的大腦,已經想像到她的美腿和他的腿交纏著。

  他改瞪著她後方的牆壁。「你不能穿那樣下樓。」

  「怎樣?我會套上長褲。」她說。「曾幾何時你開始在乎我的穿著打扮?」

  「我是不在乎。」他陰鬱的回答。「只是我能夠看穿你那件舊T恤下的胸形。」

  她低頭一看。「我的天!」立刻抓起床單裹住身體。

  「你為什麼不早說?」她紅著臉問。

  「嘿,我為什麼要那麼做?」

  他色色的笑容令艾薇搖搖頭。「我必須盡快去看凱琳,那些遭遇會讓她發瘋。」

  他的笑容褪去。「爛主意。」他說。「坐下,艾薇,我們必須談一談。」

  他慎重的語氣,讓她立刻坐下來。「你不贊成我去探望凱琳?」

  「嗯。如果你想確認她是否真的平安無事,打電話就好,但是別去找她。」

  「為什麼?」

  「因為調查局希望你去。」他說。「亞斯本現場的探員打電話告訴孟--」

  她打岔。「他是誰?」

  「樓下主導大局的孩子王,」他解釋。「他透露全盤的計劃,希望把你、凱琳和法官集中在一起保護,直到蒙克落網。這真是爛主意。」

  「藍柏,這是他們擅長的工作。」

  「是嗎?蒙克也是專家。」他說。「聚在一起只會讓他更容易下手。」

  艾薇一言不發,暗暗同意,但若是承認自己持保留看法似乎對調查局不忠。

  她試著起身,藍柏卻把手放在她肩膀上。

  「你做什麼?」

  「扶著你,萬一你暈倒的時候才不會撞到頭。」

  「聽好,」她說。「剛剛在樓下……我暈過去……那是這輩子的第一次,我才沒那麼弱不禁風,只是因為沒睡好、壓力又大……繃到極點的緣故。我不會再暈倒了,現在放開我,我要換衣服,下樓去找孟探員。」

  「等一下。」他保證,這次握緊雙拳說:「還有一些事情你必須知道。」

  「噢?什麼事?」

  他舌頭突然打結,努力尋找最不具殺傷力的句子告訴她。「這有點困難……」

  「我能應付,說吧。」她放鬆肩膀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惡聲惡氣,怎麼了?」

  「凱琳認識和蒙克同謀的那個女人。」

  她仰起頭來。「她認識?」

  「是的,」他做個深呼吸。「你也認識。」

  「快啊,藍柏,別再吞吞吐吐,說啊!」她命令著。

  「婕莉。凱琳說那女人名叫婕莉。」

  艾薇的反應把藍柏嚇一跳。她沒有暈倒、沒有大哭、沒有爭辯,甚至沒有極力否認。

  她大聲咆哮。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8:50

19

  「給我一把槍,雷藍柏。我現在就要,越大越好。」當她繞著他身邊踱步時,她看起來就像個復仇天使。她就在他面前幾寸的地方停下腳步,用手指戳著他的胸膛,然後再度提出她的要求。

  巴德就站在宿舍門旁,兩腳輪流交互站立,等著他們當中哪一個會注意到他。

  「我解決她之後,她就會長眠不起。」艾薇怒吼著。「我要一把槍。」

  警長無法克制自己不去和這個陷入瘋狂狀況的女子講理。

  「狄小姐,你講話要理智一點,如果真的有人射殺你的母親呢?因為你的威脅,你想警方會先調查誰?我能理解現在你有些神經質,但是……」

  她轉身面向戴警長。「婕莉不是我的母親。她是生下了我,但是她從來--未來也是--都不想當我的母親。你聽清楚了嗎?」

  巴德快速地點點頭。艾薇的怒氣正在急速沸騰中。由於太驚訝她眼前的轉變,他一時無法再接話。他第一次見到艾薇時,她是一個非常甜美可人、感恩的淑女,但是現在的她卻是只脾氣暴躁的噴火龍。

  警長轉向雷藍柏求助。「她絕不是我之前在樓下遇到的同一個女人,她不會剛好有另一個雙胞胎姊妹吧? 有嗎?」

  「對不起,她沒有雙胞胎姊妹。」他說。「她剛剛只是情緒失控。」他的評語聽起來好像是句讚美。

  警長認為那太輕描淡寫了。「你能不能和她講講理? 她不能帶著槍離開這裡,想想看,她會射殺她的母……」

  「她不會的。」

  「那我該打電話給她的母親嗎?」

  艾薇毫不猶疑地罵出來。「她是個瘋子,」她斥責道:「離經叛道的反社會分子、變態狂。

  隨你想怎麼做,只要你別再說她是我的媽媽。」

  「是的,小姐。」

  艾薇試著撫平自己的情緒,她拉拉衣領,拿起她的袋子,抬頭挺胸走向浴室。「雷藍柏?」

  「幹麼?」

  「給我一把該死的槍。」

  在他還來不及回答前,門就關上了。

  巴德抓搔他的下顎,問道:「你要拿她怎麼辦?」

  他聳聳肩。「幫她找一把槍嘍。」

  巴德走進房間,關上房門。「你要讓他們帶她去亞斯本?你聽到他們的談話了,他們要將她和她阿姨及那名法官送到安全的地方,直到他們抓到那個僱用殺手殺她們的人。」

  「是的,我聽到了。」他說。

  「如果你問我,我認為他們是把所有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我猜這和他們的預算有些關係。如果把她們聚在一起,是可以減少人力,但是如果這個職業殺手……叫什麼來著?」

  「艾蒙克。」雷藍柏說。

  「如果他真的是個行家,他就會找到她們。他只要在醫院附近等候,然後再跟蹤法官就成了。要我也會這麼做。」

  雷藍柏同意。「我聽孟探員說要將她們聚在一起。」

  「但是你沒聽到這計劃的其餘部分,因為你已經跑到樓上告訴艾薇,她阿姨還活著的消息。你知道有一場重要的審判就要舉行了嗎?」

  「不,我不曉得。」

  警長再度開口時降低音量。即使他可以聽到浴室中嗡嗡響的吹風機聲,但他懷疑艾薇可能在偷聽他們的談話,所以他走近到雷藍柏身邊。

  「他們要重新審訊施岱勒,你聽過這個人嗎?」

  他緊張起來。「聽說過。他要面臨另一次審判?什麼時候?」

  「三星期後。」警長說:「孟探員在和一個上級探員講電話時起爭執。當他掛掉電話後,他看到我正盯著他,之後就閉緊口風,直到我告訴他我要上來看看艾薇。」他邊補充邊微笑。「當然,我沒有馬上上樓來,我製造幾聲爬樓梯的聲音,然後再溜下樓,逗留在大廳裡,如此一來,我才能聽見他告知其他探員的話。」

  在繼續說下去之前,他又瞥一眼浴室大門。「如果他們不能在審判開始前逮捕到艾蒙克,他們不會讓艾薇或她的阿姨出庭作證。而根據我搜集到的消息,主事墉並不認為施岱勒被釋放是一件壞事。」

  雷藍柏震驚不已。「此話當真?」

  「唉,是真的。」他慢吞吞地說。

  「我的天啊,為什麼他們合--」

  「他們希望施岱勒會帶他們去他的藏寶處。施岱勒似乎曾洗劫珠寶店,搶走價道數百萬美金未切割的鑽石。他們希望把這批寶石拿回來。」

  「所以他們打算讓施岱勒輕易地被釋放?」

  「艾薇是重要的證人。」巴德指出。「如果她無法作證……」他故意不把話說完。

  雷藍柏為了或許會發生各種差錯的無盡可能性而心驚。他語帶諷刺。「現在,這個計劃肯定會一敗塗地。」

  巴德完全同意。「這也是我的看法。你打算告訴艾薇嗎?一旦他們將她帶到安全處所,她就出不來了。」

  「我會讓孟探員告訴她。」藍柏說:「艾薇身為調查局的一員,她相信團隊合作。」

  「你是理想主義者,嗯?」

  「恐怕是吧。」

  「這可不妙。你呢?你接下來要怎麼做?」

  「我想我該離開了。」藍柏說:「沒必要在這裡待下去。」

  「你想蒙克已經放棄了嗎?」

  「我想是吧,」藍柏同意。「但這只是暫時的。他已經接下這個工作,而當他聽到凱琳和法官仍然活著的消息,他會再捲土重來。他必須這麼做,不然他的名聲會受損。他同時也會繼續追殺艾薇的。」

  哦,是的,他會再接再厲,直到他履行殺人合約為止。

  巴德似乎已經看透他的想法。「那麼,你認為讓樓下那群男人保護艾薇是否合適呢?你想她會不會有事?」

  「她是個聰明、堅強的女性,可以照顧好自己。」

  巴德失望地看著他。「如果你覺得這麼做是正確的話。但是假如你改變主意,決定私下採取行動,我想告訴你,我在山裡有一間漂亮的小木屋。我之前曾在那裡待了數星期,在廚房中儲存了食物。只需要再補充一些要放在冰箱的食物,例如蛋和牛奶,就萬事俱全。如果你想去丹佛,這間小木屋不會太偏離你的目的地。是個不錯的藏身之處,你和艾薇可以躲到你們決定該怎麼辦……關於那場官司和一切事情。」

  雷藍柏試著打斷他,但是巴德急忙說下去。「你可以把車停在穀倉裡,我會寫好前往小屋的路線,並且告訴你鑰匙藏在何處……如果你有興趣的話。你考慮看看,記得在離開前告訴我即可。我要下樓去畫地圖,以備不時之需。」

  話一說完,他轉身下樓。藍柏不知他該作何選擇。他站在原地將整個情況想了幾分鐘,然後一邊嘟嘟囔囔著,一邊打包衣物。警長的助理已經將他的衣服洗乾淨、摺好,放在艾薇衣服的旁邊。他將自己的衣服擠壓到袋子裡,再跑上樓,將她的衣服放到床上,然後向外走去。

  警長的朋友已經將藍柏的車子停在兩楝建築物中間的巷道,就在宿舍的窗戶下。他將袋子丟到休旅車的後座,然後決定他應該和艾薇道別。他不能一聲不響就離開,不是嗎?道別和祝她好運是一種禮貌。

  如果她要求我留下,那麼我會,他告訴自己。但是如果她沒說,那麼我就離開這裡。就這麼簡單。她不需要我,但是如果她開口……

  他走進房間後,停住腳步,全身僵硬。艾薇凝望著他,讓他幾乎要被自己的腳絆倒在地。她雙手交疊,站在窗邊,等待著他。

  「你為什麼瞪著我? 」他問道,語氣中帶有防衛性的陰沈。

  「我看到你將行李放到車內。」她說,朝著窗戶點點頭。「你現在要走嗎?」她向前踏了一步,但在發現他背脊挺直時收住腳。「如果有個答案,我會很感激。」

  「你要我留下來嗎?」

  「你想要留下來嗎?」

  「這算什麼答案?我可沒心情玩遊戲,艾薇。」然後,在她能回答之前,他瞇眼看著她。「你的臉怎麼了?」

  她的手撫上了臉頰邊。「我的臉怎麼了?」

  「沒事,只是看起來……不一樣罷了。」

  「我將臉洗乾淨,然後擦上一些乳液和一點化妝品,就只有這樣。」

  「化妝品?為什麼這麼做?你想在你調查局同事面前賣弄風情嗎?」

  哦,老兄,他真的是心情不佳。「你哪根筋不對勁?」

  他沒辦法回答,因為他無法將他腦中現在的思緒和感受訴諸言語。他突然想大吵一架的渴望已經被拋在一旁。他只知道他對她和自己感到憤怒,因為只有她能讓他心亂如麻,其他女人根本作不到。她讓他的胃糾成千千結。更糟的是,是他讓她有這樣的權力。

  接下來會是什麼? 他的心? 他絕不會讓這事發生的。

  「你和孟探員談過了嗎?」

  「還沒,我在等你上樓來。你想不告而別嗎?」這個大混蛋。無論他怎麼激她,她絕不會在他面前掉淚的。她深呼吸一口,穩住情緒,然後走過房間,伸出手。「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他對她的手視而不見。「艾薇……如果你想--」

  她打斷他。「警長剛剛上樓找你,說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談一談。」

  「我五分鐘前才和他說過話。」

  她聳聳肩。「他一定是有其他重要的話要告訴你,他說他在餐廳等你。」

  「好吧。」

  「祝你一路平安到家。」她說,然後轉身走到窗邊。「再見,藍柏。」

  他不敢相信她在趕他走。他望著她的背部好一會兒,突然轉身下樓去。她冷淡的道別好像他是個陌生人一樣,他氣到忘了思考她的態度為何突然轉變。

  幸運的是,從他下樓到走出警察局都沒被調查局的人纏上。孟探員和他的組員正在研究地圖、打手機。其中一個探員想和他說話,不過他當作沒看見。他推開旋轉門,走進餐廳,前面根本沒人,怛是他聽到廚房裡哨音響起。他走進塑膠流理台的後面,看到警長正站在烤架前。空氣中充斥著烤肉香味。

  「你準備要走啦? 」警長問道。

  「剛剛準備好要出發。」

  「想不想帶個漢堡上路?」

  「不了,謝謝。其他人上哪去了?」

  「我的廚師們?我剛剛叫他們回家了。如果孟探員和其他人想吃東西,叫他們自己下廚。」

  「你想和我談些什麼?」

  巴德皺眉。「該說的我早說完了。我已經將方向寫好,放進你的車子,以防萬一你改變主意,決定接受我的提議。你應該再考慮一下。」他催促道:「我未來一個月都不會去那裡,這都得感謝我老婆的親戚。她昨晚告訴我,我們起碼要參加兩場婚禮,吃一頓團圓飯。」

  「我會考慮看看。」他說。「謝謝你的幫忙,警長。還有,謝謝你的食物和床。」

  「很開心我能幫得上忙。」巴德說。他打開後門,和藍柏一起走進巷子。

  「自己路上小心。」

  「我會的。」他邊回答邊打開車門,滑進駕駛座。他發現警長畫給他的地圖已經摺好放在他旁邊的座位上,他拿起來看了一眼。

  「你確定那女孩會沒事嗎?」這是警長第三次問他這個問題了。藍柏仍然給他相同的答案。「她會沒事的。」

  警長一點都不信這句廢話,他的巴德直覺也不信。

  「希望很快再見到你。」巴德揮舉手上的抹刀和他道別。

  藍柏將鑰匙插入鎖孔中,將地圖放到椅子上,坐在駕駛座上沈思。他的良心實在過不去,但是艾薇已然做了選擇。他提醒自己,是啊,她已經說得很清楚,她不需要他的幫忙了。

  但是她的決定出了個麻煩--他想要她、他需要她。

  早在多年前,他的幻想破滅後,他以為自己就不再存有這些感覺。他錯了,他只是被他憤世嫉俗的態度給蒙蔽。他也是凡人,也會有弱點,有誰想得到呢?

  他喜歡艾薇嗎? 是的,他承認他喜歡她。她既漂亮又聰明,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她?

  他甩甩頭,轉動鑰匙,啟動車子,引擎發出像小貓被餵飽後般的呼嚕聲。

  天知道他試過了,但是他找不到力量開車離開這裡。該死的,她居然讓他變成瘋子。她就像只跳蚤,讓他心癢難耐、怒氣衝天。是她要他走的,下是嗎?她很確定自己一切安好,而且她那群超級團隊會保護她的安全……上帝幫幫她吧。

  艾薇是個戰士,而且絕對可以解決她遇到的麻煩,但是她能掌控那些保護她安全的探員的行動嗎?還有,當她盯著他們,那誰來照顧她呢?

  他將排檔向後拉到空檔,關掉馬達。他到底在做什麼啊?

  讓聯邦調查局去煩惱她的事好了,該死的,他本來就該這麼做。他再度啟動馬達,但是沒把排檔拉上檔好開車上路。此刻引擎空轉著,他像塊冰似的黏坐在那裡,優柔寡斷下不了決心。他試著說服自己不要關心她的事。

  但是她讓他開懷大笑,讓他渴望從沒想過會得到的東西。要命,她讓他變得更有人性了。

  他覺得他打了一場勝仗,但是當這一切結束後,他發現他輸了這一役。當他發現到這個事實時,他認栽了。

  面對現實吧,雷藍柏,沒有她,你哪裡也去不了。

  他關掉引擎,走向房門。但有個聲音阻止了他的腳步。「你要去哪裡?給我回來開車上路,姓雷的。我快悶死在後座了。你的睡袋聞起來像枯葉。」

  他轉過身來。「你到底在幹什麼?」

  「別再跟我吵了,藍柏。把車子開上路,離開這裡。別再讓我說第二遍。」

  他的嘴角緩緩上揚,緊繃的肩膀放鬆,胃也不再痛了,世界再度變得美好。艾薇像只美洲獅向他怒吼著,他就聽任獅吼照辦吧。

  他啟動引擎,更換排檔,但是並未加速。「如果你要和我一起上路,蜜糖,一切由我作主,你要遵守我的命令。同不同意?」

  她毫不遲疑地回答:「我從逃生梯跳下來,在你的車頂降落時,把它弄出個凹洞,這些可別算到我帳上。」

  他邊笑邊將車子開出巷子。他怎能不為她瘋狂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9:19

20

  婕莉焦躁地等待著死亡人數的報導。她將電視頻道轉到科羅拉多州當地的電視台,在飯店一房間裡踱步著。電視上的報導沈板又囉嗦,但每次當電視上播放那段房子爆炸瞬間的美麗片段她就會衝到床緣坐下觀賞,目光熱烈又貪婪地望著螢幕,目不轉睛地收看每一個壯觀的畫面。

  那個登山者真是幸運,剛巧可以拍到房子爆炸的那一刻。他的鏡頭抓到房子的每一景。如果婕莉沒在電視上看到這一幕,真的會氣死。她不得不承認她還是有點生氣,因為她多期待能親自按下按鈕啊!但是看著電視不斷重播這個畫面也很不錯。

  當畫面結束時,電話響了起來,她在接電話前將電視轉成靜音。

  「嗨,親愛的。」

  聲音過了一秒才出現。「你看過電視了嗎?」他聽起來急於取悅她,同時帶點緊張的語氣。

  「當然看過了。真壯觀,是不是?」

  「是……是。」他回答。「目前只找到兩具屍體。」

  「還差一個。」婕莉指出。「你聽起來好像很不安,親愛的。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本來擔心你知道這件事後心情會不好,現在我很開心你沒事。」

  「為凱琳而心情不好?她毀了我的一生,偷走我的女兒!我現在快樂得要死。」

  「我好想你。」他說。「我要--」

  她的聲音轉為低沈的呢喃。「我知道你要什麼。你現在在開車嗎?」

  「是的。」他低語。

  「那你最好先把車停到路旁。」她接著告訴他當他們見面時她會為他做哪些讓他欲仙欲死的事。他急促的呼吸取悅了她,她想,他就像只慾火焚身的公狗。她真的很得意蒙克對她唯命是從。

  她在他的渴求下給他更多激情的耳語。下一秒她聽到一聲滿足的低吼,知道這代表什麼,她露出滿意的笑容。她如果去當0204色情電話女郎肯定會大賺,但她才不想賺那種錢。

  「現在沒那麼寂寞了吧,親愛的?」

  「是的。」他輕歎一聲。「我很快就能再見到你。我愛你,婕莉。」

  「我知道,我也愛你。」

  她掛掉電話後又開始踱步。警察能從那堆灰燼裡分辨出屍體的身份嗎?她知道可以從骨骼和牙齒辨識出受害人,但是如果身體都被炸成碎塊呢?那又該怎麼分辨?

  電視又開始重播那段影片了。她衝到床前坐下欣賞,哦,那真是壯觀啊!

  當新聞時段結束時,她從袋子裡找出她隨身珍藏、攜帶的錄影帶。她將錄影帶放入錄影機中播放。她已經看過這卷帶子多少次了?一百次?一千次?但她還是百看不厭,興奮不已。

  「現在你知道你為什麼非死不可了吧?」

  她突然發現她的一根指甲有點參差不齊,於是趕緊衝到浴室修補。看了看時間,她知道蒙克快到了,她要盛裝打扮迎接他,好好獎勵他一番。

  她要穿那件象徵純潔的白色睡衣,蒙克最愛那一套。不過他喜歡她的一切,不是嗎?

  她還得搽上紅色口紅,男人最愛噘起來的紅唇了。

  他們都愛她天使般的臉蛋和魔鬼般的身材,他們全都深深為她著迷。

  救護人員告訴凱琳她還處在驚嚇的狀態中,她可不同意,她只承認自己的舉止有點古E而已。當他們把她救出深谷,她不由自主地哭泣著。她想抱怨他們的救援亂成一團,他們的評估是胡說八道。他們又不是醫生,他們懂什麼啊?!她的腦袋清醒得很。

  當她被抬上擔架時,鎂光燈閃個不停。她和莎蕾一起被推到在一旁等候的救護車。當一個救護人員粗魯地將她固定在擔架上時,凱琳試著起身。她伸出另一隻沒被綁起來的手,橫過狹窄的走道,握住莎蕾的手。

  莎蕾全身疼痛不已,有兩位救護人員正在治療她的腿。「她會沒事吧?」她不停地重複這個問題。即使他們向她保證莎蕾沒有大礙,她還是一直問個不停。

  救護人員給莎蕾注射一針,她很快地睡著了。等他們固定她的腿後,其中一人檢查她的血壓,另一個則開始幫凱琳包紮。

  「他要殺艾薇,快找人阻止他,你聽到了嗎? 他要……要……」凱琳昏了過去。她所經歷的恐懼和失眠終於讓她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了。

  她再次清醒過來時,人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天啊,她痛得要命,全身肌肉抽痛不已。有沒有人可以給她一根枴杖?

  她努力釐清腦子。天啊,艾薇!她一定得找到艾薇,以免為時已晚。她想按掛在病床左邊的呼叫鈕,但是手肘的疼痛讓她痛哭出聲。

  她是以倒栽蔥的姿勢跌落山谷,她記得她的手臂撞到地面,當時她就知道手腕受傷了,但是還沒那麼疼。她也記得她掉落在莎蕾身上,讓莎蕾痛苦哀號。她只好伸出手摀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因為她怕蒙克正等在暗處準備逮回她們。

  莎蕾現在在哪裡? 凱琳聽到走廊上有人聲,但她就是按不到呼叫鈕。當一名手拿病歷表的年輕醫生走進病房時,她正準備大叫出聲。

  醫師的名字是布基柏,看上去好像一個星期沒睡好覺的樣子。

  「你是我的主治醫師嗎?」

  「我是神經科醫師。我已經拿到你的X光片和電腦斷層掃瞄。」

  「我有做過那些檢驗?」她打岔。

  他點點頭。「你有輕微的腦震盪,所以我要你留院觀察,不過掃瞄並沒有顯示有任何不對勁之處。」

  「我的手怎麼了?」

  「跌斷了。」

  「顯而易見。」她說。

  他在病歷表上寫了些東西,低頭說:「等一下會有另一位醫師幫你做檢查,同時有些急切的警務人員要和你談談,我會一讓兩個進來……如果你準備好了的話。」

  「我頭痛,可不可以先給我止痛藥?」

  「等一下。」他承諾。

  「醫師,和我一起搭救護車的朋友在哪裡?她的腿斷了。你知道她嗎?」

  他點點頭,向她說明。「葛法官正在動手術。」

  此時傳來一陣重重的敲門聲。布醫師合上病歷表,向她微笑,然後轉身離去。「你要多多休息。」他邊說邊打開門,讓兩個穿深色西裝的男人衝進來。「十分鐘。」他跟探員們說。「然後就得讓她休息。」

  他們像軍人般抬頭挺胸地走進病房。

  何爾曼探員是負責人,他的眼神很銳利。另一名年輕的探員幫她把病床調高,再倒了杯水給她。何探員引領她說出整個過程,當她沈默地思索時,他也沒打斷她。她想把所有事一次說完,但是何探員挺有原則,要她按他的進度回答。

  她轉向那位看起來較好溝通的探員,請他把她的外套拿來。

  「那些信都在外套裡。」

  他戴上手套才把信拿出來,放到證物袋中。

  「我要看安妮給我的那封信。」

  「我們會讓檢驗室給你一份副本。」他說。

  她原本以為他比何探員好說話,現在才知道他們倆一樣按本子辦事。

  「我要知道她那混球丈夫寫了些什麼。一定是他僱用蒙克去殺她的,你們必須逮捕他。」

  何采員無視於她的要求,仍然繼續問問題。凱琳受夠了。「閉嘴,現在輪到我發問了,我要知道我的外甥女在哪裡。」

  「我們還在搜尋當中……」

  「找到她!」

  年輕的探員看出她的心煩意亂,遞了杯水給她。她搖頭拒絕。

  「請你告訴我……」何探員再次提問。

  「我要葛法官最新的消息,現在就要。」

  兩位探員交換下眼色,然後由何探員回笞。「她已經完成手術,現在在加護病房。」

  「到目前為止,情況良好。」另一名探員補充。

  她看了他一眼。「你叫什麼名字?」

  「潘彼得,夫人。」

  何探員繼續問下去,一問就是一小時。他不斷地盤問凱琳,要她一次次回想那些事情經過。凱琳覺得自己好像是他們想逼問的罪犯一樣。

  她的頭部好像正在被槌子敲打。「夠了,」她說。「我現在沒辦法再回答任何問題。」

  何探員很失望,但還是讓她休息片刻。她現在可沒心盾和他們合作。她告訴他們,除非有艾薇的消息,不然就別出現在她眼前。現在的凱琳已經情緒失控,為了安撫她,何探員答應她可以打電話給她的丈夫。潘探員幫她撥號碼。當她聽到東寧聲音的那一刻,眼淚旋即奪眶。

  「我需要你,東寧,你快來亞斯本吧!」

  他情緒激動。「甜心,他們說我不可以去看你。他們很快就會幫你辦出院,把你和法官送到安全的地方。凱琳,我的愛,你沒事吧? 我好希望能陪在你身邊,我希望……我好難過你必須獨自撐過這一切。」

  「你有艾薇的消息嗎?」

  「沒有。」他答道。「我不知道她會去水療館和你會合。有個探員告訴我她錯過班機。」

  「我不知道她的下落。」她啜泣道。

  「我們會找到她的,」他說道。「她一定會沒事的。我向你保證。我會保持電話線暢通。她會打電話的。」

  「東寧,我一直不知道……我對一切覺得好抱歉。你可以擁有『摘星』,你想毀了它也行。我現在什麼都不在乎了。我早該相信你的,我一直是個大笨蛋。」

  她放聲哭泣,同時很生氣,因為調查局的人正在監聽他們的每一句話。

  「我愛你,」她低語。「真的,東寧,我真的好愛你。請你……請你告訴我,一切都還來得及。」

  「當然來得及。我……我也愛你啊!」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會搭下一班飛機。我會讓我們的婚姻更美好。只要有你的愛,什麼奇跡都會發生。」

  他們原本希望聯邦調查局能夠隱瞞住有倖存者的消息,但在鏡頭照到凱琳和葛莎蕾法官被抬上爆炸現場附近的救護車後,這個希望顯然是泡湯了。

  艾薇和藍柏行駛在山間,由收音機收聽到了這個消息。他們離開還在熟睡的小鎮後,她就坐到前座。她跌進乘客座時,左腳撞上他的肩膀,鞋子掉落到他的膝蓋上。他對她的笨拙搖了搖頭,在她道歉時,將鞋子還給她。

  他們一直聽著收音機,直至深入山區,再也收不到訊號為止。「現在每個人都隨身帶著攝影機嗎?」他厭惡地道。「有的人就是喜歡侵犯別人的隱私。」

  「媒體人員怎麼總是隨身攜帶著攝影機?」她道。

  「不用這麼刻薄,甜心。」

  「我不是刻薄,只是點出事實。凱琳一定痛恨極了鏡頭對著她。聯邦調查局的人應該要搶走攝影機的。顯然犯罪現場調查員沒有及時趕到。」

  「應該做到,可以做到-聯邦調查局的座右銘。」

  「你存心想激怒我。」

  他笑了。「我沒有。」

  她搖下車窗,讓新鮮的空氣灌進來。「你有,我已經摸清你的底細了。」

  「你這麼認為?」

  她笑了。「我第一次遇到你時,以為你只是對聯邦調查局有些不滿,但現在我對你有點瞭解,知道那不是事實。你的恐懼症遠不止於此。」

  「是嗎?」

  她點點頭。「事實是,你根本不喜歡所有的政府機關。」

  「那不是事實。」

  「當我們談到你的妹夫為司法部工作時,你在冷笑。」

  「司法部的權力太大了。」

  「中情局呢? 我知道你曾經為他們工作。」

  他沒有爭辯或否認。「他們的優先順序不斷在改變,任由探員或平民自生自滅。」

  「國稅局呢?」

  「每個人都痛恨國稅局。」

  這一點她倒是必須承認。她陸續說出數個政府機構,他毫不客氣地一一指出它們的缺點。

  「我想我已證明了我的論點。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在哪裡嗎?」

  「不知道.但你一定會告訴我,不是嗎?」

  「你不喜歡任何擁有權力的人。」

  她的分析並沒有激怒他。「你知道人們怎麼說的 絕對的權力造成絕對的腐化。」

  「聯邦調查局並未擁有絕對的權力。」

  「他們認為自己有。」

  「你知道我會怎麼說嗎?」

  「你會怎麼說?」

  「你需要心理治療,幫助你消除敵意。」

  在他說出他痛恨心理治療之前,她改變話題。「我必須找電話打給凱琳。」

  「你為什麼不在警察局打?」

  「因為你一定會拋下我。我仍然無法相信你打算丟下我。每當想起來,我就很生氣。」

  他應該告訴她真相嗎?他抿著下顎,考慮著。她似乎對他很失望,甚至深受傷害。

  「聽著……」他開口,旋即打住。

  「怎樣?」

  「或許我會留下來。」

  「或許?」

  她戳著他的手臂。「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會留下來。這下輪到你坐立難安了。你又為什麼決定要離開你的超級團隊?」

  「別那樣稱呼他們。我相信孟探員和其他人能夠做好他們的工作。」

  「是嗎?我再問一次,為什麼你決定和我一起離開?」

  她聳聳肩。「我想了一下你說的話,並且同意你的看法:最好不要所有的人都待在同一個地方。」

  「還有呢?」

  「還有?你在等著我讚美你嗎?」

  他正要說他從不曾那樣想過,她已經開口了。「好吧,我想如果和你在一起,活下來的機會比較大。」

  「是什麼促使你決定走到黑暗的這一面?」他咧開嘴笑了。「孟探員說或做了什麼,使你決定成為落跑探員?」

  「我不是探員,我是分析師!而且他沒有說或做任何事。我對調查局仍然有絕對的信心,沒有人比我更忠心耿耿。」

  「是嗎? 那你為什麼離開?」

  她想了一下。「我只是採取主動,調查局是這樣教我的。」

  「是哦!」他嗤笑一聲,朝路邊的招牌點點頭。「前方五里處有間餐廳。我必須打電話,找個幫手。」

  獨行俠也要找人幫忙?這倒是出乎意料。

  「接下來呢? 」她問。

  「你可以打電話給凱琳,但別告訴她我們要去哪裡。」

  「我能怎麼說? 我根本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裡。」

  他拿出摺疊的字條。「戴警長在數小時車程的地方有棟木屋。我可以把車子藏在穀倉裡。我們會在那裡過夜。」

  她往後望了望後視鏡,確定沒有人跟蹤。他們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遇到其他車子。她明白自己可能有點驚慌過度,但她必須隨時保持警戒。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

  「你想艾蒙克會在哪裡?」

  「他可能還在科羅拉多,現在他應該聽到你阿姨和那名法官仍然活著的消息。」

  「聯邦調查局很快就會開始尋找我們。」她道。

  「不是我們,甜心,他們找的是你。」

  「我讓蓮蓬頭開著,以防有探員上樓查看。我鎖上了房門,但孟探員終究會知道我不見了。他會發出警報。」

  屆時就天下大亂了。當寇湯姆知道後,絕對會想狠狠修理她一頓。但她早已經準備好說詞,她會堅持她並非故意抗命。寇湯姆雖然強悍,卻也講理,他會看出採取主動的優點……再次。

  「戴警長會告訴孟探員他將木屋借給你嗎?」她問。

  「他不會的。他知道你跳窗離開嗎?」

  「不知道。」

  藍柏離開公路,停在餐廳的停車場。霓虹燈閃著「營業中」。

  「你打算告訴我婕莉的事嗎?」他看到了戴警長說出那個女人是她母親時,她的強烈反應,並一直迴避這個話題。

  好半晌她沒有回笞。

  「你終究得告訴我對抗的是什麼。」

  「我們對抗的。」她強調。「好,我會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但不是在我空著肚子的時候。明天,」她承諾。「明天,我會告訴你一切。」

  「好的。」

  他握著她的手,走進餐廳。裡面俗麗的色彩令兩人瑟縮了一下。牆壁漆成了紫色和橘色,門邊的點唱機播放著貓王的老歌。

  藍柏挑了可以看到停車場的座位。他等艾薇坐進橘色塑膠椅後,再坐到她的對面。

  年輕的女侍無精打采地走過來,問道:「要點什麼?」

  他們點了雞肉三明治和冰紅茶。女侍回到櫃檯後面,艾薇由皮包裡掏出零錢,朝廁所旁邊的公用電話走去。

  凱琳像連珠炮似的發問,艾薇幾乎沒說話的機會。「你在哪裡?」凱琳激動地追問。「為什麼你不來這裡?你還好吧?你聽說了嗎?婕莉還活著。那個大惡魔詐死。我從沒有想過她有這麼聰明,她就像九命怪貓,艾薇。你知道如果你按照原定計劃出現,你也會和我一起被困在那棟屋子裡。」

  「慢慢來,凱琳。」艾薇在她阿姨終於停頓時道。

  凱琳深吸了口氣,簡述了她整個可伯的經過。艾薇一言不發地聽著。

  「等你過來後,我再詳細地告訴你一切。」凱琳承諾。「你現在怎樣?」

  「我很好。」

  「我害怕得要命,而且很擔心你,幸好你沒事。」

  「是的,」艾薇道,望向藍柏。「凱琳,負責保護你們的探員是誰?」

  艾薇問這個問題的同時,凱琳出聲。

  「他們說要將我們列入保護監管。我猜我們會飛到佛羅里達。」

  「為什麼是佛羅里達?」

  「因為施岱勒的案子即將重新開庭。」

  「什麼?」

  「你不知道嗎,艾薇?姓施的那個混帳的庭訊日期敲定了。沒有人通知你? 他們該死的就沒有告訴我。」

  艾薇震驚不已。她早知道有可能會重新開庭,但沒想到會這麼快。

  「不,沒人通知我。」

  凱琳很激動。「他們告訴我除非我們兩個死掉了,婕莉僱用的殺手絕不會罷手。」

  「或者除非我們先逮到他。我們會的,凱琳。你先冷靜下來。你和東寧姨丈談過了嗎?」

  凱琳放柔了語氣,抽噎道:「他擔憂得快發狂了。他要你盡快打電話給他,好聽到你的聲音。我好想回家,艾薇,而且我想要你在我身邊,但他們拒絕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否會讓東寧過來。我盡可能配合了--」

  艾薇打斷她。「那名女法官的情況怎樣?」

  「誰? 噢,你是說莎蕾?她還好。她的膝蓋必須動手術,現在已經沒事了。因為她的年紀較大,他們讓她在加護病房多留幾個小時,以防萬一。醫生還讓我陪著她,聊了一會兒。噢,我忘了告訴你。莎蕾就是將施岱勒判刑的法官。」

  「不對。我記得那位法官姓韓。」

  「你說得沒錯。審案和將施岱勒定罪的是韓法官,之後我們就回寶艾區了,記得嗎?」

  「我記得。」

  「但當時施岱勒尚未被判刑確定。後來韓法官去世,由莎蕾接任,裁定刑期。」

  「原來關聯處在這裡。另一個女人呢?」

  「崔安妮不肯和我們離開。說來話長,等你來到這裡後,我再全部告訴你。他們會送你到醫院,或者我會在機場見到你?除非你和我在一起,我絕對不飛去佛羅里達。在他們決定要不要讓我們做證之前,我們還有三個星期可以相聚。如果艾蒙克依舊逍遙法外--」

  艾薇打斷她。「三個星期?你是說三個星期後,就要重新開庭?」

  「是的。我相信他們會將我們安置在法庭附近,方便我們出庭做證--如果我們決定出庭做證。」

  艾薇無法消化她所聽到的訊息。「你是說我們有可能不會被允許出庭做證?」

  「親愛的,你究竟怎麼了?你沒有聽進我說的話嗎?是的,我們可能不會出庭做證。你知道的,那將成為艾蒙克下手的最佳機會。」

  艾薇緊握著話筒。「沒有人能夠阻止我做證。」

  「理智一點。」

  「你想讓施岱勒逍遙法外?」她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

  「對我來說,你的安全更重要。」

  「我絕不會讓他逍遙法外。」

  「我們還有得是時間可以討論,」凱琳道。「為什麼你不問我婕莉的事?」

  「我不想談她。」

  「等他們逮到她後,我希望能和她獨處五分鐘。」

  「她會殺了你。」

  「但她對付不了你。你會太極拳和空手道,可以自保。」凱琳歎了口氣。「別怕她。」

  艾薇只覺得好笑。在她聽了這麼多年有關婕莉的可怕行徑後,她不怕才怪。

  「你見到她了嗎?她也在屋子裡?」

  「是的,」凱琳道。「等我見到你後,我會告訴你一切。」

  「我要你答應我一切聽探員的,凱琳?」

  「我當然會。」

  「別……為難他們。你知道你在難過或害怕時是怎樣的德性。」

  「我不是害怕,而是生氣--非常、非常生氣。為什麼婕莉不能乖乖地躺在墳墓裡?」

  「她詐死。」艾薇指出。

  「在保護期間,他們最好別將我們安置在某間滿是臭蟲的破爛小屋。既然是去佛羅里達,我堅持要住海邊的屋子。」

  「凱琳,那不是你可以決定的。」

  「你可以運用你的關係幫我們弄個好地方。我等不及見到你了。」

  艾薇武裝自己,知道她將要說出的話會點燃火藥庫。「我不會去找你,我不會接受保護--」

  她只能說到這裡。凱琳的高分貝尖叫令她畏縮了一下,她臉色發白,甚至必須將話筒拿離開耳邊。

  就連坐在遠處的藍柏都能聽到她阿姨的尖叫。他起身走過來,接走她手上的話筒。「和她說再見,甜心。」

  「她很煩惱。」

  「嗯哼。」

  「我愛你,凱琳。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她對著話筒道。「再見。」

  她聽見凱琳喊叫。「狄艾薇,你敢掛我的電--」

  藍柏掛斷了電話。「她聽起來精力十足。」

  女侍將餐點端了過來,好奇地看著他們。艾薇離開藍柏,走進女廁洗手。她回到座位上時,他已經解決掉了三明治,正在進攻冰紅茶。

  「我不希望你對我阿姨有不好的印象。的確,她有時候不太好相處,但我相信一旦你熟識她後,你就會像我一樣愛她。」

  他咧開笑容。「我不這麼認為。」

  她咬了口三明治,覺得它嘗起來像木屑,只好用冰紅茶送下肚。

  「給你吃吧。」她將餐盤推給他。

  他推了回來。「你得吃點東西。」他道,取用了毫不酥脆的薯條。

  她注意到他一直在看著公路。「這裡的生意似乎不太好。」

  「他們再十五分鐘就要打烊,或許因為這樣,我們是唯一的顧客。告訴我,艾薇,當初你申請調查局的工作時,就立志成為探員?」

  「是的。」

  「後來為什麼沒有成為探員?」

  她原想給他標準答案,最後又決定對他坦白。此外,她確信他可以輕易看出她說的不是實話。

  「我原以為我想當探員。一名聯邦調查局探員救了我的命,而找想要和他一樣--你知道的,拯救民眾。」

  「所以你決定要拯救世界?你在幾歲時做出這個重大的決定?」

  「十二歲。」

  「真令人驚訝。」

  「怎麼說?」

  「你始終沒有改變心意。在念完高中和大學後,依舊堅持小時候的志願?」

  「你記得你小時候想當什麼嗎?」

  「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決定當一個酷酷的太空人,大概是十或十一歲吧!」

  「你的夢想也沒有成真。」她揶揄道。

  「人生就是這樣。最後我在大學念了工程,畢業後加入海軍。」

  「為什麼是海軍?」

  「我喝醉了。」

  她才不信呢!「告訴我真正的理由。」

  「我以為我可以有所改變。我喜歡軍隊裡的紀律,而且我想離開寶文鎮。」

  「但你現在住在寶文,不是嗎?」

  「是的。但我必須離開,才能明白到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事實上,我住在鎮外的沼澤地裡。」

  「你真的喜歡過遺世獨立的生活,是嗎?」

  「我喜歡獨處。」

  「我猜你在沼澤地沒有多少同伴。」

  「但我喜歡。你讀哪所大學?」他問。

  「加州的聖克拉拉,而後是史丹佛。」她咬了另一口三明治,發現它真的難以下嚥--麵包濕糊糊的,生菜已經乾枯了,而雞肉更是乾癟癟。

  「我們兩個最終都沒有離開家鄉太遠,都在附近逗留。凱琳要我去洛杉磯念大學,順便替她的公司工作。」

  「做什麼?」

  她臉紅了,令他更加好奇。

  「她要我替她拍廣告。她正好缺人,就找我去拍。」

  「你在廣告裡做什麼?」

  「拿塊肥皂,眨眨眼睛,唱著首可笑的歌。」

  他微微笑。「唱給我聽。」

  「不,我唱得很爛,而且我痛恨那首歌。我猜是因為我個性內向,」她聳了聳肩。「最後我們各自退讓一步。」

  她推開餐盤。藍柏開始進攻她盤子裡的薯條。「你做了哪些讓步?」

  「我在聖荷西為某個科實習,發現自己喜歡和小孩相處。我曾考慮成為老師,我很會帶小孩。」她補充,語中帶著一絲訝異。「我甚至還修了教育學分。我想教歷史--不過我沒有告訴凱琳。」

  「為什麼?她不喜歡老師這個行業?」

  「不是的,她只是不想我當老師。」

  他往後靠著椅背。「艾薇,你有些事情沒有告訴我。」

  她不睬他,揮手招來女侍結帳。

  「回答我吧,寶貝。為什麼她不希望你教書?」

  「薪水很低。」

  「還有呢?」

  「一般人不太尊重老師。凱琳認為教書沒有什麼……地位可言。我阿姨不是勢利眼,」她附加道。「我知道我之前似乎把她說得很可怕,但她真的不是那種人。」

  「就這樣?那就是你沒有去教書的理由?地位不高?」

  「凱琳不認為我常和孩子在一起是個好主意。」

  「為什麼?」

  他就是不肯放過她。「她認為我心裡會很不舒坦。」

  「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他一箭中的。「你無法生小孩,對不對?」

  突然她很想坦白告訴他一切,就像她姨丈說的--推心置腹。過去她從不曾感到這種強烈的需要,但藍柏不像其他人。他不在乎地位,也不是精於算計的棋手,或許那正是她被他吸引的原因。他為人坦蕩,令她感覺很自在。

  「我不明白你如何得出這樣的結論。」

  「你說過你不想結婚,而我覺得那有點奇怪。」

  她的反應激烈。「為什麼?因為所有的女人都應該結婚? 你不會也那樣想吧?許多單身女人一樣生活得很快樂。」

  他舉起雙手投降。「噢,我不是反對,只不過你告訴我你不會結婚,還有你強烈的反應令我覺得奇怪。現在我明白原因了。你無法生育,因此凱琳不希望你和孩子在一起。」

  「是的。」

  她已蓄勢待戰。她暴露了自己的弱點,如果他露出同情之色,她就輸了。她很可能會扯掉他或自己的頭髮,更糟的是,她覺得自己會哭出來。她直視著他的眼睛,挑釁他敢否同情她。

  他同樣瞪著她。

  「怎樣?」瞧見他遲遲不答,她問道。

  「那實在很愚蠢。」

  她眨了眨眼。「你說什麼?」

  「你聽到我的回答了,甜心。你喜歡和孩子相處,那就做你應該做的。聽你阿姨的話、試圖取悅她,那太愚蠢了。」

  「但我在調查局表現得很好。」

  「那又怎樣?你的天賦不只這一種,不是嗎?你有許多長處。」

  他起身付了帳單,打了通電話,但視線從不曾離開停車場。艾薇看著女侍吹了個超大的口香糖泡泡,靠在櫃檯上,直瞅著藍柏。

  五分鐘後,他掛斷了電話。「好了,我們得走了。」

  她跟著他走到車旁。他打開車門時,她問:「你有哪些專長?」

  「很多。」

  「我知道你曾為中情局工作。當時你最擅長什麼?」

  「射擊。我是神射手,百發百中。」

  「還有呢?」

  「這個嘛,」他慢吞吞地道,以臂環住她的腰,緩緩地將她拉向他。「我還擅長許多事。」

  「像是十麼?」

  他將她擁得更近,親她的耳後。「如果一切依我的計劃,你會第一手得知。」他低語。

  「嘿,老兄。」她屏息地道。

  他微笑,親吻地柔軟的紅唇,徐徐誘哄她她的反應。她氤氳的眼神令他得意極了。他似乎愈來愈難以抗拒她了。「我最好趁還能控制、以免當場對你證明之前離開這裡。」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9:32

21

  他為她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他們離開停車場,朝丹佛駛去。「我們必須盡速離開那家餐廳。那名女侍會記得你。」他道。

  「才怪,甜心,」她模仿他的南方腔。「她一直盯著看的是你。」

  他聳了聳肩。「我們再過一個小時才能抵達戴警長的木屋。如果路上有商店,我們最好停下來買些補給。」

  「我不認為有任何商店會營業到這麼晚。」

  「那重要嗎?」

  「你打算闖空門?」

  「他們甚至不會知道我曾經造訪。」

  她並未試圖阻止。她正忙著思索他稍早說過的話。如果一切依他的計劃,會發生什麼事?

  三十里路後,他們找到了一家兼賣釣魚用具的雜貨店。藍柏證明了他的本領:輕易地打開門鎖,用他的魅力迷倒看門的黑色社賓狗,搬走了牛奶和四袋雜貨,留下了等值的八十元鈔票在收銀機下面。

  「我們打算在戴警長的木屋住多久? 」他們再度上路後,她問。「這些食物夠我們吃上一個月了。」

  「我們只待一、兩個晚上。戴巴德說距離木屋十五里處有個小鎮。我要塞奧幫我查一些事,之後再決定怎麼做。」

  「我一定要出庭做證。」

  「我瞭解。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問吧。」

  「施岱勒是你不能生育的原因?」

  「是的,子彈正好穿過子宮。但你知道嗎,我本來就不打算生孩子。我不能冒險將婕莉的基因傳給下一代。因此那根本沒關係。」

  「有關係的。施岱勒奪走了你的選擇權。」

  他說話帶著怒意,她無法否認他說的是事實。

  她改變話題,聊起自己的過去。他投桃報李,提供家人的故事。當他說到他父親時,終於逗她笑開了。

  「真的有人喊他傑可大爺?」

  「是的。你一定會喜歡他。」他道。

  他假定她有一天會見到他父親,她喜歡這個想法。她想更加瞭解他的家人、生活和工作,她想知道他所有的一切。

  前方的路上出現了一對車燈,朝他們迎面而來。

  藍柏轉到小路上,熄掉車燈,靜待來車過去。

  「你向你的妹夫求助時,不擔心他會告訴聯邦調查局我們的去處?畢竟,他在司法部做事。」

  「家人優先,甜心。」

  「然而……」

  「他一向守口如瓶,而且會幫忙到底。」

  「很高興我們可以信任他。」

  艾薇的思緒開始漫遊,不斷回想他剛在她耳畔的低語。她不再盯著他看或許會比較好。她很久不曾和男人有過親暱關係,也早就已經習慣禁慾了。

  現在他闖入了她的人生。慾望的閘門一打開,她滿腦子所想的就是碰觸他的每一處。

  她試著轉移思緒,像是如果她被局裡開除,她的儲蓄能夠撐多久。答案真令人灰心,而且她被解聘的機率極高。寇湯姆或許無法指控她抗命,但妨礙偵查的罪名恐怕是賴不掉了。

  她不由自主地輕點鞋尖。藍柏的大手按在她的大腿。「怎麼了?」不等她回答,他道: 「我們到了。」

  他轉進一條小路。他的夜視能力真的很好,她根本沒有看見這條小路。「你確定?」

  他的大手依舊按在她的腿上,她也不想挪開。她直視著前方,假裝看路,心裡卻想著要如何剝光他的衣服。

  她是不是變成一名浪蕩女郎?她搖搖頭。下,她像其他女性一樣擁有正常的性衝動,只不過這些衝動被壓抑得太久了,一時之間令她不知該怎麼應付。

  「你在想什麼?」他問。

  性,我在想該死的性。「沒什麼。」

  「是嗎?」

  連他的聲音都變得性感起來。她以指梳發,清楚地察覺到身體的緊繃和心中的不確定。

  他們繞過一處樹叢,前方豁然開朗。她再度輕點腳尖,對即將和他在木屋裡獨處緊張不已。

  他停在木屋前,關掉車燈。週遭頓時陷入一片漆黑,她甚至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留在原地,等我從台階下面拿出鑰匙。」

  恐怕就算她想動也動不了。她的雙腳虛軟得跟橡皮沒兩樣,又好像吸了太多氧氣。幸好,在他打開前門和木屋裡的燈之前,她已經制住遐想。她下了車,幫他抱著購物袋入內。

  小屋舒適迷人,一進屋就聞到濃濃的松香。石頭壁爐邊擺著兩張柳條椅,陳舊的綠面沙發誘惑她直接躺下去。門的右邊是一整組的松木餐桌椅,再過去則是流理台。

  她將購物袋放在流理台上,走到木屋的另一側,檢查每一扇門。左邊的那間是浴室,盡頭則是臥房。

  她走進臥房。柔和的燈光照出舊式的雕花鐵床,床上覆著色彩鮮艷的被單。她的視線停留在床上,心跳不斷加促。

  她聽到藍柏在廚房裡取出購物袋裡的東西,想著她應該過去幫忙,但她似乎就是無法命令兩隻腳移動。

  「老天,這只是一張床,沒什麼大不了的。」

  厭惡自己的緊張兮兮,她拿起背包,進入浴室沖澡。

  她吹乾頭髮,刷了牙,換上粉紅色的內褲和印有聖誕老人的舊T恤。衣服太大件了,像頂帳篷般鬆垮垮地掛在她身上。

  她望著鏡中的倒影,想著她終究缺乏女性魅力。生平第一次,她想要打扮得更漂亮。老天,凱琳絕對會笑壞了。她總是批評艾薇的穿著,這是她第一次同意阿姨的眼光。

  她並沒有帶任何一件性感的睡衣,所以暫時她是無法改善自己的外表了。她歎了口氣,將背包放到臥室角落,走回起居室。正好藍柏開門進來。他動作謹慎地關門上鎖之後,才轉過身,隨即凍住了。

  「怎麼了?」她問。他沒有回答。「你看起來像是在泥地裡打滾過,發生了什麼事?」

  藍柏直盯著她修長的腿,腦海裡掠過無數綺想。「我將車子開進穀倉,我以為……汽油……輪胎……」

  「怎樣?」

  他終於強迫自己望進她的眼裡,很明白當下自己就像是被強力探照燈逮到的公牛。她可知道梳洗乾淨、套上那件寬鬆的T恤、露出美腿的她有多誘人?

  「什麼汽油和輪胎?」

  「是了。」

  害他像白癡般講話結結巴巴,就是她這個罪魁禍首。他大步越過她身邊,咕噥地走進浴室,關上房門。

  她從冰箱裡拿出水瓶,關上廚房的燈光,進到臥室。再從櫃子裡找出被單和毛毯,不斷地告訴自己要放輕鬆。她將被單摺成坐墊,盤腿而坐,試著滌清心靈,專注於調勻呼吸。正當她要神遊物外時,突然被打斷了。

  「神遊到樂土了?」

  她睜開眼睛。藍柏站在門口看著她。他只穿著條短褲,連褲頭都沒有扣上。她注意到他刮了鬍子,也洗過頭髮,褐色的頸肩處水珠閃閃發亮。

  坐在床上令她處於不利的劣勢。如果他們要像成人一樣處理這種情況,雙方至少要在對等的位置。她下了床。

  「是的,我在試著放鬆。」

  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艾薇?」

  「怎樣?」

  他倚著門框,腳踝交疊,雙臂抱胸,姿態悠閒。她盡量不盯上他胸前的毛髮。

  「我要睡沙發,還是床?」

  她有勇氣坦誠說出她想要的嗎?她想了一下,清清喉嚨,低聲說:「睡床……和我一起--如果你想要。」

  該死了,她聽起來好脆弱,甚至有一些害怕。她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如果你想要。」

  她沙嘎地重複。

  「是的,我想要。」

  藍柏走向前,但她抬起手,阻止了他。「等一下,藍柏。」

  「怎麼了?」他滿懷戒意地問。

  「我們必須先訂好規則。」

  她是認真的,如果不是她顯得如此緊張,他或許會笑出來。「規則?像是不毆打皮帶以下部位? 我們在打拳擊嗎?或者你要--」

  「我要穿著T恤。你同意嗎?」

  「如果你想要,無妨。但假使你改變心意,想要脫下來,我也不反對。」

  「如果我想要,我會的,但我不想,而且我也可能不會。同意嗎?」

  此刻他根本不在乎她想訂什麼規則。「全依你的。」他再度走向前一步。

  「我還沒說完。」艾薇又道。

  他露出笑容。「我想也是。好吧,還有什麼規則?」

  「你得要採取保護措施。我是不能生育,但我們沒有做血液檢驗,而且……」

  「我原本就打算採用保護措施。」他代她接完。

  「你原本就打算?」

  「是的。」他由口袋裡掏出保險套,丟在床上。「還有嗎?」

  「你太自以為是了。」

  「艾薇,如果我不盡快碰觸你,我就要瘋了。趕快說完你的規則吧!」

  她的心跳急促。「假如你覺得失望……」

  「我不會。」

  「假如你有,放在心裡就好,別說出來。」

  「甜心,你在做愛前總是這麼硬邦邦嗎?」

  「你同意嗎?」

  「好吧,我不會抱怨。」

  「這並不好笑,雷藍柏,我是認真的。」

  他耐心地等待了好一晌。「現在輪到我了,」他掀起她的T恤下擺,將她拉向他。「你就藏在這下面吧?」

  他放手改環住她的腰,大手探到T恤下,撫弄著她的背。他的手指觸及傷疤時,她並沒有避開。他倚向前,親吻她的頸背。

  艾薇的背脊竄過一陣輕顫,雙手緊握成拳。他的舌尖舔吮她的耳垂,讓她逐漸放鬆。他剛強的氣息拂過她敏感的肌膚,令她嬌軀更加顫慄。她的指尖感覺到他強壯的力量和結實的肌肉。他怎麼能夠如此強壯,卻又這麼溫柔?她柔聲輕歎,將頭偎在他的肩上。

  「專心一點,甜心,我也要訂一些規則。」

  她抬起頭,望進他的眼裡。為什麼她從不曾注意到它們是如此美麗? 當他大笑時,它們也跟著發亮。

  「什麼規則?」

  「你信任我嗎?」

  信任他? 她已經徹底愛上他,她當然信任他,然而她卻害怕承認。「那不算是規則。」

  他拒絕讓她逃避。她開始親吻他,撫弄他的男性,試圖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搖了搖頭。「我早已經知道答案,但我想要……不,我必須聽到你說出來。」

  「你是我所知最固執、意見最多、最令人生氣的男人,但幾乎是打從剛認識起,我就感覺到了這份強烈的連繫。彷彿我等了一輩子,就為了感覺如此安全……以及自由。我無法解釋。」她低語。

  他抬起她的下顎,用唇輕輕刷過她的,低語道:「那就信任我。這是我的規則,你必須要信任我。」

  她瞭解他的要求,而且他是對的,愛和信任是一體的。

  就是現在了。拜託,別讓他覺得反感。她往後退到床頭燈的柔和光圈內,鼓起勇氣,脫下了T恤,丟在地上,轉身讓他看見她傷疤纍纍的背部。

  多數的傷疤都集中在脊椎下方,猙獰、醜陋不堪。她不肯轉身,害怕看見他眼裡的憐憫。

  「甜心?」

  他的語氣裡有著笑意。她困惑不已地僵在原地,雙手垂在腰際,直視著牆壁。

  「怎樣?」她低語。

  他的手搭著她肩膀。「現在我對你的正面比較感興趣。」

  「怎麼……」

  他溫柔地轉過她的身軀,摟她入懷,她柔軟的雙峰貼著他的胸膛。他閉上眼睛低語。「該死了,我一直夢想著這個,但它遠比夢想更美好-好太多了!」

  「但我的背……你看到了……」

  「我會照顧到那裡的,」他承諾。「但我還有許多地方要探索。」他低語,吻去她頰上的淚珠。「以我現在的情況,我必須按優先次序來。」

  在她能夠爭辯、憂慮、或哭出來之前,他的唇斷然攫住了她。這個吻是徹底肉慾的。他的舌頭進入她的口中,模仿做愛的儀式,使她因情慾潮湧而顫抖。

  他的大手遊走遍每一處,愛撫、揉弄、挑逗,他的唇一遍遍地舔吮著她,卸去了她所有的禁忌,促使她熱切地回應。她撫弄他的胸膛,喜愛指尖下方結實的觸感。她輕掐他扁平的乳頭,聽到他自喉間發出愉悅的呻吟,再度如法泡製。他結束這個吻,往後退開時,兩人皆已喘息濁重。

  他脫掉短褲,望進她的眼裡, 悅地發現其中的熱情。

  艾薇凝住他的視線,伸手要脫下底褲,卻發現它早已落在地上。她愕然的神情令他愉悅地笑開了。

  她讓他享有這一刻的勝利。「你真的很行。」她低語。

  他領著她走向床,雙臂囚住她,低語道:「你還沒見識到我真正的本領呢!」

  他的臉龐緊繃著慾望,他望著她的方式也令她想要放膽去做。「你也一樣。」她低語,柔若無骨地偎向他,小手撫過他的身側。他的身軀就像他的視線一樣灼熱。

  藍柏愛極了她碰觸他的方式。該死了,他喜愛她的一切;她令他發狂。她拉低他的頭,索取另一個吻。這次他讓她主導,兩人的舌尖交纏,以手探索著彼此身軀的秘密。

  當她碰觸到他的堅挺時,他以為自己會失控。他試著要她停下來,但她不肯。她喚起的強烈狂喜幾乎令他無法呼吸。他的手滑到她的雙腿間,手指親暱地愛撫著她,讓她拱身抵著床,呼喊出聲。

  他盡可能地拖延到再也迫不及待地要進入她。他飢渴地吸吮她柔軟、甜美的唇,用膝蓋頂開她的雙腿。他托起她的臀部,抬起身軀看著她,緩緩推進她體內,跟著深深地放手衝刺。

  她同時拱身迎向他,雙腿夾緊了他,在狂喜中呼喊出聲。

  他雙手捧著她的面容,嘴唇覆住了她,舌頭探入她溫暖、甜美的唇內。他好整以暇地取悅她,深長的律動令他付出極大的代價。他的額頭滿佈汗水,但他從不曾體驗過如此美好的做愛……從不曾。

  艾薇也同樣淹沒在感官的狂潮裡。那份感覺是如此強烈、嶄新,而且也無法忍受他的延宕。她在他的懷裡爆發,狂野地需索,指甲掐著他的肩膀,以同等的熱情迎上他的衝刺。

  一心想要取悅她、給予她滿足,他試著放慢步調,但她拒絕接受。他們的做愛變得徹底失控,原始、幾近野蠻地,他整個被吞噬了。

  艾薇感覺到她的自制力在消失,但她並不害怕。那是種最奇妙的感覺,放開一切的禁忌,拋開自己、恐懼和憂慮。她知道在他的懷裡她是安全的。當她攀登至崖頂,身軀悸動著渴求釋放時,她拱身抵向他,緊攀著他。一波又一波純粹的狂喜席捲了她全身。

  他再也無法克制,被她引發了高潮,在她體內深處釋放,在狂喜中收緊下顎。

  高潮過後,他們仍然緊緊結合,延長這漫長、幸福的一刻。他們的氣息粗重,兩人都沒有力氣再移動。他們的心跳合而為一。他的頭埋在她絲般的秀髮裡,閉上眼睛,深深地攝人她的芳香。

  「該死了!」他低語。她搾乾了他的每一絲精力。他試著要移開,以免壓壞她,但他全身的骨頭似乎都化成了水。

  她不介意他的重量,反而更夾緊他。「還不要。」她低語。

  他會不會對她太過粗魯了?他突然擔心起來。他原可以更溫柔的,但她是如此熱情奔放,甜美地敞開自己,他也跟著發狂了。

  「你還好吧,艾薇?」

  她聽出他語氣裡的憂慮笑了。「原來如此。」

  她的笑聲中夾著坦然的喜悅,他也跟著露出微笑。

  半晌之後,他終於找到力氣,起身離開她,走進浴室。

  她拉高被單,裹住自己,背靠著枕頭躺臥。她閉上眼睛,試著平撫剛才所經歷的驚畏歷程。和雷藍柏做愛絕對是會上癮的。

  她感覺到床墊往下沈,張開眼睛,瞧見藍柏已回到她身邊躺下,支肘望著她,笑容裡滿盛著男性的得意。她笑了。

  噢,她顯得如此秀色可餐,徹底地被蹂躪過。她的眸裡春色蕩漾,雙唇也被吻得紅腫。

  她知道自己滿足了他,但她仍想聽到他說出來。好笑的是,稍早她還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現在昔日的不安全感又回來了。她絕對沒有讓他失望,但他為什麼不說出來?

  他瞧見她的秀眸蒙上陰霾,輕易地猜出她的想法。

  「你在想什麼? 」她問。

  他扯低被單,裸露出她的乳尖。她馬上又拉回去。

  「打賭我可以在一秒內脫下這玩意兒。」他懶洋洋地道。

  「老兄,這下你可得意了,不是嗎?」

  「該死地對極了。」他俯身親吻她,舌頭探入她的口中搔弄著。當雙唇分開時,他們倆都已氣喘吁吁。

  噢,她真的愛極了這個男人,他們就像是天作之合。她抬起手,拂開他額前的髮絲,其實她只是想找藉口碰觸他。她似乎要不夠他。

  「天堂?甜心,你在我懷中崩潰時是這麼說的。事實上,你是用尖叫的。」

  她笑了。「我沒有。」

  「噢,你有的。」

  「我也聽到了你的吼叫,但我不會重複。」

  他露出色迷迷的笑容。「猜猜看。」

  「猜什麼?」 她慵懶無力地道,纖指輕撫過他的頸項、肩膀。

  「被單不見了。」

  她驚訝地往下看。被單已纏到她的足踝處。「你真行!」

  他俯身親吻她的雙峰,手指繞著她的肚臍畫圈。她的下腹橫過一道猙獰的傷疤,中間的突起明顯看得出是彈痕。很可能是點三八,他想著,或者是點四五手槍。

  該死了,她能夠活下來真是奇跡!他俯身,好整以暇地吻遍她小腹的每一寸。她倏地倒抽了口氣。他笑著翻身側躺,祿山之爪探向她的毛髮幽穴,一面觀察她的表情。

  艾薇幾乎喘不過氣來。「你想要……」

  「噢,是的,我想要。」

  她柔聲呻吟,扭動身軀更偎向他,腳趾摩弄著他的小腿。

  她試著碰觸他,但他抓住她的手。「放鬆,蜜糖。讓我來……」

  他的話只能說到這裡。她出乎他意料外的強壯,而且大膽。她將他推回床上,坐在他身上。「放輕鬆?我不認為,雷藍柏。這是團隊運動,不是嗎?」

  他無法回答她。她的手抓住他堅挺的命根子,緩慢地愛撫,逼瘋了他。

  「而且……」她低語,跨坐在他的臀上,熱情地送上親吻。

  「而且怎樣?」他問,語音像磨砂紙般粗嘎。

  她的眼裡綻放光采。「我絕對是個富有團隊精神的運動員。」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19:47

22

  這個男人根本是貪得無饜!艾薇快中午時才醒來。她很少睡到這麼晚,但昨晚藍柏並沒有給她多少睡眠時間。

  她俯身躺臥,一隻手臂懸在床側。他正在搔她的背,指尖輕柔如羽毛。他究竟是想要逼瘋她,或者他刻意的溫柔是因為她的傷疤?

  老天,她的傷疤。儘管是愛她如母親的凱琳,在看到她的傷疤時,都會深皺眉頭。

  「你醒了嗎?」他問。「艾薇?」

  她沒有道早安,直接脫口而出。「你想呢?」

  「想什麼?」

  「我的背部。」

  「你能夠承受得了事實嗎?」

  她一點也不喜歡他的語氣,並做好了心理防衛。「是的,我承受得了。」她緊繃地道。「你想呢?」

  「我想的只有你甜美的小屁股。」

  她翻身望著他。

  「當你搔首擺臀,走進水療館的大廳時,那是我第一個注意到的。」

  她笑道:「我才沒有搔首擺臀。」

  「你絕對有。」

  「你真變態。」

  「你則是自由主義者。我想這一點我們扯平了。關於你的傷疤……」

  她笑著反問。「怎樣?」

  「那只是幾道傷疤,不能代表你。起來吧,早餐再十分鐘就好了。」他翻身下床,裸著身子自在地走動,十足的陽剛與充滿肌肉。

  「老天,穿上衣服吧!」

  「為什麼?」

  「你都這副模樣在沼澤區走動?」

  「我希望我能夠,但有太多鱷魚和蛇了。」

  他抓起牛仔褲套上,走進起居室。艾薇迅速沖了個澡,套上短褲和黃色上衣,將頭髮束在頸後,赤腳走進起居室。

  藍柏在廚房替她盛盤,放到她面前,外加一罐辣椒醬。她咬了口灑了過多胡椒的炒蛋,連忙猛灌柳橙汁。

  「你喜歡吃辣。」她道。

  「路易斯安那人都喜歡吃辣。」

  「和被稱為傑可大爺的父親在寶文鎮長大的感覺如何?」

  「很有趣。我父親相當奇特,一直不斷地耍花樣--我想你懂我的意思。他是個大老千,但心腸很好。」

  他說了許多他和哥哥小時候常做的惡作劇。他也不時地講到他父親和妹妹。她注意到當他提起他的家人時,語氣都會變得柔和。

  「米克就像你一樣專橫跋扈,」他的笑容顯示他認為那是優點。「她原名米雪,但人們都喊她米克--除了她的丈夫塞奧。她是一名外科醫生。」他驕傲地補充。「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將在九月出生……」

  她邊吃早餐,邊聽他描述他的家人。餐後他幫她洗碗。她道:「我們必須訂個計劃。」

  「我知道,」他跟著她回到起居室。她窩在沙發裡,他則是霸住了搖椅。「但不是今天。今天我們要休息、聊天,明天再來訂計劃。」

  「我們要聊些什麼?」

  「我們必須談談婕莉。」

  她一直盡可能拖延,但時間到了。她點點頭。「凱琳阿姨有一本日記,大約從她十一歲時開始寫的。日記裡記載的不是她的夢想或希望,裡面寫的全是婕莉。她鉅細靡遺地描述了婕莉曾做過的可怕事。凱琳說她想留下某種紀錄……或是證明。假設某天婕莉被逮到了,醫生讀了她的日記,知道婕莉有多麼危險,她就會被關上一輩子。但我認為原因不只如此。我猜,在凱琳的內心深處一直認為婕莉終有一天會殺死她。」

  「那樣的成長過程真不好受。」

  艾薇附和。「婕莉離開家鄉後,凱琳就不再寫日記了,但她一直保留著日記,以防婕莉回來。我知道日記在哪裡,但凱琳不肯讓我讀它。」

  「但你還是看了,不是嗎?」

  「是的,而且我衷心希望自己不曾。當時我認為自己已經成熟到能夠應付任何事,但日記裡的紀載實在太過可怕和變態……」

  「當年你幾歲?」

  「十四歲。我讀完日記之後,連續作了好幾個月的噩夢。凱琳描述得很詳細,我得知許多有關婕莉的可怕事跡。」

  她將抱枕死命地摟在胸前,眼裡的哀傷令他心碎。

  「我痛恨談論她。」她低語。

  「我知道。」

  她的肩膀垂垮下來。「這個世上真的有衣冠禽獸存在--就像動物界裡的獵食者,婕莉就是其中之一。你知道讀完日記後,最令我害怕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我會在某天醒來,變得和她一樣。你知道的,我遺傳了她的基因。」

  「那是絕不可能發生的,艾薇。」

  「你怎麼知道?」

  「你有良知,你和她不同。」

  「甘醫生也是這樣告訴我的。」她道。

  「甘醫生?」

  「心理治療師。當時我每天晚上都因作噩夢而尖叫,最後凱琳只好帶我去看甘醫生。凱琳要我承諾不能告訴任何人,因為她不希望別人認為我瘋了。」

  「她比較擔心別人對你的看法? 」他強忍責難。

  「甘醫生真的很棒。他幫助我……適應。凱琳不知道我為什麼作噩夢,因為我沒有告訴她我偷看過日記。直到第三、四次療程時,甘醫生要她陪同我來,我才向她坦白說出。當然,她氣壞了。但甘醫生讓她平靜下來,並問他是否可以看那本日記,她同意了。她願意做任何事,只求能夠解除我的噩夢。」

  她微微一笑。「我猜醫生在看完日記後也作了噩夢。我從小就知道婕莉瘋了,凱琳也告訴了我一些事,但比起日記裡記載的,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甘醫生讀完日記後,對婕莉有何看法?」

  「他說婕莉是徹底的反社會分子,並希望有機會能深入研究她。由日記裡的記載推測,他判斷婕莉在道德和情感上都有缺陷,因此不會有罪惡感或後悔。別人的痛苦不會讓她難過,相反地,她以傷害人為樂。她是遷怒別人和扭曲現實的高手,而且她精於欺騙。她真的……太厲害了,輕易操縱人們於股掌之間。無論她做了什麼,每個人都愛她。該死,她真的太聰明了。」

  「舉個例子。」

  「她從小就喜歡折磨寵物,她用煤油和火柴燒死了凱琳的貓,再惡意地告訴凱琳她所做的事。但在她們的母親面前,她哭著說她是如此深愛凱琳的貓,最後鄰居還帶她去買冰淇淋安撫她。等她進入高中後,她偽裝的段數更高級。當然,她是學校裡最受歡迎的女孩,每個人都愛她。有一年苗希瑟被選為花車皇后,婕莉則是候補。根據凱琳的記載,婕莉在學校裡表現得極有風度,但當天下午回家後,她發了數小時的脾氣,幾乎拆了整棟屋子。當然,凱琳的房間災情最慘重,而不是她自己的房間。晚餐時.她變得非常安靜,彷彿已接受了事實,但她的眼神裡卻透露著狡獪。」

  艾薇深吸口氣,驀地明白自己一直死命摟著抱枕,她放開它。

  「隔日化學實驗室不見了一瓶硫酸。放學後,婕莉私下堵到希瑟。凱琳看見她拉著希瑟往街上而去。婕莉告訴希瑟最好別出現在花車遊行上,不然她一定會後悔。希瑟個性溫柔、甜美,真的被嚇壞了,而且她的母親兩個星期前才剛病逝。婕莉對她威脅恐嚇完後,希瑟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裡,但她父親終於說服她說出整個經過。她說婕莉承認自己偷了硫酸,然後威脅會在某天放學後潑她硫酸。」

  「老天!希瑟的父親採取什麼行動? 」藍柏問。

  「隔天他就去找校長,要求將婕莉退學。他也去找了警方,但是沒有用。警長是我祖母的老朋友,他不願讓她難過。再說,只有希瑟單方面的說法,婕莉當然矢口否認曾經威脅過希瑟。當天下午,婕莉和我祖母被叫到校長的辦公室。祖母也要凱琳一起去。」

  「婕莉被退學了嗎?」

  「才不。」她嗤之以鼻。「我曾提到班校長是個男人嗎?而且是個非常不快樂的已婚男人。

  根據凱琳的記載,他的妻子性冷感,而且難以相處。」

  「發生了什麼事?」

  「凱琳親眼目睹婕莉引誘校長。婕莉在聽完指控後,變得歇斯底里,哭泣不已--當然,那是精心算計過的表演。班校長立刻坐到她身邊環抱住她,想要安慰她。」艾薇頓了一下。「你曾經看過貓磨蹭著人的模樣嗎?凱琳描述婕莉就像那樣。她非常曖昧地偎向班先生。」

  「你祖母呢?」

  「她和往常一樣毫不懷疑。當時她正好去為婕莉倒開水,但就算她留下來,也不會注意到,因為她根本拒絕接受現實。凱琳寫捷莉一邊哭,一邊動作親密地靠著班先生。她的頭枕在他肩上,對凱琳露出貓咪般的狡儈笑容。會談過後,班校長認定希瑟說謊,還威脅要將她停學。」

  「老天!」

  「正如我說過的,婕莉擅長操縱男人。不少男人迷戀她,整天打電話過來。凱琳偶爾會溜到樓上祖母的房間,在分機裡偷聽。她寫那些男人在電話裡哭泣哀求,婕莉會假裝無奈,但掛斷電話後,就一反態度,得意的大笑。噢,婕莉愛極了權力的滋味。她喜愛操縱人,並利用性來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她的專長是摧毀已婚男人。我打賭你可以猜出她的犧牲者之一是誰。」

  「班校長。」

  「沒錯。」

  「而這一切都發生在她高中時? 」不待艾薇回答,他又問:「苗希瑟呢? 後來她怎麼了?」

  「她沒有在遊行中出現,婕莉被加冕成為皇后,但對婕莉來說,那樣是不夠的。希瑟讓她不高興,一定要受到懲罰,她繼續折磨希瑟。一個月過去,正當希瑟以為已事過境遷了,某天她回到家裡,卻發現床頭的泰迪熊被潑了硫酸。你可以猜得出來,是婕莉的傑作。」

  藍柏摩娑著下顎,靜待艾薇說下去。

  「第二天凱琳在學校聽說了這件事。她去找希瑟的父親,告訴他婕莉絕不會放過希瑟,勸他盡快將希瑟送走,同時隱瞞她的去處。當時希瑟已經精神崩潰,必須看心理醫師。醫師也同意她離開比較好。聖誕節過後,希瑟離開了雪頓灘,從此不曾再回來。」

  「這件事就此結束?」

  「噢,不。兩個月後,希瑟的父親向警方報案他的郵件被竊。某個星期六下午,他正好望向窗外,瞧見婕莉打開他的信箱。她在找希瑟的來信,想知道她去了哪裡。」

  「她從不放棄,是不是?」

  「是的。她從不和同校的男孩發生性關係。她的朋友都認為她是個溫柔、甜美的女孩。凱琳曾聽說有關她的謠言,但絕不是在學校裡。到最後在學校裡被排斥的人是希瑟,而不是她。她實在太擅長偽裝了。」

  她站起來,伸展了一下手臂。「你想喝些什麼?」

  他要了罐健怡可樂,她則是為自己開了瓶礦泉水。藍柏灌下一大口可樂。「你的祖父母曾經為婕莉尋求心理治療嗎?他們究竟知不知道婕莉的心理有問題?」

  「我祖父在凱琳和捷莉還小時就離家了,之後祖母一直活在凱琳所謂的幻想世界裡。她為婕莉的每項惡行找藉口,替她脫罪。」

  「婕莉什麼時候懷了你?」他問。

  「高三那年。凱琳認為希瑟能夠逃過一劫,全拜婕莉懷孕之賜。當然,婕莉試圖要墮胎,但醫生認為太晚了,拒絕動手術。她在生下我後的第三天就離開鎮上,日記也就只記到這裡。

  「婕莉的狠心拋棄終於令祖母看清了事實。她清掉婕莉所有的東西,送給收垃圾的。但整理她的衣櫃時,她在一隻鞋盒裡找到了希瑟寫給她父親的信。猜猜看她另外還找到了什麼。」

  「那瓶硫酸。」

  艾薇點點頭。「硫酸只剩下半瓶,但殺死希瑟綽綽有餘了。我猜婕莉從不曾忘了她,只是在靜待時機下手。」

  她走到窗邊,視而不見地望著窗外烏雲密佈的天空。「凱琳認為婕莉並不聰明,只會利用她的身體得到想要的東西。但是這些年來,她顯然變得更聰明、更狡詐。凱琳說沒有任何活著的男人能夠對她的魅力免疫。」

  「你相信嗎?」

  「施岱勒就是明顯的例子,而你瞧瞧他的下場。我五歲那年,婕莉和施岱勒曾回來過一次。婕莉告訴祖母必須付錢才能留下我。幸運地,凱琳正好在家。她告訴婕莉她沒有任何法律上的權利,試圖將她推出門外。她們吵得很凶,但當時施岱勒只是冷眼旁觀。婕莉不斷尖叫『你死定了,凱琳。你死定了!』」

  「當時你在哪裡?」

  她轉頭看向他。「我不記得了,但凱琳說她發現我躲在自己的床下。他們離開後,凱琳對我承諾他們不會再回來。」

  她灌了一大口水,望向自己的掌心,上面已留下個深陷的瓶蓋凹痕。

  「但他們又回來了,不是嗎?」

  「是的。」

  她閉上眼睛,描述多年前那個二月十四日發生的事,最後結語道:「施岱勒是她的傀儡,我認為現在艾蒙克也對她言聽計從。她操縱這兩個男人來得到她想要的。」

  她將瓶子放在桌上,朝他走近一步。「現在你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了。」

  「怎樣? 」她咄咄逼問。「告訴我你的想法。」

  他聳了聳肩。「我認為你是對的。婕莉瘋了。」

  她再走近一步。「那不是我要問的。」

  「那麼你的問題是什麼?」

  這次她換成後退。「你不後悔嗎?」

  他感覺像是在玩百萬問答的遊戲,完全摸不著頭緒。「後悔什麼?」

  「後悔和我有牽扯。當然,這段關係只是暫時的,但即使如此……」

  「該死了,不!」

  她再後退一步。「雷藍柏,你一定會覺得反感……」

  「恐怕沒有。」

  她怒目瞪著他。「不可能。我並非出自正常的家庭,就基因上來說,我是一團糟。」

  「蜜糖,沒有必要這麼戲劇化,或是對我吼叫。我的聽力好得很。」

  「在剛剛聽過那麼變態的事,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你怎麼能夠--」

  「艾薇,那些事又不是你做的,是捷莉。」

  他認為自己很理智,但她可不。「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要結婚了。」

  她想再繼續後退,但他伸出手托住她的臀部,往前拉抵向他。「不,我不明白。」

  她試著推開他的手,但兩人的身軀已貼在一起。

  「解釋一下。你是害怕你會在打個噴嚏後,突然變成一個瘋狂殺手?」

  「當然不,但我無法有小孩,就算我能……」

  「我知道,」他柔聲道。「你不想冒這個險。」

  「男人都想要孩子。」

  她站在他的兩膝之間,挪動著雙腳,皺眉望著他。

  「有的要,」他同意。「有的不要。」

  「你呢?」

  他不會對她說謊。「我一直以為有一天我會定下來,養好幾個孩子。我仍然可能會。這個世上有許多需要好家庭的孩子,艾薇。」

  「你認為在經過身家調查後,我會合適?」

  「是的。」

  「我不會結婚。」

  她的語氣是挑釁的。她試圖掩藏自己的脆弱,但不太成功。他知道她的心事實上有多痛。

  「我有開口求婚嗎?」

  「沒有。」

  「好吧,我想我們已經受夠嚴肅的談話了,必須放鬆一下。」

  他表現得就像她讓他看到佈滿傷疤的背時一樣。她的傷疤並沒有嚇走他,顯而易見地,婕莉的事也沒有。他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了?

  「你需要放輕鬆。」他道,撩起她的上衣,俯身親吻她的小腹。

  「所以我才練瑜伽來幫助我放鬆。」

  「我找到一個更好的放鬆方法」他解開她的短褲鈕扣,跟著伸向拉鏈。

  她扯開他的手。「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他的笑容令她心跳加促。她的手垂到身側,讓他褪下短褲,任其掉落地上。

  「很簡單,蜜糖,我要進去我的樂土。」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20:09

23

  秘密還是在臥室裡分享最好。他們做了愛。當他親吻、愛撫遍她每一寸美麗的身軀後, 她已經筋疲力竭。

  「我說過我會照顧到你的背。」他道,翻身離開她。

  她笑了,聽出他語氣裡的得意。稍早熱情的魚水之歡仍令她有些回不過氣來。「你真是貪得無饜。」

  他的笑容滿是男性的得意。「和你在一起時,是的。」

  多麼動聽的恭維,她想著。「挪過去一點,我快跌下床了。」

  這張床對他太小了點。「我們得買張大號的雙人床。」

  她的心情像風一樣變換得太快。「為什麼?」她緊繃地問。

  「因為一般的雙人床對我來說太小了,我的腳甚至會伸出去。買大號的雙人床有什麼不對了?」

  「你我都知道我們不能有長久的關係。」

  「我有開口問嗎?」

  「但你暗示……」

  「蜜糖,你大會操心了。」

  她在心裡附和。但她當然會操心.她最擔心的是自己會搞砸了。承認自己愛上雷藍柏已經讓她有些驚慌,萬一他們分手呢?她還能夠復原嗎?

  「我不相信婚姻,瞧它對人們所做的。」

  「哪些人?」

  「像白丹禮夫婦。」

  「蜜糖,他們不是典型的夫婦。」

  「現在的離婚率又怎麼說?」

  「那些白頭偕老的又怎麼說?」

  「我總是搞砸事情。」她脫口而出。

  他沒有回答。她支肘起身,俯望著他,等侍著。他睡著了嗎?

  「你聽到我剛剛的話了嗎?」

  他的笑容是如此傲慢、迷人,全身散發著自信,或許是因為他毫不在乎別人的想法。她一輩子都在試圖取悅別人,而他正好相反,他從不打算取悅誰。

  「你對自己不太有信心,是不是?沒關係,」他道。「我的就夠兩個人用了。」

  她的手覆著他平坦、堅實的小腹,指尖繞著他的肚臍畫圈圈。從他的口中說出,一切變得好容易。

  她無法停止碰觸他。她彷彿可以看到由他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力量,但那並沒有嚇著她。當她在他懷裡時,她並不覺得相形見絀或是渺小。相反地,他令她變得更有力量。那是種最無法置信的感受,無須擔心有沒有取悅他,知道無論她怎樣做都是對的。自由、奔放。她對他的信任是絕對的,也明白到他給予她的是多麼神奇的禮物。

  「藍柏……你睡著了嗎?」

  「有一點。」

  「我要……」

  「好吧,甜心。給我幾分鐘恢復過來。」

  她的肌膚仍殘留著先前的熱情。她笑了。「不是那個。我要你告訴我一件事。」

  他打了個呵欠。「你很完美,艾薇,但你必須知道--」

  她掐了他一把。「我不是要你覆誦,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離開。」

  她搶在他故意扭曲語意息之前道:「我已經向你吐露我絕大多數的秘密,現在輪到你了。你為什麼退休?」

  「那檔事實在很無聊。」

  她再度掐了掐他。「告訴我。」

  他張開眼睛望著她。他看到她眼裡的決心,這次他不可能搪塞過去了,但這是他虧欠她的。

  「並不是因為某次大型任務出了差錯,而是許多次小小的幻滅累積起來,令我……重新評估我的人生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有個很嚴重的問題。」

  「什麼問題?」

  「我開始想得太多。當我在那些地獄般的洞穴裡等待時,有太多的時間讓我胡思亂想。我的狙擊對像大多是將軍,」他漫不經意道。「動輒發怒的小獨裁者,週遭保鏢環繞。我不介意做掉他們,造福世人。」他譏誚地道。「我也喜歡搶救人質,至少那是正義之舉。但某一個晚上,在我等得屁股快得凍瘡時,我注意到我的指頭上長了繭--扣扳機的那一指。」他柔聲附加。「那嚇壞我了。」

  「你怎麼做?」

  「我完成了任務,告訴他們我不幹了,然後回家。」

  「就這麼簡單? 他們沒有試圖讓你改變心意?」

  「會這麼簡單是因為我當時的上司人還不錯,他知道我真的受夠了。我想是他搞定那些公文作業,給了我無限期的長假。」

  「但他們仍想勸你回去?」

  「每隔一陣子。」他同意。「但我不願意,」他閉上眼睛。「我做過許多爛透了的事,艾薇。」

  「我可以想像得出來。」她柔聲道。「而且你不再相信你所做的一切能夠造成改變,對不對?」

  她的話正中核心。「是的。獨裁者就像野草,你拔掉了一根,隔一夜就又冒出兩根。」

  他張開眼睛,描述幾項他出過的血腥任務,同時審視著她的表情。他注意到她始終沒有抽回手,一逕溫柔地撫弄他的胸膛。

  「因此你現在成為一名木匠。」最後她道。

  「是的。」

  「你的手藝好嗎?」

  「嗯。我仍在運用我的雙手,但這次是建築會留下來的東西,而不是折斷人的頸子。這真的很奇怪。」

  「什麼事奇怪?」

  「那股殺人的衝動。它已經消失許久,現在又出現了。」他漫不經心地道。

  她睜大了眼睛。「噢? 你想要殺誰?」

  「施岱勒。」

  她的身軀輕顫。「不,我不想要他死。」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我要他的餘生都在監獄裡度過。」

  「好吧,但如果我有機會……」

  「不。」她堅定地道。

  「好吧。」他讓步。

  「我是認真的。」

  「我已經答應你了。」

  「我不介意你殺死艾蒙克,但我希望警調單位能夠活捉他。想像他會招出多少驚人的案子。」

  他搖搖頭。「他不會說的,他不是那種喜歡吹噓的人。或許如果問案的技巧得當,像對待專  業人土一樣對待他,他會透露出一些,但我真的不認為。」他聳聳肩,附加道:「我認為他們應該像踩死臭蟲一樣踩死他。」

  「婕莉呢?」

  「你說呢?」

  「她應該被關在關罪犯的精神病院裡一輩子。」

  「你不想要她死掉?」

  「不。我認為她無法改變自己的本性,我只是想確定她不能夠再傷害任何人。」

  他的拇指輕拂過她的唇。「你有顆溫柔的心。」

  「你也是。」

  「我該死的才是,」他咕噥道。「但我有雙很棒的手。」他探手向她。

  她拍掉他的手。「我已經知道你那雙手有多麼行了。」

  她的眼裡透露著戲譫的光芒,翻身來到他身上。他的雙腿圈住她的,避免被她踢到命根子。

  「現在輪到我證明我有多麼行了」她低語。

  而且她絕不是吹噓。艾薇有豐富的想像力,以手和唇在他身上創造出種種神奇--其中一些招數甚至在部分地區是違法的,但他當然不會告訴她。

  當夜他們相擁而眠,彼此都很清楚這段插曲將會在天亮後結束。他們總要面對現實。

  艾薇比藍柏早醒來。她在浴室裡輕聲梳洗,以免吵醒了他。然後她走到起居室,關上門。牆上的數位時鐘顯示是五點四十五,亦即在維吉尼亞是七點四十五分。

  她聽到浴室的沖水聲,拿起電話,由查號台問出她想要的電話號碼。她等到五十分整,撥了電話。

  電話在響第三聲時被接起。艾薇捏造了個假名,告訴店員她有急事要找瑪歌,仔細描述了她朋友的長相。「她總是準時在七點五十分來買甜甜圈。」

  「一名嬌小的女士,對不對?」

  「是的。」

  「她剛走。」店員熱心地道。「我去喊她回來。」

  她聽見電話被放下,店員大聲喊叫瑪歌的名字,也聽到瑪歌大聲回答。「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裡,怎麼會有我的電話?你說對方說是緊急事件?」瑪歌喃喃著接起電話。「喂?」

  「瑪歌,是我,艾薇。」

  「老天,艾薇?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你每天都先買完甜甜圈,再進辦公室。」

  「你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嗎?」

  「我沒有做錯任何事。」艾薇反駁。

  「你為什麼離開科羅拉多的警察局?那些探員趕過去是為了要保護你。」

  「我已經有了萬全的保護。」

  「是嗎?」

  「是的。」她不耐地道。「告訴我你那邊的情況。」

  臥室的門被打開,藍柏站在門口,無法置信地看著她,隨即朝她大步走來。她抬起手阻止他。

  「等一下,瑪歌。」她一手遮著話筒,對藍柏道:「信任我。」她轉向電話。「好了,瑪歌,開始說吧。」

  「他們會在七月十日開庭,但聽證會仍在進行。這次施岱勒或許能夠成功獲得假釋。」

  「除非我死。」

  「老天,別那樣說。」

  「聽證會依舊訂在十六號?」

  「我想是。」

  「你究竟確不確定?」

  「我確定。語氣別這麼沖,艾薇。他們都知道婕莉的事,你的阿姨全說了,而他們都驚訝不已。我為你感到難過--」

  艾薇打斷,不想聽到同情的話。「他們知道婕莉和艾蒙克在哪裡嗎?」

  「毫無線索。」

  「我阿姨呢? 他們帶她離開醫院了嗎?」

  「還沒。不用擔心她,連蚊子都穿不透我們周密的安全網。」

  「我不擔心。艾蒙克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會讓他忙得團團轉,他必須先阻止我出庭做證。」

  「他為什麼要關心施岱勒?」

  「他不關心,但他現在替婕莉做事,而她想將施岱勒弄出獄。我敢打賭,如果你去查過去幾年他的會客紀錄,一定會有一名女性訪客。我想她和他達成了某種交易。」

  「為了他搶走的那批未切割的鑽石。」瑪歌道。

  「我猜施岱勒認定他們可以共享那筆戰利品,從此和婕莉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但等鑽石到手後,婕莉就會要艾蒙克殺了他。」

  「艾薇!你想太多了。」

  「或許,但我無法不這麼想。至於施岱勒的審判……我希望你替我查出檢察官是誰,並安排我在證人名單上。」

  「好的。我能告訴寇湯姆我和你談過話嗎?」

  反正你一定會告訴他的,她想著。瑪歌是她的朋友,但她會認為告訴寇湯姆她的下落是在幫助她。「你說沒關係。」

  「你現在在哪裡? 他一定會問的。」

  「阿拉巴馬。」她隨口胡謅。「我得掛斷了。告訴寇湯姆我會打電話給他。」

  「等等,」瑪歌喊道。「你打算做什麼?」

  艾薇知道自己該做的事,只是還不知道方法。和婕莉的談話躍入腦海。她是怎麼說的?噢,對了。

  「我要當她的煞星。」

  藍柏信任她,不然他早就搶過她手上的電話卦斷了。他坐在沙發上,不耐煩地等她講完電話。聽到她打電話去甜甜圈店截住瑪歌,他鬆了口氣。

  「聰明的女孩。」他讚許地道。

  「她是個習慣的動物。」

  她告訴他瑪歌話說的一切。「我答應會打電話給寇湯姆,等我們抵達佛羅里達後。」

  「明智極了。」

  「你最好考慮清楚要不要和我同行,藍柏。這可能會變得……」

  「很血腥。」

  她點點頭。

  「我已經踏進來了--也無意抽身。」他伸手撫上她的頸背,將她攬向他,充滿佔有慾地親吻她。「你聽到了嗎? 我是不會離你而去的,無論你喜歡與否,寶貝。你也一樣。」

  「等我們逮到了婕莉和艾蒙克。」

  他放開了她。「那不是我的意思,而且你也很清楚。」

  她離開他,走進廚房,弄了早餐、麥片和吐司,順便還洗了碗,想擺脫心裡的煩躁感。他則是看著地圖,研究到雪頓灘的路徑。

  她剛將碗放進碗籃,他突然喊道:「我們有伴了。」

  她放下擦碗的布巾,走進起居室。藍柏站在窗邊,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一手握著貼在大腿處的槍。

  他看著那輛銀灰色的本田繞過樹叢,鬆了口氣。「收拾你的行李,」他將槍收起來。「我們的交通工具來了。」

  什麼交通工具? 「你找了幫手? 誰?」

  他點點頭。「我告訴塞奧我需要交通工具。警方一定會搜尋我的車子,我猜你不想中途被他們攔截。」

  「塞奧由路易斯安那一路開車過來?」

  「不。他想趕來,但我說服他放棄。我提醒他將為人父,而且他的槍法爛透了。如果他害自己被殺,我就得代替他扮演他孩子的父親,而我很可能將他的兒子或女兒教得像我一樣。」

  「那嚇壞他了?」

  「是的。正如我說過,他的槍法爛透了。他很可能槍還沒有拔出來,就先射中自己的腳。」

  「而你不希望他受傷。你最好小心一點,你快要聽起來像個大善人了。」

  他瞇起眼睛,抵擋陽光,試著看清楚駕車的人。「塞奧說他認識一個守口如瓶、而且不介意偶爾違反規則的高手。該死了!」他終於瞧清來人後,呻吟出聲。「不會是他……那個混帳!」

  「是誰?」

  「塞奧。我的妹夫有全世界最差勁的幽默感。」

  「你究竟在說什麼,藍柏?」

  「塞奧竟然派他來!」他咬牙切齒地道。「柯諾亞!」

  艾薇完全被他搞糊塗了。「但你在水療館打電話給諾亞,不是嗎?為什麼現在又生氣了?」

  「我是打了電話給他,但我並不打算見到他。」他咕噥地轉向她,迅速打量過她全身。「該死地穿上衣服!」

  她低頭看著自己。她穿了衣服,不是嗎?白色T恤、短褲和球鞋。「我現在的衣服哪裡不好了?」

  「露出太多肌膚了。天殺的,就算你穿得像個修女也沒有用。他一樣會電到你,之後我將被迫射殺那個混帳。」他大步走向大門,用力拉開門,走到門廊上。「等著瞧好了。」

  「他專程開車來給我們,」她喊道。「別大抱怨了。」

  「你說得對。」他喊回來。「我會要他留在這裡,或是開我的車子。他不必和我們同行。」

  艾薇離開窗邊。藍柏奇特的反應反倒令她對塞奧的朋友更加好奇。她知道諾亞絕不可能像藍柏暗示的那麼糟。

  車子在門前停下來,柯諾亞出現在陽光下。

  艾薇直覺想要狂吹口哨。柯諾亞高大、寬肩,有著褐金色的頭髮,穿著休閒牛仔褲和T恤。他佩戴老式的肩帶式槍套,戴著雷朋太陽眼鏡。藍柏怒瞪著他,但諾亞以笑容回應,露出迷人的酒窩。 男人渾身都散發著性感和魅力。

  然而艾薇對他沒有興趣。藍柏更性感得多--有關他的一切都深深吸引著她。但柯諾亞的外表絕對和他不分軒輊。有趣的是,過去她從不曾認真留意過男人的外表。是否再度擁有性關係這件事改變了她?

  「等這一切結束之後,我絕對需要心理治療。」她喃喃自語,也走到門廊上。柯諾亞來到了階梯下方停住。

  藍柏的待客之客有待改進。她等著他為兩人介紹,最後明白他根本沒有那個意思。她走向前,但藍柏環住了她的腰,硬將她攬近。

  這個可笑的佔有姿態反而令諾亞笑了。他取下太陽眼鏡,迷死人的藍眸直視著她。這個男人絕對傷了不少女人的心,她想著,感覺藍柏更擁緊了她。

  他已婚嗎? 她的腦海裡冒出三個可以代牽紅線的女友姓名。當然,前提是除了外表俊帥外,柯諾亞還得有腦袋。噢,瑪歌是不會介意,但佩婷就無法忍受腦袋空空的男人。

  「你該死地在看什麼,姓柯的?」藍柏吼道。

  她阻止了這番宣誓領域權的競賽。推開他的手,走向前去。「謝謝你趕來。」她伸出手。「我是狄艾薇。」

  諾亞走上台階,握住她的手,自我介紹。「我是柯諾亞。告訴我,像你這樣的可人兒怎麼會和他搭上線的?」

  「因為她運氣好。」藍柏沒好氣地道。「放開她。」

  諾亞笑了,依舊握著她的手,明顯地故意要挑釁藍柏。他似乎很清楚藍柏的罩門--話說回來,要激怒他實在太容易了。

  「我們很感謝你的幫忙。你說呢?」

  她給他一記肘拐後,他才不情願地回答。「是的。」

  「請進屋吧。你口渴嗎?」她問,領先進入木屋。

  「如果他口渴,可以自己去拿飲料。」藍柏道。「你不必扮演女主人的角色,艾薇。」

  她轉過身。「少混帳了,」她命令。「我只是表現禮貌,顯然你不懂得什麼叫禮儀。現在,收起你的大公雞態度。」

  他立刻讓步了。「好吧!」

  諾亞竭力壓抑著不要笑出來。

  藍柏有些靦腆地望向諾亞。「她的脾氣不小。」

  「的確。」諾亞懶洋洋地道。

  「聽著,那不是你所想--」

  「它就是。我從沒想過你會淪陷。該死了,我從沒想到會有女人讓你--」

  「夠了,諾亞。」

  「嘿,我是應塞奧的要求前來幫忙,別將你的挫折感發洩在我身上。」事實上,他喜歡藍柏、尊敬他,甚至有些羨慕他。能夠脫離中情局的掌控可不容易。

  艾薇進廚房拿了罐冰可樂要給諾亞,她走到門口,男人們已回到門廊上,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她將飲料放回冰箱,決定先去臥室收拾行李。

  門廊上傳來一連串的髒話,笑聲不斷。真是瘋狂,她想著,走進臥室,關上門。床鋪亂得像是有人在上面打過仗。她拉下被單鋪上新的,將弄髒的那條丟到洗衣籃裡。

  她可以收拾的東西不多。她換上粉紅色上衣和卡其長褲,想起在警局裡幫她清洗衣物的婦人。她在心裡無言地感謝眾多幫忙她的人,尤其是借給他們木屋的戴警長。

  她在浴室裡收拾兩人的盥洗用具。她不滿地看著鏡中疲倦、蒼白的面容,上了點淡妝和口紅,才回到臥室。

  藍柏也正好走進來。他反手關上門,靜靜地看著她。

  她拉好背包的拉鏈,站起來,被他看得有些手足無措。

  「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我不想離開。」他望著床道。

  「我也是。」她坦承。

  「過來這裡。」他的語音低沈、懇切。

  她一點也沒有遲疑地走進他的懷裡,伸出手臂環住他的頸項,熱情地親吻他。

  當兩人的唇終於分開,她的眼眶淚珠閃爍。以前她從不覺得分離會是如此的揪心疼痛,她害怕自己會因崩潰而哭泣。

  她怎麼會讓自己變得如此脆弱?愛情不該這麼快就發生,不是嗎?為什麼她沒有保護好自己?誰說愛情真美好?那些愚蠢的情歌總是不斷在歌頌,但她卻只感受擔憂和痛苦。

  該死了,她不想愛他!

  「你應該回去的。」她後退一步,緊室地說出她的決定。「我是說真的,我希望你回去。」

  「為什麼?」

  他問得很直接,她卻選擇了迴避。「我可以自己開車到佛羅里達,我不需要你或諾亞當我的保母。」

  她愈說愈不自然。藍柏的反應是拿起自己的背包,丟在床上,將衣服一股腦兒往裡面塞。

  她回到起居室。諾亞站在流理台前灌牛奶,大口咬著自製三明治。藍柏拿著兩人的背包,跟在後面。

  「我們走吧。」他呼叫諾亞。

  「我馬上來。」

  她跟著藍柏走到車子旁。他打開後車廂,將兩人的東西丟進去,瞪著她好一晌,用力關上後車廂蓋。

  「藍柏,我是好意--」

  他搖搖頭。「別。」

  「別什麼? 」她問。

  「別再侮辱我。我至少告訴過你三次我不會離開,你都沒有聽進去嗎?」

  她望向前門,確定諾亞還沒有出來。「我不希望你受到傷害。如果你出了事,我絕對無法忍受。我……我不認為……」

  「我也愛你,艾薇。」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你不可能……」

  「我可以。」

  「你怎麼可能會愛我? 」她低語。

  他的左手扣住她的頸項,緩緩將她擁近,低語道:「要我一一列出原因嗎?」

  淚水刺痛了她的眼眶。他就是不肯講理。「你太固執了。」

  「你也是。」

  「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

  「我們會讓它有結果。」

  「我是個自由主義者。」她只能這麼說。

  他親吻了她。「我可以忍受那一點,但我無法忍受沒有你的人生。就這麼簡單,蜜糖。」

  他美妙的唇再度吻住了她,緩慢、熱情地喚起了她。他並未用他的力量壓制住她,或是困住她。不,他的唇無比溫柔地輕刷著她。她可以輕易地後退離開,但她不想要那麼做,她貪婪地回吻他。

  他自喉間發出低吼,鼓勵她更大膽。當他終於抬起頭時,她只能虛軟無力地倚著他。

  她聽見紗門打開,用力推開了他。

  諾亞走出來,關上前門,將鑰匙丟給藍柏。「你開車,我要在車上補眠。」

  他接住鑰匙,視線始終沒有離開艾薇。「你會嫁給我。」

  「不,我不能嫁給你。」

  「我問了嗎?」

  「你剛說……」

  「我問了嗎?」他耐心地重複道。

  諾亞望向他們兩個,搖了搖頭,坐進後座。「情人吵架?」他問。

  「不!」兩人異口同聲道。

  她由藍柏手上取走鑰匙。「我來開車。」

  他沒有和她爭辯。

  他們兩人之間的化學反應令諾亞著迷不已。有誰想到大熊也會陷入愛河?他猜想那句諺語是真的:每個人都有獨屬於自己的靈魂伴侶。他迫不及待想告訴塞奧這檔子事,他絕對不會相信大熊竟然真的戀愛了。

  他無法抑住笑聲。「什麼事這麼好笑?」藍柏咕噥道。

  「你。好笑的是你。嘿,艾薇,你聽說過海軍……」

  藍柏往後靠著椅背,閉上眼睛。這將會是漫長的一段車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20:46

24

  計劃一直在更動,而凱琳不喜歡改變--任何的改變,除非由她掌控全局。巴探員負責保護證人的任務,而他的第一項指令是要竇探員告訴凱琳,她必須留在科羅拉多。

  竇探員告知了蘇太太局裡的決定,理所當然飽受她的吼叫荼毒。他回報巴探員,如果再派他出同樣的任務,就要辭職。

  「我要求支戰鬥薪。」竇探員道。

  他們聽到凱琳的咆哮自等待室裡傳來。「她不知道醫院裡有病人嗎?」巴探員喃喃道。

  「她不在乎。」竇探員道。「她堅持去佛羅里達,和她的外甥女待在同一棟屋子裡。」

  「我猜你沒有告訴她,我們沒找到她的外甥女?」

  「沒有,長官。我留給你去解釋。」

  「老天,你是聯邦調查局的探員,應該應付得了一名古怪的老女人。」

  「我無意不敬,長官,但她不只是個古怪的老女人,她是……」

  「她是什麼?」巴探員沒好氣地問。

  女惡魔,竇探員只敢在心裡抱怨,沒膽說出來。巴探員不會相信的,但他很快就會自己發現了。「長官,她不是一般的女人。一般女人的眼睛不會噴火。」

  巴探員厭惡地道:「她會照我們的意思做。」

  要打賭嗎?竇探員想著。「當然,我相信她會聽你的。」他很自豪自己竟能忍著不笑出來。

  「我們都是為了她好。你應該向她解釋過吧?」

  「她沒有給我機會解釋。」

  「等她平靜下來後--」

  他們再度聽到一聲大吼。竇探員苦笑。「誰和她在一起?」巴探員問。

  「高探員。顯然她已經知道我們找不到她的外甥女。」

  門打開來。高探員走出來,匆匆拉上門,走向他們。他的臉龐脹得通紅。

  「她給你惹麻煩了?」巴探員問。

  當然,瞧他的臉就知道了。「她……她很難溝通,」高局探員委婉地道。「她拒絕合作,堅持要去佛羅里達,不管有沒有巴豆先生都要去。」

  「巴豆?」

  「她是那樣喊你們倆的,而且她還要求住海邊的屋子。」

  「海邊的屋子?」巴探員無法置信地問。「你怎麼回答?」

  「我說那是不可能的。她會留在科羅拉多,因為她的證詞並非絕對必要。我對她解釋法庭已有第一次開庭時的證詞紀錄,她沒有必要去佛羅里達。」

  「她的反應呢?」

  「她試圖搶我的槍。」

  「我相信她只是在恫嚇,」巴探員道。「我們給她幾分鐘冷靜下來。」

  要讓凱琳平靜下來絕對不只需要幾分鐘時間。她的憤怒、尖叫純粹是對恐懼的反應。艾薇究竟想做什麼?她認為她可以大搖大擺地出庭做證?凱琳的腦海裡不斷浮現艾薇在法庭的台階上中槍倒地的可怕景象。

  如果艾蒙克……或婕莉逮到了她……凱琳立刻打電話給東寧,祈禱他尚未到機場。

  顯然他一直守在電話旁邊。鈴聲一響,他馬上接了起來。

  凱琳單刀直入。「他們打算將我留在科羅拉多。」

  「科羅拉多的哪裡?」他問。

  「他們不肯說,但我聽到他們其中一人在講手機,他提到了某個叫威基伍德的地方。聽起來像是某處郊區。」

  「沒聽說過這個地名。」他道。

  「老天,用用你的腦袋,上網去查就知道了。」她急出了淚水。「如果我被關在那裡,天知道艾薇會怎樣?不,我不能離開,我不能……」

  「親愛的,我會把公司看好。」

  「但我要你在我身邊,東寧。你必須趕來。」

  「好吧,我會的。」他承諾。「我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這一切。你要我去醫院嗎?他們是否會等我到達後才帶走你?」

  「我會要他們等。莎蕾已經搬到全新的西棟醫療大樓。那裡尚未對外開放,安全控管比較容易。我會守在她身邊。在你趕來之前,我不會讓調查局的人帶走我。」

  「好的。」他聽起來鬆了口氣。

  「你知道他們找不到艾薇嗎?她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她不會接受調查局安排的證人保護。你和她談過嗎?」

  「沒有,我一直守在電話邊,但她一直沒有打電話來。這不像艾薇,這樣子讓我們操心。」

  「她知道你會責怪她讓我難過,」凱琳道。「她不喜歡讓我們失望。」

  「我知道,親愛的,但我真的很擔心她。」

  「我也是。她會打去的,記得告訴她別去雪頓灘。務必讓她瞭解到危險性。」

  「我會的,」他承諾。「我不會讓她出事的。」

  「萬一艾薇打來時,你已經去了機場呢?」

  「親愛的,她有我的手機號碼。」

  當然,凱琳很氣自己竟然沒有想到。「我們稍後見。」

  凱琳掛斷電話,決定打電話到艾薇的辦公室,問她的同事有否她的消息。但巴探員已經走進來,說葛莎蕾法官想要和她談話。

  「我們等一下就將你們移到西翼。」

  「全聽你們的。」

  她合作的態度讓巴探員既驚又喜,甚至還有些得意。他告訴竇、高兩人的沒錯吧?一旦蘇太太平靜下來,她就會好好的合作。

  或許這項任務終究沒那麼難搞定。

  婕莉做完全身按摩,覆著繡有「烏托邦」標誌的被單,閉上眼睛,平躺著讓美容師為她敷臉。那個笨女人一直講個不停,不斷恭維婕莉的肌膚有多麼白拆皙瑕,身材完美……

  婕莉永遠都聽不膩男人的恭維,卻不在乎女人對她的觀感。她正想開口要那個笨女人閉嘴,她終於敷完了臉。「好了,讓它留在你的臉上十五分鐘。」

  終於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甩開被單,讓涼風輕撫她的身體。能夠放鬆一下真好,特別在她得知凱琳和那個女法官逃過被炸死的下場後。幸好電視播出這段新聞時蒙克不在身邊,不然她絕無法克制住自己的脾氣。他從不曾看過她發脾氣,而她不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蒙克對她太有用了,她可不想嚇跑了他。她還有許多事要做,需要這只忠誠的哈巴狗。

  這些年來,她已經比較能夠控制自己的脾氣--稍微。但如果有人正好在婕莉聽到凱琳還活著的壞消息時經過,她很可能會攻擊對方。她從不曾親手殺過人,都是由她的男人替她動手,但她經常納悶那會是什麼感覺?如果有人惹她不高興,或許她應該親自下手,享受那份樂趣才對。蒙克是對的。他原打算分別對那些女人下手,造成意外的假象,但婕莉一再懇求誘哄,他最後只好依了她。但她這麼聰明、完美、華麗的計劃怎麼會出差錯的?

  凱琳,都是凱琳的錯。那個自私的婊子總是壞了她的好事。

  婕莉氣憤地用拳頭捶打床鋪,但在看到CNN重播爆炸後的現場畫面,突然住手。鏡頭停在那個女法官身上,但婕莉對她沒有興趣。她不耐煩地等待,直到鏡頭終於轉向她那個賤人妹妹。好幾名男性醫療人員關心、呵護著她。噢,他們怎麼敢這樣關心那個小賤人?

  鏡頭在凱琳的臉上定格,螢幕上的她彷彿在微笑。該死的,她怎麼敢笑得出來!婕莉氣憤地尖叫,拿起檯燈,用力朝牆上砸了過去。

  都是凱琳毀了這一切!

  婕莉整整發了一個小時的脾氣,才平靜下來,然後她打電話給水療館,要他們派按摩師過來。按摩有助於平撫她的情緒,讓她能夠構思新的計劃--比較不那麼複雜的。

  為什麼當初她不乾脆用剪刀刺死凱琳?但那樣一來就不夠刺激了。想到她妹妹對她所做的一切,她應該受盡折磨而死。電視上那些男人都瞎了眼嗎?他們幹麼關心那個醜八怪的死活?

  婕莉的怒氣再度被挑了起來,她感到瞼上的敷面泥開始刺癢。美容師回到房間時,她的手機正好響起。

  「你走吧,」她道。「我自己洗掉就好。記得關上門。」

  門關上後,她拿起手機。「喂?」

  「我猜你希望聽到好消息。我知道凱琳和那個法官的下落了。」

  她嬌聲道:「你知道了?她們在哪裡,親愛的? 我說得沒錯吧!」不待他回答,她又道:「她們要去雪頓灘嗎?凱琳會在那裡躲起來,直到法院開庭?」

  「你妹妹不去佛羅里達,因為她根本不會出庭做證。」

  婕莉得意地笑了。「她怕了。」

  「是的。」

  「太好了,現在告訴我一切。」

  她仔細聽他說完,最後告訴他別擔心,她會想出更棒、更好的計劃。「而且比較不那麼複雜。」她承諾道,語音轉為柔媚誘人。「我想念你,親愛的。」

  「我可以過去找你嗎?」

  「當然。」

  「我愛你。」

  她微笑。「我知道。」

  她掛斷後,打電話要水療館派人來清理房間,將帳記在她的信用卡上,然後她走進浴室沖澡。

  兩個小時後,蒙克走進房間時,她已經為他準備好了。她身穿黑色蕾絲洋裝和高跟鞋,洋裝底下不著寸縷。她站在玄關,事前已確定燈光能夠穿透薄紗,挑逗得男人血脈賁張。

  蒙克回房時已疲累不堪,但一看到他的愛人,立刻精神大振。他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心思在取悅他。她直覺知道他需要和她做愛,並費心佈置了臥室、點上臘燭,穿上他最喜愛的衣服。他看著她緩緩以舌尖舔過紅唇,於是像餓虎撲羊般衝了過去。

  他們狂野、粗暴的做愛,像發情的野獸般撕抓著彼此。她的衣服被扯破,丟到地上。最後他饜足地翻身離開,伸長手臂,閉上眼睛。

  她剛剛取悅了他,而現在輪到他取悅自己了。「我想我們應該等個幾天,」婕莉道。「等你休息足夠後,再做掉凱琳和那個女法官。那時她們應該已經定下來,自認為安全了。你可以輕易地潛進去,完成該做的事。」

  「我要兩個星期的時間重擬計劃。」

  「我剛有帶給你快樂嗎?」

  「你很清楚你有,親愛的。」

  「那也讓我開心吧。我只能再忍耐一個星期,如果再等下去,我會發瘋的。他們抬凱琳上救護車時,她竟然在笑。我痛恨她的笑容。」

  「我瞭解。」

  「她一定告訴警察我還活著的事,現在他們會到處搜捕我。你是對的,」她低語。「我不該堅持寫那封信和讓她看到我。但我以為她會死於爆炸,而我想要她知道……」

  「噓……別哭,婕莉,」他擁她入懷。「我會解決她的。」

  「是的。」她像貓般偎著他。「等到她死掉,一切都會變得美好。她讓我不快樂了那麼久,答應我你會盡快殺死她。」

  「我答應你。」他回答。「你知道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她偎著他笑了,嫻熟地愛撫他的身軀。「那我們就去雪頓灘吧。」

  蒙克一心只想取悅她。他知道這麼一來會亂了自己的步調,但因為她對他深具信心,他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她總是稱讚他是最棒、最厲害的殺手,認為他低估了自己的能力。她是對的。只要是婕莉想要的,他都可以為她辦到。無論調查局布下了多麼嚴密的安全網,他一定可以輕易穿透。

  他是無所不能的--甚至還可以隱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20:53

25

  他們開了三天的車才到達佛羅里達。原本可以更快抵達,但因為時間還充裕,他們避開高速公路,專走風景優美的鄉間道路,夜裡則是在小鎮的汽車旅館落腳。

  第一晚他們要了三個房間。艾薇沒有邀藍柏和她過夜,他也沒有開口要求或自作主張。她急於和他保持距離,害怕無法承受最終分離時的痛苦,但那根本沒有用,她只是在自欺欺人。她愛他,卻又不知該拿這份愛情怎麼辦。第一晚她整夜無法人眠,輾轉反側了一夜,第二天的脾氣壞透了。

  次夜藍柏也沒有開口詢問。當諾亞用手機和上司通話時,他向旅館要了兩個房間。

  藍柏跟著艾薇進入房間,將袋子放在她的旁邊。

  她沒有爭辯,只是說道:「我們只是睡覺,不要性。」

  他笑著脫掉衣服,走進浴室。「我有問嗎?」他在當著她的面甩上門前道。

  旅館裡的冷氣超強,冷得要命。凌晨兩點,她暖烘烘地在他的懷裡醒來,已經情慾高漲。她根本無法抗拒他。他們做了愛,甚至比上一次美好,因為他們已熟悉彼此的喜好,既快又完美地融入彼此的需要。

  旅館的牆壁很薄,而諾亞就睡在隔壁。她試著不要發出聲音,但當那顫慄的狂喜穿遍她全身時,她只好用力咬住他的肩膀,抑制自己發出狂喜的尖叫。

  那份感覺是如此美妙。凌晨六點,她醒來,再度投入他的懷裡,就像瑪歌說的,將他啃得屍骨無存。

  他繼續入睡,她則進浴室沖澡。她站在鏡子前,注視著鏡中艷紅的面頰和紅腫的雙唇,歎了口氣,低語道:「你好,我是狄艾薇,超級色女。」

  然而她只能怪自己。她在心裡發誓要和他保持距離,拿起牙刷刷牙,準備出發。

  當天藍柏的心情好多了,甚至還對諾亞和顏悅色。艾薇覺得他們倆的鬥嘴好笑極了。午餐過後,她坐到後座,壓低帽簷,擋掉陽光,決定好好地睡個午覺。

  前座的兩名男子壓低音量交談,以免吵醒她。諾亞知道婕莉的事,也看過艾薇的檔案,可以說是有備而來。

  他們揣測她究竟如何和艾蒙克聯絡,以及他們的關係為何。當然,諾亞也知道施岱勒,認為他可能是幕後主使者。藍柏不同意,他認為一旦艾蒙克簽了合約,就會按自己的法子去做。

  話題轉到另一個。「你會因為幫助我們而丟掉飯碗嗎?」藍柏問。「聯邦調查局正在找艾薇。」

  「我沒有為聯邦調查局做事,我只是承包一些調查局的工作。」

  藍柏惱了。「不,你替聯邦調查局做事,不然你認為那個徽章是幹麼的?」

  「方便停車用的,所以我才帶著它。」

  「認真一點。」

  「你曾經想念它嗎?」

  「想念什麼?」

  「那些出生入死的打鬥?」

  「絕不。」

  「你還住在沼澤地裡?」

  「我住在寶文鎮。」

  「在沼澤地裡。」

  「我想是的。」

  「你想她會想要住在那裡嗎?」

  他假裝聽不懂。「誰? 」

  他忘了諾亞說話有多麼直接了。「那個和你睡在一起的女人,那個你開車時,始終無法將視線移開她身上的女人。你幾乎每隔十秒就看一次後視鏡。如果你再不專心看路,會害我們出車禍的。」

  藍柏決心不討論艾薇。「你今晚挑來要過夜的小鎮還有多遠? 小鎮叫什麼來著?沃登岬?」

  「我從不認為我會定下來,大海裡有那麼多魚。」諾亞自說自話。

  「沃登岬距離雪頓灘多遠? 二十到三十里?」

  「我從沒想過你居然可以找到能容忍你的女人,但顯然我錯了。」

  藍柏再也裝不下去。「你根本不瞭解我,諾亞。」

  「噢,我瞭解得很。」

  「你讀過了我的檔案?」他不待他回答,喃喃道:「難道『機密檔案』已經不再有任何意義?」

  「我想是。」諾亞道。他沒有看過藍柏的檔案,只是和塞奧聊過他喜愛隱居的大舅子。明顯地,藍柏不喜歡有人看他的檔案。諾亞沒有說實話,故意要惹惱他。

  「那麼,你想她會喜歡住在寶文鎮嗎?」

  他們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藍柏緊握方向盤,試著控制住脾氣。「我們得停下來加油。」

  諾亞咧嘴一笑。「老兄,這下你可真的陷下去了。從你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來。」

  藍柏考慮要揍扁他。「根本不是那樣。」

  「你們兩個還沒有做好安排嗎?」

  他無意討論他和艾薇的關係。「沒有。」

  「未來的計劃呢?」

  「也沒有。」他沒好氣地道,狠狠地瞪諾亞一眼,將目光轉回路上。「你沒有別的事好談嗎?」

  「當然有。你想談什麼?」

  「只要別再扯上艾薇就好。」

  話一出口,他立刻後悔了。諾亞狂笑道:「我為什麼要扯到她?你剛剛說--」

  「我該死的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她很美麗。」

  或許他可以快速探過身去,拉開諾亞那邊的車門,將他踢下車。那絕對可以讓他閉嘴。

  「而且性感得要命。」

  「該死了,不許招惹她。沃登岬還有多遠?」

  「我怎麼知道?」諾亞往後靠著椅背,乾脆閉上眼睛。

  「你是帶路的人,看地圖。」

  「當然。」

  數秒後,他已經睡熟了。

  剩下的路途出乎意外的平靜。他們在午後六點抵達了距離雪頓灘三十二里的沃登岬。

  沃登岬是個安詳、寧靜的小鎮。就算艾薇小時候曾經來過這裡,她也沒有印象了。

  他們經過幾間面對碼頭、看起來很不錯的民宿,但諾亞似乎無意停下來,反而挑中離海灘有一小段距離的汽車旅館。

  一開始艾薇以為他是在開玩笑。紅鶴汽車旅館有著如其名的粉紅色水泥牆、迫切需要修理的紅瓦屋頂,綠色的房門則繪有火鶴圖樣。當初選這種配色的人應該是色盲。

  碎石子停車場裡沒有半輛車。艾薇懷疑這家旅館早就關門大吉了。「你確定旅館還有營業?」

  「我們開進停車場時,有個傢伙在盯著我們。」諾亞道。「這裡進出方便,而且停車場在後面,由街道上看不到車子。你說呢?」

  他問的是藍柏,不是她,艾薇只好保持沈默。她想念剛剛經過的民宿。它們有迷人的白籬笆、迴廊和柳條椅。她認為諾亞的選擇是大大錯誤,等著藍柏反對他。

  「我喜歡這裡。」他道,粉碎了她的希望。「它讓我想起了我老爹的酒吧,他也在屋頂弄了只紅鶴。」

  「我記得好像看過,我還以為那是鵜鶘呢。我去登記住宿。」

  「再過去不遠有家民宿,」她忍不住道。「它看起來很漂亮,而且乾淨。我記得它標示著尚有空房。」

  「這裡還可以接受,不是嗎?」藍柏道。

  如果不是諾亞在場,她會坦白說不,它一點也不好,但她不想在另一名探員面前抱怨。「它還好。」

  她言不由衷的回答令他發笑。「比不上戴警長的木屋?」

  「它還好。」她重複。

  諾亞剛下車,手機就響了。藍柏朝櫃檯走去,艾薇留在停車場,伸展一下因坐車太久而僵硬的手腳。

  諾亞拿著手機走到較遠的地方,顯然不想讓她聽到談話的內容,但她可以由他的表情看出有些不對勁。

  這通電話講了許久。藍柏拿著兩串鑰匙回來,望向艾薇。「怎麼了?」他問。

  「似乎出了事。」她自然而然地偎向他。

  諾亞終於講完電話,走了回來。他望著艾薇。「你阿姨和葛法官都安然無恙。」

  「出了什麼事?」藍柏問。

  「有人送水箱到醫院的西翼準備安裝。」

  「該死了!」藍柏低咒,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它們爆炸了,對不對?」

  諾亞點點頭。「大半的西翼都被炸掉了。」

  「蒙克究竟怎麼通過守衛? 」艾薇問。

  「他根本沒到現場。送貨員一卸下它們就爆炸了,蒙克早就在上面裝好了炸彈。」

  「死傷人數?」藍柏問。

  「死了兩個人。高探員受了傷,但應該沒有大礙。我只知道這些。」

  「該死的怎麼會這樣?」藍柏問。

  「顯然蒙克一直在監視醫院,等待機會。他知道葛法官剛動完大手術,不好移動,也識破局裡安排坐車離去的只是誘餌,凱琳和法官其實仍留在醫院裡。」

  諾亞帶路到他們的房間。它們就位在最末端,中間有門相隔。房間的佈置很簡單,但出乎意外的乾淨。

  艾薇追問諾亞。「你確定我阿姨和法官都沒有受傷?你沒有對我隱瞞任何事?」

  「沒有。爆炸發生時,你阿姨正好推著葛法官的輪椅進浴室。牆倒塌下來,卻也保護她們沒受到傷害。」

  艾薇感覺要嘔吐了。諾亞的手機再度響起,他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她則是走向藍柏。他伸臂環住她的腰,緊緊擁著她。

  他感覺到她在顫抖。「這場噩夢很快就會結束。」他承諾。見她不答話,他問:「你想離開這裡?」

  「是的。」

  「你想去哪裡? 」

  「我不知道,」她低語。「我無法思考……我想要……」

  他親吻她的額頭。「有鞦韆的迴廊?」

  她點點頭。

  「還有紫丁香。」他附加。

  她笑了。他還記得她描述的樂土。

  「我無法給你紫丁香,或是臨時變出有鞦韆的迴廊,但……我可以給你一大片的碧海藍天,蜜糖。」

  二十分鐘後,她和藍柏手牽著手,沿著海濱散步。他們換上短褲,將鞋子留在諾亞坐的台階上。

  烏雲來得很快.遮蔽了太陽。海灘上杳無人蹤。艾薇在沙地上盤腿而坐。藍柏沒有打擾她,走到台階,坐在諾亞身旁。

  「她到底在幹什麼?」諾亞問,瞧她一直靜止不動。

  「思考。」他回答。

  「好吧。」

  太陽西下,帶走了最後一抹餘暉。藍柏起身走向艾薇。她的眼睛緊閉。他在她面前蹲下,知道她感覺得到他。

  好一會兒過去,她終於承認了他的存在。她睜開眼睛直視著他,一顆淚珠滑下了面頰。她深深吸了口氣。

  「我要打一通電話。」

  艾蒙克已經準備好要出擊。

  汽車旅館的燈號亮著:「已無空房」,辦公室門外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但蒙克知道目標就在這家旅館裡。他探勘過這一帶,對它瞭若指掌。車子全停在旅館的後面,其中兩輛屬於保護艾薇的聯邦調查局探員,第三輛則是藍柏的。

  蒙克載著婕莉,經過汽車旅館。她看到緊閉的窗簾後亮起了燈光,興奮得幾乎不能自抑。「她就在裡面。」她道。

  蒙克將車子停在旅館對面、電影院和教堂共用的停車場。他將望遠鏡遞給婕莉,自己啜了口冰茶。

  「你現在算是正式的跟監了。」

  她格格輕笑。「這實在太棒了,甚至比我想像中還更好。」

  她的興奮也感染了他。她瞧見另外有輛車開進了停車場,放下望遠鏡。「你確定我們在這裡很安全?」

  「當然,我一定會保護你。」

  兩人會心地一笑。婕莉再度拿起了望遠鏡,她只能看到由窗縫透出來的燈光,想像屋裡的人在做什麼。

  又有一輛車開進停車場。教堂內正在舉辦聚會,電影院的生意也很好,車位都快停滿了。

  婕莉將望遠鏡遞還給他,但他根本不需要。他已經監視一整天,這些時間對他而言並不夠,但也別無他法了。通常他至少會花上兩個星期跟蹤目標,熟悉對方的作息。但這次情況特殊,他們沒有時間,而且婕莉就快失去耐性。她就像個小孩子,想要的東西非得馬上到手不可。

  「有多少個警察和他們在一起?」她問。

  「他們是調查局探員,不是警察。」他更正。「總共有四名。」

  「你會把他們全都撂倒?」

  「是的。」

  他們就像固定的標靶,任由他瞄準下手。

  昨晚蒙克看到藍柏由後門偷溜出來,開著車走了。當時蒙克無法瞄準他,但就算能夠,也也不會出手,以免再度驚動主要目標,讓她溜走。他對他們另有特殊計劃,到時他們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三十分鐘後,藍柏拿著兩個大披薩和飲料回來。他對藍柏的粗心大意很失望,那個男人甚至不知道已經被跟監。太自大了,蒙克原以為他的對手很強悍,甚至和他能力相當。但他錯了,沒有人能夠夠得上他的水準。婕莉是對的,他本身就是個傳奇。

  「我想在今晚動手。」婕莉道。

  「你很心急。」

  「是啊!」

  「明天。」他承諾。

  「我不想再等下去。」

  「我知道。」

  「我懷疑凱琳是不是又覺得安全了。你能想像她和艾薇現在坐困愁城的感覺嗎? 一整天都被關在滿是跳蚤的房間裡,她們一定會感到快瘋了。」

  「我故意按兵不動,讓那些探員誤以為風平浪靜而失去戒心。」

  「一整天就待在那個小房間裡,等待、憂慮、足不出戶,真虧他們忍得住。」

  「我監視時,從沒看到有人離開。」

  「我很慶幸她沒被炸死在醫院裡。」婕莉道。「現在這樣更好,可以讓我當現場觀眾。」

  蒙克點點頭。「凱琳堅持要來佛羅里達。」

  「她想要和艾薇死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明天就會死,還以為能夠在法院開庭後,和艾薇一起出庭做證。」

  婕莉再度拿起望遠鏡,微笑道:「第三次總是具有神奇的魔力。」

  蒙克強抑下個阿欠。他已疲累不堪,但他不敢出聲。婕莉認為他是超人,永遠不可能被打倒,而他決心保持他在她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形象。

  他知道自己正在冒過去絕不會犯的險,但有婕莉在一旁,不斷鞭策他超越極限。她相信他無所不能,令他自己也如此確信。

  他的心裡偶爾會閃過一絲疑慮。過去他從不曾毀約,信譽是他最大的資產,但現在他卻不甚在意了。他擁有的財富足夠和婕莉一輩子過著奢華的生活,或許他應該乾脆放棄,帶著她遠走高飛。

  「事實上,我們並不需要那筆錢,親愛的。」他遲疑道。

  她明白他在想什麼。「你知道我的計劃嗎?」

  「什麼計劃?」

  「等這一切結束後,我們就到墨西哥結婚。審判至少要一個星期,而施岱勒什麼地方都去不了。你說好嗎?」

  她知道他有多麼渴望婚禮。他的倦意頓消,滿懷期待地笑了。「是的,」他對自己表現出來的熱切有些困窘,又說道:「我知道一個完美的地方,保證你一定會喜愛它。」

  「只要能嫁給你,其他事對我都不重要。」

  她的小手擱在他的大腿上,俯身親吻他,接著親暱地挑逗他。

  他立刻被喚起。婕莉很滿意他的反應,收回了手。「何不讓她們今晚就脫離苦海?」她舊話重提,噘起了紅唇。

  蒙克好一晌才明白她的要求。「明天你可以看得更清楚,白天動手比較好。此外,我還要做一些修正,核對每個細節。你希望一切是最完美的,不是嗎?」

  「當然,但為什麼白天動手比較好?」

  「沒有人會預期我在大白天下手。過去我總是利用夜色的掩護進出,那些探員認為他們已熟知我的模式。」

  「你認為他們研究過你?」

  「是的。天黑後,他們就會加強警戒。」

  她歎了口氣。「好吧,我只好等到明天了。記得,你答應過我可以在場觀看。你不會臨時改變心意吧?」

  「我不會,」他保證。「你會在最安全、視野最棒的地方觀賞整個經過。我還替你安排了一個驚喜。我原本想等到明天的,但……」

  「現在就告訴我。」她懇求。「拜託。」

  「好吧。我知道你看到科羅拉多的屋子爆炸時有多麼失望。但這次下同,我打算讓你親自按鈕。」

  她喜悅地笑了。「你打算讓我目眩神迷?」

  他點點頭。「是的。我是個傳奇,不是嗎?我打算讓每個人目眩神迷。」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21:07

26

  蒙克載著婕莉回到在沃登呷另一端的旅館,再次上車,來到距離紅鶴旅館一里處的住宅區。

  他慢跑了一里到他的藏身處,悄無聲息地登上階梯。他必須安裝好引信,這項工作耗費的時間比他預期得久。他真的太累了,但是完成後,他非常的滿意,這次絕不會再出差錯。

  他回到旅館時已經凌晨三點。他悄聲上床,躺在婕莉身側,避免吵醒了她。他望著她的睡顏,心想他是如此深愛著她。她是這麼的美麗、細緻……完美。他伸臂摟住她,認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運的男人。她的香氣包圍著他入睡,夢裡兩個人共度蜜月……

  童話故事將會成真,他和婕莉會快樂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隔日清晨,婕莉費心打扮。考慮到她會進去教堂,她挑選了一套純白色的衣裙,將長髮梳理得捲曲有型。艾蒙克替她將行李搬上車。

  「別忘了我的錄影帶。」她提醒他。

  「我絕不會忘記的。」他道,但他根本就忘了。他不瞭解她為什麼那麼執著於那個玩意兒,堅持隨身攜帶。但他愛她,願意容忍她的任何癖好。

  他由錄影機裡取出帶子,放進卡匣,擱在她的皮包旁邊。

  她正對著鏡子上妝。他微笑地看她塗上他最愛的紅色唇膏,她說她的一切打扮都是為了取悅他。她將口紅和帶子收進皮包裡,在他面前轉了個身。「我的樣子適合去教堂吧?」

  她的雙頰泛著興奮的神采。「你看起來美麗極了,」他稱讚。「一直都是。」

  她走向他,像個妻子似地替他調整好領帶。「你穿西裝好看極了,應該常常穿的。」

  「只要你喜歡,我會的。」

  她握著他的手,走到停車處。他喜歡那樣,牽手是信任的象徵。她仰望著他的眼裡滿盛著仰慕。噢,他也喜歡那樣。

  「我已經把車子停在教堂的對面--只是預防萬一。鑰匙藏在化妝鏡下面。」

  「我們不會用到它,你總是萬無一失。」

  他同意,心裡卻有一些隱約的疑慮。他真的太累了,只做過一次測試,但那應該夠了。

  這時開始起風了。他們轉過彎,將車子停在教堂前的停車場。蒙克抬頭望向電影院的仿古塔樓,關掉引擎。「你準備好了嗎?」

  「噢,是的。」

  「遙控器在置物箱裡。」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來。「看起來像是車庫的開關。」

  「它確實是。」他道。「但被我改良過了。」

  「我什麼時候該按鈕?」

  「我認為最好等到教堂的鐘聲響起。」

  婕莉看著男女老少快步往教堂走去。可惜,他們不知道真正精彩的煙火秀在對面,她想著。

  「現在幾點了?」她問。

  「還有五分鐘。」

  「我不想再等了,我想現在就按鈕。」

  蒙克取出望遠鏡給她。「如你所願。」

  婕莉興奮地潤了潤唇,接過望遠鏡,調整焦距,對準了昨晚亮燈的房間。

  「我要奪回我的夢想。」她低語。

  她按下了按鈕,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再按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該死了!」蒙克喃喃咒罵。「一定是風將引信給弄松。別按了,親愛的,我必須上去修理一下。你留在這裡,知道嗎?」

  他溫柔地取走她手上的遙控器。「如果出了什麼差錯……」

  「別太操心了,快去修理引信。」她的語氣略嫌尖銳。「我很抱歉。我不該這麼著急,但我實在等不下去了。」

  「當個乖女孩。只是為了以防萬一,你記得怎麼做吧?」

  「我走進教堂,從側門離開,上另一輛車。」

  「記住從我帶你走過的側街離開,別駛過汽車旅館前面。」

  「沒有你,我絕不離開。」

  她的忠誠溫暖了他的心。他輕拍她的手,放好遙控器,走出車子。他雙手插入口袋,若無其事地穿過停車場,登上教堂的階梯。

  教堂的鐘聲正好響起。 十秒後,他打側門出來,越過街道,往北又走了三條街,確定自己沒有被跟蹤。然後他越過街道,往回走到電影院。

  後門鎖著。他用工具開了鎖,進到裡面,立刻又鎖上門。

  他置身在黑暗的走道裡。門的後面是通往塔樓的階梯。他俯低身子,靜靜等待,等確定沒有任何動靜後,才悄聲走向門。門正如他離去時一樣上了鎖。他迅速開鎖入內,往上看。他安裝在第三個台階上的棕色細線並沒有被移動過。沒有人知道他來過這裡。他跨過細線,小心翼翼地上樓,知道第五個台階會發出吱嘎聲。他知道電影院裡只有他一個人--下午兩點電影院才會開演--但他依舊避開了那級階梯。

  他在最頂端裝了個觸發式的小炸彈,只要有人開門就會被炸成粉碎。炸藥的引信甚至比牙線還細,肉眼根本看不見。幸好電影院的老闆無意在今天更換廣告看板,他想。老闆固定在每週三換片,但蒙克還是預設了陷阱。小心為上,不管他親愛的婕莉怎麼說。

  他拆掉引信,打開一道門縫往內看。裝有望遠鏡的來福槍依舊靠在角落的柱子旁。他望向自製炸彈下面的引爆裝置。正如他所料,一條引線被風吹得鬆脫了。

  只要兩秒鐘就可以搞定了。他推開門,走過去蹲下。

  突然間他整個人凍住了。冷冷的男聲自塔樓的另一側響起。「很不錯的裝置。」

  蒙克太驚愕而無法移動,心裡大聲吶喊:不可能!門口的陷阱……細線……它們都沒有被動過的跡象。怎麼可能?!

  另一個聲音自他的右邊響起。「只可惜無法引爆。」

  蒙克衝向他的來福槍,兩名男子都沒有試圖阻止他。

  他翻身開槍,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來福槍裡沒有子彈。

  諾亞走到陽光下。蒙克看見他,畏縮了一下。

  「你,」他低語。「我見過你。」

  藍柏也由陰影裡站了出來。

  「你們怎麼會知道的?」蒙克的語音微顫,臉龐因憤怒扭曲變形。

  「很簡單,我比你更聰明。」

  諾亞用槍指著蒙克的額頭。藍柏從他的眼神瞧出他心裡在轉的念頭。「給他上手銬,宣讀他的權利。」他道。

  諾亞搖搖頭。「我要先殺了他,再上手銬,宣讀他的權利。」

  「不,你不能。」

  「該死了!」諾亞鬆開扳機,將槍收回槍套。他取出手銬,走向蒙克,這時一名探員出聲大喊。

  蒙克乘機一腿掃出,諾亞失去平衡,正好倒在他面前,害得藍柏無法瞄準開槍。探員陸續奔上樓,蒙克伸手想拔出藏在足踝槍套裡的槍,但藍柏早就預料到,重重踩住他的小腿,將他固定在地板上。

  「再搗蛋呀!」他吼道。「我很樂意有藉口開槍。」

  「讓我來。」諾亞吼了回去,一拳正中蒙克的臉,聽見鼻樑斷裂聲,心中大大滿足。他再度揮出一拳,故意瞄準第一次擊中的地方。

  門被用力推開,名探員衝進來。蒙克乘機用力推開諾亞,朝屋頂衝去。

  他跳到屋頂上,手腳並用,像猴子般爬向帆布電影看板。他的右腳踩到帆布的框架,伸手要拔槍。藍柏和諾亞也追到屋頂上,同時開槍。

  兩顆子彈同時擊中蒙克。他往後摔出,鮮血狂噴,整個人掛在看板上。

  諾亞氣喘吁吁地收起手槍。「你有權利保持沈默……」

  「該死的對極了。」藍柏喃喃。

  一名探員由教堂的鐘樓探出頭來,對他們喊道:「目標移動了。」

  諾亞拿起腰際的無線電,重複剛才那名探員所說的話。

  「通話完畢。」無線電的那端回答。

  「剛剛那是艾薇的聲音,對不對?」藍柏問。

  諾亞對著無線電道:「艾薇甜心,是你嗎?」

  他故意用這個暱稱來氣死藍柏,藍柏的反應也正如諾亞所料,他大笑不已。如果目光能夠殺人,他現在大概和蒙克一樣掛在電影看板上了。

  藍柏搶過無線電。「你該死的在做什麼?你應該要--」

  「你們還好吧?」

  「我們兩個都很好。你在哪裡?」

  「通話完畢。」

  「該死了,她在盯捎的車子上面。」

  諾亞笑了。「你單單由『通話完畢』裡就可以聽得出來?」

  藍柏不睬他,再度按下通話鈕。「柯凱力?」

  負責此次行動的探員立刻回答。「柯凱力回答。」

  「艾薇在盯捎的車子上面,對不對?」藍柏喊道。「該死的,我就知道。我明明要她留在船上的。」

  「通話完畢。」

  諾亞笑了。「看來艾薇有自己的主張。」他往下看,判斷和地面的距離。「我們要怎樣--」

  藍柏跳下屋頂,他只好也跟著往下跳,兩人落在灌木叢邊。

  柯凱力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們銬住艾蒙克了吧?」

  「沒有。」藍柏回答。

  「他人呢?」

  他抬頭望向看板。「在電影裡面。」

  婕莉愈等愈不耐煩。蒙克為什麼耽擱了這麼久?她拿起望遠鏡,望向塔樓。他究竟在哪裡?他明知她最痛恨等人了。

  「趕快修理好它,」她喃喃。「快一點!」

  蒙克突然出現在鏡頭裡,凌空跳到屋頂上。婕莉驚喘出聲,以為他要摔斷頸子了,但他在空中轉身,像貓般落地,手腳並用,爬向電影看板。

  兩個男人跟著蒙克跳到屋頂上,動作快得她甚至看不清楚他們的面容。

  「殺了他們,」她對蒙克低語。「殺了他們。」

  槍聲接連響起。她彷彿聽到蒙克喊叫她的名字。她冷漠地看著蒙克中彈,毫不優雅地往後摔出,整個人掛在看板上,屁股朝外,鮮血狂噴。她連聲咒罵他的無能。

  他怎麼這麼差勁?她失望不已,淚水刺痛了眼眶。然後她想起了遙控器,拿出來猛按。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該死了!蒙克真是不體貼,一點用也沒有。他明知她的夢想有多麼重要。

  她氣憤地跺腳,喃喃咒罵:「該死的男人!」

  蒙克不該搞砸了這麼重要的事,害她不高興。

  鑰匙仍插在鎖孔裡。蒙克曾一再叮囑她在出事後換車逃走,但她不睬,氣憤地撩高裙擺,爬到駕駛座上。探員們全都朝電影院跑去,教堂裡的人則是聽到槍聲衝出來。沒有人會注意到她離開。

  她開到了街上。一開始她不敢開得太快,以免惹來不必要的注意。但一轉到公路上,立刻猛踩油門,藉以發洩怒氣。

  幸好她還有另一個幫手。沒有人能夠偷走她的夢想,誰都不能。她知道蒙克的行李廂裡有槍,必要時,她會親自動手殺掉凱琳和艾薇,重新奪回她的夢想。

  「愚蠢的蒙克!」她的怒火未熄。「愚蠢的男人!」

  他們的車子緊追在婕莉後面。除了艾薇,車上還有三名探員。柯凱力駕車,艾薇坐在他後方。她試著克制住心裡的焦慮,但那實在很難。

  她聽見槍響時,心跳似乎要停止了,直到聽見藍柏的聲音由無線電中傳來,才鬆了口氣。但她幾乎立刻又開始擔心。

  「你想她看到我們了嗎?」她問柯凱力。

  「我確定她不知道自己已被跟蹤。」柯凱力回答。

  婕莉上了公路,開始超速,將他們的車子甩開一段距離。她開始擔心跟丟了人。

  「放心,我們是個中老手。」柯凱力安撫她。「你乖乖坐好,我們絕不會追丟的。」

  艾薇強迫自己放鬆下來。婕莉開得太快,差點超過帆船汽車旅館。她緊急右轉,開進旅館前的停車場。但柯凱力沒有停車,繼續往前開,越過旅館,停在旅館隔壁的餐廳前面。

  婕莉也已經停妥車子,但她遲遲沒有下車。

  「她在做什麼? 」艾薇問。

  「梳妝打扮。」柯凱力回答。

  艾薇瞇起眼睛,抵擋刺眼的光線,看著車子裡的女人拉下化妝鏡,好整以暇地塗上唇膏。

  可惜她無法就近看清她的面容,艾薇想。

  好半晌後,婕莉似乎終於對自己的儀容感到滿意了,才開門下車。

  「好戲上場了。」柯凱力低語。

  婕莉步上汽車旅館的階梯,越過長廊,停在一扇門前。艾薇看著她拉低領口,露出更多乳溝,撫平緊身短裙,舉手敲門。

  艾薇的胃部翻攪,聽著她揚聲喊道:「親愛的,是我,捷莉。」

  開門的是蘇東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21:20

27

  施岱勒的審判並沒有拖太久。承辦的檢察官精明能幹,用手上的證據成功說服了陪審團,施岱勒確實曾經闖入狄蘿拉的屋子,意圖綁架狄艾薇,並在犯案的過程中造成狄蘿拉的死亡。

  施岱勒堅持出席做證,而那證實是一大錯誤。他招架不了檢察官的詰問,一再出錯,最後氣得破口大罵檢察官故意扭曲他的說詞。

  施岱勒否認他用艾薇當擋箭牌,說她外祖母開槍時,他只是想扶小女孩站起來。但他無法解釋為什麼他會用皮帶將小女孩打個半死,他堅稱只是純粹想帶艾薇去見她的母親。

  艾薇在醫院裡的照片顯示施岱勒將她丟在走道上等死。陪審團不到一個小時就做出了裁決,施岱勒被送回他應該待的監獄。

  藍柏一直留在雪頓灘,陪伴艾薇度過整個審判期。凱琳在艾薇出庭做證的前一天飛過來。她的阿姨可以說是到地獄走了一趟又回來。藍柏原本預期會看到一名深受打擊的女人,但是不然。即使丈夫的背叛重創了她,蘇凱琳並沒有表現出來。

  藍柏告訴凱琳他要娶她的侄女,但凱琳拒絕。她認為如果艾薇要結婚,應該要挑個能幹……又有錢的男人才對,而不是一個住在沼澤地裡的木匠!

  蘇凱琳絕對不是省油的燈……發飆的她連鱷魚都要甘拜下風。

  然而他發現自己還滿喜歡她的。

  「寇先生可以見你了。」

  「謝謝。」艾薇挺直了背,對接待員微微一笑,往門口走去。

  「你要我陪你進去嗎?」藍柏問。

  她搖搖頭。「你會在這裡等我?」

  「多久我都等。」

  她打開門,走進冷凍庫裡,這次她已有萬全的準備--她穿了件長袖外套。

  「早安,長官。」

  「坐下,狄小姐。」

  他看起來很不高興。話說回來,她從不曾看過寇湯姆露出笑容,所以無法確定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氣。

  她面對他坐下,雙手交疊在膝上。「長官,如果你要開除我,我要求先辭職。」

  「為什麼?」他問,回到大書桌後坐下。

  「辭職在履歷表上會比較好看。」

  「不,我是問你為什麼認為我會開除你。」

  「因為我沒有按照程序來。」她道,注意到自己的手在顫抖。或許是因為寒冷,也可能是因為緊張。寇湯姆的眼神往往有這種力量。

  「我應該要更快分析出整個情況,長官,但坦白說,我忙著躲子彈,沒有時間分析,但我還是拖了太久。」她匆忙附加,以免他認為她在逃避責任。「我也再次借用你的名義,強迫柯凱力探員讓我坐進盯捎的車子,而你曾明確指示我不得再犯。我違反了一連串的命令。我沒有接受你指派來的探員的保護,擅自離開。噢,我還在沃登岬打電話給你,打斷了你的撲克牌局,而局裡的每個人都知道那對你有多重要。」

  她彷彿看到他的嘴角微揚。他在微笑嗎?

  他俯身向前,雙手擱在書桌上。「你或許該知道,我當時拿到了葫蘆,但因為你的電話,我只好棄牌。為什麼你要直接打電話給我,而不是透過正常管道?」

  她坦白道:「我知道你會聽入我的分析,判斷我說的是否有理。我也知道你會幫助我,我們必須盡快採取行動,而那得先獲得你的首肯。」

  「繼續說。」他道。

  「其他探員在佛羅里達忙著佈陣時,我打電話給凱琳阿姨,告訴她我和藍柏正在沃登岬的紅鶴旅館,要她過來和我們住在一起,等候施岱勒案子開庭。我知道她會打給她的丈夫東寧,要他一起過來。當時探員已經在監聽東寧的電話和電子郵件。」

  「如果她沒有打電話給他呢?」湯姆問。

  「那麼我會打。但她確實打給了他,告訴他一切。正如我所料,東寧聯絡了婕莉,告訴她我和凱琳會到佛羅里達,跟著他也搭飛機過來。」

  她深吸口氣繼續說下去。「等調查局偵測到婕莉的確切位置時,她和蒙克已經不見了,但我們很清楚他們的目的地。」

  「沃登岬。」

  「是的。我實在痛恨這樣利用我的阿姨、對她撒謊,但我別無選擇。一切按計劃進行後,我再度打電話給凱琳,告訴她必須要留在科羅拉多,並且解釋了原因。」

  「她得知丈夫的背叛後,有什麼反應?」

  她傷透了心,艾薇想著。「她……很難接受,但她是個堅強的女性,她會康復的。」

  「是雷藍柏推論出艾蒙克將會如何出擊?」

  「是的。我們遷到船屋,改在紅鶴旅館布下陷阱。探員喬裝我們仍住在旅館裡。藍柏找到了通往塔樓階梯的引線,和柯探員來個守株待兔。」

  「好了。我想知道的是,你究竟怎麼將這一切拼湊起來?」

  「『政治家』,長官。」

  他挑了挑眉。她點點頭。「我坐在海灘上……想著整個情況,突然想到了『政治家』那個案子。記不記得,他們有自己的計劃表,不是嗎?他們希望人們認為他們的動機是出於政治,但事實上全是為了錢。那使我明白到我一直是見樹不見林。於是我依據分析『政治家』一案時所做的程序,重新拆解手邊的資料,逐一檢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計劃表  不管是艾蒙克、婕莉、施岱勒或蘇東寧。」在蘇東寧所做的一切後,她再也無法稱呼他為姨丈。「他們都想要得到某些東西。

  「但真正讓這一切串連起來的是婕莉。凱琳告訴我婕莉留給她的那封信。婕莉指控凱琳偷走了她的夢想,贈送給別人。我不斷想著這一點。我讀過凱琳的日記,瞭解婕莉的思考方式,也知道她多麼有耐心,她可以為了報復等上數年。我問自己她最想要的是什麼。金錢?復仇?突然我靈機一動。婕莉最想要的是成為明星,她渴望引人注目,但凱琳奪走了這個夢想。凱琳去了好萊塢,成功建立起她的事業,將人們塑造成明星。在婕莉的心裡,凱琳等於是奪走了她的夢想,她將自己的失敗怪罪於凱琳。在探員沒收婕莉的東西後,我們找到了她瘋狂執著的證據。」

  湯姆點點頭。「柯探員告訴我,他們在婕莉的皮包裡找到一卷帶子。那是你小時候拍的廣告。」

  「是的,我想是那個廣告點燃了火種。婕莉看到了電視廣告,而我可以想像她暴跳如雷的模樣。當時她就開始計劃了。她知道我是誰。明顯地,婕莉認為凱琳將她的夢想送給了我,並決心報復。」

  「她執著於這個夢想超過二十年?」

  「是的,她對自己有扭曲、自我膨脹的看法。我問自己,婕莉認為誰能夠替她達成夢想,將她塑造為明星?」

  「蘇東寧。」

  「是的,他和凱琳共同擁有『摘星』。我實在不希望東寧也牽涉在其中,但藍怕說我潛意識裡已經知道了,因為我從不曾打電話給他,告訴他我在哪裡。」她看著手上的訂婚戒指,憐愛地調整了一下。

  「婕莉輕易就釣上滿懷怨氣、妻管嚴的東寧。當初他和凱琳結婚、合併兩人的公司時,原本是地位同等的夥伴,但後來賺錢的卻是凱琳,而且她逐漸將東寧排除在公司的運作外。他告訴柯探員凱琳讓他失去男性尊嚴。他知道如果凱琳和他離婚,他勢必將會一無所有,而且那似乎不可避免,因為她愈來愈不信任他,特別在她發現帳目裡短少了一筆十餘萬元的款項後。東寧告訴凱琳那只是帳目上的錯誤,錢還在銀行裡,但他也知道她絕對會重新核對公司的帳目。

  「捷莉告訴東寧,她有管道可以代他解決問題。她認識某個在佛羅里達監獄裡服刑的人,可以代他們雇到殺手。」

  「施岱勒?」

  「是的。她找到了施岱勒,承諾會幫忙將他弄出監獄。如果他肯為她介紹一個好殺手,她會除去凱琳和我,如此一來將沒有人能夠指證他。她告訴他,東寧願意付錢除去他的妻子,婕莉也允諾會在施岱勒出獄後和他相守。他仍然迷戀她。我猜她一直讓他相信她仍愛著他,只為了得到他搶走的鑽石。她也答應會代為除去判他刑期的法官。」

  「這就牽扯到艾蒙克了。婕莉找到了他,發現這名殺手事實上是個孤獨的男子,並輕易地將他引誘成為裙下之臣。最後她甚至不必給他東寧答應支付的酬金。蒙克瘋狂地愛上她,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她乾脆私吞了那筆錢,瞞過所有的人。」

  「是誰想到將所有的女人集中在科羅拉多那棟屋子裡的?」

  「婕莉。」她回答。「她喜歡將事情搞得複雜。她喜歡戲劇性,特別是那樣做又能讓凱琳受苦。艾蒙克早已簽約要殺死崔安妮,他也收了白丹禮的錢,答應代他炸掉那棟屋子--白丹禮認定法官會將屋子判給他的前妻。」她頓了頓。「想像當他發現那棟屋子事實上是判給他時,他的反應。」

  「艾蒙克還真是忙得很。」

  「的確。」她回答。

  「你看到新聞了嗎?崔埃瑞終於開口吐實了,他將會被關上好幾年。多虧你阿姨給我們安妮的信,提供了確切的證據。埃瑞告訴警方他的妻子拖了太久才死。」

  「就像『政治家』那個案子,」艾薇道。「貪婪是所有人的動機。」

  「狄婕莉真不簡單,將施岱勒、艾蒙克和蘇東寧全操控在股掌之間。她就像吹笛手,而他們全都隨著她的曲調起舞,盲目地跟隨她。我剛和柯探員談過。他說施岱勒仍然不肯承認罪行,但已有鬆口的跡象。奇怪的是……」

  「是什麼?」

  「他們對婕利都沒有半句怨言,仍然對她讚不絕口。」

  她並不感到驚訝。「我猜她也不肯認罪。」

  「是的,她一直在拖延偵訊。我覺得你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外勤探員,狄小姐。」

  「或許。假以適當的訓練,我應該會表現得不錯,但我已經不再想當外勤了,長官。我在過去幾星期裡學到了一點:生命太過短暫,而我不想多浪費一分鐘在那些已經不可救藥的男女身上。我想在一切太遲以前,開始改變。」

  她站起來,他起身繞過桌子,和她握手。「謝謝你,長官。」

  「你真的要辭職? 我無法說服你留下來?」

  「我已經下定決心,長官。我必須離開。」

  「你決定要做什麼了嗎?」

  「現在假釋的聽證會和審判都結束了,施岱勒回他應該去的地方。我打算和我阿姨相聚幾周,然後我會搬到路易斯安那,回學校去取得教師資格。」

  「我會想念你的。」他道。「祝你好運。」

  「謝謝你,寇先生。」

  他替她拉開門,在她走出去時,突然又道:「我忘了一件事,狄小姐。」

  「什麼?」

  「做得好。」

  警探帶領艾薇和藍柏穿過長長的走道,來到所謂的「鏡室」。

  「你可以透過玻璃看到她,但她看不見你。」他解釋道,打開門,後退一步。

  艾薇動也不動。

  「她現在和兩名警探在偵訊室裡。」他道。

  艾薇依舊文風不動。

  警探望向藍柏。「你們慢慢來。」然後轉身離開。

  「你不必這麼做。」藍柏道。

  「我必須。」

  她站在門口好一會兒,終於挺直肩膀,走了進去。

  房間像櫃子那般大。她轉向鏡窗,雙手在腰際握成拳,望著那個給了她生命、又執意要將之奪走的女人。

  藍柏握住她的手。「你還記得她嗎?」

  「不記得了。第一次見到她時,我才五歲。」她低語。「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婕莉坐在方桌的另一端,面對著兩名警探。她挺直背脊,雙腿交疊,纖手擱在桌上。她的上衣最上面三顆鈕扣敞開,微微一動就露出更深的乳溝。她突然轉身,望向鏡子。艾薇倒抽了口氣,感覺膽汁湧上喉間。

  「瞧。」艾薇低語。

  「我看到她了」藍柏道。

  艾薇搖搖頭。「不是她,而是那些警探。瞧他們對她的反應。」

  兩名警探俯身向前,似乎不自覺地想要挨近她。其中一名說了什麼,輕觸她的手。

  「她正在對他們施展魅力。」艾薇道。

  一名警員打開審訊室的門。婕莉抬頭望向他,像波斯貓般慵懶地伸展身軀,站了起來。她跟著警員走出房間,突然停下來,回頭朝那兩名警探嫣然一笑。兩名警探熱切地回以笑容,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直到門再度關上。

  艾薇直視進藍柏的眼裡。「我現在可以走了。」

  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警察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 16:21:31

終曲

  日落是一天裡艾薇最喜愛的時光。她喜歡坐在迴廊藍柏為她建的鞦韆上,聽著河水拍打屋後的碼頭,或是閉上眼睛,深深攝入藍柏為她種的紫丁花香。

  紗門開了又關。她的丈夫坐在她身邊,以臂環住她,輕推了一下鞦韆。

  「準備好明天回學校了嗎,蜜糖?」

  「是的。」

  「你剛剛在想什麼?」他問。「神遊到你的樂土了?」

  她的頭枕在他的肩上,微笑道:「我已經在那裡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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