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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麗.嘉伍德]春天來了(玫瑰系列)(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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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0:29
標題:
[茱麗.嘉伍德]春天來了(玫瑰系列)(全文完)
春天來了
(玫瑰系列)作者:茱麗.嘉伍德
一樁血腥的銀行搶案,兩個英勇的聯邦警探,三個謎樣的美麗證人。
柯寇爾的三個兄弟都締結了美滿的姻緣,
現在只剩下他還孤家寡人地漂泊在西部的荒野小鎮間,
徒勞地追逐著神出鬼沒的雷丹尼警探,想要討回屬於他的指南針。
寇爾昏迷醒來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聯邦警探,
陷害他的正是他的死對頭雷丹尼。
正義感使寇爾決定暫時保留警徽,與丹尼聯手緝捕那幫狡猾殘暴的銀行搶匪。
兩年多來,傷心往事軀策著雷升尼鍥而不捨地追蹤犯案纍纍的黑水幫歹徒。
在命案現場尋獲的一隻女用手提袋終於給破案帶來一線曙光,
如今只欠缺能夠指證搶匪的目擊者。
三個絕色美女中,到底誰才是真正的目擊者?寇爾和丹尼在辦案過程中發現,
最困難的任務不是保護證人免遭滅口,而是如何管住自己的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0:53
第一部
冬天的雨和毀滅結束
所有雪和罪孽的季節
第一章
若非上帝的恩典和一根鬆脫的鞋帶,那天她就會跟其他人一樣死於非命。她在下午兩點四十五分整走進銀行結清帳戶,故意把這件事盡可能拖到最後一刻才來辦,因為在她看來那會使一切成為定局,無可轉圜,不能回頭。她所有的東西都已打包妥當,不久後她就要永遠地離開蒙大拿州巖瀑鎮。
銀行總裁葛修曼在十五分鐘之內就會鎖門。大廳裡擠滿跟她一樣的拖延者,然而顧客雖多,在櫃檯窗口工作的出納員卻只有兩個,而非平時的三個。葛修曼的女兒美蓮顯然感冒未癒,仍在家休養。兩個星期前,流行性感冒在這平靜的小鎮迅速蔓延。
華摩肯的隊伍比較短,少了三個人。但他喜愛說長道短是出了名的,一定會問她許多她不想回答的問題。
幸好高科霖今天有上班,她立刻在他的隊伍後面就位。他辦事迅速、有條不紊,從不過問別人的私事。他也是她的朋友。她已經在上星期日做禮拜後跟他道別過,但突然很想再跟他道別一次。
她討厭等待。用腳輕拍著翹曲的地板,她脫下手套又戴上。每次她煩躁不安地改變姿勢,用緞帶繫在手腕上的錢包就像鐘擺一樣不停地來回擺動,分秒不差地應和著出納員窗口後方牆上掛鐘的滴答聲。
排在她前面的人上前一步,她卻留在原地不動,希望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必再聞他髒衣服散發出的汗餿味和煎香腸的油膩味。
排在她左邊摩肯隊伍裡的男子對她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笑容。為了阻止他搭訕,她朝他迅速點個頭,然後把目光轉向天花板的水漬污跡。
充滿潮氣和霉味的銀行裡悶熱得要命,她可以感覺到汗水在頸背聚集,忍不住伸手拉扯一下漿過的上衣衣領。她同情地瞄科霖一眼,不知道怎麼有人能在這種令人窒息的陰濕環境裡工作一整天。她轉向右邊,渴望地凝視著那三扇緊閉的窗戶。陽光透過被手指弄髒的玻璃照進來,在舊地板上投出斑斑駁駁的影子,灰塵微粒懸浮在凝滯的空氣中。如果不得不再等下去,她想要跨著大步過去把那三扇窗戶都推開來激怒葛修曼。但是她立刻打消了那個念頭,因為銀行總裁只會再度關上窗戶和狠狠告誡她要維護銀行的安全。而且,她會失去在隊伍裡辛苦排來的位置。
終於輪到她了。急忙趨前的她不小心絆了一跤,一頭撞上出納員窗口的玻璃。她的鞋子掉了。她急忙把腳塞回鞋子裡,感覺到鞋舌在腳趾下面蜷曲。出納員後方的總裁辦公室敞開著門。陰沉著一張臉的葛修曼聽到騷動聲,從玻璃隔間後面的辦公桌上抬頭望向她。她心虛地朝他微笑一下,然後把注意力轉向科霖。
「我的鞋帶鬆了。」她試圖為自己的笨手笨腳辯解。
科霖同情地點點頭。「準備好要走了嗎?」
「差不多了。」她壓低聲音以免被愛管閒事的摩肯聽到。他已經歪著身子靠向科霖了,她知道他很想聽清楚談話的內容。
「我會想念你的。」科霖脫口而出。
科霖在表白後立刻面紅耳赤起來。他的靦腆使人喜愛,高瘦清瘦的他在吞嚥口水時,特大號的喉結就會明顯地上下滾動。他至少比她年長二十歲,但每次看到她時行為舉止就像生澀的少年。
「我也會想念你的,科霖。」
「你現在要結清帳戶了嗎?」
她點點頭,把對摺的文件推進拳頭大小的拱形窗口。「希望一切都齊全了。」
他忙著文書工作,核對簽名和數目,然後打開現金抽屜開始數鈔票。
「四百零二元帶在身上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科霖說。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別擔心。」
她在他把鈔票堆成疊時脫下手套。當他把錢從窗口推出來時,她把錢塞進布錢包裡,然後拉緊繫帶。
科霖偷偷瞄了他的僱主一眼,然後傾身向前,把額頭貼在玻璃上。「沒有你坐在母親和我前面的長椅上,上教堂做禮拜不會跟以前一樣。但願你別走。母親終究會對你友好起來的,我有這個把握。」
她一時衝動地把手伸進開口裡用力握一下他的手。「我住在這裡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你我已結為好友。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我的好。」
「你會寫信給我嗎?」
「當然會。」
「把信寄來銀行,以免被我母親看到。」
她露出微笑。「好的。」
背後的一聲輕咳暗示她逗留太久了。她拿起放在櫃檯上的手套和錢包,轉身尋找能讓她重新綁好鞋帶的僻靜角落。分隔行員和顧客的櫃檯盡頭有一扇雙開式彈簧門,再過去的凹室裡有一張空書桌。平時是莫拉蒙坐在那裡,但他跟葛美蓮一樣得了流行性感冒在家休息。
為了防止鞋子再度脫落,她拖著腳穿越大廳,走向窗戶前面那張破舊的書桌。科霖曾經私下對她透露,銀行裡的傢俱全部都是葛修曼向一家印刷廠買來的三手貨。生性節儉的葛修曼顯然為了省錢,不惜忽略污染木頭的墨水漬和等著刺傷粗心手指的突出碎木片。
葛修曼這樣對待他的員工真是罪過。她知道他並沒有付給忠心耿耿的員工合理的薪資,因為可憐的科霖過著相當拮据的生活,只能勉強負擔他母親似乎不可或缺的藥水。
反觀葛修曼嶄新的辦公室,裡面不但有閃閃發亮的桃花心木書桌,還有相配的桃花心木檔案櫃。她想跑進他的辦公室譴責他的吝薔,希望能使他心生羞愧而設法改善他強迫員工忍受的惡劣工作環境。若非擔心葛修曼會認為科霖是唆使者,她真的會那樣做。他知道她和科霖是朋友。不行,她不能害科霖失業。因此,她什麼也不敢說,只能厭惡地瞪葛修曼一眼。
但她這一眼是白瞪了,因為葛修曼正望著別的地方。她迅速轉身背對他,拉出書桌的椅子。把錢包和手套放在椅子上,她盡可能優雅地屈膝蹲下,推開擋路的襯裙,調整好鞋舌,把腳塞回鞋子裡,迅速重新綁緊僵硬的鞋帶。
她想要站起來,但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子,撲通一聲又跌回地板上。被她撞到的滑輪椅向後滑開,椅子上的錢包和手套掉落在她的大腿上。滑輪椅撞到牆壁又彈回來撞到她的肩膀。因自己的笨拙而難為情,她把頭微微探出桌面看有沒有人注意到。
出納窗口前還剩三個顧客,他們全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她的方向。她跌倒時科霖剛好把她的文件在他身後的檔案櫃裡歸檔完畢。他關上抽屜,舉步走向她,眉頭擔憂地皺在一起。她揮手示意他不用過來,正要開口告訴他她沒事時,銀行正門砰地一聲打開。
掛在牆上的時鐘敲了三響。七個男人來勢洶洶地衝了進來,在大廳裡成扇形排開。不可能有人看不出他們的企圖。深色印花大手帕蒙住他們面孔的下半部,低戴至眉毛的帽子遮掩了他們的眼睛。每個人在往前移動時都拔出他的槍。最後一個進銀行的人轉身拉下遮陽簾,栓上門閂。
銀行裡的每個人都呆任了,除了葛修曼以外。他從椅子裡跳起來,皺縮的嘴唇間迸出一聲恐慌的驚叫。接著是科霖女高音似的尖聲高叫在可怕的寂靜裡迴響。
她跟其他人一樣震驚得無法動彈。驚慌使她不知所措,全身肌肉收縮。她拚命地想控制住思緒。別慌……別慌……他們不可能槍殺我們……他們不敢……槍聲會引起注意……他們只不過是要錢罷了……只要大家合作,他們不會傷害我們……
但是推理無助於緩和她急促的心跳。他們會搶走她的四百元。那是她無法接受的。她不能也不會讓他們搶走她的錢。但是她怎麼可能阻止得了他們?她把那疊鈔票從錢包裡拿出來,心慌意亂地找地方把它們藏起來。動腦筋……動腦筋……她傾向一側,抬頭望向科霖。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搶匪,但他一定是感覺到她在注視他,因為他微微地低了一下頭。她這才想到搶匪不知道她在那裡。她遲疑了一下,目光專注在科霖蒼白的面孔上,然後悄悄鑽進舊書桌下面的容膝處。她急忙解開上衣鈕扣,把鈔票塞到內衣底下,然後扣好鈕扣,手掌按在胸膛上。
天哪,天哪……其中一個搶匪朝書桌走來。她可以聽到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裙子!她的裙子像投降的白旗般攤開在書桌外面的地板上。她緊張萬分地抓住裙布往膝蓋下面塞。她的心跳現在如擂鼓般大聲,她好怕每個人都能聽見她的心跳聲。只要不被他們看見,她的錢就不會被搶走。
靴刺格格作響的蛇皮馬靴模模糊糊地在幾吋外經過,經過之後留下薄荷的味道。她吃了一驚──孩童聞起來像薄荷,而不是罪犯。別讓他看見我,她祈禱著,老天保佑,千萬別讓他看見我。她想要緊閉雙眼消失無蹤。她聽到窗戶的遮陽簾被拉下,陽光立刻被阻絕在外。她突然陷入一陣幽閉恐懼症的驚恐之中,覺得自己好像是躺在棺材之中,棺蓋正被關上。
那群江洋大盜闖進銀行到現在還不到一分鐘,她卻覺得好像過了一年那麼久。事情很快就會結束,她告訴自己。他們只不過是要錢罷了,一定會盡快在拿到錢後離開。一定的。逗留得越久,被抓到的機率就越大。
他們能夠從書桌的裂縫間看到她嗎?那個可能性太令人害怕。書桌正中央的木板接縫處有一條寬達半吋的裂隙,她小心翼翼地改變姿勢,直到膝蓋頂著頭頂的抽屜。書桌下面的空氣混濁悶濕,使她想要乾嘔。她用嘴巴淺淺吸口氣,把頭偏向一側以便能從裂縫間視物。
房間對面那三個面如死灰的顧客,背抵著櫃檯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其中一個搶匪邁步上前,他穿著黑西裝白襯衫,服裝跟銀行總裁類似。若非蒙面持槍,他看起來就跟普通的生意人無異。
他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出奇的有禮。
「各位,不必害怕。」他的南方口音充滿好客的熱情。「只要照我的話做,沒有人會受傷害。我們碰巧聽一個朋友說政府有一大筆款子存進來作為軍餉,心想我們說不定會想要自行取用那筆錢。我承認我們的行為不太合乎紳士風度,給各位帶來極大的不便。對此,我深感抱歉。貝爾先生,麻煩你把『打烊』的牌子掛起來。」
搶匪首領對他右邊的那個手下發號施令,那個手下立刻遵命照辦。
「很好,很好。」首領說。「現在,各位,我希望你們大家把手放在頭頂上,全部站到大廳這裡來,那樣我就不必擔心你們之中有人會做傻事。別害羞,總裁先生。別躲在你的辦公室裡,出來跟你的朋友和鄰居作伴。」
她聽到人們往前移動的腳步聲,雙開式彈簧門被推開時,嘎吱作響。
「很好,很有秩序。」首領在他的命令迅速得到遵從時不停地稱讚。「你們做得好極了,但我還有一項請求。麻煩你們全部跪下好嗎?好,好,手繼續放在頭頂上。你們不希望我擔心,對不對?貝爾先生本來想要你們趴在地上把你們綁起來,但我認為沒有那個必要。犯不著把你們的好衣服弄得髒兮兮的,你們只需要擠在一起圍成個小圓圈就行了。很好,很好。」他再度稱讚。
「保險箱打開了,老大。」其中一個搶匪喊道。
「動手吧!」首領高聲回答。
發號施令的那個強盜轉向書桌,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裡面有金色條紋的褐色眼睛,像大理石一樣冰冷無情。那個叫貝爾的人開始咳嗽,首領轉身望向他的共犯。
「你何不靠在欄杆上休息一下,讓其他人來裝滿袋子。我的朋友今天不太舒服。」他告訴俘虜們。
「也許是得了流行性感冒。」摩肯用急於討好的語氣說。
「恐怕是的。」首領說。「真遺憾,因為他很喜歡他的工作,但今天他沒力氣找樂子。對不對,貝爾先生?」
「對,老大。」他的同夥回答。
「駱遜先生,你們快好了嗎?」
「都到手了,老大。」
「別忘了抽屜裡的現金。」他提醒道。
「也拿了,老大。」
「看來我們在這裡的事辦得差不多了。姜森先生,麻煩你去確定一下後門不會給我們惹任何麻煩好嗎?」
「已經辦好了,老大。」
「那麼該收尾了。」
她聽到其他人回到大廳裡來,他們的鞋跟像發報機那樣精準地敲擊著地板。其中一人在竊笑。
首領背對著她,但現在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他的搶匪。他們全部站在俘虜圍成的圓圈後面。她看到他們取下蒙面的大手帕塞進口袋裡。首領向前一步,把手槍收起來,然後把大手帕摺得整整齊齊的放進背心口袋裡。他站的地力離她很近,因此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修長的手指和仔細修剪的指甲。
他們為什麼要拿掉面罩?難道他們不知道科霖和其他人會告訴警方他們的長相……天哪,不要……不要……不要……
「姜森先生,後門是開著的嗎?」
「是的,老大。」
「好,那麼我們該走了。這次輪到誰?」他問。
「自從那個小女孩之後,貝爾先生一直沒有輪過。記得嗎,老大?」
「記得。貝爾先生,你今天可以嗎?」
「可以,老大。」
「那就快一些吧!」他拔出手槍,打開保險栓。
「你們要做什麼?」銀行總裁近乎咆哮地問。
「別吵。我說過沒有人會受到傷害,對不對?」
他的聲音極具安撫作用。葛修曼點頭點到一牛時,那個叫貝爾的人開槍了。銀行總裁的腦袋開花。
首領殺了他面前的那個人,鮮血從傷口噴出時,他連忙退避。
科霖大喊。「但是你保證過……」
首領猛然轉向他,對準他的後腦勺就是一槍。科霖的脖子卡嚓一聲折斷。
「我騙你們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1:29
第二章
典禮獨一無二。貴賓柯寇爾從典禮開始一直睡到典禮後的慶祝會結束,自始至終都不曾睜開眼睛。大部分的客人告辭之後一小時,反常的昏睡開始漸漸失效。昏迷之中的他在幻想與現實之間漂浮不定。他感覺到有人在拉扯他,但沒有力氣睜開眼睛看是誰在折磨他。吵鬧聲令他頭疼欲裂,當他終於開始甦醒時,他首先聽到的是玻璃杯相互碰撞的聲音和喧鬧宏亮的笑聲。
有人在跟他說話,或是說到他。他聽到自己的名字不斷被提起,卻無法集中注意力聽懂他們在說什麼。他的腦袋裡好像有許多小矮人,站在他的兩眼間用鎯頭不斷敲打他的頭顱。
宿醉嗎?這個問題闖人他模糊的思緒中。不,他出門在外時從不喝醉;即使是在玫瑰山莊,他也只有在炎熱的下午偶爾喝瓶啤酒。他不喜歡酒醉的後果。他從慘痛的經驗中學到酒精會使感覺和反應變遲鈍。有那麼多槍手想在槍戰中殺了他揚名立萬,他不打算喝白開水以外的飲料。
有人很開心。他再度聽到大笑聲而把頭轉向笑聲來源。一陣劇痛從他脖子基部傳來,使膽汁湧上他的喉嚨。天哪,他難過死了。
「看來他快醒了,嬌瑟。你最好趁他開始咆哮怒罵前趕快回家,否則你一定會傷心難過的。」陸湯姆警長望著牢房,對結璃三十載的妻子說。
陸嬌瑟在寇爾能看清東西前急忙走開。寇爾花了一分鐘才看出自己身在何處。他咬緊牙關在狹窄的單人床上坐起來和把兩條腿移到地上。他的手緊抓著床墊,頭垂在胸膛上。
他用佈滿血絲的眼睛打量警長。陸湯姆是個上了年紀的人,有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一個肥大的肚子和一雙憂鬱的眼睛。他看起來像只和善的獵犬。
「我為什麼在監牢裡?」寇爾厲聲低語。
警長靠在牢房的柵欄上,足踝交叉,面帶笑容。「你犯了法,孩子。」
「什麼法?」
「擾亂治安。」
「什麼?」
「犯不著叫喊。看得出來那令你疼痛。你的後腦勺腫了個大包,叫喊不會使你好過些。記不記得出了什麼事?」
寇爾一搖頭就後悔了,他的頭痛得好像爆炸似的。
「我記得我病了。」
「對,你得了流行性感冒。發了四天的高燒,我的妻子嬌瑟照顧你恢復健康。今天是你第二天下床。」
「我什麼時候援亂治安了?」
「過街的時候。」他興高采烈地說。「我拚命說服你留在米德鎮直到任命完成,你卻不理不睬地走開,那真的很令我煩惱。我答應了一位重要人物我會把你留在這裡,但你就是不肯合作。」
「於是你在我頭上狠狠打了一下。」
「沒錯。」他承認。「我也是迫於無奈。但我下手很有分寸,只不過是用槍柄在你的後腦勺輕輕敲了一下。沒有造成永久性的傷害,否則你也不可能坐在那裡對我大呼小叫。何況,我幫了你一個忙。」
警長興高采烈的語氣令寇爾的神經受不了,他怒目而視地問:「此話怎講?」
「有兩個槍手在等你走到街上。他們兩個都下定決心逼你拔槍──當然是一次一個。你的病才剛剛痊癒,雖然你不會承認,但我用一個星期的薪水打賭,你根本沒有體力應付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你這次得的可是重感冒,孩子,臉上現在才慢慢恢復血色。沒錯,我幫了你一個忙。」
「我漸漸都記起來了。」
「忘了吧。」他建議。「因為那已經成為不可改變的事實了。任命已經完成,我們在這監獄裡舉行了典禮。魚貫進入你的牢房觀禮似乎有點奇怪,但法官不介意,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可惜你從典禮開始到結束都在睡覺,因為你是受徽者。嬌瑟特別烘製了她拿手的糖霜蛋糕。她切了一大塊給你,就放在那邊的桌子上。」他朝牢房的另一側點個頭。「你最好趁老鼠出來前把它吃掉。」
寇爾的挫折感越來越大。警長越說越起勁,他卻越聽越迷糊,完全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回答我的問題。你說有個重要人物想把我留在這裡。誰?」
「聯邦警探雷丹尼。他隨時會來放你出去。」
「雷丹尼在這裡?那個卑鄙下流、賊頭賊腦──」
「等一下,不用再罵了。雷警探跟我說過你對他懷恨在心。說是為了他替你保管的指南針和金盒子。」
寇爾的頭腦迅速清醒。「我的母親要把指南針帶來給我,但在半路上被雷丹尼偷走了。他根本不打算物歸原主。我要跟他討回來。」
「這一點你恐怕是錯了。」陸湯姆呵呵低笑道。
跟他爭辯是白費唇舌。寇爾決定等害他被關的人來時再大發雷霆,他等不及要修理雷丹尼那個傢伙了。
「你打算放我出去,把我的槍還我嗎?」
「我當然想。」
「但是?」
「但是我做不到。」陸湯姆說。「鑰匙在雷警探身上。我得送些文件到鎮的另一頭給法官,所以你何不好好坐在這兒等,順便吃些蛋糕?我不會去太久的。」
警長轉身準備離開。「還有一件事。」他拖長著聲音說。「恭喜你,孩子。我相信你會為家人增光的。」
「等一下!」寇爾喊。「你為什麼恭喜我?」
陸湯姆沒有回答。他從容不迫地踱進外面的辦公室,一分鐘後寇爾聽到前門開了又關。他大惑不解地搖搖頭,不明白那老傢伙在說什麼或為什麼要恭喜他。
他環顧空蕩蕩的牢房──灰色的牆壁、灰色的柵欄和灰色的地板。牆角的三腳支架上是一個佈滿斑點的灰色臉盆和一個水壺放在警長的妻子留給他的那塊蛋糕旁邊。房裡唯一不是灰色的東西就是兩隻黑色的蜘蛛。一隻沿著灰色的石牆往上爬,另一隻從結在窗台的蜘蛛網裡懸垂而下。那扇裝有鐵柵的窗戶位在靠近天花板的牆壁上方,寇爾雖然身高超過六尺,但也得站在椅子上才有可能從窗裡往外看。牢房裡沒有椅子或任何可以墊腳的東西。他可以看見一小塊天空,天空跟他暫時棲身的牢房一樣是灰色的。
灰色正是他心情的寫照。他的處境使他非認輸不可。他不能開槍打陸湯姆,因為他的妻子照顧他恢復健康。陸湯姆可能還救了他一命,在槍手向他挑戰前把他打昏。寇爾記得感冒使他虛弱顫抖,他確實有可能在槍戰中送命。但可惡的是,陸湯姆下手非那麼重不可嗎?他仍然覺得頭好像裂成了兩半。
他伸手去揉僵硬的頸背,右臂碰到冰冷的金屬。他低頭去看,發現自己盯著的是什麼時愣住了。有人──極可能是雷丹尼──把一條鏈子夾在他的皮背心口袋上,垂在鏈子末端的是一個金盒子。
那個混帳終於把他的寶貝還他了。他輕輕用手掌托起金質圓盒,凝視良久才打開盒蓋。指南針是銅製的,而非金製的,但雕工仍然非常精緻。表面是白色的,字是紅色的,指針是黑色的。他把指南針從盒子裡拿出來,微笑看著指針搖晃幾下後指向北方。
梅麗媽媽知道他終於拿到她一年多前買給他的禮物時,一定會很高興。它果然是寶貝。他找不到任何凹損或刮痕。雷丹尼顯然有好好保管它,他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想宰了那個混帳,但知道還想多活幾年就不能那樣做──無論理由多麼充分,在西部殺害聯邦警探仍會激起公憤──因此寇爾決定退而求其次,朝他臉上揮幾拳。
小心翼翼地把指南針塞進背心口袋裡,他望向水壺,決定倒些水洗臉。他的目光落在蛋糕上,盯著它努力釐清事實和夢境。
他們為什麼要在他的牢房裡吃蛋糕?這個問題現在似乎複雜得令人無從思索起。他站起來伸展筋骨,正要脫背心時袖子被尖銳的東西鉤到。他一邊移動手臂設法掙脫,一邊低頭看是什麼東西鉤住他。
他跌坐回床上,雙手垂落膝頭,不敢置信地瞪著左肩。這一定是有人在開他玩笑,但那個人的幽默感未免也太怪異了。接著他想起陸警長的話。任命已經完成……沒錯,他是那麼說的……他們還舉行了慶祝會……寇爾記得陸湯姆還說過那句話。
而且寇爾是受徽者……
「混帳!」他朝釘在背心上的銀星徽章大吼。
他當上了美國聯邦警探。
等陸湯姆回到監獄時,寇爾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幸運的是,陸湯姆從雷丹尼那裡拿來了鑰匙。他的妻子嬌瑟跟他在一起,因此寇爾控制住他的脾氣。她拎著一個蓋著藍白條紋餐巾的提籃;警長一打開門,她就把食物拎進牢房。
陸湯姆替他們介紹。「你們兩個還沒有經過介紹認識,因為每次我的妻子接近你時,你都在發燒昏睡。嬌瑟,這位是聯邦警探柯寇爾。他還不知道,但他即將協助雷丹尼警探追緝那群殺人搶劫、殘忍狡猾,令西部人心惶惶的黑水幫歹徒。寇爾……你不介意我直接用你的名字叫你吧?」
「不介意,先生。」
警長露出愉快的笑容。「考慮到頭上挨了一下造成的不便,你真是寬宏大量。總之,在我身旁紅著臉的這位漂亮女士是我的妻子嬌瑟。你生病時她極為擔心你,你記不記得?」
寇爾在嬌瑟一進牢房時就已經立刻站起來了。他上前兩步,點頭為禮。「當然記得。夫人,非常感激你在我生病時到旅館照顧我,希望沒有給你添太多麻煩。」
矯瑟的相貌相當平凡,有一張圓圓的臉和一口不整齊的牙齒,但她的笑容有如和煦的陽光,使人忍不住回報以笑容。寇爾也不例外,他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就像他的感激一樣真誠。
「許多人都不願意費神去照顧一個陌生人。」他補充道。
「一點也不麻煩。」嬌瑟回答。「你瘦了一圈,但我的炸雞應該能使你的肉迅速長回來。我從家裡帶了一些來給你。」
「嬌瑟的炸雞做得很棒。」陸湯姆插嘴,朝妻子的提籃點個頭。
「我覺得我應該做些事彌補我丈夫的壞脾氣。湯姆不應該那樣打昏你,尤其你那時還很虛弱。你的頭還疼不疼?」
「不疼了,夫人。」寇爾撒謊道。
她轉向丈夫。「那兩個卑鄙的槍手還在附近逗留,我在來這裡的途中看到他們兩個。一個蹲坐在大街的北邊,另一個埋伏在南邊。你是不是該在這孩子送命前採取行動?」
湯姆摸摸下巴。「我想雷警探會跟他們談一談。」
「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願意費口舌的人。」嬌瑟說。
「夫人,那兩個槍手的目標是我。」寇爾說。「我會跟他們談。」
「孩子,他們不會跟你談的。他們一心只想揚名立萬,唯一的方法就是其中一人在比試中射殺你。別讓他們激你做出傻事來就行了。」湯姆說。
嬌瑟點頭附和,然後又轉向丈夫。「你要我把食物擺在哪裡?」
「這裡面悶熱得無法吃東西。」湯姆說。「你何不把吃的都拿出來放在我辦公桌上?」
寇爾等嬌瑟到外面的辦公室後,才對警長髮問。「雷丹尼在哪裡?」
「他就快到了。他在來這裡的途中被叫去電報局拿一封電報。我猜你一定急於跟他談一談。」
寇爾點頭,努力壓抑脾氣,提醒自己陸湯姆只是奉命辦事。命令陸湯姆把他留在鎮上的是雷丹尼,把銀星警徽釘在他背心上的也是那個混帳聯邦警探。寇爾想把警徽釘在別的地方,譬如說雷丹尼的額頭中央。那一定很好玩,他想著想著就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嬌瑟移開了辦公桌上的文件,鋪上一條紅白格子桌巾。桌巾上擺著兩個缺角的青花瓷盤和兩個配套的咖啡杯。桌子正中央是一盤油漬漬的炸雞、一碗鬚根未除的水煮蕪菁、一碗有如隔夜面團的濃稠肉汁、一碗醃甜菜根和一盤底部焦黑的麵包卷。
寇爾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不吸引人的食物。感冒初癒的他聞到那油膩的氣味就開始反胃。幸好嬌瑟已經離開了,因此寇爾不必擔心他的缺乏食慾會傷了她的感情。
陸湯姆在辦公桌後就座,示意寇爾拉出另一張椅子。在替兩人倒好咖啡後,他靠在椅背上,指了指桌上的食物。
「我最好在你開動前警告你。嬌瑟是一片好意,但她始終沒有抓到烹飪的訣竅。她似乎認為她非把所有的東西都放進一鍋豬油裡炸不可。換作是我,我就不會碰那碗肉汁,那會要人命的。」
「我其實並不餓。」寇爾說。
陸湯姆大笑。「你會成為優秀的聯邦警探,因為你說話很圓滑。」他拍拍他鼓脹的肚子。「我習慣了嬌瑟燒的菜,但花了我將近三十年。我偶爾會懷疑她是不是想謀殺我。」
在寇爾啜著咖啡時,湯姆吃下了兩大盤食物。他吃飽後把碗盤放回提籃裡,用擦拭弄髒的餐巾蓋住,然後從椅子裡站起來。
「我想散步去『費娘小館』吃塊核桃派。要不要一起來?」
「不了,謝謝。我要在這裡等雷丹尼。對了,你把我的槍收到哪裡去了?」
「在我辦公桌最下面那個抽屜裡。你的槍帶很不錯,使你很容易拔槍,對不對?我猜雷丹尼警探繫著相似的槍帶就是這個原因。」
警長一出門,寇爾立刻從抽屜找出槍帶繫上。兩把六發左輪手槍的子彈都被取了出來。他拿起子彈,把一把手槍裝滿子彈,正在裝第二把時,陸湯姆沖了回來。
「我猜雷警探需要你幫忙。那兩個槍手分別等在大街的兩頭,雷警探正好要從中問過街。他會送掉性命的。」
寇爾搖搖頭。「他們要找的是我,不是雷丹尼。」他把裝填好子彈的第二把手槍也插進槍套裡。
「但問題就出在這裡,孩子。雷警探不准他們傷害你。如果他們其中一人殺了你,你就無法幫他抓到黑水幫了。他不只一次說他需要你那種特殊的幫助。」
寇爾完全聽不懂陸湯姆在說什麼。他能給予哪一種特殊的幫助?他猜他很快就會知道。他建議陸湯姆留在辦公室裡,但遭到陸湯姆的拒絕。
「孩子,我可以助一臂之力。沒錯,我是有一段時間沒有跟人槍戰了,但我猜那就像用杯子喝水一樣,一旦學會就永遠不會忘記。我以前也被視為快槍手。」
寇爾搖頭。「我說過,他們要找的是我,但還是很謝謝你。」
陸湯姆衝上前去替他開門,寇爾在踏出門外前聽到他低聲說;「祝你好運,孩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1:38
第三章
這跟運氣毫無關係。多年的歷練使寇爾隨時都能應付這些惱人的討厭鬼。
寇爾一眼就看清了狀況。兩個槍手在泥土街道的兩端等待,但他不認得他們。在他看來,槍手全都是一個樣。天知道有多少槍手在追逐著西部第一快槍手的虛榮夢想。穿著相似的皮護腿套褲,那兩個人不停變換著站姿,讓寇爾看出他們的急切。他們不是未成年的毛頭小伙子,寇爾猜這使他動起手來比較容易。他已經想出該怎麼對付他們了。他的計劃需要他臥倒,但他真的很討厭撲身在泥濘中翻滾,尤其是今天,因為他的胃一直在鬧彆扭。但是為了保命,他會為所當為。
美中不足的是,雷丹尼一動也不動地站在街道中央,那會使他身陷槍戰之中。
寇爾正要叫他讓開時,雷丹尼比手勢示意他上前。兩手垂在身側以免嚇到那兩個急於送死的槍手,他步下人行道走向雷丹尼。他的手指發癢,很想伸向他的槍。他並不想朝聯邦警探開槍,只想用槍柄敲他的後腦勺,讓他也嘗嘗頭上腫個大包的滋味。
當寇爾從容不道地踱近時,那兩個槍手像貪吃卻畏光的老鼠般緩緩向前移動。
寇爾決定暫時不理他們。在其中一個槍手伸手拔槍前,他和雷丹尼都很安全。想要揚名立萬的挑戰者必須在有目擊者的比試中,用槍公平正當地決出勝負,否則就算一槍格斃對手也不算數。
陸警長從門縫間觀看。眼前的景象令他微笑,因為那不僅很有看頭,而且令人難忘。兩位聯邦警探,身材一樣高大,看來一樣凶狠,像拳擊場上的選手般評估著對方。就像嬌瑟說的一樣,他們是引人注目的一對。嬌瑟初次跟雷丹尼見面時十分怕他,後來見到柯寇爾時也有相同的反應,但她掩飾得很不錯。她承認那兩位聯邦警探嚇壞了她,湯姆清楚地記得她在說明感覺時的話。「眼神。他們兩個都有冰冷銳利的眼神,像冰錐般穿透人體。我覺得他們好像看進我的腦海裡,比我還要早知道我在想什麼。」
她還承認,儘管她對他們十分懼怕,還是忍不佳注意到他們有多麼英俊……只要他們不直直地盯著她看。
寇爾對雷丹尼叫喊,引起湯姆的注意。
「雷丹尼,別站在街上。你會送命的。」
雷丹尼站在原地不動。寇爾靠近時,他瞇起眼睛。寇爾在兩尺外停下來直視雷丹尼的眼睛,雷丹尼也瞪著寇爾的眼睛。片刻的沉默後雷丹尼開口。「你在考慮射殺我嗎?」
寇爾不太喜歡他語氣中的笑意。「有過那個想法,但現在我有別的事要擔心。除非你想被流彈所傷,否則我勸你趕快走避。」
「有人會送命,但那個人不會是我。」雷丹尼懶洋洋地說。
「你自認對付得了他們兩個嗎?」寇爾朝他左邊那個一點一點靠近的槍手點點頭。
「我很快就會知道。」
「他們要的是我,不是你。」
「我的動作一樣快,寇爾。」
「才怪。」
令寇爾意外的是,雷丹尼竟然露出了笑容。寇爾正要問他為何微笑時,右邊那個槍手大聲說話了。
「柯寇爾,我叫老鷹,我來解決你的。轉過來面對我,膽小如鼠的傢伙。我要一槍斃了你這個窩囊廢。」
左邊那個槍手不甘示弱。「柯寇爾,我叫黎歷,你馬上就要死在我的槍下了。」
寇爾至今遇到的槍手都是愚蠢的笨蛋,這兩個也不例外。
「我也許該想辦法對付那兩個人。」
「什麼辦法?逮捕他們嗎?」
「也許吧。」
他漫不經心的態度令人生氣。「你算是哪門子的聯邦警探?」
「極其優秀的聯邦警探。」
寇爾咬牙切齒。「你很有自信嘛。」
「我瞭解自己的實力,也瞭解你的。」
寇爾的耐性用完了。「你為什麼不進去陪警長聊聊天?等我辦完這裡的事再聽你暢談你的實力。」
「你在叫我別礙你的事嗎?」
「是的。」
「我哪裡也不去,何況我想好了一個計劃。」他朝其中一個槍手比劃一下。
「我也想好了一個計劃。」寇爾回答。
「我的計劃比較好。」
「是的。」
「是的。數到三,我們一起臥倒,讓他們兩個自相殘殺。」
雖然心情不佳,但雷丹尼的話仍使寇爾忍不住咧嘴而笑。「奏效的話,當然很好,但他們相距太遠,打不中對方。何況臥倒會弄髒我的新襯衫。」
「那麼你的計劃是什麼?」雷丹尼問。
「殺掉其中一個,然後趴下翻滾殺掉另一個。」
「在我看來你的計劃也會弄髒你的新襯衫。」雷丹尼說。
「你到底要不要讓開?」
「執法人員應該團結合作,寇爾。牢牢記住這條重要的守則。」
「我不是執法人員。」
「你是。你應該宣誓就職的,但那只是個形式。」
「你的幽默感很怪異,雷丹尼,你知不知道?我不會成為聯邦警探的。」
「你已經是了。」雷丹尼耐性地解釋。
「為什麼?」
「我需要你幫忙。」
「我想你可能不瞭解我的感受。我正在努力壓抑射殺你的衝動,混帳。你把我的指南針扣留了一年多。」
雷丹尼一點也沒有被寇爾的威脅嚇到。「任命的手續花了一午多才完成。」
「什麼任命?」
「我不能隨便把警徽釘在你身上。」雷丹尼說。「任命來自華盛頓。」
寇爾搖頭。
「他們正向我們逼近。」雷丹尼朝老鷹的方向轉動眼珠。「認不認識他們?」
「不認識。」
「我來對付五點鐘方向的那個。」
寇爾剛轉身又停住。「誰的五點鐘方向?」
「我的。」雷丹尼回答。
他們分別轉身面對一個逼近的槍手,然後緩緩往後退,直到肩膀相碰才停下。
「不要往致命要害打。」雷丹尼說。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雷丹尼不理會寇爾的抗議。他高聲叫兩個槍手高舉雙手緩緩走向他,但老鷹和黎歷賴在原地,右手在槍的上方蠢蠢欲動。
「如果你失手,黎歷的子彈會穿過你射中我。」寇爾說。
「我從不失手。」
「傲慢自大。」寇爾低聲說時,老鷹伸手去拔槍。寇爾以閃電般的迅速做出反應。老鷹還來不及把槍拔出槍套,一顆子彈已射穿他的掌心。
雷丹尼在同時開槍,擊飛黎歷手中的槍,子彈射穿他的手腕。
繼續把槍口對準目標,兩位聯邦警探大步向前走。雷丹尼先到達黎歷面前。他沒收他的武器,不顧他疼痛的哀嚎,推著他走向陸警長的監牢。
老鷹像受傷的熊似地吼叫。令寇爾深感挫折的是,他不肯站著不動,而是忽前忽後地跳來跳去。
「你毀了我的右手,柯寇爾。你毀了我的右手。」他尖聲叫道。
「你說第一遍時我就聽到了。」寇爾咕噥。「可惡,站好。我要沒收你的槍。」
老鷹不肯合作,寇爾很快就厭煩了追著他跑。他歎口氣,抓住老鷹的衣領,一拳揮向他的下顎把他打昏。他繼續拎著他,收走他的槍後才讓他落地。他揪住他的後衣領,把他拖向陸警長。
警長在人行道上朝兩位聯邦警探咧嘴而笑。「看來我得找醫生來替他們兩個療傷。」
「恐怕是的。」寇爾說。
警長急忙回到屋裡,抓起辦公桌上的鑰匙,打開兩間牢房的門。片刻後,兩個受傷的槍手都被關進了牢房。
陸警長根本來不及道賀,因為牢房門剛鎖上,電報局的局員就把雷丹尼叫了出去。寇爾回到人行道上,一看雷丹尼的臉色就知道有不好的事發生了。雷丹尼把電報遞給他時令他大為意外。
寇爾看電報時,雷丹尼把消息告訴陸警長。
陸湯姆搖頭歎息。「這次死了幾個?」
「七個。」
「哪裡?」
「巖瀑鎮。」
「離這裡不遠,我可以告訴你怎麼走。」
「多遠?.」
「大約四十哩的崎嶇山路。」
「又一起銀行搶案。」他平板地說。
「你或許想要提高警覺,以防他們再度經過這裡。但我懷疑他們會,他們已經搶劫過這裡的銀行了。寇爾,一起來嗎?」雷丹尼間。
寇爾搖頭,把電報還給他。「那不關我的事。」
雷丹尼一言不發,在陽光中瞇起眼睛,皺起眉頭。他突然抓住寇爾的背心,用力推了他一下。寇爾往後一個踉蹌,手指屈曲握拳,他還來不及站穩和反擊,雷丹尼就開口道歉了。
「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做的。我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聽著,你說的對。搶案不關你的事,它們是我的問題。我只是以為……只是希望……你會想幫忙。但我不會接受你的辭職,你必須到聯邦警務處區域分處去把警徽交給那裡的聯邦警探。陸警長會告訴你該怎麼走。我必須在足跡變淡前趕到巖瀑鎮。不存芥蒂?」他伸出右手。
寇爾聳聳肩,跟雷丹尼握手。「不存芥蒂。」他說。
雷丹尼奔向馬廄。寇爾目送他離去後跟著警長回到辦公室,詢問聯邦警務處區域分處到底在哪裡。
「如果很遠,那麼我要把警徽寄回去。」他告訴警長。
陸湯姆在辦公桌後重重坐下,把雙手疊放在文件上。「雷警探不會喜歡那個主意。那些警徽被視為神聖之物,孩子。換作是我,我不會惹火他。他費了許多事才使你得到任命,我有點奇怪他沒有多跟你爭辯幾句。他放棄得太輕易了,對不對?」
「我跟雷丹尼不熟,無從判斷起。」他回答。
「你真的要放棄警徽?」
「真的。我天生不是當執法人員的料。」
「那麼你認為你天生注定要當槍手嗎?有些人認為聯邦警探和神槍手間並沒有差別。」
「我只不過是個經營牧場的。」
「那麼為什麼有那麼多槍手找上你?無論喜不喜歡,你都以拔槍快出名。那些人是不會停止追求虛榮的。在我看來,你只有留著那個警徽才能改變你的未來。有些槍手會在找聯邦警探單挑前三思而行。」
「有些則不會。」寇爾爭辯道。「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聯邦警務處區域分處在哪裡?」
陸湯姆不理會他的問題。「我要明白告訴你的是我要怎麼做。雷警探沒有撈叨你做該做的事,所以我猜我應該那樣做。你必須有禮貌地聽我說,因為我的年紀足以當你的父親,你應該懂得敬老尊賢的道理。黑水幫在西部到處為非作歹,給我們製造出嚴重的問題。你既然住在西部,所以這也是你的問題。不久以前我們鎮上的小銀行遭到搶劫,我們失去了一些好朋友。他們都是奉公守法的善良鎮民,只不過搶案發生時很倒楣地正好在銀行裡。他們每一個都死得很慘。我們有一個目擊證人,名叫麥路克,但他沒有活多久就慘遭滅口。」
「警長,發生那種事很令人難過,但我不認為──」
陸湯姆打斷他的話。「路克在搶案發生時被槍傷,他甚至不是在銀行裡面,而是很倒楣地正好從人行道經過。醫生替他縫合傷口,說他會順利康復。他從銀行的遮陽簾縫隙裡看到兩張面孔,他原本可以在那些歹徒被逮到時作為有力的證人。」
「但是?」
「他的喉嚨被割斷,他的妻子也是。他們夫妻倆在床上睡覺,但我認為其中一人可能驚醒了。你沒有看到那房間裡的景象,孩子。牆上的鮮血比油漆還多,我永遠忘不了那慘狀。他們的幾個兒子也看到了。發現他們遇害的是上個月才滿十歲的大兒子,他永遠不會跟以前一樣了。」
警長的話觸及寇爾內心的痛處。他靠在桌邊,凝視著窗外,心裡想著那幾個可憐的孩子。十歲大的孩子看到父母慘死的模樣是多麼可怕的打擊。那個男孩和他的弟弟們現在該怎麼辦?誰來照顧他們?他們要如何生存下去?他們會被拆散送往不同的親戚家,還是會跟他小時候一樣流落街頭?他從眼角注意到雷丹尼騎著一匹黑馬沿著大街奔馳而過。他希望他會抓到害那些孩子成為孤兒的歹徒。那些孩子的人生在一夜之間永遠地改變了。
陸湯姆再度開口。「沒有必要殺了路剋夫婦,毫無必要。知不知道雷警探說了什麼?」
「什麼?」寇爾轉頭望向警長。
「他們沒有殺掉那些小男孩真是奇跡。如果其中一個孩子在他們殺人時走進房間,他們一定會殺了他……和其他的孩子。」
「他們會怎麼樣?」
「那些孩子嗎?」警長的神情顯得沮喪。「嬌瑟和我表示願意收養他們全部,但他們在東部的親戚說會給他們一個家。我猜他們會寄養在不同的親戚家。我覺得那樣是不對的,兄弟應該待在一起。」
寇爾若有所思地點頭贊同。
「關於他們為什麼殺害路克的妻子,我有我自己的看法。」陸警長說。「想聽嗎?」
「好啊!」
「我認為他們是在殺一儆百。」警長壓低聲音透露。「他們想讓老百姓知道,以後如果有人看到或聽到什麼,在挺身而出前最好深思熟慮一番,因為證人不僅自己活不了,連親人也會遭殃。」
「他們一定會大意犯錯的。」
「孩子,大家都希望如此。我祈求那一天早點來臨,因為許多無辜的好人枉死了,不只是男人,連婦女和孩童都無法倖免。那些喪心病狂的歹徒該下十八層地獄。」
「他們連小孩都殺?」
「聽說有個小女孩遭到殺害。她跟她的媽媽在銀行裡。當然啦,那可能只是猜測。我問過雷丹尼,但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奇怪,然後一言不發地往外走,所以我不知道傳聞是真是假。這些搶案令他忙得不可開交。」陸警長搖頭結論。「你在考慮回你的牧場嗎?」
「我正在前往德州的途中,準備帶些小公牛回去。聯邦警務處區域分處最好順路,否則──」
陸警長不讓他說完。「我想請你幫個小忙。」他舉手示意寇爾不要打岔。「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請你幫忙,因為我在你頭上敲了一下。但我非開這個口不可。」
「你要我幫什麼忙?」
「保留你的警徽,到明天再做決定。天已經快黑了,所以你不必等太久。天亮後,如果你仍然決心退還警徽,那麼我很樂意告訴你怎麼走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抵達聯邦警務處區域分處。有那個精緻的指南針,你會輕而易舉地找到地方。別對我搖頭,孩子,至少考慮一下。趁考慮時回答我另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寇爾的語氣比他意圖中惡劣了點。
「你認為雷丹尼在離開前為什麼要那樣推你?」
「沮喪。」寇爾回答。
陸警長得意地咧嘴而笑。「你想揍他,對不對?我看到你握起拳頭沒錯,孩子,我看到了──我還看到了別的事,但你不必擔心那個。你表現出很大的自制力,而且雷警探道歉了,我親耳聽到的。但現在我在暗忖他道歉是為了推了你,還是為了別的事。」
寇爾還來不及要求警長說明清楚,警長又把話題轉回警徽上。
「你願意在這裡住一夜嗎?我可以請你和嬌瑟到『費娘小館』吃晚餐。如果你現在上路,騎不了多遠就天黑了。換作是我,我會想在乾淨舒服的床鋪上多睡一夜再展開漫長的旅程。天亮後我會告訴你聯邦警務處區域分處怎麼走,你可以立刻上路。當然啦,你可能會想先繞到巖瀑鎮一趟。巖瀑鎮離這裡不是很遠。」
寇爾聳起一道眉毛。「我為什麼會想去巖瀑鎮?」
陸警長格格輕笑。「為了討回你的指南針。」
巖瀑鎮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之中。過去兩天裡他們失去了八個最好的鎮民,和一個不是那麼好,但同樣重要的鎮民。
流行性感冒造成兩人死亡。疫情在過去一星期裡加劇,半數鎮民都因而病倒。受害最嚴重的是老人和幼童。高齡七十八但精神奕奕而且從不說人壞話的獨身老婦魏黛拉,和八個月大、遺傳了父親的大耳朵和母親的笑容的杜托比,在一個小時內先後因羅醫生所謂的併發症而去世。
鎮民為這一老一少的死而哀痛,能夠下床的都去參加了葬禮,不能下床的在家為他們的靈魂祈禱。
黛拉和托比在星期三早晨安葬於眠溪園墓地。當天下午,六個男性鎮民在銀行搶案中慘遭殺害。最後被發現的第七位受害者是鎮上的醉鬼「彎腳」白彼裡,據推測他是在前往巖瀑酒吧吃早餐的途中遇害的。彼裡是習慣的動物。住在鎮郊一間破屋的他總是在下午三、四點左右開始他一天的生活,總是穿過銀行和雜貨店間的巷子走捷徑到巖瀑酒吧。由於他被發現時懷裡仍揣著槍,因此史龍警長推斷他是很倒楣地撞見從銀行後門出來的搶匪。警長還推斷可憐的彼裡根本來不及反抗。大家都知道彼裡在第一杯清醒酒下肚前,雙手抖得像風中的樹葉。在你的身體像彼裡那樣渴望酒精時,六個小時沒有威士忌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但他不是像其他人那樣遭到槍殺的,他是被人亂刀砍死的。從他臉上和脖子上的傷口數目看來,兇手顯然砍得很開心。
也算是幸運吧,沒有人聽到槍聲或看到搶匪離開銀行,也許是因為半數以上的鎮民都臥病在床。想要呼吸新鮮空氣的鎮民都會等太陽下山,氣溫較低時才出來。少數沿著人行道散步的鎮民自然都注意到彼裡蜷臥在巷子裡,但沒有人多看他一跟,因為大家都看習慣了,以為他只是又醉倒了。
原本可以用來追蹤搶匪的寶貴時光就這樣浪費了兩小時,接著小鎮上空開始烏雲密佈,遠方也傳來雷聲隆隆。感冒初癒、身體仍然虛弱、臉色仍然蒼白的葛美蓮,被她母親硬拖著去銀行察看葛修曼為什麼認為他可以晚餐遲到。修曼的妻子焦急不安,猛敲銀行的正門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遲遲不見人來開門時,她拖著女兒繞到銀行後門。美蓮和她母親都沒有低頭多看蜷縮在一起的醉漢,她們不屑地抬高下巴直視前方。美蓮不得不提起裙擺跨過彼裡的腳,他的腳露在一塊她以為被他拿來當被子蓋的油布外面。她跨過他時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繞過轉角後,葛太太立刻放開女兒的手臂,猛然拉開後門,一邊往銀行裡走,一邊呼喚丈夫的名字。美蓮溫順地跟在後面。
她們的尖叫聲連眠溪園都聽得到。鎮民紛紛跑出來察看是怎麼回事。在史警長趕到銀行封鎖現場前、看到銀行內恐怖景象的那些人再也不會跟以前一樣了。警長叫去拍攝命案現場照片的攝影師李基強不得不一直跑到銀行外面的街邊嘔吐。兩位受害者高科霖和華摩肯同時中彈而倒在彼此身上。他們仍然跪在地上,頭垂在對方肩上的模樣好似擁抱在一起。
第二天下午一點五分,雷丹尼騎馬來到一片混亂的巖瀑鎮。地區性的傾盆大雨耽誤了他的腳程。史龍警長在銀行前迎接他,告訴他詳細的情形,然後打開門鎖,跟在他後面進去。
屍體沒有從大廳移走。即使眼前的景象令他作嘔,雷丹尼也沒有表現出來。他繞著現場緩步而行,從每個可能的角度端詳屍體。只有從他在身側握緊的雙拳可看出他內心的激動。
史龍的低語彷彿卡在喉嚨裡。「我不知道該把屍體抬出去,還是該維持原狀讓你察看。我做的對不對?」
雷丹尼還來不及回答,史龍已接著往下說:「銀行旁邊的巷子裡還發現另一具屍體,死者是本鎮的酒鬼白彼裡。他是被亂刀砍死的。我來不及阻止殯儀館的人把他抬去埋了。我叫人拍了這些受害者的照片,但彼裡已經下葬了,所以我沒有拍到他的照片。」
濃濃的屍臭使史龍掏出手帕摀住口鼻。他不忍注視慘死的朋友,而是兩眼瞪著天花板。「我不想讓這些人的家屬看到……」史龍說不下去了,他發出一聲乾嘔,猛然轉身去抓門把。雷丹尼替他開門。警長奪門而出,當著聚集在銀行外的人群彎腰嘔吐。
雷丹尼繼續驗屍,蹲在其中一具屍體旁邊仔細察看一顆半嵌入地板中的子彈。銀行正門再度開啟,一陣新鮮空氣夾雜著史龍的嘔吐聲飄進來。寇爾邁著大步進入銀行。雷丹尼轉向他,等著看他有何反應。
寇爾沒有料到他會看到如此慘絕人寰的景象。他彷彿一頭撞上石牆般往後踉蹌一步,低聲驚呼。「天……啊!」
「你要逃跑還是留下?」雷丹尼問。
寇爾沒有回答。雷丹尼的眼中燃燒著怒火。「好好看一看,寇爾。這些人有可能是你的兄弟。告訴我,他們經常上銀行嗎?或是你的母親?你的妹妹?」他厲聲問。
寇爾搖頭,繼續凝視那兩具跪在地上彼此相靠的屍體。他無法轉開視線。
「你怎麼能告訴我這不關你的事?」雷丹尼說。「我使你被任命為聯邦警探的同時也使這成為你的問題。無論喜不喜歡,你都得幫我抓到這幫喪心病狂的匪徒。」
寇爾仍然一言不發。他在拚命抗拒衝出去嘔吐的衝動,同時也感覺到心中的怒氣在升高。沒有人應該死得如此淒慘。沒有。
他不容許自己嘔吐。如果他轉身跑出去,那麼他就是對死者不敬。他不明白自己的反應,但知道他不該對那些冤枉送命的人起反感。
他搖搖頭,好像在設法使頭腦清醒,然後緩緩從門口走向那圈死者。雷丹尼仔細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時間在沉默中又過了一分鐘,寇爾終於開口說話。「我不知道闖進來的搶匪有多少個,但相當肯定開槍的有好幾個。」
「你是怎麼推斷出來的?」雷丹尼問。
「火藥灼痕和子彈角度。」他指向兩具屍體。「子彈從這個人的後腦進入,從他的前額出來,然後射進面對他的這個人的頸子。那兩個人的情形也是如此。他們在玩遊戲,用一顆子彈打死兩個人。你已經推斷出來了,對不對?」寇爾問。
雷丹尼點頭。「對。」
「搶案發生在昨天。為什麼這些屍體還沒有下葬?」
「警長認為他應該把他們留在這裡給我們看。我有個感覺,他當警長的時間並不長。」
寇爾再度搖頭。「外面有輛運屍車,這些人應該入土為安。」
「那麼下命令吧!」雷丹尼說。
寇爾轉身往外走,但手握門把時停下。「不在牧場上時,我向來獨自行動。」
「你不再獨自行動了。」
「我應該警告你,我做事有我自己的方法……有些方法未必合法。」
「我早就知道了。」雷丹尼說。
他跟在寇爾後面出去,跟他並肩站在人行道上。寇爾命令圍觀的人群退後,讓運屍車能夠靠近。圓臉駝背的收屍人從人群裡走出來。寇爾吩咐他,屍體抬出來之前必須先用裹屍布包住。
巖瀑報的記者大聲反對。「我們想看看他們。為什麼要用裹屍布包住他們?」
寇甫想要揍那個殘忍的包打聽。他努力壓抑揍人的衝動說:「他們不會想要人們記得這個樣子的他們。」
記者不死心。「他們已經死了,」他喊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想要怎麼樣?」
人群中的一個婦人開始哭泣。寇爾望向雷丹尼,等他答覆記者的問題,但雷丹尼不理會他的眼色,繼續直視著街上的男男女女。
「沒錯,他們死了。」寇爾高聲回答。「現在法律成為他們的聲音。趕快去把裹屍布拿來。」
雷丹尼點頭表示贊同,他從口袋裡掏出指南針遞給寇爾。「你剛剛成為執法人員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2:00
第四章
運走六具屍體總共花了一個多小時。由於氣溫的關係,屍體很快就僵硬了。殯儀館老闆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把那兩具跪在地上的屍體包好抬走。
幫忙殯儀館老闆的人一邊工作、一邊低聲說話。寇爾不知道他們壓低聲音是出於對死者的尊敬,還是單純地因為他們被嚇壞了。但在老闆發愁地喃喃自語時,其中一個助手開始乾嘔而不得不跑到外面去。老闆喃喃自語的是,不知道那兩個死者的家屬是否當天就想埋葬死者;如果是,那麼他就得趕製兩具特殊的棺材來容納彎曲的膝蓋,再不然就得把死者的腿從膝蓋處切斷。如果多等一天,惱人的屍僵就會消失。只要棺材封得夠密,就不會有人注意到屍臭。
靠近大廳中央,屍體下跪所在的地板已經變成黑色。血滲進乾燥的木頭裡,連用鹼液也洗不掉。
雷丹尼跟史龍談了一會兒後,開始仔細搜查總裁辦公室和出納員櫃檯。他搜集了一些文件放在他找到的一個紙盒裡,捧著紙盒走向窗戶前面的一張舊書桌,坐在桌緣上開始翻閱紙盒裡的文件。
寇爾在銀行裡面兜著圈子走來走去,努力推敲著搶案如何、為何和何時發生的。
史龍坐立不安地在門口徘徊。
雷丹尼終於注意到史龍。「警長,有什麼事令你煩惱嗎?」他頭也不抬地問。
「我在想我應該調集另一支武裝搜索隊去尋找那幫搶匪,我們昨晚因天色太暗而不得不解散人馬。如果我再等下去,足跡就會消失無蹤。」
「好主意。」雷丹尼說。「這件事就交給你負責了。」
「我想搜索隊的成員應該由我來挑選,就像昨天你還沒趕到時那樣。」
雷丹尼聳聳肩。「你比我瞭解這些鎮民。但我不想聽到你們做出任何傻事,例如吊死某個你們認為涉案的嫌犯。如果你們抓到任何嫌犯,務必把他帶回來。」
「我管不住整隊人馬。鎮民知道這裡出了什麼事,也許會有人想──」
雷丹尼打斷他的話。「你必須管住他們,警長。」
更龍點頭。「我盡力而為。」
「盡力而為還不夠。沒有人可以動用私刑,明白嗎?如果你的朋友之中有人企圖輕舉妄動,你儘管開槍阻止他。」
雷丹尼等史龍離開,但史龍仍在原地逗留。他脹紅著一張臉,低頭凝視著地板,不停地把重心從一腳換到另一腳。
「還有別的事嗎?」雷丹尼問。
「在我……和許多鎮民看來,這次的調查行動應該由我來負責。」
雷丹尼飛快地瞄了寇爾一眼,看他對警長的話作何反應。
「為什麼?」雷丹尼問。
「因為我是巖瀑鎮的警長,這裡是我的管轄區域,不是你的。就像我剛才說的,負責人應該是我,你們兩個應該聽我的命令。」
「你自認能夠做得更好嗎?」
「未必不能。」
「你連看都不敢看地板上的血跡,」雷丹尼說。「憑什麼認為你能──」
「這裡是我的轄區。」史龍固執地堅持。
雷丹尼的耐性耗盡。「柯警探和我是被特別指派來此的,我不在乎你對那是否有意見。不要妨礙我們辦案。」他厲聲命令。「好了,去調集人馬組成你的搜索隊吧!」
寇爾一言不發地聆聽他們的對話。等警長出去後,他穿過大廳打開其中一扇窗戶。清新的微風帶著淡淡的松香拂面而來。他深呼吸了幾次,驅散滿腔的血腥味,然後轉身靠在窗台上凝視雷丹尼的背影。
「昨天夜裡的那場大雨一直下到今天快中午時才停。」寇爾說。
「我知道。我被淋成了落湯雞。」
「今天下午不會發現任何足跡,足跡早就被雨水沖走了。」
雷丹尼回頭看他一眼。「找知道。我只是想擺脫史龍。」
寇爾交抱雙臂往後靠。「搶劫殺人的歹徒早就走遠了。」
雷丹尼點頭。「本區的每位執法人員昨天都收到了電報,所有的主要道路現在都受到監視。火車站和河邊也有人在留意。但那些江洋大盜還是會通過我們布下的天羅地網,他們太狡猾了。」他鬆手讓文件掉落桌面,然後轉過身來面對寇爾。「你知道我最擔心的是什麼嗎?」
「什麼?」
雷丹尼壓低聲音。「他們不再做案使我無法捉到他們。」
寇爾搖頭。「他們不會罷手的。」他朝地板上的血跡點個頭。
「你說的有道理。他們殺人殺上了癮。」
「他們玩得正高興。」
「他們搶過幾家銀行?」
「加上這家就快一打了。」
「他們十二次都逃掉了嗎?」
「他們不是運氣很好,就是很聰明。」
「第一件搶案發生在何時何地?」
「兩年前的暮春時節,他們在德州搶劫了一家銀行──說的精確些,德州黑水鎮的銀行。他們的名字由此而來。」
「黑水幫。」寇爾說。
「對。」雷丹尼說。「總之,他們在三更半夜帶著煤油潛入銀行,在離開時放火燒燬那棟建築物。沒有人看到任何事。」
「有人被殺嗎?」
「沒有。」雷丹尼回答。「兩個星期後,他們搶劫了奧克拉荷馬州火礫鎮的銀行。同樣地,他們在深夜犯案,但這次沒有用煤油。」
「他們把房子拆了嗎?」
雷丹尼搖頭。「他們的手法乾淨俐落,除了錢以外,沒有碰任何東西,也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你怎麼知道這兩件銀行搶案有關聯?」
「大部分是靠直覺。兩件搶案有兩點相似處。第一,發生的時間都是在深夜。第二,搶案發生前不久,政府都有一筆錢存進銀行作為附近軍營的軍餉。」
「第三家被搶的銀行在哪裡?」
「堪薩斯州裴頓鎮。」雷丹尼回答。「這次他們做案的手法有了改變,他們在打烊時闖進銀行,就像在這裡一樣。銀行裡有七個人,其中兩個人遭殺害。槍擊始於一個行員伸手去拔槍時。他死的時候手裡還握著槍,但連一槍都沒開。」
「這麼說來,生還的五個人都是證人嘍?」
「是的,但他們沒有多大的幫助。他們說搶匪都蒙著面,只有一個搶匪開口說過話。他們說他操南方口音。」
「他們說闖進銀行的搶匪有幾個人?」
「七個。」
「搶的又是軍餉?」
「是的。」
寇爾停頓一下。「接下來他們做案的地點在哪裡?」
「他們回到德州,搶劫了狄倫鎮的銀行。」雷丹尼回答。
「那不是你的家鄉嗎?」
雷丹尼吃了一驚。
寇爾連忙解釋。「你從我母親那裡拿走指南針時,我不是非常認真地搜尋過你。」
「你還查出了什麼?」
寇爾聳聳肩。「很少。狄倫鎮的銀行搶案中有人遇害嗎?」他問,把話題轉回正事上。
「有。」雷丹尼的聲音變得粗暴、憤怒。「太多了。」
寇爾等他詳細說明,但他沒有。寇爾追問時,他變得激動不安。
「聽著,這些在檔案裡都有。我研究了至少一百遍,但你也許能在看報告時發現我漏掉的線索。狄倫鎮的銀行是他們那年搶劫的最後一家銀行。他們在秋天和冬天銷聲匿跡,到了春天和夏天又出來做案。去年他們轉移陣地到北部,手法變得更加殘暴。今年他們搶劫的三家銀行都在蒙大拿州境內。」
「也許是因為這裡有很多地方可以躲藏。」
「是的,我也是那樣認為。他們沒有在大都市做過案。」
「陸警長跟我說過米德鎮證人的事。」
雷丹尼點頭。「他的名字叫麥路克。搶案發生時他正好從銀行外面經過。他告訴我他聽到槍聲時,已經因別的聲音而從窗戶和遮陽簾間的縫隙往裡瞧著。」
「什麼別的聲音?」
「笑聲。」
寇爾一點也不吃驚。「我告訴過你他們喜歡搶劫殺人。除非你阻止他們,否則情況會越來越糟。」
「除非我們阻止他們。」雷丹尼更正道。「現在這也是你的職責了。」
「大概吧!路克有沒有告訴你銀行裡的人是怎麼死的?搶匪有沒有叫他們跪下來?」
「沒有,他們被帶到後面的房間,在那裡被槍殺。下跪是……新招。用刀也是。」
雷丹尼伸個懶腰,開始按摩後頸。「我累了。」
寇爾看得出雷丹尼有多麼疲憊。「你的年紀大了,不適合露宿雨中。」
雷丹尼露出苦笑。「我只比你大一歲。」
「你怎麼知道我的年紀?」
「關於你的事,該知道的我都知道。」
寇爾即使驚訝也沒有流露出來。「你為什麼沒有保護你在米德鎮的證人?」
「我當然有設法保護他,上帝可以作證。但浩田鎮也傳出銀行搶案,我不得不前去調查。臨行前我安排我的同事戴維森警探保護麥路克和他的家人。」
「除了告訴你聽到笑聲外,路克還說了什麼?」
「他從縫隙間只能看到兩個搶匪,其中一人脫掉蒙面布,路克瞥見他的側面,但自認無法從人群中指出他來。路克只能確定那個人長得高高瘦瘦。」
「還有呢?」
「沒有了。」
「證人遭殺害時,戴維森警探在做什麼?」
「他已經中彈倒下了。他會康復,但需要很長的時間。醫生從他身上挖出三顆子彈。」
「除非是認為他死了,否則他們絕對不會放過他。」
「我的看法也是。」
「陸警長跟我說過麥路剋夫婦是怎麼死的,喉嚨被割斷。他認為黑水幫連麥太太都不放過是在殺一儆百。他說你現在想要使人承認看見搶匪或搶案經過恐怕比登天還難,證人遭滅口的消息早就傳遍了蒙大拿州。」
「陸湯姆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的背景?」
「沒有。為什麼問這個?」
「只是好奇罷了。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綽號叫『拉雷多小子』的槍手?」
「當然有。」寇爾回答。「他在我少年時代是名聞遐邇的傳奇人物,大家都知道他有多麼瘋狂蠻勇,但槍法又快又準。他現在可能已經死了。怎麼了?難道是陸湯姆殺了他?」
雷丹尼露出微笑。「拉雷多小子沒有死,事實上,他成了警長。」
「陸湯姆就是……」寇爾不敢置信。
「我發誓那是真的。」
「他原本早該在多年前就死了。強中自有強中手,他遲早會遇到槍法比他還要快的人。他很幸運能活到今天。」
「沒錯,尤其有那樣妻子煮那樣的三餐給他吃。她有沒有逼你吃她的炸雞?那些炸雞差點要了我的命。」
寇爾忍不住大笑起來。他很驚訝放聲大笑的感覺是那麼暢快,內心的壓力略微紓解了些。「她試過,」他承諾。「但我沒有吃。」
雷丹尼也放鬆下來,直到他望向地板上觸目驚心的血跡。
「你四處都看過了。告訴我你認為發生了什麼事。」
寇爾眼中的笑意消失。「我可以告訴你沒有發生的事是什麼,他們沒有一個人反抗,沒有打鬥的跡象,他們柔順得像綿羊一樣。出納窗口後面的三個現金抽屜裡都有手槍,」他朝出納櫃台抬了抬下巴。「槍裡都有子彈,但它們都沒有被動過。好了,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了。你為什麼找上我?有許多人比我更適合佩戴聯邦警探的警徽。」
「我看中了你。」
「為什麼?」
「說來複雜。」
「那是藉口,不是回答。」
雷丹尼猛然站起來靠在桌邊,滑輪旋轉椅被他頂得往後飛快滑去。他和寇爾都沒有理會旋轉椅撞到牆壁的碰撞聲;他們忙著大眼瞪小眼。
漫長的一分鐘在寂靜中過去,雷丹尼終於下定決心。「好吧!我告訴你我為什麼看中你。很久以前,聽說你在艾比林鎮附近遇到麻煩和如何解決時,我就開始對你感到好奇。」
「我相信傳聞一定誇大了。」
「沒有誇大,我求證過。你知道他們打算對那個女人做什麼,你──」
「我說過,傳聞誇大了。」寇爾打岔。
「你為了殺他而開槍射穿她。」
「我只不過是射穿她的手臂,子彈沒有碰到骨頭。她只不過是受了點皮肉傷。」
「但同一顆子彈殺死了他。」
「他非死不可。」
「我至少可以再舉二十個例子。」
「我的槍法不錯,那又怎樣?」
「你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想。」
「你的思考方式像他們。」
「像誰?」
「闖進來把這些無辜鎮民全部殺死的那群盜匪。」
「混帳!」寇爾吼道。「你認為我做得出那種濫殺無辜的事?」
雷丹尼平息他的怒氣。「不,我不認為你做得出那種事。我說的是你的思考方式像他們。你可以瞭解他們的想法,寇爾。我試過,但做不到。」
「你是瘋子,雷丹尼。」
「也許吧!但我需要一個不會猶豫不決,不介意在特定情況下歪曲法律的人。最重要的是,那個人必須能夠讓我信任。我信任你。」
「你怎麼知道你能夠信任我?」
「憑你矢口否認的那些傳聞。我跟你母親同搭一輛火車前往鹽湖市,她告訴我許多你的善行義舉,那些只有母親才會相信的事。她知不知道你有時會有多麼心狠手辣?」
寇爾拒絕回答。
雷丹尼乘勝追擊。「她認為你走錯了方向,所以才送你指南針。」
「被你扣留一年多的指南針。」
雷丹尼聳聳肩。「她還告訴我指南針是為了提醒你不要誤入歧途。在我看來,我正是在幫助你那樣做。」
「我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情況需要時你就是。我還聽說過春田鎮的事。」
「真要命。」
「你到底要不要幫我?」
寇爾已經下定決心了。那些鎮民慘死的模樣會在他腦海中逗留很長的時間,他知道除非幫忙逮捕那些盜匪歸案,否則他永遠無法在夜裡安睡。他無法在目睹黑水幫的暴行後若無其事地走開。
「我要抓到他們每一個。」他低聲說。「我會留下警徽,但這件案子一結束,我就要交還它。」
「你也許會決定繼續當個聯邦警探。」
「也許吧!」寇爾敷衍道。「聯邦警探有沒有什麼必須遵守的特殊規矩?我向來不喜歡循規蹈矩。」他警告。
「聯邦警探各有管轄區域,但你我例外,因為我們出的是特殊任務。至於規矩,你不必擔心,反正都是些常識的東西。要知道,聯邦警探殺人不會受審。」他面不改色地撒謊。
寇爾大笑。「那條規矩會派上用場。」
雷丹尼轉動肩膀消除僵硬。「你檢查這紙盒裡的文件,我到後面去再翻翻抽屜。」
他在走向總裁辦公室的途中被寇爾叫住。「我要找什麼?」
「昨天來銀行辦過事的鎮民姓名。史龍告訴我銀行總裁堅持他的出納員確實登記他們幫助過的每位顧客的姓名。」
「列出名單之後呢?」寇爾問。
「跟名單上的每個人談一談,也許有人注意到什麼異於平常的事。」
「以前有過這種事嗎?」
「沒有,但我們仍然得問。那些混帳總有一天會出差錯,也許他們之中有人先進銀行查看過。」
「那是癡心妄想。」
「我知道,但我們仍然得完成這項例行程序。我們必須涵蓋所有的可能性。從這一疊疊文件看來,昨天的顧客還真不少。我們恐怕得忙到天黑了。」
他們把文件平分後,雷丹尼到總裁辦公室工作,寇爾則留在外面的大廳。他拉開沾滿油墨的舊書桌的第一個抽屜,找到可供他列名單的紙筆放在桌面上。正要去拉回被雷丹尼踢開的旋轉椅時,他瞥見書桌底下容膝處的地板上有一個藍藍的東西。
「這裡面的每件東西都至少要檢查三遍。」雷丹尼在總裁辦公室裡喊。「以防萬一第一遍和第二遍有疏失。」
「那麼我們得在這裡待上一星期了。」寇爾大聲回答,單膝著地,把手伸進書桌下的容膝處,抓出一個用藍白相間的緞帶繫住袋口的淺藍色布袋。
他打開袋口往裡瞧。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藍色的絲綢襯裡。他凝視布袋幾秒,然後大聲問:「喂,雷丹尼,你知不知道誰用這張書桌辦公?」
「知道。」雷丹尼一邊檢查總裁辦公桌抽屜裡的東西,一邊大聲回答。「我把名字寫在筆記本裡了。」
「記得是男生還是女生嗎?」
寇爾的語氣引起雷丹尼的注意。他抬起頭,看到寇爾跪在地上。「男生。」
「他是遇害者之一嗎?」
「不是。他昨天生病請假,沒有來上班。」
寇爾把頭伸進容膝處。「那麼……」他低聲說。
「你發現什麼了嗎?」雷丹尼大聲問。
「也許有,也許沒有。」寇爾站起來轉向雷丹尼。「你知不知道這個地方多久打掃一次?」
「那是我問史龍的第一個問題,因為我們連垃圾也得檢查。據史龍說,銀行總裁葛修曼對於這裡的清潔非常講究。他僱人每晚打掃,每天早晨他都會親自檢查是不是每個角落都打掃乾淨了。垃圾桶裡的都是昨天的垃圾。」
「你確定前天晚上這裡打掃過?」
雷丹尼回到大廳,他看到寇爾手裡的藍色布袋。
「確定。為什麼問這個?你發現了什麼?」
「一個可能性。」
「什麼可能性?」
寇爾露出笑容。「目擊證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2:21
第五章
搶案當天下午一點至三點之間,銀行只有三位女性顧客。多虧銀行總裁的嚴格要求,寇爾和雷丹尼才能確定這個事實。就像警長告訴雷丹尼的那樣,葛修曼要求每位出納員必須把每筆交易的內容、金額和顧客姓名記錄在一張傳票上後歸檔在現金抽屜裡。如果傳票的數字跟抽屜裡的現金數目不相符合,那麼出納員就必須自行補足差額。葛修曼還堅持每天的帳單都必須上下午分開。星期三上午的帳單還分成三疊整整齊齊地放在葛修曼的辦公桌上。他的辦公桌後面還有一個開放式檔案櫃,櫃裡擺滿貸款申請書、抵押契據和取銷抵押品贖回權的記錄等各式文件。每份文件上面都有日期。
葛修曼對細節的講究這回幫了大忙。
在種種干擾下,直到晚上才把所有的顧客姓名整理出來。星期三當天到銀行辦過事的顧客總共有二十九人。上午進銀行的有十八人,其中沒有任何一人是女性。銀行在中午十二點休息到一點,那天下午到銀行辦事的有十一人,其中有三人是女性。
那三個女人中的一個忘了她的手提袋。
雷丹尼和寇爾對這個發現抱持謹慎的態度,決定暫時不公開目擊證人的可能性。
「我們可能是在遽下結論。」寇爾警告。
「對,但我有預感……」
「我也是。」寇爾低聲說。「問題是這個手提袋有可能已在書桌底下幾個星期了。」
「我們應該立刻去問問打掃這個地方的人。我把他們的名字和地址寫在我的筆記本裡。」雷丹尼一邊說,一邊翻著筆記本。「找到了。施埃德和施曉虹,他們住在醋栗街。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們談。我想要離開這裡幾分鐘,呼吸點新鮮空氣。」
「現在都九點多了。」寇爾說。「他們可能已經睡了。」
他提醒雷丹尼時間時已經在往銀行門口走了。他們鎖好門,走向施埃德位在鎮郊的小屋。來開門的是施氏夫妻的女兒,她告訴他們她的父母還在工作。施氏夫妻每晚打掃銀行、教堂和雜貨店。
兩位聯邦警探只好沿原路回到鎮上。雜貨店裡還亮著燈,門簾雖然放下了,但雷丹尼敲門和表明身份後,施埃德立刻把門打開。
曉虹正跪在地上刷地板。聯邦警探進入雜貨店時,體型壯碩的她站起來在圍裙上擦手。寇爾估計他們夫妻倆的年紀約在五十歲左右。從他們憔悴的面容和佝僂的肩膀看來,他們一定辛苦工作了一輩子。
雷丹尼在介紹完畢後,說:「我們知道你們很忙,但如果你們願意回答幾個問題,我們會感激不盡。」
「我們很樂意幫忙。」埃德說。「如果你們想坐下,櫃檯後面有幾把椅子。地板現在應該已經乾了。」
「我們不會耽誤兩位很久。」雷丹尼說。「星期二晚上你和太太有沒有打掃銀行?」
埃德點頭。「有。除了星期天以外,我們每天晚上都去銀行打掃。葛修曼每個星期一早晨付我們工資。」
「銀行的新經營者會不會繼續僱用我們?」曉虹問。「我們打掃得很乾淨,而且收費不高。」
他們看得出來她很煩惱。她用雙手絞著圍裙,眉頭也緊皺在一起。
「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繼續僱用你們。」雷丹尼說。「你們打掃銀行時,地板是用掃的還是用擦的?」
「我先掃一遍,然後用醋和水擦洗每一吋地板。擦洗之後,地板閃閃發亮,對不對,埃德?」曉虹說。
「對,閃閃發亮。」埃德說。
「你有沒有搬動傢俱?」寇爾問。
「重的沒有,但椅子和垃圾桶有。我會爬到出納櫃檯和書桌底下,還會鑽到不是靠牆的檔案櫃後面擦地。我們做事非常徹底。」曉虹強調。「葛修曼每天早晨都會檢查我們的工作,有時還會跪下來檢查牆角有沒有掃乾淨。哪怕發現的只是一粒灰塵或一根蜘蛛絲,他都會扣我們的工錢。他對銀行的清潔非常講究。」
「他給大廳和出納員買的都是破舊不堪的傢俱,但他說只要我們夠努力,照樣能使那些舊木頭閃閃發亮。有些舊書桌几年前就該丟掉了,但葛修曼生性非常節儉。」埃德說。
「他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擺的都是嶄新的豪華傢俱。」曉虹說。
寇爾看到櫃檯上有一籃青蘋果。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硬幣扔在櫃檯上,然後從籃裡挑了兩個蘋果。他把其中一個蘋果扔給雷丹尼,在另一個蘋果上咬了一口。
「施太太,上銀行的鎮民有沒有忘了帶走他們的東西過?」
「當然有。」曉虹說。「我曾經發現一枚很漂亮的胸針,埃德曾經撿到一隻裡面有六塊錢的皮夾。那些忘了帶走的東西都放在葛修曼辦公室的失物箱裡。失物箱就在保險箱旁邊的角落裡。」
「星期二晚上你們有沒有正好撿到什麼失物?」
曉虹和埃德一起搖頭。
「你記不記得你星期二有沒有清掃書桌底下?」寇爾問。
「有。」曉虹回答。「我每天晚上都有清掃書桌底下,除了星期天。為什麼問這個?」
「只是好奇而已。」寇爾撒謊道。
「我們再累也會清掃銀行每個地方,因為漏掉任何地方,葛修曼都會扣我們的工錢。」
「替他工作很辛苦。」曉虹低聲抱怨。
「你不該說死人壞話。」埃德對妻子說。
「我說的是實話。」曉虹辯道。
「不打擾兩位工作了。」雷丹尼說。「謝謝你們的幫忙。」
埃德上前替他們開門。「你能不能使葛太太付我們星期一和星期二的工錢?」
「我很樂意跟她談一談,如果她不肯付,我會確使銀行的新經理付。」
埃德搖搖頭。「只要能抓到那些殺害我們朋友的歹徒,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警探。」
「好的。」雷丹尼說。
兩位聯邦警探出了雜貨店之後,沿著人行道往前走。
「現在要做什麼?」寇爾問。
「回銀行去把昨天的業務資料全部裝進盒子裡。不會花太久的。」
「你認為餐館還開著嗎?」
「不,時間太晚了,我們只得靠你剛才的蘋果暫時充飢。真希望現在就能跟那三個女人談,但不知道她們住在哪裡。」
「等警長跟他的搜索隊回來,問他就知道了。」
「對。」
他們默默走了幾分鐘後,寇爾說:「至少我們知道手提袋是在搶案當天留下的。葛修真可愛,不是嗎?」
「你指的是打掃得不夠徹底就扣工錢嗎?」
「是的。」寇爾說。「一個女人為什麼會忘了帶走她的手提袋?」
「她一定是驚慌失措。」
「如果她當時躲在書桌底下的容膝處裡,那麼她一定看到搶案的全部經過。」
「她也許看到了。」雷丹尼說。「我們應該跟坐那張桌子的銀行行員談一談。」
他把銀行正門鑰匙遞給寇爾,自己則又掏出筆記本。寇爾進屋打開煤氣燈後,雷丹尼找到他要找的資料。
「那個行員名叫莫拉蒙,我們明天一大早就去找他,他也許知道手提袋的事。」
「他會知道什麼?」寇爾問。
雷丹尼聳聳肩。「也許什麼都不知道,但我們仍然得問他。」
「然後呢?」
「如果他不知道手提袋從何而來,那麼我們仍然不能假定有個女人躲在書桌底下。手提袋會以無數種方式在最後來到書桌底下。可能是那三個女人中的一個坐在書桌後面填寫文件,手提袋在她站起來時掉到書桌底下。」
「你說的對,手提袋會以無數種方式來到書桌底下。可能是某個女人在上午遺落它的。可能是她陪朋友或家人來銀行時,坐在那裡等他辦完事。」
「但是她為什麼要帶著一個空手提袋到處走動?」
「當初不知道是誰發明女人要帶手提袋的。口袋不是比較有效率嗎?」
「我們不該抱太大的希望。手提袋有可能是某個女人在站起來時,不慎掉落踢進書桌底下的。你認為那樣說得通嗎?」
寇爾搖搖頭。「我認識的女人都很留意她們的東西。」
「天啊!真希望她看到了事情的經過。」
「我看殘忍無情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如果她真的看到事情的經過,那麼她一定嚇得魂不附體,絕對不會願意挺身而出。」
「我們會保護她。」
「她不會相信的,如果她正好聽說過麥路克的事。」
雷丹尼開始在大廳裡走來走去,地板上的血跡在煤氣燈光的陰影裡好似鬼影一般。
「我們按照程序來,任何細節都不可以忽略。」
寇爾惱了。「我才當了一天的聯邦警探,不知道程序是怎樣。」
「我們先跟那三個女人面談,但也要訊問昨天到過銀行的每個人。」
「那在我看來根本是浪費時間。」寇爾說。
「程序就是如此。」
寇爾靠在一張書桌邊緣又咬了一口蘋果。「好吧,就照你的方式來。昨天來過銀行的共有二十九人。你跟其中十五人談,我跟剩下的十四人談。」
「不,案子不是那樣調查的。我們一起跟他們談,談完之後比較彼此的筆記,這樣才不會有所遺漏。」雷丹尼解釋。「我們先跟那三個女人談,然後再跟其他人談。那只是開始。我們還必須跟正好在街上、在街道附近和在銀行附近建築物裡每個人談。我們還必須──」
寇爾打斷他的話。「換句話說,我們必須跟鎮上的每個人談。」
「差不多。」雷丹尼說。「雖然我非常不願意,但這件案子仍然得跟史龍合作調查。我不認識這些鎮民,但他認識,而且鎮民不肯告訴我們的事也許會告訴他。他一回來,我就把名單給他。」
雷丹尼停下腳步,往四下瞧了瞧。「這裡的事都辦完了。我會把昨天的文件鎖進保險箱裡,以防萬一我們之中有人想再翻閱一次。格蘭畢鎮銀行的簿記員星期天會來這裡檢查葛修曼的檔案,到時就可以知道被搶的錢到底有多少。明天上午七點在這裡見面,叫史龍把名單上的人都找來。」
「我覺得在這裡訊問他們並不太好,我們應該用監獄的辦公室。」
雷丹尼搖頭。「監獄使人緊張。」
「看到這裡的血跡會使他們更加緊張。」
「有道理,我們就用監獄吧!」
把文件鎖進保險箱後,他們離開銀行。
「你登記住進旅館了嗎?」雷丹尼問。
「沒有,我直接前往銀行。你呢?」
「我也沒有。你還餓嗎?」
「餓。」寇爾回答。「也許旅館會願意為我們開廚房。」
「他們不願意也得開,因為我們是聯邦警探。」
寇爾大笑。「我就知道當聯邦警探一定有些好處。」
他們在友好的沉默中沿著街道中央走向旅館,高掛在夜空中的是一輪明月。
「你認為他們搶走了多少錢?」寇爾問。
「我說過,精確的數字要等簿記員查完帳之後才會知道。但我從葛修曼辦公桌上的一張收據得知搶案當天上午有個軍隊發薪員在銀行存了一筆款子,金額是一萬七千八百多元。」
寇爾吹聲口哨。「那可是筆大數目。我敢打賭那幫搶匪比葛修曼還要早知道那筆錢即將存入他的銀行。」
「那還用說。他們只需要跟蹤軍隊的發薪員就行了。」
「為什麼要費事搶銀行?」寇爾問。「為什麼不直接在發薪員身懷鉅款前往營區的途中搶劫他?」
「因為那樣太危險和有太多不確定的變數。發薪員不會單獨行動,軍隊指派給他的護衛個個都是神槍手。只要知道你在做什麼,搶劫銀行要比搶劫發薪員容易多了。我們要追捕的那幫搶匪顯然很清楚他們在做什麼。」
討論在他們抵達旅館時結束。旅館只剩下閣樓有空房間,而且房間小得跟衣櫥一樣。寇爾的房間面對街道,雷丹尼的房間在走廊的正對面。幸好床鋪還算柔軟。他們沒有費太多唇舌就說服夜班經理送晚餐上來。
雷丹尼和寇爾那晚都沒有睡多少覺。寇爾一直在想下午走進銀行時看到的恐佈景象;雷丹尼則一直在想可能看到搶案經過的那個目擊證人。
天亮得太快,兩位聯邦警探依約在銀行碰面;史龍警長已在銀行等著報告搜索隊一無所獲。雷丹尼把名單交給警長,要他通知那些人到監牢接受訊問。排在名單最上頭的就是那三個女人的名字。
警長邊看名單邊搖頭。「名單上有些人得了流行性感冒,病得非常嚴重;另外有些人正準備離開鎮上。我在餐廳遇到羅醫生,他整夜都在照顧名單上的胡強恩和他的家人。羅醫生還告訴我,歐佛萊打算在雜貨店開門買到補給品後,就帶著家人離開鎮上。」
「在跟柯警探和我談過之前,誰也不准離開。包括歐佛萊在內。」
「我沒辦法逼他留下來。」
「我有辦法。」雷丹尼說。
「這在我看來像是在浪費時間。」史龍說。「如果有人看到什麼,現在早說出來了。」
「雷警探想要按照程序來。」寇爾解釋。
史龍瞪著書桌上的藍色手提袋。「那是從哪裡來的?」
「書桌底下的地板上。」雷丹尼回答。
「你們認為有人把它遺落在那裡?」
「顯然如此,」寇爾說。「我們很想知道它是誰的。」
史龍眼睛一亮。「它一定是搶案當天遺落的。如果它是搶案前一天遺落的,每晚打掃這裡的施氏夫婦就會發現而把它放進失物箱裡。他們兩個都是老實人。你們不認為它是搶匪遺落的吧?」
「我們沒有那樣認為。」寇爾挖苦道。
「它是在哪一張書桌底下發現的?」
「莫拉蒙的書桌,」雷丹尼回答。「我們打算立刻找他談。你知不知道他住在哪裡?」
「當然知道。鎮上的人我差不多全認識。你們一準備好,我就帶你們去拉蒙家。你們打算問他手提袋的事嗎?」
「是的。」雷丹尼回答。
史龍思索著各種可能性。「手提袋到底是在哪裡發現的?在椅子旁邊,還是在書桌的正下方?」
「書桌底下容膝處的角落裡。」雷丹尼回答。
史龍瞪大眼睛。「你們不認為可能有人躲在書桌底下吧?」
「我們還沒有推得任何結論。」寇爾說。
「但有那個可能,對不對?」
「對,有那個可能。」雷丹尼回答。「手提袋的事是機密,我不希望你跟任何人提起它。」
史龍跪下來把頭伸進容膝處。「從這裡可以看到外面……」
「我想要開始了。」寇爾不耐煩地說。「帶我們去拉蒙的住處,然後開始通知名單上的人到監獄的辦公室來。」
「我在外面等你們。」史龍站起來往銀行正門沖。
史龍一出銀行,寇爾就低聲對雷丹尼說:「告訴史龍手提袋在哪裡發現的並非明智之舉。」
雷丹尼聳聳肩。「他好歹也是個執法人員,不偶爾透露一點情報給他,他只會妨礙我們辦案。他能夠造成什麼損害?」
結果證明史龍能夠造成極大的損害。在那天結束前,雷丹尼員的很想把警長關進巖瀑鎮的監獄裡。不幸的是,法律不贊同只因某個人愚蠢而囚禁他。
在巖瀑鎮這樣的小鎮裡,每個人都知道其他人的事,再謹慎保守的秘密也會有辦法洩漏出去。
莫拉蒙是個娘娘腔、老處女似的男人。他接待訪客的會客室會令人產生幽閉恐怖症。身穿鮮綠色絲絨睡袍和拖鞋的拉蒙看起來像只鸚鵡。他坐在褪色的黃色絲絨單人沙發椅裡,手臂靠在鋪著蕾絲的沙發扶手上,噘著嘴唇想了幾分鐘後,宣稱手提袋不可能是在他的辦公桌底下發現的。因為他從不讓任何顧客,無論是男是女,通過櫃檯盡頭的雙開式彈簧矮門。但是搶案當天他沒有上班,所以他也無法確定別的行員有沒有嚴格執行他的規定。
堅持參與訊問的史龍警長脫口說出,手提袋是在拉蒙書桌底下的容膝處裡發現的。「它不可能是被踢到那裡去的,」史龍說。「因為你的書桌面對大廳,書桌前方的遮板直達地面。一定是有人通過矮門繞到你的書桌後面。我有點時間思考這件事,我認為搶案發生時可能有個女人躲在那裡。我敢打賭兩位聯邦警探的想法跟我一樣。喏,那天有三個女人去過銀行,她們的名字在雷警探給我的名單上。這裡的事一辦完,我就去找她們。我猜目睹搶匪殺人的那個女人害怕得不敢挺身而出,但是如果她因害怕而故意不提供情報,那麼我只有逮捕她了。」
拉蒙用他的蕾絲手帕摀住嘴巴,露出一臉驚駭的表情。「你們認為有個女人目睹搶匪殺人?哦,那個可憐的女人。」他低聲說。
寇爾把警長推向前門,雷丹尼急忙補救史龍造成的損害。
「我們沒有那樣認定。」雷丹尼說。「手提袋會有無數種方式來到書桌底下。進過銀行的女人可能有很多,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坐在你的書桌後面,和不小心把手提袋掉在書桌底下。」
拉蒙根本沒有注意聯邦警探的解釋。「手提袋一定是搶案當天遺落的。」他興奮地說。「施氏夫婦每晚都會打掃銀行,他們一向打掃得很徹底。但是你說的也有道理。手提袋有可能是某個女人在上午遺落的。你們去出納員的抽屜找找,一定能找到當天每位顧客的交易記錄。」
史龍設法擠回拉蒙面前。「我有個感覺,那三個女人是下午進銀行辦事的。這裡有她們的名字。宋潔芝、文麗詩和詹蓓嘉。拉蒙,你認識她們嗎?」
「我認識詹蓓嘉。我昨天晚上才看到她,但她不太舒服,恐怕是得了流行性感冒。」拉蒙說。「我跟她相識是在上個星期。她停下來告訴我,她認為我的花園有多麼漂亮。她懂得欣賞美。我不認識另外兩個女人,但話說回來,我向來不太與人來往。從銀行下班回到家時只剩兩個小時就天黑了,我把時間都用來照顧我的花園。」
「名單上的這三個女人在巖瀑鎮居住的時間都不長。」史龍說。「你確定你從來沒有見過宋潔芝或文麗詩嗎?」
「也許有,但即使有,也沒有留下什麼印象。」
寇爾拉住史龍的手臂,拖著他往門口走。雷丹尼的注意力仍然放在拉蒙身上。
「警長說話太冒失,」雷丹尼說。「他的結論並非根據事實而來。」
「手提袋也許是某個陌生人遺落的。」拉蒙說。「每年的這個時候鎮上都會有許多陌生人。他們來看瀑布,把鎮外山坡上的野花都踩死了。有些遊客真是膽大妄為,警探。兩個星期前就有個陌生人闖進我的花園大肆破壞,把我的鬱金香全部摘走了。我再三要求史警長拿出辦法來,但既然你們在這裡,也許你們能夠逮捕那些罪犯。我要提出告訴。我不在乎那是不是小孩子惡作劇,那些流氓應該關進監牢裡去。」
寇爾回到會客室時,正好聽到拉蒙後半段的牢騷。「你對你花園的關心似乎超過──」
拉蒙打斷他的話。「超過對那些死在銀行裡的人?沒錯,警探,花草對我來說比較珍貴。美麗是它們存在的唯一目的,而我喜歡美麗的事物。」
「走吧!」寇爾對雷丹尼說。「我們打擾拉蒙太久了。」
兩位聯邦警探走向門口。「我不想聽到你把我們的談話告訴任何人,」雷丹尼說。「否則你會在牢裡度過下半輩子。」
拉蒙立刻保證他會守口如瓶,但是他發現信守諾言比登天還難。一個小時後有客來訪,他忍不住把他跟聯邦警探的談話內容一字不漏地敘述一遍。他還告訴了他的管家。他的管家正好是個頭腦愚鈍、生活乏味的長舌婦,這樣的消息不可能不到處傳播。她告訴她認識的每個人搶案可能有目擊者,在說了四、五遍後,她不再用「可能」這個字眼,而是把它說成是事實。
謠言輾轉傳到雷丹尼和寇爾耳中時,目擊者的事已變成巖瀑報的頭版頭條新聞。深信這個消息將成為鎮上最熱門的新聞,記者說服社長加印特刊。這是巖瀑鎮有史以來第一次一天有兩份報紙可看,不用說,特刊引起了極大的騷動。
雷丹尼想要殺人。寇爾建議他從史警長開始動手,然後前往莫拉蒙家斃了他和他那些可惡的花草。那天傍晚,憤怒又沮喪的兩位聯邦警探在前往「梅家小館」的途中商量著如何對付史龍。他們仍然沒有見到那三個女人。宋潔芝和文麗詩出門辦事,要到晚餐時間才會回到寄膳宿的「關家小築」。詹蓓嘉住在旅館裡,但生病無法見客。明天她的病可能會好一點而能夠跟聯邦警探談。
雷丹尼和寇爾已經訊問過案發當天去過銀行的二十九人中的十八人,但到目前為止,調查都徒勞無功,因為沒有人看到或聽到任何異於平常的事。
雖然夜色迅速降臨,但他們的調查工作卻沒有停止。吃過晚餐後,他們兩個又要回「關家小築」去找潔芝和麗詩。
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但他們在注意到聯邦警探時紛紛走避。寇爾和雷丹尼一在餐廳裡坐下,其他的客人立刻起身離去。
「這會令你困擾嗎?」雷丹尼問寇爾,朝奪門而出的幾個客人努努嘴。
「不會。」寇爾說。「我習慣了。每次我騎馬走進一個陌生的小鎮,不知何故,鎮民都會不假思索地斷定我是槍手。」
「你本來就是。」雷丹尼提醒他。
寇爾沒心情跟他爭辯。他往後靠,好讓餐廳老闆娘能把燉肉和麵包放在桌上。
「如果你們倆不介意快一點,我希望你們趕快吃完離開,好讓我能繼續做生意。」
寇爾努力按捺住性子。老闆娘上了年紀,神情疲憊,骨瘦如柴。他客氣地請她送些咖啡來。她不客氣地問他是不是打算喝咖啡耗時間。
「夫人,剛剛下葬的那七人不是我和雷警探殺的,請你別再把我們當殺人兇手對待。」
「為什麼你們到現在連一個兇手都沒有抓到?」
「我們正在努力。」雷丹尼道。
「我知道你們整天都在訊問案發當天去過銀行的人。」
寇爾點頭。「消息傳得真快,對不對?」他對雷丹尼說。他轉向老闆娘。「你的朋友和鄰居什麼都沒看到。他們沒有看到搶匪騎馬進入或離開鎮上,也沒有聽到任何槍聲。」
她同情地看了兩位聯邦警探一眼。「哦,有些人可能聽到了槍聲,但害怕得不敢採取行動。你們累了,對不對?我叫洛菱,我這就去拿咖啡來。」
她在一分鐘後回來,倒了兩杯咖啡,把咖啡壺放在他們之間的桌面上。
「依我之見,有些人會告訴你們,他們有沒有看到或聽到什麼,但大部分的人都不會。我們都知道開口說話的人會有什麼下場,黑水幫會回來殺人滅口,大家都知道他們不會放過證人。我活了幾十年都不曾聽說過有人的心腸如此狠毒。前一陣子我看到報導說他們在搶劫德州一家銀行時,殺了一個女人和她的女兒。那個小女孩甚至不滿三歲。」
「四歲。」雷丹尼說。「她四歲了。」
洛菱猛抬頭。「這麼說來是真有其事。」
「是的。」雷丹尼的聲音很輕,語氣卻令人不寒而慄。
「天啊!他們為什麼要傷害那麼無辜的小孩子?她不可能說出任何事來,她的年紀太小。」
寇爾突然毫無食慾。他們對付的是泯滅人性的凶殘歹徒,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抓到他們。
洛菱雙手插腰地搖頭。「我知道你們在盡力而為。你們慢慢吃你們的晚餐,反正蔓延全鎮的流行性感冒已經使餐廳的生意大受影響了。連那些來看瀑布的陌生人都病倒了,至少醫生是那麼說的。你們跟看到強盜殺人的那個可憐女人談過了嗎?」
她的問題使各自沉思的聯邦警探回過神來。寇爾要求她重複一次。
「我問你們跟看到強盜殺人的那個女人談過了沒有。」洛菱說。「聽說你們懷疑那天下午去過銀行的那三個女人中的一個看到事情的全部經過。如果她不是太過害怕,她也許會告訴你們她看到了什麼。如果她太過害怕,那麼你們也許能說服她說出來。我不是在教你們如何調查。」她急忙補充。「但是既然你們懷疑──」
「我們沒有懷疑任何人。」寇爾打岔。
洛菱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那一定是真的,因為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今天下午巖瀑報出了一份特刊。史龍警長接受了記者的訪問,他告訴記者他親自鑽到書桌底下看過,從木頭裂縫中確實能看到大廳。他說有個女人躲在那裡。」
「夫人,警長並沒有鑽到書桌底下。」寇爾說。
「報上說也有。」洛菱反駁道。「要知道,搶案發生時我原本有可能在銀行裡。我通常都是在那個時間去銀行存款,只不過我最近的現金收入不需要我每天上銀行。人在生病時不想吃東西。但是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把那三個可憐的女人關進牢裡。聽說警長把她們其中一人拖下病床,而另外兩個剛剛坐下來準備吃晚餐。我認為你們應該在她們的住處訊問她們。監獄不是良家婦女侍的地方,你們不該把她們當犯人對待。喂,你們不吃晚餐了嗎?你們要去哪裡?」
一聽到「監獄」兩個字,雷丹尼和寇爾立刻得到相同的結論:這又是史龍的傑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2:39
第六章
「貼身保鑣他們的猜測果然沒錯。寇爾和雷丹尼一路低聲咒罵著跑回監獄,發現警長果真把那三個女人關在其中一間牢房裡。
那個白癡竟然還很自豪他的所作所為。他一邊向兩位聯邦警探解釋,一邊昂首闊步地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
「我不得不把她們關進牢房。」史龍說。「我問過她們三個,但沒有一個肯承認搶案發生時她在銀行裡,我只好讓她們在牢房裡好好想清楚。我預料門外很快就會有一群暴民聚集,因為人們已聽說我們有個不肯挺身而出的目擊證人,而且很多人都看到我帶她們進來。」
雷丹尼被史龍氣得火冒三丈,他的手本能地伸向槍柄。他強迫自己住手,以免做出他會做出後悔的事來。
寇爾的手伸向史龍的喉嚨。跟雷丹尼不同的是,他沒有中途住手。他正準備掐得史龍醒悟過來時,聽到像是嬰孩在笑的聲音。
他不敢置信地大吼。「你瘋了嗎?居然把一個嬰兒關進牢裡?」
雷丹尼氣得臉色鐵青,坐在書桌後面惡狠狠地瞪著警長。
「寇爾,別掐得他喘不過氣來,我想聽聽他有什麼話說可我要知道他為什麼會把三個女人和一個嬰兒關進牢裡。」
寇爾一放手,史龍就開始結結巴巴地解釋。「我不知道該拿那個小男孩怎麼辦。他想要跟他媽媽在一起,蠻不講理地賴在地板上大哭大鬧。他不是嬰兒,警探,他應該有一歲半了,甚至可能兩歲。他仍然包著尿布,但他會說話,所以他不可能是嬰兒。嬰兒不會說話。」
「牢房的鑰匙在哪裡?」雷丹尼咬牙切齒地問。
「你該不是要放她們出來吧?」
「正是。」雷丹尼厲聲道。「鑰匙在哪裡?」
「掛在你背後的牆上。」史龍態度傲慢地回答。「我做的是非做不可的事。」
雷丹尼不理會警長的聲明。「這裡有沒有後門?」
「有,在走廊的盡頭。為什麼問這個?」
雷丹尼把鑰匙扔給寇爾。「你給我聽好,警長。柯警探會去把三位女士放出牢房。你到後門外面等著,她們一出來,你就護送她們回家。」
「你還要向她們道歉,」寇爾插嘴。「而且最好聽起來很有誠意。」
史龍退後一步,拉開他和寇爾之間的距離。「但是把她們關起來的是我。如果我道歉,她們會認為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寇爾歎口氣。「不,她們只會認為你愚蠢至極。好了,快去。」
警長紅著臉、抿著嘴,蹬蹬地踩著重步走向後門。寇爾打開連接辦公室和牢房區的門,矮身避開頭頂的門框,沿著狹長的走廊往前走。走廊兩側的牆壁因屋頂滲水而潮濕,空氣聞起來像雨後的樹葉。他突然停下腳步,在那一剎那裡,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古老的美術館裡看著掛在冰冷灰色石牆上的一幅珍貴名畫。三個他見過之中最漂亮的女人並肩坐在狹窄的單人床緣,她們抬頭挺胸,一動也不動,好像是畫家命令她們擺出那個姿勢供他繪製肖像畫。
寇爾萬萬料想不到他會看到這種景象。她們都很年輕……而且美得不可思議……但十分惱怒。
最靠近他的那個女人端莊地雙手交疊在膝上。她長長的黑色鬈發垂在肩上,勾勒出白晰的臉蛋、清澈的綠眸和濃密的睫毛。端莊的舉止和高雅的氣質暗示著她出身富貴人家。她身穿珍珠鈕鈕的粉紅色外出服,但蕾絲衣領的領口已有磨損。在她身旁的床上擺著一頂粉紅緞帶的寬邊草帽,帽簷上擺著一雙白手套。
她戴帽子來監獄,寇爾暗自微笑。只有出身高貴、受過良好教養的淑女才會做這種事。她的眼神直接而充滿好奇,但絲毫沒有富家千金的驕縱之氣。他感覺出她有種能夠承受任何環境的柔韌。
坐在她旁邊的是寇爾見過之中最無可挑剔的美女,質感華麗的寶藍色衣裳使她格外搶眼。她的五官完美無瑕──雪白的皮膚、豐滿的紅唇、高挺的鼻樑和明亮的藍眸。她的下巴高傲地輕抬著,神色間充滿鄙視。她的金髮往後梳成一個嚴肅的髮髻,但那樣的髮髻不但沒有減損她的美貌,反而使她更加迷人。那樣的完美會令大部分的男人忘了呼吸。她很清楚她對男人的影響力。她不耐煩地看寇爾一眼,示意他別再盯著她看和趕快做他該做的事。顯然習慣了別人的側目,她的神情是厭倦中帶著冷漠。
最後那個女人性感誘人。肉桂色的頭髮同樣往後梳成髮髻,但幾縷不聽話的髮絲輕垂在橢圓形的臉蛋兩側。輕蹙的眉頭和鼻樑附近有淡淡的雀斑,杏仁形的深色眼眸犀利地凝視著他。她穿著一件褪色的淡紫色衣棠,袖子捲起到手肘處,由此可見她被帶來監獄時正在做家事。她的凝眸令人不安,他在她憤怒的眼神底下察覺到鎮壓不住的熱情──那更加令人心神不寧。
坐在她大腿上的是一個滿頭鬈發的可愛小孩,好奇卻不受生活中意外風波的影響。他似乎很滿足於坐在母親的懷裡,對週遭的敵意渾然不覺。
那三個女人流露出的敵意會令經驗不足的人不知所措。如果目光能夠致人於死,那三個美女這會兒就會在他的墳上撒泥土,寇爾心想。但是從她們蒼白的臉色可以看出她們身體不適,他猜她們也很害怕。他為此感到歉疚。他拋開雜念,上前打開牢房的門鎖。小孩一看到他靠近就轉身把臉埋在母親的胸口。
寇爾拉開牢房門。「很抱歉給你們造成不便,三位女士。我知道你們寧願在家。」
金髮女子首先站起來,另外兩個女子連忙跟著站起來。
「你是誰?」金髮女子問。
「柯寇爾。」他回答。「聯邦警探。」
「你是這件案子的負責人嗎?」
寇爾搖頭。「不是,小姐,負責人是雷警探。」
「他知不知道這個小鎮的警長愚不可及?」
寇爾忍不住微笑起來。「他正開始明白那一點,小姐。」
他的坦誠減輕了她們的敵意。「這麼說來,你和雷警探都沒有下令把我們像犯人一樣關起來?」
「沒有,我們都沒有下過那種命令。」
「史警長貪權卻無知,很危險的組合。」她嘟囔道,接著望向另外兩個女子,然後點了點頭。「好吧,我們等見到史警長再發脾氣。讓我自我介紹一下,柯警探,我叫詹蓓嘉。史警長無禮地命令臥病在床的我離開旅館房間,還在大廳吵吵鬧鬧,令人更加難堪。我左邊的這位小姐叫文麗詩。她慕我國之名,遠道英國而來,不料卻在這個小鎮被關進牢裡。這算哪門子的待客之道?」她越說越激動。
「詹小姐,可不可以鎮定──」
她揮手打斷寇爾的話。「在我右邊的是宋潔芝和她的兒子凱勒。她正要餵她兒子吃晚餐時,被又拉又扯地從她家拖來這裡。」
「我相信她沒有真的受到拉扯。」他爭辯道,但心裡認為史龍很有可能做出那種事來。「就像我剛才說的,我真的很抱歉給各位造成不便。」
「不便?這根本是暴行。」蓓嘉嚷道。
文麗詩和宋潔芝都點頭表示同意她的看法。
寇爾看出她們被關在一起時,顯然決定由蓓嘉當她們的發言人。麗詩和潔芝似乎很願意讓她替她們說話。同樣明顯的是,憤怒使她們三個團結在一起。
「你確定雷警探沒有下令把我們關起來?」她再度問。
「沒有,我沒有下那個命令。」雷丹尼在門口回答。
寇爾注意到雷丹尼一臉驚訝地盯著三個女子看,他的反應跟他一模一樣。
「三位女士,如果你們不介意,我會很感激你們在牢房裡多逗留幾分鐘。」
蓓嘉上前一步。「我們當然介意。來吧,兩位,我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蓓嘉企圖通過門口時,雷丹尼伸出手臂擋住她的去路。寇爾這才注意到雷丹尼手裡握著槍。
「我想你們最好在這裡多等一會兒。」寇爾說。
「這樣的粗魯無禮令人無法置信。」蓓嘉說,然後退開。
這時潔芝抱著小孩企圖通過寇爾,寇爾橫身擋住她的去路。他們面對面站著。她不退後,於是他用眼神警告她不要跟他鬥。
她回敬他同樣的眼神。真要命,她比他還善於此道,寇爾心想。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她可以用目光逼響尾蛇逃之夭夭。更要命的是,她的味道好聞極了,像瀰漫花香的清新空氣。他不再對她橫眉豎眼,反正那招也不管用,他只能怪自己不專心而使那招失效。他似乎無法不去注意她的眼睛有多麼漂亮。
「寇爾,前門外面有點狀況,我需要你幫忙。」雷丹尼說。
小孩在母親懷裡偷瞧寇爾。寇爾朝他眨眨眼,然後當著他母親的面把牢房門關上。他鎖上門,回到前面的辦公室。她憤怒倔強的臉龐不斷在他腦海中縈繞。
小狀況變成了大暴動。雷丹尼讓前門敞開著,他站在人行道上,來福槍貼在身側。他正在努力說服四、五十個氣憤的鎮民回家。
「我命令你們解釋。」他高聲說。「回家去,讓我們做我們的工作。」
「把那三個女人交出來。」人群中央的一個人喊道。「我們會有辦法使她們招認。」
寇爾好奇地大聲問:「什麼辦法。」
「當然是吊死她們。」那個人大吼。
「真有道理。」寇爾對雷丹尼咕噥道。
雷丹尼望向他。「生氣的人不可理喻。」
「他們那不叫生氣,只不過是有點惱火。」寇爾說。「你想知道什麼叫生氣嗎?回到屋裡去把那些女人放出來,她們會剝了你的皮。」
雷丹尼忍住笑容。「好吧,你來對付這群人,我去應付那三個女人。」
「一言為定。」寇爾說。他上前一步,對人群說話。「沒有人要吊死任何人。你們聽說的都是不實謠言,我們沒有目擊證人。」
「報上說有。」人群中有人叫道。
「報上的消息不正確。」
「那麼警長為什麼要把那些女人關起來?」人群中有人喊道。
「那你得去問他。」寇爾回答。「現在回家去。」
「你和另一個聯邦警探為什麼不回家去,讓我們的警長處理那三個女人?他會使她們招認的。」
寇爾還來不及回答,人群中已走出一個男子轉身面對他的朋友和鄰居。他舉起雙手示意人群噤聲。「我知道那個說話怪腔怪調的小姐在搶案發生前去過銀行。我跟她排在同一行,我聽到她跟出納員說話。」
「那麼目擊者一定是另外兩個女人中的一個。」另一個人喊道。「有誰在銀行裡見過她們中的任何一個?」
「我。」人群後方的一個人喊。「我跟華摩肯換零錢時,看到那個金頭髮的女人。我記得很清楚,因為她是我見過中最漂亮的女人。」
人群中響起一陣竊笑聲。「那個帶著小孩的女人呢?」
「我有看到她。」一個男人大喊。「那個小男孩把雙開式彈簧門當玩具玩,惹火了葛修曼,他的媽媽不得不離開隊伍去抱他。她把葛修曼訓斥了一頓,說他不該對她的孩子大吼大叫。」
「如果那三個女人在銀行裡時都有人看到,那麼我們就沒有目擊者了。」和事佬在人群前面揮著手說。
「也許她們之中的一個溜回去躲在書桌底下。」另一個人說。
「這些人不大聰明,對不對?」寇爾小聲對雷丹尼說。
「他們都是受到史龍唆使的。」雷丹尼說。
「好了。」寇爾對人群喊。「你們大家都回家去好好想一想搶案當天在做什麼。如果你們之中有人看到或聽到什麼異於平常的事,那麼明天上午再回來告訴我們。」
「你沒有資格命令我們。」人群邊緣的一個人喊。
寇爾認得他。他就是不希望屍體被裹屍布包住的那個巖瀑報記者。寇爾一見他就討厭。
記者上前一步,目光在人群和兩位聯邦警探之間來回閃爍。「這是我們鎮上的事,警探,應該由我們的史警長來處理。」
「被搶的是聯邦政府的錢,」雷丹尼喊道。「所以這是聯邦警探的事。照柯警探的命令去做。回家去,不要妨礙我們辦案。」
「在跟那些女人談過之前,我哪裡也不去。」記者嚷道。
寇爾沒有心情再吵下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槍,射掉記者頭上的帽子。
「你沒有權力那樣做。」記者尖叫道。
「我當然有。」寇爾回答。「雷警探跟我解釋過,我在當了聯邦警探後就不會因殺人而受審,所以我猜我可以射殺你們每個人之後仍然平安無事。這是我最後一次告訴你們,回家去。」
「寇爾?」雷丹尼低聲喚道。
「什麼事?」寇爾回答,注意力仍然放在人群身上。
「那是我捏造的。」
寇爾微笑。「但是他們不知道。」
兩位聯邦警探繼續堅持立場,直到人群沒了動力,嘟嘟囔囔地散去。等暴民都離開後,雷丹尼回到監獄裡把三個女子放出牢房。
十分鐘後,史龍偷偷摸摸地從街角轉出來。他護送三個女子回家,帶回來她們的一份聲明──如果她們必須接受訊問,那麼時間最好在今晚,省得她們還得為這件事心煩到明天。
雷丹尼和寇爾決定遷就她們。他們從詹蓓嘉開始。
她住在寇爾和雷丹尼投宿的巖瀑旅館。那棟古老的四層樓建築位在監獄北邊一條街遠的愉樹街上。旅館的三面都有陽台。一個女僕被派去通知蓓嘉,兩位聯邦警探在陽台上等她。
陽光在逐漸消失,徐徐涼風吹散了日間的暑氣。
「我們不會得知任何重要的情報,」寇爾預測。「我們已經知道那三個女人在案發當天下午稍早時,都被人看到在銀行裡。跟她們談只會是浪費時間。她們會看到什麼?」
「在跟她們談過前,我們不會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這件事應該不會需要太久。」
三十分鐘後,他不得不修正他的估計。他們一直等到八點,蓓嘉還沒有出現。寇爾繞著陽台踱步;雷丹尼伸長雙腿坐在陽台的籐椅上。蓓嘉終於出現時,並沒有為她的姍姍來遲道歉,他們從她的表情中看出她仍在生氣。
雷丹尼一看到她朝他走來就站起來。等她就座後,他才拉出另一張籐椅面對她而坐。寇爾交抱雙臂靠在欄杆上。
她坐在籐椅邊緣,背脊挺得筆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她滿臉怒容,如果她再生氣些,寇爾覺得她的耳朵裡就會冒出煙來。
他往後靠,決定趁雷丹尼訊問時觀察她。他知道他的態度不禮貌,但他不在乎。詹蓓嘉無疑是個絕色美女。他找尋著她的缺陷,希望找到後他就不會再對她如此著迷。
雷丹尼也在專注地盯著她,寇爾懷疑他在玩相同的把戲。
「我們十分感激你的合作,」雷丹尼開口。「對於稍早時的麻煩都深感抱歉。」
「對於你們的調查我恐怕幫不上忙,但很樂意回答你們的問題。」蓓嘉說。「然後我要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可怕的小鎮。我承認小鎮的風景迷人,瀑布也很壯觀,但鎮民有點……落後。自從謠言見報後,他們就更難相處了。我很高興我就要回家了。」
「你家在哪裡?」雷丹尼問。
「聖路易。我原本在兩天前就要前往鹽湖市跟友人會合,但因病而延誤了行程。」
「你現在好一點了嗎?」
「好一點了,謝謝。醫生說我很幸運,病情不是很嚴重。」
「你的故鄉在聖路易嗎?」寇爾問。
「我在東部長大的。」她回答。「後來搬到聖路易,因為我的好朋友都搬到那裡去了。」她轉向雷丹尼。「我還以為你們想談搶案。」
「是的。」雷丹尼說。「你記不記得你在何時到銀行的?」
她停頓了幾秒。「事實上,我確實記得。我到銀行時大約兩點,誤差至多十分鐘。我排在隊伍裡,但不記得同時在銀行裡的其他人。我沒有注意他們。但我相信一定有人記得看到我在那裡。你在把我說的每句話都寫下來嗎?」
雷丹尼抬頭看她一眼,然後微笑道:「我正在努力。」
「為什麼?」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做完記錄後,才說:「搶案太多,唯有這樣才不會把情報搞混。你介意嗎?」
她搖頭。「不,我只是好奇而已。」
史警長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上台階時,打斷了訊問。他看起來侷促不安。一看到兩位聯邦警探不友善的表情,他立刻轉身準備離開。
「坐下。」雷丹尼厲聲道。
史龍像只訓練有素的狗,立刻拉出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下。
「你引起了不少麻煩,警長。」蓓嘉說。「因為你,鎮民相信有人目睹銀行的搶案和命案。我看了報上的報導。每個人都看了。報導中不斷引用你的話。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如果殺害那些人的搶匪看到巖瀑報或聽到你造的謠,他們會回來殺了潔芝、麗詩和我。天啊,難道你不知道那些搶匪有多麼凶殘?他們已經殺過別的女人,不會介意再多殺三個。」
「小姐,我不會擔心黑水幫會回來,他們現在可能早就離開本州了。」
史龍漫不經心的態度激怒了她。「證人活不了很久,」她嚷道。「大家都知道米德鎮那個可憐的證人下場有多麼淒慘。我相信他的妻子也是那些搶匪殺的。如果搶案發生時麗詩或潔芝在銀行裡,你真的認為她們會承認嗎?那樣做無異是自找死路。」
「你的處境真的很令人遺憾,」史龍紅著臉說。「但我不會擔心黑水幫看到我們的小報。只有巖瀑鎮的鎮民才會看巖瀑報。」他安撫道。「接受採訪的事我別無選擇,那個記者一直糾纏著我問細節,我是這個鎮的警長,我有義務把我知道的告訴他。但我只記得我告訴他兩位聯邦警探碰巧在其中一張書桌底下發現一個女用手提袋,其他的都是他自己的推斷。」
史龍為自己辯解完後起身告辭。「我答應了一位女性朋友陪她散步,她正在旅館裡面等我。雷警探,需要我留下來嗎?」
「不需要。」雷丹尼說。
蓓嘉等史龍挽著那個格格傻笑的女人離開陽台後,才開口。「警長把手提袋拿給我們看過了,手提袋不是我的,我從來不帶手提袋。」她補充道。「我可以走了嗎?我真的想回房休息了。今天真把人累壞了。」
「我暫時沒有其他的問題。」雷丹尼合起筆記本,望向寇爾。「你呢?」
「只有一個問題。」寇爾說。「你還會在鎮上待多久?」
「待到後天驛馬車再經過時。」
雷丹尼朝蓓嘉伸出手要扶她站起來。她露出驚訝之色,好像沒料到他會有此紳士之舉,但在猶豫片刻後接受了他的慇勤。
「你們今晚不會去打擾潔芝和麗詩吧?現在已經八點半了。」她說。「她們兩個下午都累壞了,而且都感到身體不適。你們應該讓她們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再拿你們的問題去煩她們。晚安,兩位。」
他們目送她離開。兩人都陷入各自的思緒中,直到她在門口停下來望向他們。淚水沿著她的臉頰滑落。由於她在訊問時都十分冷靜,所以她的淚水令他們大吃一驚。
「你們到底會不會抓到那些可怕的搶匪?你們到底有沒有線索?警長說你們沒有,但我希望他說錯了。」
雷丹尼的肩膀垮了下來。「我們目前確實毫無線索,但那種情況可以改變。」
「有件事可以確定,」寇爾插嘴。「我們一定會抓到他們。這只是時間問題。」
「是的,你們當然會抓到他們。」蓓嘉說。「如果你們還有別的問題要問,我會在這裡。」
寇爾在她進屋後,咕噥道:「我不喜歡當聯邦警探,太令人沮喪。」
「你知道真正令你困擾的是什麼嗎?你為那三個女人感到難過,對不對?」
「對。史龍的無能害慘了她們,她們不該擔驚受怕。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搶案發生時她們三個都不在銀行裡,但現在鎮上的每個人都認為她們其中一人在。這裡的人腦筋都不太靈光,對不對?我猜我很不願意看到蓓嘉這麼害怕。」
「這也不能怪她,」雷丹尼說。「她知道黑水幫的狠毒。」
「你認為他們會回到巖瀑鎮來嗎?他們會因為聽到謠言就回來殺人滅口嗎?」
「人們總對報上的消息信以為真。如果他們回來,那麼我們就走運了。別瞪我,寇爾,我說的是實話。天知道我們也該時來運轉了。我們能夠保護那三個女人。來吧,我們去找宋潔芝和文麗詩。」
「那似乎沒什麼意義,」寇爾說。「她們什麼也沒看到。」
「但我們還是得完成那些程序。」雷丹尼固執地堅持。「對了,你應該在問話時記筆記才對。」
「要記你去記,我討厭動紙筆。何況我能記住每個人說的話。」
「也許現在可以,但再發生一、兩件搶案後,所有的名字和日期就會開始混在一起。」
「那麼我猜我們最好在黑水幫再度做案前抓到他們。」他又餓又累地跟著雷丹尼步下台階。「蓓嘉說潔芝和麗詩累壞了,記得嗎?也許我們應該等到明天再訊問她們。」
「不,我要現在跟她們談。」
寇爾不再跟他爭辯。到目前為止,他發現聯邦警探的工作令人備感挫折。他想要行動。整理惱人的文件和訊問可能的目擊者,就像拼一幅困難複雜的拼圖。那需要耐性,而寇爾還沒有學會如何有耐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3:13
第二部
愛侶兩地相隔的時光
光明敗北,黑夜獲勝
第七章
關蒂莉的女子公寓關家小築位在蜿蜒曲折、百年老樹林立的瑜樹街盡頭。蓓嘉投宿的旅館正門其實正對著關家小築的正門,但蜿蜒的街道和濃密的愉樹使兩棟建築無法看到對方。
關家小築的古老建築最近才重新用白漆粉刷過,門窗的鑲邊飾條和散佈陽台的躺椅都是濃郁的酒紅色。圍繞在屋子四周的尖板條籬柵最近也上過白漆,長春籐捲曲的嫩芽已開始纏繞板條生長。
屋子本身和屋前的草地都在陽台兩側的老樹庇蔭之下,濃密的樹葉守護著住在屋裡的人。微風悄悄吹過交錯延伸在屋頂上方的枝椏。
關蒂莉的家是養兒育女的好地方。六十五歲的關蒂莉在十四歲嫁人,生了八個女兒,但在最小的女兒出嫁和第三住丈夫去世後,她把擁有六間臥室的家變成供膳宿的女子公寓。
她不缺錢,缺的是有人作伴。她是個挑剔的房東,只收她看中意的女子為房客。她很講究規矩,無論理由為何,男人都不可以上樓;她的女房客必須在晚上十點前回家,包括星期六在內;她們每個星期天都必須陪她上教堂,沒有人可以錯過晚餐。她的房客們忍受她訂定的嚴格規定,只因為她們只要守規定就會受到近乎溺愛的照顧。食物總是豐盛可口,臥室寬敞舒適又佈置得美麗迷人,床單每隔一天就換洗一次。但比奢侈享受更重要的是,蒂莉視房客為家人的親切關懷。
其實蒂莉在嚴肅強悍的外表下,有一副比誰都軟的好心腸。她已經破例收容潔芝和她的兒子了。由於她的女兒們都已長大,所以蒂莉從不收留製造髒亂的嬰兒和兒童。但小凱勒使她打破自己訂下的嚴格規定。當凱勒眨著他棕色的大眼睛和對她伸舌頭時,她的心就被他擄獲了。
當兩位聯邦警探敲她的紗門時,她正被凱勒的耍寶逗得哈哈大笑。蒂莉是個身材嬌小但活力充沛,滿臉皺紋但兩眼炯炯有神的老婦人。她的笑容在看到他們的警徽時消失。牽著凱勒的手,她緩緩走向紗門。
「你們是來訊問我的女孩們的嗎?」
「是的,夫人。」雷丹尼說。
她的眉頭皺了起來。「她們兩個擔心又害怕,而且重感冒剛好。可憐的潔芝在快康復時病情又惡化了,她整個星期三晚上幾乎都在嘔吐。她們不該受到那樣的驚嚇。你們不妨進來吧,她們兩個正在廚房裡替我洗碗。平時我是不讓房客進我的廚房的,但我雇來幫忙的兩個女孩都生病請假了,而今晚我也有點不舒服,所以我違反自己訂下的規定。我可以那樣做,因為這是我的家。」她急忙補充道。「你們想要一起跟她們兩個談嗎?我可以讓你們在廚房談。」
剛洗好澡的凱勒抓著一個布娃娃的頭髮,抬頭望向寇爾。他掙脫蒂莉的掌握,把拇指塞進嘴裡。
「我們寧願分別跟她們談。」雷丹尼說。「如果你不介意叫潔芝出來,我們可以在陽台這裡等。」
「去找你媽媽,凱勒。」蒂莉對小男孩說。
小男孩把拇指從嘴裡抽出來,張開嘴巴大聲說:「不要。」然後轉身跑向屋子的後面。
蒂莉咧嘴而笑。「那孩子最喜歡的字眼就是不要。他每天都要說上一百次。他不是沒有禮貌或頭腦遲鈍,只是固執。」
她往後看,確定小男孩走遠後才說:「就像我剛才說的,潔芝和麗詩害怕得要命,這都要怪有人造謠說她們之中的一個是殺人搶案的目擊者。連報紙上都刊登出來了。聽著,她們兩個什麼都沒看到,因為如果有,她們一定會告訴我。我不想聽到你們聲色俱厲地逼問她們,聽到沒有?」
「聽到了,夫人。」寇爾回答。
「我去叫潔芝,」蒂莉說。「然後我要上樓去喝麗詩替我沏的茶,但是我會在十點整下樓來鎖門。你們必須在十點前問完話,知道嗎?」
「知道,夫人。」雷丹尼回答。
但是蒂莉還不打算離開,她還有話對聯邦警探說。每次她想說出自己的想法時一定直言不諱,因為她認為拐彎抹角是浪費時問。
「鎮上的人這樣待潔芝和麗詩真是可恥,只因為她們住在這裡的時間不長,她們很容易就成為謠言攻擊的對象。我也很同情詹蓓嘉,她跟我的女孩們一樣不好過。你們已經訊問過她了嗎?」
雷丹尼避而不答。「你什麼時候認識蓓嘉的?」
「上星期天上教堂時。」她回答。「做完禮拜後我們聊得很愉快,她告訴我她在考慮搬進我家,因為她的旅館房間太狹小了。她原本會受到歡迎的。我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吹毛求疵,但我一見到她就有好感。她的心地善良,連對討厭的莫拉蒙都很親切客氣。她對他花園的讚美使他害臊臉紅。」
「你有多少個房客?」寇爾問。
「我家容納得下五個房客,但目前只收了兩個。麗詩和潔芝,當然還有小男孩凱勒。」
凱勒在這時從蒂莉身邊跑過,她還不及抓住他,他已推開紗門溜到外面去。小男孩穿著長及足踝的白色棉質睡衣,光著兩隻腳。
「我去叫潔芝,你們兩個幫我看著那個小淘氣。等一下我會帶凱勒上樓,因為我答應要說故事給他聽。」
她正要轉身往廚房走時被寇爾的問題攔住。「夫人,小男孩的父親在哪裡?」
「問得好,如果我可以談這件事,那麼我會告訴你們我認為他在哪裡。但我答應了潔芝絕口不提。我只能告訴你們凱勒的母親因難產而去世,死的時候她的丈夫不在她身邊。」
「潔芝不是小男孩的母親?」雷丹尼問。
「凱勒認為她是他的媽媽,因為長久以來一直是她在照顧他。但她不是他的生母。」
「凱勒的父親是生是死?」寇爾問。
「我真的不知道。」她皺著眉頭回答。「但我希望他現在已經喝酒喝得一命嗚呼了。我不會再說跟他有關的事了,詳細的內情你們得去問潔芝。」
她消失在餐廳裡。寇爾和雷丹尼轉身望向小男孩。凱勒站在台階附近抬著頭對他們咧嘴而笑。他突然跪下來往後爬。當他企圖用肚子滑下台階時,尿布的繫帶鬆了。
「你要去哪裡?」寇爾問,彎腰把小男孩抱起來。雷丹尼及時抓住滑下凱勒大腿的尿布,迅速地重新綁好繫帶。凱勒扔下布娃娃,伸手去抓雷丹尼的警徽。
「你好像知道你在做什麼。」寇爾對雷丹尼說,不理會懷中掙扎扭動的小男孩。
「我有一點經驗。」
「侄子和侄女嗎?」
「不,一個女兒。」他在走開前拍拍小男孩。「他聞起來有蘋果和肥皂的味道,勾起了回憶。」
他穿過陽台,靠在柱子上凝視著夜色。「我今晚累了。」
「我不知道你結婚了。」寇爾說。
「你從來沒問。」
他的語氣冷硬,暗示著別再繼續這個話題。寇爾的好奇心使他忍不住追問。
「你結婚多久了?」
「原本到上個月就滿七年了。」
「原本?」
雷丹尼點頭。「她們母女都不在人世了。」
無數的問題開始在寇爾腦海中翻騰。「你說你何時開始調查這一連串搶案的?」
「我沒有說過。」
「好吧,你沒有說過。現在可以告訴我嗎?」
「在其中一件搶案後,我被特別指派為調查小組的組長。」
「別再含糊其辭了,到底是哪一件搶案?」
「狄倫鎮。」雷丹尼回答。「狄倫鎮銀行搶案之後。」
「你的家鄉。」
「是的,我的家鄉。」
寇爾在兩人的沉默中回想他所聽說過的狄倫鎮搶案細節。
「你的妻子和女兒是生病去世的嗎?」最後他問。
「別再問了,寇爾。」
「是不是?」他追問。
雷丹尼搖頭。「不是,她們不是病死的。她們只不過是在不該去的時候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寇爾長歎一聲。「我的天……丹尼。就是她們,對不對?」
宋潔芝站在廚房的流理台前望著窗外想心事,她在回想無憂無慮的滋味。
她想不起來。
她今晚覺得很累,這想必就是為什麼她的負擔和煩憂在此刻顯得如此不堪負荷。過去兩年來她的人生起了許多變化,最近她有時甚至會覺得自己像老婦人。
現在就是那些片刻之一。她並不為自己感到難過,生活的忙碌不容許她自怨自艾。儘管疲累不堪,她仍然感謝上帝賜給她小凱勒。雖然生活有時因他而混亂,但她無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
強迫自己回到手邊的工作上,她拿起一塊濕布開始洗蒂莉的寶貝瓷盤。水濺濕了她的裙子,她低頭看時才注意到褪色的衣裳有多舊。衣裳也不再合身了,上衣繃得太緊,但只要她抽得出時間把鈕扣往外移,它又會跟新的一樣。她自然不打算按照蒂莉的建議把它扔掉,因為那樣太糟蹋,而她最近糟蹋不起任何東西。何況這件衣裳很實用,她又很喜歡它的顏色。經年累月的穿著和洗滌使原本鮮艷的紫色褪色發白,蒂莉說它看起來像別人穿過的舊衣裳,但潔芝只是不在意地聳聳肩。衣裳的新舊不重要,只要端莊得體就行了。
天啊!她優先考慮的事起了多大的變化。她想起很久以前穿著打扮對她很重要時渴望得到的一件衣裳。她在商店櫥窗裡看到那件紅絲絨、寬腰帶的白色織錦緞衣裳,認為它是世上最漂亮的服裝。想起自己如何發誓總有一天要存夠錢買下那件不切實際的衣裳時,潔芝忍不住微笑起來。
她現在的夢想當然大不相同,她不再想著追求者或舞會。以前的她是個腦袋空空的傻女孩,現在的她是負有重責大任的成人。成為凱勒的好媽媽是她唯一的夢想。
蒂莉打斷她的遐思,告訴她兩位聯邦警探想跟她談一談。
「他們在陽台上等你。」蒂莉說。
「好,我馬上出去。」潔芝回答。
五分鐘後她仍然站在廚房的流理台前。她知道讓聯邦警探久等很不禮貌,但緊張恐懼使她無法強迫自己出去。她盡量拖延著,堅持幫她的新朋友文麗詩洗完碗盤和收拾剩菜。
麗詩在廚房裡完全不得其所。潔芝猜她在搬進關家小築前從未進過廚房,但她以熱忱來彌補經驗上的不足。她決心學會如何煮出一頓像樣的飯菜,任何家務雜活都願意嘗試,昨天甚至脫下手套、帽子,穿上蒂莉的舊圍裙,跪下來刷洗地板。雖然她耗費的時間是別人的兩倍,但洗刷完成後地板變得亮晶晶。
這兩個結為好友的女人在並肩做事時,各自想著心事。
「我好怕,」潔芝小聲說。「我不想跟他們談。」
「我也很怕。」麗詩承認。「他們問完你之後很可能會想問我。也許蒂莉可以說服他們明天再來。」
潔芝搖頭。「那樣我會煩惱得整晚睡不著覺,我寧願現在解決。」
「你考慮過我的提議嗎?倪先生想知道我要不要買他的馬車,我答應明天早上答覆他。他讓我把馬車駕來這裡。」
「我知道。」潔芝說。「我從我的臥室窗戶看到它停在後院。我決定了,只要你不嫌我們累贅,凱勒和我很樂意跟你一起走。」
麗詩鬆了一口氣。「太好了。你們怎麼會是累贅呢?我承認我認為我無法獨自應付馬匹。」
「我們互相幫忙就應付得來。」
蒂莉回到廚房催潔芝。「他們不會走的,潔芝。你最好趕快出去跟他們談。在回答問題時,你不妨注意一下那兩位聯邦警探有多麼好看。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那樣高大、強壯的男人了。他們乍看之下粗擴得或許會嚇到你,但他們眼中的善良和氣可以使你克服畏懼。那兩個男孩都有漂亮的藍眼睛。」
潔芝以微笑掩飾緊張。「我為什麼會想注意他們有多好看?」
蒂莉惱怒地插腰、咋舌。「因為你現在有個小男孩要撫養,有個強仕的男人幫忙對你有益無害。」
潔芝摺好濕布放在流理台上。「我知道你是出於好意,但我不需要男人幫忙我撫養凱勒。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
「胡說。」蒂莉道。「我知道你有心好好帶大凱勒,但一個男人可以減輕你的負擔。我沒有別的意思。如果年輕四十歲,我會親自去追他們之中的一個,但要追哪一個會難以決定。我只不過是建議你注意,潔芝。你也一樣,麗詩,因為一個好男人就可以使你家人的祈禱靈驗。潔芝,把頭髮上的緞帶拿掉。歪了。」
「好。」潔芝扯下緞帶,用手指梳理肉桂色的鬈發。她不是想使自己看來具有吸引力,她只是在安撫蒂莉。
「你有一頭漂亮的秀髮,潔芝,你應該炫耀它們。還有,跟他們談話時賣弄一點風情不會要你的命。我打賭你連賣弄風情都不會,但你還是應該試試。哦,我知道他們來這裡是為了公事,但他們終究是男人,他們一定會注意到你們兩個。麗詩,在還沒輪到你以前,你可以拿掉那些髮夾把頭髮好好梳一梳。男人喜歡女人長髮披肩,而不是像古板的女教師一樣把頭髮夾起來。」
潔芝和麗詩知道爭辯無益,蒂莉又在鬧「我知道怎樣最好」的固執情緒了。麗詩在對蒂莉微笑,但潔芝注意到她因尷尬而臉紅。
「我想我該出去了。」潔芝說。
「沒錯。」蒂莉點頭道。「我一找到凱勒就帶他上樓。」
「你今晚人不舒服,蒂莉。上樓去躺著吧!凱勒由我來照顧就行了。我會把沏好的茶端上去給你。」麗詩說。「潔芝,凱勒可以留在廚房。我替你看著他。」
潔芝深吸口氣。「天啊,但願我不是這麼緊張就好了。」
麗詩點頭。「我覺得像是做了壞事,但我沒有。哦,但願我沒有來這個小鎮。我抱著那麼大的希望……」
「我知道。」潔芝說。「韋先生的兒子不該不遵守他父親的承諾,他應該像他父親同意的那樣把放牧地賣給你。人無信不立。」
「韋先生的兒子顯然不明白這個道理。」麗詩說。
「你會找到你的牧場的。」潔芝說。「我們先去看看丹佛附近的那塊地,如果它不符合你的期望,聽說加州還有許多豐美的放牧地。」
「要做的事太多,時間卻越來越緊迫。我只剩下七個月可以購買土地和牛只,否則我就得認輸回家。要不是在這裡浪費了這麼多時間,我現在可能已經在丹佛了。」
「我很高興你來到巖瀑鎮,否則我不會遇見你,我想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
麗詩握住潔芝的手。「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
「現在凱勒和我又將跟你一起去科羅拉多州。你這趟來也算有收穫,對不對?」
「你們兩個女生別再像傻瓜一樣了,好不好?潔芝,趕快到陽台上去。」
蒂莉的不耐煩使潔芝不敢再拖延,她挺起胸膛走向前門。她覺得自己好像正步上法庭受審,那當然很荒唐可笑。她只需要說服兩位聯邦警探相信她什麼都沒看到。
伸手去握門把時,她的手在發抖。
「晚上好,兩位警探。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她站在門內,手緊握門把,一副隨時準備逃跑的模樣。雷丹尼從經驗中得知執法人員令人緊張,他急忙上前設法使她放輕鬆。
「我們不會佔用你太多時問。」他解釋。
潔芝打量著兩位面無笑容的聯邦警探。雷警探看來嚴肅認真,但靠在欄杆上的柯警探看來卻很無聊。老天,蒂莉說的沒錯,他們兩個都充滿陽剛之氣。
「例行程序。」寇爾說。
她點頭。「我瞭解。」
他露出微笑。「如果你肯出來,我們談起話來會比較容易。」
她深吸口氣,推開紗門走向一張籐椅。坐下來之後,她把雙手交疊在腿上,緊緊併攏膝蓋和足踝使兩條腿無法顫抖。然後她靜待其中一位警探發問。
「我猜我們應該自我介紹一下。」雷丹尼說,他把椅子拖到她對面。
「不用了。我知道你是雷丹尼警探,他是柯寇爾警探。我們在監獄見過面,記得嗎?」
丹尼跨坐在椅子上,寇爾站在他後方幾尺處。
她抬頭望向寇爾。「你看起來不像執法人員,」她脫口而出,接著把目光轉向丹尼。「你也不像。」
「我們看起來像什麼?」寇爾問。
「亡命之徒。」
「我們看起來像亡命之徒?」寇爾笑著問。
他們的笑容使她開始放鬆。她希望寇爾坐下,他高大的身材和一天未刮的鬍子使他令人望而生畏。丹尼的模樣也好不到哪裡去。她不得不提醒自己,他們兩個是聯邦警探,保護善良無辜的百姓是他們的責任。她只需要讓他們知道她屬於那群應該受保護的良民。
「我沒有做壞事。」潔芝說。
丹尼點頭。「我們知道你沒有。執法人員令人緊張,不知道為什麼。」
「我知道為什麼,」她回答。「你們有權力把我關進牢裡。」
「除非你犯了法。」他說。
她挑起一道眉毛。「是嗎?我沒有犯法,下午卻被關進牢裡。」
「我們不知道史警長會那麼過分。」寇爾插嘴。
「他認定我們之中有人說謊,但說謊並不構成坐牢的理由,不是嗎?」她注意到丹尼從口袋裡掏出紙筆。
「我們知道搶案發生當天你去過銀行。」丹尼說。
「是的。我帶凱勒一起去的。」
「你是否正好記得是什麼時候?」
她一邊回答、一邊撫平裙子的縐紋,兩眼始終盯著腿上的裙子。「事實上,我確實記得。我到銀行時大約兩點,誤差至多十分鐘。我進去後就開始排隊,但不知道當時有誰正好也在銀行裡。我沒有……」
「沒有注意?」寇爾問。
「正是。」她說。「我沒有注意其他人。」
「你沒有注意到跟你一起排隊的人?」丹尼的語氣透著一絲懷疑。
「我忙著照顧凱勒,他有時會很頑皮。雙開式彈簧門令他著迷,他不停地嘗試吊在門上玩。葛先生氣得對他吼叫,他被嚇哭了。我忙得不可開交,警探,根本沒空注意其他人。」
她在解釋時不停地望向寇爾看他有何反應。他一定知道她很緊張,因為她回答時說話的速度太快。慢一點,她緊握雙手告訴自己,慢慢講,不要慌,否則他們兩個會認為我有所隱瞞。
寇爾看來不像認為她有罪的樣子。如果她必須大膽猜測,她會說例行的問話使他快要睡著了。
她轉向丹尼。「很抱歉無法幫上忙。」
「小男孩下午不都要睡午覺嗎?」寇爾問。「我的小妹向來如此。」
「是的,凱勒通常在吃完午餐後就睡午覺,但他的生活作息最近被搞亂了。我得了流行性感冒,由於他睡在我的臥室裡,所以整晚都被我吵得睡不好。他今天睡到快中午才起床,下午很遲才睡午覺,所以到現在還跑來跑去。」她發覺自己像白癡似地講個不停,而且說的都是不相干的廢話。
「史警長有沒有給你看我們發現的手提袋?」
「有。」她回答。「他告訴我們手提袋是在其中一張書桌底下發現的。手提袋不是我的,我從來不拿手提袋。」
丹尼合上筆記本放回口袋裡,她注意到他一個字也沒寫。
「你很肯定時間沒有錯嗎?」寇爾問。
「你確定你到銀行時是兩點嗎?」丹尼問。
「誤差至多十分鐘。」她回答。
兩位警探交換一個眼神,丹尼揉揉頸背。
「你有離開巖瀑鎮的計劃嗎?」他問。
「有,我打算盡快離開。事實上,凱勒和我明天就要走了。我會想念蒂莉,但更高與能遠離這個小鎮。自從謠言傳出後,我就很擔心那幫搶匪會回來。他們也許會相信我們之中有人看見他們,我相信你們都知道其他搶案的目擊證人有什麼下場。」
「我們知道。」丹尼說。
「你們要去哪裡?」寇爾問。
「科羅拉多州。」她回答。
凱勒在這時跑到陽台上。他看到他的布娃娃在台階旁,立刻抓住它的一隻腳把它抬起來。他搖搖晃晃地走向寇爾,靠在他的腿上,抬頭對他咧嘴而笑。
潔芝不覺得訝異。凱勒在面對陌生人時剛開始都很害羞,但總是很快就不怕生了。他喜歡男人。她認為是男人的身材和聲音令他著迷。
「該上床睡覺了,凱勒。」她輕聲哄道。
凱勒搖著頭,朝寇爾伸出雙臂,咕噥一聲示意要寇爾抱。看到母親走過來時,他扔下布娃娃,雙臂死命抱住寇爾的脖子。
「我想他還不想睡。」寇爾說。
她站在寇爾身邊,心不在焉地試圖把兒子的手從寇爾的掰子上辦開。蒂莉說的沒錯,柯警探果真有對迷人的藍眼睛。她希望蒂莉沒有拿他們的外表小題大作,因為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他們有多麼強壯。如果蒂莉沒有事先指出,她一定不會注意到。
她無意尋覓結婚對象。轉念至此,她專心在手邊的工作上。
「每次給凱勒和他的布娃娃蓋好被子,他都會立刻睡著。」她解釋。「他正處於愛鬧彆扭的階段,每次睡覺前都要發一頓脾氣。但其他的時候他都很乖。對不對,凱勒?」
小男孩貼著寇爾的脖子點頭,寇爾用含笑的眼神盯著潔芝。她猜他知道他盯得她渾身不自在。她不明白自己先前怎麼會認為他可怕。他的手雖然大,但輕拍凱勒的背時卻很溫柔。凱勒用小拳頭揉揉鼻子,一臉幸福地把頭靠在寇爾的下巴底下。
「你很會哄小孩。」她說。
「宋太太?麻煩你請文麗詩到陽台上來好嗎?」丹尼問。
潔芝嚇了一跳。「好,沒問題。」她結結巴巴地答道。
「你是宋太太,還是宋小姐?」寇爾問。
「宋潔芝。」她一邊回答、一邊轉身走開。「麗詩在廚房,你們可以進去坐下來問她話的。」
「也好。」丹尼上前替她開門,寇爾抱著凱勒跟在後面。他在樓梯口把小孩交給潔芝。
「廚房在走廊盡頭。」她說。
丹尼開始往廚房走去,但寇爾仍站在玄關裡看潔芝上樓。他喜歡她走路的樣子。性感誘人,充滿女人味。他也喜歡她說話的聲音,低沈沙啞,有種屬於臥室的慵懶。
他告訴自己注忘到她的容貌和聲音並沒有什麼不可以,欣賞迷人的美女並不代表他會跟她有所瓜葛。他現在是聯邦警探了,那也許意味著他不能、也不該跟可能的證人調情。那樣是不適當的。何況宋潔芝附帶著許多東西,她正抱著其中之一上樓睡覺。任何跟她有瓜葛的男人都勢必做出一輩子的承諾。一輩子。這三個字令他不安。他喜歡到處跑,不想被任何人束縛住。而且,她是個黃花大閨女,他的原則是絕不碰沒有經驗的女人。他們的期待不相同。潔芝絕對是想結婚的那種人,他卻不是。
事情就是那麼簡單。
「寇爾,你來不來?」
他點頭,在走廊盡頭追上丹尼。
「那是怎麼回事?」丹尼輕聲問,朝玄關努努嘴。
寇爾知道他在問什麼。他聳聳肩,說:「沒什麼,看看而已。」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3:56
第八章
文麗詩站在爐子前面。聽到他們走進廚房,她轉過身來。丹尼戛然止步,然後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撞到緊跟在後的寇爾。
他迅速鎮定下來。「潔芝認為你不會介意我們……」
「哦,請進。」她說。「我正在泡茶。你和柯警探要不要來一杯?」
「好呀!」丹尼說,拉出桌邊的一張椅子。寇爾在他對面的椅子、面對門坐下。
「兩位吃過晚餐沒有?」她問。
「沒有,小姐。」寇爾回答。
「我們不餓。」丹尼在同時說。
「不餓才怪。」寇爾反駁道。
麗詩從流理台端來一盤晚餐剩下的火腿,放在桌上的麵包和奶油旁邊,然後又拿來乾淨的盤子和刀叉。
寇爾不客氣地動手吃起來。丹尼卻沒有碰食物,注意力一直放在麗詩身上。她緊張地在圍裙上擦手,不肯或不敢正視他的眼睛。她把茶杯和碟子放在桌上時,杯碟相互碰撞而匡啷作響。她把濃稠的黑色液體倒進茶杯裡。
「要不要加糖和奶精?」她問。
寇爾狐疑地看著杯中有如鞋油般的液體,但丹尼仍在盯著麗詩看。
「這是茶嗎?」寇爾問。
「是的。」她回答。「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有,沒有。」他喝了一口,無法掩飾他的反應。杯裡的液體比生髮水還苦。「只要加點糖就行了。」他撒謊道。
「煮得太久了,是不是?」她問。「一定是的。我該算時間的。我立刻去重煮一壺。」
「我寧願喝水。」寇爾說。
丹尼努力忍住笑,不想使她更加難堪,因為她已看到寇爾在嘗過茶後皺眉歪嘴的怪相。
「我想茶葉不應該放在水裡煮。」丹尼告訴她。
她以充滿女人味的姿勢把頭髮撥到肩後。「烹飪比想像中困難多了。」
「在你家都是誰在煮飯燒菜?」寇爾問。
她露出驚訝之色。「當然是廚娘和她的助手,有時樓下的女僕也會幫忙。至少我認為如此。要不要來點切片的醃黃瓜,柯警探?味道很不錯。」
「好呀!」寇爾回答。「請叫我寇爾和叫他丹尼。」
「那麼你們一定要叫我麗詩。」
她開始用一把鋒利的菜刀切醃黃瓜,把鋒利的刀刃拉向自己的手腕。她的動作令丹尼抓狂,他伸手抓住她的雙手。
「切東西時刀刃務必往外推,像這樣。」他示範給她看。「這樣比較安全。」
他沒有立刻放開她的手;她低頭看著他的大手,等他放開她。「謝謝,丹尼。下次我會記得。」
他注意到她手指上有許多傷口。「你不習慣做廚房的事,對不對?」他放開她的雙手,靠回椅背上。
「對,但我正在學習。」
她再次埋首切醃黃瓜。專心使她蹙著眉頭和咬著下唇,她小心翼翼地切出薄薄的六片整齊地排在盤子上。然後,面帶得意的笑容,她洗淨雙手,把成果擺在他們面前。
丹尼的目光無法離開她,這個嬌滴滴的女子令他深深著迷。雖然她做家事的本領拙劣,但她並沒有因此放棄或氣餒。
他不得不強迫自己開始辦正事。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放在桌上,他伸手去拿筆。「我們開始吧。」
「好。」她說。
「搶案發生當天,你大約在何時到銀行?」
她凝視著桌面回答。「大約兩點,誤差至多十分鐘。」
寇爾正要咬三明治,她的回答使他放下三明治,朝丹尼看一眼。
「你確定是兩點嗎?」丹尼問,聽來只是微感好奇。
「確定。我在排隊時看了時間。出納櫃檯後面的牆壁上有個大時鐘。」
「你有沒有注意到跟你一起排隊的其他人?」寇爾問。
她思索片刻後搖頭。「事實上,我沒有注意到別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寇爾正要質問麗詩時,丹尼朝他搖搖頭。他顯然不希望寇爾指出她的回答跟潔芝和蓓嘉的一模一樣,幾乎是一字不差。她們三個被關在牢裡時串通好供詞了嗎?如果是,那又是為了什麼?
丹尼合起筆記本放回口袋裡。「你有沒有注意到任何異於平常的事?」
「沒有。」麗詩回答。
「你排隊……」
「是的,我在等輪到我,但沒有四處張望。我在想那些我必須做的事。」
丹尼越來越沮喪,但小心地隱藏起他的情緒。「史警長給你看的手提袋不是你的,對不對?」
「對,不是我的。我從來不攜帶手提袋。我所有的衣裳都有口袋。」
「你身上穿的這件就沒有。」寇爾說。
「對不起,你說什麼?」
她顯然被他的觀察入微嚇了一跳,正在設法編造合適的解釋。
「你身上這件衣裳沒有口袋。」寇爾重複。
「是的,這件確實沒有,但我穿去銀行穿的那件有口袋,而且是兩個。要不要再來點茶?」
寇爾低頭望向滿滿的茶杯,不知道她想把更多的茶往哪裡倒。他搖頭拒絕,但她好像沒注意到。她轉身快步走向爐子,拿著茶壺回到桌邊,把它放在寇爾的杯子旁邊。潔芝走進廚房時,麗詩臉上閃過如釋重負的表情。
沒料到警探還在廚房裡,潔芝連忙止步。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擾,我以為你們現在應該已經問完話走了。我原本是來幫麗詩洗碗盤的,我可以等一下再來。」她轉身準備離開,但被丹尼叫回來。
「過來加入我們。」他建議。
麗詩拚命點頭。潔芝的視線對準寇爾,他看來煩躁氣惱,她猜那是因為她打擾了他們。
「謝謝,不必了。我再到樓上去一會兒。」
「我們堅持你加入。」寇爾不容拒絕地說,站起來拉出身旁的椅子。丹尼也站起來請麗詩坐下。
兩個女人互看一眼後坐下。
寇爾開始發問。「麗詩,你打算明天離開巖瀑鎮,對不對?」
「對。」麗詩把雙手交會在桌面上,努力表現出鎮定的模樣。「你怎麼知道?」
「只是預感。」他挖苦道。「你要去哪裡?」
「科羅拉多州。」
「潔芝告訴我們她也要去科羅拉多州。」丹尼插嘴。
「沒錯。」麗詩回答。「我們要一起旅行。」
「你們一起來巖瀑鎮的嗎?」寇爾問。
麗詩露出笑容。「哦,不是,我幾個月前從英國的倫敦來到美國。在來到這裡前在肯塔基州、密蘇里州和堪薩斯州停留過。我在找尋土地。」
「土地?」寇爾問。
「我想要開牧場。」她解釋。「我在找尋良好的放牧地……」
「給她即將購買的牛只用。」潔芝接口道。
「對,給牛只用。」麗詩說。
「但是韋先生的家人後來又決定不出售土地了。」潔芝說。
「誰是韋先生?」寇爾問。
「我在倫敦時跟我通信的那位紳士。」麗詩說。「我聽跟他相識的朋友說他想賣地,而且正好是我想要的那種土地。」
「結果不是?」寇爾問。
「哦,是。」麗詩回答。「一望無際的青翠草地,跟我朋友說的一樣完美。我沒有看到那塊地就從倫敦出價購買了,但在我抵達肯塔基州準備簽署官方文件時,才發現韋先生去世了。他的兒子不願遵守父親生前的承諾。」
「麗詩在巖瀑報上看到丹佛附近有地求售的廣告,我們打算一起過去看看。」
「你對養牛知道多少?」丹尼問。
「幾乎一無所知,但我打算僱用懂得養牛的人手幫忙。」麗詩回答。「而且我會向他們學習。我知道會很辛苦,但我不怕吃苦。」
寇爾努力掩飾他的驚駭。「小姐,養牛是非常辛勞的工作。」他婉轉地警告。
丹尼直率地說:「你瘋了嗎?你經營不了牧場的。」
麗詩背脊一挺。「我沒有瘋,而且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達成目標。我或許缺乏經驗,但我有決心。」
丹尼不敢置信得說不出話來。
寇爾搖搖頭。「你們明天怎麼走得了?驛馬車要到後天才會經過這裡。」
「我們不打算搭驛馬車。」潔芝解釋。
「我們打算搭乘篷車離開。」麗詩說。「篷車就在屋子後面,你們來這裡時一定看到了。」
「我們今晚就要把行李搬上車。」潔芝說。
「明天一大早就上路。」麗詩接口。
「誰來駕車?」寇爾問。
「我們自己。」麗詩回答。她的表情暗示她不明白他怎麼會問這個問題。
寇爾凝視著潔芝的手,他伸手拉起她的一隻手把手掌轉向上。「你的手很細嫩。」
他的話聽起來像指責,潔芝把手抽回來。「我會戴手套。」
「你以前駕過車嗎?」丹尼問。
「沒有。」潔芝承認。
驚訝她們異想天開的丹尼望向寇爾,希望他能勸醒她們。
寇爾跟他一樣驚訝,但試著圓滑婉轉。「你們兩個……打算帶著小孩自行駕車上路,穿越崎嶇艱險的地形,前往科羅拉多州。我說的對嗎?」
麗詩和潔芝一起點頭。
寇爾失去耐性了。「你們兩個的腦筋有問題嗎?」
由於他注視的是潔芝,所以潔芝認為他要她回答。「我們的腦筋沒有問題。我們仔細考慮過了,我向你保證我們知道我們在做什麼。」
麗詩點頭。「沒錯。」她轉向丹尼。「我們不會是單獨旅行,我們要加入篷車隊。」
「我們最遲必須在星期一抵達格蘭畢鎮。」潔芝補充。
丹尼自不轉晴地望著麗詩。她很想叫他別再盯著她,因為那樣不僅沒禮貌,而且令她心慌意亂。她覺得他想要看透她的心思。那太荒謬了,她告訴自己,他不可能看穿她的心思。
「你們為什麼問我們這麼多私人問題?」她問。
「我們沒有做壞事。」潔芝說。
「你們問完銀行的事了嗎?」麗詩問。「我們兩個還有事要做。」
丹尼開口說話時,表情和聲音都充滿憤怒。「如果你們之中有人對搶案的事知情不報,那就犯了妨礙公務罪。」
「你在恐嚇我們嗎?」潔芝問。
兩位警探都不理會她的問題,丹尼轉向麗詩。「我只剩下一個問題要問你。你在銀行時有沒有遇到潔芝?」
麗詩看了潔芝一眼才回答。「有,我在出銀行時正好遇到她要進去。」
「那麼蓓嘉呢?」寇爾問。「你也遇到她了嗎?」
麗詩察覺出兩位警探的怒氣,她一定是說了什麼激怒他們的話。「我進銀行時正好遇到她要離開。」她低著頭回答。
潔芝也感覺出氣氛不對勁,也心想是自己說了激怒他們的話。每句話都得小心翼翼使她筋疲力竭,她知道再多說什麼都只會使情況更糟。她決定盡快送他們走。撥開頭髮,她站起來走向門口。
丹尼的命令使她停下腳步。「你們兩個明天都得留在鎮上。」
潔芝猛然轉身而撞上寇爾。她沒有道歉也沒有退後。
「我們為什麼一定得留下?」她問。
「你們不能強迫我們留下。」麗詩說。「我雖然不熟悉這個國家的法律,但強迫別人做他不願做的事是不對的。」
「沒錯。」潔芝說。「寇爾,你不能──」
他打斷她的話。「我可以強迫你們留下。我們借用監獄前面的辦公室辦公,你們知道地方。你們兩個何不在明天上午八點到那裡去。蓓嘉也會去。」
潔芝和麗詩似乎支撐不住了,她們溫順地跟著兩位警探走向前門。
「這樣是不對的。」麗詩低聲說。
丹尼聽到她的話而在門口轉身。「當然不對勁,但我們明天會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對不對,麗詩?」
寇爾轉身對潔芝說:「我不知道你們在玩哪種遊戲,但遊戲現在結束了。我說的夠清楚嗎?」
他不等她回答就轉身離去。潔芝全身顫抖地關門上鎖,她轉身往後靠在門板上。
淚水湧上麗詩的眼眶。「天啊……他們知道了。」
事情的發展令丹尼和寇爾感到困惑又氣惱。
「她們三個被關在同一間牢房裡時,串通好了供詞。」寇爾在回旅館的路上說。
「沒錯,她們串供好了,但為什麼?」
「大概是出於害怕。我想不出別的理由。」
「她們都很緊張不安。蓓嘉掩飾得最好,但我可以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來。」
「還有她的手。」寇爾說。「她緊握著雙手。」
「沒錯。」丹尼伸手揉捏緊繃的頸背。
「我錯了,我原本以為跟潔芝和麗詩談會是浪費時間。她們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不知道,我原本也以為會是浪費時間。我只是按照程序,希望她們之中有人可能注意到什麼異於平常的事。情況變複雜了,對不對?」
「對,」寇爾說。「而且不合情理。她們一定知道那天下午稍早時有人在銀行裡看到她們,跟她們一起排隊的人會記得她們。她們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串供?」
「沒道理。她們之中誰在說謊?」
「也許她們三個都沒有說實話,她們顯然決心保護彼此。」
「或者……」
「或者什麼?」
「她們在保護另一個我們還不知道的人。」
「我們要如何查明真相?」
「她們會告訴我們真相。」丹尼說。「明天,無論如何,潔芝、麗詩和蓓嘉都得把她們知道的事說出來。」
「如果她們不說呢?」
「無論男女,誰也休想妨礙我。」丹尼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如果必須把她們關起來,上帝作證,我會那樣做的。」
「別做傻事。」寇爾感到諷刺而發笑。「我猜警徽改變了我。做傻事的通常是我,但現在我卻在勸你。我知道你有多麼想抓到這些人。換成是我,也會如此,但你必須循合法管道來。」
丹尼不以為然。「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要抓到他們。我才不在乎方法合不合法。你要不要幫我?」
「我已經說過我會幫你。」
談話在抵達旅館時終止,他們上樓到各自的房間。寇爾打開窗戶通風,脫掉衣服,洗淨手臉,倒在床上。雙手交疊在腦後,他回想著三個女人的回答。想著想著,他發現自己突然只在想潔芝。真要命,但她確實令人著迷。
他在睡著前祈求上帝保佑躲在書桌底下的不是她。
丹尼沒有立刻上床睡覺,他在狹小的房間裡踱了一小時的方步,覺得自己像籠中困獸。他努力集中精神在調查上,但文麗詩卻不斷地妨礙著他。
她對他造成的衝擊令他吃驚和不知所措。在今晚以前,他不曾多看別的女人一眼,更不用說是產生肉體上的渴望。但是麗詩令他想入非非,這在他看來是對亡妻的不忠。
他想不透他為什麼受她吸引。沒錯,她長得很漂亮,身材也很棒,但她跟他心愛的佳玲毫無相似之處。沒有任何女人能比得上佳玲。他的妻子是農家的女兒,善良純樸,吃苦耐勞,熱愛生命。她爽朗的笑聲和慷慨的性情吸引了他,使他立刻深深愛上她。他經常暗自感激上帝賜給他那樣的賢妻,經常默默觀察做家事的她。她結實的雙手在白天勤奮工作,但在夜裡撫摸他時卻溫柔無比。
麗詩是個嬌小纖柔的女人,她的頭頂還不到他的肩膀。她出身富貴人家,顯然活動在一個他全然陌生的世界裡。但是她有種令他想要靠近的天真和溫柔。
但她不是佳玲。天啊,他多麼想念他的妻子。他渴望再次擁她入懷,與她纏綿。他渴望聽她唱歌哄他們的稚齡幼女入睡、渴望聽到她們母女的笑聲、渴望觸摸……
他強迫自己停止回想過去。當他的愛妻幼女遭到無情槍殺而離開他時,他的人生就結束了,但是他必須活下去……必須不斷地追蹤搜索,直到把那群凶殘匪徙全部緝捕歸案為止。
疲倦地長歎一聲,他準備上床就寢。在睡前他又把筆記翻了一遍,希望能找到他以前沒有發現的線索,但又是徒勞無功。他沮喪地把筆記本扔到對面的牆上,往後倒在枕頭上。
噢,佳玲,如果我們之中有一人非死不可,為什麼死的不能是我?
他在睡著時想著他的妻子,但夢到的卻是麗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4:08
第九章
寇爾不知道是什麼吵醒了他。前一秒他還在睡夢中趕牛,這一秒卻完全清醒和全身緊繃。即使是在玫瑰山莊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也不是個睡得很沈的人,任何輕微的聲響都會使他驚醒。雖然沒有聽到任何異聲,他還是抓起手槍跑向房門。
不出所料,走廊上連個鬼影也沒有。他關上房門,穿過房間,來到窗前俯視街道,心想,是有人酒醉吵鬧。但街道上空無一人。
微風拂面,他大聲打個呵欠,準備回床上繼續睡覺,但是在看到遠方微弱的紅光而明白黎明已經來到。太陽正緩緩爬上漆黑的天空。真要命,早晨來臨得太快,他還很想睡,覺得自己好像剛剛才閉上眼睛。
他猜他真的是年紀大了。他伸個懶腰,準備喝杯水之後就穿衣服。由於房間裡仍然很暗,所以他點亮油燈。他的懷表和指南針一起放在梳妝台上,直到碰巧瞥了懷表一眼,他才發現時間仍值午夜。
「這是怎麼回事?」他咕噥。
他再度轉向窗外的橘紅微光……然後拔足狂奔起來。
他一邊跑進走廊、一邊扣襯衫鈕扣。
「醒醒,丹尼,我們有麻煩了。」
房門在一秒後打開,丹尼持槍衝了出來。他衣衫不整,睡意末消。「什麼事?」
「失火了。」
「哪裡?」丹尼轉身跑回房間穿衣服。
「可能遠在山區,但我認為不是。火光大近了。可能在鎮上……天啊,關家小築……該不會是……」寇爾大叫著衝下樓梯。
丹尼緊跟在後。旅館的夜班經理趴在櫃檯上面睡著了,丹尼翻過欄杆大叫著要經理敲火警鐘。驚醒的經理在猛然站起來時弄翻了椅子。
「你說什麼?」他大喊。
「火警鐘。」丹尼一邊吼、一邊穿過大廳跟在寇爾後面衝出前門。「快敲火警鐘。」
他在轉角處追上寇爾,兩人並肩在街道上奔跑。寂靜的夜裡只有他們急促的腳步聲和喘息聲。跑到街區一半時,他們聞到煙味而加速。一轉過街角,他們就看到火焰。關家小築的一樓已陷入火海。紅紅的火星像惡魔的眼睛從敞開的窗戶裡噴出來飛向夜空。被燻黑的白紗窗簾碎片隨著陣陣濃煙往外冒,新漆的白色木頭因高溫而起泡。
沒有人在屋外。
寇爾和丹尼同時躍過圍籬、奔過草地。丹尼跑向屋子後方,希望能找到進入火場的路。寇爾則從另一側繞向屋後。
屋子的前門突然被撞開,他們看到潔芝緩緩退出來。她彎著腰,正把麗詩拖向安全的地方。
麗詩一動也不動地被拖行著,丹尼搶先寇爾一步抵達陽台抱起昏迷的麗詩。在火光中,丹尼看到鮮血沿著她左前額緩緩流下,有東西重重地擊中她,從腫脹的程度來看,他認為她沒有送命是天大的幸運。他把她緊抱在懷裡,跑下台階來到院子,輕輕地把她放在草地上。
潔芝跟著他下台階又突然停住。尖叫著凱勒的名字,她在原地轉了一圈,慌亂地搜尋凱勒和蒂莉的身影。寇爾突然從陽台欄杆上跳下來把她撲倒在地。
她被他撞得往後跌倒在草地上。她一時喘不過氣來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或自己為什麼會摔倒。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凱勒和她必須及時救他出來。他在哪裡?
潔芝企圖翻身爬起來去找她的孩子,但寇爾突然把她按在地上開始用手掌拍打她的腿和大叫丹尼過來幫忙。她叫喊掙扎著拚命想推開他。
她的睡袍下擺著火了。寇爾想要在她被燒傷前把火撲滅、和把睡袍從她身上脫下來。當他把她翻成伏臥姿勢時,丹尼已趕到他身旁幫忙。
那兩個男人撕扯著她的衣服。潔芝不斷地尖叫著凱勒的名字,掙扎著想爬起來,但他們不讓她移動,直到寇爾把睡袍剝下她的肩膀,丹尼把它扯離她的身體。
寇爾抱她站起來。她揪住他的襯衫前襟,高聲叫喊。「我找不到凱勒,你一定要幫我找到他。他跟蒂莉在一起……我去找麗詩時,蒂莉正要抱他出去。在樓上時,他們還在我旁邊。他們在哪裡?我必須找到他們。」
她突然推開他,轉身準備跑回屋裡,但寇爾從後面抓住她。她像野貓般對他又抓又踢。
「我會找到他的。」寇爾向她保證。「聽到沒有,潔芝?我會找到他的。你留下來陪麗詩。你能夠那樣做嗎?」
他鎮定的語氣安撫了歇斯底里的她。「能,我留下來陪麗詩。拜託你快一點。」
「老太太和小男孩還在屋裡。」寇爾朝丹尼大喊,他把潔芝轉過來面對他。「他們的房間在哪裡?」
她指向陽台上方中央那扇窗戶。「蒂莉的房間在中間,凱勒和我的房間在她的隔壁……左邊那間……大樹旁邊。」
丹尼已經從陽台上方的懸挑部分攀爬上了屋頂。他用鞋跟踢破中央那扇窗戶,往後跳以躲避噴出的火焰和濃煙,然後他頭朝前地撲進窗戶裡。
陽台上方的屋頂在一秒後崩塌。寇爾已跑向屋子的另一側,企圖從一樓的窗戶進入屋內,但是他無法靠近,因為從窗裡冒出的熱氣溫度太高,使他的眼睛刺痛流淚。他退到最靠近屋子的老樹下。粗壯的樹枝垂在屋簷上方,他希望能夠盡量靠近和跳到屋頂上。
他開始爬樹,幾秒鐘後,他用雙手輪流抓著樹枝,擺盪著身體,然後鬆手落在屋頂上。丹尼扛著被毛毯包裹住的蒂莉出現在窗口。寇爾還來不及幫忙,丹尼已跳出窗口衝向屋頂另一側。屋子那側的樹枝比較低而容易抓住。
「凱勒沒有跟蒂莉在一起,趕快離開這裡,屋頂快垮了。」丹尼高喊。
寇爾不顧他的警告,衝向潔芝先前指的窗戶。火舌從窗口嘶嘶作響地伸向他,但是恐懼使他力量倍增。深恐小孩已遭不測,他不顧後果地傚法丹尼一頭鑽進窗口。
他很驚訝地板還在,他左肩著地,一骨碌地翻身爬起。撲面而來的濃煙和灰燼使他踉蹌後退,跪倒在地。他的眼睛刺痛得使他看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他無法呼吸,臥室裡的高溫使他的皮膚好像要融化一般。他趴到地板上,深吸一口涼爽的空氣,然後開始匍匐前進。在濃煙和地板之間還有將近一尺的乾淨空氣。他深吸口氣,大喊凱勒的名字。
他的聲音消失在火焰僻啪聲中,他緩緩向前爬行。他什麼也看不見,但希望他會撞上衣櫥。房間臥室都有衣櫥,他的小妹小時候每次害怕都會躲進衣櫥裡。他希望凱勒也是那樣。
床鋪是他第二個選擇,但他先發現它。他撞到床頭板的側面,擠到床架邊,把手伸到床底下來回掃著。
沒有東西。
時間每過去一秒,小男孩存活的機率就減少一分。寇爾默默祈求著上帝的幫助,在床底下最後一次揮動手臂。他正要收手時,凱勒抓住他的手。
小孩很快又放開他的手。寇爾在床架下面伸直手臂摸索小孩。凱勒緊緊貼靠在床頭板上,寇爾摸到一條腿時,輕輕地把他往外拉。
他可以聽到凱勒一邊嗚咽、一邊大聲吸吮拇指。他認為那是他聽過中最美妙的聲音,因為那意味著凱勒沒有受傷。
他把小孩從床底下拉出來抱進懷裡,然後翻身跪起。凱勒撲回去抓起地板上的布娃娃。當寇爾把凱勒拖回來時,一道火焰從地板的縫隙間竄出來。
「我們出去吧!」他輕聲對小孩說,聲音被濃煙熏啞了。
他想用床上的毛毯包裹住小孩,但在伸手去抓毛毯時,他看到火星從天花板如雨點般落下。火星掉落在床上,毛毯很快起火燃燒。他急忙把小孩的頭壓到他的顎下,用雙臂環繞住小孩,彎下腰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小孩。
他猜他只剩幾秒的時間可以逃出去,臥室逐漸圍困住他。火焰從地板的縫隙間不斷竄出,從頭頂天花板不斷落下。
臥室的牆壁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開始移動,它們往前暴突,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在恐怖的嗖嗖聲中慢慢退後,接著又突然往前暴突。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他可以聽到大火在那些牆後面燃燒著,吞噬它所能找到的每一口空氣。
寇爾跪下來靠近地板深吸口氣,然後站起來衝向窗戶。火舌在後面窮追不捨。他聽到身後傳來斷裂聲,感到腳下的地板在動。在他縱身跳出窗口時,地板崩塌,臥室的牆壁緊接著爆炸,玻璃碎片和燃燒的餘燼飛出窗戶。爆炸的威力把寇爾猛然往前推,但他在半空中轉身,以背部著地,以免壓傷懷中的小孩。著火的屋頂湧出一陣陣熱氣,他知道整棟屋子即將在幾秒後崩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四處張望找尋逃生之路。火焰似毒蛇般從下方和上方的屋簷爬向他,大火切斷了丹尼救蒂莉脫險的路線,寇爾知道他無法從他上來屋頂的那條路下去,因為懷裡抱著小孩的他無法伸手構到高高的枝椏。
他被困死了。
他聽到遠方傳來隱隱約約的火警鐘聲,接著他聽到一聲尖銳的口哨聲。他轉向聲音來源時,丹尼正好吹出第二聲口哨。在濃煙中瞇起眼睛,他看到丹尼跨坐在一根粗樹枝上。
距離太遠了,不可能到得了。
但是他別無選擇。「抓好,凱勒。」寇爾深吸口氣,大叫一聲,跳過正前方的火團。他可以感覺到木頭在腳下裂開,可以聽到屋樑在背後斷裂,但他繼續往前跑,直到他的肺好像要爆炸似的。
丹尼密切注意著朝他跑來的寇爾。當寇爾跑到橫越屋頂的半途時,丹尼趴下來用左臂抱住樹枝,兩腳抵著一根較低樹枝的楔形處,然後盡量朝下伸出右手。
那是信念的一跳。屋頂邊緣離丹尼的手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寇爾縱身躍起,飛過夜空,伸長手去抓丹尼。
他們的手相連抓牢。
寇爾閉上眼睛,鬆了口氣。
丹尼被突然增加的重量扯得呻吟,但他沒有鬆手。當寇爾不再擺盪,丹尼確定他不會失手使寇爾墜落時,丹尼伸出左手去抱凱勒,同時放開寇爾讓他落在一根較低的樹枝上。丹尼把尖叫的凱勒輕輕拉起來抱進懷裡。幾秒鐘後,他們全都來到地面和跑向安全的地方。
潔芝奔向丹尼要去接過凱勒,但寇爾在半途攔截她。他伸手環住她的腰把她提起來,抱著她繼續往前跑。
他們剛抵達麗詩和蒂莉身邊,屋子的牆壁和屋頂就在轟然巨響聲中塌陷。提著水桶來回奔跑救火的鎮民全都突然停下來觀賞驚人的煙火。火花竄上五十尺的高空後,朝四面八方旋轉落下,壯觀得令一些鎮民喔啊驚歎。
他們沒有人會忘記這一夜。
記者跑來跑去尋找可以訪問的人;攝影師李基強架起他的設備想捕捉火災的畫面。
麗詩仍然昏迷不醒,但坐在草地上的蒂莉把她的頭抬到她的腿上。老婦人一邊低聲啜泣、一邊輕撫麗詩的額頭。丹尼在她們兩個身邊跪下,笨拙地輕拍蒂莉的背企圖安慰她。但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麗詩身上,她每吸一口氣,他都在心中感謝上帝。
她看起來是那麼年輕、純真和脆弱。丹尼大喊著叫人去請醫生來。他的叫聲驚動了麗詩,她瑟縮了一下。他幾乎要相信自己的心說她安然無恙,接著她緩緩睜開眼睛注視他。他的心跳暫停,如釋重負的淚水刺痛他的雙眼。
他到底是怎麼了?他似乎無法阻止自己去碰她,他把她溫柔地抱進懷裡站起來。
「丹尼?你滿臉都是泥土。」
「我知道。你覺得如何?」
「頭好痛。」她說。「不知道為什麼。」她滿臉困惑地補充,她伸手撫摸他的臉頰。「你怎麼會弄得這麼髒?」
他轉身讓她看見陷入火海的屋子。但是她的目光仍盯著他,於是他解釋道:「火災。」
她轉頭,立刻痛得皺眉。她看到被大火燒燬的屋子時,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頭腦突然恢復清醒。「潔芝、凱勒和蒂莉在哪裡?」
「他們沒事。」他向她保證。「每個人都及時逃出屋子。沒有人受傷……除了你以外。你記不記得出了什麼事?」
她把頭垂靠在他肩上。「不記得。放我下來,我需要──」
「你需要看醫生。」丹尼望向人群,正要大叫醫生時,醫生突然出現在圍觀的人群前面。蓓嘉正拖著他走向蒂莉和麗詩。
「丹尼?」麗詩輕喚。「我是怎麼離開屋子的?」
「潔芝把你拖出來的,要不是她……寇爾和我絕對無法及時找到你。」
「她救了我的命。」
「是的。」
麗詩開始哭泣,丹尼收緊臂膀試圖安慰她。
潔芝也在哭。她把凱勒緊緊接在懷裡,慶幸和感激她的孩子沒有受傷,她不停地親吻和擁抱他。凱勒已經從驚險中完全恢復,扭動著小身軀想要下地玩耍。
蓓嘉在人群中找到他們母子。「天啊,潔芝,你差點沒命。」她抱起小孩。「你還好嗎?」
潔芝強迫自己止住眼淚。「我很好,但麗詩受了傷。她的頭可能是被掉下來的橫樑打到了。」
「醫生正在檢查她的傷勢。」蓓嘉說。「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不知道。」潔芝回答。「可不可以幫我看著凱勒?別讓他離開你的視線,我得去找人。」
「潔芝,我們必須先給你穿上衣服,你的睡袍呢?」
「著火了。」潔芝轉身在人群中搜尋寇爾。
「我會找到東西給你穿上。」蓓嘉保證。
潔芝沒有聽到她朋友的話,她終於發現寇爾而快步走向他。他站在離人群遠遠的地方看著屋子被大火吞噬。他從頭到腳都是煙灰,看來筋疲力竭。
她認為他是她見過中最帥的男人。「寇爾?」她輕喚。
她停下來凝視他,他在她眼中突然顯得非同凡人。背景的火光使她的幻覺更加真實,因為他的身影矗立在朦朧的金色光芒之中,就像是上帝在降福給勇氣過人的他。
「有事嗎?」他問,被她臉上的喜悅和驚奇給搞迷糊了。
她再度快步走向他,想要謝謝他救了凱勒的命。但在她終於抵達他面前時,一句簡單的謝謝似乎遠不足以表達她內心的感激。她撲進他的懷裡。
他被她撞得踉蹌了一下,隨即本能地伸手抱住她。
她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輕聲向他道謝,然後熱情地親吻他。
那絕對不是聖潔的吻,寇爾也不打算錯失良機。要不是感覺到她在他懷中顫抖,他會繼續不停地吻她。他抽身想要退開,但她更加用力摟緊他。他不需要更多的鼓勵或挑逗,立刻再度擁吻她。
她垂下頭靠在他的頸窩處開始啜泣,壓抑的情緒在瞬間爆發。他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謝。
他溫柔地親吻她的額頭。「不客氣。」
那一刻將永遠留在記憶之中,因為攝影師拍下兩人熱情相擁的照片──他全身都是煙灰,她只穿著薄薄的睡衣。
那張照片出現在巖瀑報第二天的頭版上。
看到麗詩令蓓嘉感到難過,她的左額因頭部受到撞擊而腫了一大塊。她能夠活下來真是奇跡。
丹尼把她放在鄰居拿來的毛毯上,跪在她身旁看醫生檢查她的傷勢。蓓嘉平時不是個膽小的人,但傷勢的嚴重令她吃驚。丹尼認為她快要昏倒了,而叫她坐下,但她堅持要先跟麗詩說話。
「你覺得怎麼樣,麗詩?」她的聲音因恐懼而發抖。
麗詩抬眼望向站在身旁的女人。她無法不注意到蓓嘉的頭髮一絲不亂。蓓嘉不是跟其他人一樣穿著睡袍和拖鞋趕來救火或看熱鬧。她的衣著非常整齊。樸素的黑色衣裳很適合這種場合,但她的臉色蒼白如紙。
「我現在覺得好多了。」麗詩回答。「我不會有事的,蓓嘉。你千萬別為我擔心。」
蓓嘉提起裙擺,在羅醫生旁邊跪下。
羅醫生輕拍麗詩的手。「你不會有事的,你的運氣很好。我仍然不清楚你是怎麼受傷的,但我猜是天花板垮下來砸到了你。」
醫生站起來對丹尼說:「她原本會送命的,警探。」
蓓嘉傾身靠向麗詩。「你記不記得出了什麼事?」
「我好像什麼也記不得了。」
蓓嘉同情地點頭。「不記得也好,否則你一定會作噩夢的。可憐的潔芝親身經歷火勢最兇猛的時刻,你卻幸運地從頭昏迷到結束。」
麗詩又眼淚汪汪起來。「她救了我的命。要不是她,我就會喪生火窟。」
蓓嘉握佳麗詩的手。「別哭,事情都過去了,大家都平安無事。」
「潔芝在哪裡?」麗詩問。
「她跟柯警探去篷車裡拿乾淨的衣服,」羅醫生說。「我或許也該替她檢查一下。」
麗詩掙扎坐起,丹尼伸手到她背後扶她坐起來。她的頭仍然疼得令她難以集中精神。「幸好我們今晚收拾了行李。除了明天要穿的衣服以外,我們的東西都在篷車裡,篷車沒有著火吧?」
「沒有。」蓓嘉說。
大火繼續燒著,但街道仍然漆黑一片,人群中有人點燃火炬朝院子走來,坐在蒂莉腿上的凱勒被刺眼的火光嚇得哭喊媽媽。蓓嘉立刻跑過去把他抱起來安慰他。
丹尼抓住持火炬者的衣領叫他退開。
麗詩扶著醫生的手臂想要站起來,但是頭昏得厲害。
「你想要做什麼?」丹尼咕噥。「趕快坐下,否則又要昏倒了。」
「你的臉色好蒼白,」醫生說。「照警探的話做,趕快坐下,你需要休息。」
「我想找潔芝,有話跟她說。」
「我去找她來。」丹尼說。
他走向屋後的空地,看到潔芝朝他而來。她顯然是聽到兒子的哭聲,因為她扔下剛從蓬車裡拿出的乾淨衣服,朝他奔去。寇爾跟在她後面。他注意到地上散佈的垃圾而叫潔芝要留心腳下,因為草裡有許多容易刺穿她拖鞋的玻璃碎片。
丹尼對寇爾大叫,然後在空地邊緣停下。他低頭凝視兩個空牛奶瓶。這幾天的雨都下得很大,牛奶瓶卻很乾淨。他好奇地撿起其中一個空瓶,煤油的味道仍然很濃,玻璃瓶底仍有殘餘的煤油。
他把空瓶拿給寇爾看。寇爾聞過後點點頭說:「我們剛趕到這裡時,我注意到火災好像沒有起火點。屋子後面的火勢跟前面一樣兇猛,好像整棟屋子同時起火似的。」
「縱火的人一定是在屋子四周都灑了煤油。」
「你認為是黑水幫幹的嗎?他們可能是看到了報上的報導,深夜的大火絕對能除掉兩個可能的證人,幸好蓓嘉沒有搬進這裡。」
「她可能是他們名單上的下一人。」丹尼陰鬱地說。「我們必須看好她們三個,等睡過一會兒後,她們就得說出真相。」
「你打算告訴她們這是有人故意縱火嗎?」
丹尼拿走寇爾手中的瓶子,把兩個瓶子一起放在一棵樹邊的地上。「還不要。」丹尼說。「我不想使她們受到更多的驚嚇。」
寇爾望向屋子。「今晚真夠人受的。」
「我們去使大家平靜下來。」丹尼說。「這裡的人太多。我不喜歡人群。」
他們走向屋前的草地時,聽到蓓嘉在發號施令。她聽起來像說一不二的軍隊指揮官,被她呼來喚去的人群就像新兵般聽話。
要不是有蓓嘉組織鎮民,潔芝和麗詩真不知如何是好。鄰居被派回家去拿毛毯來給女人和小孩,羅醫生則在鼓勵下收留蒂莉直到她能做出其他的安排。幾個男人奉命把篷車拖到旅館,其餘的鎮民則組成臨時救火隊運水來防止火苗延燒到周圍的原野。
沒有人可以袖手旁觀。蓓嘉決心使那些該做的事盡快完成。
不到三十分鐘後,筋疲力竭的潔芝等人朝旅館前進。丹尼不顧麗詩的強烈反對,堅持抱她走向旅館。寇爾懷中的凱勒在抵達街道前就睡著了。蓓嘉建議兩位警探讓出房間給潔芝、凱勒和麗詩。由於旅館己經客滿,所以兩位警探只好委屈在外露宿。
寇爾和丹尼則別有打算,他們不打算讓女人們離開他們的視線。丹尼打算守在大廳,寇爾則在樓上監視走廊,但他們的計劃在遇到正要悄悄溜出旅館的史警長時改變。
丹尼告訴史龍出了什麼事,命令他守在蓓嘉的房門外警戒。史龍欣然同意,因為他很不好意思連發生火災這麼大的事都不知道。寇爾和丹尼從他的表情中猜出火災發生時,他正在忙什麼。
旅館的夜班經理看到全身煙灰的男男女女時,雖然驚駭但也非常周到。他立刻叫醒兩個女僕幫忙把房間準備好。每個人都洗了澡。凱勒不僅在洗澡時醒來,而且精力充沛。來旅館途中的小睡顯然使他恢復了元氣。
筋疲力竭的潔芝和麗詩頭一沾枕就睡著了。丹尼把椅子靠在麗詩的門上,幾秒鐘後他就坐在椅子上睡著了,但手仍放在槍柄上。
寇爾坐在走廊對面,他也把椅背抵住潔芝的房門。他可以聽到凱勒在房裡滔滔不絕地說著沒人聽得懂的話。幾分鐘後,房門打開,小男孩跑了出來。
寇爾把他抱回房裡,但在看到潔芝時戛然止步。她趴在床上睡著了,她顯然累得沒力氣拉起被子蓋好。粉紅色的睡衣掀到她的膝蓋附近。天哪,她有曲線誘人的臀部和腿。寇爾注意到她的腳也很漂亮。不知道她怕不怕癢。
她的臉朝向從窗外傾瀉而入的月光,他凝視著她的嘴,想起兩人接吻時,她的唇有多麼柔軟。他仍然可以感覺到她貼著他,此時此刻他只想爬上那張床跟她……
他趕走飛過腦海的念頭。可憐的潔芝今晚飽受驚嚇又吃盡苦頭,他實在不該想入非非。何況他是職責在身的美國聯邦警探,他不能衝動行事,無論那些衝動有多麼令人難以抗拒。
凱勒開始在他懷中扭來扭去,使寇爾從幻想中回過神來。凱勒的尿布濕了。寇爾迅速找到乾淨的尿布,把小男孩放在潔芝旁邊的床上。
「不要。」凱勒不斷吟誦著,他抬起雙腿在半空中舞動,踢中寇爾的手臂,企圖翻身滑下床。
「不,不可以。」寇爾輕聲說。「你得乖乖換好尿布,然後上床睡覺。」
他綁好尿布的繫帶,抱起凱勒,抓起布娃娃塞進他的懷裡。他抱著咧嘴而笑又喋喋不休的凱勒走向經理架起的行軍床,替他蓋好棉被,然後悄悄離開房間。
凱勒緊緊地跟在他後面。潔芝聽到寇爾低聲咕噥,她用手摀住嘴以免笑出聲來。發現寇爾在她房裡時,她嚇壞了,但後來聽到他對她兒子輕聲細語、她明白他並沒有不良企圖。寇爾是個好男人,她和兒子跟他在一起很安全。
她本想去解救寇爾,但還來不及翻身就累得又睡著了。
最後凱勒在寇爾腿上睡了兩個小時,醒來後又喋喋不休,然後又在丹尼的肩上睡著了。不用說,兩位警探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5:14
第十章
第二天早晨七點,丹尼被叫到電報局去。
寇爾在大廳遇到史龍,命令他雇兩位副警長來幫忙保護三個女人。他在旅館等候,幾分鐘後警長帶著游勞勃和傅約翰進來。那兩個武裝的壯漢看來都是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他們說服寇爾相信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寇爾簡明扼要地告訴他們該做什麼事。潔芝和蓓嘉必須待在她們的房間裡直到兩位警探回來跟她們碰面,麗詩則必須臥床休息直到下午醫生來看她。
「不要讓羅醫生以外的任何人上樓。」寇爾吩咐。「勞勃,你守在潔芝的房門外。約翰,你守在蓓嘉的房門外。史龍,你看好麗詩的房門。」
「但是我還沒有吃早餐,我能不能先去餐廳喝杯咖啡?」史龍咕噥。
「不行。」寇爾回答。「你必須待在麗詩的房門外。」
睡眠不足使寇爾比平時更暴躁易怒,史龍不會笨得去激怒他。
寇爾從警長那裡拿了監獄鑰匙,穿過鎮上前往監獄。辦公室裡空氣污濁,因此他把門開著好讓新鮮空氣進來。任何東西在他聞來都有煙味,這也許就是他沒有食慾的原因。
丹尼在快八玷的時候抵達。他一手拿著一壺咖啡,另一手拿著一疊電報。
他立刻把最新消息告訴寇爾。「黑水幫有個歹徒被捕了。」
「在哪裡抓到他的?」
「他躲在德州邊界的一個山洞裡,他們已經把他押到黑水鎮了。」
寇爾從架上拿了一個乾淨的杯子,倒了些咖啡,喝了兩口,然後問:「他還活著嗎?」
「奄奄一息。」丹尼回答。「他挨了槭丘鎮警長兩顆子彈。警長碰到他完全是運氣。那傢伙得了流行性感冒,病得很厲害,但他還是頑強抵抗。但願他能活到接受審判。真希望我現在在那裡,我等不及要跟他談了。」
「你不可能認為他會告訴你任何事。」
「會的,他一定會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你只打算談,還是別有打算?」寇爾問。
「那要看審判的情形而定。他休想無罪開釋。」丹尼搖搖頭。「賴甫提法官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如果那傢伙真是黑水幫的一份子,他將被處以絞刑。」
「聽你的語氣,你好像跟這位法官有私人交情。」
「沒錯。」丹尼回答。「德州沒有人不認識他,就算不認識他也聽說過他。賴甫提以強悍出名。人們認為他使動輒判絞刑的波恩法官看起來像聖人。惹火賴甫提的人都性命不保。這件事跟他有私人的利害關係,他有個多年好友在堪薩斯州的銀行搶案中喪生。那個人的死帶給他很大的打擊,他想要報復。」
「那麼這就涉及私人恩怨了,高明的律師可以要求更換法官。」
「也許,但他不會成功的。」丹尼說。「賴甫提在德州西部就等於是法律的化身。幸好他也是個誠實正直的人,否則他大可以把那傢伙交給想動私刑的暴民。」
「你認為已經有暴民鬧事了嗎?」
「是的。」
寇爾思索片刻後問:「其他的電報說什麼?」
「電報全是賴甫提拍來的。他一定是一直站在電報局裡,而且有閒聊的心情。他想知道我們有沒有線索,我回電報告訴他可能有一個目擊證人,但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知道後大為興奮,立刻拍電報來要我詳細說明。我告訴他搶案發生時,可能有個女人躲在銀行裡,我們認為是三個女人中的一個。但她們三個都不願承認……」
「他對此有何看法?」
「他要我們把她們三個都帶到黑水鎮去,他說他有辦法使她們吐實。」
「他有權力命令我們帶她們過去嗎?」
丹尼往後靠在牆上。「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我們是特別任務小組,所以不一定非照他的話去做不可。」
「但是?」
「賴甫提在華盛頓有極具影響力的朋友,他也許能施壓逼我們照他的意思做。我不想惹火他,所以讓他以為我們願意合作。我向他保證我們今天可以確定到底有沒有目擊證人。」
「今天可以嗎?」
「可以,我們一定會知道的。」
「麗詩今天可能沒體力說話,我們可能得等到明天。」
「我們今天下午就要跟她談。在今天結束前我們就會知道到底有沒有目擊證人。」
寇爾低聲罵了一句,他剛剛看到蓓嘉在對街的人行道上。她穿著粉紅色的衣裳,撐著粉紅色和白色條紋的陽傘。她的美色使男人停下來盯著她看。負責保護她的傅約翰緊跟在後,注意著四面八方。
「蓓嘉來了。」寇爾說。「可惡!她剛剛停下來跟記者談話。」
丹尼往外看。「我在電報局裡時他就在外面逗留。我一出電報局,他就跑進去。他現在可能什麼都知道了。從蓓嘉的表情看來,我猜他剛剛告訴她他們抓到一個黑水幫份子了。」
「他們怎麼知道?」
丹尼轉向寇爾。「知道什麼?」
「他們抓到的人是黑水幫份子。」
「他身懷鉅款。」
「那又怎麼?許多人在旅行時都是身懷鉅款。」
「那倒是。」丹尼承認。「但他們還在他的鞍袋裡發現了一份搶案當天的巖瀑報。」
「那仍然是情況證據,不是嗎?」
「我有沒有提過他在被捕前企圖槍殺警長?」丹尼問。
寇爾搖頭。「你沒有提過。那麼他休想無罪開釋,他們會以殺人未遂罪拘留他。」
「但我想以連續搶劫罪使他受審。如果他是黑水幫份子,那麼他就得告訴我一切。我要其他人的名字。」
「你要如何說服他供出同黨的名字?」
「我會想出辦法來的。」丹尼說。「如果有目擊證人指認他,事情就會容易多了。」
「我不會抱太大的希望,丹尼。那些女人串通供詞可能是出於截然不同的理由。你認為其中兩個女人決心保護第三個女人,我卻沒有那麼肯定。我們並不知道她們三個有什麼關聯,我認為我們該先調查一下她們的背景。」
「在查證前,我不會對她們的話全部信以為真。」
「很好。」寇爾回答。他再度瞥向窗外,正好看到蓓嘉用陽傘打記者的手臂。即使相距甚遠,他仍然可以看出她有多麼蒼白和煩亂。她六神無主似地提起裙擺就往街道中央沖,差點跟一輛馬車撞個正著。傅約翰在千鈞一髮之際把她拉回來。
一分鐘後,她一邊跑進監獄的辦公室、一邊命令她的保鑣留在外面看門。寇爾和丹尼等她喘過氣來。
丹尼拉出椅子請她坐,但她婉拒後開始在辦公室裡走來走去。她的激動顯而易見。
「為什麼派人跟著我?」她問。
「為了保護你。」寇爾回答。
「為什麼認為我需要保護?」
「經過昨晚在這裡的聚眾滋事後,我們認為最好僱人保護你們三個,防止有人企圖騷擾你們。」丹尼回答。
「保鑣令你心煩嗎?」寇爾問。
「沒有。」她回答。「我是很煩,但不是因為傅約翰。他只是在盡他的職責。」
「那麼你在煩什麼?」寇爾問。
「我剛剛從那個討厭的記者口中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他告訴我有一個黑水幫份子被捕了。他說的是真的嗎?」
由於她注視著丹尼,所以他上前回答。「是真的,他們其中一人落網了。」
「他是死是活?」她嚷道。
「活。」月尼回答。「但去了大半條命。」
「我希望他死掉。」她低聲說,然後垂下頭。「不,我不該說那種話。只不過有那麼多人無辜送命,如果他真的是兇手之一,那麼他就應該為他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他們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我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他的名字,」丹尼說。「我沒有問。」
「他們要押他回巖瀑鎮來接受審判嗎?」
「不,他們已經把他押送到德州的黑水鎮了。」
「那個鎮離這裡遠不遠?」
「很遠。」寇爾回答。
她似乎鬆了口大氣。
「那就好。」她低聲。「如此一來我就不必擔心他逃脫來追殺潔芝、麗詩和我。」
她猛地坐進椅子裡開始用手帕扇風。「那個兇手認罪了嗎?」
「沒有。」
「但他們確定他是黑水幫份子?他們不會放他出來的,對不對?」
她聽來很害怕有那個可能,丹尼連忙向她保證。「他們不會放他出來的。」
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天啊,我的手在發抖。我不習慣這種驚險刺激,這幾天真是不好受。先是銀行發生殺人搶案,接著我被報紙說成目擊證人,昨晚又發生大火……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她語不成聲。
丹尼坐在桌緣面對她。「我知道這有多麼令人苦惱,但是──」
「不,你不知道。」她喊道。「我……好害怕。」
她突然掩面啜泣起來。「我太懦弱了,但我現在要做該做的事,你們不必再去打擾潔芝或麗詩,因為……」
她沒有說下去。丹尼傾身靠向她,努力表現出同情的樣子。寇爾塞了一杯水到她手裡。
「來,喝點水。」他說。
她用手帕拭淚,抬頭望向他。「請你們試著瞭解,找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跟一個很棒的男人訂有婚約。他是個受人尊敬的商人,對形象非常注重。醜聞會毀了他。他花了五年的時間才鼓足勇氣向我求婚。我以為我可以回家去和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你們遲早會抓到那些人。我的未婚夫跟一群非常世故、富有的人來往。你們能夠瞭解我為什麼保持緘默嗎?」
「蓓嘉,你到底要告訴我們什麼?」寇爾問。
「我就是你們要找的目擊證人,黑水幫闖進銀行搶劫時,我躲在書桌底下。你們發現的那個手提袋是我的。」
兩位警探努力掩飾他們對這個消息的反應。寇爾為自己感到如釋重負而內疚,他很高興目擊證人不是潔芝。
丹尼感到興奮無比。她在場,也許她看到他們所有的人了。
「他們會企圖殺我滅口,對不對?」她低聲問。
「我們會保護你的。」寇爾保證。
「他們還是會有辦法使我保持緘默。」
「我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丹尼發誓。
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我知道我應該早點挺身而出,但我太害怕了,只想假裝事情不曾發生過。我一直希望你們會抓到他們。很抱歉我說了謊。平時的我不會如此懦弱。」
「你害怕。」寇爾說。
「是的。」她說。「可憐的潔芝和麗詩都被捲入這場噩夢裡,她們兩個都沒有在快打烊時進銀行。我知道,因為我在銀行裡。如果我有勇氣早點說出實情,她們現在也不會生活在恐懼之中。」
「那天下午稍早時有人在銀行看到你。」寇爾說。
「是的,我先前去過,但後來又回去辦些未辦完的事。我以為我可以跑進銀行……」
她的臉上閃過一抹認命的表情。「我願意跟你們去黑水鎮看那個被他們抓到的人。如果他真的是黑水幫份子,我會指出他和在法庭上作證。」
她擦掉另一滴淚珠。「我求求你們,讓潔芝和麗詩過她們的生活。她們想在今天下午離開,我認為你們應該讓她們走。她們不應該再因我的懦弱而受到糾纏或懲罰。你們不必擔心黑水幫會追殺她們。我仔細想了很久,終於想出一個完美的辦法使她們不再受打擾。」
「什麼辦法?」丹尼問。
「我要告訴那個記者我就是目擊證人,我相信他一定會在明天的頭版刊出這則消息。我一離開這裡就去報社找他。」
丹尼猛搖頭。寇爾放下咖啡杯,朝她走近一步。「我們不能讓你那樣做。」
「你們阻止不了我。」她喊道。「我要盡我所能地保護潔芝和麗詩。是我害她們被捲入這場噩夢之中。希望黑水幫會看到報紙,而放過那兩個無辜的女人。」
「我阻止得了你,」丹尼說。「你不可以跟任何記者說話。聽清楚了嗎?」
「但是我必須讓大家知道潔芝和麗詩並不在場。難道你們不明白嗎?她們沒有做壞事,卻被鎮民視為痲瘋病人。」
她聽起來瀕臨歇斯底里,寇爾連忙設法使她平靜下來。「你也沒有做壞事,蓓嘉。你只不過是在不該去的時候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潔芝和麗詩知不知道你挺身而出?」丹尼問。「史龍把你們三個關在一起時,你有沒有告訴她們,你是目擊證人?那就是你們的說詞都一樣的原因嗎?」
她似乎吃了一驚。「當時她們兩個都很害怕。我記得我不斷告訴她們,我要對你們說的話。怎麼了?她們的說詞跟我的一樣嗎?」
兩位警探都沒有回答。「你有沒有告訴她們,你目睹歹徒搶劫殺人?」寇爾追問。
「沒有,但我想她們知道。她們沒有告訴你們她們的懷疑是在保護我。她們兩個的心地都很善良,都想幫助我。我可以在一個小時內收拾好行李。我想盡快離開這個小鎮。」
丹尼偏頭示意寇爾跟他一起到外面去。他們讓前門開著,但壓低聲音以免被蓓嘉聽到。
「她不可以靠近那個記者。」丹尼咕噥。
「同意。」寇爾說。「但我們確實應該盡快把她送走。」
「我想要等……」
「等什麼?」寇爾問。
「古傑克警探和兩位副警探正從鹽湖市趕來幫忙,他們應該隨時會到。我打算讓他們負責照管潔芝和麗詩,你我護送蓓嘉去黑水鎮。」
「如果潔芝和麗詩想在這期間離開巖瀑鎮呢?她們的安全有保障嗎?」
「有。」丹尼回答。「古傑克和他的助手會陪伴她們。」
「你信任這個古傑克嗎?」
「信任。」丹尼回答。「他是個好人,我跟他合作辦過別的案子。相信我。他知道他在做什麼。」
蓓嘉突然又哭了起來。「他們會來追殺我,對不對?」
寇爾想要說謊騙她,但丹尼搶先一步實話實說。「對,他們很可能會追殺你,但我們不會讓他們碰你一根汗毛。」
「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裡,」她說。「我一分鐘也不要再待下去。太危險了。」她驚慌地補充。
「在做任何決定之前,你必須先告訴我們事情的經過,從你走進銀行的那分鐘說起。」
「不,我們必須立刻離開。等上了火車,我覺得安全時,我就會告訴你們一切。」
「蓓嘉,我們現在就要知道詳情。」丹尼堅持。
她啜泣顫抖,緊握雙手。「好可怕。我記得我趕時間,不喜歡又得排隊。我在等待時沒有跟其他的顧客說話。銀行即將打烊,出納員的速度又慢。我擔心我會來不及辦完事情。天哪,幫我的高科霖現在死了。我在教堂遇見過他,他是個大好人。」
就在這時,旅館的信差衝了進來。信差是個滿臉痘瘢、高高瘦瘦的男孩。「雷警探?抱歉打擾了,但我要給你的這封信很緊急。」
他把封緘的信封交給丹尼時,兩眼盯著蓓嘉。「她在哭什麼?」他問。
沒有人回答他。「小姐,我可以做什麼使你好過些嗎?」信差問。
她搖頭。他聳聳肩,然後問丹尼要不要他帶回信。
丹尼看完信後說:「告訴文小姐我過一會兒就過去。」
「她說很緊急,警探。」信差重複。「她想要離開巖瀑鎮。她在醫生進房間替她做檢查前告訴我的。」
「回旅館去跟她說我這裡的事一辦完就過去。」
「文小姐可不是普通的小姐,」信差邊說、邊往門口走。「她是有頭銜的貴族小姐。夜班經理告訴我的。」
丹尼沒有注意男孩在說什麼。等門一關上,他又開始盤問蓓嘉。
「他們有幾個人?」
「七個。」她回答。「他們有七個人,但是我沒有看到他們所有人的長相。」
「從頭開始說起。」寇爾要求。
她低下頭,閉上眼睛,然後開始詳細敘述在銀行裡發生的事。說完時,她又開始啜泣。
寇爾拍拍她。「我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多麼困難。」
「你幫了很大的忙。」丹尼說。
寇爾點頭表示同意。「你還有問題要問她嗎?」他問丹尼。
「沒有了。我們需要知道的,她都告訴我們了。」
蓓嘉站起來深吸口氣使自己鎮定下來。「你們會把他們全部抓到,對不對?答應我你們會。」
「我們一定會把他們全部緝捕歸案。」寇爾回答。
丹尼送她到門口。「你何不在收拾行李前先休息一下。」
「無論如何,我都要在今天離開巖瀑鎮。」她威脅道。「如果你們通情達理,你們就不會告訴潔芝和麗詩我是目擊證人,因為那只會使她們難過,我不要她們恨我沒有早點挺身而出。」
「我相信她們兩個都會諒解你為什麼保持緘默,但是你放心好了,寇爾和我並不打算告訴她們。我們一定會在今天離開。」丹尼向她保證。
「謝謝,警探。我會在一個小時內準備好。」
傅約翰在等著護送蓓嘉回旅館!他提議他們改走另一條路回旅館。他全副武裝,除了兩把六發左輪手槍外,還帶著一把霰彈獵槍。丹尼注意到約翰在沿著街道前進時,眼觀四方和耳聽八方,因此很放心把蓓嘉交給他。
「麗詩有什麼急事?」寇爾問。
「她在信上說她想在離開巖瀑鎮前跟我談一談。她以為她可以離開病床駕駛馬車。那個女人沒有用上帝給她的腦筋。」
「但意志非常堅決。」寇爾說。「我有預感,如果我們不阻止,她真的能把篷車駛出去。」
「但是我們不會讓她獨自去任何地方。」丹尼說。「古傑克會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和潔芝,直到所有的黑水幫份子都落網。」
「那可能需要很久的時間。」
「我認為不會。」丹尼說。「如果黑水幫得知蓓嘉的事,他們一定會追殺她,如系天意,我們會把他們一網打盡。」
「你沒打算以她為誘餌?」
「我打算把她平安地送到黑水鎮。」
寇爾點頭同意。「我原本就猜蓓嘉是目擊證人。不,其實我只是希望目擊證人不是潔芝。」
「我能瞭解為什麼。必須獨力撫養那個小孩的她,目前的處境已經夠艱難了。」
寇爾凝視著窗外。「麗詩是不是要你去旅館找她?」
「她在信上是那麼說的。」丹尼回答。
「她正在穿越馬路,史龍在後面追她。」
「該死!」
丹尼衝出門口時,麗詩正快步沿著人行道朝監獄走來。他抓起她的手把她拉進辦公室。
「你下床做什麼?」
他的臉上寫滿關切,他覺得她看起來好像隨時會昏倒。她的臉上毫無血色,左臉仍然有點腫。丹尼想要把她抱起來送她回旅館。他把她拉到身邊,望向窗外的街道。史龍斜倚在栓馬柱上。
「我必須見你。」她解釋。「史警長在餐廳吃早餐,我乘機從側門溜出來。」
「我從眼角看到她步下台階,」史龍插嘴。「我不得不丟下一整盤食物去追她。」
麗詩努力按捺住性子。「丹尼,我必須跟你談一談。如果造成不便,那麼很抱歉,但是我要談的事非常重要。」她往辦公室裡四下瞧了瞧。「潔芝還沒到嗎?你說過我們今天早晨必須到這裡來的。」
「游勞勃陪她和小男孩去羅醫生家看蒂莉了。」史龍說。
「你們這些女人到底在想什麼?」寇爾粗聲惡氣地道。「三個可能的證人毫無戒心地在鎮上跑來跑去,連聖人都會被你們氣得大叫。我這就去羅醫生家帶潔芝回旅館。」他瞪史龍一眼。「如果有必要,我會拖她回去。」
史龍讓路給寇爾,目送他穿越馬路。丹尼當著史龍的面把門砰地一聲關上,好讓麗詩能私下跟他談。
「寇爾為什麼這麼不高與?」麗詩問。
「因為你、潔芝和蓓嘉使我們不可能保護你們。」
「難道你們認為有人會在光天化日之下企圖──」
他打斷她的話。「我送你回旅館。」
「不要。」她堅持道。「我有話跟你說,丹尼。很重要的話。」
她想要強迫自己放開丹尼的手,因為她覺得死抓著他的手不放會使她顯得很軟弱,但是她沒辦法放手。她害怕得六神無主。她即將做一件使她的人生徹底改變的事,她所有的夢想都將因而破滅。但是她別無選擇,她必須為所當為。
他讓步了。「好吧,麗詩。你想要告訴我什麼?」
「我就是你們要找的目擊證人,」她脫口而出。「躲在書桌底下的人就是我。」
除了緊繃的下顎肌肉抽搐了一下以外,丹尼沒有流露出其他的反應。
「你就是目擊證人?」他問。
「是的,很抱歉我沒有勇氣早點挺身而出,但我太害怕了。搶案發生時,潔芝和蓓嘉已經離開銀行了。她們說的是實話,我卻說了謊。我的謊話給她們造成各種麻煩。現在你可以讓她們離開巖瀑鎮了吧?」
丹尼沒有回答。直覺告訴他她在說謊,他在那裡站得越久就越生氣。
「搶匪有幾個人?」
她毫不遲疑地回答。「七個。」
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轉,他突然有股衝動想要安慰她又想要搖晃她。最後他什麼都沒做。「好,我送你回旅館,然後你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但是我擔心潔芝和蓓嘉。」她流著眼淚說。「我相信我想出一個辦法可以確使她們不再受打擾。」
丹尼大聲呻吟。「真要命,你沒有跟記者說過這件事吧?」
她吃了一驚,因為她剛剛才產生這個念頭。「沒有,但是我想要告訴他。我想到我可以去報社找那記者先生,要他把真相刊登在明天的報紙上。我相信他一定會很樂意聽我說。」
「你不可以跟記者說任何事。」他厲聲道,握緊她的手讓她知道他是認真的。
她被他粗暴的語氣和舉動嚇了一跳,這才從他冰冷的藍眸中看出他有多麼生氣。她低下頭。「我還以為你會很高興我承認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生氣,丹尼。」
他深吸口氣。「麗詩,你說的是實話嗎?」
她抽回手,企圖迴避他。「還有一件事你應該知道。」
「什麼事?」丹尼問。
「昨夜的大火……不是意外。」麗詩脫口而出。「我記得出了什麼事,我記得……蘋果。」
「蘋果?」他大惑不解。
她點頭。「我睡得不安穩。那是常有的事。我從來沒有一覺睡到天亮過。我好像聽到樓下傳來奇怪的聲響,聽起來像是玻璃碰撞聲。」
「我不懂。」
「你知道的……敬酒時你的酒杯跟別人的酒杯相碰……我以為我聽到就是那種聲音。」
「於是你做了什麼?」
「蒂莉身體不太舒服,我不想打擾她,於是我穿上睡袍和拖鞋下樓查看。如果是有人在敲門,我當然不會開門。我打算告訴敲門的人天亮再來。抵達玄關時,我注意到餐廳的窗戶大開著。風把窗簾吹進房間裡。我開始有了警覺,因為我記得我在回房睡覺前把窗戶都關好了,而且我是最後一個上樓的人。」
「然後你怎麼辦?」
「我進餐廳去關窗戶,就在那時聞到了煤油味。」
「煤油?」
「是的。我把手放在窗台上,窗台上都是煤油,就像是有人剛剛把煤油灑在那裡。
「然後呢?」
「蒂莉在晚餐後放了一籃蘋果在廚房的桌子上,那些蘋果是她的一個女兒送的。」
「蘋果跟火災有什麼關係?」
「我可以聞到蘋果的味道。我知道聽起來很瘋狂,但我認為有人在吃蘋果。我想要跑上樓去叫醒潔芝和蒂莉,但突然害怕得無法動彈。我可以感覺到微風從連接廚房和餐廳的門那
裡吹過我的手臂,我還聽到鉸鏈嘎吱作響。我知道有人正朝我衝來,我可以感覺到他越來越近。我轉身開始尖叫,但不知道我有沒有發出聲音來。」
「你就是在那時被打昏的,對不對?」
「我不記得被打,只記得轉身,然後就是你俯身望著我,丹尼,接著發現我已經在屋外的草地上了。如果潔芝沒有發現我和把我拖出屋子,我就會被活活燒死了。我就是目擊證人。」麗詩輕聲重複。「我不希望他們傷害潔芝或蓓嘉,她們是無辜的。」
丹尼忍不住伸手拭掉她頰上的淚珠。「你也是無辜的,麗詩。」
他們凝視對方的眼睛良久。丹尼有股強烈的慾望想使她平安。他的愛妻幼女就是因為他沒有在旁保護而送了性命。他決定不讓麗詩離開他的視線。任何想要傷害她的人都得先過他這一關。
「丹尼,你沒事吧?」
「我沒事。」
「你看起來很……生氣。」
「我不要你發生任何事,麗詩。」
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她不願告訴他他弄痛了她,因為那會使他不好受。於是她溫柔地拉開他的手,把它們握在她的手裡。「我不會出任何事的。」
「我會保護你。」
「是的,你會保護我。而我必須保護潔芝和凱勒。」
他抬起一道眉毛。「為什麼?」
「她冒生命危險救了我。」
「蓓嘉呢?你也覺得對她有責任嗎?」
「在某種意義上,是的。她一直很親切體貼。」
他伸手環住她的肩膀。「來吧,我送你回家,文小姐。聽說你還是位貴族小姐。」他打趣道。
「不,丹尼,我只是麗詩,平凡的麗詩。」
「哦,麗詩,你沒有絲毫平凡之處。絲毫沒有。」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5:29
第十一章
小孩在他的子彈行進路線上。他想要先殺了那個小男孩,但不敢那樣做,因為那會使小男孩的母親有時間尋求掩護,而她才是他的首要目標。她非死不可。她的身邊跟著一個全副武裝、警惕戒備的副警長。如果有那個機會,副警長說不定會僥倖射中他。
趴在雜貨店屋頂上的姜森改變了一下姿勢,決定等他們三個人過街時再動手。從他埋伏的地方,他可以清楚看到下方的街道。有手中的連發步槍,他不可能失手。耐性,他提醒自己稍安勿躁。先殺副警長,再殺女人,最後殺小男孩。一、二、三,再容易不過。
期待使他頭暈。殺人前的興奮跟玩女人一樣爽。不,比玩女人還要爽多了。
他們慢吞吞地在人行道上走著,完全不知道他們只剩幾秒可活了。姜森像小男孩般格格低笑著等待時機到來。
潔芝跟她的保鑣為他們的目的地起了爭執。她想要到監獄去,但勞勃決心送她回旅館。史龍僱用的副警長蓄著翹八字鬍,搽了油的鬍子在他走路時一動也不動。
潔芝牽著凱勒的手步下人行道,游勞勃握著她的手肘引導她過街。醫生家後面的街上沒有馬車往來,因為街道到轉彎處的馬廄之後就不通了。凱勒想要往前跑時,她確定他不會有危險後才放開他的手。
寇爾剛從街角轉出來沿著街心走向他們時,凱勒看到了他。小男孩開始奔跑,途中跌倒兩次但都立刻爬起來繼續往前跑。潔芝和勞勃加快腳步以便追上他。凱勒一邊跑、一邊喋喋不休,潔芝像個驕傲的母親般微笑看著他的特技表演。凱勒在跑到離寇爾三十尺遠處時,舉起雙臂大喊。「抱。」
姜森慢慢跪起來,舉起他的連發步槍瞄準發射,保鑣應聲倒地。像打靶場的鴿子般,勞勃前一秒還在往前走,這一秒已身亡倒地。
潔芝發出尖叫。勞勃面朝下地躺在泥土中,子彈貫穿他的心臟,就像姜森想要的那樣。他從不失手,姜森得意地心想。
潔芝跪下來拚命想把勞勃翻過來好讓她能救他,到處都是血。「勞勃。」她嗚咽。「不……不……勞勃……」
她把手伸向他的槍套,剛剛把槍拔出來就有一顆子彈射中她身側的泥土。她再度尖叫,手槍掉在地上,但她立刻又把它抓起來。
「趴下。」寇爾一邊朝她大吼、一邊往前跑。子彈來自雜貨店的屋頂,但他看不出狙擊手的確切位置。他繼續大叫著要潔芝離開街道和趴下,但她充耳不聞。
她用雙手舉起手槍,瞇眼望向屋頂,企圖瞄準開槍。她顫抖得太厲害,手槍差點再度掉落,等她終於開槍時,子彈擊碎三樓的窗戶玻璃。
槍聲使凱勒受到驚嚇,他開始回頭跑向他的母親。
「不要!」潔芝大喊。
姜森冷眼旁觀她跑去攔截她的孩子,他忍不住像貓一樣玩弄它抓到的老鼠。她驚恐的表情使他興奮地想要多折磨她一會兒。小男孩很快就回到射程範圍內。太棒了。姜森微笑著再度考慮先殺孩子、後殺母親。他真想看看她到時會有什麼表情。
他不喜歡她跑得那麼快,那樣就不好玩了,他呵呵低笑著朝她前面的地上開了一槍,她猝然停下。「這還差不多。」他喃喃自語。但是她隨即又開始往前跑,他不得不再朝地面開槍逼她停下。塵土噴濺到她美麗的臉上。
她是否真的像看起來那樣純潔?姜森非常懷疑。天底下的女人沒有一個純潔的,他還不想現在就送她上天堂……或下地獄。他要先折磨她。這一刻的他覺得自己像上帝一樣偉大,因為他也有權力決定孰生孰死。
「時間到。」他低聲說,把槍口對準她的心臟。
從第一聲槍響到現在只經過了幾秒鐘,但寇爾卻像花了一輩子才趕到潔芝身邊。他縱身一躍,把她撲倒在地上。他在她身上翻身仰臥,手槍早已拔出和準備就緒,兩眼也在陽光中瞇起、尋找目標。
找到了:….屋頂的角落……金屬的寒光一閃。「逮到你了。」寇爾一邊咕噥一邊開槍。
他的第二槍正中目標。狙擊手前後搖晃了一下,然後往前倒下,從屋頂墜落地面。寇爾在他墜向地面的途中又朝他補了三槍。
他緩緩起身往前移動,注意力仍完全放在那個歹徒身上。他的憤怒無法抑制。凱勒的尖叫聲在他耳中迴響,小男孩坐在泥土裡哭喊媽媽。
潔芝掙扎站起跑向凱勒。她無力把凱勒抱起來,跑到他旁邊就跪了下來。凱勒抓扯著她的裙子撲進她懷裡。她抱住他前後搖動,失聲痛哭起來。
丹尼在監獄一聽到槍聲立刻跑向三條街外的羅醫生家,他看到潔芝和凱勒坐在街心,放慢速度確定他們沒事後,繼續跑向站在屍體旁的寇爾。丹尼喘著氣看到寇爾把俯臥的屍體踢成仰臥。那個人因從高處墜落而面目全非,連他的親生母親也不會認得出他。
「知道他是誰嗎?」丹尼問。
寇爾搖頭。「也許蓓嘉可以告訴我們……如果她認得出他。他有可能是黑水幫份子。」
「呃,麗詩剛才告訴我案發時她在銀行裡。她發誓她是目擊證人。」
寇爾吃了一驚。「誰說謊?」
「我知道才有鬼。」丹尼咕噥。他蹲在屍體旁開始翻口袋找證件。
寇爾等一、兩分鐘後,他的怒氣受到控制時,才緩緩走向抱著兒子的潔芝。寇爾環住她的肩膀扶她站起來,她試圖閃避。他注意到她手裡仍握著左輪手槍,於是奪下手槍扔到背後的地上。
凱勒把手伸向寇爾,但潔芝死抱著小男孩不放。她仍在顫抖和深呼吸。
「我叫你趴下時,你為什麼不趴下?」寇爾的語氣似乎很平靜。
她分辨不出他是否在生氣。「你說什麼?」
「我問你為什麼不在我叫你趴下找掩護時,照我的話做。」
「你在生氣。」
「我當然在生氣。」
「你想要罵我,對不對?」
「對。」他承認。「但我不會,因為那不僅於事無補,還會嚇到凱勒。潔芝,下次照我的話,否則我無法保護你。」
「下次?」她大叫。
凱勒哇地一聲又大哭起來。
「真要命,瞧你幹的好事。」他咕噥。
丹尼來到他們身旁,他不假思索地把小孩從潔芝懷裡抱走,轉過身去以免凱勒看到他們後面的屍體。
「可憐的寶寶。」他輕拍凱勒的背。
凱勒在得到安撫後,把頭靠在丹尼肩上吸吮起拇指來。
「有沒有找到身份證件?」寇爾問。
「沒有。」丹尼回答。「他的口袋裡什麼也沒有。」
潔芝突然抓住寇爾的手,她終於明白他先前問她的話了。「我沒有照你的話做是因為我沒有在思考,我只想趕到兒子身邊去保護他,以免那個瘋子傷害他。」
「我瞭解。」他說。「但是,潔芝,我無法──」
她握緊他的手,打斷他的話。「抱歉我的行為惹你生氣,但我發誓我下次還會這樣做。任何人都休想傷害我的兒子。天哪,我沒辦法不去想……凱勒差點遭到不測。」
他不必伸手,她已主動投進他懷裡尋求安慰。
他緊緊摟著她。「你不是要哭了吧?」他粗聲問。「你會把凱勒也弄哭的。」
「不,我不會哭,但你不明白。」她低聲說。「我害死了勞勃,他是個好人。要不是因為我,他現在還會活著。」
「別說傻話了,這一切都不是你造成的。可憐的寶貝。事情都過去了。我知道你飽受驚嚇。」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甜心?」
他比她還要驚訝他竟然叫她甜心。更令他吃驚的是,他竟然叫得如此順口。
「我不知道如何射擊。」
「你做得很好。」
「不,不好。」她說。「我非學會不可。」
「潔芝,我知道剛才很僥倖,但我確實殺了那個混帳。我能夠保護你。對我有點信心,讓我做我該做的事。」
「我對你有信心,但我還是得知道如何保護我的兒子。」
丹尼抱著凱勒回來。「她還好嗎?」他問寇爾。
「還好,只是受了驚嚇。」
「是我。」她脫口而出。「在場的是我。」
「什麼?」丹尼說。
寇爾突然想通她要告訴他什麼。「讓我猜猜。」他咕噥。
她隔著寇爾的肩膀望向丹尼。「我就是你們要找的目擊證人。」
「哦,真要命。」丹尼歎息道。
凱勒立刻重複一遍。
「現在該怎麼辦?」寇爾問丹尼,摟緊懷中的潔芝。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丹尼越說越生氣。
「知道我怎麼想的嗎?」寇爾用力摟一下潔芝。「那張書桌底下擠得要命。」
監獄前面的辦公室裡擠滿執法人員。聯邦警務處鹽湖市分處的分處長古傑克警探,帶著兩個年輕副手施彬和庫普,一路馬不停蹄、風塵僕僕地趕到巖瀑鎮。
傑克是丹尼的好朋友,兩人以前合作調查過幾件案子,但沒有一件有女人涉案,而且案
情都沒有如此錯綜複雜。跟丹尼一樣,傑克對危險或罪犯的怪異行為並不陌生。他曾經押送過一個油嘴滑舌,自稱是教士的殺人狂。那個罪犯不僅殘殺了十六個紅髮男子,還把他們肢解分屍,只因為他相信紅頭髮表示他們是魔鬼的孩子。他經常錯誤地引用經文,堅持每天正午都會聽到上帝跟他說話,拒絕律師為他辯護,宣稱上帝會挺身出來為他作證。諷刺的是,主審法官正好有一頭紅髮,立刻建議陪審團判那個殺人狂絞刑。
古傑克見多識廣、精明幹練。曬得黝黑的皮膚、眼角的魚尾紋和鬢角過早出現的白髮,使他看起來更像是參議員。無論遇到什麼事,他都是那麼沉著、冷靜。在看完丹尼的筆記後,他把筆記本扔在桌上,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兩個副警探靠在他背後的牆上。
「在我看來,你們讓那三個女人左右了你們的調查。」他仲長雙腿,交叉足踝。
從旅館回來的寇爾在進門時,正好聽到古傑克的話。
丹尼把他介紹給傑克和兩位副警探認識。「這位是柯警探。」他說。「不久前才當上聯邦警探的。」
兩位副警探衝上前去跟寇爾握手。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寇爾?」施彬一臉敬畏地問。「你是不是柯氏兄弟的老三?」
「是的。」寇爾回答。
「我聽說過你所有的事。」
「是嗎?」寇爾問,納悶他聽說了哪些事。
「是的。」施彬回答,然後望向另一位副警探說:「柯寇爾是蒙大拿州的傳奇人物。」
庫普立刻露出欽佩的表情。傑克看到寇爾惱怒地翻白眼而微笑起來。
「你們兩個何不現在去旅館梳洗一番?」傑克說。「吃過東西後,接著警長和他的手下站一會兒崗。」
「好的,古警探。」施彬說,把庫普往門外推,自己卻在門口停下來注視寇爾。「柯警探?春田鎮的事是真的嗎?」
「傳聞不可盡信。」寇爾回答。
「但真有那回事,對不對?墨菲幫的那四個人連槍都還沒來得及拔出來就全部被你解決掉了,對不對?」
「快走,施彬。」傑克命令。「你在令柯警探感到難堪。」
寇爾放聲而笑。門一在副警探身後關上,他就說:「他們看起來很年輕。」
「他們確實很年輕,」傑克說。「但他們槍法不錯,又有志成為執法人員。他們兩個其實都相當強悍。」
丹尼對寇爾說:「我決定改變計劃。傑克帶蓓嘉去黑水鎮,你我帶麗詩和潔芝去。我們兵分三路,星期四在紅箭鎮會合,以免節外生枝。」
「我沒意見。」寇爾說。
「我認為我們應該一起行動,」傑克說。「但丹尼認為我們搭不同火車會比較安全。」
「三個美女同時出現一定會引起許多注意。」寇爾說。
「傑克剛才告訴我,艾博特法官簽發了一道命令。」丹尼說。
「艾博特是誰?」
「鹽湖市的一位法官。」丹尼回答。「黑水鎮的法官拍電報給艾博特要他幫忙取得我們的合作。由於我們是特別任務小組,所以我們不必照他們的要求去做,但我認為我們應該配合。這三個女人中的一個看到了兇手,她一定要出庭作證。」
「黑水鎮的法官氣得跳腳。」傑克插嘴。「這也難怪。首先是丹尼拍電報告訴他可能有一個目擊證人,接著那三個女人矢口否認在場,然後又全部改口說在場。你們查出案發時,真的在銀行裡的是哪一個了嗎?」
「還沒有。」丹尼說。「我原本以為在她們詳細說明經過後,我就會知道。」
「但是?」傑克問。
「她們三人三個版本,簡直要把人逼瘋。」
「如果非猜不可,你們認為真正在場的是哪一個?」
丹尼和寇爾異口同聲說:「蓓嘉。」
「有意思。」傑克說。
「她告訴我們的詳細情形十分具有說服力。她能夠描述他們其中一些人的長相,甚至知道兩個人的名字。」
「潔芝還無法告訴我們詳情,她還沒有從槍擊事件中恢復。」
「有件事我非告訴你們不可。」傑克說。「這三個女人很令我感興趣。我能夠理解她們為什麼否認在場。她們一定聽說過證人被黑水幫殺人滅口的事,所以感到害怕而不願承認。但我無法理解的是,她們為什麼突然全部改口說自己在場。」
「丹尼認為她們聯合起來了。」寇爾說。「史龍警長把她們關在同一間牢房裡,丹尼認為她們在那時商量好了她們的計劃。」
「你們對這三個女人瞭解多少?調查過她們的背景嗎?」
「所知有限。」丹尼說。「我已經找人調查了,但這需要時間,情報可能要到我們抵達黑水鎮時才會傳回來。即使是目前所知的零星情報也未獲證實。」
「比方說?」傑克問。
「根據巖瀑鎮認識蓓嘉的鎮民說,蓓嘉出生在紐約市,跟父母和表親住在分租的公寓裡。九個人擠兩間臥室。她的父母在她小時候就因酗酒而雙雙身亡。蓓嘉自修自學,大約在三年前遷居聖路易,從此跟親戚斷絕往來。她結識了一位商人,打算在秋天跟他結婚。她每個星期天都上教堂,在圖書館工作。」
「如果她愛那個商人,她可能在設法保護他。她一定知道黑水幫會利用他來對付她。」
傑克說。「麗詩和潔芝呢?你們對她們瞭解多少?」
「除了從英國來此購置牧場外,我對麗詩幾乎一無所知。我已經拍電報給倫敦的一些熟人,但還沒有得到回音。」
「潔芝呢?」傑克問。
「她的母親大約在兩年前去世,她的父親在她小時候就拋棄了她們母女。潔芝從芝加哥來巖瀑鎮幫忙即將生產的阿姨。那個阿姨是她僅有的親人。」
「聽你的語氣,那個阿姨好像已經不在人世了。」傑克說。
「是的。」丹尼說。「她在生產後兩個小時就因大量出血而死亡?她在結婚十五年後終於懷孕。但是她的丈夫不要孩子。妻子死後,他甚至沒有給孩子取名字就在第二天離開鎮上,從此音信全無。」
「那個嬰兒怎麼辦?」傑克問。
「多虧有潔芝。」丹尼回答。「她雖然年輕,但仍咬緊牙關獨力撫養那個小男孩。」
「那對未婚女子來說是很重的負擔。」傑克說。
「潔芝很堅強。」寇爾說。
「聽來確實是。」傑克說。「如果她是目擊證人,那個孩子會是她保持緘默的最佳理由。她可能會不餘遺力地保護他。」
「麗詩可能也有想要保護的人。」寇爾說。
「她確實有。」丹尼說。「她的父母。」
「你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關蒂莉說的。」丹尼回答。「我說過,這些事都未經證實。蒂莉一直很幫忙。她似乎知道住在和路過巖瀑鎮的每個人的每件事。」
傑克站起來伸個懶腰。「你什麼時候要啟程前往黑水鎮?」
「我要到明天才能走,醫生說麗詩還需要休息一天。很遺憾不能讓你睡一覺再出發,你的氣色糟透了。」
「你的氣色也好不到哪裡去,丹尼。」
「我很好。」他說。「寇爾,你什麼時候要帶潔芝走?」
「等一下。」寇爾說。「我不能帶凱勒跟我們一起走,那是不可能的。」
丹尼同意。「我們該拿他怎麼辦?」
寇爾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我不想把他留在這裡,這裡沒有人不知道他是潔芝的孩子。我想把他藏起來,我想我已經想到一個最合適的地方了。」
「你是指玫瑰山莊嗎?」
「玫瑰山莊是什麼地方?」傑克問。
「我的牧場。」寇爾回答。「我的母親住在那裡,我的兄弟和小妹來來去去。梅麗媽媽目前跟我的小妹和妹夫在蘇格蘭,他們還要一個月才會回來。」
「那麼你打算把凱勒藏到哪裡去?」
「陸湯姆和他的妻子嬌瑟那裡。」
丹尼微笑。「好主意,寇爾。湯姆不會讓凱勒出任何事,但嬌瑟的廚藝卻有可能要了他的小命。」
「那是我們必須冒的險。」寇爾回答。「我會叫湯姆帶著凱勒失蹤一段時間。如果潔芝是目擊證人,我不希望她的兒子被黑水幫找到。」
他指指桌上的地圖。「紅箭鎮在哪裡?從來沒聽過這個鎮。」
「一眨眼就會錯過它。」傑克說。「紅箭鎮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鎮,火車的回轉點。鎮上有一家酒館、一家妓院和一座馬廄,但是沒有旅館。那是個非常偏僻荒涼的地方。」
「它的四周都是深邃的山洞,」丹尼補充道。「草木不生,但風景優美。」
「我想我應該把潔芝留下來,交由施彬和庫普保護,等我把凱勒送去湯姆那裡之後再回來接她。」
「行不通的。」丹尼說。
「這樣潔芝比較安全。」
「還是行不通。」
「為什麼?」寇爾問。
「因為潔芝得跟你一起去。」
寇爾不喜歡那個主意。「她會拖慢我的速度。我說過她留在這裡比較安全。等我把凱勒送到陸氏夫婦那裡之後,我打算走山區的捷徑回來。山路走起來會很辛苦。」
「你還沒有結婚,對不對,孩子?」傑克問。
「對,我至今未婚。別叫我孩子,傑克。你的年紀是大了,但還沒有大到那種程度。」
傑克大笑。「我沒有結過婚。如果我是有家室的人,丹尼就不會讓我參與調查。他只要單身漢,以防萬一我們之中有人遭槍殺。但是我弟弟結了婚。」
「是嗎?」寇爾說,不知道傑克為什麼突然談起他的家人。
「是的。」傑克說。「他有五個女兒和兩個兒子。我發誓如果你企圖把那七個孩子中的任何一個從他們的母親身邊帶走,她都會跟你拚命。你認為你要如何把凱勒從他母親身邊帶走?」
寇爾認為不會有問題。「說明狀況給她聽就成了。」
傑克不敢置信的表情,使寇爾忍不住為自己的立場辯護。「我知道潔芝不會喜歡跟她兒子分開,開始時她一定會反對,但到最後她一定會同意。過去兩天來我對她已相當瞭解,我相信在我說明狀況之後,她會講道理的。」
她威脅要宰了他。潔芝完全不可理喻。寇爾以為聯邦警探的身份可以使她照他的話做。那是他犯的第一個錯誤。讓她靠近他的槍是他犯的第二個錯誤。等到她奪走他的槍威脅要打穿他的黑心時,他才發覺他太自以為是了。
收拾好行李後,他就去旅館敲她的房門。她讓他進房間,讓房門敞開著,使奉命保護她的副警探能看見房裡沒有不得體的事發生。他迅速說明他要帶凱勒北上,叫她在巖瀑鎮等他回來帶她去德州。
幸運的是,凱勒沒有被接下來的低聲爭吵吵醒。他蜷臥在小床上,口水流了一下巴,沉睡的模樣像個小天使。但是他的母親卻眼冒怒火,表現得像只決心保護孩子的熊。
「你腦筋有問題才會認為我會讓你帶走我的兒子。」
「潔芝,別再亂揮我的槍了,它說不定會走火。把槍還給我。」
副警探施彬走進房間。「警探,需要幫忙嗎?」
寇爾搖頭。「不用,沒事的。」
潔芝站在床尾,槍口對準地板。她全身緊繃,情緒不佳,眼睛下出現黑眼圈。
「理智一點,潔芝。」他說。
她搖頭。「我不要去黑水鎮,你休想碰凱勒。」
「我知道要你把凱勒交給我很令你為難,但我保證他會很安全和受到良好的照顧。」
「出去。」
他不理會她的命令,逕自走到床邊的椅子坐下。經過她身邊時,他故意用手臂擦過她的手臂。他可以在那時輕易奪下她手裡的槍,但他沒有。
「我叫你出去。」
「在你講道理前我哪裡也不去。」
她的目光從副警探轉向寇爾又轉回副警探身上。寇爾還有一把手槍在他的另一個槍套裡,施彬的手放在他的槍柄上。
「我無法決定要先朝你們哪一個開槍。」
施彬望向寇爾看他要如何應付她的恐嚇。
寇爾不理施彬,視線仍對準潔芝。
「趁我還沒有做出令你後悔的事,請趕快出去。」
「施彬,你先出去,並關上門。」寇爾說。「潔芝和我要私下談談。」
「我不要。」她說。
「柯警探,你確定不要我留下來嗎?」施彬伸手去握門把。
「確定。」
施彬一臉大失所望地關上房門。寇爾叫潔芝坐下。她搖搖頭,繼續站在原地瞪著他。
他對她微笑,忍不住一直盯著她看。她已經換上一件泛白的金黃色衣裳,衣裳的手肘和袖口明顯磨損,可能是別人穿過的舊衣裳,但穿在她身上依然漂亮。她用一條白色的細緞帶把濃密的秀髮束在頸後,幾縷逃脫束縛的鬈發垂在耳際。她看起來性感撫媚。當她朝他靠近一步時,他聞到淡淡的丁香味。
「你在看什麼?」她問。
「你。」他回答。「你長得很美,潔芝。」
他的讚美使她忘了呼吸,這次他改口請她坐下。
「我希望你聽我把話說完,到時你還想殺我,我會讓你開槍。」
「你明明知道我不會開槍。」她嘟囔著把手槍還給他。「我想要開槍,但不會那麼做。槍聲會把寶寶吵醒。」
他大笑。「你光說不練,潔芝。」
「你不能逼我去德州。」
「我能。」他反駁,語氣堅定起來。
她埋首掌間。「我沒有做錯事。你為什麼不放過我和凱勒?」
「你知道我不能那樣做。」
她趴在他肩上暗暗啜泣。他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遞給她。他沒有叫她別哭,心想她需要發洩一下,但懊惱自己是她難過的原因之一。
幾分鐘後她終於能控制住自己。他抱著她,注意到她有多麼柔軟。
「我知道你沒有做錯事。」他輕聲細語。「德州的法官要你到黑水鎮去。」
「但是蓓嘉和麗詩呢?」她喊道。「她們──」
「噓,你會吵醒寶寶的。」他提醒她。「我不要你擔心你的朋友,丹尼會照顧她們。」
「我怎麼能不擔心?」
「相信我。」
「我盡量,但是我無法不去想蓓嘉和麗詩。她們因我而身陷險境,不是嗎?」
「沒錯。你們的名字被報紙當成可能的目擊證人刊登出來,我想那幫殺人搶劫的歹徒不殺光你們是不會罷手的。我可以理解你們為什麼都不肯承認在場,但是……」
她又開始哭泣。看到她掉眼淚使寇爾覺得自己既卑鄙又可惡。他伸手去碰她,但中途又把手縮回來。
「我不喜歡愛哭的女人。」他說。
「那你一定很討厭我。我很愛哭,但從不在凱勒面前哭,因那會使他難過。有時候……在夜深人靜時,我會躲在棉被裡哭個痛快。」
他伸出手臂把她接到身邊。「你為什麼在深夜哭泣?」
「害怕。」
「害怕什麼?」
「失敗。」
「你的日子過得很苦,潔芝。」
「哦,不,有凱勒的日子我過得很滿足。只不過我有時會覺得……很累。在那天走進銀行前一切都很順利。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到時你就會相信我。我知道我不該騙你們說我不在場,但我那樣說也是為了保護凱勒。」
「我會幫你保護你的兒子。我已經替他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潔芝。你不能帶凱勒去黑水鎮,而你知道你非去不可。」
她終於接受不可避免的事。「我知道。但是我可不可以把他留給蒂莉?她愛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凱勒認識她,他不會害怕或覺得被拋棄。」
「潔芝,鎮上沒有人不知道凱勒是你的兒子,蒂莉年紀大了,想把凱勒從她身邊擄走並不困難。我不想把他留在巖瀑鎮。」
「怎麼會有人想把他擄走?」
「擄走你的兒子作為人質,是逼你在出庭作證時,保持緘默的最好辦法。」
「天哪!」
「潔芝,我打算把凱勒交給一對年齡可以當他祖父母的老夫婦照顧。讓我告訴你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他花了整整十五分鐘把他對陸湯姆夫婦所知的一切告訴她。他詳細敘述湯姆的背景,強調湯姆曾是名噪一時的快槍手,現在是位警長,但沒有提到嬌瑟令人不敢恭維的廚藝。等他說完時,潔芝似乎不再那麼抗拒這個主意了。
「你說他們一直想要孩子?」她問。
「是的。」他回答。
「如果你有兒子,你會放心把他交給陸氏夫婦嗎?」
「會。」
「我必須先見過他們再做決定。如果我不喜歡他們,或是覺得他們不會好好照顧凱勒,那麼我絕不會把他交給他們。」
她決心跟他一起去;無論他怎麼勸說,她也不肯改變心意。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她問。「什麼時候帶凱勒北上?」
「噢,潔芝,別又開始掉眼淚。不會有事的。你希望凱勒平安,對不對?」
「我當然希望他平安。只不過我不認識陸氏夫婦,我……」
他開始朝房門走去。「收拾些簡單的行李,潔芝。你一袋,凱勒一袋。」
「我必須在離開前告訴麗詩一聲。」
「不可能。」
「我們把凱勒交給陸氏夫婦後,還會回巖瀑鎮嗎?」
「不會,我們直接前往德州。」
「那我的東西怎麼辦?它們全部都在麗詩的篷車裡。」
「我會叫人把它們送去出租馬車行請老闆代為保管。你會不會騎馬?」
「會。」她說,但沒有說明她騎得不好。「出發前我想買把槍,我要你教我怎樣用槍和怎樣才能射得準。」
他不喜軟聽到她想要武器。「只要瞄準和射擊就行了,」他說。「就是這麼簡單。你不需要隨身帶槍。」
「需要。」她爭辯。「你願不願意教我怎樣用槍?」
「你已經用勞勃的槍射擊過了。」
「我想要射擊得準確一點。」她堅持。
他不想浪費時間在辯論上。「凱勒一睡醒,我們就出發。現在又怎麼了?」他在她搖頭時問。
「他必須先吃東西。」
「好吧。」他說。「等他吃完東西後,我們就出發。你可以在行李裡帶些他喜歡吃的東西。」
「我們需要多久才能到陸氏夫婦家?」
「不會很久。」他說。「還有一件事,潔芝,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們要帶凱勒去哪裡。甚至不要再提起陸氏夫婦的名字,以免被人偷聽到,好嗎?」
「好。」
他正要走出門口時被她叫住。「寇爾?」
「什麼事?」
「答應我你不會讓我兒子出任何事。」
「我答應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6:02
第三部
記憶的歲月忘卻哀傷
冰消霜除,花朵綻放
第十二章
蓓嘉坐在旅館後院小花園的石頭長椅上,她的旅行袋放在身旁的地上,在每天的這個時候,小花園裡都很安靜清幽,因為沒有別的客人想在午後陽光正烈時出來。花園四周都有高高的磚牆和修剪整齊的常綠植物。施彬和庫普守在花園的入口旁;他們的上司古傑克警探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等待他所租的私人馬車到達。
她擔心麗詩和潔芝會看到她離開。
看過時間後,她望向花園入口。「不告而別似乎很不應該,但我不想讓潔芝和麗詩知道我要去德州指認嫌犯。她們會擔心我的。希望離開旅館時不會遇到她們。」
「你不必擔心那個。」傑克說。「她們兩個都不會看到你離開。」
「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醫生命令麗詩臥床休息到明天,雷警探派了一個人守在她的門外。他不會讓她出去,也不會讓任何人進去。」
「潔芝呢?」
「她跟柯警探在兩個小時前走了。」
「走了?什麼意思?她去了哪裡?」蓓嘉喊道。「她有事要辦嗎?今天會不會回來?」
「不會。」
「她在哪裡?」
「她由人妥善照顧著,」傑克說。「你不必擔心她。」
「她走了多久?你剛才是不是說兩個小時?」蓓嘉問。
「是的。我們本來也該在那時離開的,但找輛像樣的馬車花了不少時間。你真的不肯騎馬去火車站嗎?」
「我說過我是在城市長大的,古警探,我對騎馬毫無經驗,我會摔死的。」
「好吧!馬車應該就快到了,我們等下去就是了。」
「你還是沒有告訴我,潔芝去了哪裡。」
傑克暗中深吸口氣後才直視蓓嘉,他不想讓她知道她對他造成的影響。天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勁才沒有一直盯著她看。她真是個絕色美女,第一眼看到她天使般的臉蛋時,他差點跌了跤。丹尼應該事先警告他好讓他有心理準備的。
施彬和庫普毫不掩飾對這三個女人的著迷。從見到她們的第一眼起,他們兩個就表現得像是剛剛發現異性存在的男孩,真是丟臉。
緩緩垂下視線,傑克要蓓嘉重複一次她的問題。
「我想知道潔芝和寇爾去了哪裡。」
「我不知道他們目的地。」
「北方。」施彬脫口而出。
傑克瞪施彬一眼,示意他別再插嘴。「寇爾和潔芝帶寶寶去一個朋友家。」
「寇爾的朋友嗎?」她問。「一定是的。潔芝的朋友都在芝加哥……除了麗詩和我以外。我們是她的好朋友。她為什麼要帶凱勒離開?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她去了哪裡?你是聯邦警探呀!你應該知道的。」
「抱歉,但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是擔心她。」
「你們三個感情很好,是嗎?」
「不幸的遭遇使我們不得不團結在一起,我們發現彼此有許多共同點。」
傑克替蓓嘉難過。她聽來愁苦,看來脆弱。「你很快就會再見到你的兩個朋友。」
「真的嗎?」她熱切地問。「什麼時候?」
「潔芝和寇爾、麗詩和丹尼會趕上我們。」
她困惑地皺起眉頭。「我不明白。你是說麗詩和潔芝也要去德州?」
「是的。」
「為什麼?目擊證人是我呀!」
「我知道,但在審判前我們必須保護她們的安全。等你作完證,折磨就會結束。在那之前,你們三個都需要人保護;何況賴甫提法官要你們三個都去德州。」
「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她們?」
「他們會在紅箭鎮跟我們會合。」他回答。「我們可能比寇爾和潔芝早到達,但他們也可能在火車站接我們。」
「這麼說來紅箭鎮是終點站嘍?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必須騎馬去黑水鎮?」
她的憂慮令他微笑。「你可以跟我騎一匹馬,或者我可以想辦法再找輛馬車。」
她低頭凝視雙手。「事情不應該演變成這樣。如果我早點挺身而出,麗詩和潔芝就不會生活在恐懼之中了。」
「你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說實話?是因為害怕嗎?」
「是的。」
「對警方說謊會給你惹來大麻煩,小姐。」庫普喊道,施彬在旁點頭附和。
「你有可能因此坐牢。」施彬說。
「坐不坐牢都無所謂,」蓓嘉說。「我已經大禍臨頭了。那些歹徒會追殺我,我沒死才會是奇跡。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還沒有嘗試。他們在等什麼?他們為什麼還沒有試圖殺我滅口?」
「因為他們沒空。」丹尼在花園入口處回答。
他步下台階,把一封電報交給傑克。「又有一家銀行遭到搶劫了。」他說。「離這裡六十哩的東南方。」
傑克低聲咒罵。「乾淨嗎?」
丹尼注視他。「不。」
「你問丹尼乾不乾淨是什麼意思?」蓓嘉問。
丹尼轉向她。「他的意思是問我有沒有傷亡。」
蓓嘉臉色煞白。「有多少人遇害?」
「三個。」丹尼回答。「全部是銀行的行員。」
「可憐。」她悲歎。
丹尼使眼色叫傑克跟他去花園的角落,他壓低聲音說:「這次的搶案有點不同。」
「什麼?」傑克問。
「銀行裡的每張書桌都被掀翻了,牆上釘著一份巖瀑報,報紙上沾滿了血。」
「他們在告訴我們,他們知道我們有一個目擊證人。」
丹尼點頭。「我們趕快離開這裡吧!」
帶著兩歲大的小孩一起旅行不叫困難而叫恐怖。凱勒不懂得如何保持安靜,他說的話大部分都令人聽不懂,但他還是期待和要求別人回答。寇爾相當肯定凱勒說個不停只是為了聽自己的聲音在林間迴響,他最愛說的話仍然是不要。他用各種不同的方式說那兩個字,用輕聲細語的、用大呼小叫的、用嗚咽呻吟的、用引吭高歌的。等他們停下來準備過夜時,寇爾確定凱勒至少已說了兩百次不要。
將近日落時,他們才在一座馬蹄形小湖邊的隱密處紮營。嶙峋的巖架,有些高達五十尺,在某些地方突出湖面上方形成可以遮風避雨的庇護處。更重要的是,沒有人能在夜裡偷偷接近他們,只有一側湖邊的小徑能進入營地。
寇爾照料馬匹時,潔芝喂凱勒吃晚餐。凱勒對探索四周的環境比較有與趣,潔芝費了許多工夫才哄得他的合作。
寇爾不擔心凱勒發出的那些噪音,因為他知道他們沒有被跟蹤。他由原路退回去查看了兩次。小男孩需要奔跑玩耍。他被迫整天坐在母親的腿上不動,但現在他似乎在補償那些時問。精力充沛的他喋喋不休地從空地這頭跑到那頭,又從那頭跑回這頭。他不時會突然格格大笑起來,寇爾猜使他發笑的一定是只有小孩才懂的秘密笑話。
凱勒真是令人著迷的小可愛,即使是在潔芝不讓他靠近湖水而大發脾氣時。她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設法轉移兒子的注意力上,但不知何故,當寇爾叫凱勒做某件事時,凱勒都會立刻乖乖照辦。他叫他坐下,他立刻坐下。凱勒已經脫掉鞋襪坐在巖架下的馬鞍上看寇爾刷馬。他的內衣卷在肚皮上,尿布滑到大腿根,他看起來再快樂不過。
他的母親看來正好相反,她顯然筋疲力竭了。她使寇爾想到被遺忘在戶外日曬雨淋太久的布娃娃。她的頭髮被汗水黏成一撮一撮的,白色的上衣沾滿塵土和凱勒吃餅乾時弄上去的草莓果醬,臉上也到處是污點。但是寇爾仍然認為她性感得令他心神不寧。
潔芝累得吃不下,直到寇爾說服她需要補充體力,她才勉強吃了一點。他哄她的方式就像她哄她的兒子,但是他沒有笨到告訴她這一個事實,以她目前的心情來說,她不會感到好笑。
寇爾餓壞了,他吃了兩大盤火腿、豆子和餅乾。他在吃東西時一直看著她。深鎖的眉頭顯示她今晚的心情真的很差。在忍受她一聲不響的沉默好幾分鐘後,他終於忍不住問她在心煩什麼。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們今晚要在野外露營?你應該事先告訴我的。」
「就算事先告訴你,你又能怎樣?」
「不知道,但我會堅持你選個比較安全的地方。」她說。
「這是我所能找到最安全的地方了,」他回答。「沒有人可以從後面接近我們。如果有人從前面的小徑過來,我一定聽得到。」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說。「現在你又生了火。我不能同時身在三個地方。」
他不知道她在惱火什麼,他往後靠在岩石上凝視她。「我們等一下會需要火取暖,山區到深夜時會變得相當冷。」
她閉上眼睛用手指梳理頭髮。「你非在湖邊紮營不可嗎?」
「馬需要水,潔芝,我們也是。」他說。
她不在乎他的解釋是否合理。「你不知道凱勒看到湖水會有多興奮嗎?我今晚會擔心他擔心得睡不著。萬一他半夜醒來到處亂跑呢?他說不定會在森林裡迷路,掉進湖裡淹死或採到蛇──」
「潔芝,鎮定一點,我不會讓他出任何事的。」
她聽若未聞地繼續說:「他說不定會跌進火裡或踩到餘燼。你到底在想什麼?」
他雖然能夠理解她的憂慮,但她不相信他能夠照顧他們母子的態度,令他有點感到受侮辱。「我不會讓他被燙傷、被蛇咬、淹死或迷路。」
「我還是會擔心。」她瞄向凱勒,看到他正在用小樹枝挖泥土時,才放心地把視線轉回湖面。夕陽餘暉中的湖水好似著火般閃爍著橘紅色的光。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寇爾說。
「不知道。什麼?」她疲憊地歎口氣。
「你需要洗個澡。」
她轉頭看他。「你說什麼?」
「我說你需要洗個澡,你又熱又累,脫掉衣服到湖裡去游個泳會使你舒服些。去吧,我會看著凱勒,如果你害羞,我可以轉過身去,但人在荒郊野外必須實際點。」
她回頭看一眼湖水。「我不會害羞。我知道你不會乘人之危,你不能。」
要不是最後那句話,他會把她的話當是恭維,因為他覺得她剛才無異是承認她信任他。
「我不能?」他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為什麼不能?」
「為什麼不能乘人之危嗎?」
「是的。」
她的微笑令他心跳暫停,他發覺想不去碰她越來越難。
「因為你是聯邦警探。」她耐性地提醒他。
「那是什麼意思?」他追問。
「意思是你發過誓,你是來保護我的,不是來……你知道的。」
他無法決定他是想大笑或呻吟,他灰心喪氣地咬緊牙關,因為他終明白她的意思了。他決定澄清她的誤解。
「潔芝,跟你想的正好相反,聯邦警探宣誓就職時並沒有閹割去勢。放棄性生活並不在職務說明中。」
她睜大眼睛。「你是說……」
「沒錯。」
他以為她會臉紅,至少會設法改變話題,但她只是聳聳肩。「我不會擔心的。」她凝視湖面片刻後,才緊張地加上一句。「我應該擔心嗎?」
他們的談話內容和她怪異的觀點使他越想越惱。「你該擔心時我會告訴你,可以嗎?」
她大笑。「可以。」
「你到底想不想游泳?」他問。「凱勒,別玩泥土了,過來。」
凱勒立刻扔掉樹枝跑過來,寇爾把他抱到腿上脫掉他的內衣。
「水深嗎?」潔芝問。
「不知道。」寇爾解開凱勒的尿布繫帶。「湖中央大概很深,為什麼問這個?你不會游泳嗎?」
「游得不太好,」她坦承。「缺乏練習。」
「你小時候不去游泳嗎?」
她搖頭。「沒時間做這種無聊的事。」
寇爾望向她。「為什麼沒時間?」
「我很忙。」
他從她的語氣中聽出她不想談童年往事。如果他生性敏感,那麼他或許會改變話題。但敏感不是他的長處。「忙什麼?」
她歎口氣。「在我母親工作的女裝店裡幫忙她。更小的時候,我跟鄰居在一起或在學校幫忙。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根本沒空遊玩。」
「你們母女倆相依為命,對不對?你的父親離開了你們。」
「是的,他離開了我們。」
「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裡嗎?」
「聽說他不在人世了,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現在就要帶凱勒到湖裡去嗎?」
「是的。」
「你會抱牢他吧?」她問。「他濕的時候很滑。」
寇爾脫掉襯衫扔到一旁,然後解開槍帶站起來。她連忙轉開視線,但已經注意到他的胸膛和上臂有多麼結實。他的皮膚黝黑,由此可見他經常赤裸上身暴露在陽光下。深金色的胸毛從他的胸膛向下延伸到肚臍處,天啊,她真不該一直看的。寇爾長得很英俊。她不是瞎子,不可能沒注意到他的藍眸,但他最令人著迷的是他對凱勒的態度。他對凱勒很有耐性,對他輕聲細語、溫和親切,無論凱勒怎麼調皮搗蛋,他似乎都不以為意。
他會是個好父親,她連忙拋開這個浮上腦海的想法。她不需要他或任何男人,潔芝提醒自己,她和凱勒維持現狀這樣就很好。
「如果在我們離開前能讓我跟麗詩說句話就好了,我答應過要幫她找一座牧場,而她則提供我一份工作。牧場會是我撫養兒子長大的好地方,他會有很大的空間奔跑玩耍。」
「你能在牧場上做什麼?」
她背脊一挺。「我能做很多事,我不怕吃苦。」
「你不用生氣。我不是在侮辱你或看輕你,我只是好奇。」
「應該讓麗詩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本來想告訴她別管凱勒和我,叫她自己先去丹佛,我們遲些時候會去那裡找她。她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時間越來越緊迫。」
寇爾聽不懂潔芝在說什麼,但她不肯進一步說明。「如果麗詩願意讓你們知道她的事,她自己會說。我應該把我的東西從篷車裡拿出來的,希望麗詩不會覺得她必須保管那些東西。」
「別再擔心了,」他命令。「麗詩不會有事的,你很快就會再見到她的。」
凱勒撲進她的懷裡。他一絲不掛,身上充滿汗酸味。
「我去拿肥皂。」她說。
「潔芝?」
「什麼事?」她把凱勒抱下大腿。
「你也許想閉一下眼睛。」
她沒有問為什麼,只是緊閉起雙眼,但好奇心使她忍不住問:「你沒把衣服脫光吧?」
「當然有。」寇爾愉快地回答。「凱勒和我一絲不掛。」
她想看。她告訴自己她只是好奇而已,因為她從來沒有看過沒穿衣服的男人。她沒有不該看的理由,因為她現在已經是母親了。她睜開一隻眼睛偷看,但大失所望,因為她猶豫太久,寇爾已經走到湖水及膝處了。她只看到他的背面和大腿。令她奇怪的是,他背面的每吋肌膚也都曬得黝黑。他做了什麼?赤身露體在戶外工作嗎?這可能性太荒謬,她微笑起來。
凱勒摟著寇爾的脖子,開心地在他耳邊喋喋不休。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害怕,潔芝突然有股想加入他們兩個的衝動。
她轉身去拿肥皂。在旅行袋裡翻找時,她聽到水花四濺聲,緊接著是凱勒開心的尖叫。他似乎什麼也不怕,她希望那意味著他有安全感。
「目前為止,一切順利。」她喃喃自語。凱勒並沒有因她缺乏當母親的技能而受到傷害。她每天都會多學會一點,希望到他五、六歲時,她會習慣當母親的角色。她猜她還是會擔心他,但天底下的母親不都是如此?她想要好好撫養兒子長大,使他將來擁有美好的回憶和強烈的自尊心。跟她生命中其他男人不同的是,凱勒會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潔芝,肥皂。」
寇爾的叫聲嚇了她一跳。她抓起自製的玫瑰香皂,快步走到湖邊。
「丟過去嗎?」她問。
「好。」寇爾大聲回答。
她瞄準寇爾扔出肥皂,但還是差了整整十尺。幸好寇爾在肥皂沉入湖底前撈到它。「你扔起東西來像女生。」他喊道。
「我本來就是女生。」她喊著回答,踢掉鞋子在岸邊的草坡坐下。
她還脫掉了襪子,但有寇爾在湖裡,她不敢脫那麼多,如果她做出她真正想做的事,那會非常不得體。當母親的人不可以放浪形骸,因此她只能坐在岸上看著他替凱勒洗澡和跟他玩耍。
當寇爾漫不經心地把凱勒拋到空中和讓他掉進水裡時,她的心差點跳出喉嚨。她正要出聲警告,寇爾已把他從水裡撈出來,等他不再噴吐口水時,又把他拋到空中。
凱勒玩得不亦樂乎,但願也玩得筋疲力竭了。潔芝坐在岸邊,腳泡在涼涼的湖水裡,直到天色越來越暗,氣溫快速下降。她拿來毛巾在岸邊等寇爾游過來把凱勒交給她。
凱勒冷得嘴唇發抖,但在潔芝把他抱出湖面時仍拚命抵抗,吵著要回水裡去玩。潔芝把他抱到營火旁安頓他就寢。她已經把毛毯鋪在地上,把布娃娃放在毛毯中央,她一放下凱勒,他立刻抓起布娃娃抱在懷裡,閉起眼睛吸吮拇指。
「潔芝,如果你想到湖裡去,我可以替你看顧他。」寇爾在她背後說。
「謝謝。」她輕聲回答。
他以含笑的聲音告訴她,她可以看他了。「我有穿衣服。」
幾乎等於沒有,她心想,他只穿了一條緊身鹿皮褲。他的頭髮全部往後梳,露出飽滿的額頭,水珠在他的手臂和胸膛上閃閃發亮。
洗個澡聽起來確實不錯。她等凱勒睡著後才拿著乾淨衣服、肥皂和毛巾走到離營地有相當距離的湖邊,把衣服和毛巾掛在一根粗樹枝上,緩緩脫掉身上的髒衣服。她全身肌肉酸痛,突然累得無法專心。湖水與赤裸的肌膚接觸令她舒服地深深歎息。她小心翼翼地在湖心移動,用腳趾探路,確定腳底的岩石不會突然消失。
感覺真是舒服,她甚至不介意湖水有點冷,但等她洗乾淨身體和頭髮時,她的指尖已泡得發皺了。
她很想穿上睡衣,但礙於有寇爾在,她只好穿上乾淨的內衣和一件至少大了兩號的深灰色衣裳。跟她大部分的衣裳一樣,那件衣裳也是別人穿過的舊衣。她一直沒時間把它改得合身些,因為追著凱勒到處跑一整天下來,她總是累得沒力氣在晚上做別的事。
回到營地時,她看到凱勒已蜷縮在寇爾身邊沉睡著。她以為寇爾也睡著了,他以馬鞍為枕頭,仰臥在毛毯上。
她坐在他對面的營火邊,踢掉鞋子,屈起雙腿,開始梳理打結的頭髮。她喜歡夜晚的這段時光,當一切都平靜下來時,她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幾分鐘。她知道她應該趕快睡覺,因為明天一定會跟今天一樣累,但她捨不得這獨處的感覺。營火烤暖她的臉,她側著頭讓長髮垂到肩前,然後傾身挨近火焰。
「你的頭髮會著火的。」寇爾說。
她嚇了一跳,猛然坐直。「我還以為你睡著了。」她輕聲細語以免吵醒凱勒。
「你用不著這麼小聲,你的兒子睡得死沈,天塌下來也吵不醒他。」
「他累了一天。」她微笑著說。
幾分鐘在寂靜中過去。「你是個好母親,潔芝。」他再度開口。
她放下梳子。「不,我不是,但我在努力。」她說。「我以前沒有任何照顧小孩的經驗,我知道我在凱勒身上犯過許多錯。我現在比較適應了,希望我沒有做出會對他造成永久傷害的事。我知道我太寵他了,但我不在乎。小孩本來就該受到寵愛。」
「他需要一個父親。」他說。「你打算替他找個父親嗎?」
她的回答迅速而有力。「不,我沒有那個打算。凱勒有過一個父親,他拋棄了他,記得嗎?」
「就像你父親拋棄了你?」
她不回答那個問題。「我永遠也不會結婚的,那會使情況變得太複雜。」
「你知不知道一個女人獨力撫養孩子有多麼困難?」
「我們應付得來。」
寇爾凝視火焰良久,思索著潔芝的處境。她太年輕,不應該對男人和婚姻抱持那種偏激的態度。「並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會拋家棄子。」
「大部分都會。」
「不,大部分都不會。」他爭辯道。「我承認你勇氣可嘉,但你必須實際一點,你長得不錯,男人會要你的。」
你是天生給男人愛的那種女人,他在心裡想,但沒有說出口。他不想給她錯誤的印象以為他有與趣。沒錯,他對跟她親熱有興趣,而且知道那會是他永生難忘的經驗,但是他對婚姻沒有興趣。
「你為什麼認為我需要別人幫忙我撫養凱勒?」她問。
他顧左右而言他。「我喜歡你頭髮的顏色。」
她吃了一驚。「真的嗎?大部分的男人都不喜歡褐色的頭髮。」
「你從哪裡得來那個奇怪的想法?當一個男人注意到一個女人時,他最先看的絕不是她的頭髮。」
「那麼是什麼?」
寇爾微笑。「全部。脖子以下的每道曲線都不放過。」
她臉紅了,努力壓抑笑聲。「你不該那樣說話。」
「哪樣?我只不過是回答你的問題罷了。對了,你的頭髮不是褐色而是肉桂色。」
她不喜歡成為他注意力的焦點,他不該對她甜言蜜語的。她的長相並不如他說的好看。她只不過是個姿色平庸、通情達理的女人。
「你為什麼還沒有結婚?」她問。
「從來沒有想要結婚過。」他回答。「而且幹我這一行的不可能結婚。」
「但你為什麼一直不想要結婚?」她追問。
「我不想被束縛往,不想有牽絆。」
她點頭。「我瞭解,我也不想。」
「你還年輕,不該固執己見。」
「你想說我憤世嫉俗,對不對?要知道,我確實是憤世嫉俗。」
「遇到那個合適你的男人時,你就會改變心意。」
「遇到那個合適你的女人時,你說不定也會改變心意。」她說。
他凝視她片刻,然後把視線轉向火焰。他的臉上出現沉思的表情,她納悶著他此刻在想什麼。
她站起來把梳子放回旅行袋裡,然後從袋裡翻出一條長長的緞帶,回到凱勒身邊坐下。
「我決定把凱勒的手腕跟我的手腕綁在一起。如果他想起來,我就會醒。」
「潔芝,沒有那個必要,如果他有任何動靜,我會聽到的。」
她不願意冒那個險,她把緞帶的一端綁在凱勒的左手腕上,把另一端綁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後她躺下來,閉上眼睛。
「我會擔心他擔心得睡不著。」
不到一分鐘,她已睡熟了。寇爾在火裡添了兩根樹枝,然後探身解開凱勒手腕上的緞帶。潔芝在她和凱勒之間留了很長一段緞帶使他能夠活動,但寇爾擔心凱勒在熟睡中會把緞帶纏到脖子上。他不打算冒那個險。何況凱勒有任何動靜他都會聽到,出門在外時,寇爾從來沒有一覺到天明,再輕微的聲響也會驚醒他。
潔芝在睡夢中歎息翻身面對他。他凝視著她迷人的臉蛋,從內心深處知道如果這世上真有合適他的女人,那麼那個女人就是潔芝。這個領悟令他生氣。
事情會變複雜,他討厭複雜。
他再度躺下,閉起眼睛,讓夜晚的涼風吹熄體內的慾火。他提醒自己別忘了他的基本人生哲學。
無牽無掛。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6:30
第十三章
陸湯姆警長和他的妻子嬌瑟住在格倫巷的一棟兩層樓房子裡,離湯姆的監獄所在的米德鎮廣場只隔了兩條街。三階石階通往屋子的前門,陽台上擺著新近上了黑漆的籐椅。頂層台階的兩側擺著兩個黑色的大花盆,盆裡開滿奼紫嫣紅的夏季花卉,籐蔓的捲鬚從盆邊垂下。屋子不大卻很迷人。
雖然有夜色掩護,但寇爾仍然堅持繞到後門去。他一手抱著凱勒,另一手抓著潔芝,半拖半拉地帶她穿過碎石小徑。
「時間這麼晚,他們一定早就睡了。」
「沒有那麼晚。」他說。「他們如果睡了,屋裡的燈不會全亮著。走吧,潔芝,我們必須這樣做。」
她扯扯他的手臂。「如果我不喜歡他們,我絕不會把凱勒留下來,同意嗎?」
他按捺住性子。「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了。我兩個小時前就同意了,記得嗎?」
「我只是不希望你忘記。」
他伸手環住她的肩膀用力摟一下。「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他正要敲門時她叫他等一下。她伸手用手指梳理凱勒的頭髮,小男孩立刻閃躲她的手。
「準備好了嗎?」寇爾問。
她深吸口氣。「好了。希望沒有吵到他們,時間真的晚了。」
陸氏夫婦很高與他們來訪,毫無不快之色。寇爾敲門時,嬌瑟剛洗完碗,湯姆還坐在桌邊喝他的第二杯咖啡。
寇爾用手肘輕推潔芝示意她進屋,他抱著凱勒跟在她後面進入色彩鮮艷的廚房。
嬌瑟已經在逗凱勒了,但凱勒突然害羞地把臉埋在寇爾的頸窩。
「噢,好英俊的孩子,看看那些鬈發,湯姆。我不知道你有妻子,寇爾,這位漂亮的女士一定是你太太。很高興認識你。」嬌瑟說。
「我不是他太太。」潔芝解釋。「但這是我兒子,他名叫凱勒。」
湯姆上前跟寇爾握手,然後替他和潔芝各拉出一張椅子。
「坐下來告訴我們,你為什麼又到米德鎮來。你該不是認為又有搶案要發生了吧?」
「不是。」寇爾坐下來,把凱勒放在他的腿上。「我們是專程來找你們的。」
「是嗎?」湯姆說。「我前兩天還想到你,真的。你還佩戴著警徽,看來你已經不排斥當聯邦警探了。」
「暫時如此。」寇爾回答。嬌瑟倒了杯咖啡放在他面前,他向她道謝後又轉向湯姆。
「我當聯邦警探的時間不長,不知道我是否喜歡這份工作。」他說完後朝潔芝看了一眼,她正目不轉晴地盯著嬌瑟的一舉一動。
凱勒伸手去碰熱咖啡。潔芝和寇爾還來不及反應,嬌瑟已把咖啡杯移到他伸手所不及的地方。
「小乖乖可以吃片餅乾嗎?」嬌瑟問。「我有些剛烤好的餅乾,但餅乾裡有堅果,有些寶寶不喜歡堅果。來點牛奶如何?我有很多牛奶。」
「我相信他會想要些牛奶和餅乾,」潔芝回答。「但他會弄得亂七八糟,你介意嗎?」
「當然不會。他年紀還小,弄得亂七八糟是在所難免。」嬌瑟說。「你們兩個吃過晚餐沒有?我可以炸些──」
「不用了,謝謝。」寇爾急忙插嘴。「我們吃過了。」
「我不餓,謝謝。」潔芝回答。
「湯姆,我可以跟你單獨談談嗎?」寇爾問。
湯姆帶路走向客廳。凱勒對陌生的環境仍有戒心,死抱著寇爾不放。寇爾把他交給潔芝,朝她貶眨跟,然後離開廚房。
潔芝充滿保護欲地抱緊兒子。她注意到廚房裡收拾得一塵不染,嬌瑟顯然是個好主婦。但是如果她和湯姆同意照顧凱勒,她能夠忍受凱勒製造的髒亂、有體力應付他和有耐心對待他嗎?
潔芝希望她能有更多的時間查明她需要知道的每件事。她現在倚靠的是寇爾的判斷力,但他是男人,不會有一個母親的憂慮。他信任陸氏夫婦,她卻不,至少現在還不信任。她絕不會把純真無邪的孩子交到壞人手中。
但他們不是壞人,嬌瑟慈祥的眼神說明她喜愛小孩子。她已經開始喜歡凱勒了,凱勒也很快對她產生好感。沒錯,雖然還吸吮著拇指,但他已在對嬌瑟微笑了。
他懂什麼?他只不過是個兩歲幼兒,她有責任確使他受到妥善的照顧。天哪,她怎麼能把他交給別人?沒有人能像她這樣愛他。
嬌瑟放了一盤餅乾在桌上,然後倒了兩杯牛奶,大的那杯給潔芝,小的那杯給凱勒。她在潔芝對面坐下,大聲歎了口氣。
「今天還真熱,對不對?」
「對,真熱。」潔芝對嬌瑟微笑,抱緊企圖滑下她大腿的凱勒。「你家很漂亮。」
「你只看到廚房。」嬌瑟低聲笑道。
「你們有孩子嗎?」
「沒有。我們一直想要許多孩子,但沒那個福氣。我照顧過許多外甥和外甥女,懂得怎麼帶孩子,但我心裡一直渴望帶自己的孩子。」
「你們仍然可以生孩子。你幾歲了?」
潔芝問得冒昧,但嬌瑟似乎不介意。「我的年紀太大,沒辦法生孩子了。下個月我就四十七歲了。你問我這種問題似乎有點奇怪。」
「我知道那個問題很不禮貌,」潔芝說。「請原諒我的唐突。只不過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做決定……」
她說不下去了。如果她試著解釋,不爭氣的眼淚一定會泉湧而出。她深呼吸幾次,努力控制住情緒,然後又開始問嬌瑟問題。
嬌瑟密切注意著潔芝,注意到她臉色蒼白、眼神憂傷。她想要問她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如果是,不知道她和湯姆幫不幫得上忙。但她還來不及開口,潔芝已搶先發問了。
「你認為自己有耐心嗎?」
「你說什麼?」
「你有耐心嗎?」
「湯姆似乎認為我有。」
「你生氣時怎麼辦?」
「打掃。」
「對不起?」潔芝大惑不解。
「打掃。」嬌瑟重複。「有事情使我生氣時,我就洗地板、擦牆壁和做其他的家事,等到氣消時,我會跟湯姆好好談一談。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問我這些問題嗎?」
淚水湧上潔芝的眼睛。「等寇爾跟你丈夫談完,我就會解釋。你把鹼液放在流理台下面嗎?」
「我什麼?」
「把鹼液放在流理台下面。」
「當然沒有。」嬌瑟回答。「我說過我常照顧我的外甥和外甥女,他們之中有兩個的年紀跟你兒子差不多。他們會走路、會搗蛋,但還沒有辨別力。鹼液能夠使他們送掉小命,所以我都放在他們拿不到的地方。你身陷困境,是不是,潔芝?」
「是的。」她回答。「很抱歉我這麼……多疑,但我非知道不可。」
「知道什麼?」
「寇爾會解釋的。但我保證不再拿更多的問題煩你。」
嬌瑟輕拍潔芝的手。「你有個堅強的好男人幫你度過這個難關。」
「寇爾是聯邦警探,他是我的麻煩之一。要不是他,我也不會在前往德州的途中。」
嬌瑟的眉頭皺得更緊。「我猜我只有等湯姆來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了。那孩子試圖拿到他的餅乾已經五分鐘了,」她故意改變話題,因為潔芝看來又快要哭了。「你何不放開他讓他吃片餅乾?他會用杯子喝了嗎?」
潔芝把注意力轉向兒子。她把杯子移向他,叫他表演用杯子喝牛奶給嬌瑟看。她正在誇讚他的本領時,他就把牛奶打翻了。
嬌瑟格格低笑。「打翻杯子的通常是我的湯姆。」她用抹布擦掉桌上的牛奶,然後拿著潔芝的杯子喂凱勒喝牛奶。
凱勒終於想要下來探索廚房,潔芝跟在他後面按住抽屜不讓他玩。
「回來坐下休息休息,讓他去玩吧!」嬌瑟說。
「他會把你的廚房搞得亂七八糟。」潔芝警告。「凱勒的好奇心很強。」
嬌瑟打開流理台下的櫥門。「我的外甥和外甥女喜歡玩我的鍋子,小孩子都是這樣。」
在她說話時,凱勒已蹲下來伸手去抓木頭湯匙。
潔芝回到嬌瑟身旁坐下。當她們在相互瞭解時,凱勒用木匙敲鍋子敲得不亦樂乎。不到十分鐘,他已願意讓嬌瑟抱他起來親他。
寇爾和湯姆回到廚房,寇爾朝潔芝點個頭。
「嬌瑟,這個小男孩要跟我們住一陣子。」湯姆宣佈。
嬌瑟拍拍凱勒,然後望向潔芝。「難怪你會問那些問題。我很樂意替你照顧他,湯姆和我不會讓他出任何事的。」
「潔芝是位證人,她必須去德州作證。」湯姆說。「寇爾認為帶孩子同行並不妥當。」
「你們大約什麼時候回來?」嬌瑟問寇爾。
「不知道。」寇爾回答。「也許兩個星期……或更久。」
「他不會記得我了。」
所有人都轉向潔芝。
「他當然會記得你,」嬌瑟說。「我們不會讓他忘記的。」
湯姆建議寇爾和潔芝留下過夜,好讓凱勒比較容易適應。潔芝讓嬌瑟幫凱勒洗澡,但像母雞似地守在附近。嬌瑟果真懂得如何帶孩子,她利用凱勒玩水時很快地就把他洗乾淨了。
潔芝跟著嬌瑟到樓上的客房,裹著厚毛巾的凱勒趴在嬌瑟肩上朝他母親擠眉弄眼。
「他向來抱著他的布娃娃睡覺,布娃娃在他的旅行袋裡。」潔芝說。「噢,對了,他討厭胡蘿蔔。如果你逼他吃,他會吐出來。」
「我不會那樣做的。」嬌瑟說。「我也不喜歡吃胡蘿蔔。我知道無論我如何保證,你還是放心不下,但我答應你我會把他當親生兒子般疼愛。你何不下樓去一會兒,讓凱勒習慣我。需要幫忙時,我會叫你。」
「好主意。」潔芝說,心想,正好做個試驗。哄凱勒入睡需要體力和耐心,過度疲憊時他在上床前都會發頓脾氣。今天他就累壞了。潔芝把旅行袋放在床上,離開房間帶上門。
下樓後她發現寇爾站在客廳的窗前凝視窗外。她惡狠狠地瞪他一眼,然後轉身背對他。
「你怎麼了?」他問。
她開始踱步。「都怪你。難道你看不出來這有多麼傷我的心?」
他走向她,但她伸手示意他不要靠近。「我不能丟下他不管。對不起,但事情就是這樣。沒有我,他會不知所措,他會害怕難過……」
諷刺的是,凱勒的笑聲在這時從樓上傳來。寇爾搖搖頭。「他聽起來一點也不難過。」
「我不要把他留下來,我心意已決。」她說。
她轉身往樓上走,但寇爾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回身邊。
「湯姆?」他高喊。「潔芝和我要出去散個步。」
寇爾用力握一下潔芝的手,示意她別爭辯。她讓他把她拖出後門,穿過後院,來到隱密的樹叢後。
「你給我聽──」寇爾開口。
潔芝打斷他。「別用那種語氣跟我說話,我不會把兒子留給陌生人照顧的。對不起,寇爾,但我已經決定了。」
她試圖甩開他的手,但他不但不放手,反而把她拉到他身上,兩人的臉相距只有幾吋。他正要厲聲數落她的固執時,她的淚水使他心軟了。
「我知道這有多麼難……」
「不,你不知道,你不是個為人母者。」
「對,我不是,但你必須理智一點。我瞭解陸湯姆,我告訴你他值得信賴。麥路克和他的妻子遇害時,湯姆和嬌瑟想要收養他們的孩子。」
「他們為什麼沒有?」
「路克的親戚不同意。最後那幾個男孩被不同的親戚所收養。」
「他們拆散親兄弟?」
「是的,但湯姆設法使他們在一起。他是個好人,他的妻子也是。嬌瑟在我生病時照顧我。當時我們素不相識,但她還是細心照顧我這個陌生人恢復健康。陸氏夫婦不會讓你兒子出任何事的。他們會疼愛他,潔芝。你知道我們不能帶他一起走。」
「我不要去德州。」
「你非這麼固執不可嗎?這件事由不得你,你非去不可,凱勒非留下來不可。」
「我討厭這樣。」她依舊固執地說。
他把她擁入懷裡。「我知道。」
「我也開始討厭你了,柯寇爾。這都要怪你。」
「好,這都怪我。」他輕聲說,下巴抵著她的頭頂。他繼續抱著她和撫摸她的背,等她慢慢平靜下來。他無法不注意到擁抱她的感覺有多好。
她無法不去想那個歹徒槍殺她的保鑣時,凱勒的處境有多危險。她的兒子差一點送命。
陸氏夫婦會使凱勒平安無事,她心裡明白凱勒跟著陸氏夫婦會比跟著她安全。她突然掙脫寇爾的懷抱。「這不能怪你,你只不過是恪盡職責而已。你說的沒錯,凱勒跟著陸氏夫婦會比較安全。」
她挺起胸膛,轉身走回屋裡。
嬌瑟在廚房裡等他們。她想要告訴潔芝說凱勒已經睡著了,但在看到潔芝心痛的表情時,她起身走向她。「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兒子。我向你保證,潔芝。湯姆和我會把他當親生兒子般看待。」
「我想要謝謝你們答應替我照顧他,我知道我沒有權利要求──」
「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說,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一定照辦。」
「如果我沒有回來──」
「別講那種話。」嬌瑟打斷她的話。
「你會回來的。」寇爾在她背後說。
潔芝充耳不聞地繼續。「如果我沒有回來,嬌瑟,你願意撫養我的兒子長大成人嗎?」
嬌瑟望向潔芝身後的寇爾,他迅速點個頭。「願意,湯姆和我一定會全心全意把他養育成人。我答應你。」
「謝謝。」潔芝以平板的腔調說。「我希望他改從你們的姓,這樣他才不會覺得自己是外人。我希望他有家人。」
「潔芝,看在老天的分上,別再說那種話了。你不會有事的。」
「為了凱勒,我必須做好安排以防萬一。」
嬌瑟瞭解她的心情。「我答應你,我們會正式收養他。」
潔芝握住她的手。「最後一個請求,嬌瑟,答應我,我就能放心地走。求求你,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拋棄他。」
丹尼在責任間左右為難。他的首要責任是護送麗詩到德州,但他也想去剛發生銀行搶案的拉頓鎮找尋可能有助調查的證據。
他不能請傑克代替他去拉頓鎮,因為傑克必須把蓓嘉安然無恙地送到德州。他們兩個已在一小時前出發前往火車站,但傑克在臨行前派他的兩位年輕助手去拉頓鎮協助當地的警長。蓓嘉堅持拍電報去鹽湖市的旅館取消她昨天訂的房間,和通知她的朋友她的計劃改變了。她一出電報局,傑克就跟她乘馬車上路。
傑克曾建議他和蓓嘉等麗詩能夠旅行時,由他護送她們兩個前往德州,好讓丹尼能夠前往拉頓鎮,但丹尼拒絕了。三個女人都以為只有自己宣稱目擊搶案經過,丹尼決心在到達紅箭鎮以前把她們三個分隔開來,以防萬一她們再度串供或商量出更多的合作計劃。雖然他個人認為蓓嘉是真正的目擊者,因為她對搶匪和搶案經過的描述最詳細可信,但他還是會讓黑水鎮的法官自行判別說實話的是哪一個。
寇爾帶著潔芝和凱勒離開巖瀑鎮前沒有再跟他見面,他們在潔芝遇襲的一個小時後就離開了。丹尼仍然不知道遭格斃的狙擊手叫什麼名字,但十分肯定他是黑水幫份子。根據歷年來的調查結果,黑水幫共有七人。其中一人關在黑水鎮的監獄裡,一人遭寇爾擊斃,還剩下五人逍遙法外。丹尼相信他們正在等機會動手把三個女人全部殺人滅口。
他不願傑克護送麗詩,還有一個出於私心卻絕不會承認的理由。他不是不相信傑克的辦事能力,只是不願意讓麗詩離開自己的視線。在他心目中沒有任何人能像他一樣嚴密周全地保護她。另一個事實是他深受她吸引,他希望他們抵達紅箭鎮時,他已擺脫這莫名其妙的迷戀。
那天晚上丹尼留在巖瀑鎮,睡在麗詩房門外的一張椅子上。第二天一早他就下樓,但打算等到下午馬車抵達時,再離開巖瀑鎮。
麗詩另有打算。丹尼從澡堂洗完澡和換上乾淨衣服回到旅館,正站在陽台上跟羅醫生說話時,麗詩從樓上下來。穿著淡粉紅色的衣裳,拿著白色手套和帽子,她直接走到櫃台告訴經理她要辦理退房。史龍提著她的旅行袋跟在她後面。
丹尼不喜歡旅館大廳裡的擁擠和混亂,大廳裡擠滿準備結帳離去的人。他快步走到麗詩身旁,命令她回樓上去。
「你可以休息到下午馬車抵達時。」
「我不想再休息了,我覺得很好。」她堅持道。「你是不是改變主意,不打算帶我去德州?」
「不是。」
「我想也不是,但我不得不問一聲。我們需要談一談,丹尼。」
「上樓再談。」
「不,就在這裡談,然後我認為你會帶我去監獄。」
「我要帶你去德州。」丹尼低聲說,把她拖到大廳的一個角落裡。
「史警長剛剛告訴我他們在黑水鎮羈押了一個可能是黑水幫份子的嫌犯。真有這回事嗎?」她問。
「是的。」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早知道我就不會……」
「不會怎樣?」
「對你說謊。」她喊道。「我不是你的目擊證人。我完全是為了保護蓓嘉和潔芝才說我是。對不起,我不該騙你的。求你別生我的氣。我得坐很久的牢嗎?」
「你不會坐牢的。」他咕噥。
「但我說謊欺騙執法人員。」
「你們三個滿口謊言,我真的不知道該相信誰。」
「我現在告訴你的是實話,搶案發生時我並不在場。」
「現在我才不在乎你是否在場。法官已經下令把你們三個都送到黑水鎮。馬車一到,我們就要出發前往黑水鎮。」
「蓓嘉和潔芝為什麼也得去?」
「我剛剛說過了那是賴甫提法官的命令。」
「他會因我說謊而判我坐牢嗎?」
想到她身繫囹圄令他氣消了一半。「你有比坐牢更嚴重的事該擔心。來吧!上樓去你的房間等馬車到了再下來。」
她搖頭。「如果我非去黑水鎮不可──」
「你非去不可。」
「我不想等馬車到來再走。我們可不可以騎馬去?史警長說騎馬會比較快,因為可以抄近路。」
一個上了年紀的胖婦人擠過人群朝麗詩接近。丹尼從眼角注意到她,立刻橫身擋在麗詩前面。
「對不起,」婦人說。「請讓讓。我想跟文小姐說話。」
麗詩用手肘輕推丹尼一下,上前一步說:「早安。」
婦人行了個有形無質的屈膝禮。「很榮幸認識你,文小姐。我叫賴韻妮。」她紅著臉說。「我無法不注意到你的帽子有多麼別緻。可不可以告訴我在哪裡買的?我也想要一頂那樣的帽子。不介意讓我仔細看一看吧?」
麗詩微笑著把帽子遞給韻妮。草帽的帽簷綴滿蕾絲和緞帶花,一側豎著兩根紫色羽毛。
「真精緻。」韻妮說。「我非擁有一頂像這樣的帽子不可。要知道,我有一件紫色衣裳,配上它一定很漂亮。」
一個高高瘦瘦、頭頂漸禿的男人過來加入她們。韻妮立刻介紹他。「這位是我的丈夫萊諾。」她大聲低語地叫丈夫朝文小姐行禮。
「不用、不用。」麗詩忙道。
「可不可以告訴我這頂帽子在哪裡買的?」韻妮追問。
「草帽是買的,但上面的裝飾是我自己加上去的。」麗詩解釋。
「這麼說來世上沒有另一頂像這樣的帽子嘍?」
「我知道接下來會怎樣。」她的丈夫低笑著插嘴。
「對不起,我沒聽懂你的意思。」麗詩說。
「當韻妮看中某樣東西時……」
「你可以把它賣給我嗎?」韻妮脫口而出。「能擁有文小姐的創作太令人興奮了,我非擁有它不可。你要多少錢才肯割愛?五塊錢行嗎?」
麗詩不敢置信。她瞥向丹尼看他有何反應,他大惑不解的表情使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實不相瞞,賴太太,我沒有考慮過要出售……」
「如果它是獨一無二的,那麼你得出更高的價錢才行,韻妮。」萊諾大聲低語。
「對,對,你說的對。那麼十塊錢怎麼樣?」
丹尼決定干預。麗詩的臉開始紅了起來,他猜她感到難堪。
「我想文小姐不──」
「賣了。」麗詩脫口而出。「就十塊錢。」
萊諾立刻付錢給麗詩。她把錢塞進口袋裡,跟韻妮說希望她喜歡那頂帽子,然後向他們說再見。
「我們現在是不是該到馬廄去?」她問丹尼。
他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是下定決心了。「你的身體狀況不適合騎馬,你應該坐在馬車裡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
他仍然覺得應該多跟她爭論幾分鐘再讓步。但在心裡,他已開始想如果抄近路,他們也許能及時抵達火車站搭上傍晚的火車。如果不能及時趕到,下班火車要明天早上才會來。
他猶豫不決地站在原地打量她。她的頭髮垂在臉頰兩側,他輕輕撩起一撮髮絲察看她太陽穴附近的瘀傷。傷勢已不像昨夜看來那樣嚴重,他的手指沿著她的臉側輕撫而下。
「你確定嗎?」
她輕輕移開他的手。「確定。」
丹尼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猜他可能在找尋軟弱的跡象。她挺起肩膀,露出笑容,再度建議他們趕快上路。
「有沒有時間讓我在篷車旁停留一下?」她問。「我必須去拿另一頂帽子。淑女絕對不可以不戴帽子在公共場合出現。」
「那麼你為什麼要賣掉原先在你手上的那頂?」
「丹尼,她出價十塊錢哪!」
他咧嘴而笑。「大大出乎你的意料,是不是?」
「那倒不是。」她承認。「那是我來到這裡之後賣掉的第三頂了,我甚至沒有嘗試推銷。這裡的淑女很可憐,沒有像在倫敦開的那種帽子專賣店可供採購。她們必須透過目錄郵購,但她們實際收到的貨經常跟期望中有很大的出入。這有時會很令人失望。」
「那還用說。」他嘲諷道。
她大笑。「帽子對女人很重要,對男人則不。是不是那樣?」
「來吧!篷車已經移到馬廄了。你可以從那裡再拿一頂帽子。」
他握住她的手臂想帶她出前門,她把手臂抽回來。
「不跟潔芝和蓓嘉告別就走會很失禮。」
「她們已經離開巖瀑鎮了。潔芝和寇爾昨天就出發送凱勒去一個朋友家,蓓嘉和古傑克警探一起走了。你很快就會在紅箭鎮再見到她們。」他拎起她的旅行袋,再度抓住她的手臂往門口走。
「我們要用跑的去馬顧嗎?」
他立刻放慢速度。一出旅館大門,丹尼的注意力就全部放在街上的四周。
「你認為我趕不趕得上潔芝或蓓嘉?」
「趕不上。」
「能跟她們一起坐火車會很不錯。」
「即使搭同一班火車,我也不會讓你跟她們坐在一起。」
「為什麼?」
「以後再跟你解釋。」他敷衍道。
她抽回手臂。「丹尼,跟人講話時看別的地方是很不禮貌的行為。」
她責備的語氣使他忍不住微笑,她聽起來像老師在教訓學生。「麗詩,我是在設法確定沒有人企圖朝你開槍,但是,如果你寧願我看著你──」
「不要、不要,我寧願你看著街道。你認為有人在等著殺我嗎?」
「除了我以外嗎?」
「那一點也不好笑。」
片刻後,他們抵達馬廄。篷車停在馬廄深處,麗詩從箱子裡翻出三頂帽子,把其中兩頂塞進旅行袋裡,另一頂則戴在頭上。丹尼叫她在他備馬時遠離門口。
馬廄的老闆是個粗頸大肚的矮胖男子,他上前自我介紹時臉上掛著真誠的笑容。「我叫哈利,小姐。我本來想跟你握手的,但我的手很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她對那個熱切的男人露出笑容。「有。」
「小姐需要一匹好馬。」丹尼大聲說道。他正在替他的馬上鞍,但從眼角密切注意著麗詩。
她看起來跟週遭的環境格格不入。飄逸的衣裙、秀氣的帽子和不實用的軟皮便鞋,那身裝扮的她應該待在華麗的客廳裡才對。但哈利顯然很喜歡她,他一臉癡迷地不斷想挨近她。也許是因為她聞起來比花還香,丹尼心想。但他才不管哈利的理由是什麼,他只想要他離她越遠越好。
「替小姐弄匹馬如何,哈利?」丹尼粗聲惡氣地喊。
「你的丈夫聽起來很霸道。」哈利低聲說,然後轉向丹尼。「我會把最好的馬牽來給你的夫人。」
幾分鐘後,哈利牽來一匹背部凹陷、牙齒都快掉光了的老馬。
麗詩看了那匹可憐的老馬一眼,然後客氣地拒絕。
哈利摸著他的雙下巴,考慮該換哪一匹馬來給她。「這座馬廄是我不久前從我哥哥那裡繼承來的,我對他的馬群還不熟。」哈利說。「但我記得有一匹漂亮的小牝馬,你一定會喜歡的。」他轉身走開。「我猜你可以說我把最好的留到最後。」
麗詩客氣但堅定地也拒絕了那匹漂亮的小牝馬。
「這匹有什麼不好?」哈利問。
「不行就是不行。」麗詩回答。「它的腿這麼細,連在街上跑一圈都會很吃力。我可以看看其他的馬嗎?」
哈利挺直背脊。「不可以。你待在這裡別動,我去把我最好的馬牽過來。」
麗詩心想,最好不要提醒哈利他剛才已經把「最好」的那匹馬牽出來了。她耐心等待著,當他牽出另一匹背部凹陷的馬時,她又搖頭。
哈利挫敗地舉起雙手。「你自己去看吧!你看中哪匹,我就給你哪匹。」
她只花了兩分鐘就找到一匹健壯的好馬;哈利把那匹馬藏在最裡面的廄房裡。
哈利立刻嘗試說服她挑別的馬匹。「我可以向你保證它很健壯,但脾氣壞得很。」他轉向丹尼。「你不會想讓她騎它的。」
「麗詩?」
「什麼事,丹尼?」
「你能夠控制它嗎?」
「我能。」
「聽我說。」哈利插嘴。「它會載你去你要去的地方,但是──」
麗詩伸手輕拍那匹牝馬。「噢,它好漂亮,我就要它。它叫什麼名字?」
「天殺的!」
麗詩睜大眼。「哈利,如果你不想把它賣給我,直說就是了,用不著罵人。」
「我不是罵人,那是它的名字。」哈利解釋。「馬主在生意成交後,才把它的名字告訴我。我沒有騙你,它的名字真的叫『天殺的』。」
「那樣是不行的,」麗詩說。「我要叫它『黛西』。」
哈利翻個白眼。「我想你沒有聽懂,夫人。你愛怎麼叫它都行,但它只對『天殺的』有反應。你仍然要它嗎?」
「要。丹尼,它是不是很漂亮?」
丹尼努力忍住笑。哈利說出馬的名字時,麗詩的臉頰變得跟她的上衣一樣粉紅。她認為「天殺的」漂亮,他也沒什麼好反對的。
收下丹尼付的馬和馬鞍錢後,哈利又後悔了。「你確定你的妻子應付得了脾氣那麼壞的馬嗎?」
「他確定。」麗詩代替丹尼回答。
哈利放棄了。「那麼我去拿馬鞭來給你,你會需要的。」
「不用了,謝謝。」她說。
「我告訴你,除非抽它幾鞭,否則它不會聽你的話。」
丹尼阻止他們的爭執不休。他認為哈利入錯行了,那傢伙連靠近馬都不敢。丹尼迅速替那匹牝馬上好馬鞍,把它牽出來給麗詩。
哈利這會兒改用哀求的,但麗詩不肯接受馬鞍,連送她她也不要。
「我們該走了。」丹尼宣佈。他把她的旅行袋綁在馬鞍後面,然後把她抱上馬背以便調整馬鐙。
她輕得跟羽毛一樣。當她把草帽戴回頭上時,他忍不住微笑起來。草帽的白色緞帶拖在她的背後,她看起來像星期天要去公園騎馬似的。
但是光看外表是靠不佳的,她對馬匹的鑒賞力已令他意外,她在馬鞍上的坐姿更說明她沒有誇大她的騎術。
「你在笑什麼?」她問。
「我只是在想我們可能真的來得及趕上火車。」他回答。
他的下巴沾了一塊泥土,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擦掉它。
他的反應好像她剛剛狠揍了他一拳似的,他猛然往後一扭,轉身走開。
「我們走。」他命令。「哈利,把後門打開,我們從後門出去。」
「我們要在德州待多久?」麗詩問。
正要翻身上馬的丹尼轉向她。他的手臂漫不經心地搭在馬鞍上,頭微微偏向一側,她覺得他看起來就像她在雜誌上讀到的那種粗擴豪邁的西部槍手。那些所謂的荒野莽漢非同凡人,不可能被束縛。他們四處流浪,尋求驚險刺激,留下無數為他們心碎的女人。丹尼是不是那樣?她猜可能是吧。他看起來就像那種永遠不會安定下來的人。
「不得而知。」丹尼回答,奇怪她的眉頭為何皺得那麼緊。「你為什麼非知道不可?」
「我有別的諾言要遵守,」她說。「但那些是私事。你能不能估計得精確一點,丹尼?我真的需要知道。」
「我們需要一或兩周才能抵達黑水鎮,視我們遇到的麻煩而定。然後你得在黑水鎮待到審判結束和其他的搶匪被緝捕──」
「什麼?那可能需要幾個月呀!」
「在確定你不會遭到其他的黑水幫份子追殺前,我不能讓你走。」
她閉上眼睛。「你是說我在德州停留的時間短則數周,長則兩個月。」
「有可能更久。」
她的反應令他吃驚,她突然熱淚盈眶起來。「那麼一切都成定局了。」
「什麼成定局了?」他問,不明白她語氣中的哀傷。
她沮喪得不知如何是好。「完了。」她低聲說。「我輸了。」
「麗詩,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不怪你,丹尼。真的不怪你。」
「你能不能說清楚些?」
「我的未來,」她喊道。「全完了。連一個月都嫌太長。難道你不明白嗎?你當然不明白,但那已經不重要了。只怪我自己不該有那愚蠢的夢想。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絕對無法在剩餘的時間內自立。」她長歎一聲。「我必須在離開巖瀑鎮前到電報局去一趟。」
「不行。」丹尼說。
「抱歉,但我堅持。」
「為什麼?」
「長痛不如短痛。越早做完害怕做的事就越早不怕。」
丹尼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哈利顯然聽懂了,因為他上前提出他的意見。
「你的意思就像拔牙嗎?」哈利問。
「正是。」她回答。
「她的意思是說她必須拍電報來結束她的害怕。」哈利告訴丹尼。
「我不需要翻譯。」丹尼粗聲惡氣地說。「你可以到了黑水鎮再拍電報,我們走吧。」
她搖頭。「等待只是在拖延不可避免的事。」
她掉轉馬頭,企圖騎出前門。丹尼咒罵一聲追了上去。
哈利抓住牝馬的韁繩攔下麗詩。「你的丈夫生氣了,夫人。你有什事那麼重要,非急著現在做不可?」
她突然哭了起來。「結婚。」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6:50
第十四章
「我不想談。」
「我不管你想不想談,」丹尼說。「你都得告訴我,你為什麼非結婚不可。」
她決定不理會他,她往後靠在火車包廂的軟墊椅背上,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火車飛速往前奔馳著,由於他們的包廂在最後一節車廂裡,所以每當火車減速轉彎時,包廂就傾斜、搖晃得厲害。包廂的擺動使她噁心欲嘔;從丹尼緊繃的下顎和蒼白的臉色看來,她猜他也量車了。
「你沒事吧?」她問。
「我沒事。」他惡聲道。
「你用不著對我粗聲惡氣,丹尼。」
他們對坐在小小的包廂裡。包廂的座椅原本可以容納四個成人,但他佔據了他那側所有的空問。他的長腿直直地伸在前面,她想要出去就非叫他移動不可。但是她並沒有要出去。包廂的門從裡面上了鎖,沒有人能夠闖進來。
「這樣可能不太恰當。」她說。
「什麼不太恰當?」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我是聯邦警探。」他提醒她。
「但你仍然是男人。」
「我上次看的時候我還是。」他咧嘴而笑地告訴她。
她轉頭望向窗外,但他已經看到她的笑容了。「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非結婚不可了嗎?」
「不可以,我還沒有準備好。」
「你是不是有麻煩,麗詩?」
她不假思索地說:「應該是吧!」
各種可能性在他腦海中浮現,但她不是那種肯讓男人在婚前碰她的女人。她看起來是那麼純真無邪,冰清玉潔。
「你沒有懷孕。」
「天哪,當然沒有。」她結巴道。「你怎麼會認為我……」
「你說你非結婚不可,又說你有麻煩。我把這兩句話聯想在一起就得到那個結論,但後來我又推翻那個結論。到德州還需要很久,你終究會說出我想知道的事,你不如現在就告訴我。」
「丹尼,我不知道男人會這麼嘮叨。好吧,你贏了。我答應了我的父母,如果在這裡的事情不成功,我就嫁給孟禮傑爵士。」
「我還是不明白。什麼事情不成功?」
她惱怒地蹙起眉頭。「我的父母是有頭銜的貴族,因此享有崇高的社會地位。但是他們也很窮,為了能過體面的生活,不得不把土地抵押給銀行貸款。只是付不出貸款的利息錢使他們大受羞辱。」
「有沒有人建議你父親,他應該考慮找份工作?」
「噢,萬萬使不得。他是有頭銜的貴族。」
「貴族頭銜不能變出食物。」
「是不能。」
「如果他不能或不肯工作,那麼他只好變賣土地和家產。」
「這就是我必須結婚的原因。」
「我還是不明白。」
「我的父親只剩下我了,丹尼……」
他傾身向前。「你是說他要賣了你?」
「不,不,當然不是。他只不過是替我安排了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
「而這樁親事可以解決他的財務困境?」
「是的。」
「那麼他就是在賣女兒。」
「不,他不是。」她厲聲道。「由父母安排對雙方家族都有好處的婚姻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我的父親並不是在做什麼壞事。事實上,他對我一直很有耐心。我要求他寬限一年,我希望……其實是夢想,愚蠢的夢想……夢想我在這裡能夠成功。我想要用從一位親戚那裡繼承來的遺產購買土地──」
「賺足夠的錢來供養你的父母,讓他們能夠繼續過他們習慣了的那種生活?」
「不,你妄下斷言。我的父母年事已高,他們四十多歲才生下我,但是他們不是不能變通的人。如果牧場能夠養活他們,他們可以離開英國搬來跟我住。他們是不是很有冒險精神?你會喜歡我的父母的,丹尼。他們非常講究實際,這一點跟你一樣。」
「你的年齡還不足以承擔如此重責大任。」
「這跟年齡沒有關係。我的未來在我出生那天就決定了。」
「為什麼?」
「因為我出身於貴族家庭。」
「我知道你是貴族小姐。」他微笑著說。
「不,你不明白。貴族頭銜附帶著某些責任,如果我不尊重父母的希望就是使他們丟臉。」
兩人間的文化差異令丹尼感到有趣。在英國重要的事物,在美國一點也不重要。
「貴族頭銜在這裡毫無意義。」
「我知道。」她說。「在這裡什麼最重要?金錢嗎?」
「對某些人來說是。」
「那麼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名譽。」
「但那正是我想要說的。這件事關係到我的名譽,我必須做該做的事。」
「在美國,誠信比社會地位重要。」
「責任感對我極其重要,我身負特定的責任。」
「例如跟有錢有勢的人結婚嗎?」
「如果那對我的家族有助益。」
「你並不喜歡那樣,對不對,麗詩?」
她拒絕回答。
「沒錯,你一點也不喜歡,」他說。「否則你就不會要求你的父母給你一年的寬限期。你愛不愛他們替你選的那個男人?」
「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學會愛他,他似乎是個正人君子。」
「似乎?」
她臉紅了。「我跟他不熟。事實上,我只見過他一次。在一場慈善舞會上有人介紹我跟他認識,我承認他並沒有留給我深刻的印象。我不該說這種話的,對不對?」
「誠實並沒有什麼不對。」他說。「你必定留給他極深刻的印象。」
「看來是如此。」她說。「舞會第二天他就寫信給我父親要求正式接見。母親告訴我禮傑一見到我就愛上了我,但我不相信那種荒謬的話。」
「我敢打賭他是一見到你就起了色心。」
「我想我們不該再談這個話題,它似乎令你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他粗聲惡氣地說。「我只是覺得你的父親很野蠻。」
「丹尼,父母之命的婚姻在某些社會是習俗。」
「而你是聽話的乖女兒。」
「沒錯,我是。」她背脊一挺。「我的父母很體諒我,給我為期一年的──」
「緩刑?」
「休假。」她更正道。「他們希望我有機會實現我的夢想,他們對我很有信心。」
他直視她的眼睛。「但是你對自己並沒有很大的信心,對不對,麗詩?」
「我當然有。」
「那麼你為什麼這麼輕易就放棄?」
「因為我不得不去德州。」她回答。「我不可能同時身在兩個地方。我已經浪費四個月了,去德州可能還要浪費兩個月。在你逮捕到所有的黑水幫份子之前,我不可能去追求我的夢想,因為你會堅持要保護我,那可能要花上你好幾個月。」
「你這就是在放棄。」
他說的太接近事實,她一點也不喜歡那樣。他在逼她面對她一直想要忽略的事實。道路一變得崎嶇難行,她就準備放棄。
「我不是半途而廢的人。」
「在我看來,你就是。」
「噢,你知道什麼?你我的處境大不相同。」
「因為我住在美國?」
「因為你是男人,」她說。「你永遠不必結婚。除非你願意,而我非常懷疑會有那種事。你不是那種會安定下來成家立業的人。」
他改變坐姿好讓兩腿有伸展的空問。「我結過婚。」
她吃了一驚。「真的嗎?」
他點頭。「結婚將近七年,我們有個女兒名叫碧琪。」
她沒有多問,但他並沒有因兩人間的沉默而感到不自在。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覺得必須把他的過去告訴她,那些話很自然地就說出口了。
「她們母女倆都死了……死了兩年了。」
「很遺憾。」
「我也是。」
他聽起來像在講陌生人的事,因為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但他眼中的痛苦看得人好心疼。她想要過去把他擁入懷裡,略盡棉薄之力地給他安慰,但是她沒有動,因為她知道他不會接受。
她不想讓他看出她深受震撼,於是又轉頭凝視窗外。
過了幾分鐘後她才再度開口。「你的妻子叫什麼名字?」
「佳玲。」
「很美的名字。你很愛她,是不是,丹尼?」
「是的。」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愛她。至今未變。」
「你想你會再婚嗎?」
「不會。」
「假以時日……」
他搖頭。「別告訴我時間會治癒一切。」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變得滿懷敵意。「我要說的不是那個。」
「那麼你要說的是什麼?」
「假以時日,你終將能夠在想起佳玲和碧琪時,展露笑顏,因為你想起的將是與她們共度的歡樂時光。痛苦不會消失,但會慢慢減輕。」
「你見鬼的又知道了?」
她努力忽略他的敵意。「我沒有親身的經驗,那只是我對你的希望。」
「這裡面很熱,是不是?」
她點頭同意,伸手打開窗戶的扣鎖,但推了半天也沒辦法使窗戶向上移動一絲一毫。「我想它被封死了。」
丹尼伸手用力推了一下窗框,窗戶就開了,熱熱的微風湧進包廂裡。
「告訴我,佳玲是什麼樣的人?」麗詩問。
「為什麼?」
「只是好奇。」
丹尼把腳擱在麗詩旁邊的椅墊上,傾身後靠,閉起雙眼,交抱雙臂,一副準備睡覺的樣子。
「她跟你完全相反,」他回答。「在外表和個性上都是。」
「她長的是什麼樣子?」
「身材高大,褐色的頭髮和眼睛,雀斑很多。她總是擔心自己太胖,其實不必,因為她那樣就很完美了。佳玲兼具外在美和內在美。我們的女兒也是。她長的很像她媽媽。」
麗詩在幾分鐘的沉默後才再度發問。「你們怎麼認識的?」
「我在前往狄倫鎮的途中路過她父親的農場,她正在庭園裡工作,頂著大太陽跪在地上拔草。她抬起頭來對我微笑,我想我在那時就愛上她了。」
「我喜歡園藝。」麗詩說,相信她和佳玲終究有共同的興趣。「我在花園裡種了五顏六色的花。」
丹尼搖頭。「佳玲的庭園裡種滿蔬菜。她是在農場長大的,沒有時間種花,忙著種能上桌食用的作物。你是在城市裡長大的,對不對?」
「我們在鄉間也有棟房子。」她回答。「城市裡熱得令人受不了時,我們就會到鄉間避暑。」
「佳玲沒有那麼好命。」他嘲諷道。「她沒有時間擔心天氣太熱或社交活動。無論天氣如何,她都從日出工作到日落。她沒有滿櫥子的漂亮衣裳,但她有勇氣、忠誠和榮譽感。」
「而我沒有?你要說的是不是這個,丹尼?你說佳玲跟我完全相反。她有榮譽感,而我沒有?」
「我只不過是說你們不一樣。」
她直視他的眼睛。「你存心傷害我,對不對?」
他不回答。她望向窗外,不讓他看出她被他的侮辱傷得有多重。她做了什麼事使他如此看輕她,她納悶著,他對她的看法又為什麼如此重要?
她閉緊眼睛隱忍淚水。如果讓他看到她流淚,他一定會認為她是個軟弱的人。不,她不軟弱,她很堅強。沒錯,她是沒有耕過田或種過菜,但那並不表示她做不到。
生氣使她不再那麼傷心,他怎麼可以把她看得如此一無是處?
「對不起,麗詩,我不是有意侮辱你。」
她不看他。「不,你是故意的。」
「真要命,你該不是要哭了吧?」
她轉頭對他怒目而視。「我沒有。」她厲聲道。「只不過別對我說謊,你故意要傷害我。男子漢敢做就要敢當。」
「好吧,我故意傷害你。把窗戶關起來好不好?這裡面越來越冷了。」
「這裡面熱得跟烤箱一樣。」她反駁。
「把窗戶關上就是了。」
她站起來關上窗戶,然後轉向他。「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沒有,」他咕噥。「我只不過是累了。」
「你幾分鐘前喊熱,現在卻喊冷。」
她在他身旁坐下,擠身在他和牆壁之問。他還來不及阻止,她已伸手用手背摸他的額頭。「你發燒了,丹尼。我想你得了流行性感冒。」
「麗詩,回你的座位去坐好,別管我。拜託。」
她坐回對面去擔心著他。「現在我明白你的態度為什麼這麼惡劣了。你生病了。」
火車在軌道上疾速轉彎,包廂來回搖擺,丹尼覺得他的胃好像被甩到了車窗外。
「我不是態度惡劣,」他吼道。「我說那些話為的是使你遠離我。我不該說那些愚蠢又殘酷的話,但你真的必須跟我保持距離。這火車為什麼非開這麼快不可?」
「火車正在減速。我怎麼可能跟你保持距離?我們被關在這小小的包廂裡,你又不肯讓我離開你的視線。我哪裡得罪了你,使你看我這麼不順眼?」
「哦,麗詩,你沒有得罪我。你只是太漂亮、太溫柔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想。那些明明是恭維的話,但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像責備。他為什麼因她溫柔、漂亮而生氣?
「丹尼,你的話莫名其妙。」
他可以感覺到自己快要吐了,連忙深吸口氣。
「是嗎?」他惡聲道。「自從認識佳玲後,我沒有渴望過別的女人,但是最近……自從認識你後,我……」
她等他說下去,但只等了一會兒就忍不住追問。「你怎樣?」
他估計他最多只有十五秒的時間,讓他趕到車廂末端的盥洗室。他跳起來往門口沖。
「我渴望你,麗詩。現在你懂了嗎?在我出去後把門鎖好,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她驚訝得無法動彈。他大吼她的名字要她鎖門,然後站在外面直到聽見鎖門聲。
他第一次嘔吐時及時趕到盥洗室,但其餘幾次都沒有。他吐在包廂的地板上和吐在服務生拿來的水桶裡。他想他可能也吐在麗詩身上,但衷心希望那是他的想像。他可以肯定的是,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不舒服過。生病使他全身無力,連頭都抬不起來。無論麗詩蓋了多少條毛毯在他身上,他還是覺得冷。
麗詩替他鋪了一張床,徹夜看護他,把他的頭放在她腿上,用濕毛巾敷他的額頭。要不是有她在,他想他一定會死掉。
午夜時他停止嘔吐,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天快亮時她搖醒他,告訴他火車到站和他們必須轉車。他真的不知道他是用什麼辦法從一列火車移動到另一列火車的;更令他驚訝的是,他看到行李也搬來了。是麗詩把行李提來的嗎?不可能。扶他上下車就令她忙得不可開交了。他就像個廢物,想到換車時她有多麼容易受到攻擊,他就猛打冷顫。
車廂門一上鎖,他又睡著了。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的頭又擱在麗詩的大腿上。她斜倚在窗戶上,閉著雙眼,神情十分安詳。
他努力保持安靜以免吵醒她。梳洗更衣後,他在她對面的長椅坐下。
他注意到她換過衣服了,換成白上衣和深藍色的裙子,連鞋子也換成跟裙子相配的深藍色。
她哪來的時間換衣服和為什麼要費那個事?他納悶著。
「早,丹尼。你今天覺得好一點了嗎?」
「好多了。我把你吵醒了嗎?」
「沒有,我沒有睡著,我只是在閉目養神。你看起來不像好多了,靠過來讓我摸摸你的額頭。」
「別大驚小怪,麗詩。我沒事。」
她完全不受他粗暴態度的影響。「我在哪裡聽過那句話?」
「哪句話?」
「你整晚不停地告訴我你沒事,但你當然有事。靠過來。」
她的語氣堅決,丹尼為了安撫她而照她的話做。「頑固的女人。」他咕噥。
她把手背貼在他的額頭上。「我分辨不出來。」她皺眉道。「如果你有發燒,那麼熱度並不高。你還不可以喝水或吃東西,否則你又要嘔吐了。你的運氣不錯。」
他靠回椅背上交抱雙臂。「此話怎講?」
「你的病情還算輕微。潔芝得到流行性感冒時,斷斷續續嘔吐了三天,我還以為她會死掉。」
「昨晚我也覺得自己會死掉。」他承認。「對了,謝謝你……你知道的。」
「不客氣。」
「你為什麼換衣服?」他好奇地問。「我把你的衣服弄縐了嗎?一定是的。但那似乎有點多此一舉,除了我以外,不會有人看到你。」
「我換衣服是迫不得已。」
「為什麼?」
她輕歎一聲。「你吐得我全身都是。」
「噢,麗詩,對不起。」
她輕笑。「丹尼,你又不是故意的。」
「服務生有沒有幫你」
她搖頭打斷他的話。「我沒有讓服務生進包廂,因為你交代過不要讓任何人進來,記得嗎?」
「我不記得了。」他承認。「如果他沒有進來,那麼地板是誰清理的?」
「我。」
他難受的表情使她突然後悔告訴他實情。「我們何不談點別的?」
「比方說?」
「天氣。」她提議。
「你在開玩笑。」
「我一時之間只能想到這個話題。你介不介意我打開窗戶讓新鮮空氣進來?」
他起身替她開窗,微風舒適地吹拂在他臉上。他再度坐下望著她。「你想吃東西嗎?」
「你受得了我在你面前吃嗎?」
「也許你應該等一下。」
麗詩從昨天的早餐後就沒有吃過東西,雖然飢腸轆轆,但她還是點頭同意。「我很樂意等。」
「你要不要喝杯水?我要。」
「你不可以喝水。」她用他開始討厭的命令語氣說。
「為什麼不可以?」
「明知故問。你一喝水又會開始吐,我不想要替你清理嘔吐物。」
「現在是誰態度惡劣了?」
他聽起來像只壞脾氣的熊,滿臉鬍渣的他看起來也像只熊。他的頭髮亂七八糟,襯衫下擺垂在褲子外面,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但她還是認為他很帥。
他渴望她。她忘不了他的那句話,很想問個清楚,但不敢,至少在他這會兒心情惡劣時不敢。她猜她只得等以後再提起這個話題,也許到時她已想通為什麼他的告白令她驚愕和喘不過氣來。
不,她現在不能提起那個話題,因為那會很不得體。
丹尼沒有那方面的顧忌。「關於我昨天說的話……」
「什麼話?」
「你知道的……我渴望你。」
她交疊雙手。「你不是說真的。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那只是發高燒時的囈語?」
「不,我說的是真心話。」
「真的嗎?」她小聲問,很驚訝他竟然如此直率。她剛剛給他台階下,他卻不肯下。
「真的。」他說。「但我不打算採取任何行動,所以你不要被沖昏了頭。」
她目瞪口呆。「你說什麼?」
丹尼發覺自已失言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我的話視為恭維,但是不要小題大作,因為我不會採取行動。」
「哦,你的恭維還真特別。你告訴我你渴望我,然後立刻吐得我全身都是。」
他忍不住大笑起來。「真的很抱歉,麗詩。」
「才怪!」
他又笑了。「我把你惹火了,是不是?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生氣,但是你會。你在甜蜜溫柔的外表下有著火爆的脾氣。不知道老好人禮傑會怎麼想。」
「你一定要這麼討厭嗎?」
「你仍然要拍電報同意跟禮傑結婚嗎?」
「我們能不能換個話題?」
「好啊!」他說。「你又想談天氣了嗎?」
「現在不想。我在想潔芝和蓓嘉。我原本希望在換車時會遇到她們,但我沒有看到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寇爾和潔芝不會來得及趕上我們,他們比我們落後整整一天的行程。傑克和蓓嘉昨天就走了。」
「但我們騎馬節省了不少時間,他們有可能錯過昨天的火車。」
「也許,但可能性不大。」他說。「我也找過他們,但是沒看到。」
「你當然沒看到。你整個人搭掛在我身上,連眼睛都睜不開。」
「我相信蓓嘉不會有事的。放心吧!傑克會保護她。」
「她真的會平安無事嗎?」
「真的,別再擔心了。憑我對傑克的瞭解,他可能已經在教她玩牌了。我敢打賭她這會兒一定玩得很愉快。」
蓓嘉快要抓狂了。她整個上午都被迫跟古傑克警探一起待在上鎖的火車包廂裡,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發瘋的。沒錯,傑克是很有魅力,也很會照顧人,陪她玩牌聊天,設法使時間過得快些。但在吃完服務生送來的午餐後,牌玩膩了,話也聊完了,氣氛開始沉悶起來。狹小的空間和行動的不自由,使他的在場益發令她心煩。她只想一個人獨處幾分鐘。
急中生智,她總算想出一個支開他的辦法。她佯稱頭痛,堅持立刻服藥,否則就得在下一站下車找張床躺下。她表示藥在她褐色的旅行箱裡,要求他去專放行李的車廂把旅行箱拿來給她。
說謊欺騙他令她內疚,因為他一直很同情、體諒她。
「我知道我應該把藥放在我的小旅行袋裡,但是我忘了。」
「痛得很厲害嗎?」他關心地問。
「快要令人受不了了。」她回答。「如果不現在服藥止痛,我會病上一星期。我的頭痛得快要裂開了。」
傑克保證他會速去速回,還叫她在他出去後把門鎖上。她鎖上門後站在狹小的包廂中央大聲歎了口氣,因為她終於可以一個人清靜清靜了。她需要時間一個人好好想一想她的未來和擬定計劃,只有天知道她必須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多少事。
她推測傑克這一去一回至少需要十五分鐘。放行李的車廂在三節車廂外,他到達後還得在一大堆行李中找尋她的旅行箱。但是在他離開後不到一分鐘,敲門聲就響起了。
「現在又怎麼了?」她嘟囔,心想,是古警探又想到另一個命令要她遵守。她擠出笑容,拉開門閂,把門打開一條縫。
門被用力推開,撞到裡面的牆壁又彈回去。她甚至無法尖叫。當她踉蹌後退時看到的只有一把黑得發亮的手槍,它的槍口指著她。
她捂著胸口跌坐在長椅上,恐懼使她喘不過氣來。「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喊道。
持槍男子衝進包廂裡,用腳踢上門。他穿著西裝和閃亮的黑皮鞋,看起來不像殺人犯。
「起來,賤人!」他咬牙切齒地說。
她的動作不夠快。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扯向他,槍口抵著她的肚子。當他放開她時,她想要後退,搖著頭默默哀求他不要傷害她。但他對她的恐懼無動於衷。
「求求你。」她輕聲說。
她的懇求助長了他的亢奮。「就是這樣,賤人。求我。」他哼唱似地說。「我要你求我。」
他伸手把她的上衣從領口撕開到腰部,在她再度驚叫出聲時,得意地微笑。她還來不及遮住上半身,他的手已覆蓋在她的乳房上用力抓捏著。
「不要,求求你不要這樣。」她低聲哀求。
他大笑著把手槍往座椅上一扔,然後把她拉進懷裡,手指伸進她的髮絲間抓住她的頭強吻她。他的吻濕熱又粗暴,她的下唇被他咬出血來。他用舌尖舔掉她唇上鮮紅的血滴。
他用雙臂把她夾緊在懷裡,不顧她的抗拒,一次又一次地吻她。當他終於抬起頭時,他凝視著她的眼睛,緩緩抓住她的手強迫她隔著褲子撫摸他。
「我要你。」
她屈服地閉起眼睛,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發出魅惑的笑聲。「你隨時隨地都要我。」
他在她耳邊的喘息聲令她興奮。她摟住他的脖子,大膽地摩擦他。「你弄壞了我的上衣,你太粗魯了。」
「你喜歡我粗魯。」
她全身一陣顫抖。「對,我喜歡。」她喃喃地道。
他開始親吻她的頸側,她發出滿足的呻吟。「我們不應該……警探很快就會回來。噢,老天,感覺真好。」
她往後仰好能看到他的眼睛。「看來你收到我的電報了。其他人跟你一起來了嗎?」
他再次親吻她的唇後才回答。「姜森在巖瀑鎮等機會宰了那兩個女人,其他人先到紅箭鎮去了。如果姜森失敗了,他們會在她們下火車時動手。你確定她們前往紅箭鎮嗎?」
「確定。」她回答。
「你查出在銀行裡的是哪一個了嗎?」
「沒有。她們兩個都嚇得半死,都沒有對我透露實情。可惜那場大火沒有燒死她們。」她的手指滑進他頸背的頭髮裡。「我費了好大的事。」
「別噘嘴。」他說。「如果姜森殺不了她們,其他人會在紅箭鎮解決她們。」
「到時我就是目擊證人了。」
她沙啞的笑聲點燃他的慾火。「對,你就是目擊證人。太棒了。」
她的手緩緩滑下他的胸膛,再度愛撫他的亢奮。她知道她對他的影響力。
他伸手去撩她的裙子。她搖頭。「不可以。」她在他開始扯鈕扣時說。「來不及。太危險。」
「來得及。我要你,蓓嘉。現在。」
她屈服在他的誘惑之下,開始為他寬衣解帶。她脫掉被撕破的上衣,解開鈕扣讓裙子滑落地面。「我們不該傻得冒這個險,唐納。」她邊說邊脫襯裙。
他喘著大氣看她脫衣。等她全身只剩蕾絲邊的薄綢內衣時,他再也忍不住地衝上前去把她推倒在座椅上。她把褪下的內衣一腳踢開,躺在椅墊上張開雙腿引誘他。他貪婪地注視著她的胴體,伸出舌頭舔濕嘴唇,然後跪在她兩腿之問。他一刻也不能,因為他知道再不趕快佔有她,他的慾望就要爆炸了。
「你知道你快把我逼瘋了,對不對,賤人?」他呼吸急促地說。
「對,我知道。」她笑道。「誰會料到一個看似古板保守的紳士,竟會有如此強烈的慾望。」
「我們有多少時間?」
「至少十五分鐘。」她回答。
唐納正在解褲子鈕扣時敲門聲傳來。他想不起來他有沒有鎖門。他跳起來,剛轉過身,傑克就把門推開了。
「蓓嘉,我不是叫你鎖門……」他在推開包廂房門時說,但看到她一絲不掛時,他吃驚地愣住了。
唐納站在門後等警探進來,他慌張地在口袋裡摸索他的手槍。
「這是怎麼回事?」傑克嘟囔著上前一步。
蓓嘉用手肘撐起上半身,心跳如擂鼓地凝視著唐納,用眼神示意他採取行動。傑克發現她在望著門後,他一轉頭就看到往前衝的唐納。
「混蛋!」傑克叫道。
蓓嘉慌了。她看到唐納的手槍就在距她一臂之遙的座椅上,她一個翻身,抓起手槍就扣扳機。
傑克正在拔槍時子彈打中他,他被拋到後面的走道窗戶上。窗玻璃因撞擊而顫動。
蓓嘉爬起來,一手捂著嘴防止自己尖叫,另一手再度開槍。這一槍她瞄得太高了,傑克已經倒在地板上了,子彈沒打中他,但粉碎了窗玻璃。玻璃碎片下雨般落在他俯臥的身上。
「天哪……天哪!」她嗚咽。「我殺了他嗎?不能留他活口。快點,唐納。」
似困獸般發出低吼聲,唐納衝進走道。他的目光忽左忽右地移動著,為的是確定沒有人沿著走道走來。
「如果他還沒有死,等一下也會死的。」唐納咕噥。「別哭了,趕快穿上衣服,我們必須下火車。」
「好,好。」她轉身照他的話做。
唐納迅速把不省人事的聯邦警探拖向聯結兩節車廂的門,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他把門打開時,火車正逐漸減速駛上跨湖的高架彎橋。他可以看到湖的對岸有個小鎮。他彎下腰,抬起傑克,然後用力把他踢出火車。唐納站在門口看著火車轉彎,看到傑克掉進湖水裡時,他露出了笑容。
他十分肯定沒有人看到他,也認為不會有人聽到槍聲。因為火車行駛在鐵軌上的巨大聲響蓋過了其他的聲音。
他再一次殺了人而未被發覺,他興奮得開始喘息。他的眼角餘光好像看到了人影一閃,但是無法肯定。為了保險起見,他轉過身以免被人看見他的臉,然後從容不迫地走回蓓嘉的包廂。鮮血已經被地毯吸收了,血跡看起來好像在那裡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除非跪下來用手摸,否則不會有人知道血跡有多麼新鮮。
唐納這次記得把門鎖好。蓓嘉還沒有穿上衣服,她的衣裳鋪在座椅上,她正忙著把破上衣塞進旅行袋裡。他從後面抓住她,把她按在牆上,然後粗暴地佔有她。
沒有人聽見她淫蕩的叫聲。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7:07
第十五章
分離不是甜美的哀愁,而是難以忍受的痛苦。潔芝跟凱勒道別時看起來痛不欲生,但是她沒有流半滴眼淚,她的兒子也沒有。她的離去一點也不令他煩惱,因為他已經喜歡上陸湯姆和嬌瑟了。潔芝跟他吻別時,他在她的懷裡扭來扭去,連揮手道別都懶得揮。當她走出門口時,他連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忙著在嬌瑟的廚房裡製造混亂。
潔芝令寇爾意外。他知道她不會當著凱勒的面哭哭啼啼,但認為她會在出門後痛哭流涕。他甚至已經準備好了一套安慰的話。但是潔芝沒有哭鬧。從開始趕路起,她一直表情凝重,但始終沒有流淚。
她的表現值得嘉獎。他們馬不停蹄地趕了一整天的路,只有停下來兩次讓馬休息片刻。夕陽西下時,她顯然已身心俱疲。
暮色中,他勒馬停在她的馬旁邊,暗中責罵自己太強人所難。她的騎術不佳,長途跋涉對她來說一定很辛苦,但是她一句怨言也沒有。
「我們明天早上在埃維鎮搭火車,」他說。「再往南走五哩左右就到埃維鎮了。我懷疑那裡有豪華旅館,但你至少可以睡在床上。我們也可以繞點路在瀑布旁露營。」
「你該不是想回巖瀑鎮吧?」她問。
「我們離巖瀑鎮已經很遠了。我說的那個地方有座小瀑布,瀑布下方有個清澈的池塘。那裡十分幽靜。」
「繞點路是繞多遠?」她疲憊地問。撩開遮住眼睛的一縷髮絲時,她注意到她的手上沾滿塵土。能夠洗個澡不知有多好。
「大約一哩。」他說。「如果睡在戶外,明天就得早點起來。」
「你希望怎樣?」
他向來比較喜歡睡在野外的星空下,遠離城鎮喧囂擁擠,但他不打算左右潔芝的選擇。
「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沒有意見。」
「我想要洗澡。」
「我相信我們可以在埃維鎮替你找到一個澡盆。」
「但我寧願睡在野外。瀑布附近真的很幽靜嗎?」
「真的。」
「那麼我就能練習了。」
「練習什麼?」
「到時你就知道。」她說。「我一個人做不來,你得幫我才行。」
他眉毛一抬。「練習有沒有涉及身體接觸?」他故意逗她,以為她一定會臉紅,但沒想到她竟然點頭。
「噢,有,你得用手臂環住我。至少我認為你會。我也不確定,我沒有經驗。」
他策馬前進,帶路騎下一條狹窄的斜坡路。她緊跟在後。
他的腦海裡浮起一個又一個不道德的念頭。她到底想練習什麼?
他回頭看她一眼。「這個練習……一定要在隱密的地方進行嗎?」
她藏起笑容。「是的。」
「為什麼?」
「因為我會弄出很大的聲音。如果附近有別人在,我會遭到制止。」
他勒馬等她趕上。他可以從她閃亮的眼神中看出她在搗蛋。
「你說的不是我認為你在說的那件事吧?」
她朝他眨眼睛。他突然大笑起來。
「你認為我在說哪件事?」她故作無辜地問。
「性。」
「不會吧。」她脫口而出,隨即也笑了出來。
「男人不喜歡被戲弄,潔芝。記住。」
他再次領路,而她跟過去八小時以來一樣尾隨在後。她默不吭聲了許久,最後好奇心還是戰勝了。
「寇爾?」
「什麼事?」
「你感到失望嗎?」
「對什麼?」
「我說的不是性。」
「沒有。」他粗聲惡氣地說。「我沒有感到失望。」
她的肩膀垮了下來,她感到大失所望。「那麼你連一次也沒有想過……跟我……」
他不敢相信他們竟然在談這個。難道她一點也不知道她對他所造成的影響嗎?她也許真的不知道,他心想。她顯然毫無性經驗,但她再這樣問下去,她很快就會有初次的經驗了。
「有,我有想過。」他回答。
「再來呢?」
「再來什麼?不會發生那種事,潔芝。」
「當然不會。」她急忙同意。「但我也想過,事實上是好幾次。」
他差點從馬背上跌下來。「拜託你不要再談這個了好不好?」
「你用不著對我大呼小叫,我只是對你坦誠而已。跟你談話很容易,至少在你生氣前是如此。承認我想過跟你做愛又不是什麼滔天大罪。我又不會採取實際行動,就算我想,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那麼我就不必擔心你會做傻事了。」
「什麼傻事?」
他不回答。他發誓他再也不要多說一個字,再也不要回頭看她,至少在他擺脫淫念前不要,否則他真的會忍不佳把她拉下馬,剝光她的衣服,跟她做愛。
「希望池塘的水不會太冷。」她說。
他希望池水很冷,最好冷得跟冰一樣。
最後這一哩路在她騎來有如二十哩。等他們終於抵達時,她累得全身骨頭都快散了。
寇爾扶她下馬,他的手在她腰際停留得太久了一點。她靠在他身上,慶幸有他的攙扶,否則她顫抖的雙腿一定支撐不住她。
她抬頭要向他道謝,但看到他緊繃的下顎時,連忙走開。他顯然還在氣她言語不當。
她決定不理會他,等他氣消了再說。週遭的綠意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沿著池邊散步,活動僵硬的雙腿。這裡的瀑布遠不及巖瀑鎮的瀑布壯觀,但迷人的程度毫不遜色。源源不絕的山泉流過上方嶙峋的巖架,傾瀉而下形成一個清澈的池塘,稜鏡般的水珠在夕陽映照下散發出七彩閃光。
寇爾照顧馬匹時,她準備他們的營地。在收集完生火用的枯枝後,她攤開舖蓋,擺出嬌瑟為他們準備的餐點。
「可以吃飯了。」她高聲喊。
「我等一下再吃。」寇爾大聲回應。
他刷完馬,讓它們啃食池邊鮮嫩的青草。瀑布的水聲令他難以抗拒,趁著她在吃東西,他走到瀑布邊,脫光衣服跳進池水裡。
冷水幫助他恢復了理性,他又能想起自己不願碰她的原因。牽絆。潔芝確實令人渴望,但她不是那種可以讓男人一夜風流後一走了之的女人。她應該得到更好的待遇──得到一個比他更好的男人。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她。但是為什麼一想到她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他就心煩意亂、怒火中燒?他沒有資格把她看成是他一人所有的,但是他無法否認他對她充滿強烈的佔有慾。
「你打算整晚泡在水裡嗎?」
她的話把他從陰鬱的思緒中拉回到現實裡。他離開池塘,胡亂擦乾身體和穿上褲子。回到營地後,他把他們的鋪蓋移近巖架以防萬一半夜下起雨來,把她收集來的枯枝重新堆好點火引燃,然後坐在他的鋪蓋上開始吃東西。
他知道食物是嬌瑟準備的,所以並不意外它們的味道有多麼可怕。潔芝沒有抱怨食物令人難以下嚥,但從剩下的份量看來,她並沒有吃多少。
不過嬌瑟給他們的薄荷糖大部分都被她吃掉了。她在拿乾淨的衣服、毛巾和肥皂時,嘴裡就含著一顆。她脫掉衣服走進水裡,以瀑布的水幕作為遮簾。水很冷但還可以忍受。她撩起頸背的頭髮,退後站到流水下,仰頭閉眼,讓流水按摩她僵硬的肌肉,消除她的疲勞。很快地,她就徹底放鬆了,陶醉在天堂般的純粹喜悅中。
寇爾有如置身煉獄,而且是他自找的。他不該偷看她洗澡的,那樣做既不道德又侵犯隱私。但是他沒辦法逼自己轉過身去不看,如果那會使他成為偷窺狂或好色之徒,那麼他也認了。她是那麼的迷人。站在及腰的池水裡,她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性感優雅。他看著她洗她的脖子和手臂,然後不得不閉起眼睛壓抑跳進水裡跟她一起洗澡的衝動。也許牽絆並不會那樣糟糕。他拋開那個念頭再度張開眼睛、眼前的景象令他喘不過氣來。他的全身都起了反應,碰觸她的慾望使他每束的肌肉都繃緊。
他的腦海裡充滿各種好色的企圖,他發覺如果他不趕快控制住自己的思緒,他就會有大麻煩了。他大聲呻吟一聲,伸展四肢仰臥在鋪蓋上,雙手枕在頭後。他是個睡得不沈的人,如果她遇到麻煩或需要他,她只需要出聲叫喊就行了。
他數牛數羊,然後開始數他想要跟她做愛的方式。
「寇爾,你睡著了嗎?」
他沒有睜開眼睛。「沒有。」
「有什麼不對勁嗎?你的聲音有點沙啞。」
「我沒事。你有什麼事?」
「我想知道如果我弄出聲響來會不會吵到你。」
「你要做什麼?」
「練習射擊。」
他坐起來,睜開眼睛就看到她腿上的槍。「你從哪裡弄來那個的?」
「陸湯姆給我的。」
「收起來。」
「我想要學習怎樣射擊才射得準。」
「不行。」
「我要學習如何保護自己。我並不喜歡槍,原本希望我永遠不必有槍,但黑水幫使情況改變。我有責任照顧自己和我的兒子,我不要讓任何人傷害我們。」
「擦乾頭髮睡覺去。」
她把濕頭髮撥到肩後,然後打開湯姆替她買的一盒子彈,開始把子彈裝進槍膛裡。
旁觀她射向一個不可能射中的目標使他幾乎要發瘋,因為她不停地犯相同的錯誤。實在看不下去時,他爬起來走到她背後,用一隻手臂環住她的腰,拉她背靠著他,然後握住她持槍的那隻手。
「你到底要射什麼?」他問。
「正前方的那棵樹,不然你以為我在射什麼?」
「天上的星星。你射得太高了,甜心。」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他都在教她射擊,但每一秒鐘都感到痛恨不已。她不該被迫學習槍法,她應該坐在某個客廳裡喝茶,凱勒在她腳邊玩耍。她是位淑女,淑女不會隨身帶著槍。
他不該把他的意見說出來,她激烈地表示不以為然。「我承認我也不喜歡隨身帶著槍,但在黑水幫份子全部繩之以法前,我會隨身帶著槍,如果那意味著我不再是淑女,我也認了。」
「你生氣時真的很漂亮,兩眼炯炯有神。」
「許多女人帶槍……你說什麼?」她轉頭看他而撞到他的下巴。
「我說你很漂亮。」他重複。
他的讚美令她手足無措。「謝謝。」她結結巴巴地說,轉開視線以便集中注意力。
「住在西部的女人必須隨身帶著槍,以便應付各種突發狀況,例如……你在做什麼?」
他低著頭用鼻子摩擦她的脖子。「我在親吻你,但別讓我打斷你的演說。例如什麼?」
「例如野獸……熊和別的猛獸……」她停頓下來輕聲歎息,然後把頭偏向一側讓他有更多空間探索她的頸側。他的呼吸溫暖地吹吐在她的肌膚上,美妙的感覺令她顫抖。她知道她應該制止他這種過分親暱的舉動,她會制止的,等一下就制止。
「猛獸?」他在她住口不語時問。
「對,各種猛獸。」
「在哪裡?」
她早已思緒大亂。「不知道……某個地方吧!」
他輕笑。「我使你分心了,是不是?」
他把懷裡的她緩緩轉過來,好讓他能給她一個中規中矩的吻。但是他的身體自有主張。她的雙臂一摟住他的脖子,他立刻粗魯地把她拉到身上,直到她的酥胸緊抵著他的胸膛。他飢渴地親吻她,完全佔有她的唇,他的舌尖探入她口中跟她做愛,吻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的身體完美地貼合著他的,好像她是上帝特別為他創造的。她是那麼甜蜜性感和惹人愛憐。
而且天真無邪。想到這裡,他的理智恢復了些。他還是捨不得放開她,但停頓下來讓她喘口氣。用牙齒輕扯她的下唇使她再度張開嘴巴,他給她一個徹底的熱吻後才停止。
她不肯放手。慾望使她顫抖,積壓的熱情和渴望使她採取主動,模仿他的方式親吻他,先是怯生生地,然後在他再度擁抱她時大膽起來。當她的舌尖碰觸到他的時,他從喉嚨深處發出呻吟。
天啊,她的味道像糖果。她的放縱震撼了他,他知道只要他繼續,她就會失去理智地跟他做愛。她太天真,不會考慮到後果。
他們之中必須有一個想到明天,他知道現在只有靠他來喊停了。
他拉下她的手臂,往後退開一步。
「我不該那樣做的。」他粗聲道。
她茫然地看他走開。「我很高興你做了。」她低聲細語。「我想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他轉身注視她。「我不是實驗品,潔芝。」
她可以從他的眼神和站姿中看出他在生氣,她朝他走近一步又停下來。「我沒有把你當成實驗品,只不過是我想吻你想了很久了。」
「哦,那種事不會再發生。」
「為什麼?」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非問不可。「你知不知道接吻會導致什麼?」
她緩緩點頭。「我想我知道,但我從來沒有──」
他打斷她的話,因為這個話題使他更加想要碰她,但知道只要他忍不住碰了她,他絕不會只是跟她接吻而已。
「我們必須保持距離,明白嗎?」
她點頭又搖頭。「怎麼保持距離法?我們一起旅行著。」
「只要別碰我就行了。」他說完後就發出自嘲的苦笑。他從來沒有對女人說過這種話,不敢相信他竟然對潔芝說了。
都是這可惡的警徽,他心想,它害他心地高尚起來。
她交疊雙手。「如果你想要那樣,我當然很樂意從命。」
他突然對她大為光火。「不,我想要的不是那樣!我想要脫光你的衣服,把你推倒在地上,做我夢中做的那些事。」
她睜大眼睛。「你夢到我?」
「別再問了,潔芝。」
「我也夢到過你。寇爾,你想要跟我做愛嗎?」
「不是做愛,是發生性行為。你瞭解其中的差別嗎?如果我們發生性行為,明天早上你就會發覺你犯了大錯而後悔一輩子。」
她的火氣也上來了。「那麼你呢?你會發覺那是個錯誤嗎?」
「是的,我會。」
「你也會後悔一輩子嗎?」
「我會後悔,但不會很久。現在你懂了吧?那對我──」
她撿起地上的手槍,槍裡的子彈已經用完了,氣呼呼地從他身邊走過去。
「狂妄自大……」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潔芝。大部分的男人都會說謊騙你這樣的女人上床。」
「我這樣的女人?」
他跟著她來到營火旁。「對,像你這樣的……天真、純潔又性感。有著這樣的好身材,你不能天真,否則既危險又愚蠢。」
「沒有經驗並不代表我愚蠢。」
她把槍扔在鋪蓋上,站在那裡瞪著他。「回答我一個問題,然後我們再也不會討論這個話題。」
「什麼問題?」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我會後悔一輩子?因為我是女人,還是因為我愚蠢?」
「你是說你不會後悔?」
她不回答。
「你一定會後悔的。」他說。「女人都想要牽絆。」
「牽絆?」
「承諾。」他解釋。「男人不想要。」
「這麼說來那些有婦之夫都是被五花大綁地拖進結婚禮堂的嘍?」
他想像了一下。「對,很可能都是。」
「你的妹夫是被迫娶你妹妹的嗎?」
他忘了自己跟她提過他的家人。「玫瑰和瑞森?」
她還來不及開口,他已搖頭回答。「瑞森自己想要跟玫瑰結婚的。」
她坐下來開始解開鞋帶。他站在原地看著她,納悶著他們怎麼會吵起來的。
「聽我說,潔芝,我想要說的只不過是……」
「你不想要牽絆。」
「完全正確。」他幾乎是大叫地說。
「聽了不要太驚訝,寇爾,我也不想要牽絆。」她輕聲說。「我不想結婚,也絕不會結婚。」她點頭以示強調。
「你不久後就會結婚的。」他預測,立刻因那個可能性而眉頭深鎖。
「因為那會使日子好過些?」
他躺在鋪蓋上凝視星空,考慮著該如何回答。「是的,那會使你的日子好過些。有個父親在,對凱勒也有好處。」
「我們母子倆不需要一個男人來使我們的家庭圓滿。噢,寇爾,你真令我生氣。你跟我遇到的大多數人沒有兩樣,你們都想要把你們的期望和信念硬套在我身上。」
「單親媽媽不好當。」
「我瞭解其中的辛苦,但我甘之如飴。如果我只為了獲得敬重而隨便找個人嫁,我會生不如死,而且是咎由自取。」
「敬重?這跟敬重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算了。」
「你既然提起了,就得告訴我你是什麼意思。」
「陌生人一發現我從未結婚,就認定凱勒是我的私生子,然後……」
「然後怎樣?」他追問。
「他們覺得非讓我清楚他們對這件事的感想不可。」
他密切注視著她。「他們用什麼方法讓你知道?舉個例子。」
她聳聳肩假裝不在乎。「有次我跟麗詩去店裡買東西,有個婦人在得知我沒有結過婚時打了我一耳光。當時我抱著凱勒,那個婦人問他是誰的孩子,麗詩告訴她他是我的兒子。」
寇爾聽了大為憤慨。「你怎麼辦?」
「我抱著凱勒走出去。」
「可惜你沒有揍她。」
她微笑。「我很想,但我沒有那麼衝動,因為動手打人有失淑女風範,而且我不想讓凱勒看到他的母親跟人打架。不過她被麗詩修理得很慘。」她捂著嘴格格笑。「我在商店的櫥窗外都看到了。」
他期待地微笑。「麗詩怎麼修理那個婦人的?」
「她從櫃檯上抓起一把尺,逼得那個婦人一步步後退到背貼著牆壁。她沒有打她,而是狠狠數落她一頓。等她罵完時,那個婦人早就泣不成聲了。說來實在好笑,那個婦人的塊頭比麗詩足足大了一倍。後來我們常為這件事捧腹大笑。」
「但這件事仍然令你難過,對不對?」
她避而不答。「麗詩是我第一個真正的朋友,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她也會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對不對?」
「對。」她回答。「你有沒有知己的朋友?」
「我的家人。我跟我的兄弟感情很好,雖然他們有時氣得我發瘋,但我會殺掉企圖傷害他們的任何人。」
她無法想像有兄弟姊妹是什麼滋味,於是求他告訴她在那樣的大家庭中長大的生活情形。得知他跟兄弟、妹妹和母親並無血緣關係時,她顯得十分吃驚。
他花了一個多小時細訴成長歲月的甘苦點滴,他溫暖的眼神和語氣透露出他對家人的愛。聽完他的故事後,她感傷自己的孤寂。她渴望有份歸屬感……渴望被愛。
「我們結合成為一個家庭,」寇爾說。「我從不曾認為他們之中有任何人會背棄我。但你一直認為那是不可避免的,對不對?」
「我從經驗中學到不要信任別人。」
「那你的朋友麗詩呢?」
「噢,我絕對信任她。」
「蓓嘉呢?」
「我不是很瞭解她,但我猜我大概可以信任她吧!她對凱勒和我一直很好。」
「你們三個對彼此忠心耿耿。」
「她們兩個都沒有遽下結論認為凱勒是私生子。」她坐起來伸個懶腰。「我已經決定等麗詩和我到了丹佛市之後,如果有人問起,我就說我是寡婦。」
「說了一個謊就得用更多的謊來圓謊。」他告訴她。「看看你們三個對目擊證人的事說謊所造成的結果。如果你們在記者把你們變成頭條新聞前挺身而出說出實情,你們的生活就不會這麼複雜。法官也不會堅持要丹尼和我把你們三個拖到黑水鎮去。我猜你和麗詩現在已經在丹佛市了。」
「我告訴過你我是目擊證人。」她提醒他。「麗詩和蓓嘉也要去黑水鎮?」
「她們已經上路了。」
她目瞪口呆。「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你即將跟你的兒子分開,你的煩惱已經夠多了。」
「這個法官為什麼要我們三個都去黑水鎮?我告訴過你目擊證人是我。」
「我知道,但麗詩和蓓嘉也說自己是目擊證人。」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嚷道。
「你們三個都站出來說搶案發生時,躲在書桌底下的是自己。」
「不可能。」
「事實如此。」
「難怪你不相信我。你不肯讓我告訴你事情的經過。」
「我不想再聽到更多的謊話。」
她深吸口氣,努力不要生氣。他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她,她確實說謊騙過他。
「麗詩和蓓嘉為什麼要說她們在場?」
「你說呢?」
她想了許久後,才大膽猜測。「麗詩一定是覺得她必須保護我……她知道我會為她做同樣的事。但我仍然想不通蓓嘉為什麼要說謊。」
「她沒有說謊,她是我們的目擊證人。睡覺吧!我累了,不想吵架。」
她躺下來翻身面對營火,她的心中充滿疑問。寇爾聽來十分肯定蓓嘉是目擊者,她猜不透他為什麼那麼有把握。
「寇爾?」
「又怎麼了?」
「我看到巖瀑鎮屋頂上的那人。他殺了游勞勃,我想要開槍打他,但把槍掉在地上。」
「我記得。他怎麼了?」
「我以前見過他,我認得他。」
他疲倦地歎口氣。「你在哪裡見過他?」
「銀行裡,他的名字叫姜森,我看到他殺了那些無辜的鎮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8:22
第十六章
潔芝把一切都告訴了寇爾。她記得每句話、每個笑聲和每聲尖叫。她從鬆脫的鞋帶說起,一五一十地述說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掉眼淚,非常鎮定平靜。太過平靜了,寇爾心想,因為她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他沒有問她任何問題。她說完就起身走到池塘邊。
他不知道她是否不想被打擾,但那都不重要,因為他不得不跟過去。她交抱雙臂,僵直地站在那裡。他企圖用雙臂環住她時,她抽身閃躲。
「不要。」
他不顧她的反對,走到她的面前,硬把她拉進懷裡。
「我不需要你來安慰我。」她生氣地說。
這是她吐露實情以來第一次的情緒流露。他繼續緊緊抱著她。
「但我必須那麼做。」他輕聲說。
她掙扎,他終於放手。
「你不懂。我太懦弱。我該採取行動,但我什麼都沒做,只是眼睜睜看著慘劇發生。」
她深吸口氣企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朝她靠近一步,她立刻伸手示意他不要再靠近。
「好吧,你應該採取行動防止慘劇發生。」他說。「告訴我,你想要採取什麼行動?」
她搖頭。「不知道,我害怕得無法思考。天哪!他們剛衝進銀行時,我竟然還在擔心我的錢。我應該……」
「怎樣?」他追問。「你能夠怎樣?你原本有可能跟其他人一樣死掉。你為此內疚嗎?內疚只有你一個人死裡逃生?你認為你應該從藏身處爬出來跟其他人跪在一起,讓他們也把你給殺掉嗎?」
「不是,但也許……如果我尖叫求救,也許外面會有人聽到……」
「不要再說了。」他粗魯地把她拉回懷裡,很高與她這次沒有抗拒。「你當時什麼也不能做。」
「你就會。」她在他胸膛上喃喃地道。
「也許吧!」他承認。「如果我有槍,但我也會死。我不可能把他們全部殺掉。」
「但你會嘗試,我卻連嘗試都沒有。」
「你有武器可以對付他們所有的人嗎?」
「沒有,但是──」
「你心裡明白你無能為力。」
她顫抖著抱緊他。
「我想要……」
「什麼,甜心?」他低頭親吻她的頭頂。
她把頭靠在他的顎下,緩緩閉起眼睛。今夜她需要他的力量、他的安慰……和他的愛。
「你應該睡一下。」他把她抱起來走回營地,把她放下後跪在她身旁,擔心地皺眉望著她。
「你不會有事的。」他柔聲道,那些話與其是說給她聽,不如是說給他自己聽。
他要起身走開,但她抓住他的手。「陪我睡。」她輕聲懇求。
他表面無動於衷,內心卻深受震撼。
「不行。」他厲聲回答,強忍碰觸她的衝動。「不可能的。」
「只要一下下就好。」她哀求。「我不想一個人。」
「你不是一個人,我就在兩尺外。聽我說,那不是個好主意。」
「為什麼?」
「你要我明說嗎?好。我想要陪在你身邊,但不想要睡覺。」
「你想要跟我做愛。」
「真要命,沒錯。」
他的眼睛變成深藍色,他被她抓著的那隻手握成拳頭。「我不想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她放開他的手,翻身背對他。「晚安。」
他跪在原地不動,內心交戰許久,最後還是屈服了。
他在她身旁躺下,閉起眼睛,假裝她不存在。
他發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碰她。男人的自制力有限,她正把他逼向他的極限,但她不明白她在對他做什麼。她需要他,但不是肉體上的那種需要,他提醒自己。她感到孤獨,渴望人情的溫暖。
他會被她折磨死,她的頭髮搔得他的鼻子好癢。他正要撥開她的髮絲時,她抬起頭把他的手臂拉到她的脖子下。她今晚聞起來有玫瑰花的香味,使他突然想到家。就是這樣,他決定去想回到玫瑰山莊後要做的事。
他連一件事也想不出來。
「五分鐘,潔芝。我只陪你五分鐘。」他的聲音連他自己聽了都皺眉。
她顯然不受他陰鬱態度的影響。她突然往後挪,直到她的後背貼著他的前胸,臀部貼著他的小腹。
他的額頭冒出冷汗來。如此靠近他渴望的女人卻不能碰她,這種折磨太痛苦了。他只能安慰自己情況不可能更糟。
他錯了。她貼著他扭動,他體內的慾火立刻火上加油地竄升。
「別亂動,」他命令。「趕快睡覺。」
她不但不理會他的命令,反而抓起他的手把他的手臂拉過去橫放在她腰際。他忍不住收緊手臂挨近她。他的手就放在她的乳房下面,他只需要伸直手指就能碰到她柔軟的……
她企圖在他懷裡轉身時,打斷他的遐想。
他一定是瘋了才答應陪她五分鐘,但說話就要算話,於是他開始數秒。只要他能忍住不去親她,只要忍一分鐘,他猜他就能忍一輩子。
他想要一輩子跟她在一起度過。
這個想法令他吃了一驚。但仔細想想,他一直在故意忽視這個事實,其實在他內心深處早就接受這個事實了。他甚至能夠精確地說出他是何時知道他愛她的。就是在姜森那個混蛋躲在屋頂上想要槍殺她的時候。寇爾從未感到如此憤怒。在跑向她時,他一直在害怕自己會無法及時趕到,失去她的可能性嚇得他半死。事後在餘悸猶存中,他的反應是出於憤怒而非出於愛。
如果這就是真愛,那麼他不想參與其事。但是他永遠也不想放了她。
親吻她的肩膀、頸側和耳朵在他來說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他不斷告訴自己停止這樣折磨自己,但他的感官已經起了反應。她聞起來是那麼香、摸起來是那麼軟。
五分鐘到了沒有?也許她已經睡著了,他走投無路地心想,像墜落懸崖的人緊抓著救命繩索般緊抓著那線希望。
她又企圖在他懷裡翻身。
「別動。」他低聲命令。
「我想吻你跟你說晚安。」她怯怯地輕聲要求。
「不行。」他粗聲惡氣地拒絕。
「拜託?」
他長歎一聲。「如果你吻我,我發誓我不會停。別煩我了,趕快睡覺。」
諷刺的是,他嘴裡叫她別煩他,他自己卻又吻起她的脖子來。他愛她細嫩的肌膚,愛她從喉嚨深處發出那種有點像又不太像喘息的聲音。
潔芝靜止不動了幾秒鐘,當她在他懷裡翻身時,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和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她不顧後果地撫摸他的臉頰,凝視他的藍眸,把手伸到他頸後。
「我想要跟你共度一夜……就這一夜。」
「潔芝,」他痛苦地低語。「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明天你就會後悔……」
「我需要你,寇爾。今晚好好愛我。」
他沒辦法再坐懷不亂了。他飢渴地找尋她的唇,慾望使他急切地想完全佔有她。
他用唇舌與她纏綿,手指隔著衣服愛撫她的酥胸。她在拉扯他的襯衫鈕扣。
他把臉埋在她的秀髮裡。「慢一點,甜心,」他低語。「否則我會……」
他希望她的第一次是完美無缺的,但她的熱切使他興奮得無法聽從自己的指令。他顫抖的手粗魯地脫掉她的衣服,當她豐滿的乳房裸露在他眼前時,他呻吟一聲,緩緩地壓在她柔軟細緻的胴體上。
她愉悅的喘息聲令他瘋狂,她的愛撫變得跟他一樣大膽。當她的指甲畫過他大腿的背面時,那種美妙的感覺令他欲生欲死。
他吻遍她全身每一吋肌膚,她愉悅的叫聲激勵了他。他的手來到她兩腿之間時,她想要推開他,但他不肯被拒絕。他的堅持在短短幾秒內得到重賞,她開始求他不要停。
她的熱情與他旗鼓相當。他親吻她的肚臍,她倒抽口氣,他微笑地繼續往下品嚐。
「現在,寇爾。」她喊道。
她的身體早已做好接納他的準備,但他想要延長這甜美的折磨,直到她迷失在感官世界中而不會注意到疼痛。
她在他懷中扭動,他跪在她兩腿之問。「看著我,」他命令,激情使他的聲音顫抖。「這是永遠的。」
「求求你……」
「說。」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永遠的。」她喊道。
他再度以熱吻封住她的唇,溫柔而迅速地將她完全佔有。他把臉埋在她的秀髮裡,在狂喜中閉上雙眼。
她跟他想像中一樣完美。他聽到她叫喊,知道自己弄痛了她,於是在她體內靜止不動,給她時間習慣他。他呢喃著綿綿情話,但強烈的需求使他神志昏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麼。
怎麼會有事情這麼痛又這麼美妙?失去自製的她又想叫他停止,又不想讓他離開她。
「馬上就會沒事的。」他向她保證。
他聽來上氣不接下氣,她發覺自己也是氣喘吁吁。她用手臂環住他的脖子,小小的動作帶給她前所未有的一陣愉悅。她又輕輕動了一下,他的呻吟告訴她,他跟她一樣喜歡。
他緩緩退出又緩緩前進。
「你不要再逗弄我了好不好?」她嚷道。
他發出沙啞的笑聲。「我在努力溫柔一點。」
「別再那樣做了。」她哀求。「我要──」
他用另一個吻封住她的嘴,然後開始在她體內移動。她的熱情令他吃驚。跟他在一起過的女人沒有一個像她這樣毫不掩飾自己的慾望。她的坦率直接、心甘情願的獻身和全心全意的付出,使他完全失去自制。
決心盡可能延長纏綿繾綣的時間,他試著放慢速度。但是她使他的努力宣告失敗。當她弓身迎向他的衝刺時,情慾的火焰在兩人之間竄升。
他們的愛狂野不羈,超乎他所有的體驗。他感覺到她的收縮,聽到她叫喊他的名字。在她的高潮來臨時,他奮力挺進,覺得自我的解放,不僅是肉體,還包括心靈。
他癱在她身上,沒有力氣移動。
她在默默哭泣。他感覺到她的熱淚濕了他的肩膀,終於抬起頭注視她。
「我弄痛你了,是不是,甜心?」
他痛恨自己太過粗魯,譴責自己在慾望中太過野蠻。今晚是她的第一次,他應該更加小心、更加溫柔……
「潔芝,你說句話好不好?」
他的焦慮使她回過神來。她睜開眼睛,兩人的目光交纏。他眼中的溫柔及熱情使她心中湧起一股愛意。
「噢,你沒有……唔,你有,但那不……那太……不可思議了。」
他自負又滿意地咧嘴而笑。天哪!他好愛她激情過後的迷離眼神和紅腫雙唇。她看起來非常滿足和得意,他怎麼可能不愛這樣一個女人?
「是的,的確很不可思議。」他勉強自己離開她。「但是──」
她用手摀住他的嘴。「不要。」她輕聲細語。「無怨無悔。」
「無怨無悔。」他同意。
她翻身鑽進他懷裡,把頭靠在他肩上。
沒有任何事可以持續到永遠。
她閉緊眼睛,忍住淚水。天哪!她多麼願意相信他。不,她知道他愛她,直到明天、後天或明年,但總有那麼一天,他無可避免地會離她而去。
「我也愛你。」她小聲說。直到永遠。
她引誘了他。潔芝站在池塘邊勇敢面對事實。同樣驚人的領悟是,她並不後悔。在往後的漫長歲月裡,她有美好的回憶可以珍惜,這樣就夠了。
寇爾來到她背後,摟住她的腰,親吻她的肩膀。
他一碰到她就知道不對勁,因為她突然變得全身僵硬。
「告訴我有什麼不對勁。」
「現在是早上了,這就是不對勁的地方。」
「不,你應該說早安,而不是說現在是早上了。」他把她轉過來面對他。
她閃躲他的吻。
「好了,潔芝,這是怎麼回事?」
「昨天晚上……」
她沒有說下去,他抬起她的臉,好讓他能猜測出她的心情。她顯得心煩意亂,他想他知道為什麼。
「你後悔了,是不是?」
她猛搖頭。「不,我昨晚說的都是真心話。我絕對不會後悔。」
他把她用力拉到身上,再次試圖吻她,但她轉開臉,他的吻最後落在她的耳朵上。
「拜託別把這件事變得更加令人為難,」她說。「我們已經有昨晚了。」
「我們有永遠。」
她瞪著他的鎖骨,努力堅持她的決定。「我們該走了,否則會趕不上火車的。」
他站在原地不動,繼續抱著她,耐性地等她抬頭看他。「在你告訴我,你在想什麼之前,我們哪裡也不去。」
「我們有昨晚了,寇爾,但現在我們必須……勇往直前。」
他終於想通是怎麼回事了。「你不相信我昨晚對你說的都是真心話,對不對?你認為我說愛你只是為了哄你讓我碰你。」
「我要你,你也要我。那是共同的決定。」
「沒錯。」
「我沒有後悔。我沒有期望你給我承諾,我也不會給你承諾。」
他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話。「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想要有牽絆嗎?」
「是的。」
「該死──」
她轉身奔向馬匹,寇爾追過去從後面抓住她的腰把她抬上馬鞍。
他注意到她皺了皺眉頭。「你今天可以騎馬嗎?」
「當然可以。」
「潔芝,我知道我昨晚弄痛了你。」
「但我現在沒事了。」
她羞紅的臉使他的氣消了些,她是如此溫柔可愛卻又令人生氣。他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你看著我好不好?」
她緩緩抬起視線。他眼中的柔情考驗著她的決心。她想要撲進他的懷裡,永遠也不放開他。
「什麼事?」她靜靜地問。
「你愛不愛我?」
他緊握她的大腿,直到她回答他的問題。「我不想對你說謊,寇爾。是的,我愛你,但是──
他打斷她的話。「你跟多少個男人說過這三個字?」
「我從來沒有跟別的男人說過我愛他。」
他咧嘴而笑。「很好,我只想知道這個。」
他神氣活現地走開。她看著他翻身上馬,抓起疆繩,騎到她旁邊。她還來不及猜出他要做什麼,他已把手伸到她頸後把她拉向他,然後給她一個熱情而且充滿佔有慾的吻。
當他終於抬起頭看到她茫然的眼神時,他滿意地點了點頭。「聽我說,女人,那才是我每天早晨想要的吻。我想要的遠不只那個而已,但我們先從吻開始。」
「直到什麼時候,寇爾?」
她沒有發覺她把心事說了出來,直到他回答了她的問題。
「直到我們生命結束的那一天。如果你再這樣胡思亂想個不停,我保證你的那一天很快就會來臨。」
「你不可能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當然可以,」他吹噓。「就像照鏡子一樣清楚。」他自嘲地搖搖頭。「我的大哥亞當以前常跟我說惡人自有惡人磨。」
「什麼意思?」
「我的態度。我向來不想要有牽絆,遇到有相同想法的你,我才知道那種態度有多麼傷人。」
「但我真的是那樣想的。」她喊道。
「於是你先下手為強。」
「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
「你認定我會離開你,所以你先採取行動離開我。對不對?」
他不給她回答的時間就逕自往下說。「有件事你應該知道,甜心。那種事不會發生。我哪兒也不去,你也是。我是說真的。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潔芝,我好像記得你給過我同樣的諾言。」
她想她不可能比現在更慘了。她的記憶力沒有問題,但她也知道諾言無論多麼熱誠,還是空洞的。他現在是愛她,但他遲早會變心的。
「我不要你因昨晚的事而跟我在一起。我要求你給我一夜,你給了我。」
「你現在要向我道謝嗎?」
他的語氣暗示她最好不要。「我們該走了。」她顧左右而言他。
「你在考驗我的耐性。」他說。
接下來的一小時,他都沒有再跟她說話。他一路上不斷回頭看她是否沒事,她注意到他每回頭看她一次,他的表情就多一分敵意。
她知道她傷了他的心,但是長痛不如短痛。她告訴自己她只是在保護自己和她的兒子,因為她一旦對他敞開心扉,就等於給了他毀滅她的力量。她不能冒那個險。但是想到生命中沒有他就使她心痛不已。她討厭害怕,愛寇爾令她害怕,因為那表示她必須信任他。
天哪!她為什麼不先考慮後果再引誘寇爾?因為她想要體驗被愛的滋味。天哪,她做了什麼?
「潔芝,我們一開始就做錯了。」
她瞪著他的背,心碎地等他告訴她,他終於恢復理智了。
他直視前方,一邊說、一邊帶路琦下通往埃維鎮的斜坡。
「我們還沒有舉行婚禮就先洞房花燭夜了。我們只不過是把順序搞反了。如果時間來得及,我們可以在到達鎮上時補救。」
「你打算怎麼補救?」
「找個牧師。」
她目瞪口呆。「我不要跟你結婚。」
「我又沒有向你求婚。」
「那就好,因為我──」
「我在告訴你我們要結婚了。你昨晚獻身給我時就等於做了那個決定。」
他讓她聽出他的憤怒,但小心地不讓她知道他有多麼擔心。愛她令他心慌意亂,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使她瞭解他的愛是真實的……永遠的。
「凱勒……」
「我會當個好父親。」
「我不要他受傷心之苦。他會變得很黏你,然後……」她沒有說下去,因為他回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有件關於我的事我認為應該讓你知道。」
「什麼事?」她問。
「我每次都會贏。」
在南下列車的一百二十三個乘客中,只有一個在古傑克警探被推出火車、墜落湖心的那一刻正好望著車窗外,但有一個乘客看到就夠了。
史蜜蕊──一個上了年紀但充滿活力和個性沉穩的老太太,跟她的丈夫喬治坐在列車尾端的車廂裡。喬治斜靠在她肩上睡著了。原本在靜靜欣賞風景的蜜蕊突然像瘋子一樣不停尖叫,她心慌意亂得幾乎無法告訴丈夫,她剛剛親眼看到的事。喬治不相信她的話,堅持她是在打瞌睡時夢到有個男人被推出火車。他打開車窗探頭出去察看。
他什麼也沒有看見,但是蜜蕊不肯安靜下來。她大吵大鬧,服務生為了使她不再尖叫,只好答應停下火車察看。他也認為蜜蕊是想像力在作祟。
火車在離最近的小鎮約四分之一哩處戛然煞住,列車長率領好奇的乘客越過荒地走向俯瞰湖的山丘。他的搜索隊包括二十多個男男女女,他們全部都是懷疑主義者。如果不是害怕採到響尾蛇,還會有更多人加入搜索隊。
列車長爬到山丘頂上時,已是氣喘如牛。他往下看,發出一聲驚叫,然後低聲說:「天哪!是真的。」
搜索隊看到一個漁夫把一具屍體撈出湖面時,紛紛低頭默禱。
烏溪鎮是位在一片荒涼大地中央的一個小鎮,放眼望去儘是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夕陽美景是鎮民唯一的驕傲。每天日落時,西方天空的晚霞總給人地平線著火的錯覺。鎮民發誓說他們可以看到火焰在大地上躍動。當鎮上的杜老頭拉起小提琴時,壯麗的夕陽美景就更加神奇了。鎮民總是告訴新來的人說,他們真的看過霞光隨琴聲起舞。
麗詩在火車上著迷地欣賞著絢爛的夕陽。
雖然不忍心把她從窗邊拉走,但丹尼不得不講求實際。「我們只有一小時可以吃東西和活動筋骨。」他提醒她。
聽到吃東西,她才發覺自己有多餓。她戴上手套和帽子,跟著他穿過走道。
「你去任何地方都戴著手套嗎?」他問。
「淑女在公開場合一定要戴手套。」
他微笑著搖搖頭。她總是那麼循規蹈矩,有時循規蹈矩得可笑,卻又那麼可愛。不知道她在床上會有多麼循規蹈矩。這個念頭一浮上他的腦海,他立刻把它趕走。
「你能夠吃點東西嗎?」她問。「你的胃受得了嗎?」
「別再這樣小題大作,我沒事。」
供應晚餐給列車乘客的小站位在車站半個街區遠的鎮郊,丹尼還沒下車就有人來找他。
「雷丹尼警探?」
他轉身看到一個羅圈腿壯漢朝他跑來。「什麼事?」他伸出手臂橫在門口,麗詩不得不留在火車裡。
「我想也是你,很少人這麼高大。服務生向我詳細描述了你的長相。我叫魏歇文,是本鎮的警長,熟識我的人都用我的綽號『山貓』叫我。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叫我『山貓』。」他跟丹尼握手。「很榮幸認識你。」
「你找我有什麼事,警長?」
「山貓」看到丹尼背後的麗詩,用手掀了掀帽簷。「你好,小姐。」
「你好,山貓先生。」
「叫我山貓就行了,後面不用加先生。」
「你的綽號怎麼來的?」她好奇地問。
他咧嘴而笑。「很久以前,我遇到一隻山貓,不得不跟它打了一架。我的肚子上有許多疤痕可以作為證明,如果你想看看……」
「不,不用了,我相信你。」麗詩忙說道。
警長的眼睛一直盯著麗詩,那種沒有禮貌的行為惹惱了丹尼。「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丹尼不耐煩地問。
山貓猛點頭。「我們這裡遇到了點麻煩。我告訴服務生這件事時,他提到他看到你戴著警徽,認為你也許幫得上忙。」
「到底是什麼事?」丹尼問,希望警長能說重點。
「昨天韓亞迪的兒子比利從湖裡救起一個人。比利應該去馬廄工作,卻跑去湖裡釣魚。但幸好他偷懶,否則那個人就會淹死。比利還看到了經過情形。」
「什麼經過情形?」
「比利坐在他的小船上看火車過橋,突然之間看到一個男人飛出火車落在湖裡。那個可憐的傢伙一直往下沉,但比利還是把他撈起來了。就在這時,他注意到那個人中彈了。我想他是被人丟出火車的。」
麗詩深感驚駭。「真可怕。那個人會復原嗎?」
山貓哀戚地搖頭。「醫生說他的情況很不樂觀,小姐。子彈貫穿他的身體,所以醫生不必把子彈挖出來,但傷口已受到感染。我猜你會想知道這件事,雷警探,因為那個垂死的人也是聯邦警探。」
丹尼伸手拉麗詩下車。
「他佩戴著警徽。」山貓解釋。「服務生告訴我,他叫古傑克。你認識他嗎?」
「他在哪裡?」丹尼問,憂慮和憤怒使他的聲音變得尖銳。
「小站裡,醫生不肯讓我們移動他。他在小站二樓的一間客房裡。他在為生命奮鬥,但醫生認為他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丹尼抓起麗詩的手,加快腳步跑向小站所在的兩層樓建築。警長跟在他旁邊跑。
「你有沒有詢問火車上的每個人?」丹尼問。
「有。」警長回答。「有個婦人看見他摔出跨湖的棧橋,但沒有看到別的。沒有人聽見槍聲。有扇窗戶被子彈擊碎。我猜共開了兩槍,第二槍打中那個警探。」
丹尼拉開小站的門衝進去,他的目光掃過坐在長桌邊等著吃晚餐的人群。他拉著麗詩穿過餐廳走向角落的樓梯。
登上狹窄的樓梯時,丹尼回頭望向警長。「跟古警探一起的那個女人呢?她在哪裡?」
「沒有什麼女人。」
「明明有。」丹尼咕噥。
「服務生告訴我警探帶著一個女人,其他的乘客也記得看到她上火車。她起初可能在,但火車停下時,她真的不在車上。」
「她的行李呢?」麗詩問。「有沒有找到旅行袋或旅行箱?」
「沒有,小姐,我們什麼也沒有找到。包廂是空的,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可以證明有女人曾在那裡面。」
他們抵達走廊盡頭,醫生站在一扇房門外。他朝丹尼點個頭,然後開門回到房裡。
「麗詩,跟警長在外面等。」丹尼命令。「警長,不要讓任何人上樓。」
「如果有人想要硬闖呢?」
「一槍斃了他。」
警長雙眼圓睜。麗詩等丹尼進房間後低頭默禱,祈求上帝保佑古警探活下去。
「那個失蹤的女人是不是古警探的妻子?」山貓問。
「不是,」麗詩回答。「他們沒有關係。古警探要護送蓓嘉去德州。」
「哦,那麼她到底在哪裡?」
麗詩搖頭。「不知道。」
一陣寒意竄下她的背脊。蓓嘉失蹤了。
願上帝保佑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9:08
第十七章
丹尼徹夜看護他的朋友。傑克在昏迷中作著噩夢,模糊不清地咕噥著禽獸和叛徒等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夢話。
麗詩請服務生把他們的行李搬下火車,叫人送一盤食物上樓給丹尼。她和山貓警長坐在古警探房門外走廊上的一張小圓桌邊吃晚餐。警長在吃晚餐時滔滔不絕地聊著天。食物淡而無味卻很能填飽肚子。麗詩一個小時後就忘了自己吃過什麼,她一直在擔心古警探和蓓嘉。
醫生在九點左右走出傑克的房間。他悲哀地搖搖頭,告訴山貓警長情況沒有改善。
「我切開傷口清除了感染,但不知道那樣有沒有幫助。他在發高燒。我替他調配好了藥水,但沒辦法叫醒他使他喝下一些。我知道我的藥水對他有好處。」
「你叫不醒古警探I?」麗詩問,聲音因憂慮而顫抖。
「是的,小姐。」醫生抓抓下顎。「他高燒不退,神志不清,一直在說禽獸和叛徒。」
「聽來他撞到頭了。」山貓插嘴。
「看來像是如此。」醫生點頭同意。「能做的我都做了,我要回家睡一下,天亮後再過來看看。小姐,你看起來很疲倦,為什麼不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我們已經安排她今晚睡在你病人的隔壁房間,只有那個房間的房門有鎖。」
醫生下樓後,山貓轉向麗詩。「我很榮幸能幫雷警探保護你,我會全副武裝守在你的房門外。」
「有那個必要嗎?火車幾個小時前已經開走了,這裡只剩下小站的站長和他的手下。」
「當然有那個必要。黑水幫不會敲門問你他們可不可以進去殺你,他們會設法溜進來。好了,別跟我爭辯。進你的房間去睡一下,我會睜大眼睛的。」
麗詩沒有多說什麼。她的房間裡只有一張床、一個抽屜櫃和牆壁上三個掛衣服用的鉤子。她把手套和帽子放在抽屜櫃上,然後就離開房間回到走廊上。
「我只是要去看看丹尼,」她快步從警長身邊走過。「不會太久的。」
她沒有敲門,因為她知道丹尼會叫她回房間。她直接推開傑克的房門進去,再輕輕關上房門。
丹尼站在窗前,聽到有人進房間時轉過身來。看到來人是她的訝異立刻被皺眉取代。
「你在這裡做什麼?你應該在你的房間睡覺。明天一大早就得起來。」
「我想要幫你照顧你的朋友。」
「你幫不上忙的。」
他看來憔悴,聽來心灰意冷,好像認定了傑克活不過今晚,已經在哀悼他了。她想要勸他不要放棄希望,但懷疑他聽得進勸。
「你累壞了,」她說。「為什麼不睡一下?我來照顧古警探。你的感冒還沒完全好。」
「別煩我了。」他吼道。
她死心不再勸他,把注意力轉向傑克。他躺在床上,被單蓋到腰際,一動也不動,跟死了一樣。他的腰部纏著厚厚的繃帶,鮮血從幾個地方滲出來。他的臉上毫無血色,好像隨時會斷氣一樣。
「醫生沒辦法叫醒他使他喝下藥水嗎?」
「對,他一直被藥水嗆到。」
她解開袖扣,捲起衣袖,走到洗臉盆前洗手。
「你要做什麼?」
「丹尼,不要把氣出在我頭上,好嗎?我知道你為你的朋友難過,但生氣於事無補。我要設法使他的熱度降低。」
「你憑什麼認為你能做到醫生做不到的事?」
「我只能盡力而為。我有照顧病人的經驗,我的祖母病了很久。」
「她現在呢?」
「死了。」
「照顧得真好。」他諷刺道。
她發脾氣了。「你不要再說風涼話了好嗎?我沒有時間也不想應付你的冷嘲熱諷。過來幫忙,無論用什麼方法,我們都得使古警探喝下藥水。」
「我不認為──」
她打斷他的話。「不幫忙就別礙事,懂不懂?」
她的大發雷霆使丹尼吃了一驚。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生氣。端莊文雅的文麗詩小姐無疑有不為人知的一面,這個發現使他微笑。
他們兩個總算合力使傑克喝下大部分的藥水。她拉了一張椅子到床邊,開始用濕毛巾冷敷他的額頭。
「你昨晚的熱度跟他現在一樣高。」她說。
「也許吧!但我身上沒有彈孔,也沒有傷口感染。醫生說感染才會使他送命。」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悲觀起來了?」
「從我的妻子和女兒在銀行遭槍殺開始。」
她大吃一驚,手中的濕毛巾掉進臉盆裡。丹尼開始在窗前走來走去。她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好,所能想到的只有別當著他的面哭泣,因為她知道那只會惹他生氣。
幾乎有一個小時他們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最後麗詩打破沉默。「你自責嗎?」
「是的。」
「為什麼?」
「因為我沒能在場保護她們。」
「我懂了。」
「你沒有別的話說嗎?」
她撿起臉盆裡的毛巾,擰去多餘的水分,把濕毛巾蓋在傑克的額頭上。
「你希望我說什麼,丹尼?你的心意已決,認定自己有罪,因為你沒能阻止事情發生,不是嗎?」
「她們死的時候,我甚至不在鎮上。」
「你在工作?」
「是的。」
「如果你在鎮上,你會替你妻子上銀行嗎?」她問。
「不知道。我不想談這個。」他癱坐在床對側的椅子裡。「我應該在場卻不在,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你總是替你太太跑銀行嗎?」
他搖頭。「沒有。」
「你有替她辦別的事嗎?」
「比方說什麼?」
她聳聳肩。「比方說到雜貨店買東西或是去──」
他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沒有,家裡需要的東西都是佳玲去買的。」
「我懂了。」
「你懂了什麼,麗詩?」
她不理會他的敵意。「如果你的妻子和女兒是在買東西或走在街上時被殺,你仍然會責怪自己。我想我明白為什麼,因為你是執法人員,保護善良無辜的人民是你的職責。」
「是的,我應該防範未然的。」
「一天二十四小時守著你的家人,不讓她們離開你的視線嗎?」
「我沒有那樣說。」
「你的意思就是那樣。」
他垂下頭,用手揉揉刺痛的雙眼,然後伸手熄掉床頭櫃上的油燈。油燈的燈光令他的眼睛不舒服。「你不需要這盞燈光吧?」
「不需要。」
她這側的床頭櫃上還有一盞油燈。她一邊冷敷古傑克的額頭,一邊回想著他們剛才的談話。她仍然為他的家人慘死槍下的事震驚。
「我很驚訝你沒有把聯邦警探的警徽交還給你的上司,或是在你妻子死後開始酗酒。」她說。「有些人會。」
「我沒有。我確賣不想活了,但認為喝酒喝到死太慢了。有天晚上,我拿出手槍,把槍口抵著太陽穴──」
「不要說了,我不想聽。」
他不知道聽到他敘述企圖舉槍自盡有多麼令她傷心,他不知道他對她的意義有多麼重大。他怎麼可能知道?從初次見面的那一刻起,她一直態度冷淡、循規蹈矩。淑女不可以流露出真情。喜怒不形於色是淑女的基本修養。麗詩被專家調教得很好,有時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感覺。
「我顯然沒有勇氣自殺,」他自嘲地說。「不然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
「這跟勇氣無關。」她厲聲道。「自殺是懦弱的解脫之道,活下去才需要勇氣。」
「也許吧!」他承認。「我甚至想過惹火寇爾使他殺了我,但那是在我聽說他的那些故事以前。他比我光明磊落多了。」
「史龍警長告訴我,寇爾在艾比林鎮槍殺了一個女人。那是真的嗎?」
「他只是打傷她的手臂而已。」丹尼回答。
她倒抽口氣。
「只有那樣他才能殺了那個要殺她的壞蛋。」他說。
「這麼說來那是迫於無奈了?」
「是的。」
「丹尼……你仍然想要……」
他知道她想問什麼。「不,我不再有那個念頭了。自殺的念頭產生在我安葬妻女之後,那時我的腦筋不太清楚。」
「悲傷過度,在所難免。」
「我猜上帝讓我活到今天一定有他的理由。」
「我想也是。」
知道她擔心他令他感動。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人關心他的安康了。過去兩年來,世界一直是那麼冰冷……直到麗詩出現。
「等這件事結束……」
「怎樣?」
他搖搖頭。「算了。」
她在床邊坐得太久,坐得腰都痛了。她移開臉盆,站起來伸伸腿。她需要新鮮空氣。
窗戶在丹尼那邊,她從他身邊經過時,他伸手抓住她的手。
「我只是想開窗而已。」
他溫柔地拉她坐到他的大腿上。她沒有防備,伸手摟住他的脖子。發現自己在做什麼時,她連忙縮手。
「你不要我開窗嗎?」
「我要你坐在這裡陪我。」
「這樣可能很不得體。」
「你的言行舉止向來得體,是不是?」
他眼中的渴望使她心軟,她用指尖輕撫他的臉頰。「我盡力。」她喃喃地道。「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儘管問。」
他想要這樣擁抱著她到天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也許是談到佳玲使他感到憂鬱及寂寞。不,不是那樣的,他承認,是麗詩使他有這種感覺的。從走進關蒂莉的廚房看到她站在流理台前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想要抱她。
他厭倦了不斷抗拒那份吸引力。
「麗詩,我在火車上對你說的話……關於我渴望你的話。那冒犯了你嗎?」
她沒有回答。他托起她的下巴,拇指緩緩輕撫她的下唇。「有沒有?」他追問。
她凝視著他迷人的眼睛。不知道他曉不曉得自己有多麼英俊和充滿陽剛活力。
「對不起……你剛才問我什麼?」
他輕笑。「你在想什麼?」
「想你有多麼英俊。」她坦承。「我很高興你渴望我。」她脫口而出。「但我不是佳玲。」
「你不是。」
「我不能取代她。」
「我不要你取代她,我只要……」
「什麼?」
「你,麗詩。只要你。」
他的手移到她的頸後把她按向他。「我想要吻你,可以嗎?」
她喜歡他先徵求她的同意。「可以,丹尼。我希望你吻我,我已經等了很久了。」
她的誠實令他驚訝。當她羞澀地摟住他的脖子時,他感到胸口一緊。
他印在她唇上的吻一點也不規矩。他的碰觸充滿佔有慾,幾乎可以說是粗暴,但他誘哄她回應的方式卻很溫柔。他的舌尖滑入她口中品嚐她的甜蜜。
他們的吻長久而徹底,但結束時他還想再來一個。
她站起來走到窗前,視而不見地望著窗外,整整一分鐘後她才想起來自己原來要做什麼。她的雙手在顫抖,因此費了一番努力才把窗戶打開。
再度經過丹尼身邊時,她希望他會再度攔下她,但是他沒有。他閉著眼睛,頭靠在椅背上。
她繼續看護古傑克。丹尼睡到半夜,在傑克開始翻來覆去時驚醒。麗詩坐在床上設法使他平靜下來。她的輕聲細語發揮功效,傑克在幾秒鐘內又安靜下來。
「他怎麼樣?」丹尼輕聲問。
「看不出來。他睡得並不安穩,但熱度似乎沒有那麼高了。」
「我來照顧他,麗詩。你應該設法睡一下,你看起來累壞了。」
「我等一下就去休息。」她說。「我很擔心蓓嘉。你認為她還活著嗎?我希望是。」
「我懷疑。」丹尼回答。「我的心中也充滿疑問。我想不通包廂為什麼是空的,沒道理那樣。」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傾身向前,把手肘擱在膝蓋上。「服務生說傑克和蓓嘉共用的那個包廂看起來像是根本沒人用過。」
「我記得。」
「那麼她的衣服呢?」
「傑克的東西也不見了,不是嗎。」
「不,他的鞍袋在行李車廂裡。」
「也許蓓嘉的旅行袋被扔出窗外了。」
「警長向我保證他和手下把這個地區全搜遍了。他們在找蓓嘉時,並沒有發現她的旅行袋子。」
「也許打傷古警探的人讓她帶走她的東西。」她說。「那會是個好預兆,對不對?他們打算留她活口。」
「但是他們不會想要留她活口,」他反駁。「他們會想盡快殺人滅口。」
「因為他們認為她是目擊證人嗎?」
「對。」
「真可怕。可憐的蓓嘉,她根本不在場。」
她陳述事實的語氣引起丹尼的注意。「她告訴寇爾和我她在場。」
「她什麼?」麗詩大驚失色。
「蓓嘉說她目睹了搶案的經過,她還詳細敘述了過程和描述了歹徒的長相。」
「不可能。」麗詩一直搖頭。
「她說都說了,還有什麼可不可能。」
「如果你沒忘記,我也告訴過你我在銀行裡。蓓嘉可能只是想保護潔芝和我,於是說謊騙你們。」
「你憑什麼認定她說謊?」
麗詩還來不及回答,丹尼已繼續往下說了。「潔芝也告訴我們她是目擊證人,但她沒有說出任何真正的細節。蓓嘉卻有,她一五一十地都告訴我們了。」
她又猛搖頭。「不,那是不可能的。」
「我說過她把細節都告訴我們了。」他堅持道。「有什麼不對勁嗎?」
「完全說不通。」
她真令人惱火,他按捺住性子。「為什麼說不通?」
「因為她不可能告訴你們細節,我答應過我會保密……但那是之前……現在……」
「麗詩,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蓓嘉不是目擊證人,潔芝才是。」
丹尼氣得臉色鐵青。「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對天發誓,如果你又在說謊……」
「我說的是實話。」麗詩堅持道。「搶案發生時在銀行裡的人是潔芝,不是蓓嘉。」
他似困獸般在房裡走來走去。他不斷告訴自己對麗詩大吼大叫是沒有用的,但那股衝動強大得難以抵擋。他深吸口氣,然後以令人不寒而慄的輕聲問:「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實情?為什麼拖了這麼久才說?」
「我答應過潔芝不告訴過任何人,我不能違背諾言。」
「天哪!」他咕噥,用手指扒過頭髮,重重坐回椅子裡。
「請你設法體諒,」她懇求。「潔芝嚇壞了。」
「蓓嘉知不知道潔芝是目擊者?」
「她不知道。」
「你確定嗎?」
「確定。」她轉開視線迴避他憤怒的目光。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生氣,她感到害怕。
「現在你明白你告訴我蓓嘉說出細節時,我為什麼大惑不解了吧?」
「麗詩啊麗詩。」他努力壓抑怒火。
「丹尼──」
「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搶案發生時,潔芝在銀行裡。」
「我替她照顧凱勒。」她解釋。「那天下午稍早時,她帶凱勒去過銀行,但他心情不好,一直在鬧彆扭。她哄他午睡後又去了銀行。」
「為什麼?」
「她要結清她阿姨的帳戶,但把一份簽了名的文件忘在蒂莉的廚房桌子上,所以她又去了銀行。」
「然後呢?」
「好可怕。她一路跑回來,抵達後門時開始嘔吐。她連話都說不清楚。我設法使她安靜下來,但她嚇得魂不附體。我扶她上床休息,在旁邊陪著她,直到凱勒睡醒。」
「蒂莉在不在?」
「不在,她出去辦事了。我告訴她潔芝的感冒又發作了,必須臥床休息。」
淚水滑落她的臉頰,她不耐煩地拭掉淚水。「凱勒睡醒之後我就帶他下樓,一直照顧到他該上床睡覺。我抱他上樓,發現潔芝慌慌張張地在收拾行李。她想在當天夜裡離開巖瀑鎮,但我費了一番唇舌終於說服她留下來。」
「她有沒有告訴你,她在銀行裡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有。凱勒睡著後,我們到屋外的陽台上,她把一切全都告訴了我,除了他們的名字以外。」
他勃然大怒。「你是說她知道他們的名字嗎?」
麗詩絞著雙手。她知道她不該知情不報,更不該謊稱自己是目擊者。丹尼絕不會原諒她的,他應該逮捕她和把她關進牢裡,但坐牢之苦恐怕遠不及她此刻的內疚。
「她聽到他們的首領叫他們的名字。她沒有看到他們所有的人……也沒有聽到所有人的名字……只有其中一些。」
「她為什麼不告訴寇爾或我?」
急於使他諒解,她站起來懇求他。「她不能信任任何人。」
「她信任了你。」
「是的,她信任我。但是如果她回來時,我不是正好在廚房,我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告訴我。你沒有看到她當時的模樣,她無法控制她的驚慌,她一心想的都是如何保護她的兒子平安無事。你能怪她嗎?換作我,我也會做相同的事。」
丹尼點頭,因為他真的瞭解。「然後呢?」
「潔芝相信警方一定會逮到那些匪徒,不會需要目擊者。」
「她想要連夜逃離巖瀑鎮時,你提議她跟你一起走?」
「是的。」
「她什麼時候想起她把手提袋留在銀行裡了?」
「直到我們聽說在書桌底下發現一個女用手提袋時。」
「袋子為什麼是空的?」
「搶匪衝進銀行時,她把錢塞進衣服裡。她擔心錢會被搶走,沒有料到他們會……」
「濫殺無辜?」
「是的。」
丹尼閉了一下眼睛。「如果潔芝沒有忘了帶走她的手提袋,寇爾和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她目睹搶案發生。」
「我不知道她是否終究會挺身而出。」麗詩說。「但那不是她的手提袋,而是我的。她向我借去裝錢回家。」
「手提袋是你的?」他不知道他為什麼因此而更加生氣。「說真的,你和潔芝從一開始就在妨礙調查。我應該把你們關起來,讓你們一起在牢裡變成老太婆。」
「拜託你不要這麼大聲好不好?你會吵醒古警探的。」
「我們就是希望他醒來。」
她受夠了他的氣,開始朝門口走去。「我不會讓你對我大呼小叫的,丹尼。我知道我做錯了,如果你想耍逮捕我,請便。」
「麗詩……」
「我知道我應該更努力說服潔芝說出實情,但我無法改變過去。」
「回來。」
她累得不想跟他吵,於是照他的話做。「我想要上床睡覺了。」
「你苦惱得睡不著。」
「你怎麼知道我的感覺?」
「從你臉上看出來的。我知道我不該對你提高嗓門,但我絕不會為我生氣道歉。我失去了我唯一會愛的兩個女人。我不在乎潔芝有多害怕,你和她應該挺身而出的。」
他的話對她造成莫大的衝擊,她這才恍然大悟他的看法對她有多重要。他剛剛等於是說他再也無法愛人了,但是,天哪,她已經愛上他了。不,她不可以讓那種事發生。只有傻瓜才會去愛一個不能愛她的男人。
「你剛才為什麼吻我?」她突然問。
丹尼愣了一下。「因為我想要吻你。」
她交抱雙臂。「再也不要那樣做了。答應我你不會再吻我。」
他不打算許下他無意遵守的諾言,於是他一言不發,直到她逼他。
「我要你保證,丹尼。」
「不。」
「不?你是說……在剛才發生的事之後……你還會想吻我?」
「對,我會想也會做。」
「你想通了沒有,丹尼?」傑克沙啞的聲音插進來。
丹尼跳了起來。「你醒了。」
麗詩衝到床邊。「你感覺怎麼樣,警探?」
「像置身在一場戰爭中。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我都快死了,你們還在旁邊吵架。」
看到傑克終於清醒,丹尼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麗詩雙眼噙淚。「很抱歉吵醒你了。」
「你不該對小姐大呼小叫。」傑克告訴丹尼,然後轉向麗詩。「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你知道的事。好了,別哭了,寶貝。」
「你不會死了,對不對,傑克?」丹尼問。
傑克想要大笑,但沒有那個力氣。他覺得自己像百歲耕田馬一樣虛弱疲累。「大概不會吧!」他說。「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提醒他。「扶我坐起來,倒杯水給我,然後告訴我你想通是怎麼回事了沒有。」
丹尼扶傑克坐起來,麗詩立刻放了兩個枕頭在傑克背後。片刻後,丹尼把一杯水遞給他,接著把椅子拉近床邊。
麗詩摸摸傑克的額頭,發覺他摸起來不是很燙時,不禁露出微笑,然後禮貌地告退讓他們能私下談話。
「麗詩,回來。」丹尼命令。
她回到他對面的椅子時,丹尼對她搖頭,使眼色叫她到他身邊去。
「你要不要介紹我跟小姐認識?」傑克問。
「我叫文麗詩。」她本能地屈膝行禮。
「她是位貴族小姐。」丹尼告訴他的朋友。「她已經知道你是誰了,傑克。」
傑克拍拍靠近丹尼那側的床墊。「坐在這裡陪我,寶貝。」
「她不是你的寶貝。」
「不是嗎?」傑克問,喝下一大口水。
「不是,」丹尼回答。「她是我的寶貝。」
麗詩一個踉蹌跌坐在床尾。她太過吃驚,一時忘了反駁。所有的男人都這麼莫名其妙嗎?丹尼吻了她,然後對她大呼小叫,然後又說出她聽過中最浪漫的話。
她必須盡快遠離他,否則他會把她的腦袋變成漿糊。
「傑克幻想自己是討女人喜歡的男人。」丹尼說。
「我本來就是。」傑克回嘴。
丹尼靠在椅背上放鬆下來,傑克會康復的。現在該談正事了。他相當確定自己已經想通是怎麼回事了,但想跟傑克求證一下。
「告訴我,傑克,開槍射傷你的是蓓嘉,還是另有其人?」
麗詩大吃一驚,跳起來抗議。「你不可能是說真的,丹尼。你不可能認為蓓嘉跟這件事有關係。」
她的腦海裡浮起蓓嘉抱著凱勒的畫面;她想起火災後蓓嘉趕到蒂莉家時,是多麼憂心忡忡。如果不是她在她們需要幫助時站出來指揮大局,她們不知會變成怎樣。不,丹尼一定是搞錯了。
「開槍的是蓓嘉。」傑克平靜地說。「我完全沒有料到。包廂裡有個男人,但我只瞥見他一眼就被子彈轟到走道上去了。我倒下來時,她又朝我開了一槍。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玻璃碎裂聲。」
麗詩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傑克告訴丹尼他所能想起的每個細節,包括蓓嘉一絲不掛的事實在內。「我打開門看到她時大吃一驚,我想我遲疑了一下才去拔槍。那幾秒鐘差點使我丟掉性命,我應該做好應付各種意外的準備才對。」
麗詩跌坐回床上。「她是黑水幫的一份子?」她仍然無法完全相信這個事實。「火災。」她叫道。「那場大火是她縱火的嗎?打昏我的人是她嗎?」她全身顫抖。
丹尼點頭。「八成是。除非黑水幫有人留在巖瀑鎮沒走,但我認為不是那樣。蓓嘉只需要在屋子周圍灑些煤油和點燃一根火柴就行了。她太有自信了。」他告訴傑克。「她進入屋子──」
麗詩又跳了起來。「自己動手拿蘋果吃。」她脫口而出。「她想要燒死我們所有人……蒂莉、凱勒和潔芝……她身穿黑衣,丹尼,對不對?她的衣服、裙子和鞋子都是黑色的。」
丹尼注意到麗詩又坐下時,傑克痛得皺眉蹙額。她沒有發覺她每次起立或坐下都造成傑克的不適。他知道傑克絕不會對她說什麼。丹尼輕輕地把麗詩拉向他,把她安置在他的椅子扶手上。
麗詩根本沒有發現她換了地方坐,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蓓嘉的背叛。
「她的演技逼真。」傑克說。
麗詩又想站起來,但丹尼摟住她的腰不讓她起來。「對,她的演技精湛,我還把她當朋友看待。你能相信嗎?古警探,我竟然認為她是我的朋友。」
傑克點頭。「我竟然為她感到難過。」
「一切都是騙人的,對不對?她假裝擔心潔芝和我,不停地告訴我們必須團結。」
「當你們被一起關在監獄裡的時候嗎?」丹尼問。
「是的。」她回答。「她告訴我們她要對你們說什麼。她不斷地重複,直到我們都會背了為止。」
「她有沒有試圖查明你們哪一個是目擊者?」
「沒有。」
「她可能已經下定決心要殺掉你們兩個了。」
麗詩打個哆嗦。「她差點成功了。要不是你和寇爾及時趕到,我們全都會死。潔芝絕不會丟下凱勒、蒂莉和我,一個人逃出屋子,她會被濃煙嗆死。」
「第一樁銀行搶案……那棟建築不是被燒燬了嗎?」傑克問。
「對。」丹尼回答。「我們起初都認為是有人想要掩飾盜用公款的罪行。銀行經理發誓每晚都會核對傳票和現金,從來沒有發現有不相符合的情形。我們後來徹底調查了每個行員,結果每個人都一清二白。」
「警探,你能夠原諒我嗎?」麗詩問。「如果潔芝和我早點說出實情,你就不會遭到槍擊。這一切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這樣講固然沒錯,但換個角度去想,如果你們兩個一開始就說了實話,蓓嘉絕不會說她是目擊者。她會開心地上路,讓她的同黨去追殺潔芝。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她是他們的一份子。」傑克說。
「這麼說來潔芝和我隱瞞實情並非大錯特錯?」
「麗詩,別指望我會向你道謝,你應該說出賣情的。」丹尼說。「天哪!我竟然讓蓓嘉從我手裡溜走。」
「我處處遷就那個女人,」傑克承認。「我甚至讓她……噢,丹尼,我告訴她麗詩和潔芝會在紅箭鎮跟她會合,我還讓她拍發一封電報。她說她想讓她的朋友們知道她不會去跟他們會合,但現在我們知道那是謊言。如果你們進了紅箭鎮,他們會在那裡等你們。」
「寇爾和潔芝怎麼辦?」麗詩問。「他們會步入陷阱。」
丹尼似乎不太為那個可能性煩惱。他搓著雙手,眼睛發亮。
「你在想什麼?」她問。「你不擔心寇爾和潔芝嗎?」
「不擔心,他們要去紅箭鎮一定會先經過這裡。」丹尼解釋。「他們至少比我們慢一天,也許兩天。」
「那麼你們根本不會去紅箭鎮了。你們要抄近路去黑水鎮嗎?」她點著頭推斷。
「噢,不,我們要照原訂計劃進入紅箭鎮。」丹尼說。
「但是他們會等著──」
「但願如此。」
傑克一直閉眼聽他們的談話,他連眼睛都懶得睜開地問:「你心裡已經有計劃了,是不是?」
「是的。」丹尼說。「但計劃牽涉到你,傑克。」
「丹尼,他身受重傷,高燒才剛退。」
「他不需要出什麼力。」他向麗詩保證。
「你要我做什麼?」傑克問。
丹尼露出笑容。「我要你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9:36
第四部
青翠的灌叢和植被中
繁花盛開,春天到來
第十八章
整整兩天兩夜,四個黑水幫份子在紅箭鎮不耐煩地等著在那兩個女人下火車時伏擊她們。其中三人在車站守候,另一個人隱身暗處作為後援,以防萬一他的三個同黨伏擊失敗。
紅箭鎮每天有兩班列車抵達,一班在上午十點,另一班在下午八點。乘客全部離開後,他們還徹底搜查每節車廂,確定那兩個女人沒有躲藏在裡面。
在兩班列車抵達之間那幾個小時,他們四個都在鎮上的酒館裡一起喝威士忌,但是沒有人喝到醉。不過駱遜有點粗心大意,其他人不得不幫他掩飾他惹的麻煩。駱遜把他的失去自製歸咎於無聊。他就是因為太無聊才會把那個名叫芙蘿的小妓女帶到鎮外的一個山洞裡殺了她。他不是有意殺死她,只是想嚇嚇她,至少他騎馬載著她出鎮時是那樣想的。但一拿出刀子開始割她,她的尖叫就使他興奮得停不了手。
他的同黨幫他把屍體埋了,除了不得不聽他吹噓她如何慘叫外,他們都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芙蘿畢竟只是個妓女,沒有人會想念她。
由於一直沒有姜森的消息,所以他們猜他一定是沒殺死那兩個女人。駱遜跟其他人說,他希望他們的老大在紅箭鎮,因為他比他們聰明,一定能猜出那兩個女人躲在何處。但是他不在,因為他和他的情婦南下去救貝爾出獄了。
在埋伏的第三天上午,他們聽說有個名叫古傑克的聯邦警探被殺死了。有人槍殺了他,又把他的屍體扔出火車。紅箭鎮的警長收到電報叫他留意可疑人物。他把消息透露給酒館老闆,酒館老闆又告訴每個上門的顧客。
他們四個覺得他們有理由慶祝一番,他們一起坐在角落裡共喝一瓶威士忌。
缺乏睡眠而視線模糊的駱遜沒有心情慶祝。「那兩個女人為什麼遲遲不來?根據老大的推算,她們應該在昨天或前天就在這裡下火車了才對。」
就在這時,一個頭髮蓬亂、渾身惡臭的老頭走進酒館。
他走到吧檯前。「給我一杯酒,郝力。我剛剛看到很特別的東西,等我喝完後就說給你聽。」
郝力高頭大馬、手臂粗壯、缺了門牙但沒人發現,因為他從來不笑。酒保從容不迫地走到老頭面前斜眼看著他。
「葛斯,你今天有錢嗎?」
老頭掏出一枚硬幣往吧檯上一放。「當然有。」他吹噓道。「我今天有很多錢,幾乎有整整三塊錢。」
「你哪來這麼多錢?」郝力倒了一杯用水稀釋了的威士忌給葛斯。
「不關你的事。」葛斯回答。「你要不要聽我看到了什麼?」
「我在聽。」
「我想我們要有新妓女了。我看到的那兩個又漂亮、又清新,我無法決定我要先跟哪一個爽。也許兩個一起來。」
「你喝醉了嗎?」郝力問。
「沒有,我還沒有醉,但我打算今天來個不醉不歸。我真的看到了,跟她們在一起的還有兩個男人。」葛斯灌了一大口酒。急於安撫肚中酒蟲的他把酒濺到臉頰上,他連忙用手背接住滑落的酒滴,然後把它們舔掉。
「他們把那兩個女人藏起來,但我看到他們把她們藏在什麼地方了。我去找芙蘿,但沒找到。」葛斯說。「但我看到那兩個女人了。」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葛斯?」郝力說。「沒有新的妓女要來。有的話,我一定會知道。這個鎮是不是我在管?」
「當然是,郝力。」
「這就對了。」他吼道。「我告訴你,我沒有雇任何新女人。」
「但我真的看到兩個男人把那兩個漂亮姑娘藏在鎮外南方的山洞裡,也許他們想要自己開妓院跟你搶生意。」
郝力用力拍檯面。「咱們走著瞧。芙蘿跑了,我正好需要補幾個姑娘。你說只有兩個男人跟她們在一起嗎?只有兩個嗎?」
「沒錯,」葛斯回答。「而且不太聰明。那兩個傢伙把她們藏在山洞裡之後就不管她們了,其中一個姑娘好奇地把頭探出洞口張望。另一個接著也探出頭來。我就是這樣才看到她們兩個的。她們長得真的不錯,」他吃吃笑道。「年輕又漂亮,一定也很有活力。」
郝力氣壞了,他正在考慮去山洞把那兩個女人搶來時,駱遜來到吧檯前。
葛斯的臭味使駱遜不敢太靠近。「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老頭。」駱遜說,他的手在摸著他的刀柄。「我想要知道所有跟那兩個女人有關的事。」
葛斯已經很久沒有成為眾人注意的焦點了,他得意地重複一遍他看到的情形。但他還來不及詳細描述那兩個女人的長相,駱遜已經向他的同黨使眼色並離開了酒館。他的三個同黨跟著他出了酒館。
他們在將近三個小時後回到酒館時,葛斯已不見蹤影。駱遜想要去找他,但其他人說服他打消那個念頭。他們回到角落的桌子邊討論這個新情況。
寇爾在片刻後進入酒館。郝力看了寇爾背心上的警徽一眼,然後把手伸向他藏在吧檯下面的獵槍。
「把手放在檯面上我能看到的地方。」寇爾命令。他異常地有禮貌,其實他想等酒保拿到獵槍時開槍轟爛他那張傲慢的臉,但他現在是聯邦警探了,他知道自己不能衝動行事。
「警長把你的事都告訴我了,郝力。」寇爾說。「他說你認為這個只有一條街的小鎮全歸你管。」
「那是事實。」郝力吹噓道。
「警長還告訴我,你從背後殺了一個人。」
「警長無法證明人是我殺的,」郝力氣紅了臉。「我不想惹麻煩。」
四個黑水幫份子在角落裡密切注意著寇爾。寇爾的目光轉向他們,但他仍然注意到郝力的手垂回身側。
「我叫你把手放在我看得見的地方。快點!」寇爾命令。
他的嚴厲語氣加上凶狠眼神使郝力照他的話做。郝力的目光在角落的四個人和聯邦警探之間來回移動,顯然是在衡量可能的後果。
他決定試探一下寇爾,於是只把一隻手伸出放在檯面上。「我不是想朝你開槍,」他撒謊道。「你畢竟是聯邦警探,我只是不想有人在我店裡鬧事。我剛剛才換了一面嶄新的鏡子,我──」
郝力的眼睛還來不及眨一下,寇爾已拔槍朝鏡子開了一槍,鏡子碎片撒落在郝力肩上。郝力吼了一句粗話,連忙把另一隻手也放在檯面上。
除了角落的那四個人外,酒館裡只有另外三個顧客。那三個人在槍響時起立往外跑向安全的地方。寇爾在他們先後經過他面前時確定他們都沒有武器,他可不想背上挨子彈。
「你到這裡來有什麼事?」郝力問。
寇爾朝角落的四個人點個頭。「私事。」
四人中最高的那個首先站起來。「我們不認識你,先生。」
「等一會兒就會了。」寇爾說。「好了,你們都給我站起來,慢慢地。我要帶你們幾個到監獄去。」
「你沒有權力逮捕我們,」臉上有道刀疤的男子抗議。「我們沒有做壞事。」
寇爾的注意力放在持刀的那個男子身上,「你的名字是不是叫駱遜?」
他的問題立刻得到反應,駱遜的眼睛暴突出來。「怎麼了?」
寇爾沒有解釋。「你們哪一個叫貝爾?」
「我們沒有人叫貝爾。」駱遜說。
「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另一人說。
「這是怎麼回事,警探?」駱遜故作和善地問。「像我朋友告訴你的,我們沒有做壞事。」
「我不是要逮捕你們,」寇爾說。「至少還不是。我們要去監獄走一趟,有位小姐在那裡等著要看你們。」
四個男人的態度立刻起了變化,突然變成一群被困的胡狼。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其中一人說。
駱遜瞥向他左邊的那個人。「我們可以幹掉他。」
「歡迎你們試試看。」寇爾說道,終於讓部分的怒火爆發。「可惡!我希望你們試試看。」
刀疤臉哼了一聲。「一個對四個?警探,你一定認為自己的槍法又快又準。」
寇爾聳聳肩。「你們試試不就知道了嗎?我會宰了你們每一個,但我不會先叫你們跪下來。」
刀疤臉抽搐了一下,駱遜臉色煞白。
「我們可以幹掉你。」駱遜瞇著眼睛說。「你認為自己快如閃電嗎?」
寇爾微笑。「沒有。」他慢吞吞地說,故意嘲弄他們。「人們都說我疾如雷,」他側一下頭。「他才是快如電。」
丹尼站在後門口。四個黑水幫份子猛然轉身又轉回來面對寇爾,他們知道他們已無路可逃了。
「你們有五秒鐘的時間可以把槍放在桌上。」丹尼說。
駱遜第一個去拔槍。「現在。」他大叫著往左邊的地板撲去。
寇爾在駱遜的手剛碰到槍套時開槍擊中他的胸部。另外三個人也伸手去拔槍了。丹尼擊斃其中兩個,把最後一個留給寇爾。寇爾一槍貫穿他的喉嚨。
寇爾正要把槍插回槍套裡時,他和丹尼看到酒保已舉起他的獵槍。他們同時開槍,面無表情地看著郝力倒在吧檯上。他的獵槍嘩啦一聲砸在地板上。
寇爾沒殺死駱遜,駱遜背靠著牆坐在地板上發出疼痛的嗚咽,血從他胸部的傷口流出。
丹尼蹲在他身旁。「告訴我你們的老大叫什麼名字。」
他把槍口抵住駱遜的太陽穴。「如果你想死得快一點,就把名字說出來,否則你會死得很慢很慢。」他開始數數兒。
寇爾衝過去。「不要,丹尼,他不值得你這樣做。」
丹尼沒有聽到。「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
駱遜開始哭泣。「我受傷了,傷得很嚴重。」他抽抽搭搭地哭訴。「趕快找醫生來。」
寇爾不理會駱遜的哭訴,丹尼眼中的恨意嚇壞了他。他知道自己必須想辦法及時化解丹尼的憤怒。
「把槍收起來。」寇爾輕聲說。「潔芝看到他了,她可以指認他。」
丹尼抬頭望向寇爾時眼中充滿痛苦,他搖搖頭,把槍口抵緊駱遜的太陽穴。
「不,她只看到他的眼睛和聽到他的聲音。沒有名字……」
寇爾把手放在丹尼肩上。「我們會抓到他的。別這樣,我們必須留他活口。」
「不要。」
「要。」寇爾堅持道。「別這樣,我不能讓你殺他。」
「那就走開。」丹尼說。
寇爾伸手把丹尼的槍從駱遜的太陽穴上撥開。「我們在同一條船上。」他說。「我們一定會抓到他的……我們會抓到他們所有的人。」
丹尼突然恢復了理智。他打個哆嗦,抽身起立。「把潔芝帶過來。」
寇爾搖頭。「我不想讓她看到這個景象,這裡到處都是血。」
「她必須來指認他們。」
葛斯衝進酒館,但在看到兩位警探用槍指著他時,戛然止步。
「是我呀!」他結巴道。
寇爾和丹尼把槍插回槍套裡。
「你們那樣用槍指著我嚇了我一大跳。」葛斯說。
他走進酒館,一臉的得意。「我做的不錯吧?」他問,渴望得到讚美。
「你做的很好。」寇爾說。
「我本來很擔心郝力不會相信我,但他被我唬住了,接著那四個人就跑了出去。你們有沒有跟蹤他們到山洞?」
「有。」寇爾回答。
「我很會說謊。」葛斯說。「但在讓你們做你們該做的事之前,我有個問題非問不可。我想知道……真有兩個女人在鎮上嗎?」
「真的。」
「她們是不是新來的妓女?」
兩個警探不喜歡他的問題,他連忙舉手示好。「如果不是,我不是有意對她們不敬。」
「那個謊話是你編出來的,不是我們。」寇爾提醒他。
「很高明的謊言,對不對?你們把她們藏在哪裡?」
「鎮上最安全的地方。」寇爾回答。
「葛斯,幫我找醫生來,」駱遜喊道。「我受了重傷。」
「我才不要幫你。我知道你對芙蘿做了壞事,因為我看到你騎馬載她出鎮。她是個好姑娘,我知道你傷害了她。」
葛斯領悟到他再多話就要錯失良機了。他跑向吧檯,抓起兩瓶威士忌,想了想又抓起另一瓶。他抱著酒瓶從吧檯後出來,經過郝力時往他頭上吐了一口痰,然後急急忙忙地往門口走,希望在警探發現他偷東西前溜掉。
丹尼和寇爾搜查三個死者的口袋找尋身份證件,駱遜繼續嗚咽喊疼。他的抽泣聲令一無所獲的寇爾更加心煩。他揪住駱遜的衣領,命令他說出死掉的三個同黨叫什麼名字。
「我什麼也不會說的,」駱遜嚷道。「否則老大會宰了我。」
「你不說,我現在就宰了你。」丹尼恐嚇道。
寇爾看到葛斯還在酒館門口逗留不去。「你還有什麼事嗎?」
「你們有沒有在他們的口袋裡找到錢?」葛斯問。「我知道你們已經給了我三塊錢,但與其讓好好的錢跟他們一起入土,不如拿來救濟我這個窮老頭。」
「你可以把威士忌帶走,葛斯。」丹尼大聲說。「但其他的都休想。」
「警探?」
「又怎麼了?」寇爾問。
「我真的很想看看那兩個女人。可不可以告訴我,她們在哪個山洞裡?」
「她們不在山洞裡,」丹尼說。「她們在監獄裡。」
葛斯皺眉。「那就算了,我可不去監獄。」
丹尼留下寇爾看守駱遜,自己則去接潔芝來。警長在監獄的前門外等待,丹尼告訴他駱遜需要醫生。
「你確定你想救他嗎?」警長問。
「不想,但還是得請醫生來。」
潔芝和麗詩坐在辦公桌邊,她們一看到丹尼,立刻跳起來。麗詩看到丹尼平安無事,高興又寬慰地撲進他懷裡。
他抱緊她,被自己想要擁抱她的強烈需要嚇了一跳。
「我們聽到槍聲,但不知道……噢,丹尼,我好高興你沒有受傷。」
「寇爾……」潔芝問。
「他很好。」
潔芝如釋重負,兩腿發軟而不得不坐下。丹尼繼續擁抱麗詩,直到她鎮定下來不再發抖。接著他發現發抖的人不是她,而是他自己。剛才真是驚險,他想要──不,他需要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和他差點跨越了法律和復仇之間的界線。麗詩會瞭解他內心的掙扎與煎熬的。
「丹尼,你們把他們一網打盡了嗎?」潔芝問。
「沒有,還有一條漏網之魚。你得去指認他們。其中三個死了。」他警告,使她有所心理準備。「我不願意問,但我必須知道他們是雇來的殺手或黑水幫的成員。」
「我瞭解。」
「我陪你去。」麗詩告訴潔芝,不顧丹尼的搖頭反對。
「我寧願你在這裡等。」他說。
她輕拍他的胸膛。「我知道,但我要陪她去。」她堅持道,然後搶先一步走過去把門打開。「走吧,潔芝,讓我們速戰速決這件事。」
潔芝帶頭走向酒館。她不知道自己看到死人會有什麼反應,但不想在寇爾面前丟臉。她告訴自己要堅強,一定要挺住。
一路上,麗詩的手不斷輕摸丹尼的手。她無法阻止自己碰他,也無法阻止自己不斷抬眼望向他以確定他不會突然消失。聽到槍聲時,她的心跳幾乎停止,直到那時她才領悟到她有多麼愛他。不,她早就知道她深愛著他了,只是一直不願意承認,因為那只會使她心碎而已。他從一開始就坦白表示他愛的只有他死去的妻子佳玲。
「丹尼,我知道我不該挑這個時候告訴你……」
他的注意力沒有放在她身上,他的目光掃瞄著街道兩側的建築物。黑水幫至少還有一個成員尚未落網,丹尼不敢掉以輕心。
「告訴我什麼?」他心不在焉地問。
「我喜歡上你了。」
她認為他沒有聽見她呢喃出的告白,因為他一點反應也沒有。這樣也好,她心想,她不該挑這個時候表明心跡。她應該等兩人獨處時再向他告白,但她就是忍不住要立刻告訴他。還好他沒有聽見,否則她一定會受到訓斥。
「我知道。」
他的回答傲慢自負得使她忍不住微笑起來。「我應該想辦法停止嗎?」她問。
他目不斜視地回答。「不,我不要你停止。」
「那麼好吧。」她歎息道。
潔芝加快腳步,直到她等於是跑向酒館。她當然不是急於看到血腥的場面,但寇爾在酒館裡,她迫切需要親眼看到他安然無恙。
抵達酒館門口時,她停下來深吸口氣,然後抬頭挺胸地推開門。她一眼就看到寇爾,他靠在另一頭的牆壁上看著她。寬慰使她全身發軟,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沒有奔向他。她以為自己會害怕,早已準備好要掩飾她的反應,但沒有料到的是湧上心頭的怒火。其中的三個已經死了,但她有股瘋狂的衝動想再朝他們開幾槍。
她指向第一具屍體。「他在場,我沒有聽到他叫什麼名字,但我看到他了。」
她移向第二具和第三具死體,端詳了一會兒後搖搖頭。「我不知道這兩個在不在銀行裡,我沒有看到他們每個人的臉。」
她轉向那個受傷的人,他抬頭凝視她時眼中充滿怨恨。她沒有退縮或顫抖,而是毫無表情地回瞪他。
「他在場,他的名字叫駱遜。」
她沒有發現寇爾來到她身旁,也沒有發覺她緊握著他的手。他把她拉出門外,丹尼和麗詩在裡面等警長帶醫生來。
潔芝一出酒館就轉向寇爾。「還有一個。」她說。「你射殺了姜森,黑水鎮的監獄裡關著一個,如果裡面的那四個是黑水幫份子,那麼還差了一個。」
「還有蓓嘉。」他說。
「對,還有蓓嘉。我真心希望你們抓到她。」
「我們會的。」寇爾保證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09:54
第十九章
在丹尼的催逼下,他們馬不停蹄地趕往黑水鎮。他一心只想早點趕到,好讓潔芝能告訴他關在牢裡的那個人是不是貝爾。他沒有徹底考慮過其餘的部分,也不知道如果潔芝證賣那個人就是殺害他小女兒的兇手時,他會怎麼做。
潔芝和麗詩沒有抱怨那樣的速度使人很難承受得了。夕陽西下時,他們一行人停下來在一條溪邊紮營。丹尼想要繼續趕路,但寇爾不答應。
麗詩和潔芝拿出寇爾在紅箭鎮買來的食物時,丹尼在一旁走來走去。
「我們應該繼續趕路,」他說。「今晚的月光很亮。」
寇爾再度搖頭。「看看潔芝和麗詩,她們兩個已經快累死了。馬匹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但是我們可以──」
寇爾打斷他的話。「把目擊證人累死了,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丹尼恢復了理智。「對,你說的有理。」
幫忙照顧馬匹時,丹尼不斷瞥向麗詩和潔芝。她們兩個渾身塵土,看起來已經累得不能動了。
「也許我今天確實是逼得太緊了點。」丹尼承認。
寇爾已經在想明天的事了。「你拍電報給黑水鎮的警長了嗎?」
「拍了,但沒有收到他的回電。這一點令我擔心。」
「我們明天下午就能趕到黑水鎮,也許到時就可以解決這件事了。」
「事情還沒有結束,」丹尼說。「我們必須抓到蓓嘉和黑水幫的老大。」
「你認為被關在黑水鎮的那個人是貝爾?」
「潔芝看到了他,還說他在黑水幫老大叫貝爾時轉身,而且他不在酒館的那四個人之中。所以關在牢裡的一定是貝爾。」
「蓓嘉有可能跟貝爾在一起。」
「不,她不會屈就一個聽人使喚的手下。她一定是跟他們的老大在一起。」
「也許吧,但別抱太高的希望。」
幾分鐘在沉默中過去,丹尼把馬鞍拿到營地去,寇爾則在溪邊刷馬。
「丹尼?」寇爾說。「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麼事?」
「如果潔芝告訴你那個人是貝爾,你不會想做傻事吧?」
「如果你知道他殺了你的妻子和女兒,你會怎麼做?」
寇爾思考了許久。「老實說,不知道。」
「我也是。我得看到他才會知道自己會怎麼做。」
「如果你殺了他,你會被關起來或被處以絞刑。」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事比被處以絞刑更慘嗎?」
「許多事都比被處以絞刑更慘。」
「坐在某個地方的牢房裡,知道由於你,兩個黑水幫份子才得以逍遙法外。」
「你會抓到他們的。」
寇爾不想跟他爭辯這一點。「那麼麗詩怎麼辦?」
丹尼搖搖頭。「我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她可以說是……出其不意地俘虜了我。」
「我完全瞭解。」寇爾說。
「你指的是潔芝嗎?」
「我那麼容易被一眼看穿嗎?」
「你沒有,但她有。」丹尼說。「她看你的眼神總是像在考慮要殺了你。」
寇爾咧嘴而笑。「是愛情,錯不了。」
「你怎麼能如此肯定?遇見你的每個人都想殺你。」
「我們要結婚了。」
「她同意了嗎?」
「沒有。」
丹尼忍不住大笑出來,很驚訝放鬆戒備一下的感覺是這麼好。
「那麼你要怎麼使她嫁給你?」
寇爾微笑。「有沒有聽過獵槍婚禮?」
「沒有,但我有預感我不會想錯過。」
「太好了,」寇爾說。「因為婚禮上不能沒有你。」
「為什麼?」
「你以為手持獵槍的會是誰?」
他們一起捧腹大笑。
麗詩轉頭對丹尼微笑。她和潔芝坐在溪邊把腳浸在溪水裡。
「你認為他們在笑什麼?」她問潔芝。
「不知道。真搞不懂他們哪來的力氣,我累得連東西都吃不下了。」
「我也是。」
潔芝在回營地的途中看到寇爾朝她走來。他的笑容已經消失了,換成一臉的嚴肅。他走到她面前時,一言不發地抓起她的手就繼續往前走。她不跟他走就會跌倒。
「你要做什麼?」
「你需要消除肌肉的僵硬。」
「我累得走不動了。」
「我想的不是走路。」
她的心跳好像停了一下。「噢……不行……你不可能……」
「只要你願意,我就可以。」
她試圖抽手,但不是很努力。他一握緊,她就放棄了。他繼續牽著她的手往前走,直到他們離營地有相當遠的一段距離,然後他才轉身面對她。
月光下他的臉彷彿是金黃色的。她凝視著他的藍眸,心想,他絕對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他怎麼可能會愛她?她是那麼的平凡,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任何女人,為什麼選中她?
「你仍然愛我嗎?」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非問不可。「你認為我會那麼快就變心了嗎?不,不用回答我,否則我會被你氣死。是的,我仍然愛你。」
「為什麼?」
她的困惑不像是裝出來的,寇爾這才驚訝地領悟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魅力何在。難道沒有人跟她說過她有多麼完美嗎?
「潔芝,你小時候你的父母沒有告訴你說,你聰明能幹、溫柔善良──」
她打斷他的讚美。「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我對他的印象非常模糊,只記得他喝酒時,我最好躲得遠遠的。可借在我的記憶之中,他似乎永遠是一手酒杯一手酒瓶。」
「那麼你的母親呢?」
「我認為父親的不告而別使她的性情完全改變,但我無法肯定。她變得冷酷無情,常跟我說她不得不對我嚴厲,那樣我才不會重蹈她的覆轍。」
「她從來沒有讚美過你嗎?」
「我不記得有。」她說。「我愛我的母親,但我不想跟她一樣,我擔心我可能已經來不及改變了。」
「你跟她不一樣,你不懂得如何對人嚴厲。」
她想要轉開臉,但他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
「你經常稱讚凱勒,我聽過你告訴他,說他有多麼聰明可愛……」
「小孩子需要知道有人疼愛他們,他們必須不斷得到保證才能放心。」
「你也需要保證才能放心,對不對?」
她不吭聲。
「你知道你哪裡吸引我嗎?」
她搖頭。
「記不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相識時,你站在蒂莉家的紗門後面?」
「我當時嚇壞了。」
「我知道。總之,我當時就認為你是西部最漂亮的女人。」
「真的嗎?」她呼吸困難地低語。「我當時穿著一件褪色的舊衣服。」
他笑了笑。「我沒有很注意你穿什麼衣服,我在想像衣服下面的東西。你有副好身材,潔芝,我等不及要碰你。」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臉紅了,他心想,那是他為什麼愛她的千百個理由之一。
「我已經很感興趣了,因為我聽說這個女孩來探望阿姨,結果卻承擔起撫養新生兒的母親責任。你知不知道會像你那樣做的女人有多麼稀少?獨力撫養孩子的責任沉重得驚人,大部分的女人都做不到或不願做。她們會把孩子丟進最近的孤兒院,然後繼續她們原來的生活。」
「撫養凱勒不是件苦差事,他是我生命中的喜樂泉源。」
「記不記得我告訴你,我和我的兄弟是如何成為一家人的?我們是一群街頭流浪兒,在我們稱之為家的巷子裡發現了玫瑰。我注定要碰到災禍,但玫瑰和我的兄弟改變了我的人生。但我不是獨力撫養我妹妹長大的,我有三個兄弟幫忙。」
「但是我──」
他打斷她的話。「我愛你的堅強及勇敢,更愛你使我的長處充分發揮出來。那些只是無數的理由中的兩個。」他輕輕托起她的臉蛋。「我本來不想愛上你的。」
「那麼你為什麼不停止?」她輕聲問。
「甜心,那就像要我停止呼吸一樣不可能。潔芝,我的生命中需要有你。」
他低頭開始親吻她的脖子,吻得她芳心大亂。
「你為什麼任何時候都能像花一樣香?」
他的問題複雜得令她無法回答。即使在側著頭讓他親吻她耳垂下的敏感地帶時,她心裡仍在想著她應該制止他。
「你是故意這樣做……你明知道我有多麼喜歡……但是我們不可以……」
「親一個,潔芝。一個就好。」
她雙手緊抓著他的襯衫,沒有抗議也沒有逃避。
置身在他懷裡的感覺是如此美妙,他的甜言蜜語瓦解了她的心防。她踮起腳尖,心甘情願地迷失在他飢渴的親吻裡。一觸即發的激情一發不可收拾,一個吻對他們兩個來說都不夠,一個接一個的吻使她開始因慾望而顫抖。
她不要他停止,當他抬起頭時,她靠上去再度親吻他。
他制止她進一步的行動,把她的手從他的襯衫上掰開,把她擁在懷裡喘著大氣。「你不懂得如何克制,對不對,甜心?」
他聽起來很高興,所以她沒有要求他解釋。
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他帶她回頭往營地走。「我得好好教教你。」他微笑著說。
她想要注意他在說什麼,但他的吻奪走了她的思考能力,只留下滿腦子跟他做愛的綺思遐想。「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在你出現前,我向來是位淑女的。」
「你現在仍然是淑女。」
「我知道我前天晚上做了什麼,我引誘了你。我答應自己只跟你有一夜情就好,但幾分鐘前我又在想多一夜也不錯。」
他呻吟一聲。「潔芝,我們必須談點別的。」
「為什麼?」
他決定直言。「因為我已經慾火中燒了,如果你再談做愛,我就無法忍到結婚以後。」
「寇爾……」
他用力摟她一下。「不准問我會留在你身邊多久。」
「我不是要問你那個。」
「明明就是。」
「萬一我永遠無法給你想要的呢?妻子應該要信任她的丈夫,但我想我永遠無法……萬一……」
他不讓她說完。「那麼我猜每次我出家門你都會擔心得要命,但我一定會回到你和凱勒身邊的。也許經過二十年左右,你就不再擔心了。我跟你說永遠時說的是真心話。對了,你會在我們的婚禮前告訴我你愛我。現在拜託換個話題。」
「你認為凱勒不會有事吧?」
「他可能會一輩子討厭油炸食物,但他此刻一定是備受寵愛。」
「我跟湯姆長談過一番。」
「你們談了些什麼?」
「你。」
他瞄她一眼。「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有滿肚子你的故事。」
「比方說?」
「艾比林鎮。」
他的肩膀垮了下來。「我原本希望在你發現那件事前先跟你結婚的。」
「你表現得像是你做了壞事。」
「我射傷了一個女人,潔芝。」
他等她盤問他或斥責他不該拿一個女人的性命冒險。
「你那樣做很聰明。」
他戛然止步。「什麼?」
「我說你那樣做很聰明。」
「我射傷了那個女人。」他提醒她。
「哦,皮肉傷而已。你的槍法很準,不是嗎?」
「潔芝,你表現得好像我們在談天氣。你一點也不震驚,是不是?」
「當然。」
「目的正當並不代表你可以不擇手段。」
「你內疚。」
「對。」
「那是很實際的解決之道。」
「但是……」
「你救了她的命。」
「那麼為什麼我會在事後感到窩囊?」這是事情發生以來,他第一次承認這個事實,無論是對自己或別人。
他讓她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他在世人面前表現得強悍不屈,但隱藏在外表下的其實是個仁慈善良、充滿愛心的好男人。
「因為你品行高潔、正直誠實。」她靠上去親他一下,然後牽起他的手開始往前走。「麗詩今天又賣掉一頂帽子。」
「什麼?」他問,來不及應付話題的突然轉變。
「我說麗詩今天又賣掉一頂帽子,那是不是很好呢?」
潔芝已經準備好勇往直前了,她個性中講求實際的那面是他愛她的另一個理由。
「她把帽子賣給了誰?」
「一個很和氣的女人……唔,剛開始時不太和氣,事實上是相當不友善。但是麗詩就是有辦法使人放輕鬆,她們不到幾分鐘就像老朋友般聊著天了。她給了麗詩七塊錢。我認為她願意付更高的價錢,但麗詩說那個女人是勞動婦女,沒有多餘的錢。麗詩本來想把帽子送給她,但後來才領悟那會傷了她的自尊。很不錯的交易,對不對?」
「在那樣偏僻的小鎮裡,一個女人能做什麼工作?」
「她的辦公室在酒館樓上的一個房間裡。」
他咧嘴而笑。「你很清楚她是靠什麼謀生的吧?」
「是的,但我想看到你再展露笑容。你擔心過度了。」
寇爾想要反駁,但他們已抵達營地,而麗詩在睡覺,所以他什麼也沒說。但他給了潔芝一個晚安吻,而且很高與她在吻後顯得失魂落魄。
丹尼不理會他們。麗詩面對著他,蜷縮側臥在睡鋪上。
在寇爾把他的鋪蓋移近潔芝之後,丹尼也把他的鋪蓋移到麗詩旁邊。丹尼想著麗詩的事,不知不覺睡著了;半夜時他感覺到她握住他的手,就目前來說,這樣就夠了。
最後一場戲的布幕即將升起。
蓓嘉仔細妝扮,選了一件衣領保守卻不失誘惑力的白色衣裳。衣領的開口剛好足以讓最近剛喪偶的法官目不轉睛。唐納告訴她必須設法使賴甫提法官相信貝爾是清白的,然後警長才會放他出獄。
她考慮過手上拿著一本聖經上法庭,但後來又改變主意了。她不可以把她的角色表演得過火。
她梳完頭髮後,站起來照鏡子。男人言歡女人披散著長髮,但她例外。她豐澤的鬈發在陽光下有如一縷縷金絲。
臥室門突然打開,她的愛人衝了進來。她把梳子扔到桌上,轉身面對他。「你不該冒險到這裡來的。有沒有人看到你?」
「當然沒有,我向來很小心。我從後面的樓梯上來的。」蓓嘉的一身雪白令他想要發笑,她看起來真的很純潔無辜。
「唐納,一切順利吧?你看起來心不在焉。」她說。
「對不起,我在想別的事。」他回答。「看到你穿白衣裳使我吃了一驚。」
她微笑。「效果不錯吧?」
「不錯,不錯。」他開始言歸正傳。「很遺憾你今天上午不能在法庭上看到槭丘鎮的警長大出洋相,」他大笑數聲。「他在誓言的約束下承認他偷襲貝爾。他還承認他沒有佩戴警徽或表明身份。等貝爾的律師提醒完陪審團他的當事人當時生著重病、發著高燒而失去判斷力時,陪審團的十二名團員已經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中了。我發誓警長步下證人席時,他們都要狠狠地瞪著他。我懷疑他還會當選警長。」
這個消息令她興奮。「那麼謀殺未遂罪的起訴撤銷了?」
「還沒有,但下午就會了。」他向她保證。「法官在盡力拖延審判。」
「如果貝爾將無罪開釋,我就沒有必要把這場戲演下去了。」
他搖頭。「你還是得把戲演完。法官很想吊死貝爾,他知道他抓對人了,即使不能以謀殺未遂罪判他刑,他還是會以別的理由拘留他,除非你能說服他相信貝爾不在銀行裡。」
「那麼好吧!」她在梳妝台前坐下,又拿起梳子開始梳頭髮。「你打算怎麼處理貝爾?人們對他起了疑心,他會成為累贅。」
「我自然是打算殺了他。」唐納說。
「你跟其他人說過了嗎?」
「柏敦、海瑞和安卓知道。」
「那麼駱遜呢?」
「他們三個會解決駱遜。那是他們的意思,不是我的。柏敦說駱遜越來越不受控制了;安卓說他喜歡亂動刀。」
她放下梳子轉向他。「有沒有柏敦的消息?」
「別擔心。」
「但他應該在殺死麗詩和潔芝之後拍電報給你的。」
「我相信他們一定完成任務了,他們從來沒有失敗過。」他咧嘴而笑。「柏敦沒辦法拍電報來。」
「為什麼?」
「這裡的電報局關了兩天,機器故障。」他解釋。「別擔心,我去查證過,機器真的故障了。」
「鎮上沒有人收到電報嗎?」
「噢,有,但電報都是從二十哩外的鄰鎮轉來的。」
「那麼他的電報可能明天才會到。」
「到時我們早就遠走高飛了。」他說。
「你一直沒有告訴我柏敦和其他人對於解散有什麼感覺。」
「他們都準備歇手一陣子。等他們錢用完或手又癢時,我們已經在巴黎過新生活了。」
「如果你今晚解決掉貝爾,我們明天就可以啟程。」
他轉身朝門口走。「不,我們今晚就走。把你的東西收拾好,帶著你的行李到鎮外跟我碰面。你知道地方。」
「好。」她喊道。「但願你能陪我去見法官,你一定會看得很樂。」
「你知道在這個鎮上不能讓人看到你跟我在一起。這裡沒有人不認識我,他們也許會奇怪我怎麼會跟你掛上鉤的。我會在法庭的旁聽席上。」
「我知道。」她說。「現在我應該去哪裡?直接去法院嗎?」
「去警長辦公室,他會帶你去法院。」
交代完畢後,唐納走出房間、帶上房門。湧上心頭的惋惜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今晚就要殺了她,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替她感到惋惜。接著他開始想他要用什麼方法殺她,不到幾分鐘他就興奮起來了。憐惜之情消失無蹤。他要盡可能使她活久一點,好讓他能延長自己的樂趣。他必須記得塞住她的嘴巴,以免有人聽到她哀嚎求饒。
殺了她真的很可惜。他考慮過要帶她一起走,但最後還是決定殺了她。蓓嘉長得太漂亮,無論到哪裡都會引人注目。她毫無瑕疵的美使她具有危害性,因為每個人,即使是陌生人,都會記得她。
但他會想念她的,因為他懷疑他還能找到另一個擁有如此變態性慾的女人。
他又把門推開,走進房間,開始解開褲子的鈕扣。
「不要,唐納。」她叫著往後退,但臉頰已經浮起興奮和恐懼的紅暈。「來不及。」
他擰笑。「一定來得及。」
蓓嘉直到下午一點半才抵達警長辦公室。在跟唐納翻雲覆雨之後,她幾乎花了整整兩個小時才重新振作起來。幸好這次他讓她先脫掉衣服,否則她精心挑選的戲服又要被撕爛了。她仍然感到疼痛,但並不因此心煩,因為痛楚使她看起來更加脆弱、害怕。
警長不在辦公室。滿臉痘瘢的副警長從她走進辦公室起,就一直在盯著她的胸部看。她感到好笑,但不動聲色地上前跟他握手。他的手掌又濕又黏,她不得不壓抑在衣服上擦乾手的衝動。她自我介紹並說明她來此的理由。
「警長一直希望你會早點抵達,」副警長說。「他到法院去了,等著把犯人押回來或放他走。我想我們應該趕快過去,因為賴法官在你為他指認貝爾前不肯結束審判。」
「萬一他不是我在銀行看到的人呢?」
她企圖用笑容迷惑他,但她是白費力氣了,因為副警長的目光仍未離開她的胸部。她一定得記得跟唐納說副警長的事,他聽了一定會哈哈大笑。
「我們都希望貝爾是黑水幫成員。」副警長說。「我可不可以挽著你的手臂,送你去法院?」
「我不會介意的。你真是位紳士。」
法院就在兩條街外。他帶她走後門進入法院,領她到和法庭毗連的法官休息室。她坐在桌旁等待,副警長寫字條要書記員交給法官。
「我敢打賭法官在看到字條時,一定會打斷貝爾的結辯。」他揮著剛寫好的字條說。「你一個人坐在這裡幾分鐘沒關係吧?我想看看法官的表情和聽聽他會對律師說什麼。」
「我不會有事的。」她小聲道。
她很想把房門打開一條縫,看看法庭上的情形,但她不敢冒險,因為唐納在旁聽席上,如果他看到她偷偷往外瞧,他會大發雷霆的。
她閉起眼睛,排除雜念,準備演出。
出場時刻來臨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10:16
第二十章
副警長替她開門,她走進法庭等候傳喚。她很高興法庭裡擠滿了人。通往雙扇式正門的中央走道把房間一分為二,手持步槍的兩個副警長分別守在兩邊。她注意到有扇側門正對著法官休息的門,側門邊同樣有人守著。
她被傳上證人席,房間裡的每雙眼睛都在看她。她抬頭挺胸但露出膽怯的表情,幾乎有點期待觀眾的掌聲。畢竟她即將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場演出。
賴甫提法官急於聽她的證詞,而打斷結辯好讓她能上證人席。經過他面前到證人席的欄杆後就座時,她仔細把他打量了一番,推斷她不需要費太多力氣就能使他完全受她控制。賴甫提是個體型壯碩的中年男子,厚厚的眼鏡使他貓頭鷹般的眼睛看起來有正常大小的三倍。
她還注意到他對她有好感。他微笑呆望,她再滿意不過。
她正在以聖經的名義起誓保證說實話時,被告律師站起來向法官抗議。
「法官大人,這樣太不合程序了。你不能等到檢察官和我結辯完,以及陪審團退席之後嗎?我的當事人是以謀殺未遂罪受審。檢察官想要證明我的當事人是蓄意要謀殺槭丘鎮警長。這件案子不應該出現一個證人就一件完全不相關的事作證。」
法官從眼鏡上緣瞧向自命不凡的律師。「我很清楚這件案子是在審判什麼。你以為我一直坐在這上面玩手指和作釣魚的白日夢嗎?溥先生,你以為我一直在那樣嗎?」
「不是,法官大人,我──」
法官不讓他說完。「溥先生,你認為這位證人要說的話跟案情無關,但我說有關。如果你的當事人是我認為的那個人,那麼陪審團必須知道,因為那樣一來他就會是在逃亡,就會是蓄意要謀殺警長。」
「但是,法官大人──」
「溥先生,你必須瞭解-,沒有人可以在我的法庭上告訴我該怎麼做,包括你這種娘娘腔律師在內。我知道你年紀輕、缺乏經驗和自認什麼都懂,但這裡的規矩由我來訂。現在給我乖乖閉嘴坐下,讓我訊問完我的證人。聽懂了嗎?」
「懂,法官大人。」
「那麼你為什麼還不坐下?」
律師急忙就座時絆了一較,惹來人群一陣笑聲。
法官可不覺得好笑,他用小木槌敲桌子叫大家安靜。「在我的法庭上不准吵鬧。如果再讓我聽到你們任何人發出任何聲音,我就把你們全部趕出去。」他吼道。
但等他轉向蓓嘉時,臉色已和緩許多。「我當然想單刀直入地問你,但我不會那樣做。首先,我要你告訴陪審團你是誰和你的遭遇。」
終於輪到她上場了。雙手在欄杆上緊握在一起,好讓陪審團能看到,她顫抖地深吸口氣開始訴說。她告訴陪審團她為什麼去銀行和在銀行裡看到的事。淚水輕而易舉地落下,講起話來結結巴巴,她為自己的演出暗自喝采。等她說完時,她相信法庭上沒有人的眼眶裡沒有淚水。
她對命案的痛苦回憶震撼了法官和陪審團。法官俯身在桌上靠向她,好像認為他的靠近能夠安慰她。
「那麼好吧。」他說。「我知道難為你了,十分感激。現在,我要你看看銬在你右邊那張桌子上的那個男人,告訴我他是不是在銀行裡的那些人之一。」
蓓嘉凝視貝爾幾秒鐘後搖頭。「不是,」她大聲說。「他不在場。」
法官的臉上是掩不住的失望和沮喪,但他還不死心。「慢慢來,仔細看清楚,然後再做決定。」
她聽命照辦。「對不起,法官大人。我希望他是黑水幫的一份子,但他不是。我發誓,他不在場。」
貝爾的辯護律師咧嘴而笑,他的笑容幾乎跟她的證詞一樣令法官生氣。
「溥先生,別又想站起來,給我好好地坐在你的椅子上。在讓這位小姐離開證人席之前,我有兩個縈迴於心的疑點想要搞清楚。」
蓓嘉低垂著頭,假裝在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她知道法官在密切注視著她。當她再度抬頭望向他時,他同情的睜光使她既得意又滿意。
「我會速戰速決,」他保證。「我只有兩個問題。你現在能夠回答嗎?還是需要休息一下?」
「我想要現在就解決,拜託。」
他立刻發問。「我下令把三個女人都帶到這裡來,我想知道另外兩個女人在哪裡。你知道她們的下落嗎?」
「不知道。古傑克警探告訴我麗詩和潔芝也要被帶來這裡時,我心裡好難受。她們的生活因我而大亂。如果我一開始就說實話,她們就不會發生這些事。她們已成為我的好朋友。我以為我抵達時她們會在這裡,我希望再見到她們和告訴她們我有多抱歉。我相信她們只是耽擱了。我離開時麗詩的身體不太舒服。」
「讓我們繼續下一個問題。你說你跟古傑克警探一起上火車,又說他離開你的包廂後就沒有再回來。他為什麼離開的?」
「我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而我的藥放在旅行箱裡。古警探很好心,堅持去行李車廂替我拿藥來。如果我沒有抱怨……如果我默默忍受……他就不會死。都是我害的……他的死都是我害的。」
她掩面啜泣。法官望向陪審團,看出他們沒有一個不同情那個可憐的女人。他知道他最好快一點,否則情勢可能會變得很不利。
「我們就快結束了。」他宣佈。「告訴我你聽到槍聲時的情形。你記不記得你聽到幾聲槍響?」
她一邊用手絹拭淚、一邊點頭。「我很確定我聽到兩聲槍響,我嚇得不敢去察看出了什麼事。然後火車突然停下來,那時我才聽說可憐的古警探遭到殺害。」
「然後你做了什麼?」
「我不敢回到火車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躲在樹叢裡等到大家都走了。我不知道我在那裡躲了多久……可能幾個小時吧。等我終於能夠重新振作起來時,我跑到最近的小鎮去。」
「但你沒有去找那裡的警長,這一點一直令我想不通,你為什麼不去向他求助?」
「我嚇壞了。」她哭喊。「我不知道該信任誰。我只想離開那裡。我知道你在等我,法官大人,我知道你會保護我。我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到這裡來找你。」
她覺得法官的表情很滑稽,好像他的狗剛剛被施予安樂死。
「你做的沒有錯,」他說。「我不會因你來這裡而對你吹毛求疵。你很勇敢,真的很勇敢。」
檢察官站起來。「法官大人,能不能再請詹小姐看被告最後一次?也許回想一下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
「這個可憐的女人已經吃足苦頭了,」法官說。「你我都必須接受我們差點冤枉好人的事實。」
「求求你,法官大人。」檢察官懇求。
「我不介意。」貝爾的辯護律師大聲說。
法官下令警長除去被告的鐐銬,把他帶過來讓證人能夠看得更清楚。當貝爾站在欄杆前面時,法官不情願地轉向蓓嘉。
「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法官說。「站在你面前的這個人是不是黑水幫的一份子?」
「不,他不是。」蓓嘉堅持道。
「是,他是!」
叫聲來自法官休息室的門口。在眾人轉頭時,潔芝緩緩走進法庭。她憤慨得想要衝過去把蓓嘉拖下證人席,但是她答應過丹尼她最遠只會到被告席,以免太靠近她將譴責的殺人兇手。
她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影像一幕又一幕地閃過她的腦海。高科霖跪在地上……寇爾抱著她的孩子穿過火場,屋頂在他身後崩塌……科霖的腦袋開花……
丹尼抓住她的手臂不讓她再前進。他留在她身旁,但寇爾已經站在中央走道上仔細找尋人群中誰暗藏槍械的徵兆。
「他在銀行裡,我看到他用槍抵著一個人的後腦射殺他。」潔芝喊道。「我全部都看到了,因為我在場。」
她指著貝爾控訴他的罪狀,但她的注意力卻集中在那個企圖燒死凱勒和射殺古警探的女人身上。蓓嘉搖頭否認地想要站起來,接著又面無血色地跌坐回椅子上。
人群開始騷動,法官猛敲木槌。喧鬧之中,房間後面一個年輕的副警長高聲叫喊。「法官,那些人身上有槍。」他企圖舉起他的步槍。
人群中還沒有人來得及發出尖叫或臥倒尋求掩護,丹尼已經拔出他的槍,伸直手臂,槍口對準副警長的眉心。那個年輕人的步槍還沒有舉過腰際就明白大勢已去。
「把槍放下,年輕人。」丹尼低聲命令,語氣出奇的平靜。
寇爾從眼角看到丹尼用槍指著副警長,他已經轉身面對房間裡有槍的另外兩個人。一個是警長,另一個是站在側門前面的副警長。
警長聽到副警長叫喊時本能地伸手去拔槍,但他的手指一動,寇爾就把槍口對準他。寇爾朝警長搖搖頭,所要傳達的信息十分清楚。
蓓嘉拚命在人群中搜尋唐納的身影,他答應過她他會坐在第三或第四排。她的手緩緩伸進口袋。
法官站起來,傾身向前,雙手按著桌面。「你們這些人是怎麼了?你們不知道不該拔槍指著兩位聯邦警探嗎?連我這瞎子都看得見他們的警徽。」
法官的吼聲傳進室內每個人的耳朵裡,有效地消除了他們的驚慌。人群安靜下來,有志一同地歎了口氣。幾個男人如釋重負地呵呵低笑。
蓓嘉悄悄從口袋裡掏出她的小手槍,把它緊握在掌中,拇指抵著槍管。她迅速找到了唐納;他坐在她這側旁聽席第四排靠中央走道的第一個位子上。他離她非常近,她看到他微微朝她點個頭後把眼珠轉向她左側守在側門前的副警長。她明白他的意思,於是望向貝爾。
法官坐回他的椅子上,拉好他的黑袍,瞇眼打量著人群。他們看起來驚魂未定,於是他決定給他們一分鐘平復情緒。
「兩位警探,你們可以把槍插回槍套裡去了。」他命令。「你們哪一個是雷丹尼?」
「我,法官大人。」
法官示意他到法官席前。「你們遲到了。」
丹尼沒有找藉口也沒有解釋。「是的,法官大人。」
「我正好知道你的許多事,因為我特別注意像你這樣的人。我只有一句話要說:很榮幸終於認識你。」
丹尼不知該如何回答。
法官已把注意力轉向寇爾。「你叫什麼名字,警探?」
「柯寇爾。」
法官點點頭。「我也聽說過你的一、兩個傳聞。當然啦,我知道傳聞不可能是真的。」
「確實不是,法官大人。」寇爾回答,不知法官為什麼不趕快處理手邊的急事。寇爾不斷瞥向丹尼,看他是否失去自制。他注意到丹尼注視貝爾的眼神有異,這可不是好預兆。
法官起立對人群說話。「好了,我給了你們足夠的時間鎮定下來。從現在起,我不想聽到你們任何人發出聲音,否則我發誓我會叫這兩位警探護送你們出去。」
他的命令換來一片寂靜,接著他轉向潔芝。「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宋潔芝。」
「說明你來此的目的。」
她上前一步,抬頭望向法官。「我目擊──」
「我才是你的目擊證人。」蓓嘉尖叫道。
「我說的是實話。」潔芝堅持道。
「她說謊,法官。」蓓嘉反駁道。「在場的是我。」
人群的頭轉向右側又轉向左側,隨著她們的針鋒相對而來回轉動。丹尼繞過潔芝,交給法官一張紙。
法官注意到紙上下端的印記,一邊看一邊點頭。「嗯……嗯……」
潔芝氣得全身發抖,決心使蓓嘉吐實。她知道她必須先使蓓嘉失去自制。
「退後,潔芝。」寇爾在她上前一步時命令。
潔芝立刻退後,但目光仍死盯著蓓嘉。
「把那個人犯銬起來,警長。」丹尼命令。
「是你,」潔芝叫道。「是你放的火。你企圖燒死我的兒子,你打傷麗詩,你射殺古傑克警探。但是傑克沒有死,蓓嘉,很驚訝吧?他活得好好的,而且能夠想起他看到誰和發生了什麼事。法官正在看的就是傑克的報告。」
蓓嘉大吃一驚,癱靠在椅背上瞪著唐納,用目光懇求他幫助她。
唐納開心極了。他坐在那裡,臉上掛著隱隱約約的笑容,微微偏著頭觀看聆聽。警探真是體貼,堅持唯一有可能認出他的活人待在房間的另一邊。她不可能在人群中看到他,因為有無數張面孔都在盯著她和蓓嘉。多虧了過度謹慎的聯邦警探,唐納才可以高枕無憂。
他要繼續冷眼旁觀。他知道蓓嘉指望他助她逃脫,但他無意那樣做。他要等事情結束,然後悄悄溜走。可憐的蓓嘉現在看來走投無路。唐納很清楚他一給她信號就會出什麼事,她會跳起來,企圖使用她藏在口袋裡的那把小手槍。當然啦,她一定會遭到執法人員的還擊。
唐納也知道貝爾會怎麼做。他不會繼續站在那兒低著頭、垮著肩膀、雙手垂在身側,看起來像警長的出氣筒。哦,自從他拖著腳走到證人席的欄杆前面之後就一直動也不動。
那個冷酷的殺人兇手狡猾得跟狐狸一樣,他在等機會。警長已經放鬆了戒備──那個笨蛋還在到處找鐐銬,注意力根本沒有放在他的犯人身上,唐納知道那樣正合貝爾的意。警長必須十分靠近貝爾才能將他銬上鐐銬,到時貝爾就會攻擊。唐納認為貝爾一定會被副警長和聯邦警探亂槍打死,到時他就可以乘亂逃走。
後排座位上的一個男子突然站起來把手伸進口袋,他的動作引起寇爾和丹尼的注意。
「把手舉起來。」寇爾一邊喊、一邊沿著中央走道大步走向那個男子,槍口對著他。
「我沒有槍,我沒有槍。」男子結巴道。「我只是需要我的手帕。」他說完就打了個噴涕,引起附近的人微笑。
潔芝在設法想出蓓嘉在注視人群中的什麼人,她在黑水鎮會認識誰……
「寇爾,」潔芝尖叫著衝過房間。「他在這裡。首領……在這裡。」
丹尼衝過去把潔芝拉回來時,唐納對蓓嘉發出信號。
蓓嘉跳起來,朝警長開了一槍,子彈貫穿他的太陽穴。他的腿還沒有開始彎曲,貝爾已竄到他背後奪走了他的槍。他朝看守側門的副警長開槍,子彈打中他的胸膛。貝爾緊接著轉身朝潔芝開槍。丹尼在千鈞一髮之際把潔芝推倒在地上,但是子彈打中他的左肩。
人群尖叫著跳起來,房間裡亂成一團,急於逃命的人群擋住了寇爾的視線。
貝爾一邊撲向證人席的側面尋求掩護,一邊朝丹尼開槍,但是那槍射偏了,因為丹尼已經在採取還擊行動了。丹尼射掉蓓嘉手中的槍,蓓嘉大叫一聲往後倒下。丹尼撲上桌子,側滑過桌面,子彈一發接著一發地從他的槍口射出來。貝爾突然向後衝,然後靜止不動。丹尼在滑下桌面時又開了一槍,落地翻身又是一槍,這次是近距離射擊。
無視於週遭人們逃命時震耳欲聾的尖叫聲,丹尼扔掉子彈射光的槍,從左槍套拔出另一把槍,然後緩緩站起。
事情還沒有結束。丹尼緩緩伸直手臂,扳起槍的擊鐵,靜靜等待著。他直視仇人的雙眼,回瞪他的是一雙黃褐色的眼睛。
寇爾拚命想趕到潔芝身邊,湧向門口的驚慌人群擠得他寸步難行。從第一聲槍響起,他就一直無法開槍,因為尖叫推擠逃命的人群把他團團圍住,使他的射程中充滿障礙。
寇爾終於擺脫人群,他的槍已經拔了出來,但在推開最後一個擋住視線的人時,他的心往下一沈。
潔芝已遭到唐納的挾持,他以她為盾牌,正慢慢地退向側門。他一臂緊勒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握著槍,槍口抵著她的喉嚨。
潔芝拚命掙扎,用指甲抓他的手臂,用鞋跟踢他的小腿。但是她的反抗似乎對他不起任何作用。
「各位,我們現在的情況叫作僵持。」.唐納說。「我會轟掉她的腦袋,憑你們對我的瞭解,你們一定知道欣賞你們眼睜睜地看著我殺死她時的表情會帶給我極大的樂趣。噢,我知道你們不會放過我,但我會先看到你們在她腦袋開花時的反應。」他冷冰冰地說。「那種場面真是慘不忍睹,但我見多了。」
潔芝把他的手臂抓出血來。「住手。」唐納命令。「怎麼樣,警探?」他一邊問一邊慢慢地往後退。
寇爾沿著中央走道慢慢地前進。他離丹尼大約五尺,丹尼正斜向地靠近他。
就在這時唐納對寇爾大叫。「站住,不要再靠近了。我不介意死,但是如果你們不想她死,就給我站住和把槍扔掉。」
兩個聯邦警探都沒有反應。寇爾的手臂僵直,丹尼搖了搖頭。「你逃不出去的,放了她。」丹尼說。
「辦不到!」唐納說。「她是我的護身符。看看那邊,蓓嘉正爬向法官休息室。做得好。」
潔芝用力一踢,這次踢到了唐納的脛骨。她覺得她的腰好像快被他勒斷了。
「我叫你停止。」他在她耳邊大吼。
「除非你讓我告訴寇爾我愛他,我必須告訴他。」她低聲說。「我會幫助你逃脫,我會照你的話做……」
唐納大笑。「真感人。」他對兩個警探大喊:「喂,小姐有話對你們說。」
「你的射程暢通嗎?」丹尼問寇爾。
「不。」寇爾嗄聲回答。
「說吧,天使。」唐納催促。「你可以告訴他。」
「寇爾。」潔芝喊。
他的心碎了。上帝,求求禰,不要讓他傷害她……不要讓他……
「艾比林。」
他知道她在叫他做什麼。他得到了她的允許,他的目標明確,他的槍隨時可擊發。但是天哪,他就是下不了手。
丹尼替他開了那一槍。
「不要!」寇爾大吼。在他的腦海裡,一切都以慢動作發生。他看到潔芝的眼皮顫動閉起,看到她的身體慢慢地向下滑落到地板上。他的心再也承受不住了,他把所有的子彈都射進唐納的身體,把那個混蛋掃射到牆上。槍裡已經沒有子彈了,但他還是不停地拍扳機,直到丹尼奪走他手中的槍。
「我沒有射她。」丹尼大叫,希望精神恍惚的寇爾能聽見。「她沒事,只是昏倒了。快去把她抱起來。」
寇爾衝到潔芝身旁跪下,伸出顫抖的手指去摸她頸側的脈搏。她的脈搏快而有力,他感到熱淚刺痛他的雙眼。他把她抱進懷裡後站起來。
潔芝聽到有人在啜泣,她睜開眼睛看到麗詩奔向丹尼。
有個副警長站在法官休息室的門口看著蓓嘉。蓓嘉受傷流血的那隻手按在胸口,另一隻手扶著牆壁。麗詩跑過她身邊時,她正掙扎著慢慢站起。
「我沒事,麗詩。」丹尼在看到她的淚水時喊,以為她一定會直撲進他懷裡。但是她突然停下來,臉上閃過一抹奇怪的表情,然後回頭跑向蓓嘉。
丹尼根本來不及阻止她。麗詩握起拳頭,揮動手臂,狠狠一拳把蓓嘉給打昏了。蓓嘉身體一軟,倒在地上。
麗詩退後一步注視著蓓嘉。「很痛,是不是?」
丹尼震驚得大笑起來。他在麗詩撲進他懷裡親吻他時,才停止大笑。
「我愛你,丹尼。我愛你。」她不停地低語,不停地吻他的額頭、鼻子和下巴。
他抬起她的臉,直視她的眼眸,然後低聲說:「不要嫁給孟禮傑。」
「因為你愛我,對不對,丹尼?」
「我正要說那句話,麗詩……因為我愛你。」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法官休息室看醫生替丹尼治療肩傷。丹尼躺在皮沙發上,麗詩倚偎在他身旁握著他的手。
寇爾坐在附近一張扶手椅裡,潔芝坐在他腿上。她試過坐到他身旁,但他不讓她移動。
法官仍在法庭裡命令兩個副警長處理善後,和把蓓嘉拖到監獄裡去。
醫生用器械在丹尼的傷口裡找尋子彈時,寇爾故意嘲弄丹尼。
「你好勇敢,丹尼。」
「別逼我,寇爾。」
「很痛,是不是,丹尼?」麗詩問。
「如果我回答是,你會一拳把我打昏嗎?」丹尼挖苦地問。
大家都笑了,只有麗詩一臉的難堪。「你一有機會就要拿這件事取笑我嗎?」
「不敢。」丹尼說。
「我是最後的勝利者。」麗詩自誇道。
「此話怎講?」丹尼問。他的聲音聽似乎靜,但額頭上已佈滿汗珠。他想要對醫生咆哮,叫他快點挖出那顆該死的子彈,但他什麼都沒說,因為麗詩已經憂心忡忡了。
「我壓根兒沒打算嫁給孟禮傑。」
「我知道,我不會讓你嫁給他的。」
寇爾扯扯潔芝的上衣使她望向他。「我要聽你說你愛我。別再敷衍我了,我是說真的。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否則……」
「否則怎樣?」
他傾身在她耳邊一陣細語,她立刻滿臉通紅。「你不會的……不會當著麗詩和丹尼的面……」
「我走投無路了。如果只有脫你的衣服方能使你合作,我會動手的。」
「那一定可以使我忘掉這會兒的酷刑折磨。」丹尼說。
麗詩用手蒙著臉偷笑,潔芝伸手摟住寇爾的脖子。
「我在等。」寇爾提醒她。
「我愛你,柯寇爾。我愛你。」
他的表情嚴肅起來。「永遠嗎?」
「永遠。」
法官拎著一整瓶上好的威士忌走向房間。他替每個人倒了一杯,然後在他的辦公桌後坐下。
「我仍然很震驚。」賴甫提法官說。「真不敢相信本鎮深受敬重的商人、社區的中流砥柱寇唐納竟然是黑水幫的首領。他中了什麼邪而變成那樣?」
「貪婪。」丹尼猜測。
「刺激。」寇爾推想。
「也許蓓嘉可以回答和唐納有關的問題,她很瞭解他。」潔芝說。
「我知道我不該同情她,但我真的同情她。」麗詩說。「她愛他,有些女人會為她們心愛的男人做任何事,甚至是殺人。」
法官舉起酒杯。「你們哪個警探來提議我們為什麼乾杯。」
丹尼望向寇爾。「你會留著你的警徽嗎?」
「也許。你呢?」
「也許。」
寇爾向丹尼舉杯。「敬正義。」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4 18:10:27
終曲
蒙大拿州玫瑰山莊
梅麗媽媽坐在前陽台上欣賞夕陽。這是她的習慣,每天都不能錯過,因為她認為夕陽是上帝賜給世人的厚禮。
她不是一個人,因為緊挨在她身邊的是最新的家族成員凱勒。她和凱勒十分投緣,一見面就喜歡上對方。他此刻正喋喋不休地講著只有他自己懂的語言。
他真是討人喜歡,她常常忍不住伸手去摸他鬈曲的黑髮。
全家人都回來慶祝寇爾和潔芝結婚,以及歡迎潔芝和她的兒子加入他們的大家庭,屋子裡擠滿了人,梅麗媽媽再開心不過。
她抬頭看到寇爾站在門口望著她。
「我就知道可以在這裡找到你。」他走過去拉了一張椅子到她身旁,他朝凱勒努努嘴。「他真是厲害,對不對,媽媽?」
「噢,對,」她回答。「他每分鐘都很忙。他剛剛才告訴我一個很棒的故事。」
寇爾大笑。「他把潔芝忙壞了,我們每天晚上都累得筋疲力竭,因為整天都要追著他跑來跑去。」
「木來就是這樣。」她突然嚴肅起來。「你知道你有多麼幸運吧?潔芝和這個小男孩都是稀世珍寶。」
「我知道。有時候……在夜闌人靜時……看著熟睡的她時就會深深覺得……我是一個戀愛中的男人。毫無疑問。」
「星期天一起上教堂吧!你會想謝謝上帝。」
「我們一定到。你要戴麗詩送你的新帽子嗎?」
「好啊!但它對我來說太華麗了。」
「任何東西配你都不會太華麗,梅麗媽媽。」
讚美令她手足無措,她連忙改變話題。「潔芝告訴我麗詩決定在狄倫鎮開一家帽店。」
寇爾點點頭。「她的父母正從倫敦過來幫忙她開店。丹尼希望他們會留下來定居。」
「丹尼什麼時候娶她?」
「婚期還沒有決定,他必須先徵求麗詩父母的同意,但他希望是在明年……春天來到時,他希望你去參加他們的婚禮。」
「我會戴我的新帽子去。丹尼現在心平氣和了嗎?」
寇爾微笑。「快了,媽媽。」
紗門開啟,她的另外三個兒子亞當、道格和達維走了出來。不一會兒,她的女兒玫瑰也到陽台上來了。梅麗媽媽心中充滿愛和驕傲,眼眶突然紅了起來。
「我本來正要說故事給這孩子聽。」
「我們也一起聽。」亞當說。
「什麼樣的故事?」道格問。
「一個循環,始於紐約市的四個小男孩和一個女嬰組成家庭時。」
凱勒爬上梅麗媽媽的膝蓋,倚偎在她懷裡。她抱著小男孩,開始前後搖動。
「很久很以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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