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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茱麗.嘉伍德]國王的獎賞(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23:14     標題: [茱麗.嘉伍德]國王的獎賞(全文完)

國王的獎賞 作者:茱麗.嘉伍德
 
又名《難言的,總是藏得最深的》

西元一○六六年,
征服者威廉以諾曼人的強弓硬弩征服了英倫三島,在倫敦登基為王。
美麗的撒克遜貴族之女妮可因其英勇而變成國王的獎賞,
被迫當廷自群集的諾曼貴族中擇一為夫。
她選擇了羅伊,她認為這名戰士雖然外表兇悍,
其實頗有俠義之氣和騎士之風,更兼有一顆溫柔的心。
個性剛毅叛逆,其實仍很純真的妮可
,雖然已被他所激起的感情攪得七葷八素,
仍然發誓要讓羅伊屈服在她的腳下。
驍勇善戰、對情愛之事極為淡漠的羅伊,
驚訝地發現他對這位可愛的新娘有著深到得很不尋常的摯愛。
然而,撒克遜人對外來之諾曼國王的陰謀不斷,
羅伊和妮可雖沉醉在他們所發現的感情世界,
卻得面對因血緣、親人及國家的召喚而不得不獻身的各種陰謀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23:46

第一章

  一零六六年,英格蘭。

  他根本不知道打中他的是什麼東西。

  前一分鐘,羅伊男爵還以裏著皮套的胳臂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下一分鐘他竟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地上。

  她果然把他擊倒了,千真萬確的。她一直等著,等到他摘下頭盔,她才揮動綁著小石塊的皮繩,繞著頭頂,揮成一個圓圈。這個簡單的投擲器凝聚了驚人的速度和勁道,快到肉眼不能分辨。皮圈破空而過的聲音就像一頭怨氣衝天的野獸,半嘶半吼。她的"獵物"卻聽不見,因為她站在牆頭的走道上,隱在清晨的暗影中,而他是在下方,木造吊橋的底下,離她大約五十英尺光景。

  這個高大的諾曼人是個顯眼的目標,再者,他也是帶領人馬竊占她領地的人,是這班異教徒的首領。就憑這個理由,更加的促使她卯足精神,全力以赴。在她心裏,眼前這個高大的巨人已變成聖經中的"高力亞土",而她,就是殺死巨人的"大衛"。

  只是不像故事中的聖戰英雄,她並不打算殺死她的對手。否則,她大可以瞄準他的太陽穴。不,她只是想打昏他,因此她選擇了他的額頭。是上帝的旨意,讓他下半輩子永遠帶著這塊標記;在這個黑色的勝利日,給他一個永志不忘的暴行標記。

  諾曼人已經贏定了這場戰役。再過一、兩個小時,他們就可以攻破城池,長驅直入。

  這已經無可避免了。她知道,她為數遠不及敵人的撒克遜弟兄現在完全處於劣勢,撤退是唯一合理的選擇。沒錯,無可避免。可是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怨氣。

  這個諾曼巨人是三個星期以來,諾曼第公爵,"征服者"威廉派來攻佔她這塊領地的第四名戰將。

  前面三個像小孩子在打架,她和她哥哥的人輕而易舉便把他們打跑了。

  這一個不同。他非但趕不跑,而且很明顯的要比先前的三個人機靈和教猾。在他麾下的士兵仍舊像先前那些人一樣欠缺經驗,不同的是這位新統帥領導有方,即使再長時間的攻戰,士兵們照樣紀律分明。

  不必等今天過完,勝利必定會屬於這班可恨的諾曼人。不過,他們這位首領在勝利的時刻也必定會暈頭轉向。她要親手辦妥這件大事。

  她擲出石塊時,由衷的笑著。

  羅伊男爵離開他的坐騎是要將那名年輕的士兵從護城河里拉上岸。那個小笨蛋失足落水,頭下腳上的栽進河裏,由於身上甲胄過重,重心抓不穩,下沉得更快。羅伊抓住他的一隻腳,硬生生地把他提出水面,手腕再一使勁,那名落水的士兵便給拉上了長滿青草的河岸。陣陣的咳嗽聲顯示出年輕人並無大礙,呼吸還很順暢。羅伊放心地摘下頭盔,準備拭去眉毛上的汗水時,小石塊不偏不倚的飛過來,正中目標。

  羅伊仰面翻倒,但是昏迷的時間並不長。他睜開眼睛時四周依然煙塵彌漫,他的手下正趕過來救援。

  他拒絕了他們的幫忙,自己坐起來甩甩頭,企圖把疼痛和令他迷惑的濃霧全部甩掉。一時間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鮮血從右眼上方的一道裂口不斷滴下來,他按一按傷口的邊緣,才發覺額頭上撕掉了好大一片皮肉。

  他還是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東西擊中了他,從傷口的大小來看,他確定那絕對不是弓箭形成的,可惡的是,他的頭痛得像火在燒。

  羅伊忍著痛,奮力地站起身,憤怒給了他振作的力量。他發誓一定要找到下毒手的傢伙,報以同樣的手段。這個念頭令他開懷許多。

  隨從牽著馬匹站在一邊,羅伊翻身跨上馬鞍,將注意力轉向環繞城堡的圍牆。他的敵手會不會從那裏向他瞄準?距離實在太遠,連一點點可能的威脅也看不見。

  他重新戴起頭盔,四下觀望,卻發現在他昏倒的這十幾分鐘裏,他的軍隊似乎早已把他的訓練和指點忘得一乾二淨。

  暫時代理他的副指揮殷吉竟把全隊人馬集中在城堡的南側,城牆上箭如雨下,哪裡還有可能進攻?

  他們的愚蠢直教他氣得發昏。那班士兵拼命用盾牌舉在頭上抵擋弓箭,只這一會兒工夫,他們又打起艱苦的防禦戰,所處的位置仍和這天早晨他前來領導他們進攻時一模一樣。

  他重重地歎口氣,只有再度接掌指揮。

  他立刻改變戰略,阻止了節節敗退的頹勢。他調遣十名最可靠的士兵跟他一起登上領地北方的一小塊高地,在大夥找到掩護之前,他已經發箭射殺了守在城牆頂的一名撒克遜士兵,隨後再由這些手下繼續攻戰,不消多久,撒克遜人的這堵城牆便告失守。

  羅伊的五名手下爬上牆頭,切斷纜線,放下吊橋,羅伊騎著馬,拔出劍,率先步上吊橋。拔劍其實並不需要,第一道和第二道城牆的守兵都已經棄守了。

  他們挨家挨戶的徹底搜查,沒有發現任何一名撒克遜士兵。羅伊一看便知敵人早已由某個秘密通道遁走。他命令一半人手在圍牆四周尋找類似的出入口,一旦發現立即予以封死。

  片刻之後,諾曼人在城牆上升起色彩鮮豔的旗幟。這座城堡正式歸在威廉公爵的名下,屬於諾曼人所有。

  但是羅伊的任務到此只達成了一半。他還得找到那名"獎賞",把她帶回倫敦。

  嗯,也該是抓住妮可小姐的時候了。

  從宅鄰居住區搜出的幾名僕傭被士兵們揪入中庭,圍在一堆。與羅伊一般高大卻沒有羅伊那種魁梧和傷疤的殷吉,狠狠的揪著一名僕傭,這人年紀很大,雞皮鶴髮。

  羅伊還來不及下馬,殷吉已在大聲叫嚷:"爵爺,這人是管事賀康,就是他把這家人的情形告訴了葛力男爵。"

  "我不跟諾曼人講話,"賀康抗辯,"我根本不認識那個葛力男爵。要是我說謊遭天打雷劈。"他賭咒似的強調。

  "忠心耿耿"的老傭人明明在撒謊,而且為自己敢在這種情況下如此大膽感到非常驕傲。老人只顧擔心背後的衣服被那名狠勁十足的金髮武士扯破,始終沒有抬頭去望騎在馬上的諾曼將領。

  "胡說,你確實跟葛力男爵說過話,"殷吉反駁他。"他是第一位奉命前來攻城和帶走獎賞的將領。老頭,說謊對你毫無好處。"

  "啊,就是屁股中箭、倉皇而逃的那一位嗎?"賀康問道。

  見老僕提起葛力爵爺丟臉的事,殷吉光火的瞪起眼,強迫他轉身面對男爵。老人終於抬頭望見這位諾曼將領時,一口氣幾乎梗在喉嚨裏,他必須儘量把頭朝後仰,才能看清面前披掛著皮革和鋼環的巨人。陽光反射在甲胄上,耀人的強光使賀康眯起了眼睛。騎馬的武士不動,他的馬也不動,一時間,老僕人甚至以為看到的是一座雄偉的雕像。

  賀康在騎士摘下頭盔之前,還算能力持鎮靜。

  當諾曼巨人摘下頭盔,賀康嚇得幾乎連隔夜飯都吐了出來。這"蠻人"真正是令他魂飛魄散,他簡直想哭喊救命。這巨漢一對冷厲的灰眼珠裏有著不能動搖的堅決,賀康肯定自己非死不可。他一定會殺掉我,他想。於是他飛快地默誦一

  遍主禱文,決定以光榮的死來保護他那溫柔可敬的女主人。他寧願犧牲自己,他相信這麼做上帝必定會迎接他登上天堂。

  羅伊瞪著顫抖不止的老僕好一會兒,才將頭盔扔給候在一旁的隨從,跳下馬,把疆繩遞給一名士兵。坐騎不聽話地直立起來,但是主人的一聲喝令,它立刻停止了撒野的動作。

  賀康兩腿一軟,跪倒在地上。殷吉探手把他拉住。"有個女的還在樓上,是雙胞姊妹中的一個,爵爺,"殷吉向男爵報告。"她在教堂禱告。"

  賀康猛吸一口氣,搶著說:"上次圍城的時候,教堂早就燒毀了。"他的聲音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丹妮修女從修道院一趕到,便吩咐把聖壇搬到內庭的一個小房間。"

  "丹妮是修女,"殷吉自動插嘴。"爵爺,就跟我們聽說的一樣,她們兩個是雙胞胎。一個是聖人,一心只為世人服務,一個是罪人,一心只想給我們製造麻煩。"

  羅伊仍舊不說話,繼續瞪著老僕。賀康不由自主的移開視線,盯著地上,合起雙手極小聲地說著:"丹妮修女因這場撒克遜和諾曼人的戰爭被困住了,她是無辜的,她只希望能回到原來的修道院。"

  "我要另外那一個。"

  男爵的聲音很輕,很冷。賀康的胃再次翻騰。

  "他要雙胞姊妹的另外那一個。"殷吉放聲大吼,一瞧見男爵嚴峻的眼光,趕緊閉口,把接著要說的話全部吞回去。

  "雙胞姊妹的另外那一個是妮可小姐。"賀康吸足一口氣接著往下說:"她離開了,爵爺。"

  羅伊對這個消息毫無反應,殷吉卻流露出掩不住的失望。"她怎麼可能離開了?"他邊吼邊推賀康,逼得老僕再度跪倒。

  "內庭的牆壁裏有許多秘密通道,"賀康承認。"難道你們沒注意過吊橋以後再沒瞧見任何撒克遜士兵嗎?妮可小姐帶著她兄弟的人一個多小時之前就走了。"

  殷古氣得怪叫,只有拼命地推賀康出氣。

  羅伊上前一步,兩眼筆直地瞪著他的副將。"殷吉,對付一個沒有還手能力的老人,不表示你的力氣很大,同樣的,干擾我的問話也不能證明你有自我克制的能力。"

  殷吉自覺?面無光,只好向男爵鞠個躬,再把跪在地上的老僕拉起來。

  等殷吉離開老人的身邊,羅伊才收回視線轉向賀康。"你為這家人做了多久的管事?"

  "將近二十年。"賀康的口氣有著難掩的驕傲感。"主人待我很好,爵爺,他們讓我覺得自己和他們一樣重要。"

  "二十年的好待遇,讓你現在出賣兩位女主人?"他嫌惡地搖著頭。"賀康,你的忠誠和你的話都不足采信。"

  羅伊不再把時間浪費在這老者身上。他邁開大步走向內庭的門,排開擋在道上看熱鬧的部下,逕自走了進去。

  賀康被命令回到僕傭堆裏,任由他在殷吉急衝衝地追隨男爵而去時,兀自擔心自己的命運。

  羅伊有條不紊的進行搜索。內庭的第一層堆滿了碎石塊,淩亂不堪。角落一張長桌翻倒了,凳子大都已損毀。通往樓上各廂房的主樓梯大體上還算完整,由牆壁滲出的水滴在木質的梯階上,又濕又滑。欄杆大多已毀損,搖搖欲墜地掛著。如果有人在這裏滑一跤,非摔下樓去不可。

  二樓的情景也一樣淒慘。風從壁上一個好大的洞口灌進來,冰冷徹骨。樓梯終點是一條很長很暗的走廊。

  羅伊一登上這層樓,殷吉立刻衝到他前面,手忙腳亂地抽出佩劍,擺出一副護主的姿勢,誰料地板也是又濕又滑,殷吉不但失去平衡扔了寶劍,還對準牆上的大洞衝去。羅伊即時拽住他的後頸,往回一拉,殷吉頓時朝反方向彈回來,撞在壁上。他像落水狗似的抖了兩下,拾起佩劍,再次追隨在他的領主身後。

  對於這樣一個魯莽的手下,羅伊只有搖頭不已。他來到第一個房間時,發現房間上了閂,他輕易地踢開門閂,低頭穿過嫌矮的門框,進入房間。

  這是一間臥室,室內燃著幾支蠟燭,一名待女瑟縮地躲在角落。

  "這間房是誰住的?"羅伊問她。

  "妮可小姐。"侍女悄聲地答。

  羅伊從容地打量著房間。簡樸如苦修僧的陳設,整潔得令他有幾分驚訝。想不到女人家沒有那些瑣瑣碎碎的玩意兒也能過活。當然他對女人的瞭解也僅止於他的三個妹妹。不過就這三個女人已經足夠讓他做這番結論。靠牆是一張大床,

  酒紅色的垂慢攏在床後,對牆是壁爐,一隻樣式簡單的紅木櫃子立在另一個角落裏。

  掛?上沒有任何衣裳,羅伊無從得知這房裏的女主人究竟是胖是瘦。他轉身準備離開房間,卻發現殷吉呆頭愣腦的堵住了去路。羅伊兩眼一瞪,殷吉才慌忙退開。

  第二扇門也由裏面上了閂,羅伊正想踢開它時,竟聽見拔US門閂的聲音。

  開門的是一名年輕待女,一臉的雀斑和惶恐。她原本想向他行禮,不料一看見他的臉,禮只行得一半,便大叫著逃了進去。

  這間房裏點滿蠟燭,一張覆著白布的木制聖壇擺在壁爐的正前方,聖壇前的地板上有幾塊皮面的跪墊。

  他一眼便瞧見那位修女。她跪在那裏,低頭禱告,雙手握著自頸上垂下來的十字架。

  她從頭到腳都是清一色的白。羅伊站在門口等她抬頭,因為聖壇上沒有擺設聖杯,他無需跪拜。

  侍女怯怯地碰觸修女細瘦的肩膀,彎下身子小聲向她耳語。"丹妮修女,諾曼人的首領來了。我們是不是現在投降?"

  這問題太可笑,羅伊幾乎笑出聲音。他示意殷吉把劍收起來,大步走入室內。兩名女僕站在以毛皮遮著的視窗,其中一個懷裏還抱著嬰兒,小東西正專心地啃著自己的小拳頭。

  羅伊的注意力再回到跪著的修女身上,從他的位置只能看見她的側面。她終於以手勢劃了一個十字,表示禱告完畢,接著優雅地站起來。她剛一站穩,小嬰兒便迸出哭聲,探著小身子要她抱。

  修女示意黑髮的女僕向前,她抱過孩子,親吻過他的頭頂,再走向羅伊。

  到現在他還是沒能看清她的面貌,因為她的頭一直低著,不過她溫婉的態度和哄嬰兒時的輕聲軟語卻已深深地吸引了他。嬰孩豎著一頭金色的細髮,模樣兒很有趣。這會兒滿足地靠在修女懷中,繼續吮自己的拳頭,不斷發出呼啦啊啊的

  聲音,偶爾還打兩個呵欠。

  丹妮在羅伊身前一、兩英尺處停下步子,她的頭僅及他的肩,他情不自禁地想:她好象很容易就會碎掉,很脆弱的樣子。

  這時她抬起頭,定睛注視著他,於是他什麼也不想了,就好象他已經不會思想。

  她美到極點。天使般的面孔,毫無暇疵的皮膚,尤其那對眼睛更令他迷惑,動人心弦的藍。一時間羅伊以為自己見到了一位降臨凡間的女神。弧形完美的眉毛,挺秀的鼻子,豐滿紅潤的嘴唇,動人至極。

  羅伊驚覺自己的身體有了異樣的反應,立刻收斂心神,這份突然的失控確實令他驚嚇,而耳邊的一聲抽氣聲更明顯的表示殷吉的反應跟他一樣。他掉頭向殷吉橫一個白眼,再面對修女。

  丹妮已是教會的新娘,神聖不可侵犯。正如他的領主威廉公爵一樣,羅伊也尊敬教會,不遺餘力的保護神職人員。

  他用力地籲口氣。"這孩子是誰的?"他以問話企圖消解自己心中對這個女人不敬的念頭。

  "是嘉莉的。"他發現她略帶沙啞的聲音簡直不可思議地誘人。她向站在暗處的公僕示意,那女人立刻上前一步。"嘉莉是這裏的忠僕,她的兒子叫尤裏。"

  她低頭看看嬰兒,見他在咬她的十字架,便輕輕把它移開,再抬頭望向羅伊。

  兩個人沈默的對看了半晌,她的手在尤裏的小肩膀上畫著圓圈,視線卻一瞬也不瞬地盯著羅伊,表情中沒有絲毫的恐懼,對他臉頰上那道又深又長的疤痕也似乎視而不見。羅伊反倒有些不自在,他習慣的是一般女人乍見他時的另一種反應,但是修女的態度使他相當受用。

  "尤裏眼睛的?色和你完全一樣。"羅伊說。

  其實不然,嬰兒的眼睛澄藍,丹妮的卻是漂亮。

  "撒克遜人多數都是藍眼睛,"她答道。"尤裏再幾天就滿八個月了,他會活到那麼久嗎,諾曼人?"

  她問得那麼溫婉自然,羅伊一點不覺得受到冒犯。"我們諾曼人不殺無辜的孩子。"

  她點點頭,微微的一笑。他的心怦怦然,她的額上有一個迷人的酒渦,還有,老天,那雙眼眸,簡直勾去了他的魂魄。他發現那並不是藍色,而是他曾經見過最嬌弱的一種花朵--紫羅蘭。

  不行,他告誡自己,他必須冷靜。他現在的表現像個少不更事的隨從,以他的年紀,不該再有這種感覺。

  "你怎麼會說我們的語言,而且說得那麼好?"他的聲音已經變調。

  她似乎毫無所覺。"六年前,我哥哥跟隨撒克遜國王哈洛德到過諾曼,"她說。"他回來之後,堅持要我們學會這種語言。"

  殷吉站到男爵的身旁,突然問道:"你那個雙胞姊妹是不是跟你很像?"

  修女轉頭注視著發問的士兵,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他。殷吉在她的眼光下竟紅了臉,不敢正視她。

  "妮可跟我在外貌上非常相像,"她終於作答。"絕大多數的人都分辨不出我們誰是誰。可是我們的性情脾氣完全不同。我是隨遇而安,什麼都能接受,她不行,她發誓寧死也不向侵略者投降。妮可相信你們遲早會放棄侵略而回家去。真的,我很為她的安危擔心。"

  "那你知不知道妮可小姐到哪裡去了?"殷吉再問。"我們爵爺非知道不可。"

  "我知道,"她的視線依舊不離開殷吉的臉。"只要你們爵爺肯向我保證不傷害我妹妹,我就說出她的去向。"

  殷吉哼了一聲。"我們諾曼人從來不殺女人,我們馴服女人。"

  聽見自己的屬下如此大言不慚,羅伊恨不得一把將他踢出門外。他發覺修女對這番話也很不以為然,她的臉色稍微一變,但亦僅僅一變而已,很快便又回復平靜。他的警戒心立刻抬頭,直覺地感到有些不對勁。

  "你妹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羅伊承諾。

  她的神色緩和了一些。羅伊想著方才她的怒氣可能是由於擔心妹妹的處境所致。

  "你知道吧,"殷吉起勁的插嘴。"妮可是國王的獎賞。"

  "國王的獎賞?"

  這次她的怒氣再也克制不住,雖然脹紅了瞼,聲音卻依舊保持鎮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哈洛德國王已經死了。"

  "你們的撒克遜國王的確是死了,"殷言向她解釋。"可是諾曼威廉公爵就要駕臨倫敦,不久就會成為全英格蘭的國王。我們奉命盡速將妮可帶到倫敦去。"

  "目的是什麼?"她問。

  "你妹妹是國王的獎賞,威廉公爵要將她賞給一位貴族騎士。"殷吉傲氣非凡的補上一句:"這是最大的光榮。"

  她搖搖頭。"你還是沒有說明我妹妹怎麼會變成國王的獎賞,你們的威廉公爵怎麼會知道妮可?"

  羅伊不想讓殷吉再攪和下去,愈描愈亂,反而惹惱這位溫婉的修女。他把段吉推向門口,"我保證令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他再度向丹妮承諾。"現在請把她的去向告訴我。牆外的危險你完全不瞭解,她被抓到只是遲早的事,到時候,只怕有些諾曼人不會善待她。"

  當然,這幾句話說得很婉轉,他不想把真實的情形說給她聽,事實上她的妹妹要是被那些無法無天的士兵逮到,只怕凶多吉少。他願意保護這位修女不必面對生活的殘酷面,不願她的純真被世俗的罪惡所砧汙。但如果她拒絕透露他所需

  要的消息,他將不得不粗魯一點。

  "你肯不肯答應由你親自去找妮可,不要把這個任務交給其他的人?"

  "由我親自去有那麼重要嗎?"

  她點頭。

  "好,我答應,"她說。"雖然我不大明白你為什麼那麼在意。"

  "我信得過你,"她打斷他的話。"而你已經向我保證,妮可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她再次展露笑容。"如果你經常食言,絕不會得到這麼高的權位。再說,你比這些士兵年長得多,這是僕人告訴我的,我相信你的耐心和克制力也比他們強得多。要找到妮可一定需要這兩樣東西,因為她被激怒的時候相當難纏,而且,她很聰明。"

  羅伊還來不及回答,丹妮已轉身走向站在窗旁的兩名女僕,她把嬰兒交給其中那個叫嘉莉的,再對另一個低聲交代一些事情,然後回轉身對著羅伊。

  "我治好你的傷口就把妹妹的行蹤告訴你。"她說,"你額頭上裂了好大一道傷口,男爵,讓我替你清洗和包紮起來。請坐下,頂多一、兩分鐘的時間。"

  對她的周到和好心,羅伊驚訝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想搖頭拒絕,最後到底改變了心意,坐了下來。殷吉站在門口仔細地看著。女僕將一盆清水擱在羅伊座位邊的一隻矮櫃上,丹妮取來一些乾淨的白布條。

  男爵的體形把整張凳子全部吞沒,兩條長腿叉在前方,丹妮就站在他叉開的兩腿中間。她將白布浸在水裏時,他注意到她的手在發抖。清洗傷口的過程中,她沒有說一句話,等到清洗完畢,敷上止痛的軟膏時,她才問這傷是怎麼來的。

  "大概是石頭吧,"他聳聳肩膀。"沒什麼了不得。"

  她溫和地笑笑。"我看當時也許很不得了吧。照傷勢來看,這一擊至少也讓你昏了一陣子。"

  他簡直無法專心聽她在說什麼,她的味道太好聞,除了知道這個美麗的女人靠他如此之近以外,任何事都已無法使他專心。她淡淡的玫瑰芳香吸引著他,垂在她胸前的十字架也吸引著他。幸虧這神聖的十字架使他恢復了克制力。她退

  開的同時,他也站起來。

  "我妹妹到亞烈男爵的領地去了,"她說。"由此地往北走大約三個小時的行程。亞烈誓死抵抗諾曼人,妮可打算讓家兄忠誠的士兵和他們聯手作戰。"

  門口一陣喊叫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羅伊手下的一名士兵有事向他報告。"看著她。"他吩咐殷吉。

  羅伊出了房門還聽得見殷育熱情有勁的回答:"我會用生命保護她,爵爺。上帝作證,我絕不許任何人碰她。"

  羅伊歎氣的聲音在走廊裏迴響。要不是上帝賜他過人的耐性,照他的本意早就拿殷吉的腦袋去撞牆。天曉得,在過去那個小時裏,他不只一次的想這麼做。

  樓梯口有另一名年輕士兵在等他。"爵爺,城堡南邊到現在還在打,從城牆頂清清楚楚看見那些撒克遜兔崽子已經把我們的人團團圍住,一看旗幟的?色就知道受困的是修格男爵的人馬,我們要不要去支持他?"

  羅伊離開內庭,爬上城頭親自視察情況。前來通報的士兵緊跟在他身後,很不幸的,這人的幼稚衝動一如殷吉,真是一對活寶,危險的組合。

  "你看見了嗎?爵爺,撒克遜人逼得我們的人一路敗退。"這笨笨的年輕人問他。

  羅伊看得直搖頭。"你是看見了,可是你並沒有看懂。"他氣惱的說,"修格他們的戰略跟我們在哈斯汀附近所採取的完全相同,這是以退為進的誘敵之計。"

  "可是看起來明明是撒克遜人佔優勢嘛。他們的人數多出三倍。"

  "人多沒有用。"羅伊疲累地歎口氣,他一再提醒自己是個有耐心的人。"你在我這一隊多久了?"

  "快八個星期。"

  他的回話消弭了羅伊的怒氣,這麼短的時間的確訓練不夠。"暫且原諒你的無知。"他近開大步準備出發。"我們應該支持修格的人,不過那純粹是因為我們喜歡打一場漂亮的仗,而不是為了他們需要支援。修格他們不管有沒有我們的援助,一樣都會得勝。"

  年輕的士兵一面點頭,一面問可不可以追隨男爵,和他並肩作戰。羅伊接受了這項要求。他留下二十名士兵守在內庭,帶領其餘的人手上陣。好在城裏只剩幾個婦人小孩和僕傭,殷吉應該維持得住。

  戰況很激烈,但是結束得未免太快。羅伊心思細密,頓覺事情有些蹊蹺。怎麼他一加入戰役,明明兩倍於他們的撒克遜人立刻像狼群進山似的四散逃竄。難道這場戰役目的只在引他出來?連日征戰,過度缺乏睡眠的他實在太困乏,他想,或許是自己太多疑了。但是他仍帶著自己的部下繼續追殺約一個小時才罷手。

  羅伊吃驚地發現另一隊戰友竟由修格男爵親自帶隊。修格是他的朋友,階級和他相等。他以為修相應該正和公爵並肩做最後的掃蕩戰,一邊前往倫敦。他問起這個問題時,修格向他解釋,原來他們是在殲滅北邊的零星隊伍之後,準備前往倫敦的途中遇到了撒克遜人的襲擊。修格比羅伊年長十歲,花白的頭髮加上臉上臂上的創痕,羅伊跟他一比幾乎毫無瑕疵。

  "我的部隊全是些初出茅廬的新手。"修格坦白地說。"比較有經驗的都派給了威廉。羅伊,我沒有你這種訓練新人的耐心。要不是線民通風報信,我們的傷亡可就慘重了。這個撒克遜探子來得真是時候,所以他們埋伏的效果不如預期。"

  修格湊向前,以類似告解的口氣小聲說:"我這批人到現在還是缺乏軍紀,居然有兩個人連劍都弄丟了。你相信會出這種漏子嗎?我真該現在就宰了這兩個笨蛋,省得再添麻煩。"他籲口長氣。"只要你同意,我請威廉調我的幾名娃娃兵給你好好受點訓練。"

  兩位男爵各由自己的軍隊簇擁著,回返城堡。

  "你說的那個線民是什麼人?"羅伊問。"為什麼信得過他?"

  "這個人叫詹姆,我沒說信得過他。"修格答道,"只是到目前為止還算可靠。他告訴我撒克遜人討厭他,因為他用很惡劣的手段收租稅。詹姆對這一帶非常熟悉,他在這裏土生土長,對那些隱密的藏匿所在都很清楚。哎,這風是不是冷起來了,羅伊?"修格攏緊披風,改變話題。"我的骨頭有感覺。"

  羅伊沒什麼感覺。細雪開始在飄,但是還蓋不住地面。

  "你的骨頭老了,修格,所以才會覺得冷。"他開朗的笑容化解了語氣中的嘲弄。

  修格也笑著。"你說我老?聽聽我百戰百勝的輝煌戰果你就會改變看法了。"

  這位傲氣十足的勇士果然巨細靡遺地eM述起自己的戰績,直到進入堡內,抵達中庭時才告一段落。殷吉沒有出來迎接,羅伊猜想這糊塗蛋八成仍守在樓上,盯著那位修女。

  一想到這個撒克遜女人,羅伊便很不舒坦,總覺得她有些怪,可是一時又說不出怪在哪裡。

  也許,是因為她太吸引人的緣故吧,他想。以他的看法,這麼美麗的女人皈依教會未免可惜,她應該歸屬於一個男人才對。轉念一想,自己持有這個惡念,真正是無聊。他傍著修格走入內庭,看情形,修格和他的部隊勢必要在此地過夜,夜色已快速地逼近。

  修格顯得又冷又倦。羅伊吩咐侍衛生起爐火,再召修格所提及的那個線民進來,當面詢問一些有用的情報。"我想問他有關這一家人的事情。"他說。

  一名士兵立刻領命而去。過了一會兒,殷吉連奔帶跑衝進大廳,見到男爵趕緊立定,鞠了躬,準備報告。

  羅伊搶先制止。"把修女帶來見我,有話要問她。"

  這個命令使殷吉大驚失色。羅伊正想動手推他,門口的一番動靜轉移了他的注意。領命前去帶線民的土兵回來了,在他旁邊就是那一個撒克遜的"猶大"。此人穿著極不合身的衣服,褐色的衣擺掃著地面,沾滿了泥濘。他令羅伊想起了貓頭鷹:個子很矮,斜肩,眼皮很厚像搭著一層多餘的肉。他的長相真像貓頭鷹,卻生了一副兀鷹的心腸,出賣自己的同胞。羅伊十分不屑地想著。

  "過來,詹姆。"羅伊命令他。

  撒克遜人遵命向前,向兩位男爵一躬到地。"爵爺,我是您們最忠誠的僕人。"

  羅伊背著手站在壁爐前,修格的身邊。修格裏著羊毛披風,借它擋住不停發作的寒顫。羅伊注意到他泛白的臉色和燒紅的眼睛,立即下令搬張椅子安置在壁爐前。

  "去拿一大杯麥酒給男爵。"他向站在門口修格的衛兵叫喚,"先讓撒克遜僕傭喝一口,如果喝了沒事,就表示酒裏沒有下毒。"

  "我好得很,而且我跟你一樣壯。"修格對羅伊的自作主張頗不以為然。"我要什麼自己會說。"

  "對,你當然跟我一樣壯。"羅伊附和著,"但是這一個星期你上陣的次數比我多兩倍。"這當然是謊話,無非是為了滿足修格好強的自尊心。"換做是我,也會吃不消。"

  修格同意了他的說法。"這倒是實話。"

  保全了修格的自尊,羅伊收起笑容,再把注意力轉向線民。"把這一家族的情況詳細告訴我,"他以命令的口吻說,"先說他們的父母,兩個老的是不是真的都死了?"

  士兵搬來一把高背椅擱在爐邊,撒克遜人退開一步,等到修格坐定才開始回話。"對的,爵爺,兩個老的都死了,就埋在北邊山頂的家墓裏。"

  由於必須不斷仰起頭來望著這位諾曼巨人,詹姆的脖子愈來愈痛,痛到忍無可忍時,他只好把視線定住在地板上。這一招不但減輕了疼痛,也減緩了直接面對這位巨人的壓迫感。詹姆發現這位諾曼勇士的眼睛一如他有臉上的傷疤,令人駭怕。而那冷厲的眼神甚至比他的身形和疤痕更具威脅。

  "說說其他人。"羅伊再下令。

  "還有兩個兄弟,"詹姆不敢遲疑。"桑頓是大哥,據說他已經在北邊的戰役裏戰死了,不過這件事始終沒有證實。"

  "另外一個呢?"

  "他叫傑堤,是家裏的老麼,他也在那場戰役受了傷,現在在修道院裏由修女們照料他。不過傑堤活下來的機會不大,他的傷相當嚴重。"

  殷吉仍然站在男爵的身邊。羅伊突然轉頭對他說:"我不是叫你把修女帶過來嗎?"

  "我不知道你要盤問她,爵爺。"

  "我要做什麼你無權過問,殷吉,你的職責是服從,不是發問。"

  殷吉猛吸一口氣,衝口而出;"她不在這裏了。"

  羅伊強自按捺住想掐死他的衝動。"說明理由。"他嚴厲的命令道。

  殷吉鼓起最大的勇氣面對領主的淩厲眼神。"丹妮修女請求准許她回修道院一趟。她說她跟院方說好一定會在天黑之前回去,而且她也很關心她弟弟的傷勢,因為他是家裏最小的一個孩子,她認為她必須照顧他。"

  從頭到尾,羅伊沒有任何反應。殷吉根本猜不透他的領主究竟在想些什麼,就是這層猜不透使他繼續說話時有些走音。"她弟弟的傷勢有生命的危險,爵爺,她必須整夜守在他身邊,她向我保證明天一早就回來這裏。當然到時候隨便你要盤問她什麼她都會回答。"

  羅伊先做深呼吸讓自己平靜之後,才開口說話:"如果明天一早,她不回來呢?"

  殷吉被問得一愣,他壓根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她向我保證過了,爵爺。她不會騙我,她不能說謊話的,她是教會的新娘,要是說謊她的靈魂就會有罪。萬一她早上不能離開修道院,我願意親自去帶她回來。"

  經年累月的訓練,已使羅伊有能力控制自己的脾氣。眼前就是一個考驗。儘管想破口大駡這個笨蛋的衝動擠得他喉嚨痛。所幸線民在場幫了大忙,因為羅伊從來不在外人面前資罰自己的部下。罰歸罰,自尊和面子也要顧及。

  修格的咳嗽聲喚起羅伊的注意。這位年長的武士同情地看看他的朋友,再轉向殷吉:"孩子,你不可以進修道院那道聖牆去帶她出來。假如我們敢違背這條最神聖的戒律,上帝的左手會毫不容情地處罰我們。"

  "神聖的戒律?"殷吉顯然不明白。

  修格仰首望天。"她現在已在教會的保護之下,你給了她一個庇護所。"

  殷吉終於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這一嚇非同小可,他急著謀求補救之道:"可,可是她向我保證……"

  '住口!"

  羅伊說這兩個字的音量並不高,線民詹姆卻已怕得跳起來。他瞥見了這位諾曼人眼中的怒氣,他一連退後好幾步,但求遠離這把駭人的怒火。

  詹姆的懦弱令羅伊覺得好笑。"剛才你說完了兩兄弟,詹姆。"他對著線民轉回原來的話題。"現在把雙胞姊妹的事告訴我。我們知道其中一個是修女,另外那個……"

  看見線民在搖頭,他立刻收住話尾。"這個家族裏沒有什麼修女,"詹姆不假思索的說,"只有妮可小姐。"他一說完便發覺這句話對這位諾曼戰將的影響力。男爵臉上凹凸不平的疤痕立刻變了臉色。"妮可小姐是……"

  羅伊打斷了他。"我們知道妮可小姐,"他說。"領兵保衛城堡反抗我們的就是她,對不對?"

  "對,爵爺,對極了。"

  "好,我想聽的是雙生姊妹的另一個。如果她不是修女,那……"

  詹姆大著膽再次搖頭,他的表情不是害怕,而是為難。"可是,爵爺,"他小聲的說。"只有一個,妮可小姐並沒有雙生姊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24:05

第二章

  對撒克遜線民的答案,羅伊的反應是直接又令人驚奇的。他猛一仰頭,放聲大笑,笑得溢出了眼淚。妮可小姐為她自己尋覓庇護所的計策令他歎為觀止,而這個女人的足智多謀更令他激賞。

  妮可不是修女!他暗自鬆了一口氣,至於是什麼道理使他會有這種感覺他並不瞭解,也不想深究。他繼續狂笑,上帝保佑,他總算不曾對教會的新娘動邪念。

  殷吉不知道他的主人為什麼笑成這樣,他在男爵手下不久,但從未見過他的笑臉,同時也驚覺他從未目睹這位大將被人打敗。

  "你還不明白嗎,爵爺?"殷吉衝口而出。"你因為我的緣故而受辱,是我相信了她的謊話,是我准她回修道院的。"殷吉莽撞的衝上前,站到離男爵觸手可及的位置,以沈痛的聲氣低低的說:"全怪我一個人。"

  他的認錯方式太誇張,羅伊不由得挑起濃眉:"這件事我們待會兒再說。"說話的同時他朝線民意味深長的一瞥。

  殷吉遵命低下頭,羅伊便轉向詹姆:"說出你所知道與妮可有關的事。"

  詹姆無奈的聳聳肩。"兩年半以前我就被逐出此地了,爵爺,我只知道妮可應該是嫁給一個叫洛夫的人,他在南方有一塊很大的領地。洛夫長得很魁梧,她從小就已經許配給他,假使婚禮按期舉行,洛夫在哈斯汀戰役戰死之前,他們結婚就大約兩整年了。關於妮可我只知道這些,爵爺。"

  對於這項情報羅伊沒有表示什麼。他隨即讓詹姆退下,等線民離開了大廳,他再回頭訓誡殷吉。"以後不要在外人面前宣揚自己的罪狀,明白我的意思嗎?"

  殷吉點著頭,誠惶誠恐地接受申誡。

  羅伊歎一口氣。"殷吉,在你代理我的職務時,你的錯就等於是我的錯。假如因為這次事件而能讓你學到一個教訓,那麼你給我惹來的這些不方便,反倒是好事了。"

  殷吉想不到爵爺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他從來沒聽過把"挫敗"說成"不方便"。他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修格適時介入話題:"這位妮可小姐實在很狡詐啊,羅伊?她輕鬆愉快的就溜出了我的手掌心,暫時的。"說最後一句時他衝著殷吉的方向點個頭。

  "不錯,"羅伊咧嘴一笑。"暫時的。"

  "真的呢,我成了她謊言下的受害人。"殷吉也冒出一句。

  "不對。"羅伊否定他的說法。"你成了她美貌下的獵物。記取錯誤,下次不要再蹈覆轍。"

  殷吉緩緩的點了一個頭,吸口氣,再慢慢的拔劍出鞘。他以發抖的雙手將這把鑲著珠寶的寶劍呈給羅伊。"我太令你失望了,爵爺。因為我,使你蒙羞。"

  殷吉閉起雙眼默默等待最沉重的打擊。痛苦的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他終於睜開眼。爵爺為什麼還在猶豫?"你不處罰我嗎,爵爺?"他大惑不解的問。

  羅伊繃著臉,可是瞥見修格的笑臉時,連他自己也幾乎笑出來。"我想做的和實際會做的是兩回事,殷吉,"他說。"以後你就會懂了。你為什麼把劍獻給我?"

  男爵溫和的語氣使殷吉鬆下戒備,莫非男爵對他的失誤並沒有太不高興?"我把劍給你是任由你處置我,爵爺,我不明白你怎麼……我真的是讓你受辱了,對不對?"

  羅伊不理會這個問題。"調來我的部隊之前,你受誰的指揮?"

  "我擔任蓋文男爵的隨從兩年。"殷吉回答。

  "在那兩年裏你可曾看過蓋文拿家臣的佩劍修理他們?"

  羅伊以為答案一定是否認。他知道蓋文有時會用威嚇的手段治那些年輕的新兵,羅伊始終以為這種方式的效果並不好。他更風聞不少關於蓋文苛待新兵的傳言,他也不以為意,他認為這些都是那些怨恨之人誇大其辭。

  然而令他吃驚的是殷吉居然點點頭。"我確實親眼看過這種處罰。蓋文男爵從來不殺部下,可是不少倒媚的士兵都因為處罰過重,傷口受感染而死。"

  "殷吉,怪不得你有這麼奇特的舉動。"修格介面說,"這孩子說的是實話,羅伊。蓋文喜歡用體罰羞辱對方,借此獲得服從和忠誠。殷吉,"修格繼續將視線落到股吉的身上。"亨利和摩根這兩個混球還是蓋文的左右手嗎?"

  殷吉再度點頭。"他們兩人是他的親信,"他說。"蓋文男爵公務太忙的時候,就由亨利和摩根負責訓練人手。"

  "也負責處罰?"修格問。

  "對。"殷杏據實回答。

  "摩根比亨利更壞,"修格說。"我老是看到他在範事。真希望他這次會戰死,可惜撒克遜人不從我願。依我看八成是惡魔存心要保住他的性命。"

  殷吉跨前一大步。"我可不可以放肆的說幾句話?"他問羅伊。

  "你不是一向如此的嗎?"

  殷吉的臉一紅,這個舉動使羅伊忽然覺得自己像上了年紀的老人。他比殷古大十二歲,可是兩個人表現的不同反應卻似相差二十歲不止。"你還要說什麼,殷吉?"

  "誠如修格男爵所說的,絕大多數的士兵對蓋文都很服從,但並不忠誠。大家怕他,對他唯命是從只是怕受處罰,根本不是效忠。當然,對威廉公爵絕對是忠心耿耿的。"

  羅伊表面上毫無動靜,他背靠著壁爐架,抱著胳臂,一副輕鬆自在的模樣,心底卻在發怒。他認為有了這等身分地位的人,應該是出自天性地保護不如他的人,如今蓋文男爵反而變成了一個毀滅者。

  "殷吉,"修格再問他。"是你自己請調到羅伊隊上來的嗎?"

  修格的聲音裏有著明顯的氣喘,他疲倦的靠著椅背,搓著剃了鬍子的面頰等待回話。

  "是我自己請調的,"殷杏答道。"老實說,當時我並不抱太大的希望。請求調到羅伊男爵屬下的人數超過一千。幸虧我父親說動了威廉公爵,才把我的名字排到第一個,我太幸運了。"

  修格搖搖頭:"我還是不懂你是怎麼辦到的。不管威廉幫不幫忙,首先你得取得蓋文的同意。而蓋文是出了名的不好說話,尤其是請調到羅伊手下。蓋文從當年和羅伊一起當隨從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跟羅伊競爭。"

  修格笑出了聲音:"我甚至有些可憐蓋文,他老是跑第二,我看他快要氣瘋了。"

  羅伊盯著殷吉,殷吉的瞼脹得通紅。當他發現男爵看著他時,忍不住的說:"蓋文男爵不是你的朋友。他妒忌你,你總是處處比他強。"

  "那他怎麼會同意你的請調呢?"修格韌而不舍地問。

  殷吉瞪著自己的鞋尖:"他認為我調過來只會壞羅伊男爵的事。亨利和摩根還為蓋文男爵的好主意得意得不得了,他們都認為我永遠別想做一名合格的武士。"

  "蓋文為什麼認為你不合適?"羅伊問。

  殷吉的臉如果再紅一點,就可以點火了。羅伊想,他耐著性子等候這年輕人開口回話。

  "我的心腸太軟,"殷吉老實的承認。"蓋文男爵說我意志不夠堅強,不合適待在他的隊上。現在證實蓋文男爵的看法是正確的,我的弱點使您被打敗了。"

  "我們沒有被打敗!"羅伊氣惱的吼起來。"好了,快把劍收回去。你根本還沒有接受過我的訓練,所以我不怪你。如果在我調教六個月之後,你再犯相同的錯誤,我就會掐著你的脖子,把該知道的常識塞進你的肚子裏。懂了嗎?"羅伊聲色俱厲,殷吉拼命的點頭。"要是我再出錯,我寧願把脖子交給你。"他誇張的起誓。"絕不會再被人打敗。"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把這件小小的不方便說成被人打敗?"羅伊忍無可忍的說。"妮可小姐只是拖延我的時間,並沒有回避我。等我準備前往倫敦的時候,我自會上修道院一趟。我甚至不必進去,殷吉,她自會出來見我。"

  殷吉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深具威脅性的朝殷吉走近一步。"你在懷疑?"

  "沒有,爵爺。"

  羅伊點點頭。他並沒有說明全部的計畫,殷吉知趣的不敢多問。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但是羅伊很快便發覺,迫於情勢,他已必須將押解妮可到倫敦的行程排列到最後。修格男爵病了,而且病情超乎想像的嚴重。第二天早上,這位驍勇善戰的武士一直高燒不退。

  羅伊不眠不休的守在朋友身邊整整三個晝夜,他不許任何欠缺經驗的新兵或是撒克遜僕傭靠近修格,怕他們伺機下毒。因此照顧病人的責任全部落到他的肩上。糟糕的是,這也是他最難以勝任的一項任務。

  羅伊把線民拘留在城堡內,唯-一次離開修格便是為著盤問詹姆有關妮可一家人的事。他已經擬好了逼使這女人走出"庇護所"的計畫,他必須摸清底細才能萬無一失。

  修格的情況惡化。到週末那天,羅伊發現再不接受適當的治療,修格必死無疑。他決定不顧一切把朋友送進修道院,由殷吉和修格的隨從查理兩個人守在載運修格的馬車兩側。

  四個人被阻在修道院門外,除非他們答應卸下武器。羅伊對於這個規定沒有異議,佩劍一撤除,修道院的大鐵門便徐徐打開。

  院長在石鋪的中庭迎接。她的年紀已經不輕。照羅伊的估計,約莫四十歲,背有些駝,皮膚卻出奇的光滑,不見一絲皺紋。

  她穿著一身的黑,從覆髮的頭巾到遮腳的鞋,她的頭頂還及不到他的肩膀。但是她似乎絲毫不受他的高大所影響,她的眼光直接而穩定。

  這位院長使他想起了丹妮修女……不,應該是妮可小姐,他糾正自己。

  "為什麼你的軍隊要包圍修道院?"院長迎上來問。

  "我的軍隊是為了看住妮可小姐,不讓她私自離開這個庇護所。"羅伊回答她。

  "你來的目的是要說服她,帶她走?"

  羅伊搖搖頭,示意院長跟著他走到馬車後面。

  院長顯然有著悲天憫人的天性。一瞧見修格的病況,立刻叫他們把他帶進院內。

  修格已虛弱得無法站立。羅伊扛起昏睡的他,朋友的體重使他略一搖晃,但隨即挺直身體跟隨院長走入修道院。有一道石階直接通達拱形入口的左邊。他和兩名隨從登上石階,隨著修女走向一道燈火通明的長廊。

  一路上都聽見竊竊的耳語。馬靴踩在木質的地板上發出的喀咋聲響徹回廊,但羅伊仍然聽得見柔和的誦經聲。愈近走廊盡頭的一扇門,誦經文的聲音愈響。他熟悉主禱文,他知道修女們在做禱告,從聲音的方向,他猜想這些修女都齊

  集在上面的一層。

  "我們其實只有一間收容病人的大房間。"院長邊走邊解釋。"上個星期還住得滿滿的,今天只剩下一位撒克遜士兵了。爵爺,你應該不會反對吧,在這層圍牆裏人人平等,不管是諾曼人還是撒克遜人,你說是嗎?'"

  "我贊同,"羅伊說。"這位撒克遜士兵是不是妮可小姐的弟弟?"

  院長轉過身來答道:"是的,傑堤正在休養中。"

  "聽說他生命垂危?"

  "只有上帝才能回答這個問題,"她說。"傑堤拒絕接受十字架的庇佑,他抗拒每一項治療,只求一死,而我們卻不斷祈禱他能康復。但願上帝不要被我們這兩種相反的祈願弄糊塗了。"

  羅伊不敢確定院長是否在說笑,但見她眉宇深鎖,他再次點點頭,調整一下修格在他肩上的位置。"我希望把我朋友安頓好之後再談你憂心的事好嗎?"

  "我只憂心一件事,"院長說。"我打算把你的朋友安排在傑堤旁邊的床位。看你眉頭打皺,我知道你很不高興這個決定,可是我有最好的理由。這兒最夠資格看護兩位病人的是菲莉修女,只是她年紀太大,我不願意讓她從這頭到那頭的來回奔跑。她可以坐在他們兩個人中間。你接不接受這個條件?"

  羅伊點頭同意,院長鬆了一口氣。她回過身打開房門,羅伊踏進了這間大得驚人的房間,陽光從最遠那面牆上的三扇大窗戶直射進來,亮得他眯細了眼睛。每扇窗子底下都有木頭長凳,牆面粉刷得雪白。

  沿著對牆是二十張床位。每張床位邊上都有一隻小櫃,櫃子上各有一支白蠟燭。

  每張床櫃四面都有白色的布幔,從天花板垂到地上。布幔一放下來,這塊面積便形成一個隱密的小空間。

  整個房間只有一張床沒有暴露在陽光之下。羅伊猜測那一小塊位在房間中央的地盤應該就是傑堤休養的地方。

  他將修格輕放在布幔緊閉的那張床旁邊的床位上,很快為修格脫下厚重的外衣,蓋上鬆軟的羊毛毯。

  "他手臂和肩膀上的傷口在化膿,"院長擔憂的蹩著眉。"菲莉修女知道該怎麼辦。"她俯身慈祥的撫摸修格的額頭。"上帝的旨意,這人會復原的。"

  羅伊照舊點頭。他一直表現的非常溫順合作,但是當院長提出他們應該離開的要求時,他開始搖頭。"不,"他堅決的說。"在他復原以前,必須有一名諾曼士兵守著他。不管吃的喝的,必須先由你們裏面的人嘗過,才可以給他進食。"

  從院長臉上驚訝的神情很明顯的看出她不習慣聽反對的意見。"你真是個多疑的人,爵爺。"她糾著眉頭說。"這是神聖的所在,你的朋友絕不會受到傷害。"

  見羅伊不為所動的聳一聳肩,院長便問:"要是我不接受你的條件呢?"

  "你不會見死不救,"他反駁。"你的誓言不允許你如此。"

  她綻開的笑容令他十分驚訝。"看來你跟我一樣的固執,"她說。"我們兩個都為了這個缺點受過不少罪。好吧,我接受你的條件。"

  修格在昏睡中呻吟,再次引起院長的注意。她溫柔的替他攏好蓋被,不停輕聲說著一些安慰的話,隨後便放下簾幔,出去找尋菲莉修女。她一離開,羅伊便向殷言和查理使個眼色,兩名隨從立刻到門口,各站一邊,守住房門。在修格痊

  愈之前,除了修女不許任何人進入室內。

  在等候院長的時間,羅伊的好奇心大動。他想親眼瞧瞧那一個垂危的撒克遜人。對於這些撒克遜人說的話他不敢輕信,除非親自證實。

  羅伊走到病床的另一邊,正要撩開布慢,有人卻從另一邊把它拉了開來。

  立刻,他發現和自己面對面的,竟是妮可小姐。

  她吃驚的程度甚至比他更有過之。據他猜想她可能以為他已隨院長一起離開了房間,他相信他們方才談的每一句話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現在,兩人的距離不到一英尺。淡淡的玫瑰芳香深深的吸引著他。

  天,她真美!而且,如他所願的,很害怕。瞪大的眸子裏有著他以為的俱意。

  對,她在害怕。羅伊認為這是最聰明的一種反應,這個女人應該怕他才對。畢竟每一個行動都會u#生一種反應,或者說是報復。妮可小姐為了爭取暫時的自由,說謊在先,現在輪到他報復了。

  兩個人久久不說一句話。羅伊像座山似的聳在她面前,等著她告饒。

  她也在等,等自己控制住滿腔的怒氣。

  她愈瞪他,愈有氣。這個諾曼人怎麼可以闖入她弟弟養病的地方?

  她不自覺的挑釁似地揚起了下巴。

  他收斂起笑容。

  她並不怕他。這份認知令他十分驚訝,緊隨其後的是充滿罪惡的妄想。這個女人近得他伸手就能抓住。多簡單,只消把她往肩膀上一推,離開修道院。這當然只是一個妄想,因為她現在受教會的保護。更罪過的想法是他在不知不覺間驟

  然升起的欲念。

  如果一個男人追求的是藍眼美女,那麼妮可是當然的選擇。他告訴自己他追求的不是這些,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在說謊。該死啊,他寧願下半輩子天天看著她,渴望她,那該有多滿足。

  她的嘴誘惑得使他無法平靜,一心只想嘗嘗她的味道。

  好在他的歷練控制住了自己,沒有採取魯莽的舉動。他順了順呼吸,強迫自己摒除欲念,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膝蓋。在某些情況下挑釁的態度值得叫好,可是現在不同。現在,她應該表現害怕,妮可惹起這麼大的禍端,現在該是她屈服投降的時候。他下定決心要她明白她是在跟什麼人對抗,他是她的征服者,她是他的俘虜。愈早讓她面對事實,她的日子就會愈好過。

  他一向擅長於嚇人,當然他臉上的疤也幫了很大的忙。

  怪的是,這道疤現在好象起不了作用。不管他怎麼兇狠地瞪她,她都不為所動。

  這令他除了欽佩,還真沒有其他的辦法。他上前一步,靴尖都碰到了她的鞋尖,她還是不曾退卻,而且一顆漂亮的頭愈抬愈高,以便能繼續與他對視,他真要以為她的眼中會發出閃光了,雖然那是不可能的事。

  她真的敢騙他?

  妮可已經不大記得該怎麼呼吸了。事實上,她對自己生的氣早已超過眼前這個眉頭打了好幾個結、氣呼呼怒瞪著她的武士。她對這個諾曼人的反應簡直無從解釋,她甚至無法不看著他。他有一雙她所曾見過最美麗的灰色眼睛,只是--

  天哪,她竟會花時間去注意這種小事,簡直非她所能理解。

  他是想要把她嚇退,但她不會讓他得逞的。這名武士的確英俊得該死,而她也真該死的為何去注意到。她是怎麼了?他是她的敵人,她應該恨他的,不是嗎?

  他就似乎毫無困難的恨著她,陰沈的表情十足的說明了他的不悅。她的背脊忍不住又挺直了些。

  "我早該在有機會殺死你的時候就下手。"她低聲說。

  他揚起一道眉毛。"機會在哪裡?"他以輕柔但嘲弄的聲音問道。

  "我用石塊將你打昏的時候。"

  他搖頭。

  她點頭:"我瞄得很准,"她自我吹噓道。"當時我只想在你身上留個記號,並不想打死你。不過,我現在後悔了。或許我會在你們被趕回諾曼第的時候抓住第二次機會。"

  他仍然不相信她,抱住雙臂笑著問她:"當你有機會的時候,為什麼不殺我?"

  她聳聳肩。"當時我不喜歡,"她說。"現在則求之不得。"

  他哈哈大笑,顯示他仍不相信。這也難怪吧,她想,直到目前為止,她沒有說過一句真實的話。不如他是否已經發現她並非修道院裏的人?她隨即自我回答:"一定發現了,那個吃裏扒外的收稅官,不可能不告訴他的。

  妮可發現她那P 裝出來的鎮靜開始動搖了,她的膝蓋也不再那麼聽話。她決定最好不要理他,便抬起手要將布幔拉上。

  但是他的動作更快,她的手尚未碰到布幔就被他抓住了。

  他不會放開她的,他的執握像黃蜂咬人般螫刺著她。發現自己的掙扎不僅達不到目的,反而更顯出她是多麼脆弱之後,她便不再企圖擺脫他的掌握。

  "你有東西在這裏嗎,妮可?"

  這煞有介事的問句來得意外,她來不及阻止自己便已點了頭。然後她才說:"為什麼問我這樣的問題?"

  "我是個實際的人,從這兒去倫敦可以節省一些時間。收拾好你的東西,不然我就把它們丟在這裏。只要我的朋友康復,我們就出發。"

  他的自以為是令她十分驚詫。"我哪兒也不去!"

  "會的,你會去的。"

  她對著他搖頭,包藏著長髮的頭巾被甩歪了。她才要加以扶正,他已伸手將它扯去。

  妮可那一頭耀眼無比的長髮像一道金色的瀑布由頭頂上披瀉下來,幾達她的腰部。這美麗的奇景,令他一時無法呼吸。

  "只有修女才戴頭巾,妮可,而你並不是修女,不是嗎?"

  "上帝會瞭解這樣的P 裝是必須的,只站在我這一邊,只會同意我,而不是你。"

  這荒謬的論調令他不禁莞爾。"而你是怎樣得到這個結論的?"

  他的話中也有笑意,他是在嘲笑她嗎?不,當然不是,她告訴自己。他才不知道怎麼嘲笑別人,諾曼戰士不會有人類的情感,他們生來只知殺戮和征服,至少她的哥哥和弟弟都是這麼告訴她的。理由很簡單,敵人都是魔鬼。

  "你為什麼相信上帝是站在你那一邊?"見她沒有回答,他又問了一次。

  "我的確逃過了你的魔掌,不是嗎?這已經足夠證明上帝是站在我這邊的,男爵大人,而且我在此地很安全。"

  他懶得跟她爭辯這種一攻即破的邏輯,只說:"目前你是安全的。"

  她賞了他一個露出迷人酒窩的笑容。"我想在這裏待多久都可以,"她誇口道。"這是真的,我要在你們的侵略結束而且滾回老家之後,才離開這個庇護所。"

  "'侵略'早就結束了,我親愛的妮可。英格蘭已經屬於我們了。接受這個事實,日子會好過許多。你們已經被征服了。"

  "我永遠不會被人征服!"

  這偉大的宣示其實早已被她顫抖的聲音破壞無遺。他也注意到了,而且居然還無禮至極的微微而笑。她的肩膀被激得挺立起來。

  羅伊將她的手用力一握之後,終於放了開來。妮可正要轉身而去,他卻捏住她的下巴阻止了她。

  他強迫她抬起臉來,並且湊近到只有幾英寸遠的地方。"別再給我製造不方便的事!"

  他的聲音並不比耳語大多少,但語氣卻硬得真正地激怒了她。她推開他的手,移到一旁讓他看清她躺在病床上的弟弟。

  "你真的相信我會管你什麼方便不方便嗎?"她問道。"我的弟弟因為你那個對土地貪婪無比的威廉公爵正奄奄一息的躺在這裏,如果他不要妄想染指英格蘭這塊地方,傑堤目前還會是一個完整的人。"

  羅伊望向她的弟弟,第一個想法是這個撒克遜戰士的確奄奄一息。他的臉色一如身上蓋的床單一樣慘白,額頭全是汗珠。他的頭髮與妮可一樣是淡金色的,除此之外他們姊弟之間就沒有任何相同之處了。他的全身都在毛毯之下,所以羅伊完全看不出這高大的男人是何處受了傷。

  這位戰士除了臉上有點疤痕,眼睛的周圍沒有任何紋路,應該是個年紀很輕的男孩,他想起那個撒克遜線民說,傑堤比妮可小一歲,由此看來,她也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女人。

  原來撒克遜人連男孩子都派上了戰場,羅伊突然覺得非常不舒服,他搖搖頭想甩去這種感覺,專心的注視著傑堤。這男孩雖然沈睡著,但緊皺的眉頭顯示惡魔正在他的夢中肆虐。羅伊發現看著別人受到這樣明顯的折磨,自己頗受影響。

  妮可看到他眼中的關切,也看到他雖極力想要隱藏內心的反應,卻仍然顯露出來。她感到驚訝,也覺得困惑。他不是應該很得意嗎?

  "他一醒過來,就祈願自己快死。"她小聲說。

  "為什麼?"

  他的口氣似乎真的不懂,顯然他無法理解傑提的懊惱。

  "我弟弟的左手在戰場上受了重傷。"

  羅伊對她的說明並無反應。好一會兒才說:"他還活著,而傷總會好的。"

  她可不要他那麼樂觀。她要他感受到一些罪惡感。她像保護小雞的母雞般向床邊走過去。"讓傑堤受傷的可能就是你。"

  "可能。"

  他毫不在乎便承認這樣可怕的罪行,令她屏住了氣問:"你毫無悔恨的感覺?"

  他當她瘋子似的看了一眼。"戰士的心中沒有悔恨的容身之地。"

  她的表情顯示她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麼。他耐下心來向她解釋:"戰爭就像下棋,妮可,每一場戰役就像深思熟慮之後在棋盤上移動棋子。比賽一旦開始,無論如何都不該摻入任何情緒。"

  "所以,如果你真的傷了我弟弟……"

  "這件事很不可能。"他打斷她的話。

  "為什麼?"

  "我不是這種打法。"

  她完全不懂。"嗅?打仗不把敵人打傷,你去戰場做什麼?"

  他歎口氣。"我把他們殺死。"

  她努力不讓內心的震撼表現出來。這人談起戰場與廝殺所用的感情,幾乎不比講論教堂彌撒的時間更多。他那麻痹的態度令她的胃像在燃燒。

  "你弟弟是在哈斯汀戰役受的傷,而不是有人告訴我的北方,對不對?"他問她。

  "不,傑堤並未參加哈斯汀戰役,他是在史丹福橋附近受傷的。"

  羅伊難以掩飾他的懊惱,這個迷糊的女人把敵人全搞混了。"妮可,我是諾曼人,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

  "史丹福橋戰役是挪威國王和他的軍隊去打的,我們諾曼人連到都沒有到那裏去,"他上前一步。"所以,不管你怎麼希望,我不可能傷了令弟。"

  "我並不希望。"她衝口說道。

  羅伊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一向自認為很能掌握對手的反應,現在他卻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老天,她的表情似乎如釋重負。這不合理呀,他有沒有令她弟弟受傷有什麼關係?

  "你好象鬆了一口氣。"

  她點頭。"我……很高興不是你傷了他,"她承認著,垂下眼睛望著地上。"我也為自己亂下結論向你道歉。"

  他不相信他所聽到的話。"你說什麼?"

  "我向你道歉。"她小聲說。

  他搖著頭想弄清楚這段不合邏輯的談話。

  "如果是你,我就必須採取報復的行動。我是傑堤僅有的親人了,男爵,保護他是我的責任。"

  "你是女人。"

  "我是他姊姊。"

  好象房裏突然變冷了似的,妮可揉著她的臂膀。老天,她好累,她一直忍受著寒冷這麼久,而且一切是如此令人疲憊,她幾乎已無法清晰的思考。

  "我不喜歡戰爭,"她小聲說。"可是男人喜歡戰爭,不是嗎?他們喜歡打仗。"

  "有些人喜歡。"他承認道。他的聲音濃濁,因為他必須努力抗拒那股想把妮可摟進懷中的衝動。老天,她的樣子看起來好脆弱。他只能想像自從戰爭開始之後,她所經歷過的如煉獄般的苦難。雖然她以為她能保護弟弟的想法委實荒謬,但仍值得尊敬。

  從他聽到的許多與她有關的傳說,他不應該感到意外。"你知道嗎,妮可?你在諾曼人的軍隊中已經變成一項傳奇。"

  這個說法令她全神注意起來,也引發了她的好奇。"只有死人才會變成傳奇,"她反駁他的說法。"活人才不會呢。"

  "不對,你是例外,"他說。"你真的曾經率人抵抗威廉公爵派來的三次入侵嗎?"

  她聳聳肩。"你的領主派了一些小孩子想要來奪走我的家,我只是把他們趕走。"

  "雖然如此,"他有點意見。"那你……"

  她打斷他的話。"我的兄弟手下的軍隊的確曾經聽我指揮,但那是他們的將領被迫離開之後的事。"

  "這個將領是誰,他現在又在哪裡?"

  "他叫約翰,而且他到北方去了。"她叉起手臂,回頭去看她弟弟。"你永遠也抓不到他的,他比你們聰明太多了。"

  "我覺得他像個臨陣脫逃的懦夫,留下你無人保護。"

  "我命令他離開的。約翰不是懦夫,而且我可以保護我自己,甚至可以隨心所欲的自一個惹人厭煩的諾曼人眼前逃開。"

  他沒理會這個諷刺。"諾曼人絕不會讓一個女人管事。"

  她搖搖頭,不再為約翰辯解。在她的心中,她認為她哥哥忠誠的部屬是她所知道最勇敢的人。他在幾乎不可能的情況下將尤裏帶來給她。她哥哥桑頓命令約翰將他的兒子尤裏送來給她保護,她相信那個撒克遜叛徒詹姆應該不知道尤裏的事,那麼按理來說,諾曼人也不知道。可惜,妮可不能在此時此刻頌揚約翰的勇敢,尤裏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目前,諾曼人仍以為尤裏是僕人的孩子而已。

  羅伊看著她陰暗不定的臉,真想知道她那腦袋又在想些什麼。他不喜歡她為那個只留下少數軍人保護她的將領辯護,但目前似乎不必再多加討論。

  "你的聰明機智在扮成修女時完全表現無遺,連我的手下都相信了。"

  她注意到他並沒把自己包括在內,難道他不承認他也曾被她騙過?"你的手下也全是些大男孩,"她說。"這也是你將被打敗的理由,男爵。"

  "我這些士兵的年紀大部分都比你大。"

  "大而無知有什麼用?"

  "不是無知,只是缺乏訓練。"他更正她的話。"訓練有素的士兵擔任更重要的任務去了。"

  他是實話實說,但她的表情卻一副備受侮辱的樣子。她轉過身去,表示他可以走了。

  他卻還沒準備要走。"我要警告你,妮可,聰明機智對於你將要走的路並沒有幫助。前往倫敦的旅程必定困難重重,除非你謹守規矩,不然我們被迫相處在一起的那些時日,會變得很難以忍受。"

  她拒絕轉身,但答話的語氣有點火。"我的天,你真是傲慢到了極點。修道院已答應讓我在此地避難,即使毫不信神的諾曼人也不能破壞這道戒律。我不會離開的。"

  "你會的。"

  她哼了一聲,轉過身來迎戰。"你敢違抗庇護的權利?"

  "不,不過當時間到來,你會自己走出去。"

  一陣寒意沿著脊椎骨滴溜溜往下竄,他會用什麼武器來逼迫她?她的心思由一個可能跳到另一個可能,好一會兒之後,她的結論是他在吹牛。他沒有任何方法能強迫她離開這安全的天堂。

  如釋重負的感覺使她熱淚盈眶。

  他卻微微而笑。

  她的鎮靜又瓦解了,她完全忘了她是站在一間病房裏,否則她是不會對這些野蠻人亂叫的。"只要諾曼人在英格蘭,我絕對不會離開這裏,絕對不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24:36

第三章

  結果這個"絕對不會"的事在整整八個星期之後發生了。

  修格男爵的病已完全康復,在前一天離開了修道院。院長告訴妮可說,她曾聽到羅伊男爵要求他這位朋友留在城堡裏,等他把獎賞帶到倫敦去再回來敍舊。

  "我相信他所謂的獎賞就是指你,妮可。"院長以同情的口氣說道。

  "他只是在唬人。"妮可咕噥著說。

  接下來那一整天她都在心裏重複著這句話,那天晚上她也一直無法成眠。就在天黑之前,羅伊派了一名信差來到修道院,傳令要妮可小姐把東西都收拾好,準備在第二天早晨離開修道院。

  院長不相信這個諾曼人是會唬人的一型,但她沒有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她將妮可的小旅行袋收拾好,拿到前門口,以備男爵萬一真有什麼行動計畫即可上路。

  "如果你都準備好,也許到時候什麼事也不會發生。"院長說道。

  天剛亮之際,妮可已經穿戴妥當,焦躁地在那裏踱著步子。她穿著一件奶油與藍色相配的衣服,這是她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因為是她母親幫忙縫製的。每次只要穿上這身衣服,她的心情就會好起來。雖然這衣服料子太薄,不適合這樣冷的冬天,但是她反正不到外邊去,所以也沒什麼關係。

  她沒有跟其他修女一起參加晨禱,她知道自己無法安坐,只會打擾別人。

  她的親信女僕艾麗在一個小時後來向她做每個星期的例行報告。這位年紀較長的女僕脾氣又好,對主人也極為忠心,大事小事都記得非常清楚。她比妮可大十五歲,但仍有年輕女孩一樣的習慣,在緊張的時候就會咯咯笑。

  艾麗衝進房間裏的時候就會咯咯地笑著。"就跟我們所想的一樣,小姐,"艾麗喊道。她匆匆行一個禮,就繼續說下去。"修格男爵已經在城堡裏待了下來,同時羅伊男爵正準備來接

  你。"

  妮可握住艾麗的手,把她拉到窗前。她示意艾麗在長凳上坐下,然後自己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你能不能查出來他究竟打算怎樣說服我離開這裏?"她問道。

  艾麗猛搖著頭,辮子上的髮絲都散了。"我們都在猜,小姐,可是誰也想不出來會是怎樣的。羅伊男爵把他的親信找去開會,嘉莉負責偷聽他們兩個人談話,可是他們都沒有提到這項計畫,小姐。連修格男爵都很想知道羅伊男爵到底打算怎樣把你帶離這裏。"

  "嘉莉會很小心吧?我不希望她為了我的緣故而惹上麻煩。"

  艾麗又咯咯笑了起來。"嘉莉跟其他人一樣,都對你絕對忠心。她會不顧性命確保你的安全的。"

  妮可搖著頭。"我並不要她為我而死。你也一樣,艾麗。事實上你來這裏已經是非常冒險的事了,不過我真的很盼望知道家裏的消息。"

  "現在那裏叫玫瑰莊了。"艾麗低聲說道。

  見到妮可的驚訝神色,她又點了點頭。"他們給我的家取了一個名字?"

  "是修格取的,你的羅伊男爵似乎並不介意。在你知道以前,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叫它玫瑰莊了。聽起來還不錯,不是嗎,小姐?"

  艾麗等不及聽女主人的回答又說:"我必須把真相說出來,小姐。那兩個男爵現在就把那裏當成他們自己的家一樣了。"

  "他們還更動了哪些地方?"妮可問道。

  "他們發現北邊牆內有一個通道可以接到外面,於是把它封了起來。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們只發現那一處。"

  妮可發現自己在扭著雙手,於是強迫自己停止這種情緒緊張的動作。"我的房間呢,艾麗?"她問道。"哪個異教徒佔用了?"

  "沒有人,"艾麗答道。"羅伊男爵把門鎖了起來,不讓任何人進去。修格生病的時候分配到你的房間,可是他回到玫瑰莊以後分到另一間比較大的。嘉莉和露絲奉命幫那個諾曼人打掃房間。你要聽這些事嗎,小姐?"

  "當然要,"妮可說道。"你不可以瞞我。"

  "要我們恨羅伊男爵很不容易。"艾麗坦承著,卻又發出頗不適時的咯咯笑聲。

  "恨是一種罪惡,我們不能恨那些諾曼人,"妮可說道。"不過我們可以極度討厭他們,艾麗。"

  這位女僕點點頭。"可是就連那樣也很難,"她說道。"他把我們都找去,我們讓賀康躲在最後面,怕見到他會使男爵想起他曾經扯謊說你有雙生姊妹的事。結果你知道怎樣嗎,小

  姐?羅伊男爵把我們找去是要當面稱讚賀康保護女主人的行為。男爵問他願不願意向他宣誓效忠。他不是命令,而是用問的!"

  艾麗說完又發出笑聲。她以手撫胸,深吸一口氣。"賀康宣誓以後,男爵扶他起身。那情形讓我們都大惑不解。我們原以為那個諾曼人會砍掉賀康的頭,沒想到卻是要他效忠。"

  "誰知道那些野蠻人到底想要什麼?"妮可說道。

  "男爵也從來不曾對人大聲說話。嘉莉說那是因為他年紀比較大,可是他並不像他的朋友修格男爵那麼老。那天美桃打翻了一大杯麥酒在桌上,結果你知道嗎?他居然沒有出手打她,只是換一個地方坐,又繼續跟朋友談話。"

  妮可不想再聽羅伊的事情了。"修格男爵怎麼樣了?"她問道。

  "稱讚了你許多好話,小姐。"艾麗答道。"他告訴羅伊男爵是你照顧他的,說他發燒的時候你日夜守在他身邊,把濕毛巾敷在他額頭上,給他安慰。"

  "我沒有給他安慰,"妮可加重語氣說道。"我只是幫菲莉修女的啦。你知道她又老又累的,艾麗。而既然我晚上要照顧傑堤,就順便做一點事,如此而已。"

  "修格男爵說你有一副仁慈心腸。不要皺眉頭,小姐,這是真話。修格也說你下棋的反應很快,而且讓他輸得心服口服。"

  妮可微笑起來。"修格悶得無聊,"她解釋著。"總是對院長發脾氣,要求下床。我跟他下棋是為了幫助院長,並不是陪那個諾曼人玩。"

  "修格男爵每次提到你的時候都帶著笑,但是說起傑堤就大皺眉頭。他說到你弟弟是怎樣對你摔盤子,結果羅伊男爵也皺眉頭了。他生氣的時候可真怕人,不是嗎?"

  "我沒有注意,"妮可答道。"那些諾曼人都不明白傑堤所受的折磨。"她低聲說道。"現在,請你告訴我尤裏的情形。我那個親愛的侄子怎麼樣了?"

  艾麗微笑起來。"他可真難管馴,現在已經會到處亂爬了。前天他又長了一顆新牙。"

  "那不是太快了嗎?"妮可問道。

  "不會呀,"艾麗答道。"在他這年齡的孩子都是這樣的。你對小孩子沒有經驗,所以你得相信我的話。"

  妮可點點頭。"我真希望當初把他也帶來這裏。我很為他擔心,艾麗。懊,我知道你和嘉莉會把他照顧得很好,可是我……"

  "你的決定是對的,"艾麗打斷她的話。"你當時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安全逃到修道院,"她提醒著女主人。"而且那時候天氣那麼冷,會把小尤裏凍壞的。此外,你要對護送你的諾曼人怎麼說呢?他們以為你是丹妮修女呢,記得嗎?不要皺眉頭了吧,小姐。尤裹在玫瑰莊很安全的。一切都跟我們所預料的一樣,"她點著頭說道。"那些諾曼人根本沒有注意孩子。他們始終相信你說的他只是一個僕人的孩子,嘉莉一直都讓他待在樓上,我想羅伊男爵根本不記得他在那裏了。"

  "我祈禱他爸爸還活著,"妮可低語著。"我們越得不著消息,我就越相信桑頓已經死了,艾麗。"

  "別存這種悲觀的想法,"艾麗說道。她用衣服拭著眼角。"聽我說,老天不會那麼殘忍得要奪走尤裏的父母二人,你的哥哥一定還活著,你不能放棄希望。"

  妮可點點頭。"對,我不能放棄希望。"

  艾麗拍拍女主人的手。"羅伊男爵以為你結過婚了,"她說道。"那個傻瓜詹姆也以為你跟洛夫的婚禮已經舉行過,我們都在心裏暗笑。那個自以為無所不知的叛徒其實也不是什麼都知道,不是嗎?我希望當羅伊男爵發現真相的時候,會把詹姆四腳朝天地丟出去。"

  在馬廄工作的班尼和歐卡來了,要送艾麗回去。等這三個忠僕離開以後,妮可就連忙回到病人房間,去陪在傑堤的身邊。

  她弟弟的心情就跟天氣一樣惡劣,後來見他好不容易睡著了,妮可就俯身為他把被子蓋好。他的右手打到了她的側臉,這是意外,因為他已經睡著了,然而這一擊的力道還是強得使妮可跌坐在地板上。

  傑堤這一下正打在她的右邊眼睛下。從那裏一陣一陣的劇痛看來,她知道等到晚上就會有一個黑眼圈了。

  她離開了傑堤,又開始踱著步子,並不時停在視窗前,往外面看出去。到了下午過了一半的時候,她相信羅伊不管有什麼計畫一定已經打消了。

  她正想把遮視窗的獸皮拉上時,一陣雷聲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群人騎馬奔馳的聲音,聽起來至少有五十個人。他們在通往修道院的路口停了下來,本來在四周守衛的士兵也加入他們的隊伍中,整個隊伍的數目就變成了七十幾個人。

  有一個人離開了隊伍,策馬沿著陡峭的小路走上山來。從那匹馬和騎上的體形判斷,她知道來者就是羅伊。

  他還是來接她了。

  妮可的身子退開窗口邊,但目光仍然望著他的方向。陽光照在他的盔冑上,現在是嚴冬,然而他卻光著雙臂。妮可打了一個寒顫。在她看來,羅伊似乎突然變得刀搶不入了。

  她好不容易搖搖頭。他只是一個人而已,她提醒著自己。一個隨時可能凍死的人,這是她的希望。妮可看見他佩著劍,卻沒有看見盾牌。他仍然是全副武裝準備應戰的樣子,或者他是準備要穿行過充滿敵意的地區到倫敦去。

  羅伊走到半路的時候停了下來,坐在馬上停了許久,抬頭望著修院。

  他在等什麼?他難道真以為她會自己出去?她搖著頭微笑起來。只要她高興,可以讓那個諾曼人在外面坐上一整天。她才不會那麼容易被嚇著呢。

  羅伊派了一名信差到修院的鐵門前通報,然後他就等著,直到他相信時間已經足夠把話傳給妮可,讓她知道他已經到了。

  院長發現妮可站在窗前。"羅伊男爵請你從窗口望出去,妮可。他說他有一個訊息要告訴你。"

  妮可走到視窗好讓羅伊看見她。她雙臂交抱胸前,儘量使自己看起來一副清明而有自信的樣子。她不確定他看得見她臉上的表情,不過她仍然願意一試。她很擔心。不錯,可是那個諾曼人不會知道的。此外,她再度告訴自己,他是在唬人而已。

  羅伊看見她在視窗出現以後,就緩緩揭開胸前的毯子,露出他懷中抱著的孩子。

  尤裹在睡覺,但冷空氣接觸到他的時候,他還是皺起了眉頭。"馬上就會讓你暖和一點的。"羅伊對他保證著。

  他把孩子高高舉起來,等著接下來的反應。

  他並沒有等很久。妮可突然由視窗消失,她那憤怒的尖叫聲仍然在房間內回蕩著。

  尤裏正要鼓足氣哭喊出來的時候,羅伊已經溫柔地用毯子把他裏好了。暖意使孩子安靜下來,開始熱切地吮著自己的小拳頭。

  尤裏發出的滿意聲音使羅伊笑了起來。他揭開毯子一角看看孩子的臉,得到尤裏回報的一笑,露出上下各兩顆小小的白牙齒。他的臉蛋上儘是口水,羅伊笨拙地為他擦乾淨,然

  後又把毯子蓋好。

  但是尤裏另有主意。他拱起背部,尖聲叫了出來,並且開始不安地踢動著。

  羅伊從來沒有對付小孩子的經驗。他的三個妹妹都有孩子,但是他從來沒有跟他們相處過。更過份的是,他甚至連自己有多少個外甥都不知道。他不知道尤裏為什麼要鬧,他已經又暖和又安全,這應該已足夠。無論如何,羅伊曾經耐心地等著讓嘉莉把孩子喂飽了才帶他出來的。

  他拉開毯子,看著孩子的小臉。"睡覺吧!"他輕聲命令著。尤裏又抬臉對羅伊露出笑臉,頭髮每一根都是直立的,這副可愛的模樣令羅伊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他認為自己哄孩子已經哄得夠久了,於是又把毯子蓋住孩子的臉。"現在你可以睡覺了。"

  尤裏又哭了起來。這時羅伊看見了妮可。她已經過鐵門朝這裏跑過來,長髮在身後隨風飛揚。她匆匆跑來接尤裏,連披個斗篷的時間都等不及,也無暇顧及外面的寒風了。

  他的計畫生效了。羅伊鬆了一口氣,不過若是能把這個哭鬧的小孩子打發掉會更好。

  妮可飛快地跑下山,喘著氣衝到羅伊的前面。"把孩子給我!"她吸聲說道。

  她氣憤得忍不住拍打著他的腿。

  "尤裏是你的兒子嗎,妮可?"她只遲疑了不到一秒鐘就點點頭。"他是我的兒子。"

  他知道她在說謊,但她眼中的俱意使他保持沈默。他現在不想刺激她。她扯謊是因為她害怕。她不可能瞭解他的,他知道她只是想保護這個孩子。羅伊是她的敵人,他可以想見她一定聽了許多關於諾曼人的謠傳。

  "尤裏很安全,妮可,他不會受到傷害的。"

  他作了這個保證以後,就對她伸出手。

  她把他的手擋開。"把他給我,馬上給我。"

  他倒是十分想把孩子交給她,因為尤裏又在哭鬧了。但是他不願意讓妮可占上風,她沒有資格發號施令,她越早明白這一點越好。如果她一直反抗,他們一路上會很辛苦的。

  尤裏鬧得十分厲害。羅伊把注意力移到孩子身上,開始哄著他。他輕輕把孩子翻了一個身,貼在他的胸前。然後他又把毯子掀開一點,因為這孩子似乎非要看見外面不可。他再為孩子擦擦臉,才把目光移回妮可身上。

  她的怒氣消失了。羅伊對尤裏竟然出乎意料之外地溫柔。這個戰士雙手這麼粗大,對孩子卻並不粗魯。尤裏也喜歡他,一直抬著頭看著他笑。

  尤裏只是一個孩子,並不能分辨是非善惡,她告訴自己這個事實。她好不容易把目光移到羅伊身上。他們互視著。尤裏發出了滿意的嘰咕聲。

  妮可無法與他對視太久。她開始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他的注視。

  "比賽結束了,妮可。我贏了。如果這是一局棋賽,我要說'將軍'了。"他說道。"認輸吧,我對你會很寬宏大量。"

  他那開玩笑的口氣比他的吹噓更讓她生氣。她再度抬頭看他,見他正在強忍著笑。

  這個男人有點得意忘形了。她又用手拍打他的腿。"如果這是在賽棋,你還沒有將我的軍,只是把我逼到一個角落而已。嗯,這局棋還沒有結束呢。"

  他搖著頭。"你是大勢已去,妮可。別再傻傻地頑抗吧,接受這已無法改變的事實。"

  他還有膽對她笑,她最討厭他這一點。她怎麼還會認為他竟然頗英俊呢?這個人利用一個小孩子來達到目的,簡直是一個惡魔。他任尤裏處於危險之中好利用機會。

  但妮可明白,這孩子並沒有任何危險。她還算老實,肯承認這一點。尤裏是安全的,安全地被保護在這個諾曼人的懷抱裏。

  不錯,尤裏並沒有危險,可是她有。只要再過幾分鐘,她就會在風裏凍成冰塊。

  妮可操著手臂,同時拼命跺著腳,她的腳趾頭凍得刺痛。

  "把我的兒子給我。"她再度說道,但是口氣已經不像剛才那麼堅定了。

  "他是你的兒子嗎?"

  她還沒有開口回答,尤裏卻咕噥著說出來了:"媽咪。"由於孩子正在看她,她便抓住這個機會。

  "當然是,"她說道。"你聽到他叫我媽咪了。"

  他誇大地說:"小姐,在剛才的五分鐘裏,這個孩子對著我、我的馬和他自己的拳頭都喊媽咪。你是在故意考驗我的耐性。"他皺著眉頭說。"你是想要站在那裏凍死,還是要認輸呢?"

  她咬著下嘴唇,許久之後才答道:"我認輸,不過只是因為你使詭計的緣故。"

  這已經讓他很滿意了。他脫下自己的斗篷給她。"把這穿上。"

  "謝謝你。"

  她說得很小聲,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對了。"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謝謝你。"

  "為了什麼?"他困惑地問。

  她聳聳肩。"為了人家對我的善意。"她解釋著。"粗魯永遠是不必要的,男爵。我們撒克遜人是知禮的民族,不過從你的表情看來,我想你們諾曼人並不明白。這也是你們應該離開英格蘭,回到自己老家的理由之一。我們的文化不同,根本不能融合在一起。"

  老天,她在故意激怒他。他歎一口氣。"撒克遜人都跟你一樣瘋狂嗎?"

  她緊緊抓住厚斗篷的邊緣,盯著他說:"我們並不瘋狂,我們很文明。"

  他笑了。"文明的撒克遜人要在身體上塗漆?你不必對我搖頭。我看過撒克遜士兵手臂和臉上的異教徒圖案。就連你們教會的領導人也認為那是極頹廢的象徵。"

  他的話是有道理,但她不願意承認。她自己也認為某些撒克遜人那種作法有一點荒唐,不過現在要談論這種事情似乎也是很荒唐的。

  "你為什麼不能不要管我?讓我一個人清靜一點。"

  她的口氣令他吃驚。一分鐘以前她還在和他爭辯禮貌問題,下一分鐘她又用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懇求他了。

  "我也很想丟下你不管,可是帶你到倫敦是我的職責,你也有責任要……"

  "當某個男人的獎賞?那難道不是我被拖到倫敦的真正原因嗎?"

  她又氣得臉紅了。這女人的心情改變之速著實讓他驚訝,同時也很高興。他不喜歡女人哭,比起來一個生氣的女人還比較好一點。

  "我可沒打算一路把你拖到倫敦去,不過這個主意倒是不錯。"

  他那開玩笑的口氣令她想尖叫。"你在考驗我的耐性。"她咕噥道。

  "你也一樣!"他說道,同時對她伸出手,但她又把他推開。

  "如果我要去倫敦,我也要走路去,我不要……"

  她根本沒有機會把話說完,他已經先下手了。她尚未瞭解他的意圖,他已由鞍上俯下身來,一把攬住她的腰部,把她抱起來放到他的腿上。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連驚呼的時間都沒有。她的臀部落在他堅實的腿上,背部撞到他胸前,然後腰部被他的手臂緊緊箍住。

  他把尤裏換到另一隻手臂抱住,尤裏高興地笑了出來,顯然非常喜歡這樣子被人抱來抱去的。

  妮可憎恨自己必須這麼靠近俘擄他的人,他的高大讓她無處可躲,由他身上所放射出來的熱度和力量令她感覺到自己脆弱得可怕。

  一股新的恐懼感又自妮可心中升起,她的顫抖令她明白自己又輸了這一場。然而令她將恐懼拋到一邊的,卻又是這個抓住她的人。他把尤裏交給她,然後好整以暇,而且相當小心地(她無法不注意到)為她調整好斗篷。他用厚斗篷把她的肩膀包好,然後又裏住她的腿部,甚至把她拉近胸前貼著,使她更暖和一點。他對待她的表現極其溫柔,就跟他對小尤裏一樣。

  他的氣味也很好聞。她輕輕地歎一口氣,他絕對不是什麼惡魔。老天,這個事實令她無法呼吸,也逐走了她的恐懼。她發覺儘管自己努力想要討厭他,卻怎麼也辦不到。既而她又發覺自己在微笑。老天幫助她吧,她向來不知道應該怎樣討厭一個人的。

  她把這個念頭反復思索了一、兩分鐘,結果想出了一個替代的辦法。她不能夠很他,因為那是一種罪惡。然而,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可以設法使他的生活變得像地獄一樣痛苦。真奇怪,這個念頭竟然令她愉快無比。像這樣的機會實在太多了。

  這個諾曼蠻人活該受她折磨。是他堅持要帶她去倫敦的,所以如果她千方百計給他找麻煩,也都是他罪有應得。

  妮可把注意力移到孩子身上。她把他緊緊摟在懷裏,親吻他的額頭。尤裏高興地咯咯笑。她不經意地攏著頭髮,想把它撫平,但是那細柔的金髮卻很快地又直立了起來。

  羅伊看著她。"他的頭髮為什麼會那個樣子?"他問道。

  他這句話如耳語一般,距離她耳邊如此之近。她強迫自己把目光盯在孩子身上。"會怎樣?"

  "直立起來,"他說道。"他看起來好象見到鬼了一樣,頭髮都豎了起來。"

  她忍不住微笑起來。尤裏那樣子傻呼呼的,但是他很可愛。不過她沒有讓這個諾曼人看出她的笑意。"他什麼問題也沒有。"她說道。

  他不置可否。

  "你該不會打算把尤裏一起帶到倫敦去吧,男爵?這路程對他來說未免艱苦了些。"

  他不睬她的問題,只是策馬前行,直到鐵門之前才停下來。他敏捷地下了馬。"你在這裏等著,"他命令著,同時將手放在她的腿上。"你明白嗎?"

  他的手壓得她的腿刺痛,她把他的手推開。她才不要聽從他的任何命令,但他抓住她的手指開始捏擠。"我明白,我會待在這裏。"她扯著謊,心裏暗禱這樣說謊並不算罪惡,因

  為這諾曼蠻子是她的敵人,而上帝仍然站在她這一邊。上帝會幫助她逃走的,她心裏如此斷定。等這個諾曼人一走進修道院,她就要帶著尤裏往北走。

  但然後呢?男爵的手下一定會注意到她的離去。

  當羅伊又把尤裏自她手中抱走時,她完全放棄了這個逃跑的念頭。

  "把他還給我。"她命令道。

  他搖搖頭。

  "你要怎麼樣?"她問道。

  "我要你留在那裏。"見到她要下馬,他命令著。

  他的聲音只不過比耳語大一點,卻含有一股她不得不注意的威嚴。"把兒子還我,我什麼都聽你的。"

  他假裝沒有聽到她的話。妮可等著,他卻逕自走入修道院去了。她在外面足足擔憂了十分鐘以後他才出來。

  孩子已經不在他手上了,反而拿著她的行李。他把行李放在鞍後,然後自己上了馬,坐在她身後。

  "院長會命人把尤裏送回家吧?"

  "不會。"

  她等著他作進一步說明,可是一直到他再度把她安放在他腿上又裏好斗篷,這個無禮的男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誰會照顧尤裏?"

  她那焦慮的口氣終於使他的態度軟化了。"在你未來的命運決定之前,尤裏會一直待在修道院裏。"

  "你是怎麼讓院長同意照顧尤裏的?"

  "我提出一項她無法抗拒的條件。"羅伊答道。

  她聽出他的玩笑之意。她想轉頭看他的表情,但他按住她不讓她動彈。"什麼條件?"

  他帶著她開始朝山下騎去,遲遲才回答她的話。"為了回報她肯照顧尤裏,我答應照顧傑堤。"

  她大驚。"你怎麼可以提這種條件?傑堤快死了,或者是你已經忘記了?"

  他長長歎了一口氣。"他並不是快死了,"他說道。"在你的腦子裏某處一定知道我說的是真話。傑堤也許不想活,可是他會活下去的,妮可。"

  她正要回答,他卻用手捂住她的嘴。"這兩個月來你們的國家經歷了很多變化。英格蘭現在是我們的,威廉現在是我的國王,也是你的國王。"

  妮可的心整個破碎了。他說的是事實,她也無法假裝不懂。她自己也聽說過這些變化。這修道院雖然僻處一隅,但那些修女總是能夠隨時得知外界最新動態。妮可非常清楚撒克遜人在哈斯汀之役的慘敗情形。

  "你還是沒有權利對院長作這種承諾。傑堤是我的弟弟,我會照顧他。"她說道。

  他搖搖頭。

  她真想打他。"要是你有一絲絲同情心,就該讓我在這段時間陪在弟弟身邊安慰他。"

  "你弟弟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他聽起來是那麼肯定。但奇怪的是他的態度竟然使她產生一線希望,似乎他對傑堤的命運能夠提供答案。她實在為弟弟擔心死了。他會有什麼樣的遭遇呢?他要怎樣才能學會在這無情的世界自立呢?

  "那麼你認為他需要什麼?"她問道。

  "他需要有人教他怎樣求生存。同情心不能讓他活下去,適當的訓練卻可以。"

  "你該不會忘記傑堤只有一隻手吧?"

  他回答她的時候,口氣裏含著笑意。"我沒有忘記。"

  "可是你還是相信你能夠訓練他?"

  "不錯。"

  "為什麼?"

  "那是我一直在做的,妮可,"他耐心地解釋著。"我專門訓練人。"

  他好象已把傑堤的事結結實實地換到了他身上,這令妮可又驚訝又擔心。她真的能信任這個人嗎?"等你回到諾曼第以後,你所承諾的事又怎麼辦呢?"

  "如果我回諾曼第,傑堤會跟我一起走。"

  "不行,"她喊道。"我不能讓你把我弟弟帶走。"

  他聽出她口氣中的恐慌,捏捏她的手臂以示安撫。他當然明白她的苦楚。如果他的消息沒錯,她的哥哥已經戰死,她當然認為她對傑堤有絕對責任。她肩頭的負擔太沉重了,他想著,以她這麼小的年紀來說實在太沉重了。

  "訓練結束之後傑堤就會回英格蘭。而且我也有可能留下來,妮可。"

  老天,她希望他會留在英格蘭。這只是為了傑堤的緣故,她想。妮可鬆了一口氣。男爵會言而有信的,她對這一點如今是毫不懷疑了。

  "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會把一個撒克遜士兵的事攪到肩上,因為你……"

  他再度捂住她的嘴。"這個話題結束了,"他宣佈道。"我已經對你很有耐性了,妮可。我讓你說出你所關切的事,也解釋了我的立場。我們浪費的時間已經夠多了。"

  她不同意他這無禮的說法,然而他有權如此。他策馬快跑使他們之間無法再進行對話。

  他很有威嚴地走著,然而當他在山腳下要取回盾牌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幫他拿盾牌的那個士兵顯然想表功,就把盾牌拋給他。但是那風箏形狀的盾牌太重了,結果就掉落在兩匹馬之間的地上。

  妮可差一點要笑出來,但是她見到那個士兵臉上現出恐懼之色。她若再嘲笑他,會使他更覺羞辱。她咬住下嘴唇,垂下目光,等著看羅伊如何處置。

  但羅伊一言不發。不過她聽見他歎了一口氣,害她差一點忍不住又笑出來。他一定也料到她覺得很好笑了,因為他捏捏她的腰示意她保持安靜。

  那可憐的士兵好不容易恢復了鎮定,下馬去取盾牌。當他把盾牌撿起來的時候,臉色是赤紅的。

  不過羅伊仍然沒有責駡他。羅伊只是接過盾牌,然後騎到前頭帶隊去。等他們走出一段距離之後,妮可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以為他也會笑,因為那確實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然而他沒有,只是把斗篷的帽子拉下來罩住她的頭。

  接下來那一整天都沒有什麼可笑的事情。天色黑得無法繼續趕路的時候,他們搭起了營帳。妮可開始發覺羅伊其實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他隨時都使她吃得飽飽的,穿得暖暖的,還把她的帳篷設在離火較近之處。

  但隨後他又破壞了她逐漸建立起來的好印象,提醒她他為什麼要帶她去倫敦。他提起即將到來的婚禮,也不斷稱她為國王的獎賞。

  那時她開始構思自己的逃亡計畫。她故意裝出很乖又很累的樣子,一方面卻在耐心地伺機而動。

  羅伊又把他的斗篷給她加在毯子上,讓她更暖和一點。她對他的體貼表示感謝。

  他笑了。

  妮可正要走進帳篷去,突然又停下步子,轉邊身來。"羅伊?"

  他很訝異她竟然稱呼他的名字。"什麼事?"

  "不管我出了什麼事,你都不能違背你對院長的承諾。你必須照顧傑堤,對不對?"

  "對,"他答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她滿意了。幾分鐘以後,她假裝睡著了。她腦子裏的逃亡計畫早已成形。她打算等他所有

  的士兵都睡著以後,她就要偷偷溜出帳篷。她對這一帶非常熟悉。這裏是亞烈男爵的領地,就在她自己領地的南邊。不過要走回修道院倒有頗長的一段路,大概得走一整天才走得到。她必須在林子裏走,並且儘量避免北邊那條難走的路。她一面打呵欠一面想著。

  那溫暖的營火再加上她實在太疲倦了,結果她竟沉沉睡去。

  羅伊一直在等著,見她已經睡熟了,他就在她正對面的方向坐了下來。他靠著一棵樹,閉上眼睛。他想,在全營都安靜下來之前她是不會逃走的,那麼他至少能有一、兩個小時略微休息一下……心裏也能夠平靜一下。

  半夜的時候,妮可突然驚醒過來。她立即看見了羅伊。她對他瞧了許久,直到她確定他是真的睡著了。

  他看起來非常安詳也非常滿足。他的頭盔放在身邊的地上,左手搭在上面,右手則離佩劍只有幾英寸。

  他確實是一個英俊的男人。他的頭髮是黑色的,比一般標準長了點,看起來又黑又卷。

  妮可嫌怨地打了一個顫。這麼一個要毀掉她生命的人,她怎麼還能認為他長得不錯呢?他只是把她當成一項財產,一個將要踢給某位武土的小玩意而已。

  這種不公平的待遇促使她決心採取行動。她在毯子底下找到了自己的鞋子,穿上去的時候

  只覺得腳趾頭刺痛。夜裏的風冰冷刺骨,走回修道院那一段漫長的路將是一項恐怖的考驗。想到這裏,她幾乎要大聲歎息出來。

  妮可用羅伊的斗篷把自己裏得緊緊的,然後悄悄走向空地之後的那片林子。沒有什麼人注意她,不過站在另一準營火的三個人之一朝她這邊瞄了一眼。見他並沒有喊出聲,她想他大概以為她是需要方便一下。

  她一轉過身,羅伊就示意手下留在原處。他自己則等了一、兩分鐘,才站起來,伸一伸腿,朝她的方向尾隨而去。

  他早就料到她會走這一步。這個女人相當勇敢,竟甘願冒著這麼惡劣的環境逃避他。很傻,他想著,但是也很勇敢。

  穿過林裏濃密的落葉時,妮可開始用跑的。在半月的微光照射之下,她無法看得很清楚路上的障礙物,走起來著實不是一件易事。她本來是非常小心的,但是後來她好象聽見有人在後頭。她一面跑,一面回頭看是不是真有士兵在追她。

  她絆到一根腐爛的木頭,於是一頭栽下一處深谷。幸好她腦子還算清楚,知道用手護住頭,並且在落地之前側翻過身子。

  她重重落在地上,發出沉沉的撞擊聲,還有一聲詛咒。她的一隻鞋子丟了,羅伊的厚斗篷也丟了。她好不容易坐起身,發現自己狼狽不堪,頭髮裏儘是落葉,渾身都是泥土。

  羅伊站在暗處等著,這個莽撞的女人差一點跌斷了脖子。不過從她剛才發出的那句很不淑女的詛咒來看,她似乎無恙,只是有點憤怒而已。她剛才那句詛咒聲音大得足以把修道院裏的修女都嚇醒。

  她絕對不會是一個很好的棋手。她根本不知道怎麼樣算計自己的每一步行動。她也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敵人。他早已有了結論,斷定她生性就不知道怎樣恨人……或者怎麼報復人,她連怎樣算計人都不會。羅伊笑了起來,想到她曾問到保證照顧傑堤的事。那時候他就知道她打算逃走了。她那麼容易就讓人看穿心思,每一個表情都老實得近乎透明。

  他覺得胸口發緊。妮可就像一朵脆弱的小花,那麼嬌嫩,那麼難以置信地柔軟,那麼美麗。

  他那朵嬌嫩的小花此刻正在咒出他從未聽過的難聽字眼,每一句都沒有多大的意義。

  她就是發脾氣也不會持續很久。她說那些粗話連她自己也覺得很羞愧。她匆匆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然後站起身子。她剛在腳上一使力,腳踝處就發出一陣劇痛。

  妮可大聲叫了出來,又跌回地上。她坐在那裏足足坐了一分鐘,考慮著應該怎樣辦。羅伊聽見她的呻吟聲,立即朝她走過去。

  妮可終於認輸了,她出聲求救。

  她還沒喊完,他就已經站在她旁邊了。她這時已經痛得不及注意他會這麼快就趕到。

  他手裏拿著她的鞋子。他把鞋子丟在她腿上,單腳在她身邊跪下來。

  她以為他在生氣。"如果你現在對我說'將軍'了,我就要尖叫。"

  "你已經尖叫過了,"他答道,口氣聽起來頗愉快的。"現在真的是'將軍',妮可,棋局已經結束。"

  她沒有心情和他爭辯,她垂下目光。"我摔倒了,"她說道。"踝骨大概扭斷了。"

  她聽起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看起來也是。頭髮被散在跑上,肩膀處的衣服也扯破了,身上儘是枯葉。

  羅伊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俯身為她檢查傷勢。他還沒有碰到她,她就發出呼痛的聲音。

  "妮可,人通常都要真的痛才喊叫。"他說道。

  "我只是預作準備。"她辯道。

  他忍住笑。他已經確定她的腳沒有斷了,骨頭附近並沒有腫起來,腳趾扭動的時候也不會疼,這表示只不過是一點瘀傷而已。

  "沒有斷。"

  她不相信他。她彎下身子,手不自覺地搭在他的手臂上以求平衡。她檢視著自己的腳究竟如何了,臉龐距離他只有幾英寸。她望著自己的腳,而他卻望著她的臉。

  "看起來好象斷了。"她低聲說道。

  "沒有斷。"

  "你一定要這麼幸災樂禍嗎?我碰到這麼不幸的意外,你應該表示同情。"她說道。

  "只要你不企圖逃跑,這不幸的意外也不會發生。"

  她打斷他的話。"我只是想找個地方解決自己的貼身問題。"

  她扯這個謊的時候抬起頭直視他,卻發覺這是一個錯誤,因為這時她才發現他倆距離如此之近。

  他們四目相視良久,誰也沒有說話。妮可幾乎無法呼吸了。

  羅伊也無法呼吸。他不知道該怎樣處理自己對她的反應,他想伸手觸摸她的衝動實在太強烈了。他忍不住溫柔地把她的頭髮由臉前撩開,然後用手指輕觸地的臉蛋。

  他的觸摸令妮可感到舒服無比。不過這種感覺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他突然對她吼了起來。她睜大了眼睛,他一隻手抓住她下巴,把她的臉側過去對著月光,然後又用另一隻手撩開她眼睛前面的頭髮。

  "你這塊瘀青是怎麼弄來的?"他問道,口氣充滿惡意。

  她聳聳肩。

  他搖一下她的下巴。"回答我的話。這不可能是剛才碰到的,妮可。這塊瘀青顏色已經很深了。"他皺緊了眉頭。"可是這也不可能是今天下午弄的,不然我一定會注意到。"

  "今天下午的時候已經有了,"她告訴他。"只是那時候不明顯而已。你為什麼這麼生氣?是我受的傷,又不是你。"

  他不理她的話。"是怎麼弄到的?"

  "不干你的事。"

  她推開他的手,別過頭來。但是他又抓住她下巴,使她的頭抬了起來。

  "我受夠你的頑固了,女人。"

  "正如我也受夠了你一大堆的命令。"

  她認為這個回答相當狡猾。她不能讓他得寸進尺,不能讓他知道他的對手其實已經嚇壞了。他嚇不倒她。他最好不要背對著她,因為如果她手中有刀,一定會深深地刺到他的背裏去。

  老天救救她吧,她現在是在對自己扯謊了。她不可能殺他,而且她想他也知道這一點。

  她無奈地歎一口氣,隨後注意到他有一撮頭髮垂落在他的額前。她不假思索地伸手為他把頭髮撥回原位。

  他的反應就仿佛是被她打了一記耳光似的。他猛然退開,看起來一副無法置信的樣子。他這反應搞得她困窘無比,於是移開了目光。

  他隔了一會兒才由反應中恢復過來。他啞聲說道:"你身上的每一部份都是我的事,妮可,我對你要負責任的。快告訴我你是怎麼受傷的。"

  "如果我告訴你,你會生氣的。"

  "你怎麼知道?"

  "我一直在觀察你,"她答道。"知道敵人的想法是很重要的事情,男爵。我一直在仔細觀察你,結論是你生性暴戾。"

  她一本正經的口氣令他笑了起來。"你還注意到了什麼?"

  "你不喜歡我。"

  見他沒有回答,她又繼續說道:"你認為我是一場災難。"

  "不錯。"

  她認為他這句話應該是誠實的。"要不是我認為仇恨是一種罪惡,我會非常很你。"

  "不會,你不會的,"他答道,同時溫和地微笑著。他的眼神令她的胃發顫。"你也許脾氣不好,可是你卻生性溫柔。妮可,你不知道怎麼恨人。"

  她累得無法回嘴。"如果我不回去烤火,我會凍死的,"她說道。"你是要等我向你哀哀求助嗎?"

  他搖搖頭。"我在等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弄到這塊瘀傷的。"他說道。

  老天,他可真頑固。由他的表情看,她知道他是志在必得。"是傑堤打到的。"

  她應該把事情說得婉轉一點的,羅伊看起來怒不可遏。她不希望他對傑堤有惡感,"你不能怪我弟弟。"

  "不能才怪!"

  他要站起來,但她抓住他的手臂。"我可以解釋。"

  "妮可,你不能顛倒……"

  她捂住他的嘴巴。"傑堤那時候已經睡著了,羅伊。我俯身要幫他把被子蓋好,可是他翻身子的時候手不小心打到了我的眼睛,傑堤根本不知道他打到了我。"

  他看起來並不相信。

  "我說的是真話,"她說道。"撒克遜人是不會姊弟打架的。是不是因為諾曼人常常自相殘殺,你才不相信我的話呢?"

  他可不會上鉤。他拿起斗篷為她裏好,然後把她抱了起來。她攬住他的脖子,被他抱著回營地去。

  她在他頸邊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他真的不知道。

  她正悄悄地攻入他的心扉,而他沒有任何武器防禦。見鬼了,他的生活早已定型,要改變也太老了。此外,他喜歡規律的日常生活,而且他是非常滿意的。

  是嗎?

  羅伊想把這個個性完全不同的女人推出他的思潮之外,但這卻很困難,因為她在他懷中是那麼柔軟和貼適。

  不過她還是一場災難。在回營地的那段路上,她實在讓他像走了一趟地獄。她又恢復了與他爭辯的心情,而他真想把她嘴巴塞起來,好讓自己清靜幾分鐘。

  他們好不容易走到了營地。他抱著她在原來那棵樹邊,毫無驚動她就坐了下去。他輕輕調整一下她在他膝上的位置,把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然後閉上了眼睛。

  他的斗篷把她從頭到腳都包了起來,而他的手臂又把她緊緊摟在懷裏。他身體發出的熱氣使她既暖和又舒服。

  "羅伊?"

  "又有什麼事了?"

  "我不應該這麼睡的,"她低語著。"畢竟我是一個已婚的女人,而且我……"

  "你的丈夫已經死了。"

  他那強硬的口氣令她很驚訝。"你不可能知道我那心愛的丈夫是死是活。"

  "他死了。"

  他是在開玩笑嗎?她原以為是的,但是當她想抬頭看他的臉時,他卻又粗魯地把她的頭壓回去靠在他的肩膀上。"噓,好吧,"她咕噥著。"他死了,不過我還在為他守喪。"

  "你為他守喪還穿藍色的衣服?"

  她可沒想到這一點。這個人腦筋倒挺快的,她發覺到這一點。不過嘛,話說回來,她也一樣。"我是在心裏為他守喪。"她喃喃地說道。

  "他死多久了?"

  他正輕輕揉著她的肩膀,這種舒服的感覺令她無法抗拒。她很不雅地大聲打了個呵欠才答道:"兩年。"

  "你確定嗎?"

  他在笑她,她可以聽出他口氣中的笑意。"嗯,我確定,"她辯道。"所以我才不穿黑色衣服了。畢竟已經兩年了。"

  看吧,我勝過你了,她心裏想著。她閉上眼睛,臉上帶著竊笑。

  長長的一分鐘過去了。就在她恍惚地飄入睡鄉之際,他又在輕喚她的名字。

  "妮可?"

  "嗯?"

  "尤裏多大了?"

  "八個多月了。"

  他想她大概困得無法察覺自己謊言中的破綻,連在他懷中的身子都沒有緊張的任何表現。"可是你的丈夫已經死了兩年?"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這次要怎麼自圓其說。

  她猛然睜開眼睛。"我丈夫剛走了一年。不錯,剛滿一年整。我記得自己是這麼告訴你的。"

  又足足過了五分鐘,他才又開口說話。"你也不善於說謊。"

  "我從來不說謊。"

  他箍緊了她讓她知道他生氣了。"你現在認輸了嗎?"他問道。"你剛才企圖逃走。"

  "你要不要讓我睡覺?"她問著。

  "等你承認……"

  "不錯,"她打斷他的話。"我是想逃走。好了,你現在高興了吧?"

  "你不可以再企圖逃走。"

  他不必這麼惡劣的。妮可突然想哭。她必須逃走,只有這樣她才能抗拒他的領主威廉為她安排的可怕命運。

  她調整一下自己攬著他頸子的雙臂。她一面想著這件絕對不公平的遭遇,一面不經意地用

  手指玩弄著他脖子後面的頭髮。

  她的動作使他無法集中心神。

  "你的威廉決心要把我當成破鞋子一樣送給某個人,是不是?"她問道。

  "是的。"

  她抬起頭瞪著他,一片枯葉由她的頭髮間掉了下來。她的臉上既是青紫的瘀傷,又滿是泥汙,他忍不住想笑。妮可看起來好象剛剛輸了一場拔河比賽。

  "我不是什麼獎賞。"

  他全心同意她的話。"對,你不是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24:53

第四章

  跟妮可小姐共處了漫長的一個星期之後,羅伊的結論是他的確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等他們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他已經差不多到了想把她勒死的地步了。

  這個潑婦使這趟路程不愉快到了極點,而且她至少又有三次企圖逃跑的紀錄。

  她根本拒絕承認企圖逃跑是絕對沒有用的。她頑固之至,但換一個角度來說,羅伊也一樣頑固。他每次抓到她以後都要她認輸,甚至說出每次都讓她惱怒的字眼:"將軍",不過老實說他並沒有要羞辱她的意思。他是真心為她好。如果她想神智健全地在諾曼人的統治之下生活,就得學乖一點。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他一樣仁慈又體貼。

  羅伊不希望妮可受到傷害,只要想到有誰會傷害她就令他心情一沉。

  覺得她需要保護的這種衝動,一直像塊大石一樣壓迫在他的心上。他們抵達倫敦的時候,他正在教訓她應該如何注意言行。可是妮可根本沒有心情聽進他說的任何一個字。當他說她應該乖馴一點的時候,她反而咬他一口。他對她都不太苛責,因為他知道這個星期以來她並沒有多少睡眠,所以腦筋不太清楚,無法合理思考了。

  他們在午後到達倫敦,宮裏幾乎沒有什麼賓客。羅伊差不多是拖著妮可走進去的。他命令兩個士兵去向威廉通報,說他的獎賞終於到了,然後羅伊親自督促手下把妮可在一個房間裏安頓好。

  她想用腳絆他,結果他真的把她在地上拖了好長的一段路才讓她自己走。

  能夠擺脫她將是一大樂事。羅伊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個謊言,到後來他幾乎真有一點相信了。

  可惜還是差一點點。

  羅伊打開通往妮可房間的門時,跟隨他多年的副將洛倫前來迎接他們。他長得很英俊,有著棕色的頭髮與眼睛。他差不多與他的領主一樣高,但是塊頭沒那麼大,肩膀也沒那麼寬闊。洛倫曾與羅伊並肩打過數次戰役,既身經百戰,又忠勇無比。他也是羅伊最好的朋友。

  "真高興再見到你。"洛倫說道。他熱切地在羅伊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灰塵立刻飛揚起來。洛倫笑著說:"你需要洗一個澡,男爵。"

  "不錯,"羅伊答道。"能來到這裏真好。"他朝妮可望了一眼,跟她一樣皺了皺眉頭,然後又加上一句話:"好不容易。"

  妮可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知道這段旅程拖了這麼久的原因都在於她,她毅然昂起下巴。

  洛倫對這個女人十分好奇。他轉身著她的時候,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老天,她真是一個美麗的人。她的眼睛深深吸引住了他,那真是他所見過最美的一對眼睛。

  而且她的膽子也不小。她直視著他,目光毫不回避。

  這名副將的反應令羅伊覺得很有意思。這就跟殷吉第一次看到妮可時的反應一模一樣,洛倫直看得目瞪口呆。

  "這位是妮可小姐。"羅伊說道。

  洛倫深深鞠了一個躬。"幸會,小姐。"

  她也對他回禮。

  "我很盼望聽聽你的冒險事蹟。"洛倫說道。

  "什麼冒險事蹟?"她問。

  "譬如說,我想知道你身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瘀傷。你看起來就好象剛打過一場硬仗似的。"他溫文地一笑說道,"其中一定有很精采的故事。"

  "她很容易出意外。"羅伊慢吞吞地說。

  她皺了一個眉頭給羅伊看,才轉身對洛倫說:"我在倫敦不會太久,沒有時間跟你說故事。"

  等羅伊捏擠她的手,她才想起他始終抓著她的手腕。洛倫見到男爵皺眉,卻不明其意。"你很快要到別的地方去了嗎,小姐?"他問道。

  "不是的。"羅伊說道。

  "對。"她和他幾乎是同時說的。

  洛倫笑了。"有一個傳言,男爵,聽說我們這個星期就要回諾曼第去了。"

  "我們待會兒再說這個。"羅伊說道,同時意味深長地朝妮可瞄了一眼。

  洛倫點點頭。他見到這個美女的臉上現出了異樣的神色,以為她是旅途勞頓之故。"國王會派人來服侍你的,妮可小姐。"他說道。

  "同時還要派士兵來監視我,以免我逃跑是不是?"她問道。

  她兇狠的口氣令洛倫嚇了一跳。"你不是囚犯。"他說道,然後困惑地朝羅伊望了一眼。"是嗎,男爵?"

  羅伊點點頭。"在承認她的命運以前,她仍是一個囚犯。"他這樣宣佈道。

  "威廉也是你的國王。"洛倫溫和地對妮可說。

  "他不是。"

  "洛倫,你和她爭辯是沒有用的。"

  羅伊鬆開妮可的手腕,輕輕推了她一下讓她前行。她走進房間,羅伊和洛倫跟在後面。"我會逃走的。"她吹噓著。

  她直向窗口走去,羅伊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從這裏跳出去會跌斷頸子的,妮可。"

  她轉回身對他微笑。"你會在乎嗎,男爵?"

  他並不直接回答她。"等你的尤裏懂事以後,他會在乎的。每次你想做什麼傻事的時候,"想想他和傑堤吧。你是在傷害自己,也是在傷害你的家人。"他走過去要把門關上。

  "等一下。"她喊了出來,聲音裏帶著焦急。

  羅伊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怎麼樣?"

  她朝他走近一步。"是真的嗎?你要離開了?"

  "你還想要什麼東西嗎?"

  "沒有了。"

  他又作勢要走。

  "你就只能對我說這些嗎?"她問道。

  他再度停步,大聲歎了一口氣。"你還想要我說什麼呢?"

  她眼中含著淚,同時開始扭動自己的雙手。

  他簡直不明白她到底在搞什麼鬼。"看在老天的分上,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問著,簡直被她的態度搞迷糊了。

  她搖著頭。"沒什麼,我什麼事也沒有。我很樂意擺脫你,男爵。你既無禮又令人難以忍受。"一顆眼淚滑落她的臉頰,她用手背把它拭去。

  見鬼了,她這副模樣就仿佛是他要拋棄她似的。然而天可憐見,他也真的覺得自己正在拋棄她。"我不會回諾曼第去的,"他說道。"如果你需要我,就要門口的士兵傳個訊給我,他會找到我的。"

  她顯然鬆了一口氣,著急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不過她仍然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於是連忙轉過身去,不想被他看到。"我不會要任何人去找你的,你這諾曼蠻子。你離開吧,我不在乎。"

  他不能就這樣離開她。她看起來是這麼孤單,這麼淒慘……這麼脆弱。見鬼了,他不知怎麼竟希望見到她像來路上那麼堅強與憤怒。

  "男爵?"見到主人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洛倫忍不住喚道。

  羅伊搖搖頭。"妮可!"他伸手去拉門的時候喊著。

  "什麼?"

  "我有最後一句話要對你說。"

  她轉身看他。憤怒,他想著,憤怒會使她忘記恐懼。

  "什麼話?"她問道。

  他笑了。"將軍!"

  就在她怒咒出來的時候他連忙把門關上,然後笑了出來。

  有一個東西破碎的聲音自門後傳了出來。"那是什麼?"洛倫問道。

  "是水瓶吧,她現在應該好過一點了。"

  羅伊也一樣。

  那一整個下午妮可都在生氣。稍晚的時候,兩個女人來到她的房間,而且都是撒克遜人,這事實頗讓妮可驚訝。一個幫她拿來換洗的衣服,另一個則拿了床單來。妮可走到窗邊,讓她們把一個木桶抬進屋子裏,再注滿熱騰騰的水。

  舒舒服服地洗一個熱水澡實在是令她不忍拒絕的誘惑。妮可泡在有玫瑰香味的熱水裏,連頭髮也洗了,直到她覺得自己已經從頭到腳都乾淨了才出來。

  妮可一直沒有跟那兩個女人說話,直到其中之一要為她梳頭的時候,她才問:"你們為什麼要服侍諾曼人的國王呢?"

  "他現在是英格蘭的國王了,"那個叫茉莉的女僕答道。"每個人都為他服務。"

  妮可並不同意女僕的說法,但是她覺得如果出言反對將是很無禮的。茉莉有權發表自己的意見,即使那是一種錯誤的意見。

  茉莉跟妮可的年紀差不多大。她身材稍胖,頭髮是鮮紅色的,整個臉上佈滿了雀斑。另外一個女僕叫海露,年紀頗大,態度也較不友善而粗魯。

  "我絕對不會向威廉臣服。"妮可聲稱著。她在凳子上坐下,雙手放在膝上。

  茉莉開始幫她梳頭。"這麼說話會惹麻煩的,小姐。"她低聲說道。

  海露在鋪床。"茉莉說的是真話,"她板著臉點點頭。"凡是不肯在威廉國王前面下跪的人都被殺掉了。到現在還有十幾個撒克遜士兵等著處死呢。"

  "他們在哪裡?"妮可問。

  "在這裏,在我們下面兩層樓。"茉莉低聲說。

  "老天可憐那些頑固的靈魂。"海露哺哺地說,"他們每一個人原來都有機會宣誓效忠,可是都拒絕了。"

  壁爐裏的柴火發出響聲,把茉莉、海露嚇了一跳。"一切都改變了許多。"妮可說著。

  "現在比較有秩序了,"海露說著。"國王只花了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就把絕大部份的反抗勢力消滅了。他的紀律如鋼鐵一般嚴格,現在每個人都各守其位了。"

  "撒克遜人除外。"妮可說。

  "不,就連撒克遜人也都有其地位,"茉莉說道。"這也就是你要做諾曼新娘的緣故,小姐。雙方聯姻的人越多,就越容易相安無事。"

  妮可聽著她們談起各方面的改變。她們拿來的晚餐她沒有吃就早早上床了。她想到那十幾個待處死的撒克遜士兵,不禁深深同情他們和其家人。她知道她哥哥桑頓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這念頭令她恐懼萬分。她祈禱了許久,然後哭著入睡了。

  結果她夢見了羅伊。

  他也作了一個關於她的惡夢。他想,一定是自己太累了,才會作這種怪夢。這一天實在太漫長,他跟威廉國工談了三個多小時的話,直到深夜才回到自己房間。

  他由惡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那夢境實在太逼真了。在夢裏,妮可在森林裏迷了路,又身處險境,而他卻無法幫助她。

  羅伊再也無法入睡,只好到宮內的後花園散步。有太多事情需要考慮。如果他容許自己迷上這個女人,他整個生活都會永遠的改變。

  見鬼,他的年紀對她而言太大了,他的生活已經定了型,就像一張地圖一樣,所有的路線都已經畫好,不容變更。就算要改變也已經太遲了。

  作了這個結論以後,他覺得寬心不少。他已經作了正確的決定。然而他又一再發現自己望著妮可的視窗出神,猜想她是否無恙。這真是再荒謬無比的事了。

  第二天晚上,所有的諾曼武士都被召集於國王面前。洛倫陪著羅伊一同進入寬廣的大廳。洛倫很為羅伊擔心,因為這位領主看起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洛倫可以感覺到有些事不大對勁,卻想像不出會是什麼。不過他明白探問也是無用,羅伊想告訴他的時候自然就會說了。

  威廉國王在高背椅上坐下,那寶座位於一處有四級階梯的中央平臺之上。國王身材高大,腰圍更是粗廣。他的棕發已經泛灰,顯示他真正年紀已不小,不過他笑起來的時候倒還像年輕人一般。

  王后梅蒂則與國王恰巧相反。她身材嬌小,胸圍與大腿頗粗,有著棕發與明亮的棕色眼睛。

  威廉國王起身示意王后也走到平臺上。梅蒂站在丈夫的旁邊,頭部只到威廉胸前。威廉舉手要大家安靜,全場立刻一陣肅然。這時威廉執起妻子的手,對她一笑。

  "你們大部份人應該都已聽說了妮可小姐如何勝過我的三名勇士的事情。"

  群眾之間興起一陣交頭接耳之聲。羅伊現出微笑。他對國王解釋過,有一個名叫約翰的撒克遜人曾協助妮可的守軍抵抗諾曼人,可是威廉卻決定保留這個事實不予公開。他對羅伊說,士氣需要獎賞鼓勵,他不想讓這個故事失色,就讓這個故事更增添一點傳奇性吧。

  "克雷會再把這個了不起的女人的故事跟諸位說清楚,"威廉又繼續說道。"不過現在先讓你們看一看我的這項賞賜。我是故意先把妮可小姐藏起來﹒好吊一下你們的胃口。"

  威廉吻一下妻子的手背,對她眨眨眼睛表示他很得意,然後示意手下打開後面的門。

  威廉又對大家說:"你們可以決定要不要為她比武,勝者可以在明天晚上娶她為妻。"

  梅蒂在威廉耳邊說了幾句話。他點點頭,又說道:"小姐要我告訴諸位,妮可小姐的產業由東到西極目無法望盡,那是我賜給這位勇敢女人的一筆豐厚嫁妝。"

  一陣歡呼聲響起,威廉覺得很有意思地笑起來。

  妮可走進大廳的時候,全場突然靜了下來。男男女女都張口結舌地望著這位絕世美女走向威廉國王。

  妮可穿著一身白色,腰間系著一條金色絲帶,捲髮披垂在身後款款擺動。

  她看起來真是美極了。羅伊站在大廳的最後面,肩靠著牆。由於他是全場最高的人,所以很容易就看見她。

  "老天,她真美。"洛倫贊道。

  羅伊同意此話,不過他印象更深的是妮可那種高貴的氣質。他知道她心裏其實很害怕,但看起來仍然那麼鎮定,那麼清明。

  他也知道,這個潑婦很可能此刻就在盤算該如何刺殺國王和王后。他聽見有人低聲說她宛如天使,他差一點笑了出來。

  洛倫朝羅伊瞄一眼,見到他的微笑。"你要為她參加比武嗎?"他問道。

  羅伊沒有答話。

  妮可跟著侍衛走到火炬前站住,然後侍衛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裏,離大壁爐約有幾英尺,但離國王與群眾還有一段距離。

  老天,她覺得自己好象被帶入了一座獅子籠裏,而她就是獅子的晚餐。她的心在怦怦跳,胃裏仿佛有火在燒。

  每個人都在看她,那些目光就好象蟲子一樣往她身上爬。

  有三個小女孩悄悄溜開媽媽身邊,跑到妮可面前站住。她們張嘴看她,眼裏充滿好奇。

  "你是一位公生嗎?"一個小女孩問。

  妮可低頭看她。這個黑髮的小女孩大概只有四、五歲,模樣那麼天真,令妮可無法對她凶。她搖搖頭,然後又盯著對面的牆,故意不睬眾人。

  蓋文男爵站在大廳中央,此刻早已忘了剛才與別人的話講到哪裡了。他想自己在戀愛了。這個撒克遜夫人的嫁妝固然誘人,但是她的美色更使他著迷。

  他決定要這個女人。

  蓋文向前走了一步,打破沈默,傲然宣佈:"我願意參加比武以娶得這位女人,而且我會贏的。"

  "羅伊男爵不參加你才會贏。"一個冒失的武士說道。

  這話引起眾人的喧笑。蓋文仍傲然地轉身向國王一鞠躬,然後大模大樣地在那裏一站,等著接受其他武士的挑戰。

  蓋文曾與威廉並肩作戰十年,身上累累的傷痕足以證明他的光榮戰績。不過他的臉上倒還完好,朝中許多女士都認為他長得十分英俊。他有著金色的頭髮和粟色眼睛,身材和國王差不多高,不過塊頭沒麼大,年紀也較輕。

  羅伊跟蓋文恰巧相反。他的皮膚較黑,蓋文則較白。羅伊也算不上是英俊,右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那是從前他為了保護梅蒂而受的傷。他也因為那次英勇的表現而獲提拔。

  羅伊很早就表現傑出。由於他戰技高超,威廉就把年輕的新手派到他旗下接受訓練。他總是很有耐心地給予他們嚴格的訓練,從他手下出來的人都很優秀,他的部隊自然成為威廉國王一支所向無敵的精兵。

  蓋文自認是羅伊的朋友,但對他的好運仍不免有些嫉妒。經過淘汰下來的武土都送到蓋文那裏受訓,所以他始終存著與羅伊競爭的心理。

  羅伊知道蓋文心存嫉妒,不過他並不在意,認為蓋文終究會克服這個小小的缺憾。

  "我也要參加比武。"一個武士叫了起來,然後走出來站在國王前面。

  接著又有幾名武士陸續出列。

  妮可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羞辱過。她忍住怒氣,挺起肩膀,她需要保持憤怒才不致崩潰而哭泣,可是這種羞辱令她難過得無法集中心神。

  那三個小女孩都穿著像淑女一樣的長袍,此刻正在互相追逐著玩遊戲。她們繞著妮可瘋狂地轉著。

  羅伊在哪裡?他為什麼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在她身上?

  她想殺死威廉,威廉應該為她所受的羞辱負全責。如果他不攻打英格蘭,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然而這是一個愚蠢的計畫。她不能殺死國王,她逃不掉的。而且她連武器都沒有,站的位置離國王又遠。

  她沒有聽見羅伊的聲音。他是在群眾之中,還是已經回諾曼第了?老天,她也想殺他。

  一陣刺耳的尖叫引起妮可的注意,是小孩子的叫聲。妮可轉過身看,只見剛才的一個小女孩正在痛苦地叫著,她的袍子著火了,火舌迅速地往上延伸。

  妮可連忙把小女孩抱起來貼著自己,並用裙邊和手撲打火舌。

  結果火在其他人趕過來之前就撲滅了。妮可跪在地板上,扯掉小女孩身上的破飽子,然後緊緊摟住她哄著。

  小女孩緊偎著妮可抽泣,這時大家仿佛都僵住了。過了一分鐘以後,小女孩的媽媽才尖叫出來,衝到妮可這裏。

  妮可站起身,把小女孩交還給她媽媽。"她受到驚嚇,"妮可說。"可是我想她沒有太嚴重的燒傷。"

  威廉國王和王后都站起來看著這一幕。小女孩臨走前回身親吻妮可的面頰。"你是一位公主,"她低聲說。"你救了我。"

  小女孩的媽媽也感激地哭泣說:"你救了她,我會好好謝謝你的。"她對妮可深深一行禮,卻又尖叫起來。"老天,看看你的手,都燒起泡了。"

  妮可不想著自己的手,她知道看了會覺得更疼。她的左手疼得比右手厲害,就仿佛手裏抓了一塊木炭一樣。

  她望見羅伊開始朝她走過來,她隔著淚眼望著他。

  也該是時候了,她想著,他早該來了。這都是他害的……不是嗎?

  她似乎無法集中思考。群眾向她圍攏過來,妮可往後退一步,把雙手藏在背後。

  她真希望羅伊過來,那樣她就可以叫他滾開。

  "讓我看看你的手,妮可。"

  他站得離她這麼近。她只消傾身向前就可以碰到他,他或許會摟住她的肩安慰她。

  她發誓,如果他碰她,她一定要打他一耳光。

  "讓路,讓路。"

  一個尖銳的女性聲音使大家往旁邊讓開。羅伊走到她身邊,妮可赫然發現自己與王後面對面。

  老天,她可真矮。梅蒂的頭只到妮可的肩。梅蒂為她檢查傷勢。

  "你一定很痛,親愛的。來,我來幫你。威廉?"她喊道。"等我們回來再比武。"於是她想挽住妮可的手肘,卻抓了一個空,原來妮可已經朝羅伊靠過去,貼偎在他的身邊。

  這個舉動說明了很多事。梅蒂看看羅伊,再看看妮可,然後對羅伊說:"你可以跟我們一起來,男爵。"

  妮可這才讓王后挽著。梅蒂儘量不讓自己笑出來,她發現一路上妮可都不住回頭確定羅伊是不是跟在後面。

  他就跟在後面。妮可心裏放寬不少,卻想不出是為什麼。嗅,對了,她想起來了,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她要這麼告訴他。

  "你是一個很勇敢的女人,妮可小姐,"梅蒂說道。"你剛才救的是我的侄女,我們都很感激你。"她看看妮可,又加上一句;"她是諾曼人,可是你似乎並不在意,是嗎?"

  妮可搖搖頭,真希望梅蒂別再追問。她回頭狠瞪了羅伊一眼,意即"待會兒等著瞧"。

  他對她眨眨眼。

  "這事該由你負責。"她對他小聲說。

  梅蒂聽見了。"不,親愛的,這是一件意外。"她指示守衛打開妮可房間的門大步走了進去,妮可卻是被羅伊推進去的。梅蒂傳來御用大夫幫妮可療傷,自己則在一旁監督。羅伊站在妮可身邊,雙手在背後緊緊交握。梅蒂冷眼旁觀著這一對。

  妮可坐在凳子上,背脊挺直,目光直視前方。傷口疼得像火燒,她不知不覺地往羅伊的腿貼靠過去。梅蒂看著這一幕,再也忍不住笑意。

  老御醫山姆男爵為妮可敷好藥,然後由羅伊扶著她站起來。

  "我待會兒給你一些藥讓你好睡,也可以止疼。"山姆對妮可說。

  "謝謝你。"她低聲說道。

  這是進房間以後她第一次開口。山姆笑開了。"我明天再來幫你換繃帶。"

  妮可再次謝謝他。梅蒂銳利的目光移到羅伊焦慮的臉上。

  "你還疼嗎,妮可?"羅伊問。

  他的同情口氣差一點突破她的防線。"你少對我假慈悲,你這惡徒。"

  "羅伊,請你離開一下好嗎?"梅蒂問道。

  他很不甘願地離開了,但臨走時又對妮可瞪一眼。

  "他皺眉頭是什麼意思?"梅蒂問。

  "那是說'你最好乖一點'。"妮可答道。

  梅蒂走到妮可面前,像母親一樣為她把頭髮拂到肩後。"羅伊男爵帶你來到此地只是盡他的職責,你為什麼要責怪他?"

  妮可聳聳肩。"因為他幸災樂禍,"她答道。"而且我罵他的時候也覺得好過一點。"

  她抬頭看見梅蒂在笑。"我知道羅伊男爵是你的忠僕。你也許很欣賞他,可是我卻覺得他難以忍受。"

  "他虐待你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麼說難以忍受?"

  "他既粗魯又傲慢,又……"妮可住口不言,梅蒂的笑意使她困惑。

  "如果羅伊不帶你離開修道院,我的小侄女就會燒傷。所以你看,這不是天意嗎?"

  "我不跟你爭辯。"妮可說。但她知道來此這不是天意,只是威廉的決定。

  "告訴我,當你看著羅伊時,你看到什麼?"

  妮可覺得這個要求很奇怪,她不想再談羅伊,但拒絕回答似乎又很失禮。"我看到一個很頑固的人。"

  "還有呢?"

  "自負,他自以為很有吸引力。"

  "再說清楚一點。"梅蒂說。

  妮可知道梅蒂不得答案決不甘休,但她不會把她的回答加以美化。"他知道自己很英俊,我也承認我很欣賞他那漂亮的灰眼睛,只有瞎子才不會注意到,他的輪廓堅毅而特殊。"

  "所以你也注意到了?"梅蒂笑著問。

  "不錯,"妮可歎一口氣。"可是他又太愛教訓我,害我馬上忘了他有多英俊,只想對他破口大駡。你為什麼笑?我是在侮辱你的男爵呀。"

  梅蒂搖頭。"你只是說出你內心的話。"

  "羅伊對我根本不算什麼,"妮可說。"他是個野蠻人,他的態度就像……"她本來想說像諾曼人。"……像狗一樣。"

  梅蒂點點頭,走向門口。"我會叫僕人來幫你換件衣服。你要回到大廳結束比武嗎?"

  妮可點點頭。"可是我要警告你,小姐,"她喊道。"我不會是個好妻子,誰娶了我一輩子都會很痛苦。"

  她是在威脅,但梅蒂卻誤以為她在自責歹命。"別怪你自己,親愛的。我相信你會讓你的丈夫滿意的。"然後梅蒂不等妮可解釋就走了。

  梅蒂匆匆回到國王身邊,對他耳語許久。說完以後,威廉笑著執起妻子的手吻了一下。

  國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命令已婚的武士帶著妻子退場,單身的武士則留在原處。

  大家都不解其意,但沒有人發問。羅伊退到最遠處的牆邊,以便清楚的看見妮可進來。

  妮可終於又進來了。眾人都站起身,有人甚至鼓起掌來,接著全場掌聲雷動。

  威廉國王沒有起身,但是也在鼓掌。妮可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甚至還轉身看看身旁有何人引起掌聲。威廉示意她走上前。她遲疑一下才聽命行事。

  看著有些武士用好色的眼光看妮可,羅伊皺起眉頭,想打他們一拳。在這純然的佔有與嫉妒的心情裏,他知道了自己必須做的事。

  "你嘀咕什麼呢,羅伊?"洛倫問他。

  "我沒有嘀咕,"羅伊咕噥道。"真是的,洛倫,妮可必定很痛,你看那些繃帶都包到手臂了,她應該休息的。"

  "這種事該由我們的領主決定,"洛倫提醒他。"也許他認為最好把事情儘快解決。"他說完又轉身著向妮可。

  妮可並未感覺到任何痛楚,山姆保證藥膏的成份可以減輕疼痛,事實的確如此。

  她走到登往平臺的四級階梯之前,即使她想下跪也不可能,因為她的手無法提起裙擺讓她跪下來。

  威廉注意到她的遲疑,傾身向前。"你在我面前不下跪嗎?"

  他正要開始皺起眉頭,王后插嘴道:"她跪不下去呀,丈夫。她的手綁了繃帶,不能抓起裙邊,跪下去會摔交的。妮可,親愛的,"她喊道。"鞠個躬吧,這樣的禮節國王就會滿意了。"

  威廉點點頭,似乎對妻子的解釋表示同意。

  妮可發現她可以抗命,但是尤裏會怎樣呢?

  她終於低頭行禮了。

  威廉輕聲笑了起來。"你很有勇氣。"他的大聲讓所有武士都聽到了他的讚賞。"我原想讓有意娶你的武士相互比武,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讓你來選擇丈夫吧。"

  她的訝異使他微笑。"轉過去好好打量他們,親愛的。現在他們是你的獎賞,妮可小姐。他們每一個都是英勇善戰的武士,你可以伸手去摸也可以發問。如果要花一個晚上也沒有關係,我們等著。你挑好以後就舉行婚禮。"

  蓋文男爵笑了出來。他調整一下紅色的上衣,朝前站了一步。他自信妮可會選他。他只需引起她注意。然後再對她笑一笑,她就會成為他的掌中之物了。

  妮可轉身步向人群。蓋文擋住她的去路,對她微笑。她停步回他一笑。然後她繞過蓋文身邊,繼續走下去。

  蓋文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拒絕了他。他伸手要抓她,但她把他甩開,他氣得臉色通紅。

  妮可根本沒去注意他的反應。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羅伊。他斜靠在遠方的牆上,一副很無聊的樣子,幾乎快睡著了。

  可是他在注視著她,而她走得越近,他越緊張。

  她極力忍住笑。全場都在注意她,而她真想同情他們。沒有人會喜歡這種逆轉的情勢,因為他們之一即將成為一個女人的獎賞,成為她的財產。

  老天,這真是偉大的一刻。

  妮可穿過人群,一直走到羅伊面前,在離他一步之處站住。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一直瞪著他。

  他簡直不相信她竟然站在那裏,他搖頭。

  她點頭。"羅伊?"她低聲說出他的名字,可是他聽見了。

  "什麼事,妮可?"

  她的微笑捕獲了他。她示意他走近一點,然後她踉起腳尖,在他耳邊低語。

  "將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27:14

第五章

  整整半個小時後,他們就結婚了。

  新郎和新娘的舉止,都仿佛某種人類祭典上的特別來賓,一個他們自己是犧牲品的祭典。

  妮可拒絕看向羅伊,她知道他必然非常生氣。

  而簡短的婚禮中,他的眼光只注視她的頭頂,他覺得她簡直是昏了頭,無可理喻。

  只有王后一個人似乎從頭到尾都樂不可支。主教主持婚禮的時候,她頻頻擦拭眼角。這倒是少見的表現,因為除了丈夫之外,梅蒂向來不輕易在他人面前表露感情。

  宣誓過後,羅伊低頭去吻新娘。她可沒有時間準備,她還來不及反應,他的唇就已經如蜻蜒點水般地移開了。

  已婚夫婦和他們的子女獲准回到大廳觀禮,此刻,他們一一上前致意。男賓對妮可點頭。由於她手上纏著紗布,女賓無法握她的手,只能輕拍她的肩膀,祝福她的未來幸福美滿。

  突然之間,群眾又紛紛後退,仿佛他們都聽到一個無聲的命令,只有妮可不曾耳聞。她抬頭看看羅伊對這樁怪事的反應,他沒有理會,一徑地望著群眾。她看看站在丈夫身邊的副將,她記得他名叫洛倫,他們初抵倫敦時,他是首位前來迎接他們的武士。

  洛倫發現她在注視自己,對她眨眨眼。她羞紅了雙頰,而後報以一笑。若非羅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回來,她會過去對洛倫說幾句話。

  她的注意力又回到群眾身上,羅伊的一名家臣走上前來,跪在她面前,以手貼心,宣誓對她效忠,她十分驚訝。

  接著,其他家臣一一上前,跪在她面前宣誓,所有人都宣誓完之後,羅伊點點頭。

  他們的宣誓使她感到既困惑又謙卑,難道他們忘了她是撒克遜人嗎?想必是的,否則怎會誓死護衛她呢?

  羅伊始終沒有看她,雖然,他也知道她很緊張。她一英寸一英寸地移向他,直到整個人都緊貼在他身側。

  國王在臺上看著,所有羅伊的家臣都宣誓過後,威廉才慢慢走下臺來。

  他拍拍羅伊的肩,然後張開雙臂,把妮可擁入懷中,緊緊擁抱一下,再把她推向羅伊。她正在兀自驚愕的時候,國王又拍拍她的肩,這項親密的舉動,幾乎使她跌倒在地上。

  羅伊及時把她扶住,摟住她的肩,讓她有個倚靠。

  國王說:"我很滿意這樁婚姻,妮可小姐,你的選擇非常正確。"他頓了頓,戲劇化地揚起眉毛,點點頭。"我親愛的妻子像以往一樣,講的話都很有道理。她告訴我,你會選我最喜愛的男爵。嗯,甜美的梅蒂的確這麼預測過。"

  妮可忍不住莞爾,看到這個高大魁梧的男人對嬌小的妻子如此傾倒,真是有趣,也令人感到無比溫馨。他們顯然非常相愛。這種時代,一般人選擇伴侶時,感情往往都列在最後才考慮,然而威廉卻如此真誠地愛著梅蒂,她也對他報以柔情,真是美妙極了。

  正因為如此,妮可更喜愛他們了。這一對夫婦之間的互相信任與尊重,使妮可想起自己的父母。

  老天,她是怎麼回事,她不應該喜愛國王和他的妻子,這是不忠的行為,不是嗎?

  但是,是對誰不忠呢?撒克遜國王已經過世快三個月了。諾曼人修築了牢固的防禦工事,外間似乎也沒有足以向他們挑戰的力量存在。她感到非常困惑,需要時間去理出頭緒來。

  群眾之中傳來一個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也許妮可小姐這麼選擇,是因為她只認識一個武士--羅伊。如果您派我去接她,她一定會選擇我!"

  說話的人,就是她穿過群眾走向羅伊時,想要阻擋她去路的人。他一邊誇口,一邊傲慢地走上前。他臉上帶笑,但是妮可覺得那個笑並不誠摯。他的眼光冷得像冰霜一樣。

  她不喜歡他。

  兩名家臣走上前,站在他的兩側。直到羅伊正式介紹之後,妮可才抬頭望向他們的臉。

  "妮可,"羅伊說。"這位是蓋文男爵和他的家臣摩根及亨利。"

  蓋文男爵深深行個禮,他的家臣則傲慢地矗立著。妮可對蓋文點點頭,這才看向他的家臣。

  她真後悔多此一舉,他們臉上的怒氣幾乎令她無法喘息。他們的反對顯然已幾近仇恨了。

  她立刻知道,他們的心都是黑的,但是她又很快明白自己如此速下判斷,實在可笑。她甚至還不認識他們呢!她再靠近羅伊一點,卻仍忍不住輕輕打顫。

  她告訴自己,他們再醜惡也不過是個人。那個叫摩根的,深棕色頭髮,棕色眼珠,身材與亨利相當,只不過亨利發色淡得多,眼珠卻是褐色的。醜惡的,是他們緊皺的眉和腦中的思想。

  他們痛恨她,是因為她是撒克遜人嗎?或者是因為她沒有選上他們的領主?算了,反正他們十分粗魯無禮,極端傲慢就是了。

  威廉又拍拍羅伊的肩膀。"你對蓋文男爵的誇口有什麼話說?照你猜想,如果是他陪她來倫敦,她真的會選擇他,而不會選擇你嗎?"

  羅伊聳聳肩,妮可真想用手肘撞他的胸口,他何必表現得那麼不耐煩呢?她乾脆踩他一腳。

  "也許吧。"羅伊無所謂地說。

  "我的朋友實在太幸運了。"蓋文打岔道,他的眼光又回到妮可身上。"現在,親愛的女士,你將永遠失去與我為伴的樂趣了。"他故意歎口氣道:"真可惜!"

  摩根和享利異口同聲地吃吃笑了起來。

  為什麼蓋文要嘲弄她和羅伊呢?妮可相信他確實是在挪愉她,但卻不明白他的目的何在。她抬頭看看羅伊的反應,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你不祝福我們嗎,蓋文?"羅伊的聲音輕柔得像是夏日的微風。

  蓋文遲疑良久,氣氛變得緊張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周圍仿佛在進行一場遊戲,唯有妮可一個人在局外。她突然覺得受到嚴重的威脅而難以呼吸。

  羅伊突然摟住她的肩,飛快擁抱她一下,她的恐懼消失了,卻不知道何以如此。

  諾曼人真快使她發狂了。

  蓋文依然沒有回答羅伊的問題,幾名家臣走上前些,顯然是想聽清楚談話的內容。洛倫也往前邁了一步。

  妮可真心喜歡這名家臣,他不會隱藏自己的感情,也沒有參與這一場奇怪的遊戲。他的眉頭緊皺,也許是代替他的男爵在發怒。就算羅伊不明白蓋文明顯的侮辱,至少洛倫瞭解。

  "我當然祝福你們,"蓋文終於開口道。"只是覺得非常意外。"他聳聳肩補充一句。

  "為什麼?"洛倫雙臂抱胸,氣勢洶洶地等著他回答。

  "是啊,為什麼?"妮可問。

  摩根和享利同時上前,妮可猜想他們是想表現對領主的忠心,同時給洛倫一點顏色看。

  儘管周圍的氣氛十分緊張,羅伊仍然一無反應。

  "我很意外,因為羅伊那道疤絕對會嚇走大部份的女人。"蓋文解釋道。

  摩根立即點頭表示同意,亨利則微微一笑。

  妮可甩開羅伊放在她肩上的手,上前一步。"你是指他臉上那道美麗的英勇標誌嗎,男爵?"

  她的聲音激起了他的怒火,蓋文實在忍不住自己的訝異。這個撒克遜女人真是夠火爆的,不過這和她盛怒之下變成紫藍色的眸子一樣,更增添了她的魅力。她實在太撩了人,蓋文對她既恨又愛。

  "英勇的標誌?"他重述道。"用這種眼光去看缺點,倒是滿特別的。"

  "只有小男孩才沒有缺點。"妮可答道。"我選擇的是一個男人。"

  這一針刺得很深,蓋文尷尬得臉色通紅。妮可原想就此打住,沒想到他又說:"任何人都知道,你嫁給我會比較快樂。"

  這可好了,他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也許冒犯了羅伊,但是妮可的確生氣了。

  這時候,梅蒂打了個岔。"妮可,你一定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所以我必須解釋一下蓋文奇特的舉動。親愛的,他是個競爭心非常強的男人,對於任何侵犯向來不肯輕視。但是每次他和羅伊比較力氣的時候,總是次於羅伊,得到第二名。"

  梅蒂的聲音帶著責備,蓋文低下頭,盡可能不露出心中的怒火。

  這下子,妮可有了個武器。她知道,未來的幾天,她必然會因為自己即將犯下的罪行而深自悔恨,但是此刻妮可顧不得幾天後的事了。

  "謝謝你的解釋。"她說。"不過我早就知道他是威廉國王手下最優秀的武士。"

  "你怎麼會知道呢?"梅蒂問。

  "我早就耳聞羅伊的大名,"妮可謊稱。"家兄的部下常會偷偷提起他,他已經成了傳奇人物,也是他們最害怕的敵人。"

  妮可回頭,憐憫地看蓋文一眼。"奇怪的是,我從未聽人談論過你的大名,男爵。"

  威廉國王笑了笑。"你知道答案了吧,蓋文。即使你去接妮可,她還是會選擇羅伊。"

  妮可點點頭,先對摩根笑笑,又對亨利笑笑,贊同道:"是的,我一向要求最好的。"

  蓋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強對她報以一笑。"我已經得到答案了。"

  有人高喊對新郎敬酒,緊張的氣氛頓時化為烏有。蓋文大步走過大廳,亨利緊跟在他身邊,摩根仍舊留下。他憤怒地想回罵一、兩句,但是羅伊沒有給他機會。羅伊推著摩根離開妮可身邊,一邊做手勢要洛倫站到她身旁。

  羅伊看都沒有看妮可,就被他的朋友簇擁著走開了,她不知道他對她這些辯辭究竟是滿意還是生氣。

  不過,梅蒂倒是十分滿意。"蓋文男爵十分妒忌羅伊,但是他對國王十分忠心。"她回頭對洛倫笑笑。"這樁婚事真好,妮可已經對羅伊忠心了,我相信,她遲早會把她的心也交給

  他。"

  妮可卻沒有欺騙自己,羅伊不像那種會接受她的愛的男人。當然,先決條件還得她有意愛他。她歎口氣,發現自己思想變得混亂起來。

  "你初次見到威廉的時候,愛不愛他?"她問。

  梅蒂笑道:"不愛,親愛的,他追求了我七年,最後我終於答應嫁給他之後,就全心全意地愛他。但願羅伊不需要這麼漫長的時間才能得到你的愛。"

  妮可不知道,這個漫長的七年之後,是什麼事使梅蒂改變心意,但又不便進一步追問,何況,她還有另一個問題。

  妮可問:"你怎麼知道我會選擇羅伊,我聽到你丈夫說你知道我會挑選他,我實在不明白。"

  "很簡單,"梅蒂回答。"我問你對羅伊有什麼看法的時候,你沒有提到的事給了我答案,所以我早就預料到你們很相配。"她拍拍頭髮又說:"重點就在你沒有看到的東西。"

  妮可不明白這個女人到底在說什麼。"我沒有看到什麼啊?"

  "他的疤。"

  她第一次看到羅伊的時候,當然看到了他的疤,因為那道疤足足有半邊臉頰那麼長。可是,那又和這一切有什麼關係呢?

  梅蒂對洛倫說道:"你的新任女主人告訴我,她相信羅伊是個自以為很有吸引力的男人。"

  洛倫哈哈大笑,妮可尷尬得粉臉通紅。

  梅蒂拍拍她的手臂,道:"走吧,你該回房去等你丈夫了。我們不能參加今晚的慶典,因為今晚是屬於男人的。不過明晚有特別為你舉行的盛宴。這樣也好,"她點點頭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把你累壞了。不過今晚的婚禮實在很可愛,不是嗎?別再困惑了,妮可,我陪你走一段。洛倫,你可以護送我們一程。"

  洛倫深深一鞠躬,似乎難掩笑意。他聽到梅蒂對羅伊疤痕的評語,也看到妮可困惑的反應,實在非常高興。妮可和他的男爵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梅蒂拉著妮可的手臂,走向門口,她的侍衛則走在洛倫背後。

  妮可筋疲力竭,這個晚上實在太累人了,已經毫無力氣。每個人都對她非常親切,只有蓋文男爵那兩個卑鄙的侍衛例外,不過那兩個根本不能算數。

  諾曼人和撒克遜人真的能夠和平共處嗎?

  王后走下南邊走廊,向她揮手道別。她的侍衛立即趕上去,洛倫則陪著妮可走向北邊。

  "我們離開這裏的時候,你會陪羅伊男爵到我家嗎?"她問。

  "想必會的。"洛倫回答。

  她抬起頭,看到他正在笑。"你喜歡留在英格蘭?"

  他聳聳肩。

  "那你笑什麼?"她問。

  他遲疑了一分鐘,才答道:"我想起你走向羅伊的時候,他臉上詫異萬分的神情。我相信他無論如何都料不到你會挑選他。"

  她垂下眼簾,低聲問:"你認為我會毀了他的一生?"

  "我認為你會使他的生活更豐富,"他答道。"妮可夫人,否則我不會笑的。"

  他給她的讚美太可愛了,妮可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抬頭看他,突然笑出來。"他嚇了一大跳,對不對?"

  "是啊。"洛倫同意道。

  她的房門口站著兩名侍衛,洛倫對新的女主人鞠個躬,為她打開門,轉身準備離開。

  "洛倫。"

  他立即停下腳步。

  "謝謝你。"

  "謝什麼,夫人?"

  "謝謝你接納我。"他還來不及回答,她就關上門。

  洛倫一路吹著口哨回到大廳,方才不得不容忍蓋文男爵蠢行的憤怒,此刻都已經化為烏有了。他的新任女主人的笑容,一洗他低沉的心情。他告訴自己,對,她必定會照亮他的男爵的生命。要不了多久,她也會帶給羅伊歡笑。那是需要一點奇跡,不過妮可必定可以面對這項挑戰。

  妮可實在太疲倦了,除了睡覺之外,別的什麼都不想。茉莉在床邊等著服侍她,她一邊為妮可寬衣,一邊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妮可沐浴更衣之後,茉莉為她梳理秀髮。

  "宮裏每個人都在談論你,"茉莉說。"大家都說,你實在太勇敢了,救了國王的侄女。來,夫人,把這喝了。"她為妮可拉好被褥。"山姆醫生特地送來,讓你減輕痛苦的。"

  一直到妮可喝完最後一滴,茉莉都沒停過。

  幾分鐘後,妮可立即熟睡了。茉莉坐在壁爐旁的椅子上看著女主人,直到羅伊男爵回來打發她去休息,她才離開。

  整整一小時後,羅伊才得以離開大廳。他一回到寢室,女僕立即畢恭畢敬地跳起來。

  "夫人睡得很不安穩,爵爺。"茉莉低聲說。"她害怕地大叫,我想把她從惡夢中搖醒,可是她喝了安眠藥,醒不過來。"

  羅伊點點頭,向她道謝之後,就打發她下去。

  他把門鎖上,免得有人闖進來,然後走到床邊。夢中的妮可皺著眉頭,他輕輕用手撫摸她的眉頭。"這個星期真夠你受的了,不是嗎,妮可?"

  她喃喃夢訖了幾句,又翻過身睡,身體的重量壓在灼傷的手上,使她痛苦地叫了起來。

  他又溫柔地把她翻過來,靜靜仁立,盯著她良久。老天,她現在真的屬於他了,他搖搖頭,他該拿她怎麼辦呢?

  他緩緩露出笑容。對了,保護她,還有她的家人。這已經成了他的主要任務,誰選上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都已經決定了。他過去所喜歡的秩序、紀律,也都無關緊要了。

  現在,一切都將改變。在她安定下來,學著接受她生命中的新地位之前,必然會有許多的風暴。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期待著馴服妮可的這項挑戰。他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贏得她的忠誠。從她勇敢挺身面對蓋文看來,她也有能力對她家人以外的人忠心。

  他很懷疑妮可會愛上他,不過這當然無關緊要,因為"愛"對他並沒有意義。他是武士,武士既不想要、也不需要愛。他決心征服妮可的頭腦,而不是她的心。他會用堅定卻溫柔的手馴服她,使她成為他柔順的妻子。

  這是個合理的計畫,羅伊暫時把它擱在一旁,上床睡覺。

  睡在一個女人旁邊的感覺真奇怪。當然,他和許多少女上過床,但是從來沒有同榻而眠一整夜。

  何況,和她一起睡覺也不是容易的事。她喃喃說著些不著邊際的夢話,並且不斷地翻來覆去。她每轉動一次身體,就會弄痛她受傷的手,並痛苦地大叫。

  羅伊試著讓她舒服一點,但是實在太困難了。她根本無法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所以他也沒有辦法安置她。

  就在他好不容易快要入睡時,她猛然坐起來,夢訖道:"我要趴著睡。"

  羅伊相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甚至連眼睛也沒有張開。她把被子踢開,想要下床時,他趕緊一把抓住她。

  她軟綿綿地倒在他懷裏,他正要把她拉直,她突然轉過身來,整個人壓在他身上。

  妮可終於找到了最舒適的位置,她愉快地輕歎一聲,不再轉動身子。

  她的頭倚在他的下巴上,柔軟的酥胸貼在他赤裸的胸口,臀部正好貼在他的臀部上,小腿纏著他的大腿。

  他調整一下她的姿勢,讓她的腿放在自己的兩腿之間,再伸出手臂摟住她的腰。

  她全身是那麼柔軟,那麼女性,身上的氣味也很誘人。他們的軀體是那麼契合,這一來,一波思想引起另一波思想,不一會兒,羅伊就感到十分不自在。

  他想再進入夢鄉,但是她溫暖的軀體不斷侵擾著他的思緒。此刻,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和她做愛。

  她的身體蠕動了一下。

  他痛苦地呻吟一聲。

  這是他永難忘懷的新婚之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27:56

第六章

  第二天午後,妮可才悠悠醒來。她在房裏搖搖晃晃地摸索了一個小時,想使安眠藥的效力消退,讓自己清醒過來。

  老天,她睡得真像死人一樣。怪的是,睡了這麼久,她卻一點也沒感到恢復體力。

  過了一會兒,茉莉走進臥室,發現女主人坐在床邊。茉莉拿來一件美麗的白色衣服,袖口縫著金線,看來非常典雅,觸感也非常柔和。

  "誰叫你拿來的?"妮可問。

  "王后,"茉莉回答。"她非常喜歡你,甚至還送了金線來給你綁頭髮。今晚的慶典,你和你丈夫將和國王坐在一起。"

  妮可沒有做任何反應,她知道自己或許應該對這份榮幸表示興奮,但她辦不到。安眠藥的藥效仍然使她有些遲鈍,此外,她也很想念家鄉。這一刻,她唯一盼望的,就是能夠獨自安靜片刻。

  只是,她連這一點願望也無法達成。接下來的幾小時,有好幾件非做不可的事等著她。沐浴更衣過後,妮可確實舒服了些。茉莉反反復覆地為她梳頭,梳得她都快煩死了。只是她不想傷害茉莉的感情,於是依然忍受著。半晌,女僕仍然無法使金線固定在女主人的頭上,妮可終於忍不住命令她住手了。

  這時候,山姆醫生和他的部下來看妮可的傷勢。她無法說服醫生不包紮她的手,不過總算讓醫生答應,最多只要再包紮一晚。

  她暗自希望羅伊會來看她,因為婚禮過後她就沒見過他。無論如何,他至少應該來看看她吧。到了吃晚餐的時候,他依然沒有出現,妮可已經怒不可遏了。

  茉莉不斷地誇讚她,妮可不習慣一直聽人說她非常漂亮,不一會兒,她就尷尬地羞紅了臉。無計可施之下,只好打發茉莉再去給她拿些乾淨水來,好讓自己有幾分鐘的清靜。

  茉莉沒有關門,妮可看到門外兩名站崗的士兵,忍不住生起氣來。難道她還是犯人嗎?她決心找出答案。她走到門口,用鞋尖推開門,對兩名士兵鞠個躬。

  士兵盯著她,非常訝異。她向他們問安,心裏兀自懷疑他們何以如此驚訝。

  "你和我們男爵非常相配。"一名士兵脫口而出。

  "對呀。"另外一人點點頭說。

  妮可謝謝他們的稱讚,然後問:"你們為什麼要守在我的門口?"

  較高的士兵回答:"羅伊男爵命令我們留在這裏,夫人。"

  "為什麼?"

  "為了保護你!"士兵答道。"你現在是我們的女主人了。"他誇大地鞠了個躬。

  "那我可以自由地來去了?"

  兩名士兵都點點頭,前面那人補充道:"我們很樂於護送您到您的目的地。"

  妮可的心中舒服了一點,她總算不再是犯人了。她問道:"能不能陪我到我丈夫的房間,我有話對他說。"

  兩名士兵對望一眼,再回頭看看女主人。較矮的士兵說:"您已經在他的房間了啊。"

  那麼,羅伊睡在什麼地方呢?妮可不能問這種問題,那是自取其辱。她對士兵點點頭,正要把門關上,洛倫匆匆地從走廊那邊走來。

  "準備吃晚餐了嗎,妮可夫人?"

  "我丈夫在哪兒?"她問。

  "他在大廳等你。"洛倫回答。"請容許我陪你去他那兒。"

  那個男人連來接自己的妻子都不願意嗎?妮可皺皺眉,告訴自己,她並不在乎。如果他想到別人的床上睡覺,她無所謂。他儘管再對她不理不睬好了,她也不會在乎的。

  不錯,她根本不在乎,妮可走在洛倫身邊時,一再對自己重複著這個謊言。

  大廳裏擠滿了人,她很快就發現了羅伊。他是最高的武士,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他了。他背對著她,身邊都是朋友。

  她和洛倫走進大廳時,群眾霎時安靜下來,仿佛每個人都在盯著她這個方向。她忍不住問:"洛倫,他們在看誰呀?"

  "看你。"

  他真夠坦白的。她的心跳頓時加快了許多,低聲說:"我還以為他們已經接納我了。"

  洛倫笑道:"他們的確接納你了,今晚的盛宴就是為你和羅伊準備的。"

  妮可只感到尷尬,無暇聽他的解釋。她不喜歡成為眾人注視的焦點,也不喜歡被丈夫所忽視。她盯著羅伊的背,等他過來接她。

  "我帶你去找羅伊。"洛倫說。

  她搖搖頭。"羅伊應該過來接我。"

  一名正和羅伊談話的武士終於注意到她,他停下話來推推她丈夫。

  羅伊緩緩轉身,當然,他的目光很快就找到了她。她是大廳中最美的女人,他何時才會習慣她的美?每次見到她,她的美貌都那樣震撼著他。她的秀髮閃亮如金,他喜歡她今天的髮型,沒有紮起來,柔柔地垂在肩上。他突然好想撫摸她。

  他必須深呼吸一下,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緒。他點點頭,傲慢地做個手勢,要洛倫和妮可上前。

  她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命令。洛倫看來很不自在。羅伊看見他低頭在妮可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她則搖搖頭。

  她又在玩什麼遊戲?羅伊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他的新娘竟然敢違抗他的命令?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他幾乎忍不住哈哈大笑,幸好及時克制住自己。他又對她做個手勢。

  從她的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直到她對他招手,他才突然睜大了眼睛,雖然他們隔著相當的距離,妮可仍然看得出他頰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臉上的肌肉也緊緊繃著。他生氣了!他的眼神雖然使她擔憂,她卻不願屈服。老天,她是他的妻子,他應該來接她的。

  羅伊雙臂抱胸,仍然盯著她不動。他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會先低頭。

  此刻,她只剩下唯一的選擇,離開大廳。她告訴自己,反正她並沒有很生氣,何況,羅伊一定會追上來,到了沒有人的走廊,妮可要好好教訓他對她如此粗魯。也許她還可以利用機會,向他解釋一下他的新任務。最重要的是,她要告訴他,在任何重要場合,丈夫都應該陪伴妻子。

  妮可立即把她計畫付諸行動。她謝過洛倫的陪伴之後,對羅伊笑笑。因為手上纏著繃帶,無法行動,於是她點點頭,轉身向後走。

  "妮可!"

  他冰冷的聲音使妮可頓時止步。他竟然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面前呼叫她,她真不敢相信。她轉身驚愕地看著他,所有人的眼光再度集中在她身上,這都得感謝她那個不知體貼的丈夫。

  她可以感到自己的雙頰尷尬得火紅,羅伊的眼神告訴她,他會繼續當眾給她好看,而且絲毫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她想像他揪著她的頭髮,抓到桌子邊……想到這兒,她不得不重新估計一下自己的地位。天知道這個男人有多粗魯,為了達到目的,他會不擇任何手段。

  她想,這一次,她最好是順著他,就只有這一次。她輕歎一聲,帶著嚴肅的表情,走向大廳的另一端。她的眼光直視羅伊。如果那個男人膽敢笑一下,她發誓一定要踢他一腳。

  離他一英尺距離時,她停下腳步。"有事嗎?"

  他點點頭,一副得意的模樣。她再走近些低聲說:"你不可能永遠隨心所欲的。"

  "當然可能。"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閃光,喃喃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你老早說過了。"

  他笑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地低下頭去。他伸手托起她的臉,然後很慢很慢地低下頭吻她。他的唇只輕輕拂過她的,但仍然使她有一股醉的感覺。

  他把她拉到身邊,伸出手臂摟著她,回頭面對他朋友時,她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

  她覺得他好象把她當成了一件行李,不過,至少他恰如其份地歡迎了她。老天,她真搞不懂他這個人。

  漫長的晚餐中,這種感覺一直盈繞在她腦海。用餐的時候,他幾乎對她不聞不問。男男女女都誇讚著她,但是那些似乎都不能作數。羅伊不曾開口對她的外表說過任何話。她一邊用手梳理秀髮,一邊告訴自己,她根本不在乎他的稱讚。

  由於她的手受了傷,必須有人喂她。妮可哥不想忍受這種羞辱。她低聲向丈夫訴苦,他卻只塞了一片肉到她口中,把她的話擋住。

  大廳內人人都在談笑風生,妮可相信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她。梅蒂坐在她的右邊,但卻一直起勁地和丈夫談論他們的孩子。

  於是,她只好容許羅伊協助她用餐。幸而他對這件工作並不起勁。他原可命令手下做這件雜務,但令她感謝的是,他並沒有為她的不幸火上加油。

  "山姆說,他明天會為我拿掉繃帶。"她告訴羅伊。

  他點點頭,繼續和一名她不認識的男爵聊天。她輕輕用腳踢踢羅伊,他沒有回頭。

  妮可坐在那兒,覺得自己好孤單,好可憐。受了傷的手就靠在她膝上休息,她越想越傷心。她的手陣陣刺痛,使她的心情越加惡劣。她發現幾名沒有男伴的女人,在對她的丈夫擠眉弄眼。她靠近羅伊一點,對那些不知羞恥的女人皺皺眉。

  她不喜歡被人忽視。羅伊發現她一再把身子向他靠近後,終於得到這個結論。如果她再靠過來,就要坐到他腿上了。

  他終於對她產生了憐憫心。"你開心嗎?"他問。

  她優雅地聳聳肩。"你昨晚睡在哪裡?"

  妮可把頭移開,看著一個老想吸引羅伊注意的紅發女人,又問:"嗯?"

  "問我問題的時候,眼光看著我。"他命令道。

  他耐心地等著她服從他的命令。"我和我的妻子一起睡。"

  "我就是你妻子。"

  他揚起一邊眉頭。"不錯,你的確是。"

  "你和我睡?"

  "我是這麼說的,女人。"

  "不必那麼生氣,我記不得昨天晚上的事,可是我又想知道。原來你是跟我睡的。"

  她似乎還是想不通,羅伊按捺著他的耐心。她有點弄不清的時候,那副模樣真可愛。此刻,她的確是糊塗,但是她盡可能不皺眉,不表現出傷心的樣子。他決定再刺激她一下。

  "事實上,我睡在你下面,你在上面。"

  她的粉臉變得火紅,羅伊哈哈大笑,引起好奇的眼光。

  "你讓我睡在你上……"

  "是你自己要的。"

  "我喝了藥。"

  "沒錯。"

  她挺起胸膛。"我今晚不喝藥了。"

  他看出她的不安,也就同意了。

  接著,梅蒂和妮可談起天來。羅伊發現,她並沒有離開他的身邊。她似乎喜歡貼近他。他不明白為什麼,但是他也喜歡她在身邊。摟著她的肩似乎已是世上最自然的事,妮可並沒有甩開他的手臂。幾分鐘後,梅蒂說完她女兒的一件趣事,又回頭和她丈夫聊天。妮可向疲倦豎起白旗,靠在羅伊身上。

  她猜想,在外人看來,她和羅伊像是一對愉快的新婚夫婦,迫不及待地想要獨處。就某一方面而言,這也是事實。她急切地等著與羅伊單獨相處,她要讓他清清楚楚地明白她心裏的感覺。老天,他實在太不體貼了。每當她想起他叫她的名字,傲慢地召喚她到他身邊的情景,就忍不住冒火。

  但是,羅伊的舉動卻使她的怒氣化為烏有。他用非常溫柔的手按摩她的肩,她的緊張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逝無蹤了。她忍不住倚著他,打了個呵欠。

  "手還痛不痛,妮可?"他在她耳邊輕聲細語。

  一陣愉快的顫抖,使她頸上的寒毛豎了起來,他溫柔的口氣仿佛愛撫。她知道,當著眾多賓客的面前,靠在他身上並不恰當,但她實在太疲倦了,她顧不了那麼多。

  何況,大廳裏好冷,羅伊的身上好暖和,讓她好依戀。她告訴自己,她只是想從他身上借一點溫暖。

  她再向他靠緊些,這才答道:"我的手有點痛,羅伊,不過還不至於無法忍受。"

  他又開始按摩她的肩。她喜歡那種感覺,也喜歡他的氣味,一種乾淨的男性氣息。他轉頭繼續和朋友聊天,她卻不再覺得他毫不在乎她的存在,因為他不時會摸摸她的頸背或上臂,她想:那是要讓她知道,他並沒有忘記她。

  威廉國王突然起身,揮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命令克雷男爵上前。

  一名高高瘦瘦,鼻子細長的男人,從群眾中走出來,深深鞠個躬。他穿著紫色衣服,一邊肩上披著一件紅色鬥蓬。

  威廉國王坐下來,大夥兒也匆匆找位子坐下。幾分鐘後,整個大廳又是一片安靜。

  克雷做手勢叫他的助手上來。兩名穿著相同的年輕男子,手上拿著喇叭,各自站到克雷的一側。

  妮可好奇地坐直身子,猜想他們l三人或許是要為群眾獻唱。

  威廉國王拍拍手,助手吹起喇叭,然後走上前,克雷也跟上來。

  這時候,羅伊也在看著,他靠在椅背,推著妮可也靠過去。

  她回眸對他一笑,低聲問:"他們是不是要唱歌給我們聽?"

  他搖搖頭。"克雷是史官。"

  妮可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她知道史官是古代傳下來的一種官職,是重要史實的陳述老。撒克遜人當然也有史官,她也知道他們的職責何在,但是她卻不明白,克雷為什麼會在這時候被找來。

  她又靠在羅伊身上,低聲問:"他是要述說哈斯汀戰後發生的事嗎?"

  他搖搖頭。"他要重述一件特殊的傳奇,妮可。注意聽。你一會兒就會明白的。'"

  克雷已經開始述說了,妮可聽到他在談論如何攻下一座城堡的事。

  克雷的聲音堅定有力,而且很有節奏感,妮可很快就被他動人的故事吸引住了。

  克雷停住片刻,對妮可笑一笑,又回頭繼續對群眾說:"另外三名諾曼武士想捉住這名撒克遜人,都相繼失敗了。

  "葛力男爵首先要求挑戰,這位勇敢熱切的年輕武士,迫不及待地想向他的領主證明他的價值。他要求賦予他這份重任,也獲准前去。這位武士大聲發誓,他在一周之內必定得勝歸來。但是謠言卻說,負責那座城堡的並非撒克遜武士,如果傳言屬實,這場戰爭就不值得重述了。葛力對成功信心十足,只帶了三十名士兵,昂首闊步地走出營地。"

  群眾一陣哄堂大笑,等到笑聲漸漸安靜下來,克雷才又接著說:"老天爺!"他長歎一聲。"葛力男爵可沒有昂首闊步地回來,因為他中了一箭,不可能再神氣十足地走路。他身上的箭一拔出來,就謙卑地跪在主人前面,頭低得快垂到地上了。他承認自己失敗,要求我們親愛的威廉砍掉他的頭,洗去他的羞辱。"

  妮可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威廉國王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顯然非常喜歡這個故事。

  克雷向國王鞠個躬,接著說下去:"威廉國王問道,'謠言是真的嗎?我的武士真的被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打敗了嗎?'

  "葛力道,'我可以作證,絕對不曾以什麼光明正大的理由掩飾自己的失敗。不論結果多麼可恥,他只能向主上說實話。一點都沒錯,王上,'他說,'的確是一個女人在指揮保衛城堡的工作。'"

  克雷再度等了等,直到群眾的笑聲逐漸安靜下來,才繼續解釋道:"諾曼第公爵,我們的領主當時尚未正式被加冕為英格蘭國王。背著雙手,盯著面前跪地的武土。哈斯汀戰役中,我主光榮獲勝,但是在贏得英格蘭之前,仍然有許多戰爭需要奮鬥。他告訴我,他的部下都累了。

  "眾所周知的,"克雷接著說。"威廉有精明的知人之明。他很快就發現,從葛力破著腳走進營地的那一刻,他的士兵就丟掉疲憊的表情,紛紛圍上去,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故事。等到葛力說完他失敗的經過,大家都覺得很有趣也很好笑。因為誰也不相信,諾曼武士會輸給一個女人。"

  "威廉告訴我,這個新鮮的消息也激起了他的興趣。他宣佈道,這個撒克遜女人使他屬下有了喘口氣的機會,讓這些士兵忘了他們的傷勢和疲倦。我們的領袖大聲喊:'誰願意以我的名去挑戰?'"克雷又住口不語,因為每個人都在轉頭尋找。

  妮可低聲問:"他們在找誰?"

  羅伊笑道:"找漢霖,他就在後面,就是紅著臉的那個,因為他的失敗就要呈現在大眾面前。"

  妮可強忍著笑,那個可憐的人看起來好尷尬。她問:"葛力到哪兒去了?"

  "他想躲入你左後方的人群中。"

  克雷終於又接著說:"另外一個名叫漢霖的武士衝上前,把手放在心口,低垂著頭,要求把這個任務交給他。我們親愛的威廉答應了他的要求,並且命令:'我要那個女人毫髮無傷。你得到城堡之後,把她帶到倫敦來,我要她目睹我的加冕典禮。'威廉環顧一下周圍的群眾,又說:'我要拿她來獎賞我最英勇的武士。"'

  直到克雷提起"獎賞",妮可才明白,這個故事所說的正是她。

  要不是羅伊拉著她,她早就衝了出去。她用淚眼看著丈夫,滿臉受傷的表情。

  羅伊輕聲在她耳邊說:"妮可,克雷不是在嘲笑你,他是頌揚你。"

  她深深吸口氣,背部僵直,眼睛直視前方。她試著不去想,卻阻擋不了克雷的聲音。

  "次晨,漢霖離營出征。他帶了六十名士兵,是葛力所帶人數的兩倍,他眼中閃耀著決心的烈焰,但是他和葛力一樣,都低估了對手。六天後,他不得不向他的領主坦承失敗。"

  "第三位出征的武士是米契,他在次晨出發。米契比前兩名挑戰者年長,經驗也豐富得多,但是老天爺,他也失敗了。"

  克雷繼續述說威廉終於召來他最信任的兩名男爵--蓋文和羅伊,與他們開會共商。克雷仔細描述稱讚著他們,最後終於說完了導致這場婚姻的過程。

  克雷終於敍述完畢後,對威廉國王鞠個躬,直接走到妮可面前,深深對她一鞠躬。大廳中的每個人都起立鼓掌。

  羅伊也站了起來,但妮可卻像是粘在椅子上。他把她扶起來,摟著她的腰讓她站穩。

  被她打敗過的武士一一穿過人群走出來,每個人都帶著一大把花:葛力拿白色,漢霖拿粉紅色,米契拿紅色。三名武士對羅伊行個禮,然後把花放在妮可面前的桌上。

  威廉國王舉手示意大家安靜。"這三位贏得了加入羅伊男爵屬下的權利,他將他們好好訓練之後,他們就不會再被打敗了。"

  一陣大笑之後,威廉國王拍拍手,樂師就開始演奏。

  妮可坐下來,對剛才所發生的事滿懷疑惑。她回頭看看羅伊,他正凝視著她,臉上沒有笑意。她低聲說:"這全是一場遊戲,把我的家偷走,又……"

  他低頭吻她,取走了她的一切語言。他的柔情使她驚訝,也使她困惑了。

  他用手背撫摸她的面頰,輕輕說:"這是戰爭,不是遊戲。妮可,接受他們的獻花吧。"

  她緩緩點頭,但是並未完全心服。

  羅伊搖搖頭。"妮可,如果這個故事中有任何的嘲弄,我絕對不會允許克雷再重述一次,如果我認為這只是一場用來安撫我方軍心的遊戲,我也絕對不會要你來聆聽。"

  她的心裏終於平靜下來。她內心明白,羅伊不會容許任何人嘲笑她。突然之間,這些花朵有了新的意義。她對丈夫笑笑,想摘一朵,卻突然住手,因為她發現自己手上纏著繃帶,無法抓住任何東西。

  羅伊摘下一朵白花,放在她的鼻子下麵,她吸一口那種輕靈甜美的氣息,然後把花推向羅伊。"好香。"

  他聞了一下,再丟回桌上。"你更香。"

  她還來不及向他道謝,羅伊的朋友叫他,他就轉過身去了。

  慶典一直持續到深夜,大部分賓客似乎都很盡興。他們一一上前向妮可祝賀,她非常高興,也深信他們是出自誠意。她也注意到,有些年紀比較大的撒克遜男爵和諾曼人混在一起。她向羅伊提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告訴她,只要向威廉宣誓效忠之後,也都被一視同仁,甚至有極少數還可以保留少數財產。

  門口凹室的陰影下,有四個男人在深談。偶爾,其中之一會轉頭看著妮可夫人,四個人的領袖站在中央,發佈著命令。每次他下達命令,其他三個人就一致點點頭。

  "你想她會答應嗎?"其中之一問。他擔憂地回頭看看,確定沒有人聽到他們的談話,再回頭看看他的領袖。"'萬一這個計畫不成功……"

  "她必須承擔後果。"帶頭的低聲說。

  "她不會合作的。"另一個人指出。

  領頭的笑了笑。"妮可永遠是個撒克遜人,她會答應的。"

  "然後呢?"第三個人問。

  "她會死。"

  妮可不知道自己是他們討論的對象。門口傳來一陣大笑,把她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驚醒過來,她回頭看看引起騷動的是什麼人,但是群眾擋住了她的去路。慶典已經進行了幾個小時,她猜想有些比較不謹慎的武士已經喝過了量。

  手上的傷再度使她感到疼痛,大概是藥效已經消失了。

  "羅伊,我現在離開會不會太冒失了?"她問。

  她丈夫對洛倫做個手勢,表示回答。

  洛倫放下酒杯走過來。

  妮可對他笑笑,又回頭問羅伊。"你要留下嗎?"

  他微微一笑,她困得已經星眸半閉了。"妮可,你離開不算失禮,但是我必須等威廉國王宣佈慶典結束時才能離開。"

  她似乎對他的解釋很滿意,他不知該如何反應。她的笑容像天使一樣動人,他幾乎忍不住當下就好好地吻她。

  她說:"你倒還知道什麼是該做的事。現在我總算知道,每次你對我無禮,都是有目的,不是因為不懂得禮節而傲慢。"

  "而那使你很高興?"

  她點點頭。"女人可不希望嫁給傲慢的男人,"她解釋道:"我應該警告你,羅伊,我既然明白你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可要開始以眼還眼了。這才公平,對不對?"

  "不對。"

  "當然對。我相信……"

  他沒有讓她說完,飛快地深深吻她一下。他回到原位時,她已經暈陶陶地,記不得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了。

  老天,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吻她,他希望她把嘴張開,讓他把舌頭伸進去……老天爺,他渴望好好度一個新婚之夜。

  "你為什麼皺眉?"

  他沒有回答,只是扶著她站起來,妮可起身向國王及王后道謝。

  羅伊站在她身邊,看著她用那種柔中帶怯的低語,贏得其他人的笑容。

  她是那麼脆弱的小東西,卻又那麼恰如其份。對,她是天使,卻又有一點點邪惡,就像她眼中偶然並進出的火花所顯示的一樣。

  "我走過大廳的時候,"她低聲說。"很可能會停下腳步,大叫你的名字,然後做手勢要你走到我面前,你想你會有什麼反應?"

  她當然是在嚇唬他,她是那麼淑女,不會為了爭取平等的地位做出如此失禮的事。

  羅伊必定也明白這一點,他對她眨眨眼,然後做手勢叫洛倫走近。

  "夫人要退席了,"他說。"你可以送她回我們的房間。"

  洛倫點點頭,扶著妮可的手肘,但是男爵的另一個命令又使他止步。"萬一妮可夫人停在門口不走,我准許你把她抱回去。"

  妮可杏眼圓睜,她看看洛倫的反應,竟然發現他在極力克制著笑容。她看看他,又回頭對丈夫說:"羅伊,你實在太不會替別人著想了。"

  他對她笑笑。"你這麼嚴厲批評,真令我傷心。我從來不會不替別人著想。"

  為了證明他的話,他又說:"洛倫,如果你必須把夫人扛在肩上,千萬別碰到她的手,那一定很痛。"

  "是。男爵。"洛倫回答。"我會小心的。"

  羅伊對妮可眨眨眼。"你看,夫人,這不是證明了我有多體貼了嗎?"

  她搖搖頭。"你知道嗎?羅伊,每次我以為我們之間有一絲和平相處的希望,你就會用一些語言來破壞它。你最好瞭解你的新的地位,我的丈夫。"

  她的眼睛變成深紫色,她真是被惹火了。他忍不住想笑。他的妻子敢於面對他而毫無懼色,仿佛真認為她和他是平等的。她真有意思。

  洛倫看著男爵盯住妮可,放膽笑了出來。羅伊想要嚇唬妻子,但沒有成功。洛倫幾乎可以看到他們之間冒出的火花了,據他猜想,妮可或許已經愛上羅伊了。她確實對他獻出了忠心。從她挺身反對蓋文,就很足以證明。不知道羅伊是否明白這一點。當然,他是個武土,武土向來不太重視這麼無足輕重的事,他勢必要過些時候才會體會到她的價值。

  "妮可,"羅伊的話又引起了洛倫的注意。"你說我不知道我新的地位,這是什麼意思?"

  她必須把眼光從他的眼睛深處移開,才能專心。即使在侮辱她的時候,他依然是那麼英俊。只要看著他灰色的眼眸,她就會忘了自己在想些什麼。她把目光移向他的胸口。"現在不適合討論。"

  "喔,可是我想現在聽你解釋。"他把雙手背到後面,耐心地等待著。

  她深呼吸一下道:"好極了,幾天之後,我們就要回到我的領地,對不對?"她沒有等他表示同意。"而現在,你已經和我結了婚。"

  足足等了一分鐘,他才明白她的話已經說完了。她用滿懷希望的表情,抬頭看著他。他真想哈哈大笑,老天,她真是夠傻的。"你的解釋還是沒法讓我瞭解。"

  她聳聳肩,希望等別無他人的時候再詳細解釋,但是這個好機會放棄了實在可惜。此刻,他全神注意著她,天知道什麼時候還會有這樣的機會。

  "身為你的妻子,服侍你是我的職責,而你身為我的丈夫,也有責任服侍我。"

  他的笑容不再。"我該怎麼服侍你呢?"

  "遵從我的指示。"

  "什麼?"

  妮可告訴自己絕不可以退卻,無論他有多生氣。這個問題太重要了。她又說:"遵從我的指示,並不是一件容易調適的工作。因為你是外人,而我領地內的僕人都對我忠心耿耿,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妮可,我的職責是保護你。"

  "那也沒錯。"她同意道,她幾乎無法站在那兒,他的眼神實在太令人心寒了。"我希望和你和平相處,羅伊。只要你耐心……"

  "我向來很有耐心。"他勃然道。

  他的口氣絲毫沒有耐心,但是她不想多辯。"過些時候,你就會習慣我們的習俗了,我會幫助你適應的。"

  "你認為我會改變我的方式?"他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了。

  "我沒有那麼想,"她說。"我很累了,我們能不能明天再討論你那些新的職責呢?"

  他沒有回答,只用最奇怪的表情,站在那兒緊盯著她。

  妮可覺得自己最好此時離開。她仰頭吻一下他的面頰,然後匆匆走向門口,一邊回頭問:"洛倫,你不要一起來嗎?"

  洛倫快步趕上女主人。

  妮可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她表達了自己的希望,羅伊也傾聽了。這是個公平的開始,很快地,他就會明白她是對的。羅伊是外人,那裏是她的領地,不過他很聰明,應該很快就可以適應,她有十足的信心。

  洛倫陪伴女主人回寢室時,一語不發。他忙著掩飾自己好笑的念頭,羅伊男爵那種難以置信的表情,令人久久難以忘懷。

  "謝謝你陪伴我,洛倫。"走到門口時,妮可說:"晚安。"

  "晚安,夫人,祝你好睡。"

  妮可對門口的兩名守衛笑一笑,走進房裏,一名守衛隨即替她把門掩上。她大聲歎口氣。壁爐的陰影下站著一名等待服侍她的女僕,她走到房間一半才發現似乎有些不對,頓時止步,驚訝地吸一口氣。

  她沒見過這名僕人,這個女人比茉莉老多了,身子僵硬,眉間有著深深的皺紋。她比手勢叫妮可過去。

  這種舉止實在太不像女僕了,妮可立即起了戒心,問道:"你叫什麼名字?茉莉到哪兒去了?她才是服侍我的僕人。"

  女人低語道:"我的名字並不重要,反正你以後也不會再見到我。至於那個女孩,我告訴她,廚房找她有事。"

  "你來做什麼?"妮可問,她發現女人的雙手放在背後,立刻小心翼翼地往門口退。

  "有人要我帶個信息給你。"

  "是誰?"妮可問。

  "一群反抗別人稱之為國王的那個偽善者的領袖。"

  "倫敦也有反抗的撒克遜人?"

  女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你已經失去忠誠了嗎?"她質問道。

  妮可挺起肩膀,反問道;"告訴我,你的領袖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你還沒有證明自己可以信賴。"

  "我不必對你證明任何事。"妮可回嘴道。"說出你要傳的話就走吧。"

  女人從背後抽出一把利刃,指著妮可。"羅伊男爵是訓練士兵的高手,萬一他發生任何意外,軍隊就慘了。戰事方面,威廉完全依賴他。我們首先要帶走的,就是你的丈夫。"

  妮可的眼光緊盯著匕首,她看著那個女人把匕首放在床邊的矮櫃上便匆匆走向門口,一邊低聲說:"殺了他,今天晚上!"

  "不!"妮可喊道。

  女人猛然轉身。"你要讓守衛聽到嗎?"

  妮可搖搖頭,她嚇壞了,不過她不想讓這個女人此刻就離開。她必須知道反抗組織的首腦是誰。更重要的是,這個女人可能知道她哥哥桑頓向北投奔亞烈男爵之後的下落。

  "我再問一次,你的領袖叫什麼名字,我只知道亞烈男爵一個人還在反抗威廉,他和手下在北方駐守,就在我的領地附近。"

  她還想繼續說下去,但那女人卻打斷了她的話。"對故主忠心的,不只一個組織。"她說:"你今天晚上必須證實對我們的忠誠。"

  "你要我怎樣殺死我的丈夫?"妮可問,同時舉起她纏著繃帶的手。"我連刀子都沒辦法拿。"

  女人似乎十分意外,她顯然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妮可暗暗感謝上蒼,山姆醫生沒讓她說服了替她拿掉繃帶。"就算我有心,也沒辦法殺死我丈夫。"她說。她的口氣中帶著些勝利的意味,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相信那個女人沒注意到,因為後者正盯著妮可的手。

  "你必須想辦法。"女人說。"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女人正要伸手拉門時,妮可說:"那就讓我死好了,威廉會報復的。"

  女人搖搖頭。"天亮之前、有三個男人會來帶你走。你必須在他們到達之前下手。"'

  "我不要!"

  "那他們會殺死你們倆。"

  她留下這句威脅後、走了出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28:15

第七章

  妮可知道自己一定要生病了。那個女人惡毒的口氣,使臥室像死亡一樣可怕。

  大約二十分鐘之後,羅伊回到了寢室。他不知道妮可此刻會是如何,她要不是熟睡得像嬰兒一樣,就是清醒地在房裏踱方步準備找言詞來反駁他。

  有一點倒是可以確定的:他要儘快把這個女人擺平,他這輩子可沒結過婚,不知道男人和女人結婚之後,應該如何相處。不過話說回來,她也沒結過婚。諾曼人和撒克遜人結婚的法律都一樣是教會規定的。男人是土地的領主,女人只是他的附屬品。

  妮可腦袋裏全都想歪了。羅伊笑笑,對於他即將堅持的一切,她必定難以接受。到時候,需要適應的是她,而不是他。

  他一走進臥室,就把說服妻子的念頭放在一旁,因為妮可此刻的狀況,完全不適合聽他談任何事。她正跪在床邊的地上,對著一個夜壺嘔吐。

  這可真是美妙的招呼方式,他聽說過女人在新婚之夜神經過敏,但是妮可的反應又未免太過份了。她真的那麼害怕和他同床,因而病了嗎?

  他不安地走到洗手台旁邊,把毛巾用冷水打濕,走到她身邊。

  妮可坐在腳跟上,想要喘口氣時,羅伊把她抱起來,坐在床邊。於是,她就坐在他的腿上了。

  他一碰到她,她就開始放聲大哭。羅伊把濕毛巾放在她額頭,命令道:"別哭了,告訴我哪裡不舒服。"

  她不喜歡他那種粗魯的口氣。"我沒什麼不舒服。"她謊稱。

  "好吧,"他說。"那麼告訴我,你為什麼哭?"

  這時,他的口氣又似乎"太"理智了些。她把毛巾推開,轉身看著他。"我說的那些有關你的好事,沒有一句是真心的,你絕對不能相信。"

  他點點頭,只是為了安慰她。"你什麼時候說過那些我不該相信的話?"

  "昨天晚上,"她答道。"就是蓋文男爵自以為了不起的時候。"

  羅伊記起來了,他笑了笑。但是妮可滿心憂慮,不曾注意到。這幾小時,她已經筋疲力竭了。她疲憊地倒在丈夫胸前,閉上眼睛。她內心深處知道,她希望他摸摸她,安慰她。她並不瞭解為什麼,但是此刻她也沒有心情去搞清楚。

  "羅伊。"

  "嗯?"

  "你很我嗎?"

  "不恨。"

  "我選你做丈夫你很生氣嗎?"

  "你說呢?"

  她低聲說:"我想會的,因為你不能再回諾曼第了。"

  "不錯,我是不能回去。"

  "那令你生氣嗎?"

  他又笑了笑,把下巴靠在她頭上。"不會。"

  "不會,為什麼?"

  他長歎一聲。"你想要我回去?"

  "不是。"她答道。"羅伊,你應該回去的。有沒有哪個女人在等你回去?"

  "現在擔心那些,豈不是太晚了嗎?"

  她淚眼盈盈地說:"我也是剛剛才想到的。喔,天哪,我破壞了你的生活,對不對?"

  他擁抱她一下,答道:"不,你沒有破壞我的生活。我在諾曼第並沒有女人,妮可。"

  她倒在他身上。"當然,我的家在那裏。"他告訴她。"我父親過世了,不過母親還活著。她整天忙著照顧我妹妹和她的外孫。"

  "我會不會見到你的家人?"

  "也許會。"他答道。

  他準備好好安撫她之後,再回到她為什麼哭泣的問題上。

  就在他要轉變話題的時候,她突然低語:"羅伊,你必須回諾曼第,即使是和家人相聚,也是值得的。"

  他沒有錯失她口氣中的急切。"為什麼?"

  "你在那裏比較安全。"

  "我在這裏也一樣安全。"

  妮可決定換個方式。"我希望儘快離開這裏。可不可以現在就走,現在月光夠亮,我們可以看清路途。"

  她的口氣是那麼急迫,羅伊把她的下巴抬高一點,以便看清她的表情。他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嚇壞了。"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沒什麼,"她口齒不清地說。"我只是想現在離開。"

  她推開他的手,把臉藏入他的頸窩。

  "妮可,你真的那麼怕我碰你,所以把自己嚇病了嗎?"

  "你在說什麼?你現在不是在碰我嗎?"

  "我不是指這個,"他說。"等我們上床之後……"

  他還沒說完,她就猛然抬起頭,老天,她甚至想都沒想過這件事。這下子,他又給她添加了一項煩惱。

  "你不能要我跟你上床,"她迫不及待地說。"我根本沒時間想那種事。不行,你不能要我……"

  "我就是要你和我上床。"他打斷她的話說。

  她望進他的眸子深處,看起來,他說的是真心話。她臉上的血色盡失,心跳得飛快。妮可忍不住又淚眼汪汪。

  羅伊克制著自己的怒氣,他覺得此刻不該提起這個問題。到了該跟她上床的時候,他自然會那麼做,不會有時間讓她感到恐懼。

  "妮可,你相信我嗎?"

  她想都沒想,就回答道:"相信。"

  "你不怕我吧?"

  "不怕。"

  "很好。"他輕聲問:"那麼告訴我,你在擔心什麼。"

  她喃喃說:"我的手和手臂都很痛,而且我又很擔心。羅伊,我現在實在不適合讓你碰我。"

  "'讓'我?"對於她所選擇的語詞,他口氣中的驚訝更甚於憤怒。

  "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她大聲說。"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

  他聳聳肩,她猜想答案是肯定的。要不是她忙著設法保存這個男人的命,一定可以想個法

  子打消他執行丈夫權利的念頭。

  她靠回他身上。"羅伊,我不恨你,可是有時候真的很不喜歡你。"

  他抱緊她,沈默良久,耐心地等著她平靜下來。他想到她是那麼柔軟,那麼充滿女人味,真渴望把她擁入懷中。

  她想到那個女人傳遞消息時臉上可怕的神情。

  羅伊感到她在他懷中顫抖。他抱緊她,燭光閃動了一下,引起他的注意。他看到幾上的匕首,本能地皺皺眉。前一天晚上,他就下令把房裏所有武器拿走。他雖然相信妮可不會殺人,但是如果她企圖逃走,還是可能造成很大的傷害。

  他笑了笑。他相信,如果她傷害了他的士兵,事後一定會道歉。

  對他而言,這個女人當然是個謎,不過他已經能漸漸瞭解她的某些伏筆了。

  "妮可,你還是想逃走嗎?"

  "我現在有丈夫了。"

  "那又如何?"他追問道。

  她歎口氣。"如果我逃走,你也必須跟我一起走。"說完,她才發覺自己的話很可笑。他問:"匕首是從哪裡來的?"

  她緊張了一下。"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他肯定地說。"不要騙我,妮可。"

  半晌,她都沒有開口,最後終於說:"說來話長,你現在一定不想聽。"

  "不,我現在就要聽。"

  "是一個老女人給我的。"

  "什麼時候?"

  "今天晚上,我不想談這件事。"她嚷道;"我只要你帶我離開這裏。求求你,羅伊。"

  他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要求。"她為什麼給你匕首?"

  她必須把實情告訴他,他絕不會就這麼算了的,何況,她需要他幫忙解決這件煩心的事,他也需要她的警告。"她要我用匕首殺死你。"

  她沈默半晌,等待他的反應,好一會兒才知道他根本不打算說什麼。難道他不相信她?

  "我不是開玩笑。"她低聲說。"她真的要我殺你。"

  "怎麼殺?"他滿是不信任的口氣。"你甚至連匕首都沒有辦法拿。"

  "我也跟那名信差說過,"她喃喃說。"她要我自己想辦法。你越懷疑我的話,我越相信這件事並不太難。"

  "妮可,你不可能殺我的。"

  他的口氣似乎很滿意,他輕輕拂開她額頭的秀髮,像個充滿愛憐的丈夫愛撫妻子。

  老天,她實在太累了,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又淚水盈眶吧。"我以為戰爭終於結束了,我們都可以和平地生活在一起,偏偏又發生這種事。"

  "戰爭結束了,"他說。"你不用再擔心什麼。"

  "你不相信我,對不對?"

  "我可沒說。"

  "你用不著說,"她嚷道:"我有證據,丈夫。"

  "你是指匕首?"

  "不是,"她答道。"我的證據天亮就會到。有三個男人要來,如果我到時候還沒殺死你,他們就會殺死我們倆,那時候,你就知道我說的是實話了。"

  他低頭吻她的眉。"你的確是在說實話,不是嗎?"

  "你怎麼可以認為我會編造這麼邪惡的事?"

  她離開他的肩膀,瞪著他。看到他生氣的模樣,她十分驚訝,因為他的聲音一直相當溫和。她立即不再皺眉,滿意地點點頭。他的確該有些恰當的反應。

  她也感到如釋重負。他一生氣,她反而感到安慰,他會知道該怎麼做的,他會處理那個老女人的威脅。她把身子靠緊他,打了個好大好大、一點都不像淑女的呵欠。"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認為我們今天晚上應該離開了吧?"

  "妮可,我要你從頭說起,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命令道。

  她沒有爭辯。她解釋完之後,他緊緊擁著她的腰,眉頭皺得像魔鬼一樣,他臉上的疤又變得雪白,雖然未著戎裝,看起來已像個武士。

  她覺得好奇怪,老天爺,他真是讓她覺得安全。她有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妮可根本想不起來。

  她現在甚至連離開的事也不擔心了。無論他們在什麼地方,他一定會保護她。

  "你打算怎麼辦?"她問。

  "一切有我,妮可。"

  她點點頭。

  "站起來,讓我幫你脫衣服。"他平靜地說。

  "為什麼?"

  他沒有理會她聲音中的驚愕。"你才能睡覺啊,夫人。我會等你的手痊癒之後,再和你正式圓房。"

  "謝謝你。"

  "老天爺,不要那麼痛苦好不好?"

  他的口氣告訴她,她已經冒犯他了。她猜想自己傷害了他的自尊,於是起身面對著他。"羅伊,夫妻之間的第一次,應該特別一點,對不對?"

  她的臉紅的像處女一樣,她也沒辦法直視他的眼睛,只能把目光對著地面。他忍不住挪榆她。"可是你結過婚,忘了嗎?你還有過孩子,難道你忘了尤裏嗎?"

  "我當然記得尤裏。"她氣急敗壞地說。"我正想說明,不論有沒有經驗,我們的第一次應該……"

  "特別一點?"他替她把沒說完的話說出來。

  她點點頭。"我不希望我還得擔心別人會把匕首刺在你的肩胛骨上,當你在……忙別的事的時候。"

  他解開她的皮帶,丟在一旁,然後站起來。他把她的禮服從頭上脫下時,盡力不去想自己正在做什麼。接著,他又為她一一脫掉其他衣物,只留下薄如輕紗的內衣。

  他們之間凝聚著沉重的沈默。她像雕像般僵立著,羅伊則已經後悔自己不該那麼快應允暫時不和她圓房。

  "你還沒提到你自己的肩胛骨呢。"他試圖化解他們之間緊張的氣氛。"說不定敵人先對你下手呢。"他自己也可以感覺到,他的聲音很沙啞。

  她站在他面前,低垂著頭。老天,她不穿衣服的時候,甚至更美。她的腿十分修長,肌膚則非常光滑。燭光下,像足了神話中的金髮女神。

  那襲誘人的低胸內衣,已經無需他再多做幻想,她豐滿的酥胸貼在繡花邊上,使他忍不住血氣洶湧。

  她真美,而且,她是屬於他的。

  "你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

  "你說什麼?"

  "我說你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

  他努力克制著自己,才能把注意力放在對話上。"是的,我不會。"

  "那你為什麼皺眉?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他搖搖頭,幾乎笑了出來。這個純真的女人,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些什麼。他深呼吸一下,把新娘送上床,為她蓋好毯子,再回到門口。

  "妮可。"他回頭喊道。

  "嗯?"

  "我們到達'我的'領地之後,"他特別強調主權所有。"我不許你再說謊,你永遠要對我說實話。"

  "你認為我說那個女人要我殺你是謊話?"

  "不,"他答道,一邊轉身看著她。"我是指你說過的其他謊話。到了玫瑰莊之後,那些都該結束,我要你答應我。"

  她不想答應他任何事。"你指的是什麼謊話?"她想知道他指的到底是什麼。

  "我無需解釋。"他反駁道。"你只要答應我,妮可。"他等待的時候,眼中帶著嚴厲的光芒。

  "羅伊,我希望你瞭解。"她低聲說:"我願意盡一切力量保護尤裏和傑堤。我只能答應你這件事。"

  "對我說謊,就是你保護他們的方式?"

  "過去我……"

  "我說的是未來,"他打岔道。"從我們到達玫瑰莊的那一刻開始,就不能再說任何謊言。"

  她深呼吸一下,低聲說:"好,我答應你,以後不再說謊。"

  羅伊轉身,再走向門口。他已經把妻子從他的思緒中忘卻,他正要伸手關門,妮可叫了他一聲。

  "羅伊,我父親每晚臨睡前都要親吻我的母親道晚安,這是我家的傳統。"

  他轉身看著她。"還有呢?"

  "這也是撒克遜人的傳統。"過了一分鐘之後,她才接著說:"不知道諾曼人是否也有同樣的傳統?"她試著表現出冷靜的樣子。

  他聳聳肩,表示回答。

  "傳統應該持續下去,尤其是在動亂的時候,羅伊。"

  "為什麼?"

  顯然,他還是不明白她只是想要他吻她。"以免被人遺忘。"她喃喃說。

  "妮可,你是想要我吻你嗎?"

  她心想,真夠含蓄的!"是的。"

  她一看到他走過來,就把眼睛閉上。羅伊坐在床沿,靠過來吻她的眉心。她謝過他之後,他又吻她的鼻樑,她再向他道謝。

  她的臉像火燒一樣紅,他知道她覺得尷尬,卻百思不解原因何在。他太高興她想要他的觸摸,便不在意她愚蠢的行為了。

  她支吾地說:"傳統對我非常重要。既然你是我丈夫,當然對你也很重要。"

  他頓了頓,"是嗎?"

  "是的,"她答道,然後張開眼睛看著他。"不是我希望你吻我,只是……"

  他的吻打斷了她的解釋,使她完全無法專心思考。他的唇是那麼美妙溫暖,他的手指穿過她的長髮中,穩住她的頭。其實根本沒有必要,因為她動都不想動。他的吻好溫柔,一無所求,令她無法呼吸,只感到一股渴望。

  羅伊退後少許,低聲說:"妮可,張開你的嘴。"

  她剛依照他的命令去做,他的唇又佔有了她的。

  他的舌頭一次又一次拂過她的。他感到她在顫抖,看來又是嚇壞了。她實在太純真了。

  接著,她試探地伸出舌頭,碰碰他的,又含糊地低低呻吟了一聲。他可以感到她反應中的熱情。他幾乎當下失去自製。

  不過,他還是勉強自己把心收回來。他帶著溫柔的笑,看著自己對她造成的影響。她的雙唇紅腫,正用十分震驚的表情看著他。

  他用拇指拂過她的下唇。

  "我相信我父親從來不會這樣吻過我母親。"她喃喃道。

  她的眼裏閃動著光芒,他明白她是在調侃他,也以牙還牙。"既然他有那麼多子女,我相信他一定有過這樣的經驗。"

  他再度低頭吻她,飛快的,不帶一絲激情的。他起身時,她無法掩飾自己的失望。"睡吧,妮可。"他命令道。"傳統已經持續下去了。"

  她沒有道謝,反而歎了口氣。羅伊還沒走到門口,她已經睡熟了。

  兩名守衛剛要來輪值,四名士兵都是羅伊屬下身經百戰的勇士。一名士兵拿著醫生剛派人送來的安眠藥,羅伊命令他倒掉。又叫另一名守衛去通知洛倫,說他有事要談。

  不到片刻,洛倫就匆匆趕來。羅伊靠在門上,很快地解說目前的處境。說完之後,就開始下達命令。

  羅伊命人立即把這件可能的威脅通知國王的衛隊長,並且把值夜的人數增加三倍,另外派人仔細搜索城堡內外,那個要妮可殺他的老女人,或許還留在附近,羅伊希望能找到她。

  羅伊下完命令之後,洛倫問道:"天亮前要來找你挑戰的男人怎麼辦?"

  "我會處理,"羅伊回答。"其實,我不大相信他們真的會露面。他們利用那個老女人向妮可下令,現在會把一切後果留給她承擔。他們果真來殺我們,就太危險了。"他長歎一聲。"老天,但願我錯了,我倒希望他們來試試。我要找機會殺死那些混帳東西,他們把妮可嚇壞了。"

  洛倫發現,他的男爵對於有人嚇著妮可,比有人想要取他性命更加生氣。對這名家臣而言,這種反應表示了許多意義。

  洛倫和其他士兵向羅伊行過禮後,分頭去執行各人的任務。羅伊也回到自己的寢室。

  不到一小時後,有人敲門,羅伊急急打開房門。站在門口的是洛倫,他後退一步,讓羅伊也站到走廊。

  洛倫低聲說:"我們找到了那個老女人,不過她已經死了,脖子被人割斷,屍體丟在一堆箱子後面。是不是要把撒克遜人全都集合起來盤問?"

  羅伊搖搖頭。"如果我們表示不信任,那些已經宣誓對威廉效忠的撒克遜貴族,一定會覺得受到侮辱。當然,這對我們的國王無關緊要,但卻不適合我們的目的。如果有一名撒克遜叛徒和那些仍然反抗國王的人聯合在一起,他當然不會給我們任何答案。我們得另外想辦法找出那個混蛋。"

  洛倫點頭同意。"這裏有很多人,男爵,其中許多我都不認識。人太多了,我們就難以找出罪犯。"

  "要是現在能設下陷講,把問題解決就好了。"羅伊喃喃說。

  "用你做餌來設陷講?"洛倫問。"結果一定很難控制,大人。"

  羅伊聳聳肩,反駁道:"一定可以做到,不過,我不會冒"險,一切都以妮可的安全為優先。我迫不及待地想送她回去,必須確定沒有人能傷害她,我才能全心全意找出那個幕後策

  劃一切的大混蛋。這件事並沒有了結,洛倫,我相信他們還會再度嘗試的。"

  "你希望什麼時候離開?"

  "明天中午。"羅伊回答。"我一早就去跟威廉談談。"

  羅伊打發了洛倫,回到寢室。妮可仍然熟睡著,她眼下的黑圈依然可見。他原本希望能讓她在倫敦多待幾天,以便恢復體力。

  但是沒有時間了,除非能確定她安全無虞,他根本無法休息。不過,他溫柔的妻子似乎並不擔心,否則就不會如此熟睡了。

  他替她把被子蓋好。他看看滿臉安詳的妻子,迫不及待地想送她回安全的玫瑰莊。想起來到倫敦的途中,她讓他受夠了罪的那個星期,他忍不住搖搖頭,然後笑了笑。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切又為什麼發生的如此之快?但是有一件事他絕對可以確定,那就是:他確實在?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28:33

本帖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4-11-3 09:30 編輯

第八章

  天亮時,殺手並沒有出現。

  羅伊並不感到意外,倒是相當失望。

  他又讓妮可多睡了幾個小時,才把她弄醒。聽說沒有人侵入寢室,她非常高興。

  幾分鐘後,山姆醫生到了。羅伊幫妮可穿上睡袍。醫生檢查她的傷勢時,羅伊像個衛兵一樣站在旁邊,洛倫到了之後,羅伊立即去見國王。

  山姆為妮可的手和手臂換上乾淨繃帶。他原本答應不再綁繃帶的,但是既然她要遠行,還是保護一下肌膚,免得凜冽的冬風傷害。她倒也沒有反對。

  山姆留下一小包草藥,吩咐她每天早上加一點水,敷在傷口上。

  妮可再三向他道謝。茉莉正要服侍女主人更衣時,羅伊回來了,他做個手勢,要女僕出去。

  "我希望茉莉留下,"妮可說。"我需要她幫忙,羅伊。"

  "我會幫你,"羅伊答道。"我們一小時後就出發。"他拿起那包草藥,問道:"這是什麼?"

  她解釋過後,羅伊走到壁爐邊,把藥丟進火中。妮可震驚極了,呆立在原地。

  "天哪!為什麼要丟掉?"

  他沒有回答,心情也沒有好轉。不過,妮可請他為她編髮辮時,他終於讓茉莉回到寢室,但是他並沒有離開。茉莉害怕的直打顫,沒辦法編成辮子。

  妮可讓茉莉走了之後,立刻回頭對羅伊說。"你到底怎麼回事?難道連讓我和僕人相處幾分鐘,都不能信任我嗎?你還認為我會逃走嗎?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怒氣衝衝嗎?"

  他憤怒地說:"我是為你的安全著想,夫人,我不相信任何僕人,我們越早回家,我的心情會越好。"

  她搖搖頭,反駁道:"我根本沒有危險,我的丈夫,有危險的是你。何況,僕人都是國王派來的,絕對沒有人會傷害我。"

  他把雙手背在後面,緊皺雙眉。"妮可,事實很明顯,並不是所有僕人都對威廉忠心耿耿。昨天晚上到我們臥室來指派你任務的老女人,就是例子。何況也可能有其他人和她一

  樣。你和我一樣身處險境。"他說。

  "為什麼?"

  他歎口氣。"你現在是我的妻子,撒克遜人可能想利用你來打擊我,一定是這個原因。好了,不要再多問,我們該走了。"

  "敵人怎麼可能利用我來打擊你呢?"她毫不理會他的命令。

  他沒有回答。

  幾分鐘後,他們離開了倫敦,妮可和羅伊共騎。她發現,護送他們的士兵,比送他們到倫敦的那一批年長。年輕的武士都在行伍的末端。

  "有幾個人和咱們一起去?"她問羅伊。

  "夠多了。"

  那是什麼意思?妮可決定不再追問,因為從他緊繃的下巴,可以看出他沒有心情談話。

  晚上,她睡在他用皮毛為她做的小鋪蓋上,但是半夜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窩在羅伊腿上,她不知自己怎麼會如此。

  兩天後,他們終於在疾馳之後到達妮可的領地。不過因為山路陡峭,他們必須放慢速度,所以次晨才會到達城堡。

  妮可並不介意。天氣好轉了,陽光明亮,冬風也不再刺骨。春天的氣息已經在空氣中散播開來。妮可的精神為之一振,她把一回到家就想做的事一一列出清單。首先,她要換衣服,再趕到修道院去看傑堤和尤裏。

  他們一起吃晚餐時,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羅伊。

  "你不能離開玫瑰莊,"他遞給她一塊厚厚的麵包。"傑堤和尤裏會來看你。"

  幾天來的漫長路途,一定已使她疲勞過度,所以她才對丈夫氣唬唬地質問道:"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難以相處?"

  她的問題似乎真的非常令他意外,他反駁道:"我並不難相處。"

  他突然伸出手,把她拉到腿上坐,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塞一塊乳酪到她嘴裏。

  一直到吃完這頓飯,兩人都沒有再開口。飯後,妮可靠在羅伊肩上說:"我們到家之後,你會不會好相處一些?"

  這個問題太愚蠢了,他向來很好相處。當然,作戰的時候例外。"你準備睡覺了嗎?"他太疲倦了,懶得去想那些事。

  "我準備和我丈夫談話。"她喃喃說。"我想談論我們的未來。"

  她抬起臉,羅伊深深地低頭吻她,他原來只想把她的思緒引開,但是那個吻迅速掩蓋了其他一切動機。

  這不是個溫柔的吻,熾熱,渴切,而且那麼令人激蕩。他似乎永遠不會對她感到厭倦。他的舌頭伸進她口中,和她的相互為伴。他愉快地低低呻吟一聲,混合著她愉快的歎息。

  剎那間,她就忘了他們身在何處,但是羅伊並未忘記。他結束了這個吻,把她的頭推到自己肩上。

  "睡吧。"他命令道。

  她太激動了,無法回答,只是把臉靠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突然,她不再在乎他的唐突,她發現這一切是那麼令人愉快,羅伊或許不願承認,但是這個吻的確也影響了他。

  她輕歎一聲,閉眼打個呵欠。就在她要快要入睡的時候,羅伊輕喚她的名字。

  "妮可。"

  "什麼事,羅伊?"

  "再過兩天,你的手就痊癒了。"

  她詫異地問:"真的?"她的傷勢需要多久痊癒,對他有很大的關係嗎?

  接著,她想起來了。他答應過,在她的繃帶拿掉之前,不會和她圓房。妮可笑了。

  他想要她,或許她應該對即將到來的同床共枕感到害怕,因為未知的事總有些令人擔心。母親只告訴過她,那是夫妻之間很平常的事,只是為了繁衍後代,也是教會准許的事。

  但是,這一切理由都不如羅伊溫柔的撫觸那樣令她放心。他真心想要她,這是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一點。妮可突然好想聽他親口告訴她。"我的手好了以後,你高不高興?"

  好久好久,他都沒有回答。他摟緊她的腰,用下巴揉搓著她的頭頂。她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他卻說:"是的,妮可,我會很高興。"

  她聽到他聲音中的愛撫,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許多。

  半晌,她都無法入睡,腦海中翻騰著今後身為玫瑰莊女主人和羅伊妻子的新責任。

  母親告訴過她一個淑女應該具備的一切技巧,卻不曾說過妻子對丈夫的職責。不過妮可知道,玫瑰莊的女主人必須創造一個快樂安詳的家。

  母親是以身教而不是各種訓誡開導她。妮可記得,父親喜歡命令,但是母親卻總能適時讓他瞭解她的意思。無論外面的世界多麼混亂,父親回家時,母親總會匆匆趕上去迎接。有時。妮可會陪親站在城堡最上層的階梯。父親相貌嚴厲,身穿盔甲,總是皺著眉,滿臉疲憊地騎完最後一段山路。但是妮可從來不怕他,因為她知道母親的笑容有極大的魔力,每次都能改變父親沉重的心情。

  每次都一樣有效。她父親走到最後一級階梯時,都已帶著愉快的笑容。他會吻吻妻子,抱起妮可,用愉快的聲音喊道,他已經餓得咕咕叫,等著吃晚餐了。

  回想起童年往事,妮可感到一陣甜蜜。不錯,對男人而言,家庭應該是安全、快樂還有愛的天堂。

  讓羅伊生活在地獄中的誓言已被忘記了。她若像個焊婦,受害的只是自己。她已經長大了,應該像個成人的樣子。

  此外,她還要顧慮到尤裏,他出生時,母親就過世了。日子一天天過去,妮可越來越相信他父親也已不在人世,否則,他應該會派人傳話給她。

  如今,尤裏只有她和傑堤兩個親人,羅伊當然也是。他願意做尤裏的父親嗎?他會把父親應該教導兒子的事,都教給那孩子嗎?妮可想起羅伊到修道院接她時,抱著嬰兒的模樣是那麼溫柔。也許,到了適當的時候,他甚至會把孩子視如已出。

  尤裏需要一個平靜的家,妮可立刻決定把她的苛求態度放到一旁,她要改變一下自己,順從一點,和丈夫和平相處,同時,她也要教會他順從一點。

  妮可一邊想著自己的新計畫,一邊靠緊丈夫一點。

  他叫她安靜別動。

  他的聲音沙啞,充滿了睡意和怒氣。但是,他下令的時候,仍然揉了揉她的背。

  她滿足了。未來似乎充滿了希望,她心裏都已經計畫好了。

  一切都很簡單。羅伊是訓練男人的高手,幾年前,威廉發現他的才幹時,他的職責就已經決定了。梅蒂曾經提過羅伊一些英勇的故事,令她的印象相當深刻。

  妮可決定不干預丈夫的主要工作,他訓練戰士時,她預備毫不插手。

  但是,她才剛剛決定了自己的職責,還不知道該如何開始,只有一點可以確定:她和羅伊一定要和平相處,她非要讓他學會這一點不可。

  對,就這麼辦,羅伊訓練他的男人。而她來訓練他。

  夜裏,她夢到他們此後永遠快樂地相處,但是第二天早上,妮可確信未來會充滿平安快樂的夢想,又遭到嚴厲的考驗。

  隊伍前進了大約一小時,來到通往山頂的一條窄道。羅伊沒有走在隊伍前面,而是在中央。妮可自行騎一匹馬在他身後,疆繩纏在她腕間讓她不必握住。

  羅伊突然叫隊伍停下,騎到隊伍前面,留下妮可在山腳,他自己則帶領二十名士兵先行騎向上面的山脊。

  羅伊覺得,這地方是埋伏突擊最理想的地點,窄窄的羊腸小徑,只能容納單騎前進。

  二十名土兵在山脊上排好陣勢,張弓以待之後,羅伊再回來接妮可。妮可覺得羅伊過於謹慎,他們已經快回到家了,反抗軍有更好的事要做,不會來攻打一座孤堡。

  羅伊緊繃著臉,妮可告訴自己,還是把這些話藏在心裏的好。雖然看來有些過份,不過他畢竟是為了保障大家的安全。

  攻擊出乎她意料的發生了,時間就發生在最後一名士兵到達山脊的時候。

  羅伊一聲令下,士兵們立刻包圍住她,用盾保護著她。

  周圍的山上,箭像雨一樣飛過來。攻擊者佈滿了山頭。

  妮可看見羅伊策馬飛奔,抽出劍在頭上揮舞著。這個動作是有意義的,也相當嚇人。妮可喃喃祈求上帝保佑她的丈夫。

  她背後的士兵大叫一聲,倒在地上。妮可回過頭,看到後面山上出現了更多反抗軍。

  妮可身邊的士兵,立刻改變戰術。一名士兵用力拍拍妮可的馬,大聲叫她往西奔馳。

  妮可無法有力地抓住韁繩,控制她的坐騎。馬向西奔,一名士兵大聲叫她不要騎向羅伊的方向。

  妮可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她要找到她丈夫,確定他安全無虞之後,再躲避起來。她一邊不停地祈禱,一邊著急地用眼光四下搜索。

  妮可終於看到羅伊了,他和第一批反抗軍轉眼就要短兵相接了。

  老天,他的身材為什麼要那麼高大呢?敵人一眼就可以找到,而且一定會首先攻擊他。

  妮可想要放慢坐騎的速度,她不想妨礙丈夫。一旦分心,可能會要了他的命。她策馬西行時,注意力被山頂的一樣東西吸引住了。一道陽光從敵軍的盔甲上反射過來,使她一時視線不清。

  她更換一下坐姿,再抬起頭來。一名身穿撒克遜戰袍的孤騎,突然高舉著手示意其餘騎士進攻。大約有五十名撒克遜士兵,高呼口號,衝下山脊。

  妮可無法把目光從那名領袖的身上移開,陽光像鏡子似的,使他的距離看來比實際更近。那名領袖在馬背上轉身拿箭,妮可看到他的側面。

  此時,她才明白自己何以看得呆了。

  那名撒克遜領袖正張弓對著一個目標。

  妮可放聲大叫。

  她哥哥桑頓還活著,而且正準備射死羅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29:35

本帖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4-11-3 09:30 編輯

第九章

  羅伊聽見妮可尖叫時轉過身。他放慢坐騎的腳步,而她策馬全速馳近。她來到他身邊,猛地撲進他懷中。

  她及時趕到,承受了原本瞄準他的一箭。箭上的力道將她猛然拋向他。他接住她,隨即企圖將她按倒在腿上,好用手中的盾牌加以保護。這時他發覺妮可竟被釘在自己身上。那支箭穿透她的肩膀,刺進他腿上鱗片狀的錯甲中。

  羅伊的怒吼在山脊之上回蕩。他將坐騎掉頭,催促它奔向西邊樹林尋求屏障。妮可金色的長髮覆住了傷處,洛倫雖不曾目睹她中箭,男爵的吼聲卻也令他明白女主人有難。這名家臣示意三名身經百戰的士兵跟上領主,又命另一名士兵指揮這場惡戰,立即尾隨男爵進入林中。

  羅伊以為妮可已暈厥,心想這倒是好事,如此她便不至於感到箭技自肩頭拔出的痛楚。

  他正欲下馬時她說道:"原諒他吧,羅伊,他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

  羅伊不明白她在說什麼。這時她癱倒在他懷中,他心知此時此刻她是無法回答任何問題了。反正他一時之間也提不出合邏輯的問題,剛才這件事所引發的狂怒已佔據他全副心思。

  洛倫躍下馬,將斗篷鋪平在地。他伸手去接妮可,以便讓羅伊下馬且不必驚擾妮可。羅伊搖頭。"她被釘在我身上。"他宣稱,語氣悲憤。

  他不讓家臣幫忙,以顫抖的手拉出嵌在錯甲上的箭頭,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方才下馬。他幾乎無法忍受接下來所要受的折磨。他將妮可綿軟的身軀放在斗篷上,折去箭頭,隨後拉出箭杆。

  她叫了起來。那聲音撕扯著他的心。鮮血自她的傷口泉湧而出,沿著他的手臂往下流,他低聲斷斷續續地安慰她。

  說起療傷,洛倫可比他的領主高明多了。羅伊頭腦明白,但心裏硬是不肯放手。洛倫試了三次,他的領主才准他靠近妮可。

  洛倫將火焰般的液體傾注她的肩頭時,她正自昏迷中蘇醒。這回她並未尖叫,而是狂吼,並且盲目攻擊帶給她痛苦的人。羅伊不得不按住她。倘若她手中有刀,八成已把努力施救的洛倫給殺了。

  洛倫臉上關切的神情,終於穿透她的恍惚狀態。她神智忽然一清,這時她覺悟到是自己正在大叫,急忙收聲。

  羅伊跪在她身旁,手按著她另一邊肩膀。妮可瞥見他嚇人的表情,幾乎又昏了過去。天啊,他看來怒不可遏。他好象想殺人,她想道,而他又那樣死瞪著她,她只能認定自己便是他心目中的犧牲者。他怎能對她發脾氣?她剛剛救了他一命,不是嗎?

  嗅!天啊,她的哥哥桑頓想要羅伊的命。這委實太讓她無法接受了。親愛的上帝,她該怎麼辦?桑頓仍然活著,但還能活多久呢?

  洛倫以匕首割開她肩上的衣衫,她扭頭去看傷處。

  妮可心知這傷不會致命。傷口很深沒錯,不過出血情形只剩涓涓細流。

  羅伊扳開她的臉。"別看,"他命令道。"看了只會讓你害怕。"

  他聲音發顫,她心想是因為他強忍著不對她吼叫的緣故。

  桑頓尚在人世,而且企圖謀殺羅伊的性命。若有機會,他的丈夫必將殺死桑頓。她該怎麼做?

  她決定採取懦夫的作法。她掙扎坐起,立時假裝這麼一動令她暈眩。她偎向羅伊身側,楚楚可憐地低聲懇求他環住自己的腰,隨即閉上眼睛。

  不料她真的感到一陣反胃,她不能確定是由於自己作假抑或失血情清形較她所知的嚴重。

  洛倫掀起她的裙擺,撕下一截襯裙,開始包紮她悸痛的肩部。

  妮可低頭看著裏住雙手的粗糙繃帶,自己這副慘狀令她不禁搖頭。自從遇見羅伊,傷害和屈辱便接鍾而至。假使如此繼續下去,不出一星期她就會送命。

  她正要開口向丈夫這麼說,以便刺激他的自尊,但片刻前她才偽裝的暈眩感覺再度出現。這回她要求羅伊摟緊她時可不是作假。

  "不曉得我是要吐了還是要暈過去了。"她低語。

  羅伊一心但願她會暈過去。根據經驗,她一旦暈厥就容易擺佈了。

  "她又睡著了。"洛倫表示。

  羅伊頷首。他說話時聲音沙啞。"她失血太多。"

  洛倫把領主的悲痛看在眼裏。"不,羅伊,"他答。"她是流了不少血,但在一、兩星期內便能痊癒。"

  在洛倫將傷口料理完之前,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羅伊准許副將暫時抱住妮可,自己重又上馬,隨即將妮可抱到腿上。他注意到她肩上的白布已轉紅。"恐怕我們到家以前,她便死於失血過多了。"他喃喃說道。

  洛倫搖頭。"流血已經稍止,"他說。"羅伊,我真搞不懂你的反應。這不是什麼足以致命的傷。"

  "我不想討論我的反應。"羅伊打斷他。

  副將急忙點頭同意。他重登上馬鞍才又開口。"她何苦上來挨這一箭呢?她應該知道你身上的盔甲足以保護你。"

  "她沒想那麼多,"羅伊答。"她只想護著我。"

  他對自己的解釋似乎也感到困惑。"妮可受傷後說了些話,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洛倫,但這件事不止於此!"

  他並未說下去。一名兵士遞上斗篷,令他分神。羅伊接過用來裏住妮可。

  隨後他下令集合人馬。這是他此生首度在戰鬥進行時撤退,不過他並未猶豫。此時妮可是他唯一的牽掛,其他一概不重要。

  結果並無必要撤退。洛倫回來向羅伊報告,攻擊者正如突然出現般又突然遁走了。

  這件怪事令羅伊思索良久,雖然一開始叛軍顯然居於上風,但羅伊仍可能反敗為勝,因為他的部下戰技比撒克遜人精良得多。從敵方自山坡衝殺過來的情形即可明白看出這一點。他們只知一昧猛攻,絲毫不曾想到可自兩側包夾諾曼人或預留退路,而且毫無紀律可言。諾曼人的弓箭輕易使能命中目標。

  返回玫瑰莊的漫長旅途中,羅伊一路努力著要將自己的理智與感情份開,通常這並非難事,但這回他的心卻一直從中作梗。他一再告訴自己,下令撤軍僅是份內當為。妮可是他的妻子,他有責任保護她。然而他的雙手為何仍在發抖?他對她受傷所感到的憤怒為何如此強烈,令他幾乎無法思考?

  該死,這個小小的不方便已漸漸失去控制。他的妻子擾亂他的心神。他的生命原是一張精心畫就的地圖,如今她卻侵入他的每一縷思緒。

  直等返抵城堡,羅伊抱著妮可登上通往臥室的窄梯時,他才完全瞭解自身處境的驚心動魄之處。

  他不僅關心她,他愛上了這個女人。

  上天明鑒,這份體認令他險些將她摔了下去。他迅速恢復過來,繼續朝妮可的房間走去,心頭轉動著他不可能愛上這麼一個冥頑不靈的女人的種種理由。見鬼了,大部份時間他甚且說不上喜歡她。

  理智前來拯救了他。他不可能愛她,他根本不懂得如何愛一個人。就是這樣,他告訴自己。這些年來他受的是武士的訓練,從未學過如何去愛。所以,他相當理智地說服自己,他不可能愛上妮可。

  當然了,關心這女人並無大礙,畢竟她是他的財產。任何物主都會關心他的貴重財物。

  想通了之後,羅伊覺得好過了些。然而他對所有自以為夠資格替他照顧妮可的僕人咆哮,卻又抵觸了他剛剛才建立起來的信念。修格男爵隨著一列哭哭啼啼的女人上了樓。他站在門口,眼看羅伊試著將妮可放到床上,心中驚詫漸增。這位魁梧的戰士似乎怎樣也無法完成這件事,他兩度俯向床鋪,起身時妮可卻仍在他懷中。羅伊好象放不開她似的。

  修格看朋友可憐,將僕人全趕出房間,獨留下一名豐滿甜美、名叫嘉莉的尤物,他企圖鉤引她上床已近一個星期。他示意她站到一旁,然後囑咐羅伊把妻子放下來。他伸手搭在羅伊肩上。"把頭盔摘下來,去休息一會兒,嘉莉會照顧妮可的。"

  羅伊倒真的放下了妮可,也摘掉了頭盔,只不過他不肯離開。他把頭盔扔到角落,雙手背在背後,站在她床邊守護。頭盔落地時,他見妮可彈了一下。她聽見了嗎?他想知道。或許她終於自昏迷中蘇醒。天啊!但願如此。

  妮可很清楚事態的發展。歸途中她時而真睡,時而裝睡。她肩上的疼痛已減輕許多,她覺得好多了。問題是一旦讓丈夫知道她已恢復,她就得為自己的行為提出解釋,而她還不知該怎麼告訴他。

  她需要時間來思索這個難題。她仍有些詫異桑頓竟然尚在人世。當然,她也感到慶倖。身為他唯一的妹妹,她自認有責任保護他。不過她如今也是羅伊的妻子,她必須對他忠誠,並盡力保護他。天啊!真要命。

  妮可開始哆唆。她既擔心桑頓又擔心羅伊。她瞭解哥哥的頑固,除非取回領地,他絕不會放棄,但羅伊也不會讓他兵不血刃便得回玫瑰莊。而這件事解決之前,他倆都可能送命。

  她不想失去他倆之中的任何一個。她該怎麼做?她是否該向羅伊坦承一切?這是否便是對桑頓不忠實?

  淚水盈滿她眼眸。她需要時間在採取任何行動之前,理出頭緒。

  "她在痛,"羅伊喃喃哺哺說道,"令她分神,我不要她痛。"

  妮可沒有睜眼。她希望羅伊將她擁在懷裏,給予此刻她極度渴望的安慰。她要他告訴自己一切必將順利。

  上帝助她,她著實希望他愛她,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我們可以派人到修道院去請人來治療她。"修格提議。

  嘉莉剛翻開衣箱,找著妮可的睡袍。她帶著一件白色棉質衣物來到床邊。妮可呻吟時,嘉莉淚如雨下。她丟下睡飽,雙手揪著裙擺。"妮可小姐千萬不能死,"她泣道。"我們不能沒有她。"

  "不要說這種鬼話,"修格命令道。"她不會死的,她只不過流了點血而已。"

  嘉莉點頭,彎身拾起女主人的睡袍。

  修格站在羅伊身旁,俯首看妮可。他邊撚鬍子邊問:"那枝箭是……"

  "她撲在我身前,不讓我中箭。"羅伊打斷他。

  "羅伊,她不會有事的,"修格又說了一遍。"你能不能告訴我她為何在這裏?我還以為她會被賜給有功的武士為妻。國王改變心意了?"

  羅伊搖頭。"她現在是我的妻子。"

  修格揚起一道眉毛,笑了。"原來你畢竟還是為了她出面挑戰了。我早料到了。"

  "我沒有為她挑戰,"羅伊反駁。他解釋時初次有了笑容。"你可以說是妮可為我而挑戰。"

  修格哼地一笑。"故事不只這麼簡單,晚餐時我再追問其他部份。現在暫時先拋開這樁憾事,告訴我尊夫人為什麼要奮不顧身救你。你不是穿了盔甲嗎?"

  "當然。"

  "那麼為何……"

  "等妮可醒來,我會向她要答案。"

  妮可聽見了這段對話的每一個字。丈夫嚴厲的口氣令她臉孔一皺。她當下決定可能必須假裝昏睡一、兩個星期,或直到她決定桑頓的事該如何處理。不過她絕不會欺騙羅伊。對她而言,自己的言語如同忠誠一般重要。她既已向丈夫承諾過,便不會反悔。

  "我祈求上帝保佑妮可小姐醒來時知道自己人在哪裡。"

  嘉莉的話引起兩名男爵的注意。"你咕噥些什麼?"修格問。"她當然會知道自己在哪裡。"

  嘉莉搖頭。"有很多人頭上遭到重擊或失血過多之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有些變迷糊,有些會健忘。我說的是實話,"她躡泣著補充:"小姐可能連我都認不得了。"

  談話間羅伊的視線始終不離妻子,所以只有他注意到她臉部痛苦的表情消失,突然顯得相當安詳。

  她是否聽見他們的談話?"妮可,張開眼睛。"他命令道。

  她並未遵從,反而呻吟一聲。那聲音太假了,完全不具說服力。她在玩什麼把戲?

  他忍不住突如其來的笑意,她不會有事了,他如釋重負。"等你醒了就得答復我的問題,妮可。"

  她沒回答。"她還昏迷不醒呢,爵爺,"嘉莉低聲說道。"元氣太傷了。"

  羅伊長歎一聲,然後等待。

  數分鐘過去了。嘉莉走開去拿東西替妮可換繃帶,修格負責在爐床上生火,羅伊則不曾離開床邊的位置。

  她終於睜開眼睛。她緩緩抬起視線望著羅伊。她的眼神清澈,並非渾燉。他已認定她擠眼的皺眉表情是硬裝出來的。

  她尚未付諸實行,他已料中她的計畫。

  "我在什麼地方?"妮可環視過房間才又注意羅伊。

  他在床沿坐下。"你在你自己房裏,"他答。"你睡了很久。"

  "是嗎?"

  他頷首。

  "你是誰?"

  他忍住火氣。他猜對了,妮可果然聽見了嘉莉的話。他兩手分撐在她的頭側,緩緩傾身。"我是你丈夫,妮可,"他低語。"你最愛的人。"

  這句話果然引出他預期的反應。她一臉震驚,但他還要更多。"你不記得了?"他低聲問。

  她聳肩,他笑了。"你還跪下來求我跟你結婚,你總該記得你苦苦哀求……"

  "我才沒有求你跟我結婚,你這不要臉……"

  他以長吻封住她的嘴。他太開心了,他知道妻子已步上康復之途。

  "你得向我解釋你的行為,妮可。"

  她抬頭注視他良久。"我知道,"最後她長歎一聲說道:"我想請你等到我精神恢復一些,羅伊。可以嗎?"

  他點頭。"你還得答應我,以後絕不再冒這種愚蠢的險。你這人毫無自我約束的能力,妮可。"

  她覺得自己受到莫大的侮辱。羅伊起身走向門口。"我等明天再聽你認錯和道歉,夫人。現在我准許你休息了。"

  她猛地自床上坐起,這一動令她肩頭刺痛。"我是想救你,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傢伙。"

  羅伊腳下沒停。"啊,是啊,"他承認。"但你的用意不只如此,不是嗎?"

  她沒回答。急怒攻心耗盡了她的元氣,她再次癱倒在床上。她正喃喃嘀咕對丈夫的觀感時,才注意到修格男爵立在爐旁。讓這位騎士目睹了自己失態的舉止,讓妮可大為震驚。

  "我通常不會對任何人吼叫,"她宣稱。"可是那男人真惹我生氣,男爵。"

  修格微笑。"你常叫你丈夫野豬養的嗎?"

  原來他聽見她喃喃自語,妮可歎息一聲。"只有在我以為不會被別人聽到的時候。"她招認。

  他走過去站在床畔。"你休息夠了嗎?能不能把你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妮可?你手上的繃帶讓我很納悶。"

  她皺眉。"這個星期簡直太難熬了,男爵。"

  "看來也是。"

  "在遇見羅伊之前,我一切都很好。"

  "那你認為這些傷都該怪他喏?"

  "也不能直接怪他。"她閃爍其辭。

  從他滿懷期待的表情看來,妮可明白他渴望知道細節,但她不打算說,讓羅伊去解釋吧。"說來話長,爵爺,"她低語。"而且說來淒慘。你只要知道那個人該負全責就夠了。"

  "哪個人?"

  "羅伊。"

  她閉上眼睛又歎了口氣。修格猜想她是要休息了,轉身欲走。

  "我真不明白自己何必費力去救他,"她哺哺說道。"他感激了嗎?"

  修格停下腳步正要回答,她卻自己答了。"沒有,男爵,他沒有。我勇敢的行為也沒能讓他高興。不,他只對我生氣。他真讓人受不了。你可以告訴他,這也是我說的,爵爺。"

  她再次閉上眼睛。修格再度企圖離開這個房間,他在門口又被叫住,要求他將更多的意見轉告羅伊。

  十五分鐘後,修格終於得以離開。

  羅伊在樓梯底層等他。"我正要派人去叫你,"他宣稱。"妮可需要休息,修格。"

  羅伊不以為然的語氣令修格失笑。"我沒有累壞她,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他說。"上帝明鑒,她把對你的看法全說給我聽,才真把我累壞了。你想不想聽一點?"

  羅伊讓朋友明白他的惱怒。"我對這種芝麻小事沒有興趣。妮可現在安全了,等她復原,我會讓她明白自己的本份。"

  他朝門口走,但被修格止住了。"對你來說,一切都是那麼的簡單,不是嗎,羅伊?"

  "當然,"羅伊回首叫道,一點也不覺得好笑。"或許我才新婚,修格,我卻明白要讓這種合夥關係皆大歡喜只有一個方法。由我來發號施令,她只有聽話的分。當然,我會有耐性。她該獲得體諒,畢竟她對婚姻也很陌生。"他補充:"不過等她一旦開竅,日子就可以順利過下去了。她只需要順從我,修格。這並不難。"

  "妮可瞭解這些嗎?"修格問。

  "她不久就會瞭解,"羅伊答道。他的口氣冷硬如石,又再補充:"我會有一個安寧的家。"

  摔上的門為這句誓言蓋了章。

  修格轉身仰望樓上,他又笑了。啊,他心想,羅伊將會得到安寧。只不過妮可會先取得他的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31:02

第十章

  她決心變乖,畢竟其他的方式她全都試過了。嘮叨抱怨沒有用,大吼大叫也沒有用,妮可幾乎要絕望了。她心想,假使去討羅伊歡心,他可能禮尚往來。或許到時他便肯聽從她的命令了。

  他早該把傑堤和小尤裏接回家了。他們返回玫瑰莊已整整兩星期,她原本指望羅伊儘早接回她的親人,但不久他便明擺出無意聽從她的吩咐。他無所不用極其地逃避責任,也無所不用極其地全力避著她。老天,這十四天以來,她只見到她的丈夫六、七次而已。

  起初那幾天遭他忽視她並不介意。她心知他在惱她不肯為受傷當天的行為提出說明。不過他仍舊同意等到她自願開口的時候,起碼這是她在表明自己立場之後,而且他也頷首之後所得到的結論。

  此時妮可回想起來,發現自己正是在表明立場之後才開始備受羅伊的冷落。

  他倆之間的情況應該改善,她希望做個稱職的妻子。上天明鑒,她痛恨他對自己不聞不問。他完全未盡為夫之道,至少依她對婚姻關係極其有限的觀察看來是如此。

  他也並未與她同房。據嘉莉說,他住進北邊原為妮可父母所有的臥房。那房裏的大床是特為父親魁梧的身材訂作的。壁爐也很大,因為它需溫暖足有妮可房間三倍大的地方。

  她瞭解羅伊選上那個房間的理由,但仍認為他不與她同睡很不應該。畢竟他倆是夫妻,理當同榻而眠。這事實令人心痛。他本可邀她同床……可是他沒有。

  妮可不願意事情再這樣下去。她的日子很難過,她決心暫把自尊心拋到一邊,就算上刀山下油鍋,她也要把這種荒唐的婚姻關係扭轉過來。

  她將由找出他避不見面的原因開始。她八成不會喜歡他的答案,而且她明知有時他的話有如利刀般刺得令人痛不欲生,不過她還是打定主意去問個清楚。

  她以香皂沐浴,又為了晚餐時分而悉心妝扮。嘉莉在一旁幫忙。這名貼心的女僕在眼見妮可兩手的繃帶拆除後所露出的疤痕,曾經痛哭失聲。

  當時妮可很尷尬。她的手和手腕上的醜陋疤痕尤其醒目。她自認並非膚淺、愛慕虛榮的女人,但這些觸目驚心的傷疤的確令她無法釋懷,羅伊可能也同她一般感到噁心。

  她決心穿上最漂亮的一襲禮服來轉移他的注意力。禮服是極淡的藍色,頗為悅目,至少她希望是如此。禮服剪裁合身,但不致太過緊窄。

  說不定金色那件會是更高明的選擇。妮可一直不能放心,等嘉莉回到房間,她便徵求僕女的意見。“你想我丈夫會比較喜歡藍色那件抑或金色那件?”

  “我喜歡藍色那件,小姐,但我不知道你丈夫會喜歡哪件。”

  “我也不知道。”妮可承認。“仔細想想,我根本不知道他喜歡些什麼。”

  女主人懊惱的口氣令嘉莉莞爾。她拎起發刷,妮可則在凳上就座。女僕將她的頭髮梳得都發出了聲音。嘉莉兩度開始動手編辮子,她的女主人卻兩度改變心意。嘉莉從未見過妮可如此三心兩意,而且如此注重妝扮。

  “什麼事讓你這麼心煩啊,小姐?”

  “我不是心煩,我只是希望今晚顯得漂亮動人。”

  嘉莉微笑。“你希望讓某個特別的人覺得你漂亮嗎?”

  “我丈夫,”妮可答道。“今晚我一定要吸引他的注意。”

  “這就難怪了。”

  妮可慶倖侍女看不見自己的臉,她自覺臉上發紅。“我有個好計畫。”

  嘉莉咯咯而笑。“你總是有好計畫。”

  侍女話中讚賞的意味令妮可展顏。“目前這種緊要關頭,必須步步搶得先機。”

  “現在已經不是緊要關頭了。”嘉莉說。“你丈夫重建了此地的秩序,小姐。”

  妮可搖頭。嘉莉有權利樂觀,她不知道桑頓還活著。妮可不曾向任何人吐露這個秘密,甚至每一思及長兄,她胸口便抽緊。

  “有些人認為戰爭已經結束。”她地低語。“而對其他人而言,戰爭不過才剛剛開始。”

  “你怎麼這樣說呢,小姐?”嘉莉問。“你現在說的是自己的婚事對不對?你和丈夫可不是處於交戰狀態。假如你問我的看法,你只不過有點倔強而已。”

  妮可不予置評。嘉莉再開口時,心思已轉至別處。“跟我說說你那個計畫吧,小姐。”

  “今晚晚餐的時候,我會表現得非常討人喜歡,”妮可答。“無論羅伊說什麼難聽的話,我都絕不會生氣,我希望他注意到我有多麼乖巧和善體人意之後,也以同樣的方式回報我。到時他或許就肯講講理,替我把家人接回來。”

  嘉莉掩不住失望。妮可伸手取編織腰帶時,瞥見侍女不悅的神色。“你覺得我的計畫不好?”

  “糗,好是好,”她表示贊同。“只不過我有點失望。我原先希望你是為了另一種原因才打扮的。”

  妮可將腰帶調整在臀部,隨後將她的小切肉刀插進一個小環裏。

  “我的計畫還不只這樣。”妮可說,“我的婚姻生活十分不愉快,羅伊很難相處。你一定也注意到他如何冷落我。每回我想向他提傑堤和尤裏的事,他掉頭就走。我哀求到一半,卻突然發覺自己在對著他的背影說話。”

  “哀求,”嘉莉哼了一聲。“你的丈夫都是在你開始支使他做這做那的時候才走開的。這是我注意到的情況。恕我直言,這幾個星期以來,你都不像你自己了,常把人家呼來喝去。”

  妮可心知嘉莉講的是實話,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我丈夫淨惹我生氣。”她坦承。“不過,我保證以後不會再大呼小叫了,現在我明白那樣太不像淑女。”

  侍女微笑。“你不會再大呼小叫是因為你明白那對你丈夫不起作用。”

  妮可點頭。“這也是原因。”她說。“別再皺眉了,嘉莉。我已決定要動手解決羅伊和我之間的歧見。”

  “讚美上帝,”侍女說道。“你終於想通了。你們分房睡是不對的。你是不是指你將改正這種可恥的情況?”

  妮可瞪視爐床。天啊,她尷尬極了。討論如此隱私的問題對她是一件難事。“我要去勾引他。”

  嘉莉猛笑著,妮可對她皺眉。“這是個嚴肅的話題。”她大聲說。

  她靜待侍女恢復自製,隨後說道:“羅伊和我將有個嶄新的開始。婚姻是神聖的誓約,為他生兒育女是我的責任。”

  嘉莉尚不及贊同,妮可便急急說下去。“如何達成這目的並不重要。如今羅伊和我已是夫妻,我們必須接受這個事實,努力和諧地一同生活。我這也是為尤裏著想,他該有個幸福的家。”

  “你用不著說服我,小姐。我贊成這個計畫。只不過我要指出一個問題。你丈夫是不是以為尤裏是你的孩子?”

  “對。”

  嘉莉逸出一聲歎息。“等他與你同床,他就會知道你說謊,小姐。你最好在他自己發現真相之前先告訴他。”

  妮可搖頭。“我有充份理由必須說謊。”她說。“為了保護尤裏。諾曼人只要相信他是我的骨肉,就會放過他。”

  “可是情況不同了。”嘉莉爭辯。“現在你總不可能相信你的男爵會加害小尤裏吧?”

  侍女似乎義憤填膺,妮可這才恍悟嘉莉也是羅伊的忠僕了。這令她欣慰,雖則她不瞭解為什麼。“我認識羅伊之後,就知道他不會傷害尤裏。不過他仍可能利用他迫使桑頓合作,我擔心的是這件事。”

  “你在說什麼傻話?”嘉莉問道,“你我都知道桑頓已經死了。”侍女停頓下來迅速在胸前畫個十字架。“上帝保佑他靈魂安息。”

  “萬一他沒死呢?”妮可問。

  “你的男爵仍然不可能利用那嬰兒來對付他,我有絕對的信心。”

  妮可逸出一聲歎息。這時她話題稍轉。“我知道以欺騙為基礎的婚姻註定失敗,我已答應羅伊絕不再對他說謊。”

  “那麼你是要告訴他……”

  “我要先灌醉他。”妮可揚言。“再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他。”

  “你瘋了嗎,小姐?”

  妮可大笑,嘉莉瞠目結舌的表情太有趣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妮可說。“艾麗跟我說,男人酒喝多了之後,就不太記得別人同他說過些什麼。我會向羅伊招認,尤裏的事是我騙他,還要再說一件讓我寢食難安的秘密。如果羅伊醉得神智不清,那麼明早他只會記得我說的一些零星片段。”

  嘉莉認為這是她僅見最愚不可及的計畫。“你最好再想另一個法子,好在這計畫行不通時派上用場。”她提出忠告。

  “艾麗是傻瓜,給你出這種餿主意。喝醉的人通常只想睡覺,但萬一他存心亂來,就顧不得體貼了,尤其在他又以為你有經驗的時候。”

  妮可搖頭。“羅伊絕不會傷害我的。”

  “他可能並不想,可是……”

  嘉莉在女主人走出房間時不再試圖解釋。她尾隨妮可走下通道。“小姐,這回你的計畫太差勁了。你要聽我的,因為我有不少經驗。上帝怨我,而你卻一點經驗也沒有。我見過男爵趁你不注意時看著你的樣子。他有強烈的欲念,除非你先向他解釋……”

  她倆來到大廳門口。妮可親熱地摟了嘉莉一下。“不會有事的,”她低語。“別擔心成這樣,嘉莉。”

  “親愛的上帝,拋開你的自尊吧,小姐,坦承你的謊言。”

  “這事與自尊無關。”妮可反駁。

  嘉莉搖頭。“不,小姐,你的計畫同自尊大有關係。”

  當她的女主人再次搖頭,嘉莉只得放棄。她走到暗處扭絞著雙手,全心希望扼在指間的是艾麗的頸子。

  妮可擠出笑容,緩緩朝丈夫走去。

  今晚他看來非常英俊。他全身著黑,但在她眼中這冷酷的顏色令他顯得不可抗拒。他伴著修格立在爐前,兩人談得很投入。妮可很高興看見修格尚未啟程前往倫敦。他曾告訴她很快便將召集人馬上路。他會思念他的,同他相處很開心,而且他的棋也下得好。當然了,他還不是她的對手,她每回都能在短時間內擊敗他,不過他卻是唯一能逼使她專心對棄的棋手。上星期有天晚上她如此告訴他,修格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她認為他的反應未免奇怪,不過,她怕他難過所以沒說出來。

  羅伊不常到大廳來,所以不曾同任何人較量過棋藝,反正妮可也無意與丈夫下棋。她自知無法集中精神。或者再過一、兩年吧,等她習慣了他的親近和俊美外貌,才能夠將心思放在棋盤上。到那時她會同他對棄,並且擊敗他。這念頭令她展露笑容。

  修格注意到她站在那裏。一時間他滿臉愕然,隨即點頭欠身並揚聲向她致意。

  羅伊只用眼睛望著他的妻子,然後示意她過去。

  她雖然服從了這個倔傲的命令,他的魯莽仍讓她恨得牙癢癢的。她在兩名男子一尺開外處立足,正行屈膝禮的時候,忽然察覺羅伊看得見自己兩手上的疤。她起身將雙手藏在背後。

  修格對她說她的樣子有多麼可愛,羅伊卻什麼也沒說。不過妮可絕不會讓他破壞自己的心情。她站在原處,決心保持耐性和溫柔,直至他們談話結束。

  “請繼續聊。”她說。“我無意打擾。”

  修格轉向羅伊說道:“你要先拆牆還是拆城堡?”

  妮可低喃一聲。“你想把我家給拆了?”

  “沒有。”

  她明顯地放鬆下來。這時羅伊說明:“我打算用木石來加強我‘家’的防禦。”

  “為什麼?”

  “因為我想要這樣。”

  她盡全力展露微笑。“謝謝你的解釋。”

  “不謝。”

  他目光一閃,她立刻注意到了。她不明白他何以感到有趣。“我不是在盤問你,羅伊,”她說。她垂下頭露出溫順的樣子。“我只是對你的計畫很有興趣。而且,你如何處置這個地方不用我費心。”

  她抬頭及時捕捉到他的笑容。這時她放心了。原來表現得溫柔可人比她事先預料容易得多。

  她這回玩的又是什麼把戲?羅伊納悶。他從未見她如此順從。過去這兩周是試煉……而且是如假包換的試煉。有些時候他覺得仿佛置身颶風的中心。這段時間完全不得安寧,不過他誠實得足以承認他覺得她處心竭慮一再想站上風的企圖十分有趣。

  如今她在表演逆來順受,八成差點要了她的命。羅伊保持笑容說道:“那麼假如我拆了這城堡重建,你也不介意呷?”

  既然他剛剛才宣佈打算以石材增強木造建築,她便放心地信口開河。“是啊,我一點也不介意。”

  “我完全迷糊了,”修格插嘴。“我還以為你一直就是打算重建的。”

  “是啊,”羅伊說。“不過後來我覺得那麼做可能會讓內人很不高興。她是在這裏長大的,修格,我以為拆掉她的家會引起她激烈的反應。現在既然這樣,我就……”

  “我的確會有激烈的反應。”她脫口而出。

  “可是你剛剛說……”

  她忘記要聽話和溫順了。“你休想把我的家拆掉,羅伊。”

  他揚起一道眉毛。

  她逸出一聲歎息。她不是有意對丈夫吼叫的。“我希望你能讓它保持原狀。”

  “你又說謊了,你說……”

  “我是想好好跟你相處,”她插嘴。“上天明鑒,這簡直不可能。我們現在能不能先吃飯,暫時不提這件事?”

  修格由衷贊成。他急忙人席,大叫要嘉莉上菜。

  妮可轉身隨修格走去。羅伊抓住她的手臂,強迫她立定不動。“你必須隨時都說實話。”他命令道。

  她回頭抬眼看他。“我正在努力,”她說。“我想討你歡心。”

  這表白令他愕然。“為什麼?”

  “等我討好了你,”她答。“說不定你也會來討好我。”

  他咧嘴而笑。“那我要如何討好你呢?”他問。他慢慢將她拉近。

  “如果你把傑堤和尤裏接回家,那我就開心了。”她說。

  “沒問題。”他答。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只要你向我說明我們被撒克遜人攻擊那天你為何會有那樣的行為。”

  “你仍然希望我為了干預你的事道歉。”

  他頷首。

  她跟起腳親吻他,那是毫無所求的溫柔接觸。“我今晚就會給你解釋,羅伊。我想等你聽過之後,就不會要我道歉了。我沒有做錯什麼事,我確信聽完後你也會同意。你甚至可能反而得向我道歉。道歉你總會吧?”

  她抬頭對他笑得好甜,看來該死的純真。很難相信這就是與他同住兩周的潑婦。

  “妮可……”

  “怎麼了,羅伊?”

  “你簡直可以逼得男人大口喝酒。”

  親愛的上帝,但願如此。他這句侮辱令她雀躍,她幾乎放聲笑了出來。

  她對他微笑時,臉頰重又現出酒渦。她的魅力益發難以抗拒。羅伊本來打定主意,在她明白“提出要求只是徒勞”之前不再理她。對,她必須瞭解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這個賭注太高了,所以羅伊無法撒手。他渴望能得到妮可全然的效忠和真誠。他指天為誓,他要獲得這兩者才碰她。天可憐見的,這樁婚姻中只有他在受罪。羅伊很快便認清了這個事實。妮可過於純真,完全無法體會自己加諸於他的折磨。她對自己是如何誘人根本毫無所覺。這個女人是這麼的具有女性美。當她笑望著他時,他一心只想碰觸她。她尚不明白他倆在床第間所能給予對方的愉悅和滿足,但以目前他們的進展速度來看,不等她發現她就會先變成老太婆了。

  或許他也該改變戰略。他將手伸向她時,這想法猛地躍上他心頭。他手指穿過她發間,以防她逃脫,同時他緩緩俯向她的嘴。他意欲淺嘗即止,然而妻子卻欣然癱倒在他身上,他無法制止自己加深這個吻。

  妮可雙臂圍上他腰際緊抱著,他喉間逸出一聲低吟。這個吻變得火熱、饑渴。

  該叫停了。此時此地不適合這種縱情的行為。羅伊輕柔地抽身後退,她卻隨之而至。這反應令他如此歡喜,他不禁再度吻她。

  當他最後強迫自己結束兩人的愛嬉時,妮可周身發顫。她軟綿地癱向他。他將她抱緊,等兩人恢復平靜,便抬起她下巴注視她的眼眸,他低聲傾訴顯而易見的事實。“我想要你,妮可。”

  他低語中的嚴厲並未嚇著她。不,他的告白反而令她感覺溫暖。“我很高興你想要我,羅伊。我也想要你。夫妻之間難道不應該這樣嗎?”

  他以手背拂過她的面頰。“是的,應該是這樣,雖然事實上很稀少。”

  妮可不知如何接腔。她忍不住凝視他,他亦不願停止注視她,他們便如此四目相交過了近乎永恆之久。嘉莉的笑聲傳來擊碎這個魔網,羅伊首先行動。他抓住妮可的手,將她領向餐桌。

  當她看見修格男爵將嘉莉抵在遠方牆邊時,惱怒地搖頭。那魁梧的諾曼人正起勁地輕咬她的耳朵,而嘉莉則全心全意地享受他的關照,直到她察覺女主人在冷眼旁觀。侍女匆匆掙脫修格的懷抱,一溜煙躲進備餐室。修格不勝惋惜地大聲歎氣。“正在有搞頭的時候。”他喃喃叨念著就座。

  羅伊坐在桌首,妮可在他右手邊,修格則與她面對面。

  艾麗等在備餐室門口,等女主人的訊號。僕人已在桌上放好三隻銀盃。妮可一示意,艾麗便手捧酒瓶奔過來,往銀盃中添滿黑麥酒,羅伊的酒杯更溢滿到杯口。他並未加以責備,心想她只不過急於討好他。

  妮可當下舉杯提議敬酒。她的手一直背向羅伊,避免他注意到疤痕。她同樣也喝了一大口酒,因為不想讓丈夫起疑。

  一巡酒之後她並未就此作罷。她敬了一巡又一巡,除了馬廄總管之外,全英格蘭的人她都敬到了。其實她也不想有漏網之魚的,只是這時大盤大盤的鶴鶴和雉雞端了上來,繼之而上的是厚厚的烘焙黑麵包以及大塊乾酪。肉裏特別多放了鹽好讓羅伊乾渴。不過妮可卻忘了加鹽的事。喝下肚裏的麥酒令她腦筋渾飩。她吃了不少,每一口皆佐以更大口的麥酒送下肚。

  沒多久羅伊即察覺妮可有所圖謀。他每飲一口酒,艾麗便過來將酒杯添滿。他疑心兩個女人是串通好的。她倆秘而不宣地一再相視一眼。

  他的妻子想把他灌醉,不過計畫已被他識破。每回他的酒杯斟滿,他便將一半倒進妮可的杯中。她不能拒絕他的好意,一會兒之後她頭腦昏沉到根本也注意不到了。不出一小時,妮可的眼皮便垂了下來,保持坐姿也極度困難。她將手肘支在桌上撐著腦袋。

  “相信這是我有生以來最難下嚥的一頓晚餐。”修格宣稱。

  “鹽比肉還多,羅伊。”

  “是啊!”羅伊贊同。

  修格起身。“今晚我累了,我要上床了。嘉莉甜心這會兒跑到哪裡去了?”

  “她躲在備餐室裏。”妮可不假思索地說道。隨後她為這頓晚餐表示歉意並向修格道晚安。她不知道自己已口齒不清,模樣狼狽。她的頭髮前墜,擋住半邊臉。她忙著不讓腦袋從手上滑下來。

  羅伊很惱她。他等修格離開大廳,即示意艾麗退下,再將注意力轉向妻子。他正打算要她對自己的行為提出解釋時,她人一晃,險些跌下凳子。羅伊在她落地前把她接住,然後再將她拉到腿上坐著。

  房間繞著妮可旋轉。她伸手去圈他的頸項,旋即又改變心意。她笨拙地想把兩隻手藏在衣服褶子裏。

  “你在做什麼?”她將禮服扯個不停時,他問。

  “把我的手藏起來不讓你看。”

  “為什麼?”

  “我不想讓你看到疤痕,醜死了。”她宣稱。她臉頰貼著他肩頭。“你的味道好好聞,羅伊,就像戶外的原野。”

  羅伊不理會這句讚美,伸手繞過她去握她的手。他強迫她攤開拳頭,然後端詳那些疤。他心想,她的肌膚想必仍會痛,因為掌心邊紅通通的。

  他未曾立刻說出自己的想法,她便低語:“很難看,對不對?”

  “不對。”

  她後仰,想看看他是在調侃她,還是在說實話。

  看見她那副醉眼朦朧的樣子,羅伊幾乎笑了出來。她左眼上方垂著一縷髮絲,看來已半人夢鄉。

  “你得說實話,”她揚言。“好醜。”

  “不,不醜。”

  “也不漂亮。”

  “不漂亮。”

  “那究意怎麼樣?”

  他的笑容充滿了柔情。“只是疤痕而已,妮可。”

  她滿意了,他吻開她緊皺的眉心。

  她開心地笑起來。“我不再完美了,”她歡天喜地的口氣讓他又想大笑。“你覺得如何?”她沒讓他有時間回答又說:“千萬別動,羅伊,你一動房間就開始旋轉。”

  因為他壓根沒動,所以他不知該如何替她解決這個問題。他仍舊注視著她的手,留意到她兩隻手指有厚繭。

  “你這些繭是怎麼來的?”他問。

  她轉頭去看左手,頭頂撞到他下巴。“哪有什麼繭?”她問。

  她低頭去看自己的手,差點跌了個倒栽蔥。顯然她沒想到可以把手抬起來看。

  他按捺著火氣。“是你另一隻手上的繭,妮可。”

  他舉起她的右手。她皺眉盯著自己的手指猛瞧,然後笑了。“喔,那些繭啊!當然是被圈圈勒出來的咯,不然會從哪裡來?”

  她的說明無濟於事。“什麼圈圈?”

  “我手指頭插進去的那兩個圈圈嘛。”

  他閉上眼睛祈禱要有耐性。“哪裡的圈圈,妮可?”他再次詢問。

  “我彈弓上的。”

  “你的什麼?”

  她蟋縮在他胸前,不懂他為何緊張起來。這時她憶起如何曾以一顆石子打昏了他。既然已決定要對他完全坦白,她猜想這一段也得照實說出來。

  “我曾經用彈弓射你,不過這件事我早就承認了。我一點也不覺得遺憾。假若我有心,早就要了你的命。”

  她停下來大聲打個呵欠,旋即又補充:“是桑頓教我打彈弓的,你知道嗎?”

  他忙於整理她的話,而無暇回答。他記得她的確告訴過他,可是他不信。現在他信了。

  “天啊,我好困。”她低語。

  羅伊歎了口氣。他決定先把彈弓這件事放在一邊不談,在妻子醉昏過去之前先探出重要的答案。看她這副樣子恐怕馬上要睡著了。

  “你想把我灌醉對不對?”他問。

  “喔,是呀!”

  “為什麼?”

  “好讓我能勾引你。”

  他心想她不可能說得更明白了。“你以為要勾引我還得把我灌醉?”

  她點頭,她的頭頂又撞到他的下巴。她揉揉痛處。“你醉了,是不是?你少說也喝了十二杯麥酒。我算過了。”

  她起碼多了八杯,除非她是誤算成自己喝了多少。“你有沒有喝醉過,妮可?”

  她驚喘一聲險些自他腿上跌下。“老天爺啊,沒有。那不是淑女的行為,羅伊,只有隨便的女孩子才會喝酒。而且,我根本不喜歡麥酒的味道。”

  “你差點騙過我了。”他慢吞吞地說道。

  她笑了。“是啊,我是騙過了你,”她附和。“我把你灌醉了,你居然都不知道。我夠聰明吧?”

  “你還沒告訴我是為什麼?”他提醒她。

  “我覺得你非常英俊,羅伊,不過這你已經知道……”

  這解釋毫無道理。但他並不生氣。不,他是驚呆了。“你覺得我英俊?”

  “當然啦,”她回答。“我訂下這個計畫,你看,你果然中計了。”

  “什麼計畫?”

  “等你醉了,我要向你坦承我的謊言。那時你將醉得發不了脾氣,然後我再勾引你。你看有多簡單,我的丈夫。”

  “我看不出來,”他答道。“告訴我為什麼簡單。

  “明天早上你就不記得我說過什麼了。”

  這女人傻得像頭驢。“萬一我居然記得呢?”

  她蹩眉考慮許久方才回答。“那時候你已經跟我上過床了,而且只會記得一半。這是艾麗說的。”

  “看在上帝的分上,妮可……”

  她捶他的肩頭。“這可是很高明的計畫,羅伊。”

  他兩眼望天,這是白癡才會想出來的計畫。“為什麼要費這麼大的力氣呢,夫人?”他問。“你不能解釋一下嗎?”

  “你為什麼一定要把事情弄得那麼複雜?”她問。“這是我的計畫,又不是你的。我們得按我的意思來。你東問西問把我都給搞糊塗了。”

  她激動得不得了。她眼中盈滿淚水,一副忍不住要大哭一場的樣子。

  他試著安撫她。“好,好,”他說。“我們就按你的意思來。先從你的謊話開始,好不好?然後再進行我的勾引。”

  “是我的勾引,不是你的勾引。”

  他不同她爭。“我假設你撒的謊不只一個,對吧?”

  “對。”

  “你想先說哪一個?”

  “大的那個。”

  她沒繼續說下去,他督促她。“我正在洗耳恭聽呢,妮可。”

  “我不是尤裏的媽媽。”

  她緊張地期待他的反應。羅伊沒開口。她退開些看他是否在皺著眉頭。沒有。她放心了。“我甚至沒結過婚。”

  “我明白了。”

  她搖頭。“不,你不明白。”她低語。“你以為我有經驗,但事實正好相反。”

  他仍無反應。她不知道他有什麼想法,或許他沒聽懂。“羅伊,這件事讓你不高興,我很遺憾。可是我真的還是……”

  她說不出那個字眼,他放她一馬。“你還是處女。”

  “對。”

  “你相信這件事會讓我很生氣?”

  “你不必對著我笑,羅伊。我必須在勾引你之前先告訴你。你一定會……”她話說了一半,皺眉抬頭看他。“你會注意到的,對吧?”

  “對,我會注意到。”

  “現在你可明白了吧?”她問。她又朝後仰了些,要不是羅伊摟著她的腰,她會就這麼仰躺下去。

  “明天你就不會記得我們說過這些話了。你不會知道小尤裏是我哥哥的孩子。讓你知道,孩子就不安全,尤其等你發現桑頓還活著的時候。”

  她又開始淚汪汪了,羅伊將她拉近。“妮可,我知道現在要你集中精神有點困難,不過我希望你試著去瞭解我將要說的話。”

  “好。”

  “你怕我,對不對?”

  “也許有一點。”

  “我根本不要你有一點怕我,”他低語。他捏她一下以強調這句話,隨即繼續:“你知道嗎?你的脾氣可比我烈多了。”

  她把這句話玩味良久,然後點頭。“謝謝你,丈夫。”

  他忍住火氣。“這不是讚美,只是觀察的結果。”

  “我承認自己有時候會提高嗓門說話。”她低語。

  “你在轉移話題,妮可。我想談談你對我這種毫無理由的恐懼。”

  “才不是毫無理由呢!”她喃喃說道。“而且我也不是很怕。只不過我是個謹慎的人,如此而已。”

  “謹慎是好事,夫人,但是你沒有必要提防我。無論你如何刺激我,我是絕不會傷害你的。”

  “可是你不理我讓我很傷心。”

  “這又不同。”

  她歎了口氣。“我看不出哪裡不同。”

  “告訴我,我們遭到攻擊那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插手了。”

  “我知道你插手了,我要知道為什麼。”

  “我不該告訴你的,”她低語。“不過我想要告訴你。我不知如何是好,你一定會很氣桑頓。請你不要很我哥哥,他不明白他想殺的人是你。我是說,他大概想打敗你,但他無從知道你是我丈夫。”

  “妮可,請你把話說清楚好不好?”他指示道。“桑頓還活著,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這個。”

  “糗,天啊,你怎麼猜到的?”

  “你哥哥參加顛覆威廉的反抗軍。”

  他的精明令她稱奇。“你怎麼猜到的?”她問他。

  他沒敢提醒她是她自己說出來的。“而且桑頓是尤裏的父親,對吧?”

  “是的,”她叫了出來。“不過明天早上你就不會記得尤裏是誰的骨肉了,羅伊。答應我。”

  他突然對她火冒三丈。“你當真以為因為他的父親與我為敵,我就會對孩子下毒手?”

  她偎向他的肩頭。“不,你不會傷害他,但你可能利用他來捉住桑頓。來襲的軍隊就是由我哥哥率領的,羅伊。我看見他了。”

  “該死的,妮可,我絕不會使用那種手段來利用尤裏。你怎會以為……”

  他突然領悟到自己當初就是使用這種手段才逼妮可走出修道院,便不再辯駁了。她假設他會再次利用尤裏是很合理的事。

  他的怒火消失了,他心中滿滿是她透露的訊息。“妮可,你是在肩膀中箭之前還是之後看見你哥哥的?”

  她以雙臂環住他頸項,手指開始撫弄他的髮絲。他拉開她的手,制止她擾人心神的動作。“回答我。”他命令道。

  她逸出一聲歎息。“射中我的就是桑頓。”她說道。“但他瞄準的目標是你。”

  他的笑容非常溫柔。“所以你才尖叫,是不是?”

  “我替你擔心,”她說。她親吻他的下巴,隨即往後靠著他。“你不能怨我哥哥,他不知道我在場。他愛我,羅伊,他絕不會故意傷害我。”

  現在一切豁然開朗。桑頓箭一離弦,便立刻明白自己做出了什麼事。妮可那耀眼的淡金色長髮,撒克遜戰士一定看得見。羅伊憶起當時山洞中曾傳來與自己的怒吼相互呼應的咆哮。是了,桑頓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這也正是他下令撤退的原因。

  上帝保佑妮可。自從遇上他之後可真夠她受了。他親吻她的頭頂,隨即擁著她起身。

  “你懷疑桑頓對我的愛嗎?”她問。

  “不,我不懷疑他的愛,”他回答。“我倒是懷疑他的眼力。”他喃喃補充:“滅殺的!他應該……”

  “桑頓的視力極佳,明察秋毫,”她宣稱。不過我比他更好。你知道我能夠用彈弓擊中任何目標嗎?”

  她伸手觸摸他額際猙獰的小疤痕。“這正是我瞄準的地方﹒丈夫。”

  他忍不住留意到她的口氣有多愉快。“你不後悔傷了自己的丈夫?”他問,顯然感覺很有趣。

  “當時你還不是我丈夫,”她答道。“有時我也用箭。”她又吻了吻他的下巴,繼而低語:“我一向都很難。威廉派來奪取我家的第一個武士就曾經帶著我的箭回去。”

  羅伊剛開始抱她上樓,聞言他駐足低頭看她。她看來極為得意。“射中葛力屁股的人就是你?”

  反正等明早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她覺得吹噓一下也無妨。“射中他屁股下麵一點點,是大腿。那只不過是皮肉之傷,羅伊,用意是阻止他奪走我的家。”

  他搖頭。“我還以為你說過,負責防守的是你哥哥的副將。你是否要告訴我,連這也是一派胡言?”

  “不,有時候的確是由約翰負責。”

  “可是你會插手?”

  “一點點而已。”她往後倚著他的肩。“你的味道真好聞,羅伊。”

  顯然她忘記自己說過這句話了。他繼續登上樓梯,經過長長的走道,過她的房門而不入,逕自走向他自己的房間。

  他的侍從,一個名叫崔佛的黑髮小男孩,在房內等著伺候他的領主。羅伊猛一側頭遣走了他,隨即關上房門。

  爐火正旺。這房間正如他懷中的女人一般溫暖宜人。羅伊走到床邊,抱著妮可坐下。

  他以為她睡著了,直到她說:“你有沒有注意到今晚我的表現有多甜?”

  她的聲音是睡意朦朧的低語。“我注意到了。”他說。

  “媽媽總是說甜的東西比酸的容易招蟲。”

  這句話把他給弄迷糊了。“老天爺,你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什麼事?”

  “招蟲。”

  “我又不要招蟲,”她喃喃說道。“我要招惹的是你。”天啊,她真巴不得她丈夫別翻來覆去折騰她了。她抓著他的肩膀穩住身軀。她頭暈目眩,強忍住一陣陣的反胃。

  “妮可,”他說。“你這個計畫……”

  “什麼計畫?”

  他宣告放棄。他繼續拖著她,直到確定她已經睡著為止。這時他著手進行替她寬衣的任務。

  他沒法一直生她的氣。她的各種花招層出不窮,如今他終於瞭解她的動機。她只是不惜一切要保護她的家人,讓家人守在一起。是的,她只是想要生存。

  他知道讓她學會全然信任他得花時間,然後他們才可能安定下來平靜度日。他希望讓她快樂,然而他不知如何達成這個目標,除非桑頓的事先解決。老天,他說不定非得殺了那個混帳東西。可是這種事自然絕不可能贏得妮可的心。

  羅伊感到進退維谷。不過,妮可也一樣。她正不顧一切努力地不讓她哥哥傷害他,同時也不讓他傷害她哥哥。

  他認定在計畫成形之前,要考慮的事還很多。這時妮可身上只剩一件內衣,他正待拉起床單覆住她,卻又改變了主意。他緩緩將手伸向系住她內衣的絲帶。當他觸及她赤裸的肌膚時,雙手打顫。

  天啊,她的嬌軀玲瓏有致。她的胸脯豐滿,腰卻細得不可思議,柔和的臀部曲線在他看來再美妙不過了。

  他除去自身的衣物,隨即在妻子身邊躺下。只要她不碰他,他或者能夠承受與她同榻而眠的折磨。

  羅伊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睡著,妮可的心事一一掠過他的心頭。

  然後他的心思回到她如此鄭重其事說出來的一句話,他知道她是實話實說。

  她想勾引他。

  一個男人夫複何求?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31:32

第十一章

  妮可被震耳欲聾的瀑布聲吵醒。她花了很久來想那究竟是什麼噪音,在她試著移動之前尚毫無頭緒。

  這時她感覺到羅伊。他的手臂環著她的腰,兩人都側睡著,她在前,臀部抵著他腰間。那噪音是她丈夫的鼾聲。

  她雙腳被夾在他腿間。她緩緩抽身離開他,正欲翻身俯臥,這時他收緊環抱,將她拉回身前。

  這個動作差點要了她的命。她覺得腦袋可能要裂成兩半了。她趕忙靜止不動,胃部立刻平息下來,她的心則否。親愛的上帝,昨夜發生了什麼事?她記不起來了。

  她同丈夫共眠,這是她唯一能肯定的事實。其他還發生什麼事她全然不知。

  她是灌醉了他,還是自己醉得不省人事?妮可閉上眼睛,腦中轟隆作響,她沒法想這麼多。或許她再多睡一會兒,便可以清醒而記起來。

  數分鐘之後羅伊醒來。晨光從未曾掩上的窗戶濾進來,他抬頭注視妻子,發現她仍閉著眼睛。他心想,她可能裝睡躲避他。

  他輕輕拱她。她呻吟。

  “妮可?”他低喚她的名字。

  她的反應仿佛他是用吼的,雙手飛快地掩住耳朵。

  這麼一動令她作嘔。她慢慢睜開雙眼轉頭看他,她的第一個念頭是他看來不像有病。不,他似乎神清氣爽,而且快樂。一縷頭髮垂落額前,令他顯得孩子氣。假如她有力氣,早就把他的髮絲撥回原來的地方了。看來這男人不需要太多睡眠,他眸中滿是笑意,仿佛已準備好面對這世界。

  他心想,她看來像個鬼。她那雙佈滿血絲的眸子讓人看了難過。她臉色泛青,這是飲酒過度的結果。他的妻子今天早上可有得罪受了。

  他盯著她看的時候,她又睡著了。他傾身吻她額頭,然後滾到一旁下床。這動作驚醒了她。她緊抓著被單,以免發抖。

  注意到她的舉動,他問:“你不舒服嗎,妮可?”

  他再不停止吼叫,她就要死了。“我很好。”她低語。

  他笑,妮可的聲音聽來氣若遊絲。

  這人早上特別多語,她誓言要在這個破綻上下功夫,羅伊連著裝時都不停地自言自語。天啊,他興致真好。她恨不得塞住他的嘴。她知道這是很不好的想法,但她不怎麼在乎。

  羅伊吼著說再見,然後又故意摔上門。然而他的殘忍行為尚不只於此。他在樓梯底找到嘉莉,吩咐她送食物到夫人房裏。

  十分鐘後,嘉莉將早餐端給女主人,妮可自床上一躍而起。她在間不容髮的一刻衝到痰盂旁邊。

  她費了整個早上來恢復體力,到中午時分才覺得舒服多了。最後她終於穿上一襲綠衣,但當嘉莉指出她的臉也發綠時,又換了下來。深藍的長裙好多了,至少那侍女是這麼說的。

  她連發根都痛得沒辦法讓嘉莉編辮子。侍女替她梳開打結的頭髮,並以藍緞帶將長髮束在腦後時,妮可一直咬著牙。

  “你要不要把昨晚的情形告訴我?”嘉莉問。

  “我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妮可低語。

  “今早你下他的床時幾乎一絲不掛,一定有事。”

  “哦,天啊,我一絲不掛?我想不起昨夜的事了。我該怎麼辦?”

  嘉莉聳聳肩。“那你得去問他,不過你最好先出去散步,新鮮空氣會讓你頭腦清醒。”

  “好,我要出去。說不定等我腦筋一清楚我就想起來了。”

  嘉莉點頭。“小姐,你不覺得有點虛脫嗎?”

  “我腦子裏一片虛脫。”

  “我不是指這個。”嘉莉說。她將斗篷遞給妮可。

  “那你是指什麼?”妮可問。

  “別管了,”嘉莉說道。“你去呼吸新鮮空氣吧。最後你總會全部想起來的。”

  妮可但願侍女的話屬實。她想記起自己跟羅伊說了些什麼,她更想知道臥房裏發生了什麼事。清冷的空氣確實令她頭腦清醒。她覺得好了許多,但仍然什麼也記不起來。

  她在丈夫自外城回返中庭時瞥見他,她忙趕上去。“羅伊,我想問你昨天晚上的事。”

  “什麼事?”

  她朝他靠近了些,免得被人竊聽,隨後垂下視線。“你是不是喝多了?”

  “沒有。”

  “我有。”

  他以拇指托起她的臉。“是的、你有。”

  他一臉鄭重,但並未生氣。“我不記得發生的事,”她低語。“我做了什麼?”

  “你說話。”

  “那你做了什麼?”

  “我聽你說話。”

  她讓他看見她的不悅。“請不要為難我。告訴我,我說了些什麼,我想要記起來。”

  他決定讓她等一等。“這件事我們今晚再談。”他宣稱。他企圖自她身邊走開。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拜託你,”她低語。“現在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回身向她。“好吧,”他同意。“你想知道什麼呢?”

  她不敢看他。“昨晚我是否讓你高興了?”

  她羞澀的語氣及緋紅的雙頰,都在告訴他她問的是什麼。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在床上取悅了他。他將兩手交握背後,等她抬頭看他。當她終於看了,他搖頭。“並不特別高興。”他宣稱。

  她如遭重擊。“如果我讓你失望了,很抱歉,”她低語。第一次通常都會有點……不舒服,不是嗎?”

  “不會吧。”他語氣較硬。“對你來說應該很容易。”

  她驚喘一聲。這人真沒良心,她眸中盈淚。“我又沒有經驗,羅伊。”她喃喃道。

  “是沒有,我很清楚你是沒有經驗。”他回道。

  “這讓你不高興了?”

  “當然,”他慢慢說出。“妮可,不管有沒有經驗,對我說實話都不應該不舒服。”

  她睜大眼睛。親愛的上帝,他們說的居然不是同一個主題。她如釋重負,但這感覺並未持續多久。羅伊微笑。這時她認定他是故意誤導。

  “我指的不是說實話。”她喃喃說道。

  “我知道。”

  他真是個生性殘忍的人。她決定就此結束這次談話,轉身欲走。他抓住她的肩膀,強迫她回頭。“我說過了,夫人,這件事我們今晚再談。”

  他突然拉她入懷親吻時,她仍在對他皺眉頭。數名士兵正路過,但當羅伊加深這個吻,她渾然忘卻還有觀眾。她太樂在其中了,除了回吻他之外,什麼事都不關心了。

  他終於退開。“我喜歡你回應我的方式。”他喃喃說道。

  她傾向他。“謝謝,很高興能討你歡喜。”

  他對著她的頭頂微笑。“明天我去接傑堤和尤裏。這是不是能討你歡喜?”

  他得到的答復是緊緊的擁抱。

  這時修格呼喚羅伊,引起他的注意。妮可馬上放開丈夫急忙奔回屋裏。傑堤和尤裏即將回家令她興奮得幾乎無法自持。有太多準備工作要做了。她決定傑堤可用她的臥房,尤裏則和他們夫妻倆同睡。

  等羅伊與她在餐桌旁聚齊時,她把房間分配的情形說給他聽。他搖頭,澆了她一盆冷水。“尤裏睡你的舊房間,傑堤要去和其他的士兵住。”

  “但他是我弟弟呀,”她爭辯。“難道他不該……”

  當他伸手覆住她的手擠捏時,她放棄爭辯。修格在看著他們,妮可料想丈夫不願當著朋友面前吵架。

  “這件事我們遲一點再談。”她說著朝修格一笑。

  “不,沒什麼好談的,”羅伊答。“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

  他又捏她的左手。她帶著甜甜的笑容仰望他,用右手狠狠捏了他一下。她的大膽令他吃驚,幾乎笑了出來。

  “我明天就要去倫敦了,”修格宣佈。“我希望今晚能跟你下最後一盤棋,妮可。”

  “如果你又輸了,會不會生氣?”她問。

  修格露齒而笑。起初她以為是笑剛才逗他的那句話,後來才發覺他將他們夫妻這場無聲的戰役看在限內。她一直想把手抽開,但羅伊不肯放。

  “我從不動氣,妮可,”修格揚言。“不過,反正無關緊要,因為我打算贏這一盤。到目前為止,我都是陪你下著玩的。既然明天就要走了,我已決定要讓你慘敗。你最好準備生悶氣吧。”

  她嘲笑他的自負。羅伊微笑。“我很不願意讓你失望,修格,”他插嘴。“不過妮可吃完飯會很忙,她和我有事要商量。是吧?”

  他捏住她兩隻手,意思是不許她有異議。妮可不喜歡他的眼神,也不喜歡他繃著臉的神情。每當他要對她說教,便是這副德性。

  修格不想就此失去最後一次和妮可對弈的機會。“那我請求你。”他告訴羅伊。

  妮可覺得這位男爵看來像剛被搶去糖果的小男孩。她不想在臨別前夕令他失望。

  “我可以速戰速決,”她告訴羅伊。“打敗修格不需要多少時間,我們下棋的時候你可以在一旁說教,丈夫。”

  她覺得這是十全十美的辦法,但羅伊顯然不同意。他一皺眉就顯得很嚴厲。“我不是要說教,”他揚言。“我們有事要商量。”

  她不悅地瞅他一眼。她本想哼一聲的,但那不是淑女的作為。“就像那次去倫敦,你一路講、我一路聽的那種商量法?”她不讓他有時間回答,而是轉向修格說:“我覺得那是說教。”

  修格努力不要笑出來。妮可似乎故意要激怒丈夫而羅伊對妻子也有不滿。他放開她的手往後一靠,再將雙臂交疊胸前,眸中幾乎噴出火來。

  要保持笑容並不容易,不過她拒絕認輸。那男人明明是要對她說教,她非要他承認不可。“我只不過是陳述觀察的結果。”她宣稱。

  他的妻子竟在客人面前同他爭辯,完全缺乏管教。即便修格是他的知己,畢竟仍是客人。她該有足夠的理智,不必把外人扯進來。

  “你們可以下棋,”他說。“但只能下一盤。你同意嗎,修格?”

  他的朋友已奔向壁爐去取爐架上的木制棋具,一邊摩拳擦掌,蓄勢待發。”

  妮可含笑轉向羅伊。“我也同意。”她說。

  羅伊豎起一道眉毛。“同意什麼?”

  “只下一盤。”

  “我並未徵求你的同意,妮可。”他說時帶笑。

  她搖頭。“有時我覺得你是最難相處的人,羅伊。”

  “僅僅有時候?”

  艾麗過來清理桌子,妮可則慶倖有人來打擾。“我衷心希望你的情緒能改善一點。”她向丈夫低語,起身去幫忙艾麗用以躲避丈夫的怒容。

  桌面一經拭乾,修格便將棋盤放在中央,排放棋子。一隻木制棋子跌落地面,妮可驚叫一聲:“千萬小心,修格。這些棋子是家父親手雕刻的,我不希望有所損壞。”

  修格拾起棋子端詳,隨後以衣袖擦拭。“它跟新的一樣。當真是令尊刻的?你看看,羅伊,真是巧奪天工,看那頭盔刻得多精細。令尊有一雙巧手,妮可。”

  羅伊取過小人像湊近爐火,以便看個仔細。妮可走過。站在他身邊,一手搭著他肩,傾身同他一起看那顆棋子。“看見黑王后王冠上的裂口沒有?我還記得是怎麼回事。爸爸一面刻這個棋子,一面講一個我們大家都聽過不下十遍的故事。他說完笑得太開心,割到手指,這裏也裂了一塊。”她益發前傾,扒在羅伊肩上把棋子上的小缺陷指給他看。

  她愉快的口氣令他備覺溫馨。“雖然那個故事你已經聽過無數遍,還是會和你父親一起笑嗎?”他問。

  她先對他笑笑才回答,雙眸中的火花令他胸口抽緊。他喜歡看她無懮無慮的樣子,他想。“我們當然笑作一團。母親說如果我們不笑,爸爸會難過。”

  “那麼他的感受對你母親而言很重要嗎?”

  妮可點頭。“正如你的感受對我而言也一般重要。”她神色一正。“你為何一臉訝異?”她問。“妻子應該關心丈夫,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她似乎阻止不了自己。他凝視著她的神色極為專注,好象她剛剛說的是外國話似的,她想舒平他的眉心,便踏起腳尖親吻了他。

  他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震懾住了。她不好意思起來,往後退開,想在兩人之間放些距離,但他不讓她走。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說說其餘這些棋子的故事。”他粗聲命令。

  “你是真想知道,或僅是出於禮貌?”

  他露齒而笑。“我這人不懂禮貌?記得嗎?我很粗魯的。”

  他在挪榆她,他眸中的火花亦如此暗示。“你知道嗎?”她說。“你的眼中有美麗的銀色火花。”

  見他搖頭,她才發現自己正說出心裏的想法。她的臉更紅了。她同修格隔桌對坐。“你有沒有注意到白王后微微左偏?傑堤想把它的底座修得更漂亮。當時他才八、九歲,所以爸爸沒對他太生氣。他說傑堤只是想幫忙。做這副棋的時候家裏每個人都出了力。”

  “而你做了什麼?”羅伊問。“哪個棋子有你的手工?”

  “母親和我被指定擔任上色、打磨的工作。白棋是我做的,黑棋是母親做的。”

  “這是一副美麗的棋,”修格宣稱。他口氣變得突兀,補充道:“不聊天了,妮可,下棋吧。”

  “你是客人,”妮可說。“所以你該先走。”

  修格頷首。“準備認輸吧。”

  “我準備好了,”妮可答。她朝羅伊眨眨眼睛,再次得到一個訝異的反應。“有一些我最珍惜的回憶都與這副棋有關。這副棋是我父母唯一的遺物。我必須記得所有的故事,羅伊。以後好說給我們的子女聽。”

  修格足足考慮了五分鐘,才下了第一步棋。妮可只瞥了棋盤一眼,便將卒子移上前。

  “傳統對你而言很重要,是吧,妮可?”羅伊問。

  修格用手指敲著桌面,思考下一步,他全神貫注地皺眉頭。妮可低聲回答,以免干擾修格。“是啊,傳統對我很重要。你呢?”

  “永遠說實話的傳統對我很重要。”

  她不悅地橫他一眼,這時看見修格又走了一步。她立刻回應。

  “可是其他的傳統你覺得重要嗎?”她問羅伊。

  他聳肩。’“我沒想過。”

  “這盤棋對我很重要,”修格咕俄道。“別聊了,女人,你得花腦筋想你在做什麼。”

  兩名對弈者又各自走了三步,妮可才轉向羅伊。他在看他們下棋,她並且注意到自己每走一步,他便微笑。她猜測他在想什麼。

  “應該是很重要的。”她脫口而出。

  “什麼?”

  “傳統。”

  “為什麼?”羅伊問。他朝桌子靠近些觀察棋局。

  “因為對我很重要。將軍,修格。”

  “你還不能將我。”

  她同情地看他一眼。“你的王后已經動彈不得了。”

  “才沒有呢!”他哀聲抗議。

  妮可藏起笑容,移動她的主教,然後將修格的王后由棋盤取下。

  羅伊不太相信剛才目睹的這一幕。一開始的兩步之後,他原以為她先前得逞不過是僥倖,她的下一著迫使他不得不重新估量情勢。這盤棋下得漂亮,“她”下得漂亮。

  修格兩手托住頭。“居然不到八步就贏了我。”

  妮可伸手輕拍他的肩膀。“你下得越來越好了,修格。”

  他直起身子。“才沒有呢,”他哺哺說道。“是你好心安慰我罷了,妮可。”

  “我沒有騙你,”她匆匆往丈夫的方向掃了一眼。“你真的進步了。”

  修格哼了一聲。他起身中規中矩地朝妮可欠欠身,隨即表示要上床了。“我會想念你的妻子超過我想念你,羅伊。”他邊叫邊大步往外走。

  “在宮裏,修格是公認的相當好的棋手。”羅伊表示。

  妮可微笑,酒渦又出現在她的面頰上。“我比他更好。”

  他無法反駁這個趾高氣昂的回答,她的確比他好。“是啊,你比他更好,”他承認。“不過我也一樣。”

  “或許吧,”她略微容忍。“我不會向你叫陣。我贏了你,你會難過。”這句話令他驚訝而爆笑。“你贏不了我的,夫人,我沒有理由難過。”

  她投向他的眼神暗示她並不相信。她起身打算把棋具放回壁爐架上,然而羅伊按住她的手加以阻止。

  “別動,夫人,我們該談一談了。”

  他卻站起來。妮可輕歎一聲,將長髮拂到肩後,雙手疊放桌面上,再抬頭笑望羅伊。他已走到桌子另一邊,現正居高臨下俯視她。

  “我正洗耳恭聽。”她宣佈。

  “關於昨夜……”

  “如何?”

  “是你再一次企圖操縱我,對吧?”

  羅伊耐著性子等她否認把他灌醉的圖謀,然後他將逼她吐實,即使得耗上一夜也在所不惜。他已備好講稿,句句皆合邏輯。

  “是的,羅伊,我的確是想設法操縱你。”

  她的欣然同意令他一時反應不過來,但他迅速恢復。“你的計畫並未得逞,不是嗎?”

  “是的。”

  “你還記得告訴過我什麼嗎?”

  她得抬頭看他,脖子都酸了。她希望他坐下,要不就退後一、兩步也好。“只記得零星片段,”她承認。“我相信我告訴你尤裏是我哥哥的孩子。或者是你自己猜到的?”

  他正欲回答,又改變念頭。“好了,妮可,”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你又在玩什麼新的把戲?”

  “我沒有玩把戲。”

  “那你為何這麼好說話?”

  她微微聳肩。“我答應過要對你坦誠的。”

  “而你認為昨晚就算對我坦誠?”

  “我本來就計畫要把幾件事告訴你,”她答。“我向你談起我的家人,就是要對你開誠佈公了。是的,我昨晚是誠實的,絕對是。”

  “可是你想先把我灌醉。”

  她頷首。“我以為那樣你會比較容易接受事實。”

  他搖頭。“你以為可以操縱我。”

  “隨你怎麼說,”她答。“我承認這是個愚笨的計畫好不好,羅伊?你的目的是不是這樣?”

  他點頭。“這是個好的開始。”

  “那也是我坦誠的原因,我也想要有個新的開始。”

  “是嗎?”

  她將視線轉向自己的雙手。“我希望你我能好好相處。”

  她若有所欲的語氣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打量她許久,想要判別她究竟是對他坦誠,抑或是再次企圖操縱他。“這對你重要嗎?”他問。

  “糗,是的。”她凝視他。“非常重要。”

  他相信她了,他正在微笑。

  “你覺得我的想法可笑?”她問。

  他不給她時間準備大發脾氣。“我也希望能和你好好相處。”他濁聲補充。

  她的一雙眼睛訝然大睜。他的語氣至為誠懇,然後對她點點頭。

  她也點頭。老天,她把他所有的虛張聲勢都拿走了。他突然覺得自已如同尚未熟悉職責的年輕隨從一樣笨拙。

  “勾通良好,那麼我們達成協議了。”羅伊說。

  她再次點頭,意欲起身。他一轉身,兩手交握背後。

  她重又坐下,她很清楚接下來是什麼。她的從善如流絲毫不能阻止他,他又要說教了。“一個作丈夫的必須有絕對信心,他的妻子會永遠對他誠實。”他宣稱。

  “可是你從未結過婚,”她忍不住指出。“如何知道這話是真是假?”

  “妮可,一個人不必被火燒過才瞭解火能夠造成的損害。”

  她心想這是相當奇怪的模擬,但丈夫臉上那副認真的表情令她保留了自己的意見。

  “我年紀比你大,”羅伊再度開口。“你必須相信我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麼。好了,妮可,說到信任……”

  天啊,他真愛教訓她。他重又開始踱步,繼續往下講。妮可再次垂下頭,在心中開出一張清單,列出傑堤和尤裏回家之前必須完成的雜事。地板得好好擦上一遍,小尤裏現在會爬了,她不希望弄得他膝蓋髒兮兮的。她還要吩咐廚子預備幾樣傑堤愛吃的菜,這可以讓弟弟高興。明天晚上大家吃雉雞和烤蘋果,傑堤嗜吃雉雞。等雉雞燒好,她會幫忙廚子把繽紛多彩的羽毛再插回去,增加晚餐時的樂趣。

  “你不同意嗎,妮可?”

  她聽見自己名字的時候猛地抬頭。羅伊瞪著她,顯然在等答案。

  他點頭,隨即又開始。“婚姻好比一幅地圖。”

  “好比什麼?”她似乎難以置信。

  “一幅地圖。”他又說了一次。“我指導你的時候,不要打斷我。”

  他下這命令時並未提高嗓門,她也突然發現他從不曾大聲過。羅伊是個自持自律的人。老實說,她忍不住要佩服他的律己功夫。他也很和氣。

  她聽了一段他的教訓,又開始做白日夢,並且發覺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幫助她適應自己的新身分。他希望她快樂。他的教訓愈長,這事實愈明顯。

  這人關心她或許同她對他關心的程度差不多。是了,她的確在乎他。假使她一點不在乎,此刻便不會坐在這裏假裝對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感到莫大的興趣,她發現自己的行為和母親從前不謀而合。爸爸喜歡一再重複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而母親次次捧場到底。

  羅伊喜歡教訓她,而如今她假裝興味盎然。

  傳統正在延續。

  她心中充滿溫暖。想來她母親會以她為榮,因為妮可也像她一樣保護丈夫的感受。

  “所以,夫人,我相信你把每天打算做的事給我做個演示文稿是個好主意,”羅伊作結論。“這是讓我們的日常生活井然有序的另一種方法。”

  “你是說你要我每天早晨站在你面前報告當天的計畫?”

  “是的。”

  她雙眸訝然大睜。“可是這樣就沒有驚喜的空間了,丈夫。”她指出。

  他一臉駭然。“當然沒有了。看在上帝分上,妮可,我說的話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她猜想他已談過不許輕舉妄動的部份,她不敢發笑。“糗,”她脫口而出,試圖安撫他。“我受益良多。我只是想知道你對……驚喜的觀感。”

  這藉口在她聽來薄弱得可憐,但羅伊卻似乎滿意了。她總算笑了。“你快說完了嗎?時間不早了,嘉莉答應今晚就寢之前替我準備洗澡水。我不想讓水變冷。”

  他允許她離開,她朝門口走去,兩腿殭硬。天啊,她在那兒坐了多久?

  她回頭向羅伊道晚安,注意到他正將棋具放回爐架。她等他回過身。“晚安,羅伊。”

  他凝視地良久。“今晚你跟我睡。”

  他嚴厲的口氣不容她爭辯,但也並未嚇壞她。不,他只是要她明白他心意已決。

  不過,她也打定了主意。是該有婚姻之實的時候了。她固然有點害怕,但她心中明白羅伊絕不會傷害她。

  僕人已將木制浴盆置於她的房中。妮可好整以暇地洗了個澡,同時不斷提醒自己一切都將順利。當她發現自己竟在教訓自己時,甚至還能發笑。

  嘉莉四下張羅,表現得像是代理母親,不過等她確信妮可已完全瞭解即將發生的事,便不再提這尷尬的話題。

  然而妮可並未向嘉莉吐露全部的事實。這些年來,她對婚姻行為只有一些片段的資料,她母親亦只說了個大概。

  不過,羅伊該知道如何做……只要她能鼓足勇氣走出自己的房間去找他,她想道。

  嘉莉替她梳好頭髮,協助她穿上睡飽。“我不相信他昨晚跟你上了床,”女僕低語。“如果是你就該有難過的感覺。”

  妮可點頭。“我相信他沒碰我,”她低聲回答。“那會有損名譽。你知道,我逐漸瞭解我丈夫的思考方式了。在我處於那種……無助的狀態下,他不會碰我的。”

  妮可系好睡袍腰帶,她裏頭還穿了件白色棉質睡衣。她起先穿的是一件扎實的內衣,但嘉莉勸她脫下來。

  從她房間到他的房間似乎走了永恆之久,不過她並未遲疑。她拉開門急忙走進去。

  羅伊跪在爐前。他光著腳,並且打了赤膊。當他拾起一根粗柴添入火中,寬肩上肌肉的動作令人印象深刻。

  她站在原處注視他良久,同時做了個感恩禱告,因為他仍穿著長褲。她不願羞紅著臉展開這一夜。羅伊會注意到的。

  她感到腳踝處竄過一陣冷風,便掩上門,轉身看見羅伊倚在壁爐架上,盯著她瞧。

  她試著微笑。

  他並未報以微笑。“你在想什麼,丈夫?”她問,他陰暗、近乎不詳的表情令她憂慮。

  “我在想我娶了個絕色美女。”

  她的心開始猛跳。“謝謝。”她上前一步。“你可知道,這是你第一次讚美我。”

  他搖頭。“不對,還有另一次。”

  “哪一次?”

  “我說我認為你假扮修女十分聰明的那一次。記得嗎?我們在修道院見面的時候。”

  她微笑。“我記得,但我不認為那是讚美。”

  “為何不是?那比任何讚美你外表的言語實在得多。”

  她完全迷糊了。“為什麼實在得多?”

  “女人對自己的外貌無能為力,”他說。“不是漂亮就是不漂亮。但個性卻是另外一回事。你現在明白了嗎?”

  “我明白你是故意讓我迷糊,”她宣稱。“不過我仍然高興你覺得我有吸引力。哪一種讚美比較實在並不重要。”

  她並且高興自己的聲音並未發顫,她的腿就不那麼聽話了。她不希望羅伊曉得她對即將發生的事感到有點害怕,和十分尷尬。她現在是他的妻子,不是什麼愚蠢的小丫頭。怎麼,此刻她甚至覺得自己臉也不紅了。

  她面紅如火。羅伊長歎一聲。妮可正不顧一切地想掩飾自己的恐懼,不過即使隔著房間他仍看出她肩膀的哆嗦。她正把腰帶扭成結,這又是她害怕的另一跡象。

  “我是否該把門鎖上?”她問。

  “是的。”

  她點頭。她踢掉鞋子走到床邊,匆忙中竟忘記門仍然沒鎖。

  妮可停步,突然緊張得咕噥個不停。“對一個人本性的讚美是更重要的,因為他必須抉擇如何做人,但對外表的讚美不值得太過重視,因為外表無法選擇。昨晚你並未同我上床,對嗎?”

  他花了一分鐘才把腦筋轉過來。“是的,我昨晚沒和你上床。”

  她集中精神除下睡袍。“我知道你沒有,”她低語。“不過我必須問問。”

  她將睡飽疊好,放在床腳。

  “你要我現在就鑽進被窩裏去嗎?”

  “你想要嗎?”

  她低頭看看床,又抬頭看看羅伊,最後又看著床,眉心皺成一團。羅伊心想,她那副模樣仿佛他正要求她解決全世界的難題。

  “我相信自己現在還不想上床。”她終於回答。

  “那就不要。”

  她轉身朝他皺眉。“你為何這麼好說話?”

  他咧嘴而笑。“聽說甜東西比酸的容易招蟲。”

  “誰會說這麼好笑的話?”

  “你說的,”他答。“昨天晚上。”

  他可愛的笑容令她恐懼稍減。“我醉了。”她答。她以手指順順頭髮,努力集中精神談話。“我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慚愧。我保證絕不再發生這種事。你注意到今天晚餐時我只喝水,對吧?”

  他大笑。“我只注意你沒有一點後悔的樣子,”他慢慢說道。“我注意到的是這個。”

  她微笑。她開始放鬆,因為羅伊似乎並不急於與她上床。或許他明知她有點緊張,有意給她時間擺脫恐懼。

  這個可能令她剩餘的恐懼也消失了。她走過去站在他面前。此刻他居高臨下矗立眼前似乎也不再讓她困擾了。不過他裸露的胸膛卻令她心亂。天啊,他真是個英俊的魔鬼。她腹中出現一個溫暖的結。他的膚色如銅,身材偉健,胳臂上的肌肉成束賁起,胸膛寬闊,大部份為黑而卷的毛所覆,隨即收為一條窄線消失在褲腰之下。光是看著他便令她微微喘不過氣來。這種反應很愚蠢,她告訴自己,因為她早已數度目睹他不穿上衣的模樣。

  不過,當初他並未動念與她上床,現在他想了。

  妮可注意到他胸膛中央有一條長而窄的疤。她觸摸疤痕的頂端,指尖順之而下。他肋骨下的肌肉因她的觸摸而緊縮起來。

  “這一擊原該要了你的命,”她低語。“你這輩子可真不簡單,羅伊,受過無數次傷居然還活著。”

  要專心聽她說話真困難。她的手指正在他的腹部畫圈圈,羽毛般輕柔的愛撫令他心跳加快。

  她喜歡觸摸他。他肌膚上的熱度令她驚訝。他全身結實,但又溫暖。她認為他的軀體也正反應了他的精神。戰場上的羅伊冷面無情,跟她相處時卻是溫柔的。是了,這副戰士的身體裏保護著一顆仁慈的心。

  她雙臂環住他的腰擁抱他。

  他圈住她,將她拉得更近,她面頰貼在他胸前。“羅伊,你能不能說明一下即將發生的事?”

  她羞澀的語氣令他莞爾。他親吻她的頸項,渴望她的嘴。“不能。”

  她往後仰以便直視他眼眸。“你不肯告訴我?”

  他伸手托住她的下巴,不讓她將臉別開,隨即緩緩俯身。他在她的嘴前說道:“我做給你看,妮可。”

  她無暇考慮這主意是否高明。羅伊捉住她的嘴,佔據了她全副心思,這個吻毫不溫柔。它火熱、潮濕、充滿佔有欲。

  兩人的呼吸聲--他的濁重,她的淺促。與心跳混合成激情的前奏。

  他溫柔的攻勢持續良久。他決心好整以暇,享受每一次愛撫。妮可若是準備接受進一步親呢,自會讓他知道。

  羅伊兩腿分撐、繼續靠著爐架,漫不經心地品嘗妻子甜蜜的嘴,不久便解除了她的羞澀。

  “妮可,脫下你的睡衣。”

  他必須將她的手臂扯離頸項,她才能依言而行。她垂著頭,轉身慢步走向床畔。她訝異於自己的腿竟然還撐得住。他的吻給她留下虛弱、飄然的感覺。她將睡衣自頭頂拉下時,心跳如雷。她匆忙把睡衣往床腳一甩,便掀開被單鑽進去。

  羅伊脫掉自己剩餘的衣物,視線始終不離妮可。她仍然緊張,緊閉著雙眸不肯看他。他的裸體顯然令她尷尬。他為妻子的純真而莞爾,同時吹熄蠟燭。爐火在妮可臉上投下柔和的金光,除此以外他什麼也看不見,因為她已將被單拉至下巴。

  他走到她身旁,掀開被單。他不曾給她時間遮掩或閃避,便已來到她的上方,兩手分撐在她的肩側,以免將體重加在她身上。

  軀體接觸到她,幾乎粉碎了他的自製。這是他僅有最美妙的經驗,她周身如此柔軟,他突然渴望撫遍她的全身。他的心開始猛擊胸腔,而至不得不深呼吸以求恢復自持。

  兩人身軀的首次碰觸令她忘我。

  羅伊吻她的額頭,看著她。他等她睜開眼睛,對她露齒一笑。“感覺很好吧?”

  天啊,他仿佛頗為自得,而且快樂。不過羅伊的表現並不像為肉欲而瘋狂的男人。當這份體認在心頭落實,她開始放鬆。“我覺得很奇怪。”她承認。

  奇意已經離開她的眼眸,此時他的妻子面帶不悅。但不知她心中又轉著什麼念頭了。

  “你真的想要我嗎,羅伊?”

  他差點失笑,她的口氣似乎頗為懮心。努力表現得毫不心急終究是值得的,他告訴自己。倘使妮可對他身受的折磨,以及他的意圖稍有瞭解,八成會暈厥。

  “我當然想要你。你難道感覺不到我抵著你?對你的渴望令我周身疼痛,妮可。”

  她雙眸大睜。“你會痛?”

  聽出她口氣中的恐懼,他咬緊牙,又發出一聲歎息。“怎麼了,妮可?”

  “我們沒辦法配合的。”

  他抬頭再度凝視她的眼眸。她不是在說笑,她的眼神確實擔心。他的笑容滿是柔情。“啊,我們能配合的。”他以沙啞的低語向她保證。

  他在她頸側深呼吸,溫熱的氣息令她兩腿打顫。“我很高興你想要我,”她低語。“我該怎樣幫你?”

  他親吻她泛紅的面頰,又吻她的鼻樑。“告訴我你喜歡什麼,妮可,我希望取悅你。”

  她溫柔地撫摸他的臉。“我也希望取悅你。”

  這時他的嘴覆住她,這個吻熱而濕,極度煽情。

  “別掙扎,妮可。”他低語。

  他吻得愈久,她愈放鬆。羅伊有意給她時間,讓她的身體適應他。等她終於開始愛撫他的肩膀,他心想她的痛可能已經消失。

  她的自製一去不回。她似乎無法抓住任何心思,體內築起的壓力令人無法承受。她希望羅伊停止,因為她忽然害怕起體內那氾濫的感覺,但她又不願他停止,這令她益發心驚。

  “羅伊,我不……”

  他以深吻制止她的抗議。“沒事的,愛人,別怕,我會保護你。”

  他撫慰的言語去除了她的自製和恐懼。他會保護她,妮可的心接受了她的腦袋理不清的思緒,任由這感覺主宰一切。

  她自知將在他懷中碎裂。她不在乎。當一波又一波的快感衝刷過來時,她呼喚他的名字。她的高潮如此激烈,令她痛哭出聲……

  她筋疲力竭卻又愉悅,更對剛才發生的事大感詫異。她閉上眼睛,試圖把那美妙的一幕想個清楚。

  羅伊花了許久才恢復過來。他不想動,兩人纏綿的氣味仍在四周回蕩不去。他喜歡,他也喜歡自己留在她身上的味道。

  天啊,他好滿足。將妮可擁在懷中的感覺好正確,仿佛她一直以來就是屬於他的。

  “羅伊?”

  他咕噥作答。

  “你壓到我了。”

  他心有不甘地翻身仰躺。她偎倚在他身邊,以他的肩臂為枕。

  她的手指愛撫他胸腔。“我讓你開心嗎,丈夫?”

  他的手覆住她。“你讓我很開心。”

  她等了許久,想聽到更多讚美,最後低語道:“還有呢?”

  他打個呵欠。“還有什麼?’”

  她再度等待他給她更多讚美,他則等她說明她想要的是什麼。

  兩人皆無語。不久妮可便開始自覺脆弱了。她哆嗦著翻身避開羅伊,她開始為自己放蕩的行為感到羞愧、他的沈默玷污了兩人美麗的結合。

  妮可拉高被單背過身,淚水盈滿她雙眸。她不明白為何想哭,但就是想。她但願羅伊不會發覺自己的愚行。他會要求解釋,而既然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傷感,自然更不可能告訴他。

  “妮可?”

  他低喚她的名字,聲音因激動而沙啞。“回來。”

  “為什麼?”

  “你屬於這裏。”

  這無論如何說不上是讚美,但她所感到的喜悅卻是相同的。她轉回他身邊,羅伊擁住她,緊緊拉向自己。

  仍然沒有讚美或是熱烈的愛情告白,不過他倒是親吻了她的頭頂。

  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吻。

  但已足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32:06

第十二章

  妮可終於醒來時,羅伊已經離開臥室。陽光自敞開的窗口流瀉而入。當她明白時已近午,她很吃驚。她從未睡這麼晚或這麼沉。這是一種頹廢的行為,但她發出一聲快樂的暢歎。

  她一直覺得很好,直到她下床。

  她現在是他真正的妻子了,她微笑地想著。她盡了她的義務,也取悅了他。

  他們將能夠一起過著美好的生活,羅伊是個好人。他是個諾曼人,沒錯,但是他也是個仁慈、體貼又善解人意的男人。

  妮可一直在臥室內徘徊,直到她瞭解繼續躲下去只會令她更加困窘。她不確定見到羅伊時,該有怎樣的表現。他會希望她吻他嗎?對於自己的幻想,她不禁搖了搖頭。這個男人是個戰士,他當然不會希望她在白天吻他。他可能不希望她在他的下屬面前表現出任何的情感。但是,如果他們在走廊上單獨碰面,那麼……

  她大聲地歎了一口氣。她是個傻瓜。她有一個家需要管理,也有許多迫切的職務需要她立刻去注意,她不該浪費時間去擔心丈夫的希望以及她自己的難為情。

  妮可穿上一件藍白相間的衣服,然後匆忙下樓。奇怪的是,她連一個僕人也沒瞧見。

  一大群騎士聚集在大廳,站在長桌的四周,只有三個人坐著。她瞥見羅伊坐在桌子的首位,半轉著身子,低聲地對他的騎士們說話。洛倫坐在羅伊的右邊,那個叫殷吉的金髮年輕人坐在羅伊的左邊。

  每個人似乎都很緊張,或許一個重要的秘密會議正在進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該打擾他們。這時,洛倫正好抬頭,看見了她。他微笑地推了推羅伊。

  她的丈夫慢慢地轉頭。他沒有微笑,只是注視著她好一會兒,然後招手示意她上前。

  奇怪的是,妮可認為自己看見他流露一抹如釋重負的神情,但是這實在毫無道理。他看見她為什麼會如釋重負?

  她撇開腦海中的思緒,並試著隱藏她的憤怒。老天,她實在痛恨他向她招手。他就不能給她一個適當的問候嗎?而且,為什麼不能偶爾換成他走向她?妮可決定,只要他們一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她就要把這些問題告訴他。

  當她走過大廳時,每個人都看著她。她覺得自己變得笨拙,而且沒有自信。對她而言,這是一種全新的感受,而她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深吸了一口氣。“請原諒我打擾了你的會議,丈夫,”她說道。“我……”

  她猛然住口,低聲驚呼起來。

  小尤裏回來了。這個小娃娃正在羅伊的臂彎中熟睡。他包在一條閃閃發亮的白色毯子內,只有小臉蛋露了出來。

  妮可注視著她漂亮的小侄子,同時掙扎地忍住急速湧入眼中的淚水。

  她甚至沒留意到自己衝到了羅伊身邊。他握住她的腰,支撐著她站穩身子。當她終於抬頭看他時,他的呼吸便咽住了。她眼中的快樂溫暖了他的心。

  羅伊想不出為什麼她的快樂對他如此重要,但是他接受了事實--她的快樂也就是他的快樂。

  妮可感覺到一顆淚珠滑落她的臉頰,她拭去了淚水。“謝謝你。”

  他點點頭。

  “要不要我把尤裏抱上樓,讓你們的會議能繼續進行?”她問道。

  “僕人正在整理他的房間,”羅伊答道。當她想要後退時,他的手更加緊縮地握著她的腰。“我們沒有在開會。”他補充說道。

  “但是你的聲音很小……”她突然明白了。“你是不想吵醒嬰兒。”

  他再次點頭。他放開她,然後站起來,將尤裏放入她的懷中。羅伊示意他的手下離開大廳,然後他自己也朝門口走去。接著,他粹然轉身,走回她身邊。他握住她的下頷,然後低頭,用力地吻了她。

  當他抬起頭時,她一手抓住他的上衣,一手抱著熟睡的嬰兒。“你今天覺得還好嗎?”他以粗嘎低沉的聲音問道。

  她花了一分鐘的時間才能專心想他的問題。她點點頭。“你剛把我的侄子帶回來給我,”她答道。“我怎麼會覺得不好呢?”

  他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說道。“我昨晚弄痛了你,那是必須的,妮可,但是現在我……擔心自己可能對你太粗魯了。”

  她立刻轉移目光,看著他的胸前,感覺到雙頰正在燃燒“你很體貼,”她輕聲說道。“我只是還有一點點痛而已。”

  他開始轉身,顯然對她的解釋感到滿意。她緊握著他的上衣,衝口問道:“羅伊?”你希望我每天早上都吻你嗎?”

  他聳聳肩。“你想嗎?”

  “不是我想,”她答道。“而是我們應該那麼做--為了尤裏。”

  他揚起一道眉毛。她的雙頰一片紅熱,他很想放聲大笑,當她難為情的時候,她的神色實在很有趣。“我們應該吻尤裏?”他完全知道她說的並不是這一回事,他只是不想結束這麼有趣的談話。

  “是的,我們當然應該吻尤裏。嬰兒需要親昵的疼愛,羅伊。但是我們也應該在尤裏面前彼此親吻,那樣他會覺得……滿足。”

  她覺得自己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孩子應該生活在快樂的家庭中,”她繼續說道。“如果他看見我們親吻,他會認為我們很快樂。你明白嗎?”

  他對她咧嘴一笑,然後低頭,直到他的唇離她的雙唇有一英寸遠。“我只明白你是要我每天早上吻你。”

  他沒有給她爭辯的餘地。他吻她是為了讓她不要再想這個問題。接著,他再次轉身,準備離開大廳。

  她急忙跟在他身後。“羅伊,傑堤呢?”

  “他怎麼了?”他頭也不回地問道。

  “你有沒有把他也帶回來?”

  “有。”

  她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何突然變了。“我想歡迎我弟弟回家,”她說道。“你可以請他進來嗎?”

  羅伊停下腳步。他轉身,注視著她好長的一段時間,神情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她不知自己說了什麼,竟會讓他有這種反應。

  “請他?”他的聲音變得沙啞。

  她點頭。“是的,拜託你。”

  他大聲地歎息道:“妮可,你瞭解傑堤此刻的身分吧……”

  她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我瞭解他現在回家了。”她答道。

  “這裏不再是他的家了,夫人。這裏是我的家,你的弟弟現在是我手下的一名士兵。我不會去‘請’我的下屬,我只下達命令,不會請求他們。”從她臉上的表情看來,他知道她仍然不明白。

  “好吧,那麼,”她說道。“請你命令我弟弟進來。”

  “不行。”

  “不行?”

  她一直追到了前門,才阻止他的腳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變得這麼不可理喻,”她說道。“傑堤在這裏出生、成長,這是他的家。如果你不想讓他進來,那麼我出去。”

  他擋在門前。“你待在屋內照顧尤裏,妮可。等傑堤安頓好之後,你才可以見他。”

  她困惑地蹙眉,不過她決定不爭辯。“我很樂意稍等一下。你想他要花多久才能安頓好?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

  “不,夫人,我想至少要一個月,或更久。在這之前,你都不能跟他見面,明白嗎?”

  她還來不及抗議,他已關上了門。妮可無法相信他是認真的,他不可能期待她不見她的弟弟。

  她思索著這個問題,直到懷中的尤裏開始扭動。她低頭,發現他正對著她笑。她的心情頓時開朗了些。她抱著尤裏上樓,將他安置在他的新家。

  這天,妮可一直跟她的侄子在一起。她認為尤裏實在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她愉快地發現他可以迅速又敏捷地從室內的一端爬到另一端。如果他一直這麼聰明,等到他能走路時,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一旦他開始走路,我們只好把傢俱釘牢。”嘉莉評論道。

  “你可以抱他一下嗎,小姐?男爵交代我們把這個箱子移到他的房間去。”

  妮可取消了他的命令。“留著吧,嘉莉,我們可以用它來放尤裏的東西。”

  在當天的晚餐之前,妮可一共取消了六道羅伊的命令。他吩咐廚子準備鶴鴻做晚餐,妮可改成了雉雞。

  尤裏上床之後,妮可回到了大廳。艾麗暫時充當尤裏的保姆,直到有了新的安排。那張長桌子移到了中間,靠近壁爐的地方。她必須把桌子移回原處,僕人們照著她的要求做了,因為大家對她仍然十分忠心。

  妮可認為羅伊並沒有注意到她更改了他的命令。他沒有問起桌子的位置,也吃了很多的雉雞晚餐。晚餐的氣氛十分愉快,洛倫和殷吉和他們一起進餐,大部份的談話都繞著擴建領地的計畫打轉。雖然羅伊對他的計畫並不特別熱衷。

  “你是說要建一道新的圍牆,還是加強我們原有的堅固圍牆?”

  “不,夫人,這座圍牆並不堅固。”殷吉說道。

  妮可轉向殷吉。“是嗎?”

  殷吉完全被他美麗的女主人迷惑住,根本記不起他們在說些什麼。她漂亮的藍眸讓他無法集中心思,她的笑容偷走了他的心,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握住椅子的扶手,藉以克制自己。他轉頭,瞥見男爵的皺眉。“你可以先行告退,殷吉。”

  主人的吩咐使得下屬即刻遵循,他的匆忙弄翻了一張凳子。他急忙扶好凳子,正式地朝羅伊行禮,然後衝出大廳。

  “他怎麼了?”妮可問道。

  “因為你的關係。”洛倫說道。

  妮可挺直了肩膀。“你是什麼意思,洛倫?我幾乎沒跟殷吉說過一句話,所以我不可能會令他心情沮喪。用餐的時候,他的舉止就很怪異了,是不是,羅伊?”

  她等著她丈夫點了頭,才轉回去看著洛倫。“你看見了沒?羅伊也注意到了。殷吉什麼也沒吃。”她伸手朝向裝滿食物的大盤子。“他一定是生病了。”

  洛倫微笑著。殷吉並不是生病,那孩子沒有吃東西是因為他的心思全被美麗的女主人占滿了。沒錯,她是位迷人的女士。當她的藍眸直接看著一個男人時,很可能會使對方忘了腦海中的一切。

  妮可不明白洛倫為何突然露齒微笑。她只是推測殷吉病了,但是洛倫的反應卻十分怪異。她撇開這些思緒,再次看著羅伊。他也在微笑。她不知道她的丈夫為什麼高興,但是她決定把握這個機會。“傑提好嗎?”

  羅伊聳聳肩,然後改變話題。“洛倫,你用餐完畢之後,就召集所有的僕人。”

  “你為什麼要召集僕人?”妮可問道。

  “我要跟他們說話。”

  她不理會他的皺眉。“大部份的僕人已經就寢了,羅伊。他們都是在天亮之前起床。”

  羅伊不理會她。“洛倫?”

  “是的,男爵,”洛倫說道。“我立刻去辦。”

  妮可再度想抗議。羅伊壓住她的手,緊握著。洛倫一離開,羅伊便轉向她。“別再質問我的命令,妮可。”

  “我不是質問,”她爭辯道,並試著抽回她的手。他沒有放開她。“我只是好奇。請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在這麼晚的時刻跟僕人說話。”

  “好,我告訴你,”他說道。“今天早上,我給了他們一些特別的指示,但是他們並沒有照著做。那些違背我的僕人將被開除。”

  她很震驚。“開除?但是他們能去哪裡?他們屬於這裏,你不是真的想逼他們離開。”

  “我不管他們能去哪裡。”他以嚴厲的口吻反駁道。

  “那些……指示非常重要?”

  “不。”

  “那麼……”

  “每一道命令必須確實完成,”他說道、“重要與否並不是由隨從或僕人決定。”

  對於他的頑固,妮可憤怒得想尖叫。不過她更擔心她的僕人,她知道對她傲慢的丈夫尖叫並無任何助益。“你不能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嗎?只為了一個過錯就要定他們的罪?”她問道。

  “在戰鬥之中的騎士永遠沒有第二次的機會。”

  “這並不是一場戰鬥。”

  是的,這是一場戰鬥,他在心中想著,而妮可是他的對手。他知道更改命令的人是她。現在,他要她承認這件事,然後,他會向她解釋制度的重要,階層秩序的重要,以及她在他家之中的地位。

  他幾乎露出了笑容。他的妻子憤怒至極,卻只能直挺挺地坐著。訓練開始了。

  他以溫和的聲音說道:“別對我大聲說話,夫人。”

  妮可瞪著她的丈夫好一會兒,終於決定他並不是虛張聲勢。她深吸一口氣,她不打算讓她的僕人因為她的錯誤判斷而受責難。“我有一個請求,丈夫。”

  “什麼請求?”

  “如果你允許,我想先跟僕人們說一些話。”

  他簡略地點了頭,她覺得很感激。他的眼中有一抹溫暖的光芒,但是她不瞭解他為何有這種反應。

  僕人們匆忙地來到大廳,有些人穿著睡衣。妮可站起來,繞過桌子。她的雙臂交疊在胸前,神情十分沈著。

  艾麗最後到達,妮可朝她點了點頭。“我的丈夫仁慈地允許我先對你們說幾句話,”她開始說道。她很高興她的聲音沒有沙啞,然而她的心卻已撕裂了。“今天,你們的主人給了你們一些特別的命令。”

  許多僕人點了頭。妮可微笑道:“我更改了那些命令,那是我的欠缺考慮,”她附加說道:“為了我所引起的困惑,我向我的丈夫和你們道歉。”

  接下來是最困難的部份,她又深吸了一口氣。“以後,當我的丈夫下達命令時,你們就照著去做。若是我在無意之中抵觸了那個命令,請提醒我你們必須遵循主人的命令。現在他是這片領地的主人,你們必須對他絕對忠誠,當成第一要務。”

  嘉莉上前一步。“甚至比你優先,小姐?”她皺眉地問道。

  妮可點頭。“是的,甚至比我優先。還有任何問題嗎?”

  “如果是你先下命令,而男爵更改了命令呢?”艾麗問道。

  “還是以男爵的命令為主,艾麗。”

  僕人們點頭,妮可保持她的微笑。“現在,我的丈夫要跟你們說話。”

  她沒有轉向羅伊,而是緩緩地走出大廳。她希望他不要叫住她,她知道自己此刻怒氣填膺,絕對無法再保持她的笑容。

  走上樓梯時,妮可不住地埋怨著。她的丈夫是個卑鄙的傢伙。他先奪走了她的家園,現在又要搶去僕人的忠誠。為什麼屈服的人總是她?她猜想這是因為諾曼人已經贏得了戰爭。然而,她現在是羅伊的妻子,他應該要考慮她的意見。

  她走過她的寢室,決定去看看尤裏。去看看那個可愛的孩子可以提醒她,為什麼她必須跟她頑固的丈夫和好相處。

  當她走進房間時,她盡可能安靜,使自己不吵醒嬰兒。妮可剛關上房間,就注意到在左邊的黑暗之中似乎有動靜。她本能地轉身,並想要尖叫。一雙手捂住她的嘴,阻止她喊出聲音。妮可覺得自己被拉到一個感覺很像石牆的地方靠著。

  她瘋狂地掙扎,用指甲抓著那個偷襲者的手臂,咬著他的手。

  “該死,妮可,住手。是我,桑頓!”

  她癱軟地靠著他。她的哥哥拿開手,慢慢地轉過她的身子,使她面對他。

  她無法相信她的大哥正站在眼前。她情緒激動,也十分害怕。“你瘋了嗎,桑頓?”她低聲說道。“你為什麼要冒險?你是怎麼過來的?老天,如果他們發現你在這裏……”

  桑頓以雙臂擁著她,緊緊地抱著。“我是由一條秘密通道進來的。我必須來看看你,妮可。我必須確定你安然無恙。天哪,我差點殺了你,是不是?當我看見你的金髮,我才知道我的箭射中了你。”

  他痛苦的語氣撕裂了她的心。“只是擦傷而已。”她謊稱道。

  “我看見了那個諾曼人,但是在最後一秒,你卻衝到他前面,為什麼?你想保護他嗎?我看見的是那樣,但這是毫無道理的。你知道我在那裏嗎?”

  “我看到了你,桑頓,我猜你的目標原來是羅伊。”

  “羅伊?就是囚擄了你的那個人?”

  “他並沒有囚擄了我,”她喃喃地說道。“他是我的丈夫。”

  桑頓無法接受這個消息。他用力捏住她的手臂,妮可知道自己的手臂一定瘀青了。他的藍眸中顯露出他的憤怒。妮可用力地拉開他的手,努力想要使他瞭解。“我們有很多事必須談一談,”她衝口說道。“在你知道一切真相之前別判我的罪。”

  她握住哥哥的手,離開熟睡的嬰兒,帶著他走到臥室的另一邊。

  月光自窗口滲入。妮可點起一根蠟燭,看著她的哥哥。

  桑頓跟羅伊一樣地碩壯。他有一頭金髮和毫無傷痕的皮膚。他是個英俊的男人,即使在他沈著臉的時候。但是他看起來十分疲憊。

  “你不能回來這裏,”妮可說道。“羅伊找到了大部份的通道,他找到通往這個房間的通道只是時間上的問題。我不要你出任何意外。”

  “妮可,你是不是被迫嫁給這個諾曼人?”

  她沒有時間解釋發生的一切,而桑頓也永遠不會瞭解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不是。”

  他不想相信她。“你不是被逼的?”

  “不是,”她再次說道。“是我選擇了他。如果這樁婚姻中有人被逼,那是羅伊,不是我。”

  桑頓靠著窗框。遠處傳來一陣雷聲,妮可嚇了一跳。桑頓雙臂抱胸,盯著她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知道說出全部真相只有使火上加油。“如果你能在不一樣的情況之下認識我的丈夫,你就會知道我為何選擇他。羅伊是個好人,桑頓,他對我很好。”

  “他是一個諾曼人。”他猶如咒駡般地說道。

  他憤怒的語氣令她的胃一陣絞痛,也使她生氣。“戰爭已經結束了,桑頓。如果你不跪在威廉面前向他宣誓效忠,你就會被殺。我求你接受這個事實。我不要你死。”

  他搖頭。“戰爭還沒有結束,”他說道。“反抗勢力正逐日強大,推翻那個混蛋的諾曼國王是遲早的問題。”

  “不要相信這些愚蠢的謠言。”她叫道。

  桑頓疲憊地歎了一口氣。“你一直被隔離在這裏,你不瞭解,我們現在必須離開。我的手下正在圍牆外等著。用毯子包住尤裏,快點,我們最好在暴風雨之前離開。”

  妮可震驚得愣在那裏。桑頓矗立在她眼前,她後退一步,然後搖搖頭。“我不能跟你走。羅伊現在是我的丈夫,我必須留在這裏。”

  “你不可能想跟他在一起。”

  桑頓嫌惡的語氣令她胃痛,她低下頭。“我想留在這裏。”

  在一陣長久的沈默之後,當桑頓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顫抖著。“願上帝保佑你的靈魂,妮可。你愛他,是不是?”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面對她心中已經承認的事實。“是的,我愛他。”

  她的坦承令她的哥哥惱怒不已,他重重地摑了她一耳光。他的那一巴掌令她搖搖欲墜。妮可搖晃了一下,迅速站好。她的臉頰一陣火辣的疼痛,但是她並沒有叫出聲音。她只是盯著她哥哥,等著看他下一步怎麼做。

  他從未打過她。桑頓的脾氣向來很壞,但是還算講理。她告訴自己,這是因為戰爭的緣故,才使他變得好似陌生人一般。

  “你已經變成了叛徒。”他說道。

  這句話所造成的傷害遠比那一巴掌來得深。妮可的眼中充滿了淚水,她拚命地尋找著使他瞭解的方法。“我愛你,桑頓,”她說道。“而且我也為你擔憂。你的憤意正在吞噬你的心。想想你的兒子,尤裏需要你。忘了那可恨的自尊,為他的未來想一下。”

  他搖頭。“我的兒子跟諾曼人在一起絕不會有前途,”他怒言道。“傑堤在哪裡?他還在修道院嗎?”

  他的改變話題讓她憤怒。他的兒子對他這麼不重要嗎?所以他才能如此輕易地拋下他對尤裏的責任?

  “回答我,妮可,”他命令道。“傑堤在哪裡?”

  “他在這裏。”

  妮可伸手碰了一下桑頓的手臂,他推開她的手。“請你不要這樣,”她低聲說道。“傑堤想死,桑頓,但是羅伊不讓他死。”

  她的哥哥對她熱切的話語沒有反應。“他到底在哪裡?”

  “他跟其他的土兵住在一起。”

  “老天,他一定恨死了這種屈辱。”

  “羅伊答應要幫助他。”

  桑頓搖搖頭。“替我向傑堤帶個口信。告訴他,我沒有忘了他。我會……儘快回來。”

  “不!”

  她不知道自己尖叫了起來。她的尖叫聲在室內回蕩,尤裏瑟縮了一下,並且開始低泣。妮可衝到嬰兒床前,溫柔地拍著孩子的背。尤裏將拇指塞入口中,閉上了眼睛。

  “離開他,”桑頓命令道。“我不要你碰我兒子。”

  他嫌惡的態度仿佛她是個麻瘋病患。她站直身子,離開嬰兒床,轉身看著他。

  如果羅伊沒有用力推開房門,尤裏會繼續沉睡。打開的門撞了牆壁兩次才靜止。

  妮可跳了起來,尤裏放聲哭叫。

  羅伊站在門口。他的雙腿分開而立,雙手握著拳頭垂在兩旁。那是一種打鬥的姿勢,也是令人膽寒的姿勢。但是真正嚇壞她的是他的眼神。

  妮可安然無恙。羅伊一上樓就聽見妮可的尖叫,他立刻奔向嬰兒房。他的心跳仿佛停止了似,心中浮現出各種可能發生的狀況。當他跑到尤裏的房門,恐懼充滿了他的心田。

  她沒事。他注視著他的妻子,直到這個事實烙印在他的心中。

  妮可刻意隱藏住她的左額。從他冷漠的眼神看來,她知道他已經勃然大怒了。如果他知道她的哥哥打了她,他很可能會忘了自己是個有耐心的人,而變得跟桑頓一樣不可理喻。

  她決心阻止這場災難,但是她不知道該先安撫誰。尤裏仍然吵鬧著,除此外室內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沈默。幸好尤裏沒事,但是羅伊卻不一定。桑頓突然踏前一步。

  她站在兩個對手的中間。現在,桑頓和羅伊都盯著她。她輪流地望著兩人。

  接著,她跑向她的丈夫,投入他的懷中。“請耐心點,”她喃喃說道。“求求你。”

  她苦惱的語氣降低了他的憤怒。他迅速地握了她一下,然後將她推到他身後,全心全意地注視著他的敵手。

  妮可的哥哥又往前踏了一步。

  羅伊倚著門柱,雙臂交疊在胸前,注視著眼前的撒克遜人。他的從容令桑頓感到困惑。

  “我以為你會更早出現,桑頓。”

  羅伊溫和的聲音讓妮可的大哥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妮可把所有的秘密通道都告訴你了?”

  羅伊搖頭。他可以感覺到他的妻子正在他身後擰著他後面的衣服。他知道她很害怕,決定不再增長她痛苦的時間。“做決定吧,桑頓。”他命令道,他的語氣嚴肅了些。

  妮可想站到她丈夫的身邊,但是他將她推向身後。他的目光從未離開桑頓的臉。“決定在於你,”他說道。“放下你的劍,宣誓對我效忠,或者……”

  “或者怎麼樣?”桑頓問道。“死嗎?諾曼人?我會先殺了你。”

  “不!”妮可大叫道。她感覺有人將手放在她肩上。她轉頭,看見洛倫正站在她後面。

  “男爵?”洛倫說道。

  羅伊仍然盯著桑頓。“送夫人回房間去,洛倫,你留在那裏陪她。”

  洛倫必須拉開妮可抓住羅伊衣服的手。“不!”她再次叫道。“羅伊,尤裏……請讓我帶走尤裏。”

  這次是桑頓大聲反對。“別碰我的兒子,妮可,你已經選擇了你的路。”

  她這時才放開羅伊,挺起肩膀走出嬰兒房。

  羅伊上前一步。洛倫踉在妮可身邊,然後關上房門。

  桑頓朝羅伊再踏近一步。“你應該讓你的士兵進來。”

  “為什麼?”

  桑頓微笑道:“來保護你。我現在要親自對付你,畜生,我要殺了你。”

  羅伊搖搖頭。“不,你殺不了我的,桑頓。事實上,我希望你過來試試看,”他歎了一口氣。“那樣我就能殺你了。我將因此獲得莫大的滿足,但是我的妻子會很傷心。”

  “她背叛了自己的家人。”

  羅伊揚起眉毛。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愈難控制他的怒火。“妮可何時變成了叛徒?”他以溫和、自製的聲音問道。“是在你背棄她之前,還是之後?”

  “背棄她?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說什麼。”

  “是嗎?你拋下她去北方,讓她自生自滅,”羅伊反駁道。“接著你又把你的兒子送來給她,增加她的負擔。她費盡心思地保護尤裏的安危,但是你完全不理會她所做的犧牲,是不是?沒錯,你是拋棄了她。”

  “那時,北方需要我。”桑頓吼道。

  “啊,是呀,北方,”羅伊慢條斯理地說道。“那裏不也正是你拋下你的弟弟,讓他自生自滅的地方?”

  桑頓的瞼立刻脹紅。他的心中充滿了對這個諾曼人的怨恨,令他無法理智的思考。“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已經死了。”

  他的語氣告訴羅伊,他並沒有說出全部的真相。“不對!”羅伊說道。“你所得到的消息是他受傷了。當你聽說了他所受的傷,你就拋下他等死。這是真正的經過,不是嗎,桑頓?只剩下一條胳臂的傑堤無法再護衛你,所以對你已經失去了利用的價值。”

  桑頓對羅伊獲得的情報感到震驚,這個諾曼人想把他弟弟的不幸怪到他頭上。“我繼續作戰是想替我的弟弟報仇。”

  羅伊覺得一陣厭惡感。他只是把一些情形拼湊起來,猜測傑堤是遭人棄之不顧,因此自暴自棄。現在,桑頓為自己卑鄙的行為辯駁,正好告訴羅伊,他的猜測是對的。這個混蛋真的丟下他的弟弟,任他留下來等死。

  “傑堤知道你拋下他,是不是?”羅伊問道。

  桑頓聳聳肩。“他瞭解。我的弟弟也成了叛徒嗎?”他問道。“是他跟你說了經過的情形?或是妮可要他說的?她是不是趁他如此虛弱說動了他,讓他以為跟諾曼人在一起比較好?”

  羅伊沒有回答他。“告訴我,”他命令道。“你之所以責備妮可,是因為她嫁給了我,還是因為她還活著?”

  “責備她的是她自己的告白。”

  “什麼告白?”

  “她告訴我她選擇了你,”桑頓怒道。“她不是被逼的。她讓你碰她,是不是?天哪,我自己的妹妹竟跟一個諾曼人上床,但願那支箭射穿她的心就好了。”

  羅伊的自製力不見了。桑頓來不及做準備,因為羅伊的行動太快了。他還來不及保護自己,羅伊的拳頭已經擊中了他的臉。這一拳讓桑頓後退,撞上了壁爐。壁爐架脫落,掉在地上。

  羅伊打斷了他的鼻樑。他但願自己打斷的是桑頓的頸子。

  嬰兒尖銳的哭聲讓羅伊重拾自製力。他瞥了嬰兒一眼,確定尤裏沒事。接著,他踢開了石牆上的鑲板。

  “我讓你進來是因為我想跟你說話。我要知道當我的妻子在倫敦時,那個威脅她的男人是誰。在你離開之前,你必須告訴我他的名字。”

  桑頓搖頭。“我不知道你在扯些什麼,”他憤怒地說道,然後以手背拭去他嘴角的血跡。“我們沒有人在倫敦……還沒有。”他附加說道:“不過也快了。我們會回到屬於我們的地方,諾曼人將一個不留……”

  “省省你那一番政治辭令吧,”羅伊打斷他。“我要真相。告訴我那個撒克遜人的名字,桑頓,否則別怪我動粗。”

  尤裏的哭叫聲終於傳入桑頓的怒氣之中。他走向嬰兒床,抱起他兒子,輕柔地拍著尤裏,想使他安靜下來。

  “我要帶走我的兒子。”

  “不行,”羅伊答道。“你也許毫不關心孩子,但是我跟妮可很在乎。外面寒冷又下雨,你不能在這種氣候下把尤裏帶出去。我跟你訂個約定,”在桑頓抗議之前,他附加說道:“等你幫你的兒子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你就可以派人來帶走他。”

  “你會讓他離開?”

  羅伊點頭。“我向你保證,”他說道。“現在,我要你發誓你真的不知道是誰曾經威脅我的妻子。”

  “告訴我事情的經過。”桑頓問道。

  羅伊說明了那個給妮可匕首,還指示妮可殺死他的老女人的事。從桑頓的神情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歸順威廉的那些撒克遜貴族是不能信任的,”桑頓說道。“我們永遠也不會把這種任務交給他們去做。去查查你自己的手下吧,”他附加說道:“撒克遜人不會派女人去做男人的工作。”

  羅伊相信他。他看著桑頓將尤裏放回嬰兒床。這個撒克遜人是他的敵人,卻也是妮可的兄長,羅伊耐心地等待他們父子道別。

  桑頓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理智告訴他,這個諾曼人是對的。但是將他的兒子留在敵人的巢穴卻令他不安心。他必須相信諾曼人會信守承諾,這令他更不安。

  “尤裏將被送到我妻子的家人那裏。當他們到達時,你就把尤裏交給他們。”

  這是一個命令,不是請求。羅伊點頭,並且說出了他的決定:“你岳家的人可以來。只要我確信尤裏跟他們在一起很安全,我就讓他走。你可以走了,桑頓,我給你的時間所剩不多了。”

  桑頓低頭看了看兒子,然後走向隱藏的階梯。

  “拋棄仇恨吧,桑頓,還有時間。沒有必要毀了你自己。”

  即使桑頓聽見了忠告,他也沒有承認。他頭也不回地走下階梯。

  羅伊關上鑲板,然後走向嬰兒床。尤裏再一次大發脾氣。

  羅伊抱起他,照著妮可的方式,讓尤裏靠在他的肩上,輕聲地說一些他曾經聽他的妻子說過的喃喃耳語。沒多久,他就安撫了這個發脾氣的小傢伙。

  殷吉等在走廊上,羅伊命令他將通道的鑲板封起來。

  他看見艾麗站在樓梯口,便示意她過來。“孩子沒事,”當他看見她皺眉時,便說道:“他沒受傷。”

  尤裏現在完全醒了。他靠著羅伊的肩膀,看著四周。艾麗伸手接過他。“你安撫了這個小東西,”她說道。“現在,你最好去安撫另一個。”說完,艾麗臉紅了。“請寬恕我,爵爺,我太放肆了。不過我擔心我的妮可,她現在一定擔憂極了。”

  羅伊點頭。“是的,艾麗,她一定很擔心。”他同意道。他拍拍尤裏的頭,轉身走到走廊上。事實上,他很害怕眼前的工作,因為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安撫妮可。

  羅伊走進寢室時,她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夜色。門一打開,她立刻轉身。她臉上的神情令他心痛。她很害怕。羅伊疲憊地歎了一口氣。他猜想她以為他已經殺了她的兄長,正等著他的證實。

  洛倫站在壁爐前,看見他的主人進來,他鬆了一口氣。“妮可夫人很擔心。”他說出了顯而易見的事實。

  羅伊一直注視著他的妻子。“她不需要擔心,她的哥哥還活著。”

  洛倫藏起他的笑容。他經過羅伊朝外走去。“她擔心的不是桑頓,男爵,她擔心的是你。”說完之後,他走出房間,關上房門。

  “我不是擔心你。”妮可說道。

  “洛倫說是。”

  “他說謊。”

  “他從不說謊。”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我應該恨你,羅伊。是的,我該恨你。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起,那些最可怕的事就一直發生在我身上。看著我,”她舉起雙手。“我的雙手全是傷痕,而且我的肩上也有一道醜陋的傷疤。這些都是你的錯。”

  妮可解下她的腰帶,丟在地上。然後踢掉她的鞋子。“這全是因為你是諾曼人,所以一切都是你的錯。”她拉起罩衫,丟在一旁,然後扯下村裙。“怎麼樣?”她問道。“你沒有什麼話要為自己辯駁嗎?”她沒有給他時間回答。“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滿身是傷。”

  “我認為你只是容易發生意外罷了。”

  他不認為她聽見了他的話,因為她正忙著舉出他的缺點。即使她將暴風雨的來臨也歸咎於他,他也沒有笑出來。羅伊任由她大吼大叫,他瞭解她急需將她的憤怒和恐懼宣洩出來。是的,她害怕問出桑頓和尤裏的事情。

  當她身上僅剩下內衣時,她已經筋疲力竭了。她面對著他站著。她的頭低垂,腳趾縮在燈芯草編制的席子內,看起來非常脆弱。

  “你準備聽我說話了嗎?”

  她沒有回答他。“妮可,到這裏來。”

  “不!”她走了過去,站在他面前。“我永遠不會再服從你的命令,羅伊。”

  她已經服從了,但他不認為現在是指出來的時機。他以雙臂圈住她,試著使她靠著他。

  她推開他的手。“我也不會再讓你碰我。”

  羅伊不接受她的拒絕。他用力地將她拉人懷中,緊緊地擁著她。她已經準備接受安撫了。她癱倒在他身上,抱住他的腰,毫無壓抑地哭了起來。她的哭聲就像小尤裏一樣的大聲。羅伊沒有阻止她哭,只將下巴貼著她的頭頂,等著她停止。

  當她收住淚水時,他的衣衫已經濕透了。妮可靠在他的胸前,繼續抽泣了幾分鐘。她自己的行為令她很驚駭,但是她無法阻止自己。當羅伊走進寢室時,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一確定他平安無事,她就再也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了。

  此刻,疲憊和寒冷令她微微發抖。羅伊感覺到她的顫抖,更加收緊了手臂。“在你著涼之前,還是上床去吧。”他以低沉、粗廈的聲音說道。

  她不理會他的建議。妮可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她需要他再抱著她。“你一定認為我像個孩子,”她說道。“我的行為實在跟尤裏沒什麼差別。”

  “你的行為也許像他,但是你的味道比他好聞多了。”

  妮可明白他在調侃她。對已發生的悲劇來說,這是個奇怪的反應。“羅伊……”

  “什麼事?”

  好久之後,她才問道:“我是個叛徒嗎?”

  “不是!”

  他大聲的否定讓她嚇了一跳。“別生我的氣,今晚已有太多的怒氣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看他。“我沒有生你的氣。令我生氣的只是這個問題。桑頓說你是叛徒,是不是?”

  她的眼中再次充滿淚水。他很驚訝她竟然還有淚水。“老天,妮可,別又開始哭了。事情已經過去了,桑頓沒事。”

  “我知道他沒事,”她叫道。“我擔心的是你!”

  她的激動令他吃驚。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覺得這是一種侮辱。“你對我的能力這麼沒有信心?”

  她以手指戳著他的胸膛。“你的能力跟這件事沒有關係。”

  “沒有嗎?”

  他看起來非常困惑。“當然沒有。”

  “妮可,說清楚一點”

  “桑頓是我的哥哥。”

  “我知道。”

  “我比你瞭解他。”

  “沒錯。”

  “他有很多優點。”

  “別在我面前替他辯護。”

  她想轉頭,但是羅伊不放開她。他強迫她再次看著他,然後以指頭輕撫她的臉頰。“是他弄的,是不是?”他皺眉問道,語氣之尖銳跟她紅腫的臉頰一樣疼痛。“如果你告訴我,他不是故意打你,我會完全失去耐性。”

  “你怎麼知道桑頓打我?他告訴你的?”

  “你的臉頰上有男人的掌痕,夫人,所以我知道。”

  他憤怒的語氣令她打個冷顫。“你不會失去耐性的,”她說道。“這正是我要向你解釋的。桑頓的脾氣很壞,從小就總是來不及深思而先有行動。爸爸一直都很絕望,因為他似乎無法教桑頓學會克制自己。我的兄長戰鬥起來會不守規則,羅伊,但是你會。”

  他的微笑充滿了溫柔。“你怎麼知道我會如何作戰?”

  “我就是知道,”她答道。“你有很強烈的價值觀,也會克制自己的脾氣,而且你很有耐心。在前往倫敦的旅途中,我一直想逃跑,你只是一再地把我捉回去,從未發過脾氣。”

  妮可突然覺得很累,她再次靠著羅伊。“戰爭改變了桑頓。他現在滿心的怨恨,絕不會公平地作戰。”

  “而你相信我會?”

  “當然會。”

  他吻了她的頭頂,然後抱起她,將她送到床上。他的心正在微笑。他不認為她知道自己對他做了何種讚美。他的妻子並不瞭解何謂公平,何謂不公平。她顯然認為一個人的行為該有特殊的規則。

  她全想錯了,但是他並不打算向她解釋在戰爭中並沒有任何規則。他只是很高興她關心他。

  他讓她站在床邊,然後伸手解開她內衣上的絲帶。“你在做什麼……”她問道。

  “脫掉它。”他答道。

  她想推開他的手,內衣的絲帶滑下她的手臂。“我要穿著它。”

  “我不要。”

  內衣滑落至地上。她的赤裸讓她困窘得無暇爭辯。她拉開被單,鑽進床裏面。羅伊只看了她光滑的身軀一眼,她就已經以被單將自己緊緊地裏住了。

  她的羞怯令他覺得好玩。羅伊卸下身上的衣衫,吹熄蠟燭,上床去。他很高興他不必強將她拉入懷中,夜晚的寒意已經幫了他的忙。妮可翻至他的身旁,借取他的體熱。他側身以手臂圈著她,將她的腿壓在他的雙腿之間,並且將她的頭壓在他的下巴之下。幾分鐘之後,她便不再發抖了。

  他喜歡將她擁在懷中。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足以使一個男人心神蕩漾。他想要她。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可是對她而言,這太快了。他昨晚弄痛了她,她需要時間來減輕疼痛。今晚,她才剛經歷一場苦痛,又需要時間來消除她的沮喪。不,他不應該碰她。

  該死,當他靠近她時,他的自製力幾乎等於零。羅伊真不明白這一點。她只是他的妻子,如此而已。他很驚訝她對他會有如此強烈的影響力。

  “你要如何處置桑頓?”妮可在黑暗中問道。她全身緊繃地等待他的回答。

  “我不打算處置他。”

  她不明白。“你把他關起來了?你要帶他去倫敦,是不是?”

  她再次緊張不已,羅伊緊擁著她。“我放他走了,妮可。”

  這個消息令她震驚得久久說不出一句話。接著,她才問道:“你放他走會不會引起什麼麻煩呢?”

  她的問題十分荒謬,讓他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不會。”他淡淡地說道。

  “我聽見了一陣騷動,”她說道。“好象牆壁被撞凹的聲音。”

  妮可的手放在他胸前,等著他回答。他的肌膚是如此不可思議的溫暖,她心不在焉地以指尖輕撫著他。他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又過了一分鐘,她終於明白他不打算回答。她猜想自己必須探問。“你們打架了?”

  “沒有。”

  “那麼我聽見的聲音是怎麼一回事?”

  他長歎了一口氣。她不會放棄的。“是壁爐架掉到地上。”他的聲音仿佛快睡著了。

  她靠過去看他,看見他閉著眼睛。“只是掉了?”

  “睡覺,妮可,很晚了。”

  “你為什麼讓桑頓離開?”

  “你知道為什麼。”

  “你讓他走是為了我,是不是?”

  他沒有回答。

  她吻了他的下頷。“謝謝你。”

  他睜開眼睛,對她皺起眉頭。“你不必謝我,”他以嚴厲的口吻說道。“我只是想跟桑頓談話,而我們也的確談過了。我給他一個投降的機會,但是他選擇拒絕。你明白這代表什麼意思,是不是?”

  妮可完全明白,但是她不想談,她轉身,但是羅伊握住了她的頸背。“我不允許你欺騙自己,桑頓將一直抗拒到他死。如果他再回來,我必須殺了他。”

  “但是尤裏怎麼辦?”她叫道。“桑頓必須回來探視他的兒子,你不可能……”

  羅伊溫柔地壓下她的頭,同時,他以一個長吻封住了她的抗議。

  當他終於放開她時,她已經喘不過氣來了。他盯著她的唇。她的唇紅腫又迷人。他以拇指撫著她的下唇,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他深吸了幾口氣,緩和自己的思緒。

  “現在,你聽我說,”他以嘶啞的聲音說道。“桑頓不會回來了。你哥哥會派他妻子家的人來接尤裏。如果我認為那些人可以信賴,我會讓孩子離開。”

  “不。”她試著想推開他。

  他以一條腿壓住她的雙腿。“桑頓是尤裏的父親。因為他是你的家人,所以我同意他了。別跟我爭辯,妮可。”

  “就像我不能跟你爭論傑堤的事一樣?你不讓我見我的弟弟,而且不給我一個好的理由。你對我要求太多了,羅伊。”

  “我只要求我確信你能做到的事,”他反駁道,並吻了她的眉毛。“我對傑堤的決定並不是有意要傷害你。”

  “但是你還是傷害了我。”

  “我懂,你仍然認為我故意不讓你見傑堤是為了想傷害你?”

  “不,”她歎息地坦言道。“你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

  “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決定可能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當我決定你不能見他時,也許我是為了傑堤著想?”

  “傑堤愛我,他現在需要我。”

  “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夫人。”

  他語氣中的怒意令她十分不解。“我永遠也不會傷害傑堤。”

  “會的,你會的,”他答道,並且氣憤地搖頭。“當我去修院接你時,我記得跟你說過,我會負起照顧傑堤的責任。你當時沒有聽見我所說的話嗎?”他問她。

  “我不記得了,”她怒道。“我那時很難過。我無法相信你竟然認為我會故意傷害我自己的弟弟。我一向都很照顧傑堤,他是家中最小的,現在,我……”

  “妮可,停止你的長篇大論。傑堤會把你的關心誤認為同情,你的憐憫會侮辱了他。他現在有很多事必須擔心,我不能讓你增加他的負擔。”

  “他要擔心什麼?”

  “我。”

  雖然奇怪,但是他這句傲慢的回答卻安撫了她。在她的心中,她知道羅伊說的沒錯。傑堤是個驕傲的男人。如果他知道她正在觀看他的掙扎,那將是一種屈辱。而且她無法隱藏住她的擔心,他勢必會將她的關心誤認為是同情。

  她丈夫對桑頓的瞭解也沒錯。答應讓尤裏離開之後,桑頓就沒有理由再回來。她祈求桑頓能明白他的好運,她知道羅伊不會再給他第二次活著離開的機會。

  妮可將頭枕在羅伊肩上,閉上了眼睛。她此刻覺得無法適應這一切。她不是個容易耽溺於自憐的人,但是自從諾曼人當家,每一件事都變得一塌糊塗。

  羅伊抬起她的臉,吻了她的前額和鼻樑。“我想要你,妮可,”他歎息地說道,然後突然翻身,以雙臂枕在她的身下。妮可平躺著,她丈夫覆蓋在她身上。“在我忘了我的好意之前,快睡吧。”

  她不想睡。她需要他碰她。在他跟她做愛時,她可以假裝他真的愛她。她甚至不在乎她可能是在欺騙自己。跟桑頓的見面是如此地痛苦,如此地令人心碎。羅伊可以讓她忘了那些折磨,即使只是短暫的片刻。

  “你說你想要我,”她以十分羞赧的聲音說。“別改變心意,羅伊。我也想要你。”

  他以手肘撐起身子,微笑地看著她。注意到他不懷好意的笑容,她的心開始狂野地怦然猛跳。“怎麼又如此害羞了?剛才的半小時你一直貼著我,而且還是一絲不掛……”

  “我們的談話讓我忘了--我沒穿衣服,”她支支吾吾地說道。“我現在記得了。請你吻我,你會讓我忘了羞怯。你昨晚就辦到了。”

  他搖搖頭。想起昨晚他們的做愛,讓他渴望再次擁有她。“我會弄痛你。”

  “一個吻?不會的。”

  “我不會停止,妮可。我的自製力會消失。”

  她的笑容讓他神魂顛倒。“我喜歡你失去自製力。”

  她以雙手捧住他的臉,拉下他的頭。她徹底地吻了他。她攀附著他,讓她對他的愛和熱情取代她的心緒和靈魂。

  她的回應粉碎了他的自製力。他試著放慢速度,給她充裕的時間。但是他已經忍受太久了,他根本無法慢慢來。在他完全投降的同時,她也找到了她的高潮。閃耀的光芒淹沒了她。她抓住她的丈夫,讓滿足的快感貫穿全身。她不害怕,即使在她覺得她的身、心仿佛分開之時,她仍歡迎這種燦爛的感覺,因為她知道羅伊會保護她。

  當最後的顫慄消退,她躺回床上,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他則以為自己殺了她。他十分滿足地癱在她身上。他甜美的妻子奪去了他全部的力量,也搶走了他的意志力,因為他似乎無法自她身上移開。

  他花了好幾分鐘的時間才恢復過來。接著,他開始擔心了。“妮可,你還好嗎?”

  他關懷的口吻溫暖了她的心。“還好。”

  他可以聽見她語氣中的羞赧。老天,他笑了起來。幾分鐘以前,這個女人狂野極了,但是現在,她顯然很難為情。

  “你為什麼這麼高興?”她羞怯地問道。“你在笑我嗎?”

  “你讓我很高興,”﹒他告訴她。“所以我才笑。”

  “羅伊?”

  “什麼?”

  “事情不會就此平息,是不是?”

  她害怕的口吻讓他安靜了下來。“我會照顧你,妮可。”他迂回地回答她。

  “尤裏必須離開。”

  “沒錯。”

  “你相信尤裏走後,桑頓不會再回來嗎?”

  “我希望如此。”他坦承道。

  “他會回來找傑堤。”

  他長歎了一口氣。他原本希望她不要這麼快就想到這一點。“傑堤不會跟桑頓走。睡吧,妮可,我的職責是保護這個家。”

  是的,這是他的職責。只要他覺得對的,他一定會義無反顧地去做。在她選擇他做為丈夫時,這個職責就已經落在他的肩上。

  她全心全意地希望他做那些並不是由於職責的驅使。妮可閉上眼睛,極力不哭泣。她有了羅伊的保護,是的。

  但是她更想要他的愛。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32:32

第十三章

  妮可抱著尤裏走進大廳時,羅伊正站在食品貯藏室的附近。一個妮可不認識的年長士兵站在她丈夫旁邊,低聲地說話。他們兩人正望著長桌移到大廳中間之前所放置的地板。

  她決定上前打擾他們。她走上前去問候她丈夫,尤裏喃喃地發出一些聲音。當羅伊轉向她時,尤裏向羅伊伸出了手臂。

  他接過孩子,讓孩子靠在他肩上,然後看著他的妻子。她抱著雙臂微笑地看著他。

  “早安,羅伊。”她想上前親吻他,但是卻沒有那麼做。有陌生人在場,她不想使他的丈夫為難。

  但是羅伊似乎不在乎有外人在場。他握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頭吻了她。接著,他摟著她,然後轉向那個士兵。

  “你還沒說完,湯姆?”他探問道。

  “我是說這塊地板尚未塌陷真是一項奇跡,爵爺。你可以看見這裏的地板已經腐朽了。”他比了一下。

  羅伊點頭。“完成你的調查,”他令道。“今晚跟我們一起用餐,我要聽你的評估。”

  黑髮的士兵向他的男爵敬禮,不過他的目光卻望向妮可。她推了推她丈夫,羅伊終於想起了禮儀,向湯姆介紹了他的妻子。妮可對著土兵微笑,而羅伊則開始在心中默數。他才數到五,湯姆的臉就紅了。這是一種奇怪的苦惱。但是他的士兵卻全都受此折磨,不管是年紀輕的還是年紀大的都一樣。妮可只要專心地注意一個男人,那個人就會從一位能幹的士兵變成一塊浸了牛奶的吐司。

  這是可恥的。湯姆現在正在拉他的衣領。他的動作仿佛是有一股熱浪正襲向他。

  羅伊瞪著湯姆,意思是要他快走。當湯姆一邊要走出大廳一邊又想多看妮可幾眼時,羅伊生氣地搖著頭。他當然絆到了自己的腳,然後才像個笨拙的小學生一般衝出了大廳。

  妮可抬頭看著羅伊。“土兵們在你身邊時似乎都很緊張,”她說。“我相信你一定嚇壞他們了。”

  他微笑著。她認為他是以為她在讚美他。她正打算解釋時,他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我沒有嚇壞你吧?”

  “幾乎就跟你嚇到尤裏的程度一樣。”她答道,然後抬頭看著尤裏,看見他正在吸吮羅伊上衣的扣子。

  “你準備告訴我你今天的計畫了嗎?”他說道。

  “我的計畫?”她似乎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要聽你列出你的工作計畫。”他耐心地解釋。

  “什麼工作計畫?”

  “妮可,你昨晚沒有在聽我說話嗎?我記得告訴過你,每天早上你得向我大略說出一天的計畫。”

  “我當然聽了,”她衝口說道。“別皺眉頭。我真的記得,我只是沒有任何計畫要告訴你,因為你已經全都接手了。”

  “解釋清楚。”他命令道。

  她不喜歡他嚴厲的語氣,但是她並沒有說出來。“如果傑堤和尤裏都不需要我,我實在沒理由留在這裏,”她說道。“而你顯然更不需要我。”

  妮可希望他反駁,但是他沒有。“你仍然必須解釋你為什麼沒事做。”他提醒她。

  她聳聳肩。“我原本以為我要照料這個家。然而,你已經接手了這項職責。昨天,你給了僕人們命令。我猜你會繼續做下去。”

  “昨天的情形比較不尋常,”他答道。“你睡過頭了,記得嗎?”

  她記得。她低頭望著地板,她的丈夫幾乎整晚都在跟她做愛。“我很累。”她說。

  她的臉頰轉為粉紅。他不知道她現在在想些什麼。他提醒自己,他是個有耐心的人。“這不是重點,”他告訴她。“你不在,所以我做了一些決定。”

  “例如把桌子挪到中間?”

  羅伊點頭,她又說道:“但是我更改了這個命令,以及其他的命令。你很不高興。”

  “是的。”

  她搖搖頭。“羅伊,我不明白你要我怎麼做。我一直試著跟你相處,但是你那些矛盾要求卻令我困惑。你要,還是不要我管理這個家?”

  “我要你管理這個家。”

  “那……”

  “但是我永遠也不要你撤銷我所下達的命令,你現在明白了嗎?”

  “你是說你的懊惱是因為我更改了你的命令?”她問道。“你召集僕人是因為……”他點了頭,所以她不再說下去。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妮可?”

  “什麼是故意的?”她完全知道他在問什麼。

  “更改我的命令,”他答道。“是不是?”她沒有立刻回答,所以他又問道。

  她垂下肩膀。這個男人實在狡猾。“我是故意的。”她坦承道。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的家,我的僕人,”她反駁道。“我借此抗議你的干涉。”

  妮可走到另一端,然後轉身再看著他。“我沒有干涉你的職責,所以我不認為你應該干預我的。”

  他上前一步。“你說反了,夫人。這不是你的家,也不是你的僕人,他們現在已經屬於我。此外,”在她能爭辯之前,地附加說道:“你永遠都不可以再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

  他沒有提高聲音,但是妮可依然覺得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用吼的,連尤裏也注意到了。他停止吸吮的動作,睜大眼睛看著羅伊。

  這時,艾麗走進大廳。妮可以為可以借此平息她丈夫突如其來的怒火。但是她錯了。羅伊示意艾麗上前,將尤裏交給她,然後命令她帶孩子上樓。

  他等艾麗離去後才把注意力轉回妻子身上。他臉上的神情令人害怕。“坐下。”

  她的雙臂交疊在胸前。這一次,她不打算再讓步了。他必須明白她不是他的僕人。她是他的妻子,他必須以對待妻子的方式對待她。她無法完全看著他的眼睛,但是當她開口時,她儘量不使自己的聲音發抖。“如果你希望我坐下,就該親切地請求。我不是那些接受你命令的士兵,我是你的妻子。你明白這兩者的差別吧,是不是?”

  他猜想在城外操練的士兵都明白了,因為妮可幾乎是吼叫他說完這些話。她真的需要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氣,他在心中想道。不過他仍然對她的表現感到高興。她害怕,但是她仍然堅持立場地向他抗爭。

  當然他也不打算讓步。“坐下。”他再次命令道。

  這一次,他的命令語氣不再那麼強烈。妮可大歎一聲,然後坐下。她丈夫的表情告訴她,他們將花一整天的時間來爭論這些問題。他真是頑固不通,決不會放棄的。這是她最後一次順著他的心意。

  妮可把手肘放在桌上,撐住她的頭,然後抬頭看他。“我準備好了。”她順從地說道。

  “準備什麼?”她碎然的接受態度令他吃驚。他原本還期待她會先吵鬧一番。

  “聽你的訓話。”

  “我沒有要訓話。”

  她開始站起來。

  他的雙手緊握在背後。“但是……”他開始說道。

  她再度坐下。

  “有一些事情我想再一次跟你說明,夫人。你必須明白我們的婚姻該如何運作。”

  “你明白嗎?”

  她的打岔令他皺眉。“我明白,”他說道。“我已經仔細地考慮過了。”

  “我在你的考慮之中佔有一席之地嗎?”

  “當然有,”他答道。“你是我的妻子。”

  她認為自己應該高興他還記得這項事實。“然後呢?”她探問道。

  “我的職責是保護你。你同意這一點吧,是不是?”

  她點頭。

  “現在,我們來談一談你的主要職責。”他繼續說道。

  “那是什麼?”她發現自己迫切地想聽聽他要說些什麼。她猜測他所說的會令她勃然大怒。

  “這很容易瞭解,妮可,”羅伊說道。“你的職責就是讓我平靜的過日子。現在,如果你能夠只做好你的職責……”

  “我沒有讓你平靜嗎?”

  他搖頭。“在言行舉止方面有一些特別的規定,夫人。我希望你瞭解那些規定,讓我們能平靜地共同生活。”

  她以指頭在桌上敲著。羅伊沒有提及“愛”和“關心”的字眼……還沒有,她儘量不使自己覺得沮喪。“有哪些規定?”她問道。

  他很高興她感興趣。他的耐心總算有了收穫,他的妻子已經準備聽他說話了。“第一,”他開始說道。“你永遠不可以對我大聲說話。第二,你必須毫無疑問地服從我的命令。第三,你不可以再哭。第四,你不可以讓率性的行為左右你的決定。第五……”

  “等一下,”她叫道。“請回到第三點。你是不是告訴我,我不能哭?”

  “沒錯。”

  “為什麼?”

  他覺得生氣,因為她的神情顯得如此不可思議。“我不喜歡。”

  “我喜歡。”

  這一次換他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你在開玩笑。”

  “我非常認真,”她答道。“我喜歡哭。當然不是所有的時候,只是有的時候。哭過之後我會覺得舒服一點。”

  羅伊盯著妮可好一會兒,才明白她不是在開玩笑。這個瘋狂的女人是認真的。他搖搖頭,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種不合邏輯的話。

  妮可想使他瞭解。“有時候,當我的心中充滿沮喪,每一件事都亂七八糟時,哭泣會讓我舒服些。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

  她耐著性子。她發誓他一定明白。她不知道為什麼這段愚蠢的對話對她如此重要,但是這真的很重要。她決定換一種方式。“難道你未曾有過憤怒到想要打人的經驗?”

  “我不會哭。”

  “不,你當然不會哭,”她忍住笑,反駁地說道。她丈夫似乎對這一點可能性十分火大。“但是,當憤怒積聚在你心中,使你氣得想打……”

  “那我就放手去打,”他打岔說道,並且停頓了一下,皺起了眉頭。“但是我決不會為這種事情哭泣,夫人。”

  她放棄了。這個男人太遲鈍了,根本不會懂。

  “妮可,答應我你不會再哭。”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看見你不快樂。”

  她的某些怒火消失了。“你喜歡我快樂?”

  “當然,”他答道。“你如果快樂,我們就能處得更好。”

  “那麼愛呢?”她問道。“你要我愛你嗎?”她屏息靜待他的回答。

  他聳聳肩。

  她想殺他。“要,還是不要?”她問道。

  他看著她。“這個問題跟我們的討論沒有關係。”

  “愛跟婚姻沒有關係?”她吃驚地問道。

  羅伊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他突然覺得失去了自信。

  妮可的雙手交疊在桌上。她決定告訴他事實,讓他知道她真正的心意。向羅伊表白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如果他拒絕了她該怎麼辦?這是一場賭博,因為她希望也祈求他能告訴她,他真正的心意。

  “我告訴桑頓我愛你。”她絞著雙手等待他的反應。天哪,她覺得自己此刻十分脆弱。

  “是嗎?”他的語氣聽起來很驚訝。

  她點頭。“是的。”她以更肯定的語氣說道。

  他歎了一口氣。

  她抬頭想看看他是在笑,還是皺著眉頭。然而,他的表情卻沒有透露什麼。他的神情看起來好象是她剛給他看了晚餐的菜單。“你有什麼感想,羅伊?”她問道。

  “我瞭解你這麼說的理由,”他答道,並且點頭強調。“你想得到他的合作。”

  “他的合作?”

  他再次點頭。他的語氣聽起來滿含該死的邏輯,認為自己的猜測無誤。她真希望能踢他一腳。

  “你希望桑頓接受我,所以才告訴他你愛我。”

  他認為她對她哥哥說的是謊話。妮可睜大了眸子,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糾正他。這次的談話一點也不順利。

  “我要桑頓相信我跟你在一起很快樂,”她說道。“他要我跟他一起走。”

  “所以你告訴他,你愛我,想跟我在一起。但是你當時想的是尤裏和傑提,是不是?”

  “對,”她悻然地說道,再次敲著桌子。“我要他相信,是我選擇你做為我的丈夫。”

  “你的確是選擇了我。”

  他們一直在兜圈子。羅伊開始踱步。“這很有道理,夫人。你是想緩和你的兄長對你的處境所擔憂的心情,沒想到卻惹起他的怒火,所以桑頓才會罵你是叛徒。”

  “非常合理的推測,”她說道。“你全猜到了,是不是?但是你仍然必須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你要我愛你嗎?”

  “我不知道,”他坦白說道,口氣有些遲疑。“你想愛我嗎?”

  她想掐死他,他顯然不知道這段談話對她有多重要。他如果知道,就不會表現得這麼不耐煩。她不知道自己是該哭泣,還是該丟東西。也許她該兩者都做。

  “你能對我說的只有這句話?”她問他。

  “不”

  她的心開始怦然大作。也許他現在想告訴她,他要她的愛。剛才那幾分鐘已經讓她放棄希望了,她知道他還未愛上她,但是也許他的態度正在軟化。假以時日,在溫柔和關愛的耳提面命之下,他也許會稍稍地愛上她。

  羅伊無法掩飾自己的怒意。妮可眼光茫然地呆望著,顯然正在做白日夢。

  “你必須專心聽我說話。”

  她微笑地看著他。“怎麼了,丈夫?”

  “我說到哪裡了?”他顯然也分了心。

  “我問你是否想要我愛你,你說你不知道。接著我問你是否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然後……”

  “是的,我想起來了,”他說著轉身繼續踱步。他決心要轉移這個話題。事實上,他很不習慣討論這個話題。“妮可,我知道這對你而言很困難,但是如果你能想像……”

  “什麼?”她屏息地問道。他現在也許會說出她渴望聽的話,他猶豫支吾的態度就是最好的線索。他似乎也正煩亂不安。那又是另一個好現象,她在心中想道。

  他清了清喉嚨,轉身看著她。

  她坐直身子,等待著。

  “婚姻就像一張地圖。”他說道。

  她跳了起來。“什麼……”

  “婚姻就像一張地圖,妮可。”

  她搖著頭。“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她問道。

  老夫,她生氣了。她的反應令他很驚訝,她究竟是怎麼了?“你在想什麼?”他問道。

  “我想你應該跟你的士兵之一結婚。”

  說完,妮可繞過桌子,衝出大廳。如果她跑快一點,也許能在她開始尖叫之前趕回她的房間。

  妮可衝出去時,洛倫正好走進大廳,他們差點撞在一起。洛倫抓住妮可的肩膀,扶住她。他立刻注意到她眼中的淚水。“發生了什麼事,夫人?”他問道。“什麼事惹你傷心了?”

  “不是什麼事,”她怒道。“是什麼人!”她轉身想瞪羅伊一眼,卻驚愕地發現他正站在她身後,令她嚇了一跳。他一聲不響地跟在她後面。

  羅伊看著妮可,同時對他的副將說話。“你有什麼事嗎,洛倫?”

  “是的,男爵。”

  “那麼放開你的手,告訴我。”羅伊命令道。

  洛倫想起自己一直握著妮可的肩膀,立刻放手。“你吩咐有任何變化都要通知你,”他說道。接著,他迅速看了妮可一眼,才再次看著羅伊。“事情有變化了。他正大發脾氣。”洛倫微笑道。

  羅伊點頭。“這似乎是這個家族的特色,”他慢條斯理地說道,並且朝妮可的方向若有所指地皺了一下眉頭。“不過這一刻,我卻很高興。也該是時候了。”

  洛倫點頭,並跟在男爵旁邊,朝門口走去。“的確是時候了。”副將同意道。

  妮可暫時撇開自己的心情,她知道洛倫說的是她的弟弟。“是傑堤,對木對?是他在大發脾氣。”她衝向她的丈夫。

  羅伊突然停下腳步,妮可沒停,所以她撞上了他。他轉身,抓住她。“你不能干涉。”

  她得到答案了,絕對是傑堤的事。

  “我不會干涉,”她答應。“只要告訴我,為什麼他發脾氣會令你高興,我也想高興一下。”

  她沒有要求解釋,只是請求他。羅伊立刻答道:“我一直在等待你弟弟對他自己的狀況有某些反應。在這之前,我們必須強迫他吃東西,甚至強迫他動一動。傑提一直想逃避生活,妮可。現在,他終於睜開眼睛了。這一頓脾氣是個好的開始,所以我才覺得高興。”

  一直到他拉開她的手,她才曉得自己揪住了他的衣服。“你現在要怎麼做?”

  他的笑容驅散了她部份的恐懼。“我要幫助他轉移他的憤怒。”

  “怎麼轉移?”

  “給他一個目標?”

  “目標?”她重複說道,仍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要把他的憤怒轉移到我身上,”羅伊解釋道。“順利的話,在今天結束之前,你的弟弟會將他的憤怒全集中在我身上。他會為了想殺我而活下去。”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不該告訴她。她看起來似乎很害怕。

  “你不能給他別的目標嗎?”她問道。

  “不能。”

  她歎了一口氣,知道他是對的。身為領導人,他必須為每一個土兵的福祉負責。建議他把他的責任轉移到別人身上,對他無異是一種侮辱。他負起了照顧傑堤的責任,所以她不該試圖阻撓他。

  “我相信你,”她說道,然後露出了微笑。“我也不會擔心你。如果你毫無準備,你的口氣就不會這麼愉快。”她解釋道。“你一定會以你認為對傑堤最好的方式去做。”

  她踮起腳尖吻了他。“我耽誤你太多時間了,謝謝你耐心地解釋給我聽。”她對洛倫笑了一下,才轉身走向屋後的方向。

  “妻子能相信丈夫實在是件好事。”洛倫跟著羅伊走出外面時說道。

  男爵微笑道:“洛倫,你等在這裏,”他命令道。“等她從角落繞過來,立刻阻止她。我不要她干涉這件事,讓她待在屋裏。”

  副將看起來很吃驚。“你是說……”

  “妮可現在可能正想從後門出來。她是相信我,但是她仍然想看事情的經過。到那時,她根本無法阻止自己不干預。”

  洛倫笑道:“你很瞭解她,男爵。”

  羅伊搖搖頭,以喪氣的聲音說道:“此時此刻,我瞭解她。因為假若傑堤是你我的兄弟,我們也會跟她有相同的反應。至於說到完全瞭解我的妻子,我必須承認她比我當初所瞭解的要複雜太多了。即使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都會勃然大怒。”

  他困惑的語氣讓洛倫同情地點頭。由於他從未結過婚,所以他也無法提出任何建議。

  不過羅伊並沒有期待他的回答。他對洛倫點個頭就走開了。他尚未踏上階梯就已經聽見傑堤的怒吼。

  他看見妮可的弟弟站在一圈士兵之中,其中一個士兵的鼻子流血了,羅伊猜想這是傑堤的傑作。他高興極了。他簡略地命令士兵解散,示意殷吉留在附近,然後單獨面對傑堤。

  傑堤的外表看起來很狼狽。他的頭髮散亂地垂在肩上,塵垢使得他的頭髮變成棕色。他的全身上下就跟他的頭髮一樣地髒。傑堤穿著一件發臭的藍色上衣和一條寬鬆的咖啡色長褲。他的眼中閃動著恨意,跟羅伊在幾天前所見到的呆滯目光有著戲劇性的差別。

  羅伊雙臂抱胸,瞪視著傑堤。接著,他冷靜地說明了他手下的士兵應該遵守的行為規定。即使當傑堤憤怒地衝向他時,他仍然以溫和又耐心的聲音說話。羅伊輕易地躲過了傑堤的攻擊,並且以腳絆倒了他。

  那孩子趴在地上,但是他沒有放棄,一再地攻擊羅伊。羅伊毫不費力地閃躲他的攻擊,同時繼續說完他的訓練計畫。傑堤使用他的拳頭、他的頭,和他的肩膀,想撞倒羅伊。甚至咒駡出惡毒的話。當他罵羅伊是混蛋擄掠者時,他發現自己手躺在地上,灰塵不斷地落在他四周。當灰塵消失,他看見羅伊聳立在他眼前。傑堤試著想站起來,但是羅伊以腳踩在他的胸前。

  “我不是擄掠者,也不是一個混蛋,”他說道。“我是你的男爵,傑堤,而你是我忠誠的屬下。”

  傑堤閉上眼睛喘氣。羅伊後退一步,繼續說他的規定,傑堤則蹣跚地站起來。他鼓起最後一絲力量,往羅伊的臉上吐一口痰。他當然沒有命中目標,但是他顯然侮辱了他的男爵。

  羅伊的反應是瞬間的。他用力地踢了傑堤的臀部一腳,使傑堤再度跌倒在地上。這個處罰並未帶有任何的憤怒。羅伊只是給這個孩子上了求生的第一課。

  同時,他也獲得了傑提的注意力。在盛怒之中,傑堤注意到羅伊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傑堤不明白,但是他的內心十分害怕,令他無法思考。看樣子,不論他如何激怒男爵,都無法使男爵殺他。這個認知令傑堤十分恐懼,因為這表示他必須繼續活下去。

  “我剛才跟你說明的可以歸納成一些基本的規則,”羅伊繼續說道。“你不能令你們的小隊蒙羞。你必須發揮自己最大的能力,以尊敬的態度對待其他人,而且永遠不能顯露出膽怯的一面,因為這樣會羞辱你們的小隊。你必須學著依賴其他人,而他們也會學著依賴你。這些事情很簡單,傑堤。”

  羅伊很清楚這個孩子並不瞭解。傑堤看起來就像是剛逃出牢籠的野獸,有著狂野和狩獵的眼神。

  “你究竟想要什麼?”他辭然怒吼道。

  羅伊再次以腳踏住傑堤的胸膛。“所有你能付出的,”他說道。“甚至更多,傑堤,你必須完全照我的要求去做。”

  他離開傑堤身邊,示意殷吉過來。“跟傑堤一起去,”他命令道。“帶他去放制服的地方,”他瞥了傑堤一眼。“你現在先去把身上的臭味洗掉。明天開始,你要跟其他人一起接受訓練。”

  當羅伊要離去時,他故意背對著傑堤。殷吉伸手想扶起傑堤,但是傑堤揮開他的手。當他站起來時,殷吉走到一旁等著。他沒有出聲示警,因為他知道男爵一定預料到傑堤會從背後攻擊他。傑堤衝向羅伊,想從背後偷襲他。但是他撲了空,整個人跪倒在地上。

  羅伊轉身,再次以腳將傑堤踢倒在地上。“如果你想獲得跟我對決的權利,你必須自己去爭取。但首先,你得先讓自己變得十分強壯,孩子。”

  “孩子!”傑堤咆哮道。

  羅伊點頭。“你甚至還不夠資格加入鴿隊,”他說道。“殷吉,我剛才命令你帶他去拿制服,你必須確實完成我的命令。”

  殷吉點了頭,再次向傑堤伸出手。傑堤本能地握住他的手。等到他站起來時,才發覺自己接受了幫助。疲憊感讓他無法正確地思考,他頹敗地垂著肩膀。明天再來對抗他們,他決定著。到時候他有了充份的休息,也會變得強壯些。

  他走在那位年輕的諾曼士兵旁邊。

  “我剛加入男爵的軍隊時,也被他們叫過‘孩子’,”殷吉說道。“接著,我成了‘鴿子’。你瞧,傑堤,那些年紀較大的土兵和經驗豐富的騎上都叫我們‘鴿子’。這當然是一種侮辱,但是他們所有的人也都曾經是‘鴿子’,所以我們可以昂首闊步地接受這個稱呼。只要一有機會,我們就可以跟他們較量。一旦你的憤怒消退,你就會明白能參加這支由英格蘭和諾曼人組合而成的精銳部隊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殷吉熱切地說道,但是傑堤只是嗤之以鼻。

  “我很快就會離開了,”他不屑地說道。“我不需要聽這些沒用的說明。”

  殷吉搖搖頭。“沒有允許是不能離開的,”他說道。“這會令我們的小隊蒙羞,你必須留在這裏。”說完,他改變話題,轉移了傑堤的注意力。“你有沒有注意到你每次攻擊男爵時,他在還擊的時候都沒有用手?”

  傑提沒有注意到。當他發現殷吉所言不虛時,他睜大了眼睛。不過他拒絕回答殷吉的問題,反而沈著臉。

  殷吉並沒有退縮。“羅伊男爵用他的腳,但是你不是,”他拍了傑堤的肩膀。“你剛才已經上了自我防衛的第一課。”說完之後,他笑了起來,然後附加說道:“老天,傑堤,你的味道聞起來好象是一個飽受蹂躪的娼妓。”

  傑堤聽而不聞,他發誓不再容忍更多的課程。他今晚就要離開這裏,就在其他的士兵入睡之後。

  當晚,他狠吞虎咽地吃下所有的晚餐。他被迫跟其他士兵坐在一起,聽著他們的交談。沒有人試圖將他拉入談話之中,但是那些人也沒有真正地排斥他。

  他的睡鋪在殷吉和葛洛之間。疲憊不堪的傑堤最後所想的是:他只休息幾分鐘,然後起床,拿起他簡陋的行李,迅速地離開。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但是他根本無法走到門口,一個傑堤從未見過的土兵擋住了他的路。他冷靜地告訴傑堤,他的名字叫萊恩,也是新來的士兵。他只是想提醒傑堤,沒有得到允許不能離開。

  萊恩有著黑色的捲髮和棕色的眼睛,大約比傑堤矮一至二英寸;不過他的肌肉十分壯碩。“已經有人提醒過我了,”傑堤抱怨道。“現在,別擋住我的去路。”

  突然之間,萊恩多了三個夥伴。他們都跟萊恩一樣睡眼惺忪,而且也跟萊恩一樣堅決,不讓傑堤出去。

  “我走不走關你們什麼事?”傑堤怒道。

  “如果我們之中有人離開,將會使我們這一小隊蒙羞,”殷吉自他的床鋪說道。“回來睡覺吧,傑堤。

  傑堤知道自己沒有勝算。他們的人太多,而他又太累了,他恨恨地回到他的鋪位。沒有人譏笑他,這令傑堤很驚訝,也使他生氣。他希望有理由能夠恨這些士兵,但是他們不給他任何理由。

  幾分鐘之後,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鋪位上歇著。殷吉正要睡著時,傑堤推了推他。

  “如果有人使你們蒙羞,會有什麼後果?”傑堤低聲問道。他已經開始責備自己問了這個問題,因為他不想讓殷吉以為他在乎這些事。他只是好奇而已。

  “相信我,傑堤,”殷吉輕聲答道。“你不會想知道的。”

  但是他真的想知道,所以他忍不住又問了殷吉。“是很嚴厲的處罰嗎?”

  “是的。”

  “那麼,是死亡嗎?”

  殷吉哼了一聲。“不是,”他答道。“死還比較容易,傑堤,但是這種處罰並不是死。快睡吧,明天對所有的人都將是辛苦的一天。”

  傑堤沒有聽從他的忠告,因為他有太多的事情要想。

  妮可也沒睡著。小尤裏讓她不得安寧,這個小傢伙今晚很煩躁。由於他沒有發燒,所以她猜想他是在長牙。只有人家抱著他走動,他才滿意。妮可覺得晚上照顧尤裏是她的責任。僕人們需要休息,所以她遣退僕人,然後抱著尤裹在嬰兒房內踱著步。

  反正她也睡不著。她的心思一片困惑。此刻,她真希望自己沒有目睹羅伊和她弟弟之間的對峙。幄!上帝,她真希望自己沒有看見那可怕的一幕。

  羅伊是那麼的殘酷。如果她沒有看見發生的那些事,她絕不會相信羅伊會這麼殘酷。踢一個受傷的、無力反抗的孩子……不,她不相信她的丈夫會做出那麼卑鄙的行為。

  如果不是洛倫看見她,並且跑上前來陪著她,她一定會為了傑提所受的屈辱而哭泣。洛倫想哄她離開,但是已經太遲了。

  晚餐的時候,妮可無法面對羅伊,她待在樓上照顧她的侄子。羅伊沒有差人來請她,他也許沒注意到她沒有下樓用餐。不,她的丈夫很可能正在計畫對她弟弟的下一次攻擊。

  羅伊當然想念妮可。為了配合羅伊的時間表,晚餐比往常晚了一個小時。艾麗認為她的女主人已經睡了。“她看起來很困。”她說道。

  洛倫等到艾麗離開,才說出他自己的解釋。“我一直想找個機會,私下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你。”他開始說道。“妮可夫人很可能是在躲避你,男爵。我打賭她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待在樓上。”

  “她為什麼要躲避我?”

  “她看見了今天你跟傑堤見面的情形。”

  “該死,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這全是我的責任,”洛倫說道。“我照你的指示,在角落等著妮可夫人。過了五分鐘之後,我碰巧抬頭,瞥見了一抹藍色。那是她的衣服。你的夫人爬過了牆,男爵。等我衝到她身邊時,已經太遲了。她全都看見了。”

  羅伊搖著頭。“該死!”他怨道。

  洛倫點頭。“她臉上的神情實在令人心痛,”他坦言道。“她看起來……深受打擊。不過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轉身走開。”

  “我可以想像她在想些什麼,她永遠也不會瞭解。也許她現在上床比較好,我明天再想辦法跟她說明。”

  湯姆加入了晚餐。羅伊強迫自己暫時拋下妮可的事,專心地聽湯姆那篇關於重建妮可的家園的報告。他的報告證實了羅伊原先的猜測:這幢宅子的結構不夠堅固,很難保存下來。

  他們的談話一直持續到半夜。羅伊終於回到了他的寢室,並且期待能看見熟睡的妮可。

  但是他根本沒看見她。寢室內空無一人,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她離開他了。這是一個可笑又不合理的反應,但她不在房內,該死,她現在早該上床了。他的心開始狂亂地跳動著。他幾乎可以嘗到他的恐懼。如果她離開了這裏,她絕活不過今晚。羅伊突然覺得他像活在他們到達倫敦那晚的夢魔中。在他的夢中,妮可迷失在樹林中,而他一直無法到她身邊。

  他搖搖頭。他需要冷靜下來,他告訴自己,這樣才能找出頭緒。這個夫人絕對沒有離開他的理由。他一直對她親切又有耐心。親愛的上帝,如果她出了什麼意外,他不知道他該怎麼辦。

  他衝出寢室,吼叫地喊著她的名字,然後順著走廊,再次喊著她的名字。

  當他經過尤裏的房間時,房間陡然打開,妮可站在門前,對他皺著眉頭。尤裏趴在她的肩上,正在哭鬧。

  看見她讓羅伊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沈著臉問道:“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小聲點,羅伊,”她命令道。“你吵醒了尤裏。”

  “你為什麼不在自己的床上?”

  他似乎無法克制他的怒火。看見了她,他高興地想大叫。接著,他明瞭自己真的大叫了,而且差點放聲大笑。她平安無事,她沒有離開他。

  他深吸了一口氣,改以溫和的聲音說道:“尤裏需要睡覺,妮可,如果你一定要抱他,明天再拖。”

  “他現在就要人家抱。”她斷然地說道。

  羅伊搖搖頭。“把他給我。”

  “你可以不要再下命令了嗎?我累死了。”

  “你去睡吧。”

  她永遠也不瞭解他。“好吧!”她說道。“我去睡了,”她把尤裏塞入他的懷中,走出房間。“你照顧他,”她命令道。“也許你可以大吼地叫他睡覺。”

  “我從不吼叫。”他關上門。

  當她走回他們的寢室時,她氣得直發抖。上帝應該是站在她這一邊的,不是嗎?那麼,為什麼她會嫁給一個這麼卑鄙又不可思議的男人?她不可能會愛上他。他自負、頑固,而且一意孤行。在他的本性之中根本沒有一點妥協的餘地。

  他真的對她大吼!羅伊以前從未對她吼叫。她不喜歡這樣。她要他改變,不是嗎?不,她坦白地回答,她要他保持原來的樣子。

  她瘋了。她告訴自己,這是因為她累壞了。她一閉上眼睛便睡著了。一小時之後,她醒了過來。她翻身想靠著她丈夫,卻發現她的丈夫不在床上。她的頭腦立刻清醒了。

  嬰兒一定讓羅伊不得安寧。她披上睡飽,赤著腳跑過漆黑的走廊。

  她衝進嬰兒房,然後立刻停下腳步。眼前的景象令她露出了微笑。羅伊和尤裏都已經睡著了。她的丈夫伸展著手足躺在床上。除了靴子之外,身上的衣服都沒有脫。尤裏趴在羅伊的胸前,口水從他張開的小嘴中流出,弄濕了她丈夫的上衣。

  羅伊用雙手抱著尤裏。妮可靜靜地關上門,然後站在那裏,注視著這一大一小。

  她一點也沒瘋,而且她現在也不困惑了。她完全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愛上羅伊。他擁有任何妻子所渴望的一切。他善良、溫和,而且很快的——她向自己保證——他也會愛她。她不會放棄。下一次他再惹她生氣時,她會回想今晚的這一幕來提醒自己。

  妮可走到床邊,想把尤裏抱回他自己的小床上,並且不吵醒她丈夫。但是她一碰到羅伊的手,他就睜開眼睛,抓住她的手。他以一手牢牢地抱著尤裏,另一手拉下妮可,讓她躺在他身邊。

  她貼著他丈夫身側,閉上了眼睛。

  “妮可?”他輕微地說道。

  “什麼事?”她輕聲回答。

  “你屬於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32:47

第十四章

  鄧肯男爵及瑪琳夫人六天後來接尤裏。沒有人通知妮可客人的造訪,她只是剛好走進大廳,圍裙中塞滿了野花,接著就看到他們。野花掉了下來。

  尤裏的阿姨正擁著他喝喝細語,就像母親對兒子常見的態度。鄧肯站在妻子旁邊,一隻手擱在她肩上,他的身子斜向那嬰兒,笑得像個驕傲的父親。

  妮可似乎忘了禮貌。她站在那裏瞪了好久,試圖恢復她的鎮靜。

  幸好羅伊注意到她的悲痛。他走向她,那時她已跪下來收拾落花。“別管了。”他低語,輕輕扶她站起來。

  艾麗站在一旁的入口以抽拭淚。羅伊示意她收拾野花,接著握住妮可的手拉她上前。

  “你可見過鄧肯男爵及瑪琳夫人?”他問她。

  妮可點頭。“在桑頓的婚禮上見過,他們看起來相當和氣。”

  “你可知道他們結婚已經十二年了?”

  她不知道,而她也不特別關心。她只想自尤裏的阿姨手中將他搶回來帶到樓上。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們有沒有自己的孩子?”

  “沒有,”羅伊回答。“微笑,妮可。”他命令她。

  她扯動嘴角。鄧肯男爵正專注地凝視她。他的體型矮胖,滿臉橘紅色的落腮胡。她記得他們一家為了桑頓的婚禮到他的領地時,他對她有多仁慈。

  她離開羅伊行個屈膝禮。現在她的表情已經沉靜了下來。她實在想和艾麗一起大哭,但是她知道她必需維持尊嚴。尤裏的幸福比她的感覺更重要,她試著記住這一點。

  開口說話時她的聲音只有一絲顫抖。“很榮幸又能見到兩位。”

  尤裏向她伸手。妮可正要自瑪琳手中接下他,卻又改變了主意。她後退一步。“他是個極富感情的孩子,”她說。“也不怕陌生人。要知道,多數嬰兒都怕的。”她喋喋不休,希望羅伊會阻止她說下去。“尤裏非常特別。”

  鄧肯男爵點頭。“嗯,他的確很特別。妮可,我們瞭解這次的分離對你有多困難。你丈夫告訴我們你已經和孩子有了深厚的感情。”

  瑪琳將尤裏交給她丈夫,趕過來握住妮可的手。尤裏的阿姨寬肩粗臀,是個重量級女人。她的外形並不討人喜歡,直到你看到她的眼睛。那時你會忘掉她的身材,因為瑪琳夫人有一雙散發著暖意的可愛棕眸。“我們會好好照顧他。”她允諾。

  “你會愛他嗎?”妮可問。“嬰兒需要愛。我哥哥可曾解釋他為什麼要你收養尤裏?”

  瑪琳轉向她丈夫,鄧肯走過來直接站在妮可面前。她注意到尤裏顯然被鄧肯的鬍子迷住了。他一面拉扯,嘴裏還發出咿晤的聲音。

  “有,”鄧肯回答。他的確解釋過,但是,妮可,桑頓現在的思想不清楚。”

  “你不必為我哥哥的行為找藉口,”妮可插嘴。她深吸一口氣,接著說:“你們倆請坐。我會要人替你們準備房間,我們好好共進一餐……”

  鄧肯的搖頭令她住口,他悲傷的表情足夠警告她。“我們不能停留。”他宣佈。“因為你哥哥還要我們答應了他另一個荒唐的條件。”

  “只要能確定尤裏安全無慮,我們會答應他任何事。”瑪琳插入解釋。“若是我們不答應他的條件,他說他會把兒子帶進山裏。”

  妮可挨近羅伊,觸及他多少能幫她保持鎮靜。“你們還答應了他什麼條件?”她問。

  “桑頓要我們答應切斷你和尤裏之間的關聯。”他搖搖頭。“當初到這裏來時他原是計畫好一切的,”他說。“他滿心以為你和尤裏會跟他一道走。”

  “就是那天深夜。”瑪琳補充。

  妮可不想談論桑頓的計畫。“現在唯一重要的是怎麼做對孩子最好。”她說。

  她轉身,確定艾麗仍在大廳逗留。“等一下再哭吧,艾麗,先去收拾尤裏的東西。”她隨即放輕音調補上一句:“麻煩你了,艾麗。”

  妮可再次轉身面對男爵夫婦。她雙手抱胞說:“現在我也要你們答應兩件事。”

  羅伊揚起一道眉毛注視妻子的轉變,現在她的口氣像個指揮官了。

  鄧肯機靈地反應。“哪兩件事?”

  “首先,你們必需保證將尤裏視如己出。”

  她還沒進一步解釋如此要求的原因,瑪琳及鄧肯均已點頭同意。

  “第二,你們得保證尤裏會留在你們那裏。如果桑頓回來要帶走他,不論什麼原因,你們都不能答應。你們待尤裏如已出,不久他就會產生……安全感。從此他就要一直和你們共同生活。我不允許他再次被人連根拔起。我……”

  她說不下去了。羅伊一手環著她的肩拉她靠近他身旁。“妮可,他們已經答應過我。”他說。

  瑪琳及鄧肯立刻點頭。

  妮可癱靠在羅伊身上。

  “他們不會讓桑頓再替他兒子改變生長環境。”羅伊向她保證。

  “謝謝你。”她訝異羅伊已經解決了她在這方面的憂慮,而她也很高興他如此關心尤裏的幸福。

  一小時後瑪琳及鄧肯帶走了尤裏,羅伊命令一隊士兵護送。

  那天接下來的時間妮可很少說話。她用瘋狂的清洗工作讓自己忙碌。羅伊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的妻子,當她沒到大廳晚餐時,他上樓到他們房間。他發現妮可坐在火爐附近的一張椅子上。他二話不說,拉她站起來,自己坐下去。再拉她坐在他腿上並以雙臂將她緊緊摟住。

  兩人過了好久都沒說話。接著羅伊打破沈默。“今天你不好過。”

  她沒接話。

  “他們不知道那對你是多麼困難的事。我以你為傲。妮可。”

  她閉上眼睛,頭倚在他肩上。

  “你可記得我給你的命令?”他問。

  “哪一個?”她問。“你給過許多命令。”

  他不理會她的嘲諷。“關於哭泣的那一個。”他提醒她。

  雖然心情悲傷,她還是笑了。“是啊,規則第三條,”她低語。“我不能哭。”

  他吻她的頭頂。“我改變主意了,”他粗魯嗓子宣佈。“如果你想哭,你可以哭了。”

  他認為單單是改變命令就能引出她的眼淚實在太荒謬。她當然不會因為他告訴她可以哭就哭。此外,她根本不覺得想哭。

  她還沒哭完,他的衣服已經濕了一大片。接著她開始抽泣,他並沒有試圖制止她。他只是一直擁著她直到她終於安靜下來。

  “他們是好人,妮可。”

  “嗯”

  “他們會把尤裏當做自己親生的。”羅伊說。

  她點頭。天老爺,他真不願看到她不快樂。“妮可,你明白我為什麼讓尤裏離開吧?”

  他聲音中的憂慮比他的擁抱更令她舒坦。他的確在乎她的感覺,否則他不會如此急著要她瞭解他的動機。

  “你不想傷害桑頓,因為他是我哥哥,但是你知道如果尤裏留下來他還會再來。我懂你的用意。”

  羅伊對自己鬆一口氣的感覺感到訝異。‘你看我並不是很難相處的人。”他告訴她。

  他滿心以為她會附和。她沒有。“不,你才難相處。”她反問他。“你會把傑堤送到哪裡?”

  “我不會送走傑堤。”

  “那麼桑頓仍然會回來,他會來找傑堤。”

  “嗯。”他沒有解釋這個回答代表什麼意思。

  妮可拉開身體。“尤裏既然不能留下……”看到他搖頭,她中斷自己的話。“我不懂。”她說。

  “傑堤是個成年人,妮可。他可以自己選擇,尤裏則不能。我不能讓他夾在大人的拔河戰當中。”

  “但是傑堤也像個孩子。”妮可爭辯。

  “他不是孩子,”他反駁。“他現在很虛弱,但是他會日有改進,身心皆然。”

  “若是桑頓在他進步到能獨立之前就回來找他呢?”

  “傑堤不會跟他一起走。”

  羅伊沒有補充說明傑堤願不願意走都無關緊要,他不會允許她弟弟在足夠強壯而且獨立之前離開。

  “自從頭一天以來他可曾進步?”她問,試圖表現的只有輕微的興趣。

  “有”

  她吐出一大口氣。“那麼你不再需要踢傑堤了?”

  羅伊微微一笑,他的妻子終於提出這個他早知道她想談論的話題。

  “請你回答我,”她說。“你仍然踢傑堤嗎?”

  她的話中帶刺,那是羅伊不能置之不理的。“只有在我想踢的時候。”他終於回答。

  她想要跳下他的腿,但他緊擁著不放。“你不該看的,你知道嗎?”

  “洛倫告訴你的,是不是?”她一片傲慢。

  “我的副將並沒有出賣你,妮可。他有責任告訴我。此外,你的表情也說明了一切。”

  “我有權看,”她爭辯。“他是我弟弟。”

  “那並不比他和我的關係更深。”

  “他只是你的小舅子。”她疑心地說。

  “他也是我的家臣,”他耐心解釋。“那種關係更重要,你當然懂得的。”

  她什麼事都不懂了。自從諾曼人開始管事,一切事全變了樣。威廉國王建立了一個堅強的武力體系,王國內每個人都有一定的位置,一定的責任。沒錯,從最低賤的農奴到最高貴的皇族,每個人各有所司。每個人,只除了妮可……或者是她心裏感覺如此。她不能溶入這個新的體系。她突然覺得好害怕,竟然真的發起抖來。好長一段時間她身兼許多責任,但是現在羅伊已有條不紊地拿走她的責任。她曾誓言盡全力保護她的家人,她曾一度相信尤裏及傑堤需要她才能保障他們的安全。現在尤裏走了,不久傑堤也會離開。當她弟弟完成訓練,他會離開找尋自己的路。她領悟出,甚至是現在,傑堤也已經不需要她。他需要羅伊教他如何再次強壯起來。

  沒有人需要她。領地屬於羅伊,僕人也一樣。他們已經完全效忠她的丈夫。這麼做是對的,她告訴自己,因為他現在是這座城堡的主人了……但是她又會落到什麼?

  妮可不能擺開那種自怨自憐的感覺。她歎口氣,離開丈夫的膝上,準備上床。她沒注意到羅伊也在寬衣。

  可惡,她討厭自憐,但是她似乎忍不住。她覺得心中空虛——同時愧咎。是她刻意將羅伊扯進這樁婚姻。他只是依照情況儘量過日子。

  羅伊用雙臂環住妮可的腰,將她重新拉回他懷裏時,她正站在床邊,身上只有一件白色內衣,腦中一片混亂。他俯下身在她耳邊磨蹭。

  “羅伊,你不需要任何人,是不是?”

  因為幾分鐘前他們才在談論她弟弟,他誤會了她的問題:“我是訓練他人的人,”他回答。“我不應該需要任何人。”

  她在他懷中轉身,兩手攤在他裸露的胸前。“我要向你坦白,”她說。“你肯聽嗎?”

  她的手指不經意地在他的乳頭上繞圈圈。他按住她的手。“如果你要我聽你說話,你必需停止這個動作。”

  “我是很認真的。”她警告他。

  他收斂笑容。“好,我在聽。”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下顎。她不想分心。“選你做我的丈夫時,我想到的只是自己。現在我明白我太自私。我不知道我是否正在毀掉你的生活。”

  “我絕不會讓任何人毀掉我的生活。”他反駁她。

  “但是你絕不會選擇我的,”她脫口而出。她把手按住他的嘴,阻止他打斷她說話。“你或許認為我只是為了你帶我去倫敦而採取報復。或許,那有部份實情。但是我個人的原因更多,羅伊。你對尤裏好溫柔。看到你抱著他,努力確定他安全無虞的樣子,我知道你會是個好父親。你對我也很溫柔,”她再急急補充:“我們到達倫敦時,我已對你相當瞭解。你驕傲又傲慢,但同時也很強壯有耐心。”

  她喘口氣,鼓起勇氣做其他的坦白。羅伊拉開她的手,親吻她的手掌。“說完了沒有?說完了輪到我說。”

  她搖頭。“羅伊,趁我尚未喪失勇氣,你讓我說完。”

  他的微笑充滿了溫柔。“你有足夠的勇氣,少一點也無妨。”

  他錯了,但是她現在不會說出來。

  “你答應過我你會照顧傑堤,”她說。“但那對我還不夠。木,我強迫你和我結婚,在你的負擔上又加上我自己和尤裏。”她歎口氣。“我不能改變我做過的事,但是我要你知道我很抱歉沒考慮到你的感覺。我知道我沒有協助你適應,每一步都和你爭執。但是那種情形以後不會再有。我會做個你想要的那種妻子。羅伊,我向你保證。我們會和平而愉快的相處,一切都將如你所願。”

  他輕輕拂開她頰上的髮絲,溫柔細膩的表情令她湧出了淚。她想告訴他,她愛他愛得心裏發疼。不過不論她有多想,她不會對他坦承這一點,因為她的誓言只會增加他另一層負擔。她知道他不愛她,而因為他是如此的仁慈和敏感,他一定會為她愛他而覺得愧咎。

  “妮可,你後悔跟我結婚?”

  “不,我不後侮,”她答。“我說的話你一個字都沒聽過去,是不是?後悔的是你。”

  “我後悔?”

  他突然咧開的笑容攪亂了她的注意力。她點頭,卻記不起來為什麼要點頭。她的情緒太過緊張了,她想。她伸出雙臂圈住丈夫的脖子,吸引他的注意,接著拉扯他的頭髮使他俯下頭來。他順從她的意思時,她用她所有隱藏的愛及熱情親吻他。

  羅伊原來計畫和她坐下來好好解釋她扭曲的結論,但是她的嘴觸及他的那一刻,他決定將討論延後。他只想回吻她。

  她的舌抵到他時他有點瘋狂起來。他的喉頭發出低沉的呻吟,讓她知道他有多喜歡她的大膽。他解開她系在前襟的緞帶時手竟然發抖。他退後,讓那件衣服墜落地板,然後一把把她拉進懷裏。感覺到她柔軟豐滿的胸脯抵著他的胸膛時,他的下顎抽緊。

  妮可抽開嘴,沿著他的喉嚨灑下一行濕熱的吻。

  他的反應使她更想取悅他。

  接著等待過去了。羅伊忘了呼吸,喉頭的悶哼變成投降的低吟。

  “夠了。”他下令,聲音粗厲地漲滿了需要。

  她向他直起身體。“羅伊,現在,我不要再等了。”

  他若是還有力氣,他會為她命令的口氣微笑。現在的妮可已跟他一樣渴望了。

  他沒有回答她,只用行動表示。

  她愛他。這個念頭穿過激情的狂流浮現他腦海。嗯,她愛他。

  過了好久羅伊才回過神。他輕輕撫摸妮可的肩、背和手臂。他忍不住要碰她,她壓在他身上的感覺真好。

  那是奇跡,天賜的禮物。他的妻子能使她同時覺得虛弱及強壯。他知道這種矛盾說不通,但是他能娶到一位如此溫柔美麗的女人也說不通啊。

  他無法相信她愛他,他從沒指望這種事會發生在他身上。自從臉上有了那道長疤——天,他那時才十五歲——他已接受他的命運,女人公然瞪著他時嫌惡的表情……嗯,他已學著接受了。

  但是妮可愛他。

  “羅伊?”

  “嗯?”

  “那樣……好嗎?”她的聲音猶豫,充滿了羞澀。“我那麼做好嗎?”

  他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嗯,很好,”他回答。“是什麼使你——”

  “是我想要。”她打斷他。

  過了足足一分鐘羅伊才又開口。“妮可,你那樣做是因為你想做你認為我想要的女人,還是因為你自己想要?”

  幸好他看不到她的臉,她已經羞得滿臉通紅。“我已經告訴過你是我自己想要,”她輕輕低哺。“而你也說過你喜歡。天,找累了,我相信我現在就會睡著。”

  他將她擁進懷裏替她保持溫暖。他懂她的暗示。妮可不想談論這種親密的事。

  幾分鐘後她睡著了,羅伊則清醒了很久。他的妻子是個純真的女妖,他反復思量她所做的坦白,她真的相信是她強迫他跟她結婚的。

  還有別件事也在困擾她。由她說話的樣子,她還有一、兩個隱懮。妮可方才的表情是如此的脆弱,他記得,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迫切。

  該死,但願她不要再有她不曾向他提及的兄弟再蹦出來。

  想到其中的可能性,他微微而笑。真不知道還要多久他才能真正瞭解他的妻子,羅伊決定他必需和她坐下來,好好談談她的憂慮。他不要她擔心任何事。他誓言要使她快樂,而直到她真正快樂之前,他會不斷的試探她。

  半夜,妮可翻離羅伊的身體時弄醒了他。他跟著她翻過去。他原會再度入睡的,但是她的後背揉到了他的腰側。那種刺激強烈得令他無法忽略。他必需摸摸她。一個輕撫導致另一個,他的神志尚未完全清醒,他的身體已開始和她甜密而徐緩地做起愛來。

  他們四唇相交,溶化在悠長情懶的熱吻之中,而他們的交歡充滿了細膩的柔情。兩人都得到滿足後,他們相擁入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33:19

第十五章

  自從妮可答應羅伊做一個他想要的妻子後,她的行為有了巨大改變。

  她黎明即起,悄悄著裝後就下樓。她的丈夫還沒睜開眼,她已經在向僕人下達當天的指令了。

  妮可想念尤裏到心裏隱隱作痛的程度。她決意保持忙碌,不讓自己有時間自憐。她打算工作到她因疲倦而倒下。

  她也打算要給她丈夫平靜的生活。問題是如何達成那個目標。她必需控制她的脾氣,不發表意見,凡事認同丈夫的決策。

  要她去死或許還乾脆一點,她想。那些改變或許會要了她的命。但是,她已經答應了羅伊,而她會信守承諾。為了他替她的家人所做的一切,她也該心存感激。何況,從一開始,就是她自以為是的強迫他承受那些責任,也因此毀掉了他的生活。至少她能以做個他想要的女人加以補償。

  暗地裏,她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她一旦做了這些改變,羅伊或許會開始愛她。她不只要在他的生活中占一席之地,她也想要他的心。

  妮可正在把花插進桌上的棕色土盆時,嘉莉及艾麗匆匆進入大廳。

  兩個女人輪流安慰對方失去“珍貴的小包袱”的傷痛——那是她們給尤裏取的代號。

  她們越談論那孩子,妮可越難過。她搖搖頭,大聲說尤裏會得到充足的愛。

  “我有一長串今天該做的難活要告訴你們,”她說。“每天早上我會把工作分配好,在日落前完成。小姐們,我們以後做事要有計劃。”

  “為什麼?”嘉莉說。“過去沒有計劃,我們也把所有的事都做好了。”

  “我丈夫不喜歡散漫,”妮可解釋。“我已向他保證我會做他想要的妻子。因此——”

  艾麗打斷她、“但是你現在的樣子他已經很喜歡呀!”

  嘉莉附和:“小姐,你一定要相信。男爵是如此的容忍及仁慈——”

  “他對每個人都容忍及仁慈。”妮可反駁。

  “那麼,”嘉莉說。“為什麼要改變呢?”

  “我想要更多,”妮可低聲承認。“我要羅伊……”她說不出後面的兩個字。

  嘉莉頗感同情。“你想要男爵對你有你父親對你母親的那種感覺?那就是你的意思?”

  妮可點頭。

  嘉莉嗤之以鼻,繼而轉向艾麗。“她認為男爵不愛她。”

  “哦,他一定愛她,”艾麗回答。“他當然愛。”

  妮可歎一口氣。“你們倆都愛我,”她說。“因此你們不能想像別人不愛我。”

  嘉莉皺起眉頭。妮可舉起手制止兩名女僕插嘴,接著平靜地說出她計畫做的改變。兩個女人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你絕不會大聲說話?”艾麗問。

  嘉莉搖頭。“你不可能是說真的吧?”她說。“如果這個人不能愛你的真性情……”

  “我說他的確愛她,”艾麗咕俄。“小姐,你只需要問問他。”

  妮可的肩膀垮了下來,她不喜歡承認她不敢問。他若告訴她不愛她時,她將如何自處?“他愛不愛我並不重要,”她說。“我應該感激他。我要給他他該得到的快樂和平靜,這是我至少可以做的。”

  “我從沒看過你如此沒有自信,”嘉莉咕噥。“我不喜歡,我比較喜歡你意氣風發的樣子。啊,過去你要什麼一向都是計畫好的。”

  妮可微笑,“我現在也有計劃,”她辯解。“我要投羅伊所好,然後他就會明白他愛我。你們看多簡單!”

  羅伊走進大廳,打斷了她們的討論。妮可急急迎上前向他合宜地致意,她也吻了他。

  嘉莉及艾麗匆匆步向廚房,監督早餐去了。妮可陪羅伊走向餐桌。

  她面露微笑。羅伊為此感到高興。既然他的妻子心情愉快,他決定待會兒再和她談論他的憂慮。

  昨晚他或許太過慮了。妮可可能只是因為尤裏的離開而悲傷過度。他知道她會想念那孩子,而她昨晚的情緒或許只是反應地內心的空虛。

  湯姆及洛倫大步邁進大廳,在他們的位置就座。

  羅伊一坐下,妮可雙手握在背後,開始報告她今天要做的工作。

  他非常滿意,他正要如此告訴她時,湯姆先開口說話。

  “男爵,你可有機會解釋那些木頭的情形?”

  羅伊搖頭。他伸手到妮可身後握住她的手。既然她的心情是如此的好,正是和她討論她的家的好時機。

  “妮可,你從沒問過我為什麼下令把這張桌子搬到大廳的中央。”他開始。

  “我沒有資格質疑你的命令,丈夫。”她回答,把他的訓斥丟還給他。

  他微微一笑。她因而認定他是因為她記得他的訓聽而很高興。

  “我移動桌子是因為原來位置下面的地板幾乎完全爛光了。照理,這張桌子早該掉到下麵了。”

  妮可不知道地板的情況如此糟糕。她強迫自己保持微笑,一面等羅伊說下去。

  “整個地板沒有垮下去已經是個奇跡。”湯姆插嘴道。

  羅伊點點頭。“二樓的地板也爛了,湯姆不相信我們能加以修補。”

  湯姆自動報告細節。妮可注意到羅伊會先推推他的家臣。“整座建築應該拆下來重建。”湯姆脫口而出。

  “若是男爵試圖挽救這一棟房子,費用會高出四倍。”洛倫補充。

  對這些消息妮可沒有反應。她知道羅伊只是告訴她實情。她會無數次的聽過母親前咕房子快要塌了的話。也記得父母之間火爆的爭論。爸爸一心想讓事情維持原狀。他討厭改變,母親則比較實際。

  妮可發現她像父親,也討厭改變,接著她注意到那三個人瞪著她的表情有多關心。他們現在連成一氣,輕巧地種下終究要她接受的種子。

  她的丈夫畢竟在意她的感覺。“我還沒做最後的決定。”羅伊認真地說。

  他沒告訴她實話。他已經做好決定了,但是他要給她時間適應那個念頭。

  她對丈夫嫣然一笑,回身整理瓶花。三名武士繼續看她,她由眼角看到羅伊聳肩。

  “我知道這棟房子對你意義重大。如果可能,我會……”

  她替他說完。“試圖挽救它?”

  他點頭。她倒搖搖頭。“你不必考慮我的感覺。現在這裏是你的領地了,你的一切決定我都贊成。”

  湯姆及洛倫籲了一口氣,羅伊則皺起眉鋒。他的妻子如此好說話反而令他困擾。

  “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討論。”他宣佈。

  “只要你高興就好。”她回答。

  她顯得太隨和了。他立刻起了懷疑,但是他決定將妻子不尋常的態度暫時置之腦後,今天他得先專心訓練他的士兵。

  妮可繼續插著花,一邊聽她丈夫今天的計畫,希望能聽到與弟弟有關的事。

  她的耐心終於有了報酬。洛倫告訴羅伊,傑堤要開始參與隊上的集體訓練了。他仍然不太搭理其他人,但是他的敵意已經減輕。也更常表達他的意見。洛倫認為那是好的開始。

  羅伊同意他的說法。他注意到他的妻子是如何地拉扯那些花,不禁憐惜起來。“妮可今天你想和弟弟說幾句話嗎?”

  她幾乎把花瓶打翻。“哦,我當然想,’”她急急回答。“我忍不注聽到你說傑堤現在已經能和別人相處,洛倫。他的身體可好?”

  副將微微一笑。“很好,夫人,雖然老實說我並沒有問他。”

  妮可走過去站在丈夫身旁。她看著洛倫。“那麼是你在訓練傑堤?”

  羅伊允許他的副將解釋。

  “我一肩負責指揮新兵,”洛倫說。“不過,我很少參與武器及攻擊方面的訓練。我的工作加強他們的體力。當我覺得他們的體格夠強健時﹒他們將升為羅伊的部屬。”

  “原來這就是他們把那些大石頭從一堆搬到另一堆的原因?那其實不是懲罰?”

  “妮可,土兵不是我的敵人,“’羅伊插進談話。“那麼做有兩個目的。一來可以造一道更厚更高的牆,因為我想擴大練習場,”他解釋。“二來可以鍛練體力。”

  她點頭,讓他知道她懂了。“我什麼時間可以見傑堤?我是不是該到士兵宿舍?嗯,我應該去。”她自問自答。“我要確定傑堤的毛毯夠暖和。”

  羅伊試著不笑出聲音來。他可以想像傑堤看到姊姊在眾人面前對他噓寒問暖時的尷尬。“你待會兒可以看到他,我會派他到中庭。”

  羅伊言出必行。奶可不耐煩地在中庭踱步,終於看到弟弟步上斜坡向她走來。她奔上前迎接。眼淚冒了出來,但是她逼自己不要顯得那麼蠢。

  妮可投入傑堤的懷抱,將他緊緊擁住。他的氣色多好啊!臉上又恢復了紅潤,而當她終於站直身體望著他的眼睛,她毫不懷疑地確信他就即將完全康復。

  她說不出話來,吻吻他的面頰後終於放開他。

  “你看起來很快樂,姊姊。”傑堤說,聲音因激動而粗重。

  “我是很快樂,”她回答。“因為見到你而很快樂。”

  “男爵對你好不好?”他的眉頭皺起。

  “哦,很好,”她說。“他對我仁慈又寬容。”

  他的眉鋒舒坦下來。聽到她補上一句她也對他仁慈而寬容,他還笑出聲來。

  “你吃的夠不夠,傑堤?毯子暖和嗎?還需要別的東西嗎?”

  “都夠了,”傑堤回答。他轉身,看到殷吉和萊恩正往他們這邊看。傑堤的聲音顯得粗魯起來。“妮可,我不是小男孩,不要用那種方式對待我。”

  她沒想到他們有了觀眾,也沒看到羅伊走上斜坡向他們走來。她目光完全落在弟弟的臉上,太陽曬黑了他的皮膚,漂白了他的金髮,傑堤已經變成了一個英俊的男人。

  “你可知道尤裏離開了?”她問。

  傑提點頭。“男爵告訴我了。”

  妮可注意到弟弟的聲蓄增加了一抹嚴厲。“你不會為尤裏擔心吧?鄧育及瑪琳會好好照顧他。”

  “不,我不擔心,”傑堤回答。“尤裏和他們在一起會很快樂。”

  “那你為什麼皺眉?”她問。

  “男爵告訴我桑頓來過這裏,他不該來的。”

  傑堤的聲音平板不具感情,妮可不知道是什麼使他產生那種反應。

  接著羅伊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傑提,你一星期休假半天,但不是今天。向你姊姊告別,殷吉和萊恩正在等你。”

  傑堤立刻離開姊姊身邊,轉身向男爵行禮。妮可不希望他就此離開,她伸出手擋阻,因而注意到他的左臂完全被黑皮包裏。兩條寬皮帶分別在手肘及肩頭將皮套固定。

  羅伊也注意到他的裝備。“這是什麼?”他問。

  傑堤面對男爵。此時殷吉和萊恩已上前來。“萊恩替我做的。”傑堤一聳肩回答。

  羅伊抓住其中一根皮帶。“你開始和鷹隊一起訓練時,我建議你不要戴這個。”他說。

  “他們會戲弄他嗎,男爵?”殷吉問,為這個可能性皺起了眉頭。

  羅伊笑出聲。天,他們真無知……而且年輕。他扭動皮條直到它牢牢地嵌進他的手指,同時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傑提。大男孩的臉脹紅了。“他們不會戲弄他,”他告訴殷吉。“但是他們絕對會加以利用。”

  羅伊手下使勁直到傑堤幾乎動彈不得。“然後他們會慢慢折磨,直到傑堤想通自己為什麼要戴這種會妨礙他的裝備。”

  妮可看到丈夫笑傑堤時著實嚇壞了。可是她沒加以干涉。當他解釋完畢,甚至她也明瞭那具皮質護套並不是保護,倒可能成為攻擊她弟弟的武器。

  傑提也懂了。羅伊一鬆手,她的弟弟隨即取下護套。

  “你們可以走了。”羅伊告訴三名士兵。

  三人整齊地向男爵鞠躬後離去。傑堤走在殷吉和萊恩之間。妮可站在羅伊身旁,看著弟弟走下斜坡。

  她不知道她已握住丈夫的手。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顫抖,他捏捏她。“和傑堤說過話後,你覺得好些了嗎?”

  她仍然盯著弟弟的背影。“嗯。”

  接著殷吉的聲音傳了過來。這位年輕的士兵顯然以為他們走得已經夠遠。“吃的夠不夠?”他尖著嗓子模仿女人的聲音。

  萊恩立刻加入。“今晚我的毯子給你好不好,傑堤?”

  妮可的弟弟報復地用左肩去控股吉,同時試著伸出右腳絆倒萊恩。

  殷吉和萊恩放聲大笑,而且——奇跡中的奇跡——傑堤也跟著笑了起來。

  羅伊強迫自己不要笑,他不想讓妮可難過。他轉頭看她,發現她面露微笑。

  “我像個母親似地嘮叨,”她坦承。“他笑了,羅伊,嗯?我好久沒聽到他的笑聲,都快忘了那有多好聽。謝謝你,丈夫。”

  他不確定她為什麼謝他,但是她突然投進他懷裏,並且吻他。

  當他宣佈在傑堤的第一階段訓練結束前她將不能再和他談話時,他妻子的笑容的確減少了一些。但是她沒和他爭論,羅伊心想這倒是個好的改變。

  直到晚餐時間他才又看到他的妻子。她坐在他旁邊,但是一等進食完畢而他和洛倫開始討論第二天的計畫,妮可立刻請求退席回房。

  這種作息成為固定模式。整整兩個月在平靜有禮的氣氛中度過,她不曾爆發一絲憤怒或會導致他警覺甚至爭執的意外。羅伊應該這種驚人的改變高興的,但是他沒有。妮可已經將近六十天沒發脾氣了。她若再安靜一點,他想,他得檢查看看那個女人是否仍在呼吸了。

  她的態度令他沮喪。她順應他所有的希望,甚至他還沒想到的,她已經準備妥當。

  只有在他們躺上床而他撫摸她時,她熱情的天性才露出鋒芒。那時她再也無法保持平靜。羅伊為此非常慶倖。但他還要更多,他想念他那不可理喻的妻子。

  他想念她事情不順心時的憤怒目光。他也想念他們的爭論,尤其是那些她不可能贏的狡辯。但是最重要的,他想念訓訴她的樂趣。

  妮可自早上下床到晚上合眼一直面帶微笑。微笑似乎已變成她臉上一個永恆的標記,他因此快要發狂了。她不可能那麼快樂,沒有人可以那麼快樂。而她眸中的光彩消失了,她也沒放聲笑過。

  但是,話說回來,笑聲是一種自然的反應,不是嗎?而妮可再也不做任何自然的事了。

  老天助他,是他害她這樣的,她的改變全該怪他。問題是找出解決的方法。他考慮過一個又一個方案,但似乎沒一個可行。接著傑堤解決了他的難題——而且解決得相當漂亮。

  已經是六月中旬。羅伊在外城監督老兵的訓練,負責新兵訓練的洛倫很少要求羅伊協助。不過今天是個例外。洛倫將羅伊請下山。男爵到達後洛倫示意殷吉和萊恩開始對擊。

  傑堤站在一旁,等候輪他上場。

  “那三個已成為好朋友,”洛倫說。“我尤其滿意傑堤的進展。你可以看出他已經恢復了體重,還多長了一些肉,揮劍及搬石頭增強了他的肌肉。嗯,他復原的很好。”

  殷吉將萊恩擊倒在地,發出一聲勝利的呼喊,接著面向傑堤。萊恩翻到一旁,傑提昂首闊步向前。殷吉和傑堤為他們的男爵賣力演出,其他幾名士兵圍成一個大圈觀看。

  羅伊看得越久,他的眉頭皺得越深。“告訴我,洛倫,”他問。“殷吉是和傑堤對擊還是在和他共舞?”

  “問得好,”洛倫咕噥。“那就是我要你看的原因,男爵。不論我叫任何人和傑堤捉對殺,結果總是一樣。我不認為他們這麼做是故意的,但是我一派那些士兵和傑堤對打,他們的攻擊就軟弱下來。”

  羅伊點點頭。他吹出一聲尖銳的口哨,吸引眾人的注意。傑堤仍然有點怕男爵,和他的朋友搏擊時他面露笑容,但是轉而面對羅伊時,他的表情收斂下來。

  “我現在有興致和你們中間幾個人玩摔背,”羅伊宣佈。“有誰自願得到這個特權?”

  得到男爵親自調教是項殊榮,每個年輕士兵都急著第一個上前挑戰。

  但是就在士兵們你推我擠的湧向前時,羅伊注意到他們也試圖將傑堤安排在隊伍後面。甚至到現在他們還試圖保護他,他們對妮可弟弟的友誼非常可能害他喪命。

  可是,傑堤可不願被排除在外。他一陣推拉,擠到人叢最前面。

  “男爵,多少人可以有機會?”傑堤大聲問。

  現在其他士兵已在他身後排好,殷吉和萊思則分列他左右。傑堤像是他們的代言人,而羅伊看到這種轉變高興的幾乎要笑出聲。當然,洛倫時常報告傑堤的進展,但是親眼看到這男孩長得如此高大而自傲仍令他訝異。他也覺得內心一暖。

  “我的時間寶貴,只能和你們四個人玩,”羅伊拉長聲調。“既然你自願替大家發言,你就是四個中的一個。傑堤,另外三個由你們自選,你自己殿后,算是做為領袖的風範。”

  傑堤點頭。就要轉向他的朋友,他又停了下來。“若是我們之間有人把你摔得四腳朝天呢,男爵?”

  那時羅伊真的笑出了聲音。“他會受到適當的獎賞。”

  傑堤微微一笑。士兵立刻開了個小組會議。羅伊和洛倫站在一旁等他們決定另外三名人選。

  “做得好,”羅伊低聲告訴洛倫。“他的身體很強壯了。”

  “他可以接受訓練了,”洛倫回答。“別人也是。”

  鴿子們終於做出了決定。一個名叫梅瑞的紅發土兵首先登場。他先向羅伊行禮,接著是洛倫。

  羅伊向前一步。“我們不用武器。”他指示。

  梅瑞解開劍套將佩劍交給傑堤,接著他轉回面對男爵。“我準備好了,爵爺。”

  羅伊再次大笑。“不,你還沒有,”他說。“或許和我訓練三個月後,你會準備好,但是今天可不會,梅瑞。”

  他用手勢招呼梅瑞進攻。士兵開始慢慢在男爵周圍圍成圈子。羅伊沒有動,甚至在梅瑞繞到他身後時也沒有。

  梅瑞在男爵身後站好位置,終於出擊,想要抓住領主的脖子將他摔倒在地。

  羅伊等到他感覺到海瑞的手觸及他,一扭身,一雙手舉起了那名士兵,把他翻過肩,摔倒在地上。梅瑞啪地一聲跌個四腳朝天。

  “梅瑞,你給了我太多時間考慮你會怎麼做,”羅伊講解。

  “如果你想突襲敵人的背後,速度要快。懂嗎?”

  梅瑞點頭。羅伊彎腰向土兵伸出手,梅瑞抓住後被拉了站起來。

  “下一位。”羅伊命令。

  萊恩上前一步。他已經解除了佩劍。他朝男爵揮出左拳。

  這一拳要是擊中一個普通人,可以將他揍扁。但羅伊不是普通人,而萊恩太慢才想起這個事實。男爵輕易地用一手抓住士兵的拳頭扣住。

  “現在怎麼辦,萊恩?”他問。

  萊恩的手隱隱作痛,他覺得像是敲到了石牆。他痛得呲牙咧嘴,接著試圖用另一雙手攻擊。羅伊化解了那一擊,進而將萊恩扔飛出去。

  “你也是容許我占了優勢,”他向眾人解釋。“使用能奏效的方式。萊恩,你有腳,利用它們。”

  “是,男爵。”

  第三名士兵急急來到圈子中央。他名叫霍華,結果證明他比前兩位都狡猾。羅伊必需將他擊倒兩次他才以背部著地。

  輪到傑提了,羅伊瞪視他許久才示意地開始。

  “你從前面三位挑戰者學到了什麼?”

  “我學到了利用我的腳和拳,”傑堤回答。“還有利用任何方法,虛也罷,實也好,把你推倒在地,男爵。”

  羅伊點頭。“那麼我的時間沒有浪費,”他宣稱。他的目光移至全體眾人。“洛倫訓練你們的身體,但是現在該學習如何使用你們的頭腦了。戰場上,有勇無謀不具任何意義,明天起你們就開始和鷹隊一起訓練。”

  歡呼聲響徹雲霄。這些土兵已正式完成初步訓練,的確值得慶賀。

  羅伊微微一笑。明天晚上他們就歡呼不起來了,到那時他們的每一英寸身體都會痛得尖叫。第一次和身經百戰的武士做全天訓練會是他們這一生中最難受的日子。

  妮可聽到叫聲時正好自第一道斜坡上下來。她好奇地加快腳步直到她到達坡底,這時她看到眾人圍著傑堤和她的丈夫。

  她試著不要憂慮。接著傑堤向羅伊撲過去,她幾乎叫出聲音。她弟弟那一招是佯攻,他在最後一刻扭開,改為攻擊羅伊的後腿。

  羅伊化解了他的攻擊,反手一揮擊中傑堤的背脊。妮可的弟弟步履瞞珊,但隨即恢復平衡,再次發動攻擊。

  完全意外的,傑堤的拳頭扎扎實實擊中了目標。在男爵注意到妮可正在觀看後五秒,傑堤的拳頭碰到羅伊的下顎。

  羅伊直覺地回擊,將傑堤擊倒在地。他走向前,一腳踩位傑堤的胸膛不讓他起來,接著對這名士兵下了一個最奇怪的命令。

  “微笑,傑堤。”

  “什麼?”傑堤喘口氣,試圖恢復呼吸。

  “我說微笑,”羅伊低聲斥喝。“現在。”

  傑堤露出微笑。

  妮可沒命的試著不要干涉。但是看到她弟弟躺在地上,而其他士兵都咧著嘴笑令她忘了自己的誓言。

  傑堤的臉不是向著她,因此她沒看到他的微笑。

  “羅伊,我弟弟只有一隻手。”

  老無助她,她不是有意大叫提醒他往事的。

  “但是我有兩隻。”羅伊大聲說。

  妮可已經衝上前了,但是聽到羅伊殘酷的回答使她碎然止步。

  她瞪著羅伊。他對她眨眨眼。接著傑堤轉向她,爆出大笑。她向後退一步,搖搖頭,終於轉身走回山坡上。

  羅伊歎口氣。他知道她不懂。他站離傑堤,向他伸出手。傑堤抓住後被拉了起來。

  “你做得很好,”他告訴傑提。“你和其他三位今晚可以和我共進晚餐做為獎勵。”

  傑堤咧嘴一笑,他走回部隊和其他士兵並列時雙額泛紅,羅伊不知道那是因為激烈運動或是他的讚美。

  羅伊雙手交握在身後凝視眾人。“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告訴你們。你們已經成了朋友,這是對的,但是當你們捉對殺時,你們必需全神貫注,不可以為任何人、任何原因例外。你們認為出於好意或是保護心理的行為,非常可能導致你們的朋友在戰場上送命。”

  羅伊確信他們都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他的下一句話則針對傑堤。“在戰場上,敵人不會因為你只有一雙手就手下留情。為此,你不能只是做得和其他人一樣好,你必需更好。”

  傑堤點點頭。“男爵,我什麼時候才會知道自己準備好了?”

  羅伊微微一笑。“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傑堤,不用別人告訴你。”

  洛倫向前一步。“為了慶祝你們將要和鷹隊老將一起訓練,或許男爵會讓你們觀賞一場踢球比賽。”

  羅伊點點頭。威廉國王不贊成這種遊戲,因為他認為那會使領主疏忽訓練軍隊的技能。羅伊偶一為之,只因為他深愛那種粗魯的遊戲。遊戲主旨是在將皮球從球場一頭送到另一頭。它只有一個規則;球員不可以用手。當然這種遊戲永遠會導致流血事件,但那也是每個人喜歡玩它的原因。

  “洛倫,一隊由你領軍,我帶另一隊,”羅伊宣佈。“一等我和妮可談過就開始。”

  他和洛倫轉身準備離開。殷吉推推傑提,兩個人急急上前擋住男爵的去路。

  “男爵,為什麼我們一定要看?”殷吉脫口而出。

  聽到這個問題,羅伊揚起眉梢。接著他聳聳肩。“不想看的人不必看,”他回答。“今天下午你們可以自由活動。”

  “男爵,殷吉的意思是,”傑堤解釋。“我們不想看,我們想下場玩,我們的人足夠組一隊,而我們很希望有機會打敗鷹隊。”

  “但是要他們和鴿隊對抗,他們會覺得受到侮辱。”洛倫插嘴。

  傑堤咧開嘴笑。“如果隊長和男爵加入我們這一隊就不會。”

  羅伊大笑。“這件事由你來處理。”他朝洛倫點點頭。

  他的副將同意了新兵的動議,士兵們立刻湧向做為比賽場的空地,開始計畫他們的策略。

  “你注意到沒有?”洛倫在只剩下他們兩人時問羅伊。

  “注意到什麼?”

  “傑堤不僅成為他們的發言人,”他解釋。“他也認同自己是他們的一份子。難道你不記得他一開始時的情形?什麼都是他們,不是他。現在態度轉變了很多,嗯?”

  一個簡單的陳述卻使羅伊有了觸電的反應。天哪,他想,他的行為就像傑堤。從一開始,領地就是他的,不是妮可的。僕人屬於他,不是她……而過了一段時間,她終於退讓了。

  他拍拍洛倫的肩。“你讓我明白了一個錯誤,”他告訴他的副將。“謝謝你。”

  羅伊沒有進一步解釋,他要上樓,確定妮可不會為她剛才看到的情形太過難過。晚餐後,他會要她坐下,好好聽他解釋他想做的改變。他不會教訓她。不,他只會不停地說,直到她瞭解為止。

  他的妻子已從看到傑堤與羅伊對打的初步反應中完全恢復。她弟弟美妙的笑言仍逗留在她腦海。她急於回到樓上,她要躲進臥室才違反第三條規則。

  沒錯,她是要哭泣。那會是喜悅的淚水,但若剛好被羅伊撞見,他不會瞭解。

  “你要去哪兒,小姐?”嘉莉對她叫道。“關於晚餐,我有個問題。”

  “現在別問,”妮可回答。“我幾分鐘後就下來,那時再問。”

  嘉莉不想等。廚子已經在鬧憋扭,嘉莉不想再激怒她的情緒。否則,每個人都會遭殃,晚餐會就此毀了。

  嘉莉急急趕往樓梯下,在妮可到達樓上平臺時止住了她。“不會花你一分鐘,”她叫道。“廚子想知道今晚的甜點要準備草每餅還是蘋果派。除非我立刻通知她,不然兩樣都會沒有。”她警告。

  妮可斜倚著欄杆考慮。“我相信今晚會有慶祝,要廚子兩種都準備。”

  妮可轉身走向通道,木欄杆就在此時崩塌。

  嘉莉尖叫,妮可只有抽氣的時間。她死命抓住一截突出的階梯,欄杆則砸落到樓下,木屑朝四處飛濺。嘉莉跳開閃躲。終於她停止了尖叫,要跑去幫助她的女主人。“老天爺,你要抓牢。我這就上來扶你。不要向下看,小姐。”

  “不,不要上來,”妮可尖叫。“你會掉下去。去找我丈夫,快,我撐不了多久了。”

  女僕立刻改變方向。才走到大門,門扉已旋開,羅伊大步走了進來。

  嘉莉無需解釋。羅伊立刻著清了狀況,木屑碎片灑了滿地,一雙腳懸空吊在上面。他的心跳幾乎停止。他立刻趕過去在妮可下麵站好。

  “你見鬼的在做什麼?”

  他的大吼令她鎮靜下來,接著他莫名其妙的問題令她腦中一清。老實說,她幾乎要笑出聲音未。“你以為我在做什麼?”她叫道。“我正吊在樓梯邊緣,呆子。”

  羅伊聽出她聲音中的自嘲,接著又認為不可能。他的妻子一定是嚇壞了。

  “放手,妮可,膝蓋彎曲。我會接住你。”他的聲音鎮靜而合理。

  “好﹒羅伊。”

  “現在就放手,甜心。”

  他親昵的稱呼令妮可訝異的忘了擔憂。她鬆開手,就等丈夫將她接住。

  他腰也沒彎便將她牢牢抱住,接著他退後幾步,預防還有木頭掉下來顧到他們。

  將妻子抱進大廳時他全身顫抖,她極可能跌斷她的脖子。

  “你再也不准上樓了,妮可。你聽到沒有?”

  他將她的手臂捏得死緊。她本來會立刻同意他的,但是人一腳踢開一張圓凳分了她的心。他在火爐附近的一張高背椅坐下,做了幾個深呼吸,妮可這才領悟她的丈夫有多懊惱。“你在擔心我?”她問。

  他狠狠瞪她一眼,讓她知道他認為這個問題有多笨。“今天結束以前我會把所有的東西部移下來。不准你跟我爭辯,妮可。我已經決定了,你不准再上樓。”

  她點頭。“你是在擔心。”

  “嗯”

  就這麼一個粗澀生硬的字卻帶給她絕對的興奮。他的確在乎她。他的心跳如雷,是另一個線索。當他粗魯地將她的頭壓在他的胸前時,她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這個人實在需要鎮靜一下,她想,危險已經過去了,妮可決定稍稍轉移他的注意力。

  “羅伊,你真的應該拆下你的家重建一個,我真不懂你在猶豫什麼。”

  他突然想對她吼叫。“這不是我的家,也不是你的家。”他大聲說。

  “那麼它是誰的?”她完全被搞糊塗了。

  他將她抱離膝蓋站起來。“我們的,”他駁斥。“每樣東西都是我們的,夫人——不是我的,不是你的,而是我們的,懂了嗎?”

  她點點頭。可惡,他的後半生絕不要再有這樣的驚嚇。他粗魯地抓住她的肩,親吻她。接著他轉身,走出了大廳。

  他急於痛擊什麼一頓,一場球賽正合所需。一旦把幾名士兵打倒在地,他或許會好過一點。接著他走過欄杆碎片,他明白光幾個人還是不夠,他必需打倒整支隊伍才行。

  妮可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想,她的丈夫對財產所有權的改變態度或許很有意義,但是他的表現如此憤怒,她只有更糊塗。

  十分鐘後一群士兵進來。不到一小時,他們已搬空了樓上。他們把羅伊的床放置在大廳一角,當然那是在湯姆檢查過地板,確定它承受得起它的重量之後。他們將妮可的木箱擺在床頭板旁邊,其他的傢俱則搬到外面。湯姆站在妮可身側監督,他解釋說那些東西都會存放在木屋,直到男爵進一步指示。

  妮可對於這種缺乏隱私的安排頗覺失望。她問湯姆是否可在床的四周圍上一圈屏風,他答應當天就辦。

  那名士兵言而守信,牢固的厚木板所搭成的屏風如期安置在那個角落四周。

  直到晚餐妮可才又見到羅伊。看到傑提和另外三名士兵跟著她丈夫進來,她並不十分訝異。她好高興再次看到弟弟,幾乎當下出醜。她跑過去想要擁抱弟弟,但是羅伊擋住了她。他用一雙手圈住她的臂膀,將她牢牢扣在身邊。

  仔細看過傑堤後,她不禁要為他的狀況嚇倒。傑堤的臉上佈滿了割傷及瘀痕,接著她注意到另外三名士兵的狀況也差不多。

  羅伊及洛倫也有好幾處瘀傷。妮可花了整整十分鐘才問出這些人的傷痕是哪兒來的,她花了更久的時間才接受他們說那只是一場球賽的解釋。

  她試著不在晚餐當中呵護傑堤,她知道那會使他尷尬,她也努力假裝她很喜歡聽他們所講的有關那場野蠻球賽的故事。

  四個年輕士兵,包括傑堤,吃得像是餓了好幾天。不在狠吞虎咽時,他們就彼此調侃、吹噓。

  他們也面露微笑,包括傑堤。真正的微笑。她看著那四個人,他們都很相似,而傑堤只是其中之一。他和他們溶成一體,有了歸屬。

  天,如果她把持不住,她又要違反規則第三條了。如果她突然熱淚盈眶,這些士兵絕不會懂。羅伊也不會懂。

  她必需離開大廳免得出醜。幸好那些男人太專注於回憶他們勝利的一刻,幾乎沒注意到她的離席。她繞過中庭,接著走向外城牆。

  好多事值得感激。上帝對她特別照顧,將羅伊送來給她。

  現在傑堤有了光明的前途,這也是羅伊給他的。的確,她有太多事值得感激。她微微一笑,若是一年前有人敢告訴她她會愛上一位諾曼人,她會覺得受到莫大的侮辱。現在,她覺得那是天賜。

  羅伊也關心她,那樣就足夠了。她會繼續做他想要的那種妻子,至少她能以此回報他的仁慈及寬大。

  妮可哭過之後走回山上,到達中庭時,她看到她的丈夫正站在臺階頂端注視她。

  月光下,他看起來像是一座巨大的雕像。她在中庭中央停步。“應該是我帶著孩子站在這裏等你回來。”她說。

  “是嗎?”

  “我母親一向如此。”她向前一步。

  “這是她的職責?”

  “只是一種習慣,”她回答。“一種我父親喜歡的習慣。”

  “他們還有什麼其他的習慣?”

  她再向前一步。“每天晚餐後他們會一起下棋。”

  “那麼我們也照樣做。”他宣佈。

  “但是晚餐後你一向是和士兵討論第二天的訓練計畫。”她提醒他。

  “我會改在晚餐前討論,”他回答。“飯後你和我下棋。”

  “你這什麼要延襲這個習慣?”

  “傳統應該延續,這是我的妻子在我們的新婚夜試著要我親吻地時告訴我的。”

  她再次微笑。“你的妻子現在承認那的確是她真正的動機。”

  他點點頭,表情轉為嚴肅。“我要你對我承認另一件事,”他說,他的聲音粗嘎。“承認你愛我,妮可,我想聽你親口說出那三個字。”

  她的眼淚立刻湧了上來,她垂下頭不讓他看到她有多難過。“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羅伊走向他的妻子,將她緊緊擁住。“告訴我你愛我會使你成為我的負擔?”他問,認為他一定是聽錯了。

  “嗯。”

  他笑了開來。“你不打算對我說清楚,是吧?”

  “我真的愛你。”

  直到她說出那三個字,他才領悟出他有多需要聽到它們。這珍貴的禮物是個奇跡。部份的他,講邏輯的那部份,仍無法明白她怎麼可能愛他。

  她是他的奇跡。他的臉因疤痕而變形,但是她只注意到他眸中的銀輝。他一直認為自己巨大而笨拙,她卻誇他高大而強壯。妮可似乎總能對事實視而不見,而為了這個缺憾他一輩子都要感謝上蒼。

  他沒說一個字。她等待、希望、祈禱,但是他沒有告訴她她迫切需要聽到的那三個字。

  “甜心,告訴我為什麼你認為你是個負擔?”

  她的淚撲簌簌地落下。“因為你別無選擇必須跟我結婚。”

  他忍不住地微笑起來。他將她的頭偎在他的顎下,因此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不希望她認為他是在笑她,他也不要她注意到他的雙眸起了霧氣。但是,他內心的歡欣已淹沒了他。

  “哦,選擇,”他低哺。“你已經擔憂很久了,是不是?”

  她點點頭,撞到他的下巴。

  “妮可,難道你沒想到過,我可以在你做了選擇後離開大廳?”

  “不,你不可能離開,”她低哺。“只有已婚騎士能夠離開,你不夠資格。”

  他嘗試另一個方式。“我可以拒絕你。”

  “不,你不可能拒絕,”她辯駁。“你太正直,你覺得有責任照顧我。”

  “你把一切答案都想好了,是不是?我說任何話都不能改變你的想法?”

  “例如什麼話?”

  “我已經決心為了贏得你下場比武?我不能讓任何人得到你,妮可。”

  “你只是想對我好,羅伊。你對任何人都很仁慈寬大。”

  他吻吻她的頭頂。他不知道該如何設跟她他本來就要選擇地。他早已下定決心爭取和她結婚,只因為他不能忍受別人碰她=。

  她屬於他,他們到達倫敦時他已習慣了她。他天性有佔有欲,一定是這個原因使他不想放她走。

  可是愛惜這種事令他迷惑,羅伊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能像丈夫愛妻子那般愛她,他覺得自己沒有心理準備。

  只告訴她有她在身旁他覺得很滿足並不夠。不,他說的任何話都不能使她相信他的確在乎她。他因此決定什麼都不說。但是,他要找出一個方法表現給她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33:38

第十六章

  決定是容易的,達成目標就沒有那麼容易了。不管羅伊費多大的心思,都無法找到一個計畫,足以說服妻子他本來就會選擇她。然而,他仍不停止嘗試。

  無法使她相信他是一件令人瘋狂的事,不過他最受不了的還是妻子一成不變的微笑。要不是終於聽到他希望她說的話,他一定早已徹底絕望。

  他試著讚美她,她也讚美他。他一有機會就親吻她,她也熱切地響應他。只有這個時候她那沉靜的微笑才會停止,因為他覆蓋了她的嘴。

  他甚至和她下棋。他故意要讓她贏,結果卻發覺她本來就會贏,他乃急急改變心意。棋局進行到清晨,最後他一點也沒有讓她。

  她自己打敗他的。

  後來他嘀嘀咕咕地說這是他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輸棋,她答應下一次讓他贏。

  事情改善之前又惡化了。

  炎熱的星期一早上,羅伊走進大廳,洛倫跟在他旁邊。他立刻注意到爐子裏燃燒的烈焰,感覺有如置身於烤箱之中。他冒著汗走向忙碌的妻子。

  “妮可,屋裏熱死了,”他說。“有什麼特別的原因要生火?”

  她轉身對丈夫微笑,用手帕擦拭丈夫額頭上的汗水。“你多邀請了六個士兵來吃飯,我們需要多生火來準備食物。”

  她幫丈夫擦完汗之後,用手帕的另外一面擦擦洛倫的額頭。他驚訝得後退。她跟上前,完成工作,然後建議他們回到屋外去。

  羅伊和洛倫走到大廳中央時,蓋文男爵那兩名孟不離焦的副將亨利和摩根走了進來。

  妮可決定打開大門讓風吹進來降低室內溫度。她走出食品儲藏室時,摩根正在吹牛。

  “我們男爵帶了一隊人去追反抗軍的餘眾,他發誓要在兩星期之內將他們一網打盡。”

  妮可臉色蒼白,可是努力保持鎮定。羅伊知道她想到桑頓。摩根順著羅伊的目光看去,看見妮可立刻行禮。

  她沒有回禮,只是盯著他等待他說下去。

  “據我們所知,反抗軍的領袖是你的哥哥,妮可夫人,”亨利說。“是真的嗎?”

  “也許。”她回答。

  摩根咧嘴而笑。“那麼我們必須向你致哀悼之意,”他說。“我們的男爵是有同情心的人。我相信他會在回倫敦時順道把令兄的屍體送來這裏,好讓你給他辦一場適當的葬禮。”

  羅伊一拳擊在桌子上。“夠了,”他命令。“說出你們來此的目的,就請離開這兒。”

  亨利從沒有見過羅伊男爵失去控制,不禁大為吃驚。摩根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只忙著猛瞧妮可。

  她對他微笑。“我原諒你的無禮,”她平靜地說。“是嫉妒使你做出這種無禮的事。”

  摩根開口欲辯。

  她舉手阻止他說話,表情流露出輕蔑。她向他走近一步,摩根後退差點踩進壁爐裏。

  “你聽到我丈夫的命令了,說出你們來此的事就請回吧。”

  摩根憤怒得說不出話來。他向亨利示意,然後轉向看著火焰。他注意到排列在壁爐架上的棋子,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個在手中把玩。他聽著亨利傳達國王的命令。

  “威廉國王向你致意並吩咐你挑選十個最優秀的人參加六個星期之後的慶祝活動和戰技比賽,你還可以挑十個新兵去參加,因為我們的國王相信他們應該可以加入。國王還有另外一個要求。”亨利咕噥。

  羅伊不耐煩地抱著雙臂,等待亨利把話說完。

  “羅伊男爵在等你說完。”洛倫不悅地說。

  亨利點點頭。“我們的國王和他的妻子堅持妮可夫人出席慶祝活動。她贏得他們的喜愛,他們想再見到她。”亨利聽起來好象在用醋漱口。

  妮可若不是太擔心摩根手中的棋子,一定會大笑出來。她不想命令他把棋子放回原位,她擔心他會發覺這些棋子對她的重要性反而故意破壞它們。

  亨利向羅伊行完禮走向妮可。“也許到那時,夫人,我們就知道誰是第一誰是第二。”

  “可是我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她問。

  妮可再也不能忍受著摩根玩弄著棋子。她走到門口。“洛倫,請你送他們出去,我丈夫希望他們立刻離開。”

  摩根轉向羅伊。“我們計畫摧毀你的士兵,”他虛張聲勢。“這一次我們不會輸。”

  為了強調,他斷然地折斷手中棋子的頭,然後把這枚女王丟進火裏。

  這個時候羅伊才發現摩根手裏一直握著棋子,他看見妮可痛苦的表情。

  他發出一聲怒吼。摩根驚訝地轉身,羅伊如閃電般神速地撲過去,一拳打得他飛了出去。這件事發生得太快,妮可來木及做任何的反應。前一分鐘,摩根還滿臉勢利和傲慢的站在那裏,下一分鐘,他就像飛盤似的滑過空中。

  羅伊把這高大的男人一擲老遠,摩根飛過桌,經過屏風,本來應該在撞到牆後落地。可是他卻飛了出來,看來這道牆也如木頭一樣腐朽了。

  牆的正中央出現一個大洞,正好可以讓他們欣賞迷人的鄉間景色。

  妮可驚愕地捂著嘴。她看見洞外的摩根掙扎地站起來。羅伊沒有打死他。亨利衝向她,顯然不打算幫朋友的忙。摩根似乎站不直,不斷地跌跪在地上,大概已撞得頭昏眼花。

  她試了,可是仍無法制止自己微笑。亨利注意到了,氣憤得全身發抖。他在她身旁停下。“你選擇了錯誤的結婚對象。”他呲牙咧嘴地說。

  如果妮可不笑,亨利也許還能控制自己的怒火。他想揍她,可是他雖憤怒倒還知道他若是碰妮可一下,羅伊絕對會殺掉地。然而,他非要讓她停止笑不可。不能碰她,他決定用話嚇嚇她。“比賽結束之前,你就會成為寡婦,”他嘟囔地說。“你應該聽那個老巫婆的話,有機會的時候就殺掉羅伊,那會省掉我們多少麻煩。”

  妮可不會讓他的威脅得逞,亨利聽起來就像個遭到挫折的小男孩。

  她搖頭。“走吧,亨利,你要惹惱我了。”

  她沒有再浪費一分鐘在這個笨男人身上,羅伊才是她關心的人。老天,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完全失去控制。這有點嚇人。但他似乎還不打算放過摩根。他轉身朝門口走來時,她看見他橫眉豎眼的表情,知道自己必須出面干涉。她不要他殺死摩根,這個人不值得羅伊費心去向國王解釋殺人的理由。況已,她不要摩根的屍體理在他們的土地上。

  羅伊快走到她眼前時,她突然說:“我們現在可以吹到涼爽的風了,丈夫,謝謝你。”

  羅伊點點頭,突然停下腳步,轉身。“你剛才說什麼?”

  “我謝謝你開的這扇窗。”

  洛倫大笑,妮可微笑,羅伊閉起眼睛重重地吐口氣。“我不會殺那個畜生。”他宣佈。

  “當然,”她說。“棋子已經毀了,殺了摩根也於事無補。”

  “我只想打斷他的腿,妮可。”他說著也笑了。

  “打斷他的腿也改變不了什麼。”

  “我可以得到極大的滿足。”他說。

  她搖搖頭。

  他皺眉,但終於放棄。這女人很堅決,他不會讓她失望。他看看爐火,再望向妮可。“甜心,是哪一枚棋子?”

  “黑女王。”

  他的肩垮了下來。這枚棋子是她的父親一邊說著故事一邊刻出來的。

  羅伊覺得自己該為這件事負責。他應該注意摩根的一舉一動,如果他稍微注意一點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粗魯地把妮可拉進懷裏。“抱歉,”他低語。“是我的錯,我應該……”

  她沒有讓他說完。“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你也制止不了。”她拍拍他的胸膛,親吻他的下巴。“不要皺眉,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就算了吧。”

  他不敢相信她在安慰自己。“你居然這麼有風度的接受了事實。”

  妮可仍在微笑。她花了五分鐘才讓他離開大廳,而且站在門口看著羅伊和洛倫穿過院子。

  “妮可還站在那裏嗎?”羅伊問洛倫。

  洛倫回頭看。“沒有,男爵。她走了。”

  羅伊立刻改變方向。“我天性多疑,”他說。“我的妻子對於摩根的破壞行為,反應稍微平靜了一點,你說是嗎?”

  “是的。”

  羅伊微笑。“過份平靜了一點。”他繞過轉角走到通往牆頭的梯子旁,靠在梯子上等待。

  他沒有等很久。妮可拎著裙子飛奔而來,當她看見靠著梯子的丈夫,驟然停止步伐。

  妮可把雙手藏在背後,對丈夫甜美地微笑。他也回她一笑。他吩咐洛倫回去作事,勾起手指示意妮可走近些。

  羅伊等待她走到面前,伸出手。

  她的笑容消失,人也退後一步。

  “做事要公平,妮可。既然我不能傷他,你也不能。給我吧。”

  她看起來很不高興。“你怎麼知道?”

  他摸摸額頭上的痕跡。“我用邏輯。”

  她把彈弓放在他伸出的手上,兩顆石頭則丟到地上。

  “你認為第一顆可能會失誤?”他問。

  她搖頭。“我從未失誤,另外一顆是為了亨利準備的。”

  他大笑。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大笑,不由自主地又後退一步。

  “我佔用你太多時間了,”她說。她還在為不能親自教訓摩根和亨利不高興,看著掛在丈夫手上的彈弓,心裏有股大叫的衝動。她深呼吸一口。“我必須試著控制我的脾氣。”

  “那表示你會更常微笑?”

  “是的。”

  “上帝幫助我。”

  她注視他。“它已經幫助我了,”她低語。“它把你給了我。”

  她這些不可思議的話,再次令他又驚又喜。他握住妻子的手,往城堡走。

  他們並肩走著,一句話也沒說。她以為他是要帶她回大廳,好好地訓她一頓。

  可是他沒有在大廳停下來,繼續拉著她的手走向在屏風後面的床。

  他停下來看用摩根的身體製造成的大洞,對妮可眨眨眼睛。“視野不錯,不是嗎?”

  “羅伊,你要帶我去哪裡?”

  “上床。”

  “現在?”

  “現在。”

  “羅伊,這不像你,”她脫口而出。“你從來沒有不按計劃行事,這樣會亂了秩序。”

  她聽起來非常驚愕。他將她拉進懷裏。“偶發的行為和計畫中的行為一樣重要,夫人。你應該在生命留一些空間給驚喜。”

  “我必須學習……”

  他將她抱起來,她伸手環抱他的脖子,他的頭壓了下來。

  殷吉、傑提,和洛倫經過牆上的大洞,男爵親吻妻子的景象令他們大吃一驚。

  洛倫微笑。殷吉用手時推推傑堤,大笑起來。傑堤的反應最慢。他轉向他的隊長。“我姊姊一定很愛她的丈夫。”

  洛倫點頭。“她的丈夫也一樣愛她。”

  傑堤微笑。他不必再擔心姊姊了。她已經在這新的諾曼世界裏找到了屬於她的位置,就像他一樣。

  殷吉又推推他,傑堤伸腳勾他企圖將他絆倒。

  洛倫抓住兩個士兵的衣領將他們向前推。他的男爵顯然想要一點隱私,他該替他辦到。

  羅伊集合士兵告訴他們國王的命令。雖然每個人都想成為前去參加戰技比賽的二十名代表之一,但是沒有人敢要求這項榮譽。他們知道必須等待。

  第二天晚餐時妮可發現丈夫手上有好幾道傷痕。她詢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只是聳聳肩即改變話題。她想,他大概也不記得這些傷是怎麼來的。

  羅伊看起來筋疲力盡。晚餐之後他累得沒法下棋,不過他並沒有累得無法和她做愛。

  她在半夜醒來,不自覺地偎向羅伊,一直到差點掉下床才知道他不在床上。

  她穿上睡袍下床找丈夫。她不需要走很遠。羅伊坐在桌子旁邊專心地做著什麼,甚至沒有發覺她。

  羅伊手上有一小塊木頭。在閃爍的蠟燭火光中,她看見白女王站在他面前的桌上。羅伊一手握著木頭一手握著小刀,正努力地仿照白女王雕刻著。

  他在為她做另外一個黑女王。

  她知道他手上的傷是怎麼來的了,她也明白丈夫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累。不過最重要的,她明白了一件事:羅伊是愛她的。

  妮可靜靜地站著好一會兒,看著她的丈夫,眼淚不停地滑下面頰。每一次他低聲咒駡,她就忍不住微笑,因為她知道他又割到手了。

  她聽見開門聲,立刻移到屏風後面,探頭出來竟看見傑堤走向羅伊。她的弟弟手裏握著一把小刀。

  羅伊沒有抬頭。妮可猜想他正在等待傑堤。她弟弟看起來和羅伊一樣疲乏。難道他也熬夜幫羅伊?

  “這是我父親的刀,”傑提低語。“它應該好用得多,男爵。”

  傑堤在羅伊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他放下刀,然後握住木頭的底部。傑堤的手上戴著皮手套。看看羅伊笨拙的樣子,妮可知道皮手套是傑堤必需的保護配備。

  妮可擦掉眼淚,悄悄地走向她全心全意愛著的兩個男人。

  “妮可會大吃一驚。”傑堤低語。

  “我希望她會高興。”羅伊說。

  “我是又驚又喜。”妮可低聲說。

  她的弟弟跳起來,羅伊嚇了一大跳,一刀戳下剛剛成型的雕像的脖子。“看看你做的好事,夫人。”羅伊低聲抱怨。

  她傾身看看造成的傷害,然後開始大笑。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東倒西歪不成比例的棋子。頭比身體大,脖子是白女王的三倍大。

  她喜歡。尤其是脖子旁邊的凹洞。她彎身親吻丈夫,然後在他們對面坐下。

  “你必須記住那個凹洞,丈夫,好在將來告訴我們的孩子那是怎麼發生的。”

  羅伊仿佛十分尷尬,因為他被逮到為妻子做這麼溫柔體貼的事。

  妮可又想哭了。老天,她多麼愛這個男人。

  她看問傑堤。他對她眨眨眼睛。她想,他也許也注意到羅伊的臉紅了,或者他是注意到她的眼眶濕潤。

  “傑堤?”

  “什麼事?”

  “我愛羅伊。”

  她的弟弟微笑。“我早就知道了,妮可。”

  “你怎麼知道的?”

  “從你看他的眼神。”

  她轉過頭去看羅伊聽了他們對話的反應。她的丈夫正努力地雕刻著完成了一半的棋子,不過他臉上掛著微笑。

  “還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傑堤﹒”妮可說。“羅伊愛我。”

  “我也早就知道了。”傑提笑著回答。

  羅伊丟下刀子,抬頭看著妮可好一會兒。“你確定我愛你?”他習慣不改的質問。

  “是的。”

  他點點頭,同時歎氣。“那麼你可以停止那一成不變的微笑了嗎?老天,妮可,我快被你的微笑逼瘋了。”

  傑堤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妮可大笑。“我只是試著成為你想要的那種妻子。”

  “我要你。”

  “妮可,你不該微笑嗎?”傑堤疑惑地問。

  羅伊的目光沒有離開他的美麗的妻子。“傑堤,走開。”

  “是的,男爵。”傑堤笑著回答。

  妮可站起來拿起一根蠟燭慢慢地走回床邊。她把蠟燭放在櫃子上,等待羅伊。

  他走到床的另外一邊。在搖擺的燭光中,她看著他脫衣服。

  他是一個多麼英俊的男人。他的身體充滿力的美感,也充滿溫柔。妮可脫下睡袍,目光一直在丈夫身上。

  “我愛你,羅伊。”

  “我也愛你。”

  他們在床中央以吻會合。他的手握住她的腰,她的手臂環抱他的脖子。

  她吻他的胸膛,下巴,疤痕。羅伊熱切地佔有她的唇。他們的舌頭纏綿地鎖在一起。……直到她變得狂野使他忘了控制。他再次被需求吞沒。

  羅伊伸手撚熄蠟燭,然後將妻子擁在懷裏。他感覺到她的溫暖。

  他閉起眼睛微笑。他也感覺到滿足,就在他妻子的懷裏。她的愛給予他無限的力量。

  他不是一個常祈禱的男人,可是他在入睡前低聲地向造物主謝恩。他摸摸臉上的疤,又微笑。

  妮可錯了。上帝不在她那邊,它在他們這一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33:59

第十七章

  他那不可理喻、頑固到家的妻子在第二天就如假包換的復活了。還不到中午,他們又爭吵起來。當羅伊好意地將湯姆依他指示所繪成的設計圖給她看,她說這設計圖完全不行。

  她說廚房需要預留位置的兩倍大,而底樓為士兵宿舍設計的寬闊空間也令她不滿。他還忘了儲藏室。不過,羅伊並不認為他們需要儲藏室,而她認為非要不可。

  最後他必須坐下來和她討論所有的意見。他沒有花多少時間就發現她又在作白日夢了。老天,她令人發狂,而且該死的精力充沛。她終於同意他的每一點都是對的。他滿意地回到工作崗位。妮可看著他吹著口哨走遠,然後叫喚湯姆到屋內給予他最新的指示。她在設計圖上添加了一個大儲藏室,把廚房擴充為原來的兩倍,加大主臥室為原來的兩倍。

  這個星期羅伊每天都非常忙碌。他告訴妮可他決定不挑選參加慶祝會戰技比賽的士兵,而用各種比武的方式讓土兵們贏取參賽的榮譽。

  妮可認為這是最公平的方法。她很高興丈夫和洛倫商量事情時也會聽聽她的意見。可是到了第二個星期,羅伊的態度改變。每當提起戰技比賽的事,他不是改變話題就是乾脆一句話都不說。

  有事情在困擾著他,可是他還沒有準備好告訴她。妮可學著忍耐,她確定時間一到,他把思路理清,自然會告訴她。

  再四個星期他們就要出發了,羅伊終於告訴妮可。這是一個溫暖的星期天晚上,羅伊要妮可坐下。他的表情不像他每次要說教前那樣熱心,不,他看起來更嚴肅一點,甚至懮心忡忡。

  他也沒有來回踱步。他站在壁爐前,雙手握在背後。

  羅伊不想看著妮可。他知道會在她的臉上看見恐懼,看著她會令他心疼。

  “妮可,”他十分嚴肅地開口。“你知道,我讓我的士兵互相競爭,最優秀的人將代表我……我是說,”他訂正。“將代表我們。”

  妮可開始憂慮。她從來沒有見過丈夫這麼猶豫的樣子,她握著雙手放在腿上,強迫自己挺直肩膀,等待他說下去。

  過了好久,羅伊才又開口。“競爭已經結束,”他說。“所有的人都已經知道兩隊的勝利者是誰,這是沒有辦法更改的。”

  “當然。”她同意。

  他點點頭。“每一隊有九個士兵,一個隊長,洛倫輕鬆地贏得鷹隊隊長的榮譽。”

  他詳細地述說洛倫的才幹,然後轉入鴿隊。“每個入選的士兵都是以卓越的戰技脫穎而出,其中一個更是出類拔草,技冠群雄。”

  妮可已經猜到殷吉、萊恩等人都會入選。她突然明白了,羅伊將留下傑堤,他在擔心她弟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傑堤當然必須接受這個決定,如果必要,她可以安慰他。

  羅伊轉身走向妮可。他將她拉起來,握住她的雙手。“傑堤贏得了隊長的榮譽。”他已準備應付她的淚水。

  她卻只是懷疑地搖頭。很顯然的,她並不相信他。“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我是非常認真的,”他回答。“他贏得了這個權利,夫人。”

  她抽回雙手,頹然坐下。她突然胃痛起來,因為擔憂她弟弟,也因為氣憤羅伊。他怎麼可以讓這種事發生?

  “我不明白,”她低語。“傑堤還不可以。”

  “他可以了,”他說。“他在各種競技賽的表現都十分突出,”他的聲音裏帶著驕傲。“你應該以他為榮,妮可。我就很為他驕傲。”

  “我不要他參加,”她大叫。“太快了,他需要更多的指導。”

  “妮可,看著我。”他命令道。

  她抬起頭。他看見她眼裏的淚水,不禁歎息。“你信任我嗎?”他問。

  這個問題令她感到驚訝,不過思考片刻之後,她瞭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問。

  羅伊站在妻子身旁,耐心地等待她理出頭緒。當她沒有立刻回答他時,他有些懊惱。不過,他瞭解他的猶豫。恐懼使她的判斷力蒙上陰影。然而,他知道她的答案。

  她終於點頭。“是的,我信任你。”她說話的時候目光固定在桌子上,然後抬頭看他。“現在你要告訴我,我必須完全信任你的決定,是不是?”

  他微笑。她坐不住了。她站起來時,羅伊正好坐下。“你認為因為我信任你,所以我也必須信任傑提?”

  “不,”他回答。他將雙臂交疊在胸前注視她。“不過你應該完全信任我的判斷。”

  老天,她多麼厭惡他的邏輯分明。他們談論的人是她的弟弟,不是不相干的外人。

  “為什麼不能更改?”她脫口而出。

  “這個問題不值得回答,夫人。”

  她的肩膀垮了下來。“我想傑堤很興奮吧?”

  羅伊點點頭。妮可愁眉苦臉的樣子使他收起笑容。擺出嚴肅的表情。“傑堤像只小公雞似的洋洋得意,殷吉和萊恩也要去。他們都很得意。”

  她並不覺得有趣。“他們還是孩子,”她嚷道。“羅伊,他們可能喪命。”

  他搖頭。如果她不是一直退開,他會把她拉進懷裏安慰她。看來她還沒有準備好接受安慰,她需要時間發洩怒氣。

  “他們是男人,奶可。不錯,他們是很年輕,可是已經是男人而不是男孩了。”

  妮可發現自己在扭絞著雙手,立刻把手背到身後。

  “也許等我告訴你傑堤的表現之後,你就不會這麼擔心了。”羅伊建議。

  她聳聳肩。他忍住微笑。他知道她想對他尖叫,可是,她沒有這麼做。她正試著接受他的決定,這使他非常高興。她從來沒有看過傑堤受訓的情形,當然不知道他已經是個戰士。

  但是羅伊知道。他每天都和傑堤在一起,嚴格地要求完美。傑堤熬過了磨練,現在榮耀屬於他的。而,不管妮可如何堅持,他都不會剝奪他的權利。

  他耐心地說明每個士兵必須接受的考驗,以及傑堤在每項測試上傑出的表現。他愈說愈驕傲,最後更強調這個事實已不得更改。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她說。“我信任你,所以我假設你已經考慮過每一個可能。你相信和我弟弟對陣的人會以公平的手段作戰嗎?”

  “不會,”他回答。“他們會盡一切力量爭取勝利,妮可。”

  “那麼他們可能會試著打斷傑堤的手讓他失去作戰能力?甚至用武器砍下他的頭?”

  她說著這些可能性,不禁恐懼得發抖。羅伊靠著椅背,注視她。“有可能。”他同意。

  奇怪,他的理所當然,反而使她的恐懼程度稍微降低。顯然他也想過這些可能性。

  她開始踱步。“我想你已經告訴傑提這些,你也一定警告過他要提防蓋文男爵的士兵。”妮可自顧自地說下去。“你雖然不承認,但是你一定也有點擔心。我也擔心,可是我想我們的感覺不重要,我們必須讓傑堤安心地去參加比賽。”她伸手梳過頭髮。“羅伊,如果你懷疑他尚未完全準備好,請你幫助他。”

  他搞不清楚她的心理轉折。幾分鐘之內,她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現在她正試著勸他不要擔心。

  她又開始踱步。“你已經讓傑提重獲自尊,”她說。“現在不能將它奪走。”

  羅伊繼續聽她說下去,才發現她在說教。他等到她踱步到他身旁,伸手抓住她,將她抱在腿上用力的吻她。

  “我很高興,夫人。”他說。

  “如果我告訴你我會一直擔心,你還會高興嗎?”

  “是的,”他回答。“因為我知道你不會介入,也不會在傑堤面前表現出來。”

  她捧住他的臉。“確定他準備好了,”她低語。“教他所有他們會使用的欺騙手段。如有任何人知道怎麼用不公平的手段作戰,那就是你,丈夫。”

  他揚眉。“謝謝你。這是讚美嗎?”

  “哦,是的,”她回答。“你設計讓我離開修道院時,用的就是不公平的手段。如果那時我知道你有一顆溫柔的心,我就會知道尤裏和你在一起是最安全的。是的,你玩弄詭計騙了我。”

  他再次吻她,熱烈得令他們兩個都顫抖。洛倫裝出來的咳嗽聲才讓羅伊不得不放開她。

  妮可看起來有點狼狽。她從丈夫的腿上跳下來,理理頭髮和裙子,然後對洛倫微笑。“我剛獲知你贏得鷹隊隊長的職務,恭喜,洛倫。”

  “謝謝你,夫人。”

  “今晚應該有特別的一餐,”她說,轉向羅伊。“傑堤可以加入我們嗎?”

  “那麼也要邀請其他的人。”

  她微笑。“廚於若是知道我們晚上有二十個客人一定會翻臉。”

  她的丈夫搖頭。“二十四個,”他糾正。“另外四個是候補。”

  “候補?”

  “以防萬一,妮可,”他解釋。“萬一有一、兩個人受傷。”

  “或者生病?”

  他馬上聽出她在想什麼。“傑堤不會受傷或是生病。不要浪費時間祈禱他會,夫人。”

  她皺眉。“我才不會祈禱那種事,”她說著轉向副將,勉強地微笑,“洛倫,我的丈夫必須學習信任我一些。不過,他有其他可彌補的優點,所以我原諒他。”

  洛倫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注意到男爵驚訝的表情。然後妮可告訴他去找幾名士兵來幫忙抬桌子。

  他同意之後,她快步走向城堡後部,愈早讓廚子得知這個壞消息,他們愈早能有東西吃。

  這頓飯變成盛大的餐宴。年輕的士兵們個個洋洋得意,老兵們雖不至於如此膚淺,但也都忍不住掛著微笑。晚餐後,羅伊要求傑堤留下來。他以為男爵又要他幫忙雕刻棋子。

  羅伊今晚並沒有心情雕刻。“明天開始,我每天安排兩個小時指導你。”

  “和我這一隊其他的人一起?”傑堤問。

  回答他的是洛倫。“當然,傑堤,”他說。“男爵尊重分層負責的領導權,他告訴你這項決定,再由你去轉告隊上的人,因為你用實力贏得這項權利。”

  傑堤微笑。“我明白。”他看向姊姊。“妮可,你在看什麼?”他問。他發現她皺眉盯著他的手臂。

  “你的手臂上的傷,”她立刻回答。“還會痛嗎?”

  她問得如此自然,傑堤也不以為意的回答:“都癒合而不痛了。”

  妮可點點頭。“洛倫告訴我你在肩上披了皮套,而羅伊要你脫掉。他的理由是對手可以利用它將你扳倒。”

  “不錯。”傑堤承認有這件事。

  “誰為你做那塊護套的?”妮可問。

  “萊恩。”

  “他很聰明嗎?”

  羅伊打斷他們的交談。“你想要萊恩為你做黑女王,是不是?”

  “不,當然不是,”她怕傷了羅伊的心急忙回答。“黑女王必須由你來完成。”

  “那麼——”

  “我只是在盤算,”她說。“我也是狡猾的。”

  羅伊大笑。“你不需要說服我,丹妮修女。”他說。

  洛倫也笑了,他也聽說過妮可假扮修女的故事,他為傑堤轉述這個故事。

  妮可用手指敲桌子,直到笑聲停止。“你擔心對手會抓住他肩上的皮套,對不對?”她問羅伊。

  他點頭,她微笑。“我認為你應該讓他們抓住。”

  洛倫和傑堤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可是羅伊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笑了。“是的,”他說。“我們應該讓他們抓。”他轉向傑堤。“她是說我們要給對方一個驚喜,”他解釋。“在皮套裏縫上尖銳的東西,用以平衡雙方的差距。”

  妮可臉紅了。“我平常是不會考慮這種詭計的,可是如果有人要抓住你將你拖倒,讓他們吃點苦頭也是應該的。”

  “去告訴萊恩這個構想。”羅伊告訴妮可的弟弟。

  傑堤立刻站起來,向姊姊眨眨眼睛,匆匆走了出去。

  “羅伊,你不會參賽吧?”妮可問。

  他搖頭。“入選的士兵就是代表我,”他說。“他們贏,就等於是我贏。”

  她為他的自信感到驕傲。他不是說“如果他們贏”,而她知道他相信他的士兵們不管遇到什麼艱難挑戰都會贏得勝利。

  妮可把注意力轉到洛倫身上。她擔憂的表情令這位副將驚訝。而當她握住他的手,他更是大吃一驚。

  “洛倫,”她說。“摩根和亨利會試著在比賽場上傷害羅伊。如果他們傷不了他,就會把目標轉向你。你要一直保持高度的警覺。”

  這個警告是多餘的,洛倫非常清楚摩根和亨利的黑心腸。“你不必擔心,夫人。”

  “哦,可是我真的擔心。”她握緊他的手,當她看見丈夫皺眉,隨即放開手。

  “你怎麼知道他們打算怎麼做?”羅伊問。

  “亨利告訴我的,”她回答。“他想報復。他還在生氣我沒有選擇嫁給他的領主,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以為我應該比較喜歡蓋文。”

  她聽起來是那麼的困惑,洛倫忍不住微笑。她愛羅伊是很明顯的。

  “亨利在嫉妒,”她說。“他竟敢提起那件那個老女人要我刺殺羅伊的事,真是太無禮了。”

  她歎息了一聲,將亨利自腦海中趕開,站起來幫嘉莉清理餐桌。她也想再去讚美廚娘一次,今晚的食物太美味可口了。

  羅伊抓住她的手,強迫她再坐下。

  他剛才沒有什麼反應,現在似乎對蓋文的侍衛發生了興趣。“告訴我,亨利是什麼時候告訴你這些的?”他命令她。

  “就在你把摩根丟到牆外之後。”

  “他提到我們在倫敦時威脅你的那個女人?”

  “是的,”她回答。“我想他是企圖嚇我。”她說。“不過,我沒有讓他的恐嚇得逞。你問完了嗎,丈夫?我必須在忘記之前再去向廚娘道個謝。”她得到允許,快步走出去。

  羅伊等到他和洛倫獨處時才開口。“有趣極了,你說是嗎?”

  “亨利和摩根可能是從哪裡聽到了那個意外事件。”洛倫想加以解釋。

  “國王要這件事保密,記得嗎?只有很少數的幾個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蓋文男爵不是其中之一。”

  “不過在慶祝會結束、我們也離開之後,也許有人提起它。”洛倫說。

  羅伊搖頭。“國王知道有人闖入他的家非常憤怒。他把這件事當做個人的侮辱,不准消息傳開。沒有人會提這件事。洛倫。還有一個疑點,”他皺著眉繼續說。“當妮可的哥哥來這裏時,我問他關於反抗軍在倫敦的活動。桑頓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他是那麼的驚訝。該死,我要說的是,是摩根和享利派那個老女人來找妮可的。”

  洛倫點頭。“我也這麼認為,”他說。“這是他們自己的決定或者是蓋文的命令?”

  “無所謂,”羅伊的聲音冷硬如冰。“他必須為部屬的行為負責。”

  “當然,”洛倫同意。“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他有沒有分。我很好奇他這個人到底有多壞。”

  “我們不必等太久了。再幾個星期,我們就會得到答案。”

  “那時就是我們復仇的時候。”洛倫服侍羅伊的時間已久到完全瞭解他的領主。

  “你必須料理摩根和亨利。”羅伊說。

  “那是我的榮幸,男爵。”

  “該死,我真希望能夠親手教訓他們兩個。”

  洛倫瞭解男爵的挫敗感。國王絕不會允許男爵和另外一個男爵的家臣比賽戰技,這是不合乎身分的。只能靠洛倫教訓他們了。老天,他真期待那一刻。

  “還有蓋文男爵啊!”洛倫提醒羅伊。

  “是的,”羅伊回答。“那畜生是我的。”

  接下來幾個星期的準備工作,對妮可來說是折磨也是喜悅。

  折磨先到。妮可不論何時遇到傑堤或是他的朋友都必須假裝快樂的樣子,她也必須在和丈夫相處的時候,裝做不擔心而且很信任他的判斷。

  虛偽的快樂必須付出代價,掩飾或隱藏恐懼使她生病。每天早晨她張開眼睛,就感到一陣噁心而使她幾乎下不了床。

  反胃的症狀會在一、兩個小時之後消失,她想,是因為她清醒了能夠撇開恐懼,因為在睡覺的時候她是沒有辦法安撫自己的。

  然後她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禁全心充滿喜悅。她注意到乳房以及其他的變化。她突然受不了鵪鶉的味道,受不了看到別人吃油膩的肉。她睡得比以前久,時常還要睡午覺。

  她懷了羅伊的孩子了,這美好的感覺常使她每一想到就欣喜得掉下眼淚。

  當她不忙著擔心傑堤時,就想著要如何告訴羅伊這個好消息。她知道他會大吃一驚。他最近一直非常忙碌,她認為他不曾注意到她的變化。

  羅伊和鴿隊從早忙到晚,原來計畫每天兩個小時的集訓變成九個小時。

  每天晚餐結束後羅伊總是筋疲力盡,但是他還是會抽時間要她坐下來,對她說教。她想這可能是他一天之中唯一的樂趣。

  他說教的話題總是一樣的。每天晚上他都要她承諾,她在比賽場上會非常小心,她不會在沒有人護衛時到任何地方去,她也絕不可以冒不必要的險,甚至連對摩根和享利打招呼都可以免了。

  妮可不記得他還有哪些戒訓,因為她通常聽到這裏就開始作白日夢。

  羅伊不希望她前往的意思很明顯,不過她並不怪他。他相倍在倫敦發生的意外事件他至今仍耿耿於懷。

  他也不要她和蓋文男爵相處。要不是國王和王后要求她出席,他真的會把她留在家裏。

  她決定還不要告訴他孩子的事,這會成為他向國王解釋不帶她前往的好藉口。

  妮可會盡一切力量保護孩子的安全。她不會讓丈夫的馬跑太快,也不會讓自己太累。

  在一個晴朗的星期一早晨,他們往倫敦郊外即將舉行比賽的地點出發。妮可比其他人早一個小時起床,好在出發前不再有噁心的感覺。

  傑堤和其他的年輕士兵同在隊伍的後半段,偶爾她會聽到弟弟的笑聲。一個可怕的想法竄進她的腦子——這是由純真步向毀滅的笑聲。她搖搖頭,告訴自己她信任羅伊的判斷,然後強迫自己想些快樂的事。

  憂慮使她特別容易疲倦。吃過午餐後,她幾乎張不開眼睛。她詢問羅伊她是否能和他共乘一騎。他以為她終於要向他吐露內心的憂慮,可是當她抱住他的腰,在他腿上坐定之後即昏沉沉地入睡。她睡了一個下午。羅伊猜想她是為了掩飾恐懼累壞了。

  她不能完全信任他並不使他擔心,重要的,是她努力要去做了。

  他們在森林裏的草地上紮營,附近有一條及膝的溪流瀝瀝地流過。

  羅伊必須叫醒妮可才能下馬。她下到地面就想吐,要求獨處幾分鐘。羅伊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看著她跑進樹林裏。

  他把注意力轉到馬匹身上。他卸下馬鞍丟給隨從,然後命令他在馬匹熱氣散發之後再給它喝水吃燕麥。

  十分鐘過去了,他的妻子還沒有回來。羅伊去找她,他聽見嘔吐的聲音。傑堤剛好來找他,也聽見了。

  “你姊姊病了。”羅伊說。

  “我們去找她吧?”傑堤顯然非常擔心。

  羅伊搖頭。“讓她獨處一會兒,如果她再不回來,我就去找她。”

  兩個男人並肩站著,等待,沈默中又過了幾分鐘。

  “你想她是因為吃了什麼嗎?”傑堤問。嘔吐的聲音已停止,可是妮可還是沒有出現。

  “不,”羅伊回答。“她是憂慮過度了,傑堤。”

  “她憂慮什麼?”

  “你”

  傑堤無言以對。

  妮可走出來了。當她看見他們站在樹林邁不禁皺眉,然後走到溪邊蹲下來,用清涼的水漱漱口、拍拍臉。

  “妮可?”傑堤叫道。“你真的擔心我擔心得生病了?”

  她回頭看著弟弟。“不是,”她回答。“我不舒服是因為另外一個原因。”

  傑堤看起來如釋重負,他走過去拉姊姊站起來。

  “不過,我的確為你擔心。”她說。“傑堤,請你瞭解。我是你的姊姊,我一直試著保護你。”她轉向羅伊。“如果你也要參加比賽,我也會為你擔憂。如果這表示我對你們的信心不足,那麼我唯一可以辯護的理由是我愛你們兩個。”

  “那麼是你吃了什麼導致你不舒服?”羅伊問。

  妮可避重就輕地回答。“我現在好多了。”

  羅伊看起來一副懷疑的樣子。晚餐時他一直若有所思,結束後他走到溪邊,她跟了去。

  他在擔心她的健康,妮可認為言語無法解除他的憂慮,必須用行動。

  她的丈夫蹲在小溪邊。他已經脫掉上衣,潑洗著脖子和胸膛。妮可走到他身後,用腳推他。他的身體動也不動。不過他回頭看她,非常難以置信的樣子。

  她大笑,然後又試著把他推到水裏去。

  他認為她瘋了。“你太不合作了。”她笑著說,再度推他。

  他還是沒有掉進水裏。妮可後退想再試一次,可是羅伊突然站起來。他回頭看看河水,然後對她咧嘴笑。

  她當然知道他想幹什麼,立刻拎起裙子往另外一個方向跑。

  他從後面抓住她,她尖叫。羅伊將她抱起來,轉向向河畔走。

  土兵們跑了過來,她和羅伊突然被一群準備要保護他們的戰土包圍。

  她感到驚恐而尷尬。

  羅伊嘲笑臉紅的妮可。他遣退士兵,低頭親吻她的額頭。“我愛你,妮可。”

  “我也愛你。”

  他們分享一個深長的吻,妮可幾乎忘了他們身在何處。她凝望他的美麗服眸,注意到他眼裏閃動的光芒。她還注意到一件事。她站在水裏,而他不是。

  她的用意在於使他忘記煩懮,當他開始大笑,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在水邊坐下,將她從水里拉起來拉進他的懷裏,笑著為她脫掉濕流滿的鞋。

  “羅伊,如果你忘了什麼,還有時間回去拿嗎?”

  “沒有,”他回答。“你問這個做什麼?”

  “如果你想把什麼東西送回去也不行了,是不是?”

  “是的。”

  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她低聲地說。

  她沒有說下去,只把雙手握在一起放在腿上,然後垂下眼睛。她突然而來的羞怯令他忍不住微笑。“什麼事,妮可?”

  “我們將要有個孩子了。”

  他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她偷偷地看他的反應,他愕然地神情使她大笑起來。喜悅的淚從她的臉頰滑落,她真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夠同時又哭又笑。

  他輕輕地摸她的臉頰,手不停地顫抖。“你確定嗎?”他沙啞地問。

  這個問題聽起來滿合理的。可是當她告訴他她十分確定,他又重複問了兩次,似乎仍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你高興嗎,丈夫?”

  “是的。”他只說了兩個字。其實他也不必多說,那裏面已有太多的情感和太多的愛。

  他伸出手臂將她緊緊擁住,仍然過份激動而無法以言語表達他的思想。他們就這樣互擁著、親吻著、耳語著好一會兒。偶爾,她會感覺到他一陣顫抖。

  噢,是的,他非常高興。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3 09:34:31

第十八章

  倫敦郊外的田野變成一個色彩繽紛的天堂,代表每個男爵的不同顏色的帳篷散落在遠眺比賽場地的山坡上。威廉國王的帳篷在另外一邊,遠比其他的大而且壯嚴優雅。

  妮可覺得好象全英格蘭的人都到了。女士們穿上最美的衣服在武術比賽場邊漫步,好引起男人的注意。孩子們在手推車旁奔跑,搶著糖果。吟唱詩人在人群間穿梭,唱著浪漫的詩歌。史官們睜大眼睛忙著觀看和記錄這一切,以便日後重述。

  只有六個男爵得到派屬下參賽的榮耀。如果全部的男爵都得到允許,那麼這項活動得花上一個多月才能結束。

  首先進行的是有經驗士兵的比賽。妮可站在山坡旁,傑堤和所有其他的年輕士兵在她身旁排成一列。他們為洛倫和他的隊員歡呼。

  漢森男爵的土兵幾乎是立刻敗下陣,接著是喬治男爵的士兵離開場地。到了下午只剩下兩隊對決。如每個人所預測的,將由蓋文男爵的士兵和羅伊男爵的士兵爭取最後勝利。

  妮可緊張得忘了歡呼,她也沒有看著洛倫,她的目光鎖在丈夫身上。他站在場邊,與蓋文遙遙相對。

  羅伊微笑,妮可就放心地籲口氣;他皺眉,她的胃就攪動。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引起她的注意。她看向比賽場地,揚中只剩下洛倫和享利。羅伊的副將用劍尖指著躺在地上的蓋文的侍衛。洛倫看著羅伊,等待男爵的指示。

  妮可屏住氣息。羅伊不慌不忙地考慮,全場鴉雀無聲。他看向國王,然後轉向洛倫。

  羅伊終於搖頭。洛倫立刻後退,讓亨利站起來離開比賽場地。

  洛倫花不到十分鐘就擊敗摩根,妮可認為洛倫是不想和他浪費時間。

  羅伊的士兵們排成一列,帶著勝利的笑容驕傲地走向他們的男爵。

  羅伊對於這個勝利沒有表現出興奮的樣子。他只向他們點點頭,即轉身帶領他們走向國王所坐的看臺。

  威廉國王站起來,舉手要求大家安靜,然後大聲地宣佈羅伊男爵的士兵再度證明他們卓越的戰技。他們都將獲得適當的獎賞。群眾的歡呼聲震耳欲聾。

  妮可握緊雙手感謝上帝。

  年輕的士兵馬上要上場比賽了。妮可轉向弟弟握住他的手。“不論發生什麼事,我要你知道我以你為榮。”她低語。

  因為其他士兵看著他們,她沒有擁抱他,只握緊他的手。

  她真的不想讓他走上比賽場地,可是她必須強迫自己放開他。

  萊恩幫傑堤戴上皮革護肩。傑堤活動雙臂,左邊緊了一點,妮可看著弟弟調整完後滿意地點頭。

  場上傳來鼓聲,叫喚士兵們各就各位。士兵們向妮可行過禮,挺直胸膛,隨著隊長上陣。傑堤領著隊伍走下山坡而去。

  妮可瞥見羅伊。他已經橫過比賽場地在場邊等待他的士兵。他將給他們指示,然後等待第二個勝利。,

  妮可清楚地看到丈夫的表情。他在微笑,他的笑容驅散了她內心的恐懼。他驕傲的信心給予她無比的勇氣。

  羅伊抬頭看向妮可,穿著一身藍的她,好象天使的幻影。她如此美麗,但她的微笑更令他心動。

  傑堤必須清清喉嚨喚回男爵的注意力。羅伊似乎決定就這麼注視著妻子,什麼事也不做了。其他的男爵正忙著給自己的士兵做最後一刻的指導。

  羅伊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他只給他的士兵一個簡色的命令。“你們今天將為我贏得勝利。”他說完即走在傑堤的旁邊往比賽場地的中央前進。

  “我們要用劍嗎,男爵?”傑堤問。

  “這個由國王決定,你必須等待他的指示。”

  傑堤點點頭。還有一段路要走,他清清喉嚨。“男爵?”

  “什麼事?”

  “我注意到這幾個星期你們平比較費心訓練我,那是因為你比較不信任我的能力嗎?”

  羅伊微笑。傑堤的反應是賽前焦慮症,對於沒有經驗的年輕士兵,這是很平常的現象。

  “我對你的能力有十足的信心。這項榮譽是你用實力贏來而不是我給你的,傑堤。我承認我要求你比其他的人嚴格,因為我是你的姊夫,你的表現必須比其他人好。記住了嗎?”

  “記住了。”

  “你的表現已達到了我的期望。”羅伊給出他此刻最需要的讚美。

  “謝謝你。”

  羅伊微笑。“感謝我是一種侮辱,”他說。“身為你的男爵,我只是盡自己的責任。”

  傑堤注視著比賽場地中央。“我不是感謝我的男爵,”他的聲音裏充滿感情。“我是感謝我的姊夫。”

  羅伊疼愛的勾勾他的脖子。他們走到場地中央。傑堤和另外九個是最早到達的,其他的參賽者還在聽他們的男爵耳提面命。

  “你還要告訴我們什麼嗎?”傑堤問準備走開的男爵。

  羅伊轉身,“其他人需要更多的指示,你不需要。我已經告訴你我的期望。勝利,傑堤。”

  妮可看著丈夫走回場邊。他得意的樣子使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傑堤和他的隊伍排成一列,每一個人都雙腿分開而立,雙臂垂在身旁。他們全身散發著自信的光芒。

  史官克雷爬上山坡站在妮可身旁。

  “今天將成為歷史上輝煌的一頁,”他告訴妮可。“一位單手勇士將帶領羅伊男爵的土兵出賽,傳奇就是從這些人物身上發展出來的,妮可夫人。”

  她微笑。“他的名字叫傑堤,”她說。“他是我的弟弟。”

  克雷為這個消息興奮不已。“一個家庭兩個傳奇,”他說。“非常難得。”他向妮可行禮,往山坡上走,尋找更好的觀賞位置。

  身為三個史官之一,克雷專注地看著場上每個細節以便將來能夠詳細敍說。他也觀察妮可,希望能為她的傳奇添加新的資料。但他要到比賽結束才問她一些話。

  比賽終於開始。妮可目不轉睛地看著傑堤。當第一個對手抓住他的皮套企圖扳倒他時,她不禁失聲驚呼。傑堤移動了一下,他的對手向後跳開,盯著自己鮮紅的手。縫在護甲裏的刀鋒發揮了功效。傑堤用手背擊倒對手,當他踉蹌倒地時,傑堤提腳踢他的鼠蹊部。

  國王不允許使用武器。有一些敵對的士兵雙手都包著鐵鐶,結果證明這只是累贅。傑堤和他的隊員很快地就擊退他們,幾分鐘後,場上只剩下蓋文的士兵和他們的對陣。

  一名巨大的男人搖搖擺擺地走向傑堤。甚至在這麼遠的地方妮可都看得出來他比其他的人年長很多。蓋文派了一個有經驗的士兵混在年輕士兵的比賽裏。

  傑提絲毫不畏怯,他示意對手走近些。這個自負的手勢贏得觀眾熱烈的歡呼,甚至羅伊也微笑了。

  傑堤的笑容激怒了蓋文的士兵,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傑堤專注地等待他進攻。對方大吼一聲,撲向傑堤。羅伊曾一再教他要等到最後一刻,他間不容髮的閃開。對手直撲向地面,失去了一切優勢。傑提毫不留情地讓他躺在地上。

  傑堤的兩名隊員已被打昏。身為隊長,他必須多對付兩個敵手。說實話,他非常高興。

  群眾為傑提瘋狂,開始齊聲高喊他的名字。妮可為弟弟的神勇大為驚奇,他的機靈更大出她的意料,他甚至在對方幸運的踢到他時笑了起來,隨即加以報復。負責保護她的兩名侍衛在傑堤擊倒最後一名對手時失去控制,瘋狂地大聲喝采叫好。

  傑堤獨自站在場中央接受歡呼。勝利屬於他的。

  傑堤聽到歡呼,可是聽不出來群眾是在呼叫他的名字。他向國王行禮,然後轉向男爵。

  羅伊驕傲地點點頭,傑堤也點點頭。殷吉和其他的人加入傑堤,一起走向男爵。

  群眾湧入場內。妮可看見女士們圍繞在她弟弟旁邊。他似乎對自己受歡迎的情況感到十分困惑。

  妮可希望羅伊會走上山坡。但他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她注意到威廉國王已經離開看臺站在階梯底層。羅伊和蓋文站在國王的左右兩側,他們似乎正熱烈談論著什麼。妮可看不見羅伊的臉。只見蓋文不停地搖頭,然後向羅伊走近一步。

  威廉國王將蓋文推回去。

  “男爵們意見不合。”其中一個侍衛說。

  “看起來爭執很激烈,”另外一個侍衛回答。“群眾都退開了。”

  “請你們去看看他們為什麼爭吵好嗎?”妮可要求。

  兩名侍衛都搖頭。“我們不能離開你的身邊,夫人。”其中一個解釋。

  “那麼至少到山坡上去問問克雷這是怎麼回事。”

  兩名侍衛同意這個要求,因為克雷離他們不遠,若是有人想攻擊妮可,他們還來得及回來保護她。

  妮可把注意力放回丈夫身上。蓋文的兩名侍衛被帶到國王面前,摩根和亨利向國王行禮。妮可希望能夠聽見國王在說些什麼,看他揮手的姿勢顯然非常憤怒。他的臉是紅的,她想他可能在叫駡那兩個人。

  摩根和亨利輪流搖頭。國王舉起手,轉向蓋文說了些什麼。一、兩分鐘之後,蓋文點點頭。

  羅伊沒有任何反應,妮可不知道他對國王決定的事感到高興或是生氣。

  威廉走上看臺。蓋文走到羅伊前面,面對摩根和亨利。他說了些什麼,然後在摩根和亨利臉上各打了一巴掌。

  兩個穿著代表蓋文顏色的制服的士兵依男爵的指示走向前,他們等待摩根和亨利解下佩劍。妮可明白了,摩根和享利定是做了什麼使自己蒙羞的事。

  可是他們的臉上毫無愧色,他們在另外那兩上士兵的伴隨下橫越場地。蓋文彎身撿起兩把劍走到看臺旁邊,把武器丟進樹林裏。

  妮可看著那兩個驕傲無禮的侍衛。摩根注視正前方,亨利則不停地回頭看羅伊。也許亨利把自己受到的羞辱全怪罪在她丈夫身上。好兩個人終於走到樹林旁馬匹停留的地方。

  她放心地籲口氣。他們顯然已經被驅逐出慶祝會,晚餐時她不必忍受他們的無禮了。

  羅伊轉身走上比賽場地。妮可認為他可能是要到山坡上來找她,她急忙走回帳篷,她的丈夫會需要清爽乾淨的衣服,她想要替他準備好。

  她打開包裏拿出一件乾淨的上衣。當她打開上衣時,她的彈弓和三顆圓滑的石頭一起掉下來。她驚訝地微笑,不知道羅伊帶這些東西來做什麼。

  號角聲引起她的注意。妮可跑到外面看是怎麼回事。比賽不是結束了嗎?

  當她看到比賽場上的情形,愕然停住腳步。羅伊站在場地中央,蓋文面對她的丈夫。他們之間相距約二十英尺。

  兩位男爵都正在解除他們的佩劍,然後轉身。蓋文右轉面對他在場邊排成一列的士兵,羅伊也右轉面對他也在場邊排成一列的士兵。

  羅伊和蓋文的士兵們臉上都沒有笑容,場外的觀眾也鴉雀無聲。洛倫往前走向羅伊,蓋文的侍衛之一也向前走。洛倫停下腳步回頭向傑堤點點頭然後繼續向前走,傑堤不瞭解他的意思,殷吉推推他。妮可的弟弟快步跟在洛倫身後。

  妮可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不過她決定弄清楚,不管羅伊派了多少侍衛守住她。她拎起裙子沿著山坡小徑跑,侍衛從後面抓住她。這個紅頭髮的騎上一邊道歉,一邊送她回帳篷。

  “男爵希望你留在這裏,夫人。”侍衛再次說明。

  她本來想怒斥他,可是沒有這麼做。她知道他只是在盡責任,不能怪他。

  “我留在這裏看什麼?”她問。

  “戰鬥。”侍衛顯然覺得她的問題很奇怪。

  “我當然知道,”她說。“我是問你為什麼,羅伊告訴我他不參加比賽的。”

  “國王剛才命令他們以決鬥解決紛爭。”

  妮可還是不瞭解。

  “你的弟弟獲得這份榮耀,夫人。”他指向比賽場地。妮可看到羅伊把長劍交給洛倫,洛倫再把鑲著寶石的武器遞給傑堤。

  “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她低聲問。傑堤已經離開場地,羅伊正在對洛倫說話。蓋文也和他的侍衛談著。

  “他們正依程式進行,”侍衛回答。“我們的男爵要讓大家知道洛倫將負責——”

  妮可的驚呼聲打斷了侍衛的解釋。“我不敢相信,”她低語,憤怒迅速地取代恐懼。“羅伊告訴我他不會參加比賽。”

  兩名侍衛交換一眼。“他不是參加比賽。”其中一個說。“他們在解決紛爭。這和比賽完全不同,夫人。”

  “你們至少到山坡下問問其他的士兵,他們為什麼爭吵好嗎?”她急促地說。“老天,如果他們要決一死戰,只會兩敗俱傷,”她說。“因為我會殺了他們兩個,他們等著瞧。”

  兩名侍衛終於同意她的要求走下山坡。

  決鬥開始了。蓋文首先進攻。妮可很感激他們是徒手打鬥而不是用劍,可是幾分鐘之後,她發現他們不必用武器就很有殺傷力。

  剛開始似乎勢均力敵,不過羅伊顯得比較克制。

  當蓋文絆倒羅伊時,妮可的胃扭絞在一起。她的丈夫仰躺在地上,蓋文乘機搶攻,就在他往前撲時,羅伊的腳猛然向上踢。他踢中蓋文的鼠蹊部,將他踢得往後飛。

  群眾瘋狂地歡呼起來。蓋文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不過羅伊沒有乘勝追擊。他插腰站著等待蓋文站起來。

  妮可開始放心,她的丈夫顯然技高一籌,她甚至笑得出來了。

  群眾震耳的叫聲使她頭痛。全場只有羅伊的士兵沒有在呼叫喝采。他們莊嚴地挺立在場邊,看著他們的男爵。

  蓋文僥倖擊中一拳。妮可的胃不容許她再看下去,她祈禱羅伊趕快結束這場打鬥回到她身邊。她要先吻他,然後再罵他。

  她的眼光掃過觀眾。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觀看這場決鬥,但馬匹之間的某種動靜引起她的注意。有兩個士兵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那是押解蓋文的兩名侍衛離場的士兵。然後她看見了蓋文的侍衛。摩根和亨利伸手拉住最靠近的馬的韁繩,亨利向著她的方向轉過身來。她看見他手中的弓和箭。

  他們只是要逃開這個羞辱他們的地方,她告訴自己。可是她記得亨利在離場時回頭看羅伊的神情。那兩個送他們離場的土兵受傷了……或者更糟。

  妮可跑回帳篷抓起她的彈弓和石頭再跑出來。她注視著場內,把石頭放進皮繩裏準備隨時派上用場。

  她這麼做只是以防萬一,她告訴自己。他們不會愚蠢得現在報復。如果他們敢採取任何行動,一定逃不出制裁,這麼做無疑是給自己惹禍。

  她祈禱自己是錯的,可是仍然走到斜坡邊緣。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她再度告訴自己。

  他們倆騎著馬快速地衝出樹林,往場地飛奔。亨利在前,摩根在後。

  群眾還沒有注意到這突起的狀況,妮可拿起投擲器開始在頭上繞。“再接近一點,亨利,再接近一點。”她喃喃自語。

  兩匹馬衝進場地。所有的事似乎在這一刻間同時發生,蓋文面對著侍衛,亨利還在妮可的射程之外。他將箭搭在弓上,放開疆繩瞄準目標。

  蓋文男爵在這時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勇敢行為,他在最後一秒鐘衝到羅伊身前為對手擋下這一箭。

  亨利試著掉頭逃竄,可是動作不夠快。羅伊快如閃電般向上跳,把他從馬背上抓下來。羅伊沒有浪費時間去殺這個無恥的騎上,因為還有摩根要應付。他只賠了亨利一腳,但因直取要害,也幾乎去了他的半條命。

  摩根終於進入妮可的射程內。他的箭已在弦上,任何人都距離他太遠不可能阻止他發射致命的武器。

  摩根正慢下速度,瞄準目標。

  妮可也瞄準目標。她的目標是他的手臂。她必須在他殺死她的丈夫之前,打落他手中的箭。石頭飛了出去,摩根在馬鞍上扭動了一下,他的目標不再是羅伊,突然改變了方向。

  群眾齊聲驚呼。第二顆石頭打在摩根的太陽穴上,將他擊落馬背。他還沒有掉落到地面就斷氣了。

  每個人都僵在原地,除了羅伊。當所有的人都盯著摩根,他回頭看向山坡旁的妮可。

  她立刻把彈弓藏在身後。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她知道他已經猜中是她幹的。

  蓋文走向羅伊。一支長箭射穿了他的肩膀,羅伊扶著他離開場地。

  妮可沒有再看下去。她走回帳篷把彈弓和剩下的一顆石頭放回原位,然後坐下來等待丈夫回來訓話。

  她知道羅伊會教訓她不該干預,殺了別個男爵的侍衛是不可以的。但她會打斷他的話,說明她只關心他。她會為自己辯護,而他終於會原諒她。

  妮可突然焦慮起來,而她終於接受引起她焦慮的真正原因:她殺了一個人。她從來不想殺人,以後也不會想殺人。可是她知道如果是為了保護丈夫的生命,她會這麼做。

  老天,她累壞了。她躺在小床上閉起眼睛。准媽媽是受不起這種刺激的。如果羅伊敢對她皺眉,她就這麼告訴他。

  幸好只有羅伊知道彈弓的事,而她確信他不會告訴任何人。

  一個小時後羅伊回到帳篷裏時,妮可已經睡熟了。他坐在她身旁,注視她天使般的臉孔。他知道她需要休息,但是他必須叫醒她。他輕輕地撫摸她的瞼頰。

  “妮可?醒一醒,親愛的。”

  她張開眼睛看他。

  “我愛你,妮可,”他低語。

  她清醒了。“我插手了。你生氣嗎?”

  “不。”

  她沒有讓他說下去。“我不感到抱歉,羅伊,不管你要訓我多少話,我仍不後悔。我對你有信心,可是摩根還是可能會一箭射穿你的心臟。”

  “甜心——

  “你為什麼把我的彈弓帶來?”她打斷他要說的話。

  “我想如果有時間,你可以教我怎麼用它。”他坦承。

  “我殺了他,羅伊。”她的眼眶盈滿淚水。

  他輕輕地擁抱她,安撫她。

  “蓋文男爵的傷不要緊吧?”

  “是的,”羅伊回答。“他為我擋下那一箭,我們之間的過節全部一筆勾銷。蓋文以後不再訓練士兵了,他承認他做不來這項工作。”

  她點點頭。”他的侍衛為什麼偷襲?他們應該知道這麼做只有死路一條。”

  “國王已經判他們死罪,”他說明。“他們反正沒有任何損失。”羅伊沒有解釋國王為什麼會做這個決定。妮可已經受了太多刺激,而今晚還有更多的活動呢!

  “羅伊,你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殺了摩根吧?答應我。”她要求。

  “我答應。”他幾乎大笑。妮可顯然忘了克雷這個史官。

  “國王會不高興的,”她低語。“我不是故意殺他。摩根在最後一剎那改變了主意,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石子已經飛了出去。”

  “他不是改變主意,只是改變了目標。”

  “我想回家。”她歎息地說。

  羅伊會讓她如願的。明天早上他們就會啟程返回家園,但是今晚妮可還得忍受一些刺激。當史官在所有人面前再次敍述妮可夫人的傳奇,當他說到最新的發展時,她聽到“彈中’便呻吟了出來。羅伊忍不住大笑。他的妻子終於想起來,當她用彈弓解救丈夫的生命時,克雷站在什麼地方。

  國正走向前擁抱妮可,梅蒂也擁抱她。妮可這時才知道摩根的目標原來是國王,她無意中救了國王一命。她對所有注意力的反應是滿臉通紅的向丈夫身邊擠。

  羅伊似乎等待了一個世紀,終於能夠帶妮可回帳篷。他和她一樣急著想回家。他要在他們的孩子出生之前,完美地雕刻出黑女王。

  他突然明白她如何快速的改變了他的一生,他已經學會愛人與被愛。

  他們的未來仍然有甜也有苦。還有桑頓的事尚未解決,不過羅伊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的妻子都會陪在他身邊。

  他瞥向他身旁的美麗女人,內心充滿喜悅與滿足。因為他是一個凡事講求邏輯的男人,所以他試著把自己的改變歸納出原因。妮可把他有條不紊的生活搞得一團糟,他想要將它理出一個頭緒。

  所以他詢問她,她是怎麼辦到的。

  妮可大笑。“非常簡單,親愛的。你一點機會也沒有。”她伸手拍拍他額頭上的小疤,又大笑起來。

  羅伊將她抱入懷裏。他會讓她相信是她逮住了他。不過,他心裏更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是他立意要去抓住一個傳奇。

  而他也的確抓住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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