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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茱麗.嘉伍德]癡迷(翡翠號系列)(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25:46     標題: [茱麗.嘉伍德]癡迷(翡翠號系列)(全文完)

癡迷(翡翠號系列)作者:茱麗.嘉伍德

在修道院中長大的莉雅公主
由於受祖國一位野心勃勃、不擇手段的將軍覬覦,
在她父親生前的摯友兼監護人威廉郡公爵的安排下,
匆匆來到英國,欲藉與公爵次子克林結婚以絕後患。
克林向來對“結婚”這個字眼避之如蛇蠍,
但這一回面對著聰慧美麗的公主,他開始進退兩難。
一方面,仍在努力創業的他自認無力供養妻室,也配不上她;
另一方面,他又痛恨將莉雅拱手讓給其他可以“在兩周內和她結婚”的“任何”一個男人。
於種種情勢迫使下,他們結為夫妻。而在謹慎探索彼此的感情之餘,
他們更面臨著一個自稱“秘密仰慕者”的兇手來意不善的刺探與威脅。
這兩個個性迥異的有情人能否化解危機,並找到能相伴一生的真愛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26:17

序 幕

  一八一九年 英格蘭

  他是個名副其實的女性殺手。

  這個傻女人根本沒有機會。她不知道自己已被盯上,更猜不著她的秘密仰慕者真正的意圖。

  他仁慈地殺了她,而且頗以那項成就為傲。他原可以是殘酷的。

  侵蝕著他的渴望要求著滿足,而儘管折磨她的念頭令他興奮,這一回他卻並未向卑劣的衝動臣服。他是人,不是禽獸。他追尋的是自我的滿足,而這毛頭小姑娘也該死,他依舊表示了憐憫之意。

  哦,是的,他的確非常的仁慈。

  畢竟,她是微笑著死去的。他刻意給她來個猝不及防,在事情結束前,他只瞥見她溫柔的棕眸中一閃而過的恐懼。他對她輕聲吟唱,正如所有主人對待他們受傷的寵物一般。讓她在被勒斃的過程中聆聽他的憐憫之歌,直至他確定她再也聽不見為止。

  他並非無情。儘管他確信她已死,仍溫柔地將她的臉轉開,然後才允許自己露出微笑。他想放聲大笑,為事情終於告終的解脫,也為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的滿足。然而他終究沒發出任何聲音,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他知道如此不莊重的行為會使他像個怪物而不是人類。而他當然不是怪物。不,不,他不恨女人,他仰慕她們……至少是大部分。而對那些他認為可救贖的女人而言,他既不殘酷也不邪惡。

  不過他也是聰明絕頂,承認這個事實並沒有什麼可恥的,狩獵的過程是使人愉快的,即使自始至終她所有的反應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當然,她的虛榮也幫了大忙。一個天真的小可愛居然會自認為無所不知——一個危險的誤解。而他也已證明了自己可比她“滑溜”多了。

  武器的選擇是一個甜蜜的諷刺。他原本計畫使用他的短劍。他想感覺刀刃刺入她體內,渴望每一次猛刺她柔軟平滑的肌膚時,那灑滿他雙手、溫熱的鮮血。切開她,切開她,這個要求在他腦中迴響著。他並未對欲望稱降,因為他仍比心中那個聲音強壯多了。

  那一瞬間他決定舍短劍不用,他送她的鑽石項鏈就戴在她頸間,他抓緊了那昂貴的裝飾品,榨盡她體內的生命。這是最合適的武器,女人愛項鏈,這一個尤然。他甚至考慮把項鏈和她葬在一起。

  然而就在將自懸崖邊收集來、用以加速腐朽的石灰塊倒下的前一刻,他改變初衷將項鏈收進了口袋裏。然而他不是個無心肝的人,為此他讓她和其他在他們有趣的交往期間他送她的小東西一起長眠。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墓地,沒有罪惡感,也沒有良心的譴責。她非常適合他,而今他已滿足。

  濃霧籠罩大地。一直走到大地上,他才發覺靴子上沾了石灰粉末。

  他不在乎價昂的長靴可能已毀的事實,沒有任何事能破壞勝利的榮光,他感覺仿如卸下了一切重擔,還有……還有那再次洶踴而上的感動,和當他的雙手在她身上時那美妙的興奮……喔,沒錯,這一個甚至比上一個更好。

  她使他再度充滿生氣,這世界也為了這麼強壯、英偉的男人而變得多姿多彩。

  他知道今晚的回憶將支持他度過一段許久許久的時間。

  而後,當光芒褪盡後,他將再次出獵。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26:37

第一章

  修道院院長費瑪麗向來深信奇跡的存在,只是她活到六十七高齡仍未親眼目睹,直到一八二。年一個嚴寒的二月天那封來自英格蘭的信抵達。

  起初院長不敢相信這個可喜的消息,害怕那是撒旦先使她充滿希望,繼而將之摔個粉碎的詭計。然而她盡責地回了信,又接到蓋有威廉郡公爵印璽的第二封信時,她終於接受了事實。

  一樁奇跡。

  她們終於要擺脫那小壞蛋了。第二天晨禱時,院長把好消息告訴其他的修女,當天晚上她們以鴨肉湯及新鮮的黑麵包慶祝一番。晚禱時高興得過了頭的蕾秋修女甚至因輕浮地笑出聲而兩度被訓戒。

  小壞蛋——或者說得更精確些:莉雅公主——在第二天下午被召進院長一絲不苟的辦公室裏。她被告知以離開修道院的消息的同時,蕾秋修女已忙著整理她的行李了。

  院長坐在一張傷痕累累、看來幾乎和她一般年老的大書桌後的高背椅上,一面數著木質念珠默誦玫瑰經,一面等著應付她對這消息的強烈反應。

  莉雅公主被這消息弄得一陣愕然。她握緊雙拳,低頭不讓院長見到她眼中的淚水。

  “坐下吧,莉雅,我不想對著你的頭頂講話。”

  “是,院長。”她坐在硬梆梆的椅子邊緣,挺直腰杆以取悅院長,雙手交握放在膝上。

  “你對這個消息有什麼看法呢?”院長問道。

  “它就是我的磨難對不對,院長?您還沒為那件不幸的事原諒我。

  “胡說,”院長答道。“我一個月前就原諒你輕率的行為了。”

  “是蕾秋修女說服您把我送走的嗎?我已經跟她道過歉,而她的臉也幾乎不是綠色的了。”

  院長搖頭,同時也皺緊眉頭,因為莉雅一不留意就又使她想起她那些稀奇古怪的舉止。

  “你會相信麵糊能去除雀斑這事我是怎麼也想不通。然而話說回來,蕾秋修女的確同意做這個實驗……而且也不……太怪你。”她趕緊修正,好讓這個謊在上帝眼裏不那麼嚴重。“莉雅,我並未寫信給你的監護人要求要你離開,是他寫給我的。這就是威廉郡公爵的來信,你看了之後就會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

  莉雅發顫的手接過信件,飛快地看過內容後又交回給院長。

  “你能瞭解事態的緊急吧,孩子?你的監護人提到的這位雷將軍聽來十分聲名狼藉,你記得曾見過他嗎?”

  莉雅搖頭。“我們回父親的祖國好幾次,但我那時太小,根本不記得見過他。他究竟為什麼想娶我呢?”

  “你的監護人瞭解將軍的動機,”院長的指尖輕點著信件。“你父親的臣民仍未忘記你,你依舊是他們愛戴的公主。將軍的想法是如果他娶了你,便能在人民的支持下接管整個王國。這是個聰明的計畫。”

  “我不想嫁給他呀。”莉雅喃喃道。

  “你的監護人也不要你嫁給他的,孩子。然而他也深信將軍不會接受拒絕,而為了一逞私欲更可能強行帶走你。而那正是威廉郡公爵要求要有護衛一路伴你到英格蘭的原因。”

  “但是院長,我並不想離開這裏的,真的。”

  她痛苦的聲音撕扯著院長的心,使她暫時忘了莉雅公主這些年來的淘氣頑皮。院長還記得她和她病重的母親初來時,小女孩眼中的脆弱和恐懼。她母親還在人世時,莉雅就像個聖徒般中規中矩,當時年僅十二的她卻已在六個月前失去了父親。然而這孩子卻表現出驚人的堅持,她扛起了日夜照顧母親的擔子。她母親的病已到藥石罔效的地步,到了末期她飽受病痛折磨時,莉雅甚至還爬上病床,將那病骨支離的女人抱在懷裏前後輕搖,柔聲對她唱歌。莉雅有著天使般的嗓音,而眼見她對她母親的愛是令人心痛的。當惡魔的折磨告終時,她母親也死在女兒的懷裏。

  莉雅不讓任何人安慰她。夜裏她總獨自躲在她的小斗室中哭泣,然而那緊閉的白窗簾卻掩不去她的啜泣聲。

  她母親就葬在教堂後,莉雅一刻也不願離開她。縱使皇室家庭的第二個家——史東赫文——就在鄰近,莉雅也從不想到那裏去看看。

  “我原以為我會永遠待在這裏。”莉雅喃喃道。

  “你應該將此看作是命運的安排,”脘長訓誨道。“視之為生命中的一章已結束,而另一章正要開始。”

  莉雅又低下頭。“我希望我所有的章節都在這裏,院長。如果您願意大可以拒絕威廉郡公爵,或者用信件無限期地拖延,直到他忘了我。”

  “那將軍呢?”

  莉雅早已為這難題想好了一個答案。“他不敢來侵犯修道院的,只要我留在這裏,就會很安全。” 

  “你是建議我欺瞞你的監護人?”

  院長的口氣中有一絲不以為然。“不是的,院長。”莉雅輕歎一聲回答道。“我想欺瞞是不對的……”

  她渴望的語氣使院長又大搖其頭。“我不會姑息你的,孩子。即使有正當理由……”

  莉雅插嘴道:“真的有啊。”她深吸一口氣才脫口而出:“我已經決定當修女了。”

  光是想到莉雅加入她們神聖的行列已使院長的背脊竄下一陣寒顫。“上蒼助我們大家。”她澀聲說道。

  “是因為帳簿的事對不對,院長?你不準備拒絕我的監護人,是為了那小小的……虛構。”

  “莉雅……”

  “我只捏造了第二組,好讓銀行借錢給您。您拒絕動用我的基金,而我又知道您有多需要新教堂。我們終究得到那筆貸款了,不是嗎?所以上帝一定是原諒了我的欺騙,而且它一定會要我改改數字的,否則絕不會賜給我一副對數字有概念的頭腦,對不對,院長?它會原諒我的小聰明的。”

  “小聰明?我相信正確的字眼應該是‘竊盜’吧。”院長斥道。

  “不,院長。”莉雅反駁道。“竊盜意味著未經同意私自取用,而我並沒有啊。我只做了些修改而已。”

  院長緊鎖的眉心告訴莉雅她不該反駁院長或是提起帳簿的事。她咬著下唇苦思使院長轉移心思的方法。

  “院長,我說想當修女是非常認真的,我相信我得到了聖召。”

  “莉雅,你不是天主教徒。”

  “我可以改變。”她承諾道。

  沈默持續了好半晌後,院長傾身向前,椅子隨她的動作嘎吱作響。“莉雅,看著我。”

  待莉雅服從命令後,她又說道:“我相信我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麼。現在,我向你保證我會好好照料你母親的墳。如果我有個萬一,也將會有婕絲修女或蕾秋修女繼續做下去。你母親不會被遺忘,她會在我們每天的祈禱中。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莉雅突然放聲大哭。“我不能離開她。”

  院長起身來到莉雅身邊,環住她的肩輕拍著。“你並沒有拋下她,她永遠都在你心中。而且她也會要你繼續你的生活的。”  

  淚水流下莉雅的臉頰,她用手背將之拭去。“我不認識威廉郡公爵,院長。我只見過他一次,根本不大記得他的長相。如果我和他處不來怎麼辦?或者是他不想要我呢?我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請讓我留下來吧。”

  “莉雅,你似乎認定我對這件事有選擇權,但其實不然。我也必須服從你的監護人。你在英格蘭會很好的,威廉郡公爵自己就有六個子女,多一個也無妨的。”

  “我不是小孩子,”莉雅提醒院長。“而我的監護人大概也又老又虛弱了。”  

  院長微微一笑。“威廉郡公爵是你父親在多年前親自挑選的,要對你父親的判斷有信心。”

  “是,院長。”

  “你會有快樂的生活的,莉雅,”院長繼續說道。“只要你能記住稍作節制,三思而後行,這就是訣竅。你有很好的頭腦,善加利用它吧。”

  “謝謝您的教誨,院長。”

  “快別這麼順從了,這樣一點都不像你。我還有一句忠告要送給你,希望你注意聽。坐直,莉雅,公主是不能彎腰駝背的。” 

  她如果再坐直些,只怕她的脊椎就要“唰”的一聲斷掉。

  她把肩膀往後挺一點,院長贊許地點點頭。

  “誠如我所言,”院長繼續說道。“在這裏你是不是公主無關緊要,但在英格蘭就很要緊了。你要時時維持最佳儀錶,千萬不能讓任性的舉動支配你的生活。現在告訴我,哪兩件事是我一再要你記在心上的?”

  “尊嚴與禮節,院長。”

  “對了。”

  “我……萬一我不喜歡我的新生活的話,還能回來嗎?”

  “當然可以。”院長承諾道。“去幫忙蕾秋修女整理行李吧。為防萬一,你將在半夜上路,我會在教堂裏和你道別。”

  莉雅很快地行了禮後離去。院長站在小室中央,久久注視著她的背影。她原以為公主的離去是一樁應許的奇跡。院長的生活向來有條有理,然而莉雅進入她的生活後,條理不復存在。院長並不喜歡混亂,而混亂和莉雅卻似乎是如影之隨形的。當這意志堅強的公主走出辦公室的那一刻,院長眼中已盈滿淚水,只覺得仿佛烏雲剛遮住了太陽一般。

  天可憐見,她會懷念那小丫頭和她那些稀奇古怪的點子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26:56

第二章

  一八二O年三月 英格蘭 倫敦

  他們叫他海豚,他則叫她小鬼。莉雅公主不明白為什麼她監護人的次子克林會有一個海底魚族的綽號,倒是很清楚他給她取綽號的緣由。那是她贏得的。她小時候真是一個無法無天的小鬼,唯一和克林及他的哥哥在一起玩的那一次,她做了一件惡劣而頑皮的壞事。當時她年紀還很小,而生為獨生女、周遭又儘是溺愛、百般容忍她的親戚和僕從,會被寵壞自是不待言。幸而她的雙親天生耐性十足,他們完全接受仃為乖張的她,直到她長大,學會控制脾氣和自製。

  莉雅很小的時候,她的雙親曾帶她到過英格蘭。她不記得威廉郡公爵和公爵夫人以及他們四個女兒的長相,對那兩兄弟頂多也只有模糊的印象。如果置身人群中,只怕她一定認不出他們了。她希望克林已經忘了她以前的行為,也忘了他曾經叫過她小鬼——她母親說這個綽號是她罪有應得,因為和克林在一起本該使所有的一切都更容易忍受的。對莉雅而言,即將負擔的兩項義務都是十分煩人的,因而在每天結束後能有個安全的避風港也格外重要。

  她不願成為任何人的負擔,也建議———事實上是堅持——她先暫時賃屋而居。而公爵夫人卻光想到就開始擔憂起來了。

  莉雅堅不讓步,她提醒她的監護人她畢竟已經成年了,當然有能力照顧自己。但她的監護人卻不接受這種說法。爭論持續了半天,最後莉雅被安排於倫敦停留期間住在凱恩和他妻子潔玉的家。 

  不幸的是,就在她預定離開的前一天,她的主人與女主人也雙雙染上了和近來公爵、公爵夫人及他們四個女兒全染上的、相同的神秘疾病。

  唯一剩下的選擇是克林。若不是莉雅已和許多她父親的舊識約好要見面,她會待在鄉下直到她的監護人康復為止。她不想打擾克林,尤其在自他父親口中得知這兩年來他艱辛的創業過程之後,更認為克林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意外的負擔。然而威廉郡公爵卻仍極度堅持她必須接受他的好意,而拒絕她的監護人也是很無禮的。此外,和克林住幾天或許會使她要請求他幫忙這事容易些。

  晚餐時間過後不久,她抵達了克林家門前。而他早已出門赴宴去了。莉雅、她的新貼身女僕和兩個值得信賴的私人護衛一齊擠在小小的玄關,將公爵的短箋交給年輕英俊、名喚富恩的管家。這個年齡絕不超過二十五的管家顯然對她的突然到來慌了手腳。他不停地對她行禮,臉直紅到發根,而她卻不知該如何安撫他。

  “您的光臨真是我們最大的榮幸。”他結巴道。艱難地吞咽一下之後,他又重複了同一句話。

  “希望你的雇主也有同感,”她答道。“我不想造成任何麻煩。”

  “不,不,”富恩衝口而出,顯然認為那個念頭十分駭人。

  “您絕不可能是個麻煩。”

  “謝謝你,先生。”

  富恩又吞咽—下,語帶憂慮地說道:“但是莉雅公主,恐怕我們沒有足夠的地方安置您的人。”

  管家尷尬得滿臉通紅。“我們會想到辦法的。”她微笑著向他保證,試著要他放輕鬆些。這可憐人看來像是要病了。

  “公爵堅持要我帶我的侍衛,而沒有我的新女僕,我哪兒也去不了。她名叫薇娜,是公爵夫人親自挑選的。薇娜一直住在倫敦,但她是在我父親的祖國出生、成長的。她正好來應徵這個工作真令人驚喜,不是嗎?對呀,的確是。”她自問自答,富恩根本沒有插上嘴的餘地。“而且她才工作不久,我不能就這麼讓她走。那太無禮了,不是嗎?你能瞭解吧,是不是?”

  富恩早已忘了她是在解釋什麼事,但為了讓她高興,他還是點點頭。他終於將視線自美麗的公主身上移開,向她的貼身女僕鞠個躬,不料一開口便毀了他之前擺出來的威儀。

  “但她還只是個孩子。”

  “薇娜比我大一歲。”莉雅解釋道。她轉向金髮女人以一種富恩從沒聽過的語言和她交談。他覺得那聽來有點兒像法語,但又不是。

  “您的僕人說英語嗎?”他問道。

  “當他們想說的時候。”她答道。她解開白色鑲邊毛皮斗篷的系繩,一個高大健壯、黑髮而且表情迫人的侍衛上前來接下了斗篷。她謝過了他才又轉向富恩。“我想休息了。由於下雨的關係,我們花了大半天才到這裏,我已經冷到骨子裏去了。

  外面的天氣真是惱人。”她一點頭繼續說道:“雨滴真像冰雹那麼大對不對,陸蒙?”

  “哎,的確是,公主。”侍衛的嗓音出奇地溫柔。

  “我們真的都累壞了。”她接著又對富恩說道。

  “這是當然。”富恩同意道。“請隨我來吧。”他陪著莉雅公主上樓。“二樓有四個臥房,公主,三樓則有三間僕人房。如果您的侍衛願意合住一間……”

  “陸蒙和杜文會很樂意合住一間。”見他沒往下說,她這麼告訴他。“先生,這只是暫時性的安排而已,等凱恩夫婦恢復健康,我就會搬回去和他們一起住了。”

  富恩托著莉雅的手肘走完剩餘的樓梯,他一派熱心的樣子使莉雅沒開口告訴他她並不需要他的幫忙。如果當她像個老嫗似的會讓他高興,就隨他去吧。

  上了二樓,管家這才發現兩個侍衛沒跟上來。他們已自行往後屋走去。莉雅解釋說他們是四處熟悉一下所有的出口,等會兒便會上來。

  “但他們為什麼會……”

  她沒讓他說完。“為了我們的安全,先生。”

  富恩點點頭,儘管事實上他一點兒概念也沒有。

  “您願意今晚先用我家主人的房間嗎?那裏的床單今天早晨才換過,而且其他房間也都尚未整理。屋內僕人只有廚子和我,您知道,因為我家主人目前手頭並不寬裕。而我又認為沒必要每個房間都鋪床單,我不知道我們會……”

  “你不必擔心,”她插進來說道。“我們可以另想辦法的,我保證。”

  “您這麼能諒解下人實在太好了,趕明兒我就把您的東西搬到大客房去。”

  “你忘了克林了嗎?”她問道。“我想我佔用他的床,他會很生氣。”

  富恩想像的卻恰是相反的情節,隨即為自己可恥的念頭紅起臉來。他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想道,否則不會表現的像個呆子似的。貴客的來到正是他如此笨拙的原因,不,是莉雅公主。她是他所見最完美的女人,每回看著她他就會忘了自己所有的思緒。她的美眸藍得那麼不可思議,烏黑的睫毛也是他所僅見的,精緻的五官毫無瑕疵。只有鼻樑上的幾顆雀斑破壞了完美,但富恩甚至認為那個小缺陷也是優雅的。

  他清清喉嚨以便厘清思路。“我確信我的雇主不會介意在客房裏住一夜的,無論如何,他很有可能會明早才回來。那絕非您所想像的,莉雅公主,”想到她可能以為克林和其他女人過夜,他又急急說道。“他常常回翡翠船運公司去作些文書工作,乾脆就睡在那邊了。您知道,他常常忘了時間。”

  語畢富恩便拉她穿過回廊。二樓有四個房間。第一間房門大開,她在門口佇足往裏看去。發現它是個迷人的圖書室。

  桃花心木書桌面朝門,左邊有個小壁爐,右邊是一張棕色皮椅和相配的踏腳凳,兩者之間是一張美麗的地毯。四牆全排滿了書籍,桌上散置著紙張。

  莉雅認為這圖書室非常男性化,也很舒適。她甚至能想像到了自己身著厚袍子和拖鞋,蜷在旺旺的火堆前看最新的淑女雜誌的情景。

  第二扇門是克林的臥房。富恩趕在她之前打開了門。

  “你的主人有長時間工作的習慣嗎?”她問道。

  “正是。”富恩答道。“幾年前他和他的好友聖詹姆斯侯爵一塊兒創立了公司,由於競爭非常激烈,兩位先生都卯足了勁。”

  莉雅點頭。“翡翠船運公司的信譽良好。”

  “真的嗎?”

  “哦,是啊。克林的父親希望能買些股份,它會是投資者穩固的投資,只可惜兩個合夥人都不肯賣。”

  “他們想要維持完全的控制。。富恩說明道,然後露齒一笑。“我聽見他是這麼對他父親說的。”

  她點點頭走進房內,結束了這個話題。富恩注意到室內的寒氣,連忙過去在壁爐裏生了火。薇娜則點起床邊桌上的蠟燭。

  克林的臥房就和他的圖書室一般陽剛味十足而且吸引人。

  面朝門口的床尺寸相當大,上覆深巧克力色床單。漆成淡褐色的牆壁在她看來正是桃花心木傢俱最完美的背景搭配。

  床頭兩側是掛有淡褐色絲質窗簾的窗戶。薇娜解放系住窗簾的帶子,使房間不受底下街道的喧嚷干擾。

  莉雅的左手邊有一扇通往圖書室的門,右側一扇大木質屏風旁是另一道門。她走過去打開它,發現那是個相連的臥房,色調與主臥室相仿,只是床的尺寸小了些。

  “這是幢美麗的宅子,”她開口道。“克林的眼光真不錯。”

  “這屋子不是他的,”富恩解釋道。“不過租金挺合理的。只是等夏末屋主一家自美國回來,我們就又得搬家了。”

  莉雅忍住笑意,她懷疑克林會感激他的僕人將他的財務狀況宣揚出去。富恩是她所見過最熱誠的僕人,他的誠實也令人耳目一新,莉雅立刻便喜歡上他了。

  “明天我就把您的東西搬進鄰房。”富恩對著正在另一個房間探險的莉雅喊道,轉身在壁爐裏又加了塊木頭,站起來兩手在褲腿上擦了擦。“這兩間臥房比較大,”他解釋道。“另外兩間則很小。門上有鎖。”他一點頭加了最後一句話。

  叫陸蒙的那個黑髮侍衛敲敲門,莉雅匆匆趕到門邊聆聽他輕聲的說明。

  “陸蒙說樓下大廳有扇窗戶的栓鎖壞了,希望你允許他修理好。”

  “您是說現在嗎?”富恩問道。

  “對。她答道。“陸蒙喜歡未雨綢繆,她繼續說道。“不到整幢房子都安全無疑是不會休息的。”

  她沒等管家有所表示,逕對侍衛頷首表示同意。薇娜已取出她女主人的睡衣和睡袍,當她打了個呵欠時,莉雅轉身去幫忙她。

  “薇娜,去睡吧。明天有的是時間整理。”

  女僕對她的女主人深深鞠個躬。富恩趕忙上前建議女僕睡走廊的最後一間。那是所有的臥房中最小的,他解釋道,但床鋪相當舒適,他確信薇娜一定會喜歡。向莉雅道過晚安後,便領女僕過去幫她安頓下來了。

  不到三十分鐘後,莉雅便睡著了。她一如往常地熟睡了幾個小時,但淩晨兩點整時又醒了過來。自回英格蘭以來,她一直沒法一覺到天明,而且也習慣這種情形了。她穿上睡袍,在壁爐裏添加一段木頭,然後便帶著文件包上床去。她打算看看她的經紀人的股市現況分析報告,如果還睡不著,她打算再作一張她持有的證券的最新狀況圖。

  樓下的一陣騷動使她分了心。她認出了富恩的聲音,並自他慌亂的語氣假設他是在試著平息他的雇主的怒氣。

  好奇心占了上風。莉雅趿上拖鞋、系緊睡袍的腰帶,走向樓梯口。她佇立在陰影中,而底下的門廳卻是燭火通明。她看見杜文和陸蒙正擋住克林的去路,不禁輕歎一聲。克林背對著她。但陸蒙卻正巧抬頭望見她。她立即示意他離去。他以肘輕觸他的夥伴退到他的位置,兩人朝克林鞠個躬後便離開了門廳。

  富恩沒注意到侍衛們離去,也沒注意到莉雅。如果他曉得她就在那兒聽著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想必是不會那麼絮絮叨叨的了。

  “她正是我想像中一位真正的公主的樣子。”他對他的雇主說道,一派興奮熱誠的口吻。“她有著子夜般的黑髮,柔軟的鬈髮仿佛是飄浮在肩上一樣。她的眼睛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藍,如此的明亮澄澈。她大約是中等高度,您絕對比她高多了。甚至我自己在她面前,都自覺像個笨重的巨人哩。她有雀斑,大人,不過只在鼻樑上有。”

  富恩停下來喘一口大氣。“她真是太美了。”

  克林沒怎麼注意管家對公主的形容。方才他正要動手修理那兩個擋他路的陌生人,再把他們丟回街上時,富恩及時衝下樓來解釋說那兩人是威廉郡公爵派來的。克林放開個子較大的那個,又開始翻著他手中的一疊檔,心想但願他沒把他合夥人寫的報告忘在辦公室裏,他打算在上床前把那些資料登記在帳簿上。

  克林心情糟透了。他真的對他管家适才的插手有些失望,否則好好打一場架應該有助於擺脫一部分的挫折感才對。他終於找到那份文件,富恩也再度開口。

  “莉雅公主略顯清瘦,但我也注意到她身段極佳。”

  “夠了。”克林命令道,他的聲音溫和卻具有十足的權威。

  管家立即停止對莉雅公主反復不停的讚美,失望之情溢於言表。他才剛提起這個話題,而且至少還能再說上不只二十分鐘的。啊,他甚至還沒說到她的微笑或是她高貴的氣質。

  “是的,大人。”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大人?”

  克林歎息。“你為什麼認為。”

  “我不宜擅自決定什麼。”富恩插了一句。

  “那什麼時候又阻止過你了呢?”

  富恩露齒一笑,仿佛他剛贏得了讚美似的。

  克林打個呵欠。上帝,他累了,今晚實在沒心情見任何人。

  長時間研究公司的帳目使他筋疲力竭,無法使帳目轉虧為盈令他深感挫折,而面對大小競爭則使他厭煩,感覺上仿佛母天都有一家新船運公司開張大吉似的。

  除了財務上的麻煩外,他還必須忍受自己身上的疼痛。幾年前他在一次海上意外中傷了左腿,現在它正隱隱抽痛,令他只想帶杯熱白蘭地上床休息。

  他不打算向疲憊的肉體屈服,上床前他還有工作得做。他把斗篷丟給富恩,把手杖擱在傘架上,然後將文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大人,您要我幫您拿點飲料來嗎?”

  “我要在圖書室喝杯白蘭地。”他答道。“您怎麼叫我‘大人’?我早已經准你叫我克林。”

  “但那是以前。”

  “什麼以前?”

  “在一位真正的公主來和我們同住以前。”富恩解釋道。

  “現在我再稱呼您克林就不適當了。或者您喜歡我稱您赫布魯爵士?”他問道,使用的是克林被授封的騎士勳爵頭銜。

  “我喜歡克林。”

  “但我已經解釋過了,大人,那是不行的。”

  克林笑了起來。富恩的口氣極盡誇張之能事,他的舉動也愈來愈像他哥哥的管家滕斯了。他其實不該覺得驚訝,因為滕斯正是富思的伯父,當初他把這年輕人安插在克林家中就是想磨練磨練他的。

  “你快變得像你伯父一樣自大啦。”克林說道。

  “您過獎了,大人。”

  克林又笑了起來,然後對他的僕人搖頭。“我們再來談談公主,好嗎?她為什麼會來這裏?”

  “她沒對我說。”富恩說明道。“而且我也覺得我不適合問她。”

  “所以你就讓她進來了?”

  “她帶了一封您父親的信來。”

  他們終於找到了謎底。“信在哪?”

  “我放在大廳……或是餐廳呢?”

  “去找出來。”克林命令道。“也許他在信上會解釋這女人為什麼非得帶兩個兇手同行。”

  “他們是她的私人侍衛,大人。”富恩以辯護的口吻解釋道。“您父親派他們跟著她的,”富恩一點頭。“而且一位公主是不會和兇手一道旅行的。”

  富恩對公主溢於言表的敬畏幾已至令人發噱的程度,顯然已使得這位善感的管家暈頭轉向了。

  管家跑向大廳去找信。克林吹熄桌上的蠟燭後,拿起文件轉身上樓。

  他終於明白莉雅公主來訪的原因了。他父親正是幕後的主謀。他亂點鴛鴦的遊戲愈來愈過火了,克林可沒心情再來一回合。

  他上樓到一半時看見了她。她看來的確像個公主,一個美麗的公主。她飄逸的長髮果真烏黑如子夜,一身的白看起來真像是諸位派來考驗他的幻象。

  而他沒通過考驗。儘管他竭盡全力,仍無法控制自己對她的肉體反應。

  他父親這次的確幹得好。克林決定要記得為他這一次的好眼光恭維他幾句,不過當然是在他打發她上路之後。

  他們站在那兒注視著彼此足足有一分鐘之久。她等著他開口說話,他則等著她向他解釋她出現在他家的原因。

  莉稚先放棄。她走到樓梯前施個禮,然後說道:“晚安,克林。能再見到你真好。”

  她的聲音美妙動聽。克林試著專心聽她講的話,卻發現它困難得幾近荒謬。

  “再?”他問道。老天,他的聲音可真像只青蛙。

  “對呀,我很小的時候我們曾見過彼此,那時你叫我小鬼。”

  這話令他不由綻出一抹微笑,不過對那次的見面他仍沒任何印象。“那時你真的是‘小鬼’嗎?”

  “喔,沒錯。”她答道。“他們說我踢你,事實上是好幾次。不過,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現在我已經長大,這綽號也不再適合我;我已有很多年不曾踢人了。”

  克林倚著樓梯扶手,減輕一些傷腿的負擔。“我們在哪兒認識的?”

  “在你父親鄉下的家。”她解釋道。“那時我的父母親帶我去作客,你正好從牛津放假回家,你哥哥則剛畢業。”

  克林還是不記得她,不過他並不驚訝。他的父母親向來好客,他根本很少去注意他們。那些人,他回想道,多半是時運不濟、窮途潦倒的人,而他那過分好心腸的父親總是把每一個伸出求援之手的人帶回家來。

  她的雙手矜持地交疊著,一派輕鬆自在的樣子。然而克林見到了她泛白的指尖,這才知道她正為了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捏緊著手。她並不如她希望他相信的那般平靜,而這無意間透露的脆弱令他發覺自己正試著使她自在些。

  “你的父母親現在人在哪兒?”他問道。

  “我父親在我十一歲時便去世了,”她答道。“母親則在第二年夏天辭世。先生,你願意讓我幫你收拾那些檔嗎?”

  她急急加了一句,希望能轉變話題。

  “什麼檔?”

  她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你掉的那些。”

  他低頭一看,這才發覺它們全都散在階梯上,兀自抓著空氣的手讓他自覺像個白癡。看來他也沒比富恩好到哪兒去,他露齒一笑暗忖道,而且富恩那顛三倒四的舉止至少還有個比較能讓人接受的藉口:他還年輕、見識少且不諳世事。

  克林則剛好相反,他不論在年齡或經驗上都比管家年長很多。只是他今晚太累了,他提醒自己,而那當然是他此刻一副笨伯樣的原因。

  此外她也實在美得過火,他歎了一口氣。我待會兒再來收拾。”他對她說道。“你究竟為什麼會在這裏呢,莉雅公主?”

  他絲毫不在意這話問得有多唐突。

  “你哥哥和嫂嫂都病了,”她答道。“本來我在城裏時應該和他們住在一起的,但就在最後一分鐘他們卻病了,因此他們告訴我來住你這裏,直到他們康復。

  “是誰這麼要求你的?”

  “你父親。”

  “他幹麼操這麼多心?”

  “他是我的監護人,克林。”

  他無法掩飾對這小小新聞的驚訝之情。他父親從未提及隻字片語,縱使克林猜想這其實不關他的事。他父親向來惜口如金,鮮少向他的兩個兒子吐露心聲。

  “你是為了社交季來倫敦的嗎?”

  “不儘然。”她答道。“我當然很希望能受邀去參加一些盛會,但我這一趟來並非為了那些多彩多姿的宴會。”

  克林更好奇了。她的口氣挺嚴肅的,他又朝她前進一步。

  “我不願造成任何麻煩。”她說道。“甚至提議過我自己租個房子,或是使用你父母親在城裏的宅子。但你父親不准我一個人住,我真的試過了,但就是爭不贏他。”

  老天,她的微笑真是美極了,而且還有感染力。他發覺自己也在回她一笑。“沒人爭得贏我父親。”他同意道。“但你還是沒說你來的原因。”他提醒她。

  “的確。”她答道。“你知道,克林,我本來是不需要來倫敦的,但是現在又非來不可。”

  他搖頭。“說了一半的解釋總會使我發狂。我很遲鈍,他們說我是被我的合夥人感染的。我欣賞完全的誠實,因為它實在非常罕有,因此只要你在此作客,我希望你都能有話直說,同意嗎?”  

  “是,當然好。”

  天殺的,她又把手給擰在一塊兒了,一定是他嚇壞她了。

  他的口氣聽起來一定像個食人巨妖,天知道他自己就有這種感覺。他為她害怕他而頗感遺憾,卻又很高興,因為一切都按著他的方式來。她沒有和他爭論或大發嬌嗔,他最厭惡的莫過於女人的小脾氣了。

  他強迫自己以溫和的口氣問道:“你介意現在回答幾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你想知道些什麼?”

  “你為什麼帶著兩名侍衛呢?”

  “是你父親堅持的。陸蒙和杜文是院長雇來陪我到英國來的,而你父親要求他們繼續留下來。他們還沒有家室,而且薪水也很高。你不必替他們擔心。”

  他按捺住火氣,因為她一副認真的模樣。“我不是在擔心他們,”他答道,接著露齒一笑。“你知道,莉雅,想從你口中得到答案還真難呢。”

  她點頭。“院長以前也常這麼說,她認為那是我的大缺點之一。如果我給你造成困擾,我在此致歉。”

  “莉雅,我父親是這計畫的幕後主使者,對不對?是他要你來我這裏的。”

  “也對也不對。”

  她急急抬起一手阻止他蹙眉。“我這麼說並非投機,克林。你父親的確要我來你這裏,但那是在他發覺凱恩身份微恙之後。而且,我不相信這中間還扯上了什麼計畫。事實上,你的父母親原要我待在鄉下,直到他們康復能陪我進城來。而只要沒有那麼多排好的約會,我原本也是希望那樣的。”

  她的語氣再真摯不過,然而克林仍無法相信這不是他父親的詭計之一。不到一星期前他才在俱樂部見過他父親,那時他可是健康得很。克林也還記得那番無可避免的爭論;他父親先是不經心地提起了婚姻的話題,接著便開始了要他討個老婆的疲勞轟炸。克林裝著在聽,等他父親念完經後,才再度告訴他自己決心維持單身。

  莉雅不知道克林在想些什麼,然而他打結的眉頭卻令她緊張,他顯然是個多疑的人。他是個英俊的男人,她暗忖道,有著一頭濃厚、深褐色的頭髮和一雙淡褐色的眼睛,會在他微笑時閃閃發光,另外左頰上還有個小酒窩。但是老天,他皺眉寸可真兇猛,其至比院長還懾人,而莉雅認為這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徵。

  她無法忍受沈默太久,“你父親打算告訴你有關我不尋常的處境,”她輕聲道。“他一定會據實以告的。”

  “只要事關我父親和他的計畫,就不可能有據實以告這回事。”

  她挺起肩,對他皺起眉來。“你父親是我有幸見過最值得尊敬的紳士之一。他對我一直非常好,更時時刻刻在為我設想。”

  講完替他父親辯護的這番話後,她的口氣已變得氣憤起來了。克林咧嘴一笑。“你不必為他向我辯解,我知道我父親很可敬,而這正是我愛他的約一百個原因之一。”

  她的態度緩和下來。“你能有這麼好的父親真是很幸運。”

  “你也一樣幸運嗎?”

  “喔,是呀。”她回答。“我父親棒極了。”

  克林走上剩餘的幾階樓梯,她趕忙往後退,最後碰上了牆壁,然後轉身慢慢走回房間。

  克林雙手背在身後走在她身旁。富恩說得沒錯,他是比莉雅高一大截,也許是他的個子令她有威脅感。

  “你不必怕我。”

  她一下子停了下來抬頭看向他。“怕?你怎麼會認為我是‘怕’你呢?”

  她一副不可思議的口吻,克林聳聳肩。“我上到二樓時,你急急忙忙就退開了。”他沒提到他在她眼中見到的那一閃而過的恐懼,或是她扭絞雙手的事實。如果她要他相信她不怕他,就隨她去吧。

  “呃,我不是很怕。”她宣稱道。“我不習慣……穿著睡衣睡袍社交。事實上,克林,在這裏我覺得很安全。這種感覺真的很不錯,因為近來我一直有些不安。”

  她紅了臉,仿佛承認此事令她很尷尬似的。“為什麼你會不安呢?”

  她沒回答,反將話題一轉。“你想知道我來倫敦的原因嗎?”

  他幾乎當場大笑起來,這十分鐘以來他不就一直努力試著這麼做嗎?“如果你想告訴我的話。”

  “其實這一趟來是有兩個原因的。”她開始說道。“第一個和一個謎團有關。一年以前,我認識了白蓓莉小姐。她在隨家人同游奧地利時病倒了,因而在聖十字修道院待了一陣子。聖十字的修女向來以看護技巧聞名,因而蓓莉的家人將她留在那兒靜養,我們成了朋友,而她回英國之後還每個月寫一封信給我,有時更多。真希望我把信全留下來了,因為她在兩、三封信中曾提及一位在追求她的秘密仰慕者,而她認為那很浪漫。”

  “白……我在哪兒聽過這個姓氏呢?”克林大聲狐疑道。

  “我不知道,先生。”她答道。

  “我不該打斷你的,請繼續說吧。”

  她點點頭。“我收到的最後一封信的日期是九月一日,當時我馬上回了信,卻沒得到任何回音,而這使我有些擔心。在到了你父親的家之後,我送了張短箋給蓓莉要求見個面。因為蓓莉的生活向來那麼多彩多姿,我很想知道她的近況。”

  “那麼你們見過面、聊過天了嗎?”

  “沒有。”莉雅說道,她停下腳步仰視克林。“你父親告訴了我那樁醜聞。據說蓓莉和一個低下階層的男人私奔到格雷塔格結婚,而她的家人也和她斷絕了關係。”

  “現在我記得了,我也聽說過。”

  “那真是一派胡言。”

  她激動的語氣令他挑起一眉。“是嗎?”他問道。

  “沒錯。”她說道。“我擅於觀察人的性格,克林,而且我向你保證蓓莉絕不會私奔。我打算查出蓓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明天我計畫送個字條給她的哥哥尼爾,要求和他見上一面。”

  “我不認為那家人會願意這件事再被渲染開來。”

  “我會謹慎行事的。”

  她慎重的口吻令他微笑起來,接著又發覺她的手正好放在他的門把上。她迷人的香澤令他失神,淡淡的玫瑰香飄浮在他們之間。克林立即後退一步,在兩人間製造出一些距離。

  “你介意我睡你的床嗎?”

  他的驚訝之情溢於言表。“我不知道你睡在我的床上。”

  “富恩明天才要把我的東西搬進鄰房去,他本以為你今晚不回來了。不過既然他已經在隔壁房間鋪好床單,我很樂意把床還給你。”

  “我們等早上再換床吧。”

  “你對我太好了,謝謝你。”

  克林終於發覺她眼下的黑影。顯然她已經累壞了,而他卻一直拿各種問題來煩她,不讓她睡覺。“你得去睡了,莉雅,已經半夜了。”

  她點點頭打開他的房門。“晚安,克林,再次謝謝你的慷慨。”

  “我沒辦法拒絕一個運氣不好又美麗的公主。”他說道。

  “抱歉?”她根本不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怎麼會以為她運氣不好呢?

  “莉雅,你來倫敦的另一個原因是什麼?”

  她一副摸不著頭緒的樣子,看來這另一個原因應該不是很重要了,他想道。“我只是好奇而已。”他聳聳肩告訴她。

  “剛才你說有兩個原因,我只是在想那另外一個究竟是什麼,也許明天早上你就會記起來了,晚安,莉雅。”

  “現在我就記起來了。”她衝口說道。

  他轉向她。“真的?”

  “你要我告訴你?”

  “是呀,”他笑起來。“我要。”

  她仰頭注視他好半晌,顯得很猶豫不決,也很脆弱。“你要完全的坦白?”

  他點頭,她嚴肅的語調使他蹙起眉頭。“當然。”

  她開始紅了臉,又歎了口氣。“好吧,我就完全坦白,你父親建議我別告訴你,但既然你堅持要知道,而我又保證會誠實……嗯,那麼……”

  “嗯?”

  “我來倫敦是要和你結婚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27:24

第三章

  莉雅那晚接下來睡得並不好。她脫口說出到倫敦來的第二個理由後,克林臉上的表情嚇得她簡直透不過氣來。他對她憤怒到極點,以至於她怎麼也沒法抹去腦中他狂怒的模樣好好睡去。

  一個男人怎麼可能同時擁有迷人的酒窩和冷酷的雙眼呢?

  被觸怒的克林是個危險人物。她真希望他父親在她讓自己這麼出醜前,曾告訴她這麼重要的事。

  她實在不該這麼直言無諱。但話說回來,是他堅持要完全的坦白,而他也確實是她選丈夫的第一人選。

  她害怕再見到他。慢慢地穿上衣服後,薇娜一邊幫她梳理頭髮一邊和她聊天。然而她注意到了女主人的心不在焉,於是……

  —直到扣完莉雅那件皇家藍的外出服最後一顆扣子前,她富恩敲門時,薇娜正要幫莉雅編頭髮。他請公主儘快到大廳去見克林。莉雅知道最好是別讓他等太久。沒時間編頭髮了,反正她也不愛這麼麻煩。在修道院時她並沒有貼身女僕,也發現這種規矩是件麻煩事。她一直是凡事自己來,所以常常有幫薇娜忙的衝動。

  她讓薇娜退下,然後急忙走到行李箱旁,取出了監護人給她的備忘卡片,並將長髮往後梳了梳,再走出房間。

  她已經準備好面對那只惡龍了。克林正站在大廳的壁爐前面對著門、背著雙手等她。他臉上的表情教她鬆了口氣。現在他看起來只是有一點不耐煩而已。

  她站在門口等他邀請自己入內,但克林卻許久不發一語,只是站在那裏瞪著她。她想他可能是在控制即將爆發的脾氣。

  她可以感覺自己在他的逼視下全身發熱,然後才注意到自己也正同樣無禮地審視著他。

  她實在是情不自禁,克林是個太吸引人的男人。他有著強壯而勻稱的身材,身穿淡褐色的馬褲、擦得雪亮的棕色高統靴和一件耀眼的白襯衫。克林的穿著打扮反映出他的個性;他不扣襯衫的第一個扣子,也不打僵硬的領巾。他的髮型一點都稱不上時髦,事實上它非常長,她認為至少及肩。她無法正確看出來,因為他已經把它用皮帶紮在腦後了。克林是個獨立的男人。他很高大,臂膀與大腿結實有力,而且讓莉雅聯想到她在一些炭筆素描畫中看過的外表狂猛的邊地人。

  他英俊非凡,但看來卻又是飽經滄桑的模樣。還好他溫暖的哭容使他不致顯得完全遙不可及。想必當他高興時,一定會吸引住成群的名媛淑女吧。

  只是他現在沒有笑。

  “進來坐下,莉雅。我們必須談談。”

  “當然。”她立刻答道。

  富恩突然出現在她身旁,扶著她的手肘領她穿過大廳,

  “這根本沒必要,”克林說道,明顯地生氣著。“莉雅還沒那麼衰老,她自己可以走。”

  “但她是公主。”富恩提醒他的主人。

  克林的目光告訴管家閉上嘴。於是富恩不情不願地放開莉雅。

  他看起來非常難過,莉雅馬上想安撫他的情緒。“你設想真周到,富恩。”她讚美道,無視於克林的不悅。

  管家立刻又托起了她的手肘,她讓他領著自己走向長椅。坐定之後,富恩接著又要撫平她的裙褶,但她拒絕了。

  “您需要些什麼嗎?公主?”他問道。“您的早餐馬上就好了。”他點個頭說道。“要不要先來杯熱巧克力呢?”

  “不了,謝謝你。”她答道。“不過我倒想要一支筆及墨水台,”她接著說道。“麻煩你幫我拿過來好嗎?”

  富恩急忙出去張羅了。

  “他沒向你下跪我倒挺意外的。”克林懶洋洋地說道。

  他的嘲弄使她微笑起來。“他很認真,不是嗎?”

  克林對她的話不予置評。富恩拿著她要的東西匆匆走進來。他將筆和墨水放在一個小桌上捧到她身旁。

  她的感謝令他高興得紅了臉。

  “出去時把門帶上,富恩。”克林命令道。“我不要任何人來打擾。”

  他的口氣又嚴厲起來了。莉雅輕歎一聲,她多希望他是個隨和的男人呀。

  她終於將全副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我惹你生氣吧?真的很抱歉……”

  她的道歉因他的搖頭而中斷。“你沒有惹我生氣。”

  如果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她真會大笑一場。這男人的確是在生氣。假使他緊繃的下顎還不足以反映他的真實情緒,那還有什麼可以呢?

  “我瞭解。”她意在安撫他地同意道。

  “不過,”他清晰而嚴肅地開始說道。“我相信此刻我們得先弄清楚一些事情;你到底憑什麼認定我會娶你?”

  “你父親說你會。”

  他絲毫不掩飾他的怒氣。“我是個成人,莉雅,我自己可以作決定。”

  “是的,你當然可以。”她同意道。“但你永遠都是他的兒子,克林,完成你父親的期望是你的責任。當兒子的應該要服從父親。”

  “這說法太可笑。”

  她優雅地聳了聳肩。克林耐住性子。“我不知道你和我父親究竟有什麼約定,也為他代我做的任何承諾感到抱歉,但現在我要你瞭解我一點也沒娶你的意思。”

  她低頭看一眼手中的卡片低聲答道:“好的。”

  她迅速的回答令他揚起一道眉毛。接著又起了疑心。“你對我的拒絕一點也不生氣?”他問道。“為什麼呢?”

  “我是很失望,”她答道。“但當然不會生氣。克林,我幾乎還不算認識你,沒理由為你的拒絕不高興。”

  “的確。”他同意道。“你不認識我,怎麼還會要嫁給我,如果你……”

  “你父親要我嫁給你的。”

  克林歎口氣,注視了她好半晌。“可是我剛剛才告訴你說我不會娶你,不是嗎?”

  他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唐突之處。她停了許久沒有反應,而她的沈默讓他不安,真想知道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你接受我的決定嗎?”

  “你可不可能再考慮一下呢?”

  “不可能。”

  “那我只好接受了。”

  他笑了。上帝,她居然一副遭人遺棄的模樣。他真想大笑,但他沒有,因為他不想傷害她。

  “莉雅,你是個很美的女人。”

  她聳了聳肩,顯然對他的讚美無動於衷。

  “所以我確信你要找個合適的丈夫並不難,我想由你開口向我求婚……”

  她挺直了背脊。“我並未向你求婚,”她聲明。“只不過是把你父親的意思轉達給你罷了。”

  他對她荒謬的說詞露齒一笑。“我明白了。”

  他的附和讓她心裏舒服了些。“不過,我還是要承認告訴你這些事確實很教人尷尬。”

  她特別強調“告訴”這兩個字,克林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你父親建議我對婚姻的事隻字不提,他說你每次聽到有人提起婚姻這字眼就會變得很魯莽。在他向你解釋前,他要我給你一點時間瞭解我,他認為……你或許會喜歡上我。”

  他簡直氣瘋了。“我已經喜歡你了。”他粗聲說道。“但現在我還不打算與任何人結婚。依據我的計畫,再過五年我才有能力養老婆。”

  “院長會喜歡你的,克林。”莉雅聲明道。“她喜歡有計劃的人,認為若無計畫生活將會是一場災難。”

  “你在修道院住了多久?”他問道。

  “有一段時間了。”她答道。“克林,我不能等你,我真的必須馬上結婚。真是可惜,”她歎道。“你會成為一個不錯的丈夫的。”

  “你又怎麼知道呢?”

  “你父親告訴我的。”

  這次他真的笑出來了,他實在是忍不住。上帝,她真是天真得可以。當他看見她緊握著手上的卡片時,遂強迫自己停止笑。她已經很尷尬了,而他的笑聲只更增加她的不安。

  “我會和我父親講通,讓你不再為難。”他保證道。“我知道是他灌輸你這些念頭的。他是個很有說服力的人,不是嗎?”

  她又聳了聳肩。“莉雅,你和我父親的契約想必附帶了些好處。他到底給你多少錢?”

  聽到她說出的金額後,他低聲吹了一聲口哨,搖著頭靠回椅背。現在他可真的氣他父親了。“好吧,老天在上,你不會失望的。如果他答應了你一大筆財富,就必須付給你。你已經遵守了你這一方的條件……”

  她下意識地學院長要人肅靜的動作,舉起手要求他安靜。

  克林本能地閉上嘴。“你誤會了,先生。你父親未曾承諾找任何東西,是我承諾他。”

  “你承諾他什麼?”

  “那筆財富。”

  他以為她在開玩笑。“我相信這完全是他的意思。”

  她歎口氣。“事情並不那麼單純,我們也沒真的訂了什麼契約,只是一個財務上的協議罷了。我必須在三個星期內結婚,所以我求助於你父親。畢竟他是我的監護人。”

  克林需要坐下來。他走向長椅對面的皮椅坐下。“求助?”他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請你父親幫我列一張名單。”

  “什麼名單?”

  “合適的人選名單。”

  老天,要問出事情完整的前因後果還真是辛苦。“然後呢?”他催促著。

  “他叫我和你結婚。”

  克林傾身向前雙肘撐在膝上,皺眉瞪視著她。“仔細聽明白,”他命令道。“我不會娶你的。”

  她立刻拿起筆沾了一下墨水,在她的卡片上最頂端畫了一條線。

  “你剛剛在做什麼?”

  “我把你的名字刪掉!”

  “從哪裡刪掉?”

  她看起來一副惱怒的樣子。“我的名單,你認不認識譚普登伯爵?”

  “認識。”

  “他人好嗎?”

  “才怪,”他喃喃道。“他是個敗家子。他把他妹妹的嫁壯拿來償還賭債,而且還每晚到牌桌前報到。”

  莉雅立刻又沾筆把名單上的第二個人名除去。“奇怪,你父親竟然不知道他有賭博的惡習。”

  “父親已經很久不出入俱樂部了。”

  “那倒是說得通。”她答道。“天啊,這事比我原先預期的困難多了。”

  “莉雅,你為什麼要這麼急著結婚?”

  她的筆停留在半空中。“請問你說什麼?”她問道,注意力完全在手上的卡片。

  他重複他的問題。“我不瞭解你為何必須在三星期內結婚?”

  “為了教堂。”她點頭迅速答道。“克林,你該不會也正好認識湯森侯爵吧?他有沒有什麼惡習?”

  他已完全失去耐性。“把那張單子放下來,莉雅,專心回答我的問題。看在老天的份上,告訴我到底教堂和這事有啥……”

  她打斷他的話。“你母親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它會是場美麗的婚禮,希望你能來參加。我不打算舉行盛大的婚禮——這點你父母親本來很反對——而要一個隻招待親朋好友小型餐會。”

  克林懷疑他父親是否知道她已經瘋了。“讓我們把這事弄清楚,”他開口道。“你已經作好一切婚禮的安排,即使新郎甚至還未……”

  “我不敢居功。”她插進來說道。“如我剛才所說的,一切都是你母親打點的。”

  “莉雅,你不覺得這有些本末倒置嗎?應該是先找到新郎,再準備婚禮才對啊。”

  “我同意你的說法,但這是個特殊情況,反正我必須馬上結婚就是了。”

  “為什麼?”

  “請原諒我的無禮,不過既然你已決定不和我結婚,我想你最好不要知道太多。然而如果你願意幫我,我還是很感激你的。”

  克林無意就此結束這個話題,他會在今天之內查明她必須結婚的原因。他決定先玩一點把戲,待會兒再重提這個問題。

  “我很樂意幫助你。”他說道。“你需要什麼呢?”

  “你可不可以提供我五個,不,六個合適的人選名單?我要在這星期內和他們見面,這樣到了下星期一,我就可以決定誰是新郎了。”

  上帝,她真是教人惱火。“你的條件是什麼?”他溫和地詢問著。

  “首先,他必須是個正直的人。”她開始說道。“再者,他必須有個爵位,如果我嫁個平民我父親會死不瞑目。”

  “我並沒有爵位。”他提醒她。

  “你是個騎士。那也算是個銜。”

  他笑了。“你漏了最重要的一點——他必須很健康。”

  她怒視他。“我想你只是在侮辱我。”她說道。“但是我原諒你的譏諷,因為你根本不瞭解我。”

  “莉雅,大部分女人尋找丈夫要的是一個舒適的生活。”他還擊道。

  “財富對我並不重要。”她答道。“你窮得像個奴隸一樣,但我還是願意嫁給你,記得嗎?”

  他為她的直言無諱感到惱怒。“你又怎麼知道我到底有沒有錢?”

  “你父親告訴我的。知道嗎,克林?當你生氣時,會讓我聯想到火龍。我以前都在背後叫瑪麗修女是龍。你生氣時的表情也是那麼嚴厲,所以我想這個綽號也很適合你。”

  克林拒絕上她的當,他不打算讓她轉移話題。“你對你的丈夫還有什麼要求?”

  “他必須能讓我有自己的空間。”她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不要一個……老粘著我的男人。”

  他大笑起來,但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後立刻後悔不迭。糟糕,他傷了她的感情了,她的雙眼蓄滿了淚水。

  “我也不喜歡一個緊跟不放的老婆。”他同意道,認為這樣會讓她好受些。

  她不看他。“你會比較喜歡一個有錢的女人嗎?”她問道。

  “不會。”他答道。“我老早就決定要自己創業,不靠別人的幫助,而且我會堅守承諾。事實上,我哥哥曾有意借錢給找和我的合夥人,我父親也是。”

  “但是你都拒絕了。”她接著說道。“你父親認為你獨立得過頭了。”

  克林決定換個話題。“你會和你丈夫同床嗎?”

  她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再度拿起筆來。“請開始念你的名,你說過要幫我的。”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已經瘋了。”

  她把筆放回桌上站了起來。“請容我退下。”

  “你要去哪裡?”

  “整理行李。”

  他追到門口,抓住她的手臂使她轉身面對他。該死,他真的刺傷她了。他討厭看到她眼中的淚水,尤其知道那是自己惹的禍。

  “你必須一直待到我決定怎麼做為止。”他粗聲說道。

  “我的將來由我自己決定,克林,不是由你。放開我,我不會待在不歡迎我的地方。”

  “你必須待在這裏。”

  他瞪大眼睛命令她,以為她會被嚇得讓步,但是沒有用。她不受威嚇,反而回瞪他。“你不要我的,記得嗎?”她挑釁道。

  他微笑。“喔,我是要你的,只是不要娶你罷了。我對你完全坦白,而且我也由你的臉紅看出來你有多尷尬。你玩這種荒謬的遊戲實在是太年輕也太嫩了,讓我父親……”

  “你父親病得太重,無法幫我。”她插嘴道,掙脫他的手。“但還有其他人會幫我,不勞你費心。”

  他不懂自己何以會有受辱的感覺。“既然我父親病得無法完成幫你選丈夫的責任,那麼這責任自然就落在我肩上了。”

  “不,不是這樣的。。她爭論道。“你哥哥凱恩會執行監護我的職權,他是第二人選。”

  “但是凱恩也剛好生病不方便,不是嗎?”

  “我想對他的病情而言,沒有什麼事是方便的,克林。”

  他假裝沒有聽到她的話,不和她爭論這點。“我會在他們生病期間代行對你的監護權並決定你的去處與離開時間。別那樣挑釁地看我,小姐。”他命令道。“我總會辦到的。今晚以前我就要弄清楚你為什麼必須儘快結婚。”

  她搖搖頭。他抓住她的下巴不讓她搖。“老天,你可真頑固。”他捏她的鼻子然後放開她。“我幾小時後回來,好好待著,莉雅,如果你跑掉我會去把你找回來。”

  陸蒙與杜文兩人等在走廊上。克林走過他倆身旁停下來說道:“別讓她離開。”他下令道。

  陸蒙立刻點頭。莉雅睜大眼睛。“他們是我的侍衛,克林。”

  她大叫。該死,他把她當成小孩一樣地捏她鼻尖,而且還很關切地和她說話,而現在她可真表現得像個小孩了。

  “是的,他們是你的侍衛。”克林同意道,他打開前門後又回頭。“可是他們聽命於我,是不是啊,兩位?”

  陸蒙和杜文立刻一齊點頭。她有點被激怒了,差點就要破口大駡他的高壓手段。

  尊嚴和禮貌,這些字眼在她心中迴響著。她仿佛可以感到院長就站在她身後監視著她。當然這只是個可笑的錯覺,因為她遠在海洋的那一邊。然而她的教誨卻早巳根深柢固。莉雅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地點頭表示同意。

  “克林,你會去很久嗎?”她平靜地問道。

  他覺得她的聲音嘶啞,好似想對他大吼一般。克林微笑“可能吧,”他答道。“你會想我嗎?”

  她回他一笑。“大概不會吧。”

  大門在他的笑聲中關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27:35

第四章

  她一點也不想他。克林直到晚餐過後才回來。莉雅慶倖他不在身邊,因為她不要他干涉她的事,而這男人卻正好是典型的愛管閒事的人。

  她一直忙於自己的約會,把整天的時間花在會見她父親的老朋友上。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問候她,同時表示要提供她在倫敦期間的一切協助。大部分訪客都是上流社會有頭有臉的人,可也有一小部分是藝術家和工人,莉雅的父親交遊廣闊,非常善於觀察人性——這點她自信有遺傳,而她喜歡他的每一個朋友。

  狄馬修是她的最後一位訪客。這位挺著啤酒肚的長者是她父親的英國股票經紀人,目前手上尚處理著莉雅的一些資產。狄先生身為倫敦股市舉足輕重的證券交易人之一已有二十三年,而且他還是少數自恃甚高的經紀人之一。他不僅重倫理,人也很精明。

  莉雅的父親曾告訴她母親——她母親又轉告她——說在他死後,財務上可聽取狄馬修的忠告。

  莉雅邀請他留下來晚餐,由富恩和薇娜負責侍候晚餐。然而絕大半時間富恩都專心聆聽餐桌上有關財經的對話,讓薇娜一個人忙碌。他很驚訝一個女人竟能對股市如此瞭解,暗中決定把所聽到的轉告他的主人。

  狄馬修足足花了兩個小時提出各種建議,莉雅也提供了自己的意見,然後才結束所有的討論。狄先生只用她的名字縮寫來簽署所有的股票承購單,因為女人參與投機生意是無法想像的。莉雅深知狄馬修對女人的偏見,所以她捏造了一個家族老友——伯特叔叔——來克服這個障礙。她告訴狄馬修說伯特並不真是她的親戚,但因為她很喜歡他,所以早在多年前即視他為親人了。為了確保狄先生不會去調查此人,她又提到伯特是她父親的私人密友。

  狄馬修對她的解釋相當滿意。替男人買賣股票他心裏不會犯嘀咕,雖然他不只一次表示不瞭解何以伯特會允許她以自己的名字縮寫來代表他。狄先生甚至要求與她這位朋友見面,但她馬上以伯特目前已處於隱居狀態,不喜歡被打擾的藉口搪塞過去。他覺得訪客會影響他平靜的生活規律,她謊稱道。然而狄先生也沒有多加爭論,因為這人的每一筆交易郡為他賺進可觀的傭金,他可不願惹他的客戶不悅,只當伯待是個怪人而讓此事作罷。

  晚餐後他們回到大廳去,富恩為狄馬修倒了一杯葡萄酒。

  利雅坐在面對客人的長椅上,聆聽他敍說一些皇家證券交易所裏的趣事。她真想親眼見識一下交易所裏閃亮的硬木地板,盛滿股票承購單的木盒的景象。狄先生還告訴她一個開始於西元一七一O年間,關於股市喊價者的奇特風俗。當時的個叫凱尼的侍者會站在一個像講臺的地方以渾厚、清晰的音對在場啜飲美酒的紳士們朗讀報紙。莉雅只能在心中描當時的景象,因為女人是不准進入皇家證券交易所的。

  狄先生快喝完酒時,克林正好回來,他把披風丟給富恩大步走進大廳。看見廳內的訪客,他停住腳步。

  莉雅和狄馬修同時站起身來,她把經紀人介紹給屋主。克林早就知道狄馬修的身分,而且對狄先生在船運界的聲譽印象深刻。這個股票經紀人是公認的理財天才,克林對他十分敬佩。在競爭激烈的股市裏,狄馬修是少數幾個能把客戶的利益擺在自己之上的經紀人,而克林認為他的正直在經紀人中是很少見的。

  “我打擾了重要的會議嗎?”他問道。

  “我們已經談完公事了。”狄馬修答道。“很高興認識你,先生。”那經紀人接著道:“我一直很注意貴公司的成長。短短五年間,貴公司從只有三艘船到目前的二十余艘,成長速度真是驚人,值得道賀。”

  克林點頭。“我和我的合夥人一直努力地維持公司的競爭力。”他說道。

  “你考慮過將股權公開上市嗎?我對投資這種穩當而具挑戰性的事業相當有興趣。”  

  克林搖頭。“不。”他說。“納山和我各擁有一半的股權我們無意讓外人介入。”

  “如果你改變,心意……”

  “我不會的。”

  狄先生點點頭轉移話題。“莉雅公主剛才提到你將暫代行她的監護人職。”

  “沒錯。”

  “這真是一大榮幸。”狄馬修說道。他頓了一下,對莉雅笑笑。“好奸保護她,先生,她是稀世珍寶。”

  狄先生的讚美讓莉雅很不好意思。不過當狄先生問及克林父親的近況時,她的注意力也跟著轉移。

  “我剛去探望過他。”克林說道。“他病得不輕,不過目前正在康復中。”

  莉雅掩不住驚訝地轉向克林。“你沒有……”她及時阻止自己脫口指出他對自己明顯的不信任,甚而企圖去證實他父親也插了一腳。她為他的行為感到可恥。不過這到底是家務事,不宜在生意夥伴面前討論。這是一條鐵律,不論她此刻有多痛心都不能觸犯。

  “我沒有什麼?”克林問道,他的笑容說明他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她的表情雖然平靜,但眼神已轉為冰冷。

  “你沒有太靠近你父親或母親吧?”她問道。“我相信那種病是會傳染的。”

  “可能吧。”克林笑岔了氣。

  莉稚不理會他,轉身面對狄馬修。“克林的大哥幾天前去探視他父親,只待了一小時左右,現在夫妻兩人也都病倒了。當然我本可警告他的,只是當時我正好去騎馬,回去時他們已經離開了。”

  狄先生表達了對這家族的困境的同情。莉雅和克林一起迭狄先生到大門口。“我會在三天內把文件準備好送過來讓你簽名,莉雅公主。”

  經紀人隨即告別離去。克林關上門轉身,發現莉雅正站在一尺外瞪視著他,她雙手插腰,一副準備戰鬥的樣子。

  “你應該向我道歉。”她聲明道。

  “是的,我應該。”

  她氣得大叫道:“你是嗎?”

  他點頭。“你說我父親和大哥都生病無法替你作主,而我不相信。”

  “所以你就親自去求證此事?”

  他不理會她語氣中的譏諷。“我承認原先以為這是個陰謀,”他告訴她。“而且以為可以帶父親一起回來。”

  “做什麼呢?”

  他決定要完全坦白。“好把你打發掉,莉雅。”

  她努力地掩飾自己受傷的情緒。“很抱歉我在此竟造成你如此大的不便。”

  他歎了口氣。“這並非針對你個人,只是我的公務繁忙,無暇做你的監護人罷了。”

  莉雅還沒來得及告訴他自己確實對他的話耿耿於懷,而且一點也不喜歡和他同住,克林已轉向他的管家。

  “富恩,倒杯酒來。要烈一點的,今天這種天氣騎馬真會冷死人。”

  “你活該。”莉雅插嘴道。“總有一天你的疑心病會為你帶來麻煩。”

  他低頭湊近她的臉。“我的疑心病只會讓我活久一些,莉雅。”

  她不懂他話裏的意思。然而她實在不喜歡他對她皺眉的樣子,決定離他遠一點。她轉身上樓,克林跟隨其後。他可以聽到她正低聲喃喃自語,卻聽不清她到底在叨念什麼。反正他也沒集中注意力去聽她的話,他正努力試著不去注意她輕擺的腰臀和她性感誘人的臀部。身後一聲長歎,知道他正跟著她上樓。

  她背對著他問道:“你也去看過凱恩?”

  “是的。”

  她突然回過頭來,他近得使她差點跌入他懷裏。因為她站在上階,所以兩人現在是四目相對。

  她注意到了他深棕色的肌膚、堅毅的雙唇和微笑時明亮的淡褐色眼珠。

  他發現到她鼻樑上性感的小雀斑。

  她不喜歡不受控制的遐想。“你一身塵土,克林,味道也跟你的馬差不多,該去洗個澡了。”

  他不喜歡她的口氣。“你不該瞪著我看。”他命令道,語氣和她的一樣不客氣。“被監護人不該對監護人如此不尊敬。”

  一時之間她對這點無話可反駁。克林目前是她的監護人沒錯,或許她是該多尊敬他一點。不過因為他已清楚表示不要她待在這裏,而她不打算同意此點。

  “你大哥好點了嗎?”

  “他快死了。”他頗為愉快地告訴她。

  “你不喜歡凱恩嗎?”

  她看似被這個念頭嚇到了似的。他笑道:“我當然喜歡我大哥。”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說他快死時那麼快樂?”

  “因為他是真的生病,而且和我父親的計畫完全無關。”

  她對他搖頭,轉身跑上樓。“他老婆好一點吧?”她回頭喊道。

  “她氣色不像凱恩那麼差。”克林答道。“幸好他們的小女兒沒染上,她和滕斯留在鄉下。”

  “滕斯是誰?”

  “他們的管家兼保母。”他解釋道。“凱恩和潔玉將留在倫敦家中養病直到完全康復。我母親已經好多了,但是我妹妹還沒辦法吃東西,真奇怪,莉雅,你竟然沒被傳染到。”

  她沒看他。她知道自己該對此事負責,但她實在不願意承認。

  “事實上,我在來英國途中也有些不舒服。”她輕描淡寫地說道。

  他笑了。“凱恩叫你‘黑死病’。”

  她又轉過頭來看他。“我不是有意讓每個人都生病。他真的怪我嗎?”

  “是的。”他故意作弄她。

  她的肩膀下垂。“我本想明天搬去和你哥哥他們住的。”

  “你不能去。”

  “現在你會認為自己和我纏在一起了,是不是?”

  她等待他的否認。畢竟一個紳士在禮貌上也該說些體面的話,即使不是真心的。

  “莉雅,我是被你纏住了。”

  她為他的過度誠實而怒視他。

  “你最好還是接受這個事實,試著往好處想吧。”

  她急忙穿過長廊走進他的書房,他靠在門框上看著她收拾壁爐旁桌上的文件。

  “你不是真的因為我不相信我的家人都病了而生氣吧?”

  她沒回答。“你父親有沒有向你提及我的處境?”

  她眼中的恐懼教他驚訝。“他無法長談。”

  她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不過你會自己告訴我,不是嗎?”

  他低聲安撫她,她卻一副他剛剛是對她大吼的模樣。“我想還是由你父親來解釋比較好。”

  “他沒辦法,所以由你來。”

  “好吧,”她終於同意。“看來必須由我告訴你了。你擋住富恩的路了。”她補充道,富恩的打擾顯然讓她鬆了口氣。

  “莉雅公主,您有位訪客。哈格文伯爵白尼爾正在大廳等著和您說話。”

  “他來做什麼?”克林問道。

  “尼爾是蓓莉的兄長。”她解釋道。“我今早請人傳過話讓他來找我。”

  克林走到他的書桌旁靠著。“他知道你要問他關於他妹妹的事嗎?”

  莉雅將手上的檔交給富恩,請他將它們放回她房間,然後轉向克林。“我並沒有說明請他來的真正目的。”

  她迅速走出房間,讓克林沒時間罵她施用詭計。她不理會他叫她回去的召喚,一直朝自己房間走去。她準備了一張與蔔所有要問尼爾的問題的單子,就放在她的床頭櫃上。她把它摺好,對正在整理床單的富恩笑笑,又急忙下樓去。

  富恩要宣報她的出現,但她不讓他這麼做。尼爾正站在大廳裏。他轉身向走進來的莉雅彎腰致敬。

  “謝謝你這麼快就來。”她屈膝答禮後說道。

  “公主,你傳話說有非常重要的事和我討論。我們以前見過嗎?我完全沒有印象,如果有我一定會記得的。”

  蓓莉的哥哥想表現迷人的風度,然而在莉雅看來他的微笑卻更像是嘲笑。哈格文伯爵只比她高出一、兩寸,而他僵直的站姿使他的衣服看起來像是漿過的一般。除了眼睛的顏色外,莉雅無法從他削瘦的臉上看出任何與蓓莉相似之處,他們同樣都遺傳到家族中迷人的棕色眼睛。除此之外,蓓莉的鼻子較短且直,而尼爾的卻很細長,類似鷹鉤鼻。他一點也不討人喜歡,而且他的鼻音更教人敬而遠之。

  她提醒自己外表並不能代表什麼。她祈禱尼爾和他妹妹一樣有著甜美的氣質。他看起來很挑剔,如果真是這樣,那可就和他妹妹大相徑庭了。

  “請進來坐下。我有些私事要和你討論,並想請教你一些問題。”

  尼爾點頭表示同意,轉身穿過房間,等她坐妥之後也在鄰近的椅子上坐下,兩腿交疊並將雙手疊放在膝上。她注意到他的指甲有些過長,但修飾得非常完美。

  “我從沒來過這裏。”尼爾環視四周說道,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嘲弄。“不過我知道這是租來的。”

  “沒錯。”她同意道。

  “滿小的,不是嗎?我以為一位公主應該住在像樣些的地方。”

  尼爾是個勢利鬼。莉雅努力試著喜歡這個人。畢竟他月蓓莉的兄長,而她也需要他幫忙找尋蓓莉。

  “我在這裏很好。”她勉強維持愉快的聲音答道。“現在我想和你談談你妹妹。”

  他不喜歡聽到那句話,笑容立刻消失無蹤。“我不想談論我妹妹,莉雅公主。”

  “我希望你能改變心意。”她說道。“我去年認識了蓓莉。”她點點頭繼續說道。“當時她正因旅途中生病而暫住在聖十字修道院,她是否向你提到過我呢?”

  尼爾搖頭。“我妹妹和我很少交談。”

  “真的?”莉雅掩不住驚訝之情。

  尼爾誇張地長歎一聲。“蓓莉和母親住,而我則獨居。”他的口氣有一絲吹噓。“當然,既然蓓莉現在行蹤不明,母親已搬來和我住了。”

  他開始不耐地用手指敲膝蓋。

  “我很抱歉你不想談這事,但我很為蓓莉擔心,我不相信她會私奔去結婚。”

  “不用擔心。”他反駁道。“她不值得任何人擔心。她自己……”

  “我不瞭解你為何如此無情,蓓莉可能遇上麻煩了。”

  “我也不懂你幹麼這麼關心,公主。”尼爾回敬道。“你在倫敦待得還不夠久,不瞭解醜聞對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影響有多大。我母親差點因蓓莉莽撞的行為而崩潰。這十五年來她頭一次沒被邀請參加艾斯佛的宴會,這個羞辱讓她臥病整整一個月;而這都是我妹妹弄砸的。她向來是傻子,她本來可以嫁給任何她要的對象,據我所知她就至少拒絕了三個有頭銜的追求者。蓓莉總是只想到自己;我母親為替她找個好對象而煩心,她卻背地裏偷溜出去會情人。”

  莉雅控制著自己的脾氣。“你根本無從確定此事。”她爭論道。“至於醜聞……”

  她沒能把話說完。“顯然你也不在乎醜聞,”尼爾喃喃道。“難怪和我妹妹處得這麼好。”

  “你究竟在暗示些什麼?。她問道。

  ”你和一個未婚男人同住一個屋簷下,”他說道。“已經開始有人在說閒話了。”

  莉雅深吸口氣壓制住快爆發的火氣。“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

  “有人說韋克林是你堂兄,有人則相信他是你的……情人。”

  她放下她的紙條站起來。“你妹妹很少向我提起你,現在我終於知道原因了。白尼爾,你是個卑劣的人。要不是我真的很擔心蓓莉,我會立刻把你丟出去。”

  “這種小事交給我就行了。”

  克林站在門口說道。尼爾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一跳,但立刻又若無其事地慢慢站起來。

  “早知道你要見我的原因,我就不會來了。再見,莉雅公主。”

  富恩把門打開。克林面無表情站在管家身旁,以至於尼爾看不出他是真要把他丟出去。

  莉雅驚喘一聲跑向門口,富恩讓她看了一下哈格文伯爵四腳朝天地跌在人行道上,才把門關上。

  “我現在該怎麼辦,克林?你這樣把他丟出去,我想他不會再來了,而且他還沒回答我任何問題呢。”

  “那人羞辱了你。”克林提醒她。“我不容許這樣的事。”

  她沒聽進他的話。“我的單子該怎麼辦?”

  “什麼單子,公主?”

  “我打算問尼爾問題的單子。”

  她急忙踅回大廳,彎身在長椅下找到那張單子。

  富恩和克林看著她。“莉雅公主是清單的信徒,大人,她說清單讓她做事有條理。”

  克林搖頭。他皺著眉頭看莉雅經過他身旁走上樓去。

  “我不准你再邀請姓白的來這裏,莉雅。”他叫道,心裏還為著那卑鄙小人的誹謗而惱火。

  “我當然會再請他來。”她回頭喊道。“只要你是我的監護人,這裏就也是我的家。我決心要查出蓓莉的近況,克林,為此即使必須忍受她那討厭的哥哥,我也願意。”

  克林轉向管家。“不准讓他進來,知道嗎?”

  “知道了,大人。”

  莉雅已經上了樓,沒聽到克林與富恩的對話。她已對男人感到厭煩,尤其是白尼爾。她決定不去想蓓莉的哥哥,明天再開始下一個步驟。

  薇娜正在房裏等候她的女主人。她和富恩已將莉雅的東西由克林房間移到隔壁的客房裏了。

  莉雅坐在床沿把鞋踢掉。“看來我們得在這裏多待幾天了,薇娜。”

  “您的行李已經送來了,要不要我開始整理?”

  “明天再弄好了。我知道現在還早,可是我想上床了。你叫以先退下。”

  薇娜告退離去,莉雅慢慢地準備就寢。這一天的眾多訪客巳讓她感到情緒上非常疲憊。和那麼多父親的老友談話,又聽廠許多有關父親的輝煌事蹟,使她異常思念她的雙親。如果尼爾不是那麼自私、冷酷,莉雅或許還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真想對那個男人大叫,告訴他有一個母親與妹妹可以愛他應該心存感激才對。

  不過她猜想他不可能瞭解,也不會在乎,因為他就像她認識的其他人一樣,認為有家人是理所當然的。

  她沒有家人,可是她有美好的回憶可安慰自己。然而回憶卻不足以抹去她心中的傷痛。幾分鐘後,莉雅上床躲在被窩裏哭到睡著。半夜醒來她感覺還是一樣糟,老天慈悲,她又開始哭起來了。

  克林聽到了她的哭聲。他也在床上輾轉反側,他腿上陣陣的疼痛教他無法成眠。莉雅並沒有很吵,只是他對屋內所有的聲音都很敏感。他掀開被子下床,走到一半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

  他穿上一條長褲走到門前又停了下來。

  他想去安慰她,但同時也瞭解到這可能會使她尷尬。她模糊的哭聲,顯示她在極力保持安靜,不願被人聽見,而他應該尊重她的隱私。

  “天殺的。”他對自己喃喃道,他不再瞭解自己的心意了,他平常不會這麼優柔寡斷,而他的直覺也告訴他和莉雅保持距離才是上策。她是個他還沒準備好應付的麻煩。

  他踅了回去上床,終於承認自己不只是怕莉雅尷尬,也怕自己侵犯她的念頭。她在床上,很可能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睡衣,如果他靠近她——該死,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忍不住碰她。

  克林咬牙閉上雙眼。如果隔壁的小天真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麼的話,鐵定會叫她的侍衛在她床邊站崗。

  上帝,他要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27:57

第五章

  第二天早上,莉雅下樓時克林已經走了。富恩和陸蒙陪她在餐桌坐下,她則翻閱那天早上送來的成堆邀請函。杜文值了夜班,此時正在休息。莉雅不認為有必要守夜,但是資深的陸蒙不肯聽她的。他辯稱,萬一遇到任何麻煩,總得有人保持警戒。

  “但是我們已經抵達英格蘭了。”她再次提醒這名侍衛。

  “雷將軍不容輕視。”陸蒙反駁她。“我們的確安抵這裏,但他有可能派更多的人追來。”

  莉雅不再和他爭論,將注意力轉向手邊成堆的邀請函。

  “奇怪,居然有這麼多人這麼快就得知我已到達倫敦。”

  她有感而發。

  “我倒不覺得奇怪。”富恩回答。“我聽廚子說——而他又是從肉販那聽來的——你造成了不小的轟動。我怕你住在這裏難免會招惹出一些流言。但是因為你有女僕及侍衛相陪,這些流言不至於太難堪。同時,坊間還流傳一些好笑的說法……其實都是胡說……”

  莉雅正要自信封中抽出便箋,她停下動作抬頭看富恩,“什麼樣的胡說?”

  “有些人相信你和我家主人有親戚關係,”他解釋。“他認為克林是你堂哥。”

  “白尼爾說過,”她說。“他也提到某些人認為克林是我情人。”

  富恩目瞪口呆。她拍拍他的手,“沒關係,隨他們怎麼說吧。可憐的克林,就這樣他已經幾乎無法忍受我擠在這裏,若是哪個人說我是他的堂妹,天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

  “你怎能這麼說?”富恩問。“我家主人非常喜歡你住在這裏。”

  “我印象深刻,富恩。”

  “對什麼印象深刻?”

  “你當著我的面撤下天大的謊仍面不改色。”

  直到她微微一笑富恩才笑出聲。“要不是他正在為他的財務傷腦筋,他會很興奮地歡迎你的到來。”

  莉雅猜測他是想為主人保存顏面。她點點頭,佯裝同意他的說法,繼而將注意力轉至手頭的工作。富恩自願幫忙,她讓他為信封蓋上她的印信。她的紋飾非常特殊。富恩從沒有見過類似的圖案。那是一座城堡的輪廓及一隻看來是飛鷹的大鳥。

  “公主,這座城堡可有名字?”富恩問,細膩的紋飾引起了他的興趣。

  “它叫做史東赫文。我的父母是在那兒結婚的。”

  她回答了他提出的每個問題。富恩快活的情緒連帶地使她也輕鬆起來。當他聽說她擁有的不只一座城堡而是兩座時,他不可思議的表情令她禁不住發笑。他實在是個討喜的人。

  他們工作了一整個早上。當一點的鐘聲敲響時,莉雅上樓更衣。她告訴富恩下午會有訪客而她想呈現出最好的一面。

  富恩不認為公主需要改變什麼。她不可能比現在更漂亮了。

  那天晚上克林回到家已七點了。在辦公室坐了那麼久,他全身僵硬而且心情不佳。厚重的帳本仍挾在腋下。

  是陸蒙替他開的門。他的管家則歪斜地倒在通往樓上的樓梯。“你怎麼了?”克林問。

  管家撐起身體站起來。“我們今天又有了訪客。公主事先沒有警告我。當然,我並不怪她,她的確說過會有訪客,只是我沒料到訪客的身分。當他和隨從到達時,我打翻了茶。他離開後,一位碼頭工人在門口出現。我以為他是來乞討的,就要他繞到後門找廚子討點東西吃。但是被莉雅公主聽到而攔了下來。天知道,她正在等那個人,而且,大人,她待他就像她對待其他人一樣的尊重。”

  “什麼其他人?”克林問,試著理解管家混亂的解釋。

  “攝政王。”

  “他來過這裏?我可真該死了。”

  富恩在樓梯坐下。“若是我的滕斯伯父聽到我的失態,他會賞我幾耳光。”

  “什麼失態?”

  “我把茶潑在攝政王的外套上了。”

  “你真棒,”克林回答。“我負擔得起時就加你的薪水。”

  富恩微微一笑。他都忘了他的東家有多不喜歡攝政王。“他的出現使我相當狼狽,但莉雅公主卻顯得習以為常。”她一派高貴端莊。攝政王不見平日的傲慢,倒像是手足無措的小男生。顯然他深深地迷上了公主。”

  莉雅出現在樓梯頂。克林抬頭,隨即鎖緊眉心。緊繃的胸腔令他領悟到他忘了呼吸。

  她看起來漂亮極了。一身銀白的長服隨著她的移動而閃閃發亮。衣服的剪裁相當保守,但是領口仍隱隱約約露出一抹肌膚。

  她看起來十足的女性化,他突然想將她抱進懷裏吻她。

  “你要去哪裡?”

  聽到他懷有敵意的質問,她的眼睛睜大。“劇院,”她回答。“攝政王堅持今晚請我坐他的包廂。他留下了兩張票,克林,我要帶陸蒙一起去。”

  “不行,”克林駁斥。“你得留在家裏。”

  “莉雅公主,你不能指望我走進歌劇院和攝政王毗鄰而坐。”陸蒙說道。

  “他不會去,陸蒙。”她解釋。

  “我還是不能進去,那不合體統。我會在馬車上等。”

  “沒有我作陪你哪都不能去。”克林咆哮道,接著又朝她兇狠的一瞪,好讓她明白他是說真的。

  她朝他燦爛一笑,他這才明白他被騙得自告奮勇地陪她去。“那你最好快點更衣。我們可不想遲到。”

  “我討厭歌劇。”

  他說得好像小男孩抱怨必須吃蔬菜,她一點也不同情他。雖然她也不很喜歡歌劇,但她可不會對他承認。否則他會堅持留在家裏,而她實在不能因為沒用攝政王的票而得罪了他。

  “太可惜了,克林。你已經答應了要去,現在就請快一點好嗎?”

  莉雅撩起裙擺下樓。富恩張口結舌地愣視著她,她經過他時微微一笑。

  她衣服的領口開得比意料中的低。她走近他之後,他能看到她隆起的胸脯。

  “我們出去前你得先換衣服。”他宣佈。

  “我為什麼該換?”

  他低聲咕噥。“你想要劇院中每個人都厚顏地瞪視你?”

  “你想他們會嗎?”

  “當然會。”

  她微微一笑。“那好。”

  “你想吸引他們的注意?”他顯得不敢置信。

  她顯得憤慨。“當然。我正想找個丈夫,記得嗎?”

  “你得去換衣服。”

  “我會披著斗篷。”

  “不行。”

  富恩的脖子因連續來回轉動而痛起來。

  “你無理取鬧,”她宣稱。“而且極為守舊。”

  “我是你的監護人,”他頂撞回來。“我要怎麼做就怎麼做。”

  “你要講理。薇娜花了許多工夫才燙好這件衣服……”

  他沒讓她說完。“你在浪費時間。”

  她對他搖搖頭。他走向她,她還沒弄清楚他的意圖,他已將她的衣領拉向頸項。他的手背刷過她胸脯的內側,她的臉脹得嫣紅。

  她試著格開他的手,但他卻揪得牢牢地,她掰不動他,“你到底在做什麼?”

  “每當我認為你的衣服需要調整,我就往上提,不論我在何處。”

  “我去換。”

  他鬆手。“我想也是。”

  她奔上樓,他的笑聲跟隨在後。“你不只粗魯,”她回頭喊道。“你還令人討厭。”

  克林不在乎她的輕蔑。畢竟他是遂了心願,那才是重要的。

  他梳洗及換上正式禮服沒花多久時間。不到十五分鐘,他再次下樓。

  她則耗時較久。她再次下樓時克林正從餐廳漫步而出。見到她,他停止了吃蘋果。他的目光流連在她的上裝好長一段時間,接著同意地點個頭,眸中也閃現一抹溫柔。她猜想他認為這件森林綠的衣服適合。其實一點也不。她的上裝有個深陷的V型領口,但她巧妙地在中間遮了一片蕾絲紗巾以取悅她的監護人。

  莉雅不是故意挑出這件衣服激怒克林;她只有這件可選。另外一件太皺了不能穿。

  克林當然是一派英俊模樣。黑色很適合他。他系上白領巾,同時吞下他的蘋果。

  他的動作看來像被迫穿正式服裝的小男生,但又性感得要命。他的上裝緊繃在寬闊的胸膛,長褲也合身到不體面的程度,莉雅禁不住地注意到他大腿的肌肉。

  去歌劇院的一路上克林似乎心事重重,莉雅坐在車廂對面,雙手交疊在腿上。他的腳將她逼至車廂一角,而在黑黑的車廂內,他的體型更顯得逼人的親密。

  “我不知道你是攝政王的朋友。”他說。

  “我不能說他是我的朋友。我們今天才認識。”

  “富恩告訴我他迷上了你。”

  “他迷上的是我的頭銜,不是我本人。”

  “意思是?”

  她先歎口氣。“攝政王喜歡的是身為公主的我,他根本不知道我的為人。現在你懂了嗎?”

  他點點頭。“大部分的人都會為了你的身分歡迎你。我很高興你明白那種膚淺的友誼,它顯示了你的成熟。”

  “成熟?不,它顯示了憤世嫉俗。”

  他微微一笑。“那個也有。”

  沈默了幾分鐘後克林又說:“你可喜歡攝政王?”

  “我對他認識不深,不足以構成意見。”

  “你有所保留,莉雅。告訴我實話。”

  “我只是採取外交辭令,”她回答。“但我就老實告訴你好了,不,我不特別喜歡他。這樣你滿意了吧?”

  “嗯,”他回答。“你的答案證明你很會判斷人的個性。”

  “或許攝政王有顆仁慈的心。”她回應,覺得有點心虛,因為她並不喜歡他。

  “他沒有。”

  “你為什麼不喜歡他?”

  “他食言……對我的合夥人毀約。”克林解釋。“攝政王託管了一筆原屬於納山的妻子莎娜的钜額財富,但是過了法律規定的時間後他決定將之據為已有。極不名譽的行為。”

  “真可恥,”她附議,不再為自己不喜歡攝政王而感到心虛。“他似乎非常自私。”她接著評論。

  克林悶哼一聲。“他非常……”他猛地住嘴,用一個較和的形容詞取代原先想到的粗話。“虛榮。”

  馬車在皇家歌劇院前停下。莉雅戴上白手套,但注意力仍集中在她的護花使者身上。“早知道他對你做過那種事,我絕不會准許他進入你家。克林,我道歉。你的家應該是你的城堡,只有朋友才能受邀。”

  “你會拒絕他?”

  她慢慢點頭。他對她眨眨眼,她因而假設她的答案取悅了他。

  陸蒙和車夫坐在馬車前座,這時他跳下馬車,替他們打開車門。

  克林先下車,接著轉身去扶莉雅。她伸出手時披肩敞開。

  她塞在上衣裏的蕾絲紗巾鬆動了,而當她踏上人行道,紗巾掉了出來。

  他接個正著。然後他瞧一眼她誘人的上身,眼睛露出凶光。

  他氣死她了。她試著躲開他的瞪視,卻差一點摔下彎道。

  他抓住她,將她轉過身面對車門,繼而粗魯地將紗巾塞回她的領口。

  她尷尬地忍受,眉心像他一樣深鎖。他們四目交鎖了很久,終於她放棄並且掉開視線。克林調整她的披肩,將她圈在身旁,繼而轉向臺階。她想她應該慶倖他沒有出糗,她不認為有人注意到他們之間的小衝突。他擋在她前面遮去了眾人好奇的目光,但她卻不覺感激;克林表現得像個老年人。

  “你花了太多時間在帳務,應該常出來走走。那時你就會發現我的衣裳並不會不得體。事實上它的剪裁還算相當基本。”

  她並不感激他不可置信地悶哼。她只想踢他一腳。“你把監護人的職責很當一回事,嗯?”

  他們上樓時他一直擁著她的肩。她曾試過擺脫掉他,不過克林的佔有欲很強,她終於放棄嘗試。

  “莉雅,家父要我照顧你,而我喜不喜歡這個職責並不重要。我是你的監護人,所以你得照我的話做。”

  “可惜你不像你父親,他很能體諒人,你可以自他那學到一、二課。”

  “等你不再穿得像娼妓,我就會更體諒。”他應聲。

  她的抽氣聲像是打嗝。“從沒有人膽敢說我是娼妓。”

  克林沒有回應,只是微微一笑。

  過了好久好久,他們倆都不發一言。他們被領至攝政王的包廂,並肩而坐。

  劇院座無虛席,但是克林確信只有莉雅在看表演,其他人都在看她。

  她佯裝沒注意到觀眾的瞪視,高雅端莊的態度令克林也為之眼睛一亮。她的背脊挺直,一次都不曾將注意力移開舞臺。不過,他能看到她的手緊緊地捏著放在膝上。

  他向她挪近一點,接著伸手過去蓋住她的手。她沒有看他,但卻緊扣著他的手不放。接下來的表演他們就這樣度過。

  漿硬的白背心逼得他要發瘋。他真想扯掉那玩意,將腳蹺至看臺欄杆,然後閉上眼,如果他膽敢做出如此可恥的行為,莉雅或許會心肌梗塞。當然他不會令她尷尬,但是天知道,他討厭所有的虛偽。

  他也憎恨坐在攝政王的包廂。若是給納山知道了,他會叨念上一星期。克林的合夥人比他更不喜歡他們的統治者。畢竟,是他的妻子被這位不怎麼高貴的親王騙走了遺產。

  這出天殺的歌劇沒有改進他胡思亂想的性格。最後他閉上了眼睛,試著阻擋發自舞臺的尖叫聲。

  直到表演結束莉雅才發覺克林睡著了。她轉頭想問他是否欣賞這出歌劇,還沒有開口,他已開始打鼾。她幾乎笑出聲,耗了好大的勁她才保持住鎮靜的表情。這出戲實在太糟了,其實她也想用睡眠打發。不過她絕不會對克林承認,因為知道他會幸災樂禍。

  她用手肘猛力地戳他。克林驚醒過來。

  “你真是無可救藥。”她低聲告訴他。

  他睡眼朦朧地朝她咧嘴一笑。“我樂於同意。”

  她放棄嘗試激怒他。她站起身拿著披肩轉身離開包廂。克林跟隨。

  樓下前廳擠滿了人。多數是等著要仔細看她。莉雅旋即捲入一群爭相請求認識的紳士中。嬉鬧推攘之間,她失去了克林的身影,等再找到他時,她看見他被女士們包圍。一位衣著俗麗、胸脯敞開至腰的紅發女人掛在克林的臂彎。那個可厭的女人一直舔她的上唇,使莉雅聯想到一頭剛發現鮮奶油的餓貓。

  克林顯然正是那女人的點心。莉雅試著注意那位自我介紹什麼伯爵的人在說什麼,但她的目光總飄回克林。他看起來非常高興他所受到的注意力,不知怎的,那情形令莉雅氣憤。

  她立刻想通了這種不合理的嫉妒。天,那是最恐怖的感覺。

  她就是受不了看到那女人的爪子擱在克林的手臂上。

  她氣克林但更氣自己。自從她到達英格蘭,她一直試著照她認為一個公主應該有的行徑去做。院長的神聖教誨、尊嚴及禮節,一直在她腦海回蕩。莉雅記得瑪麗修女警告過她避免做出直覺的動作;她曾舉出不下十個因為她一時衝動而惹出的麻煩事。

  莉雅歎口氣。她猜想大搖大擺地走到克林身邊,自克林的手臂撥掉那女人的手應該算是直覺的衝動;而且明天的閒話會讓她為一時的衝動後悔。她看起來也會像個嫉妒的潑婦,而她不能容許如此罪惡的情緒強出頭。

  前廳仿佛朝她當頭罩下。似乎沒人急著離開,卻有愈來愈多的人擠進這塊小空間。

  她需要新鮮空氣。她對那位正在要求她同意接見的紳士道聲失陪,繼而穿過人叢走向前門。

  她不管克林是否跟著她。站在前門外的臺階,她深吸一口不怎麼新鮮的都市空氣,披上她的披肩,克林的馬車就在下面,而陸蒙立刻看到了她。他爬下駕駛座。

  莉雅撩起裙擺動身下臺階。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她想是克林終於趕上她了。但他的手勁太大,她因而轉頭要他鬆手。

  抓住她的不是克林。他是個陌生人,穿著一身黑,並戴了一頂黑帽遮住他大部分的眉毛。她幾乎看不到他的臉。

  “放手。”她喝令。

  “你必須跟我們走,莉雅公主。”

  她的心一涼,那人說的是她父親家鄉的語言,她這才瞭解發生了什麼事。她試著壓抑驚慌,猛地抽手試圖逃跑,但是又有一個人從後面將她抓住,莉雅憤怒得已顧不到被捏得太緊的疼痛。在他朋友的協助下,那人開始將她往劇院側面拖。第三個人出現在劇院正門的石柱陰影中,跑下臺階攔著正衝上來要保護她的陸蒙。陸蒙揮出一拳,但被他擊中的人只向後搖晃一下。接著他持著一柄銳器向前猛戳。莉雅看到陸蒙的臉淌下鮮血,她開始尖叫。

  一隻手捂住她的嘴,截斷了她的呼聲。她用力咬他,攻擊她的人痛苦地大叫,抓住她的手移動了位置。

  現在他就要勒死她了。他一直低聲道歉,並且求她放棄,掙扎。

  莉雅不能呼吸。她一直掙扎,迫切地想掙脫這個人跑去救陸蒙。她必須救他,他可能會流血致死,而這都是她的錯,她應該聽陸蒙的話保持警戒,她應該留在家裏……

  在看到克林前,她先聽到了他的聲音。黑暗中傳來一聲她從未聽過的怒吼。從後面扣住她的人突然被扯了開,一頭飛向石柱,像個吃剩的蘋果核被摔到地上。

  莉雅連聲咳嗽喘氣。抓住她手臂的陌生人試圖將她拉在身前做擋箭牌,克林可不答應。他的動作快速,莉雅甚至插不上手幫忙。克林的拳頭掄進那人的臉,陌生人的帽子飛向一方,人則飛下臺階,“咚”的一聲落在陸蒙腳下。莉雅的護衛正忙著和他的敵手兜圈子,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人手持著的刀上。

  克林自後面加入戰圈。那人轉身向他劈刺,克林踢掉他的刀,再欺身向前扣住他的手臂,扭成不自然的角度。那人的手骨斷裂,恐怖的骨折聲後隨之而起是痛苦的尖叫。不過克林已結束了打鬥,他將頭探進馬車廂。

  莉雅奔下臺階,抽出紗巾壓住陸蒙淌血的面頰。

  克林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攻擊者。依他看,莉雅只有回到家後才會安全。

  “進馬車,莉雅。現在。”

  他的聲音嚴厲中夾著憤怒。她想他是在生她的氣。她急急依令動作,試圖帶著陸蒙一起。她挽起他的手臂搭在她肩上,準備承受他的重量,並且低聲要他靠著她。

  “我沒事,公主,”陸蒙告訴她。“快進去,你留在這裏不安全。”

  克林將她拖離侍衛。他半抱半扔地將她推進馬車,繼而轉身協助陸蒙。

  若是陸蒙的狀況尚能照顧莉雅,克林會留下來從那幾個混帳口中問出一些答案。但是陸蒙流了不少血,而且莉雅看起來就要崩潰了。

  克林低聲詛咒著上了馬車。馬車夫立刻驅策馬匹全速奔馳。

  莉雅坐在侍衛旁邊。“我不懂為什麼沒人幫助我們,”她低喃。“難道他們看不到我們有難?”

  “外面只有你一個人,公主,”陸蒙回答。他頹然地靠著車廂一角。“一切發生得太快。你的伴護為什麼沒和你在一起?”

  陸蒙轉頭瞪視克林。他用來壓住面頰的紗巾已染成鮮紅。她的雙手交握放在膝上,垂下視線。“都是我的錯,”她說。“我突然不耐煩起來,而前廳裏又擠滿了人,我想吸點新鮮空氣。我應該等的。”

  “你本來就該等的。”

  “克林,請別生我的氣。”

  “席爾曼死到哪裡去了?”

  “那位你丟下我之前介紹給我的伯爵?”

  “我沒有丟下你,”他咕噥。“席爾曼正要介紹你給他幾個朋友認識,我則趁此和幾位元生意上往來的對象打招呼。可惡的莉雅,如果你想離開,為什麼不告訴席爾曼來叫我?”

  “不管怎樣都用不著你對我大呼小叫。我願負起今晚所發生的事一切責任。”

  她轉向侍衛。“陸蒙,你能原諒我嗎?我應該留在家的,我使你涉險……”

  克林打斷她。“莉雅,你不必躲在鎖及鐵窗的後面,只是出去時一定要有我相伴。”

  “就算你和我在一起,他們也會攻擊的。”她反駁。

  他觀望地看她一眼。“開始解釋吧。”他命令。

  “你不再對我大叫時我才解釋。”

  他沒有大叫,但她顯然懊惱得沒注意到。她已脫下白手套,他注視她將手套折成方塊遞給陸蒙用以取代被血浸濕的紗巾。

  “莉雅,你可能受到傷害。”

  “你也一樣,克林。”她回答。“陸蒙需要看醫生。”

  “我會要富恩去請溫爵士。”

  “溫爵士是你的私人醫生嗎?”

  “不認識,”她回答。“至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不過我知道他們是從哪兒來的。”

  “他們是狂熱分子。”陸蒙插嘴。

  莉雅不忍看克林的皺眉。她靠著椅墊,閉上眼。“那些人是從家父的家鄉來的,他們想帶我回去。”

  “嫁給他們的混帳將軍。”陸蒙回答。“對不起,公主,我不該當著你的面說粗話,但是雷將軍的確是混帳。”

  克林的其他問題在他們到達他在城中的房子時暫時擱置。一直等到前門打開,他才讓莉雅離開安全的馬車。杜文他們花了足足一小時照料陸蒙的傷。克林的醫生住在三條街外,而且當晚正好在家。富恩搭乘克林的馬車載他過來。

  溫爵士是個白髮棕眸的老人,他的聲音溫和,辦事又有效率。他以為這次的攻擊行動是一群殺手所為。沒有人糾正他。

  “現在倫敦什麼地方都不安全,街上到處都是暴民。政府一定得拿出辦法,而且要快,否則規矩的人都要被害死了。”

  醫生站在大廳中央,抬著陸蒙的下顎檢視他面頰上的傷,一面嘀咕著倫敦的治安。

  克林建議陸蒙坐在餐桌旁。富恩拿來更多蠟燭提供醫生足夠的光線。

  傷口先用氣味濃烈的酒精清洗,再用黑線縫合。痛苦的治療過程中,陸蒙不曾抖縮一下。莉雅倒替他顫抖心寒。她坐在侍衛身旁,握著他的手讓溫醫生縫合傷口。

  克林站在門口觀察。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莉雅身上。他能看出她有多難過。淚水在她的眼眶內打轉,而她的肩膀抖動,克林壓抑走過去安慰她的衝動。

  莉雅是如此的溫柔、敏感而且脆弱。她正對著侍衛低聲說什麼,但克林聽不清楚內容。他走向前,繼而猝然止步。他聽懂她所說的話了。

  莉雅正向陸蒙保證不會再有其他災禍發生。她說畢竟將軍可能不會是太糟糕的丈夫。她告訴那名侍衛她做了通盤考量,並且決定回到她父親的家鄉。

  陸蒙對她的承諾並沒有喜形於色,克林則暴跳如雷。“今晚你不能做任何決定,莉雅。”他喝令道。

  她轉頭看他,他聲音中的憤怒令她訝異。他為什麼在乎她的決定?

  “是啊,公主,”陸蒙說。“明天決定要怎麼做也還不遲。”

  莉雅佯裝同意,不過她已拿定主意。她不能再讓任何人因她而受傷。今晚之前,她一直沒想到將軍的擁護者會做到什麼程度。若非克林及時搭救,陸蒙或許就此送命。

  克林也可能受傷。不,她已經決定了。

  溫醫生治療完畢,下達指示後便離開了;克林替陸蒙倒了一滿杯白蘭地,受傷的侍衛一口氣吞下。

  陸蒙上樓休息後,富恩代替他逐室檢查門窗的鎖,確定房子安全無虞。

  莉雅試圖回房,但是克林在她握住門把時攔住她。他拉著她的手拖往書房,一言不發地推她進去,接著關上了房門。

  她猜該是她解釋她特殊狀況的時候了。她走向火爐,站在那裏烘手。

  克林一聲不吭地看著她。她終於轉身面對他。他雙手抱胸倚門斜立,眉頭沒有皺,面也沒有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今晚我使你涉險,”她低喃。“我早該解釋清楚的。”

  她等他表示意見,克林卻依然沈默,只是站在那裏瞪著她。

  她的手揪緊。“我唯一的藉口是我以為我不會住在這裏太久,所以不用拿細節煩你,尤其在你說明你目前無意結婚之後。我同時相信,雷將軍會派大使來要求我回國。我沒料到他的意志如此堅定,而他的需要又如此迫切。”

  淚水湧出她的眼眶,她深吸一口氣試著控制情緒。“對於今晚發生的事我很抱歉。”

  克林的同情油然而生。“不是你的錯。”

  “但我有責任。他們要的是我,不是陸蒙也不是你。”

  克林終於有了動作,他走到書桌後面坐下,雙腳蹺在附近的腳墊上。

  “這位將軍為什麼要你回家?”

  “那裏不是我的家,”她更正他。“我甚至不在那兒出生。塚父在娶我母親前是一國之君。她是英國人——外人。父親退位娶妻,而他的弟弟艾德繼任為王。大家都很有風度。”

  克林對她的解釋不做評論,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你要我繼續說下去嗎?”她問,顯然十分憂慮。

  “我要你解釋為什麼那位將軍要你回去。”他重複。

  她點點頭。“家父深受子民愛戴。他們沒有因為他娶了家母親而唾棄他,反而認為他非常浪漫,畢竟他的確是為了她而放棄江山。而每個認識家母的人都愛她,她是個甜蜜仁慈的女人。”

  “你長得像你母親?”

  “是的。”

  “那麼她也是個美麗的女人,嗯?”

  他在讚美她,但她很難接愛。她母親豈只一個“美”所能形容的?她仁慈而有愛心,從來不曾對任何人產生壞念頭。的確,單單一個美麗的字眼不足以形容她。

  “讚美不應該使你皺眉。”克林說。

  她沒想到自己一直皺眉頭。“我母親確實很美,”她說道“但她也有顆純潔的心。我只是外形略微像她,但我的思想很不純潔。今晚我憤怒得真想傷害那些人。”

  他第一次露出微笑。“我的確傷到他們了。”他提醒她,“現在繼續你的解釋。”

  她點頭。“去年叔叔過世,祖國再次陷入混亂,有些人似乎認為我應該回去。雷將軍認為如果我嫁給他,他必能穩王位。”

  “為什麼?”

  她歎口氣。“我是王室唯一的血脈。每個人似乎都忘了我父王已經退位。他深受子民愛戴,而那種感情……”

  她沒說下去。克林對她的故事以及她臉上的紅暈同樣很感興趣。“那種感情怎麼樣?”他問。

  “被移轉給了我。至少理察爵士是這麼解釋的,而這些年來我收到的信也證實了他的假設。”

  克林在椅中坐直。“你認識理察爵士?”他不可思議地問。

  “認識,”她回答。“他似乎是個好人。克林,有什麼不對嗎?你似乎對我提到他感覺相當訝異。”

  他沒有回答她。“英國的情報局長怎麼會捲入這件事?”

  “那麼你也認識理察爵士了?”

  “我替他工作。”

  輪到她訝異了。“替你們的情報局從事秘密王作,你不擔心危險?令尊對你過的這種雙重生活有什麼想法,克林,難怪你不想結婚,你的妻子會時時擔心受怕。”

  克林後悔說了實話。“我曾替他工作過。”他修正說法。

  她看得出他在騙她,證據就在他眼中。它們變得……冷硬。不過她決定不和他爭論。如果他要她相信他和國防部沒有關係,她會假裝配合。

  “莉雅,理察爵士為什麼會牽扯上你?”

  他惱怒的聲調將她拉回現實。“他在令尊生病前一天來看望我。他和他的同僚——或者說高階人員——希望我嫁給雷將軍。”

  “那麼他認識這位元將軍?”

  她搖搖頭。“他只知道他的為人,”她解釋。“理察爵士認為嫁給雷將軍是兩害相較取其輕。”

  克林低聲詛咒,她佯裝沒聽見。“我聽到他告訴令尊,雷將軍比較容易控制。英國想繼續和我國做生意。若是貴國的領袖人物說服了我嫁給雷將軍,他—定會視英國為盟邦。還有另一個人急於奪權,而理察相信他更殘酷不仁。他同時相信那人不會遵守商業協定。”

  “你因而成了犧牲的羔羊,嗯!?”

  她沒有回答他。“我父親告訴理察爵士什麼?”

  她絞緊手指頭。“局長非常有說服力。令尊聽了他的論點後同意考慮。理察走後,他決定反對我嫁給雷將軍。”

  “為什麼?”

  她垂視雙手。“我哭了,”她坦承。“我羞愧地承認,我哭了,我非常難過。令堂開始生令尊的氣,他們為了我大吵一架。我因而更痛苦,覺得自己太自私。我唯一的藉口是家父母婚姻幸福,我也想找到同樣的快樂。我不認為嫁給一個為了政治而娶我的人我會快樂。我從沒見過雷將軍,但是陸蒙和杜文告訴過我許多他的事。若是其中一半屬實,他是個非常任性蠻橫的人。”

  莉雅暫停一下,喘口氣。“令尊心腸軟,他受不了看我難過,而且他又答應過家父要照顧我。”

  “因此他決定你該嫁給我?”

  “嗯,”她回答。“那是他的希望,但他不敢指望,否則令堂大人早就發喜帖了。克林,你要瞭解,我告訴令尊我要為愛而婚時是太過幻想。鑒於我急著找丈夫,現在我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因此我決定考慮在互惠的原則下結婚。我的丈夫在享用我可觀的資產的同時必須同意我們雙方各行其事,我想我要四處旅遊……或許回修道院。那裏非常安靜祥和。”

  “見鬼了。”

  她不知道是什麼觸發他的詛咒,只是反射地皺起眉頭,接著又說:“我同時希望我的丈夫和我最後會變成朋友。”

  “及情人?”他問。

  她聳聳肩。“只要有時間及耐心,任何事都有可能,克林,不過我重新評估了我的狀況。當然,英國的紳士看起來比較文明,而我本來也希望找一個至少有道德的丈夫。但今晚我終於領悟那些都不重要,我願意合作嫁給雷將軍。我已經惹出了夠多的麻煩,或許假以時日這個人會學會……溫柔。”

  克林嗤之以鼻。“蛇永遠只會爬行。他不會變,而你也不會嫁給他。聽到了嗎?”

  他聲音中的嚴厲令她顫抖。“我要你保證,莉雅。”

  她不會答應他,只是一再想著鮮血從陸蒙的臉頰不停淌下的樣子。“我不要再惹出任何……”

  “過來。”

  莉雅走到書桌前,他鉤鉤指頭示意她再靠近。她慢慢繞過桌角,在距離他一尺的地方停下。

  “如果我有了丈夫,雷將軍就會放棄他的計畫不再煩我了,是不是?”

  她的聲音混雜著恐懼與希望,他聽了為之心煩意亂。她年輕得不應該如此擔驚受怕。他握住她的雙手,她這才發現她的雙手又絞緊在一起。她試圖放鬆,但就是辦不到。

  “嫁給雷將軍絕對不行。這一點你清楚了嗎?”他捏捏她的手直到她點頭。“很好,”他接著說。“你的解釋是否遺漏了什麼?”

  “沒有。”

  克林微微一笑。“沒有人敢和情報局長作對。”他說道,指的是理察爵士。

  “令尊就敢。”

  “不錯,他的確唱了反調,不是嗎?”他萬分得意。“明天我會和理察談談,看看能不能得到他的支持。”

  “謝謝你。”

  他簡略地點個頭。“如果家父要負責你的安全,那一等他和家兄愈全,我會儘快安排和他們開會。”

  “為了什麼目的?”

  “想出該拿你怎麼辦。”

  他原只當這是一句玩笑話,她卻當真了。她猛地抽出手,他的粗魯直率得罪了她。莉雅天性敏感。他考慮建議她學著控制情緒,繼而決定做罷;或許她會認為那也是一種侮辱。

  “我不要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我沒說你是。”

  “你暗示是。”

  “我從不暗示,我一向有話直說。”

  她轉身往門口走。“我相信該是重新評估狀況的時候了。”

  “你已經重新評估過了。”

  “我還要再評估一次。”她宣佈。

  一陣暈眩出其不意地襲向克林。他閉上眼,做個深呼吸,他的胃也咕嚕作響,他假設這些突發的虛弱是由於他沒有吃晚餐。

  他強忍著,思索她剛才的話。“你現在就要重新評估?”

  “我們的約定,”她解釋道。“行不通的。我相信明天我該另外找個住所。”

  “莉雅。”他沒有提高音量,但威嚴的聲調威脅猶存,她在書房門口止步,轉身看他,挺直背脊準備承受他另一句傷人的言語。

  看到她眸中的淚光他好難過。“抱歉,”他咕噥道。“你不是負擔,不過你目前的情況的確很混亂,同意我所說的話嗎?”他問道。

  “我同意。”

  克林心不在焉地揉揉他的眉心,訝異地發現他的額際有汗。接著又拉拉他的背心,圖書室中可真熱。壁爐的火製造出許多不必要的熱量,他想道。他考慮脫下上裝,但又疲倦得不想那麼麻煩。

  “這個情況非常嚴重,克林。”見他對她先前的說法沒有反應,她補充說道。

  “但總不是世界末日。你看起來像是被它完全擊潰了。”

  “我是一敗塗地。”她哭道。“陸蒙受了傷,難道你已經忘了?他差一點就死了。而你……你也可能受傷。”

  他又皺起眉頭。她幾乎後悔提起今晚的橫禍,遂決定不能以如此淒慘的話結束這一晚。

  “我忘了禮節,”她衝口而出。“我現在應該說謝謝你才對。”

  “哦?為什麼?”

  “因為你道歉了。”她解釋。“我知道你那麼做很不容易,但你的確說了抱歉,而這使你的道歉更珍貴。”

  她走回他身旁。趁她還沒喪失勇氣之前彎腰吻了他的面頰。“我仍寧願要令尊做我的監護人,”她告訴他,希望能得到一抹微笑。“他比較容易……”

  她搜尋適當字眼,他替她說完。“操縱?”

  她失笑出聲。“嗯。”

  “我的四個妹妹累垮了他,那幾個女人把他變成了羔羊。”克林歎口氣,又揉捏他的眉心。這幾分鐘內他的頭突然痛起來,幾乎無法專心眼前的話題。“睡覺去,莉雅。時間不早了,而你今天也受夠了。”

  她正要離開,卻又停下腳步。“你不舒服嗎?你的臉看起來好蒼白。”

  “我很好,”他告訴她。“睡覺去。”

  他輕易地撒了謊。其實他一點也不好,他痛苦極了。他的身體像是著了火,胃部扭絞得像剛吞了一塊火紅的木炭。他的皮膚火燙,而他慶倖今晚沒吃多少東西,單單想到食物就令他想吐。

  克林確信睡了一覺他就會好過起來。清晨一點時他希望能閉上眼就此死掉。

  三點時他認為他已經死了。

  他發著高燒,而他去歌劇院前吃掉的那粒青蘋果至少讓他吐了二十次。

  他的胃終於接受它的囊袋裏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吐的事實,揪成一團地安定下來。克林躺在床上,臉朝下,兩臂橫伸。

  哦,這時候能死就是恩賜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28:22

第六章

  她不會讓他死,也不會扔下他不管。自從她被克林房中傳來的嘔吐聲吵醒,她立刻掀開被蓋下床。克林需要她幫助。

  等她穿好睡袍來到隔壁,克林已回到床,趴在被蓋上,全身未著半褸,她試著不去注意。房裏的兩扇窗戶全開,冷冽的空氣令她的呼吸起霧,強勁的風將窗簾吹得鼓脹成氣球狀。

  “天,你想自殺不成?”她問。

  克林沒有回答。她急急關上窗戶,再轉向床。她只能看到克林的半邊臉,但已足夠讓她看出他有多難受。

  經過一番掙扎,她終於設法將被蓋自他身下抽出,然後替他蓋妥。他要她別管他,她不理會這道命令。她摸摸他發燙的前額,立刻取了一條濕毛巾來。

  克林虛弱得沒法和她作對。接下來的一整晚,她每隔五分鐘替他抹汗,同時不停地替他拿痰盂。他吐不出什麼來,因為他的胃已空。但仍發出於嘔的恐怖聲音。

  他要喝水,她不給他。她試圖告訴他理由,他卻沒心情聽。

  幸好他虛弱得沒法自行倒水喝。

  “你吃任何東西都會吐出來。我曾得過這種病,克林,知道我在說什麼,現在你閉上眼睛。試著休息一會兒。明天早上就會好過多了。”

  她想給他一點希望,因此她刻意撒謊。若是克林的病情和其他人一樣,他會難受上足足一星期。

  她的預測得到了證實。第二天他並不好過,接下來那幾天亦然。她親自照顧他,不讓薇娜或富恩進房,害怕他們也染病。

  富恩和她理論。畢竟克林是他的責任,應該由他照顧。

  莉雅解釋她已得過那種病,因此只有她能接近克林,照料他的生話所需。而且若是富恩也染病在床,他們大家又有誰照料呢?

  富恩終於同意她的說法。他忙於管家,甚至接管了替莉雅回信的職責。屋裏拒絕一切訪客。溫醫生又來看過陸蒙的臉,莉雅趁便請教他有關克林的病情。不過醫生並沒有進克林房間,他也不想染上流行病,但是留下—瓶他認為能安定人腸胃的藥水,並建議替他擦澡降溫。

  克林是個難纏的病人。那天晚上他的體溫升高時她試圖聽從醫生指示替他擦澡,她先用冷毛巾擦拭他的胸膛及手臂,接著轉向他的腿。他似乎睡著了,但是當她觸及他的腿時,他幾乎翻下床。

  “我想安靜地死,莉雅,快滾出去。”

  他粗嗄的咆哮沒有影響到她,因為她正為他傷痕累累的腿驚愕不已。一道粗大的疤痕自小腿肚一直沿伸到腳踝。莉雅不知道他如何受的傷,但是他曾受的苦撕裂了她的心。

  她想他仍能走路應該是奇跡。克林扯過被蓋遮住他的腿,再次要她離開他的房間,雖然這一次的聲調緩和疲倦得多。

  她的眸中有淚,她想他可能也看到了。她不想讓他知道那是看到他的腿引出的反應。克林是個驕傲的人。他不要她同情,而且顯然對那道疤敏感。

  莉雅決定轉移他的注意力。“你的吼叫最令我難受,克林。若是你繼續對我下那種命令,或許我會像小孩一樣放聲大哭,但我不會走,不論你變得多凶。現在請把你的腿給我,我要清洗它。”

  “莉雅,如果你不走,我發誓我會把你扔出窗外。”

  “克林,昨晚你都沒反對擦澡,現在為什麼突然惱怒起來?還是你的體溫又升高了?”

  “昨晚你就替我洗腳了?”

  “沒錯。”她睜眼說瞎話。

  “你見鬼的還洗了哪裡?”

  她知道他在問什麼,回答他時她試著不要臉紅。“你的手臂、胸膛和腿。”她告訴他。“中間沒有動,現在別和我爭了。”

  她一把自被蓋下抓出他的腿。

  克林認輸了。他低聲詛咒著閉上眼,莉雅將毛巾浸入冷水,接著輕柔地清洗他的雙腿。

  她維持一貫的鎮靜,直到替他蓋上被蓋,才發現他—直在觀察她。

  “現在,”她籲口氣。“你不覺得舒服多了?”

  他用怒目作答。她站起來轉開身,不讓他看到她的微笑。她將水盆放回梳洗架,接著端了一杯半滿的水回到她的病人身旁。

  她把水遞給他,告訴他她會離開一會兒,就在她轉身想走時、他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

  “你想睡了嗎?”他問,聲音仍因惱怒而粗嗄。

  “不很想。”

  “那就留下來陪我說話。”

  他挪開腿拍拍床沿。莉雅坐下,她的雙手交疊在膝上,且拼命不去瞪他的胸膛。

  “你沒有睡衣嗎?”她問。

  “沒有。”

  “那你就蓋好,克林。”她建議,不等他聽從她的指示,她親自執行了這道命令。

  他立刻推開被蓋坐起來,背靠著床頭板,打一聲大大的呵欠。

  “天,我覺得要死了。”

  “你為什麼留這麼長的頭髮?都長到你的肩膀了。看起來似乎很野蠻。”她微笑地補充,使他不至於認為她是在侮辱他。

  “真的,那種頭髮使你看起來像海盜。”

  他聳聳肩。“長頭髮提醒我自由的感覺。”  

  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他不像有進一步解釋的打算。他轉變了話題,要她為他簡報生意方面的現況。

  “富恩有沒有送信給波德?”

  “你是說你的同僚?”

  “波德不是同僚。他已經從船運界退休,只是在我需要他必要時幫忙而已。”

  “那麼,”她回答。“富恩的確送了信去,而波德先生現在已接掌了你的生意。每天晚上他把當日記錄送來,現在都堆在書房,你的書桌上等你好一點時看。你的合夥人也有信來,”她點了點頭。“我都不知道你們倆已在海外開設了分公司,不久你們就會橫跨全世界了,嗯?”

  “或許。現在告訴我你都做了些什麼,你沒出去吧?”

  她搖搖頭。“我一直在照顧你。我曾寫一封信給蓓莉的哥哥,要求再見他一面,但尼爾嚴詞拒絕了。我真希望你沒有將他攆走。”

  “莉雅,我不要他再來這裏。”

  她歎口氣,他深深地皺起眉頭。“你在惹起不必要的麻煩。”

  “我保證過我會謹慎。我只是擔心蓓莉。”她補充說明。

  “別人都不擔心。”他駁斥她。

  “我知道,”她低喃。“克林,如果你有了麻煩,我會盡一切幫助你。”

  她熱切的保證令他開心。“真的?”

  她點點頭。“我們就像一家人不是嗎?令尊是我的監護人,而我試著當你是哥哥……”

  “見鬼了。”

  她的眼睛睜大。克林一副好生她氣的樣子。“你不要我當你是哥哥?”

  “你說對了,我是不願意。”

  她像是被擊潰了。

  克林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瞪著她。發燒絲毫不減他對她的欲望,該死,只有等他死了、埋掉,他對她的渴念才可能消除。

  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對他的吸引力。她端莊地坐在他邊,穿著應該是最不挑逗的白袍卻依然漂亮得緊。她的衣直扣到顎下,他卻認為那個款式好性感。她的頭髮也是;晚她沒有將它綰在腦後,而是成鬈地披在肩頭。她用一種認為全然誘人的動作將頭髮拂至肩後。

  他怎可能讓她當他是哥哥。

  “不到一星期前你才考慮過要我做你未來的丈夫,記得嗎?”

  他滿不講理地憤怒激起了她的火氣。

  “但是你拒絕了,記得嗎?”

  “別用那種口氣對我說話,莉雅。”

  “別對我提高嗓門,克林。”

  他歎一口氣。他們倆都累壞了,他告訴自己,當然這是他們的脾氣如此火爆的原因。

  “你是位公主,莉雅,”他又說道。“而我……”

  她替他說完。“是條惡龍。”

  “好吧,”他衝口而出。“就是條惡龍。而公主是不會嫁惡龍的。”

  “你今晚的火氣可真大。”

  “我的火氣素來就大。”

  “那麼幸好我們不會結婚,你會使我的生活非常難過。”

  克林再打個呵欠。“或許。”

  她站起身。“你需要睡眠。”她宣佈,一面俯身摸摸他的前額。“你仍然發燒,不過不像昨晚那麼高了。克林,你不喜歡女人說‘我早告訴過你了’吧?”

  “正是。”

  她微微一笑。“很好。我記得曾告訴過你懷疑的天性會使你惹上麻煩,而我真說對了,是不是?”

  他沒有回答她。她也不介意,能取笑到他已使她心滿意足。她轉身走向通往隔壁臥室的房門。“你就是要親自證實凱恩是否真的生病,現在看看你自己。”

  她推開門。“晚安,惡龍。”

  “莉雅,我錯了。”

  “哦?”她興奮地等待他進一步的道歉。這人還不至於全然地無可救藥。“還有呢?”看他沒繼續,她稍作提示。

  “你仍是個沒長大的小鬼。”

  克林的發燒肆虐了七天七夜。第八天晚上他醒來時終於覺得又像個人,並且明白他的燒退了。他奇怪地發現莉雅在他床上。她衣著整齊地倚著床頭板斜坐著,頭髮垂在臉上,他蔔床寸她甚至動都沒動。克林略事梳洗,換上一條乾淨的長褲,接著踅回他的床前,將莉雅抱起來。雖然身體虛弱,抱她卻毫不吃力,對他來說她輕得像空氣。克林將她抱進她自己的房間放上床,再用錦緞絲被替她蓋好。

  他站在那裏注視著她,她一直沒睜開眼。顯然是因為缺乏睡眠而筋疲力盡了。他知道這一整個星期中她日夜守候在他的病榻旁,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天,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的感受。

  他願意承認他欠她的情,但他的感覺遠超過感激的層次。

  她開始在他心中有了分量,而這個事實令他試著找出減輕她的衝擊的方法。現在不是他和任何女人扯上關係的時候。時機全然不對,他非常確信他不會為任何女人放棄他的理想和目標。

  不過莉雅可不是泛泛的女流之輩,而他知道如果他不儘快躲開,事情就來不及了。可惡,整個情況是如此複雜。他的心中充滿了各種矛盾的情緒。他不要她,他一再訓令自己,但是——想到任何其他人擁有她就令他的胃糾結。

  克林終於逼得自己離開她的床畔,回到自己的臥室,再進入書房。他至少積壓了一個月的工作,而且需要等量的時間才能將所有的數位登錄入帳。一頭栽進工作正好可以讓他藉以忘掉莉雅。

  有人做完了所有的工作。克林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的帳本紀錄顯示著到今天的出貨數字。他花了一小時復查所有的數目是否正確,接著靠進椅背翻閱各方留言。

  凱恩顯然一肩挑起了所有的重任,克林判斷。他得記得謝謝哥哥的大力相助。這一星期他一定忙得不可開交,因為他的帳本至少多了十五頁的交易紀錄,而一年多來克林不曾有過這麼多現金。

  他將注意力轉移至留言上,從天亮一直工作到午後。富恩好高興看到他的主人已告痊癒,早、午兩餐均是他親自送來。

  克林沐浴後換上白襯衫、黑長褲,富恩宣稱他的主人又恢復了一點顏色。他像只母雞般流連不去,不久就把克林逼得心浮氣躁。

  那天下午三點富恩再次打斷他的工作,送來他父親及哥哥的短箋。

  威廉郡公爵的信充滿對莉雅公主安全的關切。他顯然聽說了公主在歌劇院外遭致伏擊。他建議召開家庭會議安頓莉雅的未來,並且要克林病體康復後立刻帶公主到他們家在倫敦的宅邸。

  凱恩的信內容相似,但也令他困惑,因為他對於幫忙做帳的事竟然隻字未提。克林想凱恩未免太謙虛了。

  “好消息,不是嗎?”富恩問。“你家的人都完全康復了。廚子聽你父親的園丁說,大家都健壯如昔。你父親已經下令重開城裏的房子,今晚就能住進去了。公爵夫人和他一起,但是你的妹妹們則被指示繼續留在鄉下一、兩個星期。你要我送信去告訴他們你已經痊癒了嗎?”

  管家透露的消息並沒有使克林訝異。兩個家之間的流言管道一向暢通無阻而且極富效率。“家父要舉行家庭會議,或者你已經從園丁那聽到了?”他諷刺地問。

  富恩點點頭。“我聽說了,但不知道確實日期。”

  克林搖搖頭。“就把會議定在明天下午。”

  “什麼時候?”

  “兩點。”

  “你哥哥呢?”富恩問。“我該也送個信去?”

  “好,”克林同意。“我相信他會想在場。”

  富恩急急走向門去執行他的任務。來到門口,他忽然停下腳步。“對了,大人,我們家能否接待訪客了呢?莉雅公主的追求者已經請求接見一星期了。”

  克林皺起眉頭。“你是說那些無賴已經駐紮在我家門口?”

  主人憤怒的口氣令富恩打個哆嗦。“我們家住著一位美麗又純潔的公主的閒話已經像野火般傳了開來。”

  “可惡。我們的家庭會議舉行之前,任何人不得進門。”克林宣佈,他接著微微一笑。“對於莉雅的追求者,你似乎比我還要惱怒。為什麼,富恩?”

  管家沒有作假。“我是很火。”他坦承不諱。“她屬於我們的,克林,”他脫口而出,一時間忘了禮數地直呼主人之名。

  “趕走那些豺狼是我們的責任。”

  克林點頭同意。富恩這才轉移話題。“她父親的代理狄先生每天早上送信來要求接見,說是有檔需要她簽字。”富恩補充說明。“但是我在莉雅公主身後瞄到的一封信裏看見他堅持說有重大消息稟報。”

  克林向後靠。“莉雅對這封信做了什麼反應?”

  “她絲毫不顯煩惱,”富恩回答。“我問她是否應該稍微關心,她回說狄先生的重大消息或許和市場不景氣有關。我不懂她在說什麼。”

  “她說的是財富損失。”他解釋。“也送封信給狄先生告訴他我們邀請他到家父在城裏的房子拜訪莉雅。時間定在下午三點,富恩。那時我們應該開完家庭會議了。”

  管家仍不肯走。“你還需要什麼嗎?”

  “莉雅公主會離開我們嗎?”

  管家聲音中的憂慮非常明顯。“她很可能會和我母親住在—起。”

  “但是大人……”

  “家父是她的監護人,富恩。”

  “他或許是,”僕人反駁。“但你是唯一能照顧她的人,抱歉我說話太直,但令尊年紀大了,而令兄有妻兒需要照顧。所以您責無旁貸。老實說,如果公主發生了什麼事,我會很難過的。”

  “她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主人聲音中的憤怒沖消了富恩的憂慮。克林現在表現得像個保護者了。他天生有旺盛的佔有欲,富恩知道遲早他會明白莉雅是屬於他的。

  克林繼續研究他的帳務。富恩咳嗽一聲,暗示克林他還沒說完。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克林問。

  “我只是想我要提一下……呃,歌劇院外的攻擊……”

  克林合上他的帳本。“怎麼樣?”他的惱怒全在緊鎖的眉心表露無遺。

  “那件事影響了她。她沒有對我說什麼,但我知道她仍然很難過。她為陸蒙受傷責怪自己。”

  “荒唐。”

  富恩點頭同意。“她一直向陸蒙道歉,而且今天早上她下樓時,我看得出來她哭過。我相信你應該和她談談,大人。”

  “好。待會兒我會和她談。現在你先出去,富恩。幾個月來第一次,我總算就要趕上進度了。現在我想把今天的總額加進去,晚餐之前我不想受打擾。”

  富恩不介意他主人的粗率。克林會照顧莉雅公主,那才是他所關切的。

  管家愉快的心情一整個下午都受到強烈的測試。大部分的時間他都花在應門及拒絕追求者求見。真是無聊透頂。

  那天晚上七點,理察爵士來到他們的門檻。他沒有要求進屋,只是指示富恩開門。

  富恩領理察爵士上樓,進入克林的書房。這位相貌堂堂的灰發紳士等到管家離開後才對克林說話。

  “你看起來還不差,”他宣稱。“我想親自看看你的情況,當然,同時讚美你的傑出成績。魏寧漢那件案子有可能很難纏,你辦得很好。”

  克林靠著椅背。“它的確變得很難纏。”他提醒理察。

  “沒錯,但你處理得很有技巧。”

  克林勉強克制他的嗤笑。處理得很有技巧?如此說,為英國已除掉一位敵人頗合理察的作風。

  “理察,你來此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當然是來讚美你的。”

  克林又笑了。理察也微微一笑。“我可以喝一杯白蘭地,”他朝吧台指指。“你要不要也來一杯?”

  克林婉拒。他正要起身替理察斟酒,理察揮手制止。“我自己來。”

  理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繼而坐進面對書桌的真皮座椅中,“再過幾分鐘摩根就要過來,不過我想先和你談談。又發生了一樁麻煩事,我想它可能正好適合摩根去辦。給他一個暖身表現的機會。”

  “這麼說他改吃公家飯了?”

  “他想服務他的國家,”理察告訴他。“你覺得他怎麼樣,克林?別給我外交辭令,直接說出你的感覺。”

  克林聳聳肩,他的脖子因為長時間埋首帳冊而僵硬不已,於是扭動肩膀,試圖消除其間的硬塊。“聽說他在幾年前繼承了他父親的頭銜及產業。他現在是歐克山伯爵了,不是嗎?”

  “沒錯,”理察爵士回答。“但你只說對了一半。他的頭銜及產業是得自他叔叔。摩根的父親好久以前就離他而去,他是在一家又一家的親戚推來讓去中長大。傳說他的出身不正,有人認為那是他父親拋棄他的原因。摩根的母親在他四歲時過世。”

  “坎坷的童年,”克林歎道。

  理察同意道,“因而造就今日的他。他很早就學會要放聰明一點。”

  “你對他的背景知道的比我還多,”克林說。“我能補充的只是浮面印象。我曾在不同的場合看過他。他深受上流社會的歡迎。”

  理察喝了一大口酒後說:“你還是沒告訴我你的看法。”

  他提醒克林。

  “我不是有所保留。”克林回答。“我和他真的小熟,不足以有任何看法。他似乎很討人喜歡,不過納山不是很喜歡他,我記得他曾做過這種表示。”

  理察微微一笑。“你的合夥人誰都不喜歡。”

  “沒錯,他是不喜歡。”

  “他可有不喜歡摩根的明確理由?”

  “沒有,他只說他是個時髦的小夥子。摩根長得俊俏,至少女人是這麼告訴我的。”

  “納山不喜歡他是因為他的長相?”

  克林失笑。理察爵士似乎不敢置信。“我的合夥人不喜歡魅力十足的人,他說他永遠猜不透他們在想什麼。”

  理察將這樁訊息貯存在腦海一角。“摩根的關係幾乎和你一樣多,他會是局裏的一項珍貴資產。但我仍決定慢慢來,我們還不知道他碰到危機時會有什麼反應。克林,我要他來這裏和你淡淡。另外還有一件棘手的事你或許願意替我們處理,如果你決定接下這樁任務,我希望摩根也能參與。他可以向你學點東西。”

  “我是退休的人,記得嗎?”

  理察微微一笑。“我也是,”他拉長聲調。“我想交出大權已經四年了。”

  “你絕不會退休的。”

  “你也不會,”理察預測。“至少在你的公司沒有你的補助而能維持之前。告訴我,小子,你的合夥人可曾納悶那些額外的資金是打哪兒來的?我知道你不想讓他知道你又再為局裏效命了。”

  克林用手梳頭。“他還投注意到。”他解釋道。“納山一直忙著開設分公司,而且他的妻子莎娜就快生頭胎。我懷懷疑納山有時間分心。”

  “而他注意到的時候呢?”

  “我會告訴他實情。”

  “我們還用得著納山。”理察說。

  “不可能,他現在有家室了。”

  理察爵士勉強同意他,繼而將話題轉回他要克林接下的任務。“關於這項任務,”他說。“它不會比上次更危險,但是……啊,晚安,莉雅公主。很榮幸再見到你。”

  她就站在門外。克林納悶她到底聽到多少。

  她對理察微微一笑。“很高興再見到你,爵士,”她輕輕地回答。“希望我沒有打擾你們。門是開著的,但若你們正在開會,我待會兒再來。”

  理察爵士急急走向她。“沒的事,進來坐吧。我正想在走之前和你談談。”

  他扶著她的手肘引她走向椅子坐下,她拂平裙擺等候他落座。

  “我聽說了歌劇院外的不幸事件,”理察皺著眉頭表示,“你心情好一點沒有?”

  “我沒有什麼不好的,理察爵士,是我的侍衛受了傷。陸蒙總共縫了八針,但昨天拆線了。他現在感覺好多了,是不是啊,克林?”

  她把克林納入談話圈時,她的視線完全對準理察。他並不介意她沒看他,甚至還忙著掩飾他的愉快。理察爵士脹紅了臉。

  克林無法相信這位元消息靈通、鐵石心腸的情報局長竟然像小男生般臉紅起來。

  莉雅迷倒了這個老傢伙,克林懷疑她對自己的影響力是否知情。她的笑容純潔、視線清明。若是她開始扇動睫毛,克林會知道她的誘惑畢竟不那麼清純。

  “你可有機會查問我們討論過的那件事?”她問。“我知道我這麼要求太厚顏,理察爵士,而我要你知道我對你提議派個人去格雷塔格有多感激。”

  “我已經辦好了。”理察回答。“我的手下辛普森昨晚才回來。你猜對了,公主,艾洛伯和他的對手藍大衛那裏並沒有她結婚的紀錄。”

  “我就知道,”莉雅呼道。她雙手合握,仿佛在禱告,接著對克林皺眉。“我不是告訴過你嗎?”

  她的熱切令他失笑。“告訴我什麼?”

  “蓓莉小姐不會私奔。理察爵士剛才證實了我的推測。”

  “公主,仍有可能她確實在那裏結了婚。艾洛伯和藍大衛保持正確紀錄用來吹噓他們主持婚禮的數量,不過他們並不是格雷塔格村裏唯一會主持婚禮的人。有些聲譽沒那麼高的公證人根本不留紀錄。他們直接填發結婚證書,交給做丈夫的了事。所以你瞧,她仍有可能是私奔了。”

  “她沒有。”

  莉雅執迷不悟。克林搖搖頭。“她這是在搗黃蜂巢,理察,我告訴過她別管這件事,但她不聽我的。”

  她對克林皺眉。“我什麼都沒搗亂。”

  “不,你有,”克林回答。“如果你再拿各種問題去煩培莉的家人,會使得他們更難過的。”

  他的批評一針見血,她低下頭。“你一定認為我存心傷害人。”

  “你不必如此苛責她,孩子。”

  克林惱怒地說:“我沒有苛責她,只是實話實說。”

  理察爵士搖搖頭。莉雅對他露出微笑,很高興他站在她這邊。

  “理察爵士,如果他肯聽我擔心的理由,就不會妄下斷言,認為我侵犯別人的隱私。”

  理察瞪克林一眼。“你不聽她解釋?克林,她說得很有道理。你不該不明了所有內情就妄下斷語。”

  “謝謝你,理察爵士。”

  克林悶哼一聲,莉雅決定不理會這個莽漢。“我們的下一步要調查什麼?”她問理察。

  理察爵士一臉茫然。“調查?我還沒想到……”  

  “你說過你會幫我,”她提醒理察。“你不能這麼快就洩氣了。”

  理察爵土望向克林求助,克林咧嘴一笑。

  “這不是放棄不放棄的事,”理察說。“我只是不確定我要調查的是什麼。顯然你的朋友的確和某人私奔,而我相信克林建議你不要插手是正確的。”

  “為什麼顯然?”

  “蓓莉留下了短箋。”

  她搖搖頭。“任何人都可能寫信。”

  “但是……”

  “我抱了好大的希望你能幫我,理察爵士,”她打斷他,聲調孤寂。“你是我最後的希望。蓓莉有危險,而她只有你和我能幫她,只有你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理察爵士像只公雞般趾高氣昂。莉雅的一句讚美就使這個人酥軟到骨髓裏去了。

  “我找到她的結婚記錄,你就會滿意了嗎?”

  “你真找到了,我就罷手不管此事。”

  理察點點頭。“那好,我從她家人開始問起。明天我會派一個人和她哥哥談淡。不論如何,我會查明真相。”

  她露出燦爛的笑容。“謝謝你。”她低語。“不過我應該先警告你。我曾送信給蓓莉的哥哥,但他拒絕和我見面。因為克林曾對他不禮貌,而他顯然沒有原諒他。”

  “他不會拒絕我。”理察爵士宣稱。

  克林聽夠了他們這可笑的話題。他不喜歡英國的情報局局長自失身分地打聽別人的家務事。

  他正想改變話題,理察爵士的一句話吸引了他的注意。

  “莉雅公主,承蒙你應允合作,這件小事起碼是我能做到的。您請放心,我會在你離開英國時給你答案。”

  克林俯身向前。“理察,你說清楚,”他質問。“莉雅應允合作什麼?”

  理察頗表意外。“她沒告訴你……”

  “我認為那不重要,”莉雅脫口而出,她匆匆站起來。“我失陪一下,你們倆可以私下談你們的事。”

  “莉雅,坐下。”

  克林的聲音不容她爭論,她歎口氣遵令坐下。不過她不肯看他,視線落在她的膝上。她想躲起來而不是討論她的決定,但那麼做太懦弱而且不負責,此外克林有權知道她做了什麼決定。

  要有尊嚴,要有禮節,她暗自想道。克林絕不會知道她有多難過,而這多少算是一種勝利,不是嗎?

  “解釋一下為什麼理察爵士如此高興你的合作?”

  “我決定回家父的故鄉。”她的聲音低微。“我要嫁給將軍,令尊已同意了。”

  好長一段時間克林說不出一個字。他瞪著莉雅,她則看著自己的膝蓋。

  “這些都是我生病時決定的?”

  “嗯。”

  “看著我。”

  她泫然欲泣,深吸一口氣,終於轉頭看著他。

  克林知道她很煩亂。她雙手絞緊,正試著不哭出來。

  “沒有人逼她。”理察爵士插嘴。

  “沒有才見鬼了。”

  “那是我的決定。”她堅持。

  克林搖搖頭。“理察,什麼事都沒決定,你懂了嗎?莉雅仍為上星期的意外自責。”

  “我應該為陸蒙受傷自責。”她喊道。

  “不,”他厲聲駁斥。“你只是被嚇到了。”他將注意力轉向情報局長。“莉雅顯然忘了上星期她對我的承諾。”

  “克林……”

  “安靜。”

  她的眼睛不可思議地睜大。“安靜?你們討論的是我的未來,而不是你的。”

  “我是你的監護人,”他反駁。“我決定你的未來,而你似乎忘了這項事實。”

  他火辣辣的口氣像火龍噴出的熱氣。她決定不和他爭,他已變得蠻不講理,若非他已不再瞪她,她一定會掉頭就走。

  克林將注意力轉回理察。“上星期莉雅和我談過這個問題,”他解釋道。“我們決議她不能嫁給那位將軍。你可以告訴你的同僚,交易已經取消。”

  克林氣憤得幾乎沒注意到理察點頭同意。“她不會嫁他。那位將軍真像位甜心,不是嗎?派出一群殺手綁架他的新娘,這等追求術可真少見,你說是不是啊?我真希望他自己來英國一趟,我會好好陪他幾分鐘。”

  莉雅不懂克林為什麼如此激動。她從沒看過他這麼憤怒,更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他。

  “克林,他不會放棄的,”她低喃,顫抖的聲音連自己也不忍猝聽。“他會派其他人來。”

  “那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

  “是嗎?”

  她眸中的恐懼消除了他部分的怒氣。他不要她怕他,因而刻意放軟聲調回答:“沒錯。”

  他們四目相交了好一會兒,他溫柔的表情令她寬慰得想哭。他不會讓她離開英國,她勉強抽回瞪著他的視線,不讓他看到她眸中的淚。她深吸一口氣控制住情緒,然後說:“我是想做得完美些。不想再有人受傷,而理察爵士說他們能有機會商議更好的貿易協定……”

  “我的同僚相信雷將軍會合作。”理察爵士插口說道。“我個人則不相信這種鬼扯,我和克林想法相同。”他點頭強調,“雷將軍不足以信賴。因此親愛的,你不必表現任何高尚的情操。”

  “若是克林受到傷害呢?”她脫口詢問。

  理察爵士和克林都被這一問愣住了,莉雅的表情又充滿了恐懼。克林靠著椅背凝視她。她不害怕自己的安危,反而替他擔心。他或許應該生氣才是;他能照顧自己,她替他擔心,實在有點侮辱人,而且使他樂得暈陶陶的。

  理察爵士揚起眉梢注視克林,等他回答她。

  “我能照顧我自己,”克林說。“你不用擔心,明白嗎?”

  “明白了,克林。”

  她的立時回答取悅了他。“現在你出去吧,理察和我還其他事要討論。”

  她隨即聽命離開,甚至沒向理察道再見。天,她真的是跑著出來的,她的行為極不淑女,但她不在乎。猛烈抖動的身體使她幾乎關不好門。

  她虛弱地癱靠著牆壁閉上眼,一顆淚珠滑下她面龐。她深吸一口氣,試圖鎮靜。

  她終究不必嫁給那個恐怖的人了。克林替她做了決定,她感激得一點都不介意他發了那麼大的脾氣。為了她說不出來的原因,克林決定認真執行監護人的職責。

  “莉雅公主,你還好嗎?”

  她驚跳起來,繼而爆出笑聲,富恩及一位她從沒見過的男人就站在距她幾尺的地方。她沒聽到他們的足音。

  她感覺自己脹紅了臉。那位陌生人正對著她微笑。她想他或許認為她瘋了。莉雅站直身體,強迫自己止住哭聲。“我很好。”

  “你在做什麼?”

  “反省。”她回答。還有祈禱,她無聲地補充。

  富恩不知道她說反省是什麼意思,只是繼續茫然地瞪著她。

  她轉向來客。“晚安,大人。”

  管家終於記起了他的儀態。“莉雅公主,容我介紹安摩根,歐克山伯爵。”

  莉雅微笑表示歡迎。“很高興認識你。”

  他走向前,握住她的手。“這是我的榮幸,公主。我早想見你了。”

  “是嗎?”

  看到她訝異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是的,”他向她保證。

  “你是全倫敦的中心話題,但我想這個你很清楚。”

  她搖頭。“不,我不清楚。”

  “攝政王逢人就讚美你,”摩根解釋。“請別皺眉,公主,我聽到的全是好事。”

  “什麼樣的好事?”富恩放膽一問。

  摩根仍然注視著莉雅回答。“聽說她非常美,現在我知道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她的確美麗絕倫。”

  他的奉承令她尷尬。她試圖抽回手,但他不肯鬆開。

  “你的臉紅得好漂亮,公主。”他告訴她。他走向前,借著燭光照射,她能看到幾縷銀絲在他深棕色頭髮中閃爍著的深棕色眼睛因微笑而熠熠生輝。摩根不比富恩高多少,但他似乎完全懾住了管家。他渾身散發的力量或許是源於他的社會地位,她猜想,他的爵位容許他傲慢自持。

  不過這個人也很瞭解自己的魅力,他知道他這種緊盯人的方式令她不自在。

  “你在英國住得可習慣?”他問道。

  “很習慣,謝謝你。”

  克林打開門時,摩根正在問莉雅他是否可以於第二天下午前來拜訪她。克林立刻注意到莉雅脹紅的臉,也注意摩根正握著她的手。

  他按捺不住地直接反應,伸手一把抓住莉雅的手臂,將她拉至身旁。接著他將手佔有味十足地搭住她的肩,並且對他們的訪客大皺其眉。

  “莉雅明天會很忙。”他宣稱。“進去,摩根,理察爵士在等你。”

  摩根似乎沒注意到克林惱怒的聲調。就算注意到了,他也刻意忽略。他贊同地點點頭,繼而將注意力轉回她身上,“如果你允許,公主,我會繼續試著說服令堂兄答應我拜訪你。”

  她一點頭同意,他隨即行禮告別,然後走進書房。

  “不要再捏我了,‘堂兄’。”莉雅低喃道。

  他聽出她話中的笑意,轉頭瞪她一眼。“他打哪聽來這種說法的?你告訴他我是你的堂兄?”

  “我當然沒有。”她回答。“現在你可以鬆手了嗎?我必須回房去拿我的記事本。”

  他不肯放開她。“莉雅,你為何這麼高興?”

  “我高興是因為我似乎是不必嫁給雷將軍了,”她說道,掙脫他的掌握,急急走下長廊。“還有,”她回頭又說道:“我的名單上又多了一個名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28:51

第七章

  克林和理察爵士及摩根又繼續開了幾小時的會,莉雅獨自在餐廳用晚餐。她盡可能留在樓下,希望克林會下來。她想感謝他如此關心她的未來,並且向他打聽一些歐克山伯爵的資料。

  苦撐到午夜,她終於放棄等候上床休息。十五分鐘後薇娜來敲她的門。

  “公主,他們要你準備好明天早上動身,十點整出發。”

  莉雅鑽進被蓋。“克林可曾說明我們要去哪?”

  女僕點點頭。“到理察爵士的家,”她回答。“就在波文街十二號。”

  莉雅微微一笑。“他連地址都說了?”

  “是的,公主。他的指示非常清楚,”她皺起眉頭。“還有一件事他要我……啊,對了,我想起來了。明天下午和威廉郡公爵的會談取消了。”

  “克林告訴你為什麼取消嗎?”

  “沒有,他沒說。”

  連續一星期照顧克林,莉雅那晚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她在八點過後醒來,急急梳洗準備。她換上一件淡粉紅色日服,克林應當會同意它保守的方型領口。

  莉雅在預定出發前二十分鐘已來到樓下。克林則直到十點過後幾分鐘才出現。她一看到他步下樓梯即出聲喚住他。“我們已經遲了,克林。你的動作快一點。”

  “計畫有所改變,莉雅。”克林解釋。他經過她走進餐廳時對她眨眨眼。

  她趕在他後面。“改變了什麼?”

  “會議取消了。”

  “是今天下午的會議,還是和理察爵士的會議?薇娜說……”

  克林拉出椅子,指示她在餐桌前坐下。“兩者皆取消了。”他說。

  “公主,你可願意來杯巧克力或熱可哥?”富恩自門口叫道。

  “茶就可以,謝謝。克林,你怎麼知道會議取消?我一直等在前廳,沒看到信差上門呀。”

  克林沒有回答她,他坐下來拿起報紙開始閱讀。富恩端著一盤煎餅出現。放在他前面。

  莉雅既惱怒又困惑。“理察爵士要開這個會原先是為什麼?昨晚我們倆者和他談過話了。”

  “吃你的早餐,莉雅。”

  “你不肯解釋?”

  “正是。”

  “克林,一大早就這麼粗魯太不禮貌。”

  他放下報紙對她咧嘴一笑。她才領悟她那句話說得太傻。

  “我是說,粗魯待人總是不禮貌。”

  他再次消失在報紙後面,她用手在桌上敲擊。這時陸蒙走進餐廳,莉雅立刻示意他靠過來。“信差可曾……”

  克林打斷她。“莉雅,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不是,”好回答。“我只是試著瞭解。你別再躲在報紙後面好嗎?”

  “你的情緒一向如此糟糕嗎?”

  莉雅放棄試圖和這個人做正經的交談。她契了半塊餅,繼而輕聲告退。經過陸蒙時,後者同情地瞧她一眼。

  莉雅上樓,將整個早上花在聯絡上,她寫了一封長信給院長,詳細描述英國的旅途見聞。她描述了她的監護人和他的家庭,另外用了整整三頁解釋她怎麼會和他住在一起。她正在封口時杜文敲門進來。“他們要你去樓下,莉雅公主。”

  “有訪客嗎?”

  侍衛搖搖頭。“我們要出去。帶著你的披肩,今天風很大。”

  “我們要去哪?”

  “去開會,公主。”

  “開會、不開,現在又要開了。”她咕噥。

  “公主,你在說什麼?”

  莉雅旋緊油墨瓶蓋,整理好自書桌後站起來。“我只是自言自語,”她微笑承認。“這個會是和克林的父親,抑或理察爵士開?”

  “我不確定,”杜文坦言。“但克林正等在前廳,而他似乎迫及待地起行了。”莉雅答應待衛她隨即下樓,杜文行禮後離開。她急急梳好頭髮,到衣櫥拿出披肩。走出門檻時,她突然想起她的名單。若他們是要去威廉郡公爵的家,她絕對會需要這些筆記和監護人及他的妻女一一核對。她急急轉回書桌,拿起名單隨手塞進披肩口袋。

  克林正等在前廳。她在樓梯平臺稍事停留,一面將披肩搭上手腕。

  “克林,我們是去見你父母或理察爵士?”

  他沒有回答她。她急急下樓,又問一次。

  “我們要去見理察爵士。”他說道。

  “他為什麼這麼快又要見我們了?昨晚他才來這裏。”她提醒他。

  “他自有理由。”

  薇娜和陸蒙及杜文正站在靠近沙龍入口。她急急向前,助女主人披上披肩。克林搶先一步,他用披肩罩住莉雅的肩,握住她的手,繼而拖著她出門。她必須用跑的才能跟得上他的大步。

  陸蒙及杜文尾隨於後,兩名待衛爬上駕駛座和馬車夫並坐,克林和莉雅則各自佔據車廂一角。

  他鎖上車門,接著靠進椅墊後對她微笑。

  “你為什麼皺眉?”他問。

  “你為什麼表現得如此怪?”

  “我不喜歡意外。”

  “看吧,又是個怪異的回答。”

  克林伸長他的腿。她挪開裙裾更往角落擠去。

  “你可知道理察爵士想和我們談的是什麼?”她問。

  “我們不是去見他。”克林回稱。

  “但是你剛才說……”

  “我撒謊。”

  她的抽氣聲令他微笑。“你撒謊?”

  他慢慢地點點頭。“是的。”

  “為什麼?”

  她的憤怒令他想笑。她生氣的時候真好看,而且她現在的確生氣了。她的面頰脹得嫣紅,脊柱挺得筆直幾乎像要折斷了。

  “待會兒我才解釋,”他告訴她。“別再皺眉了,小鬼。天氣這麼好,不該浪費在生氣上。”

  她終於注意到他有多愉快。“你為什麼這麼高興?”

  他以聳肩作答。她歎口氣,這個人故意使她迷惑。“克林,我們現在到底去哪?”

  “和我的家人開會,決定……”

  她替他說完。“我的去留?”

  他點點頭,莉雅垂下眼瞼,但是克林已看到了她的表情。她像是被擊敗了似的。他知道她感覺到傷害,卻不知道他是說了什麼引出那種反應。

  他粗著嗓子問:“你是怎麼了?”

  “你騙了我。”

  “我說過待會兒我會解釋。”他試著不露出惱怒。“現在解釋你為什麼像是要哭的模樣?”

  “我待會兒再解釋。”

  克林前傾扣住她的下顎,強迫她看他。“不要引用我的話回答我。”他命令。

  她推開他的手。“好吧,”她宣佈。“想到你如此高興我有點難受。”

  “說清楚點,該死的。”

  馬車在威廉郡公爵的房子前停下。克林撥掉門閂,便是眼睛看著她。“怎麼樣?”

  他質問。

  她調整披肩。“我覺得夠清楚了。”她點一點頭。

  陸蒙打開門伸手扶她。她立刻下車。再轉向克林。“你高興是因為你終於可以甩掉我了。”

  他張口欲言,但她舉起一隻手表示安靜。“你不必擔心,我的難過已經結束了。我們進屋好嗎?”

  她想保持尊嚴,克林卻不允許,他開始發笑。她轉身跑上樓。陸蒙和杜文環侍兩側。

  “你看起來仍然心煩意亂,小鬼。”

  她猛地轉身說出她對克林那句粗魯的批評的看法時,管家正好打開門。“如果你再叫我小鬼,我發誓我會做出極不文雅的行為。我沒有心煩。”她的嗓音恰巧顯示其反。

  “我本以為你和我是朋友。你已變得像我的堂兄。而我……”

  克林俯下頭直到距她只余寸許。“我不是你的堂兄!”他忿忿地駁斥。

  代替管家站在門口的凱恩等著這群人注意到他。他只能看到莉雅公主的背面。她的個子很嬌小,他判斷,而且相當勇敢,克林正聳立在她前面狠狠地瞪著她,但她毫不退縮。

  “每個人都相信我們是堂兄妹。”她回嘴。

  “我才不管別人怎麼想。”

  她深吸一口氣。“這種對話實在荒謬至極。如果你不想和我扯上親戚關係,我沒有異議。”

  “我的確和你沒有親戚關係。”

  “你不必大吼大叫,克林。”

  “兩位午安。”

  凱恩終於出聲吸引他們的注意。莉雅驚愕得說不出話,只是猛地抓住克林。

  她很快恢復鎮靜,掙開他的手臂,試著逼出高雅、尊嚴的表情。站在門口英俊的年輕人應該是克林的哥哥,他們的笑容幾乎如出一轍。不過凱恩的髮色較深,而且眼睛顏色,完全不若克林的淡褐色眸迷人。

  莉雅試著行禮,克林不給她機會。他抓住她的手臂,推她進屋。

  她捏他的手要他鬆開她。克林試圖拿走她的披肩時又展開一場拔河,她一直擋開他的手好從披肩口袋掏出她的名單。

  凱恩站在弟弟身後,背著雙手拼命忍住笑。他已好久不曾看過弟弟如此狼狽了。

  莉雅終於抽出她的名單。“現在你可以拿走我的披肩了,謝謝。”

  克林翻翻白眼,將她的披肩扔向凱恩。他的哥哥接住,這時克林也注意到莉雅手中的名單。“你為什麼帶那玩意兒來?”

  “我會有需要。”她解釋。“克林,我真不懂你對這張表的反感。”

  她將注意力轉向他哥哥。“你得原諒你弟弟,他剛病癒!”

  凱恩微微一笑。克林大搖其頭。“你不必替我找藉口,”

  他表示。“凱恩,這就是你稱為瘟疫的女人。莉雅,這是我哥哥。”

  她再次試著行禮,而克林再次破壞了她的企圖,她才俯身撩起裙裾,克林已抓住她的手大步往客廳衝。

  “你妻子呢,凱恩?”克林回頭問。

  “在樓上和母親一起。”他回答。

  莉雅拉開克林的手試圖脫身。“你何不把我扔進一張椅子就走?你顯然迫不及待地想甩掉我。”

  “你喜歡哪張椅子?”

  他終於放開她。她向後退,隨即撞上凱恩。她轉身請他原諒她的笨拙,接著詢問他父親在哪,她解釋說她想儘快和他談談。

  因為她看起來是如此的認真與憂慮,凱恩不敢發笑。莉雅公主是漂亮的女人,他暗想,她的眼睛是鮮明的藍,鼻樑兩側的雀斑則令他想起他的妻子潔玉。

  “詹金斯已上樓通報家父你來了,莉雅公主。你何不坐著舒服地等?”

  她覺得這個主意真好。凱恩顯然繼承了這家所有的教養,他和氣而有禮,和他弟弟真有天壤之別。

  克林站在壁爐附近觀察她,她相應不理。她剛才沒注意她監護人的房子的外觀,但想來應該和它的內間一樣宏偉。客廳至少有克林邸的四倍大,三組長椅面對乳白色大理

  石壁爐成半圓型排列,屋裏擺滿了威廉郡公爵自世界各地搜儲來的珍寶,她流覽四周,接著目光在壁爐架中央的東西上滯留。

  那座黃金打造的城堡,完全是她兒時的家的翻版。

  莉雅歡欣的表情奪走了克林的呼吸。“莉雅?”他輕喚,揣測是什麼引起她那種反應。

  她轉身對他微微一笑,接著急急走向壁爐架,顫抖著手輕輕撫摸金色城垛。“克林,這是我家的翻版。它叫史東赫文,以前我和爸媽住在那裏。”

  “我以為你父親娶你母親時就放棄了王位。”克林問。

  她點頭。“沒錯。但是史東赫文是他娶她之前就買下了,雷將軍也不能動它。它位於奧地利,就算雷將軍繼承了王位,也管不到那個地方。”

  “城堡現在歸誰所有?”凱恩問道。

  她沒有回答他。他想她可能沒聽到他的問題。那座城堡顯然勾起了他和克林的興趣。

  兄弟倆圍在莉雅身旁注視那座複製品。

  “我父親將它送給了令尊,”她解釋。“住在令尊的鄉村別墅時沒看到它,我還以為它給弄丟了。我很高興看到它在此享受殊榮。”

  “當然它得享殊榮,”威廉群公爵自門口出聲。“令尊生前是我的好友,莉雅。”

  聽到監護人的聲音,她微笑以示歡迎。威廉郡公爵容貌出從,灰髮灰眸,兩個兒子都像他。

  “父親,午安。”克林呼喚。

  他父親回禮,繼而走進客廳。他在大廳中央停下,向莉雅張開雙手。

  她沒有猶豫,立刻投進他懷裏。他將她緊緊摟住,吻她的頭頂。

  克林和凱恩不可思議地對看一眼,他們的父親對這個被監護人的熱情令他倆震驚。

  公爵通常非常保守,但他待莉雅卻如同失散很久的女兒。

  “克林待你好嗎?”

  “很好,亨利伯父。”

  “亨利伯父?”凱恩和克林異口同聲。

  莉雅離開監護人懷抱,轉身瞪克林一眼。“亨利伯父不介意做我的親戚。”

  “但他確實和你沒有親戚關係。”克林頑固地提醒她。

  他父親微微一笑,“我要她叫我亨利伯父,”他解釋道。

  “莉雅現在是我們的親人。”

  接著他轉向莉雅。“坐,我們好討論你的婚事。”

  她急急遵令而行。克林等她在長椅坐好,才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他巨大的身體將她逼至一角。莉雅推推他的大腿好抽出被他壓住的裙裾。“其他座位多的是,”她低聲說道,不想讓亨利伯父聽見她批評他兒子。“堂兄,你坐到別的地方去。”

  “再叫我堂兄,我發誓我會掐死你。”克林低聲威脅。

  “你擠到她了,兒子。挪過去。”

  克林一動不動,他父親眉頭一皺,在面向莉雅的長椅和凱恩並肩而坐。

  “你們倆相處得可好?”他父親問道。

  “克林病了一星期。”莉雅說明。“我今天就搬來和你住嗎,伯父?”

  “不行。”克林的否認是嚴厲而突兀。

  他父親皺眉相向後才將視線轉向莉雅。

  “你想搬來?”他問。

  “我以為克林要我搬。”她回答,表情明顯困惑。“照顧我似乎是一項負擔,那是他今天會如此焦躁的原因。”

  克林翻翻白眼。“我們回到今天的主題吧。”他咕噥。

  他父親相應不理。“克林焦躁?”他問莉雅。

  “是啊,亨利伯父。”她回答。“他急著甩掉我。所以你能瞭解我的困惑吧?幾分鐘前他才想扔下我就走人,現在又說我該繼續和他住。”

  “太矛盾了。”凱恩插嘴道。

  克林俯身向前,雙手撐在膝上瞪視他父親。“我不認為現在讓她搬家是個好主意,她在歌劇院外差點出事。”他點頭強調。

  莉雅頂他的腰要他住口。“你不必提到那件事。”她低語。“那只會使他擔心。”

  “他需要擔心,”克林告訴她。“如果他要負起保護你的責任,就必需瞭解他要對抗的是什麼。”

  克林不給她時間爭辯,直接轉向父親,迅速解釋了事情經過,外加他從理察爵士那兒打聽到的一些細節,最後表示除非莉雅已婚,那種威脅不會中止。

  “或者是雷將軍失勢。”凱恩打岔。

  “可能得耗上一年。”克林預測。

  “或許,”他哥哥同意道,轉身對他們的父親說:“我認為克林是對的,莉雅應該繼續同他住。他對這種事較有經驗,而且那樣對你和母親也比較不危險。”

  “胡說。”他父親反駁。“保護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危險我應付得了,閒言閒語才是我們必須注意的。現在你們母親和我的身體已經康復,莉雅必須搬回來和我們同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畢竟不妥。”

  “上星期就可以。”凱恩提醒父親。

  “因為我們生病。”他父親回答。“大家當然能瞭解。”

  對於父親天真的想法,克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轉向哥哥求救,要他幫忙反對莉雅搬家。

  “你可聽到什麼閒話了?”他父親問凱恩。

  凱恩搖搖頭。克林再度按捺住脾氣。“父親,流言已經無關緊要,”他說道。“你不能拿家人可能受到的危險和幾句閒話相比。旁人當然會說話。莉雅和我都不在乎。”

  “我的決定不容更改,”他父親頑固地表示。“你若認為我不能照顧我的侄女,就是在侮辱我了。這些年來我不是照顧了一位妻子和六個孩子嗎?現在我照樣能。”

  “但沒有人想綁架母親或……”凱恩爭辯。

  “夠了,”他父親喝令。“這個話題就此結束。”接著他語氣轉柔。“你母親說莉雅應該儘快結婚是對的,那樣一來所有的無聊閒話全部會結束了。”

  克林看看凱恩。“她有張該死的名單。”

  “名單是我給她的,兒子。”

  克林不知該說什麼。

  “什麼名單?”凱恩問。

  “你一定要說給凱恩聽嗎?”她低聲問道,雙頰羞得變成粉紅。“他已經結婚了。”

  “我知道他已經結婚了。”克林咧著嘴笑。

  凱恩佯裝沒聽到莉雅的抗議。“什麼名單?”他再問弟弟。

  “男人的名單。”克林解釋。“她和父親列出一張適合結婚的候選人名單。”

  凱恩沒有露出任何激烈的反應,由莉雅的表情,他看得出她為他們正在討論的話題忐忑不安。他決定使她自在一些。“聽起來滿合理的。”他宣稱道。

  “合理?這是野蠻人的行徑。”克林說。

  凱恩忍不住竊笑。“這事並不有趣。”克林脫口指責。

  “的確不很有趣。”凱恩附和。

  “我們是很認真的。”莉雅點頭強調。

  凱恩坐直身體。“那麼今天開這個會的目的是從名單裏挑出一個丈夫?”

  “是的,”莉雅回答。“我本想上星期約談這些候選人的,但是克林生病了,我忙著照顧他。”

  “你照顧他?”凱恩笑著問道。

  她點頭。“不分晝夜,他需要我。”

  克林火冒三丈。“我不需要你。”

  她不服他粗魯的聲調。“你真不知感激。”她低語道。

  克林不理她的批評,他朝凱恩點點頭。“這倒提醒了我,”他說道。“我要謝謝你幫忙,我的帳本一年多來就沒這麼好看過。”

  “什麼帳本?”

  “公司帳本,”克林解釋。“非常謝謝你幫忙。”

  凱恩搖頭,莉雅戳戳克林吸引他的注意。“我們回到原來的話題好嗎?”

  “我沒動你的帳本。”凱恩告訴弟弟。

  “那麼是誰……”

  好半晌沒有人說話。莉雅將注意力轉到她的裙子的褶縫。克林慢慢看向她。

  “你請狄先生或別人替我做帳?”

  “當然沒有。你的帳本是私人的財產,我不會讓別人看的。此外你生病時家中也謝絕一切訪客?”

  “那麼是誰替我做了帳?”

  “是我。”

  他搖搖。“別開玩笑,莉雅,我沒有心情。”

  “我不是開玩笑,帳是我做的。我也將你所有的開支日記整理後歸檔了。”

  “有誰幫你?”

  她覺得深受其辱。“沒有人幫我,我對數字非常拿手。”她告訴他。“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寫信給修道院長。我替她做了第二套帳簿好讓銀行給她……哎呀,我不該提的。院長說那是罪過,但我不認為,我只是改變了數字好讓她拿到貸款。”

  克林露出震驚的表情,她猜他覺得她的坦白丟人現眼,也不再為自己解釋。“至於你的帳,”她繼續說道,“謄寫數目和加出總額並不需要特別訓練。”

  “利潤呢?”克林問道,仍不確定該相信她的話。

  她聳聳肩。“稍有一點腦筋的人都算得出利潤。”

  他搖搖頭。“但你是個女人……”

  他正要補充說他無法想像她從哪兒學到記帳的技巧,但她不讓他說完。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她喊道。“只因為我是個女人,你就假設我不可能懂得時裝以外的事。先生,你可要嚇一跳了,因為我根本不關心流行。”

  克林從沒見過她如此火爆。她的眼睛變成兩族藍色的火焰。他看了或許會想掐死她,但他會先吻她。

  凱恩替她解圍。“院長借到貸款了嗎?”

  “的確借到了。”莉雅回答,聲音中有掩不住的驕傲。“當然,院長不知道銀行看的是第二套帳本,否則會和盤托出,修女宣誓誠實無私而且總是力行不悖。等到她發現實情時已經太遲了,借來的錢早已建了新教堂。”

  克林悶哼一聲!“我敢打賭她一捨不得你走。”他乾澀地說道。

  “我們恢復今天來此的主題好嗎?”凱恩提議道。他走向莉雅。“我能看看你的名單嗎?”

  “當然可以。”

  凱恩接下名單後回座。“名單還不完全。”莉雅解釋。“現在上面有十個名字,假若你也有人可以推薦,請自行加上。”

  “我想我們就不等你母親了,開始吧。”她的監護人宣佈。“凱恩,念出第一個名字,我們討論一下。”

  凱恩打開名單,瞄一眼內容,繼而瞧向他弟弟。“名單上的第一個人是克林。”凱恩宣佈。

  “沒錯,但是我已經把他劃掉了。”莉雅解說。“看到他名字上的線沒有?請說出我沒有劃掉的名字。”

  “且慢,”凱恩說。“我想知道他為什麼被劃掉,莉雅。是你把他放入名單中抑或家父建議克林的?”

  “是我建議的,”他父親回答。“我們開始列名單時她甚至還沒見過克林。那時我深信他們會是完美的一對,但現在我看得出我錯了。他們不適合。”

  凱恩卻持相反看法。莉雅和克林之間的火花四處飛濺,而且正各自拼命否認他們沮喪的原因。

  “你怎麼看出他們不適合的?”凱恩問。

  “只要看看他們倆在一起的情形,兒子。莉雅是全然的不自在,而克林自從坐下就沒有鬆開眉頭。顯然他們倆處不好,而那是美滿婚姻的重要因素。”

  “我們繼續念下去好嗎,凱恩?”

  “克林,你一定要如此煩躁嗎?”莉雅問。

  他沒回答她。她將注意力轉向凱恩。“他大病初愈。”她提醒他哥哥,替克林找藉口。

  “若是克林同意娶你,莉雅,你肯接受他嗎?”凱恩想知道。

  “他已經表明不娶我了,”莉雅說。“而且反正也行不通。”

  “為什麼?”凱恩問。

  “你少煩了行不行?”克林打岔。

  凱恩不理弟弟的抗議,莉雅也是。她皺著眉頭,考慮她的回答。她不想令凱恩困惑。但也不想長篇大論地解釋。“他行不通因為他不肯接受我的財產。”

  “我本來就不會碰它。”

  “現在你懂了吧?”

  凱恩仍然不懂,不過他弟弟的表情告訴他不許繼續刺探。克林仿佛隨時要撲向某人的脖子似的,而凱恩覺得他或許會是受害者。

  “沒有更好的方法處理這個狀況嗎?”凱恩問。“莉雅應該慢慢……”

  “但是她沒有時間。”他父親反駁。

  “凱恩,謝謝你的關心。”莉雅補充。

  “兒子,繼續念出第二個名字。”

  凱恩放棄爭辯,“賀爾頓,麥屯伯爵。”

  “我見過他一次。”他父親宣佈。“他看起來滿規矩的,”凱恩點頭表示同意。克林卻連連搖頭。“他有什麼不對,克林?”他哥哥問道。

  “他是個酒鬼,不行。”

  “酗酒?”父親問。“我不知道賀爾頓有這個毛病。劃掉,”他滿面愁容。“我不能讓她嫁給酒鬼。”

  “謝謝你,亨利伯父。”

  克林覺得他快要爆炸了,而且耗盡所有的自製力才勉強控制住自己。老實說,他不懂自己為何如此暴躁。他已決定不娶莉雅。但可恨的是一想到任何人碰她,他就不舒服。

  克林向後靠,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自然的動作似地伸出手臂環住莉雅的肩,她直覺地偎過去,他能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微微顫動,明白她和他一樣憎惡這場酷刑。

  凱恩說得對,他們應該找出更好的。

  他哥哥念出下一個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金仕福•洛克伍伯爵。”

  “是文妮建議金仕福的,”他父親宣稱。“他的彬彬有禮令她印象深刻。”

  克林搖頭。“他也是有名的性變態。”

  “劃掉他,凱恩。”

  “遵命”。凱恩附議,又念出下一位。“魏哈利•柯林漢侯爵。”

  “他也是我提議的,”他父親熱心解說道。“他是個好人,我認識他家好幾年了,家世血統優良。”

  凱恩艱難的維持嚴肅表情,克林已在大搖其頭。

  “他好色。”克林宣佈這個候選人的罪狀。

  “我都不知道哈利有這個毛病。”做父親的咕噥道。“文妮和我應該多出去走走,和外面多接觸才能知道這類消息。好吧,他不行。我們不能把她嫁給一位可能作奸犯科的人。”

  凱恩念出一位人名時緊盯著克林,“唐強生•譚普頓伯爵。”

  他還沒說完那人的全銜,克林已在猛搖其頭。

  會議就這樣進行下去,克林總能找出每個候選人的不是之處。等凱恩念到名單上最後一個人,威謙郡公爵已沮喪地靠進長椅一角,手撫著頭,露出完全潰敗的模樣,凱恩勉強掩飾他的愉快。他念出最後一個人“安摩根•歐克山伯爵”時,克林已沒法適當反擊,而凱恩滿心期待著弟弟對這個人有什麼話說。

  “我見過摩根,”莉雅宣稱。“他似乎非常好。”她的聲音缺乏熱切,而且已無法掩飾她的痛苦。她恨這一場“聽證會”,沒有人會知道她有多不快樂,而她為這一點些微成就自傲。只有在夜深人靜獨自一人時,她才會放鬆警戒。

  那時她會盡情痛哭,因為沒有人聽得見她。

  “我不能提供我對摩根的看法,”凱恩說。“我從沒見過他。”

  “我見過他,”他父親說。“我相當喜歡他。或許我們可以邀他來……克林,你見鬼的搖什麼頭?”

  “是啊,老弟,”凱恩加入,“摩根有什麼不好?”

  克林歎口氣,他很難找到這個人的不是。凱恩又在一旁煽風點火,他開始大笑。

  “我們瞧瞧,”凱恩拉長聲調。“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因為酗酒、貪食、嫉妒、好色淫欲、貪念等等原因劃掉九位候選人。真想知道你覺得摩根不妥的原因,我相信你已經用完了七大死罪。”

  “你在暗示什麼,凱恩?”

  “這些候選人你一個都不喜歡。”

  “我是不喜歡,可惡,我是在考慮莉雅的幸福,她是個公主,應該配個更好的夫婿。”

  最後一句話令凱恩茅塞頓開,現在他明白克林的情緒為何如此暴躁了。依凱恩看,克林顯然很想要莉雅,但又覺得自己不配。嗯,就這個原因。克林是次子,因而沒有繼承到產業或頭銜,他會那麼著迷於建立航遠王國的部分原因,也是基於他想借著自身的成就獲得肯定。他為自己的獨立自主覺得驕傲,而那驕傲卻會迫使他任莉雅溜掉。

  當然,除非他被迫和她結婚。

  “摩根又怎麼樣了?”他父親催促道。“他有什麼不好?”

  “沒有。”克林衝口而出。

  他父親正要微笑,克林又補上一句:“如果莉雅不介意有O型腿的孩子。”

  “老天……”他父親挫敗地癱進靠墊中。

  “摩根是O型腿?”凱恩問莉雅。他覺得自傲,甚至能眼睛都不眨地問出這個問題。

  “我得承認我沒注意到他的腿,但若克林說他是O型腿,他一定是。我一定得生孩子嗎?”

  “一定。”克林回答。

  “那麼他也不成,我不希望有O型腿的孩子。”

  討論又繼續了一小時。凱恩和他父親輪流提供可能的丈夫人選,而克林總能挑出每個人的不是。

  凱恩好樂,他拖來腳凳,伸長了腿放上去,舒服地享受這場聽證會。

  克林則越來越煩躁不安。他已挪開環住莉雅的手,雙臂掌心撐在膝上等候他父親想出另一位候選人。

  會議進行得越久,莉雅愈感難受,她躲在沈靜面具後面,但是雙拳握得死緊。

  就在她認為她再也受不了時,克林向後靠,用一隻手覆住她握在一起的手。

  她不想要他的安慰,卻直覺地扣住他的手。

  “莉雅,你想怎麼做?”

  凱恩問她,她羞澀地不敢承認她想嫁給她愛的男人,她想要她父母的那種婚姻,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曾想過做修女,但是院長不答應。”

  她的眸中有淚,因此沒有人笑。“她為什麼不答應?”凱恩問道。

  “我不是天主教徒,”莉雅解釋。“那是必備資格。”

  他這才微微一笑,他忍不住了。“你做修女不會快樂的。”他預測道。

  她現在也不很快樂,但她認為這麼表示不禮貌。

  “莉雅,你何不去找文妮,”她的監護人建議。“你還沒見過潔玉吧?去和凱恩可愛的妻子自我介紹一番。”

  她像得到緩刑一樣鬆一口氣的表情昭然若揭。

  莉雅站起來才發現她還沒鬆開克林的手,她迅速抽走,轉身離開。

  父子三人等到她離開客廳才重新落座,克林拖來腳凳、蹺起他的雙腳。

  “真為難了她。”他咕噥道。

  “嗯,”他父親同意。“我希望她有時間適應她的環境,但事與願違,克林。”

  凱恩決定轉移話題。“我很好奇,父親,”他說。“你是如何認識莉雅的父親的?”

  “是在亞斯福一年一度的競技會上。”父親解釋。“薩尼和我一見如故。他是個了不起的人。”他追憶道。

  “他很幸運能有你這樣的朋友。”克林道。

  他父親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悲傷。“不,你想錯了。”他說。“有一件事你們倆都不知道,但是我想現在是坦白的時候。遲早你們總會知道的。”

  他們父親嚴肅的聲調告訴兩兄弟這事非常重要,他們全神貫注地聆聽。

  亨利沈默了好幾分鐘才再開口。“凱恩,我在你母親死後亂來了一陣子,”他解釋。

  “那時我還不認識文妮,而且也開始酗酒。”

  “你?你從不喝酒的呀。”克林問。

  “我現在不喝酒了,”他父親回答。“但那時可喝得凶,我還賭博到債臺高築,甚至一直欺騙自己我能贏回輸掉的一切。”

  克林和凱恩驚愕得說不出話。他們瞪著父親,仿佛他突然變成一個陌生人了。

  “這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他繼續說。“任何父親都不願當著孩子的面揭露自己的罪行。”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克林告訴他。

  他父親搖搖頭。“沒那麼簡單,”他解釋。“我要你們瞭解。要知道,若不是莉雅的父親,我這一生就毀了。祖傳的家業和畢生辛苦所得全部押給放高利貸的人。”

  “後來怎麼了?”凱恩見父親沒有繼續下去時問。

  “薩尼救了我。前一分鐘我還在懷特俱樂部,醒來時卻已回到家。聽說我因喝多了酒醉倒在賭桌上。睜開眼睛時,薩尼站在我前面。天,他好生氣。我頭痛得只想一個睡死過去。但他不肯走,還威脅我。”

  “他威脅你什麼?”凱恩問道。

  “他告訴我你在樓下。”他父親說。“你還那麼小,凡事都覺得新鮮,薩尼威脅要把你帶來上樓,看看自己的父親變成了什麼樣子。不用說,他的威脅使我清醒了,我寧死也不能讓你看到我那種羞辱的狀況。”

  幾分鐘內沒有一個人說話,凱恩一點也不記得父親酗酒的日子。“那時我幾歲?”他問。

  “快五歲。”

  “那麼小,就算看到你醉酒或許也記不得了。”他說道。

  “薩尼知道我有多愛你,”你父親說道。“他非常聰明。“那是我最黑暗的一段日子,是我生命的轉捩點。”

  “那些賭債呢?”克林問。

  亨利微微一笑。克林就會問這種問題,他的次子是家中最務實的一員。

  “薩尼拜訪了所有放款人買下我的借據,不到一天我已了無債務。他想把借據還我,但我拒絕接受,也不肯讓他撕掉。我要他保留直到我有能力償還。我甚至堅持他加上利息。”

  “最後那些債都還了嗎?”凱恩問。

  “沒有。薩尼帶著他的妻子回到史東赫文,走前送給我那座金質城堡,”他朝壁爐架上的珍寶指指。“想想看,他買了我所有借據,還送我禮物。當然,我們一直保持書信往來,他們再回英國時已有了莉雅。我想先還他一半的債,但他不肯收,當時的情況好尷尬。因為他高貴的情操,我甚至不能問他借據在哪。第二年冬天他去世了,上帝,我仍在哀悼他的辭世,他是我最親密的朋友。”

  兄弟倆都喃喃稱是。

  “現在借據在哪?”凱恩問道。

  “那仍是個謎,兒子。我不知道。”

  “你問過莉雅沒?”克林想知道。

  “沒有,”他父親回答。“我懷疑她知道當年的事。身為她的監護人,我能檢視她的財務狀況,她的財務代理狄馬修負責所有投資,但我不相信他知道那些借據的事。”

  “若是現在有人拿了借據來討債,你能支付所有的金額及利息吧?”凱恩問。

  “不能全部。”他父親回答。“但現在我的財務狀況很不錯,如果有人要求兌現,我也能借到所需的數目,你們倆不用替我擔心。薩尼是個謹慎的人,他會將借據放在安全的地方,我只是好奇他到底把它們放在哪。”

  “我也很好奇。”凱恩附和道。

  “我向你們坦白往事有兩個目的,”他們的父親繼續說。“首先,我要你們知道莉雅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並且瞭解我欠他的債;其次,我要你們瞭解我對他女兒的感覺,她在這世界上已沒有了親人,我有責任保護她。”

  “那也是我們的責任。”凱恩表示。

  克林點頭附和,父子三人再次陷入沈默。各自落入自己的思緒中。

  克林試著考慮所有的枝節。

  他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她。他有個王國待他建立,該死,他根本沒有時間或能力結婚。她會使他分心。

  但是他們家欠她父親的情,而他們父子有責任照顧莉雅公主。

  他父親年紀太大不足以保障她的安全,也沒有和惡棍打交道的經驗。

  凱恩呢?他的兄長忙於管理他自己的產業。而且也結了婚,有他自己的家人要考慮。

  他們家只剩下他這個兒子。

  克林抬起頭,發現他父親及哥哥正瞪著他。他大聲歎口氣,當然他們早就明白了,

  只是在等他得出相同的結論。

  “該死,看來我只有娶她了,是不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29:15

第八章

  克林的父親想先把好消息告訴莉雅,但克林不讓他說。他認為自己才是告訴她這項決定的最佳人選。

  “我能提供一點意見吧,兄弟?”凱恩問道,他等克林點頭後又接著說:“我不認為你該告知她任何……”

  他父親不讓他把話說完。“她必須要知道,凱恩。”

  他兒子微笑起來。“是啊,當然她必須知道。”他同意道。“我跟女人打交道的經驗雖然有限,但我仍然可以知道她們並不喜歡‘被通知’。克林應該向她求婚。”

  “那麼,在晚餐時跟她說吧。”他父親建議道。

  克林微笑。“我會決定何時何地說。”他宣佈道。

  “你能保證在今晚結束前把它弄妥嗎?”他父親問道。“我在你跟她求婚前什麼也不能說,而且文妮也必須開始安排細節了。”

  “母親早已把一切處理好了。”克林答道。

  你父親站起身,雙手交握。“我真有說不出的高興,莉雅也會很興奮的。”

  由於他們的父親看來那麼地自鳴得意,克林和凱恩誰也沒有提醒他不到一小時前,他才反對過兒子和他的監護人結婚,認為兩人根本不適合對方。

  凱恩想跟克林私下談談,但他們的母親此時急急地走進客廳,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威廉郡公爵夫人有著小巧的身材、金色的鬈髮和榛色眼珠,她丈夫和兩個兒子較她高出一大截。歲月對這可愛的女人非常仁慈,她的皺紋非常少而頭髮也只稍稍泛灰。

  事實上文妮是凱恩的後母,但沒有人會注意到這件事。她待他如己出,而凱恩也早已接受她為自己的母親。

  “潔玉和莉雅一會兒就下樓。趕快進餐廳吧,晚餐快涼了,孩子們,給你們的母親一吻。老天,凱恩,你是不是瘦了些?克林親愛的,你的腿怎樣了?還會疼吧?”

  兩個兒子都瞭解他們的母親並不是真的要他們回答。他們也瞭解她喜歡溺愛孩子,並容忍她這種母性的表演,甚至沒暗示她他們已是成熟的男人了。

  文妮是唯一敢詢問克林腿傷的人。其他人都明白自己必須不理會它。

  “凱恩,莉雅公主真是最可愛的小姐呢。”

  他的妻子走進客廳時說道,然後在她丈夫身旁停下腳步,給他父親問候的一吻,接著吻吻克林的臉頰。

  “你被莉雅迷住了吧,海豚?”她問克林,用他在海上的那些日子得來的外號稱呼他。

  “她在哪兒?”克林問。

  “在你父親的書房,”潔玉回答,綠眼中閃爍著愉悅的光芒。“她看見他的藏書幾乎快樂暈了。我出來的時候,她正在流覽他最近的旅遊志呢。”

  文妮立刻轉向管家,叫他上樓通知莉雅晚餐已經好了。

  潔玉挽起她丈夫的手。她迫不及待想問他家庭會議的決定為何,但卻因為克林和他們的父親站得太近而沒法子問。

  凱恩把妻子深紅色的髮絲撥到她肩後,俯身親吻她。

  “我想我們該進去了。”文妮宣佈道,勾起丈夫的手並肩走出客廳。克林跟在後頭,凱恩叫住了他。“待會兒我想跟你私下談談。”他說道。

  “沒什麼好談的吧。”克林答道。他從哥哥的表情便可以猜到他又想討論莉雅的事。

  “我認為有必要。”凱恩答。

  “原諒我打岔,”潔玉說。“但我想到一位很適合的人選了。你們考慮過強森嗎?克林,你應該記得他的,他是李昂的好朋友。”她提醒她的小叔。

  “我記得他。”克林說道。

  “那麼?”潔玉見他沒再往下說便又問道。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他不行。”克林慢吞吞地說道。

  “為什麼不行?”潔玉問。“我喜歡他。”

  “我也是,”凱恩同意道。“但克林一定會挑他毛病,而且事情也已經決定好了。”

  凱恩朝他正欲抗議的妻子搖搖頭,並眨眨眼好讓她好過些,然後輕聲說道:“待會兒。”讓她知道當他們倆獨處時,他會向她解釋一切。

  克林轉身走出客廳,但他並沒有走進餐廳,而是開始上樓。

  “你們先走,別等我們了,”他往下對凱恩說道。“莉雅和我要談幾分種。”

  克林不認為需要向莉雅解釋他打算娶她。不,那聲明絕對不會超過一分鐘。其餘的時間就用來做預料中的事吧,他預料中的事。書房在長廊的盡頭。莉雅正站在窗前往外看,雙手捧著一本厚書。克林走進來時她過身來。

  他關上身後的門,然後靠在門上。他朝她皺眉頭,她則對他微笑。

  “開完會了嗎?”她問。

  “是的。”

  “我懂了,”見他沒繼續說下去,她低聲說道。她走到書桌旁,把書放在吸墨紙上。

  “有什麼決定了嗎?”她又問道,盡力使自己聽起來不怎麼感興趣。

  他正要告訴她他將娶她為妻,然後又想到凱恩的建議,於是把這個決定化為一個問題。

  “你願意嫁給我嗎,莉雅?”

  “不,”她低聲回答。“不過我還是謝謝你的求婚。”

  “婚後你和我……你說什麼,不?我要娶你,莉雅,這事已經決定了。”

  “不,你不會娶我的。”她反駁道。“別皺眉頭,克林,你已經解脫了。你盡了本分問我,而我也拒絕了你。你可以重新呼吸自由空氣了。”

  “莉雅……”她全然漠視他警告的語氣。

  “我對我走後在樓下發生的事一清二楚,”她誇口說道,“你父親很技巧地操縱你同意娶我。他告訴你我父親給他的禮物了吧,不是嗎?”

  克林微笑,莉雅的確非常聰明。“是的,”他回答。“但那不是禮物,而是貸款。”

  他離開門朝她走來,她立刻往後退。

  “那是你父親的看法。”她爭議道。

  他搖頭。“別管借款了,”他命令道。“理智點。你需要結婚,該死,而我也同意做你的丈夫。你為什麼要那麼固執呢?”

  “因為你不愛我。”

  她還沒能阻止自己,就已脫口說出那個事實。克林大吃一驚,她則窘得想開窗往外跳。那句可笑的話使她想尖叫。她真的必須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告訴自己。

  “有沒有愛情有什麼關係?你真的相信你名單上的男人會愛你嗎?見鬼!不論你選誰,他甚至都不會對你有足夠的瞭解……”

  她打斷他。“不,他當然不會愛我,我也不會要他那樣,那純粹是財務上的安排罷了。而你卻曾斬釘截鐵地表示絕不碰我的錢。你告訴我你要靠自己,記得嗎?”

  “我記得。”

  “你在五分鐘前改變心意了嗎?”

  “沒有。”

  “那麼你明白了嗎?既然跟我結婚你得不到好處,而且你又不愛我──而這兩者是結婚所有的動機,那麼你真的沒有理由做這種高貴的犧牲。”

  克林站在書桌邊緣注視著她。“我得把這事弄清楚,”他喃喃說道。“你真的相信你可以買一個丈夫嗎?”

  “當然。”她氣急敗壞地叫道。“女人向來這麼做。”

  “你收買不了我。”

  他語調憤怒。她則歎口氣,試著耐住性子。“我知道我收買不了你,”她同意道。

  “而那使我在談判上屈居下風。我不能容忍那種事。”

  克林真想灌些理智給她。“我們談的是婚姻,而不是商務合約。”他衝口而出。

  “你難道不打算跟你丈夫同床共枕嗎?還有孩子呢,莉雅?”

  他問的是她不想回答的問題。“也許……遲早會。噢,我不曉得。”她低聲說道。

  “但那不關你的事。”

  克林突然朝她走來,莉雅還來不及猜測到他的用意之前,他已把她拉進他懷裏,一隻手臂環住她的腰,另一手則抬起她的下巴,好讓她看著他。

  他本想朝她大吼,卻瞥見她眼中的淚水,於是完全忘了要跟她吵架的事了。

  “以後我時時刻刻都要碰你。”他沙啞地宣佈道。

  “為什麼?”

  他注意到她驚訝的神情。“就稱之為一項紅利吧。”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不!”

  本來他只想給她純潔的一吻,以封緘他要娶她的承諾;但她再度拒絕他又激起他的怒意。

  “是。”他低聲反駁她,接著他的嘴便降至她的朱唇上。

  這一吻的用意是要她服從,它無情、需索而且徹底。一開始他感覺到她奮力試圖擺脫他,但他無視於她的掙扎,反而把她抱得更緊。他用手捏住她的下巴使她張開嘴,然後舌尖往內掃掠,迫使她停止反抗。

  這一吻一點也不溫柔。但是老天,它真是火辣辣的。莉雅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掙扎,

  她幾乎無法思考。克林的嘴是那麼奇妙,她永遠不想叫他停住。莉雅從未被吻,因此也從不知激情為何物。此刻她已完全沈溺其中,而克林卻有足夠的經驗。他的嘴一次次地覆在她唇上,舌頭則親密地和她的摩擦嬉戲。

  聽見她性感的嚶嚀時,克林便知道自己該停下來了。他喉間發出一聲低吼,再次吻她。該死,他要她。他的手輕擦過她隆起的胸前,手掌隔著布料所感覺到的熱力和飽滿使他強烈渴望和她做愛。

  他迫使自己推開她。莉雅癱在他身上,直到克林叫她放手,她才知道自己的雙手環住他的腰。

  她對於剛才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一片茫然,不知該說或做些什麼才好。她試著後退離開他,但她渾身正顫抖不已,幾乎連站都站不穩。

  他曉得自己已把她弄得心慌意亂。他臉上大大的微笑昭然若揭,而且自負。

  “那是我的初吻。”她結結巴巴地為她狼狽的樣子找藉口。

  克林無法抗拒地擁她入懷,再一次親吻她。“而這是你的第二個。”他輕聲地說道。

  “打擾一下,”詹金斯在門外說道。“公爵夫人請你們務必馬上到餐廳加入她。”

  莉雅急忙推開克林,仿佛被太陽灼傷一樣。她尷尬得頰生紅暈,瞥向克林四周才看看管家。他朝她微微一笑。

  “我們這就來了,詹金斯。”克林道。他的目光仍在莉雅身上,她的尷尬令他微笑。

  她試著避開他,但他握住她的手不肯鬆開。“我會在晚餐時宣佈。”他把她拉向門口說道。

  “不要。”她抗議道。“克林,你的吻並沒有改變什麼。我不會嫁給你,然後毀了你精心計畫的一切。”

  “莉雅,我向來是贏家。懂了嗎?”

  她很不淑女地哼了一聲。他捏捏她的手開始下樓,她必須小跑步才追得上他。

  “我不喜歡狂妄自大、自以為是的男人。”她喃喃說道。

  “我也不喜歡。”

  “我指的是你。”天,她真想尖叫。“我不要嫁給你。”

  “走著瞧。”

  他不打算放棄,這男人真是頑固到極點。但話說回來,她也是如此,她提醒自己。

  她的監護人保證過她可以自行選擇丈夫,克林的恐嚇是無關緊要的。

  這頓飯食得令人痛苦萬分。莉雅的胃打結,幾乎咽不下什麼東西,她原該已經餓了,但卻不然。她一直等著克林開口,同時也祈禱他別開口。

  潔玉拉她加入談話。“我聽說攝政王拜訪過你。”她說道。

  “是的。”莉雅答道。“假如我知道他欺騙過克林的合夥人、使他喪失繼承權,是絕不會允許他走進克林的家門的。”

  潔玉微笑。“他的合夥人是我哥哥。”她轉頭向公爵夫人解釋他們談論話題。“攝政王在兩家水火不容之時負責保管我嫂子繼承的財產,但是紛爭解決之後,他卻決定將之納為己有。那可是一大筆錢。”

  “你當真不會讓攝政王進門嗎?”凱恩問道。

  “不會,我絕不會。”莉雅再次說道。“你為什麼那麼驚訝?”克林的家是他的城堡,只有朋友才能進來的。”

  莉雅轉頭跟潔玉說話,因此沒看見兩兄弟相視而笑的表情。

  “你認識一位元名叫白蓓莉的小姐嗎?”她問道。

  潔玉搖頭。“這名字很陌生。為什麼問呢?”

  “我很擔心她。”莉雅坦白說道。她解釋遇見蓓莉的經過,並說出自收到她最後一封信後,她所聽到的消息。

  “親愛的,我不認為再追究下去是個好主意。”公爵夫人說道。“她母親一定傷心極了,再提這件事對她太殘忍了。”

  “克林也是這麼跟我說。”莉雅說道。“也許你是對的,該就此打住。我只希望自己能停止為她擔心。”

  公爵夫人把話題轉向她的大女兒。今年是凱琳進入社交界的時候,她對她第一個舞會已滿懷計畫。

  接下來的時間凱恩一言不發,只是一直注視著他弟弟。

  甜點上桌,克林仍沒提到婚姻的話題,這使得莉雅心情放鬆不少。她想他很可能已經把事情想清楚了。

  是的,他已經恢復理智了。

  “兒子啊,你有沒有找時間跟莉雅談過?”威廉郡公爵問道。

  “有啊,”克林回答。“我們決定……”

  “不要結婚。”她衝口而出。

  “這是怎麼回事?克林,我以為一切都決定好了。”她父親抗議道。

  “是決定好了。”克林同意道,他伸手握住莉雅的手。“我們即將結婚,莉雅已同意嫁我為妻。”

  她開始搖頭否認,但卻沒人注意她。

  “恭喜,”她的監護人說道。“文妮,這時候該舉杯慶祝。”

  “您不認為該先徵求莉雅的同意嗎?”她的公公正手握酒杯要站起來時,潔玉問道。

  他坐了回去。“是的,當然。”他回答道。

  “她會嫁給我。”克林說道,語氣生硬而不容質疑。

  她轉向他。“我不會讓你做這種高貴的犧牲。你五年內是不結婚的,記得吧?你的計畫怎麼辦?”

  她沒等克林回答,逕自轉向亨利伯父。“我不想嫁給他,而且你答應過我可以自己選擇的。”

  她的監護人緩緩點頭。“我的確同意讓你選擇你的丈夫,但是你拒絕克林有沒有明確的原因?”

  “他不同意作財務的安排。”她解釋道。“他想要其他的好處。”

  “好處?”凱恩問道,他的好奇心被挑起來了。“例如?”

  她開始紅了臉。她看看克林,希望他分擔說明,他卻朝她搖搖頭。“是你開始的,你自己來收場吧。”

  他眼中閃著幽默的光芒。她挺直肩膀。“好吧,”她回答凱恩時並沒有注視他,而是瞪著他身後的牆壁。“克林想要……親密關係。”

  沒人知道對這樣的坦誠說什麼,她的監護人則滿臉困惑。

  他張嘴想說話,卻又改變了主意。

  “婚姻不都是親密的嗎?”凱恩問。“你指的是婚姻的床第關係是不是,莉雅?”

  “是的。”

  “那麼?”他追問道。

  “我的婚姻不會是親密的,”她強調地說,試著稍稍轉移話題。“克林在和他父親談話前並不想娶我,但他現在卻覺得身負使命,他是出於義務才要娶我的。”

  她的監護人歎了口氣。“我曾經答應過你,假如你不想嫁克林為妻,我不會勉強你。”

  公爵夫人用餐巾扇風。“潔玉親愛的,我認為你該和莉雅私下談談。你比我年輕,也不像我這麼古板,而且我心裏想的這個話題應該由一位元女士來討論比較合適。莉雅心裏似乎對這個……婚姻的床第關係……心存畏懼,而我覺得自己並不適合解釋……也不是說……”

  她再也講不下去了。公爵夫人用力扇著餐巾,臉上像是著火了一般。

  “母親,您生過孩子,我相信那應該使您非常合適。”克林對她說。

  潔玉用手戳她丈夫的腰側,命令他停止發笑。

  “我認為安摩根將會是合適人選。”莉雅脫口而出。“假如他需要我繼承的財產,就會同意我的條件。我倒不介意生出O形腿的孩子。不,我一點也不介意。”

  “假如你不打算跟你未來的丈夫‘親密’你要怎樣生孩子?”克林問道。

  “我想的是未來。”莉雅結巴地說。她明白自己的說法前後矛盾,但又想不出可以自圓其說的方法。為什麼她會想跟一個不瞭解的男人親密?想到這一點就使她胃部一陣翻攪。

  “潔玉,我想飯後你該馬上跟莉雅談談。”公爵夫人插嘴說道。

  “是的,母親。”潔玉同意。

  “有人跟你討論過婚姻的詳細內容嗎?”凱恩問道。

  莉雅的臉燙得都可以把桌巾烤焦了。“當然有,院長把一切我該知道的都告訴我了。現在,我們能換個話題嗎?”

  她的監護人可憐她,於是問:“那你是決定選摩根了?”等她點頭後,他接著說:“很好,我們得邀他來共進晚餐,並對他做一個評估。”

  “我也想跟他談,”克林宣稱道。“他當然必須知道。”

  “知道什麼?”他父親詢問道。

  凱恩已開始露齒而笑了。他知道弟弟在打某個主意,只是猜不出那是什麼。凱恩能確定一件事,那就是克林已決定娶莉雅為妻,絕不會讓她現在開溜。

  “是啊,兒子,”他母親也問。“摩根必須知道些什麼?”

  “知道莉雅和我已經同床共枕了。”

  公爵夫人的餐巾從手上掉落,同時尖叫了一聲。潔玉吃驚地張大嘴。凱恩則開始大笑。威廉郡公爵剛喝了一口水,聽到克林的聲明不禁嗆得咳個不停。

  莉雅緊閉雙眼,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尖叫。

  “你跟她共寢?”他父親極力控制著不吼叫。

  “是的,父親,”克林答。他的聲音很愉快,似乎不受他父親震怒的影響。“事實上已經好幾次了。”

  “你怎麼可以故意……”莉雅講不下去。她覺得羞死人了,根本沒法捕捉自己的思緒,遑論說話。

  “我怎麼可以說謊?”克林問她。“你知道事實,而且我從不說謊,我們的確一起睡過,不是嗎?”

  每個人都瞪著她看,等她否認。

  “是的,”她低聲說道。“但是我們……”

  “老天爺呀!”她的監護人大叫。

  “亨利,鎮定些。你這樣會生病的。”他的妻子勸告他,她看見他臉色已不太對勁。

  公爵夫人再度發狂似地用餐巾扇涼,努力地想保持鎮定。

  克林往後靠在椅背上,任憑火花在他四周飛揚。他一副無聊的表情,凱恩則完全自得其樂。潔玉一直用手戳她丈夫的助骨,試著叫他正經點。

  “克林,難道你不說些什麼糾正這個誤解嗎?”莉雅幾乎是用喊的,才能使聲音蓋過凱恩的笑聲。

  克林點點頭。

  她滿懷感激,安心地鬆了口氣,只是這感覺很快就不復存在。

  “假如我跟他說明我倆上周是怎麼過的之後,他還會要你的話,那他就是比我更好的人了。”

  “你不必跟他說任何話。”莉雅努力控制自己聲音裏的怒氣。她不想失態;但是老天,克林使得她無法克制。她正在喪失冷靜,喉嚨也充滿大叫的渴望。

  “噢,但是我真的有必要把情形跟摩根講明白,”克林說。

  “這是唯一光明正大的做法,你說對不對,凱恩?”

  “對得沒話說,”凱恩贊同道。“那是唯一光明正大的做法。”

  凱恩又轉向他妻子。“甜心,我想你不必跟莉雅私下談論有關夫妻床第之間的事了。”

  莉雅聽了這句話轉頭瞪著凱恩,因為她從他的笑聲聽出他在嘲笑自己。

  “老天,薩尼會怎麼想?他一定正從天上往下看,搖著頭後悔把女兒交付給我。”

  “亨利伯父,我父親不會後悔的。”莉雅說道。她氣極了克林,因為他居然讓自己的父親這麼難過,她的聲音也因而繃得很緊。“沒什麼罪惡的事發生。我的確到他房裏跟他一起睡,但那只是因為他那麼專制,而我又很疲倦……”

  威廉郡公爵雙手覆在前額上,發出一陣低沈的呻吟。莉雅知道她愈描愈黑,便試著重新解釋一番。“我穿著衣服,”她脫口而出。“而他……”

  她正要解釋克林當時正生著病需要她幫忙,但她還沒把話說完就被打斷了。

  “我當時一絲不掛。”克林愉快地告訴家人。

  “夠了!”他父親大聲咆哮,拳頭重重地敲在桌面上,震得水晶酒杯噹啷作響。

  莉雅嚇了一大跳,轉頭怒視克林。她這輩子從未這麼生氣過。克林故意把事實扭曲成對他有利的樣子,現在她的監護人一定認為她是個墮落女子了。她不打算再坐在那兒一秒鐘。她把餐巾放下想要離座,但還來不及把椅背推開就被克林抓住。他把手臂搭在她肩膀上,用力把她拉到他身旁。

  “你們兩個三天之內給我結婚。凱恩,你去申請特別的結婚許可。克林,不准你對發生的事說出半個字,我不會讓你的縱欲毀了莉雅的名節。”

  “三天之內,亨利?”文妮問。“教堂訂的是下下個週六。你不能再考慮一下嗎?”

  她丈夫搖頭。“三天。”他注意到克林的手臂環著莉雅的雙肩,又說道:“他根本沒辦法不碰她。”

  “但是,亨利……”他妻子懇求道。

  “我心意已決,文妮。你可以邀請一些好朋友來,但那是我所能允許的極限了。”

  “不,父親,”克林說道。“我不希望婚禮結束前消息外泄,那樣對莉雅比較安全。”

  他父親點頭。“我倒忘了。是的,那樣比較安全,就這麼辦,只有至親才能在場觀禮。”他轉頭看著莉雅。“我要你同意嫁給克林,”他命令莉雅。“而且現在就要。”

  “你同意嗎?”克林問道。

  他知道自己贏了,她緩緩地點頭。克林彎身吻她,她被這充滿愛意的表演嚇了一跳,竟沒有回避。

  “那已經夠了。”亨利斥道。“在結婚之前,你不准再碰她一下。”

  莉雅轉向克林。“你會後悔娶我的。”

  他看來卻不怎麼擔心那種可能性。如果他真的擔心,就不會朝她眨眼了。

  詹金斯出現在門口。“請打擾,閣下,門口有訪客,理察爵士請求立刻與你的公子克林見面。”

  “帶他到客廳去,詹金斯。”克林說道。

  “情報局局長為什麼找你?”他父親問道。“你說你已經離開那裏了。”

  他憂慮的口吻使莉雅困惑不已。她想問她的監護人為什麼那麼擔心,但她還沒開口,克林已捏緊她的肩膀。她轉頭看他,只見他面不改色,而她也明白餐桌上沒人注意到他正沈默地命令她保持沈默。

  “在你的腿受傷後,我不瞭解你為什麼還要繼續為他們工作?”他母親打岔。

  克林試著保持耐心。“他們和我的腿傷沒有關係。”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潔玉提醒公爵夫人。

  “老天為證,他早就結束那種披風加短劍的生涯了。”他父親宣佈道。

  凱恩傾前吸引了克林的注意力。“到底理察為什麼來?”他問道。

  “我請他幫忙,”克林回答。“他也要幫我搜集一些消息。”

  “是關於?”凱恩問道。

  “莉雅。”

  他們的父親看來放心不少。“那就沒關係了。是啊,找理察打聽事情是再合適不過了。我們一起到客廳去聽聽他要說些什麼吧?”

  “亨利,別把我們給漏掉了。”他妻子說著起身面向她丈夫。“潔玉,一起來吧。你也一樣,莉雅。假如事情和我們其中一人有關,就等於是我們大夥兒的事。對吧,亨利?”

  克林鬆手讓莉雅站起來。在他離開前,她抓住他的手。

  “你父親現在認為我是個墮落女子了,”她低聲說。“如果你能跟他解釋清楚,我會很感激。”

  克林傾身貼近她耳際。“等我們完婚後,我會解釋得一清二楚。”

  他暖暖的鼻息在她頸上激起一陣愉快的輕顫,使她很難集中心神。直到一小時前,在克林熱情地親吻她之前,她還一直拚命想把他視為一個朋友……或是堂哥。當然她是一直在欺騙自己;可是那真的還挺管用的。不過他碰了她,也轉而占了上風。此刻,只是站在他旁邊便使她心跳急促,他的氣味是那麼的美好、陽剛、噢,上帝,她真的必須控制自己的思緒才行。

  “你是個惡棍,克林。”

  “我喜歡認為我是。”

  她放棄想激怒他的念頭。“你為什麼不想讓你的家人知道你為……”

  他沒讓她講完。他的嘴迅速而有力地覆在她的嘴上。她在他鬆開後輕歎一聲,又重複同樣的問題。他又吻了她。

  她終於弄懂她的意思而不再追問。“婚後你會解釋嗎?”

  “會。”

  潔玉走回餐桌。“克林,我想跟莉雅私下談談,我們一會兒就過去。”

  莉雅等克林離開餐廳後,才繞過餐桌走向潔玉。

  “你真的不想嫁給克林嗎?”

  “不,”莉雅回答。“而那──你知道──正是問題所在。”

  “它怎麼會是問題。”

  “克林是被迫娶我的,他只是在盡義務罷了,而我無法控制他。”

  “我不明白。”潔玉說道。

  莉雅緊張地把頭髮撩到肩後。“我想控制整個情勢”。她低聲說道。“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我必須結婚時,心裏其實很氣憤。我覺得非常……無奈,那實在很不公平。然而直到把婚姻視為一筆商場交易而非私人關係時,終於能和我的處境妥協了。我決定只要能自己挑選丈夫並定好條件,那麼他是否愛我就不重要了。那充其量只不過是一樁商業性安排,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克林不會同意你的條件,是吧?我並不覺得意外。”潔玉說道。“他是個獨立自主的男人。他常以自食其力,不依仗家人或朋友的協助為傲。要控制他並不容易,但我相信你將會為此高興的。對他要有信心,莉雅,他會好好照顧你的。”

  是的,莉雅心想,克林會照顧她。

  他對她繼承的財產沒有興趣,甚至明白表示他碰都不會碰。

  他甚至對她的頭銜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跟一個公主結婚是件麻煩事,他得忍受一年好幾次的大規模重要宴會,還得跟攝政王來往。老天,她知道他一定很討厭這些事。

  克林拒絕了她所提供的一切。

  不,這不是一樁公平的交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29:30

第九章

  潔玉和莉雅走進客廳時,理察爵士剛跟每個人打完招呼,理察轉向兩位女士。他認識潔玉,在跟她說他有多麼高興再見到她後,他將注意力轉向莉雅。

  “亨利告訴我好消息了,恭喜您,公主。你選了一個好男人。”

  莉雅勉強笑了笑。她謝過理察,附和著說克林的確不錯,然後問他是否能來能加婚禮。

  “當然,”理察爵士答道。“我不會錯過的。真可惜必須保密,但你也瞭解個中原因,請過來坐下吧,我帶來一些你會有興趣聽的消息。”

  理察領她在一張椅上坐下。潔玉和凱恩坐在她對面,而公爵和他的夫人則坐在另一張長椅上。

  克林獨自站在壁爐前。他沒注意理察或自己的家人,而是背對著他們,專注在研究壁爐架上的小飾物,莉雅注視著克林拿起那座小城堡看個仔細,臉上一無表情,她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公爵夫人正在解釋她對婚禮的計畫,她決定把這樁美事辦得盡善盡美。中途被她丈夫呼喚克林的聲音打斷。

  “小心點,兒子。那是我的無價之寶。”

  克林點點頭,卻沒轉身。他正注意到用看來非常細緻的鎖鏈拴住的吊橋。“這真是一件巧奪天工的作品。”他邊說邊輕巧地把吊橋從鉤子上拿下來。城門立刻往下開啟,

  克林把小城堡舉得更高以便看到內部。

  莉雅注意到他驚訝的眼神,還有他的微笑,她也微笑起來。他剛發現她父親在多年前耍了他朋友一記的小詭計。

  克林轉向凱恩,一歪頭示意他過去。凱恩起身走向壁爐架。

  克林不發一語,只是把城堡遞給哥哥,然後轉身走過來,坐在莉雅身邊。

  公爵夫人正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她對婚禮的計畫,她丈夫和理察倆都耐心地聽她說話。

  凱恩突然一陣爆笑,吸引了大夥兒的注意。

  凱恩轉向莉雅。“你知道此事嗎?”

  她點點頭。“我母親告訴過我這個故事。”

  “待會兒等你和父親獨處時,你會弄給他看嗎?”凱恩問道。

  “是的,當然。”

  “把那個放下來。”他父親命令道。“看別人握著它教我提心吊膽。你知道它有多少價值嗎,凱恩?”

  他兒子笑說:“是的,父親,我知道它的價值。”他關上吊橋,把城堡放回原處。

  “母親,我不認為理察爵士對你的婚禮計畫會感興趣。”凱恩說。“他已經保持禮貌夠久了,讓他談談他來訪的原因吧。”

  文妮轉向理察。“你只是為了禮貌才聽我說話嗎?”

  “當然是,文妮。”她丈夫對她說道。為了緩和他的直言無諱,他拍拍她的手。

  凱恩坐回他妻子身旁,手臂繞在她雙肩上,把她拉近他身邊。

  莉雅注意到她的監護人和他的長子倆都不介意公開對妻子表達關愛之情。凱恩正心不在焉地撫摸著他妻子的胳臂,而她的亨利伯父則一直沒鬆開他妻子的手。莉雅很羡慕這兩對愛侶。她知道她的監護人與他的妻子是因真愛而結合;而從潔玉和凱恩互相凝視的眼神看來,她推測他們也是先相戀而後結婚的。

  她和克林則完全是另一回事。她懷疑他瞭解跟她結婚需要放棄些什麼,而且幾乎當場就開口問了他。

  理察爵士此時加入談話,免除了莉雅受窘的可能。“克林要我協助他做小小實驗。他有理由相信這位小姐的女僕──薇娜──和不良分子勾結,想綁架公主。”

  莉雅被理察的話嚇了一大跳,她轉向克林。“你憑什麼懷疑那個甜美的……”

  他打斷她的話。“讓他說完,莉雅。”

  “克林是對的,”理察爵士笑著對主人說道。“您的兩位公子具有我在情報局工作以來發現過最好的直覺。”

  亨利愉快地笑著說:“我喜歡認為那是得自我的遺傳。”

  “是呀,”文妮表示贊同,她對她的丈夫是絕對的忠誠。“亨利向來像獅子一樣。”

  克林試著不發笑。他認為父親比較像綿羊而非獅子,但他不認為那是缺點。事實上,他還挺□慕他的單純。他自己在多年前就喪失了那份純真,他父親的確是稀有的人物,他似乎對人生的黑暗面完全免疫。聽他父親坦述年輕時歷經的創傷,更使他顯得不凡;那經歷並沒有使他變得憤世嫉俗,他還是坦然表達感情。而克林知道如果他還有一絲溫柔,那也一定是遺傳自父親。

  “現在,誠如我所說的,”理察繼續說道。“克林叫女僕通知公主說,在我的住所將舉行一場會議,時間訂在次日早晨十點。薇娜就在晚上偷溜出去告訴她的同夥,克林命令莉雅的一個侍衛跟蹤她。不出所料,第二天早晨,他們一夥四人已埋伏在我住所附近,等著劫走公主。”

  “所以他們總共有四人?”克林問道,他對這消息一點兒也不驚訝。莉雅說不出話來,她一直以為自己很能判斷一個人的品格,現在卻不得不承認她對薇娜看走了眼,隨即又想到自己是否看錯了蓓莉。

  “老天,雇用薇娜的是我。”公爵夫人脫口說道。“她來毛遂自薦時我早該覺得奇怪了,但卻因為她就出生在莉雅父親家附近而認為有個能喚起她過去回憶的人陪她,會使我們所監護的女孩好過些。薇娜會說他們的語言,亨利,我還看過她的介紹信。我看過的,但是我現在知道我該更謹慎些才對。”

  “母親,沒有人怪你。”克林對她說。

  “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你的疑慮?”莉雅問克林。

  這個問題令他很意外。“因那是我該解決的問題,而不是你。”

  他似乎相信自己對她是有責任的,莉雅不知如何應付那種驕傲的自信。“但你是怎麼知道的?是什麼使你起疑呢?”

  “一扇窗戶在陸蒙檢查門窗一小時後被打開來,”他解釋道。“而且一定有人提醒那夥人說我們會出去看戲。”

  “也許是攝政王……”

  克林打斷她。“是的,也許他提過,”他同意道。“但他絕不會開那扇窗。”

  “你把他們全都逮捕了嗎?”亨利問理察。

  “是的,全部一網打盡。”理察回答。“他們已經被關起來了。”

  “明天一早我要和他們談話。”克林宣佈。“我可以跟你一起嗎?”莉雅問道。

  “不行。”

  克林的語氣不容反駁,他父親也支持兒子的決定。“絕對不可以,莉雅。”

  討論結束。幾分鐘後理察爵士告辭離去,克林送他到門口,凱恩和潔玉同時跟他告別。公爵夫婦陪他們走向門口。莉雅立在壁爐旁,看著這一家人彼此談笑,突然間,一陣想成為這可愛、親密的家庭一員的渴望朝她席捲而來,她搖頭排除這個可能性。克林不是因為愛她而娶她,她告訴自己,絕不能忘了那個事實。

  門在凱恩、潔玉兩人身後關上,她這才察覺到克林已經離開了。

  他連聲再見也不說,莉雅因而受傷害。她轉身盯著爐架,以免她的監護人看到她眼裏的淚水。

  尊嚴和禮儀,她默念著。她將平靜地挨過婚禮。如果克林決心做愚昧、高貴的犧牲者,就隨他的吧。

  城堡吸引了她的注意,因克林以蠻橫的手段強迫她同意而激起的怒氣全被忘記了。

  一波對父親的思念襲來,使她內心隱隱作痛。

  今天,她真是悲慘極了。她不該離開修道院的,現在她知道自己錯了,在那裏她會很安全,而且對母親的懷念也更有安慰人的力量。

  莉雅深深吸口氣,想藉此平息內心湧起的驚慌。她明白自己如此害怕的原因,上帝助她,她已經愛上那條龍了。

  她無法承受這個事實。克林永遠不會知道她對他感情,不黏著他,儘管她非常想這麼做,她會強迫自己把這樁婚姻想成是一項便利的安排。克林有自己娶她的理由──即使是非常蠢的,而為了回報他提供的姓氏和保護,她絕不干涉他的計畫。而為回報她的體恤,他也會任她自己面對命運。

  莉雅抹去眼裏的淚水,想出可行的計畫使她心情好過些了。明天她會要求和克林談談,告訴他她的決定。

  她甚至考慮談判,但當然只限於比較無關緊要的事。

  “莉雅,你的侍衛一會兒就會把你的東西帶過來。”

  她的監護人走回客廳宣佈道,她轉身謝謝他。亨利伯父瞥見她眼裏的淚水,不禁皺起眉頭。

  “這是怎麼回事?”他問道。“你是不是不滿意我給你選的丈夫,所以才……”

  她搖頭,“我正在看這座小城堡,它使我有點想家。”

  他看起來寬心不少,走過去站在她身旁。“我想我會把它帶回我們的別墅,我不喜歡看別人碰它,克林和凱恩對這東西是不會罷手的,不是嗎?”

  他咧嘴一笑。“他們倆有時真像關在欄裏的牛一樣莽撞,我可不想這個寶貝給砸了。”

  他轉頭看看模型。“你知道這禮物背後的故事嗎?”他問道。

  “我母親說我父親把它送給你了。”莉雅答道。

  “這城堡是個禮物沒錯。”亨伯父解釋道。“但我是問你可曾聽說有關你父親給我的那筆貸款?你有權知道此事,瞭解你父親是如何幫助我。”

  他的聲音輕得沙啞而充滿感情。莉雅搖頭。“伯父,那不是貸款。是的,我的確知道事情的經過。母親告訴我這個故事是因為她認為我父親作弄您的手法既聰明又有趣。”

  “薩尼作弄我?怎麼說呢?”

  莉雅轉身把城堡從爐架上舉起,她的監護人本能地提醒留神,她點點頭。他目不轉睛地注視她,她則把吊橋從門閂上放下,然後把城堡遞給他。

  “它們一直都在裏頭。”她輕聲說道。“瞧一瞧,亨利伯父。借條就在裏面。”

  他似乎無法理解她的話,面露驚異的表情盯著她。

  “這麼些年來……”他的聲音哽咽,雙眼迷蒙。

  “父親喜歡以他的方式做事。”莉雅解釋。“他堅稱那是個禮物,而您卻堅持那是筆貸款。母親告訴我您要求籤下借據,父親只好依您。但伯父,最後還是他技高一籌,給了您這座城堡作為禮物。”

  “還有那些借條。”

  她把手擱在他手臂上。“你持有那些借條,”她說道。“所以您必須接受債務已償還的事實。”

  她的監護人把城堡舉起往裏瞧,立刻看到那幾張折起來的紙。“等你嫁給我兒子,債才算還清。”他說道。

  他不曉得他的話對她的刺激有多大。此刻他全副心思都集中在城堡上,因而沒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她轉身離開客廳,在廊上和文妮擦身而過,但她什麼也沒說,唯恐她的聲音會洩漏自己的心情。

  文妮連忙走入客廳,莉雅已上了樓。“亨利,你對那孩子說了些什麼?”她問道。

  他示意她坐在他身邊。“莉雅沒事,文妮,她只是有點想家罷了。讓她自己靜一會兒吧。你瞧這個。”他又把注意力轉回藏在那件寶貝裏的借據。

  莉雅暫時被大夥兒遺忘了。她很慶倖沒有人跟上樓來。她走進她亨利伯父的書房,

  關上門開始淚如雨下,她至少哭了二十幾分鐘,覺得自己真是可憐到了極點。她知道自己很孩子氣也太可笑,但一點也不在乎。

  哭夠了之後,她仍沒有覺得好過多少,她的神經仍然因為憂慮和困惑而繃得死緊。

  一小時後狄先生來訪,她簽署了他準備的檔,然後聽他滔滔不絕地解釋如何把她的錢從她父親的家鄉轉到英國的銀行。狄先生雇來辦這件事的人進行得不太順利,但他向她保證一切都不必擔心,只需要一點時間和耐心。

  莉雅幾乎無心於財務問題。當晚她很早就寢,並祈禱能有勇氣渡過未來三天。

  然而時間並未因此而變慢。文妮為準備婚禮而忙得不可開交。她瞞著丈夫和家人邀請一些密友──事實上是三十八個──來參加這項盛會;而婚禮舉行之前還有許多事得做,她幾乎忙不過來了。要訂購新鮮的花朵來佈置屋內的桌子和廳外的花園;準備一席豐盛、正式的餐點;還必須請脾氣古怪卻深具創造力的羅蜜縫製一襲婚紗。這位裁縫師和她的三位助手,已住進三樓的一個大房間,日夜不停的手操針線,縫合好幾碼長的進口蕾絲,那是蜜莉為這個特別場合而保留的上好貨色。

  莉雅不是試穿衣服,就是辦文妮吩咐她的事,或者寫結婚通知;名單上的名字超過兩百個。信封上也必須寫上住址,文妮堅持一旦克林與莉雅成婚,這些通知就得交由信差送出。

  只有家人、牧師和理察爵士將出席觀禮的情況下,她不明白為何還必須如此大費周章。她問文妮如此麻煩的理由,得到的答案是只有如此才能回報莉雅父親對她家人的恩惠。

  舉行婚禮的日子終於來臨,合作的天氣令文妮欣喜不已,他們可以用上花園了。陽光明亮耀眼,而就春天而言,氣溫也顯得相當暖和。來賓們甚至不需穿斗篷,公爵夫人忖道。她吩咐僕人把落地窗兩側都打開來,並把石階地面清掃乾淨。

  典禮訂在下午四點舉行。中午時光訂的花送來了,信差來來往往,似乎永無止盡,

  莉雅待在餐廳裏不擋大家的路。她的文妮伯母真是巨細無遺,她看著僕人把兩大瓶花捧上樓想道。也許她認為書房也得裝飾一下,說不定她丈夫會想在那裏接待理察爵士呢。

  莉雅正想她也應為婚禮準備,但克林的妹妹們卻剛好抵達。

  最小的妹妹瑪麗對她雙親來說是個驚喜,因為當時他們生完三個女兒幾乎已有四年,而且也認為文妮已經過懷孕的年齡。最小的當然被父親疼愛有加,她的兩位大哥也不例外,但她的妹妹們──艾莉十四歲、珍妮十五歲、凱琳則剛滿十六歲使她沒完全被寵壞。

  莉雅喜歡克林所有的妹妹,但凱琳是她最喜歡的。然而她小心地不讓其他幾個看出來,以免傷害了她們的感情。

  凱琳真是討人喜歡。她的個性和莉雅完全相反,而或許那就是她那麼喜歡她的原因。

  她承認她羡慕克林的妹妹。凱琳是那麼地直言無諱,沒有人必須猜測她在想些什麼,她會講出每個想法。她也非常戲劇化,常跟她的密友蜜雪一起調皮搗蛋。凱琳從不擔心要自我克制,莉雅懷疑她是否瞭解尊嚴和禮儀為何物,她是莉雅見過最誠實可愛的人。

  她也正漸漸長成一位年輕漂亮的小姐。凱琳有著暗金色的秀髮和榛色明眸,而且比莉雅高兩寸。

  克林的妹妹們都不清楚召來倫敦的原因。當她們的母親對她們說明婚禮的事時,凱琳首先興奮地尖叫一聲撲向莉雅懷裏緊緊摟住她。

  “蜜雪八成要為你毀了她的計畫殺了你。”她快活地告訴莉雅。“她想做克林的妻子,已經計畫好多年了。”

  文妮搖搖頭。“克林從未見過你的朋友,她怎麼會認為他會娶她呢?她跟你同年,凱琳,克林配她太老了,他幾乎比她大一倍。”

  艾莉和珍妮也衝向前去擁抱莉雅。三妹妹緊緊地黏著她。莉雅只得勉力保持平衡,

  她們全都同時開口說話,真是天下大亂,也使得莉雅暈頭轉向的。

  瑪麗搶不到位子落在後頭,她便跺跺腳想引起注意。當那也起不了作用,她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大家立刻轉身看看出什麼事,瑪麗則利用機會跳向莉雅身上。

  陸蒙和杜文聽到尖叫聲跑了過來。文妮為她女兒的行為致歉,並叫瑪麗安靜下來,

  然後交代那兩名侍衛到地窖把備用的酒杯搬出來。

  陸蒙朝莉雅打手勢,她向克林的家人說明後走向他。

  “公爵夫人一直把門敞開,公主,而我們則不斷把它們關起來。房子後面不上鎖很不安全,您能否跟她談?如果克林到這裏時看到所有的門戶洞開,會發火的。”

  “我會試著跟她說。”莉雅允諾。“我懷疑她聽我的,我想我們只能相信一切都會順利了。只要再幾個小時就不用擔心了。”

  陸蒙朝公主鞠個躬。他不會就此坐視不管,希望一切順利。他和杜文兩人會緊迫盯人地監視那些捧著鮮花和禮物踏進房裏的陌生人。幾乎無法認清來的人是何人。陸蒙走入廚房攔住一個僕人,命令他傳個消息給克林。公爵夫人不會聽從一個侍衛的話,但她必定會聽她兒子的。

  陸蒙並未就此停止,他接著走上樓找威廉郡公爵,提醒他可能發生的危險。

  莉雅見時間逐漸緊迫。她剛要上樓時,蜜莉和她的助手也下樓來找她,裁縫師跟她說結婚禮服已掛在莉雅的衣櫥前,而且無疑是她所做過最精美的。莉雅完全同意,她讚美裁縫師好一會兒,然後花更久的時間答應會小心穿上那件精緻衣裳。

  文妮在蜜莉及助手走時衝入門廳。“老天爺,莉雅,已經三點了,你還沒開始準備。你洗過澡了沒?”

  “洗過了,文妮伯母。”

  “女孩們快準備好了。”文妮跟她說,她拉起莉雅的手開始上樓。“珍娜一編完瑪麗的辮子就會過來幫你,莉雅,你會緊張嗎?我曉得你一定很興奮,不過不要擔心,一切都已就緒,這將是一個美麗的婚禮,現在動作要快些,不然你就要錯過了。”

  公爵夫人為自己的幽默笑了起來。她在自己房門口停下來關愛地捏捏莉雅的手,然後開門走進去,莉雅聽見瑪麗求女僕讓她的頭髮垂下來,然後文妮命令她安靜地坐好。

  莉雅的臥房在長廊的盡頭。她開門進去,此刻她除了脫下衣服外,什麼也沒注意。

  鈕扣在前面,她還沒關上門就先解開了,她卸下衣服以便再清洗一次,然後穿上她的白色棉袍,她正把腰際的帶子系好時,房門打了開來,莉雅以為是來幫忙的女僕,正想轉身,卻突然被人從後面抓住,一雙手蒙住她的嘴不讓她尖叫出來。

  她聽見門落閂的聲音,立刻明白至少有兩人躲在她房裏。她竭力保持鎮定,強迫自己不要掙扎,雖然她驚恐萬分,但她絕不容許恐懼妨礙她的思考。在擺脫這些恐怖分子之前,她絕不能變得歇斯底里。

  她告訴自己要有耐性,靜候逃脫的時機,不論有多想尖叫,她都得控制好,否則克林的妹妹們一定馬上跑過來。老天,她不希望她們任何一個受到傷害。

  莉雅一想出計畫,便立刻鎮定下來。在離開屋子前,她會跟歹徒合作,那樣對這一家人比較安全。然後她會奮力抵抗,高聲尖叫,甚至用嘴咬,好教他們後悔膽敢碰她。

  一陣敲門聲響起,他的手才從她嘴上移開,另一個人打開門閂。莉雅把那人的臉仔細端詳一番,他是個黑髮,濃眉、皮膚油滑的家夥,臉上邪惡的表情使她害怕發抖。他的模樣使她明白他是不會為傷害他人而良心不安的。

  在她身後的人在她面前揮舞著一把尖刀,告訴她假如她出聲警告,他會殺了她。她並不擔心那種可能性,知道他是在吹牛。將軍要的是活生生的新娘,而不是死的。她一度想告訴那恐怖分子她根本不擔心自身的安危,但又改變了主意。不爭論或許比較聰明,

  假如他們相信她會合作,也許防備會比較鬆懈。

  莉雅被允許把門打開幾寸,潔玉正站在門口朝她微笑。

  “老天,莉雅,你甚至還沒穿好衣服。要我幫你忙嗎?”

  莉雅搖頭。“我不需要任何幫忙,凱琳,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好意。你何不到樓下跟你丈夫一起等呢?我相信你的亨利會希望你在他身邊跟他一起招呼來賓的。”

  潔玉的表情沒有改變,在門再度關上前一直保持微笑。但是聽見門落閂的聲音,她立刻轉身跑下走廊。

  她衝到樓梯口時,克林正走入門廳。瑪麗從客廳跑出來撲向她的哥哥,他把她舉起來,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彎腰把凱恩的女兒金妮抱在另一隻臂彎裏,四歲大的女孩給她叔叔一記濕濕的吻。

  潔玉猛衝下樓,凱恩在樓梯底接住她。“慢一點,甜心你會受……”

  她眼裏的驚恐使人住了嘴。“出了什麼事?”他問道。

  “莉雅叫我凱琳。”

  克林聽見了他嫂子憂忡忡的口氣,他把兩個小女孩放下來,走上前去。他注意到通往花園的門洞然敞開,皺了眉頭,難道他父親不明白小心的必要嗎?

  “她只是搞混了,”凱恩對他妻子解釋道。“今天是她結婚的日子,她一定會有點緊張。”

  潔玉搖頭,她轉向克林。“莉雅叫我到樓下跟我丈夫亨利在一起。有人和她在房裏,我很確定,她是想警告我。”

  克林已開始走向樓階。“叫陸蒙和杜文在莉雅的窗下待命,”他命令道。“凱恩,你負責後面的樓梯,他們或許會試著帶她從那兒出去。”

  他發號施令完畢,人已走到樓上,和正步下樓梯的父親擦身而過,繼續朝走廊上走去。

  他對自己要做的事異常冷靜。他體內怒火熊熊,但他決意不讓情緒淩駕於理智之上。他會等莉雅脫險後再盡情發洩怒氣。

  他到她的房門口,輕輕地試一下,確定門已被鎖上,然後使盡全身力氣,用肩膀猛撞那扇木門。門板應聲裂開脫離了門軸,門閂斷裂,碎片飛到房裏。

  莉雅試著警告克林當心,但又再次被蒙住了嘴。

  第二個人用手中的刀對付克林。克林如閃電般迅速移動。他的對手還來不及弄清楚,手中的刀就被奪走了。當然克林也沒有放過他的手,他把歹徒的手扭向他身後往上扯,直到那人的手脫臼並發出痛苦的哀號,克林毫不留情地把他丟向門邊的牆上。

  憤怒給了他四個大男人的力量,此刻他已憤怒得近乎盲目。因為莉雅看來害怕得要命,而那混蛋的髒手還在她身上亂來,她身上的袍子開口大得使他明白她長袍底下一絲不掛。

  “別碰我的女人!”

  克林大吼一聲走上前去,捉住莉雅的歹徒知道他已走投無路,他等克林幾乎到他面前時,連忙把莉雅往前一推,企圖逃離房間。

  克林一個動作把莉雅扔到床上避開危險。隨即轉身攫住那人的脖子。

  他當場就想把那混蛋的脖子給扭斷,又顧忌到莉雅正盯著他看,該死!他不想讓她比現在更害怕了。

  “要出去還有比樓梯更快的辦法。”他宣稱道。

  他的聲音聽來既鎮定又理智,莉雅根本沒料到他會做出以下動作。克林抓住那人的褲頭把他提起來,然後把他扔到窗外。

  窗戶沒開,玻璃碎片落到四壁和地板上,幾片沒刺進那歹徒肩膀的框木掉在窗臺上。

  克林甚至沒喘一下,他不經意似的力量使她驚異,他的態度也是。長褲上的灰塵使他輕咒一句“天殺的”,歎口氣後,他這才轉向她。僅僅一分鐘前,克林的樣子還教人毛骨悚然,而此時卻一副沒有任何異常的事發生過一樣。

  莉雅不知該作何想法。

  她難道不明白他也許已經殺了那人嗎?或者他心知肚明,只是不在乎?

  莉雅決定親自一探究竟。她從床上跳下來,跑向窗前,克林在她赤裸的雙腳踩在碎玻璃上之前攔住她,把她往後拖回床邊,然後粗魯地擁她入懷。

  “老天,克林,你想你殺死他了嗎?”

  她聲音裏全然的恐懼使他後悔讓她目睹那場打鬥。她太年輕、太單純,還無法瞭解有些人最好是下地獄去,而她在他懷裏顫抖的模樣告訴他,她也怕他。

  “不,我沒有殺死他。”他告訴她,聲音沙啞低沈,“我確信陸蒙在窗外把他接個正著。”

  “噢”。她吐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氣,然後放鬆地靠在他身上。“你忘了打開窗戶,對不對?”

  “是的,”他撒謊道:“我忘了。”

  她偷偷抬眼看他。“你確定陸蒙接住了他?”

  “非常確定。”

  他努力使自己聽起來像是相信那句胡說八道。他的漫天大謊使她鎮定下來,而這才是最重要的,他把她抱得更緊,然後俯身吻了她的頭頂。

  “他們有沒有傷害你?”他問道,粗嗄的嗓音透出對那種可能性的憂慮。

  他的關心使她深感安慰。“沒有。”她在他胸前輕聲回答。

  她自眼角瞥見了一個動作,便往克林四周望去。“另一個人爬走了。”

  “凱恩正等著他呢。”他答道,再次傾身吻她,同時她也抬起了頭。這誘惑大得無法抗拒。他的嘴愛撫地覆在她的唇上,但那還不夠,他加深了吻,高興地發現不必強迫她張開嘴。他的舌頭探入與她的相觸,喉嚨底部響起一陣低沉而原始的呻吟。

  這一吻擊潰了她。極度缺乏經驗的她不知如何控制自己對他的碰觸所產生的反應,也永遠品嘗不夠他的味道。上帝,他的氣味那麼地乾淨、男性化而且美好,又那麼地激起了她的欲望。

  她毫無禁忌的反應幾乎瓦解了他的自製。克林明白他們該就此打住,他試圖抽身,莉雅卻不想與他高貴的計畫合作。她的雙肩環著他的頸子,拉扯著他的發促使他加深他的吻。

  他任她擺佈。她在他的嘴裏輕歎一聲,然後羞怯地伸出舌尖和他的互相摩擦。克林覺得他的自律正漸漸溜走,他的嘴一再地覆住她的。

  “一切都還……老天……等婚禮完再做嗎,克林。”

  凱恩的聲音驚醒沈浸在激情迷霧裏的克林與莉雅。他緩緩地抽身,她則多花了一點時間才恢復神智。克林只得幫她把她的手從他的頸背上拿開,並把她長袍上的帶子束得更緊些,她並沒有接手自己弄,只是看著他調整她的袍子。把她頸部的每一寸肌膚都遮蓋起來。

  “現在你該穿衣服了。”他輕聲建議,她臉上恍惚的神情使他不禁露出微笑。她還沒自他撫觸的影響中恢復過來。而那使他樂壞了。

  她明白她得控制自己。她往後退一步,遠離使她迷惑的原因。“是的,我該穿衣服了。”她點頭表示同意,隨即又搖頭否決先前的話。“我無法穿好衣服,他們……”

  “我很樂意幫忙,”潔玉自告奮勇。克林的嫂子因擔憂和同情而皺起眉頭。莉雅臉上的神情正顯示出她的困惑。“用不了多久時間的。”她保證。

  莉雅轉頭勉強微笑,意外地發現凱恩和潔玉僅僅站在幾尺外。她根本看不見任何人走進房間。

  她想一定是克林的吻使她忘了一切的,老天爺,他們看見她攀在他身上的模樣了嗎?

  一想到那個可能性,她就羞紅了臉。

  她不經心地用手指梳梳頭髮。長袍隨著她的動作而分開了些,克林上前把它拉回原位,現在他已表現得像個佔有欲強的丈夫了,她想道,如果他沒有朝她皺眉頭,那該有多可愛呀。“你總不能穿著你的浴袍款待客人吧,”他說道。“難道修女們沒教你任何事嗎?”

  他不是在開玩笑。她把他的手從她喉嚨上拍開,然後又往後退。“你抓住那個爬下樓去的人了嗎?”她問凱恩。

  “抓到了。”

  “噢,好,”她歎口氣說道。“克林把另一個人丟出窗外,陸蒙將他接往了。”

  凱恩幾乎笑出來,隨即又明白她真的相信他剛才講的話。

  “那很好呀。”他澀聲說道。

  “可不可能還有他們的同夥埋伏在其他房裏呢?”

  克林回答了她。“不可能。”

  “你的侍衛已經徹底檢查了整棟屋子,”凱恩想撫平她的恐懼,“沒有別的人了。”

  潔玉驚喘一聲,吸引了她丈夫的注意,他轉頭看見她眼裏的淚水。“怎麼啦,甜心?”他輕聲問道。

  潔玉指著衣櫥前的地板。凱恩轉頭,看見了那件結婚禮服,不覺發出一聲低沈的咒駡。

  莉雅除了克林以外,誰也沒注意。她剛才發現他有些不同,卻無法確定不同在哪裡。

  “莉雅,我們在十分鐘內就要結婚了。假如你還穿著那件浴袍,就只好穿著它結婚了。凱恩,我們交換外套吧,我的這件破了。”

  “我不認為今天結婚是好主意。”莉雅低聲說道。

  “十分鐘。”克林重複道。

  他繃緊的下巴告訴她他不想聽藉口。她則仍想做最後的嘗試。“不。”她說道,表情叛逆。

  他彎下身,直到離她的臉僅僅數寸。“是。”

  她歎了口氣,然後點點頭。克林很滿意她終於妥協,於是給了她結結實實的一吻,然後他轉身走向門口。

  “他們毀了她的結婚禮服,克林。”

  潔玉告訴他這個消息,莉雅放聲哭泣。每個人都相信她是為禮服而難過,但那並不是她心煩的真正原因;她明白克林與平常有什麼不同了。

  “你剪了頭髮。”

  她憤怒的口吻使克林大吃一驚。他轉身看見她臉上滾滾而下的淚水,立刻想要去安慰她,他一朝她走去,她就往後退,他只得停步好讓她站在原地。他不想讓她意外踩到玻璃,也不想讓她驚慌,而她看來卻似乎就要那樣子。

  莉雅剛經歷了一場煉獄似的折磨,再加上他認為大部分的新娘在婚禮當天都會經歷的緊張和不安,所以她現在的行為才會變得如此不可理喻。

  克林明白如果不先讓她鎮靜下來,是絕對無法使她下樓結婚的。他決定如果此刻她想談論他的頭髮,而非針對真正使她心煩氣躁的原因,他也會順著她。

  “是的,”他說道,語氣盡可能地溫和。“你不高興嗎?”

  她的聲音憤怒地顫抖著。“事實上,那使我憤怒。”

  她可以從他的表情看出他並不明白自己那麼氣他的原因,他顯然忘了她問他為什麼留那麼長的頭髮時,他告訴她的理由。

  自由。是的,那是他給她的答案。她還記得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及肩的長髮能提醒他自己是個自由人。

  莉雅的目光轉向他的腳。“你何不銬上腳鐐呢,克林?”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克林無法控制他的怒氣。“她是為她的禮服心煩。”凱恩插上一句。

  “請你別趟這渾水。”莉雅命令道。

  凱恩聞言揚起眉毛。此刻莉雅表現得正像一位公主,而且好象對待她的臣下一樣地對待凱恩,而且十分悲慘。

  “喔,老天,瞧你對我做了什麼?”她雙臂交叉在胸前,瞪著他片刻才轉向他哥哥。

  “請原諒我對你的無禮。我通常不會讓任何人察覺到我心情不佳,但那個男人使我忘記院長的金玉良言了。要不是他把頭髮剪短,我也不會變成這副模樣。”

  “哪個男人?”凱恩咧嘴笑著重複道。

  “什麼金玉良言?”潔玉好奇的問道。

  “難道那件結婚禮服不是你心煩的真正原因嗎?”

  “尊嚴和禮儀。”莉雅向潔玉解釋道,而後轉向克林。

  “不,不是為了那禮服。”

  她聲明道。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命令自己鎮靜下來。克林就是那麼感覺遲鈍,她想道,而且他還正打算放棄他的自由。“噢,算了。是的,當然我是為禮服煩心。你母親會更難過。為了那蕾絲她已經付一大筆錢。如果她發現禮服被毀了,會使她傷心透頂的。”

  “那麼你是在擔心我母親的感覺嗎?”克林問,試著弄懂問題的所在。

  “我不是已經說我的確如此了嗎?克林,在這種時刻你怎還笑得出來?我沒衣服可穿了。”

  “那當然……”

  她不讓他說完。“答應我絕不告訴你母親,”莉雅要求道。“我要你的保證,克林。

  假如她發現的話,她的婚禮就毀了。”

  “是你的婚禮,莉雅,不是她的。”

  她不想聽道理。“答應我。”

  克林歎口氣。“我不會跟她說。”他沒說他母親看到她沒穿那件禮服,還是會注意的,她還沒想到那點,而他也不想提醒她。

  她要凱恩和潔玉也保證。三人迅速的同意使莉雅鎮定了下來。克林對她古怪的行為只有搖頭。他抓住她的肩把她拉近自己,然後吻她。接著他放開她走出房間,他哥哥跟在後面。

  “她似乎有點緊張,是不是?”克林問凱恩。

  他哥哥忍不住笑起來。“我想不出是什麼原因。”他澀聲答道。“你的新娘被粗暴地挾持,而她很明白地表示她不想嫁給你,而她的結婚禮服又給撕成碎片。不,我無法想像她為什麼緊張。”

  克林肩膀下垂。“今天真是難捱。”他喃喃說道。

  “它只會變好的。”凱恩預測道,向上帝祈禱他是對的。

  兩兄弟不發一語地來到門廳。他們在下樓時交換了外套,它幾乎完全合身,因為克林這幾年來肩部的肌肉發達不少,已經和他哥哥的一樣結實。

  克林注意到來賓已群集在大廳,正欲舉步進去,突然又轉向凱恩。“你錯了。”

  “事情不會好轉嗎?”

  克林搖頭:“你說莉雅不想嫁給我。你錯了,她想的。”

  凱恩微笑。“那麼你知道她愛你了?”

  他的話是對事實的陳述,但克林把它當做是問題。“不,她還沒愛上我,但她會的。五年後,等我有了財富,她就會明白她的選擇沒有錯。”

  凱恩無法相信他的弟弟竟會如此愚鈍。“她已經擁有財富了。克林。她需要的是……”

  “結婚,”克林替他說完。“那些人在這兒幹什麼?”

  他當然是刻意轉移話題。此刻克林並不想陷入一場關於莉雅的動機的激辯中,也不想思考自己娶她的理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30:01

第十章

  婚禮在一小時後舉行。威廉郡公爵護送他的被監護人走入大廳。克林和他哥哥一同站在牧師前面,等待新娘上前來,要保持鎮定真是辛苦萬分。

  自己的激動不安令他愕然,因為他向來自信是個永遠能控制自己的人。沒有什麼能使他心亂的,他提醒自己。該死,他歎口氣承認此刻自己真的慌了手腳。這種完全有違他本性的感覺使他不知該如何應付。

  在莉雅走入他生命的那天以前,光是想到婚姻就會使他臉色發白。然而此時他的激動則是為著相反的理由。他想把事情趕快完成,以免又節外生枝。

  他仍然可能失去她。

  “看在上帝的分上,克林。這是婚禮,不是葬禮。別皺眉了。”

  克林沒心情聽他哥哥的話,他全副心思都放在所有可能出岔的事情上。

  不久,莉雅步入客廳。她挽著他父親的手臂,但克林根本沒注意到他,他的目光集中在他的新娘身上。她愈是接近,他就更鎮靜了一些。滿足感使他不再杞人憂天。當她走到他身旁時,他的眉宇也跟著舒展開來。

  她即將是他的人了。

  莉雅緊張得發抖。她穿了件象牙的絲綢禮服,剪裁簡單而高雅,領口並不暴露,但仍然很撩人。莉雅並未佩戴任何珠寶,手裏沒有捧花,甚至頭髮也沒有飾針固定。她移動時輕柔地在她肩上波動的黑色捲髮是她所需要的一切裝飾。

  親愛的上帝,她使他心生喜悅。他為她的羞澀微笑起來。

  她沒有注視他,而是垂下視線,即使在她的監護人親吻她臉頰時也沒抬頭。她甚至不放開他,他只得扯開她的手,放在克林的臂上。

  至親好友聚集在他們四周,莉雅幾乎想當場逃走。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套住了,而且恐怕她和克林正在鑄成大錯。她抖得幾乎站不住腳,而且似乎也無法好好吸一口氣。克林適時握著她的手緊抓著。說也奇怪。他的碰觸的確使她的顫抖緩和了些。

  凱恩四歲大的女兒則幫莉雅消除她剩餘的恐懼。小女孩看不到正在進行的儀式,一路擠過眾人之間站到莉雅身旁,她假裝沒看見她母親正對著她猛搖頭,伸手握住莉雅的手。

  牧師剛打開祈禱書,然後往下瞥向那小女孩。他立刻咳了一聲來掩飾他的笑意。

  莉雅可沒有這種自製力。她朝那黑髮碧眼的小精靈看一眼,不禁笑出聲來。金妮顯然正在享受她生命中的興奮時光。而負責看著她的人顯然是沒有盡責。這孩子真是一團糟。她裙擺的下截沾了泥巴,顯示她花了些時間在花園裏奔跑,另外還有一處染到公爵夫人預備在典禮後招待賓客的紅葡萄酒漬,顯示她也到過廚房。

  她的腰帶滑到臀部上,

  但是讓莉雅完全失去控制的是她粉紅色的大蝴蝶結。它懸在她的右眼上,當她抬頭朝莉雅微笑時,同時也努力想把那玩意兒推回頭頂上去。

  潔玉很可能被金妮的出現弄得心臟病發作了。凱恩彎腰企圖抓住他那躲在克林和莉雅背後的女兒。她往後躲開,咯咯地笑得好開心。

  莉雅接管了這事件。她對金妮裙上的污漬毫無辦法。但她至少可以整理一下她的儀容。

  她把手從克林的手中抽出,重新綁好金妮的腰帶,然後再把蝴蝶結重新固定在她頭上。

  金妮不耐煩地站著任她摸摸弄弄,待莉雅為她整理完畢後,她又握住她的手。

  她挺直身子轉向牧師,仍然不注視克林,只是朝他伸過手,手指輕刷過他。他明白了其中的暗示,握住她的手。

  現在她已較能控制住情緒,也不再顫抖了。牧師問她問題時,她的回答幾乎沒有顫抖。

  她注意到她同意成為克林的妻子時,他明顯地鬆了口氣。她抬頭看他,發現他正朝她微笑,他眼中的光芒使她心跳加速。

  典禮總算結束。克林溫柔地把她轉向他,然後傾身吻她。

  觀禮的眾人歡呼起來,克林才剛把嘴覆在她的唇,就被人拍打背部,然後拖開接受大家道賀。

  他拉著莉雅一起,不想讓她離開他的視線……或是他的碰觸。他伸臂環住她的腰,把她拉在他身邊。

  莉雅不太記得典禮後的慶祝活動,只覺得自己恍恍惚惚的。

  晚宴之前,之間和之後都有人舉杯祝福,但莉雅也記不得他們說了些什麼。她被克林的親戚朋友團團圍住,而他們立即的接受使她又高興又不安。

  理察爵士堅持要跟克林和他哥哥在書房裏一談,克林卻一直拖延。但是理察不接受拒絕。莉雅終於保證待在她的侍衛看得到她的地方後,克林才同意。他和凱恩隨理察上樓,不到十五分鐘便又下樓來。

  克林在大廳找到他的新娘。她正試著聽三個人說不同的話;瑪麗要求跟她一起回家,凱琳在問她何時才能再見到她,而克林的父親則正告訴任何想聽的人有關他的兒子們幼年的趣事。

  莉雅看起來被這一切搞得頭昏腦脹,克林決定是帶她回家的時候了。她沒對他的決定作任何反駁,事實上似乎還鬆了口氣。

  花了足足二十分鐘說“謝謝”和“再見”,就在克林的耐性快用完之際,他們終於坐上馬車回他的家。

  馬車裏的寂靜和他們剛剛擺脫的混亂簡直有若天淵之別,克林伸直長腿,閉上眼睛咧嘴笑了起來。

  他正在想像他的洞房花燭夜。

  莉雅坐在他的對面。她的姿勢僵硬,雙手緊緊地握著放在腿上。

  她也正想著他們的新婚之夜。

  克林張開眼睛,看見她不展的愁眉,也注意到她正把雙手絞在一塊兒。

  “怎麼了?”他問,已經猜到七、八分了。

  “今晚……”

  “嗯?”

  “你會堅持要我跟你同床嗎?”

  “會。”

  她垂下雙肩,臉色蒼白,看起來異常無助。他幾乎笑了起來,但及時制止住自己,

  自覺有些卑鄙,居然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她的痛苦上。她是天真無邪的,顯然是被未來的事情給嚇壞了。而幫助她克服而非加深她的恐懼,才是他的職責。

  他往前傾身握住她的雙手。“一切都會沒事的。”他告訴她,聲音沙啞而低沉。

  她的表情告訴他她根本不相信他。“那麼你是沒興趣再談判一次了?”

  “談判什麼?”

  “你的利益。”

  他緩緩搖頭,她縮回手。“莉雅,一切都會沒事的。”他再次告訴她。

  “那是你說的,”她以小得幾乎聽不清楚的聲音反駁道,“我可沒聽說過任何可以證明你是對的說法。你有沒有任何相關的書籍資料可以在上床前給我看的?”

  他往後靠,腿伸在對面的座位上,盯著她看。了不起的是,他沒有笑出來。“哪一種書籍資料?”

  “我想你也許有本手□……或是其他什麼的,”她支支吾吾地解釋,試著停止扭絞雙手,以免讓他發覺自己有多緊張。“某些能解釋即將發生的事的書,”她故意聳聳肩。

  “我只是有點好奇,你瞭解吧。”

  他瞭解她已經嚇壞了,他點頭好讓她認為他相信了她扯的謊,然後以輕鬆的語調問:“你不是說院長告訴了你一切該知道的事情了嗎?”

  她久久沒有回答他,克林耐心地等著。莉雅轉頭往窗外看去。外面一片漆黑,但月光亮得使她辨認得出他們所在的街道,並明白他們就快到家了。

  她不能驚慌,她告訴自己。她是個成熟女人,這麼心慌意亂是很可笑的。

  她企圖掩飾她的困窘,並使自己聽起來很冷靜地開口解釋:“院長的確私下跟我談過,但現在我明白了她並沒給我充分的資訊。”

  “她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

  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更後悔提起這回事。“噢,就是這個那個的嘛。”她聳聳肩低聲說道。

  克林不肯就此甘休。“到底是哪些‘這個那個’的?”

  馬車在他的住宅前停了下來,她急忙伸手想打開門,但克林抓住了她的手,緊緊握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提醒她。

  她瞪著覆在她手上的那只大手。那至少是她自己的兩倍大。

  親愛的上帝,為什麼她從前沒有注意到他有多強壯呢?她從沒想到會跟他分享一張床,她提醒自己。至少幾年內還不要,直到她對那個想法感到比較自在以後……老天,那無知的念頭是多麼天真呀。

  莉雅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傻子。她早該堅持當修女的,她想。

  “院長說我不適合服聖職。”她大聲說出那個想法,然後歎了一口氣。“我不夠謙卑,她是這麼跟我說的。”

  她故意想轉移話題,但克林當然知道她在搞什麼鬼。“那她對婚姻床第的事又告訴了你些什麼?”

  她把目光又移回他面上,終於說道:“她說女人的身體就像一座神殿。就這樣,我已經說了。現在你可以放開我了吧?我想出去。”

  “還不行。”他反對,溫柔的口吻消減了她的一些尷尬。

  “你一定要我和盤托出,是嗎?”

  她臉上不悅的表情令他微笑起來。“是的,”他表示同意。“我要你全部說出來。”

  “克林,你大概沒有注意到,但這個話題使我很尷尬。”

  “我注意到了。”

  她聽出他話裏隱含著的幽默,卻不願抬頭看他,知道如果看見他在笑,她很可能開始尖叫。

  “你會尷尬嗎?”

  “不會。”

  她又企圖擺脫他的手,但他握得真緊。老天,他真固執。

  她知道如果不解釋清楚,他是不會讓她下車的。

  “男人會想在那兒膜拜。”她脫口說出。

  “哪兒?”他問,顯然很困惑。

  “在那神殿裏。”她幾乎是喊著跟他說道。

  他沒有笑,反而放開她的手往後靠。他的腿有效地擋住她的出路,以防止她又想奪門而出。“我懂了。”他答道,把聲音控制得盡可能地平和,希望他泰然自若的態度可以紓緩她的困惱。

  她的臉色突然發紅,看起來像是曬多了太陽一樣,克林發覺她的無知十分可人。

  “她還告訴你什麼?”他問。

  “我不可以讓他們。”

  “膜拜?”

  她點頭,“我不能讓任何人碰我,除非我結了婚。然後院長又跟我說那是因為結合的結果是值得而且崇高的。”

  “我也這麼想。”

  莉雅往後靠,轉而專心把裙上的縐褶弄平。沈默良久後,克林再度開口:“她省略了一些細節,不是嗎?”

  “是的。”莉雅輕聲說道,總算鬆了一口氣,因為克林終於瞭解她缺乏常識。“假如有本書可以給我看的話……”

  “我書房裏沒有這種書,”他告訴她。“甚至不知道是否出版過類似的東西。”

  “但是當然……”

  “噢,是有很多書,但都不是我會允許你去讀的那種,”他點頭說。“它們也不公然在市面上賣。”

  克林前傾把門閂彈開,然後推開車門,一直盯著他臉紅的新娘看。

  “你建議我怎麼做?”

  她對著自己的腿問那個問題。他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著他。她湛藍的眼中籠罩著憂慮。“我建議你信任我。”

  聽到她耳裏,那更像是命令,而非建議,然而她還是決定信任她,因為她別無選擇。

  她很快地點點頭。“好吧,我會信任你。”

  她迅速的同意取悅了他。克林瞭解她為什麼想先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事,那是莉雅控制自己的方法。她知道得愈多,就愈不會害怕。

  通常,一位年輕的小姐當然是從母親那兒得到必要的知識,至少克林是這麼認為。

  他確信他母親已經對他妹妹凱琳講過有關婚姻行為的詳情。

  然而莉雅的母親早在她女兒長大到需要這種知識以前就過世了。

  也因此一位修女試著接下這個任務。“這位院長究竟多大歲數了?”他問道。

  “她看起來像八十歲,但我想她應該更年輕些,”莉雅回答。“我從不會問她。為什麼問這個?”

  “沒什麼。”他說,把話題轉回她擔心的主題上。“莉雅,我會把你需要知道的一切都解釋給你聽。”

  他溫柔的語氣像是在她臉頰上輕撫似的。“你會嗎?”

  “會。”他幾乎是心不在焉地答應她。心裏正忙著想像那行將作古的修女使用像“神殿”和“膜拜”等描述性字眼為莉雅解說性知識的場面。

  上帝,他真希望當時能在場聽到那番談話。

  莉雅瞧見克林眼中的閃光,立刻下斷語認為是她的天真使他覺得好笑。

  “我很抱歉我表現得這麼……缺乏經驗。”

  “你的確是沒有經驗。”他溫柔地提醒她。

  “是的,而且我很難過。”

  克林笑了。“我倒不會。”他告訴她。

  “你真的會回答我所有的問題嗎?”她問道,仍然不確定是否該相信她。“你不會省略什麼不說嗎?我可不喜歡意外。”

  “我不會省略掉任何事。”

  她呼了一口氣,不再扭著衣服上的縐褶。克林的保證使她再度控制住她的恐懼,甚至對他覺得她的困窘很好玩也不以為意的了,他即將告訴她必要的知識,那是唯一的重要的事,釋然的感覺使她感激地虛軟下來。

  “好吧,一切都會沒事了。”她說道。“現在我們不是該下馬車了嗎?”

  克林同意了。他先躍下馬車,然後轉身扶莉雅。兩名侍衛都對公主擔心地皺著眉頭,顯然希望她能安安全全的。

  富恩在門口徘徊,等著迎接他的新女主人。他為她脫去斗篷掛在自己的臂上,然後衷心表示他的祝賀。

  “假如您想現在上樓的話,我馬上為您預備洗澡水,公主。”他建議道。

  在歷經緊張的一天後,洗個舒服的熱水澡聽來十分吸引人。

  那會是她今天第二次洗澡,但院長告訴過她清潔的重要性僅次於敬神,因此她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墮落。

  “克林和我要先在書房裏談談,”她告訴富恩。“之後我再洗澡。”

  “你先洗澡吧,”克林建議道。“我要先看一些文件。”

  那當然是謊言。克林根本無意在洞房之夜工作,但他認為洗個澡也許能使莉雅放鬆,此刻她看來的確需要分分心。

  這一天加上婚禮下來,已經夠她受的了。雖然現在她似乎比較不擔憂,也比較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知道她其實仍然非常緊張。

  “好吧,”莉雅同意。她轉身跟隨管家上樓,克林尾隨在後。

  “婚禮很美嗎?”富恩問道。

  “噢,是的。”莉雅道,聲音中充滿興奮之情。“一切都十分順利,對不對,克林?”

  “你差點被綁架了。”他提醒她。

  “沒錯,但除此之外,一切都很美妙,不是嗎?”

  “而且嚇壞了。”

  “沒錯,但是……”

  “他們還把你的結婚禮服給毀了。”

  她在最上面的臺階上止步,轉過頭來瞪他,顯然不想被提醒那些意外。

  “每個新娘都希望相信自己的婚禮是完美無瑕的。”她宣稱道。

  他朝她眨眨眼。“那它就是完美無瑕的。”他聲明。

  她滿意地微笑。

  富恩等到他和莉雅單獨在她房裏時,才迫不及待地從她那兒挖出所有的細節。陸蒙和杜文抬來一桶桶冒著蒸氣的熱水注滿橢圓形的澡缸。管家先前已體貼地把她的衣物取出來,並將一件白色睡袍和寬鬆的內衫放在她床上。

  她從從容容地沐浴。熱水鬆馳了她緊繃的神經和肩膀,她用玫瑰香皂洗頭髮,然後坐在火爐邊把它弄乾。莉雅不慌不忙,因為她知道克林正忙著工作,搞不好已經忘了時間。

  至少過了一小時之後,她才決定找他。她的頭髮已完全乾了,穿上長袍後,她又花了十分鐘左右梳理頭髮,不時打著呵欠。熱水澡和壁爐散發出的暖意使她昏昏欲睡,但她可不想在克林跟她解釋的時候睡著了。

  她沿著走廊來到書房。她敲了門,然後走進去。克林不在書桌後面。莉雅不確定他是回臥室去或是在樓下,她決定在書房裏等他,認為他會想在這裏跟她談。她走到書桌旁想拿一張紙,正要伸手拿筆和墨水時,克林在通往他臥房的門口出現。

  他的模樣使她呼吸一窒。克林顯然也洗了澡,他的頭髮還是濕的。他沒穿上衣,只穿一條黑色長褲,而且沒扣扣子。

  他有個孔武有力的身材。皮膚是漂亮的古銅色,其下結實波動的肌肉使她聯想到一隻豹。他的胸膛上覆著一層濃密的黑色卷毛,往下到腰際形成一個V字形。

  她沒再往下看。

  克林倚在門框上,胸前兩臂交叉對著她笑。她的雙頰微紅。

  她把手上的紙一折再折,努力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他知道他必須對她慢慢來,幫她控制住她的恐懼。那將是一項艱巨的考驗,因為克林從未與一個處女上床,而看見身穿白色睡衣和外袍的莉雅已使他渾身火熱,單單凝視著她就激起了他的欲望。他的視線集中在她的嘴上,想著他要怎麼品嘗那甜美、豐潤、微噘的雙唇。

  “克林,你在想什麼?”

  他不認為告訴她實話是個好主意。“我正在想你要拿那張紙做什麼。”他扯了個謊。

  她緊張得快失神了,只得低頭看看手上,這才明白他問起她的問題。“筆記。”她馬上點頭脫口而出。

  “是啊。我想在你解釋的時候做些筆記,才不會忘記任何重點。”

  她話中的憂慮削減了他戲謔的心情。“你做事真是井然有序。”他說道。

  她微笑。“謝謝你的讚美。我父親是第一位教導我做事有條不紊的重要性的人,然後院長接手訓練我。”

  老天,她真希望自己別再喋喋不休下去了。

  “你父親去世時你多大?”

  “十一歲。”

  “然而你記得……”

  “噢,是的,我記得他教我的每件事。”她回答。“克林,那是我取悅他的方法,而且我也十分享受我們一起度過的時光。跟我談及他商場交易的事使他很高興,而我也很高興他讓我參與。”

  她已經把那張紙揉成一團球了,克林懷疑她明白自己做了什麼。“我只記得最重要的事。”她保證。

  他緩緩地搖頭。“你不必做任何筆記,”他向她保證。“你一定會記得我告訴你的每件事。”

  他真是太以自己為傲了。大笑的衝動幾乎淹沒了他,他卻仍克制著自己。

  “那好吧。”她轉向書桌想把那張紙放回原處,卻赫然瞭解自己已把紙揉得一團糟。

  她把它丟進垃圾桶,轉回去盯著他。

  他眼中溫暖的光芒令她愉悅地輕顫起來,他嘴角的微笑則使她的心跳亂了章法。她深呼吸一次,命令自己平靜下來。

  老天,他真美。她不知不覺中脫口說出那個念頭。

  他對她的讚美報以笑聲。他的發笑卻沒令她不悅,她發覺自己也報以微笑。“對一條龍而言。”她開玩笑地說道。

  他注視著她的樣子使她覺得胃裏像是聚集了上百隻撲翅的蝴蝶。她必須讓雙手有事可做,她想道,於是立刻合上了它們。“我們現在要開始談了嗎?”

  “事有先後。”他說道。“我剛想到我還沒給你一個適當的新婚之吻。”

  “你還沒嗎?”

  他搖搖頭,然後朝她勾勾手指。她緩緩穿越房間站在他面前。

  “你現在要吻我嗎?”她屏氣凝神地問道。

  “是啊。”

  他慢吞吞地答道,緩緩地離開門框直立在她面前。她本能地後退一步,又立刻止步。

  她不用怕克林,她提醒自己,而且她也真的想要他吻她。她又往前移動。“我喜歡你吻我的方式。”她低聲道。

  “我知道。”他自傲地咧嘴而笑,他也知道她很緊張。對此她沒有任何疑問。而且他正在享受她的尷尬。

  “你怎麼知道?”她問,同時想在他回答後,給他一個機智的妙答。

  “你的反應讓我看出來你喜歡我碰你。”

  她想不出任何巧妙的話來回答那個事實,實際上她根本掌握不住任何思緒。當然克林應該對她此刻的狀況負全責,他眼裏的溫暖令她胃部打顫。

  她感覺到他擱在她腰際的雙手,朝下一看,見他正在解開系著她睡袍的腰帶。她試著阻止他,但她還沒把手放在他手上,他已把她的袍子從肩上褪下。

  “你為什麼那麼做?”

  “因為你看起來很暖和。”

  “噢。”

  睡袍掉在地板上。她的睡衣單薄得讓他得以一窺她身軀柔美的曲線。她企圖拉緊睡衣遮住自己,但克林不給她遮掩自己的時間。他把她拉過去緊貼住他。“莉雅,我吻你的時候雙臂環著我。”

  她把胳臂繞在他的脖子上,這同時他彎身開始輕咬她的唇,使她打個冷顫。她抱得更緊,並踮起腳尖試圖加深這一吻。她的胸脯與他的胸膛互相摩擦,肌膚相親的奇妙感覺使她發出一聲破碎的輕歎。那感覺並不會使人不快,只是有些奇怪又美妙。她刻意與他斯磨,但動作輕微,好讓他不知的想變得大膽些,因為他堅實的身體散發出的體熱強烈地影響著她,使她覺得再怎麼貼近他也不夠。

  他用舌頭、牙齒逗弄著她的唇,使她為之瘋狂。她無法忍受這種溫柔的折磨,不耐地扯他的頭髮,默默告訴他她要更多。

  他的嘴終於愛撫般地落在她的唇上。他像是擁有全世界的時間似地緩緩動作、深思熟慮,幾乎毫不費力便燃起她體內的激情之火。

  她輕柔的低吟告訴他她有多麼喜歡他對她做的事。他往後一退,看見了她眼裏的熱情,明白自己的眼裏也反映著相同的感覺,於是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這麼甜美!”

  他對著她的嘴輕聲說道。

  她溫柔地隨他擺佈,無邪的反應使他忘了不能操之過急。

  突然間他對她的饑渴急切得無法控制他的步調。他的嘴開始變得蠻橫、需要。他的大膽、她的羞怯使兩人都在欲哆嗦不已。克林在她體內點燃的熱情之火使她完全忘了害怕即將發生的事。她無法思考,只能隨著本能不停地在他身上蠕動,渾然不知自己在做什麼,或自己在對他做什麼。她的手指梳過他的頭髮,而當她開始低吟地挨著他堅挺的下體撩人地移動時,他幾乎要失去控制。他們的接吻變得恣縱而貪婪。當他的嘴原始而佔有地覆在她唇上時,激情於是鍛煉成了赤裸裸的欲望。

  這一吻似乎沒有終了,卻又結束得太快。克林抽身退開,她的嘴已因他的碰觸而濕潤發紅。他的嘴上已沾有她的芳澤,但那對他還不夠。

  她軟弱無力地靠在他胸前,臉則埋在他的下巴下方,短暫急促的呼吸吹拂在他的鎖骨上。

  克林抱起她進入他的房間,溫柔地把她放在床中央,站在床邊低頭盯著她看。他火熱的目光同時使她全身發熱和打冷顫。

  他抓住她的睡衣把她拉向他。

  正如他遇見她以來在夢裏想像一樣。

  然而真實比想像還美妙,因為他無從想像她貼在他的肌膚上會是那麼難以置信的柔軟光滑,那種感覺真有如置身在天堂裏。

  “克林,我們不是該現在談談嗎?”

  他用手肘撐起上身看著她。她眼中顯然可見憂慮;而他卻充滿勝利的喜悅。

  “當然。”他捧住她的臉給她長久而結實的一吻。

  他使她因欲望而顫抖。她無法抗拒地用雙臂摟住他的腰,吸取更多他的熱力。她的腳趾在他的腿上彎曲,突然間,只是抱著他不再足夠了。她要觸摸他、愛撫他,她的雙手撫上他的背,再往下沿著他手臂的兩側撫摸。

  她的觸摸像是在他皮膚上輕微拍動的蝶翼一般,他轉而親吻她的頸子,她微微轉頭迎合他。他的牙齒溫柔地拉扯她的耳垂,喜悅一波波直竄下她的腳趾,而親愛的上帝,他使她根本無法思考。

  她開始挪動,無言地要求更多。克林改變位置,一路親吻到她的喉頭。她開始認為如果他停下來,自己一定會死去,她不瞭解自己體內漸生的挫敗感,她覺得自己像是由無數的接合線縫成,而那些接縫此刻正全部要崩裂開來了。她既害怕又快樂地叫出聲來。

  那感覺幾乎強烈得令人無法消受,然而它同時也極度美妙。

  她的雙手垂回身側握拳緊緊抓住床單,企圖抗拒洶湧的情感風暴。

  “克林!”

  他的名字隨同一聲啜泣逸出,她開始扭動身體。他使她無法控制自己,大手撫遍她全身。她深深吸了一口不穩的氣,然後開始嗚咽。他的嘴再度擄掠她的唇。她試著阻止他,他卻不容阻擋。

  她不知道自己要他做些什麼,只知道如果他不採取進一步的行動舒緩這甜蜜的折磨,

  她就要發瘋了。

  他用言語安撫她。“甜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甜心,別哭。我很抱歉。老天,只要幾分鐘就會好了。你的感覺真捧。抱著我,寶貝,抱住我。”

  他話裏的擔憂遠比他的言語更能給她安慰。痛苦和喜悅交戰,她被這兩種相互衝突的感覺給弄糊塗了,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要他停止,卻又想要他繼續跟她結為一體。

  他呼在她耳畔的鼻息既火熱又急促,而那聲音使她興奮。

  她不懂自己是怎麼回事,她的身體要求解放,但自哪裡解放呢?她不知道。她體內的每一道神經都在期待著。

  克林用手肘撐起自己注視她。她的眼睛閃爍著激情,但對他而言,更重要的是她已停止哭泣。

  那是他所需的許可。他的自製力頓時瓦解,嘴急切地與她的覆合。他體內的饑渴猶如脫韁野馬般一湧而出。莉雅在他懷裏像是一團火,她的反應常常震撼了他。她毫無保留,而那無私的舉動迫使他也作同樣的反應。他無法做任何思考……

  過了好久她才回到現實。她攀著她的丈夫,任一波波降服的喜悅衝向她,她心底的某處明白只要她也緊抱住克林,她就是安全的。

  她從未感覺如此安全、自在過。

  克林的則是完全相反的反應。他深受剛才發生的一切震撼,他從未允許自己全然失去自製,從來沒有。而這把他給嚇死了。他經驗豐富,然而她卻能剝除他所有的防備。

  他無法有任何保留。上帝助他,但他從未有這麼棒的感覺,而那把他給嚇壞了。

  這輩子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脆弱而且無所遁逃。

  他們仍然結合在一起。克林沒有力氣離開她的身體,但他知道自己的體重很可能已把她壓得透不過氣來了。她的手仍纏繞在他的頸間,他伸手輕柔地把它們拉開。他傾身吻她的喉頭,感覺到她猛烈的脈搏,因而明白她也還沒完全恢復過來而感到一股男性、自負的滿足。

  一分鐘後,他和她分開,翻身躺在床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閉起雙眼。他們做愛的氣味彌漫四周,他嘴裏仍有她的味道。老天,他可以感覺到自己又再度堅挺起來了。

  莉雅終於自紛亂的思緒中清醒並轉向他,用手肘把自己撐起來注視他。

  他不豫的神色使她大契一驚。“克林?”她輕聲喚道。

  “你還好吧?”

  他轉頭看她,表情驟變,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脆弱。他朝她微笑,然後用手背輕刷過的臉頰。她傾身迎向他的愛撫。

  “該是我問你你還好吧才對。”他說道。

  她看起來比“還好”還好;她眼中閃爍著激情,嘴唇因他的熱吻而微腫。她的頭髮披在一肩膀上,克林認為她是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

  她緩緩點頭,覺察到他似乎不太為此擔憂。“我剛剛很……”

  “熱情如火?”

  她臉紅,他笑了起來,然後擁她入懷,讓她把臉藏在他胸前。“現在才害臊有點兒晚了,不是嗎?或者你忘記幾分鐘前你有多野了?”

  她沒有忘記,光是想到自己放蕩的反應,她的臉就紅到發黑了。他的胸膛因發笑而起伏。她不介意他是在取笑她,這世上最美妙的事剛剛才發生在她身上,她不想讓任何事破壞那種感覺。一股暖意包圍著她,使她覺得既幸福又舒服。

  “我剛才不太端莊,是不是?”

  “你是問你求我別停下來時,是不是不太莊嚴嗎?”

  他慵懶地等她回答。

  “我真的那麼做了,不是嗎?”

  她無法置信的語氣使她微笑起來。“是呀”,他慢吞吞地說“你是那麼做了。”

  她歎息。“那真不錯,不是嗎?”

  他笑起來。“那比不錯好太多了。”

  沈默了一段時間後,他打了一聲大大的呵欠,打破了安詳的時刻。

  “克林?我有沒有……我是不是……”

  她似乎無法把問題講完。她的脆弱使她不敢大膽問他自己是否令他滿意。

  他知道此時她需要他做什麼。“莉雅?”

  他輕聲呼喚她名字的感覺像是一陣愛撫。“嗯?”

  “你真是完美。”

  “你這麼說真好。”

  她安心地靠在他身上,閉上雙眼,他心跳的聲音和他柔柔的笑聲撫慰了她。他一手撫摸她的背,另一手溫柔地輕揉她的脖子。他再度呼喚她名字時,她正要飄入夢鄉。

  “嗯?”

  “你要我現在開始解釋嗎?”

  他等了幾分鐘,才知道她已經睡著。他的手指撥弄她的頭髮,然後略微改變姿勢親吻她的前額。“女人的身體像一座神殿。”他喃喃說道。

  他不期待回答,也沒得到任何一個。他把被子拉起來,手臂圈著他的新娘閉上眼睛。

  他墜入夢鄉前最後想到的事情使他微笑起來。那修女告訴莉雅男人會想要膜拜,真是一點也沒錯。

  他的確這麼做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30:16

第十一章

  次日清晨莉雅睡得很晚,而克林早已離開了臥室。那正合她的意,因為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窘態;她渾身僵硬疼痛,下床時活像個老太婆一樣呻吟不已。當她看見床單上的血跡時,很自然地胡思亂想起來。沒有人警告過她做愛會使她流血。她既擔心又憤怒地皺起眉頭,因為根本沒人告訴過她任何事。流血是正常的嗎?如果不是呢?如果是克林意外地把什麼給弄破而無法復原呢?

  她試著不驚慌,直到洗澡時浴巾上新染的血跡嚇了她一大跳,而且也相當不好意思。

  她不想讓富恩在換床單時看到血跡,因此親自把床單剝了下來。

  莉雅著裝時仍焦慮不安。她穿上一件淡藍色的日裝,配以柔軟的皮鞋,衣裳的方形領口和長袖袖口四周有白色滾邊。這是一件相當女性化的洋裝,也是莉雅最鍾愛的衣服之一。她梳了梳頭髮,然後去找她的丈夫。

  在昨夜的親密後,白天的第一次見面對她而言想必會很窘,因此她想儘快把它了結。

  她確信只要她嘗試,就能掩飾她的尷尬。

  克林坐在書房裏的書桌後,通往走廊的門是敞開的。她站在門口,躊躇著要不要打擾他。他一定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突然間抬起頭來。他仍因專心讀信而皺著眉,但他的表情很快改變了。他朝她微笑,眼中閃爍著溫暖。

  她想自己或許已報以微笑,卻無法確定。老天,她可能有適應他的一天嗎?他是個這麼英俊、強健的男人。今天他的肩膀看起來似乎更寬,頭髮似乎更黑,皮膚也似乎更黝黑。他穿的白襯衫和他的膚色成了明顯的對比,更強調了他的魅力。她的目光移向他的嘴,心裏頓時滿是他吻她的回憶。

  莉雅的目光匆匆移下他的下巴。她不打算讓他知道此刻她有多尷尬,她會維持尊嚴和優雅。

  “早安,克林。”老天,她的聲音像是蛙鳴,她的臉像著火般發燙。現在撤退似乎很合邏輯。她會等比較能控制自己時,再試著面對他。“看得出你在忙,”她慌忙說道,一邊開始往後退。“我先下樓去好了。”

  她轉身開始舉步走開。“莉雅。”

  “什麼事?”

  “到這兒來。”

  她走回門口,克林正倚在椅背上朝她勾勾手指。她挺直肩膀勉強笑笑,然後走進去。

  她走到他的書桌前停下腳步,而那對他還不夠好。他示意她繞到他身旁,她保持泰然自若的態度繞過書桌。克林絕不會知道她現在有多尷尬。

  他久久地凝視她。“你要跟我說你怎麼了嗎?”

  她的肩膀下垂些許。“你真難騙。”她說道。

  他皺起眉頭。“你再也不會試著騙我,那麼這也不重要了,對不對?”

  “是的。”

  他等了一、兩分鐘還沒聽見她解釋,因此他再度問她:“告訴我你的心事。”

  她緊盯著地板。“那是……我很尷尬在……之後……”

  “在什麼之後?”

  “昨晚。”

  她的臉頰一片嫣紅。克林發現她的反應讓他很愉悅,也很撩人。他把她拉坐在他腿上,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對她笑道,“然後?”他追問道。

  “在白天裏想到我們一起做的事,使我覺得有些尷尬。”

  “那回憶使我想再要你一次。”

  他粗嗄的告白使她瞪大雙眼。“但是你不能。”

  “我當然能。”他喜孜孜地告訴她。

  她搖頭。“我不能。”她輕聲說道。

  他皺眉。“你為什麼不能?”

  他臉紅得像是皮膚受到灼傷似的。“我告訴你我不能還不夠嗎?”

  “老天。不,還不夠。”

  她低頭看著她的膝蓋。“跟你說這個真難。”她說。“假如我母親在這裏,我就可以跟她說,但是……”

  她沒說下去,她哀傷的口吻使他忘了憤怒。她正擔心著某事,他決定查明原委。

  “你可以跟我說,”他說道。“我是你丈夫,記得嗎?我們之間不該有秘密,而且你喜歡做愛的。”他點頭說道。

  他的口氣聽在她耳裏是太狂妄了。“也許吧。”她刻意想激怒他。

  他讓她看見他的怒氣。“也許?你在我懷裏完全癱瘓了。”

  “不,我沒忘。克林,你使我受傷了。”

  她脫口說出那個事實,並等著他致謙。她會告訴他她受的傷,而他也會明白他不能再碰她的原因。

  “寶貝,我知道我使你受傷。”

  他粗啞、男性的語調使她打了個冷顫。她在他腿上移動位置,他即刻抓住她臀部教她不能移動。她顯然不知道這段談話對他產生的影響,也不知道自己的臀部與他親密地摩擦已使他因欲望而堅硬。

  莉雅不再覺得尷尬困窘,她開始為了她丈夫滿不在乎的態度而生起氣來了。他一點兒也不後悔。

  她不悅的表情使他微笑起來。“甜心,”他開口,聲音溫柔撫慰。“我不會再那樣傷害你了。”

  她搖頭,不看他的眼睛,反而把目光轉向他的下巴。“你不懂,”她低聲地說。“某件事……發生了。”

  “什麼事?”他保持耐性地問道。

  “我流血了。血跡沾在床單上,我……”

  他終於明白了。克林用雙臂環抱著她,把她拉靠在他胸膛上。他這麼做有兩個目的:

  一是他想抱她,二是他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笑。她也許會認為他是在嘲笑她。

  她一點兒也不想被他抱,但他比她強壯許多、也堅決許多,不論她要不要,他都要安撫她。最後她終於放鬆身體挨著他,他輕歎一聲,下巴在她頭頂上斯磨。“而你認為事情不大對勁,是吧?我早該解釋清楚的,我很抱歉讓你平白無故地擔心。”

  他話裏的溫柔使她寬心不少。不過她仍然不確定自己是否相信他。“你是說我應該會流血嘍?”

  她聽起來很懷疑……也很震驚於那個念頭。克林沒笑,“是的,”他說。“你是會流血的。”

  “但那很……野蠻。”

  他不同意。他告訴她他覺得那使人既快樂又興奮,她隨即說他也很野蠻。

  莉雅成長於修女們禁錮的環境裏。她在修道院的時候只是個小女孩,離開時卻是個小女人。她無法跟任何人談論她體內的變化或者那些變化引起的感覺,而克林為她的感覺並未因此而被毀傷而慶倖。修道院院長也許並不想跟她談論性,但她也沒有把許多嚇人的胡言亂語灌輸到莉雅的腦子裏。那位修女把婚姻行為昇華成美化的“神殿”與“膜拜”的關係,而由於她的態度,莉雅並不認為性是墮落污穢的。

  他甜蜜的新娘就像掙脫與世隔絕的花的蝴蝶一般,她自己的肉欲和激情的反應或許已經嚇死她了。

  “我真幸運,那些修女沒用恐懼扭曲了你的想法。”他說道。

  “她們怎麼會呢?”她顯然很困惑。“我們許下的婚誓是神聖的,嘲弄它是有罪的。”

  克林真是對她太滿意了。他抱緊她,再度為她平白無故的煩惱致歉,然後詳細解釋為什麼她流血是很自然的事情。他沒有就此打住;院長曾跟莉雅說孩子是夫妻結合後高尚合宜的結晶,克林則仔細解釋懷孕如何發生。他懶懶地搓揉她的背,同是為她解說他們身體的差異。即席解說持續了二十分鐘,一開始她有些尷尬,但她就事論事的態度很快地便幫她克服了害羞。她對他的身體極其好奇,問了他一堆問題,他全部為她解答。

  他說完時,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傾身離開他,想要向他致謝,但他眼裏溫柔的光芒使她忘記自己原本要說的話,反而吻了他。

  “你真的認為我們不能再……”

  她沒讓他說完。“恐怕我們不能。”

  “我現在就要你。”

  “我太虛弱了,”她低聲說。“而你剛才也說幾天後才會比較舒服的。”

  “還有其他方法。”

  她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有嗎?”她屏氣凝神地問道。

  他點頭。“許多方法。”

  他盯著她看的樣子使她因欲望而不安起來。她的小腹有一股熱流正在形成,她突然想挨近他一些。她雙臂樓住他脖子,撫弄他的頭髮並對他微笑。

  “有多少方法呢?”

  “幾百個。”他誇張地說道。

  他微笑的樣子告訴她他在開玩笑,她也投桃報李。“那麼也許在你一一解釋給我聽時,我該做些筆記,以免遺漏了其中一、二。”

  他笑了。“示範比記筆記有效多了。”

  “對不起,主人,但您樓下有客來訪。”

  莉雅聽到富恩的聲音,幾乎從克林腿上一躍而起,但克林不放她走。他跟他的管家說話時,仍然一直盯著他的新娘。“什麼人?”

  “理察爵士。”

  “該死!”

  “你不喜歡他嗎?”

  克林歎了一口氣。他抱開莉雅,站了起來。“我當然喜歡他,”他答道。“只是我知道他不能被拖延,我得立刻見他,富恩,請他上來。”

  管家立刻去請理察。莉雅轉身離開,克林卻抓住她拉回來。

  他摟著她、彎身給她一長吻。他的嘴火熱、濕潤而且需索。他抽身而退時,她已因欲望而顫抖不已了。她坦白的反應使他自豪而喜悅。“待會兒。”他鬆開她時低聲說道。

  他深黝眼眸中的承諾明白表示出他意指為何。莉雅不信任自己的聲音,只是點頭表示同意。她轉身走出書房。雙手顫抖地把頭髮撩到肩後,沿著門廊轉彎時,又幾乎撞上牆壁。她為自己狼狽的樣子輕歎一口氣。那男人只要盯著她看,就能使她心亂如麻;只消一吻,她就在他懷裏軟化。她承認那是幻想,然而卻又那麼真空。也許只要新婚的新鮮感消褪,她就會習慣克林了。她衷心盼望如此,因為她可不願下半輩子在撞牆和茫然行走中渡過。

  但她也不想把他視為理所當然,而那想法讓她微笑起來。

  克林絕不會讓她鬆懈散漫的。他是個要求甚多,欲望又強的男人,而假如昨晚暗示了什麼的話,她自己也擁有那些特徵。莉雅走回克林的臥室,站在一扇窗前朝外看。因為克林要她,這一天也變得燦爛起來。昨晚她的表現一定是無懈可擊,否則今天他怎麼會那麼快又想要她了,不是嗎?

  欲望和愛情是不一樣的,莉雅心知肚明,因為她向來自認是個現實主義者。沒錯,克林是因為義務而娶她的,她無法改變事實。當然她無法“使”他愛上她,但是她相信總有一天,他的愛會屬於她。她已經成為他的朋友了,不是嗎?

  這將是一樁美好、強韌的婚姻。他們雙方都在上帝面前許下誓約,允諾要結為夫妻直到死亡將他們分開。克林榮譽感很重,不可能違背對她的承諾,未來他必然能學習如何愛她。

  她已經愛上他了。莉雅隨即搖頭,她還不打算思考自己的感覺。

  自己的脆弱使莉雅大契一驚,她認為婚姻是比原先想像的複雜多了。

  “莉雅公主,我可以打擾您一下,進來鋪上乾淨的床單嗎?”

  她轉身朝富恩微笑。“我很樂意幫你忙。”

  他的反應宛如她剛才對他罵了髒話一般,一副深受冒犯的表情。她笑了起來。“富恩,我知道怎樣換床單的。”

  “你真的……”

  他驚愕得說不下去,她覺得他的反應很怪異。“我來英國之前,在我住的地方都得負責打理自己的衣物和臥房。假如我想享受乾淨的床單,就得自己來洗。”

  “誰竟然敢要求一位公主做這種事?”

  “修道院的院長,”她回答。“我住在修道院裏,”她解釋道。“而且沒有受到特別待遇。我很高興自己沒被認為是與眾不同的。”

  富恩點頭。“現在我明白您為什麼沒有一絲驕縱氣息了。”

  他脫口而出。“我是讚美的意思。”他結巴地補上一句。

  “謝謝你。”她答道。

  管家連忙趕到床邊開始拉開床單。“公主,我已經在您的床上換了乾淨床單了,晚餐後我會把床罩給拉下來。”

  他的解釋使她大感不解。“為什麼要如此大費周章呢?我以為我會跟我丈夫在他床上就寢。”

  富恩沒察覺她話中的憂慮,他正忙著把床單塞成完美的角褶。“主人吩咐我說您將睡在自己的房裏。”他告訴她。

  講了一半的解釋使她更為困惑。她轉過身佯裝往窗外看,以免富恩看見她的表情。

  她懷疑自己是否能不讓受傷的感覺流露出來。

  “我懂了。”她想不出說什麼更好,只能這麼回答。“克林有沒有解釋原因?”

  “沒有。”富恩答道。他挺直身軀,繞到床的另一邊去。

  “在英格蘭,大部分的夫妻都分房而睡,這是此地的習慣。”

  莉雅覺得舒坦些。然後富恩又繼續說明道:“當然,克林的哥哥凱恩並沒有遵循那個習俗。侯爵的管家滕斯──也就是我的伯父──”他的口氣流露出一些驕傲的。“有一次透露說他的雇主和他妻子從沒有分開睡。”

  她馬上又難過了起來,凱恩和潔玉自然是同床而眠的,因為他們深愛對方。她敢打賭公爵和他的夫人也共用一間臥房,因為他們對彼此也懷有深摯的感情。

  莉雅挺直肩膀,她不會去質問克林為什麼不跟她同睡一張床。她畢竟有她的自尊,

  而他早已明白表示了對他們的婚姻的看法。他先是剪了頭髮,現在又要她孤枕而眠,就隨他吧。她打定主意,她當然不會為這小事傷心。不,當然不會。同床共枕反而很麻煩。

  晚上她不需要他的溫暖,當然也不會想念被他抱在懷裏的感覺。

  但這些慌言都不管用,莉雅終於放棄試著要自己覺得好過些。她決定使自己忙碌以免胡思亂想。

  富恩鋪好了床,她跟著他走入走廊。通向書房的門是關著的。莉雅等走過之後,才問管家他認為克林的會談還會持續多入。

  “理察帶來一大疊檔,”富恩說道。“我敢打賭還要整整一小時,他們才會結束。”

  富恩估計錯誤。直到下午兩點過後,他才把廚師準備的午餐端上樓,下樓來時又告訴莉雅那兩個人還在研究那些檔。

  狄先生預定三點來訪,莉雅試著看完當天早上她和她丈夫收到的信件。其中有五十封是賀函,還有幾乎同樣多的請帖要整理。莉雅已把信函分類整理好,並為每一疊開出一張清單。她把要婉拒的那疊請帖交給富恩,自己則寫了一封短箋給白尼爾,請他撥冗與她會面一小時談談他妹妹。

  “我必須跟主人提一提幫你請個貼身女僕和全職秘書的事。”富恩說道。

  “不,”莉雅反對。“我什麼也不需要,富恩,除非你不願意偶爾幫我的忙。而且你的主人正忙著建立公司,沒有必要增加他的開支。”

  她激烈的語氣使管家明白如果他在她背後偷偷這麼做,她是會大發雷霆的。他點頭表示服從。“你真是體貼,那麼瞭解您丈夫的財務。我們窮不了多久的。”他微笑地補充一句。

  他們現在也不窮呀。莉雅暗想,當然那要克林願意接受她的錢才行,她在心裏又做了修正。“你的主人很固執。”她說道。

  富恩不明白這話原因何在。此時有人敲門,他立刻告退去應門。

  安摩根走入門廳。他瞥見莉雅在餐廳裏,於是朝她笑了笑。

  “公主,恭喜您。我才剛得知您結婚的消息,希望您很幸福。”

  莉雅作勢欲起身,但摩根示意她繼續坐著,解釋說他與克林和理察的會面已遲了一會兒了。

  他真是位迷人的紳士。他鞠躬後轉身跟富恩上樓,她看著他離開她的視線,然後搖搖頭。克林錯了,安摩根根本沒有O形腿。

  又過了二十分鐘後,理察爵士和摩根一起下樓來。他們和莉雅閒聊了幾句,便告辭離去。兩人離去時,狄先生正巧進門。

  “公主,我真是擔心極了。”狄馬修一打完招呼便說道。“我們在哪裡可以私下談談呢?”

  陸蒙和杜文兩人和富恩一起站在門廳裏。這兩名侍衛只要有人求見,他們總是飛奔而來。莉雅認為自己不再需要他們的保護,因為她現在結了婚,將軍的魔掌已沒法危及她。但是她知道這兩名侍衛將繼續履行他們的職責,直到被遣散為止。然而她不會讓他們走,除非她在倫敦替他們找到合適的工作。陸蒙和杜文曾表示想留在英國的意願,而她也決定試著幫助他們。這是她至少該為如此忠心耿耿的人所能幫忙的事。

  “我們到客廳去如何?”莉雅建議道。

  狄先生同意。他等公主先行,然後才轉向富恩。“韋爵士今天在家嗎?”他問道。

  富恩點頭,狄先生立刻鬆了口氣。“能不能請他來一趟?我相信他會想聽聽這件惱人的消息。”

  富恩轉身疾步上樓稟報。狄先生說道,他的口氣聽來很疲憊。“我很抱歉在您新婚次日就來打擾您。”他輕歎了口氣,接著說:“我的聯絡人剛才通知我說您的錢被凍結了,公主,似乎是一位雷將軍找到名目把這一大筆鉅款給沒收了。”

  莉雅對這消息反應平淡。她對他的解釋有些困惑。“我知道那筆錢已經轉到奧地利的銀行了,”她說。“不是嗎?”

  “是的,已經轉過去了。”狄馬修回答。

  “雷將軍在那兒沒有統治權的。”

  “公主,他的惡勢力是無所不在的。”

  “他真的把錢從銀行裏提了出來,或者是把那款項給凍結了?”

  “有什麼差別呢?”狄先生問道。

  “請回答我,然後我再解釋。”

  “是被凍結了。銀行不讓雷將軍碰那筆錢,但又受那鼠輩威脅,也不敢把錢轉到英格蘭的銀行。”

  “那的確是進退兩難。”莉雅說。

  “進退兩難?公主,我會說它是場浩劫。您難道不知道銀行裏閒置著多大一筆資金嗎?天哪,那是您絕大多數的財產啊。”

  馬修看起來快哭了,她試著安慰他。“我還有足夠的錢過舒適的生活,”她提醒她。

  “多虧你善於投資,我不會成為任何人的負擔,更不會是我丈夫的。不過這消息把我搞糊塗了,假如將軍相信我會嫁給他,為什麼會……”

  “他知道您已離開了修道院,”狄馬修解釋。”我猜他已經明白您是要逃離他。所以公主,他是要懲罰您拒絕他。”

  “報復一向是很好的動機。”

  克林在門口開口說道。莉雅和狄先生同時轉頭看他,經紀人起身。克林轉身關上門走向莉雅,在她身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他示意狄馬修再坐下來。

  “克林,報復一點兒也不好。”莉雅說。

  她轉頭注視經紀人。“我相信我知道可以使那筆錢解凍的方法。我來寫信給院長,給她一張全額的支票。那些銀行職員也許畏懼將軍的淫威,但他們更怕修道院院長登門募款。噢,是的,狄先生,我確信那就是最好的辦法。修道院需要那筆錢,我卻不需要。”

  克林搖頭。“你父親辛苦建立了他的家業,我不希望你將它平白送給別人。”

  “我要它做什麼?”她反駁。

  狄先生說出他們所談的金額總數。克林臉色一白,莉雅聳聳肩。“它會花在崇高的事情上,我父親會同意的。院長和其他修女在我母親生病時相當照顧她,她們對她愛護有加。是的,父親會同意的。馬修,你走之前我會寫好信、簽發一張支票給你。”莉雅轉向她丈夫。他仍然對她的決定面露不悅之色,但她很感激他並沒有跟她爭論的意思。

  “公主,關於那艘船,”馬修插嘴說道。“他們已同意您開的條件和抵達日期。”

  “什麼船?”克林問道。

  莉雅連忙轉變話題。“你剛才說還有另一個壞消息,是什麼呢?”

  “他得先解釋那艘船的事。”克林堅持要知道。

  “那本來是一項驚喜的事。”

  “莉雅?”

  克林沒那麼好打發。“我在你父親書房裏碰巧讀到一篇新發明的報導,克林,它叫做蒸汽船,橫越大西洋只要二十六天,那不是很驚人嗎?”她飛快地又補上一句:“而我寫給院長的信至少要三個月才會到,也許更久呢。”

  克林點頭。他很清楚這項新發明,也和他的合夥人討論過購買一艘來擴增他們船隊的可能性。但是因為價錢高得離譜,因而那個念頭也只好擱置下來了。

  “所以你就買了一艘,是不是?”克林的聲音充滿憤怒。

  他沒給他妻子時間回答他的問題,便把他那張撲克臉轉向她的經紀人。“取消訂單。”

  他命令道。

  “你不是認真的。”莉雅喊道,顯然很苦惱。她突然氣克林氣得幾乎想踢他。汽船能大大增加收入,而他卻執意不要,只因那是用她繼承的財產買的。

  “我是很認真。”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此刻他很生她的氣,因為他早就明白告訴她不會碰她的錢,而她卻藐視他的決定。

  他緊繃的下巴告訴她他不打算講理了。她正要叫狄先生取消訂單時,經紀人卻突然打了岔。

  “我不太懂,”他說道。“韋爵士,您是在跟我說您要拒絕她伯特叔父送的結婚禮物嗎?我想接受贈禮是很自然的嘛。”

  “誰是伯特叔父?”克林問莉雅。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假如她說實話,說伯特根本不存在,那狄先生一定會倍覺受辱。也許會拒絕繼續為她工作,而她當然不願危及這個關係。但她也不想對她丈夫說謊。

  實話贏得最後的勝利。“他不是我伯父。”她開口說道。

  狄先生熱切地打斷她的話。“但他喜歡相信自己是,”他打岔道。“他是她家族的一位世交。我認識他多年,”他加了一句吹噓的話。“而且還因為他的投資大賺了一筆呢。伯特手裏還有一些你妻子的財產,如果你不接受他的禮物,可就大大冒犯了他了。”

  克林仍然盯著莉雅。她的表情沒透露什麼,一副沈著平靜的模樣,但她的雙手卻完全是另一回事,正在腿上緊緊地握著。事情有點兒不對勁,但克林卻猜不透究竟哪裡不對。

  “你怎麼沒跟我提過這位伯特叔叔?又為什麼沒邀請他來參加婚禮?”

  她到頭來還是得說謊。實話對誰都沒有好處,而且她的動機真的是非常單純的。她只想幫克林忙。

  莉雅幾乎看見了院長正不悅地搖頭,她強迫自己抹去那幅畫面,待會兒她會有很多時間懺悔的。

  “我以為我跟你提過了,”她的眼睛盯著他的下巴看。“而且他不願來參加婚禮。他向來不去任何地方,也不接見訪客。”她邊說邊點頭。

  “他是位隱士,你知道,”狄先生插嘴。“莉雅是他跟外界唯一的聯繫管道。他沒有家人,也沒有其他親戚,假如你是因為他的禮物太貴重而遲疑的話,放心,他絕對負擔得起的。”

  “你認識他很多年了?”克林問狄先生,仍然不相信他老婆不是這件事背後的主謀。

  “是的,當然。”

  克林靠在椅背上。他知道自己該為匆促妄下斷語向莉雅致歉,並決定待會兒跟她獨處時再跟她賠不是。

  “在你下封信上致上我的謝意。”克林跟莉雅說道。

  “那你是接受……”

  看到他搖頭她又住了口。“他很周到,但太奢華了。我……或者說我們,不能接受。向他建議送別的吧。”

  “好比說?”

  克林聳聳肩。“由你來想吧,”他告訴她。“你們要談的另一件事是什麼?”

  狄先生立刻變得焦躁不安,他頻頻摸著他稀疏灰白的頭髮。

  “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他說道。“你們兩位知道一七七四年所制定的的人壽保險法嗎?”

  “我知道。”克林道。

  “我不知道。”莉雅同時回答。

  狄先生轉向她。“你沒聽說過這個法案我並不驚訝,”他說道。“沒有人會特別注意這項法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這個法的立意是什麼呢?”莉雅問道。

  “它是為杜絕某些違法的行為而立法的,”狄先生解釋道。“有些不道德的人為他人投保壽險,再雇殺手將之謀殺好坐收保險賠償之利。公主,這雖然駭人聽聞,但確有其事。”

  她不解為什麼話題會轉到這上面。“這件事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馬修。”

  狄先生清了清喉嚨,轉向克林,“很少有保險公司會注意這個法案,而我碰巧發現有人為你妻子買了一份保險,日期是昨天,保險總額相當高。”

  克林發出一句低咒,莉雅靠在他身側。是誰會做出這種事?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不知道是該覺得榮幸還是驚慌,”她說道。“這份保險有沒有期限?”

  “期限?”狄先生問道。

  “我聽說拿破倫也保了壽險,但為期只有一個月,”她解釋道。“而且西敏寺公爵也為他的馬買了保險。但我不知道那份合約期限多長。是哪家公司承保這項保險的呢?”

  “我可以擔保不是羅氏公司,”狄先生回答。“他們名氣相當響亮,不會做這種事。是摩敦父子公司承保的,我沒跟他們來往,但我的一位朋友跟他們很熟,就是他告訴我這消息的。感謝主讓我碰見了他。”

  “跟我講重點,”克林命令道。“期限究竟多久?”

  “一個月。”

  “受益者呢?”

  狄先生搖頭。“保險人匿名。”他說道。

  “他能這麼做嗎?”

  “能,當然能,”狄先生解釋道。“你的伯特叔父只使用姓名縮寫也是類似的做法。如果他不願意,連縮寫也用不著寫下來。承保公司是必須守密的。”

  經紀人轉向克林。“到目前為止,我還查不出這個保險人是誰,我敢打賭這和攔截您夫人財產的惡棍是同一個人。”

  “雷將軍?不可能的。”莉雅不同意。“克林和我結婚只有一天,他還不知道呀。”

  “也許是預防之計。”狄馬修點頭說道。

  克林明白狄先生的意思。他環住他的妻子,親昵地緊緊一抱,然後說道:“他很可能是對他派來抓你的一個屬下下的命令。他只是沒事找事罷了,老婆,他是輸家。他面面俱到,顯然是知道你不願意嫁給他,而你的確也在夜裏逃走了。”

  “他真是非常無禮的人,不是嗎,克林?”

  他能想出一百個更能貼切形容他的字眼。“是的,他是很無禮。”他表示同意只為了讓她寬心。

  “我很高興你能鎮定地接受這則消息。”狄馬修說。

  克林幾乎微笑起來。莉雅真的很擅長掩飾她的反應。他能感覺她在自己懷裏正不停地顫抖,但她臉上卻不改其色,甚至看起來還相當泰然自若。

  但他知道其實不然。“她沒理由擔心,”克林宣稱道。

  “我的妻子知道我會照顧她。”

  “是我活著還是死了保險公司才會付錢,馬修?”

  他的遲疑給了她答案。克林又緊摟她一下。她知道他正試著安慰她,但卻不得要領,因為事實上他已把她的肩膀都壓在一起了。這男人不知道他自己力氣有多大,她決定道。

  她轉頭想叫他停止這會捏痛她的擁抱,卻瞥見了他的眼神。於是她真的感到安慰了;克林一副震怒、擔憂的表情。他怎能在自己如此憤怒時候,還保持如此悅耳溫柔的語氣呢?

  她幾乎就要問他那問題時,她丈夫又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再度跟經紀人說話。

  “我要你繼續試著查出幕後主謀。”他命令道。“我們可以假設那是雷將軍,但我要確實的證據。”

  “是的,當然,我不會放棄的。”

  “不知道倫敦是不是人人都知道這個保險了。”莉雅說道。

  “假如有,那麼也許有人會聽到一些誇口……”

  “假如有人誇口,我會聽到的。”狄先生向她保證。“然而我想這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最近有個新鮮的醜聞正熱門呢。”

  “什麼醜聞?”莉雅好奇地問道。

  “當然是塔波特子爵的麻煩啦。是他妻子惹起了這個醜聞,她拋棄了她丈夫。真是令人震驚不是嗎?”

  克林從未聽過如此荒謬的事。不論婚姻變得多麼困難,夫妻一定得斯守在一起的。

  “一定有別的原因。”他說道。

  “你識子爵嗎?”莉雅問道。

  “是的,”克林回答。“他是個好人。羅萍夫人也許只是回他們鄉下的別墅裏幾天。有些人總是喜歡無中生有。”

  狄先生很同意那項評語。“我是從桑大人那兒聽到這個傳言的,我承認他是個多嘴的人。然而事出必有因。子爵夫人似乎已經失蹤,子爵正為此而憂心忡忡。”

  莉雅打了一個寒顫。“失蹤?”她低聲說道。

  “喔,她會現身的,”狄先生一瞥見公主臉上的愁容便又急急說道。“我敢打賭他們只是有點小磨擦,所以她藉此懲罰他,而且在一、兩天內就會現身,不再躲藏了。”

  經紀人起身告辭。“我一發現保險的最新消息就捎信過來。”

  克林陪經紀人走向門口,莉雅叫住了他。“克林?我要你向我證明你真心要保護我。”

  他被她的要求嚇了一跳,根本不及多想。莉雅在給他那句侮辱後,朝他嫣然一笑,他也不知何以對待那個反應。

  “你在想些什麼?”

  她走到他身旁,眼裏閃爍著惡作劇。“為我買份保單,拿你自己作受益人,用同樣的金額和時間期限。”

  她還沒解釋完,克林已經開始大搖其頭了。

  “這是個妙計,”她點頭肯定地說道。“別對我搖頭了,考慮一下這個主意。”

  “莉雅,是你活著還是死去保險公司才付費呢?”

  她給他一個不悅的眼神。“當然是我活著啦。”

  她轉向經紀人。“我知道你不願跟摩敦父子公司做生意,但你能不能就為我辦這筆小小交易?”

  “我還沒同意這樁鬧劇呢。”克林警告她。

  “這不是鬧劇。”她喊道。“這是做丈夫的為妻子所做的一種浪漫行為。”

  他哼了一聲,她決定克林不是那種浪漫的人。

  “那麼你是要他的名字寫在保單上,讓大家都知道嘍?”狄先生問道。

  “是的,當然。”

  “你必須付一筆巨額的保險金,而我甚至不確定是否有公司願意承保。”

  “我父親曾告訴我,羅氏公司只要保費夠高,他們連一艘正在沉沒的船都願意保。”

  莉雅說道。“我確信以摩敦的聲名,他們一定會欣然接受這項保險,好賺上一大筆。”

  “也許……如果你嫁給韋爵士以外的任何人,那會是真的。”狄先生讓步地說。

  “然而公主,您丈夫的名聲會使您的計畫受挫,沒有人會賭他輸的。”

  “為什麼?”她問。

  狄先生笑了。“公主,您丈夫已經成為某種神話人物了,各路人馬都畏懼他。你知道,他在戰爭部的工作,其中的危險……”

  “是什麼樣的危險,狄先生?”

  “夠了,”克林插嘴。“狄先生,你嚇壞我妻子了。”

  經紀人立刻點頭。“韋爵士,我要試著找人承保這項保險嗎?”

  “名副其實地稱它,”克林說道。“一個賭注。”

  “克林,如果你懷疑你保護我的能力,我也能瞭解你為何不願把你辛苦賺來的錢……”

  “你十分清楚我會保護你的。”他打斷她的話。“莉雅,坦白說,大部分的女人知道人有拿她們的性命做賭注,都會害怕得痛哭流涕,但是你……”

  “怎麼樣?”

  他搖頭,終於接受了失敗,雖然風度不太好。“就這麼辦吧。”他氣衝衝地說道。

  “假如我妻子願意倫敦每個人都知道有這兩項賭注,我們就依她吧。”

  “這是有趣的賭注。”莉雅插嘴。

  “這一點也不有趣,”克林喃喃說道。“賭注是你的生命,你大概忘了吧?”

  她一聳肩,他真想灌些理智進她腦袋。

  “克林,我看不出任何值得你生氣的原因。我完全瞭解賭的是什麼,而且我衷心信任你保護我的能力,因此也看不出有什麼需要煩惱的理由。”

  她任她丈夫怒瞪她的背影,跟經紀人道別後,便自個兒轉身上樓。

  富恩上前領狄先生出大門,然後走向他主人。

  “她真的一點兒也不擔心,是吧,大人?”

  “你偷聽到多少?”

  “全部。”

  克林搖頭。“你叔叔會很滿意。你已經繼承了他全部的不良習慣。”

  “謝謝您,主人。您的公主的忠誠一定使您很高興吧。”

  克林笑了。他沒回答他的僕人,上樓到他書房去。富恩的話在他心裏響著。

  我的公主,他想道。

  是的,現在她是他的公主了。而且,她多麼使他歡喜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30:32

第十二章

  那天深夜,他們兩個第一次吵架。他當真把她惹火了。莉雅本已上床,可是又睡不著,因此乾脆拿出紙筆寫下第二天要做的事。富恩告訴過她克林要她睡自己的臥室,她只得待在自己的房間,努力試著不要為有個沒感情的丈夫生氣,他就是這個樣子,不是嗎?而既然他們的婚姻也不是愛的結合,他要求分房睡她也無法有任何異議。但是為何她會覺得無助而驚惶呢?

  她試著找出原因,決定是因為克林使她自覺在協議中屈居下風,才會這麼缺乏安全感。接著她甩甩頭,覺得自己的想法太不切實際。她憑什麼跟他協議?她丈夫已經拒絕了她願意給予他的一切。

  老天,她已經開始可憐自己了。院長在一次例行的講道中告訴她,人總是在追尋得不到的事物。羡慕,她加以闡釋道,很快地會蛻變成嫉妒,一旦被邪惡的情緒控制你,不幸便隨之湧至。嫉妒逐漸地燃燒、消耗,終有一天會連塊容納幸福快樂的淨土都沒有。“但我不是嫉妒呀。”她對自己低聲說道。但是她必須承認是有些羡慕,唉,她長長地呼了口氣。她是已開始對克林兄長幸福美滿的婚姻起了羡慕之心,老天,那麼離變成滿懷嫉妒之心的潑婦的日子是否不遠了呢?

  婚姻,她給這個名詞下了注腳,是一樁複雜的生意。

  而克林沒有時間給“它”。晚餐後他立即回書房埋首處理他的帳簿。多了個妻子對他的習慣不會有任何改變。他正在建立一個龐大的帝國,沒有人──尤其是不受歡迎的新娘──可以干擾他的計畫。克林不必要與她坐下來,好好將自己的看法向她解釋,他的行為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他的態度並沒有使她著惱,事實上她挺欣賞他事業的投入。而且她也毫無疑問地相信克林必能達到他所設定的目標,因為他既強壯、極度聰明,而且又自律甚嚴。

  她不想成為他的絆腳石,也不願使他分心。克林最不需要的正是黏人的老婆,只是……到了夜裏,當他忙完之後,她又希望他能來陪她。在他懷裏睡著,漫漫長夜挨在他身邊一定很美好。她也喜歡他吻她、碰她的方式……

  她呻吟起來,再不停止幻想自己的丈夫,她根本不可能專心列表。她搖搖頭,強迫把心思拉回工作上。

  大約在午夜時分,克林打開與她臥室相連的房間。他只穿著一條黑色的褲子,而且還沒走到床邊就脫掉了。

  他對自己的裸體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她也試著不要太在意。“你忙完了嗎?”她對著床開口問道。粉嫩的臉蛋開始泛紅,聲音也變了調。

  克林咧嘴笑道:“是!可是我又被另一件事情困住了。”

  “什麼事?”

  他試著不笑出來。“莉雅,沒什麼好害羞的。”

  “我沒有害羞。”

  她撒這明顯的謊時,總算能直視他的眼睛了,而克林認為那是一個進步。他掀開棉被上床,她連忙將散落床上的紙張收拾。

  背靠著床頭板,他吐了一口大氣,有意給她一段冷靜下來的時間。她再繼續臉紅下去,只怕就恰恰起火燃燒了。她伸手拿那些紙張時,雙手居然抖個不停。他不明白是什麼使她如此緊張,不過他決定這問題留待以後再問,這時候提出來隻會使她的情況更糟。

  “你冷嗎?”

  “不會。”

  “你的手在抖。”

  “或許我是有點冷,剛才洗完澡,我沒有把頭髮弄乾。”

  他伸手捧住她的頸背,感覺到那裏的緊繃,於是開始按摩那緊繃的肌肉。她不禁閉上雙眼,愉快地歎了一口氣。

  “你在忙什麼?”他開口問道。

  “我把每個人的職責都分別列了一張表,富恩、廚師、陸蒙、杜文還有我自己,每個人都有。噢,當然還有一張主人的,我才剛弄完。”

  她錯誤地瞥了他一眼,原先晰的思緒全都飛到窗外,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把話說完。

  都是他的錯。他如果沒有那雙漂亮的眼睛、那美妙的笑容和那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她也不會一看便什麼都忘了。閉上眼睛也沒有用,她仍然可以感覺到他的體熱,聞到他清爽。男性的氣息,仍然……

  “什麼是主人的職責表?”

  “什麼?”

  他咧嘴笑著重複道:“主人的職責表。”

  他明白她正一片混亂,而如果他的笑容有任何暗示,他正頗以此為樂。這個認知多少令她重拾了些自製。

  “它是我列的所有表格的表格。”她解釋道。

  “你為所有的表又列了一張表?”

  “正是。”

  他忍不住一陣大笑,床都因為他的笑聲而搖晃起來。她立即抗議起來:“克林。”她的語調帶著權威。由於她那麼認真,他不得不控制自己。“我懂了,”他懶懶地說道。“你打哪兒學到這個重要的概念?”

  “修道院院長把有關組織的一切都教給了我。”

  “她是不是也同樣透徹地解釋了親密……”

  她不讓他說完。“對她所知道的一切,她當然是毫無保留地傾囊以授,但她畢竟是修女,多年以前就已發誓守貞。我想你應該明白,她在那方面的經驗一定不會太多。”

  “我想她一定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他同意道。

  克林快占去整張床了。她一直往旁邊挪,他卻老實不客氣地伸展四肢。他愜意地伸伸懶腰打個呵欠,隨即占去了所有空間。

  他也拿走了她的紙張,一股腦兒全放在他那邊的小幾上,然後順勢將兩根蠟燭吹熄,才又轉向她。

  “失去組織,我們就會變成無政府的混亂狀態。”

  她明知這話很蠢,一時之間卻又找不到更好的話題。其實她很想問他為什麼來她的床上,他打算以後每晚都來她的房間和她一起睡覺嗎?不,他的床又大又舒服,這麼做根本毫無道理。

  莉雅決定不動聲色地將話題轉到睡覺的安排上。她現在冷靜多了,而他畢竟是她的丈夫,不管多私人的事情她應該都可以提出和他討論才是。

  遠處突然響起一陣雷聲,她差點兒跌下床。他及時拉住了她,並攬到自己身邊。

  “你怕雷聲嗎?”

  “不。”她回答道。“克林,我一直在考慮……”

  “甜心,把睡衣脫掉。”在她開口的同時,他也開口道。

  他的命令得到她全副的注意力。“為什麼?”

  “我要碰你。”

  “噢。”

  她沒有任何動作。“莉雅?怎麼了?”

  “你把我搞迷糊了。”她輕聲道。“我本以為你喜歡……然後富恩又告訴我……呃,我不懂。”

  她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乾脆閉嘴認真考慮他的命令。壁爐的火光使床上浴著一片金光,她真希望現在房裏暗些,希望他別那樣看著她。但克林是她的丈夫,她的每一寸肌膚他也都見過了,她壓根兒沒有害羞的理由。她討厭自己的害羞,希望自己能像他一樣百無禁忌。

  話說回來,他們結婚還不到兩天。莉雅決定告訴他她的尷尬,說不定他會想辦法讓她克服她的羞澀。

  他將睡衣拉至她的臀部,她這才注意到他在做什麼,只得克制自己別拍掉他的手。“你在做什麼?”她仿佛喘不過氣來似的,覺得自己像個大白癡;她當然知道他在做什麼。

  “我在幫你忙。”

  “你有沒有注意到我今晚一直都很緊張?”

  “有啊,我注意到了。”他回答道,聲音有著笑意,也混雜著火熱的情緒。他一整天不斷被碰觸她的渴望給干擾,老在最奇怪的時候弄得他心神不寧。而現在,他終於得以紓解體內不斷增加的強烈欲望了。

  “你跟我在一起還是有點害羞,是不是,莉雅?”

  她眼珠子往上一翻,有點兒害差?她簡直就快尷尬得爆炸了。

  克林將睡衣拉過她的頭項,順勢往床外一丟。她立即抓起毯子遮掩自己。只是他不同意她這麼做,輕輕地將被子拉下。

  她的身材完美,乳房飽滿渾圓而美麗,而他自負地將之歸因於自己的靠近,也相信她胳臂上的雞皮疙瘩絕非寒冷所致。她的身體已開始對他有所反應,而他甚至還沒碰她呢。

  他恣意地欣賞著她,她則低頭瞪著棉被。“我不習慣不穿睡衣睡覺。”

  “我們還沒要睡覺,甜心。”

  她臉上首次綻出微笑。“我知道。”她低聲道,決定自己已經夠狼狽了,儘管用盡了每一分意志力,她還是大膽轉向他。他溫暖而充滿感情的眼神令她膽子大了起來。她的雙臂摟上他的頸子,她的身軀也貼上他的。

  緊抱著他的感覺真美好。她愉悅地輕喟一聲,挨著他磨蹭起來。他回應地呻吟出聲,雙手捧著她的背,使之緊貼著他。他抬起她的下巴,俯首相就。

  他先親吻她的額頭,接著是鼻樑,然後將她的下唇頂開,他的嘴覆在她分開的唇上。

  她貼著他的唇瓣柔軟而美妙,甜蜜的滋味令他想更想要她。他使她一陣哆嗦,嚶嚀出聲。愛的遊戲持續著,他也一再肆虐著她的唇,永不厭足。偶爾由她口中逸出的嬌喘更加強了他的喜悅,他從沒有過反應如此狂放的女人,她的反應使他無法自已。上帝,昨晚之前,他從不知道男人與女人之間可能存在那樣的激情。她沒有一點保留,而那誠實的反應迫使他盡撤藩籬。

  他將她放倒再度吻她,接著注意力移至粉嫩的頸間,粗喘的鼻息拂向她耳際。“你快使我燃燒起來了。”他的嗓音透著濃烈的欲望。“你如此迅速地變得火熱。弄得我也如此瘋狂。”

  她將他的話當成一種恭維。“克林,那是因為你撫摸我的方式,”她輕聲答道。“我沒辦法……”克林使她接下來的話化為一聲嬌吟。她在痛楚及快感中叫了出來,同時伸手攫住他的手,卻怎麼也無法將他拉開。

  “克林,我們不應該……我不能……別這樣子。”她喊出聲。

  克林用唇覆上她的,阻止了她的抗議,這一吻貪婪而永無止境。當他再次抬起頭時,她已全然被自己的欲望淹沒。

  她根本無法思考。

  克林凝視著懷裏美麗的女人,她眸中的激情幾乎使他失去控制。在他的熱吻下,她早已紅豔微腫的唇在召喚著他。

  她幾乎無法專心思索,克林的一切已完全將她吞沒。他是如此熾熱,她一心只想和他融成一體。他那男性的氣息與他神奇的愛撫同樣令她興奮。他是個強壯的男子漢,對待她卻又如此地溫柔。她撫著他上臂賁起的肌肉,指下鋼鐵般的觸感及力量令她陶醉其中。

  克林無法等她回答。想徹底知道她一切的需求征服了他……

  他以為自己已死,正往天堂之路飛去。他滿足得直想微笑,卻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莉雅花了不少時間才恢復過來。在丈夫溫柔的懷裏,她感覺安全而又溫暖,前不久的恐懼都已煙消雲散。

  “天,你真棒。”

  他翻身仰躺,沒頭沒腦給了她這句“恭維”。他實在是不擅言辭,莉雅微笑地想道,為自己能取悅他而驕傲不已。或許她也該給他適當的獎勵,於是她翻身面對他,手掌覆在他心臟狂跳的胸前,輕聲道:“你也很棒,而且是我有過最棒的。”

  他睜開雙眼看著他。“我是你唯一的男人,記得嗎?”

  “我記得。”

  “莉雅,我不准其他任何男人碰你,你屬於我。”

  他的佔有欲她倒不覺得著惱,反而欣喜她覺得這是他在乎她的表現。現在她屬於他,而光是想像與其他男人做他們剛才做的事,她都覺得噁心。這世界上只有一個克林,而他也屬於她所有。

  她把臉蛋偎在他的肩上。“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他很高興聽見她熱切的告白,在她額上親了一記以示他的愉悅。

  幾分鐘在沈默中流逝。莉雅努力地想把自己适才的行為做合理的解釋,卻發現怎麼也理不出頭緒,她對她丈夫的反應大多是不合邏輯的。

  “克林?”

  “嗯?”

  “你一碰我,我就失去控制。那種感覺就像心智和肉體分開來了似的。那實在沒道理,對不對?”

  她沒等他答腔。“很嚇人,但是也很棒。”

  黑暗中,克林臉上露出了微笑。他的妻子似乎正陷在困惑與憂慮之中。“它本來就該是件很棒的事,甜心。”

  “院長沒告訴我這件事。”

  “我也這麼認為。”

  “我想把這件事想出個頭緒。”

  “為什麼呢?”

  “這樣我才能真正瞭解”。她回答道。然後抬頭一看,發現了已閉上雙眼一臉祥和,似乎快睡著了。她舒舒服服地窩進他懷裏,閉上雙眼,只是她的腦袋都不肯配合,問題一個接一個地掠過她的腦海。

  “克林?”

  他咕噥一聲。

  “你有沒有帶別的女人上你的床過?”

  他沒有立即回答,她推推他的身側,他這才歎息一聲。“有。”

  “很多嗎?”

  他差點兒將她擠開。“這要看來是誰來計算了。”

  她非常不喜歡這個答案。是兩個還是二十個呢?光是想像他和另“一”個女人做這麼親密的事就夠她胃痛半天了。她的反應毫無理性可言,他的過去跟她沒有半點關係,但她還是很不舒服。“你為什麼要問這些問題?”

  他不高興了,而她也是。同時她還覺得自己很脆弱,然而她這個遲鈍的丈夫是不會瞭解的。

  她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連她都不瞭解自己,怎麼要求他瞭解呢?這種要求未免太不公平……也不合邏輯。

  “我只是好奇。”她輕聲說道。“你愛她們之中任何一個嗎?”

  “不。”

  “那是欲望嘍?”

  他再次歎息道:“是。”

  “對我也是欲望?”

  她原本想問“或者是愛,”卻又害怕聽到不中意的答案。老天,她問這些問題根本沒有意義,她早就知道克林並不愛她,為什麼還迫切想要他說出這句話來呢?

  她到底怎麼了?

  她所提的問題他根本還沒好好想過,也不想讓她繼續追問下去。沒錯,他上她的床當然是出於肉欲,第一眼見到她時,他就想要她在他的床上了。

  可是他又極不願將莉雅和他以前睡過的女人放在一起。和她做愛是全然不同的,而且也滿足得多。沒有任何女人能像莉雅一樣地讓他燃燒、讓他如此徹底地迷失了自我。但是愛?克林實在不知道自己愛不愛她,他還沒有足夠的經驗來判斷愛究竟是什麼。本能告訴他不要強烈地去愛一個人,納山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他仍記得納山和他的妻子談戀愛時飽嘗的苦頭。他自忖在感情上沒比納山堅強多少,當然不願輕易嘗試。他不想變得和納山一樣脆弱。

  克林把紛雜的思緒拋開,手探向妻子。她一寸寸地往床的另一邊移去遠離他,他當然不會讓她得逞。他將她拉回他懷裏,用自己的身體由頭至腳覆著她。然後才用胳臂撐起自己的上半身俯視她。見到她眼中的淚光,他不禁皺起眉頭。“我又弄痛你了嗎,甜心?我……”

  他粗嗄的嗓音充滿深情,她伸手撫著他的臉頰。“你使我忘了自己該是個淑女。”

  “那你為什麼不高興呢?”

  “沒有啊,我只是想把一些事想個明白。”

  “愛情和肉欲?”

  她點頭。微笑道:“甜心,我早就很想要你,而你也很想要我。”

  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她居然蹙起眉頭。“放縱自己的情欲是種罪惡,”她輕聲說道。

  “我承認你的確很具吸引力,但卻壓根沒想過和你上床。”

  “究竟為什麼沒有呢?”

  他似乎被她的話激怒了,想必是她冒犯了他的男性自尊吧。

  “因為我不明白做愛是怎麼一回事,沒有人告訴過我。你懂了嗎?”

  他咧嘴一笑。“你知道,克林,我剛剛才理出一些頭緒,”她宣佈道。“我原來不瞭解為何會覺得自己好脆弱,可是現在我已知道為什麼,而且感覺好多了。”

  “解釋一下吧。”

  “親密關係對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經驗。我根本不知道它會這麼美好,也不知道我的感情會如此投入。”她對他微笑。“如果我的經驗和你一樣豐富應該就不會覺得那麼軟弱無助了。”

  “做妻子的軟弱無助並沒有什麼關係。”他說道。“但你的話還是沒什麼道理。”

  “因為你當然知道我會照顧你,因此你不該有任何理由擔心害怕。”

  “這話太過自大了吧,丈夫。”

  他聳肩。“我是個自大的男人。”

  “做丈夫的會不會有軟弱無助的時刻呢?”

  “不會。”

  “可是克林,如果……”

  他不讓她把話說完,覆上她的唇讓她閉上嘴。原來他只想讓她不再提那些惱人的話題,但是她熱烈的反應使他感到一股突如其來的激情。

  這回他想放慢速度,溫柔地對待她,但是她的反應是這麼地熱切,沒多久兩人又隨著高漲的情欲而逐漸忘我。高潮過後,發覺她落在他肩上的淚水,他才明白自己又弄痛了她。

  克林點燃蠟燭,把她呵護地抱在自己胸前安慰著。她向他保證他沒有弄痛她,卻無法解釋她哭的理由。

  她打了個呵欠,告訴他她累壞了,奇怪的是,他卻沒有半點睡意。他轉身要吹熄蠟燭,她列的那張表上的兩個名字引起了他的興趣,一個是白蓓莉;另一個是羅萍夫人。在她倆的名字後頭莉雅分別畫了個大問號。

  不消說,他的好奇心已被挑起,他輕推已快睡著的莉雅。

  “這是怎麼回事?”

  她連眼睛都沒睜開,克林念了那兩個名字,再度要求她解釋。

  “我們明天早上再討論不行嗎?”

  他正想同意時,她的喃喃自語使得他更好奇了。“我確定這兩個人之間有某種關係,等我和羅萍夫人的丈夫談過之後,再把這些事向你解釋清楚,晚安,克林。”

  “你不會去和子爵談話。”

  他的語氣使她清醒過來。“不會嗎?”

  “他的麻煩事已經夠多了,不准你再去煩他。”

  “克林,我……”

  他不讓她把話說完。“莉雅,我不准你去。答應我。”

  他強硬的命令使她契了一驚也激怒了她。畢竟她早已不是任何事都要父親同意的三歲小孩,她得讓克林明白她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做法才行。

  “答應我。”

  “不。”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不?”

  由於她的臉還窩在他胸前,不可能看見她的表情,所以她覺得扮個鬼臉應該沒什麼關係。老天,他聽起來好憤怒,圈著她的臂膀也收緊了。一個好妻子在這時候想必應該安撫她的丈夫才對,她猜想道。

  話說回來,她大概沒有做個好妻子的天分吧。不論如何,沒有任何──包括克林在內──能指使她如何如何。

  “你對婚姻還很陌生,克林,所以你應該重視我說的話,當我告訴你……”

  “如果我說錯了請糾正我,但我們兩個結婚的時間不是一樣長嗎?”

  “沒錯……”

  “你對婚姻也是一樣陌生,不是嗎?”

  她點點頭。“莉雅,不管陌生或否,誓言永遠不會改變。妻子應該服從丈夫。”

  “我們不是尋常的婚姻關係,”她還擊道。“在說出婚誓之前,我們已有某種程度的協議。你顯然早就忘了,因此我不計較你專制的口氣,容我提醒你,我們都同意過不黏著對方不放。”

  “我們才沒有。”

  “我們只是沒有真正的說開而已。我告訴過你我不要一個處處干涉我的丈夫,你也承認不希望有個好事的妻子。”

  “那到底有什麼……”

  “你已經幾次明白地說不要我幫忙或干涉你的事,而我現在也堅持你不要干涉我的。”

  她不太敢直視他,他那無法置信的表情使她緊張。她盯著他的下巴。“我父親從未禁止母親做任何事,他們的婚姻是以互敬互信為基礎的。希望有一天我們也能和他們一樣。”

  “你說完了沒有?”他的口氣聽不出是否生氣,這倒是好現象。克林終究是個講理的人,他願意聽她說話,也克制住了自大的脾性。

  “是的,謝謝你。”

  “看著我。”

  她立即直視他的眼睛。有好一會兒,他一直沒有開口,灼熱的目光卻瞪得她開始不安。他的表情實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而他這種隱藏自己的想法和感情的驚人能力著實令她印象深刻。

  “你有話要說嗎?”她忍不住開口問道。

  他點點頭,她立即報以笑容。“你不能去找羅萍夫人的丈夫談她。”

  他們又回到起點了。顯然她講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她真恨不得踢他幾腳。當然身為一位淑女的她不能這麼做,而她那不可思議的丈夫也永遠不會知道她有多惱火。上帝為證,他真會也讓院長氣得破口大駡。

  克林強壓下笑意。這件事重要得不能當笑話看,但上帝,她的表情可真是無價之寶,她一副想殺了他的樣子。

  “答應我,老婆。”

  “噢,好嘛,”她嚷道。“算你贏,我不去煩子爵。”

  “這不是輸贏的事,”他認真地說。“他已經夠煩的了,我不希望你去雪上加霜。”

  “你不相信我的判斷力對吧,克林?”

  “對。”

  這個回答比他專制的命令更加傷人。她還來不及轉頭,他已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對我的判斷沒有信心嗎?”

  他期待著聽見和自己方才相同的答案,畢竟她對他的瞭解還不足以讓她完全信任。當然,假以時日他們必然能彼此熟悉,而她也開始信任他了。

  “我對你的判斷當然有信心。”

  他無法掩飾自己的訝異與驚喜,扣住她的項背將她摟入懷裏熱情地親吻她。

  “很高興你已經直覺地對我有這份信心。”

  她皺起眉頭說道:“那不是直覺,實際上你已經做過很好的判斷。”

  “什麼時候?”

  “你娶了我,表示你選擇正確。當然我現在也明白了一件當時你知道而我卻不知道的事。”

  “什麼事?”

  “沒有人會要你。”

  她還在生他的氣,故意用這句話想激怒他。沒想到他不但不生氣,反而開懷地笑了起來,壓根兒沒聽懂她的侮辱。或者是不在乎,她想道。

  “你逗得我很開心,莉雅。”

  “你當然開心,反正是我讓步。”

  她捶捶枕頭,翻身躺回自己那邊。“婚姻比我預期的複雜的多了。”她喃喃說道。“我會永遠是讓步的一方嗎?”

  老天,她聽起來一副絕望的口氣。“不會的。”

  她極不淑女的鼾聲告訴他根本不信任他。“婚姻本來就是有施有受。”他深思似地說道。

  “妻子‘施’而丈夫永遠是‘受’的一方嗎?”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摟她貼著他,閉上眼睛享受這種親密。沈默地過了許久後,他認為她已入睡正要起床時,她又開口了。“我不喜歡‘服從’這字眼,克林。”

  “我想也是。”他澀聲答道。

  “公主其實不應該‘服從’任何人的。”

  “但你是我的公主,”他提醒她。“因此你必須聽從我的決定。我們倆誰也沒有婚姻生活的經驗,只好先按傳統的方式來,而事實是你的確發誓會服從,我還記得很清楚喔。”

  “我真希望你能講理些。”

  “莉雅?”

  “怎麼了?”

  “睡覺吧。”

  良久,他確定她已睡著方才起身輕聲回到他自己的臥室。

  她聽見他離去,幾乎開口問他為什麼不願意和她一起睡,但自尊阻止了。淚水盈眶,她感覺自己仿佛被她的丈夫當面拒絕了似的。這種感覺在方才激情的做愛後出現未免太沒道理,但她實在累得無法多作思考了。

  莉雅時睡時醒。約莫一小時後,克林房裏傳出一陣刮擦的聲音將她驚醒,她立即翻身下床去查看個究竟。

  她拉開門偷偷地往裏頭望去時,克林正好吐出一串呻吟。他正站在壁爐前,她看著他受傷的腳放在沙發上,彎身以雙手按摩傷腿。

  他不曉得她正看著他,他沒有任何戒備的表情使她更加確定。而雖然只看到他半邊臉,卻已足夠知道他正處於極大的痛苦中。

  她費盡力氣才沒馬上衝進去做任何幫得上忙的事。他的自尊也牽扯在這裏面,而她知道如果他曉得她在看他,一定會很惱怒的。

  按摩受傷的筋肉還是無法減輕痛楚。克林站直起來在壁爐前來回踱步,試著將全身的重量放在受傷的左腳上消除肌肉的抽搐扭曲,一陣錐心刺骨的痛楚直達他的胸口,差點使他站不住腳。克林拒絕向疼痛屈服,咬牙切齒地吸一口氣後,又繼續踱步。照以往的經驗來看,有時候只要一個小時疼痛就會消失,但其他時候則要很久很久的時間。

  他走到通往莉雅房間的門前,手擱在門把上,又打了退堂鼓。他想進去看她,卻又怕吵醒她。她是個淺眠的人,在他臥病在床而她來睡在他身邊時,他就知道了。

  莉雅需要休息。他轉身又開始踱步,腦裏開始回想不久前兩人間的對話。他記得她說不喜歡“服從”這個字眼時的語氣,呃,這一點也不能怪她。要一個女人發誓在有生之年永遠服從丈夫的確是有點強人所難,也不人道。如果保守派人士知道他有這種背叛的想法,他八成得到新門去蹲了。而且克林也不得不承認有個完全服從自己的女人的主意還挺有吸引力的,然而這種吸引力持續不了多久。僕人會服從他的每個命令,或許有些為人妻的也一樣馴服,但莉雅完全相反,感謝上帝,他忖道。她不受束縛又意見多多,他卻就要她這個樣子。她對每件事都是那麼熱情洋溢。

  他的公主,他想道,離完美還有一點點距離。

  莉雅躡手躡腳地回到被窩裏。克林痛苦的神情在她腦海裏盤桓不去,她不禁為她丈夫心痛不已。一旦知悉他所承受的痛楚,她發誓一定要想個辦法幫他。

  她突然多一項任務,於是點燃蠟燭,又列了一張表;首先她要找所有相關的文章來看,第二件事則是去見溫醫生並請他給些建義。莉雅一時想不出還能做些什麼,而且她也累了,相信在好好睡一覺後,她一定能想出來才對。

  她快睡著前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克林之所以不要她同床是因為那曾受傷的腳,他不想讓她知道他承受的痛苦。除了強烈的自尊外,他還有顆體貼的心,如果他每晚都得踱步,那一定弄得她無法成眠。莉雅終於大大鬆了口氣。

  克林畢竟沒有拒絕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30:56

第十三章

  第二天一早,克林將莉雅搖醒。“甜心,睜開眼睛,出門前我有事要告訴你。”

  她掙扎地坐起。“你去哪兒。”

  “工作。”

  她又要鑽回被窩裏,克林俯身抓住她的肩膀。他看不出她的眼睛是睜是閉,因為散在她臉上的鬈髮遮住了她的視線。他騰出一手撥開髮絲,有些著惱又覺得好笑。“醒了沒?”

  “我相信是。”

  “在我回家前,我要你一直待在家裏。我已經通知陸蒙和杜文了。”

  “我為什麼不能出門?”

  “你忘了三十天的效期?”

  她打了個大呵欠,真的忘了這回事。“你的意思是我必須被鎖在家裏一整個月嗎?”

  “想開點,老婆。”

  “克林,現在幾點了?”

  “天剛亮沒多久。”

  “老天!”

  “聽到沒有?”

  她沒理他,只是自顧自地下床,套上睡袍逕自往他的臥室走去。克林立即尾隨其後。

  “你去哪兒?”

  “你的床。”

  “為什麼?”

  “那也是我的床。”

  她上床不到一分鐘光景又呼呼大睡。克林替她將被子蓋好,並俯身吻了她的額頭。克林來到大廳,交代富恩該注意的事;從現在起的三十天內,這幢屋子將成為一座堡壘,除了親人之外,不准任何外人進入。

  “主人,陪公主出門容易,把她留在家裏不出去可是樁天大的苦差事。”

  富恩的預感百分之百正確。上午還沒過完,戰爭就開始了。管家首先發現他的新女主人坐在克林臥室的地板上,四周擺滿了她丈夫的鞋。

  “公主,您在做什麼?”

  “克林需要新靴子。”她答道。

  “可是他至少有五雙從沒穿過的。他寧可穿老掉牙的少希安靴,也不碰最時髦的威靈頓靴子。”

  莉雅仔細檢查鞋跟。“富恩,你有沒有注意到每雙鞋的左腳鞋跟幾乎都沒有磨痕?”管家在女主人身邊蹲下,打量她手中的靴子。“看起來像新的一樣,”他開口道。“可是我知道他……”

  “是,他的確穿了這些靴子。”她打斷他的話,拿起右腳的靴子。“這鞋跟幾乎都快磨平了。”

  “公主,您到底想說什麼?”

  “富恩,我們現在討論一切都要保密。他對他的腳非常敏感,我不希望他知道我們背地裏談論他的腳。”

  “我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去。”

  她點點頭。“他受過傷的左腳似乎比左腳短了一點。我想找個鞋匠看看這些鞋,做點調整。”

  “你的意思是加高鞋跟嗎,公主?克林會發覺的。”

  她搖搖頭。“我在考慮是否在鞋子裏頭加……一片薄薄的軟墊。克林的靴子都是誰做的?”

  “哈比,”富恩答道。“每個時髦的紳士都穿他做的靴子。”

  “那我們就不找他,”她尋思道。“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個實驗,我們得另找人。”

  “那就找寇帝斯好了。”富恩思索一會兒後說道。“老主人經常穿他做的鞋子。他現在已經退休了,或許我們可以說服他幫個忙。”

  “那我立刻去找他,只帶一雙靴子,克林應該不會發現。”

  富恩大搖其頭。“你不能出這屋子,我很樂意跑這一趟。”見到她一副要開始爭辯的神情,他又繼續說道:“您可以寫下要他做的事。”

  “好吧。”她終於同意。“我就列張表,真是好主意。今天下午你可以去嗎?”

  管家立即點頭同意。“如果這個計畫行得通,我希望寇帝斯能做一雙威靈頓式樣的半統靴,讓他可以穿在長褲下。現在,富恩,我還有事要你幫忙。”

  “請說,公主。”

  “麻煩你帶個口信給溫爵士,希望下午他能來一趟。”

  “沒問題,”管家同意道。“我能大膽請問您為什麼要找醫生嗎?”

  “下午我將生場小病。”

  管家一下子沒意會過來。“真的?您怎能……”

  她歎口氣。“如果我解釋給你聽,又叫你保密又要騙克林一次,我們不能那麼做吧?”

  “當然不能。”

  “所以啦,富恩,你還是別知道的好。”

  “這件事跟克林有關係?”

  她面露微笑道:“或許。”

  她留下富恩一人收拾滿地的鞋,自個兒回到房裏將交代寇帝斯要做的事寫在紙條上,然後又寫了張要溫特爵士於下午四點來訪的條子。

  醫師十分準時。杜文領他進入客廳。由於公主堅持讓他進來,杜文大膽地對主人皺皺眉頭。她則對他笑笑。

  “你的丈夫特別指示我們,除了親人之外,誰都不可以進來。”他壓低嗓音抗議道。“溫爵士就像家人一樣,杜文,而且我身體不舒服,需要他幫忙。”

  侍衛只得讓步。大膽的瞎話令莉雅有些罪惡感,但這感覺很快就消去了。她提醒自己一切以克林的利益優先。

  莉雅將法式門一拉,把忠心耿耿的侍衛隔在外頭。然後,她陪著腋下挾著棕色公事包的溫醫生來到長椅邊。

  “身體不舒服不是該躺在床上休息嗎,公主?”

  她微笑地看著醫師。“沒那麼嚴重,”她開口說道。“只是喉嚨有點癢而已。”

  “這種情形喝茶最管用,”溫爵士答道。“一點白蘭地也有同樣的效果。”

  眼看這位白髮老人如此誠摯且關心,她再也瞞不住了。“我請你到來還有另一個目的,”她坦白承認。“我想跟你談談克林。”

  莉雅在醫生對面的椅子坐下,雙手平放膝上。“我使了一點小詭計使你來這裏。”

  她一副招認什麼滔天大罪的表情。“事實上,我只有在想大聲吼我那頑固的丈夫又不能時,喉嚨才會痛。”

  溫爵士臉上浮現笑意。“克林很頑固,不是嗎?”

  “的確。”

  “那麼是他病了?”醫師想知道被召至此的真正用意。

  她搖搖頭。“他的腿。”她輕聲地加解釋:“他不原意討論受傷的事情,而且又很敏感。而我雖然知道他處於極大的痛苦中,卻不知如何減輕他的痛苦。”

  醫生看著她臉上憂慮的神情,知道她是真的關心。“他沒有告訴過你那次意外的發生經過?”

  “沒有。”

  “他的腿被鯊魚咬了一大口,公主。我負責治療他,而且一度考慮過切除那條腿。他的合夥人納山竭力反對,當時你的丈夫根本無法表示任何意見。幸好他還是撐過來了。”

  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富恩端著銀盤進來,為他們各倒一杯熱茶後方才告退。溫爵士放下公事包,開始享用精緻的甜點熱茶。

  “如果克林知道我們在討論他的身體狀況,一定會生氣。”她說道。“做這種會令他不高興的事,我多少覺得有些罪惡感。”

  “胡說,”溫爵士反駁道。“你是為了他好,而我也不會讓他知道。至於你提出的問題。”“雅片酊及白蘭地都能有效止痛,可是我知道克林不會契那種東西。”“是自尊使然?”

  溫爵士搖頭。“是獨立。雅片和酒精會使人上癮,克林不願冒這種險成為兩者的奴隸。”

  “我懂了。”

  “我也建議過從膝蓋至腳踝用鐵架固定,他當場就大發脾氣了。”

  “他天生是個驕傲的人。”

  溫醫生點點頭。“他比我想像中堅強多了。”他說道。“原本我認為他沒人幫忙一定無法再走路,他卻證明我是錯的。直到現在,他走路也只有點跛。”

  “到了晚上或是他累了的時候,他就會開始跛。”

  “那時就用毛巾熱敷,雖然沒有使肌肉強壯的效果,但卻可以減輕不適。按摩也是有幫助的。”

  她懷疑克林會讓她做這些事。但這是她的問題,不是溫爵士的,等他走了以後她再操這個心吧。“還有別的建議嗎?”

  “如果痛得厲害,他應該脫鞋休息。”

  莉雅同意地點點頭,不讓他看出她的失望,這些建議都只有治標的效果。“溫爵士,你給我的都是應付疼痛的做法,有沒有任何根治的辦法?”

  “要使那條腿復原,只有奇跡才辦得到,公主。”

  “是的,”她輕聲地說。“我想我是期待著奇跡的出現。謝謝你給我的建議,如果以後你還想到什麼的話,請務必寫下來給我好嗎?我會用得上你所有的建議。”

  溫爵士取走最後一片餅乾,他正專注於克林的身體狀況,沒留意到自己竟將一整盤餅乾契得精光。莉雅又替他倒了杯茶。

  “所有的丈夫都很頑固嗎?”她問醫生。

  爵士笑了起來。“我敢打賭至少絕大多數是。”

  接著,他說了幾個貴族為了面子拒絕看醫生的故事給她聽。其中他覺得最有趣的是艾克曼候爵。在一次決鬥裏,他肩膀中了一槍,卻拒絕讓任何人照料他的傷勢。後來還是他的哥哥去把溫爵士找來。

  “我們在白家的賭桌旁找到他,”他告訴她。“三個壯漢才把他拖離牌桌,我們一將外套脫掉,才發現到處都是血跡。”

  “侯爵後來好了嗎?”

  “那麼頑固的人如果自己不想死,誰也沒辦法要他死。在他失去知覺前,他一直嚷著那傷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建議他的妻子將他綁在床上,直到他恢復健康為止。”

  莉雅為想像中的景象笑了起來。“克林的脾氣也差不多。”她歎口氣道。“希望你能為我保守這個秘密。”

  溫爵士放下茶杯,拿起公事包起身準備離去。“別擔心,公主,我一定保密。不知有多少妻子為她們的丈夫偷偷來找我幫忙過。”

  醫生正要開門時,門已由外開啟,面前赫然是克林。他向醫師頷首示意,然後轉身面對莉雅。

  “富恩說你病了。”

  他沒等她回答,轉而對醫生開口問道:“她生什麼病?”

  莉雅不想讓醫生為她扯這個謊。“我喉嚨有點癢,醫師建議我多喝熱茶。現在好多了。”

  “沒錯。”醫師附和她的話。

  事情有點不對勁,但克林一時也說不上來。莉雅不敢直視他,而依他對她的瞭解,

  他知道她沒說話。她也看不出半點病容,泛紅的臉頰暗示著她正為某事而十分尷尬。他決定等他們獨處時,再要她交代清楚。

  她告訴自己,她的動機是純正的,罪惡感是多餘的。然而站在幾尺外的富恩正對她投以同情的眼神。

  謊話就是謊話。院長常說不可因惡小而為之,還說上帝記下了世上每個人犯的每一個惡行,而莉雅的清單,院長認為已經長到海底了。

  莉雅不相信自己犯過那麼多錯,她想像自己的單子大概有她的影子那麼長。而且她猜想她的上帝應該有兩套記錄:一套記小過失,另一套記真正的惡行。

  溫爵士的一句話把她拉回現實。“聽說你損失‘鑽石’,克林,真正運氣不佳。”

  “你掉了一顆鑽石嗎?”莉雅不解地問道。

  克林搖頭。“那是一艘船,莉雅,她滿載著貨物沈到海裏去了。溫大夫,你這麼快就知道這個消息,我自己都是昨天才知道的。”

  “我有個朋友和羅氏保險公司有生意往來,公司裏的人告訴他的。聽說他們得賠償你的損失。”

  “沒錯。”

  “這是你和納山今年損失的第二艘船吧?”

  克林點頭。

  “你為什麼沒告訴我?”莉雅開口問道,她無法掩飾受到傷害的感覺。

  “我不想讓你擔心。”克林解釋道。

  她覺得他並沒有說出全部的原因,沒錯,他很可能是不要她擔心,但更重要的是他壓根兒不要她分擔他的擔子。克林向來獨來獨往,和其他人分享他的世界不是什麼容易的事,甚至妻子也不例外。

  她知道自己應該有耐心,慢慢讓他習慣她的存在。因此,她先行告退回到自己的房間,讓丈夫和醫生繼續聊天。

  一回到房裏,她開始列下醫生剛才所提的建議,心思卻沒放在那上頭。該死,他應該把沈船的事告訴她的,丈夫和妻子應該一起分擔彼此的問題,不是嗎?

  富恩前來通知她契晚餐,下樓時,她乘機請他幫另一個忙。

  “你知道塔波特子爵的事嗎?”

  “當然知道,”富恩答道。“據說羅萍夫人離開了她的丈夫。”

  “克林禁止我去找子爵談這件事,我也不想違背他的心意。他認為我會弄得子爵更加心煩。”

  “你為什麼想見子爵?”

  “我懷疑羅萍夫人和我朋友白蓓莉的突然失蹤之間有某種關聯。我想讓你去和僕人談談,我想知道羅萍夫人是否有收到某個匿名仰慕者的小禮物。”

  她的話挑起富恩的好奇心。“什麼樣的小禮物,公主?”

  她聳聳肩道:“鮮花、巧克力,諸如此類的。”她說道。“女僕們不是都會留意這類的事嗎?”

  富恩點頭。“當然會,而且會彼此討論,只是不會跟我說罷了。廚房女僕明天上菜市場我去問問她,可以嗎?”

  “好,拜託了。”

  “你們兩在嘀咕些什麼?”

  克林站在餐廳入口開口問道。莉雅嚇得差點跳起來。“今晚你似乎有點緊張。”他面帶微笑地看著妻子。

  “我必須連續鎖在家裏一整個月嗎?”兩人坐定之後,她開口問道。

  “是的。”

  他連契飯時間都忙著處理業務,她決定提一個比較有壓迫性的問題。

  “凱林第一次舞會怎麼辦?它一個禮拜後就要舉行,克林,我不想錯過。”

  “我會說給你聽。”

  “你不帶我去?她失望地問道。

  他微笑。“是的,我必須出席,而你則必須理智點。”

  他的表情告訴了她,他是不會讓步的。她慍怒地用指尖敲著桌面。“在飯桌上看公文是很不禮貌的。”克林正專心看他合夥人的來信,沒聽見她的抗議。

  “納山的妻子生了個女娃娃,取名為嬌安。他還說等莎娜的身體恢復健康後,會帶她們來倫敦一趟,公司的事就先交給金寶來管。”

  “金寶?”奇怪的名字讓莉雅微笑起來。

  “一個很好的朋友。”克林答道。“他是翡翠號的船長,船現在正進塢大修,因此他可以幫忙照料公司的事。”

  “這算是好消息,不是嗎?”

  “當然是。”

  “那你為什麼還皺眉?”

  經她提醒,他才曉得自己在皺眉。“納山想出售百分之十到二十的股份,我不喜歡這主意,相信他也是。他和莎娜兩個人一直住租來的房子,現在孩子生下來,他會想有固定的住所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們為何如此反對出售股份呢?”

  “我們要完全掌握公司的控制權。”

  “如果只出售百分之十到二十,你們還是最大的股東,控制權還是你們的呀。”她的推論沒有說服他,他依舊眉頭深鎖,她又提出另一個建議。“如果把股份賣給家人呢?”

  “不行。”

  “看在老天的分上,為什麼不行?”

  他歎口氣。“這跟錢的意思一樣。”

  “才不會的,”她爭論道。“凱恩和你父親必定很樂意做這筆投資。”

  “你為什麼找溫大夫來?”

  他故意改變話題,她當然不會讓他得逞。“你同意納山出售自己的股份了嗎?”

  “是的。”

  “你打算什麼時候決定?”

  “已經決定了,我會叫狄馬修負責買賣,這問題到此為止。現在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何找溫大夫?”

  “我已經解釋過了,”她答道。“我的喉……”

  “我知道,”克林答道。“你的喉嚨不舒服。”

  莉雅的手不停地折弄餐巾。“實際上它只是有點癢。”

  “是這樣。”他一點也不打算放過她。“現在,我要你眼睛看著我說實話。”她放下餐巾,眼睛望著他。“如果你暗示我撒謊,那就太過分了。”

  “你是嗎?”

  “是的。”

  “為什麼?”

  “如果我實話實說,你一定會生氣。”

  “以後不能再對我撒謊,老婆,答應我。”

  “你自己也撒謊。”

  “什麼時候?”

  “你對我說你不再為理察爵士工作的時候。我發現他彙了錢進你的帳戶,克林,而且我還聽見他交代某件新任務給你。是的,你騙我。如果你保證以後不再騙我,我也會很高興地向你保證。”

  “莉雅,這不一樣。”

  “一樣。”

  突然間,一股無法遏抑的怒意生起,她將餐巾甩在桌上,富恩恰好端著一盤食物走進餐廳。“克林,我從不做冒險的事,可是你會,你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不是嗎?”她不給他時間回答。“你故意使自己置身危險當中,既然我們已經結婚,我考慮的就不只是我,而是我們兩人的未來。如果你出了事,我一定會崩潰。然而如果換了是我,你頂多只會暫時放下工作,花幾個小時來參加我的葬禮,請在我說出更多讓自己後悔的事前,容我告退。”

  她沒等他同意,也不理會他要她坐回原位的要求,逕自上樓回房間,她很想把受挫的情緒發洩在甩門上,卻沒真那麼做,因為那實在不太莊重。

  還好克林沒跟上,她需要時間來冷卻狂亂的思緒。

  對方才的大發雷霆,老實說她自己也契了一驚。她不是他的監護人,即使他樂意為理察工作,她不能也不該阻止他。

  但是他也不該去冒這種險。如果他有些微在乎她,就不該如此傷害她。

  莉雅在房裏藉踱方步來消氣。她在壁爐前來回走了足足十分鐘,口中喃喃自語:“院長知道我對她的依賴,絕不會去做任何冒險或危險的事。她愛我,該死。”雖說她不是天主教徒,褻瀆的字眼出口後,她還是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我懷疑理察會要院長去為他賣命,莉雅。”

  克林站在門口說道。她太專注於自己的思緒,連開門聲都沒聽見。她迅速地轉身,發覺她的丈夫正雙臂抱胸倚著門框。

  “我不欣賞你的幽默。”

  “我也不欣賞你的行為。”他還擊道。“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你不喜歡我為理察做事?”

  “我自己本來也不知道。”

  他揚眉道:“你要我歇手不幹嗎?”

  她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改變心意搖搖頭。“我希望你是自已想歇手不做,克林。兩者之間的差別是很大的,總有一天你終究會瞭解。”

  “現在你就可以幫我瞭解。”

  她轉身望著壁爐。“我在修道院裏時就學會不去冒不必要的險,至少在得到了教訓之後。有一回修道院失火,而我被困在裏面,直到屋頂坍下的前一秒鐘我才及時逃出去。院長擔心得都暈了。她一方面很高興我無恙,一方面又氣我為了看蓓莉的信而擅自將蠟燭自燭臺取下,她這麼難過讓我也很難過。那場火災雖是一場意外,但我還是向自己保證以後不再做這種蠢事。”

  “如果火災是場意外,你怎麼做什麼傻事呢?”

  “我一再衝到裏面搶救修女們收藏的畫像及小雕像。”

  “那的確是傻。”

  “沒錯。”

  “院長像對自己的女兒般愛你,是不是?”

  莉雅點點頭。

  “你也愛她。”

  “是的。”

  沈默持續了幾分鐘。“責任隨著愛而來,”她喃喃說道。“見院長那麼惱我,我才明白了這件事。”

  “你愛我嗎,莉雅?”

  他一語中的。她一轉身,見他正舉步來到她面前,她立刻往後退。

  “我不想愛你。”

  她驚慌的語氣阻止了他。“你愛我嗎?”他再次問道。

  還好今晚壁爐沒有生火,否則已退到壁爐前的她只怕裙擺早已著火。

  她是蓄意規避他或他的問題?克林無法確定。不管如何,他一定要她回答,他要……需要聽她承認的事實。

  “回答我,莉雅。”

  她突然不再逃避,反而上前到他面前,抬頭毫不畏懼地迎向他的目光。“是的。”

  “是什麼?”

  “是的,我愛你。”

  他的得意與滿足同時顯示在他的笑容裏。他對她的答案似乎一點兒都不意外,而這把她完全弄糊塗了。

  “你早知道我愛你了,是不是?”

  他緩緩點頭,她卻搖頭。“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你怎麼會知道呢?”

  他伸手想擁她入懷,她迅速退開。“不行,你別用吻來使我忘了一切,先回答我的問題,克林。”

  他卻不容拒絕。他將她攬入懷裏,抬起她的下巴恣意地吻她。等他終於抬起頭時,她已閉上雙眼癱在他胸前,大聲歎口氣,他箍緊她的腰,下巴棲在她的頭頂上。抱著她的感覺真好。一天工作結束的時候已成為值得期待的事,因為他知道她會在家等他。

  克林突然發覺他喜歡有個妻子。不是隨便一個,他告訴自己,只是莉雅才行。以往,由於腿部到夜裏益形加劇的疼痛,他總不樂見夜的到來。然而他溫柔的小新娘卻使他轉移了注意力,她激惱他、誘惑他,而忙於加以回應的他根本無暇顧及其他的任何事。而且她愛他。

  “現在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

  “什麼問題?”

  他笑起來。“當真我一碰你,你就昏了頭?”

  “這麼丟臉的事你用不著這麼得意。不過你就是這個樣子,不是嗎?啊,我甚至可以想像你吻我時,腦子裏也一定充滿各種念頭。”

  “沒錯。”

  “噢。”她語帶沮喪。

  “而且它們全是我要用嘴巴、雙手撫摸你、吻你……”

  她立即捂住他的嘴巴免得聽到更煽情的字眼,她的反應逼得他又開心地笑起來。他拉開她的手。“你在想我是什麼時候肯定你是愛我的。”

  “我是想過。”

  “是在新婚之夜,”他解釋道。“你對我的反應可以明顯看出你是愛我的。”她搖頭。“我不明白。”

  “你沒有一點保留,每一個反應都那麼誠實。除非你愛我,否則不可能如此投入。”

  “克林!”

  “什麼事?”

  “你該找人治治你的自大,越來越不象樣了。”

  “你喜歡我的自大。”

  她沒回答。“克林,我保證不會干涉你的計畫。”

  “我從不認為你會。”她認真的語氣使他不禁露出笑容。

  “你的計畫沒什麼改變吧?你還要五年的時間才……”她沒繼續說下去。

  “才怎樣?”

  才會改變心意來愛你的妻子──還有孩子,你這白癡。五年後他可能會想要一、兩個孩子,只是到時候不知她是否已老得不適合生育子女了。

  現在她暫時不能有孩子,孩子會給克林增加不少壓力。看看納山的改變就知道了。原本他是堅決反對出讓股權。但孩子誕生後,事情就不一樣了。以前不能接受的的事情也只好硬著頭皮去做了。

  “莉雅,才怎樣啊?”克林再次問道,莉雅若有所思的口氣使他摸不著頭腦。

  “達成你的目標。”她連忙答道。

  “對,還要五年。”

  他走到床邊坐下,彎腰脫鞋。“我不知道我幫理察工作你會擔心,”他把話題又轉到那上頭。“你早該告訴我。”

  他把靴子襪子隨意往旁邊一丟,開始解襯衫扣子。“你說得對,我們應該互相為對方著想,我很抱歉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

  注視著他將襯衫下擺自腰際拉起過頭頂,她無法移開目光。她思索他的每句話,希望他會告訴他對她的感情。她沒有膽量問他是否愛她。克林就沒有任何顧忌,她告訴自己。不過話說回來,他早就知道她的答案了。

  她可不知道他的答案。

  她必須把這些空想拋開。男人不會考慮諸如愛這種事情的,至少她是這麼認為。如果他沒時間想對他為理察工作的感受,又憑什麼花時間來想愛不愛她呢?他的心充滿了那些將他的公司變成大帝國的計畫,根本沒空位容納其他事情了。

  莉雅提醒自己有個這麼專心事業的丈夫應該感到自豪。她應有耐心,再過個五年,克林就會回她身邊了。

  “我已經答應理察幫他傳遞幾份檔,”他把襯衫往椅上一丟,然後站起來。“至於其他的,我打算讓摩根來接手。其實我原本就決定不接這件差事,那麼一來我就得離開倫敦兩星期,甚至是三個星期。辛普森可以幫我打理公司,但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待在家裏。”

  她認為這是克林說過最甜蜜的話了。他會想她,她決定要聽他親口說出這幾個字。

  “為什麼你不想讓我一個人待在家裏?”

  “當然是目前的情勢使然。”

  她肩膀一垂。“陸蒙和杜文會照顧我。”

  “莉雅,你是我的責任。”

  “但我不想變成你的責任。”她喃喃道。“你要想的事已經夠多了,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對她的話他沒有做任何反應,只是解開長褲脫掉剩餘的衣物。

  她的思緒頓成碎片,沒辦法不瞪著自己的丈夫。老天,他真的壯觀,古希臘的戰神想必就是這模樣。克林全身儘是結實有力的肌肉,而線條卻又如此平滑優雅。

  她的視線隨著他穿過房間把房門落鎖。然後他踅回來經過她走到床邊,拉開被罩,對她勾勾手指。

  她毫不遲疑地來到他面前,一臉鎮靜嚴肅。但他一撥開她頸間的髮絲,便發現她的脈搏正以狂亂的頻率跳動著,他低頭吻她。

  她開始解衣服,克林溫柔地推開她的手。“讓我來。”

  她順從地放下雙手。他的動作比她快了許多,也沒那麼小心。他把她的衣服胡亂丟在他的襯衫上,急著想接觸她。他注意到自己解著她內襯絲帶的雙手正在微微顫抖著,不覺為自己的缺乏自製微笑起來。

  他對她的迅速反應令他自己也契了一驚。他的呼吸已經開始不順,心臟在胸腔中劇烈跳動,而他甚至還沒碰她呢,至少不是他想要的方式。

  莉雅決定要讓他告訴她,如果他接下那個任務一定會很想她。當她身上最後一件衣物也被卸下時,她抬頭輕聲喚著他的名字。

  “克林?”

  “怎麼了?”

  “如果你離開倫敦,會不會想我?”

  他抬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對。他的微笑滿溢著溫柔。“會。”

  這個答案令她愉快地呼一口氣。克林俯首輕刷她的雙唇。

  “你不問我會不會想你嗎?”

  “不必了。”

  “為什麼?”

  他拉起她的雙手摟住他的頸子,接著他開始啃齧著她的耳垂。“因為我已經知道你會想我。你愛我,記得嗎?”

  他的說詞無懈可擊。她的丈夫絕對沒有自尊方面的問題。一等他停止用吻把她的腦袋化成一團漿糊,她就要這麼告訴他。

  克林在她的頸間布下無數個潮濕的吻。她的脈搏已經快得幾近瘋狂,嬌軀在他懷裏哆嗦不已。

  克林也同樣深受震撼。他拍撫著她的背,有如輕風般呢喃著愛語,直到她恢復些許的自製。

  “它一次比一次美妙。”她呢喃道。

  “那有這麼可怕嗎?”

  “這樣下去我一個禮拜之內就死了。”她宣稱道。“你感覺不到我的心臟快跳出來了嗎?我確定那對我的健康絕沒任何好處。”

  “如果你真的死掉,甜心,也是快樂的死。”他誇張地說道。

  她緩緩地點頭。

  他的笑聲充滿了整個臥室。

  她這才滿足地閉上眼睛,蜷縮在丈夫的懷裏。

  “我們忘了吃晚餐。”她突然想了起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31:12

第十四章

  愛克林和喜歡克林完全是兩回事。他這人很難理喻,卻很容易親吻。她聰明的沒直接提出用她繼承的財產解決他的需要的建議,而是訴諸古老的技倆來幫助他。她將用她父親的手法,而且不只一次告訴自己即使克林無法諒解,至少上帝可以。克林終究會克服他的頑固,但她卻不願意在等他恢復理智的期間,坐視外人介入他的公司。

  星期三早上十點,克林公司的部分股票正式出售。兩分鐘後那二十股的股份已全部售出,而且價錢高得不得了。

  賣出的價格高得令克林瞠目結舌,立時起了疑心。他要求狄馬修把購買者的名單列出來。狄先生卻只告訴他買主只有一個,而且他無權透露其姓名。

  “你只要告訴我,我的妻子是否就是買主。”

  狄先生立刻地搖頭。“不是,韋先生,”他一派坦然地答道。“莉雅公主不是這名買主。”

  克林對這個答案相當滿意,接著又思及另一個可能。“那麼她的顧問呢?她的伯特叔叔是買主嗎?”

  “不是。”狄先生立即答道。“我相信他如果事先得知,一定會來搶購。只可惜,我還來不及通知,就已賣掉了。”

  克林終於不再追問。莉雅喃喃感謝上帝。

  她為自己耍了小詭計而覺得罪惡感深重。她知道不該這麼對待自己的丈夫,並將之全歸咎於他的冥頑不化。她本以為自己能將此事也拋諸腦後,卻發現實情藏愈久她愈難過。她不斷地對自己念念有辭。幸好克林不在家──他在公司一天要工作十二個鐘點,而富恩只當她是因為被長期禁足而情緒不佳。

  由公爵夫人及潔玉口中,她得知凱琳的舞會辦得非常成功。她們倆為她的不克參加表示遺憾,但也頗能理解克林決定把她鎖在家裏的原因。

  第二天下午,凱琳也來了,再次將宴會大肆描繪一番。她宣佈她已愛上一位侯爵和兩位伯爵,正熱切等她父親允許這兩位紳士來家中拜訪她。

  由於工作占了克林大半的時間,莉雅分外珍惜兩人獨處的時光,但有時還是有必要提及正事。他們原來的經紀人通知富恩說屋主決定長居海外,因此希望出售這棟房子,而已經喜歡上這房子的莉雅有意買下。她在晚餐時間提了這個話題。

  克林對她繼承的財產態度依然不變。他告訴她她如何運用她的財產都無妨,於是她把話挑明瞭。“我想買下這棟房子。”

  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又匆匆解釋道:“由於你們英格蘭簡陋的法律規定,已婚婦女幾乎不能獨立行使任何權利。我不想拿這事麻煩你,但是契約上需要你簽名。”

  “那個規定的用意很容易懂,”他反駁道。“做丈夫的必須為妻子的一切行為負責。”

  “可是我要討論的重點不是……”

  “重點在於我是否有能力供養你,”他的聲音變得嚴厲。“你懷疑我沒有這份能力?”

  “不,當然不會。”

  他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她歎口氣,看樣子對這件事他是不打算講理的了。她考慮了一下,隨即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克林一定會起疑心,何況這種謊也扯得太過分了。她懷疑上帝會為她那自私多於好意的動機再原諒她一次。用一點詭計來幫忙克林和人的合夥是一回事,但使詐買一幢她喜歡的房子可就不能相提並論了。她自忖嫁給克林之後,上帝那張紀錄她的罪行的單子一定加長了許多,不過當然都是小錯那一邊的。為了自己快樂而扯謊絕對是要歸在嚴重的罪行那一邊的。

  她不能騙他。“就照你的意思嗎,克林。但是請你記住一點,關於這件事你非常不理性。”

  “記住了。”他澀聲答道。

  這回他連最後一句也不讓她。然而儘管他對她如此遲鈍,對別人卻是完全不同,有時候甚至是很體貼的。這個月過後,陸蒙和杜文卸下了擔任她的護衛的工作,克林在公司裏頭替他們安插工作。恰好這兩個人都年輕而且沒有家累,正想上船環遊世界,因此克林就叫金寶負責帶他們。

  克林一直是個熱情的情人。他每晚都上她的床,做完愛總會抱著她,確定她睡著後,才返回自己的房間。由於他早已表明不想談論他的腿的立場,莉雅只好悶不作聲。他甚至裝成一切沒問題的模樣。她不瞭解他的邏輯,難道承認有凡人的缺陷就會使他不如人嗎?而如果他愛她,不是該和她分享他的喜樂和憂傷嗎?

  但是克林不愛她,至少目前如此,而莉雅提醒自己不要氣餒。他是個聰明人,假以時日他會明白她是個好妻子,對她的態度也會改善。如果五年內他還不明白,那也沒關係,她可以再等。她會遵守對他的承諾,絕不會干涉他。

  在他的鞋內加一小片鞋墊依她的想法裏不算干涉。他現在幾乎每天都穿她特別訂制的那雙鞋。鞋匠做了兩種厚薄不同的鞋墊,其中之一大概太厚了,因為克林穿不到幾分鐘便脫掉換另一雙。另一種似乎好多了,克林還以為是他自己把它穿合腳了,只有她和富恩兩人知道事情真相。富恩偷偷告訴莉雅,近來他的主人在走了一天之後不再跛得那麼厲害了。初步計畫獲得成功,她立即又請鞋匠照樣做了兩雙鞋墊,讓她丈夫在休閒和在正式場合中都有舒服的鞋可穿。

  對外,克林經常是一副天塌下來與我何干的樣子,但所到之處卻又會使眾人趨之若鶩。即使婚後,那些個淑女照樣纏著他不放。所幸克林是朵“花”而不是只花蝴蝶。他經常是挽著她的手進行他娛樂與公事並行的社交活動。克林不只是聰明,還很精明。他的船生意大半是在宴會或舞會裏談成的,因此不論多晚回家,她都不介意。

  整整兩個月,她和克林幾乎每晚參加宴會。弄得筋疲力竭的她開始有反胃的症狀。然而今晚艾倫堡伯爵的宴會,由於克林的家人都會參加,因此莉雅也格外期待。公爵及公爵夫人會帶他們的女兒凱琳去,而克林的哥哥凱恩和他的妻子也會出席。為了盛大的舞會,伯爵租下了哈裏遜宮,其亮麗堂皇幾乎可與攝政王的皇宮相比。莉雅身穿一襲象牙白晚禮服。領口開得並不致太過暴露,但克林還是嘀咕了半天。她唯一的裝飾是一條鑲金藍寶石項鏈,中間那顆藍寶石至少有兩克拉重,而且毫無瑕疵。克林知道那玩意兒價值不菲,而他不喜歡莉雅戴著它。

  “我特別喜歡這條項鏈,”他倆坐上馬車直驅會場途中,她說道。“可是你的表情卻告訴我你不太喜歡它,為什麼呢,克林?”

  “你為什麼喜歡?”

  她撫著頸間的項鏈。“因為這是我母親的。父親送給她,她又送給了我。每回戴著它,我總會想起她。”

  克林的態度立即和緩許多。“那你應該常常戴。”

  “可是你為什麼不高興呢?我看到你剛見到它時皺起了眉頭。”

  他一聳肩。“因為那不是我送給你的。”

  她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只是伸手準備將項鏈取下。克林阻止了她。“是我太小氣了。戴著吧,它跟你眼睛很相配。”

  由他的神情看來,這話應該是恭維而不是諷刺。她雙手疊在膝上,微笑地看著她丈夫。“你的合夥人是不是該回來了?”

  “是的。”

  “我會喜歡他嗎?”

  “終究會。”

  “我會喜歡他的妻子嗎?”

  “是的。”

  他簡短的回答並未使她不悅,從他的表情,她看得出他的腿又在作怪了。過了一會兒,克林將左腳抬高放在她旁邊的座位上,她知道她猜對了。

  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沒伸手碰他的腿。“我們今晚並不一定要去,你好象累了。”

  “我沒事。”

  他肅然的口氣使她決定不與他爭辯,也決定改變話題。“我們該送個禮物給納山和莎娜的孩子。”

  克林靠著椅背,緊閉雙眼,不知有沒有聽見她說的話。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開始調整裙褶。“這些小事就不必麻煩你,我來處理就行了。你和納山都喜歡船,不如教人為你們的船做艘模型船。等他們買了房子,可以掛在客廳。”

  “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喜歡。”克林答道。“你怎麼做我都贊成。”

  “你的書房裏有好幾幅公司的船的油畫,”她繼續說道。“希望你不介意我借翡翠號那幅拿給畫匠去複製。”

  馬車在哈裏遜宮前停下。車夫將車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克林半睡半醒的模樣立即一變,克林立即微笑起來。

  克林並沒有奇跡似的恢復過來。只有莉雅知道他忍受了多大的痛楚,才勉強擠出微笑。醫生說過如果腳痛得厲害,克林應該多休息。然而她丈夫顯然是不會聽話的,為了證明沒事,搞不好今晚他還會跳一整晚的舞。

  夜晚的空氣潮濕而寒冷。莉雅突然間覺得頭重腳輕。胃也開始不安分起來,還好她沒契太多東西。她真的累壞了,她告訴自己。

  潔玉注意到莉雅蒼白的臉色,並且在兩個大男人面前提起來。凱恩和克林立刻轉頭看著她。

  “身體不舒服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克林問道。

  “我只是有些疲倦,”她迅速答道。“別皺眉盯著我,克林。我不習慣每天交際應酬,所以才覺得很疲倦。其實我倒寧可和你待在家裏不出門。”

  “你不喜歡宴會?”

  她的丈夫一臉驚訝。她一聳肩。“該做的還是要做。”

  “解釋一下,甜心。”

  他是不想輕易放過她了。“好吧。”她說道。“我是不怎麼喜歡參加宴會……”

  “為什麼你從沒說過?”

  他在生她的氣了。她搖搖頭道:“因為每個宴會都是你和納山的機會。你自己也不喜歡常常應酬,而那正是我說那句話的意思。不過,我總有一天會說的。”

  他的妻子是個聰明的女人。她不僅明白他的動機,也瞭解他拉她參加宴會心裏真正的想法。“總有一天?”他露齒一笑。“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提出抗議?”

  “我才不會抗議,而且你該為此暗示而道歉。”她不服氣地說道。“所謂‘總有一天’正確地說是五年後,到時我會告訴你我喜歡待在家裏。”

  凱恩改變了話題,他對莉雅微笑道:“代我向你的伯特叔叔致謝,我在他的指點下買的股票已經漲了三倍。”

  她點點頭,“什麼?”克林問道。

  凱恩回答道:“上回在你家我提起有意作些投資,莉雅說伯特推薦剛上市的坎普敦玻璃公司。”

  “我以為你投資的是肯特成衣廠。”潔玉插進來說道。

  “還在考慮中。”

  莉雅未及多想便搖了搖頭。“我想這不是件很好的投資,凱恩,希望你考慮周詳之後再做決定。”

  莉雅感覺丈夫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決定不予理會。“伯特原本對這家成衣廠也頗有興趣,他已經請狄先生去看過了。而狄先生報告說工廠設備簡陋,好幾百個婦孺擠在狹小的工作環境,防火設備也少得可憐。他不想藉使他人生活悲慘的方式而得到……至少上一封信中他是這麼告訴我的。”

  凱恩點頭表示同意。一進室內,公爵與公爵夫人已在招手要他們過去加入他們。公事暫時被擱在一旁。凱枉擁抱了潔玉,然後轉向莉雅,她立刻發現了那串藍寶石項鏈,直嚷著快嫉妒得暈倒了。她把玩著自己頸間的珍珠項鏈,狀似不經心地說她父親如果送她藍寶,她的禮服一定會生色不少。

  那再明顯不過的暗示使莉雅笑起來,既然沒人注意她們,她遂迅速解下項鏈交給凱琳。

  “這是我母親的,所以你得格外小心。”莉雅壓低嗓門免得克林聽見。“只要不大力拉扯,頸鏈絕對牢靠。”

  凱琳半推半就地解下她自己的遞給莉雅。潔玉拿著凱琳的跳舞卡,好讓她小姑戴上項鏈,然後又要她轉身讓她檢查扣子有沒有勾好,“小心點。”潔玉提醒她。克林一直沒注意到交換項鏈的事,理察爵士上前來和他們打招呼,趁著凱恩正和他父親討論某件事情時,示意克林私下談談。由他的臉色看來,事態似乎挺嚴重的。機會終於來了。克林的父親邀請莉雅跳支舞,一等他們進入舞池,克林便走向正站在處凹室前的理察。克林注意到房間另一頭的白尼爾,不悅地蹙起眉頭。他希望莉雅不會看見,否則她一定會再去逼問他妹妹的事。而姓白的絕對又會出言不遜,克林就又不得不出手擺平他了。

  而那可能性使他微笑起來。

  接著他看見了他妹妹,她正在和摩根共舞。克林雙手背在背後,凝視著那一對。不久摩根也注意到他,兩人彼此頷首示意。

  理察爵士也對這位新加入的夥伴微笑致意,因此當他開口時生氣的語調著實令克林頗意外。“我不該派摩根出那次任務,”他低聲道。“他把它搞砸了。你記得戴文這個人嗎?”

  克林點點頭。理察提到的這個人偶爾會為他們傳遞訊息。

  “他死了。摩根說他們正準備接頭時,戴文的女兒卻冒出來,他就驚慌起來了。不幸的是,女孩也喪生在火網下,真該死,克林。原本一樁穩當安全的任務,卻被摩根的急躁和經驗不足弄得功虧一簣,不論是不是運氣不好,顯然這個人不是幹這行的料。”

  “別再用他了,”克林聲音中滿是怒意。“戴文不是那種會慌張失措的人。沒錯,他的脾氣很大,但他的判斷向來十分準確。”

  “是的,在通常情況下我同意你對他的評價。然而他也是個父親,如果他認為他的女兒有危險,的確有可能會慌了手腳。”

  “我倒認為做父親的會有完全相反的反應,他有更多的理由不慌張。”

  理察點點頭。“我告訴摩根他出局了,他還不能接受我的決定。他承認自己反應過度,但他也怪到你頭上來,說是你沒事先指導他或陪他一起去,才會造成這種結果。”克林不以為然地搖頭,顯然理察也一樣。

  “你說的對,他不是幹這行的料。”

  “真可惜,”理察繼續說疲乏。“他很有心,也需要錢。不過他倒是可以藉婚姻來解決問題,小姐們都滿喜歡他的。”

  克林往舞池望去,立刻便看到安摩根。他正和凱琳在跳舞,而他那笑個不停的妹妹顯然正在享受她的好時光。

  接著他發現莉雅的項鏈居然戴在凱琳身上。他迅速把目光移向人群中的莉雅。沒錯,她戴的是凱琳的珍珠項鏈。他蹙起眉頭,因為他發現她臉色幾乎和禮服一樣,一副隨時會暈倒的模樣。

  他向理察告退走向自己的妻子,拍拍父親的肩膀後把莉雅攬入懷中。她擠出一笑,整個人偎在他身側。

  克林領著他的妻子到陽臺上時,華爾滋舞曲正好結束。

  “你真的病了嗎,甜心?”

  凱恩正好和他的妻子站在門口,看見莉雅的臉色,他立即後退一步。他的弟媳臉色發青,他只能祈禱那不會又是什麼傳染病。

  莉雅不知道自己是要嘔吐還是暈倒,而且希望在回家之前能撐下去。不過新鮮空氣似乎頗有幫助,幾分鐘後,她的頭便停止旋轉了。

  “大概是跳舞跳暈了頭。”

  鬆了一口氣的凱恩上前伸出援手。克林讓她靠著凱恩,自己去和眾人道別,再回來接她,見她沒穿斗篷,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莉雅身上,扶她上馬車。

  顛簸搖晃的車身使她的胃又翻攪起來。她握緊拳頭,做幾次深呼吸以抗拒反胃的感覺。

  克林把她抱在懷裏,到家後立即抱她回房,他讓她坐在床邊,去拿她要的冷開水。莉雅躺在床罩上,一分鐘後已沈沈睡去。

  克林為她卸下禮服。富恩擔心地在門外踱著步,但克林不要他幫忙。她真的累壞了,因為她睡得像個小嬰兒,而且他抱起她拉開毛毯時,連眼睛都沒睜開。

  他決定整夜陪她。如果她半夜醒來需要什麼,他可以就近照顧。他突然覺得自己也筋疲力竭了。他脫了衣褲上床,她本能地偎進他懷裏。克林吻吻她的前額並閉上眼睛,隨即也沈沈睡去了。

  黎明前,他被挨著他蠕動的莉雅吵醒了。她沒醒,而克林在半睡半醒中,想都沒想便開始和她做愛。兩人先後獲得滿足後,他又墜入夢鄉,身體仍與她結合著。

  第二天,莉雅已完全恢復正常。凱琳在下午兩點帶項鏈來還她。還興高采烈地告訴莉雅,已經有好幾個人向她求婚了。

  “這麼美好的星期天下午,我哥哥跑哪兒去了?”

  “工作去了。”莉雅答道。“他晚餐時會回來。”

  凱琳和莉雅兩人坐在客廳聊天,富恩則站在門口。

  “這幾個紳士都很難取捨。”

  “你該列張你喜歡的紳士的名單,”莉雅建議道。“一一做比較,不要感情用事。”凱琳認為那不失為一個好主意,莉雅便要富恩送紙筆來。

  “我已經要父親替我拒絕幾位紳士,他說他也不急著要我定下來。”

  “你應該把拒絕過的人也列個名單,注明理由,以防日後忘記,或改變主意。”

  “嗯,好主意。”凱琳說道。“有你這麼心思縝密的人幫忙真好。”

  莉雅很高興能幫上忙。“組織就是關鍵。”她宣佈道。

  “什麼的關鍵?”

  莉雅正要回答,卻又發覺自己不確定答案是什麼。“充實、快樂的人生的關鍵。”她終於說道。富恩拿來了她要的東西,她謝過他後又轉向凱琳。

  “我們先把你拒絕的人列出來。”

  “好。”凱琳同意道。“白尼爾是頭一個。昨天他向我求了婚。可是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

  莉雅把他的名字寫上去。“我也不是很喜歡他,”她說道。“拒絕他是正確的選擇。”

  “謝謝。”

  “我要他的名字旁邊注明什麼原因呢?”

  “令人作嘔。”

  莉雅笑了。“一點沒錯。”她說道。“他是和他妹妹完全不一樣,蓓莉是個很可愛的淑女。”

  由於凱琳不認識蓓莉,也無從表示任何意見。她繼續說了幾個她不喜歡的人,迫不及待地想進行第二部分,而且她還有其他的消息想告訴莉雅。

  “開始列第二張名單吧?”

  凱琳給了她四個名字,摩根是最後一個。“昨天我才第一次見到他,當然他也還沒有向我求婚。可是他真的又英俊又迷人,莉雅。他一露出笑容,我的心就像是要停止跳動似的。不過我懷疑自己會有任何機會,而且他太受歡迎了。對了,他說他會問父親是否能來拜訪我。”

  “我見過摩根,”莉雅答道。“他的確很迷人。我想克林也喜歡他。”

  “他是個好人選。”凱琳道。“不過……還有一個我也想列入考慮。”

  “他是誰呢?”

  凱琳的臉頰開始泛紅。“這是最浪漫的事,”她輕聲道。“可是父親一定不會這麼認為。你要保證不告訴任何人。”

  “說什麼呢?”

  “你先發誓,我再說給你聽。把你的手放在心上,這樣才算數。”

  看她這麼認真,莉雅不願掃她的興,只是忍著笑乖乖照辦。

  “現在可以說了嗎?”

  “我還不知道這位紳士的名字。”凱琳說道。“我相信昨晚他也參加了舞會,而且他一定很棒。”

  “如果你不認識他,怎麼知道他好不好呢?或者你見過他,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形容一下他的長相,說不定我見過他呢。”

  “噢,我還沒見過他呀。”

  “你把我搞迷糊了。”

  凱琳笑起來。“我們仍然可以在名單上列上他的名字。”

  莉雅拿筆沾墨水,凱琳等她準備好才低聲道:“秘密的仰慕者。”

  她快樂地歎息,莉雅聞言卻驚喘一聲。她的筆掉在她的粉紅色長袍上,染了一塊污漬。

  “老天爺,你看你的裙子……”

  莉雅搖搖頭。“別管裙子了,”她語帶憂慮。“我要多知道這個秘密仰慕者的事。”

  凱琳皺起眉頭。“我又沒有做錯事,莉雅,為什麼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至少不是對你。”

  “你對我吼叫。”

  “我不是有意的。”

  凱琳眼中的淚光使莉雅明白她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遂決定不告訴她她的憂慮。她要先和克林談,他會知道該拿這個秘密仰慕者怎麼辦。

  “抱歉惹你難過,請原諒我。”她盡可能用最溫和的語氣。“我對這個秘密仰慕者很感興趣,你能多說一些他的事好嗎?”

  凱琳眨眨眼睛。“其實沒什麼好說的,”她說道。“今天早上我收到一束鮮花和一張卡片,上頭只有簽名,沒有其他字眼。”

  “什麼簽名?”

  “你秘密的仰慕者。我覺得那好浪漫,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大驚小怪。”

  “上帝。”莉雅頹然靠在椅背上,腦筋飛快地轉著。克林一定要聽她這一次,即使她得把他綁起來也在所不惜。

  “你在發抖,莉雅。”

  “我只是有點冷。”

  “母親告訴潔玉說你懷孕了。”

  “我什麼?”她無意吼叫,但凱琳的話實在太教人意外了。

  “她們都認為你有了克林的孩子。”凱琳解釋道。“你有嗎?”

  “沒有,當然沒有。這是不可能,只是太快了。”

  “你們已經結婚超過三個月了吧。”凱琳提醒她。“母親說你的反胃是一種徵兆,如果你沒懷孕,她一定會很失望的。你確定嗎?”

  “我確定。”

  事實上她根本不確定。天,她可能真的懷孕了,上一次的月事好象是三個月以前的事了吧。她回頭算去,沒錯,婚前兩周她才來過一次。這麼說反胃不是疲勞所致嘍?她又想起以前自己從不午睡,最近卻沒午睡便撐不完一整天。難道每晚出去不是她疲倦的原因嗎?

  她的手本能地落至小腹上。“我很喜歡有克林的孩子,只是他有個重要的計畫,我答應過不讓他分心。”

  “他的計畫跟孩子有什麼關係?”

  莉雅試著控制住自己,她覺得頭暈目眩的,根本無法思考。

  “說嘛,莉雅。”凱琳懇求道。

  “那是一個五年計劃,”莉雅衝口而出。“五年後我才能生小孩。”

  凱琳還以為她是在逗她玩,於是笑了起來。莉雅力持鎮靜,直到她的小姑離去,才匆匆上樓回房,關起門哭了起來。

  她內心充滿矛盾的情緒。懷著克林的兒子或女兒的可能性令她興奮不已,一個正在她體內成長的、珍貴的生命就像個應許的奇跡。她滿心喜悅……和罪惡感。

  克林或許根本不會高興有孩子。莉雅毫不懷疑他做個好父親的能力,然而此刻孩子會不會是個額外的負擔呢?上帝,她真希望他愛她,也希望他對她繼承的財產態度不那麼頑固。

  富恩替他的女主人倒了一杯熱茶,正要敲她的門時,聽見她的啜泣聲,這令他遲疑著沒敢敲門,既想幫忙又不知該不該打擾她。

  他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音,趕緊走向樓梯。他還沒下樓梯,克林已進了屋裏,後面還跟著他的合夥人納山。納山高大得不得不低下頭,才能通過拱門。

  富恩還沒笨得在外人面前提及女主人的情況,他下樓後先向主人鞠躬,然後才對他的朋友致意。

  “我們會在客廳裏,”克林說道。“凱恩和他老婆待會兒會來。莉雅呢?”

  “公主在樓上休息。”富恩答道。

  “就讓她休息到凱恩他們來好了。”他回頭跟他的合夥人說道:“我們每天晚上都得出門,莉雅累壞了。”

  “她喜歡嗎?”

  克林微笑。“不喜歡。”

  敲門聲響起時,克林和納山正走入客廳,富恩認為那是克林的家人,趕緊開門迎接,結果竟然只是信差。男孩丟給他一個用紅絲帶綁著的白色禮盒。

  “有人要我送這東西給莉雅公主。”

  富恩點點頭關上門。他微笑地轉身上樓,現在他可有充分的理由去打擾公主,並探聽出她那麼難過的原因了。

  敲門聲再度響起。富恩將盒子擱在一張小幾上,踅回前門,還以為那小信差又回來了。

  門口是凱恩夫婦。潔玉夫人對富恩甜甜一笑,凱恩卻幾乎沒理管家。他正對他的妻子大皺其眉。

  “午安。”富恩將大門打開後說道。

  潔玉匆匆進屋並和管家打招呼,凱恩則點個頭。他有點心不在焉。

  “我們還沒討論完。”他的口氣不容辯駁。

  “早就完了。”她回嘴道。“你是個非常不講理的丈夫。富恩,克林和納山在哪裡?”

  “他們正在客廳等你們,夫人。”

  “我一定要把這事弄清楚,潔玉。”凱恩喃喃道。“不管花多少時間我都不在乎。”

  “你嫉妒得過頭了,凱恩。”

  “對極了。”

  他大聲說完那句話,尾隨著妻子進客廳。

  潔玉走進去時,納山和克林立即站起來。納山緊抱一下他妹妹,然後瞪著對他妹妹大聲講話的妹夫。“丈夫對妻子講話的聲音不應該太大。”

  凱恩和克林同時笑了起來。“真是風水輪流轉。”凱恩說道。“我好象記得你以前老在大吼大叫的。”

  納山露齒一笑。“那小女人的確也有脾氣的。”

  潔玉在納山身邊坐下,納山坐下後又轉向凱恩。“你們兩個人意見不合嗎?”大哥開口問了。

  “沒這回事。”潔玉搶著回答。

  “有。”凱恩幾乎和她同時開口。

  “我現在不想談這件事,”潔玉刻意岔開話題。“納山,我真想看看你的寶寶,她像你還是像莎娜?”

  “眼睛像我,腿像莎娜。謝天謝地。”

  “她們人在哪裡?”克林問道。

  “我把她先送回娘家,讓她炫耀一下。”

  “你們在倫敦停留期間,會住在她娘家嗎?”凱恩問道。

  “才不,”納山的聲音居然有點顫抖。“他們會把我給逼瘋,我們要和你們一起住。”凱恩微笑地點點頭,命令別人正是納山典型的作風。潔玉為這消息高興極了。

  “你老婆呢?”納山問克林。

  “富恩已經上樓通知她,她再過一分鐘就會下樓。”

  一分鐘變成十分種。莉雅換下被墨水弄髒的長袍,穿著紫羅蘭色日裝,坐在寫字臺前專心列著給克林的單子。她當然不可能把單子拿給她丈夫看,因為上面所有的要求都極不恰當。她逐漸瞭解為人妻者應付她們的丈夫應該有比“建議”更好的辦法,因為他們大多數──包括克林──都不喜歡被“命令”做任何事。

  不過寫下對他的期望,的確有助於她心情的恢復。她把克林的名字寫在紙張的最上頭,底下是命令的內容。

  第一,他必須聽他的妻子對蓓莉和一個自稱秘密仰慕者之間的事疑慮說完。後面又加上括弧,裏頭是凱琳的名字。

  第二,克林應該改變對她名下財產的態度。括弧裏注明“太頑固”。

  第三,克林不能過了五年後才明白愛不愛她,應該現在就弄清楚,並且讓她知道。

  第四,身為人父應該表現得很快樂,不能責怪她破壞了他的計畫。

  莉雅念一遍自己寫的東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她好興奮就要有克林的孩子,卻又害怕他會不高興。諸多矛盾的情緒令她既想大哭又想大叫。

  她又長歎一聲。就她而言,如此慌亂又情緒化實在是太反常了?

  她繼續寫道:懷孕的已婚婦女可以做修女嗎?接著又加上一句:院長愛我。

  這句話使她感覺好多了,她點點頭準備將紙條撕掉。

  富恩打斷了她。他敲敲門,她一請他進來,富恩便衝了進來。

  看見他的公主不再哭泣,他安心許多。儘管她眼睛仍有些紅腫,但兩個都沒說什麼。

  “公主,我們有……”

  她沒讓他說完。“原諒我插嘴,只是我不想忘記要問你的事。廚子和子爵家的僕人談過沒有?我知道我一直在給你添麻煩,我真的很抱歉,富恩。但我有必須得到答案的重大原因,請你多加包涵。”

  “她還沒在市場遇見子爵家的僕人。”富恩答道。“我能不能提個建議?”

  “請說。”

  “何不直接派她去子爵家呢?如果她走後門,我想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

  她立即點頭同意。“好主意,”她稱讚道。“立刻就這麼做,不能再拖了,她可以用我的馬車。”

  “喔,不行,公主,這樣子反而會驚動別人。反正距離很近,走路就可以了。”

  “好吧。剛才被我打斷之前,你想說什麼?”

  “有客人來訪,”富恩說道。“您丈夫的合夥人來了。主人的大哥夫婦也都到了。”他露出期盼的笑容。他明白女主人是關心他,才會想訓練他有系統地處理事情,而費心替他列表。而當他順利完成每件工作後,她也不吝於給予讚賞。

  莉雅自一疊紙張中挑出寫著富恩名字的那一張遞了給他。

  他將紙條塞進口袋,然後陪著她下樓。看見門廳小幾上的盒子,他才想起那個禮物還沒拿給她。

  “那個禮物剛剛送到。”他告訴她。“你想現在打開,還是待會兒再看?”

  “待會兒好了。”她答。“我急著要見見克林的合夥人。”

  她走進客廳時,克林正準備親自去找她。男人們全部立即站起來。莉雅上前握住潔玉的手,告訴她真高興再次再到她。

  “克林,你的眼光果然不賴。”

  莉雅沒聽見納山低聲的讚美。片刻後,她鼓足勇氣面對這位巨漢,抬頭對他微笑。

  “我必須向公主鞠躬嗎?”納山問道。

  “如果你向我鞠躬,為了答謝你,我得拿梯子爬到上頭才能吻到你的臉頰。”

  納山開心地笑了,他俯身得到了一個吻,然後站直身子。“解釋一下答謝的意思。”老天,他真是個英俊的魔鬼。“當然是答謝你對克林的容忍嘍。我知道你們倆合作無間,由於克林固執得很,因此一定都是你在容忍他。”

  克林聞言忍不住捧腹大笑,納山則是一臉尷尬。

  “你完全搞反了,莉雅。”凱恩解釋道。“納山才是頑固的人,克林是和事佬。”

  “她叫我噴火龍。”克林宣稱道。

  莉雅假意對丈夫怒目而視,然後走到他身邊坐下。

  “凱恩,別再瞪你老婆了。”克林命令道。

  “他對我氣極。”潔玉解釋道。“真是荒謬,我又沒有去勾引別人。”

  “我沒這麼說。”

  潔玉轉向克林。“你知道嗎?他還把花束都丟到外面去了。”

  克林聳聳肩。他摟著莉雅的肩,兩腿伸得長長的。“我完全沒搞懂你們在說些什麼。”

  “在我帶莎娜和嬌安進你們家之前,希望你們先吵完,我女兒需要安靜的氣氛。”納山的話立即引來凱恩和克林無法置信的眼光。納山不理他們。

  “你發現自己快當爸爸時,心裏高不高興?”莉雅故作不在意地問納山,握緊雙拳擱在腿上。

  即使納山覺得她的問題太奇怪,他也沒表示出來。“我當然很高興。”

  “那麼你和克林的五年計劃怎麼辦?”莉雅追問道。

  “什麼?”他一臉困惑地反問。

  “孩子不會干擾你們對公司的計畫嗎?”

  “不會。”

  她不相信他。如果不是為了孩子,他不會出售公司的股權。克林告訴過她他想為他的家人買一幢房子的。

  不過她也不想再追問下去了。“我懂了,你的計畫裏留有妥協的彈性空間。”

  “克林,我聽不懂你的妻子在說什麼。”

  “我剛認識莉雅時,說過五年內我不打算結婚。”

  “或者是擁有一個家庭。”她插進一句話。

  “沒錯。”克林為取悅她而同意道。

  凱恩和潔玉互看一眼。“你真是有條有理呀。”

  莉雅認為那是讚美的意思。“是啊,他的確很有計劃。”

  “計畫是可以改變的。”潔玉望著莉雅同情地說道。她發現莉雅突然變得難過起來,而潔玉相信自己知道原因。

  “孩子是天賜的禮物。”她衝口而出。

  “是的,”納山同意道。“潔玉說計畫可以改變這句話也十分正確。”他點點頭繼續說道。“克林和我原本一直靠我妻子的財產來經營公司,但攝政王決定把財產凍結,我們只好想其他辦法了。”

  “於是就有了五年計劃。”克林補充道。

  莉雅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凱恩真想一把勒死他弟弟。如果克林肯看她一眼,就會知道出了什麼岔了。他弟弟顯然一無所知,而凱恩也不認為他該插手……至少是目前。莉雅腦中思緒翻騰,納山不經意說出的話讓她生起氣來。顯然他和克林都不以為用莎娜的財產有何不妥,那麼克林又為什麼要那麼頑固地拒絕用她的呢?

  納山把注意力移回妹妹及妹夫身上。“潔玉,你們到底在吵什麼?”莉雅聽見他問道。

  “今天早上我收到一束花,還有一張只有簽名的卡片。”

  納山和克林一起皺起眉頭。“你收到別的男人送的花?”納山問道。

  “是的。”

  納山瞪著妹夫看。“你得想想辦法,凱恩。她是你的妻子,你不該容忍其他男人送她花,你怎麼還沒把這混球宰了?”

  凱恩十分感謝納山的支持。“只要我查出這人的身份,一定會把他宰了。”

  克林大搖其頭。“你不可以隨便殺人!”他生氣地說道。“凱恩,你必須理智地處理這件事。送花又不犯罪,那人搞不好只是個迷上她的毛頭孩子。”

  “克林,你理智當然無妨,潔玉不是你的妻子。”

  “如果花是送給莉雅的,我照樣會很理智。”

  凱恩搖頭。“把那人的名字告訴大家,潔玉。”納山要求道。

  “是啊,”克林也問潔玉。“花是誰送的?”

  “他在他所有卡片上的簽名都一樣──你秘密的仰慕者。”

  所有的人一齊望向莉雅,潔玉張大嘴巴。

  “對嗎,潔玉?”

  潔玉點頭。“你怎麼知道?”

  納山靠向椅背。“看樣子這不只是單純的仰慕嘍?”

  好半響,室內一片沈默。莉雅突然想起那個白色禮盒。她想起身去拿來看看,克林卻按住她的肩。

  “我相信那人也送了東西給我。”她解釋道。“門廳裏有個包裏。”

  “好大的狗膽。富恩!”

  克林大聲咆哮,莉雅的耳朵嗡嗡作響。富恩跑著進來,手上的白色禮盒暗示著他一直在偷聽他們的談話。

  莉雅伸手想接包裏,但克林的臉色使她改變初衷。克林低聲詛咒地大手一扯將緞帶扯下,掀開盒蓋,裏頭是一把精緻的扇子。“狗──娘──養──的!”克林吼道,然後又罵了一次那句髒話。莉雅注意到納山不住地點頭,顯然頗有同感。

  克林拿起那張卡片。“你要理智地處理這件事嗎?”凱恩火上添油。

  “才不。”

  “這才正確!”凱恩很高興又有人站在他這邊。

  “再加一個這裏就成了暴力集團了。”潔玉說道。“莉雅,你看看我們的丈夫,這種嫉妒心真是冠絕古今。”

  她期待著莉雅的支持,沒想到她卻搖搖頭。

  “克林和凱恩不該嫉妒,”莉雅輕聲道。“他們應該擔心。”

  “你怎麼會知道卡片上的簽名?”納山問道。“你收過別的禮物嗎?”

  克林轉頭看著她,臉色冷得嚇人,他的口氣也不相上下。“如果你收過別的禮物一定會告訴我,對不對,莉雅?”

  她很高興自己的答案是肯定的,克林的脾氣著實有點嚇人。“是的,我會告訴你。還有不,我沒收到其他的禮物。”

  克林點頭。他靠回椅背,手臂再度環上她肩頭,拉她緊挨在他身側。此刻她只覺得他的佔有欲頗令人安慰,便不在乎他正不自覺地捏痛了她。

  “你還有事沒說出來。”納山說道。

  莉雅點一點頭。“是的,”她答道。“而且我試著找人討論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甚至還找過理察爵士。”她回頭對丈夫皺起眉頭。“你準備要聽我講了嗎?”他妻子的話令克林有點意外,但真正令他驚訝的是她憤怒的口吻。

  “你要告訴我的究竟是什麼事情?”

  “關於蓓莉收到秘密仰慕者送的禮物和信的事。”

  克林聞言大契一驚,莉雅的確試過解釋她對好友遭遇的憂慮,他卻不讓她講。他錯了。

  “蓓莉是誰?”

  莉雅把認識蓓莉的經過說一遍。“她回英格蘭後,每個月至少寫一封信給我。我當然都立刻回信,因為我好喜歡看她的信,她的生活真是多彩多姿。最後幾封信中她提到有個秘密仰慕者送禮物給她,而且認為那是非常浪漫的事。九月上旬我收到她的最後一封信。”

  “那封信上寫些什麼?”凱恩問道。

  “她決定要和那男人見面。”莉雅答道。“我嚇壞了,立即回信要她小心,並建議她最好帶著她哥哥一起去。”

  莉雅開始發抖,克林立即摟住她。“我不知道蓓莉有沒有收到我的回信。那時她已經走了。”

  “走了?走到哪裡去?”潔玉問道。

  “有人說蓓莉私奔到格雷塔格去了,”克林解釋道。“可是莉雅不相信。”

  “那兒沒有她的結婚記錄。”

  “那麼你認為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納山問道。

  這一刻,她才真正允許自己說出心裏的恐懼。她深深地吸口氣,望著她丈夫的合夥人。

  “我相信她被謀殺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31:36

第十五章

  那句話立即引起反應。“老天爺!”凱恩低聲道。

  “可能嗎?”納山問道。

  “我沒聽懂……”潔玉一手捂在胸口喃喃道。

  克林反應最慢但也最合邏輯。“解釋一下你的理由。”他命令道。

  “富恩,請你上樓取我的清單下來好嗎?”

  “你有一張列著所有你懷疑你朋友是兇手的理由的清單?”凱恩問道。

  “她有每件事情的清單。”

  克林這話不帶絲毫紆尊降貴,而那令她欣喜非常。“對,我的確有張清單,”莉雅說道。“是用來思考蓓莉的失蹤並作些計畫用的。我一聽說她和車夫私奔,就知道事情不大對勁。蓓莉絕不會做這種事,對她來說面子可比愛情重要多了。而且她也不會允許自己愛上一個她認為社會階級比她低的男人。她有點膚淺,也有些勢利,不過她只有這些缺點。她的心腸很好。”

  “他一定是位居顯要的人。”納山大聲說了他的看法。

  “嗯,我也有同感。”莉雅同意道。“我還認為這男人要求她到某處碰面,而她一時好奇便忘了要提高警覺。她一定要被他迷得團團轉了。”

  “她太天真了。”潔玉道。

  “凱琳也是。”

  “凱琳?我妹妹和這事有什麼關係呢?”

  “她要我保證不說出去,但如今她的安全堪慮,我只好食言了。今早她也收到花了。”

  “老天,我需要來杯白蘭地。”凱恩喃喃道。

  此時富恩已返回客廳。他把一疊紙張遞給克林,再轉給莉雅。他聽見凱恩的話,立刻又說他會去準備白蘭地。

  “整瓶拿過來。”凱恩吩咐道。

  “我向上帝祈禱我們全都下錯結論了。”納山開口道。

  “最好是。”凱恩附議道。“那混帳竟敢追求我們家族的三位女性,我們最好小心點兒。”他頷首強調他的話。

  克林翻閱著那疊紙張,找尋著和他們此時討論的主題有關的那一張。一張上書他的名字的紙條使他暫停下來。

  此刻莉雅並未注意到她的丈夫,她正專心注視著他的兄長。

  “凱恩,你並沒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證明只有三個,”她解釋。“那人說不定送禮物給全倫敦的女人呢。”

  “她說的有理。”納山說道。

  凱恩卻搖頭。“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是衝著我們家這三個之一來的。”

  克林讀完莉雅的那張紙條。他費盡一切力量才沒作出任何反應,顫抖著手將那張紙張放到最下面。

  他快要升格作父親了。他高興得只想一把摟住莉雅親吻她。

  這消息來得可真巧哪,他自顧自地想道。克林當然不會讓她知道他看過紙條了,他要等她親口告訴他。他決定等到今晚,等到他們一起在床上時……

  “你在笑什麼,克林?對這種事你有這種反應也太詭異了吧。”凱恩道。

  “我在想別的事。”

  “專心點嘛。”莉雅央求道。

  克林轉過去看著她。她看見他眼中閃爍著的溫暖,不禁好奇究竟是什麼事讓他有這種神情。然而她尚未及問出口,他已傾身吻她。

  這迅速卻不含糊的吻在她有所反應前便結束了。

  “看在老天的分上,克林。”凱恩喃喃道。

  “我們是新婚嘛。”莉雅試著為她丈夫的當眾表演找個藉口。

  富恩捧著一個放有幾隻高腳杯和一大瓶白蘭地的託盤進來。他把託盤擺在莉雅旁邊的桌上,並湊在她耳邊低語了些什麼。

  “廚子回來了。”

  “她有什麼消息嗎?”

  富恩熱切地點點頭。凱恩自個倒了一杯酒,一口飲乾了它。納山和克林都婉拒了白蘭地。

  “請給我一杯好嗎?”莉雅問道。她並不特別喜歡白蘭地的口感,只是覺得它應該能祛除一些她體內的寒意。另外她還有點兒反胃,而她確信這有關謀殺的討論正是原因。

  “富恩,替莉雅倒杯水來。”克林喚道。

  “我想喝白蘭地。”她抗議。

  “不行。”

  她被他直截的否定嚇了一跳。“為什麼不行?”

  克林並未立即回答。他想告訴她白蘭地對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可能不大合適,不過他當然不能這麼說啦。因為她還沒告訴他寶寶的事呢。

  “你在笑什麼?我要說,克林,你真是最令人費解的男人。”

  他強迫自己回到眼前的話題上。“我不喜歡你喝酒。”他宣稱道。

  “我從不喝酒的。”

  “那就對了,”克林同意道。“而且現在也不會開始。”

  富恩輕觸莉雅肩頭,提醒她他帶來的消息。

  “請容我失陪一下。”她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正拿著她所有的紙條。“你拿著它們做什麼?”

  “替你拿呀。”他答道。“要我找出和蓓莉有關的那一張嗎?”

  “不用了,謝謝。”她接過整疊紙張,發現蓓莉的那張就在第二張。她作勢欲起身,克林卻搖搖頭把她拉回去。

  “你不去任何地方。”

  “我得去和廚子談談。”

  “富恩可以回答她的問題。”

  “你不瞭解,”莉雅輕聲道。“她出去替我辦些事情,我想知道結果如何了。”

  “什麼事?”克林問道。

  她無法決定要不要回答他。“你會生氣的。”她喃喃道。

  “不,我不會。”

  她的表情告訴他她不相信他。“莉雅?”

  他相信這帶有警告意味的輕喚已足夠使她儘快回答,然而她卻只對他微微笑著,於是他知道她根本不在意。

  “拜託你告訴我。”他要求道。

  他是用請求而非命令的,兩者在她心裏有著天淵之別,她立即開口道:“我派她到塔波特子爵城裏的宅邸去。你要生氣之前,克林,先想想是你命令我不可以和子爵交談的,我照你的話做了。”

  他完全弄糊塗了。“我還是不懂。”他承認道。

  “我派廚子去找羅萍夫人的侍女,我想知道她失蹤前有沒有收到什麼禮物。克林,我們都知道她並沒有逃離她丈夫,這種理由太牽強了。”

  “她的確收到了禮物,”富恩迫不及待地說道。“而子爵也氣瘋了,傭人們都相信羅萍夫人是和那個追求者私奔了,子爵雖然沒說什麼,但他的下人都認為他也有相同的想法。樓上女僕告訴廚子說子爵成天鎖在他的書房裏藉酒澆愁。”

  “這裏究竟在搞什麼?”凱恩問道。“這兩個女人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她們兩個都失蹤了。”潔玉提醒丈夫。“這個算是關聯吧?”

  “我指的不是這個,甜心。”

  “或許他並沒有特定下手的對象。”納山推測道。

  “但總該有動機吧。”克林不以為然。

  “也許第一個是有。”納山同意道。

  莉雅對那句話有些不解。“為什麼第一個有動機,到了第二個就沒有了呢?”

  納山看看克林,克林點了點頭他才開口道:“第一次謀殺時很可能有動機存在,”納山解釋。“但之後他便迷上血腥味兒了。”

  “有些人的確如此。”凱恩表示同意。

  “老天爺。”潔玉輕喃道。明顯地打著哆嗦。凱恩見狀立刻起身走向他的妻子,把她拉起來,自己坐下再拉她坐在他腿上,她倚著他。

  “你是說他喜歡殺人?”莉雅問道。

  “可能。”納山答道。

  莉雅再度反胃起來。她靠向她丈夫那邊,想尋求更多暖意,靠近他總讓她有安全而舒適的感覺。那就是愛的內涵,她在心裏想道。

  “我們得再搜集更多的消息。”凱恩宣佈道。

  “我和蓓莉的哥哥談過,但他一點兒也幫不上忙。”莉雅說道。

  “等我去和他談,他就幫得上忙了。”克林怒道。

  “我不認為他會合作,”莉雅答道。“上回你和他‘談談’,結果卻把他丟到人行道上了。”

  “請理察出面幫忙如何?”納山建議道。

  莉雅閉上雙眼聽其他人討論。克林不經意地揉著她的的胳臂,他的碰觸美妙而舒服。其他人輕聲討論著行動計畫時,她則在心裏想著終於得到她丈夫的合作實在太棒了。她知道他會查出蓓莉究竟出了什麼事……和出事原因,她毫不懷疑克林找出真正的犯罪者的能力,因為她相信自己嫁的是全英格蘭最聰明的男人。他很可能也是最頑固的,不過現在這個小缺點反而對他們有利。他沒得到答案是絕不會罷手的。

  “我們還要做什麼嗎?”凱恩問道。

  莉雅看了一下紙條才答道:“你們得找出誰會因蓓莉的死而獲利。克林,你可以查查受償的保險單,狄先生會很樂意幫忙的。”

  三個大男人一起笑起來。“我以為你睡著了。”克林說道。

  她不理會那句話。“還得考慮其他動機……一般性的。”她解釋道:“例如嫉妒和求婚被拒就是。尼爾提過他妹妹曾拒絕過兩個人的求婚,也許其中之一不喜歡人家說‘不’。”

  潔玉突然發覺莉雅確是聰慧,而克林咧大嘴的笑容則暗示她他也知道自己妻子有多聰明,只是納山和凱恩還沒有搞清楚。

  “對,當然我們會追查每一種可能的動機。”凱恩說道。“我只有希望手上能有一、兩個線索。”

  “哦,但你們有啊。”莉雅答道。“你的家族中同時有三個女性收到禮物就是最好的線索了,凱恩。這又讓我想到,可能是你們幾個男人或我們女人當中有冒犯了那人也說不定。”

  克林點點頭。“這一點我也想過。”他說道。“他愈來愈不小心了。”

  “或者是愈來愈自滿。”納山補充道。

  “我們大夥兒是不是忘了一項重要的事實了?”潔主問道。

  “是什麼呢?”凱恩問他的妻子。

  “根本沒有發現任何屍體。我們真的很可能全搞擰了。”

  “你覺得我們是嗎?”莉雅問道。

  潔玉思索了好半晌,才低聲道:“不。”

  接著克林開始分派每個人的任務,唯獨莉雅沒有。他要潔玉盡可能多和名門淑媛接觸,看看還有誰也收到了禮物。他還要她別告訴那些女人們,凱琳和莉雅也收到了禮物,以免哪個笨女人以為是什麼比賽。

  納山的工作是在克林忙著揭開謎底期間全權負責公司的事。

  “凱恩,莉雅說得對。尼爾不會和我談的,你得來處理他的事。”

  “沒問題。”凱恩同意道。“我也該和塔波特談談,我們一塊兒上牛津,或許他會比較聽得進我的話。”

  “我去找父親,”克林最後說道。“他最好盯著凱琳等那混帳落網。”

  莉雅等著克林指派工作給她,等了幾分鐘後她失去了耐性。她輕推她的丈夫。

  “你沒忘了我吧?”

  “沒有。”

  “我的任務是什麼呢,克林?你要我做什麼?”

  “休息,甜心。”

  “休息?”

  她有些惱火,但克林卻不想和她爭執。凱恩已打算要走,他抱開坐在他膝上的妻子站起身來。納山也站起來走向門口。

  “來吧,莉雅,你得小睡片刻。”克林說道。

  她當然不需要小睡,她忖道,而且要不是她太累,一定會這麼告訴他。和她丈夫爭執很花氣力。而莉雅已經沒剩多少了,剛才的討論已經榨光了她所有的精力。

  凱恩正對著她笑。莉雅不要他認為她弱不禁風,而她知道他已聽見了克林堅持要她休息。她把紙條塞到他手上。“我在紙條上還寫了其他的動機,也許你會想看看。”她說道。

  凱恩還來不及謝她,她已經又接著說道:“我有一點兒累了,不過那是因為克林和我每晚都太晚睡的關係。他也累了。”她說著點了點頭。

  凱恩對她眨眨眼。她還沒搞清楚那是什麼意思,克林已經帶她轉身上樓去了。由富恩負責送客。

  “你幹麼拿我當病人看待?”

  回臥室後她如是問道。他正忙著為她解扣子。“你看起來累壞了,”他說道。“而且我喜歡為你脫衣服。”

  他對她溫柔至極。當她脫得只剩白色的絲質緊身襯裙時,他撩起她頸背的髮絲,低頭印上一吻。

  他拉開床單,再替她蓋好棉被。“我只要休息一會兒就好,”她說道。“我不能真睡著。”

  他彎身吻她的眉梢。“為什麼不能?”

  “如果我現在睡,晚上一定睡不著。”

  克林舉步走向門口。“好吧,甜心,休息一下。”

  “你不也一起休息嗎?”

  他笑起來。“不,我有工作要做。”

  “我很抱歉,丈夫。”

  他正推開門。“抱歉什麼?”

  “我似乎老是在打擾你工作,我很抱歉。”

  他點點頭走出房間,然後又改變主意踅回床畔。他想告訴她為了打擾他而道歉太荒謬了,畢竟她是他的妻子,不是什麼專找麻煩的遠親。

  他一個字也沒說,決定等稍晚他的妻子聽得進他的話再講,因為她已經睡著了。她這麼快入睡著實令他有些驚訝,外帶一絲內疚──因為他每晚帶她出去。眼前的她真是細緻、脆弱得可以。

  克林完全不知道站在那兒看著莉雅多久,一心只想保護她。他從沒感覺如此具佔有欲……和如此幸福,他突然領悟到。

  她愛他。

  上帝,他也好愛她。這個事實令他露出了微笑。他很早就曉得自己愛她,即使頑固如他一直不願公開承認。天知道他有戀愛中男人的特徵。自認識她開始,他就變得十足具佔有欲和保護欲。他的雙手怎麼都離不開她,而好長一段時間他還一直以為那只是單純的肉欲。當然,後來他便明白其實不然。

  噢,他的確愛她,卻仍無法想像她為什麼愛他。如果她還醒著,他一定當場就這樣問她。她當然大可挑選更好的對象,某個有頭銜……有土地祖傳大宅……某個有健全、健康的身體的人。

  克林不以為自己天性浪溫,他是個有條理、講實際的人,深知夠努力才能成功的道理。在他心底一個黑暗的角落,始終存在著上帝拋棄了他的想法。它是個毫無理性的觀念,而且自他一條腿幾乎報廢後早已根深蒂固。他還記得醫師低聲說傷腿必須切除,也記得他的好友強烈的反對。納山不准溫爵士碰那條腿。然而克林仍怕極了閉眼睡覺,怕一覺醒來他已不再完整。

  那條腿逃過了一切,持續的疼痛長伴他左右,時時提醒他這得來不易的勝利。

  奇跡只發生在別人身上,克林向來如此認為……直到莉雅進入他的生命。他的公主真的愛他,他完全知道她的愛是沒有任何保留及條件。即使她認識的是個只有一條腿的男人,她仍會一樣愛他。他或許會得到他的同情,但絕不是憐憫,她的舉止間顯示著她決心照顧他的力量。

  她會永遠在他身旁,嘮叨他、和他爭辯、愛他,無論任何……

  而那,克林下了結論,絕對是一個奇跡。

  上帝終究沒忘了他。

  她要離開他。莉雅知道自己不大講理,但她已煩亂得不知如何是好了。納山無意間提及他和克林都靠莎娜繼承的遺產來支撐船運公司的營運,自此這件事便一再在她腦中盤旋,讓她愈想愈難過。

  克林,她忖道,在每一個可能的方面都拒絕了她。他不要她幫忙照顧公司,不要她的家產,甚至也不要……不需要她的愛。他的心四周仿佛圍了一道高牆,莉雅不以為自己能使他愛上她。

  那天一早院長的信已到,而莉雅也至少看了十次以上,她要回家。她實在太想那些修女和那片土地,不禁哭了起來。這沒關係,她決定道,這裏只有她一個人,而克林正關在書房裏埋頭工作,他聽不到的。

  上帝,她真希望自己近來沒變得這麼情緒化,連邏輯都不管用了。她穿著睡衣、睡袍站在窗邊往外看,滿心的憂慮令她甚至沒聽見開門聲。

  “怎麼了,甜心?你哪裡不舒服嗎?”

  他的語氣滿含關切。她深吸口氣叫自己鎮靜下來,然後才轉身面對他。

  “我想回家。”

  這突如其來的要求令他措手不及,然而他很快便回過神來。他隨手關上房門走向她。

  “你已經在家了。”

  她本想否認,隨即又作罷。“是的,當然,”她同意道。“我只是希望你同意我回聖十字看看,修院離史東赫文很近,我想再看看我父母親的家。”

  克林走到她的寫字臺前。“到底怎麼回事?”他倚在桌畔等她回答。

  “今天我收到一封院長的來信,突然很想家。”

  克林仍不動聲色,“目前我撥不出時間來……”

  “杜文和陸蒙會陪我去。”她插進來說道。“你可以不必勉強,我曉得你很忙。”但只覺自己怒氣漸生,光是想到他的妻子沒有他陪伴獨自旅行便足以讓他惱火。但他仍沒有馬上拒絕她的要求,因為他從沒見她這麼低潮過。考慮到她目前的特殊狀況,他更加擔心了。

  然而她如果以為他會任她獨自到任何地方去,那她就真是瘋了。不過他並沒說出口。他決定訴之以理。“莉雅……”

  “克林,你不需要我。”

  此言令他一陣愕然。“我不需要你才怪。”他幾近咆哮地反駁道。她搖頭,他點頭,然後她轉身背對他。

  “你從沒需要過我。”她輕聲道。

  “莉雅,坐下來。”

  “我不想坐。”

  “我要和你談談這個……”他差點脫口說出要和她談談她荒謬的念頭,又及時阻止了自己。

  她沒理會他,只一徑望著窗外。

  他注意到她桌上的一疊紙。突然明白自己該怎麼辦了。他飛快翻閱,挑出寫了他的名字的那一張。

  她沒注意他。他把那張紙對折放進自己的口袋裏,然後命令她坐下。這一次口氣嚴肅、堅持多了。

  她卻慢條斯理地用手指拭去臉上的淚水,才慢慢走回床邊坐下,低下頭。

  “你突然不再愛我了嗎?”

  他無法控制自己聲音中的憂慮。她聞言猛一抬頭,顯然被他的問題嚇一大跳。“不,我當然不會停止愛你。”

  他一頷首,她急切的回答令他既欣喜又鬆了一大口氣。接著他挺直身軀舉步走到她面前。“根本沒有伯特叔父這個人,對不對?”

  突然改變的話題令她大惑不解。“伯特叔父和我要回家有什麼關係?”

  “天殺的,這裏就是你的家。”他駁斥道。

  她又低下了頭。他立刻後悔自己亂發脾氣,於是深深吸口氣教自己平靜下來。“你就容忍我一下,莉雅,回答我的問題。”

  她猶豫了好半響才決定據實以告。“不,的確沒有伯特叔父其人。”

  “我就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呢?”

  “因為那人從沒寫任何信來給你,我卻聽到你跟凱恩說你收到了一封信。你平空捏造了這個人,而我認為我知道原因何在。”

  “我真的很不想談這個。我發現我今晚特別累,現在也已經很晚,快十點了。”

  他可不打算讓她輕易逃過去。“今天你已經午睡四個鐘頭了。”他提醒她。

  “我在補眠。”她宣稱道。

  “狄先生不會把女人對股票的意見當一回事,對不對?所以你就創造了伯特叔父這個人。”

  她不想和他爭這件事,“對。”

  他點點頭,雙手背在身後蹙眉俯視她。“你隱藏了自己的聰明對不對,莉雅?你確實懂市場經濟訣竅,但卻沒炫輝自己的聰明,反而讓一個杜撰的人物居功。”

  她抬頭讓他看見她緊蹙的眉頭。“男人只聽男人的建議。”她宣稱道。“女性有這種興趣並不是好事,那太不淑女了。而且它也不是什麼訣竅,克林。我看雜誌,也聽狄先生的建議,而瞭解他的看法並不需要多麼特別聰明。”

  “那麼你願意承認你至少有聰明到能合邏輯地思考大多數的事情吧?”

  她真搞不懂他們討論這個作什麼用,而且她丈夫又一副很不安的樣子。她想像不出原因何在。

  “是,”她答道。“我可以同意這一點。”

  “那你究竟為何沒能把所有明顯的事實加在一起,並得到我愛你的結論呢?”

  她雙眸大睜,張嘴想對他說些什麼,卻記不得自己想說些什麼。

  “我愛你,莉雅。”

  本來難以啟齒的話如今一旦說出口,他卻有如釋重負之感。他對他的妻子微笑,又再說一遍。

  她跳下床,對他攢起眉心。“你不愛我。”她宣佈道。

  “我當然愛你。”他辯道。“如果你用些理智……”

  “我的確用了。”她打斷他。“而且得到相反的結論。”

  “甜心……”

  “別甜心長甜心短的。”她喊道。

  克林伸手要碰她,她卻避開他又坐了下來。“喔,我理智地想過一遍又一遍。要我告訴你我得到的結論嗎?”她沒給他時間回答。“你拒絕了我想給你的每一樣東西,如果這樣我還能看出你是愛我的,未免也太不合邊輯了。”

  “我什麼?”他被她激動的口吻嚇了一大跳。“我究竟拒絕了些什麼?”

  “我的頭銜、地位、城堡、家產、甚至包括對你公司的幫忙。”

  他終於明白了。他拉她站起來,雙臂圈住她,她試著掙開他,結果兩人一塊跌到床上。克林連忙換個姿勢以免壓到她。他用自己的兩股壓住她的下半身,兩肘撐著自己好望著她。

  她披散在枕上的髮絲及珠淚盈睫的明眸,使她在眼中更形脆弱。“我愛你,莉雅。”他低語道。“而且我也接受了你能給我的一切。”

  她張嘴想反駁,他卻伸手捂住她的嘴巴。“我沒有拒絕任何有價值東西,而那些都是男人所渴望的。你給我你的愛、信任、忠誠、你的智慧,你的心和身體,那些都是無法與物質相提並論的,甜心,而即使你失去了所有的財產,對我也不會有任何差別。你就是我想要一切,現在你明白了嗎?”

  他的一番剖白令她久久無法言語。他的雙眼帶著霧氣,她這才知道對他來說開口說出他對她的感情有多麼困難。克林真的愛她,她高興得又哭了起來。

  “愛,別哭。”他央求道。“看你這麼難過我實在很不好受。”

  她努力停止哭泣告訴他她一點兒也不難過。克林捂住她嘴的手改而拭掉她的淚水。“我娶你的時候,什麼都無法給你。”他告訴她。“然而……新婚夜當晚我就知道你愛我。一開始我很難接受這事實,那對你似乎太不公平了。我是該記住你說過的一句有關攝政王的話,那我們就不會平白擔這麼多心了。”

  “什麼話呢?”

  “當時我告訴你我聽說攝政王在追求你,”他答道。“你還記得你怎麼回答我的嗎?”

  她的確記得,“我告訴你他追求的是我的頭銜,而不是我這個人。”

  “所以啦?”他低啞地喃喃道。

  “所以什麼?”

  她粲然一笑,她終於懂了。

  “我想你是相當聰明的。”

  “你愛我。”

  “沒錯。”

  他俯身親吻她,她在他的口中輕歎著。他往後退進,她已是一副被說服了的模樣。

  “你自己也相信嗎?”

  他不懂她要問的是什麼,他正忙著解開她睡衣最上面的扣子。“相信什麼?”

  “相信我愛的是你的人,而不是你的財產。”她答道。“吸引我的是你的力量和勇氣,克林,我兩樣都需要。”

  他快樂得再度俯身吻她。“我也需要你。”

  他想吻她,她卻想說話。“克林,你總要讓人家認為你是為建立公司而辛苦掙扎的男人。”

  “我是個為建立公司而辛苦掙扎的男人。”

  他翻身側躺以便能快些脫下她的睡袍和睡衣。

  “你不是個窮人。”她宣稱道。她在床上坐起來,開始把睡袍扯去,克林也動手幫她。

  “我仔細看過你的帳簿,記得嗎?你的營收驚人,只不過你又把它們全數投入營運,而其結果也很可觀。你一直想建立一個王國,而只要停下來好好看一看,你會發覺其實你已達成目標了,你有將近二十艘船,訂單更早已排到明年,這些都足以證明你的公司早就不是所謂‘掙扎的冒險’了。”

  他根本沒法專心聽她說話,她已褪下睡袍,此刻睡衣正一寸寸自她的頭上脫掉,他的喉嚨緊繃到極點。她一拋開那層障礙,他立即朝她張開雙臂。但她卻搖搖頭。“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

  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點了頭。他的體內正烈焰熊熊,他唯一想做的是把他自己埋在她裏面。在碰觸她的急迫渴望中,他顧不得襯衫被毀的危險匆匆將之剝下。

  他熱烈的目光令她期待地紅了臉。“克林,什麼時候才是夠就是夠了?”她的問題要求注意,他卻無暇他顧。

  “我永遠要不夠你。”

  “我對你也一樣,”她喃喃道。“但我問的不是那個……”

  克林用嘴讓她閉了嘴,她再無法抗拒他,她的雙臂纏在他頸間,臣服於他的熱情……他的愛。

  他對她同時既需索又不可思議的溫柔,他的碰觸充滿了魔力。當她徜徉在充滿喜悅的降服時,他則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有他有多愛她。

  她本也想告訴他她愛他,然而克林把她累慘了,她根本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她翻身仰躺,閉眼傾聽她自己雷鳴般的心跳,涼風輕拂過她灼燙的皮膚。

  “甜心,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事嗎?”

  她滿足得無暇去想除了剛才發生的事以外的事情。

  克林正打算誘哄她告訴他寶寶的事,富恩卻選在這節骨眼兒敲著臥室的門。“主人,您大哥來了,我請他先在書房裏坐。”

  “我馬上過去。”克林吼道。

  他嘀咕著他老哥來得不是時候。莉雅笑了,她仍閉著雙眼地說道:“十分鐘前才真叫做‘不是時候’呢,我倒認為他挺周到的。”

  他同意她的說法。他正欲離開床,卻又踅回她身邊。她一睜眼剛巧見到他俯身在她的肚臍上印下一吻。她一手輕刷過他的肩,他頸後的髮絲纏繞在她的指間。

  克林又開始留長他的頭髮了。這頓悟的事實令她快樂得差點又要哭了起來。不過她當然沒哭,因為克林看她哭心裏會難過,而且八成也無法理解她的這種反應。然而她瞭解,這也正是重點所在。對她的丈夫而言,婚姻並非牢籠。

  他被她的表情搞糊塗了。“甜心?”他問道。

  “你依然是自由的,克林。”

  他聞言瞠大雙眼。“你的話好奇怪。”

  “你哥哥還在等你。”

  他點點頭,“我要你在我和凱恩談話時想想我的問題。好嗎,愛?”

  “什麼問題?”

  克林下床穿好長褲。“我問你還有沒有其他事情要告訴我。”他提醒她。他穿上皮鞋準備回他房裏拿件襯衫,原來那件被他扯破了。

  “想想看。”他抓起外套對她眨眨眼,接著便離開她的房間。

  凱恩正坐在壁爐旁的皮椅上。克林對他點點頭後在書桌後坐下,拿起了紙筆。凱恩瞥了他弟弟一眼,綻出一朵大大的笑容。“看得出來我打擾了你。抱歉。”

  克林沒理會他哥哥聲音中的笑意,他知道自己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襯衫沒扣好,連頭髮都沒梳。

  “婚姻生活很適合你,克林。”

  克林並未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他抬頭直視他大哥,事實就寫在他眼底。所有的防備都消失了。

  “我是個戀愛中的男人。”

  凱恩笑起來。“你可花了真久的時間才弄清楚啊。”

  “沒比你搞清楚你愛潔玉長。”

  凱恩同意地點點頭。克林繼續在紙上寫著什麼。

  “你在做什麼?”

  克林笑容有些見腆地答說他在寫張紙條。

  “我似乎也染上我老婆凡事組織一番的狂熱了。”他說道。“你和子爵談過了嗎?”

  凱恩的微笑褪去,他鬆開領結答道:“哈洛淒慘極了,連話都幾乎說不完整。他最後一次見到他老婆時和她吵了一架,自此他天天為他對他老婆說的氣話折磨著自己,真令人不忍卒睹。”

  “可悲的笨傢伙。”克林搖頭。“他告訴了你他們吵些什麼嗎?”

  “他認為她另有愛人,”凱恩答道。“她不時收到禮物,哈洛一口咬定她和其他男人有染。”

  “天殺的。”

  “他到現在還沒搞懂,克林。我告訴他我們的老婆也都收到禮物,但他卻醉得根本看不出這其中的關聯,只一直叨念著他把羅萍氣得和她的情人一起跑了。”

  克林往後靠向椅背。“他有什麼幫得上忙的消息嗎?”

  “沒有。”

  兩兄弟陷入沈默,各自若有所思。克林推開椅子彎身脫下鞋,先左腳再右腳,正要直起身子時卻發現左腳的鞋的鞋襯裏跑出來了。

  “天殺的!”他自言自語道。他最舒服的一雙鞋就快壞了,他拎起鞋檢查看看還能不能修,結果一片厚鞋墊掉進他手中。

  他從沒見過這種東西,拿起了左腳檢視一番。富恩恰在此時端著一瓶白蘭地進書房來,他瞥一眼克林握在手上的東西,立刻轉身欲離去。

  “回來,富恩。”克林命令道。

  “您想喝一杯嗎,大人?”富恩問凱恩。

  “是,”凱恩答道。“但我要水,不要白蘭地。今晚見過哈洛之後,光想到酒就讓我反胃。”

  “我立刻去準備水。”

  富恩又想走開,克林叫住了他。

  “您也想喝水嗎?”管家問他的雇主道。

  克林舉起那片鞋墊。“我想知道你曉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

  富恩心中一陣掙扎。他是克林雇的管家。理當對他忠心耿耿,但他也答應了公主不透露鞋匠的事。

  富恩的沈默惹得凱恩笑起來。“看他的表情,我敢說他知道的八成不只一些。你手上拿的是什麼,克林?”

  他把皮鞋墊丟給凱恩。“我剛發現這個塞在我的鞋襯裏下面,它是特別為我的左腳弄的。”

  他將目光轉回他的管家身上。“這是莉雅的主意,對不對?”

  富恩清清喉嚨。“它們變成你最喜歡的鞋了,大人。”他急急指出。“鞋墊讓鞋子更合您的腳,希望你別為這個生氣。”

  克林根本沒在生氣,然而他年輕的管家卻擔心得沒注意到這點。

  “公主知道您對您的腿有些……敏感,”富恩繼續說道。“因而自己想了個小花樣沒讓您知道。我真誠希望您別降怒於她。”

  克林微微一笑,富恩為莉雅辯白讓他挺高興的。“你去請公主下來好嗎?輕聲敲門,她如果沒立刻應門,就當她已經睡了就好。”

  富恩匆匆走出書房,發現自己手上仍拿著酒瓶,遂又踅回去把酒瓶擺在小幾上再離開。

  凱恩把鞋墊丟回給他的弟弟。“這玩意兒管用嗎?”

  “嗯,”克林答道。“我甚至不知道……”

  凱恩見到他弟弟眼底脆弱的神情,不覺大契一驚。克林鮮少如此真情流露,他突然感覺和弟弟親密許多,而這完全肇因於克林並未拒他於外。他傾身向前,兩肘支在膝上。

  “你不知道些什麼?”

  克林盯著鞋墊後半部加厚的部分答道:“不知道我的左腿比右腿短。這說得通,失去的肌肉……”

  他一聳肩。凱恩一時無言以對,這是克林首次承認他的情況,凱恩不確定接下來該怎麼辦。如果他的口吻太過冷靜,他弟弟或許會認為他漠不關心。然而他如果太急切或問太多問題,克林更可能會又整整五年絕口不提此事。

  情況真令人進退兩難。結果他始終沒說什麼,只是改變了話題。“你和父親談過凱琳的事了嗎?”

  “有,”克林答道。“他答應會小心,也告訴了他的僕役。如果再有什麼事發生,父親也想知道。”

  “他打算警告凱琳嗎?”

  “他不想讓她擔心,”克林答道。“但我堅持。凱琳需要明白這是一件嚴重的事,她是有點太……輕浮了,你以為呢?”

  凱恩微笑。“她還沒完全長大呢,克林,多給她一點時間。”

  “並保護她直到她長大。”

  “沒錯。”

  莉雅出現在書房門口,富恩陪在一旁。她穿著一件由下巴到拖鞋全包了起來的深色袍子,走進書房對凱恩笑笑,而後轉向她的丈夫。克林拿起鞋墊給她看,她立時沒了笑容,開始要向後退開去。

  她並不害怕,只是警覺而已。“莉雅,你曉得這是怎麼回事嗎?”

  從他的表情她看不出他對她是火冒三丈抑或只是有點惱她,她提醒自己幾分鐘之前她的丈夫才對她傾吐愛意,遂往前跨了一步。“是。”

  “‘是’什麼?”

  “是的,我知道鞋墊的事。晚安,凱恩,能再見到你真好。”

  她匆匆附帶說道。

  她在裝傻,克林對她搖頭。“我問了你一個問題,老婆。”

  “現在我懂了,”她衝口道,又往前跨了一步。“剛才你離開的事。好吧,我就告訴你。這是我想出來的,但我是一片善意,克林。我知道你對你的腿很敏感,否則我一定會先和你商量才讓富恩去鞋匠那兒。我不得不強迫你的管家,他對你真是太忠心了。”她加上最後一段話,免得克林認為富恩背叛了他。

  “不,公主,”富恩抗聲道。“我求您讓我負這個責任。”

  克林雙眼往上一翻,“你怎麼會想到這麼做呢?”

  她被他的問題嚇一跳。“你總會有些跛……在晚上或是累了的時候。克林,你總該知道自己比較常用右腿吧?”

  他幾乎笑出來。“沒錯,我是知道。”

  “你同意你是個相當聰明的男人嗎?”

  她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故意蹙起眉來。“同意。”

  “那麼你為何沒試著找出你之所以會跛行的原因。”

  他雙肩一聳。“一條鯊魚咬了我的腿一口。算我笨好了,莉雅,但我以為那正是我跛行的原因。”

  她搖頭。“那是受傷的原因。”她解釋道。“我看過你的鞋底,每一雙都是右腳跟磨損得比較嚴重,然後我就曉得該怎麼做了。”她歎口氣。“我真的希望你對這件事別太敏感。”

  她轉向凱恩。“不過他的確敏感,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過?”

  凱恩點頭,莉雅因而微笑起來。“他甚至連談都不想談它。”

  “他現在就在談啦。”凱恩告訴她。

  她倏然轉回去望著她丈夫。“你正在談它。”她喊道。

  她一副驚愕的模樣,克林頓時亂了分寸。“是的。”他承認道。

  “那你願意讓我每晚睡在你床上嗎?”

  凱恩笑起來,莉雅沒理會他。“我知道你每次都回你的房間去,是因為腿痛需要走路。我說得沒錯對不對,克林?”

  他沒回答,她又說:“請你開口說句話好嗎?”

  “謝謝你。”

  她完全搞糊塗了。“你為什麼要謝我?”

  “為了鞋墊。”

  “你不生氣嗎?”

  “不。”

  他的態度令她契了一驚。

  她的細心使他謙卑。

  他們注視彼此許久。“你沒生富恩的氣,是不?”

  “沒有。”

  “你為什麼沒生我的氣?”

  “因為你是一片好意。”

  “說得好。”

  克林哈哈一笑,她微笑。富恩跑著進書房,把一杯水塞給凱恩,注意力全放在莉雅身上。她見他一臉的憂心忡忡便低聲道:“他沒生氣。”

  “莉雅,待在這裏,富恩會送凱恩出去。”

  “遵命,夫君大人。”

  “老天,我真愛你謙卑的時候。”

  “為什麼呢?”

  “因為它實在太稀有了。”

  她聳肩,他又笑起來。“你還有其他要告訴我的事嗎?”

  她肩膀一垮,這人著實太精明了。“喔,好吧。”她喃喃道。“我和溫爵士討論過你的腿,當然是私底下的。”

  克林挑起一眉,“討論什麼呢?”

  “討論讓你舒服些的方法。我把他的建議都寫下來了,你要我拿單子來嗎?”

  “待會兒。”他答道。“現在,你還有其他要告訴我的事嗎?”

  這一問涵蓋的範圍極廣,克林決定將來他得每隔一周問她一次,才能知道她都在做些什麼事。

  在找出他所問何事前,她可不想再傻傻地招供。“你能說明一下嗎?”

  她的反問告訴他還有其他的秘密。“不,”他答道。“你知道我在問什麼,告訴我。”

  她用指尖理理頭髮,走到他的書桌旁。“狄先生告訴你了是不是?”

  他搖搖頭。“那你是怎麼發現的?”

  “你先告訴我,我再告訴你。”他承諾道。

  “你早就知道了,”她駁道。“只是想我產生罪惡感而已,對不對?呃,這不會有用的,我不會取消蒸汽船的訂單,而你要插手也太慢了。我自己去訂了那艘船,真的,因為我一直很想有一艘那種船。不過如果你和納山偶爾要借用,我也很樂意借你們用。”

  “我要狄先生取消訂單了。”他提醒她。

  “我告訴他伯特決定要訂一艘。”

  “你究竟還有什麼沒讓我知道的事?”

  “你不知道嗎?”

  “莉雅……”

  “你在試探我的脾氣,克林,你仍然不明白你傷我多深。”她宣稱道。“你能想像我聽納山說他和你完全是靠莎娜繼承的財產成立公司時,心裏有什麼感覺嗎?尤其你又那麼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我的。”

  克林拉她坐在他膝上,她的雙臂立刻圈在他頸間,衝著他微微一笑。

  他卻對她蹙起眉頭。“那筆錢是國王給納山和莎娜的。”他解釋道。

  “我父親也替我和我的丈夫準備了一筆錢。”

  她可逮到他啦,對自己說道,而她也知道。“你父親弄不懂為什麼他還在管理我的基金,克林。這實在讓人尷尬,你應該接下這個工作,我也可以幫忙。”

  他的笑容極其溫柔。“你說讓我來幫忙,你來管理如何?”

  “那太好了。”她偎在他身上。“我愛你,克林。”

  “我也愛你,甜心。你還有其他要告訴我的事嗎?”

  她沒回答。克林伸手從口袋裏掏出她的紙條。她更偎緊了他。

  他打開紙條。“我要你什麼事都讓我知道。”他解釋。“從這一刻起。”

  她作勢要抽身後退,他卻更抱緊她。“我讓你不敢提我的腿的事,對不對?”

  “對。”

  “我很抱歉,甜心,現在你乖乖不要動,讓我來替你回答你的問題,好嗎?”

  “我沒有問題呀!”

  “噓,愛。”她命令道,一手緊抱住她,另一手拿著那張紙條,無聲地念了她寫的第一條後問道:“我聽了你對蓓莉安危的看法了,對不?”

  “對,但是為什麼……”

  克林捏捏她。“耐心點。”他談了第二條。“我保證軟化我對你的財產的態度,”莉雅甚至在頑固兩字加上括弧,他歎息一聲。“而且不會再像驢子一樣頑固。”

  第三條令他會心一笑,她在上面寫著他必須在五年內明白他愛她。而既然他已履行這一條,便繼續看下一條;他應該試著為即將成為父親而高興,而且不能怪她干涉他的計畫。

  懷了孕的已婚婦女能當修女嗎?克林決定先處理最後一條。

  “莉雅?”

  “嗯?”

  他吻吻她的頭頂。“不。”他柔聲道。

  他聲音中的笑意讓她一頭霧水,他的否定也是,“不什麼,夫君?”

  “懷孕的已婚婦女不能當修女。”

  要不是他抱著她,她一定會跳起來,他緊摟著她待她平靜下來。她又是詛咒又是咆哮。

  “你知道……一直……噢,上帝,是那紙條。你發現了它,所以才對我說你愛我。”克林支起她的下巴用力吻上去。“在看你的紙條以前,我就知道我愛你了。”他告訴她。“你得學著相信我,莉雅;也相信你的心。”

  “但是……”

  他的嘴封住了她的抗議,當他退開來時,她已淚眼盈眶。“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他說道。“你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她緩緩點了頭,他一副驕傲而愉快的神情。親愛的上帝,她真愛他。而從他望著她的表情看來,她曉得他也一樣愛她。

  噢,是的,他對寶寶的事很高興,對此她沒有任何疑慮。他的手正擱在她的腹部輕拍著她,他可能沒注意自己在做什麼,但這個動作已說明了一切;他正在拍撫未出世的兒子或女兒。

  “回答我呀。”嗓音粗啞地輕聲道。

  他一派緊張的模樣令她不自覺地報以一笑。克林老是那麼嚴肅拘謹,她當然就愛這樣的他,不過也很高興能不時讓他“忘我”一下。

  她真的喜歡逗他,因為他的反應常會令人驚喜。

  克林的耐性已告用罄。“回答我,莉雅。”

  “是的,克林,我的確有事要告訴你。我決定要當修女。”

  他一副想掐死她的表情讓她笑了起來。她又將胳臂繞上他的頸子,頭偎在他的下巴下。

  “他們就要有寶寶了,”她輕聲道。“我跟你提過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32:05

第十六章

  接下來兩個禮拜,川流不息的訪客占去了克林大半的時間。理察爵士待在那裏的時間長得都該有個房間了;凱恩則每天下午來訪,納山也是。莉雅白天很少看到她丈夫,不過晚上就全是她的了。克林每天晚餐後總會把調查的最新進展告訴她。

  狄先生幫了一次大忙。他查到一份在蓓莉失蹤前幾個月簽訂的人壽保險,契約上的受益人是她的哥哥尼爾,保險公司是摩敦父子保險公司。

  經由他的消息管道,克林發現如果蓓莉沒回倫敦,尼爾將繼承他妹妹自出生便由一位遠房姑媽撥出來的嫁妝。

  理察爵士也和他們一起晚餐,他聽著克林對莉雅解釋他所知道的一切,然後開口道:“除非找到屍體,否則他還是不能得到保險金或嫁妝。如果他就是兇手而且動機是錢,又何必費事藏她的屍體呢?”

  “這的確不太合理,”克林同意道。“他自己已經有了一大筆銀行存款。”

  理察爵士同意地一頷首。“不過他也可能想要更多。”他說道。“莉雅提過說尼爾並不太喜歡他妹妹,而這又是一個不利於他的線索,雖然這只是情況證據。你們瞧,六年前他向羅萍求婚被拒,而據說她和子爵婚後他仍繼續在追求她,甚至有人相信她和他有不尋常的關係。而這正是這兩個女人之間的關聯。”

  “我無法想像會有任何女人想和白尼爾在一起,”莉雅低聲道。“他一點也不……迷人。”

  “你收過任何其他的禮物嗎?”他問道。

  她搖頭。“我準備送納山和莎娜的禮物今天早上送過來,結果克林差點把它拆壞了才想起我訂了那艘船。幸好他只扯破了盒子。”

  “你忘了提那盒子是用金線紮的,”克林說道。“起碼要五個大男人才毀得了它。”

  凱恩衝進餐廳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他們發現蓓莉的屍體了。”

  克林立即伸手覆住莉雅的手。“在哪裡?”

  “在離此騎程約一個鐘頭的田裏。一個佃農湊巧挖到了墳墓,狼群已經……”莉雅痛苦的表情令凱恩沒了聲音,他不想多描述細節讓她更難過。

  “當局確定了那就是蓓莉?”她問道。

  她雙眸滿是淚水,卻強忍著控制自己。她可以以後再為蓓莉哭泣,為她的靈魂祈禱……在謀害她的人落網之後。

  “她佩戴的首飾……有助於身分的指認。”凱恩解釋道。

  理察爵士推開椅子站起來,說是要去看看發現屍體的地方。

  “外面現在已暗得什麼都看不到了,”凱恩說著拉開莉雅旁邊的椅子坐下。“你得等到明天了。”

  “她被發現的那塊地是誰的?”克林問道。

  “白尼爾。”

  “真方便哪。”克林說道。

  “太方便了。”凱恩同意道。

  “我們儘量搜集證據,”理察宣佈道。“然後再一一拆解尋求真相。”

  “你打算何時叫你的人開始挖掘?”克林問道。

  “明天一大清早。”

  “挖掘?”莉雅問道。“既然已找到蓓莉,你們為什麼還要……”

  “只想看看能不能發現其他的什麼。”理察解釋道。

  “你認為羅萍也被埋在那裏嗎?”

  “沒錯。”

  “我也一樣。”凱恩出聲附和道。

  “尼爾不會笨到把他的受害者埋在自己的土地上。”她說道。

  “我們認為他極有可能行兇,”凱恩道。“可沒說他很聰明。”

  她拉拉凱恩的手好引起他注意。“但那正是重點所在呀,”她爭辯道。“到目前為止他一直很聰明,不是嗎?他為什麼要把那兩個女人埋在他自己的土地上呢?太沒道理了。而且你們也忘了一件事。”

  “是什麼?”凱恩問道。

  “你們全都假設只有兩個女人,事實上或許更多呢?”

  “她說得有理,凱恩。”克林說道。“甜心,放開我大哥吧。”

  她發覺自己正捏著凱恩的手,趕緊放開來,將注意力轉向理察。“你還有什麼其他的計畫?”

  “尼爾當然涉有重嫌。”他宣稱道。“不過它只是個開始,莉雅。我和你一樣還無法確信他就是兇手本人,這些證據方便得令我起疑。”

  她對他的回答甚覺滿意,於是欠身告退。凱恩起身為她拉椅子,她轉身要謝謝他,卻驚訝地發現他雙手扶住她的肩,低頭吻了她的前額。

  “恭喜,莉雅。”他說道。“潔玉和我都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

  “什麼消息?”理察爵士問道。

  她讓克林回答他,自己抬頭笑望著凱恩。“我們兩個也都很高興。”她輕聲道。她朝門口走去時,理察正熱烈地和克林握手。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令她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克林。“你還在懷疑為什麼你的家庭同時有三個女性被挑中了嗎?你曾把尼爾丟出去過,”她提醒她。“他有可能是懷恨在心而想報復嗎?”

  克林不作如是想。她讓他和凱恩、理察一起討論所有的可能性,自行上樓去。富恩正在圖書室裏等她,他的妹妹玫恩也是。

  “她來了。”莉雅進門來時,富恩宣佈道。

  “莉雅公主,這就是玫恩,”他介紹道。“她將盡心服侍您。”

  富恩以肘推推他妹妹的身側,她立刻往前一步,笨拙地行了禮。“侍候您將是我最大的榮幸,夫人。”

  “不是夫人,”富恩提示道。“是公主。”

  玫恩點點頭,她長得很像她哥哥,皮膚顏色相近,甚至連笑容都是富恩的再版。她以真正的喜愛看著她哥哥,此情此景令莉雅滿心溫暖。

  “我們會處得很好的。”她預測道。

  莉雅點點頭。“可婷人在哪兒?我們不是約好她明天就會開始幫我處理信件的嗎?”

  “她還在整理打包。”富恩答道。“您向您丈夫提過我妹妹們的事了嗎?”

  “沒有。”莉雅回道。“別那麼擔心,富恩。他會和我一樣高興的。”

  “我把玫恩安排在樓上最後一間臥室,”富恩說道。“如果可以,可婷就使用她隔壁那一間。”

  “當然可以。”

  “那房間真不錯,夫人,”玫恩急切地說道。“而且是第一間我獨自佔用的房間。”

  “是公主,不是夫人。”她哥哥又糾正道。

  莉雅忍著沒笑,她不想侵犯富恩的權威。

  “明天你就開始接受訓練,玫恩。我想現在我該上床休息了,你有任何需要就找你哥哥。他會照顧你的,就像他對我和克林一樣。沒有了他,我們真會不知該怎麼辦哩。”富恩被她的讚美弄得面紅耳赤,玫恩則是一副印象深刻的樣子。

  她告訴克林他們新雇的人手時,他笑了起來,隨即又因得知他薪水微薄的管家竟是玫恩和可婷唯一的經濟支柱時,迅即恢復嚴肅的表情。他早已知曉富恩的雙親已亡故……滕斯推薦他的侄子作克林的管家時已告訴過他,只是他未曾提及他有妹妹。不,他不知道,而且很高興莉雅接納了兩姊妹。第二天一早,他就給富恩加了薪。

  那天下午有人送花來給莉雅,是狄先生用以表示對她“悲劇性的損失”的哀悼之意。莉雅在插花時,克林卻對著小卡片皺眉。“這是什麼意思?”他問道。

  “伯特死了。”

  克林聞言放聲大笑,她則微微一笑。“我想你應該很高興。”

  “這時候你還笑未免太無情了吧,克林。”

  凱恩站在餐廳門口,對著他弟弟大皺其眉。他轉向莉雅欲向她表達哀悼之意,卻發現她正淺笑盈盈。

  “伯特不是你們的好友嗎?”

  “不再是啦。”克林慢吞吞地說道。

  凱恩大搖其頭,克林又笑了起來。“他根本不存在。”他解釋道。莉雅道。“莉雅創造了‘他’她讓狄馬修聽話。”

  “但是他給過我很好的意見。該死,我一定會想念他的。我……”

  “是‘莉雅’給了你好意見,以後問她好啦。”克林建議道。

  凱恩一副驚愕狀。莉雅給了她丈夫一個“早告訴過你了吧”的表情,才又轉向她的大伯。

  “狄先生只有在相信我會把消息轉告伯特時,才肯真正跟我談投資的事。而從現在起,他就改為跟克林談了。如果他發覺伯特根本不存在,一定會很不高興,為此我請求你什麼都別說。”

  “何必這麼煞費周章呢?”凱恩問道,仍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相信她的話。

  “因為男人喜歡和男人打交道。”她耐著性子解釋。

  “你來有事嗎?”克林改變話題問道。“有任何新的消息嗎?”

  “沒錯。”凱恩連忙恢復理智。“他們在離蓓莉的埋屍處約五十碼外發現了羅萍夫人的屍體。”

  “老天爺。”莉雅低呼道。

  克林伸手環住他妻子的肩。“還有其他的發現嗎?”

  凱恩搖頭。“目前還沒,他們還在繼續搜尋當中,尼爾已被控以第二樁謀殺的罪名了,他經由他的律師提出和莉雅一談的要求。”

  “絕對不成。”

  “克林,我認為我應該和他談談。”

  “不行。”

  “拜託理智點嘛。”她央求道。“你不想確定他就是真凶嗎?”

  克林歎口氣。“那就我去和他談。”

  “尼爾不喜歡你。”莉雅提醒她的丈夫。

  “我管他喜不喜歡我。”克林說道。

  她轉向凱恩。“克林把人家丟出去過。”她解釋道。“我很難想像現在他還會想和他交談。”

  “新門監獄對一個人的影響說不定會教你大契一驚呢。”凱恩說道。“我倒以為他會和任何他覺得能幫他的人談。”

  “你不准去,莉雅。”克林對她說道。“不過,”見她又要抗議隨即接著說道。

  “你可以寫下任何想問尼爾的問題,我一定替你問他。”

  “我已經寫好了。”她答道。

  “那就去拿來給我。”

  “克林,我和你一道去。”凱恩宣佈道。

  莉雅知道繼續和她丈夫爭辯無益。他眼中的神色已明白告訴她,對此事他要堅持到底。她上樓去拿紙條,在上面又加了幾個問題後,才又下樓來。

  “我們搭我的馬車。”凱恩對他弟弟說道。

  克林點點頭。他接過妻子的紙條將之放進口袋內,並和她吻別。“待在家裏別出去,”他命令道。“我馬上回來。”

  “她不會留在家裏”。凱恩插口道。“我忘了提,納山在一小時內就要來接她了。”

  “幹麼?”克林問道。

  “潔玉要你老婆見見莎娜,”他解釋道。“母親和凱琳也在。”

  “納山會陪莉雅去嗎?”克林問道。

  “對。”

  莉雅轉身上樓。她得趕緊換個衣服,想留給莎娜最好的印象。

  “我該帶禮物去嗎?”她喊著問她丈夫。

  克林正要走出門口。他對她說那是個好主意,但他的語氣卻告訴她他已有些心不在焉。

  玫恩助她換衣服。富恩的妹妹很緊張,也有些笨手笨腳,但取悅女主人的心意卻是再明顯不過了。

  沒多久納山就來接她了。莉雅帶著富恩重新包裝的禮物下樓,請納山替她拿著卻沒解釋那是什麼東西。

  克林的合夥人一副心有旁鶩的樣子,在到凱恩城裏的大宅的一路上幾乎沒對她說一個字。

  她終於開口問他究竟是什麼事情。

  “我查遍了帳簿,”他解釋道。“想找出一些進帳的來源。克林才有數字頭腦,那些入帳可把我搞得暈頭轉向的。”

  “克林臥病期間是我記的帳,”她說道。“也許是我弄錯了。你認為收支差額有錯嗎?”

  納山搖搖頭。“克林告訴我你做得比他好。”他微微一笑,伸長雙腿。莉雅挪挪裙裾好給他多一點空間。

  “我找不到一筆多出來的存款的營運收據。”他說道。

  她終於明白了他的煩惱所在,正是克林得自國防部的酬金。

  “一共有四筆進帳沒有收據。”她說道。

  “沒錯,就是四筆。”納山同意地一點頭。“你曉得克林打哪兒得來這筆錢的嗎?實在很沒道理……船運的收入都有登記,而且我知道他並沒有其他的秘密收入。”

  “你問過了他了嗎?”

  納山搖頭。“我是今天早上發現的。”

  “你和克林……分享一切嗎?我的意思是,你們會對彼此有所隱瞞嗎?”

  “我們是合夥人,莉雅。如果我們連彼此都無法信任,又還能信任誰呢?”他對她投以銳利的瞥。“你知道錢是哪裡來的,對不對?”

  她緩緩點點頭。“應該要由克林來告訴你才對,而不是我。”她大聲理論道。

  “錢是你的嗎?”

  “不是。”

  “那究竟是誰的?”

  他是打算追究到底。而因為納山不僅是克林的合夥人,同時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因此莉雅決定告訴他應該無妨。

  “你得答應我絕不向凱恩或其他克林家裏的人提及此事。”她說道。

  納山點頭,他的好奇心被挑起來了。“我答應。”

  “克林是私底下從事一些工作才有那筆錢的。”

  納山往前傾身。“他為誰工作?”

  “理察爵士。”

  他的咆哮幾乎把她的禮物震下座位。納山先前看來只是頗有興趣而已,因此他震怒的反應著實嚇人。她驚跳一下,而他惡狠狠的詛咒則令她一度瑟縮。

  重拾自製的納山立刻為不雅的言詞致歉,只是他的眼神依舊令人不寒而慄。

  “我想最好還是由克林來解釋,”她結巴道。“不過他現已不再為理察爵士工作了,納山。”

  “你確定?”

  她點點頭。“非常確定。”

  納山長吐一口氣並往後靠。“謝謝你告訴我。”

  “克林一定會跟你說的,對不?”

  她的聲音中的憂慮極其明顯。納山感覺到她已開始後悔告訴他此事,遂微笑道:“對,他一定會跟我說的。事實上,我今晚就會問他。”

  接著他改變了話題以免她繼續不安,幾分鐘後他們抵達了凱恩的宅子。

  門一打開,莉雅便先見到了富恩的伯父滕斯。他是個不怒自威的老紳士,行事、儀節一絲不苟,不過問候她時,他眼中卻閃著溫暖的光芒。富恩大概在他面前盛讚過她,滕斯提起了他聽說玫恩和可婷也在她手下做事了。

  通往客廳的門大開著。凱恩的女兒一見到她立刻便撒腿跑了過來。四歲大的小女孩拉著滕斯的手行禮以防跌跤,不過她的淑女禮節也僅只於此了。她一施完那煩人的禮,便放開滕斯跳著樊上她納山舅舅的腿了。當他舉起她像頂帽子似地往上拋時,她興奮地尖叫著。

  “感謝上帝發明了高天花板。”滕斯喃喃道。

  納山聞言笑了起來。他把他的甥女抱在懷裏,隨莉雅進客廳去。

  潔玉和凱琳坐一起,公爵夫人則坐在她的媳婦和女兒對面。三個女人正忙不疊的蜂擁至莉雅身邊。

  “我們才剛聽說了好消息。”公爵夫人說道。

  莉雅笑說:“我聽凱琳說過。”

  “我是聽潔玉說的。”凱琳說道。

  “我從沒……”潔玉開始要反駁。

  “我是聽到母親跟你的談話啦。”凱琳承認道。

  “莎娜人呢?”納山開口問道。

  “她在喂嬌安奶,”潔玉答道。“再一、兩分鐘就會下來了。”

  納山轉身打算去找他的老婆。他試著鬆開金妮,她卻箍緊了他的脖子並宣稱要和他一起去。

  莉雅將禮物置於小幾上,和大家一起落座。她坐在公爵夫人旁邊。公爵人人用她的亞麻手帕按按眼角。

  “我真是太快樂了。”她宣佈道。“另一個孫兒,真是件大喜事哪。”

  莉雅快樂地笑起來。話題繞著孩子打轉數分鐘之久,凱琳一下就覺得無聊了。莉雅注意到了,並決定改變話題。

  “你生氣我告訴克林你收到花的事嗎?”

  “一開始是我是很生氣,但後來父親對我解釋了一切,我又變得害怕了。既然白尼爾已經落網,我就再也不怕,而父親也會准我出去約會了。你曉得社交季已經幾乎結束了,等回鄉下後我一定會無聊死了。”

  “我們當然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嘍。”她母親說道。

  “今天我要和安摩根一起到公園騎馬。”

  “凱琳,我以為我們說好了你婉拒邀約,今天下午都要和家人在一起的。”她母親提醒她。

  “只是騎一會兒馬而已,如果我沒去大家都會注意到的,此外家人什麼時候都能見的嘛。”

  “摩根要來接你嗎?”潔玉問道。

  凱琳點頭。“他真了不起,連父親都喜歡他呢。”

  莉雅不相信尼爾是兇手,卻又不想嚇著她的親戚。她真希望克林在這裏,他會曉得該怎麼辦的。

  他絕不會讓他妹妹出去的,莉雅立刻獲得了這個結論。但話說回來,克林有時實在謹慎得過了頭,她自顧自地想道。

  “凱琳,我認為你應該留下來和我們在一起。”莉雅急急說道。

  “為什麼呢?”

  真的,為什麼呢?莉雅遍尋不獲答案,只好轉向潔玉無聲求援。

  凱恩的妻子心思相當敏銳。她瞥見莉雅眸中的憂慮,立即出聲道:“沒錯,你應該留下來,”她對凱琳說。“滕斯會很樂意送張字條去向摩根解釋你因為家裏有事不克前往。”

  “但我想前往呀。”凱琳爭論道。“母親,這不公平。人家蜜雪也要和漢普頓伯爵一道騎馬,她的姊妹們都沒有干涉她。”

  “我們並非在干涉你,”莉雅說道。“只是希望你別去。”

  “為什麼不能去?”

  凱琳沮喪得簡直是在尖叫了。幸好莉雅暫時不必回答,因為納山和他的妻子適時走進來,引開了大家的注意力。

  莉雅連忙起身,匆匆走向莎娜。

  納山的妻子是個美人。她有著深褐色的秀髮、無瑕的五官及一雙榛色的美目。她的微笑迷人而充滿溫暖。

  納山把她介紹給他妻子,莉雅不確定自己該正式地施禮或是握莎娜的手。她兩難的窘境並未存在多久,因為莎娜已走過來擁抱莉雅。

  和莎娜在一起絕不會感到尷尬,她對待莉雅仿佛是拿她當久未聯絡的老朋友似的。

  “嬌安呢?”莉雅問道。

  “金妮會帶她下來。”莎娜答道。

  “在滕斯的協助下。”納山補充道,接著他又轉向他老婆。“甜心,我得回樓上看完帳目。”

  潔玉招呼莎娜並拍拍她身旁的坐墊。莉雅沒跟上,她追在納山後面,在階梯的一半處趕上他。“我能私下和你談談嗎?”

  “當然可以,”納山答道。“書房好嗎?”

  她點點頭跟他上樓走進書房。納山指向一張椅子,她婉拒了。

  房內滿是地圖和帳簿,顯然納山已把凱恩的書房變成了船運公司的第二個辦公室了。他穿過房內時,她這麼告訴他。

  “凱恩專用的書房在樓下,”納山解釋道。“他不讓我進去那兒,也不會進來這裏。”他咧嘴笑道。“我的妹夫瘋狂崇拜秩序,根本無法忍受混亂。坐吧,莉雅,把你所想的事告訴我。”

  她婉謝了坐下的邀請。“這事只需要一下子就行了。”她解釋道。“凱琳想和安摩根去騎馬,而他就要來接她了。我認為她不應該出去,納山,卻又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她很固執。”

  “你為何認為她不該去?”

  她當然可以來個長篇大論又毫無理由的解釋,但她決定不浪費納山的時間。

  “我只是對這事有些不安,”她說道。“而且我也知道克林不會讓她去。他們都還無法確定白尼爾就是兇手,在這之前凱琳實在不宜隨意外出。克林不在這裏,而她母親又拗不過她。你願意處理一下這事嗎?我想凱琳應該不至於敢和你爭論。”

  納山朝門口走去。“那麼克林並不信任這個姓安的嘍?”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說道。“摩根是克林的朋友!”她放低聲音。“就是他接了克林在理察爵士那兒的工作的。”

  “不過你相信克林不會讓她去。沒問題,我來處理。”

  “你打算用什麼理由?”莉雅匆匆跟在納山身後問道。

  “什麼都不用。”納山答道,接著露出壞壞的笑容。“我不需要理由,只打算告訴她留在這裏。”

  “她如果不同意呢?”

  納山笑起來。“我跟她說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說的方式。相信我,莉雅,她絕不會爭辯的。這世界上只有兩個女人不受我威脅:我妹妹和我老婆。別擔心,我會搞妥的。”

  “事實上,納山,應該是三個。你威脅不了潔玉、莎娜和我。”

  他眼底意外的神色令她微笑起來,但卻不敢真笑出來。

  公爵夫人正在門廳裏等著和莉雅及納山說再見,她解釋說得為一個重要的晚宴做準備。她吻吻莉雅的面頰,然後又要納山彎腰好讓她也吻吻他。

  莉雅認為凱琳還在大廳裏。她轉身趕在納山之前進去,免得她認為她從中作梗。凱琳為她的不守承諾已經有些不高興了,莉雅可不想再給自己另添一項罪名。

  莎娜坐在軟椅上,小金妮坐在她旁邊,寶寶就抱在她腿上。

  “我真希望嬌安會長成像你一樣漂亮。”莎娜告訴金妮。

  “我想不會,”金妮答道。“她的頭髮不夠多。”

  潔玉兩眼一翻,莎娜微笑。“她還很小,”她說道。“也許以後會長多呀。”

  “凱琳人呢?”莉雅走進來問道。“納山想和她談談。”

  “她幾分鐘前走了。”潔玉答道。

  莉雅立即假定凱琳是和她母親一道走的。她在金妮旁邊坐下看著寶寶。

  “她對我們干涉她的計畫很生氣嗎?很可能她現在就在對她母親大發脾氣呢。喔,莎娜,嬌安真漂亮,她長那麼小。”

  “她會長大的。”金妮宣稱。“寶寶都是這樣,媽咪說的。”

  “莉雅,凱琳沒和她母親一起回去,她和摩根一道走的。我們試著讓她改變主意,卻找不出充分的理由,最後她母親只好讓步。凱琳的眼淚說來就來,我想她母親也不想鬧得太難看。”

  寶寶開始鬧起來,莎娜抱過她女兒站起來。“她小睡的時間到了,”她道。“我馬上下來。滕斯一有空就會來幫我照顧她,那人對嬰兒真有一套,對不對,潔玉?”

  “他對四歲大的寶貝也很有一套。”潔玉轉向她女兒。“你也該午睡啦,金妮。”她女兒卻不想走。潔玉堅持,她牽起金妮的手拉她站起來。

  “我不是小寶寶也,媽咪。”

  “我知道你不是,金妮。”潔玉答道。“所以你一天只要午睡一次,而嬌安卻有兩次呀。”

  莉雅在椅上坐下看著潔玉拖著她女兒走出房間。納山站在門口。

  “你要我去追凱琳嗎?”他問道。

  她搖頭。“我只是太杞人憂天了,納山,相信不會有事的。”

  這一刻大門打開,凱恩和克林一道走進來。凱恩在門廳和納山交談,克林卻立刻進來找他老婆。他在她身邊坐下,拉她過來吻她。

  “怎麼樣?”他開始摩她的頸側,一直沒告訴她結果,她只好設法開口問道。

  “他很可能有罪。”克林說道。凱恩和納山走了進來,莉雅趕忙推他,叫他停止輕咬她的耳垂。她丈夫歎口氣後才直起身子,見她頰生芙蓉又微笑起來。

  “他有動機和下手的機會。”克林又接著說道。

  凱恩聽見了他弟弟的說詞。“我認為我們是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不過我承認那個推論……頗有道理。”

  克林點點頭,接著拿出單子。“好啦,甜心,你要的答案在這兒。首先,尼爾否認他會和他妹妹一起去見自稱她的秘密仰慕者的那個人;其次,他發誓他對保險的事一無所知;第三,他強烈否認和羅萍夫人有不可告人的私誼。”

  “正是我意料中的回答。”莉雅說道。

  “他可真是蓓莉的好哥哥哪。”凱恩坐下來打了個大呵欠。

  “還有另一個問題?”

  “哪一個呢?”克林問道。

  “我要他給你曾被蓓莉拒絕的追求者名單。上回他來看我時提到過有三個人,我想那也許挺重要的。說真的,克林,你是不是忘了問他了?”

  “我沒忘。其中之一是簡金斯……他已經結了婚,所以不算數;還有馬基頓。”

  “他就快結婚了。”凱恩進來說道。

  “還有呢?”莉雅見克林沒繼續講下去便隨口問道。“第三個是誰?”

  “安摩根。”

  凱恩說出了這個名字,克林點點頭。莉雅看納山一眼,只見他蹙起了眉頭。“克林,摩根是你的朋友嗎?”他問道。

  “老天,當然不是。”克林答道。“到現在他很可能已經想一把扼死我了,他一直為某件無法挽回而他又搞砸了的事怪罪我。”

  納山向前傾身。“他有沒有可能懷恨到報復在你老婆身上?”

  克林臉色一變。他正要搖頭,繼而停了下來。“是有可能,”他坦承道。“機率不大,不過……你在想些什麼,納山?”

  他的合夥人轉頭看著莉雅。

  他們兩個齊聲說道:“凱琳。”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32:20

第十七章

 “我們沒有驚慌。”

  “我們當然有啦。”莉雅衝著她丈夫一笑反駁道,然後又回頭做她的事。

  他們兩個都在床上。克林頭枕著枕頭,四仰八叉地伸展著四肢,莉雅則跪在床尾擰乾另一條長棉布,將之敷在她丈夫的腿上。熱水已使她的手指發紅,然而克林愉快的歎息使得一切不適有了價值。

  她把溫爵士建議的清單拿給克林看時,他居然沒發火。他拒絕了止痛藥和酒,也詳細解釋了原因;他不想變得依賴那些東西,不管腿有多痛,他都不會用那些東西。熱敷紓解了他小腿上的痙攣,而只要她讓他忙著想其他事,他也會忘了對那些傷疤的尷尬。

  當然他對他身體的其他部分可一點兒也不覺得尷尬,甚至還有些愛現呢。莉雅身穿粉白相間的高領睡衣和搭配的睡袍,克林卻一絲不掛。他雙手枕在腦後,當他又長歎一聲後,她決定她的丈夫在她面前是百無禁忌……而且滿足的。

  “我承認凱恩是有些像無頭蒼蠅,但那也是因為摩根有可能涉嫌嘛。”

  “有些?你在開玩笑吧,克林。他抓起他老婆一把丟進馬車裏,然後就一路飛馳追著凱琳到公園去了。”

  克林為那景象咧嘴笑起來。“好吧,他是著慌了,我可沒有。”

  她毫不淑女地哼一聲。“那我是沒看見你跳上他們的馬車以免沒趕上嘍?”

  “有備無患嘛。”

  “應該是杞人憂天。”她說道。“如果你和凱恩真趕上了,凱琳大概要丟臉丟死了。所幸摩根在她的哥哥們找到她前,就送她回到家。不過,這其實全是我的錯。”

  “錯在哪裡呢?”

  “我搞得大家雞飛狗跳。”她承認道。“我不該把你的家人弄得緊張兮兮的。”

  “他們也是你的家人。”他提醒她。

  她點頭。“你為什麼會認為蓓莉拒絕過摩根呢?”話題急轉直下,克林卻不以為意,他已逐漸習慣他老婆跳躍式的思考了。她是個極端理性的女人,又聰明得緊,為此他再也不小覷她的任何意見了。如果她還無法確信尼爾就是兇手,他也不會斷然相信。

  “摩根已債臺高築,也很可能會失去他的產業。”

  “你從何得知的呢?”

  “理察告訴我的。”他答道。“或許蓓莉認為她可以找更好的人選。”

  “嗯,”雅莉說道。“不無可能。”

  “甜心,我們上床睡覺吧。”

  她下床將水盆擱到窗邊的長條椅上,然後拿志他腿上的濕布折好,放到水盆邊。

  “克林,你會為我想告訴你蓓莉的事,而你卻不肯聽而內疚嗎?”

  “天,沒錯,我是內疚。每次你要講,我都告訴你別管閒事。”

  “很好。”

  他睜開一雙眼睛看她。“很好?你要我內疚?”

  她微微一笑。“正是。”她脫下睡袍擱在床沿,她一派認真的模樣。“你究竟想‘協商’什麼?”

  “關於我們睡覺的安排。我要整晚睡在你的床上,克林,爭論不會有好處的。”莉雅停止解扣子,急忙跳上床。她認為如果她已經在他旁邊躺好,克林會比較難以拒絕她的要求。她拉好蓋被、拍鬆枕頭後說道:“如果‘內疚’不管用,我還打算提醒你我目前的‘非常時期’你總不至於拒絕你孩子的母親吧。”

  克林笑起來,他翻身側躺攬著他的妻子。“你是個難纏的小談判者。”他懶洋洋地說道。“愛,不是我不要你和我睡,而是我一個晚上要上下好幾次床,我不想吵醒你。

  你需要休息。”

  “你不會吵醒我的。”她答道。“今天我收到了院長的來信,”她又改變了話題。

  “我把它放在你桌上要給你看。史東赫文的玫瑰開始開花了,也許明年你帶我去看我們的城堡時,花會開得更美。那會是很美的景觀呢,夫君。”

  她又挨近他一些。“院長從銀行拿到那些基金了。我向來沒懷疑過她的能力,如果她願意,可以是非常有說服力的。”

  克林聽了這消息很高興,他不希望將軍得到莉雅繼承的任何一丁點兒財產。“狄先生可以不用擔心了,”他說道。“錢一旦安全地放在銀行……”

  “老天,克林,你該不會認為院長會把錢送來給我們吧?”

  “我的確……”

  她的笑聲打斷了他。“什麼事這麼有趣?”

  “把錢從將軍那裏拿走一點也不難,不過要從院長那裏拿可就不大可能啦。”

  “為什麼?”他一臉的茫然不解。

  “因為她是個修女,”她答道。“而修女們最擅於‘募集’金錢,她們絕不會漏掉一毛錢。將軍根本比不上院長,你也一樣,夫君。是上帝使她們獲得那些錢的,”她接著說道:“此外,它是個禮物,記得嗎?而她們當然也會把錢好好運用的。至於狄先生,他會不高興一陣子,然後他就會忘記。”

  克林俯身吻她。“我愛你,莉雅。”

  她一直在等他這句告白,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或許你是有點愛我,但是當然不如納山愛莎娜那麼多。”

  她的話讓他契了一驚,他用一肘撐住上身好看著她的表情。她沒在微笑,但眼中閃過一抹錯不了的光芒。這個小女人又在搞把戲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認為?”

  她絲毫不為他低吼似的聲音和皺在一起的眉頭所動。“我又在談判了。”她解釋道。

  “這回你又要些什麼啦?”克林幾乎無法維持皺眉的表情,他想笑。

  “你和納山要用國王給莎娜的禮物,因此我請示……不,是要求你們要從我繼承的財產中取用相等的數額。這才算公平,克林。”

  “莉雅……”

  “我不喜歡被輕視,丈夫。”

  “輕視?你這念頭又是打哪來的呀?”

  “我現在真的很累了。想想我所請求的公平,明天告訴我答案。晚安,克林。”

  請求?這字眼使他發笑。她是“命令”,而且是不折不扣的。他覺得她已下決心固執到底,絕不輕易作罷。而從她的口氣中,他也知道自認被輕視的她感情上已受了傷害。“我會想想看。”他終於承諾道。

  她沒聽見,她早已睡熟了。克林吹熄蠟燭,拉他的妻子靠近他,沒幾分鐘也睡著了。樓下還有人尚未上床休息,富恩還在為他妹妹善後。他原先指派給玫恩撣大廳灰塵的工作,現在努力弄乾淨她漏掉的地方。富恩是一絲不苟的完美主義者,而在他兩個妹妹熟悉此處的習慣前,他會繼續檢查她們工作的成果,確定一切都合於他的標準。到了淩晨一點他才終於把大廳弄好,並吹熄蠟燭。他剛走到廊上,大門便傳來一陣砰砰的敲門聲。

  由於夜已深,富恩沒有直接開門,而是從邊窗往外瞥,見門外是他主人的朋友,這才開了門。

  安摩根衝進屋裏。富恩未及說明克林與莉雅已經休息,摩根已開口說道:“我知道現在已經很晚了,但這是緊急事件,我得馬上見克林一面。理察爵士再一會兒就會過來。”

  “但我家主人已經上床睡覺了。”富恩遲疑道。

  “去叫醒他。”摩根命令道,接著語氣又放柔了下來:“我們碰上了危機,他會想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的。快去吧,老兄,理察馬上就來。”

  富恩沒和伯爵爭論,他立即轉身上樓。摩根跟在他後面,富恩認為他是想在圖書室等,半轉過身想請他在樓下大廳等就好了。

  他的頭部爆發一陣白熱化的劇痛。沒有發出警告的時間,也沒有反抗的力量,落在富恩後腦的那一擊使他跌入黑暗之中。

  他往後跌。摩根攫住他的腋下,以免他跌下樓梯製造噪音,然後又將他掛在扶欄上。他站在那裏端詳管家好半晌,確定他不只是被嚇著後,滿意地點點頭,將注意力轉向更重要的任務上。

  他爬上樓梯。一個口袋裏裝的是要用在莉雅身上的匕首,另一個則是裝著對付克林的手槍。

  興奮並沒有使他變得大意。他早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將他的計畫演練至毫無瑕疵的地步了。

  莉雅沒和她丈夫同床,這是他第一次來拜訪克林時發現的。當時他在書房門外碰見莉雅,聽見她說要回她的房間拿東西,並看著她沿著走廊經過第一扇門進入第二扇。他將之記下以備日後不時之需,現在正是派上用場的時機。

  他打算先殺莉雅。他們兩人的房間之間必定有相通的門,若沒有走廊上的也一樣。他要讓莉雅尖叫出她的恐懼和痛苦,引克林衝進來救他心愛的妻子。摩根會等他看見這一幕,看見莉雅體內湧出的鮮血。一旦他眼中出現驚駭而無助的神情,他便以一發命中心臟的子彈結束他的生命。

  克林本應慢慢、痛苦地死去,但摩根不敢冒險。克林是個危險人物,這個理由便足以使他決定速戰速決。

  不過,他發現自己的妻子將死前的那個表情,也就足夠摩根回味許久許久了。

  他輕巧如貓地經過書房,然後是第一個臥室的門,直至到了他曾見莉雅打開的門前才恢復正常呼吸。

  他冷靜自持,而且蓄勢待發。然而他仍等待著,兀自沈浸在斯待的喜悅中。他傾聽著岑寂……等待……任高熱攫獲他、燃燒他,給他力量。

  他們兩個都該死。莉雅當然是因為她是女人,而克林則是為了毀了他在國防部的機會的緣故。沒錯,如果克林和他一起出那趟任務,他便不會在見到那法國人的女兒時失去控制,不會注意到她的皮膚看起來有多光滑,以及她眼中那脆弱純真的神采。他會控制住用手中的利刃插入碰觸的衝動……但克林並未和他一起去,而這一回幸運女神也和他作對。那個父親比預定的時間早回來。撞見了正將他的利刃插出、插入抽出,沈溺於無上極樂之中的他。如果克林和他一起去了;現在那對父女還會好好活著,而他也會控制住自己……是的,是的。他應該會……而,噢,上帝,她是如此甜蜜……

  她的身軀在他的刃尖上感覺就像奶油般嫩滑,他知道莉雅的也同樣柔軟。她溫熱滑膩的鮮血將噴在他的雙手上,就像他的精液一般溫熱滑膩……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理察告訴他克林和他都認為他不適合做他們的工作,摩根假裝很失望,實則內心怒火熊熊。他們竟敢藐視他?他們敢?

  他當場便決定殺了他們兩個。他向來擅長計畫,克林和理察將死於悲劇性的意外事件。然而今天和克林的妹妹在公園騎馬,她告訴他莉雅企圖說服她別出門後,計畫有了改變。

  那愚蠢的小丫頭什麼都告訴他了,摩根因而知道他們已開始懷疑他。根本沒有任何足以證明他和那些女人間的關聯的證據存在……不是嗎?不,不,他不能如此懷疑自己,他精明狡猾得不容任何破綻存在。他會先殺了莉雅享受那全然的喜悅,然後是克林。最後在出去時,他會確定那管家再無法醒來。

  沒人能懷疑到他身上,他有最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今晚“一整晚”都和洛琳那只母狗在一起,她會告訴每一個問她的人他一直沒離開她的床,而這全拜他在她琴酒里加的那一大劑鴉片酊之賜。

  哦,是的,他想到了每個細節。他露出滿足的微笑,抽出口袋內的匕首伸手探向門把。

  克林聽見了門開時的吱呀聲。他在不適中醒來,正想下床走走以祛除腿部的抽痛時,那模糊的聲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沒再等其他聲音出現,所有的直覺都在發出警告。有人在莉雅房裏,而且那絕非他的僕役之一,他們絕不會未經准許便擅入他們的臥室的。

  克林動作迅如閃電,卻沒發出半點聲響。他取出床旁小幾抽屜中裝了子彈的手槍,再踅回他的妻子身邊,一手捂住她的嘴將她拉向他,月光和手槍都對準兩個臥房間相通的門。

  莉雅乍然清醒過來。透窗而入的明亮月光使她看見丈夫臉上駭人的表情,她思緒霎時活躍起來,有什麼事情不對勁了。克林終於移開捂住她的手,示意她到房間另一頭去。他始終沒正眼看她,注意力一徑集中在通往她臥房的門上。

  她想走在他前面,他卻攫住她的胳臂把她拉到他身後,和她一同退向房間的另一邊,然後將她推進牆壁和壁櫥間的隙縫中。他站在她的正前方,保護她不受正面攻擊。她完全不曉得他們在那兒站了多久,感覺上像是永恆那麼久,而實際卻可能只有幾分鐘。

  然後門緩緩開啟,一個人影投射在地毯上,闖入者並未悄悄潛入臥房,而是以惡魔般的速度和決心跑著進來。他低沈瘋狂的咆哮令莉雅的背脊一陣冷顫直竄而來,她緊閉雙眼開始祈禱。

  摩根一手高舉著匕首,另一手緊握手槍。由於他是跑著進來的,因而幾乎到了床邊。他才發覺床是空的。他那原本已相當可怕、非人類的低咆突然變得像是頭失去唾手可得的獵物般肉食動物憤怒的吼叫。甚至在未轉身前,摩根便已知道克林正等著他……也知道他至多只有一秒的時間能救自己。而對像他這麼聰明、優秀的人而言,一秒也已經綽綽有餘了。

  畢竟他是無可匹敵的。他迅速一個轉身,手槍在握,他的手指愛撫著扳機……

  他的死亡在瞬息間開始、結束。克林手槍中的子彈自摩根的左太陽穴射入他的頭部。他頹然倒在地板上,兩眼大睜,武器仍緊握雙手中。

  “別出來,莉雅。”

  克林的命令嚴厲而簡潔。她點頭,繼而想起他背對她根本看不見她。她一徑緊壓著腹部的雙手開始作痛。她強自放鬆它們。

  “小心。”她的聲音輕得連她自己都懷疑克林根本聽不到。

  他走到屍體旁邊,踢開摩根手中的槍,屈膝蹲下確定他是真的死了。然後他長呼一口氣,心跳如雷。“混帳東西。”

  他起身踅回莉雅身邊,對她伸出雙臂。她從角落裏跑出來,眼睛盯著摩根緩緩地走向她丈夫。克林將她攬入懷中,擋住她的視線。

  “別看她。”他命令道。

  “他死了嗎?”

  “沒錯。”

  “你是真的要殺他嗎?”

  “他媽的,當然是。”

  她偎在他身側,克林感覺得到她在顫抖。“都結束了,甜心。他再也無法傷害任何人了。”

  “你確定了他死了嗎?”她發顫的嗓音中滿是憂慮。

  “我確定。”他答道,口氣依然因憤怒而嚴厲。

  “你為什麼這麼生氣呢?”

  克林先深吸一口氣鎮定下來才開口答道:“這只是一種反應。”他說道。“這混帳東西是有預謀而來的,莉雅,如果你是睡在你房裏……”

  他說不下去,她可能發生的事駭人得令他無法去想。

  莉雅拉起她丈夫的手,領他走向床邊,輕推他的肩要他坐下。“但是由於你的直覺,什麼事都沒發生。你聽到了他在另一個房間的聲音,對不對?”

  她的輕聲細語含有安撫的意味,克林不得不搖搖頭。他的妻子正在安慰他……而天可憐見,他確實需要它。

  “把睡袍穿上,甜心,我不要你凍壞了。你還好嗎?”說著他將她拉到他膝上坐下。

  “是的,”她答道。“你呢?”

  “莉雅,要是你有個萬一,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我無法想像沒有你的生活。”

  “我也愛你,克林。”

  她的告白撫慰了他。他咕噥地表達了他的喜悅,他把她抱下來放在身旁的床上。他再深呼吸一次後站起身來。“我去叫醒富恩,要他去找理察來。坐在這兒別動,直到……”

  見她一躍而起使他打住講了一半的話。“我和你去,我不想留在這兒……看著他。”

  “好吧,愛。”他以手臂環住她的肩走向門口。

  她又開始打顫,克林不要她再害怕了。

  “你不是說過摩根很有魅力嗎?”

  她驚喘一聲。“我當然沒說過這種話。是凱琳覺得他很迷人,我可從沒有這種想法。”克林沒有反駁。他認為此刻並不適合提醒她她還曾把摩根列入她的結婚名單中,這麼說只會使她更難受。

  他這麼說只是想在他們繞過屍體走向門口時轉移她的注意,這辦法還挺管用的。莉雅甚至沒瞧摩根一眼,她正專心對她丈夫皺眉,臉上也恢復了血色。

  “打從第一次見面,我就開始懷疑摩根了。”她宣稱道。“呃,幾乎是第一次見面開始啦。”見克林一副無法置信的表情,她連忙補充道。

  他沒和她爭論。他們出了走廊他才發覺自己未著一絲半縷。他踅回房裏套上一條長褲,然後扯下床單蓋在摩根身上。他不要莉雅再看見這混帳的臉,他自己也一樣。富恩不在他的房裏,他們發現他趴在靠近門廳的樓梯扶欄上。管家的情況遠比摩根的死更讓莉雅難過。她緊抓著富恩的手放聲痛哭,直到克林說服她相信管家只是被敲昏了而已。當富恩發出一聲呻吟時,她已經控制住自己了。

  一小時後,屋內擠滿了訪客。克林到街上招了一部出租馬車,要車夫把理察爵士、凱恩和納山接來,他們在相距不到五分鐘內就全到齊了。

  理察先問富恩問題,然後送他上床。莉雅坐在軟椅上,兩旁各坐著納山和凱恩,兩人都爭著要安慰她。由於深為他們的關切感動,她只好忍受納山笨拙、過於用力的拍撫和凱恩那聽不出什麼意思的安慰語。

  克林走進大廳見到這三人不覺大搖其頭,他幾乎找不到他老婆,凱恩和納山的寬肩已快把她完全擠扁了。

  “納山,我老婆沒法呼吸了,讓開。你也一樣,凱恩。”

  “我們正在給她適時的安慰。”凱恩宣稱道。

  “正是。”納山同意道。

  “你一定受到驚嚇了,公主。”理察爵士站在門口說道。他匆匆走進來,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局長一副剛從床上被挖起來的模樣,不但頭髮倒豎,襯衫下擺只有一部分塞在褲腰裏,連腳上的鞋也不是同一雙。兩隻鞋雖然都是黑色,但一只有穗飾,另一隻卻沒有。

  “它當然是個驚嚇了。”凱恩宣稱道。

  納山又安慰地拍拍她的膝蓋。莉雅望著克林,她眼中躍動的眸光告訴他她快笑出來了。他認為她是在微笑,但又無法確定,因為她下半部的臉被凱恩和納山的肩膀遮住了。

  “起來,納山,我要和我老婆在一塊兒。”

  納山又給她最後一拍才挪到另一張椅子上。克林連忙坐下,將她攬在身邊。

  “你是怎麼殺了他的?”隨後納山問道。

  凱恩指指莉雅,對他的大舅子搖搖頭。她沒看見那動作,而既然似乎沒人要回答納山,她決定自己來。“乾淨俐落的一槍,直接射穿左太陽穴。”她說道。

  “克林的槍法向來神乎其技。”理察爵士贊道。

  “你為兇手是摩根感到驚訝嗎,理察爵士?”她問道。

  局長點點頭。“我從沒想過他竟然如此邪惡。上帝,我還把他安插到克林的部門工作呢。上回他把一樁任務搞砸我就認為他不適合做這行,他的無能害死了一對父女。”

  “或許那根本不是無能。”克林說道。“理察,你告訴過我那個女兒是意外出現的,現在我開始懷疑是摩根下手殺了她的。他的報告不是已歸檔了嗎?”

  理察往前傾身。“我會查出真相。”他宣稱道。“以上帝之名。另外,我也懷疑他今晚採取行動是基於什麼理由?他怎麼突然出來想殺莉雅?原來習慣把女人引誘到某個秘密場所的他,竟然來這裏抓她,或許他是窮極無聊了。”

  “凱琳或許是他冒險一試的原因。”凱恩插進來說道。“她一定告訴過摩根,莉雅曾阻止她和他一塊去溜馬──凱琳的確有張大嘴巴。或許摩根據此便得到我們可能已在懷疑他的結論了。”

  納山搖頭。“那混球是瘋了。”

  克林對這句評語再同意不過。“他發出那麼大的聲音衝進房裏時,我就認為他已經瘋了。”

  “他已經上癮了。”凱恩以強調的口吻說道。

  這句話令莉雅震駭莫名,她無法想像竟然有人會從別人的痛苦中得到快感。

  “要不是他今晚現身,我們說不定還沒辦法發現事實呢。”納山說道。“而尼爾也會為了兩樁他沒犯的罪而鋃鐺入獄。”

  “摩根和羅萍夫人有什麼瓜葛呢?他是和她有非比尋常的關係,或只是隨意挑中她的?”莉雅問道。

  這問題沒有人馬上有答案,理察決定推理一下。“子爵和他的夫人之間有問題是很明顯的,也許摩根正是抓住了羅萍的弱點,畢竟秘密仰慕者送的禮物和信箋是很令人興奮的驚喜。”

  “無論如何,我們總會逮到摩根的。”凱恩說道。“他越控制不住自己,就越會犯下更多的錯誤。”

  “凱琳還認為他很迷人呢。”

  納山大皺其眉的說這句話。凱恩點點頭。

  “是啊,”克林慢吞吞地說道。“他真是不折不扣的女性殺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6 02:33:09

第十八章

  自摩根死後已數月,莉雅卻仍至少一天要想那可怕的男人一次。院長曾訓誨她要為罪人的靈魂祈禱,因為他們比聖徒更需要禱告,然而莉雅仍無法教自己為摩根祈禱。她試著將那恐怖的一夜拋到腦後,不過卻從沒忘記蓓莉。每晚上床前,她都會為蓓莉祈禱一番,還有羅萍。她深信她們倆已受盡磨難,如今正和造物主一同在天堂。

  納山和莎娜正準備回他們在島上的家。凱恩邀請了莉雅和克林到他們家和其他家人吃頓餞別晚餐。菜肴精美而且色香味俱全,但潔玉卻在上第二道菜時臉色發青,突然跳起來衝出餐廳。凱恩對妻子的不適沒表示多少同情,反而露出男性自大的笑容。

  凱恩平常不是這麼遲鈍的人,而且莉雅問他何以一點都不關心他妻子的健康時,他只是把嘴咧得更開,接著才解釋說潔玉又懷孕了,在興奮之餘,她特地交代丈夫對她早晚必然會有的不適不准小題大做。

  結果是凱恩的肩膀被猛拍一陣,大夥兒也乾杯了好幾回。然後納山和克林各自帶著他們的妻子進入客廳。

  莎娜被滕斯喚上樓上去喂她那沒有半點耐心的女兒。莉雅坐在她丈夫身旁聽兩個合夥人談公事。話題轉到公司最近的大筆進帳上,納山聲大如雷地要求知道錢打哪兒來。莉雅很能理解納山的反應,他以為克林又回去為理察賣命了。

  克林解釋由於他們用莎娜繼承的錢卻不用莉雅的,令她有被瞧不起的感覺。

  “這筆進帳正好是我們貪得無厭的攝政王沒決定將之據為己有的話,莎娜會得到的數額。”克林說道。

  納山搖頭。“莉雅,你送嬌安的禮物就已經太貴重了。”他抬眼看擱在壁爐上、他最愛的翡翠號的複製模型。

  克林也抬頭看了一下,見納山把船模型擺在那兒不覺微微一笑。“它真美,不是嗎?”

  “你可以不必再對著它流口水啦,”納山咧嘴笑道。“我們要把它帶回家去。”

  “我真高興你喜歡它。”莉雅說道。她轉身正想跟克林說她可以再請畫匠再為他另制一艘,納山卻打斷她,說他和克林已毋須用到她的錢,他們的財務已完全上軌道了。“把錢用在克林為你買的房子上吧。”他建議道。

  她搖搖頭。“我丈夫用保險金買下了它,納山,而城堡又不需要多做什麼改動或增減。我希望你們走前能去看看,它離我們租的屋子只有一條街遠,而且又大又有好多的房間。”

  克林將視線由那模型移回他妻子身上。“那並不是城堡,甜心。”

  “喔,但它是呀。”她爭辯道。“它是我們家,克林,因此,是我們的城堡。”

  這種邏輯雖教人困惑,他卻無法反駁。“所以現在我有了兩座城堡。”他笑道。“和一個公主。”

  他伸長雙腿,手臂攬著他的妻子。納山本想繼續那筆錢的辯論,然而未幾便瞭解莉雅對此事是絕不讓步的。

  他終於接受了挫敗。“天殺的。”他喃喃咒道。

  “現在又怎麼了?”克林問道。

  “如果早知道你老婆這份大禮,我就不會提議賣掉一些股份了。你查出是誰擁有那些股份了嗎?或許我們可以把它們買回來。”

  克林搖頭。“狄馬修不會說的,”他解釋道。“他說那會使他失信於他的客戶。”“讓我和他談一談。”納山建議道。“只要我和他獨處個五分鐘,保證他一定告訴我們。”

  莉雅馬上試著要安撫納山的火氣。“狄先生是個有原則的人,我父親絕不會和一個沒榮譽感的人打交道的。我是他的女兒,納山,因此我對他也有十足信心。我願意拿我的每一分錢賭你絕對沒辦法使他改變信念,你還是放棄了吧。”

  “克林和我有權知道持股人是誰。”納山爭論道。

  克林聽著不覺打了個大呵欠,但他妻子剛剛說的一句話突然吸引住他全副的注意力。她是他父親的女兒。克林睜開雙眼,目光又緩緩轉向那艘船。

  他想起放在他父親壁爐架上的那個城堡模型……以及莉雅的父親將借條放在模型裏的小把戲。

  然後他知道了。她的確是她父親的女兒,股票憑證就藏在那艘船裏面。這個發現令他大契一驚,他轉向他的妻子時仍是一臉詫然。

  “怎麼了,克林?”

  “你不會對我說謊吧,甜心?”

  “不,當然不會。”

  “你是怎麼做的?”

  “做什麼?”

  “你並沒有買那些股票。我問過狄先生,他告訴我你沒買,而你也告訴我你沒有。”

  “我是沒有。看在老天分上,為什麼……”

  克林指向船時她住了口,知道她丈夫終於猜到了事實。

  她已懷了整整六個月的身孕,也一天天變得遲緩起來,但在必要時也可以動作迅速的。她急急站來走向門口。“我去看看莎娜,我真愛抱小嬌安,她的笑容真是可愛極了。”

  “回這邊來。”

  “我想最好不要,克林。”

  “我要和你說話,現在。”

  “克林,你不該惹你老婆不快。老天,她正身懷六甲哩。”

  “看看她,納山,你覺得她像是不高興的樣子嗎?在我看來倒像有罪惡感的模樣。”莉雅讓她丈夫看見她生氣的表情,又走回軟椅前,納山對她眨眨眼睛。她疊起雙手,對她丈夫大皺其眉。“你最好別生氣,克林,我們的寶寶可能會不高興喔。”

  “但是你沒有不高興吧,甜心?”

  “沒有。”

  他拍拍他身旁的座位,她坐下來撫平衣擺。

  她盯著地板,他則盯著她。“它們在船裏面,對不對?”

  “什麼在船裏面?”納山問道。

  “股票。”克林答道。“莉雅,我問了你一個問題,拜託你回答我。”

  “是的,它們在船裏面。

  他頓感釋然,股份沒被個陌生人買走令他高興得真想大笑。

  莉雅臉蛋微紅。“你是怎麼做的?”他問道。

  “做什麼?”

  “它們是用我的名義嗎?我從沒想到問狄先生那個問題,我擁有它們吧?”

  “不。”

  “或者用的是納山的名義?”

  “不是。”

  他等著她自己招認,她卻一直固執地保持沈默。納山已經完全糊塗了。

  “我只是想和持股人談談,莉雅,看看他願不願意把它們賣回給我。我不會用威脅手段的。”

  “持股者沒法和你談,納山,而且你去買回那些股份就法律規定而言也是不可能的……至少不是現在。”

  她轉回去看她丈夫。“我承認我是插手干涉了一些,夫君,但我也要提醒你那時你對我的財產態度頑固得像頭驢,我只好玩個花樣了。”

  “就像你父親。”他頂她一句。

  “沒錯,”她同意道。“像我父親一樣。他不會生我的氣,你會嗎?”她再度問道。克林無法不注意到他的妻子似乎不太為這可能性擔心。她綻出一抹微笑,那燦爛的笑容令他不禁屏息。她總有一天會把他搞瘋,而他卻無法想像比它更美妙的事。他俯身吻她。“去和莎娜道別吧,然後我們就要回我們的‘城堡’去了。我的腿需要你的安慰。”

  “克林,這是我頭一次聽你提到你的腿呢。”納山插口道。

  “他不再那麼敏感了,畢竟他的腿痛救了我們的命。如果不是抽痛讓他醒過來,或許他就不會聽見摩根的聲音了。院長總告訴我凡事都有道理在,我相信她是對的。或許那鯊魚咬你一口,是要讓你能救我和我們的兒子。”

  “我要有個兒子了嗎?”克林問道,莉雅一派認真的口氣令他微笑起來。

  “喔,是的,我相信是。”她答道。

  克林兩眼往上翻。“你給他取名字了嗎?”

  她眼中又是光芒閃閃。“我們應該叫他‘海豚’或是‘火龍’。”這兩個名字都很合適,畢竟,他是他父親的兒子。”

  莉雅起身離開房間,留下她丈夫兀自在那兒笑著。她拍拍她膨脹的肚子,低聲說道:“你對我微笑,表現出溫柔的一面時,我就叫你海豚,而如果你使性子發脾氣時,我就知道你又變成我的‘火龍’了。我一定會全心愛你。”

  “她在那兒嘀咕些什麼?”納山問克林。

  兩上男人目送莉雅上樓梯。“她在和我兒子說話。”克林說道。“她似乎認為他聽得見她說話。”

  納山聞言大笑起來,他從沒聽說過這麼荒謬的事情。

  克林起身走向壁爐。他找到了巧妙地藏在船邊的一個活板門內的閂子並打開它,所有的股票都卷起來用一條粉紅色的絲帶綁著。

  納山看著他把那些證券拿出來打開,看著上面持股人的姓名。

  然後克林爆笑出聲,納山站了起來,他快好奇死了。“持股人是誰,克林?告訴我名字,我去和他談談。”

  “莉雅說那人沒法和你談是對的,看來你只好耐心等啦。”

  “等多久?”納山追問道。

  克林把股票遞給他的合夥人。“我想大概要等到你女兒學會說話的時候。它們用的全是嬌安的名字,納山。我們兩個都不能把股份買回來。因為我們倆都被指定為執行代理人了。”

  納山驚異不已。“但她怎麼知道呢,股票在她和莎娜及嬌安見面之前就賣掉了呀。”

  “你在信裏告訴過我你女兒的名字。”克林提醒他的好友。

  納山坐了下來,臉上緩緩露出微笑。“公司再也不必擔心會有外人來干涉了。”

  “你上哪兒去啊,克林?”見他的合夥人走出去,納山趕忙又問道。

  “回我的城堡,”克林說道。“帶著我的公主一起。”

  他步上樓梯要去找她。她悅耳的笑聲傳至他耳畔,他停下腳步讓她的喜悅沖刷過他。

  公主馴服了龍。

  然而龍仍是贏家,他俘虜了公主的愛。

  他滿足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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