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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凱薩琳.庫克]重回伊甸(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3:25     標題: [凱薩琳.庫克]重回伊甸(全文完)

重回伊甸 作者: 凱薩琳.庫克

豪門世家傅洛斯法官有一雙豆蔻年華的女兒。姐姐傅雪麗聰慧穎悟、風華絕代,與意大利王子艾山桌的婚禮轟動了國際社交團。妹妹琳茜還是個黃毛丫頭,在姐姐的光華掩映下,黯然失色。
艾山卓王子的風采傾倒了少女情懷的琳茜,他是她夢中的白馬王子。然而人面獸心的艾山卓卻強暴了琳茜……
時光荏苒,醜小鴨長成了天鵝,琳茜是時裝界的超級模特伊甸。然而昔日的夢魘始終揮之不去,她孤獨迷茫,任何人都解除不了她的困境,一切一切都得自己去面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3:48

  序幕
  
  現代紐約
  
   警報聲十分刺耳,不斷地鑽入她的腦海裡。她痛恨這種聲音。她想逃離,卻不能動。有人在用力捏她的手,她突然感覺到他的指頭粗粗的、暖暖的。有個男子正輕柔地跟她說話,說個不停,就像警報聲一樣,她想叫他安靜,卻說不出來。起初她不知道他說些什麼,漸漸地她發現他一直在重複一些話,於是她開始注意聽。
  
   「你知道你是誰嗎?」
  
  她睜開兩眼;不,只睜開左眼,她的右眼不能動。很奇怪,但是就是這樣。他離她很近,很年輕,唇上有稀稀疏疏的鬍子。他的眼睛很藍,耳朵很大;她想他大概是愛爾蘭人。
  
  接著她發現自己呼吸悶難。
  
  她喘氣時痛徹肺腑,但是卻只有痛,沒有吸到氣。
  
  「沒關係,我知道你現在有困難,只要輕輕地呼吸。不,不,不要慌。輕輕吸。對,就是這樣。我想你大概是氣胸,所以我們給你戴氧氣罩。只要輕輕的慢慢的呼吸。好,現在你知道你是誰嗎?」
  
  雖然輕輕吸,但是還是很難,痛得不得了。她吸到氣了,但是痛得快發瘋了。他又問她是誰。真蠢,她就是她呀!除了呼吸困難和痛以外,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知道你自己的名字嗎?請告訴我。你是誰?你知道自已是誰嗎?」
  
  「知道!」她想叫他安靜。「我是琳茜。」天啊!痛死了,她真想大叫,卻叫不出來。
  
   她抽抽搭搭地哭,這令男子立刻用低沉的聲音說:「輕輕吸氣就好,不要做其他的事,懂我的意思嗎?戴氧氣罩是幫助你呼吸,不要摘下來。你大概是氣胸,所以會那麼痛。不過你得保持清醒,好嗎?」
  
  他又再重複剛才的話,難道他認為她很笨?
  
   「我知道你痛,支持一下,我們快到醫院了。別擔心,只要輕輕呼吸就好。很高興見到你,琳茜,我是基尼。躺著不要動,我們很快就到醫院了。」
  
  「發生了什麼事?」她竟連講話都很痛。
  
  「有爆炸事件。你被碎片擊中。」
  
  「我會死嗎……氣胸?」
  
  「不,不,不會,你很好,我保證。」
  
  「泰勒,請打電話給泰勒。」
  
  「好,我會,我保證。不要動,我給你吊了點滴,我們不希望你拔掉,只要輕輕吸氣就好。」
  
  「好多人在尖叫。」
  
  「沒有其他人受傷,不過大家都嚇壞了。爆炸的時候,你正好站在假纜車的下面。再告訴我一遍,你是誰?」
  
  「我在那兒因為我是伊甸。」
  
  他皺皺眉,個過她沒看到。她把頭別開,還在痛,她以前從來沒有想過不能呼吸是什麼樣子。
  
  「她怎麼樣,基尼?」
  
  「她還好,我祈禱她還好。痛得很厲害,不過我看她還在撐著。」他跟司機說完,回頭對她說:「很抱歉,伊甸,我們現在不能為你止痛,外傷小組要先為你檢查,只要撐下去就好。你痛得厲害就用力捏我的手,快到了,快到了。」基尼在想泰勒不知是不是她丈夫。老天!他要是看到他的妻子一定會嚇一大跳。她是模特兒,如今右半邊臉血肉模糊。她緊握著他的手。歐基尼希望她一切平安,他真心如此。
  
   她放鬆了,傷痛漸漸褪了回去……她現在是用心靈在呼吸,輕輕的,緩緩的動。她的胸部像有一團火在燃燒,氧氣罩發出奇怪的咻咻聲,痛得不得了。慢慢地她退回黑甜鄉,她覺得自己愈來逾遠,直到那片甜美的漆黑解除了她的痛楚。她讓回憶淹沒自己,她看到那位記者甘寶拉的臉,她看到她在葬禮上,聽到她說的話,以及她對祖母是如何的抱歉。
  
  她越沉越深,記憶牽扯著她,只有痛苦的牽扯。她看到那個可憐的女孩,毫無自信,又高又瘦又笨拙,膝、肘到處都充滿著骨頭,卻兜攏不起來。無所歸屬。她真希望有所歸屬,以解除痛苦,但是卻找不到,始終找不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4:06

  第一章
  
  一九八一年七月 婚禮
  
  甘寶拉鎖上她銀色BMW的車門。沿著格蘭街步行穿過兩個路口,來到古老的聖瑪麗大教堂。它是由一九O六年大地震的遺跡,當時只有輕微的損傷,值得驕傲的是它還歷經舊金山多次大火而毫髮未傷。寶拉喜歡這座教堂,它是一八五三年舊金山第一位紅衣主教阿拉曼手創。她也喜歡舊金山,包括七月的天氣,今天是典型的舊金山天——華氏六十多度,東一塊西一塊的霧,不知會不會散,永遠沒有人知道,雖然他們說他們知道。寶拉笑著想到,如果新娘子對天氣不滿意,那麼保證一點鐘的時候太陽一定會燦爛起來。傅雪麗抓著了這世界的尾巴,她有能力呼風喚雨。
  
  這次是她期盼已久的少數婚禮之。一整個夏天,週六和週日她都在參加婚禮。啊!但這次一定是本年度最盛大的一次。傅洛斯法官光彩奪目的女兒,也就是他那位富有的第二任太大博珍娜的繼女,將嫁給有錢的意大利王子艾山卓。寶拉還記得高愛波在紀事報裡有關訂婚典禮的描述,她真希望六個月前自己也能躬逢其盛……完美的博雪麗,哈佛法學院畢業,全國榮譽學生會員,H.K.H國際律師事務所的合約律師,將要嫁給一位來自米蘭的完美王子!她將變成王妃兼律師,而且會有錢得令普通人吐血……對,寶拉想著,這就是我要寫的,全是真的,而且真得令人受不了。
  
  寶拉急著要看雪麗的結婚禮服,它是羅馬布萊利的作品,據說花了傅法官整整兩萬伍千美元。不過對這位到處留情的法官而言,那是小兒科。
  
  寶拉挑了一位最英俊的伴郎——外貌和禮儀都無懈可擊的法國人——領她進聖瑪麗教堂,並把她安置在新娘這一邊的座位。新郎那一邊人不多,由於他們得從意大利來,因此只有近親參加。有一位七十多歲頎長的紳士,是新郎的外公,模樣活脫脫是文藝復興時代畫中的貴族。他的旁邊是王子的母親,和老紳士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看得出他們雖有可觀的財富,卻是謹慎而保守的使用著。母親旁邊坐著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是新郎的妹妹,她就一點也沒有貴族的樣子。像是個被迫穿上高雅服飾的妓女,衣服好像不是她的。她悶悶不樂,漆黑的眼睛有怒意,她到底在生什麼氣?舊金山多的是正點的男子,如果她想知道,寶拉倒很樂意指點她。
  
  寶拉靜靜地從薄薄的皮面筆記本中抽出她的艾頓金筆,構思週日晨報的專欄內容。她瑟縮了一下,懊惱地拾頭看,她去過的每—間教堂夏天有霧的時候都又濕又冷,今她的指頭僵硬。她患了雷諾症候群,氣溫一變化,手指就冷得發青。當四個伴娘穿著發給她們醜得不得了的廉價禮服出現在走道的拱門時,寶拉已經寫了幾分鐘。時間像蝸牛一樣地爬。突然間空氣像充了電似的,一切活動開始。風琴彈出「結婚進行曲」(可見雪麗仍是傳統派的),暗示新娘進場。大家都起立轉身望著。寶拉第一眼看到的是傅家的大家長傅凱詩,她是一位七十六歲很有氣派的老婦人。認識的人都說她看起來像六十歲,不過對寶拉而言意義是一樣的。
  
  寶拉迅速地寫著,法官的第二任太太珍娜女土穿著一襲淺粉紅色新款絲袍,她好像胖了。服裝的設計是想盡量縮小她的尺寸,但是顯然效果不彰。珍娜看起來比四十一歲老,深色的頭髮夾雜銀絲。實在很醜!哦,不過她高高的顴骨和下巴微拾的特別角度可以看出她的教養。
  
  然後是珍娜的女兒琳茜,站在母親旁邊,高得像根繩子,十五、六歲吧,長得太快了,一副瘦骨磷晌、空蕩蕩的樣子。她的頭髮卷卷的,好橡噴過水再用力拉平。她臉色蒼白。嘴巴太大。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的眼睛藍得很野,這幾乎被她平庸的外表給掩蓋了。嗯,這孩子的眼睛得自她老爸的真傳,她老爸那雙深邃的迷死人的眼睛可以勾引十六到六十歲的女人。
  
  向來很有效率的寶拉立刻將注意力移到雪麗身上。雪麗正挽著父親慢慢的走,她淡褐色的眼珠興奮得閃閃發光,她的光耀蓋過了教堂裡所有的人。寶拉和大家一樣屏息觀看。如果舊金山真有童話中的公主,那麼大概就是她吧。就身材而言,王子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棒的女人了。雪麗豐胸、纖腰、長腿,且與一般紅髮的女人不同的是,她膚如凝脂,一顆雀斑也沒有,大概連雀斑都不敢破壞這種完美吧。她看起來健康、非常細緻而且高難,很有品味。她的長髮在頭頂盤成一個髻,兩類垂著鬈鬈的髮絲。她的結婚禮服簡單得無法形容——全是蕾絲,沒有打褶,沒有低凹的領口,也沒有胸架來凸顯她的乳房。禮服的袖子和上半身完全合身,還有寶拉所見過最長的拖紗。這看起來好像平淡無奇,不過卻不同凡響。真的是完美無暇。她沒有戴面紗,應該會顯得寒酸,卻又一點也不。
  
  寶拉記載的純粹是印象,因為珍娜女士的秘書會發新聞稿詳述禮服。然後她轉向法官。傅洛斯是個瀟灑的魔鬼,他留著和王子外公一樣的貴族鬍子,只不過他還不滿五十歲。眾所周知,他現在依然像二十歲時一樣熱情如火,對於自己要的東西向來毫不猶豫,不管有妻子或沒有妻子。兩個月前他才拋棄了一個情婦,她是個與雪麗年紀相仿的服裝攝影師、曾為珍娜和琳茵拍照。據說現在他又開始四處措艷了。
  
  寶拉想起該看著王子,她的筆準備好,要記載新娘抵達那一剎那他的表情。他的表情毫無變化,依然冷靜有禮;多奇怪,寶拉想著、他那拉丁男子特有的水汪汪的深色眼珠在寶拉看來非常呆板。他望著雪麗從走道過來時、眼中竟然沒有絲毫激動的光采。老天,他真是英俊,憑直覺寶拉知道他這種人很會討女人歡心。她也知道,他這種人一輩子都會努力維持身材。要是他有了啤酒肚,那可真悲慘。奇怪,他看著雪麗時,何以沒有中獎的喜悅呢?傅雪麗是一個大獎,不僅才貌雙全,而且有錢——有一個信託基金,博老太大死後,可以預期會有更多更多的錢。當然啦,他自己家族也很有錢,甚至可能比博家更有錢。不過,還是很奇怪.他競然沒有一絲得意、興奮或別的什麼表情?
  
  當洛斯將女兒的手交給新郎時,博珍娜笑盈盈地望著丈夫。他親親女兒的面頰,拍拍她的下巴;當他從容坐到珍娜身旁時、依然面帶微笑。
  
  「她真是不得了。」他說著。
  
  「她就是你。」珍娜說。
  
  「對,她是我的再版,聰明、美麗,而且嫁給一個正合我理想的男子。她的生活將完美無缺,正如我的計劃。」
  
  「好得意啊,但願如此,不過不可能的。這點我們大家都知道。你等著看大過小錯,痛苦與沮喪接踵而來,你等著吧,洛斯。」
  
  「你像個酸溜溜的老太婆。雪麗不會遭到任何不幸。你完全錯了,看著吧。她全身上下就跟我一樣是完美的。」
  
  珍娜聽出他話中輕視之意,登時全身僵直,不發一語。
  
  洛斯再度含笑。特地從芝加哥請來的白可迪主教是博家多年的老朋友。他聲如宏鍾.響徹整座教堂,連最挑剔的人都會被他的聲音軟化。王子提出希望結婚時舉行天主教儀式,洛斯並未反對。洛斯心滿足地看著雪麗,認為這壯觀的典禮、華美的服飾、雅致的主教和僕設實在是他掌上明珠的最佳配角。在極其現代化的聖瑪麗教堂舉行儀式的確遠勝於簡單的長老會儀式。
  
  珍娜盯著她的繼女.聽著她清晰甜美的聲音道出對王子的誓辭,她對自己很有把握,自負而且自信。她一向如此、即使是新媽媽第—次踏進博家大門時、也不例外。雪麗當時才六歲,她抬頭仰望珍娜,笑嘻嘻地用只有珍娜才吁得見的聲行輕輕地說:「你取代不了我母親。你取代不了任何人、我會設法辦到。」
  
  看到王子將艾家的結婚戒指套在雪麗的手指時,珍娜笑了:你終於要遠遠的離開我了,你這禍害千年的臭女人。
  
  博琳茜可以感覺自己身體在成長,特別是腿。長的時候。會痛、會抽筋。不常穿的褲襪今她更難受,低跟便鞋使她腳趾發病。她在硬硬的木板長椅上躁動不安,想要使自己舒服一點。母親責備地看了她—眼,她靜了下來。她到底會長多高?她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婚禮上,其實她是全神注意王子。
  
  「艾山卓,你願意娶博雪麗這個女子為妻嗎?」
  
  琳荷望著母親的側臉,看到她含著滿意的笑。她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王子再重複誓辭時,她又看著他。她並不想這麼做.卻忍不住。八個月前雪麗第一次將他在科西嘉島遊艇上拍的相片寄回家時,琳茵便愛死他了。他一身雪白,黑色頭髮,深色眼珠,砌黑的皮膚使他看起來像是扮成天使的魔鬼。夜裡躺在床上,她幻想他將她綁架,帶到遊艇上,駛得遠遠的。對她唱歌,訴說他多麼愛她,餵她吃葡萄和甜瓜。上周他和雪麗抵達時,琳茵看到他比照片更英俊。她不橡她的朋友看到他時那樣咯咯傻笑或骨碌碌轉動眼珠。不,她是驚呆了,他一靠近她就後退。看到他本人,她實在無法想像他會愛自己,對自己唱情歌還喂自己吃東西。他是遙不可及的神。
  
  奇怪的是他對她從來不像對她的朋友一樣,帶著縱容好玩的笑容。他只是對她點點頭,表情嚴肅,笑都不笑。他通常在她旁邊都很安靜。琳茜知道他很英俊,是一個真正適合公主的王子。不過令她冷汗直流、張口結舌的原因並不完全是因為他眩人的外貌。每次他跟她說話時,他總是放低聲音,非常和善溫柔,彷彿她對他意義重大,彷彿他不知道她是個幾乎跟他一樣高且正處尷尬年齡的女孩。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笨拙的舉止,很可能是她沒有重要到值得注意。畢竟她只是個孩子,又蠢又笨,鬈發醜得要命,而他要娶的是美麗的雪麗,雪麗完美的身體裡不會有—絲劣根性的。啊,最近雪麗似乎漸慚積累了許多不好的東西;不過琳茜打賭王子一定不會發現的。』
  
  王子以堅定低沉的語調,說著他對雪麗永遠忠貞愛戀的誓辭。他的聲音和主教的一樣美。就算琳西願意把一生奉獻給他,他也不會要的。他有了雪麗,也就擁有了世界。
  
  琳西別開臉,眼淚往肚裡吞。她好痛,膝蓋格格響,痛得兩腿不停移動。才十六歲她就覺得人生苦多樂少。她想著白馬王子的美夢,覺得既愚蠢又荒唐,真是可憐。
  
  「……。至死不渝。」
  
  教堂外的陽光十分耀眼。現在正是午後一點。甘寶拉對自己方纔的預言竟然實現,不禁感歎搖搖頭。美好的婚禮,完美的計劃,無缺點的執行。她打開BMW的頂蓬,驅車前往位於太平洋街和貝利街轉角的華宅。那裡的宴會一定是本年度最豪華、盛大、高雅的餐會。
  
  雪麗王妃,朋友早就這樣叫她,正在華宅樓上臥房裡顧影自憐。
  
  她喜氣洋洋,紅光滿面。—切事情都很完美,當然啦,她不許任何事倩出差錯,這有她的本性。這就是她成為一流律師的原因。其實是她太漂亮了,以致對方的律師總是目不轉睛盯著她,常常忘了自己的職責。如果碰到對方是女律師呢,她通常是想盡辦法將她們趕盡殺絕,這些既可憐又平庸的母狗!
  
  她對鏡又上了層護唇膏後,回過身來看到琳茜笨手笨腳地走進來。她皺了皺眉。
  
  「拜託!你挺胸好不好,像個駝背!你至少表情要像個少女呀,就像蛋糕上面要澆點糖粉什麼的,對不對?」
  
  琳萄用手遮住臉,接著才把過長的手臂放下來。她的手大而無當,關節又痛了。「對,你說得對。你真漂亮,雪麗。王子要我問你是不是準備好要下去了,媽媽現在要切蛋糕。」
  
  「珍娜可以等我準備好再切。這對她有好處,她太胖了,為了她的身材著想,她是最不該吃蛋糕的。」
  
  琳茜坐立不安,她希望雪麗不要再講了。可是她還是忍不住說了:「媽媽不太快樂,你是知道的。」
  
  雪麗聳聳肩,輕輕地撫平腰上的一塊蕾絲。「她要是再胖下去,父親就會到處風流了。他跟我說和母牛做愛可不是愉快的事。」
  
  琳茜立刻接口說:「我去跟他們說你馬上下來。」
  
  「對,你就這麼說。哦,對了,琳茜,你對王子那種少女
  
  式的迷戀實在很好玩,至少剛開始我這麼認為。王子說他覺得很尷尬,父親要我對你說,這很可悲。你可以不要把這種小女孩的哀怨表現出來嗎,親愛的?」
  
  琳茜逃離房間。
  
  「你少說這種人盡皆知的謊言!」
  
  「我哪裡說了慌啦,珍娜夫人?你是一直很不要臉地在偷聽嘍?」
  
  「你不必讓她覺得那麼窩囊。」珍娜說著走進房間。「她是好女孩,秉性純良,你卻一直要置她於死地。你看到你父親這樣做,對不對?你的行為根本沒有自己的準則,對不對。雪麗?你這麼做只是學你父親,不管後果如何,不管誰會受到傷害。你總以為他是對的。嗯,這回他錯了,他純粹是惡毒,而你就像一部小影印機一樣依樣翻版。」
  
  雪麗聳聳肩,「其實,我從來沒罵過那個孩子,絕不比父親罵得多。她很可憐,艾山卓也這麼認為。就像父親說的,她是花園裡的雜草,粗大、古怪、醜陋。看到她在眼前,他真難過。他打算把她送走,你知道吧。」
  
  珍娜想摑她耳光,她在說謊。洛斯不會這樣對她的女兒,他絕不會將她送走。他母親會阻止他。她氣得發抖。
  
  「下來吧。切了那個血淋淋的蛋糕後趕快滾蛋!想到過了今天你就在八千英里外真令我高興。」
  
  「父親一定很高興過了今天他就能跋涉八千英里來米蘭看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4:23

  第二章
  
  一九八一年八月自由
  
  「不.這不是真的!雪麗跟我說你打算把琳茜送走,我不相信,我從來沒相信過她。所以當時我沒間你,而現在……」傅珍娜在亡夫面前揮動一個厚厚的信封。「告訴我,洛斯,這不是真的。告訴我這是搞錯了。」
  
  「剛好相反。珍娜,這全是真的。我終於要把你女兒送走了。那是她的註冊文件嗎?終於來了.我正打算打電話給經營那所學校的安太太問他們是不是漏下她。」
  
  「她有名有姓。你真可惡,洛斯!你女兒的名字是叫琳茜。拜託!你可不可以下要再拿她跟你的心肝寶貝雪麗比較!如果她將來當不了律師。如果她將來不像她親愛的爸爸—樣成為聯邦法官,如果她將來沒有嫁給意大利王子,那又他媽的有什麼關係?」
  
  「三字經不適合你的年齡和身份,珍娜。不過,回過頭來想想,或許它適合一個喝酒像喝水一樣的女人。要你女兒不是廢物,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那株該死又醜陋的雜草會把我拖死。既然雪麗跟你講了,你當時為什麼不問?」
  
  「因為我以為她撒謊,以為她只是要折磨我才這麼說的。雪麗擅於折磨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傅洛斯僅聳了聳肩。「她沒說謊,雪麗從來不撒謊。至於要送她去哪裡嘛……」洛斯從她手中拿過信封。珍娜立即轉身走到俯瞰舊金山灣的拱形窗前。今天早上霧濛濛的,不過中午就會散了,這是夏天常有的天氣,她模模糊糊地想著,努力控制自己的怒意。她氣得發抖,她恨極了,恨自己的無助、該死的懦弱。他總是佔上風,總是如此。她—定要把持住自己。
  
  當她聽到她婆婆站在圖畫室門口,以清晰有威嚴的聲音說話時,她正背對著他。「琳茜要去我親自挑選的女校就讀,在康乃狄克州,珍娜。你不用擔心。我跟洛斯說這所學校適合她。是史坦富學院,評價很高。『雜草』在那兒會過得很好的。」
  
  珍娜睜大眼睛,洛斯滿面通紅,想要挽回局勢。老天還是很怕她。當然是因為錢還在她手裡的關係,珍娜知道,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母親,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完全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洛斯.好了,夠了,你們兩個。你們或許還懷疑那女孩是否聽力正常並且缺乏追根究底的本性,我自己在走廊就聽到你們兩個的聲音了。」
  
  珍娜抬起下巴。「她有十名字叫琳茜。」
  
  「對,親愛的,我知道。」
  
  珍娜的下巴和聲音提得更高了。「她中間的名字是凱詩,以你的名字來命名的,母親。」
  
  「我一直很奇怪你為什麼要用我的名字,」凱詩說道。「洛斯向我承認是你的意思。你從來也沒有喜歡過我,珍娜,你討厭住在這幢房子,痛恨一切得順從我,而我是個不可能改造的老朽。我這一輩子都想不透你為什麼要忍受這些事情,我猜想是因為這幢房子的地位吧,以及那些可愛的錢,其實你自己的錢已經多到好幾輩子都用不完呢。有時我會想要是克南還在世,他會怎麼想呢——我們的兒子還住在這裡,他總說男孩應該出外靠自己,不要在家裡靠父母,或倚靠母親,就像現在—樣。」
  
  洛斯突然之間像個聯邦法官一樣臉色鐵青。珍娜一向很佩服他見風轉舵的能力,他說話了:「我是認為您已不像年輕的時候那麼靈活了,萬一有什麼事,需要有人在身旁照料您,一個真正關心您的人。」
  
  「這當然是很好啦。」凱詩同意。
  
  珍娜突然說:「這毫無意義,我不要我的女兒到東部去。她太小了,會很可憐,會——」
  
  「其實,」洛斯平靜地說。「她對這件事很興奮。」
  
  珍娜呆住了。「我不相信,你說慌。」
  
  「我幹麼說謊?可怕的是我還以為她會用那皮包骨的手臂摟住我的脖了呢!」
  
  「不,不,不是真的,她不會想要離開我的.我要去找琳茜,她會告訴我實情,她不要被放逐。」
  
  「我不認為那是實情,親愛的。」凱詩的聲音突然變柔和了。「洛斯沒有必要撒謊.這很容易證實嘛。至於你,洛斯,不管你怎麼想,這孩子並不笨。如果她老早就洞悉你對她的計劃,我一點都不會覺得意外。她聽得見,也感覺得到。她很會看人。洛斯說的是真的,珍娜,到東部讀書她真的很興奮。她什麼都還沒提,因為她怕傷害到你,珍娜。不過,她
  
  確實想離開這幢房子。不,洛斯,她一點都不笨。她或許平席,或許太高,或許不說話的時候有點笨拙和土氣,但是她一點都不笨。我在她身上看到很多你的影子,珍娜。她不像你,洛斯,我甚至還可以預見她幾年內會出落成什麼樣子。」
  
  「我走了。」珍娜說。
  
  「別忘了莫菲醫院的委員會今天下午四點在這裡開會,親愛的。你應該要參加,因為你是秘書兼會計。還有你,洛斯,女士們抵達之前你要離開。」
  
  「是,母親。」
  
  傅凱詩揮揮手讓他們走。慢慢走向那張她最喜歡的椅子,椅子背向華麗的窗戶,面向懸著一幅油畫的牆,畫像與她去世已久的丈夫克南惟妙惟肖,是一九五四年顧莫羅畫的。他那時已經老了,她想著,望著那鬆弛的下顎和眼袋。啊,不過眼神依然炯炯有神,雖然那時他已經快六十歲了。她在想,他被畫的時候是否腦海裡正想著那位從二十歲就與他同床共枕直到他心臟病發為上的那個傻女孩?雪麗像他年輕的時候,那種生龍活虎的光來意得人們排隊去追她。如今雪麗成為王妃,凱詩不知她是否會放棄律師業務而安於傳統妻子的角色。她想像不出來,不過很難說。
  
  凱詩又想到家裡始終不和,她不知道父母的爭吵琳茜聽到多少,她是從來不表露出來的,即使對祖母也一樣。
  
  琳茜靜靜地站在大廳中央樓梯下的陰影裡.她看到父母先後離開圖書室,她還是動也不動。花園裡的一株雜草。她用手摸著鬈發,和平常一樣亂糟糟的、油油的;固為如果她
  
  冼得太勤又會變得像稻草一樣。她發現自己比往常更想離開這房子,再兩個星期她就自由了。她有點心疼母親,但立刻就撇開這個念頭。母親得學著自己照顧自己。
  
  傅家的晚餐既正式又雅致,還有一成不變的規矩。琳茜臨行的那一晚也不例外。廚師朵莉怒氣沖沖地走進飯廳,因為她兩手捧著兩個有蓋的銀盆很重,她比去年來的時候更胖了。她小心翼翼地將盆子放在主人面前,他一點頭她就掀開銀蓋,等著他這個老饕讚美這鍋牛肉,然後再品嚐兩小碗新鮮菜蔬,一碗小紅番茄,一碗豌豆配法國杏仁和日本珍珠洋
  
  蔥。待他以眼示意,她便撤去沙拉盤.移走快空了的蘑菇湯,然後退回廚房。她為自己留了六片上好的沙朗牛柳,現在想得都流口水了。
  
  洛斯和凱詩坐在桌子的兩頭,他們輪流找話題。珍娜打從一進傅家門就坐在丈矢的右手邊,只有在丈夫或婆婆徵詢她的意見時才開口。珍娜隔著桌而望著女兒,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因為她完全沉默:她甚至連吃東西都沒聲音。
  
  「今天我收到雪麗的信。」洛斯細細嚼著燉牛肉,決定給朵莉加薪。
  
  「她好嗎?」珍娜問,真希望雪麗像變魔術一樣從此在她的生活中消失。意大利米蘭還不夠遠,這個女孩一直到十七歲離家念哈佛,珍娜的悲慘生活才告一段落。
  
  「今年秋天她和丈夫會來舊金山,我們可以為他們舉行一個小型晚宴,您看怎麼樣?母親。大概一百人左右。」
  
  「很好啊,很合適。雪麗對意大利和意大利人適應得如何?」
  
  洛斯細細嚼著牛肉,聳聳肩。「當然啦,她很快樂,她和山卓剛從土耳其蜜月回來,還在愛琴海的島嶼玩了一陣。她提到艾家在康堤尼的別墅很舊,需要翻新,她正打算這麼做。她還說她婆婆似乎滿講理的,小姑則不好相處。」
  
  洛斯大肆讚美雪麗時,凱詩也適度地反應。不巧她剛好抬頭看到琳茜盯著她的父親,眼中充滿了渴望和逆來順受的表情,凱詩急急移開視線,她又再度發現生命是不公平的。女
  
  子學校應該是個好主意,她可以在那兒交到朋友.找到屬於她的地方。留在這兒大家都吃不消。雪麗是洛斯唯一的心肝寶貝。對,讓她離開舊金山才是上策,直到她羽翼成熟,直到她備好盔甲能夠對抗她父親再說。
  
  當天晚上珍娜跟著琳茜來到臥室,檢視一下她特地為琳茜上東部女子學校所買的一些冬衣,以應付康乃狄克州的寒冬。
  
  「你喜歡這一件嗎,琳茜?」那是一件很美的淺藍色麻花圖案的毛衣,琳茜默默地點點頭,這使得珍娜更沒完沒了。
  
  「如果你不喜歡,當時為什麼要讓我買?」
  
  「我很喜歡,媽媽。只是這件衣服讓我顯得更高更瘦。」
  
  「不會的。」她住口了,但她知道琳茜不會跟她爭辯。「你很興奮嗎?」她終於問了。
  
  「我想是吧,我希望我會喜歡那所學校。」
  
  「嗯,你祖母特地為你挑選的。你在那兒會很愉快。」
  
  琳茜點點頭,她母親在考驗她,她知道。她希望母親不要理她.趕快回房。琳茜無意識地撫養右手中指一個很醜的戒指,類似麥片盒子裡附送的那種。她母親注意到了。「這東西哪來的?」
  
  「朋友送的。」
  
  「什麼朋友?男孩?」
  
  「對。」
  
  「什麼名字?」
  
  「亞倫。」
  
  「姓什麼?」
  
  「姓柯,他家住費柏特,我們班上的.」
  
  「這個戒指是廉價品,醜死了。」珍娜伸出手。「給我,我把它扔了。」
  
  十六年來,琳茜第—次說:「不,這是我的.這是禮物,我要留著。」她把手藏到背後。
  
  珍娜像個傻瓜似的,掌心向上伸著手。她知道琳茜不會放棄那個愚蠢的戒指。天啊!但願這個傻女孩不要跟柯亞倫發生關係才好.
  
  她很懊惱地說:「好,你就留著那個垃圾,它會使你的關節顯得更粗大。你小心不要讓那個柯亞倫把你的肚子搞大了,你父親會受不了的。」
  
  琳茜瞪著母親,雪麗婚禮過後,她至少瘦子五磅.「我不會這樣的,媽媽,你知道我不會。」
  
  「你自己小心一點。」珍娜覺得自己像潑婦一樣,真荒唐.男孩不會對琳茜有興趣的,柯亞倫或許是個同性戀,只是拿琳茜當朋友,別無他意。她覺得內疚,立刻擁著女兒:「在學校要快快樂樂的,琳茜,我知道你會很快樂.你是個好女孩.」
  
  一九八二年二月
  
  琳茜喜歡這種凍死人的冷。她喜歡雪,喜歡那種絕對的靜寂,還喜歡松林裡白雪皚皚的枝丫。她現在已是滑雪好手,每個週末都和朋友來佛蒙特的艾克山。很奇怪,她現在不像半年前那麼笨手笨腳。她在雪橇上既靈活又優雅。她和死黨魏姬兒一起乘纜車到摩鹿山頂時,一路上和姬兒說個不停。
  
  姬兒是個迷死人的金髮美女,正在弄她的支架.這些支架緊緊綁在腿上,至少會造成一個星期之內還會很痛楚。「你一點也不笨拙,琳茜。頭髮還是有點醜,不過只要你下個星期週末跟我回家,我媽會幫你弄得很好。」
  
  琳茜戴了一頂紅色滑雪帽,摘下帽子面對姬兒。「硬邦邦的鬈發,她會弄?」
  
  「對,她會的,你來就是了,好不好?」
  
  「反正我也沒別的事,我奸想見見你媽,她一定是個鬼才。」
  
  「你看一一琳茜,已經不太鬈了嘛,這些波浪也很好看,只是太厚了……你不知道怎麼讓它服貼。我媽會弄的啦。」
  
  「我們比賽誰先到!」琳茜滑出纜車椅子時一邊叫著。
  
  這次下坡結束了琳茜一九八二年的滑雪季。她跌斷了腿,痛得臉色發白直想吐。撞上她的人是個失控的新手,自己倒沒受什麼傷。琳茜根本沒想到要通知父母,直到一位戴綠色隱形眼鏡的年輕女大夫提起。
  
  「我去替你通知他們好嗎,琳茜?我給你打了止痛劑,你會有點暈,這可能會嚇到他們,父母都是這樣的。」
  
  「什麼都嚇不倒我的父母的。大夫,甭費心了,好不好?這沒有什麼嘛!」
  
  「胡說!」
  
  結果,很意外的,來的是七十七高齡,精力充沛的祖母。她穿了一套時髦的粉紅色羊毛套裝,配上同色的鍾形帽,在她出事後第三天來到宿舍。
  
  「你沒有回家過聖誕節。」凱詩站在她床前,她打了石膏的腿擱在椅幹上,正跟二個女孩笑成一團。房裡到處是汽水罐、墨西哥黍餅的空袋子,亂糟糟的。琳茜趕緊為她們介紹祖母,女孩們卻一溜煙就跑走了。姬兒拎走空食物袋,凱詩想,大概是為了減少髒亂。
  
  「請坐,祖母。」
  
  凱詩往前傾,讓琳茜在她頰上親一下。然後坐直.笑著說:「我想我以前一定也跟你一樣瘋過,我都快流口水了,那些黍餅有沒有剩的呢?」
  
  「大概有,但是都不新鮮,而且碎了。我讓姬兒再買一些來。」
  
  凱詩婉拒了,她想自己那脆弱的胃會吃不消。「我來首先是看看你是否無恙,你顯然是很好。同時要告訴你,你父母離婚了,你母親很難過,否則她會親自來看你。」
  
  琳茜的心跳並未加速,其實這並不令人意外。她還記得那對怨偶,彼此叫囂,也記得父親總是拿她和雪麗比,對她說些刻薄的話。然後母親便護衛她,—育護著,結果還是……
  
  「離婚?為什麼?」
  
  凱詩聳聳肩。「兩個人都笨嘛!還有什麼別的原因?」
  
  「可是我已經不在那裡了呀!」
  
  「你不是他們離婚的理由。」凱詩知道這不完全是實話,不過仍然繼續說:「琳茜。你已經十七歲,不是個孩子了。你父親從來就不是個規矩的男人,對前妻也是一樣。只固前妻死
  
  得其時,所以才沒有離婚。」凱詩聳聳肩,想起她那到處留情的丈夫,直率地說:「有的男人就是這樣,你祖父也是一樣。他的情婦比你父親的多得多。我是那個時代的人,只好裝作不知遭。現在不一樣了,太太們不願意被迫接受這種事情,你母親說她被搞煩了。她瘦樂,太瘦了,有點古怪哦?」
  
  「她是不是病了?」
  
  「不知道,孩子,我也累了,老得不想理這些蠢事。不過我還是覺得應該親自告訴你這件事,而不是只有打電話告訴你。你變了些,比較成熟了,我很高興。我要你父親搬家,因為你母親不在,只有他一個人跟我住,怪怪的。很可惜.真的,我一直很喜歡你母親,只是她和你父親無緣,特別是……不過那和你無關。他在百老匯街,靠吏坦納的地方買了一幢很雅致的維多利亞式建築,已經進口了一些擺設要佈置。你母親在諾伯山買了一間公寓大廈的頂樓。」
  
  「你現在一個人嘍,祖母?」
  
  「對.感覺真好。所以你不要以為我孤零零的,你的父母實在是煩死人,我希望晚年能過得平靜又安詳.」
  
  琳茜眼睛沒有看著祖母突然說道:「父親三個星期以前來過這兒。」
  
  凱詩顯然很吃驚。「他來看你?」
  
  「不,他根本沒來看我,我看到他是很湊巧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來,或許只是來問問看我有沒有丟傅家的臉,功課有沒有被當掉、有沒有嗑藥或什麼的。」
  
  「哦,我不知道他會來。當然啦,他已經滿二十一歲,不必事事向我報告。不過,他確實買下這所學院的股份,或許是來查看一些投資狀況,這也是我今天來的另一個理由。」
  
  「原來如此。」那他為什麼不來跟我打聲招呼呢?如果是雪麗,他一定會帶她上最貴的館子,買最好的禮物給她,她說什麼他都笑得樂呵呵獻。「媽媽聖誕節以後就沒有打電話來。」
  
  「我說了,她不太舒服,我想她很快就會打給你。哦,對了,雪麗小產。她的健康很好,不過王子很沮喪.他母親和妹妹都很關心他.其實,我想不是真的流產,雪麗開快車出了意外,結果早產。是男嬰,不足兩磅.所以沒有存活的機會。」
  
  「噢。」
  
  「你父親飛去看她,很快就又回來。他說她打算回律師事務所。她本來想當個傳統統的妻子,適應艾家在米蘭的社交生活。結果,現在孩子沒了,一切都要從頭.王子對她的決定不太高興,但是他能怎樣?雪麗一直都很任性,很凶悍,所以你用不著替她操心.」
  
  只要聽到他的名字就引起琳茜內心深深的痛楚。可憐的艾山卓,她懷疑雪麗流產是不是真的意外,他等著當父親,而雪麗卻拒絕他。琳茜望著桌上三封仔細包在絲質信封裡的明
  
  信片,那是過去半年來王子從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時候寄給她的。有一張是從聖多利尼他和雪麗度蜜月時寄來的.署名都是愛你的山卓,而不是姊夫。
  
  第二天早上,凱許與學校的教務長安太太會面,她是個四十出頭的黑髮女子,左鬢有一繕銀絲,頭髮梳成一個光溜溜的髻。她豐胸、長腿,打扮入時,輕聲細語,講話和態度都報直率。寒暄之後,安太太為她端來茶和除了愛了堡以外最好吃的小圓餅。
  
  她仔細研究安計蒂,這個女人可愛、伶俐、優雅、篤定,也滿敏銳的,她可以把琳茜照顧得很好。「我想瞭解一下我孫女的情況。她適應得如何?功課怎麼樣?」
  
  「她很文靜,不過並不過分害羞,很伶俐,算不上聰明絕頂。她有兩三個朋友,但是只有一個膩友魏姬兒。姬兒的父母湊巧都從政,父親是參議員魏喬治——母親是州議員,家庭很正常。傅太太.我認為琳茜在這兒很愉快.這是一個屬於她的地方.」
  
  「我知道她在這兒很快樂。她的父母剛離婚,我猜你已經知道。」她停了一下,安太小心地保持緘默。「你不知道?嗯,我剛剛才告訴琳茜,她似乎並末反應過度,不過年輕女孩很難說,她或許會自責。如果她有什麼怪異的舉動.我想請你多多留意.我要說的就星這些。」.
  
  「我瞭解,我還聽說您代表您的兒子,史坦富女子學院的新合夥人來校查看。有什麼問題,我會讓秘書聽候您差遣、」
  
  凱詩點點頭,又咬了一口圓餅乾,玉米餡的夾心實在美味。「好.你把小圓餅乾和夾心的食譜寄給我。」
  
  安甘蒂笑了,心裡鬆了一口氣,她差點憋死。這位老太大什麼都不知道;就算知道,她大概也不打算插手。
  
  「噢,對了,安太太,你仍自稱某某太太是為了女孩子們著想嗎,」
  
  安甘蒂倒抽一口氣,這位老太太要的是實話.好,她就實話實說。「對的,傅太太.已婚的身份會使我顯得比較可信賴.我丈夫已經過世。」
  
  「離婚的就不行了,聽起來總是不夠完美。」
  
  「我完全同意。」
  
  「這點我不怪你.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麼做。你很聰明,沒有瞞我這個愛追根究柢的老太婆。」
  
  傅凱詩走後.甘蒂叮囑秘書將圓餅乾和夾心的食譜寄到舊金山傅太太的家,然後她—上樓看琳茜。她在門外聽到女孩們吐吱喳喳又講又笑。她笑著輕輕敲門,知道她們可能沒聽
  
  到。於星她悄悄推門而入。
  
  莫碧絲正在琳茜的石膏上畫上一幅裸體男孩像。魏姬兒笑得直不起腰來。她們正無法決定陰莖怎麼辦。是要把它遮起來,還是要把它誇大?甘蒂利用琳茜尚未發現她,仔細研究了一下琳茜。她滿臉通紅,不是因為痛苦,而是開心得不得了。她在這兒很愉快,她屬於這裡,而且完全融入。父母離婚似乎對她影響不入。接著琳茜看到她了,她笑了笑。啊,她的眼睛,琳茜自己還不知道.將來男人會為她那雙眼睛發狂。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4:43

  第三章
  
  一九八三年四月背叛
  
  她終於要再見到他了。琳茜已經一天半沒吃東西,她太興奮了。每次她一靠近食物,甚至是她最喜歡的吉司堡.她都覺得噁心。她已經改變了,她自己也知道,但是不知道變得夠不夠多?他已經習慣雪麗的完美。琳茜不再是兩年前那個只會傻傻瞪著他卻說不出話來笨手笨腳的醜小鴨。她現在十八歲,長大了、成熟了,但她的雙手仍然又濕又冷。
  
  她也在法國,坐在王子提供的白色高級轎車裡,前往「喬治五世飯店」.這是他們婚禮後她第一次見到他。她還清楚地記得他穿著無尾晚禮服的模樣,耀眼優雅的白襯衫配上他橄欖色的肌膚。他的黑眼珠望著她,專注、熱切……想到這些她就快樂地顫抖。當然啦.麗也會在場.不過她無所謂,她只想見見他,知道他很快樂就好。
  
  她從皮包抽出縐成一團的信再讀—遍。她將信紙托平讀道:
  
  我最親愛的琳茜:
  
  雪麗和我四月十一日這個星期將在巴黎。附上機票
  
  一張,希望你來會合。一定要來,我很希望再見到你。
  
  署名同樣是愛你的艾山卓。上十月她滿十八歲,她現在也有身材了,雖然不如雪麗那麼完美,不過也不差。她有胸部了,臀部也還不錯,她還是非常高,不過她記得他更高,他將看出她長大了.—如往常,她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她的異母姊姊是他的妻子,就是這樣。
  
  就琳茜所知,雪麗好像沒有再懷孕,可憐的王子。如果他娶的是自己,她一定願意為他做任何事,他太特別了,他應該得到一切美好的東西。
  
  她又開始作白日夢了:他將她擁入懷裡.告訴她她比自己的生命還可貴,告訴她只有她能讓他敞開胸懷,犧牲一切:他將她帶到外海的遊艇上,船員都讚許地看著他們,這一切真美好。雪麗像變魔術一樣不見了,不過當然啦,並不是死了,絕不可以這樣。她只是離開了,而王子自由了,從此他倆終老一生。哦,她好愛他,而在她的白日夢裡,他更愛地。他是她的王子,她的神.
  
  她有三張與他有關的剪報,其中一張有照片。她將這張放在隨身的皮夾子裡。現在她又拿出來看,照片裡他很酷的樣子。不過依然吸引著她。
  
  琳茜自從婚禮之後就沒見過雪麗,連照片也沒看過:過去這一年半以來,王子和雪麗回去過美國,但琳茜不曾被邀請去舊金山相聚。他們也從來沒有順道去看她。她確定這是
  
  雪麗的作風。雪麗不再喜歡她,或者應該說從來不曾喜歡她.而後來也懶得再假裝下去。琳茜靠著車子的黑皮椅子,又想起婚禮當天雪麗如何嘲笑她,告訴她王子對她幼稚的迷戀覺得可憐又可笑。琳茜不願再想下去。
  
  雪麗何以改變心意了呢?她現在為什麼想見琳茜?她實在不懂。她堅信這件事是王子做主的,是他希望她來巴黎,雪麗別無選擇只好配合。可見是他掌權,雪麗聽他的。
  
  至於琳茜的父親,對他而言,琳茜似乎不存在。她知道他在意大利足足待了三個月,人家問起,他只說雪麗和以前一樣既美麗又能幹,至於王子女婿呢?他什麼也沒說。琳茜是嚇得不敢問,有一次她曾經問他母親的事,他理都不理。
  
  轎車現在已進入巴黎市中心,琳茜按下車窗。空氣既甜又涼,艷陽高照;到底是四月的巴黎,這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季節裡最浪漫的城市。琳茜用手摸摸頭髮,大波浪依然整整齊齊,旁邊有小綹的鬈發。姬兒的母親對她那一頭又多又鬈的蓬髮並沒有大肆改造,她只告訴琳茜不用擔心。她說,等她二十歲的時候,全世界都會流行她這種髮型。琳茜拿出粉盤,仔細研究自己的臉。太蒼白了,可是她沒有腮紅,她只擦了亮光口紅.那只有淡淡的粉紅色,而且已掉得差不多。
  
  她緊張得想吐。她吸著巴黎美好的空氣,練習等會兒見到他要說些什麼。她心思遲滯.覺得自己俾個傻瓜。她覺得心情沉重,知道自己在他和雪麗面前—定像個白癡。雪麗會嘲笑她.會告訴父親.然後父親也會笑地。
  
  她將占喬治五世飯店的櫃檯,要人護送她去艾山卓王子的套房。她不知道王子是否會在那兒招呼她.還是只有雪麗在那兒等著。不過,沒關係.地對自己說,他很快就會來。她可以看個夠。她並祈禱自己能說些機智的能吸引他的、令雪麗刮目相看的話。
  
  她的行李箱又舊又破,她第—次為此感到尷尬。不過,門房似乎並沒有注意。她被領進佔,對方很有耐性地努力瞭解她的法文,於是他們領地走過大廳去乘電梯。
  
  侍者帶她到十二樓鋪了地毯的走廊。琳茜放慢腳步,她覺得掌心出汗,腋下粘粘的。昨天晚上她刮過腿毛刮傷了三個地方。不過至少血止住了,所以今天褲襪裡面才不用貼OK繃。
  
  侍者輕輕敲了敲套房的門,裡面沒有反應。
  
  侍者又敲了一遍。她聽到漸近的腳步聲,接著,門開了,他就站在那兒。穿著深色西褲、白襯衫,領子敞開,他對她微笑,好看得令她目不轉睛。他的頸上桂了『條懸著聖克利斯朵多夫勳章的金鏈子,他要侍者把行李拿進去,給了小費,然後關上門。她看著他的舉動,聽著他流利的法文,領略到甚至侍者都被他自然散發出來的魅力給吸引住了。
  
  他轉向琳茜,笑意更深。「你來了。」他伸出雙臂,她立刻投入他懷裡,和夢中的情景一模一樣。她簡直不敢相信。他擁著她,開心地望著她,他的身體既溫暖又誘人,與她融在—起。他摸著她的頭髮、背部,呼在她臉上的氣又甜義暖。
  
  他將她拉遠,上上下下足足看兩分鐘。她站得又高又挺。因為祖母發誓如果她再駝著背、想把值得驕傲的身材變矮,她就要勒死她。琳茜確實的身高是五尺十一又三分之一寸。
  
  「天哪!」艾山卓說道;
  
  她有點心虛地笑著。
  
  「你的變化簡直超平我的想像:再過兩年,你就會變成一個很美麗的女人。」
  
  她笑了,像小孩一樣戳他手臂,覺得他這種奉承的話真好玩。
  
  「兩年前我像條狗。」她的聲音很明顯地變大,因為百點困窘。「現在只是不那麼粗陋。」
  
  「胡說!」他又將她擁入懷裡,親著她的臉頰。「很可惜你長大了,現在快跟我一樣高了,」
  
  她極力克制自己駝下背來的衝動。
  
  「不,不,我不是批評你,親親。我很高興,所有的女孩都要長大的,我喜歡你的高度。跟你姊姊在一起我得低頭,脖子都快扭到了。真的,高個兒的女孩看起來很舒服。」
  
  「雪麗呢?」
  
  王子別開頭,聳聳肩。「她不在。」
  
  琳茜的心往下沉,現在她也得走了。真不公平,她等了這麼久……真不公平。雪麗不在,他不會要地在這兒的。她想哭,真想殺了那個自私的姊姊,她這麼對她真該死。
  
  「她今天早上到倫敦去了。」緊張片刻之後王子說道。「但是她為什麼不願意見見我呢?她知道今天下午我會來呀,為什麼呢?」
  
  「很抱歉,琳茜,她是很想見你,不過她更希望離開我,不要自責。老實告訴你,雪麗不再喜歡我了,所以才會做出這種傷人的事。你或許聽令尊提過,她現在又工作下,有自己的事業了!我有錢,養得起她,她要什麼有什麼,可是她卻想離開我獨立生活。我求她寸;要這樣,我求她留在別墅當我的女主人,和我的親戚明友友善地交往;我希望她再懷孕,可是她拒絕了。咧,親愛的琳茜.我不該對你講這些事情,忘了那些話,相信我.我保證雪麗離開絕不是因為你。」
  
  他看見她眼中充滿對他盲日崇拜的眼神,所有的怒氣都導向她姊姊,他憂慮地笑了笑「你是好女孩,琳茜。來,我們把行李拿到你房間,然後我們再去探險。這是巴黎。我有很多地方要帶你去看,你沒有縮短旅程的道理,對不對,」
  
  她望著他笑了,快樂地點點頭。
  
  琳茜盡量不去想他說的話:雪麗現在不喜歡他了?為什麼?天哪!那表示他們要離婚了嗎?想到這裡,她的心怦怦地跳。如果是這樣,他就自由了,這立刻令她振奮起來。天哪!她才十八歲,王子三十一、二歲了。他不會娶她的.好蠢:對他而言,她只不過是個孩子。她是他的小姨子,如此而已,別無其他。
  
  不過,如果他和雪麗離婚,那她就永遠見不到他了,想到這裡令她泫然欲泣。
  
  「怎麼啦?親親,哭了?你不喜歡吃蝸牛嗎?來,告訴我怎麼回事。」
  
  她能說什麼呢?琳茜在「雷笛瑪」露天餐廳隔著小小的餐桌呆呆地瞪著他。周圍法語人聲嘈雜,盈耳不絕。這麼多人都在這美好溫煦的四月夜晚出來,而他用意大利文叫她「親親」。
  
  「來,再喝點酒。」地下想喝,她這輩子幾乎沒喝過酒,酒令她頭昏,她怕自己會吐。她將半滿的酒杯遞給他,他笑了笑將杯子注滿。
  
  「喝完它,琳茜。」
  
  她喝了,一心想討好他。她喜歡看他笑,讓他忘卻雪麗對他做出的惡劣事跡,即使只是一下下也好。
  
  「說點學校的事吧。」他說著,身體往後靠,雙手抱胸,足踝交叉。「你和同學談不淡約會的事呢?談不談哪個男孩多聰明,互相比較準的男朋方體格較棒?」
  
  她搖搖頭。
  
  「說吧!你一定有男朋友吧?」
  
  「沒有。或許上大學會有吧。我的朋友姬兒說要等到……」
  
  「等到什麼?啊,可愛的小甜心,你的意思是要等到你想獻身給對方的時候才交男朋友?」
  
  她說不出話,只是點點頭。因為酒的關係,他的話她聽不太清楚。」我……我甚至還沒碰到過一個我想親吻的男孩。」
  
  他似平意識到她的尷尬,立刻住口。
  
  開始下雨了。
  
  他們在雨中慢步,忘情地、滿不在乎地,王子的手圈著她,緊緊地摟著,這使她更濕。兩個人笑了又笑。她覺得自己好愛他,全心全意的愛他,她想他知道,但是她不在乎。
  
  他們回套房的時候,他並沒有要邀她進去談話的意思,只是恰如其分地在她額上親/一下,便輕輕推她回自己的臥房。她不希望今晚就此結束,但是她知道自己醉了!醉得很厲害,頭昏昏的,時差完全消除了。她在浴室刷牙的時候,咯咯笑個不停。她換上棉質的睡衣爬上床。沐搭在房間昏暗的燈光中,恍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她覺得暖和、舒軟、暈眩,可能是因為心情甜蜜蜜的關係。多麼美好的夜晚,比她想像的還要好。這是她這輩子最美好的夜晚。他是完美的,既親切又溫柔。對,完美,說不定明天也一樣……
  
  她不知道明天他會帶她上哪兒。今晚他們逛遍於蒙馬特,他跟她說了許多十九世紀末在那兒住過的藝術家們一些亂七八糟的事。他跟她說有個藝術家畫了一幅自己跟模特兒做愛的畫,結果開畫展的時候被太太看到了,太太就把會場、藝術家和模特兒全部放火燒了。那幅畫三年前在巴黎以高價賣出.他笑著說,有個日本人買了。
  
  他是世界上最浪漫的男人。
  
  琳茜快睡著了。她現在昏昏沉沉,意識模糊.門靜悄悄地被打開了,客廳裡流瀉出的—道光照在她臉上。
  
  她立刻坐起來,困惑地問道:「有什麼事嗎,山卓?」
  
  王子站在門口,穿著一襲深藍色的睡袍,赤著腳。她的眼睛適應了燈光,她看見他在笑,她也怯怯地報以微笑。
  
  「我—直在想,親親,」他說著,一腳跨進她房裡。「自從婚禮之後,我就一直想著你,時時刻刻念著你。」
  
  接著她看到他睡袍的扣子沒有扣,雙腿裸露著,毛茸茸的,黑色的毛,腳又窄又長。她心裡產生某種情緒,某種警覺,某種完全陌生、令她七上八下的感覺,這種感覺令她十分害怕。她把披單拉到頸子,等著,他的話在她腦海裡盤旋,一遍又一遭,她聽不懂,其實是不想懂。
  
  「我一直在想,讓一個笨手笨腳的男孩取走像你這麼純真美麗女孩的貞操簡直是荒唐。這樣你就完全沒有辦法享受那種事,你會又哭又恨。不,我下定決心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那一刻她完全瞭解他的意思。她嚇呆了,身體、心思和舌頭都僵了。她對他的夢想霎時破滅,化成了灰燼,既冰冷又脆弱。他很陌生,今她害怕,她不僅是個傻瓜,還是個瞎眼的白癡,一個愚蠢的小女孩。哦,天哪!她該怎麼辦:只有她和他在這裡。她覺得四肢冰冷,害怕極了。
  
  「你真幸運,琳茜。」他用那暖暖柔柔的聲音繼續說,愈走愈近。他每向前—步,她的恐懼就加深,她的呼吸快停止了。「不要那樣看我,親親。我還是艾山卓,你愛了兩年的男人。我沒變,我想教你如何成為—個女人,你會因此而感激我的。告訴我,親親,要愛撫多久?你們少男少女是這麼悅的,是不是?好,嗯,你得跟我說你讓那些裝模作樣的男生進行到什麼程度。」
  
  她唇乾舌燥。她用一種乾枯的聲音低聲說:「你是我的姊夫。」
  
  他很優雅地聳聳肩。「雪麗是閹過的母狗。她冷感,而且那種小資產階級的道德觀很討人嫌,她與你那位糊塗的狗屁父親所認為的樣子完全相反,她既不漂亮,也不完美,什麼都不是。她不重要,就像她懷的那個笨嬰兒一樣不重要。她懷孕的時候蠢得不得了,好像嬰兒對她、對我、對我們家都很重要似的,我受不了她肚子裡有個小傢伙,哦,真的,那實在很令人受不了。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你那種瘦骨嶙峋、肘呀、踝呀疙疙瘩瘩的樣了我真喜歡。我當時就知道將來再見到你時,你會很美,但是我也知道你的年紀也會變大,而我痛恨這點。我當時就想要你,我喜歡你那種少女的笨拙,小女孩的天真和老實。天哪,當時我就想要你,我現在還是熱烈地想要你。別的男人會認為你以後會更美,不過那是他們,不是我。
  
  「我不能再等了,琳茜,我已經等你等太久了,我一直擔心我會慢了一步。你那該死的父親讓你自由自在待在康乃狄克州兩年。我知道現在的女孩子,小小年紀就到處跟人家上床,讓年輕男孩在他們那髒兮兮的汽車後座動手動腳。而你竟然十八歲了還能維持處女之身。但是天曉得,等你二十歲的時候,大概就會有半打以上的男朋友了,而且都是些粗鄙的美國人。不行,我要教你如何鑒識男人,我要教你怎麼跟一個王子做這種事。」
  
  現在他站在床邊,身體向前傾,捻亮了床頭燈。坐在她旁邊,捏著她冰冷的手,揉她的手指。
  
  「告訴我,親親,有沒有男孩把舌頭伸進你的嘴裡過?你跟男孩於有沒有來過法國式的吻?」,
  
  她點點頭,眼睛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臉.
  
  「你喜歡嗎?」
  
  她搖搖頭,於是他上前吻她。
  
  他立刻又坐直。「不,你沒試過,那些男孩都是傻瓜,不像我是個男人。我不介意你害怕,因為我無所謂,或許找還很高興呢!有沒有男孩吻過你的乳房?沒有?嗯,那好,我會好好地做。你有沒有自慰過?舒不舒服?你們學校的女生談不談這些?」
  
  她瞪著他,動彈不得,怕得都癱了。
  
  他再度靠近她,嘴唇張開,兩眼盯著她的嘴。「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嘴吻你那裡會有什麼感覺?」
  
  琳茜大叫,她的叫聲令自己回到現實,但是眼前的現實既醜陋又可怕。她離開他滾到地板上,站了起來。
  
  他還在笑,也站起來繞過床尾而來.「你怕什麼呢?是我呀,琳茜。你第一次見到我就愛上我了,對吧。」
  
  「不,不,不要靠近!天哪!你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她想躲開,他一個箭步向前抓住她的手臂。「你反抗也無所謂,我還很喜歡呢。」
  
  「不!該死!不!」她見他無動於衷,他打算強暴她:一想到這裡,她簡直要瘋子。他抓住領口撕開她的棉質睡衣,她覺得冷空氣灌到胸前。她伸腿一踢,因為踢足球而強勁有力的腿擊中他的鼠蹊部,他痛得哼哼叫.他想一手抓住她的兩隻手腕,卻做不到,她太強壯了。
  
  「你像只殺氣騰騰的美國母狗。」他對著她大叫。「不許動!給我安靜!別像你姊姊—樣蠢!」
  
  這才是艾山卓的真面目!雪麗信誓旦旦的男人,琳茵夢寐以求的男人……他設計這次的旅行來強暴她……天哪!她不敢相信……她拚命扭動。想掙脫他再踢一次。她強壯有力.絕不能像祭品一樣乖乖躺著。她想起她上過的自衛課程,尖叫、尖叫、再尖叫。她邊叫邊朝他臉上吐口水,她奮力向上,差一點把他摔到地板上。
  
  突然他放開她的左手,她正要抓他的臉,他卻一拳打中她的下顎,她頓覺眼冒金星,他再揮一拳。
  
  有好幾秒鐘,她意識不清,他乘機把她的睡衣完全撕掉。
  
  他現在騎在她身上.跨坐在她腿上,眼睛盯著她。他在笑,眼中有勝利的光彩。
  
  「沒想到你這麼豐滿。」聽得出他不太滿意,他的溫柔和優雅全沒了。「不過沒關係,是我自己要等的。」他無法一手握住她的兩手,只好將她的兩手拉高。
  
  他碰到她時,她尖叫起來,於是他再度飽以老拳,一邊打還一邊笑。
  
  她又尖叫,口水嗆住自己。他憤怒地低吼,立刻俯身吻她,又狠又痛。她嘗到血的味道,她咬到自己的舌頭,她真希望他把舌頭伸過來,她就可以把它咬掉。
  
  「住口!該死!」
  
  他凶暴地打她耳光。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她又尖叫,下唇有血腥味。她努力抽出右手,狠狠地朝他嘴巴揮了一舉。突然間,他全身僵住,背往前弓。她又叫又推又撞。
  
  「天哪!哦,天哪!不!」
  
  琳茜瞪著那意外的聲音,又叫起來,難以置信。雪麗正站在臥室門口,嚇得大張著嘴盯著這一切。
  
  「救我呀!雪麗!求求你救我!」
  
  王子似乎沒聽見妻子的聲音,他正跨在她身上,呻吟著。
  
  「救我呀!雪麗!」
  
  王子笑了。又狠狠地揍她下顎,然後揮拳再揍,他的性慾滿足了。但是虐待狂尚未滿足。
  
  砰!很響的聲音。他陡地挺直,困惑地皺眉瞪著琳茜,他慢慢地晃了晃.看到妻子站在不到十尺的地方,右手握著三二口徑的槍對著他。
  
  「雪麗?你為什麼在這裡,你應該在家照顧我母親呀:你為什麼對我開槍?為引麼?」
  
  雪麗臉色慘白地尖叫:「天哪!我自己的妹妹I」她對準了,再扣扳機。
  
  子彈射進他體內時,他顫了一下,滑出琳茜的身體,倒在旁邊,再靜靜地滑到地板上。
  
  琳茜看到滿床都是血,他身上也是血.開始不斷地打顫,
  
  她很冷,內外都是傷,頭腦卻無法思考。雪麗站在那兒臉色死白,眼睛瞪得老大,手裡還握著該死的槍。她開口了,聲音毫無感情像是嚇得半死。「琳茜,你還好嗎?」
  
  「不好。」
  
  「天哪!我沒來得及,很抱歉,琳茜,我沒有早一點來。我一發現他的計劃就立刻趕來了。那個雜種這回絲毫不露痕跡,所以我花了一些時間才發現。當我發現他還貪圖你的時候,我簡直氣瘋了。最初我不相信.因為他實在是太不正常了。哦,天哪!我們怎麼辦?」
  
  「他死了嗎?」
  
  「死了?應該是吧!我射了他兩槍。」
  
  突然間雪麗跪了下來,身體前後搖晃,喉嚨發出奇怪而尖銳的聲音,手槍自指間滑落。
  
  這竟是她姊姊一—聰明漂亮又完美的雪麗一現在看起來像個瘋婆子。
  
  她跌跌撞撞地離開床,來到姊姊旁邊,沒注意到睡衣在身上飄動。她抓住姊姊的肩膀,用力搖她。「我們得採取行動,雪麗!住口,住口!控制一下自己!」
  
  「我殺了他!沒辦法,我殺了他。現在一切都完了。」
  
  她抬起頭,視而不見地瞪著琳茜。「我們的爸爸還是個法官。知道嗎?琳茜,他是個法官呢!」
  
  「不!不!聽我說,他要強暴我,而你救了我,那是自衛,我們都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雪麗邊說邊搖著頭.似乎並不同意「你這個愚蠢的小白癡!」她的聲音現在強硬有力,眼睛又黑又野。「你讓他以為這是你想要的。他不正常,他把你那小女孩的迷戀當成性的勾引。他寫明信片給你,向你展現他的溫柔和細心?表示他多麼欣賞你?不,什麼都不用說,一切都太遲了。你知道他為什麼娶我嗎?為了我的財產!我信託基金的利息還滿足不了他。而你又在那兒,像奉神一樣地崇拜他。他喜愛年輕女孩,你懂嗎?他認為我太老了,十八歲對他而言已經是極限。他等到現在,是因為他以前沒有機會得到你。不管他有沒有強暴你,我都會宰了他。你這個愚蠢的小傻瓜,天哪!真蠢!真蠢!」
  
  雪麗開始嚎啕大哭,她的話一字字地敲在琳茜的心坎。不,不!現在沒有時間想這些,要趕快採取行動。
  
  怎麼辦?
  
  怎麼辦?
  
  她想站起來,全身顫抖,覺得自己快要像雪麗一樣失控了。不行,她走向華麗的電話,拿起話筒。她在想要怎麼用法文找警察來。她深呼吸,穩住自己,然後對著接線生說:「請接警察局,很重要的事。」
  
  突然間,王子呻吟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4:55

  第四章
  
  餘波
  
  警察衝進套房時,琳茜正跪在馬桶邊嘔吐。她跌跌撞撞的,身上緊裹著一條毯子,嘴巴又苦又澀.雪麗蒼白著臉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手槍又在她手上,眼睛盯著地上滿身是血,正在呻吟的丈夫.
  
  琳茜知道有一堆男人在看她、看雪麗、看王子。她的臉受傷了,裡面像火在燒似的,胃在翻滾。她看到雪麗在啜泣,又看到兩個男人抬了摺疊床進來,把王子推出去。琳茜看了他最後一眼,他面如死灰,頭髮汗濕地粘在頭上,不斷呻吟。
  
  有一個年輕的警察,頭髮又黑又多,還留了絡腮鬍子,大踏步地朝琳茜走來。她本能地向後退,揮手叫他走開。於是他放慢腳步,低聲對她說話,可是她聽不懂。其中一個男子用英文說:「你難受得走不動了,讓他幫助你,小姐,不會弄痛你。我保證,現在一切都沒問題了。」
  
  沒問題?真瘋狂!這話出自一個帶法國腔的人聽起來更瘋狂。那個人抱起她走向電梯時,她閉起眼睛,他們穿過旅館大廳走向停在人行道上的警車。她靠著他.知道他和前座兩人低聲交談。警車的玻璃窗上貼著看熱鬧的面孔,和喧囂的聲音。她臉朝內。這種現實令她無法忍受。她不知道雪麗在哪裡,她控制不住地抖個不停,可是她知道自己並不冷。擁著她的這個男子繼續不斷地輕聲跟她說話,可是她只看到王子死灰的險,看到愈擠愈近的——張張看熱鬧、貪婪的臉。
  
  警察將她帶到聖凱瑟琳醫院的急診室,然後進入一間有簾幕的小房司。他將她放在檢查台上,她抖個不停,牙齒格格響,抓著毯子像抓著救生圈,並且緊抓住他不放。他說了幾句,將手臂拉開,走了。接著來了兩個男的,穿著白外套,站在那兒看她,一臉懊惱和不耐的樣子。他們用力把毯子拉開,露出她光溜溜的身體。她奮力抵抗,叫他們離開,眼淚不停地流下來。
  
  不過沒有用.其中一十人把她按回去,拉掉毯子扔到地上,然後將她的腿彎起來。
  
  琳茜坐起來,一掌打向大夫的下顎,後者重心不穩連連後退,撐翻了一個器械盤.她還想去抓毯子,卻夠不著。突然又來了一個男的.三個人合力將她按回去,將她的腿彎起來,並分別抓住.護士出現了,輕輕捏她的瞼頰,想讓她靜下來。她看到那三個男子盯著她兩腿之間,其中一個突然用兩根指頭插進去,她痛徹肺腑,在冰冷的台上又叫又踢,護士很生氣,厲聲斥責這些大夫。其中一位一邊把器械伸進她的陰道,一邊狠狠地罵回去。
  
  檢查一遍又一遍,器械伸進又伸出,琳茜看到他們皺眉、點頭,只覺又痛又羞辱。她覺得有一隻針刺進臀部,冷冷的.然後有一個男的拍拍她的大腿,彷彿她是寵物或小孩似的。接著她就失去知覺了。
  
  她醒來時在單人房。腰部以下全部赤裸,兩腿張著,她大叫著將頭轉向一邊,不過男的都不在,只有一位護士正用溫熱的肥皂水幫她清洗。
  
  這個女人年輕美麗,笑著輕拍琳茜的肚子,她的手濕而暖。她用清晰且字正腔圓的英文說:「請別害怕,躺著不動就好,對,就是這樣。他們說我可以幫你清洗了。大夫已經採到必須的證據,也幫你用藥物止痛。很抱歉,等我幫你洗完、吃過藥以後,我還要替你打一針。我們不希望你因此而懷孕,對,就這樣躺著不動,好,不哭了,你受到驚嚇,還沒復原,這很正常。這些該死的大夫,把你嚇壞了,是不是?蠢貨!吉瑟說他們沒有細心待你,因為他們不瞭解你的感受,而且太忙了。」
  
  琳茜想著:我赤身露體躺在這兒,一個陌生人在幫我清洗,我剛剛被強暴,而雪麗開槍殺死了她丈夫。事情實在太多了。她閉上眼睛,希望能忘卻那些血腥、醜惡的記憶。這個女人繼續跟她說話,說他們剛剛正在處理三輛車撞在一起的車禍,而那個年輕英俊的美國人手臂斷了。醫生並不是故意對她粗魯,實在是時間有限,而且其他人的傷勢比她嚴重。
  
  對,被車子撞了的身體是比強暴嚴重多了。護士給琳茜服了藥打了針。她握著她的手,一直陪她直到睡著。她輕聲細語,像催眠一樣地說著:「你知道嗎.我是堪薩斯人,我叫歐可安,來巴黎已經十一年下,我很高興他們帶你來這裡,讓你至少有個人可以溝通.連外國護士都缺人呢。很糟糕,不過就是這樣。你的臉嚴重瘀血,不過檢查沒有骨折,瘀血過幾天就會消掉,現在睡吧,醒來會覺得舒服一點,我會回來,我保證。」
  
  她照歐可安的話做了。再醒來的時候.外頭亮晃晃的。快中午了.她迷迷糊糊地想著……有好幾分鐘之久,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盯著陽光,不由自主地迎向它,接納它。接著,她記起所有的事,雖然她內心一—直抗拒著。她又哭了,眼淚像水龍頭一樣不由自主地流,怎麼樣都止不住。她喉嚨噎到了,吞嚥的時候會痛。她吸一口氣擦掉眼淚後,眼淚又不聽話地流下來。最後,她終於決定這沒關係,她是一個人。謝天謝地,只有她一十人。她的臉很痛,像是有人從裡頭痛打她似的。
  
  門靜悄悄被打開,她把頭別過去,她不想見任何人。來的或許是那些把她整得死去活來的大夫之一,他們滿不在乎地把器械伸進又拉出,徹底地羞蓐了她。
  
  有一位男子說話了,非常溫和:「小姐,你醒了,是不是?」
  
  他的英文有腔,和歐可安的不一樣,不過完全聽得懂。她還是不動,不說話。或許他會走開。拜託他走開。
  
  「抱歉,經過這些事後還祖唐突地打擾你,不過我不得不如此。我是巴黎警署的葛警探。他們派我來,可能是我英文還不錯。我希望你能盡量忍耐。小姐?拜託,請跟我說話,事情就是這樣,我別無選擇,你也是。」
  
  她的頭在枕頭上緩緩轉動,在他來得及調整表情之前,她看到他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和憐憫。她拾起手用指頭摸摸瘀血的臉頰和下顎。
  
  「他死了嗎?」
  
  警探毫不遲疑,肯定地說:「不,他沒死.你姊姊的槍法不夠好。王子要休養一、兩個星期,不過他死不了,但是我現在實在不想談他,我關心的是你。你務必要告訴我確實發生的事。」
  
  琳茜搖搖頭,眼淚流得更多,她嚥了下去。
  
  「請冷靜,這樣比較好。慢慢來,不急。這很難,我知道,小寶貝,慢慢來。」
  
  「你不必從她那兒打聽消息,我會一五一十告訴你,警探。」
  
  傅洛斯就站在門口,看起來堅強、篤定、自信。琳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父親一發現她出事就立刻趕來,她感到既安心又充滿了愛意,完全原諒了他以往對她的漠視和殘酷。琳茜想坐起來,可是太虛弱了。不過沒關係,父親在這兒陪她,她對他笑了笑,舉起手,低聲叫了聲:「爸爸!」
  
  父親看了她一眼,又立刻掉開目光。在警探開口之前,他指著琳茜接著說,「這個蠢女孩兩年前才十六歲,就在她姊姊和王子婚禮那天愛上了王子.她崇拜他、仰慕他,奉他如神。他能怎麼樣?他畢竟是男人呀1他替她買了機票邀她來這裡,她是自願地來,這點毫無疑問,警探,不用懷疑。當他決定做的時候,她改變了心意並且加以抗拒。我那可憐的大女兒不得不保護她.被迫射殺自己的丈夫。」接著他轉向琳茜,用非常低柔的聲音說:「你這個可憐的小娼婦,看看你自己,我不敢相信還有男人要碰你!看看你闖的禍!」
  
  「先生,夠了,夠了。」
  
  洛斯讓步了,他呼吸沉重。氣唬唬地忍受警探話中的斥責。這該死的女孩差點毀了雪麗的一生。現在她又哭又抖地想爬下床,邊扯著醫院發的可笑睡袍,想蓋住那雙長得可笑的腿。她喘著氣低聲說「事情不是這樣的,爸爸!你知道不是這樣的呀!雪麗說他喜歡小女孩,甚至比我還小的女孩,他不喜歡她,因為結婚的時候他就覺得她太老了。她說他等到現在是因為以前他得不到我,她說他有病,她一發現他的計劃就馬上趕來——」
  
  「閉嘴!你這個該死的小傻瓜I」洛斯對她端出法官的威嚴。他的聲音低沉惡毒。「別想騙我,琳茜!你自己答應跟他上床的。當他有—點粗魯,摑了你幾下,你就大叫強暴,而你姊姊不得不幫你忙。老天!我沒想到我竟然還得防止你傷害雪麗!看你做的好事!你毀了你姊姊的一生!」
  
  葛譬探向前一步站在父女之間。他不敢相信這個男人這麼惡毒,他實在是氣得說不出話來。老天在上,這女兒到底做了什麼要這樣受他凌辱?他慢條斯理、公事公辦地說:「傅先生,現在請你離開。醫生告訴我,你的女兒驚嚇過度,如果你稍微動腦筋想想,就會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她現在還很痛,王子打得很重.你自己也看得出她臉上有瘀血,同時也有內傷。我想說的是這不僅僅是『粗魯』而已,我認為你應該重新估量一下整件事情,那個王子是禽獸。我待會兒再眼你談,先生。」
  
  洛斯很想對那個蠢警探說滾你的,不過即使在盛怒之中,他還是知道這樣做很不理智。這位警探會替他惹來麻煩,這是別人的國家,洛斯在這兒可沒有威信。他瞪著這個很不起眼、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警探的男人——又瘦又小,幾乎禿光的頭和憂傷的棕色眼睛。老天!這是警察?連他的聲音都缺乏威嚴,他想板起臉來的樣子很可笑。洛斯接著又想到他甜美的雪麗正在樓下他租來的車裡等他,她像個鬼似的疲累,狂亂而且沉默,情況比眼前這隻小母狗嚴重多了,她躺在那兒像個啞巴似的瞪著他。雪麗需要他告訴她怎麼做,需要他再替她做正確的決定。他是她父親,他愛她。他要替她料理一切.於是他對警探點點頭。
  
  反正,洛斯也說了實話,他說了他想說的。他沒有再看琳茜一眼,提起腳就走。
  
  警探默默地低頭望著琳茜。他替她難過。他真想打傅洛斯一個耳光。最後他克制著想要握著她的手安撫她的衝動,柔聲地說:「我有一個女兒和你一樣大,她叫斐莉,去年她迷上了一個老頭,她的舉止又蠢又可笑,令我們都很懊惱和失望。不過這個男人,他是個正常的成年人,你懂嗎?心裡沒毛病,所以他完全瞭解她只是個孩子,對他只是迷戀。他對她很好,僅此而已,他沒有佔她便宜。正常人都是這樣,你懂嗎?」
  
  她瞪著他,眼神呆滯,完全不關心他那個討厭的女兒。「嗯,我懂。」
  
  「好,那麼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下什麼事。」
  
  她的聲音和眼神一樣呆滯,這令他憂心。「我父親跟你講了,他說的沒錯,只是不完全是這樣。王子寫信跟我說,雪麗和他都希望我來巴黎看他們。我想見他,沒錯。我以前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男人,我崇拜他,我認為我的異母姊姊不適合他,配不上他——」
  
  「啊,那麼小姐,你是世界上唯一適合他的人嘍?」
  
  「對。我以前認為她對他不好,他想要的,他應得的,她都沒有給他。當然,他也對我說了許多她的壞話。」
  
  「所以,當時雖然你看到姊姊不在,你還是留下來了?」
  
  「對,這好像很自然.他跟我說雪麗不喜歡他,所以走了,他叫我不要責怪自己,我很替他難過,很氣姊姊傷害他。他這麼特別,這麼好,還帶我到處玩,帶我逛遍蒙馬特,說了許多老故事給我聽。我的夢幻成真了。然後那天晚上他就進我房間,問我有沒有讓男孩對我怎麼樣,並且說他要教我這些事情,他說他一直在等我。那時我才看清他的真面目,他再也不英俊、迷人或溫和了。當時我怕得不得了,後來我才瞭解他根本不是我所想的樣子。他打我,但是我反抗,我叫了又叫,就像上自衛課時老師教的那樣,然後他就打我,打我,然後……」
  
  警探等著,他看她找不到適當的字,就溫和地說:「然後你姊姊就來了,開槍打他,是不是?」
  
  她望著他。
  
  葛警探努力搜尋適當的字眼,終於說:「他已經進入你體內?」
  
  她點點頭。
  
  「你姊姊再度開槍」」
  
  「對,她為了保護我,不得不如此。他倒在地上,我們以為他死了,不過那時他還在呻吟。」
  
  葛警探拍拍她的手,忍不住對她做出這種人性化的接觸,她躲開了,他並不意外,可憐的孩子!他想著,可憐的孩子。「現在你休息吧,小姐。你一定要再堅強起來,一切都會淡忘的,等著吧。」他祈禱這是真的,其實自己也很懷疑。淡化是會的,不過她永遠都忘不了,永遠,永遠。他不知道她再過五年或十年會是什麼樣子。他又說;「你父親請了兩個保鏢不讓那些討厭的記者靠近你,他們很快就會失去興趣的。我會再跟你談,休息吧,小寶貝。」
  
  博洛斯打開房門時,聲音非常疲乏,兩眼通紅冒火。他瞪著曾經去過琳茜病房的警探。「你到底要怎樣?又是談該死的王子嗎?你上次不是說他傷勢已經好轉了?」洛斯已經三天沒有合眼,他知道即使是現在還是有很多事情要做。這會兒,這位法國警探又來了,洛斯開始重新評估這個冷靜的小個子。或許這個小個子並非毫無份量,不過跟傅洛斯法官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我確信我女兒不會因謀殺罪被起訴,也不會以任何罪名被起訴。她的行為是護衛妹妹。我是美國的聯邦法官和律師,你別以為我無知想佔我便宜,門兒都沒有。」
  
  「對,我知道你是法官,先生。」
  
  「那個雜種又不會死,那你來幹什麼?」
  
  「對,這很令人寬心,」葛警探四下張望.「你女兒不會被控以謀殺罪,這點完全沒問題。先生,今天我來是想知道你的二小姐傅琳茜要不要對那個男人提出告訴。醫院告訴我你昨天把她帶回這裡。」
  
  「你說什麼?」
  
  警探仍然冷靜又耐心地說;「王子強暴了她,凌虐了她。你女兒在嗎,我想跟她說話:」
  
  「不,你沒有必要跟她談話。你以為我瘋子,還要控告王子?再見,警探。」
  
  「我必須親口聽令嬡這麼說。」
  
  洛斯不知如何是好,這個該死的小個兒有警局支持他,洛斯卻沒有。「既然你這麼關心她的健康,明天我讓我女兒跟你聯絡。現在請你離開,她正在休息。」
  
  「不,我醒了。」琳茜慢慢走進客廳,身穿睡衣和浴袍,足蹬軟鞋,又多又鬈的頭髮凌亂地散在臉龐。她看起來只有十六歲,只是憂慮的眼神乘載了太多少女不應有的世故。
  
  「上床去!琳茜,你不用來。」
  
  葛警探很高興她不理會她父親,臉轉向他。「你好,警探先生,事情都沒問題吧?雪麗不會有麻煩,對不對?」
  
  「你姊姊完全不用擔心,」
  
  「她現在關心姊姊也來不及了。」
  
  葛警探眼見她在父親的高壓之下又縮了回去,這個該死的雜種和王子一樣禽獸不如。一個是用話語,一個是用拳頭。她的心靈依然殘破不全。葛警探真希望自己能夠帶她回家讓太太莉絲安慰她、鼓勵她,使她不再受到呵責。
  
  他放低聲音,公式化的說:「我必須請教你一個問題,小姐,你是否要對王子提出告訴?」
  
  她的臉又變得呆滯了。
  
  「我告訴過你,她不提的!」
  
  「小姐?」他看著她,表情盡可能地不帶感情,他知道這對她而言非常困難,不過他想試一試。要是他能讓她父親離開房間就好了。不過,這個男人還是有機會摧殘她的,他對她的虐待甚至遠甚於王子,只不過是情緒上看不見罷了。天曉得,不知他打擊她的武器已經製造了多少年了。
  
  琳茜並沒有望向父親,突然之間她看起來非常蒼老疲倦出乎葛警探意料的,她很平靜地說:「警探先生,如果我提出告訴,會發生什麼事?」
  
  他揮手要她父親住口,溫和地說:「我真替你感到驕傲,你沒有立刻拒絕將那個男人繩之以法的念頭,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孩。」
  
  「我想控告他,他嚴重地傷害了我,強暴我,他不正常,我希望能夠讓其他的女孩瞭解真相,而不要傻得惑於他的外表而受到傷害。他至少應該接受治療。」
  
  「太好了,小姐,你說的太好了,完全正確。」
  
  「說得再好也沒有差別。」洛斯嚷道。「她不會提出告訴的,你該死!」
  
  葛警探不理傅洛斯。「誠如我說的,小姐,你很聰明很勇敢。」他沒有指望她會這麼做,但是現在他卻不得不喊停了。他非常溫和地說:「你想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現在我告訴你真相。這場審判特意味著舉世皆知的醜聞,你的家族和王子的家族在美國和歐洲都頗負聲望。你會受到新聞界和法庭的宰割,你們全家將被迫逐得無處可躲。如果強暴罪在法庭沒有成立,你姊姊可能被控意圖謀殺。你懂我的意思嗎,小姐?」
  
  她瞪著他,他真不願意看到她臉上那一絲鬥志又消失了,他真恨她的眼神又變得呆滯無光。
  
  「請別誤會,提出告訴是對的,但是後果我一定要對你據實以告:最後你和姊姊都會被毀。我很難過,但是我不能撒謊,這世界對一個被強暴的女孩並未寄予同情,特別是自己的家人也如此,很遺憾的是,在這些案子中,是毫無正義可言的。」
  
  「這我老早就跟她說過了。」
  
  琳茜靜默良久,低頭盯著自己的腳,最後終於毫無表情地說:「謝謝你,警探先生,你一直對我很好,謝謝你對我實話實說,如果我不是那麼傻兮兮地迷戀他,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我本來以為如果我控告他,受害的只是我本人,而不是我全家,而現在,現在,我懂了……」她沒有再說下去,搖搖頭。
  
  她緩緩步出客廳,睡袍的帶子拖在地上,她最後那幾句話哀哀地在空氣中迴盪。葛警探盯著她的背影,痛心得不能自己。
  
  洛斯很高興,笑望著女兒的背影,然後面帶得意地轉頭對警探說:「現在你可以饒過我們了吧?」
  
  「那當然,不過記者們會很忙,報紙和電視你都看了,我建議你帶著女兒盡快離開巴黎,飛離舞台現場。」
  
  「我贊成。王子一家現在也隱居起來,他們把王子移到巴黎市郊一所私人醫院,那裡固若金湯,不過我不敢保證他們不會吭氣。他母親居然敢告訴我,她對雪麗很不滿,我得保護我女兒的名聲和利益,注意不讓他們藉由新聞界傷害她。」洛斯用手抓著頭髮,好一會兒,他看起來既脆弱又疲乏。「警探先生,你認為我該拿那個雜種怎麼辦?」
  
  「既然你問起,先生,那麼我告訴你,我會帶一把槍把他的鳥蛋給閹了。」
  
  葛警探簡潔地行了個舉手禮,離開了套房。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5:49

  第五章
  
  現代 紐約市泰勒
  
  泰勒衝進急診室,面色蒼白,看起來比—般人驚駭。
  
  急診室護理長郝莉安六十歲,看起來很強悍,比四星上將還老練。她看到這個人走向她,知道他心中恐懼,等著他爆發出來,諸如尖叫、無助的憤怒,撒潑的發狂等等。但是令她大為意外的是,這個人,開口說話時竟是冷靜又低沉的。
  
  「謝謝你幫忙……」他看了一眼她的名牌。「郝女士。她的名字是琳茜或伊甸,我知道她意外受傷,在這兒接受治療。我是她的未婚夫,請告訴我目前情況如何。」
  
  郝莉安實話實說:「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第一,不要擔心,你留在這兒,我去問清楚確實情況再告訴你,好嗎?」
  
  泰勒點點頭,她便走了。他一動也不動地等著,知道現在所有事情對他都很重要,這些事情牽引著他的內心深處,現在都懸在半空中。
  
  郝護理長碰碰他的手臂。「肋骨斷了兩根,左肺氣胸,現在他們在幫她充氣。」
  
  「情況如何?」
  
  「在肋骨之間切開,插入一根管子用來連接肺臟,使她呼吸能夠順暢一點。」
  
  「謝謝你。」
  
  「還有一些挫傷和皮肉之傷,不過不嚴重。」郝莉安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至於她的臉,現在還不敢說,因為白醫生剛剛才去看她。他做了一些檢查、照了電腦斷層.然後才要做決定。」
  
  「她的臉到底怎麼啦?」
  
  「破壞得厲害。」
  
  聽到這些話他完全氣餒了,不過還是很感謝她。
  
  「白醫生是紐約最好的整型外科醫師之一,他可能馬上就要開刀,怕有水腫的問題。」
  
  泰勒沒說什麼,只是盡量控制自己不要發抖。護士再拍拍他的手臂,她知道此時接觸非常重要,那意味著人性的溫暖。只要這輕輕一觸,那個人就不再覺得孤單。
  
  「一有新的情況,我就告訴你。現在請坐下,我知道那不容易,不過請保持冷靜。她不會死,臉也會復原。我說了,白大夫是最棒的臉部整型大夫之一。」
  
  「謝謝你,郝女士。」
  
  泰勒覺得無助而沉重,霎時想起當時在巴黎,他對她也一樣無能為力。那個哭泣的少女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那個被殘酷強暴的少女一再被打擊,受傷住院,而且始終脫離不了心中的陰影。當時他幫不了她,如同這回他也幫不了她。
  
  她的臉被毀了,天啊!到底怎麼啦?他一心—意想著那個十八歲大的琳茜在巴黎被傷害、毆打、驚嚇;而她一點錯都沒有,就如同這次她也沒錯。而他竟然幫不上忙,和上次一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5:57

  第六章
  
  一九八三年四月泰勒
  
  他聽到她的尖叫聲,立刻做出反應,因為他是警察。他想站起來,盡一切可能地過去幫她忙,但是他做不到。他跌跌撞撞地靠在檢查台上,抓緊自己斷了的左臂。因為挫傷,他覺得頭暈想吐,手臂更是痛得快受不了。
  
  他就在她旁邊的診療室,幾分鐘前他看到一個警察抱著一個全身裹著氈子的少女進來,她的頭髮亂蓬蓮的,臉上嚴重瘀傷,眼睛大而無神。他聽到他們說她被強暴了。
  
  好吧,她剛剛被強暴了,但是她現在為什麼尖叫呢?他們對她怎麼啦?他立刻知道她是個既不會聽也不會講法文的美國女孩。泰勒的法文很流利,他是親法分子,自從滿十八歲以後,每年至少飛來法國兩次。這回他騎摩托車穿越萊茵河谷,停留兩周,然後回巴黎待了三天。
  
  她叫了又哭,哭聲裡混合著恐懼、痛苦和無助。他清楚地聽到醫師在談論她,抱怨她不懂法文,給他們帶來很多麻煩,他們很不耐煩地要她住嘴,好讓他們處理傷勢。他又想著,他真該過去幫她忙,至少幫她翻譯,但是只怕他一站起來,就會一頭撞到地上。他又聽到他們在討論她,聲音比她的哭聲還大。
  
  「……被她姊夫強暴了,警察說的。看看她的臉——那傢伙簡直是禽獸不如!」
  
  「幫我把她的氈子拿開。不,別掙扎!該死!她聽不懂。抓住她,吉瑟、賈克,你們注意一下好不好!她是處女,那傢伙弄得傷口很大,該死,抓緊她!」
  
  「讓她的腿再張開一點,向上彎,停,不,抓住她!她聽不懂!哇!天哪!」
  
  她揍了那個醫生,狠狠的,泰勒聽到他踉蹌一聲,撞倒器械盤。她真棒!泰勒笑了。接著另一位醫生又衝進診療室。他又聽到她哭得喘不過氣。他聽到護士吉瑟在罵那些醫生粗手粗腳,說她只是個小女孩剛被強暴.當然很怕他們這些男人。其中一個醫生說;「沒有那麼小吧?吉瑟,拜託,抓住她!」
  
  「對呀!」另一個也說。「看她的發育不像是年紀那麼小。」
  
  泰勒真希望自己能揍這些混蛋,他們罵她只因為她不合作。他聽到那個女孩的哭聲,令他痛苦不堪。他閉上眼睛,可是於事無補。他知道需要很久才能忘掉這麼淒厲的叫聲。
  
  終於有人走進泰勒的診療室了。他對他點點頭,用很慢很慢的法文(好讓像美國人這種愚蠢的外國人聽得懂)問他問題。泰勒用迅速又流利而且完全沒有外國腔的法文回答他。接著又開門見山地問:「那個被強暴的女孩,她還好嗎?有沒有問題?」
  
  醫生低聲喃喃地說美國佬管自己的事就好,泰勒一聽狠狠地盯著他又問了一遍。大夫彎身檢查他的手臂時,聳聳肩說:「她十八歲,美國人,被一個他媽的意大利某王子之類的姊夫強暴了,臉被揍扁了,裡面也裂傷,血流不止,不過不會有問題的,至少身體過一陣子就會復原。聽說女孩的姊姊開槍殺了男的,男的現在在樓上開刀。天哪!亂成一團!」他又聳聳肩,典型的法國式反應,好像是說:這些外國人除了沒完沒了的蠢事之外,你還能指望別的嗎?
  
  接著醫生談到他的斷臂,弄得卡卡響,痛得他咬牙切齒。泰勒以硬邦邦的聲音來掩飾自己的痛,「我是紐約市的警察,傷勢要多久才會復原?我得趕快回去工作。」
  
  醫生抬頭笑了笑,發出連珠炮般的法文,「你至少六個星期不能騎摩托車,至於頭部嘛,算你運氣好,戴了頭盔。那些該死的機器會要了你的命!」
  
  「跟運氣毫無關係,」泰勒自在地說。「我可不笨。」
  
  醫生突然又變回原來的臉。「嘿!你是法國人對不對?只不過是搬到美國住罷了,嗯?」
  
  「才不是!」泰勒咧嘴大笑。「我是土生土長的賓州人。」他停了一下又說:「我有語言天分,而且老實說,法文實在很簡單。」
  
  他真後悔這麼說,因為接著他就痛得差點不能呼吸。
  
  「對不起,我現在要送你去照X光。那點傷不用吃藥。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會派人來。哦,對了,我看得出你不是道地的法國人。」
  
  泰勒歎了口氣,閉上眼睛,他現在聽到那女孩在低聲啜泣。她的喉嚨一定很痛,因為她的哭聲既淒厲又原始。又過了五分鐘,他聽到她被推出去,他迅速瞄了她一眼——頭髮糾結在臉上,天哪!整個臉都淤血,一隻眼睛半閉著,上唇腫起來在流血,比進來時還嚴重。或許被打了藥,她意識不太清楚。她看起來很年輕、無助,而且非常脆弱。至少她姊姊還對那雜種開了槍。
  
  他想不出什麼樣的男人會做這種事,不過老天知道過去兩年來他在十二分局執勤時看得已經夠多了。
  
  一個血腥的意大利王子,沒有別的形容詞了。
  
  兩天後他出院了,手臂上了石膏,頭還時斷時續的痛。他住院花了八百元現金,僅剩足夠的錢回紐約的家。摩托車嘛.他在巴黎租車時保了險,所以他只剩一百塊可用。
  
  他又累又難過,雖然他也曉得,客觀地說他應該慶幸自己還活著。那傢伙開著白色標緻車從巷子裡衝出來,不偏不倚地狠狠地撞上他,他彈了起來,幸好不是摔在柏油路上,而是摔在密密的草叢裡。那傢伙溜了,他只好一邊詛咒一邊握著手臂等警察來。結果他就躺在醫院聽那個女孩不斷哭泣,他是警察,這種事他應該不當一回事,然而他卻無法釋懷。
  
  第二天泰勒在戴高樂機場等候泛美班機起飛時,看到巴黎某家日報上聳人視聽的標題:艾山卓王子被妻子擊中兩槍,仍然活著。他的班機要起飛了,頭又開始在櫃檯,從空服員手中接過兩顆阿斯匹靈服下,閉上眼睛,祈禱飛機順利起飛.
  
  他想著訂婚四個月的未婚妻黛安,再度懷疑如果他們結婚是否明智,這半年來,他倆在黛安寬敞的東區公寓同居,她有錢,他沒錢。他是警察,她想叫他辭去職務,可是他年輕、自負又自信,因此不肯。她應該聽他的,這是她的責任。他倆在床上默契良好,他知道他的法國之旅是他最後的單身之旅。黛安認為他想獨自騎摩托車度假遊遍一個陌生國家簡直是瘋了,為此她足足警告過他三次,不許他和法國女孩有任何瓜葛。大家都知道法國女孩很隨便,泰勒不知道,但是他也懂得跟她解釋。他想跟她說吸引他的是法國,而不是女孩.
  
  但是卻無從說起。自從他十八歲那年在法國搭便車旅行以來,他就知道自己以前一定在那兒住過,或許是前世吧,他屬於那片土地,那種文化。當他騎摩托車沿著萊茵河閒逛時,他聞到波爾多葡萄成熟的味道,佇足散落法國南部各地的古羅馬廢墟,他覺得真是愉快透了。
  
  受傷使他提早了幾天回家,不知自己何時能夠再去法國,現在他已經心緒沸騰又急著想去了。再兩個星期他就滿二十五歲,再三個星期他就要結婚了。
  
  他又想起急診室那個女孩,他忘不了她的強暴事件,也忘不了她的尖叫和被摧殘的臉。他也忘不了她的名字——傅琳茜。這對他意義重大,他想著,這對他意義重大。
  
  一九八七年琳茜
  
  才五月初天氣就很熱,琳茜坐在哥倫比亞大學校園內橡樹下的石椅上。她穿了一條卡其色褲裙和短袖白上衣,足蹬球鞋和白色厚短襪,右手手腕上戴著網球護腕。她很崇拜艾芙特。因為過去兩十月來每天打網球,腿已經曬成古銅色,她打得很好,不過還不能說是很棒。她的正手拍很厲害,但是雙打反拍還不穩,至於發球呢,她每發二十次,就能讓對方「愛司」一次。她明大早上才會跟魏姬兒打網球,姬兒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哥大體育系四年級的學生。姬兒是她雙打的拍檔,打得比她好。
  
  琳茜還有一次期末考;換言之,再過兩個星期,她就能拿到著名的哥大心理系學士學位。
  
  接下來她要做什麼呢?好幾個月前.校園裡就有—些公司的徵人啟事,但是除了一家外國機構她都沒興趣。她見了代表那家機構的年輕人後就興趣缺缺,那個人除了意大利外不談別的,而琳茜永遠不會去意大利。
  
  她的胃咕嚕咕嚕響,她才想起昨晚在瑪蓮的公寓裡到現在,她什麼都沒吃。加了—大堆乾酪的意大利香腸和披薩、一罐淡啤酒,這些東西令她反胃。披薩是很難吃,不過還不至於把她撂倒,讓她反胃的是瑪蓮的同學兼朋友莫彼得。那傢伙有意無意地用於碰她的胸部,最後她終於衝進浴室在馬桶裡大吐特吐。她出來時彼得已經搭上另一個女孩。對方也很有興趣的樣子。
  
  她安全了。
  
  琳茜一邊站起來,一 邊從她邋裡邋遏的大包包裡抽出—疊活頁紙。皮包是上好的西班牙淺棕色羔羊皮。用得越久越柔軟,琳茜己經背了四年,什麼東西都往裡頭搴:計算機、書,網球、剃刀、一雙備用的短襪和內衣。她用活頁紙輕拍大腿。這是她最後一門課,授課老師是個「佛洛依德狂」古教授。他眼神專注,看起來很像個教授,與父親住在西區八十四街。他至少五十歲了,沒結過婚。他很奇怪,可是他認為她才是怪人,古博士有一回讀了琳茜編的一出短劇,有關家庭倫理關係方面的一篇作業,便一口咬定琳茜的人格已被扭曲。課後他把她叫到辦公室,問她一些有關她父親的問題,並且大聲問她是否愛慕自己的父親,並且對她說他可以幫她理清問題,如果她願意,他們可以立刻開始。
  
  琳茜不發一語走了出去。離開他那間醜惡的小辦公室後五分鐘,她還全身發抖,又氣又怕。時間使她慢慢冷靜下來,但是減少不了她對古教授深深的恨意,只是恐懼的糖衣包裹著這層恨意。
  
  如果不是為了文憑,她不會在兩個星期後強迫自己向他道歉。他點點頭,表情凝重。他曾經說只有她可以隨時打電話給他或去找他。於是她知道他或許查過舊報紙,知道她曾被自己的姊夫強暴。她不知道報紙怎麼寫,也不想看;她只知道是自己勾引艾山卓,並且使姊姊開槍殺傷了他。現在她終於要經歷古教授的最後一次考試了。
  
  她走向自助餐廳時,一邊讀著筆記,一邊想著這些全是狗屎。她從來沒愛慕過父親,她只不過期望父親能意識到她的存在,知道有她這個女兒,這算不正常嗎?或許她念心理系還比較不正常一點呢!讀心理系的目的是希望自己多一點見識和瞭解,並且克服自己一有男人靠近就怕得發抖的恐懼。有些課程、有些教授的確有幫助。從外表看,別人猜不出她的遭遇,她什麼樣的心理學理論都懂;她長大了,知道王子的行為是病態,她只是湊巧被拖下水而已。她承認自己對男人的恐懼不太正常,同時也客觀冷靜地告訴自己,其實任何人都怕異性的。但是夜深人靜時,地還是會記起過去的愚蠢、羞辱和痛楚而崩潰。不過現在她能應付了,至少心理學已經教會她如何應付古教授這個蠢貨。
  
  她把筆記塞回包包時,才看到昨天下午祖母寄來的信,她忘了看。抽出信時,她聞到一股淡淡的玫瑰麝香,這是祖母喜愛的味道,是由法國戈赫斯一個名叫戴樂伯的男人為祖母特製的。祖母今年八十二歲,而戴樂伯替她特製香水已經快四十年了。去年聖誕節,琳茜應祖母之邀飛往舊金山。
  
  琳茜有好多年沒看到凱詩,她的行動變得遲緩了,不過心思依然敏銳,依然熱愛生活,依然喜歡控制人,只是身邊已經沒有人了。洛斯前年再婚,他的新太太也去度聖誕,只是一點也不好玩。這位新太太三十五歲是前任華盛頓州參議員紀馬丁的寡婦,既虛榮又貪婪。她的眼睛要不是盯著新任丈夫,就是在照鏡子,她立刻發覺她丈夫不喜歡他的二女兒,自告奮勇給琳茜一堆建議,從衣服,頭髮到指甲都有。琳茜默默地忍受她。
  
  至於珍娜,琳茜只見過一次,她很瘦,神經質,煙抽得很凶,和一個二十六歲的男子同居,有一回琳茜不告而訪,珍娜被迫替琳茜介紹這個男子,她對女兒的態度像對敵人一樣。琳茜很快就離開,她覺得寒冷,悲傷又孤單。她覺得和舊金山有關的牽牽絆絆都已一一離她遠去。
  
  琳茜抽出兩張信紙,開頭喋喋不休地談到莫菲醫院的一些事以及董事會如何花錢使放射線室更現代化;接著大罵雷根,痛心北加州的民主黨多於共和黨。再下來琳茜笑不出來
  
  「我想大家都懶得告訴你雪麗懷孕了,因為你父親對你視若無睹——這是他的錯,不是你的錯。我不知道王子是不是孩子的父親,我想你父親也不知道。我想他們家會讓孩子承襲他們家族的封號;他們別無選擇,因為雪麗一直守著王子,扮演一位無限自責的妻子。雖然這麼多年了,我還是很訝異地發現雪麗變了。琳茜,不過你要親眼看到才會懂我的意思。幾個星期以前,她自己一個人來看我。表面上還是有一種極脆弱的冷酷,但是內在卻有一種自覺,使她有別於以前的她。她現在似乎對整個世界有一種使命感,聽起來很怪,不過是真的。你最後一次看到她到現在有四年了吧?」
  
  琳茜呆住了,祖母知道自從巴黎事件後,她就沒有再見過雪麗。祖母怎麼會知道呢?不過那無關緊要,聰明的成年人能以明察秋毫的態度處理事情,並且笑看人生。
  
  「她跟我說王子和以前一樣,我想她的意思是他還是喜歡年輕女孩。對不起,這些事情可能會令你不舒服,但是已經事隔四年,你也應該面對它了。聖誕節時,我看到你一副戒備森嚴的樣子,甚至不讓那個好孩子費羅迪靠近你一點點。他是克雷和愛芙的兒子,是醫學院一年級的學生,很聰明。我知道你父親說過什麼,該死的東西,他說的不對,你不能信他的。被強暴不是你的錯,絕對不是。該長大了,孩子,把這些事拋到腦後……」
  
  琳茜抬起頭,眼睛望著外頭的哥大校園。分析、判斷、對別人提供善意的勸告是多麼容易呀!這也是她身為心理系學生所學到的另一件事。
  
  她摺起信紙,走到心理大樓二樓二一八室,坐在她平常坐的位子。教室裡的男男女女都等著畫下這最後的一筆。大家都希望順利結束。古博士和他的研究生助教先發藍色答案卷,接著再發給每人一份問答題。她拿出原子筆開始寫。她寫了三個鐘頭,填滿兩份答案卷,靜靜地將它交給助教,看都不看古教授一眼,迅速離開了大樓。天氣依然暖和,她不用再上課了,她結束了哥大的生活,她自由了。她很快就可以拿到學士學位,沒有工作,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她搭渡輪去看自由女神像,坐在艷陽下望著早來的觀光客又是歡呼又是驚歎,腦子裡完全真空。
  
  令她意外的是,那天晚上費羅迪打電話給她,邀她晚餐和看電影。他在約翰霍普金斯修完第一年課,來紐約停留幾天拜訪朋友。她拒絕了,語氣很友善,然後懷著神秘的感覺上床睡覺。
  
  一九八七年泰勒
  
  泰勒沒有值勤。他穿著他最喜歡的深棕色直條長褲,白色棉質襯衫和無袖尖領背心,正打算去萊新頓和六十三街交叉口的公寓接雷多莉吃晚誓。多莉美麗、風趣,在廣告界平步青雲。他第一次看到她是去看巨人隊賽球時,她在觀眾席上又叫又罵,立刻轉移了他的注意力,那天晚上他們就上床了。
  
  她的床上功夫到家,魅力十足;她可愛、和善,而且似乎非常滿意目前的生活型態。說她對結婚沒興趣,他信了,也鬆了一口氣。他大聲吹著口哨,正當他拾階而上時,突然聽到大聲尖叫,—聲接著一聲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聲音自他左側兩層樓的棕石公寓發出,一個老婦人突然從有六級階梯斜斜向上的前門衝出來,雙手瘋狂地揮舞,沒命地大叫。
  
  這個婦人像是個品味很差的家庭主婦,頭髮染成嚇死人的紅色,指甲是橘色,而衣服則是南海圖片上的鮮艷色彩。奇怪的是她腳上穿的是老太太的鞋,但膝蓋處的尼龍襪卻鬆垮垮的。她很龐大,臉色沉重。粗粗的眉毛連成一線,妝化得很濃。她現在語無倫次地尖叫著,泰勒衝到她面前說:「我是警察,發生了什麼事?」
  
  她喘著氣,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竟然站著警察,接著又皺皺眉,彷彿泰勒礙著她的舞台演出似的。他握緊她的手臂輕輕播,謝天謝地,她沒有再叫了。
  
  「哦,天哪,我的小女兒她躺在那兒流血快死了。」
  
  「你有沒有叫救護車?」
  
  女人搖搖頭,眼珠骨碌碌地轉。
  
  「帶我去看。」
  
  他得推她,她才會動。幾個旁觀的人趕快低下頭,別開眼睛急急忙忙走了。到底,這還是紐約,街坊鄰居不該為這種事大驚小怪。
  
  泰勒跟著婦人衝上擦得亮晶晶的橡木階梯,到處都乾乾淨淨,完全是有錢人家的氣息。
  
  「你女兒自殺嗎?怎麼啦,為什麼流血?」
  
  婦人搖搖頭,進入一塵不染的迴廊,椎開一扇厚實的桃花心木門。
  
  「艾黎,你在哪兒?」她尖叫著。
  
  泰勒聽到隱隱約約的哭聲,他推開婦人,衝過寬敞的客廳,進入走道。他走進第一個房間,她就在那兒,一個頂多十五歲的女孩,一絲不佳地躺在單人床上.她的臉又骯又腫,兩腿和白床單上到處是血。她泣不成聲,看到泰勒後,她立刻抓起床單遮住自己,縮到床頭;眼睛滿懷驚懼,充滿了眼淚和痛苦。
  
  泰勒立刻站住,勉強露出笑容說;「我叫泰勒,是警官,發生了什麼事?讓我幫你好嗎?」
  
  「班尼傷害了我,我一直流血,好像會死。」
  
  「你叫什麼名字?」
  
  「艾黎。」
  
  「艾黎,」他邊說邊走向電話,他想大概是強暴。「沒關係的,我打電話叫救護車,好嗎?請你不要哭,我不會傷害你的。」
  
  她害怕得不敢動,也不敢發出聲音,小小的腔龐變得更白了。他撥九—一叫了救護車,轉身詢問絞著雙手站在門口的婦人住址,然後擱回話筒。
  
  「好,現在我們談談班尼,」他微笑著,傾身向前,輕輕拉下床單。「我不會傷害你的,請相信我,我只是想知道你血流得多厲害,好嗎?」
  
  女孩點點頭。「班尼把我弄得很痛.」
  
  「我知道,我知道,我看看,不要動。」說著說著他憶起那晚在巴黎急診室的事。
  
  「班尼是誰?」他邊說邊將床單拉到膝蓋,他轉向婦人。「拿四條毛巾給我!快!」
  
  他將兩個枕頭墊在她的臀部下面,婦人靜靜地將毛巾遞給他,他一條放在下面,一條蓋住下體,盡量壓住。
  
  「跟我談談班尼。」
  
  「不行!」
  
  說話的是婦人,她滿臉通紅,全身嘶抖。「班尼沒有怎麼樣,這個笨女孩自己送上門,要他怎麼樣?」
  
  履,天哪!那晚在巴黎的事又出現在腦海裡。幾天後巴黎的報紙寫著傅琳茜如伺勾引她姊夫……他沒有再讀下去就搭機回家了。眼前這小女孩只是怕和痛,叫都沒叫。他抬頭再說一遍。「艾黎,告訴我班尼的事。」然後回頭在婦人開口之前叫她住嘴。「到外面去,醫護人員來的時候把他們帶過來,去!」
  
  「她說謊!不要相信這個沒良心的小娼婦說的!」
  
  「班尼是我舅舅,是我媽媽的弟弟,我從小就認識他。」
  
  「他是第一次插入你身體嗎?」
  
  女孩點點頭。「他叫我幫他做一些事做很久了,不過今天他才把那東西插進我身體,我不要,可是他一定要,他把我向後彎,然後插進來。」
  
  「他現在人呢?」
  
  「媽媽提早回來了,他就丟下我跑走了。」眼淚流到嘴裡,嗆住了。
  
  他感覺到血浸透了手上的毛巾,他將它扔到地板上,發現血還在流,心裡詛咒著,他換上另一條毛巾再按住她。「你放心,甜心,我會幫你逮住班尼舅舅,我不會讓他逍遙法外的。」
  
  但是泰勒心裡有數,要不是她大量出血,她媽媽是不會衝出公寓找到他的,那麼這次強暴就不會報案,不會有任何人知道,而她的班尼舅舅恐怕會一直強姦她直到她逃家為止。
  
  五分鐘不到醫護人員抵達,一男一女,泰勒告訴他們發生的事以及他做的事。
  
  「做得好,警官。來吧!琳達,我們把這可憐的孩子送到醫院,你隨後會來吧?醫生會要跟你談話的。」
  
  「對,我會去,好好照顧她。」他對女孩笑笑,輕聲說:「別擔心,他們會像對待總統一樣的對待你。」然後再對醫護人員說;「我想掐死那個雜種!跟醫生說檢查的時候仔細一點,我們需要精液的樣本,例行檢查你知道吧。」
  
  他打公用電話給多莉取消晚上的約會,她歎了口氣,但是還是興高采烈,並且很盡責地問起女孩的情況。
  
  他搭計程車去李諾坡,大踏步走進急診室。一進去就聽到女孩的啜泣聲,一位女醫生正在替艾黎檢查。她抬起頭。皺著眉。
  
  「我是泰勒警官,是我發現她的,我聽到她哭很擔心,我能幫什麼忙嗎?」
  
  醫生點點頭。「好,警官,你告訴她,她不會有事的。」
  
  泰勒捏捏艾黎的臉,放低聲音。她顫抖的時候,他握住她,不斷地說些沒什麼意義的話。
  
  「我檢查好了,警官。這位是母親杜太太吧?」
  
  「對,我是她母親,她不會有問題吧,醫生?」
  
  「對,不過我想再觀察幾天,出血差不多止住了。警方要的樣本棧都採了。」
  
  「不要找警察!」杜太太兩手交叉在龐大的胸前。「不要找警察!」
  
  「我懂了!」醫生面無表情忿忿地說:「是家裡的哪一個人做的?父親?叔叔?哥哥?」
  
  泰勒很驚訝地抬起頭。這位好醫生已經知道是性虐待和強暴,或許她見得太多了。她非常厭倦,眼中滿懷著沉重的怒意。
  
  「誰都不是,」杜太太堅持道。「是她在玩衣架,自己插進去的。」
  
  艾黎開始哭起來,重重地喘著氣,聲音很難聽,泰勒真想掐死那個婦人。
  
  「她幹什麼這樣做,」泰勒同道,仍然握住艾黎的手。「別撒謊了!你為什麼這樣護著你弟弟,杜太太?看看他把你的孩子整成什麼樣子!老天,你就這樣讓他逍遙法外?他有病呀。」
  
  他大吼大叫,氣得發抖,醫生拍拍他的肩,杜太太嚇得倒退兩步。
  
  艾黎哭了又哭。
  
  午夜時分,泰勒回到他五十五街和萊新頓交口的公寓裡,他又累又恨。但是他打算一定要逮到班尼。喔,天哪!他要掐死那個雜種!誰也阻擋不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6:25

  第七章
  
  泰勒
  
  第二天一早,剛過七點他就抵達艾黎的單人房,手上拿著一份打好的口供。他希望來得夠早,比她母親早,鬼才知道那個女人今天會說什麼。
  
  艾黎看到他害羞地笑了笑,就像小孩見到對他們好的大人那樣。他已經想好他的問題、想好怎麼遣辭用字,他緩緩地、輕輕地開口。她的故事令人鼻酸;從十一歲起她舅舅就開始猥褻她,他對她說如果她不乖,她就不能和媽媽住在那幢漂亮的公寓,她就不能上那間很好的私立學校,和她的朋友一起玩,班尼舅舅常常送她很棒的禮物,但是這回他弄得很痛,而且流血了,她很怕他。
  
  泰勒獲得他要的資料後,就靜靜地聽艾黎講學校和朋友的事。他慶幸她言語正常,真希望自己能帶她回家。
  
  杜太太來了,她今天早上的態度比較柔和,服裝也沒有那麼鮮艷。她穿了一件昂貴的駱駝毛外套,裡面是普普通通的棕色羊毛洋裝,臉洗得乾乾淨淨,他這才驚訝地發現她還不到四十歲。她的紅髮看起來沒有那麼刺眼了,向後紮成一束。今天早上比較像家庭主婦,而非街上的流鶯。令泰勒寬心的是她沒有用言語攻擊女兒。她對他冷冰冰的,不過至少對女兒還沒有很殘酷。她親親她,拍拍她,希望她跟她回家。
  
  泰勒說:「杜太太,我有話跟你說,我在大廳等你。」
  
  十分鐘後,杜太太來了,她看起來警惕又挑釁的樣子。他指指候診室,進去後直截了當地說:「你弟弟有病,他要立即接受心理治療。該死!他二十年前就該治療了。他很可能會害死你女兒,你得阻止這種事,提出告訴,讓他得到一些協助。」
  
  她扭著雙手,摩挲著手指關節上的大戒指。「我不能!」
  
  「如果你不提出告訴,他會繼續強暴艾黎,難道你不知道他猥褻她已經四年了?好,如果你不知道,那又另當別論,那表示你是真正反對他這麼做.她完全被蹂躪了,而且不知道如何應付。她很快就會知道自己一無所有,而且不知如何是好,這是你所希望的嗎?她會一直被猥褻直到她受不了而逃家。她會變得孤立無援,一個人站在街頭,接下來就是嗑藥、賣淫。這是你要的嗎?」
  
  「我身無分文。」
  
  「有一些機構可以幫助你,你又不笨,杜太太,你可以找份工作呀!」
  
  「你不懂。」
  
  「我知道你在替你弟弟拉皮條,對像是你女兒。如果你不提出告訴,我就跟有關單位報告,讓他們帶走你的女兒。」
  
  她開始哭了,奉勒不為所動,她令他厭惡。
  
  「你是要提出告訴呢?還是把艾黎交給能夠保護她的家庭?」
  
  「他會殺了我。」她低聲哼著,抱住自己前後搖晃。
  
  「別發神經了,他不會殺你的。杜太太,把他的名字告訴我。」
  
  「我不知道他會強暴她,我不知道他會對她做出那種事,我不知道!我只是以為……」
  
  不!她一點都不笨,她聰明得知道自己該住口了。
  
  他很想揍她,卻只能問:「你要不要提出告訴?」
  
  最後,她同意了,他帶她到分局,她在切結書和口供上簽名。泰勒和他的拍檔史克恩到班尼家時已經是下午了。
  
  又瘦又高,像根竹竿似的克恩站在堂皇的棕石公寓前時說道:「他媽的!泰勒,這傢伙凌辱小女生?他住這裡?這像是有錢有地位的人住的嘛!憑什麼?憑什麼這種人還過得這麼好?」
  
  「我不知道。」
  
  班尼舅舅就是紐約房地產業的艾偉班。他應門時身上穿著倫敦制的家居服,配上柔軟的條紋羊毛褲,足蹬皮軟鞋。他的臉有稜有角,十分英俊,年近四十,身材頎長,風度和波爾多葡萄酒一樣香醇。看過他們的證件後,他讓他們進門來,帶到書房,房裡全是光滑的桃花心木連牆書架,架上佈滿了厚厚的皮面書,室內有一股濃濃的雪茄煙斗味。
  
  「兩位請唑,有何指教?要喝點什麼嗎?雪莉酒?啤酒?」
  
  「或許,」泰勒說。「你該換上鞋子,把你的名牌家居服留在櫥裡,換一件美國土產的運動外套比較合適。艾先生,你被捕了,罪名是強暴外甥女杜艾黎小姐。」
  
  他的表情十分迷惑,眉毛深鎖,一副受到侮辱的樣子,不過始終十分平靜。「我不懂你們的意思,我想我應該找律師來。」
  
  泰勒同意。
  
  克恩對泰勒眨眨眼,卡嚷一聲把艾偉班的雙手扣在背後,應該是沒有這個必要,泰勒心想,不過他被羞辱也是應該的。去警局的路上,艾偉班跟他們說,多年前他姊姊懷孕了,他付錢給那個男的,強迫他跟她結婚,後來那個男的還是跑了;十五年來,他盡心盡力供她們母女吃住,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艾先生,你是用吃住換取猥褻小女孩的權利.」
  
  要不是手被銬著,艾偉班大概一拳打過去了。「根本一派胡言!警官,我有錢、有地位,又受過教育,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不可理喻的事,這毫無道理嘛!」
  
  「或許心理醫生可以使真相大白。」
  
  艾偉班的律師,不到一個小時就來了,一位法官立刻承辦他的案子,並以低額保釋金讓他保釋外出。
  
  泰勒厭惡透了,可是事情最後就是這樣,金錢是一個人最有力的合法武器。他要把艾偉班掐死,他有杜太太和艾黎的證辭,還有醫師的評估、採樣的精液和艾偉班的完全符合。
  
  不過泰勒還是對他的上司貝丹尼——他是少見的心腸好又有耐性的人——大吼,丹尼靜靜地望著他的辦公室踱來踱去。
  
  「這個人一向習於權術,因為他有錢,他已經習慣要什麼有什麼,他會去脅迫杜太太和艾黎。問題是我們要怎麼保護她們?我們要怎樣才能逮住那個雜種?」
  
  「泰勒……」丹尼用手抓抓稀疏的灰髮。「我知道你對這件事耿耿於懷,不過我認為你太投入了,這會使你的頭腦不清,你應該退一步想。」
  
  「退到哪裡,警長?」
  
  「艾偉班是個大人物。」
  
  「他是個人渣。」
  
  「也不要這麼想。這案子很棘手,目前為上還密不透風,我想地方檢察官也打算維持現狀……」他聳聳肩,伸手去拿已經冷掉的咖啡。「不要被事情沖昏樂頭。前幾個月的蓋瑞案把你搞慘了,我們都知道你已經盡全力了,但是法律規定被告有權和原告對質。」,
  
  「對,很可惜開庭前兩天原告就死了,那個男孩就高高興興走出去,而那個二十一歲的女子沒做過一丁點壞事,只因她看到蓋瑞殺了另一個下三濫,而我說服她出庭作證。」
  
  「這也不是你的錯,事情就是這樣。泰勒,你加入警局太久了,六年了吧?」
  
  「艾偉班這回逃不掉的。」
  
  「但願如此!」廣丹尼說,聽起來不是很有把握。
  
  泰勒和助理檢察官見面,他是個聰明有餘,卻經驗不足的年輕人,心中依然滿懷正義火,他看到證據對艾偉班不利十分高興。他很有把握可以讓艾偉班出庭受審。他跟泰勒說已和艾偉班的律師接觸過。不過他的老闆不買他的帳,泰勒覺得很有希望,到底還是有正義可言的。但是克恩望著他,搖搖頭,叫他別指望太多。
  
  預審定在下週二。泰勒很高興主持的法官是李克。他是個又臭又硬的人,痛恨暴力和罪犯,尤其是強暴犯,據說十年前他侄女被強暴,而肇事的混混卻因警方采證不足給溜了。
  
  李法官大步走入小小的審判室,他黑袍飄飄,長髮濃密,看起來像摩西。他叫助理檢察官過去,這一去案情就每況愈下。
  
  精液的採樣在實驗室不翼而飛,杜太太翻供說艾黎是和學校裡的男生一起玩弄傷的,艾黎是因為害怕才說是舅舅弄的,因為舅舅是她唯一認識的男子。
  
  辯方律師很高興一切都沒問題了,他要求法官撤銷該案。
  
  李法官蹬著助理檢察官,靜靜地說:「你要女孩出面指證嗎?」
  
  「請在內室,庭上。」
  
  「可以。」
  
  泰勒在走廊足是等了四十五分鐘。
  
  李法官回來了。「我撤銷對艾偉班的控訴,下一個案子。」
  
  完了,就這麼簡單,那個人又自由了。泰勒進入廁所,剛才喝的三杯咖啡都吐了出來。克恩盡力安撫他。
  
  泰勒拿出西裝口袋的錄音帶。「把這個放給法官聽.」
  
  李法官聽到艾黎敘述強暴的經過時,像石頭一樣一動也不動,錄音帶放完了,法官伸手按下立即消音的鈕。
  
  「很抱歉,警官,那個女孩發誓說她媽媽沒有說謊,她拒絕說出男孩的姓名。不過,我相信你。也同意那個舅舅有罪,應該接受心理治療。但是我卻無能為力,忘了吧。我和你一樣難過,但是法律還是法律。」
  
  泰勒站起來,盯著已被冼掉的帶子。「你也知道,那個小女孩的生活從此萬劫不復。他現在知道怎麼對她都不會受到懲罰了,他剛剛已證明自己是法力無邊的。」
  
  「不,我想他是付錢給那個母親讓她改變說詞。你可以去銀行查查看,那對母女很快就會搬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她們的地方,那個女孩就可以脫離他了。」
  
  泰勒並未因此覺得安慰,他和法官握握手離開了大樓。案子被撤銷,社工人員就無法插手,艾黎也就無法脫離母親的監護。
  
  兩周後,泰勒又讓一個販賣古柯鹹的老鴨給溜了,那個傢伙害死了三個少女。警長把他叫進辦公室,跟他說杜艾黎死了。
  
  「我很難過,泰勒,那個孩子從她讀的那間私立學校的洗手間窗口跳下來,有三樓高,她掉在水泥人行道上。」
  
  第二天,泰勒向紐約警察局遞上辭呈,他的長期拍檔和朋友史克恩也一併辭職。
  
  一九八七年琳茜
  
  一輛計程車飛馳而過,把琳茜那雙新買的淺棕色鞣皮靴濺得到處都是泥。琳茜瞪著計程車,心裡恨恨地罵了又罵。這是她用霍梅出版社最後一份薪水買的,過去五十月來她在那兒的公關部門工作,感覺就像離了水的龜似的。現在她真想狠狠地咬什麼東西或什麼人一口。
  
  她走進六十街和百老匯交叉口一家看起來規規矩矩的酒吧。酒吧叫「鄉村公雞」,是老式的愛爾蘭酒吧,色調沉穩而舒適,到處洋溢著親切、溫馨又古老的氣息.
  
  她滑進一個黑色真皮製的雅座,陳舊、柔軟,夾雜著啤酒、威士忌和鹹花生的味道。暗暗的,幾乎沒什麼人,現在是週三下午四點還不到。大家都還在上班,除了她。她剛辭職,覺得既輕鬆又沮喪。
  
  她點了一杯白酒,本來想一口吞下去,現在卻一口接一口,自在而緩緩地啜著.她出神望著斑斑駁駁,磨得亮亮的木桌,想到她那位軟腳蝦老闆耐森,真希望剛才辭職的時候能夠一舉把他擊倒。她的工作之一是當那些來訪作家的導遊兼伴遊,讓一切順利進行,她在那裡快憋死了。最後一個傢伙是專寫高爾夫球界醜聞的高爾夫選手。她大刀闊斧地刪改,但是仍維持原作者的風格,並對他加以讚賞。接著他就要帶她上旅館,她回去向老闆報告時,老闆竟然叫她回去伺候那傢伙。於是她說當妓女不在她的工作範圍之內。
  
  嗯,事後那打高爾夫球的還老羞成怒打電話跟老闆說她不合作。她現在是平心靜氣了,在找到新工作之前她可以自由自在一陣子。她環顧酒吧,看到有一個男子獨自在吧檯旁把威士忌一飲而盡,偶爾還一搭沒一搭的跟酒保聊天。酒保肚子大大的,穿著圍裙,留著棕色大鬍子,手上拿著雪白的毛巾擦拭啤酒杯。動作遲緩像催了眠似的,他黑色的眼球如夢幻一般。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真的聽進去,還是不知神遊何處。
  
  那個男子談到BMW,抱怨下雪天街道撒鹽把車子都銹壞了。酒保點點頭,繼續擦杯子。那個男的又點了一杯,叨叨絮絮地繼續說,琳茜聽不懂。他四十來歲,古銅色的肌膚.又濃又黑的鬈發,身材顧長。臉龐像孩子,笑起來很迷人。他服裝考究。聲音像她的白酒一樣醇美。她分心了,本來無心,其實卻把他的話聽進去了。反正打發時間嘛,一會兒她要和姬兒去她最喜歡的七十一街墨西哥餐廳共進晚誓,還有好幾個鐘頭呢.
  
  有個女人像一陣風似的吹進來,她身亡纏著黑貂皮,足蹬高跟黑皮靴,戴了一頂巨大的貂皮帽和—個小得連口紅都放不下的皮包。她的樣子很奇怪,一副旁若無人又有任務在身的樣子,那個男的回過頭,女的走過去將戴了手套的手輕輕搭在他肩上,他說:「嗨,紅頭,來一杯?」
  
  「好。威尼,一杯薑汁酒。格林跟我說你在這兒。」
  
  「格林是大嘴巴。狄克,替紅頭弄一杯梨酒。看看你的腿,肥肉都露出來了,今天什麼都不許吃了,知道嗎?」
  
  琳茜認出那個女的了,她是個模特兒。前幾天她在牙醫候診室裡看到一本女性雜誌的封面就是她。她現在看起來沒那麼漂亮了,她正跟那個男的發睥氣,聲音節節升高。
  
  「不可以!威尼,聽到沒?該死!」
  
  不可以怎樣?淋茜沒聽清楚。男的揮揮手,一字一句地說:「咱們按規則玩,要不你就退出。你看你愛生氣,嘴角都有皺紋了。別鬧了,聽到沒?」
  
  那女人把梨酒潑得他一頭一臉。「還有—件事,戴莫威,我嫁的是潘德利三世,我可以把你買了再賣了,你這個娘娘腔的孬種!」她頭抬得高高的走出酒吧。
  
  「哇!這位小姐一定來頭不小,單單她的背面就值一萬塊吧!」
  
  「她是值錢,可是卻不是小姐。」威尼邊擦臉邊說。「我很高興她不幹模特兒了,人一開始煩,從工作中就可以看得出來,有些人跟我抱怨她的工作態度,你知道吧?如果攝影指導開始注意到你的工作態度,那就表示你麻煩大了。」
  
  他擦褲子時,聽到酒保喊道:「嘿,小姐,要不要再來一杯?」
  
  琳茜很沉醉.一時還不想離開,便說道:「好呀,來一杯雙份的。」
  
  那個男子緩緩抬頭,擦褲子的手停住。他注視著琳茜好—段時間,然後點點頭,舉起威士忌酒杯默默地致意。
  
  琳茜對他笑笑,很高興這生命中的偶發事件,想著想著,笑意更深子。
  
  莫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概是酒喝多子吧,他覺得這微笑很特別。對,就像放電一樣。濕濕的劉海亂亂的,像梅黛絲的頭髮;不過卻更厚,而且色澤豐富,由淺灰到深褐色都有,像會吸收光線似的,更強化了她大波浪的自然鬈。眼睛嘛,他等一下就會知道了。「嘸,狄克.我幫你把她的酒帶過去,算在我的帳上。」
  
  琳茜看著那男子拿著她的酒過來子,陡然恐懼起來,她強迫自己不要怕,至少不要莫名其妙的害怕。如果他要請她喝酒,那有什麼關係?那並不表示他會攻擊她呀!
  
  「我是戴莫威,也可以叫我威尼,不過我喜歡人家叫我戴莫。你的酒,我請客,我可以在這兒坐一下嗎?」
  
  「只要你不談BMW就可以了。」
  
  他撈了個鬼臉,坐到她對面。他向她舉杯,她碰了一下杯子。「你是學生?」
  
  「不是了,是剛失業的成年人。我叫傅琳茜。」
  
  他們握握手,他的手乾而窄,很有力。
  
  「很高興認識你,小姐,你的眼睛是我所見過最美的,是性感和智慧的混合。」
  
  「這句台詞是新穎。」
  
  「不是台詞,是實話。你該不是戴有色隱形眼鏡吧?你多重?」
  
  「一百三十磅。如果我回答你所有的問題,有什麼獎品?」
  
  「多高?」
  
  「五尺十一寸?好啦,快六尺了。」
  
  「看不出你這麼重,你腿很長嘍?」
  
  「長到可以上火星。」
  
  「好,你的嘴也很利,這點我喜歡。我在五十三街的麥迪生大廈經營戴莫模特兒經紀公司,是正派經營,你問狄克就知道了。我想替你做一套企畫,不花你一毛錢,我提供攝影師和服裝,你有興趣嗎?」
  
  「你看起來不像混混。」
  
  「我真的不是。這些照片不用脫衣服,我們不拍大摺頁或裸體月曆之類的,我做時裝方面的。如果你做得好,你賺錢,我也賺錢。你幾歲?」
  
  「二十二歲,今年剛從哥大心理系畢業,我知道這學位不值錢,不過畢竟還是值得一提。」
  
  「你當過模特兒嗎?」
  
  她搖搖頭。「剛才那個女的我認得,我在牙醫診所的雜誌上看過她。」
  
  「那是上十月『大都會』雜誌的封面。珍妮剛剛退休了。我身上還有梨酒和檸檬的味道。」
  
  「你想找個人代替珍妮。」
  
  他仔細看了她好久,終了說話了。「不,我想找個全新的人,你或許就是這個人。其實你的骨架看不出年齡,這是最重要的,你要不要來試拍一下,傅琳茜。」
  
  「什麼時候?」
  
  「明天下午一點。」
  
  「好哇!反正我才剛辭去出版社的工作。」
  
  「你有沒有跟哪位男子有瓜葛?」
  
  她立時呆住了。「沒有。」
  
  「好,如果拍照的時間很奇怪,男朋友常常會很不高興。」
  
  「沒有男朋友。」
  
  「你的口氣好像永遠不會有。」
  
  「沒錯。」
  
  「你搞同性戀?」
  
  「我不搞任何名堂。」
  
  「好,如果事情敲定了,你得減肥十磅或十五磅。照片看起來會胖一點,這你是知道的。」
  
  「我聽說了.十磅已經很多了,十五磅是不可能的,我不是身輕如燕型的,其實我現在算是輕的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那樣餓自己。」
  
  「嗯,或許我言之過早,說不定你上了照美得不得了。你那美極了的顴骨和夕陽正好輝映,而下顎在照片上看起來說不定很有韻味。還有,你幹這行,起步是有點晚了。考慮看看,明天早上打電話給我,今晚別搞個黑眼圈,好嗎?」
  
  「這一切簡直像B級電影的情節。」
  
  「我知道,」他笑了,露出兩顆鑲了金牙的臼齒。「我常認為生活就是一部B級電影。事實上,名成利就的模特兒並不會像變魔術一樣從我的辦公室自己冒出來,自己跑來的多半上不了台盤。珍妮是我在一家鄉村俱樂部的宴會上發現的,她暴牙,而且頭髮分叉得很厲害,但是我看出她的潛力。還有兩個很有名的模特兒和你一樣是在酒吧發現的,另有一位在我姑媽的葬禮上看到的,甚至還有一位是我媽幫我安排的盲目約會的伴侶。反正事情是很難預料的,像我這種成功的經紀人眼睛一定要亮,到處找,知道吧?打電話給我,好嗎?」
  
  稍後,琳茜和姬兒在「羅本嬌斯」啜著瑪格麗特,吃黍片沾辣醬油。「或許明年我就上了『風尚雜誌』的封面呢。」
  
  「是喲.甜心,說不定你還被選進聯合國呢。」
  
  「他們不辦選舉的。」
  
  「我只是說別期望太大,那個人說不定是個變態、通緝要犯,或是愛盯梢的討人嫌。你去之前要先查查,好嗎?」
  
  「我查過了,他很有名,是大人物,電話簿也查得到。我甚至還打電話去『魅力』雜誌問。我胸部太大了,模特兒不是都平胸、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嗎?」
  
  姬兒聳聳肩。「我明天跟你—起去,你太容易相信人了。」
  
  「我?容易相信人?你開什麼玩笑!」
  
  「你太天真了。哦,對了,今天早上我在校園裡查體育課程時,你們心理系那個噁心巴拉的古教授跑過來,問你近況如何,他想要你的電話。」
  
  琳茜緊張得差點嗆住,趕緊喝口水嚥下去。「你沒有——」
  
  「別擔心,我隨便給了他一個號碼讓他到處找,他樂得什麼似的。」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要什麼呢?」
  
  「他要的或許跟其他男人一樣,他想脫掉你的牛仔褲。」
  
  「我不這麼認為,他爸爸不會答應的。」
  
  姬兒丟了一個黍片給她。「琳茜,我一直以為你不食人間煙火,這會兒又看到你的另一面,風趣和憤世嫉俗只是表面,有時我還真不瞭解你,」
  
  「沒什麼好瞭解的。」琳茜又叫了兩杯冰凍加鹽的瑪格麗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6:46

  第八章
  
  一九八八年琳茜/伊甸
  
  七月中旬還不到中午就已經九十多度了。琳茜正後悔自己長途跋涉走路到戴莫經紀公司,她最近重了兩磅,走路出汗是減輕體重最簡單的方法。她沒看到格林,不過還是很開心,今天一定也是樂趣多多,就如她所想望的模特兒工作一樣。她現在正在替蘭蔻做化妝品版面,負責攝影的廣告公司人員風趣又聰明,實在很會開玩笑,今天她一定有得笑了。
  
  她彎身拉起那雙寬鬆的陸軍短襪.她認為這搭配寬鬆的草綠色棉質上衣和邋遢的牛仔褲正好。她站起來時正好看到有個女人從計程車裡冒出來,真美!她清冷的粉紅色絲質衣服本來應該和她閃亮的紅褐色馬尾巴相沖,可是實際上卻非常協調,突然間她停住不動了,她認出那個人,她悄悄地叫遭:「雪麗,是你嗎?雪麗?」她的異母姊姊回過頭來盯著她看,她用橡皮筋將頭髮全部向後紮起來,容光煥發的臉上脂粉末施,和以往一樣苗條、美麗、完美。她望著琳茜的臉、頭髮和晃個不停的可樂瓶耳環。
  
  「嗨,琳茜,我們好久沒見於嗎?」
  
  琳茜不知說什麼好,一點預警也沒有,沒有人告訴她雪麗會在這兒。霎時,痛楚、憤怒和受傷的感覺在心裡翻騰。眼前這個美麗又冷靜的小女人和五年前巴黎那個歇斯底里的女人截然不同,當時她很惡毒地和父親站在同一陣線。
  
  「是啊,好久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美,雪麗。」
  
  「嗯,你也還是老樣子,對不對?」
  
  「我想人的改變不會很大。」琳茜說著,突然很訝異地發現一股自卑感又悄悄地襲上心頭,覺得自己又醜又笨,一無是處。她強迫自己抬頭挺胸,比穿了高跟鞋才五尺七寸的雪麗還高。
  
  「你好像變了一點,至少和那些光面照片看起來很不一樣。他們是怎麼弄的?用煙?鏡子?還是重複曝光?」
  
  「差不多了,一堆人,照相的、化妝的、服裝的,做頭髮的,叫來叫去。最痛苦的大概是攝影指導了,他總是威脅利誘,比手劃腳,聽起來有點瘋狂,其實不會,通常都進行得很順利,那些人圍在我身旁工作時,我老覺得自己像截木頭。」
  
  日正當中,她倆還站在人行道上交談。
  
  雪麗突然說:「我是來跟你握手言和的,琳茜。」
  
  琳茜在雪麗臉上找不出原因,有的只是無盡的完美。她閃閃發亮的淡褐色眼球使那冷靜的智慧更冷靜。「這裡很熱,我並不急著上去,我們到對面去喝點冰的好了?」
  
  傅雪麗,不熟的人稱她「王妃」,四月份時無意中看到「她」雜誌封面時大吃一驚,她的異母妹妹時髦、修長而且艷光四射,臉上有一股一般女人所欠缺的、難以形容的神秘氣質。雪麗瞪著眼前這個平庸的人,不,簡直是一塌糊塗,那雙高統球鞋難看死了。她在猜琳茜是不是故意讓自己本人和照片上大相逕庭來捉弄人為樂。
  
  雪麗又想起雜誌封面上那個人:頭髮豐美亮麗,有一雙性感的藍眼睛和自負的笑容,不可能是琳茜。她本想向父親打聽琳茜,想想又擱回話筒,提到琳茜只會令父親生氣。繼之,她想到一個絕妙的點子:她是「王妃」,她的美貌、魅力和品味也都堪當其銜。於是她立刻徹底地執行她的計劃,二天前她將莉莎留給祖母、曾祖父和三個傭人照顧,搭了第一班飛機到紐約。
  
  她在飛機上想了又想:奇怪,竟然沒有人告訴她琳茜是名成利就的模特兒,她始終不知道她住哪兒,也沒興趣知道。她也不太敢問祖母,怕祖母責備她沒愛心,連自己妹妹都不知行蹤。她很難對人解釋,看到琳茜會令她憶起自己當年在巴黎那狼狽、脆弱和歇斯底里的樣子。
  
  但是現在看到琳茜本人又令她恢復自己。琳茜看起來像一條破船,又高又瘦,衣服難看死了,像是七十年代的過時人物。肩上背的那個大包包,連廚房都裝得下,是誰替她打扮的?真可笑!巴黎事件並沒有令她產生罪惡感,她大大鬆了—口氣。
  
  「好啊!我們去對面那個小酒吧,我會在這兒待幾天——公事——我想我們兩人可以談談。這種熱死人的天氣喝杯酒不錯。真不懂你怎麼受得了。」
  
  「沒有人受得了,只是盡量忍耐罷了。」
  
  她們走進傑格利沙龍後,琳茜立刻去打電話,格林接的。
  
  「嗨!甜心,我在可是你不在,你到哪兒去了?我在樓上看到你在下面跟一個美得冒泡的女人聊天,什麼?是皇后?」
  
  「她是我異母姊姊,請告訴戴莫我會準時到,我還有四十五分鐘。」琳茜停一下等格林發洩完。「不是,我姊姊只來一下,對,她就是鼎鼎大名的『王妃』。好,一個小時,不會再拖了。你跟戴莫說我正在大吃特吃奶油餡餅,對,可以讓他動脈阻塞。好,我會請廣告人員好好吃一頓,你就跟他們說我是惡作劇冠軍好了,待會兒見。」
  
  琳茜坐到姊姊對面,桌上已經有一杯白酒,她歎了口氣,另外要了沛綠雅(礦泉水名)。雪麗說:「你知道我有個女兒吧?」
  
  「知道。叫莉莎,祖母把她的照片寄給我,很漂亮,跟你很像。」
  
  「我不知道你當模特兒。」
  
  琳茜聳聳肩,和雪麗碰了杯,心中的痛楚已經沉澱,雪麗大概還是沒把她看在眼裡。她曾把她的新職業告訴母親和祖母,顯然她們兩人都認為沒有必要告訴父親或雪麗,或者是他可能知道,但是沒當它是一回事,這並不足為奇。但是祖母為什麼沒告訴雪麗呢?
  
  「我在『她』雜誌封面上看到你。」
  
  「那次很幸運,這是戴莫說的。原來的模特兒嗑藥或什麼的,變了形。」
  
  「你和戴莫威一起的。」
  
  「你也知道那個大炮嘍,怎麼知道的?」
  
  「上流社會的女人都知道戴莫威和他的,呃,模特兒。」
  
  「啊哈!上流社會!難怪他是新澤西著名的貸款鯊魚。」她笑了,對自己的嘲諷很得意,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雪麗臉紅
  
  「我是開玩笑。」雪麗說。
  
  「當然!」有生以來琳茜第一次覺得自己佔了上風,這種感覺既美妙又真實。「他和他的模特兒怎麼啦?呃?」
  
  雪麗聳聳肩。「人怕出名豬怕肥,這點我能瞭解。」
  
  「格林替他安排一切,」琳茜差點脫口而出格林才是戴莫的愛人。不過她只說:「格林是他的母親兼秘書助手,簡單的說,是他的左右手。戴莫除了他的獅子狗玩偶和三隻暹邏貓外,很少跟別人睡覺。你來紐約是想查查我有沒有跟我老闆
  
  上床?」稍停一下,她又加了一句:「你一個人來?」
  
  雪麗點點頭,聽出琳茜語氣中的自信,她似乎換了一個人。不,她只是乍看不一樣,其實還是沒變。她笑了。「你是想到我丈夫,沒錯,他這個星期在羅馬,他現在很少在米蘭別墅裡;別墅只有他母親,外祖父、莉莎,我和傭人。他妹妹嫁給希臘船業大王,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克里特島。我現在也參與家族企業,是一家武器工廠,不可思議吧!父親每年在別墅足足待三個月,當然啦,他喜歡跟我和莉莎在一起。他太太尚可忍受,你見過了嘛,對不對?父親和她結婚才兩個月就又搞下個情婦,他不是忠實型的,你母親婚後就發現了。你變了———點.」
  
  「我現在長大了,能應付事情了,他也從來沒對你母親忠實過,雪麗。」
  
  「我母親死了,你應該知道。他只愛她一個人,她死了,他才變的。」
  
  琳茜張開嘴巴,又閉了起來-她以前無意中聽到傅家的管家藍福對廚娘朵莉說第一任傅太太逃離法官,搬到紐西蘭,似乎並沒有死,不過雪麗應該知道,她只是假裝不知道。她二度佔上風。她笑了。「你來看我有什麼特別的事嗎,雪麗?」
  
  「老天!要有什麼特別的事?你是我妹妹呀!」
  
  「我當你妹妹已經當了二十三年,怎麼現在才來呢?」
  
  「或許我是真的來替山卓物色年輕的處女吧,他每年需要一師的處女,現在你跌在他腳下他都懶得看你一眼。以前他常跟我說你以後會變得很漂亮,我笑死了,我只看到你骨瘦如柴,頭髮亂糟糟的像除草機剛推過似的,不過他是比較喜歡你皮包骨的腿和手臂以及你的純真。說不定他現在看到你,還會要你,我問他看看。」
  
  琳茜僵住了。
  
  「你還在想那一晚的事,是不是?其實比起對自己的丈夫開兩槍,那老掉牙的性交事件就沒什麼了,已經五年了,你該忘了,我一直後悔自己槍法不好。」
  
  「有些事我不認為是那麼容易忘記的,你為什麼不離婚?」
  
  「理由很簡單,醜聞呀!你不也是因為這樣才不提出告訴的嗎?父親一直努力撮合我們,還有錢也是問題。你是怎麼幹起模特兒的?」
  
  天哪!琳茜提起來都還會哽咽,怎麼忘得了?「威尼去年在酒吧發現我的,聽起來實在陳腔濫調,不過是實情。我喜歡戴莫,他風趣又聰明。」
  
  「比山卓還風趣?」
  
  琳茜捏碎了淡梨酒的杯腳,玻璃割傷了手指,她看著血一點一點地滲出。
  
  「你要不要貼一塊OK繃?」
  
  「好,」雪麗用餐巾擦掉她的血,貼上一塊OK繃。「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呢?你想讓我重溫噩夢?」
  
  「別蠢了,我沒這個意思。你跟山卓在一起確實有很多樂趣吧?否則我不在巴黎你為什麼還留下來?」
  
  「當時我是個愚蠢的少女!」
  
  「對!你知道山卓至今還聲稱是你勾引他嗎?他說因為他覺得你很醜很可憐沒人要,所以他才找你去巴黎,他沒想到你把事情看得那麼嚴重。」
  
  琳茜望著包著繃帶的指頭,知道雪麗是刻意要讓她回憶那一切。她二十三歲了,長大了,不能像以往一樣讓雪麗把她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她平靜地說:「你的話對我當然有意義,可憐的艾山卓招架不住我少女的魅力。我記得我曾威脅他如果他不打我,我要叫得全旅館的人都聽到。每個少女都應該經歷一次施展這種魅力的機會。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既然你無所謂,我也就不怕令你恨得牙癢癢的了.」
  
  「你現在也會應戰了,嗯?」
  
  「你現在則是面目可憎了,雪麗。你到底來做什麼?因為疏於練習,很久沒有機會折磨我了?」
  
  「哦!才不呢!你根本不是對手。你自己也知道你一向很脆弱的,也很醜陋。」
  
  「還是這些話!你來做什麼?我又對你怎麼啦?」
  
  「其實呀,小妹妹,我提丈夫只是想看看你的反應,你說你長大了,我想試試是不是真的。艾山卓其實是個好父親,也是好丈夫,信不信由你。他對你很粗魯,他很抱歉,不曉得我該不該相信他說的話?」.
  
  「那當時你為什麼要跟蹤他?為什麼跟我講那些話?又為什麼要帶槍?為什麼要殺他?」
  
  雪麗聳聳肩,典型歐洲人的姿勢。「我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些什麼,我只是不高興我妹妹跟我丈夫搞。如果是你在上面,我開槍的對象就是你。他對你粗魯他很後悔,現在他想跟你重修舊好。」
  
  「不!我這輩子絕不想再見到那個雜種。你為什麼要說謊,雪麗?」
  
  「琳茜,已經五年了,你還是一樣年經、糊塗又愚蠢。事情已經過去了,把它忘了吧。」
  
  像雪麗這樣每五年就來揭她一次瘡疤,戳她的傷口,事情就永遠不會過去。她要接受它,並應付它。
  
  「我這次是來看你,也同時要見另外一個人。我不敢跟父親提,他會罵死了。幾個星期以前,我奇了一些自己的照片給戴莫威,並跟他談過.他打算下一季的奧登香水推出時,讓我們姊妹同時亮相,我是美麗,高貴、貴族型的,而你化化妝,打扮打扮之後,就是健康而鄉野型的。」
  
  「他沒跟我提。」
  
  「我告訴他不許提,否則協議取消。我想親自告訴你這個好消息。想想看:『王妃』和『伊甸』同時親吻一瓶香水,或是同時替對方噴香水。」
  
  「你怎麼會想當模特兒呢?那並不像你以為的那麼有趣。為了配合工作人員的時間,經常要起早爬晚的,而你是早上九點都還起不來的人.而且多半時候,攝影師,導演都很混蛋,會把你的生活搞得非常淒慘。天哪!你是王妃、律師,又有家族企業呢!」
  
  「我有沒有跟你說我喜歡你的藝名『伊甸』,有派頭、有品味,而且有神秘感。是戴莫替你取的?」
  
  「我們兩個一起決定的。」
  
  「原來如此,真有趣。我想像你一樣戒絕一切酒精類的東西,當然啦,我的體重向來沒有問題。」
  
  琳茜心想,我根本不值得她這麼費神,我份量還不夠呢.「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就告訴你實話也沒關係。錢,問題在於錢。我對山卓開槍後,他始終沒有真正復原,因為你的關係他變了,他現在不是那種冷酷無情的人了。在我把他推出去之前,他差點使我們破產。當模特兒可以令我增加資產,同時還享有我喜歡的名氣。想到我站在你旁邊擺姿勢,我們倆真正一起工作,我就雀躍不已,你想別人會認為我們誰比較大?」
  
  「我不幹。」
  
  「你當然會做,還是你嫉妒我,害怕這種情緒在攝影機前藏都藏不住?」
  
  「我並不嫉妒你。」
  
  「這是你說的喲。」
  
  「我不想再談了,雪麗。」
  
  「好,那我們今天下午兩點鐘和戴莫見面。還有,父親那個太太荷莉是條母狗,你同不同意?」
  
  「我也不想談她。」
  
  「你知道她和父親搬回大房子和祖母一起住嗎?荷莉眼睛就盯著祖母的錢。祖母已經八十三歲了,還是對父親疾言厲色,不過她也撐不了多久了,他考慮把她送到養老院。」
  
  「不,他不會的!她還是很精明,而且對他也有很多牽制。至於荷莉嘛,不管她怎麼對他,他都活該。」
  
  「我想這就是爸爸不喜歡你的原因。你總是和你母親同一陣線,而且毫不隱瞞你對他的不滿。哦!你母親現在酗酒,又和一個年齡和你相仿的男人同居呢!」
  
  琳茜只能瞪著她,她就像外科醫師一樣一刀一刀地剮。不過,自從巴黎事件以來,琳茜首度覺得自己應付得還不算太壞。
  
  雪麗站起來,撫平裙子。「我想我已經給你足夠的時間考慮了,你的反應一向很慢的,對不對?下午我們在戴莫威的套房見,我想屆時你會有所決定的。哦,一定要讓我請客。」
  
  一九八八年泰勒
  
  泰勒彎身看那個老頭子,摸摸他喉嚨的脈搏,死了,似乎是心臟病。沒有其他外傷的徵兆。不過,他認為不是自然死亡的念頭一閃而過。他緩緩站起來,環顧四周,那女人已經不見了,那是一定的。
  
  他打電話給克恩。「找救護車,留神看看有沒有那個女人和警察的蹤跡。」
  
  泰勒迅速地搜尋男人的皮夾子,沒有身份證,沒有信用卡,沒有照片,只有一張摺起來的紙塞在皮夾子裡層。上面寫著:「如果你看到葛洛麗,告訴她戴莫想躲,但是躲不久的。他會找到的,一向如此。」沒有簽名。
  
  泰勒聽到警車嗚嗚響,立刻把紙摺起來,他正想放回去,又住手了,沒有必要嘛。
  
  這戴冀到底是誰?聽起來像是新澤西的黑於黨雖,又像是下層社會的賭棍。
  
  泰勒站起來時,兩個警官正好持槍進走巷子。
  
  「啊,是你呀!泰勒。」說話的人年紀較長,又把槍放回槍套。他指指死人。「怎麼啦?這人是誰?」
  
  來人是東橙分局的麥漢尼,凸腹禿頭,頭腦冷靜又聰明,跟他一起的是個皮膚不太好的新面孔。
  
  泰勒真希望此時他沒有站在東橙區髒兮兮的巷子裡看死人;他剛花了三個星期時間,騎著他的哈雷機車踏遍英國的每個角落。
  
  「這是我在皮夾子裡發現的,可能是掏的時候被掏漏了。」
  
  泰勒把紙交給麥漢尼,對方看了後聳聳肩。「這戴莫是何許人也?你知道嗎,泰勒?」
  
  「完全沒概念。我和克恩受雇於他的太太,跟蹤這傢伙想弄點證據。」
  
  麥漢尼蹲下來仔細地檢查了一逾死者。「看起來太老了,不像是有精力跟別的女人鬼混。你認為他幾歲?六十?心臟病嗎?」
  
  「好像是,沒發現出血或瘀傷,不過我認為心臟似乎不是自然停止的。我想克思和我是被人設計了。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他,他太太給我們一張好幾年前的照片,而這傢伙又老是戴著帽子,你要不要他太太的名字?」
  
  「好像沒什麼道理,為什麼找你和克恩去跟蹤他?如果是他殺,為什麼要你們當目擊證人?」
  
  紊勒聳聳肩。「假設,只是假設,這次謀殺拿我們當證人只是想傳話給戴莫這傢伙,也就是說,雖然身旁有兩個以前幹警察的傢伙,但是他還是難逃一死。或者是想傳話給其他人,但那又是誰呢?目的只是想利用我和克恩,那就比較說得通。」
  
  麥漢尼點點頭。「這種大膽的作風有點像職業殺手,我要跟他太太談談。你和克恩要不要一起來?」
  
  「當然要啦。」
  
  然而那位太太卻矢口否認死者是她丈夫,她反控泰勒和克恩跟錯了人,所以一毛錢也不給他們。警察覺得事有蹊蹺,可是也問不出所以然來,泰勒和克恩很想掐死她,可是也拿她沒辦法。
  
  第二天近中午,克思走進他倆設在曼哈頓區克斯大廈二樓的「史泰偵探社」。
  
  「狗屎!老兄,現在我們怎麼辦呢?」克恩無精打彩地坐在椅子。
  
  「放心,我們餓不死的。我剛接了一宗電腦案,星期—就要開始。謝勒公司發現他們新的外銷會計程式有毛病,他們付了大把鈔票要我修好。我們撐得下去的,你負責拉瑪克的案子,好嗎?」
  
  「好啊,就是找出出賣化妝品秘密的人,對不對?沒問題。雪拉要是知道有人死了,而我又牽扯在內,她一定會大發雷霆。我運氣好,她昨晚出去打橋牌,我沒機會跟她照面。唉,天哪,我以前當警察大概就是為了躲避這個老太婆。」
  
  克恩四十二年來一直和母親同住,他們像夫婦一樣吵架,他從來沒叫過她媽媽,他只叫她雪拉,至少當著她的面是如此。克恩父親去世時,他十八歲,他母親繼承了一千萬現金和十幾家鞋店。她很有錢,嘴巴利,人又挑剔,同時還是個很有天分的音樂家。泰勒很喜歡她,她常催他結婚。至於克恩呢,她從來沒提過要他結婚。而克恩呢,雖然這些年來跟十個以上的女人發生關係,不過也從來不提結婚兩個字。
  
  克恩說:「我在想戴奠這傢伙到底是誰。」
  
  「麥漢尼說有消息就通知我.這三州交接的地方,叫戴莫的人—大堆,還有那張血腥字條又是誰寫的?」
  
  「我想你說的對,我們被設計了,目的是傳達訊息給某人.說不定就是傳達給這個糊塗鬼戴莫,警告他不要跟大男孩鬼混。我跟驗屍官談過了。他說那傢伙是被一根很細的鋼絲刀刺中心臟,洞口非常小,幾乎沒有流血,所以你和麥漢尼都沒發現什麼。你想是女人幹的嗎?那個葛洛麗?還是戴莫?或者我們看到那個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是葛洛麗?」
  
  「天曉得,麥漢尼還沒找出死者是誰。要不要再來一罐啤酒?」
  
  「好阿,這會令雪拉發瘋,我還想灑一點在外套上呢,她—定會尖聲怪叫,大罵我墮落。」
  
  克恩扮個鬼臉,搓搓雙手。「然後我再告訴她屍體的事,外加一大堆細節。」
  
  「你是魔鬼,克恩。」
  
  「那就是我迷人的地方,泰勒,那正是我迷人的地方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7:04

 第九章
  
  琳茜
  
  琳茜又高又挺的站在戴莫的辦公桌前。「威尼,我不想做,你也休想說服我。」
  
  「你穿那套衣服真的很漂亮,亂有格調的內衣是不是也破破爛爛的?格林跟我說你跟蘭寇那一票人比賽惡作劇,你會贏哦。」
  
  「聽我說,我不要跟我姐姐合照,我不要跟她有任何關係,否則我首先要撕毀合約,然後我們對簿公堂,到時候事情就一團糟,我是認真的。」
  
  戴莫威皺著眉,無意識地玩著指尖。格林總是說他頭腦靈光,一直在轉,可是現在他的腦中卻一片空白。
  
  「你也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做。」
  
  威尼聳聳肩。「你姐姐說你是嫉妒她,怕她搶走你的光彩?」
  
  琳茜走進威尼辦公室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對,最初我也是這麼想。不過繼而一想,現在我長大了,不怕她和我搶東西,這種事,我應付得了。主要是我不要人家知道伊甸就是傅琳茜,人們會想起五年前巴黎的醜聞。這回標題是什麼呢?『姐妹合照,共用一個男人』還是『王子何在?』休想!威尼。」
  
  「我還不懂為什麼你到現在反應還是這麼激烈?」
  
  「如果你要雪麗替奧登拍廣告,那她自己去拍好了。」琳茜雙手插進牛仔褲袋,她雙手冰冷,但是態度堅決。
  
  「好。」
  
  「什麼叫好?」
  
  「讓她一個人拍呀,奧登的人很看重她。她美得不得了,而且聰明老練。更棒的是,這些全顯現在她臉上。我真希望早幾年就擁有她。琳茜,如果她下定決心要當模特兒,你應付得了嗎?」
  
  「只要沒人知道我的真實姓名就可以了。」
  
  「我不能把她嘴巴捂起來。」
  
  琳茜知道只要她想說,沒有人能讓她不說。
  
  琳茜回蘭寇攝影棚時,她的衣服果然引起兩個廣告人員尖聲怪叫,捧腹大笑。這回勝利,但笑容只在她臉上短暫地停留了一下。拍完照她立刻回到公寓,把冷氣開到最大,邊喝減肥可樂,邊想著:怎麼辦?
  
  她瞭解雪麗,她會讓整件事情變得滑稽可笑。她灰扭曲事情使琳茜像個十來歲的落翅仔,這個醜小鴨誤解了王子的同情,大家都會這樣想:她真的誤解了嗎?當然嘍。
  
  琳茜受不了了,她一定得採取行動。雪麗住在廣場飯店,她要再見它一面,求她不要聲張,她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她拿起話筒,撥詢問台,一會兒她聽到雪麗的聲音。
  
  「啊,是你呀,琳茜,你現在到底要怎麼樣?」
  
  「我想知道你是否真想當模特兒?」
  
  「要呀!奧登的人價碼堆得比我人還高,到底我是貨真價實的王妃,而不是用個像伊甸那種假名的人,因為戴莫一直推銷姐妹拍檔的構想,所以他們也會接受你。不過我想他們會要我當新香水的代言人,香水就取名『王妃』,電視、雜誌等,到處都會有宣傳海報,『人物』雜誌說不定會找我做專訪呢。」
  
  琳茜把話筒抓得死緊,關節發白。「你會跟人家說我是你的異母妹妹嗎?你會提你丈夫的事嗎?還有……」
  
  雪麗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你怕這些事灰抖出來?但是,那是你的真實姓名呀!父親知道你以自己的姓名為恥一定很失望,不過他一定也會慶幸從此他就和你毫無瓜葛了。」
  
  琳茜知道雪麗逮到機會一定會提起五年前的事,這令她受不了,雪麗會扭曲事實,最後所有的人會把責任統統歸咎到琳茜身上。她輕輕擱回話筒,起身再喝一罐減肥可樂,然後上床睡覺。
  
  夜裡它醒來,躺在黑暗中想起那個男人的名字,依然令她心有餘悸……
  
  他叫班愛德,是個經營汽車零件的商人,兩個孩子和前妻住在新澤西,他住曼哈頓。琳茜在某次宴會中遇見他也喜歡他。他當然希望和她上床,每次她拒絕,他的態度就變得非常惡劣,於是她終於告訴他要分手。兩天後他打電話給她,告訴她他知道她是誰了。他說如果扮成王子能令她快活,他會照做;如果她喜歡,他甚至還可以叫前妻來殺他。
  
  她沒有問他怎麼發現的,只是接下來的三個星期她都裝上電話答錄機。他有打了十次電話,威脅、利誘,最後終於放棄了。她實在要謝天謝地。天哪,這種事情就沒完沒了嗎?
  
  電話又響了,琳茜立刻抓起來,一剎時她以為優勢班愛德,蠢!真蠢!她應了一聲,認出是她父親的聲音。
  
  戴莫威在他寥無人聲的陰暗辦公室裡坐了好久。現在是晚上十點,連格林都在一個小時前離開了,他拒絕替他做晚飯。「即使是微波爐煎蛋都休想!」格林對他尖叫道。
  
  戴莫坐在寒冷的空調辦公室裡,卻全身出汗。腦子裡不斷地想起報上看到的那則簡短報道。
  
  「……新澤西東橙區發現一無名男子被刺死,身上沒有身份證,只有一張小紙條寫著…。。」
  
  該死的字條!有人希望讀者認出葛洛麗或戴莫,然後打電話給警方嗎?那正是他所需要的,找警察來!他別無選擇,如果他現在再不有所反應,那麼會有新的線索透露給警方,到時候他周圍的網就慢慢地越收越緊。只要看看他們如何設計那兩個幹過警察的私家偵探就知道了。他得採取行動,否則事情還會再發生,說不定還會有人死,而死的人說不定是戴莫認識的。
  
  最後他拿起話筒,嘩嘩聲之後是答錄機的聲音,戴莫威只說:「明天我會把錢留在平常放的地方。」
  
  他想把一九六八年在格林威治的那幅史丹拉斯的油畫原作賣掉,好籌足錢。當時買的時候,他窮得不得了,畫也便宜得不得了,他是當了他的獵刀買來的。他想到那個無名男人可能是高爾利,可憐的他被刺死只是為了用來警告戴莫,一定是那個賤人蘇珊用她前夫給她的銀針將他刺死的。毫無疑問字條是她故意用假名葛洛麗留在高爾利的屍體上,然後再亮出他戴莫的真名。
  
  好啦,現在事情過去了,他安全了。
  
  琳茜從舊金山機場搭計程車到韋氏街的長老會醫院。她到的時候約下午三點,荷莉坐在小候診室裡看雜誌等她,她脫了鞋子,兩腿晃來晃去。抬頭看到琳茜,笑了笑。
  
  「有責任感的孫女來了,那好!那個老太婆一直要見你--我本來不要你父親打電話給你,旅途那麼遠又那麼累--不過他母親告訴他說如果你沒有來,她會怪他,而且要好好地修理他。你知道吧,意思就是錢啦。她就知道不管你現在在做什麼,你都會來。她是個老巫婆,天曉得有多難纏,這點我不得不佩服她。」
  
  「好啦,我是回來看祖母的。」
  
  「你想她會留財產給你嗎?琳茜,你是不是為了這點才這麼乖的?」
  
  「不是!」
  
  「那好,別開玩笑了,她不會這麼做的。所有的東西還都會是歸你父親和我所有。他是她的獨子,她也知道你現在當模特兒很會賺錢。」
  
  「我想現在去看祖母,父親呢?」
  
  「他當然是在法院啦,他要上班嘛。他叫我要等你來才能離開,去跟那個老巫婆玩吧。哦,還有,你要住在大房子裡,祖母下的命令。」
  
  琳茜實在不願意靠近大房子,但是她沒有說什麼。她走進祖母的房間,悄悄地推開門。這是一間可愛的單人房,用柔和的淡彩色裝飾--桃紅色和淺綠色,有幾幅法國印象派的仿製畫掛在牆上,床旁邊有一張小沙發和兩張椅子以及一扇大窗。
  
  她靜靜地站著,望著祖母,她第一個感覺是祖母看起來好小。她已經八十三歲了,不過不像,皮膚還是很光滑,柔軟而飽滿,銀髮依然濃密,眉毛形狀很美,兩頰粉粉的。琳茜很少看到老人家是這種長相,他們通常都乾巴得像木乃伊,頭髮稀稀疏疏的露出粉紅的頭皮,骨瘦如柴。她穿了一件嫩黃色的睡袍,領口有古典的荷葉邊。
  
  凱詩睜開眼睛。
  
  「哈羅,奶奶。」
  
  「真高興你來了,琳茜。」
  
  琳茜扮了個鬼臉。「為什麼你看起來總是這麼漂亮?害我像個邋遢鬼?」
  
  「因為我骨架長得好呀,親愛的,你的骨架也跟我一樣呀!我在樓梯摔了一跤,真是笨死了,骨頭像鳥骨一樣斷了,非必要我是絕對不臥床的,抬頭看人真是會消磨人的志氣。」
  
  「這我相信。很痛嗎?」
  
  「不痛。有沒有看到這根管子?痛得厲害時,我就按鈕,止痛藥就直接灌入血管,不用等護士時間到了才來打藥,醫療技術進步了。親愛的,這回你能待多久?模特兒做的怎麼樣?什麼時候會再上另一本暢銷雜誌的封面?」
  
  琳茜曾給她六本「她」雜誌。
  
  「我取消了三場攝影,那些都是不太重要的;不過十天內我得回紐約,那是替『女性世界』拍的大型攝影會,我得在場。將來我打當證券經紀商,穿套裝拿公事包在華爾街做股票。至於另一本雜誌封面呢?誰曉得。」
  
  「坐下吧,琳茜,你有心事,這讓我不舒服。你這麼高,和你祖父一樣,現在當了模特兒,好像更高了。我很高興,我一直反對你彎腰駝背。親愛的,看到你長大,我就知道自己老了。你母親早上來過,你會見到她的。」
  
  「是。」
  
  「她還是老樣子,我想,她以你為榮,但是……她很不快樂,她從來沒有學會把眼光向外看,她只會把眼淚往肚裡吞,酒精也幫不了她的忙。」
  
  「對。」
  
  琳茜看著祖母按下按鈕,止痛藥進入血管,她靜靜地等祖母開口。
  
  「琳茜,我累了,你回大房子住下來,晚上再來看我。」
  
  「我寧可住別的地方,祖母。」
  
  「胡說!你現在長大了,遲早要學會應付你父親,現在正是時候。別再為以往的事情痛苦,你現在不再是他可以任意傷害的小女孩了。要記住,不要讓任何人欺負你,即使是洛斯也不行。」
  
  說得容易,琳茜心想。
  
  琳茜不知道有沒有人膽敢反對祖母。她捏捏祖母的手,笑嘻嘻地說:「如果我對你說不,你知道你一定會痛罵我。」
  
  「那不一樣,我是你祖母,而且又老又病,你應該容忍我。去吧!荷莉也是一團糟,不要對她採取什麼報復行為,雖然那或許會使你舒服一點。」
  
  琳茜出去找醫生。卜益德號稱是西岸最著名的外科醫生之一。他對傅老太太的進展很吃驚,照這個情況,估計再一個星期就可以出院。接著他微笑地問琳茜,願不願意到自助餐廳喝杯咖啡,徹底地討論祖母的病情。他是個很自信的男人。
  
  她甜甜地拒絕,走了。從醫院到傅家大屋,距離只有一點點。琳茜付了計程車錢,把兩隻皮箱放在人行道上。她佇足凝視著房子,遠處是澄藍的天空俯視著舊金山灣。七月裡沒有霧很奇怪,今天的天氣像水晶般剔透,空氣甜美又清爽,她簡直感動得想哭。映著蔚藍的天際,金門大橋顯得宏偉又壯觀。琳茜比較喜歡濃霧籠罩著大橋,那使得水中的高地更柔和而朦朧。
  
  大房子龐大,整潔而且咄咄逼人,隨著歲月,白磚顯得柔潤豐美。奇怪,怎麼現在看起來比小時侯還大。地上一塵不染;九重葛、玫瑰、晚櫻、水仙,橘的,紅的,粉的,白的四處怒放。草地和樹黎修得整整齊齊。琳茜沒有動,前門開了,有個她不認識的女人站在那兒,她向琳茜揮揮手。
  
  狄太太是新管家,她帶琳茜到她二樓東廂原來的房間。琳茜謝謝她並打聽在傅家待了三十年的老管家,狄太太說他退休了,不過廚娘朵莉還在。自從法官和夫人回來住以後,又添了兩個女傭。
  
  琳茜望著面對亞克灣的拱形窗,一會兒就別開頭。她躺在床上,出乎意料之外的,立刻睡著了。
  
  女傭叫醒她的時候是六點。
  
  是見父親的時候了;她不想見,可是別無選擇。
  
  她洗把臉,薄施脂粉,將頭髮向後梳,在頸間鬆鬆紮起來,鬢邊留著兩咎卷髮。她穿上一襲深藍色和白色的貼身洋裝,配上白高跟鞋就六尺二,和父親一樣高了。甚至頭往後一仰,就可以俯視她父親了。她不能讓他欺負她,讓他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她有備而來,祖母的話言猶在耳。
  
  她一進入巨大的客廳,信心立刻往下沉。雪麗站在壁爐邊,一手拿著酒正和父親談笑。
  
  「嗨,琳茜,進來呀!」
  
  琳茜和坐在沙發上的荷莉點點頭,不情不願地走進去。她最後一次來客廳是十六歲時雪麗結婚的時候,現在少的是她母親和五百位賓客。荷莉是很好的替代品,她胖了,現在正在喝雙份馬汀尼。
  
  「嗨,小妹妹。」
  
  「雪麗,你好,父親。」
  
  洛斯看到她就皺眉。「你更高了,看起來像該死的亞馬遜女人。」
  
  「穿高跟鞋所以跟你一樣高。」
  
  「脫掉它,你這樣子真可笑!一點都不像女人,倒有幾分像女丑。」
  
  琳茜脫掉鞋子。軟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不知是否是孩童長期服從父母的一種習慣?她仍懷疑自己敢直視他,並告訴他你省省吧。
  
  「好一些了,改善不多,不過對你而言算是極限了。」
  
  琳茜忍不住笑了,她傾身撿起高跟鞋再穿上去,抬頭挺胸說:「父親,你忘了我現在是模特兒,本來就應該像個亞馬遜女人。」
  
  洛斯忍住摑她的衝動,有一會兒說不出話來,他深吸一口氣。看著吧,我會再逮到機會讓你毫不猶豫地服從我。「荷莉說你下午去醫院,祖母怎麼樣?」
  
  琳茜全神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反應。他什麼也沒做--她贏了,至少這一次是贏了。「精神很好,醫生對她的復原情形很驚訝。」
  
  「她會活得比我們都久。」荷莉不停地玩弄頸間四條重重的金鏈子。「雪麗說你怕胖不敢沾酒精,你要不要蘇打水?」
  
  「好的,謝謝你。雪莉,沒想到你也在這裡。」
  
  「沒什麼好奇怪的,我也是孫女呀,而且我又不是在意大利,我在紐約呀。我正在跟父親講替奧登拍廣告的事--沒什麼好丟臉的。」
  
  「你會做得很好,雪麗。」
  
  「很可能。我跟父親說,你現在長大了還在嫉妒我,沒有必要嘛!我真希望我們兩個截然不同的姐妹一起拍廣告--」
  
  琳茜輕鬆地打斷她的話。「這和嫉妒無關。雪麗,萬一你決心當模特兒,你能不能不對別人洩露我們的關係?」
  
  雪麗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樣子很開心。
  
  「伊甸,你的名字也很可笑。」洛斯嗤之以鼻。「每次一想到就起雞皮疙瘩。我想雪麗不會提從前的事,因為這會傷害到她,因為你的所作所為,她已經吃了太多苦頭。」他轉頭看雪麗。「你真的決心當模特兒?」
  
  「我們需要錢。」雪麗實話實說。「奧登價碼很高,而且意大利離家太遠,生活又無聊。」
  
  洛斯點點頭。「這件事我還不太確定,希望你是對的。我想你不會對人說你跟琳茜有關係吧,我可不希望這些垃圾再被人粑出來,我不希望你再度受到傷害。」
  
  「父親,我保證我的苦難已經結束了。」
  
  洛斯還是不太有把握的樣子。他轉頭看著傅凱詩一九五五繪的肖像。「老天!這個老太婆會長命百歲,荷莉說的對。」
  
  琳茜再喝一口蘇打水把要說的話嚥下去,接著她聽到自己問雪麗。「雪麗,你會跟別人說我是誰嗎?」
  
  雪麗笑了。「父親說的對,伊甸這個名字又爛又可笑,像小孩子玩大人遊戲。或許你該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面對過去,然後一笑置之,或許這會使你的模特兒生涯再創高峰。我或許會助你一臂之力,或許不會。」
  
  洛斯捏捏雪麗的臉頰。「我就是喜歡你的幽默感,你這個愛捉弄人的小東西。」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奶奶。」
  
  「那麼至少你該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呀,你進房間一個小時,把房間弄得烏煙瘴氣的。」
  
  「雪麗打算當模特兒,像我一樣,她說她缺錢。」
  
  「胡鬧!好吧,那你擔心什麼呢?」
  
  「大家很快就會認出她,那些往事又會被掀起。我之所以要取名伊甸,就是不想讓人家知道我是誰。」
  
  凱詩沒有說話,只盯著孫女兒。
  
  琳茜忍不住繼續說下去。「她會讓大家都認為是我勾引王子,都是我的錯,我是落翅仔,是娼妓。」
  
  「不,親愛的,雪麗吭都不會吭的。」
  
  「可是你沒有聽到她昨晚說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還求她--」
  
  「你怎麼這麼笨!求雪麗根本沒用,是浪費時間!她欺善怕惡,你怎麼會不知道呢?雪麗講的是效能、理智和自己的利益,別無其他。她要操心的事太多了,要是軟弱的不知會成什麼樣子,但是她設定目標勇往直前,而且成功了。她喜歡捉弄你,因為你是很好的練習靶,和你母親一樣,你在乎自己的感受,也在乎別人的感受,可是雪麗不在乎。」
  
  「但是提到巴黎和艾山卓,她自己也會受到傷害,不是嗎?我不懂她為什麼想這麼做。」
  
  「你真傻!不過剛才你說對了。她會讓人家認為你是個蕩婦,雪麗有時候精明得令我害怕。」
  
  「我一定要阻止她…。。我無法再忍受一次!」
  
  「那麼你一定要好好應付,這不是你念心理學的目的嗎?」
  
  「我會殺了她。」
  
  「這主意不錯,不過不切實際。不,琳茜,我來對付雪麗,你沒有能力應付,至少目前還沒有。把她留給我。」
  
  第二天下午雪麗氣沖沖地跑到琳茜房間,講話的時候帶著憐憫和促狹的表情。
  
  「這回你贏了。」
  
  「什麼意思?」
  
  「你讓祖母替你做那些伉髒的事。我們已經達成協議,我不會跟別人說的,你可以繼續帶著甜美的笑容,維持你伊甸健康的形象。不過,小妹妹,我不會就此對你讓步,我要蓋過你的光芒,給我六個月的時間,我會讓你成為過去式。」
  
  琳茜並沒有認真的聽,她在想祖母是怎麼讓雪麗封口的。自身的利益,那意思是錢嘍!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7:29

  第十章
  
  一九九一年琳茜
  
  十月末葉子已經變色了,中央公園的秋天是最美不過的了。琳茜從東區漫步到西區與姬兒約在七十一街的墨西哥餐館見,一路上她把黃葉從紅葉中踢出來。
  
  空氣清新涼爽,她因為走路而微微出汗。
  
  她聽到小孩子的聲音遂抬起頭來,他們正在爭一輛玩具卡車,又拉又扯,兩個媽媽站著談話,沒有注意他們。
  
  孩子們很可愛。接著毫無預警地,她最討厭的念頭又浮上心頭:我二十六歲了,畏懼男人,我永遠不會結婚也不會有孩子。
  
  別想了,她對自己說,你這個傻瓜,你的人生美好、快樂,沒有煩惱,沒有爭吵,你把事情處理得很好。就某個角度來看,過去這兩年來。她和雪麗都棒透了。
  
  雪麗王妃,到處都看得見她,雜誌、電視和紐約最大最拉風的社交場所。至於王子呢,他從來沒有漏過面。「在米蘭,經營家族企業。」雪麗用很想念的語氣說。「我一有空就回去看他和可愛的女兒。可是大家都想留住我!當然啦,我會盡量想辦法。下個星期我一定要請假。」但是就琳茜所知,她從來沒有回過意大利。還有,她幾乎沒有和琳茜聯絡過,因為沒有必要。
  
  琳茜偶爾拿起雜誌,看到雪麗望著她,渾身上下洋溢著完美的光輝,她承認她偶爾會有單純的嫉妒感。她年過三十才走進模特兒這一行,對她的事業卻毫無影響。只要她下定決心,沒有事情難得倒她。不過,謝天謝地,她說要讓琳茜成為過去式,幸虧沒有成真,這讓琳茜鬆了一口氣。琳茜還是做得很好,雖然不像她姐姐是頂尖模特兒,但是不管什麼廣告,她都能駕輕就熟,應付裕如。她受人歡迎,討人喜歡,大多數導演和攝影師都和她合作得很好,而且通常她能做到客戶要求的效果。
  
  至於傅琳茜呢,還是藏得好好的,沒有人會聯想到她就是紐約的伊甸、巴黎的蕩婦。多謝祖母的威脅或賄賂,雪麗始終信守諾言。琳茜想黍片想得都快流口水了,她還地餓兩天,不過那是值得的。
  
  泰勒
  
  戴莫威瞪著那個男人,奇怪格林怎麼會找他來。他一進門,他就認出來了,他就是三年前跟蹤高爾利的私家偵探,以前是警察。
  
  哦,是哦,他叫格林替他找個保鏢,真正好的,結果他卻找了這個名叫泰勒的傢伙來。格林難道是故意的,故意懲罰他?這點莫威倒相信。格林有時實在是個賤人,這個月更賤了。威尼深吸了幾口氣,告訴自己要保持鎮靜,他應付得了,這些年來他已經證實了這點,這傢伙可能壓根兒不知道戴莫是誰。
  
  「你為什麼要找保鏢,戴先生?」
  
  威尼抓抓左耳。「我可以叫你泰勒嗎?這不完全是替我自己找的,主要是這個星期五要在中央公園拍照,是一支洗髮精的電視廣告。如果出太陽,他們要照陽光和微風吹過髮梢等等這類的東西。你聽過伊甸這個人嗎?」
  
  泰勒皺皺眉,搖搖頭。「她是誰?」
  
  「是個頗為有名的模特兒,她被人威脅;應該說她和整個攝影工作都遭受威脅。」
  
  「她有何打算?」
  
  威尼忐忑不安地把玩桌上鉛心包白皮的紙鎮。該不該對這傢伙透露一點真相呢?不,時機未到,威尼懶得長篇大論,也不想讓這傢伙把警方扯進來。
  
  「事情有點複雜,我只是想請你來預防種種事情。」
  
  泰勒知道這說了等於沒說,但是他的大腦還沒有完全啟用,所以決定放它一馬。他要保護伊甸和廣告,那麼他就多注意一下。
  
  「只有這次攝影被人威脅嗎?」
  
  「對。」目前是這樣,威尼想著,不過還會有其他的威脅出現,除非他出面解決,否則將有暴力事件發生。但是他現在還不能出面,這就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他真希望兩年前自己沒有為了一股義氣而把雪麗送到別的經紀人那兒,可是他卻這麼做了,現在他要付出代價了。一切都太遲了。
  
  「這份差事你接不接,泰勒?」
  
  泰勒點點頭,告訴戴莫他的價碼,握握手,走了。
  
  「格林,你這該死的人!滾過來!」
  
  格林站在門口,扮個臉。「什麼事,老闆?」
  
  「為什麼找他來?」
  
  「找誰來?」格林聲音羞答答的,接著又做作地聳聳肩。「我查過,他是最好的人選呀!你沒看到他的體格嗎?強壯、修長又結實,還有那男子氣概的下巴?」格林舔舔嘴唇。「是個強壯的雜種,而且自信十足,笑起來也很好看。我真想問他我可不可以摸摸他肚子的肌肉,不過我想他不會瞭解的。」
  
  「哦,你這個蠢貨!他就是三年前發現高爾利的私家偵探呀!」
  
  格林安靜下來,也不笑了。「對,威尼,我知道,他以前是警察。」
  
  「你為什麼要這樣?」
  
  格林的臉色非常嚴肅,身體前傾,兩手頂住書桌,修長的指頭,指甲磨得光滑圓整。「威尼,你一定要面對問題,再賣一幅畫吧。不要跟這幫人鬼混,買賣不成他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你知道我為什麼特地找他來嗎?為了盯住你,老兄,讓你採取行動。因為他們下次威脅的可能就是我,用錢把他們打發走吧!」
  
  格林說完離開房間,接著又回頭來說:「我不敢相信你竟然拿伊甸冒險。」
  
  「他們沒有特別威脅她,他們是威脅攝影工作和工作人員,你別罵我拿伊甸的生命開玩笑,我完全沒這個意思。嘿,你不是說這個保鏢很棒很性感嗎?那他會把她照顧得好好的,你擔心什麼?」
  
  「你是個冷血的雜種,威尼。」
  
  「是嗎?或許他還會教她如何喜歡性。天曉得,她是需要。」
  
  泰勒搭計程車去薇麗坐落於萊新頓和五十街的公寓。自七月四日他倆在漢尼巴海灘初遇以來,他們就定期見面。他先是讚賞她泳姿之美,接著就發現她風趣、性感、聰慧,而且得天獨厚,美極了。紅褐色頭髮,苔綠色眼睛配上全身雪白的肌膚,完全曬不黑。他喜歡她,喜歡跟她談話。她比他稍大,那有什麼關係?他跟她提過他的第一任妻子黛安,以及他們如何結束婚姻關係。
  
  「當時我們兩個都太年輕了,當然啦,那實在不能算是理由。」她遞了一杯茶給他,他慢慢啜著。
  
  「黛安很有錢--她想要一位普普通通的丈夫拴在身邊,她認為我當警察太危險,結婚後她越來越痛恨我的工作。她跟我結婚也有違家人的意願,我原先並不知道,一直到我們兩人的關係已經完蛋了,她出口傷我,我才知道。現在再回頭看,我很驚訝我們竟然能相處那麼久。」
  
  「沒有孩子?」
  
  「沒有!我們認識的時候,她才二十二歲,我二十四歲。」
  
  「黛安長得什麼樣子?」
  
  泰勒對薇麗扮個鬼臉。她的頭髮亂蓬蓬的,卷髮糾結垂在雪白的肩上。「你介意什麼呢?」
  
  薇麗聳聳肩。
  
  泰勒俯身吻她,他聽到她吸氣的聲音,於是他躺在枕頭上,頑皮地對她做鬼臉。「她很漂亮,淺藍色的眼睛,浠黑的頭髮。她很可愛、嬌小、細緻,但是嘴巴不饒人;吵架的時候,我絕對罵不過她。」
  
  「真正分手的原因是什麼?」
  
  「我不肯辭職。有一次我被揍了,只是一點皮肉之傷,並不嚴重,但是她叫個不停。她要我幫她父親做古董生意,我根本一竅不通。我們兩個都不懂得讓步。」
  
  「不過你還是辭職了。」
  
  「對,不過那是我們離婚以後的事,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
  
  他喝完茶,將杯子擺回床邊茶几上的碟子,又回身撫摸她的乳房。「美,真美。」
  
  「你自己也不差呀,泰勒。」
  
  「哦?」
  
  他們又做了一次愛,然後睡覺。泰勒很遺憾第二天早上要留下她一個人,自己要去見戴莫。
  
  他在她公寓大樓前搭計程車。這棟二十年代的建築物很美,和黛安以前住的那棟很像。是否命中注定他總是吸引美麗又有錢的女人?果真如此,那也無所謂,他反正無意再婚。偶爾,他也會有一股想當父親的衝動,像他這種年紀的男人一樣,要一個家、孩子、一條狗等等,他甩甩頭。克恩有母親雪拉好像就心滿意足了,但是他不一樣。他才剛滿三十三歲,還年輕。他心癢癢的,就像現在。他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在薇麗身上,薇麗喜歡性,無所求,雖然他認識她不深,不過他尊重她的隱私權。她很聰明,有時太銳利了一點,不過她還是討他歡心,有時他真希望他也一樣能夠討她歡心。
  
  黛安也聰明、喜歡性,但是這畢竟不夠。這些日子以來他很少想到她,他最後一次聽到她的消息是她人在波士頓,經營父親留給她的古董生意,聽說做得很好。他默默地祝福黛安,同時想到不知白薇麗到底多有錢,如果她做生意,她到底做什麼生意?
  
  希望大家能不能不要發言啊,做完書後,再暢所預言.
  
  伊甸
  
  早晨的中央公園,天氣晴朗,氣溫只有六十度,稍稍有風。賀喬治是「潔而麗」洗髮精廣告的導演,他痛恨這份工作,因此情緒惡劣。他對攝影師大吼大叫,後者常常假裝沒聽到,一切只因為這種錢好賺。
  
  賀喬治堅持要有好的技術人員、好的化妝師、好的照相師,這些全有了;但是他還是很不高興,因為他要和一個高他六寸的模特兒打交道。他抬頭看到又高又瘦,腿和男人一樣長的伊甸大踏步向他走來。她的聲譽很好,不曉得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到處跟人家上床。
  
  「什麼事?」
  
  「賀先生,我是伊甸。」她伸出手,他握了握,對她和對自己都很驚訝。
  
  「怎麼樣?有什麼問題嗎?」
  
  「不算是真的問題,至少我希望是這樣。戴莫不在這兒,那兒有位男子,不曉得你認不認識?」
  
  喬治瞄了一眼,有位男子神色自若地站在攝影區外,身著白襯衣、深棕色長褲和一件淺褐色的皮夾克。看起來整齊、規矩、人模人樣,不過這在紐約算什麼狗屎。
  
  喬治馬上叫他那位才二十一歲,梢胖,非常崇拜他的助手去瞧瞧,琴娜緊張兮兮地去了。
  
  「你見過那傢伙嗎?」喬治轉頭問琳茜。
  
  琳茜搖搖頭。「沒見過,好像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琴娜回來了,一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他說他叫泰勒,是奉戴先生之命來這裡。」
  
  「做什麼呢?」琳茜問。
  
  「他說戴先生一會兒就來,他會親自向你說明,伊甸。」
  
  「我懂了。」其實她什麼都沒弄懂。「嗯,那麼或許我們可以開始了。」
  
  「大概再四十分鐘就要開始,叫他們幫你畫好妝,做好頭髮,換上衣服。」
  
  琳茜走回美發師和美容師窩在一塊兒的地方,他們正在那兒喝咖啡,吃甜甜圈。
  
  泰勒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這就是伊甸,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真的模特兒。他望著她,又瘦又高,穿著寬鬆的T血、牛仔褲和高統球鞋,進入拖車,門關上了。奇怪,她是第一個注意到他出現的人,這位小姐緊張什麼呢?難道他對戴莫的判斷錯誤?莫非伊甸才是他要保護的目標?
  
  他四處掃瞄,寫下每個人的位置和他們正在做的事。他有一份工作人員的名單,他也查過,卻看不出誰可疑。
  
  他抬起頭來看到那隻小鴿子琴娜正朝她笑,他對她眨眨眼。
  
  其實他不喜歡中央公園,樹木花叢太多,而且人來人往,到處都有小混混。不過,目前還沒發現什麼。
  
  他一向習慣等待。突然他聽到聲音,立刻回頭,有兩個黑人小孩戴著耳罩,手拿猶太風琴,一路上邊轉邊跑下來,他一直盯著他們,直到他們走遠。他靠著橡樹站,覺得他九毫米厚的貼身槍套很舒服。三十分鐘後,拖車門開了。
  
  她穿著一襲搖曳生姿的白色洋裝,光著雙腿雙腳,頭髮全是大波浪,又多又長,不只一種顏色,簡直美不勝收,真不敢相信這就是剛才那位模特兒伊甸,他呆呆地看著她,情不自禁。
  
  她抬頭,接觸到他的目光,他樣子像傻瓜。他朝她點點頭,立刻想起自己的任務,他又搜尋了一遍會場,注意他們的手、臉,甚至他們頭的角度。戴莫說她可能是目標,盯者她準沒錯。
  
  他看著導演神氣活現,頤指氣使,聽到他不斷地批評伊甸,笑得不對,姿勢難看,像個木頭人等等,泰勒真想一拳揍扁他。伊甸只是點頭、搖頭、或要求說清楚,她毫無異議立刻做出導演要她做的。攝影師、化妝師、美發師圍著她跑來跑去,簡直是瘋了一樣,一團糟。
  
  整個過程耗時兩個半小時,這段時間泰勒發現有二十個可疑人物,不過最後都走了。他對她的耐心十分驚訝,奇怪她怎麼能夠一直保持笑容,怎麼能夠忍受這種自以為是的導演。結束後,泰勒鬆了一口氣,他看到她伸伸懶腰,跟導演說了幾句話,跟攝影師握握手,然後走進拖車。
  
  又冒出來的時候,她又穿回剛才的T血和牛仔褲,頭髮向後在頸間夾起來。奇怪,他覺得她現在看起來比剛才可愛。
  
  他離開樹幹走向她。
  
  「戴莫沒來,所以我只好自我介紹了,我叫泰勒。」他伸出手。
  
  她眼看別無選擇,只好跟他握握手。「我叫伊甸,你來做什麼?」
  
  「戴莫雇我來保護你和攝影工作。」
  
  琳茜嘴張得老大,完全露出她驚訝的樣子。「什麼?」
  
  「他叫我往後幾天都跟著你。」
  
  「真是神經病!保護我,誰會--」
  
  「是呀。我也是這麼想。我猜戴莫欠了某人錢,那傢伙現在對他很不高興。」
  
  「他喜歡賭馬。」
  
  「你跟他多久了?」
  
  「大約四年。」
  
  「你要不要打電話問問我的來歷?」
  
  她歎了口氣,搖搖頭。「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並不是我立刻就相信你。而是,這種事很像威尼的作風,我只是奇怪格林怎麼沒讓我知道。」
  
  「我們要不要去用點午餐?」
  
  琳茜不知道說什麼好,她不信任他,他太自信,一副眼高於頂的樣子;他儀表堂堂,這點總是令她心存警惕;他很高大,這更令她擔憂。王子骨架高瘦,但已壯得足以讓他隨心所欲。這個傢伙大概有六尺二寸高,她後悔自己沒有穿高跟鞋,否則她就可以直視他的眼睛了。「我午餐只吃酸酪,因為我昨天在墨西哥館子大吃大喝了一頓。」
  
  「可以呀!」泰勒說。「你準備走了嗎?」
  
  「我們就這樣走在人群中不會威脅嗎?」
  
  「放心,我就在你旁邊,而且我佩了槍。我不希望你把自己關在公寓裡,怕得不敢開門或接電話。我們要謹慎,但是具警覺性,這樣就好了。」
  
  她點點頭,真想立刻揍戴莫一拳。她真的有威脅嗎?這雜種!她真想宰了他,他怎麼能讓她跟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在一起呢?這一切令她進退維谷。
  
  「或許我不該跟你說實話,使你胡思亂想。但是因為戴莫沒有依約出現,我才想如果不說實話你是不會答應的。」
  
  「沒錯。」她聲音硬邦邦的,兩步當一步走,他得大踏步才跟得上她。「這二百五,我會跟他算帳。」
  
  泰勒溫和地說:「或許是我聽錯了。」
  
  她把他上上下下研究了一番。「是啊!他突然說我有危險,會被中東酋長綁架,那我當然雙腿發軟了。」
  
  「我是很想綁架你。」
  
  她縮回去了。奇怪,她的舉止如常,但是你可以感覺得到她變了一個人。他皺著眉頭望著她的側臉說:「對不起,玩笑開過頭了。」
  
  她沒有回復原來的樣子,只是點點頭,不說話,依舊邁著大步走。
  
  「第六街和五十七街口有一家很棒的酸酪店,你要不要去試試?」
  
  人行道上人群摩肩擦踵,她發現自己正在研究,揣測一張張的面孔,她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泰勒在她旁邊輕輕地說:「不,不要這樣子,不會有問題的,相信我,我是一流好手。如果我跟你說我以前是警察,你會不會放心一點?」
  
  「會。」琳茜說著,眼睛還是偷偷瞄著陌生人。
  
  酸酪店大排長龍,他們等了十分鐘才排到。琳茜點了中號無脂香蕉核桃酪,然後坐在一張剛空出來的奶白色小桌子旁。泰勒也點了一樣的,坐到她旁邊來。
  
  她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他發現自己正盯著她。「你常常這麼餓嗎?」
  
  「不是,只是我被迫要比應有的體重減少十五磅,因為鏡頭前面會顯胖。」
  
  「你們家的人有沒有罵你說這樣吃不夠的?」
  
  「沒有,他們……戴莫是怎麼找上你的?」
  
  「其實應該說是那個耳朵戴了一排鑽石的格林找上了我的,他是不是常穿黑色的?」
  
  琳茜放心地笑了,他沒有再追問下去。「格林是個怪人,他要不穿黑色,就是紫色,他說那是為了配合眼珠的顏色,你看到他的時候,他穿什麼?」
  
  「一條緊身的設計師牛仔褲,黑色的;一件有稜紋的高領衫,也是黑色的,還有一條有個很大的銀色圓扣環的西式皮帶,和一雙意大利的黑色便鞋。」
  
  「他最喜歡這種裝扮,你很有觀察力。」
  
  「這就是戴莫找我的原因呀,我希望你不介意我在你旁邊晃幾天。」
  
  「在我旁邊晃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得聽你指示去做什麼,或不能做什麼嗎?」
  
  泰勒聳聳肩,這是戴莫的意思,攝影結束後,還是要密切注意伊甸。泰勒曾抬高價碼,誰曉得戴莫竟一口答應。「小姐,我受雇做事,而你就是這件事情。我會一直在你旁邊如影隨形,直到戴莫不再付我錢為止。如果你喜歡這樣,那你就打電話給他。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對服裝也很有品味,如果你想逛街,我可以奉陪。」
  
  琳茜靜默了一會兒,說:「對不起。」
  
  他只是點點頭。
  
  「紐約有時是很嚇人的。」
  
  「對。」
  
  「再過一會兒我要去上空手道課。」她說。
  
  「你段數如何?」
  
  「三段。」
  
  「學多久了?」
  
  「一年。去年有一次我看到有人被搶,很受不了。」她想著,她只說了一半實話。
  
  「你知道嗎?警察教人家怎麼抵抗罪犯那一套常常是錯的。」
  
  「那你的意思是碰到壞人就乖乖的躺下來就範嘍?」
  
  「我建議要看情況用腦筋。恐懼才是最大的敵人,因為它常常會使你做出蠢事。」
  
  琳茜站起來。「你以前在紐約警察局?」
  
  「對。」
  
  「為什麼辭職呢?」
  
  他笑了笑,替她打開酸酪店的門。「體育館在哪裡?」
  
  「四十四街和麥迪遜之間。走過去可以嗎?」
  
  「可以呀!我想你是要走路減肥?」
  
  琳茜點點頭。
  
  泰勒看著她在「林河體育館」做得很好,她真不賴,四肢延展性好,配合度高,而且強壯、耐力好。問題是她喜怒形於色,心裡想的,一眼就可以看穿,或許這點他可以教教她,否則,碰到真正的壞人,她就毫無招架之力。他曾經是傑出的警察,曾經狂熱地相信正義和制度,卻在艾黎跳樓兩個月後辭職。她下葬時,她母親和舅舅還彼此擁抱,那個黑心的雜種甚至還投了一束玫瑰花在她的棺材上。
  
  沒多久,他把班尼舅舅從他那漂亮的房子裡揪出來狠狠地修理了一頓。奇怪的是,這並沒有令他舒服一點,因為艾黎終究還是死了。
  
  他和伊甸離開體育館時,心裡還在想著艾黎。琳茜不知他在想什麼,但他顯然魂不守舍。她從更衣室打電話回辦公室,格林接的,他說:「老闆說他去度長假。」
  
  「為什麼找泰勒來?有人威脅戴莫嗎?」
  
  「對,甜心,別因為對戴莫生氣而把那傢伙甩了,要讓他緊緊跟著你。他很帥對不對?有沒有看到他的胸膛?還有酒窩?」
  
  「有,好了,下周見。」
  
  「小心點,伊甸,你要是把他弄上床,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琳茜應付地笑了笑。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7:43

  第十一章
  
  泰勒/琳茜
  
  泰勒在伊甸公寓裡打電話給薇麗,問她怎麼樣,答案總是一樣:她很好,一個人很愉快,剛剛去逛街,買了這個,又買了那個。她很想念他,問他在做什麼。
  
  「我今晚不能過去。」他覺得抱歉,聲音可以聽得出來。「我知道你想去看那場電影,但是我現在當班,被綁死了,最快要到週末才有空,下星期去好不好?對不起,寶貝,我會把票賣掉再訂下周的,好嗎?或者是你要我把票送過去給你?還是你找人陪你去?」
  
  「我不要跟別人去!你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對不對?」
  
  「對,但是那只是工作呀!我跟你說過這種事情偶爾會發生,你有什麼問題?」
  
  她突然大發雷霆。「你說謊!該死!她叫什麼名字?你就和別的男人一樣到處鬼混,告訴我她叫什麼名字?」
  
  泰勒將話筒拿離耳朵,薇麗正在又吼又叫,他簡直不敢相信。他沒說話,他沒做的事他又能說什麼呢?天哪!人真是難懂,他還以為自己對她很瞭解呢!他知道她愛笑,她美麗的身體,有時有點過於輕浮和非常聰明的頭腦,但是絕對想像不出她大發脾氣的樣子。她嫉妒什麼呢?難道她以前被耍過?他實在想不通。
  
  她終於罵完了,他很生氣也很不耐煩。「你不相信我,我很遺憾,你完全錯了,我星期一再打電話給你,到時你要道歉。」
  
  她遲疑了一下,還想發作,他卻把話筒輕輕放回去。
  
  他回頭看到伊甸正站在相通的廚房門口看著他,她歪著頭以眼神默默地問他,他只是搖搖頭。「人很難瞭解,對不對?」
  
  「對,我不認為我們能夠瞭解別人,或許不瞭解比較好。你要減肥汽水還是茶?」
  
  其實啤酒比較好,但是--「茶好了,謝謝。」
  
  她回廚房,心想著他有感情糾紛,這倒好,這下她可安全了。泰勒坐在她那張比一般尺寸大的沙發上,沙發上放了五、六個色彩鮮艷有南洋風情的靠枕。他靠著,覺得很舒服。環顧四周,客廳不大,但是很舒服而且很亂;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他這種凡事整整齊齊的人竟然會喜歡它。竹製咖啡桌上隨意堆了一些小說,沙發旁的地板上也放了一堆,還有兩張非常舒適的椅子擺在沙發對面,中間放了一盞閱讀燈。書大部分是平裝的,她的品味很雜,有推理小說、偵探小說、歷史故事、科幻小說。狄克法西斯的小說她都有。令他很驚異的是竟然有些又厚又重的建築方面的書籍攤在咖啡桌上,這些書通常都是小心翼翼地擺在書架上。這些書她不但多而且和其他書一樣到處亂放,作者有籍籍無聞的貝利、皮金和多明尼加,也有赫赫有名的吊橋創始人狄爾福。
  
  沒有非小說、沒有報紙、沒有雜誌。他站起來走到壁爐邊,爐台上有幾張照片,有幾張她和一位穿這入時、氣質高雅的老太太照的,有一張男子的單獨照,看起來像他父親,一模一樣的眼睛,還有一張一個女人的小照,非常瘦,眉頭皺得緊緊的,看起來很憔悴。她母親?看不出兩人相似之處,沒有兄弟姐妹?
  
  「你的茶要不要加什麼?」她聲音帶著疑慮,他知道她認為他在刺探她,實際上多少是。
  
  他轉過頭來自在地說:「謝謝,我不加,我不喜歡茶裡有橘草味或老鼠指甲粉之類的東西。」
  
  她笑了,回到廚房。他又繼續仔細觀察。她的壁爐用得黑黑的,她回客廳時,他說:「你該打電話找人清清煙囪了。」她對他做個鬼臉,看得出她不緊張了,他可以感覺到這個鬼臉對她似乎很難得,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
  
  「謝謝你邀我來家裡,我很意外。」他喝了一口他最痛恨的茶。
  
  琳茜聳聳肩。「我能拿你怎麼辦?叫你留在大廳?還是堅持你要守在街角?」
  
  「我們可以到別的地方去呀,我不是說我品味不錯,我們可以去百貨公司逛呀!」
  
  「老實說我累了,你真的得這樣一直守著我嗎?今晚怎麼辦?」
  
  「這問倒我了。反正是戴莫出的錢,你要不要去看電影,我聽說『黑王子』很棒,至少影評很好。」其實他是已經有了兩張票。出去雖然危險性更高,但是他估量自己應付得了,他不希望把她像犯人一樣關著。
  
  她眼睛一亮,好像從來沒有人邀她出去似的,這令他很驚訝,她既美麗又成功,身旁應該有很多男人才對呀!
  
  「我們可以去吃中國菜,沒有卡路里的,它們三十分鐘以後就無影無蹤。」
  
  接著她慢慢地說:「這只是你的工作,對不對?不是約會吧?」
  
  「我不敢夢想能跟你約會。」
  
  他只是開玩笑,沒想到她相信了。「那就好,那一定會很有趣。」
  
  「我很喜歡你的公寓。」
  
  她看著他,搞不清楚他是否開玩笑。他真應該跟她玩撲克牌,她簡直是個透明人,心裡想的臉上反應得一清二楚。
  
  「謝謝。」她終於說話了。「很小,不過是我真正想要的樣子。」
  
  「看得出你對建築很有興趣。」
  
  「對,特別是古代那些建築師,他們的生活真是迷人,他們做的事呀,天哪,真是……」她突然有點尷尬的停住,認為自己嘮嘮叨叨地很煩。
  
  「跟我講點狄爾福的事吧,他是不是曾經設計過倫敦橋,後來設計圖被拒絕?」她很高興他竟然也知道一點,他也很高興自己剛才在她攤開的書上瞄了一小段。
  
  她陪他到他的公寓換衣服,他們的公寓只隔八條街,琳茜出奇地高興。她有好多年沒有跟男子出門、散步、聊天。
  
  他的公寓比她的漂亮多了,是一棟比較大也比較老的建築,天花板高高的,鑲嵌的凹形板和前衛的現代家具有點不太搭配。有一張很大的深綠色皮沙發和兩張有腳凳的皮椅,半木半玻璃的茶几和桌子,一切都整整齊齊,一塵不染,而且品味不差。他喜歡的色調顯然是奶油色、淺褐色和淡金色。她有被騙的感覺,他一點都不窮呀。她憑什麼認為他應該窮?因為他是保鏢嗎?她突然注意到他正在等她的評語。
  
  「我--呃,很喜歡。」
  
  「謝謝!你自己來,別客氣。」他指指沙發,把她一個人留下。
  
  她立刻發現他並不是跟她一樣的小說狂。書架上到處都有一摞摞堆得整整齊齊的電腦雜誌,太整齊了,她有點受不了,真想把它們丟得到處都是。她抽出一本個人電腦雜誌,看了半天還是不懂,又塞了回去。突然她看到一本雜誌,封面的男人渾身肌肉,一臉猙獰像藍波一樣,令她大為震驚。接著她看到一大堆槍械雜誌、運動雜誌、國際雜誌等等。裡面有些圖片是幾個持槍男子站在女人旁邊,一臉自負,跋、鄙視的樣子……泰勒有槍嗎?他當然有,他是私家偵探、她的保票呀!
  
  她聽到浴室蓮蓬頭打開的聲音,知道有個人正在不遠的另一個房間洗澡,那種感覺很奇怪。她看完客廳又看廚房,他有收集小東西的癖好;有個金光閃閃的比利時制餅模,還有個漂亮得令人捨不得用的開罐器。
  
  她走回客廳,突然間她聽到蓮蓬頭的聲音停止了,霎時她想到他現在正全身赤裸裸的;她突然覺得異常驚恐,她和一個赤裸的男人只隔兩扇門之遠。她低頭看到雜誌上那個男人手持來福槍,裸著胸膛,有個年輕女人帶著敬畏、崇拜的眼光望著他,雙唇微啟,她絕對不會超過二十二歲。
  
  男人可以傷害女人,這個叫泰勒的男人可能會傷害自己。他看起來很好,目的可能是要把她引到這兒來。他現在在浴室裡全身赤裸,萬一他出來會怎麼樣?他會不會跟王子一樣只穿睡袍,裡面一絲不掛?
  
  哦,天哪!他看起來就跟雜誌上那些男人差不多,她剛才在體育館還聽到他跟教練大談防禦策略的事,顯然他很懂這些而且強壯善戰,那麼她對他就毫無還手的能力嘍。
  
  琳茜抓起錢包,衝到前門,一轉眼就出去了。她聽到泰勒在背後叫她。
  
  她不敢搭電梯,一口氣衝下五樓,到了大廳後,她一點一點地探身,深怕被泰勒逮個正著。她彎著腰,皮包抓在胸口,衝到街角拚命揮手叫計程車。
  
  她得離開。
  
  泰勒聽到前們砰一聲,想都沒想就光著身子衝到客廳,她不見了。天哪!難道有人進來把她架走了?不,不可能,他在後面叫她,才想到自己一絲不掛,他知道自己追不上她。
  
  她為什麼要跑出去呢?
  
  他就那樣身上滴著水,站在那兒想這個問題。很詭異!她很詭異。他歎口氣,趕快回房換衣服,她現在是一個人,萬一威脅戴莫的人跟蹤她,就沒有人可以保護她了。
  
  琳茜叫計程車來到西區魏姬兒的公寓門前,姬兒住在三十六樓的公寓。琳茜衝進非常大的大廳,按了電梯,快崩潰了似的靠在牆上,她安全了。但是接著發現姬兒不在,怎麼辦?
  
  她總不能在這兒一直站著,這幢大樓的警衛太好了,一會兒一定會有鄰居去報告。於是她又回大廳等。如果她待在外頭,看起來也不像會傷害人的樣子,他們就不會把她踢出去。如果泰勒來找她……喔,不,不……
  
  兩個小時後警衛耐性盡失,請她走路。
  
  她出來,叫了一輛計程車回自己公寓,在車裡她第一次想起自己有生命危險,剛才她像傻瓜一樣到處亂跑,危險的事想都沒想到。她有點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想到自己實在無處可去,她沒有其他的密友,或許只能去旅館住一夜吧。她總是跟人保持距離,女人也不例外。除了姬兒,因為姬兒是巴黎事件之前就認識的。
  
  她低著頭走出電梯,只覺全身累得麻木了,她幾乎撞入他懷裡。她一抬頭,差點叫出來,幸虧他及時摀住她的嘴。
  
  「閉嘴!該死!」
  
  她想掙脫他,他很強壯,她知道他會怎樣,他會拖她進公寓,然後……
  
  泰勒看到她眼中的恐懼,顯然是怕他,這令他震驚不已。於是他很平靜地說:「我得上個廁所,我在這裡像傻瓜一樣的等了你兩個小時,可以請你開門嗎?」
  
  她輕聲笑了起來,開了門往旁邊一站,指了指前面。「就在臥室後面。」泰勒很懊惱地看了她好久才進入浴室。他出來時她還站在原來的地方,他在離她三尺遠的地方停住。「跟我說話呀!」
  
  她只是瞪著他。
  
  「我站累了,過來坐下吧,跟我說話。」
  
  「我餓了。」
  
  「我不要再吃什麼要命的酸酪了。」
  
  「中國菜?」
  
  「你又想耍我了?」
  
  「不是。」
  
  「那就好。」泰勒歎了口氣。「整個情況都很詭異,我們去中國城的周方館吧。」
  
  「我喜歡辣味中國菜。」
  
  「那家很辣。」
  
  令琳茜既呀驚又寬心的是他並不想知道她為什麼跑走,他什麼也沒說。
  
  他帶她去一家四川館子,館子舊得需要粉刷一番,髒髒的燈籠掛在低低的天花板上。泰勒跟她說這家館子以口味道地出名。琳茜點了蔥油餅加花生醬。
  
  「我最喜歡的。」泰勒說,於是點了雙份。
  
  他跟她談起飯館的張老闆是六十年代早期從台灣來的,他對周家和六個孩子如數家珍,滔滔不絕,一直到琳茜最後喊到:「別說了,你瞎掰的!」
  
  「你怎麼現在才發現?我還沒編完呢,還有一個孩子是不良少年,最後變成幫派分子。」
  
  她審視他的臉,開朗、溫和。但是誠如他先前說的,誰又能真正瞭解另一個人呢?她打開幸運餅,抽出裡面的字條。「你需要一個新環境,把你的臥室換上新的壁紙吧。」
  
  她笑著將字條交給他。「留著。」泰勒建議她,並打開自己的幸運餅,裡面有兩張紙條,第一張寫著:「想要跟男人平起平坐的女人缺乏野心。」
  
  泰勒扮個鬼臉,把字條給她看。她眼睛一亮,咯咯笑道:「啊哈!你看,古老的中國名諺至今依然適用。我看哪,他們認為你需要兩帖藥方,另一張寫什麼?」
  
  他打開字條呆住了。「你終於遇見了生命中的真愛,要好好追尋,不要錯失了。」
  
  他皺皺眉,什麼狗屁!無聊透了。在薇麗對他大吼大叫,罵他雜種,說他撒謊之後?門都沒有!他呆住了。哦,不,不可能是面前這個怪胎。她眼睛望著字條,正等著他拿給她看。他笑了,這該死可笑的幸運餅,毫無疑問,一定是意大利人在新澤西的工廠生產的。
  
  「寫什麼呢?你要環遊世界?還是孔夫子說了什麼?」
  
  他只是笑著搖搖頭,把紙褶起來塞進皮夾子。
  
  他們走到街上時,夜晚澄澈清涼,中國城有它獨特的氣味和聲音,今夜這兩樣都很美好。「我喜歡紐約現在這種樣子。」琳茜深深吸了一口氣。「肺覺得好舒服。」
  
  泰勒忙著四下張望,沒什麼可疑的。待他回頭看她時,見她似乎沉浸在夜的美妙之中。他對她笑了笑,招手叫計程車。
  
  「我送你回家,看你鎖好門窗,明天等你準備好我就過來。」
  
  「好。」
  
  「我不在你不會一個人出去吧?你該不會做什麼蠢事吧?」
  
  「不會。」
  
  「我總算可以放心了。不認識的人你不要開門,好嗎?」
  
  她點點頭。他徹底檢查了她的公寓,亂的還是一樣亂,她的房間小而方正,有白漆的籐制床頭櫃、梳妝台,椅子和幾張小小的白色地毯覆在漆亮的橡木地板上。褲襪、內衣搭在椅子上,有只高統球鞋仍在淺藍色的被子上,襪子還塞在裡面呢。最後泰勒像對小孩一樣孜孜告戒她注意事項。
  
  「你有沒有答錄機?好,那麼不要接電話,先把電話過濾一遍,確知對方是誰再回電話。」
  
  他走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她不解他的眼神。她靠著前門,閉上眼睛。
  
  第二張幸運紙條上寫什麼呢?
  
  琳茜想去慢跑。現在是晴空麗日的週六早晨七點,她很煩,她打了兩次電話給戴莫他都不在,顯然格林也不在。兩個膽小鬼!泰勒沒來,也沒打電話來。
  
  她在小公寓裡走來走去,心不在焉地喝茶,嚼著沒有塗奶油的白吐司。
  
  該死!她怎麼沒有跟他要電話號碼?而他也完全忘了,沒有人打電話來。
  
  她兩眼盯著前門重重的鎖依然無恙。
  
  八點整門鈴響起,她差點掉了手中的茶杯。她手忙腳亂地把門鎖一道道打開,等最後一道鏈子拿下來,她猛地把門拉開。
  
  「我起來好幾個鐘頭了,你上哪兒去了?」
  
  「早,該死的,你怎麼沒有先問我是誰?我可能是你某位友善的鄰居要進來強暴你呢,我也可能是威脅戴莫的魔鬼呀!」
  
  他看出她根本沒有想到這些。突然她全身顫抖,他很難過他提醒她這些事情。可是,該死,她不該忘呀!她的茶杯匡啷響。
  
  「好啦,我不是要嚇你,可是你要小心一點呀!」他很想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不過還是沒有這樣做。
  
  「不,我不真的被嚇到。只是我一直等了又等,你的門鈴剛好嚇到我罷了。我想去慢跑,可是不知道的電話號碼,我又答應你不單獨外出。你想我們兩個去慢跑安全嗎?」
  
  他寧可不要慢跑,在外面很容易成為槍靶。但是他看到她眼中很明顯的興奮之情,於是他扮個鬼臉說:「我是夠安全了,但是要格外小心就是。我是有備而來的。」他放下黑色的帆布包。「裡面裝了很多東西,因為我不知道你星期六早上通常都做什麼。」他停了一下,抬起黑黑的眉毛說:「我可以到你房間換衣服,而你答應不逃走嗎?」
  
  「可以。」
  
  「好,可以給我一杯濃濃的咖啡嗎?」
  
  「要不要燻肉?蛋或吐司?」
  
  他簡短地說:「不了,多謝你的美意。」
  
  「去換吧!」她說。「好啦,失禮之處請多包涵。」
  
  他們搭計程車去中央公園南區,然後慢慢跑了一個小時。他發現她原來是在公園的另一頭慢跑,於是告訴她從現在開始要改變習慣路線。他始終讓她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密切注意任何可能躲著人的地方。他對她的耐力很滿意,他不用特意放慢速度。雖然跑步對他而言不會很累,但是同樣的也不是輕鬆的事。他沒有看到什麼可疑人物在附近晃,他甚至還認為幾個他從前當警察時就知道的問題人物,有一個還對他揮手做鬼臉,不過他們都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她穿著一件亮光橘色短褲,綠色套頭衫,一雙破破爛爛的球鞋和一條鮮粉紅色的髮帶。她汗如雨下,濃密大大波浪捲發全部向後紮成一條緊緊的馬尾巴,頭髮都濕濕的沾在頭上。她脂粉未施,不斷地喘息,一條汗水沿著喉嚨一直流到胸部。
  
  突然見他很想吻遍她全身每一寸地方。他停下來,丟一條毛巾給她。
  
  她抓住毛巾,邊擦邊說:「你怎麼都沒有流汗呢?」
  
  「我是男人呀!」他說著,令他大為吃驚的是她突然呆住了,又縮回昨天那個樣子。他假裝沒注意到,又毫無在意地繼續說:「我可不是那種十碼都跑不到的誇口漢。而且呀,我聽說女人是不流汗的,她們只會容光煥發。我可能要對你另眼相看嘍。」
  
  她慢慢地、慢慢地回復了,不過有那麼一會兒依然憂慮、呆滯、驚慌。但是那種神情始終縈繞不去。她到底是怎麼啦?或許只是源於這次的威脅事件,別無其他。嗯,或許,只是他不這麼認為。
  
  不,令她害怕的是他是男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7:59

   第十二章
  
  泰勒/伊甸
  
  琳茜通常在轉角的「查勒雜貨市場」買東西,泰勒要她列一張清單給他讓他去,因為他們今天冒的險已經夠多了。
  
  她把單子給他,他吹著口哨,又在購物車上加了餅乾、酒、啤酒、冷飲和黍片。他覺得自己血管有點硬化了,或許今天他還可以說服她吃餡餅。
  
  她吃了一個不加沙拉醬,不加奶油,只夾了一片無脂蜂蜜火腿的三明治和一杯減肥可樂。他則像個垃圾豬,盤裡堆滿了黍片,兩份芥末都溢出來的意大利香腸火腿三明治,和一罐冰啤酒。
  
  「你今晚要不要看『黑王子』?」
  
  她很開心,他再次地驚訝何以這種小事能令她如此高興。他很想告訴她那只是一部很普通的電影,沒別的,但是她的快樂令他保持沉默。
  
  因為當過警察,泰勒發現這部電影的可信度很低,很多地方都非常荒唐,不過他還是看得很高興。伊甸跟他在一起終於放鬆了心情。他們出來時,他依然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注意四周的路人,特別是他們的手;而伊甸則滔滔不絕地講著電影的劇情。
  
  等了好久才攔到計程車令泰勒有點緊張。今晚不帶她出來比較明智,不過他確信沒有人跟蹤,這又令他鬆了口氣。回到她的公寓後,泰勒照例徹底檢查每個房間,給了她電話號碼,臨走時他說:「伊甸,今晚很愉快,謝謝你。不管這是不是工作,我都很高興。記住我跟你講的每件事。」
  
  他走後,她把每一道鎖再檢查一遍,然後替自己泡了一杯茶再回到客廳。她蜷縮在客廳的椅墊中,她並不是很累,只是覺得焦躁不安。就像她祖母說的,神經繃得緊緊的。她挑了一本歷史小說,可是卻看不進去。十分鐘後她衝過澡、上床,她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是因為威脅事件,而是因為泰勒。他對她微笑的影像現在依然歷歷如繪,她喜歡他,今晚她並不想讓他離去。她不但真心喜歡這個男人,也信賴他;至少她相信他能夠維護她的安全。
  
  星期天泰勒看了一天的職業足球轉播後,晚上臨走的時候又再三重複叮嚀。琳茜沖了個澡,換上睡衣,在客廳有一搭沒一搭地看十點新聞。就在巨人隊和四酒隊下半場比賽時,琳茜把滿滿一碗爆米花撒得滿地都是。她昏頭昏腦的瞪著電視:星期五早上曾在中央公園攝制廣告片的導演喬治,在靠近林肯隊道的停車場裡被嚴重毆傷,並被鎖在自己的後車廂中很長一段時間。目前仍在聖文醫院戒護就醫,他肋骨折斷,脾臟和肝臟受傷,臉部被嚴重毆傷,造成腦震盪。目前警方認為是惡意毆打或被幫派襲擊,不過警方卻無法解釋何以劫匪沒有拿走賀喬治皮夾裡的兩百多塊錢。目前正在調查毒販,不過仍無線索,亦無嫌犯。剛剛賀喬治已清醒對警方說,他是在三小時前在停車場被兩個蒙面歹徒襲擊。其他的他就不知道了。他們什麼也沒說,只是打得他不省人事。
  
  播報員仍舊繼續報道,琳茜的電話鈴響了,她傾身想去接,接著就想起來了。她等著,因為答錄機開始錄了。她聽到泰勒的聲音,於是立刻拿起話筒,在她開口前,他已經把音調放得很低,很冷靜地對她說:「我知道,我剛剛看到了,我十分鐘之內會到,不要動,伊甸。」
  
  他八分鐘就到了。泰勒見她臉色蒼白,慢慢地張開雙臂,慢慢地將她拉過來靠著他。「沒關係,沒關係,現在安全了。」
  
  電話鈴聲由毛骨悚然地響起。
  
  泰勒指示她坐下來,才看到她穿了一件從頭包到腳的寬鬆白色睡衣。然後他自己去接電話。是戴莫,他嚇得講話都含糊不清了。
  
  「天哪!泰勒,是你呀?聽我說,你什麼都不許說!聽到了嗎?哦,天哪!」
  
  泰勒讓對方的恐懼和震驚發洩完後,終於說話了。「我必須跟警方說,戴莫;你知道我別無選擇,我建議你把錢還給這些殺手,然後從此跟他們一刀兩斷。」
  
  「我保證我會付錢的,但是不要告訴警方,你不能這樣做呀!」
  
  「為什麼不能?」
  
  「傻瓜!他們會宰了我呀!你要是告訴警方,他們下一分鐘就會找我,那我要怎麼跟他們說呢?給他們名字?住址?你是腦袋瓜有問題嗎?天哪,我要是吐出一個名字,我就死定了!這些傢伙還不知道我僱傭了你,因為他們還沒有跟蹤伊甸,他們以為事情只有我知道。你不能跟警方說呀!」
  
  泰勒歎了口氣,戴莫說得對,他並不希望戴莫被殺,雖然他實在可惡。「你答應我還清欠債?」
  
  「親愛的上帝!我會的!我會的!」
  
  「明天?」
  
  「好!」
  
  「你要是再惹這種是非,你就死定了,知道嗎?」
  
  猶豫了一下,他又說:「我是說真的,戴莫,我不要伊甸有危險。如果他們威脅的是你,那又另當別論;但是我不許伊甸或任何無辜的人受到威脅,聽到嗎?」
  
  「是,我聽到了,我保證,你要相信我!」
  
  很難相信,泰勒認為。「還有一件事,如果賀喬治死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個時候我一定向警方全盤托出。」
  
  「他不會死的,不要告訴警方,我什麼都答應你。」
  
  泰勒掛斷電話,轉向琳茜。「事情都過去了,戴莫保證還債。」
  
  「那就好。」她的聲音空洞得像一張白紙。
  
  「我希望賀喬治撐得過去。」
  
  「我也這麼希望,明天我去看他,確定他是否沒問題。」
  
  他對她笑了笑,她總算恢復了。「好主意!你知道嗎?我認為你還需要保護,看電視有報復場面就緊張兮兮或無聊就咬指甲的人都需要保鏢。結論就是:我想再見到你。這回是約會,不是工作,如何,伊甸?」
  
  她兩天前才認識他,但是感覺好像很久了。她看見他眼中的期盼,他是真的很想再見到她,她覺得訝異、欣喜,還有一點點的憂心。
  
  「好。」她眼睛沒有正眼看他。「我很高興。」
  
  接下來那個星期二,氣溫掉到二十幾度。前一天晚上下過雨,早上停了,因此街上凍得不得了,交通狀況一塌糊塗,計程車司機又叫又罵,脾氣暴躁,所以行人即使過綠燈也得小心翼翼。琳茜全身裹得嚴嚴密密的,只剩下眼睛,她去哥大圖書館幫姬兒找九到十二兒童運動傷害的資料。「只要最近的資料。」姬兒說。「你真好,琳茜,我愛你,我欠你,就當做是我的聖誕禮物好了,這回你一毛錢都不用花了。」
  
  實在是冷透肺腑,琳茜抬頭一看,圖書館還好遠。她想起昨天看到賀喬治的樣子就覺得恐怖。他的臉被揍得一塌糊塗,鼻樑斷了,從下顎縫到左眼,淤血使他更像個鬼。看到她來,他既驚又喜。他會復原的。她待了一下就走了,並請人送花給他。
  
  圖書館終於到了,牆上的白磚顯得又濕又冷又討厭,和她當大學生時的感覺大不相同。
  
  她兩步做一步拾階而上,聽到有個男人叫她時,停了下來。「琳茜!傅琳茜!等一下,停!」
  
  她並不想停,雖然她知道他還在後面追她;也不想回頭,一回頭就得面對他。她進去了。
  
  古教授,身穿蘇格蘭呢,外罩「巴巴利」外套,氣喘吁吁地朝她走來。
  
  她還是沒動,周圍都是學生,空氣很暖和,她很安全。
  
  四年了,他還是老樣子,她以為他的白頭髮應該比較多,皺紋也應該更多。
  
  「琳茜。」他笑了笑,站在她面前,伸出手來,可是她沒動,於是他縮了回去。他急急忙忙地說:「我想找你,可是你的電話沒登記。很久以前有一次我看見你的朋友魏姬兒,她給了我你的電話,可是號碼卻錯了。」
  
  他站在那兒,摘下昂貴的狐皮帽,脫掉昂貴的毛手套。
  
  「你好嗎,古教授?」
  
  「哦,變化太多也太可怕了。我現在的工作是揭開佛洛伊德的真面目,我得使自己適應我並不贊同的方法。難以想像,現在心理醫師要根治病因是用電療或稱真實治療法,這樣聽起來比較合法。真荒唐!現在都是用藥物控制,而不是去瞭解病人。既然同事都這麼膚淺,我也想到要開業,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聰明的學生打交道,他們能夠把握事情的真髓,而佛洛伊德則是不滅的真理。」
  
  白癡!
  
  「你真不幸,古教授,令尊很健康吧?」他父親是十九世紀末的強盜貴族,現在依然是紐約西北銀行的總裁,他以鐵碗政策經營一切,包括他的獨生子。他的「博士」頭銜是七十年代末期西北大學頒贈的。
  
  「哦,他還是很硬朗的,快八十歲了,我還是需要他的引導。他如果認識你,會很喜歡你。走,我請你喝杯咖啡,我們談談。」
  
  她強迫自己用無畏的眼神看他,她想起父親和高跟鞋的事,當時她贏了。不能被欺壓,永遠不能。她笑著輕輕說:「不了,謝謝,我很忙!再見。」
  
  「不,等一下,你得給我你的地址和電話!」
  
  三尺遠的地方,至少有六個學生。琳茜搖搖頭。「我不想給,古教授,你要我的電話做什麼?」
  
  她真希望自己沒問,因為他原本沒有把握的神情立刻被自信自大取而代之。「哦,我懂了,你還是畏懼男人。」
  
  她霎時感受到一陣侵蝕性的恐懼,努力保持鎮定,還是笑著對他說:「那不干你的事。」
  
  他傾身向前,觸摸她的手臂。「哦,不過的確如此,傅小姐。你現在是藝名叫伊甸的模特兒,我父親覺得你非常迷人,我也很喜歡看你的照片,不過我知道照片隱藏了什麼,他們把你改頭換面,變成另一個女人,一個不真實的女人,就如同你的名字--象徵初始、天真、純潔。可是這不是真的你,你故意要躲起來,你必須讓我……」他停了,發現自己的話並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她的臉依然蒼白鎮定,眼神透露的竟然不是恐懼,而是憤怒。他繼續說,現在聲調變得柔和了。「我並不是要令你苦惱,你姐夫在巴黎的事……已經很久了。我可以幫助你,如果你願意,我願以醫生,朋友和男人的身份來幫助你、照料你、保護你、瞭解你。」
  
  有個學生撞到她,隨口道了歉。琳茜開口了,聲音和外頭的空氣一樣冷。「你是個老頭子,我不喜歡你。我從大四就討厭你,卻不得不修你的課。我認為佛洛伊德是狗屎,同時你也令我想起很痛苦的那段時期。」
  
  他沒動,他的微笑令琳茜反胃。「我知道那很痛苦,好孩子,但是有時候我們必須經歷痛苦病才會好。來吧,琳茜,跟我來。」
  
  他伸出手,她瞪著他的手,然後掉頭背對他。
  
  她真想把他打成肉醬,他又老又弱,她當然可以輕易把他擱倒。但是她也想逃走,因為她內心無限的恐懼,她希望他沒有看出她內心的恐懼。「或許你可以成為一個行為學家,然後去拿老鼠做實驗欺壓它們。再見了,古教授。」她迅速離開圖書館,拾階而下。
  
  他在背後叫了她兩次,接著她消失在熙來攘往的學生中。
  
  「你怎麼啦?伊甸,該死!跟我說話呀!」泰勒握住她的手臂輕輕搖她。「今天一定有事,你難道不知道你心裡有事,我一看你的臉就知道嗎?跟我說話呀!」
  
  她離開古教授沒多久就碰到他。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她還是備感威脅,很想在客廳找個角落撙下來把情緒穩住。她內心裡,一方面恐懼,一方面也對自己剛才對付古教授的態度洋洋得意。她把他壓下去了,但是依然覺得黯淡空虛。她不希望有人看到她現在這副德行,但是他卻在這兒。
  
  「不,不要對我搖頭,我認識你已經四天了,我知道你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皺皺眉,鬆開她,緩緩地改變自己的語氣、表情和方法。「我幫你泡杯茶好嗎?」
  
  「好的,謝謝你。」
  
  他剛剛證實了一件很有效的事實,他一邊把她的紅色茶壺放到爐子上煮,一邊想著:她對柔和的態度和真正的冷靜才會有反應,威脅只會使她更退縮。大吼大叫會把她嚇跑,至少會把她的心思和注意力嚇跑。
  
  「什麼茶?老牌立頓好嗎?」
  
  「好。」
  
  「加檸檬還是牛奶?」
  
  「檸檬就好。」
  
  他泡茶的時候一邊想著,慢慢來,要很慢很慢地來,天曉得今天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把茶端到客廳,琳茜跟在他後面。他將茶放在咖啡桌上,把桌上的書挪到一旁空出一塊地方。
  
  他坐到她對面一張扶手椅上,沒有說話。
  
  她似乎完全恢復了,現在可以應付情況了,她說:「我今天去哥大圖書館替朋友找資料,結果碰到以前心理系的一個教授,那個人我很討厭他,本來想把課推掉,但是為了畢業我還是勉強修完。他想再跟我見面、約會什麼的,結果被我拒絕了,我立刻就離開。」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為什麼說你立刻離開?你拒絕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要逃走?」
  
  「我不想讓他看出我怕他。不!我的意思是……他是個自負又自大的混蛋,或許我應該朝他臉上揮一拳。」
  
  「那你為什麼沒揍他呢?」
  
  「我希望自己能像成人一樣理性,穩重地應付他。」
  
  「當時你一個人嗎?」
  
  「不是,是在圖書館裡,旁邊有好多學生。」
  
  「你既不是一個人,又懂得空手道,我想你一手就可以把他撂倒,那你怕他什麼呢?」
  
  「是……他心裡想的,和他發現的事,以及他現在知道的事和他威脅的話。」
  
  這些話就跟跟霧濛濛的窗戶一樣,泰勒期待更多能將窗戶拭淨的話。
  
  現在琳茜穩住情緒,差點脫口而出的話也停住了。她微笑著,一副老練的樣子。「現在是中午,你怎麼在這兒?你難道沒有人需要護衛?沒有電腦要修嗎?」
  
  「有啊,其實我正要去華爾街的證券行,他們的電腦主機有毛病叫我去修。我想到你,於是就過來了。」
  
  這是實話,他沒有精神病,只是他有一種預知不祥的感覺,渾身發麻,揮之不去。早些年他故意不去理會這種感覺,直到有一次有個老婦人在他住的街角被搶,他才重新注意這種感覺,並採取行動。現在他感覺的按鈕又亮了,只是伊甸不願意多說,她不信任他。好吧,或許時間還不夠久,他會耐心等她準備好再說。不過他也是精明得不得了的人。
  
  「嗯,我現在好了,泰勒,謝謝你,這個教授--」
  
  「沒問題。」
  
  「謝謝你的茶,很棒。」
  
  「你喜歡我很高興,我自己的也不喜歡加糖,我喜歡又熱又濃的原味。他叫什麼名字?」
  
  「古教授……不,不,算了,好不好?」
  
  「當然好,沒問題。我現在得走了,我們晚上按原定計劃好嗎?」
  
  她像個傻瓜似地點點頭,他也假裝沒注意到她吐出的人名。泰勒一走,她就把前門的鎖統統鎖上了。
  
  泰勒四點鐘離開華爾街的偉佛保險公司,問題診斷出來也解決了。他運氣好,他有個電腦死黨三天前剛好發現了那個問題並且告訴了他。泰勒很天才地解決了問題,那種感覺真棒。他是很不錯,不過還得仰仗運氣、時效、和他那一幫電腦迷朋友的幫忙。過去四年來,他已經發展出遍及全國各地的電腦朋友網絡,他們一有新的發現或消息就互相通報。
  
  營運部門的副總裁費先生,至少有七十歲了,白髮幡幡的貴族模樣,看到泰勒送上來的帳單嚇了一大跳。
  
  「五千塊!傑克跟我說你十分鐘就修好了呀!」
  
  「沒錯,我也跟傑克說我的修理費先說在前頭,不管時間長短。」
  
  「但是他沒想到你只花了十分鐘呀!」
  
  泰勒笑了。「費先生,你請我來修電腦,你說如果修不好,得花好幾萬塊把員工得工時重新輸入,至少因此而受到影響得操作程式和輸出程式還不算在內。現在你可以營運,也可以開始計時了,是吧。」
  
  費先生慢慢笑了。「你說的沒錯,我只是有點震驚。我要高手,事實上我也找到了,時間並不是問題。」他按鈴叫秘書進來。泰勒拿著支票跟他握握手走了。
  
  泰勒的下一站是哥大。古教授在亞當斯大樓二樓二二三室,是心理系教授,這是他在行政單位向一個女人打聽到。
  
  今天實在是冷死了,他到的時候,天快黑了,也更冷了。他敲門後發現裡面有人應聲有點意外。
  
  「進來!」
  
  他進去了,輕輕關上門,開始研究這個嚇到伊甸的男人。他五十來歲,瘦長臉,斯文修長,抽煙斗,穿軟呢衣褲,臉色相當蒼白,弱不禁風,長鼻子在看到泰勒時抽搐了一下。不錯,伊甸可以輕易將他撂倒。
  
  「有什麼事嗎?很晚了,我正要走。」
  
  「耽擱你一下,古教授,」泰勒伸出戴了手套的手。「我事溫斯頓博士也是心理學家。久仰你的大名,一直想見見您,我剛好來這裡拜訪朋友,敝城哥倫巴士的葛拉漢博士要我有機會順道來拜訪您,他說您是頂尖學者。」
  
  古教授頓時容光煥發,指示泰勒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
  
  「嗯,葛拉漢博士,呃,是哪一位葛拉漢?」
  
  「哥倫巴士的葛拉漢。」
  
  「喔,對了,是他,很好很硬朗的傢伙,資歷也很好,他現在如何?」
  
  「如魚得水,他對您的評價很高。」
  
  「我很高興,溫博士,我想你對我們現在的處境一定很困惑吧?」
  
  泰勒不知他所指為何,不過從古教授的身體語言和說話語調就可以摸得出來,於是他認真地點點頭。「的確,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古教授地聲音溫暖、低沉、認真。「啊,好傢伙,那麼你一定也跟我一樣痛苦了,他們不管什麼病人都用藥物,簡直荒唐!」
  
  泰勒贊同他,同時無可奈何地揮揮手。
  
  「難怪你的朋友會叫你來找我,因為他知道我會瞭解而且會同情。不管別人怎麼反對,我仍然要堅持我的真理,這個真理可以理解人類一切的行為。」
  
  泰勒一副被古教授滔滔不絕的話語打動的樣子,他緩緩地、刺探地說:「我發現特別是女人,佛洛伊德詮釋得非常好。」
  
  「可不是,佛洛伊德點出了我們賴以推論得基本信仰。女人最容易理解了,有時她們有些行為似乎很怪異,這主要是因為她們在淫威之下成長,下意識地被人耳提面命習慣了,小孩接受大人的壓迫,特別是女人。」
  
  泰勒其實是零零碎碎聽懂了一些,不過他點頭說:「我有個病人,是個年輕女人,她很怕男人,雖然我一再努力想要贏得她的信賴,她還是不肯對我吐實。我曾試著讓她追憶以前的事,但是她一再抗拒,她也拒絕催眠,因為這會使她的內心完全暴露出來。古教授,如果是您該怎麼辦?」
  
  古教授若有所思地把玩煙斗的柄,他似乎不太確定要怎麼回答,不過很高興有人請教他的樣子。
  
  泰勒立刻站起來,在他面前道歉地揮揮手。「哦,對不起,耽擱了您這麼久。不過聽您教誨--」
  
  「坐下,溫先生,你現在還不能走。」
  
  泰勒鬆了一口氣,坐下來。
  
  「這個女人是不是很美?」
  
  「對。」
  
  「是不是很活潑外向,很好相處地樣子?」
  
  「對,只要男人不靠近她。」
  
  「她是下賤的職業婦女還是傳統溫和而無憂無慮的女人?」
  
  「她是職業婦女,未婚,不過並不下賤。」
  
  「啊,對了,典型的,多半都很接近標準範例。依我的揣測,你問問她十來歲時候的事,目前還不要問她童年的事,問她當時有沒有性困擾,同時有沒有壓抑性慾。想辦法讓她承認她自慰過,並紓解她因自慰而帶來的罪惡感。找出她自慰的方式,這點很重要,看她是用手還是用其他東西。她也可能勾引親戚--甚至父親--十八歲左右吧,這些事現在完全被塵封起來。換句話說,她把當時的事又重新編造過,以紓解自己的罪惡感,來解釋她當時的行為以及目前的行為。」
  
  「天哪,您的建議比我期待的多得多。」泰勒誠心誠意地說。「您是不是也有類似地病人?」
  
  「我看過很多像你描述地女孩,她們期待被壓抑的罪惡感和性慾獲得紓解,可是另一方面她們又抗拒如此,因為一旦這麼做就等於承認那些情緒。其中一個女孩格外需要協助,只是對我的信賴還不夠,同時她對自己的需要也茫然無知……啊,時候不早了,我很高興你順道來訪,請代我問候葛教授。」古教授站起來伸出手,泰勒慇勤且誠懇地握了握。
  
  兩個小時後,他回到伊甸地公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8:17

  第十三章
  
  泰勒/伊甸
  
  泰勒按伊甸門鈴時就決定不告訴她去見古教授地事,時候未到。他幾乎可以確定古教授特別提到的女人就是伊甸,但是他不認為古教授有本事使一團迷霧變得清明透澈。
  
  琳茜先從窺孔看過之後就把門打開。「老天!你來早了,我還亂七八糟得。」
  
  「對不起,因為我就在附近,所以--」
  
  「沒問題,進來吧!我得趕緊去沖個澡。」
  
  泰勒看到她只穿了件白色厚絨浴袍,頭髮用橡皮筋紮起來。他笑著說:「我再說一次對不起,那我就拿罐啤酒去看新聞嘍?」
  
  她回浴室去了。他搖搖頭把沙發上的小說清一清,並沒有打開電視,卻坐下來回想古教授和伊甸說的話,好像有點亂……「他心裡想的,他發現的事,和他威脅的話語。」……到底是什麼令她驚恐?如果他想幫助她,他勢必要去找出這些真相,想到這裡他不禁打個寒顫。他已經下定決心要伊甸走進他的生活,他要一個完完全全、健健康康的伊甸,不論是在床上還是床外。
  
  泰勒很震驚地發現自己竟然想跟一個認識才四天的女人結婚。
  
  泰勒站起來去打電話,他撥了薇麗的電話號碼,他說星期一要打給她,今天已經星期二了。
  
  「嗨,薇麗,你好嗎?」
  
  「我很好。」她沒有像平常一樣饒舌,停了一下,又說:「泰勒,那天晚上我很抱歉,我太緊張了所以才會罵個不停,你能原諒我嗎?」
  
  「那當然,沒問題。」
  
  「你今晚忙嗎?」
  
  「忙。」
  
  對方又靜默了好久。「你還在幹那件差事嗎?」
  
  「沒有,已經沒問題了。」
  
  「我希望事情很圓滿。」他聽出她聲音很緊張,力圖以文明的方式應對。奇怪為什麼這對她而言這麼困難?
  
  「是,是很圓滿。」他說。
  
  他可以想像得出她現在正坐在路易十五那長桌子旁邊得絲絨椅上,電話是仿古式得。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當她厲聲問:「有別的女人,對不對?」他企圖盡可能和緩地回答她的問題。
  
  「我們沒有婚約,薇麗。」
  
  「我要你今晚過來!」
  
  「你明晚有空嗎?」
  
  「去你的!我沒空!」
  
  「我說過我們並沒有結婚,那星期四晚上如何?」
  
  「你和我見面只是想甩掉我。八點鐘,說定了,我叫『卡羅素』飯店把晚餐送來。不要遲到!」
  
  然後她掛斷電話,因為上次他也掛她的電話。
  
  星期四見面時,他要跟她分手,目前和將來他心中唯一的一個人就是伊甸。
  
  伊甸從房裡出來時,乾乾淨淨,穿上淺黃色絲質洋裝,穿了褲襪的長腿還加上三寸高跟鞋,他笑了。
  
  「你想與我平視?想叫我安分一點?」
  
  「想欺壓你。」她笑著說。「我甚至應該比你再高一點。」
  
  「隨便你怎麼虐待我都成。我喜歡你現在這樣把頭髮盤起來梳成一個老式的髻,很漂亮。」
  
  「你想帶我去哪裡?」
  
  「要給你一個驚喜。」
  
  他帶她去見克恩和他母親雪拉,一起共進晚餐。
  
  雪拉在後院架起烤架,來個松葉烤乳豬,還有蕃薯和山芋及很棒的蛋卷。她仔仔細細地看了伊甸,然後才對假以辭色。而克恩呢,他只是一直瞪著伊甸,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端倪。
  
  「克恩六尺四寸,恐怕你得稍微抬頭喏。」
  
  琳茜笑著搖搖頭。
  
  「你姓什麼?親愛的,」雪拉一面很技巧地挖著她的木瓜。「我一定是聽漏了。那頭死豬害我全神貫注。」
  
  「史太太,我的名字就是伊甸,沒有姓。」
  
  「你們這些藝人總是這樣撲朔迷離,遮遮掩掩。」
  
  「我是模特兒,不是藝人。」
  
  「差不多嘛,再來點甜心?」
  
  「不了,謝謝,很好吃。」
  
  太可惜了,泰勒心想。他已經下定決心,除非琳茜自動告訴他真名,否則他不要去打聽。
  
  「那伊甸是你的真名嘍?」
  
  「雪拉,」克恩對她揮著叉子。「這不干你的事,別煩伊甸。」
  
  琳茜勉強笑了笑。這個女人並不特別呱噪,但是卻很堅持,琳茜於是成了她晚餐桌上的囚犯。琳茜面對泰勒使了個眼色,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竟然會了意。過了五分鐘,他大聲說:「天哪!雪拉!你看幾點了!」
  
  「才不過九點呀!」
  
  克恩也很技巧地說:「對,雪拉,是晚了,我明天早上還要開會。」
  
  「伊甸和我得走了,她五點半起床,要拍照。」
  
  雪拉很不高興地望著這三個孩子,克恩不看她。她待會兒再對付克恩。「我本來計劃現在煮咖啡,之後再用薩克斯風吹爵士樂給你們聽的。」
  
  泰勒一臉失望的樣子,事實上也是如此。「下回吧!雪拉。」他在說著站了起來,親親她的臉頰。「晚餐很棒,謝謝你邀請我們。」
  
  「我打賭你們兩個一會兒出去一定會做愛,對不對?」
  
  「拜託,雪拉!」
  
  「好主意。」泰勒再親她一次。
  
  「哦,老天,她可真是緊迫盯人,對不對?」開車回家的路上琳茜說道。
  
  「她是那種先鋒型的人,老是催我再婚了好幾年,有時她會自以為她是大家的奶奶。」
  
  「再婚?」琳茜瞄了他一眼,背脊像被魔杖點了似的陡然直了起來。
  
  「我年輕時曾跟一個很好的女人結過婚,卻沒有成功,我們兩人都有錯。我離婚已經很久了。」
  
  他結過婚,曾經跟一個女人肌膚相親……
  
  「你結婚多久?」
  
  「兩年多。」
  
  跟一個女人肌膚相親好長一段時間……這種事琳茜很難想像。每天跟同一個人一起睡,一起吃,同甘共苦;不論是焦躁還是乖戾都顯露無遺;為了清理浴室或冰箱而爭執。她有點渴望這種全然的親密,毫無秘密或罪惡感,不必擔心自己出言不遜會惹人嫌,可以自由自在顯露自己的真面目。不過她還是很難想像。
  
  令泰勒意外的是,她立刻跳開話題說:「雪拉真的會吹薩克斯風?爵士樂?」
  
  「真的會,而且吹得很好,藍調音樂她最拿手。她最喜歡去大西洋城的俱樂部演奏,下回或許有機會聽她演奏,她嘴巴要是忙著吹,就沒有閒工夫盯著你。」
  
  琳茜笑了。「她和克恩一點都不像,雪拉又矮又胖,他則是又高又瘦。她為什麼不催他結婚?」
  
  「克恩一談到太太就豎起免問牌,雪拉對他風流的女性關係並不在意,但是娶太太則免談。」
  
  「奇怪。」
  
  「的確很怪。當然啦,佛洛伊德迷認為這就是戀母情結,我說的對不對?你是心理系的學生嘛。」泰勒自由自在地說。
  
  「對,完全正確。」
  
  他聽出她有點退縮。「我送你回家之前,你要不要上來喝杯咖啡或茶?」
  
  他看得出她想去,但是她卻搖搖頭,她還不信任他,她的恐懼佔了上風。
  
  他送她到門口,用手背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臉頰。
  
  他很想吻她,其實想不盯著她的嘴都很困難。琳茜站在走廊,一直看到他離開才歎了口氣進去。她合上門,卡噹一聲上了,卻聽到某種聲響,登時嚇昏了。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卻看到雪麗一手拿著白酒,另一手拿著封面是她全身照片的雜誌坐在客廳。
  
  琳茜手按著砰砰跳的胸口。「喔,天哪,雪麗,你嚇我一跳。你怎麼進來的?」
  
  「哦,親愛的妹妹,是你的公寓經理讓我進來的。我以前來過,那個人還記得我,我只等了五分鐘,你的約會太早結束了。我猜是約會吧?我聽見你道晚安。聽到男人的聲音我是有點吃驚。他是誰?我應該見過吧?要我替你調查一下嗎?」
  
  琳茜搖搖頭,沒有說話。
  
  「啊,或許是戴莫喲?」
  
  「不是,你要做什麼,雪麗?」
  
  雪麗慢慢站起來,撫平她的黑皮褲,上身是亮粉紅罩衫,配上黑色皮背心,背心用一條金色鏈子扣在胸前。她還是一樣細緻、苗條、高雅、完美。
  
  「我打電話你不在,我覺得很奇怪,所以就過來了。我知道你星期一才和姬兒見過面,所以不太可能和她出去。我只是來告訴你,我這個週末要去米蘭。」
  
  「你要我替你澆花?」
  
  雪麗笑了。「不是,我只是想告訴大家我看到你了,你很好。」
  
  「我是很好。」
  
  「太棒了!你的體重沒有增加吧?沒有?嗯,或許你應該再瘦幾磅。那個男人是誰,琳茜?」
  
  「你不認識。」
  
  「嗯,我猜你的品味大概和十六歲時差不多--那麼這位迷人的先生,大概修長、英俊又溫柔得不得了。」
  
  琳茜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都具備了。」
  
  「啊,是個有貴族派頭的紐約客。跟你同行嗎?或許是個同性戀,你太沒經驗了認不出來,要不就是你覺得跟同性戀的人在一起比較安全。」
  
  「不是,他不是同性戀。雪麗,我明天一早要拍照,我很累了。」
  
  「好,我會走。我還取消了經紀人替我排好的拍照行程,我跟他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我要開始挑三揀四了。你最好讓我見見這傢伙,免得你吃虧上當。」
  
  「你在『Self』上的照片很美,戴莫大為讚賞。」
  
  「對,效果好極了,我也很高興。拍的人是歐卓克,可惜他是個同性戀……我從意大利回來再來看你。哦,對了,父親最近正在辦一件毒品案,被告律師認為他會否決主要證據,因為這些證據很可能是警察非法採得的。他的確否決了主要證據,不過他卻讓檢查官發揮的機會多一點,所以三個哥倫比亞人都被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他跟我說,如果他沒有否決那些主要證據,辯方律師會再上訴,他們就很可能會翻案。爹地最痛恨加州那些自由派法官,他們就愛掀垃圾,媒體呢,也都是自由派白癡,就跟著瞎起哄。還有菏莉呢,她現在跟你媽媽當年一樣胖,她快被踢出去了,父親現在有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情婦欣亞。祖母呢,父親說她活的比我們都久。」
  
  她拋給琳茜一個飛吻。「我會替你向王子致意,這會嚇得他心驚膽戰,令他想起那些子彈,莉莎一定會笑得咯咯響。很奇怪,每件事情的結果都很圓滿。」
  
  琳茜真希望她回米蘭後就不要回來。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她竟然還笑得出來。雪麗就是雪麗,永遠不會變,但是琳茜卻開始變了;這很奇怪,但卻是事實。
  
  星期四泰勒依約前往薇麗的公寓。她一開門,他就發現每次他都忘了她實在是很美。今晚她穿了一襲淺藍色家居袍,又濃又長的頭髮全部放下,撥到一邊,用金色髮夾夾住。
  
  「嗨。」
  
  「嗨,泰勒,老天,你真是俊死了。進來吧,晚餐一小時之內會送來,你要不要先來一杯?」
  
  泰勒不知該怎麼說,也不知薇麗會有什麼反應。他覺得內疚的是薇麗說他有別的女人,事實也的確如此,雖然剛開始並非如此。
  
  薇麗既未開罵,也未色誘,只是說個不停。他們吃完了龍蝦、沙拉、甜點,也喝了像毒藥一樣的七九年份又爽又烈的城堡牌白蘭地。泰勒很希望趕快把事情解決,因為他不想待在這裡,也不願自己覺得內疚。
  
  「跟我談談你的工作吧。」她一手拿著白蘭地說著。
  
  「你是指剛做完的那件?」
  
  她點點頭。
  
  「是保護一個女人,她的老闆被威脅,怕波及她;結果是另外一位員工被攻擊。事情已經結束了。」
  
  「原來如此。」她笑著慢慢站起來,解開腰際的帶子。
  
  他舉起手,眼睛還留在那條該死的帶子上。「等一下,薇麗,請不要這樣。」
  
  她手停了,眉毛豎起來。
  
  「我想跟你談一談。」
  
  「我們已經談過了,談了將近一個半小時,其實剛才我就想講,但是看你吃得高興,不願意破壞你的情緒。抱歉,寶貝,我並不想傷害你,我認識了另外一個男人,他有的你都沒有,他各方面都強過你。我剛才只是想臨別親熱一下,以減輕自己的罪惡感。你的床上工夫幾乎跟他一樣棒。」
  
  泰勒頓時輕鬆,差點坐了下來。
  
  「來吧,帥哥,再來最後一次,你就走吧。我的愛人待會兒就來了。」
  
  他瞪著她。「可是,薇麗,你既然喜歡別人,為什麼還要跟我做愛呢?」
  
  她聳聳肩。「我只是喜歡做個比較,我覺得這樣很有趣,你也可以回去拿你那一堆女朋友如法炮製,比較一番呀!」
  
  「不,這回不行。祝你幸福。你聰明又美麗,我們曾經有段美好時光。」他的說辭實在是陳腔濫調。
  
  她的笑容頓時凝住,目光冷如寒冰。他不知道她是氣他不跟她上床,還是剛才那番話全是假的?或許。
  
  「可不是?我們是有段美好時光。對女孩子,你剛開始總是保護她,然後再把她甩掉。你要不要跟她上過床後,再打電話告訴我誰比較行呢?」
  
  「我不會這麼做,再見,薇麗。」
  
  她看著他穿上駱駝毛外套,戴上手套,走到大門,合上門。她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幾乎快氣炸了。於是她走過去撥電話。
  
  「貝利嗎?我是薇麗。愛人,過來嘛,隨你跟你太太怎麼說,就說你便秘,需要運動一下。對,三十分鐘,不許遲到。」
  
  感恩節那天,琳茜才知道泰勒的雙親都已去世,姐姐愛蓮嫁給一個會計師和三個孩子住在鳳凰城,去那邊過節又太遠,於是他問琳茜有什麼計劃。
  
  如意料中的,她也沒什麼概念,他不太高興,不過也就算了。結果他們還是和雪拉、克恩一起過。
  
  雪拉穿一襲黑色長禮服,足足吹了兩個小時的薩克斯風。她那天晚上的表現好極了,一個問題也沒有問。
  
  那晚,泰勒第一次吻了她。他倆就站在她公寓門口,她不想讓他走,可是也不敢讓他進門。
  
  他托著她的下巴,低下頭來輕輕吻她,既不強迫她,也不做任何令她退縮的事。他對她扮個鬼臉。「有沒有比較喜歡一點點了?」
  
  「我不知道。」
  
  「很誠實。伊甸,永遠對我實話實說,好嗎?」
  
  「有時,」琳茜低下頭來望著他的外套紐扣。「那實在做不到。」
  
  「一旦你信任我,你就會發現那跟嚼口香糖一樣容易。晚安了,甜心,好好睡一覺。」
  
  「我會睡得很好,因為我這個星期比平常都吃得多。你知不知道服裝攝影季現在要配合放假的季節往後挪?因為模特兒也是人,而吃的誘惑太大了,到十二月一日我就不能吃火雞了。」
  
  他喜歡她說個不停。等她講完了,他說:「明天我要去芝加哥幫一個肉類批發商的連鎖公司修理電腦。明天晚上我到那兒再打電話告訴你那邊的電話號碼。」在她說話之前,他又低頭輕輕吻了她一下,用戴手套的手輕撫她的臉頰說:「要想我喲,好不好?」
  
  「我想我會。」琳茜答道,知道這是實情。
  
  泰勒這回運氣不佳,足足花了三天時間才把批發商的電腦毛病找出來修好。找他來的羅先生從頭到尾都站在他背後看。
  
  芝加哥又濕又冷,風又大,風甚至從旅館的雙重玻璃透進來。泰勒又累又煩,想伊甸想得厲害,他渴望夜夜和她長談。
  
  事情終於做完,五千元進了荷包後,他立刻飛回紐約。
  
  那天晚上六點整他來到伊甸的公寓。出乎意料之外,來應門的竟然是一個沒見過面的年輕女人。她瞪著他,他也回瞪她。
  
  「你推銷什麼東西?管理員怎麼沒有按鈴說你要上來?」
  
  「我叫泰勒,是常客,管理員星期四才和我一起在『克蘭西』酒吧一起喝啤酒。你是誰?伊甸呢?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是琳……伊甸的朋友?」
  
  她一副震驚又不敢相信的樣子。「對。」他自在地答道。「我是她的好朋友,還跟她一起過感恩節。你是誰?」
  
  「我是魏姬兒,請進,對不起,剛才很冒昧,因為沒聽她提過男性朋友的事……哦,我幫你拿外套。」
  
  「伊甸呢?」
  
  「她在房裡感冒很嚴重,現在很虛弱。」姬兒盯著他好一會兒,不敢相信琳茜會讓這個男性化十足的男人靠近她。到底是什麼交情的朋友呢?「我去看看她醒了沒,她躺了一整天了。」
  
  「現在我來了,我會照顧她。」
  
  這個年輕女人又是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
  
  「你認識伊甸很久了嗎?」
  
  「我們從康乃狄克州史坦福學院的住宿學校就是同學。我們甚至還一起穿耳洞,考試一起換小抄,很有意思吧?你坐下,我去看看伊甸--」
  
  「不用麻煩了。」泰勒說著走進房裡,姬兒不知如何是好。琳茜躺在床上,毯子拉到下巴,臉色白得像紙。這時她剛好張開眼睛。「喔,我本來希望你會先打電話來,我才可以叫你跟我保持距離。不要再靠近了,我病得像死豬。」
  
  「我從來不生病的。」他坐在床沿,用掌心摸摸她的額頭。「發燒呢,你這樣子多久了?吃了什麼藥?什麼時候吃的?」
  
  「你是泰勒大夫嘍?我猜。」
  
  「伊甸,要我幫你做什麼嗎?」
  
  「喔,姬兒……」
  
  泰勒回頭看看門口那個女人,一臉擔憂迷惑的樣子,於是他盡其所能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樣子說:「很高興認識伊甸的朋友,你現在可以把她交給我了,姬兒。」
  
  琳茜要不是難受得像塞在垃圾桶的垃圾,她一定會對姬兒咧咧嘴笑。她說:「姬兒,他是朋友,沒問題的。如果我明天還活著,一定會打電話給你。謝謝你這位傑出的奴隸,讓我呼來喝去地使喚。」
  
  「你確定嗎?」
  
  「確定,泰勒也是一會兒就會走的。」
  
  泰勒沒有說話,只對姬兒點點頭,直到他聽到大門關上後才說:「昨晚我打電話給你時,你怎麼不告訴我你病了?」
  
  「那時候沒這麼嚴重呀!是夜裡才開始的。我甚至還求上帝求到子夜兩點,說我會去當傳教士;不過還是沒有效,上帝一定知道我在撒謊,因為後來越來越嚴重。」
  
  突然她不再說話,只是瞪著他,臉色比先前更蒼白,倏地從床上跳起來衝到浴室。一直等她眍得全身發抖,他才扶她回床上。
  
  「你病了,應該找醫生。」
  
  她力不從心地搖搖手,可是沒有爭辯,她太難受了。可是他一靠近電話,她就說:「我希望你不要這樣,只是腸胃炎而已。」
  
  「我有個朋友能夠告訴我怎麼做最適當,你是不是這樣吐了一整天?」
  
  她點點頭。
  
  「有沒有吃東西呢?」
  
  「姬兒弄了一些果凍給我吃,但是一吃就吐。」
  
  「好,你躺著不要動。」泰勒撥電話給麥大夫,他是紐約市的驗屍官之一,泰勒不想跟伊甸說他的病人都是死人。
  
  等了五分鐘後,麥大夫來接電話了。
  
  「死泰勒,我正在驗屍。」
  
  泰勒跟他講明狀況,徵求他的意見;聽完了,掛上電話。
  
  「好了,現在我知道該怎麼辦了,我要上菜市場和藥房,你不要動。」
  
  三十分鐘後,琳茜滿臉驚訝地望著他,鹹餅乾和淡茶在她肚子裡似乎很乖。
  
  「我們每個小時吃一點餅乾和茶,看看效果如何。」
  
  「謝謝你,」她說著合上眼睛。「這實在很是尷尬,請你走吧,我可以照顧自己了。」
  
  他斥責她的獨斷獨行,於是她的眼睛又睜了開來。「可是你不應該照顧我呀,這沒道理嘛,你甚至還不知道我的--」
  
  「閉起嘴巴,我不走,我就睡在你旁邊;你有問題的話,我會處理,現在你吃兩顆藥,去睡覺。我可不可以用你的牙刷?」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8:42

  第十四章
  
  泰勒/琳茜
  
  泰勒再回到臥室時,伊甸已經睡了。他靜靜地脫了外衣褲、鞋襪,疊好放在籐椅上。通常他都不穿衣服睡覺,不過在這裡可不行,他不想嚇壞她。
  
  他把餅乾、阿斯匹靈及止吐藥放在伸手可以勾到的地方。輕輕地睡在她旁邊,自己找了一條毯子蓋住;公寓裡溫暖而安靜,她的呼吸又沉又勻,他輕輕握著她的手,躺在那兒兩眼瞪著天花板;床頭鍾滴答滴答地響,窗外有靜靜的車輛往來聲。
  
  他三點鐘驚醒過來,伊甸不在;他從床上坐起,然後便聽到她在浴室嘔吐的聲音。
  
  老天,他竟毫無所覺,他忘了自己前幾天在芝加哥睡得不好,立刻衝到浴室。他扶著她,用熱熱的濕毛巾幫她擦臉。「你要不要漱漱口?」
  
  她漱了口,胃又開始抽搐,人就跪了下來,痙攣卻突然停住了。泰勒扶她回床上。很意外地,她竟笑了笑說:「真糟糕,讓你看到我這副德行,一定嚇得你以後都不敢來了。」
  
  「你一定得用斧頭才嚇得走我,不再抽搐了吧?」
  
  「沒有了。」
  
  他又餵她吃了一塊餅乾,量了體溫,攝氏三十八度半。
  
  「要不要喝點茶?不要?好,沒關係。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我們可不可以聊聊?」
  
  「當然可以。」
  
  他們並排在黑暗中躺著,手握著手。
  
  「你先說。」她說,聲音很虛弱。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是個親法分子?」
  
  「那是什麼?」
  
  「我一直很喜歡法國,我認為我前世一定是住在那兒,說不定是葡萄園的工人。總之,我總是租一部摩托車,哪兒吸引我就去哪兒。通常我都是在九月觀光客都走光了以後,在那兒待個兩周,那裡又美又暖和……」
  
  突然間他覺得她變了,不再問問題,雙手冰冷僵硬,離他好遠好遠。
  
  「伊甸,怎麼啦?你的胃又抽痛了嗎?要不要吐?」
  
  「不,不是這個問題。」
  
  「那是怎麼啦?」
  
  「我痛恨法國。」
  
  「天老爺,為什麼?」
  
  「很久以前我去過一次,很恐怖。」說這些話比她想像中容易些,因為黑暗保護著她,她看不清他的臉,不知道他的反應。
  
  「發生了什麼事?」
  
  沉默,痛苦的沉默,完全縮回去了。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溫和地說:「你什麼時候在那裡?」
  
  「一九八三年。」
  
  「八三年我也在那裡,你是什麼時候?」
  
  「春天,四月。」
  
  「我記得那個時候很美,光彩奪目的。不過我特別記得那次車禍,我骨折,手臂斷了,住院等等。你是不是也出了什麼意外?」
  
  他知道他正進入禁區,然而他已無法回頭。他慢慢地、耐心地等她給他答案。
  
  「對,差不多。我累了,晚安。」
  
  「晚安,甜心。」
  
  他手中握著的手又放鬆了,她的肌肉柔嫩溫暖。好歹總是個開始,只是不知結果如何。
  
  第二天早上他比她早醒來,躺在她身旁,依然握著她的手,他真希望永遠這樣子躺著。這又是另一個開始。
  
  他又睡著了。
  
  琳茜慢慢醒來,胃不再抽搐,沒有嘔吐,不會頭痛。接著她發現自己幾乎躺在泰勒身上,她的頭靠著他的肩,一條腿跨放在他腿上。他的頭向著她,下巴枕著她的頭髮。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和他的呼吸。她頓時覺得驚恐萬分。
  
  她從他身旁,跌跌撞撞衝進浴室,把門鎖上。好,就這樣吧,她寧可讓他以為她病了,而不是瘋了。她聽到他絆倒一張椅子,現在在敲她的門,叫她的名字,不,應該說是她的假名,她現在開始痛恨這個名字,因為古教授說對了,它是一層煙幕、一道障礙、一個謊言。
  
  她不得不應道:「泰勒,我很好,我想沖個澡,十分鐘之內會出來,不用擔心。」
  
  他回去了,她既失望又寬心地歎口氣。待她穿著絨布袍從浴室出來時,她虛弱得快站不住了。她拉開抽屜拿出去年冬天買的一件乾淨的法蘭絨睡衣,它可以從頭包到腳。她又回到浴室,只聽到泰勒在廚房忙。
  
  她慢慢走到廚房,頭髮濕濕的,臉色發青,她想笑一下。謝天謝地,泰勒服裝整齊,他正吹著口哨,一副在自己家裡的樣子。
  
  「早!」他抬頭看她。「你快倒了,坐下吧。如果早上我沒有喝咖啡,會很虛弱,可能扛不動你。」
  
  她坐下時差點從另一邊倒到地上。
  
  泰勒靜靜地說:「你淋浴的時候累壞了,我現在扶你回床上好嗎?」
  
  「床亂七八糟的,而且--」
  
  「你在浴室的時候我換過床單子,希望你不介意我因為找床單而到處翻;不過現在都歸回原位了。」
  
  她抬頭望著他,臉上寫滿了虛弱、恐懼和痛苦,他真不忍心看。回到床上後,他說:「我不喜歡你頭髮濕濕的,吹風機呢?」
  
  吹頭髮的時候,她整個人熱呼呼的,快睡著了。電話鈴響時,她沒動,泰勒接了。原來是戴莫,問伊甸死到哪兒去了。
  
  「我是泰勒,她得了嚴重的腸胃炎,還躺在床上,今天的行程全部取消,明天你再打來看情況如何。」
  
  那一頭沉默了一會兒。「你真的跟她過夜?她讓你留在她的公寓?」
  
  他不知道該對戴莫說多少實話。戴莫顯然知道她的一些事,說不定全部知道呢!〕
  
  「對,我會待在這兒直到她能照顧自己。」
  
  「哇!真是大新聞!我若告訴格林,他會氣瘋了,他迷你迷得要死。」
  
  「請跟格林說抱歉了。」
  
  「那祝你好運啦!泰勒,好好照顧她。恩?叫她不要亂動,聽到沒?我明天再打來。」
  
  星期天她還是很容易累,不過差不多恢復了。他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都跟她在一起。星期天早上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躺在他身上並沒有跳起來。她還是維持原來的姿勢,覺得既溫暖又滿足,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
  
  星期天下午天氣不很冷,晴空日麗,他們正要出去時,電話響了。泰勒去接。
  
  「哪位?」
  
  「我是泰勒,伊甸的朋友。」
  
  「呃,伊甸,喔,對。我是她奶奶,請她接電話。」
  
  伊甸沒說什麼,因為他在場,她不想讓他知道有關奶奶的事,他不太高興。
  
  掛上電話後,他說:「聽她說話很親切的樣子。」
  
  「對。」
  
  「她住哪?」
  
  她遲疑了一下,說:「舊金山。」
  
  「很老嗎?」
  
  「很老了。」
  
  「我們去買聖誕禮物吧!」伊甸說她有一個外甥女,於是他們就去第五街的蕭滋百貨。
  
  「她叫什麼名字?」
  
  「莉莎,三歲,住在意大利。」
  
  「你哥哥的孩子還是姐姐的?」
  
  「異母姐姐的。」
  
  他沒有再追問。他在驚喜玩具部門替鳳凰城的外甥和外甥女買了三件禮物。他手上拿著一個龍尾風箏時,她笑了。「好棒!我六歲的時候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風箏。」
  
  「喔!我也想替自己買一個呢!」
  
  她笑得更開心了,而他齜牙咧嘴的扮小丑。當他們正在看布偶時,他說:「你想要孩子嗎?」
  
  「喔!想。」她陡地後退,撞翻了所有的玩偶。百貨公司店員常以處變不驚出名,這對他們而言根本是小事一樁。玩偶很快就排好了,她則呆若木雞。她看到泰勒望著她,眼中有明顯的問好。於是她說了。「孩子真的很可愛,只是不可能,我也認了;有時,只是偶爾,我也會覺得遺憾……。」
  
  泰勒一面仔仔細細檢查飛鏢玩具,一面輕鬆自在地說:「我也想要孩子。男人和女人一樣有一座生理時鐘,突然之間我想像自己正在洗旅遊車,旁邊有一條被跳蚤咬得亂七八糟的狗正在抖落身上的污水,還有三個孩子在我身上爬來爬去。」
  
  「聽起來很過癮的樣子。」
  
  「我想在那副畫裡應該還有太太到處監看。」
  
  「應該有,否則你就是怪胎。或許她正用水管把你噴倒呢!」他把飛鏢放回去,又把玩一輛玩具坦克。「你還是年輕,伊甸,你幾歲了?二十五?」
  
  「二十六。」她脫口而出,既而皺了皺眉。他滑溜得像條蛇,輕易地就從她口中套出答案,真可怕。
  
  「那你多的是時間,我也正值壯年,我才三十二歲,那我們再等兩、三年如何?」
  
  她盯著右手上一八八五年的古董火車說:「好。」
  
  他用手輕觸她的臉頰,低頭輕輕吻她,說:「很好。」
  
  她累死了,而他則心滿意足。回她公寓的路上,泰勒輕易讓她自動供出她還有父母住在舊金山。有進展了,他很高興,絲毫沒有趁她精神不振佔她便宜的罪惡感。
  
  泰勒盯著電視上足球賽打得如火如荼,她則靠在他身上睡著了。那天晚上他走了,他不想太逼她。令他高興的是她在門口吻了他,雖然不是熱情洋溢,消魂蝕骨的吻,不過卻是儒家包換的吻。他吹著口哨回家。
  
  他倆現在是公開的一對,他們有時和克恩、雪拉在一起,有時也和戴莫、格林以及其他美女一起出去玩。
  
  十二月四日琳茜把莉莎的聖誕禮物寄去,回來不久竟然接到古教授的電話,她嚇得一身冷汗,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她的電話。掛斷電話後,她立刻打電話去電話公司換號碼,並要求不要登記。這件事她對泰勒隻字不提。
  
  聖誕節竟然出現暴風雪,琳茜赴舊金山的班機停飛了。她很高興她哪兒都不用去,立刻打電話去道個歉。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和男人共度一個平靜的聖誕節。她送他最新型的攜帶型小電話,剛好可以放進襯衫口袋,他第一件事就是將她的號碼輸入。他送她「雅疲來第:牌剃刀,然後告訴她現在剃刀是他一個人專用的。
  
  當泰勒遞給她一個有」蒂芬尼「標誌的盒子時,她有點遲疑了,雙手有點顫抖。
  
  「打開呀!」
  
  她戰戰兢兢拆開包裝紙,又興奮又害怕。她慢慢掀開蓋子,發現裡面還有一個小盒子,是珠寶盒。華麗的黑絲絨座上是一枚長圓型的鑽戒,她沒有見過這麼美的戒指。她呆呆望著他,驚慌又興奮。
  
  「嫁給我,伊甸,嫁給我。」
  
  她瞪著他,很想大叫她不是伊甸,她是騙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她很怕自己會失控地痛哭失聲。她終於沉住氣慢慢地說:「我不能嫁給你,泰勒,我和你想像的不一樣。」
  
  他笑了笑說:「你叫伊甸還是叫琳都沒關係,叫琳我也可以接受。」
  
  「什麼?」
  
  「上回姬兒幫我們開門時,脫口說出琳。如果你喜歡叫伊甸,我無所謂。」
  
  「我討厭伊甸,至於琳--」
  
  「怎樣?」
  
  「一言難盡……你不會瞭解的。」
  
  他沒說話,強迫自己等,以無盡的耐心等待。她一語不發,只是瞪著戒指。他起身撥弄壁爐的木柴。旁邊的小聖誕樹掛著五顏六色的燈泡,一閃一閃的。聖誕樹是他們一起佈置的,有個沒有鬍子的聖誕老人燈泡掛在一個價值不貴的維多利亞時代古董聖誕老人邊;每次他看到這兩個並排就想笑。弄好了爐火,他回來跟她坐在地板上,面對面,他還是沒說話,他有得時間和耐性。
  
  「戒指很美,泰勒。」
  
  「對,它往後都要戴在你手上,當然要很美。」
  
  「我很意外,我沒想到……。」
  
  「沒想到有人跟你求婚?那個人還沒跟你說他愛你?對!這就是我的不對了,我愛你,琳/伊甸,嫁給我吧。」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我也可以跪下來再說一遍,可是你現在已經坐在地板上,我想那樣看起來也就不太羅曼蒂克。」
  
  「哦!不是,不是。「」還有,我不用車買戒指,我的積蓄夠我們兩個舒舒服服過日子;我的工作不錯!收入穩定,這你也知道。」
  
  她沒說話,只是盯著地毯起毛球的地方。
  
  「如果你想繼續當模特兒,我沒意見;如果你想蹺著二郎腿每天吃巧克力,那麼我就每天晚上幫你帶一盒回來。如果你想馬上生幾個孩子,那也可以。反正,我怎麼樣都行,甜心,我只要你開心,跟我在一起。」
  
  他的心怦怦跳,口乾舌燥。地上的毛球一定很吸引人,要不她為什麼用指頭揉來揉去。該死!她為什麼不說話呢?他只好繼續說:「如果你想住這裡,我就搬來跟你一起住;如果你比較喜歡我的公寓,那我們就住那兒。不過,我覺得我們兩個住,地方最好大一點,我們該去找一間新公寓。我比較喜歡東區,不過西區也可以。我知道那邊有很多很棒的窩。反正,我都可以,看你的意思。」
  
  她還是一副癡呆樣,好像講不出話來。
  
  「你愛我嗎,伊甸?」
  
  她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不知道愛不愛,我只知道你很不可思議。」
  
  他對她眨眨眼。」你常嚇我一跳。」
  
  「我是說真的,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你這種男人。」
  
  「為什麼?」
  
  太直接了,他意識到這一記太重!真想踢自己一腳。
  
  她只是聳聳肩,手還拿著盒子,只是一直沒有碰盒中的戒指。
  
  「我想我應該說我跟男人相處的經驗都不太愉快。」
  
  「他們,這些男人又不是我。」
  
  「對,他們不是。」
  
  「因為我不可思議,同時我要你永遠記得我愛你。」
  
  他看見她眼中的害怕,真希望自己能知道這些男人是誰?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事,把她嚇成這樣?他的手握成拳頭。
  
  她熱淚盈眶。」我不能,還不能,對不起,泰勒……」
  
  他輕鬆地接下去。」我有個好主意,你現在對我實話實說。過去這一個半月來,你跟我在一起快不快樂?」
  
  「快樂。」
  
  「我有沒有令你害怕?」
  
  「有。」
  
  「讓我換個方式說,你現在是不是比半個月前更信任我?」
  
  「對。」
  
  「你相信我不會硬上而強暴你?」
  
  遲疑了一下,然後她說:「對。」
  
  好了,他心想,她可能被強暴過,一九八三年四月在巴黎,他可以查得出來,法文報紙,雜誌--看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勝算在握,他實在受不了再這樣迂迂迴回跟她兜圈子。」你記不記得我跟你睡了兩夜?你兩夜都在我懷裡醒來?」
  
  「記得。」
  
  「我有沒有對你怎樣?」
  
  「或許你是怕我吐得你一身都是。」
  
  他咧嘴一笑。」或許,不過我可不以為然。如果你不知道,那麼我告訴你,整個晚上我都繃得跟石頭一樣,不過那在當時不是問題,以後也不會是問題,我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包括你不願意的任何性行為。」
  
  「不要說了!泰勒,不要說了……不是這樣。只是我不能……我知道你……所有的男人都要性,而且常常要,但是我沒有辦法,實在沒有辦法……」
  
  「現在不要。「他輕鬆地說。」沒問題。我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瓜,我當然知道有好長一段時間你都不願與我有男人和女人的關係。尤其每當我吻你的時候,我幾乎要瘋了,你一定知道我有多想要你。可是我既不是青春期的少男,也不是磕藥的瘋子。我要的是你的人,而不是你的身體,你能懂得我的意思嗎?」
  
  不!他看得出來,她不懂。
  
  「沒關係,我們再想辦法。」
  
  她想把盒子丟還給他,但又立刻把手縮回來。這回他對她優柔寡斷的表現很高興。
  
  「戒指是你的,伊甸,就像我是你的一樣。扔掉戒指就等於扔掉我。留著它就是留著我。」
  
  「我不知道……」
  
  「聽好!我有個建議。「他雙手抱胸,靠在沙發上,看起來孔武有力,非常男性化。她注意到這點,便往後縮。
  
  「你可以到另外一個房間,如果你覺得那樣會比較安全。「泰勒溫和地說。」我這種姿勢是不是嚇到你了?沒有,那就好。恩!你又一副吃驚的樣子,反正我是越來越瞭解你了。在你旁邊我總是隨時得小心翼翼,喔!這很難,而我也累死了,所以我建議我們要扭轉形勢。」
  
  「什麼意思?」
  
  「你還在這裡?要勇敢一點,決定了嗎?你確定我不會撲到你身上嗎?」
  
  「住嘴!死傢伙!「她撿起裝手提電話的盒子朝他身上扔,正中他的下巴。
  
  「丟得好!我的建議是:我想明天搬來跟你一起住,我們是室友,不是情人。我們可以很親密,可是不要有性關係,一直等你願意再說,我保證。」
  
  「你要睡哪兒?」
  
  「跟你一起睡!就像前兩天一樣。」
  
  她眉頭深鎖,咬著下唇。好!他心想,或許這一招有效。
  
  「那就是說我的壞習慣你都會發現?「她說。
  
  「我自己也有一堆惡習呀!你早上還是晚上上廁所?」
  
  「晚上。」
  
  「我是早上。你會不會鼾聲如雷?」
  
  「不知道。「她很認真。」我自己沒聽到過。你呢?」
  
  「我只有壓力很大或累壞了才會。我每週有三個早上要慢跑,另外兩天要上六十六街的體育館。我不會把你喂得很肥,而且我的菜燒得很好。」
  
  「我是長不胖的。「她說。
  
  「真的?那是體質的關係還是為了模特兒生涯故意餓的?你如果不當模特兒會不會發胖?」
  
  「大概不會!我從來沒有這種煩惱。我的菜燒得不好。」
  
  「沒關係!你既然不吃,幹麼要學?我會做很好吃的麻婆豆腐。」
  
  「好吧。」
  
  「戒指給我。「他手伸出去。
  
  她把盒子給他。
  
  「左手給我。」
  
  她猶豫了,他還是掌心朝上伸著等。
  
  她把左手伸給她,於是美麗的戒指套了上去。戒指有點緊,她得幫著他皺著眉將它擠過關節。他寧可相信是因為五號太小才使她這樣。
  
  「好,現在如果要脫下來會很痛。從此每次你想把戒指扔到我臉上時,你都無法立刻脫下,然後時間會讓你冷靜下來,我又會使你回心轉意,甜心。」
  
  「泰勒,你不僅不可思議,而且還是個既邪惡又聰明的混蛋。」
  
  「過來,讓我抱抱你。」
  
  她過去坐在他兩腿之間,背靠著他的胸膛。他親她的頭頂。」現在你是我的未婚妻了,聽起來有什麼感覺?」
  
  「不可思議。」
  
  他笑了,咬著她的耳垂。
  
  「泰勒,你今晚何不留下來?」
  
  他不知道她緊貼他是否可以察覺到他的堅硬。」好啊!「他說。」明天早上七點鐘我不用在又冷又下雪的時候跋涉到這裡看聖誕節的襪子,那很棒。就這麼辦,我們坐在床上喝可可,什麼時候想拆襪子就拆。」
  
  「難以想像。「她低低的聲音只有些微的米茫和不敢置信。
  
  「我可以,現在我可以輕易想像出來。「他邊說,又親她的耳垂。
  
  「我最後一次擁有聖誕節的襪子是十一歲。」
  
  「喔,真的?你想不想聽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我最後一次拿聖誕節襪子是警校教官給我的,她是個陰險的混帳東西。襪子裡塞滿了各種東西--像催淚彈、玩具槍、子彈、手榴彈、手銬等,那些手銬還鑲毛邊呢!你簡直難以想像--老天,她真是奇葩,她的芳名是『肉彈』紀瑪蓮--」
  
  琳茜死命捶他,笑得直不起腰來。」手銬!」
  
  「真的,夫人,我做了一夜的奴隸。」
  
  「我還以為你聖誕節早上才拆襪子呢!」
  
  他若有所思地說:「人會適應的。對,人的確會適應。「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9:00

  第十五章
  
  泰勒/伊甸
  
  他們守到聖誕節,但只守了一會兒,子夜過後十分鐘,泰勒望著她打了一個大呵欠。明天一早就是聖誕節長襪禮物揭曉的時刻,他們要好好睡一覺。他站起來時把手伸給她。
  
  她小心謹慎地讓他握著,一面拉下毛衣想掩飾尷尬的情緒,一面說:「我先去,十分鐘就好。」
  
  他點點頭,盡可能表現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令她有點煨怒。她站在門口說:「這不公平,我覺得很怪異,我不像你對女人經驗豐富。知道該說什麼或該怎麼做,還會胡亂開玩笑。我覺得自己好蠢。」
  
  他咧嘴一笑,揮手叫她快走,一面說:「但是從另一方面看,你現在有一個漂亮的戒指,又有我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去,那你還奢求什麼?」
  
  她沒轍,只能搖搖頭。泰勒熄了所有的火燭,檢查了門窗便走進房間。只有床頭燈點著,她躺在床左側,被子拉到下巴,兩眼瞪著他。
  
  「嗨!你有沒有遵守那個協定?「他邊脫襯衣邊問。
  
  「什麼協定?「她還是盯著他,他脫了襯衣再脫T血。
  
  「襪子禮物的協定呀,無聊透頂,還限定在五十塊以內。你遵守了嗎?」
  
  她眼睜睜看他把T血扔到地板上,又開始松褲帶。他本來決定今晚穿汗衫短褲睡,明天搬近來後就只穿短褲。既而一想,他幹麼不敢讓她看他的身體,他為什麼要裝得出跟平常不一樣?為什麼不開始就立刻讓她習慣他?這樣做風險很大,但是他願意一試。她必須瞭解即使光著身子,他也不會傷害她。
  
  皮帶捲成一圈放在椅子上,他坐下來脫鞋襪,然後又站起來解褲扣。
  
  「你做什麼?」
  
  「脫衣服呀,穿著衣服睡覺,衣服的壽命會減短,洗衣費也可以省一點。你到底有沒有遵守五十塊的協定?」
  
  「泰勒!」
  
  她實在無法視而不見,王子的影像在記憶裡依然鮮明,往日那恐懼、羞辱和無助的感覺又復活了。
  
  「我花的確實數目是四十七塊六毛九。我幫你買了一些很精巧的東西,梢後你就會知道。」
  
  她把頭別開。
  
  她聽到他在吹」平安夜「。
  
  但是她不再是當年那個十八歲的她了。」你很可惡,你答應過我的,說你信得過,說你不會--」
  
  他毫不猶豫地打斷她。」我沒有騙你,伊甸,轉過來看著我,現在就要開始習慣我的樣子。我沒有辦法假裝我不想要你,所以這件事無需遮遮掩掩,假裝它不存在。看著我,相信我,我不會做你不願意的事。「他的聲音和緩鎮靜,他覺得自己都快被催眠了,可是伊甸卻不為所動,她太害怕了。
  
  她的頭慢慢轉過來,他赤身露體站在房間中央望著她。
  
  「我只是一個男人,伊甸。」
  
  她還是目不轉睛。
  
  「你還是認為我不可思議嗎?」
  
  「我想你還是。「足足瞪了他三分鐘後,她終於說話了。
  
  他終於放下心頭的一塊重石。」我喜歡執拗的女人,我們睡吧。」
  
  他向床邊走去,看她僵在那兒,他依然繼續掀開被子躺進去說:「關燈吧,今晚你把我累慘了。「一切如常是制勝的訣竅。
  
  「我沒有怎樣呀,你是什麼意思?」
  
  「哦,有,看到戒指你也沒有尖聲怪叫衝進我懷裡說你真想立刻嫁給我,說你是全紐約最快樂的女人。沒有,什麼都沒有,小姐,還差點逼我連陸戰隊都叫來了。關燈吧,我要好好想一想,重新計劃和部署。」
  
  卡嚓一聲燈熄了。琳茜輾轉反側了半天終於安靜下來。她終於說話了。」你睡覺不穿睡衣嗎?」
  
  「不穿。」
  
  「如果我買給你呢?」
  
  「不穿。」
  
  她歎了口氣。
  
  「我最討厭睡衣。如果我把你的睡衣都燒了,你肯不肯光著身子睡?」
  
  「不肯。」
  
  「那就是啦,晚安,甜心。在這裡真好,我有回到家的感覺。」
  
  「晚安,泰勒,我想我也很高興你在這兒。」
  
  「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晚安吻?」
  
  寂靜無聲。
  
  「好吧,那一個訂婚吻好了,一個平安夜之吻好了。」
  
  她彎過去親他一下,親在下巴上。他迎上去想擁住她的肩,卻觸到她的乳房。」不,不要縮回去,現在暗暗的,我們試試看能不能讓嘴跟嘴在一起。」
  
  他們甜甜地吻了一下,這令他更硬如堅石,也令她有點忐忑不安。
  
  第二天早上泰勒在七點十分醒來。它的腿放在他腿上,掌心壓著他裸露的胸膛,臉則頂住他的喉嚨。他覺得既快樂又滿足。他真想看她醒來那一刻會有什麼反應。可是她直睡到八點還沒醒,他等不及了,他得上廁所。
  
  他把熱巧克力、牛角麥包、奶油、果醬放在碟子裡端過來。」聖誕快樂,伊甸,起床吧!」
  
  琳茜不敢相信她的公寓會有男人的聲音,而她自己還在床上。一想到這裡,她立刻清醒過來。天哪,她一定是神智不清,竟然同意他住進來。低頭一看,左手上的鑽戒璨璨生輝,喔,完了。
  
  她地一聲在床上坐起來,嗯,她可不願意自己像個嚇呆了的傻瓜。」把托盤放這兒,水手,我餓死了。」
  
  「你從來不上廁所嗎?」
  
  她頭低了下來。
  
  「伊甸,別這樣嘛,我知道你沉魚落燕,身材迷人,才高八斗--」
  
  「住嘴!蠢豬!」
  
  「但是,但是即使這麼完美也得上廁所呀!」
  
  「好吧。「她進去了。
  
  出來時她看到早餐旁有兩隻塞得鼓鼓的聖誕襪。
  
  「真好!「她說,這是一種嶄新的感覺,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或許泰勒真的是與眾不同。
  
  「我想向你表現一下沒有我你活不下去。追求排骨美人,事物是最好的第一招。」
  
  她咬了一口牛角麥包。」好吃!喔,是真的奶油,我都忘了我還有奶油。」
  
  「給我一個早安吻,這是我們西班牙祖先天主教家庭的傳統,以後是我們家的傳統喲。」
  
  她吻了他,吃到他口中美味的草莓醬和熱巧克力,他用力地回吻她一下就放開她。
  
  泰勒很快就發現伊甸喜歡在床上聊天,房裡暗暗的,她看不見他的表情或反應。同樣地,他也不用克制自己的表情或反應,因為她橫豎看不見,這對兩人都有好處。
  
  他倆第一次的午夜深談出乎他意料之外地令他感動。她說:「我一直期望能碰上一個愛我、關心我卻不會對我問個不停的人,他相信我,也接受我。」
  
  他伸出手摸她的肋骨說:「恩,現在你找到啦,不過你不要忘了,即使我們兩個打得你死我活,我對你始終如一喲。」
  
  「很好。「她說著捉住他的手,並沒有放開。
  
  她的手整夜都握在他手中。一直到一月二日,琳茜才想起有信件。信大部分是寄給傅琳茜的,或許泰勒已經看到這些來信和帳單,不過琳茜不這麼想。她想即使他當私家偵探,也不會去偷看別人的信件。不過她遲早得告訴他自己的身份,她覺得自己像騙子,然而她還是沒有採取任何行動。
  
  依他的能力,如果他想知道誰是傅琳茜,她相信一個小時之內答案就會揭曉。然而她還不打算告訴他,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八年了,往日的傷口卻依然疼痛,雖然她已經能夠穩住病情:她兩次斥退古教授,在學校加入自我認知團體,社交上也有所突破。然而泰勒的份量不一樣,她不想失去他,她不希望他認為她少女時期曾是個蕩婦,這點她依然無法應付。
  
  她不知如何是好,作後她決定租一個信箱,雖是痛苦的決定,但是她別無選擇。她不知泰勒是否注意到她沒有2了,因為他什麼都沒說。
  
  他注意到了,因為他決定不下自己是否要變更收信地址。但是他要跟她一起面對這個問題,他決定等。
  
  該死!這跟她的名字到底有什麼關係?她為什麼不能信任他?
  
  一月八日那天,兩人終於承認公寓太小。
  
  「我們可以搬到我的公寓,它比較大,不過可能還是不夠大,要不我們就出去找房子。你星期六有事嗎?」
  
  這種誓言比鑽戒更令她驚駭。這雖然不是生死關頭的決定,不過對她而言,也差不多了。
  
  「怎麼樣?」
  
  她只是望著他,既憂慮又失措,這種表情每次都快逼瘋他。
  
  「伊甸,我們住在一起已經兩個星期了,昨晚我脫衣服的時候,你坐在床上說話可沒有結結巴巴、張皇失措的樣子吧?」
  
  「那是因為我正在專心說話呀!」
  
  「我那裡可是硬的像石頭,你眼睛眨都沒眨一下。」
  
  「喔,好啦,我已經習慣你--全身的每一部分了!那又怎麼樣?」
  
  「兩天前,早上醒來時你躺在我身上,我假裝還在睡,你上完洗手間又回來扒在我身上。這又怎麼說?」
  
  「我當時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好。」
  
  「我當時很冷,你又像火爐一樣。」
  
  「好。你還記不記得昨天晚上你隔著浴室的門跟我說話?正常得不得了呀!」
  
  「那時我在抹面霜呀!」
  
  「真的只是這樣子嗎?「他用指尖劃著她通紅的臉頰。」拜託,不能訴諸暴力,我們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我們看看報紙有什麼適當的房屋可以出租。」
  
  她把報紙扔給他。」好吧,看就看,但請你閉嘴!」
  
  「好,如果你負擔一半,你付得起多少錢?」
  
  她笑了,手臂甩來甩去。」我們來鋪張一下,我很會賺錢。我要那種天花板很高,有大理石壁爐,而且視野美得不得了的老公寓。但是,當然啦,廚房和浴室要現代化才行。」
  
  他們在八十和八十一街中間的第五街上找到一棟一九二六年建,十分高雅的主教大廈。這棟公寓並沒有招貼,只是琳茜和泰勒已經放出風聲要找房子,所以戴莫接的頭。房子有一千八百平方英尺,牆壁和地板都是古色古香、光滑閃亮的木料。她站在俯瞰中央公園和美術館的巨大凸窗前,整個人被催眠了似的。
  
  「你一個月賺多少?」
  
  琳茜知道房租的價碼,也知道男人通常都不敢相信女人會賺很多錢。於是她下巴抬得高高的。」如果你是擔心房租太貴,我可以付比一半還多,對預算毫無影響。我甚至可以一個人負擔保險費,我也可以負擔所有的費用!「」很好,我可以付一半。我可不想錯過法國之旅,也不想半個月都喝洋蔥湯。我們要不要簽約了?「琳茜把自己的本名簽在泰勒之後,泰勒並沒有看她簽什麼名字,他也不逼她。簽完後她將契約摺起來塞進皮包裡,泰勒也沒說話。
  
  一月二十日他們只帶了少數幾樣東西搬進公寓。他兩的東西填不滿新公寓,不過琳茜卻逐步發現這樣子樂趣更多。他們現在可以開始計劃、爭執、裝飾,最後妥協,任何事情都一塊兒討論,這使得她的生活更豐富也更多彩多姿;這也使她的生活比較正常,因為她開始考慮到別人的感覺、情緒和意見。這種感覺雖然怪怪的,不過卻很美好。
  
  二月二日當天,他們花了一個下午為客廳物色波斯地毯,兩人吵得不可開交,互相恥笑對方的品味,從頭到尾都非常有趣。最後買了一張有淡藍色、奶油色、紅色、淺黃色和粉紅色的地毯,鋪在客廳非常美麗。那天晚上八點十分,正當兩人又叫又笑,鬧成一團時,電話鈴響了。
  
  琳茜邊笑邊拿起電話說:「喂?」
  
  對方靜默了幾秒鐘,然後說:「琳茜,我是父親。」
  
  她把電話抓得死緊說:「怎麼啦?」
  
  「你祖母去世了,你母親也去世了。她倆去參加董事會的途中,你母親喝醉了,車子駛進韋伯街,失控撞到四輛車,謝天謝地,幸虧都是空車,你母親……」
  
  「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
  
  「你昨天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他靜了一下,她想像得出他正不耐煩的聳聳肩。」我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嗎,葬禮星期五舉行,你或許要坐飛機過來。」
  
  「對,我會過去,謝謝你打電話給我,你人真好。」
  
  「不必冷嘲熱諷,即使如此你還是很可笑。我昨天就通知雪麗了,她也會從意大利回來。」
  
  那是一定的,他一定會馬上告訴雪麗,琳茜呢?休想。祖母,永恆的老夫人,總是精力充沛,她不敢相信傅凱詩死了,至於母親呢?醉酒?不,她無法相信。聖誕節因為大風雪,她沒去舊金山,也不想試搭其他班機,所以她們兩人她都沒見著,如今她們都死了。
  
  「你回來時,搭計程車到大屋,我想你得在那兒待一會兒。」
  
  「好。「說完她就輕輕掛斷電話。
  
  她抬起頭來,看到泰勒正專注地望著她。她說:「是我父親打來的,我祖母和我母親都去世了,昨天發生車禍。我現在得訂明天早上的機票,葬禮星期五舉行。」
  
  泰勒看著她打電話向」聯合「訂位,她很平靜,太平靜了。掛斷電話後,她說:「哦,我得打電話給戴莫,我明天本來要拍照的,是元月份的運動服裝。奇怪,我不記得……我星期五有沒有什麼事?泰勒,你記得嗎?」
  
  他走向她,將她輕輕擁入懷裡。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用手上下揉著她的背。
  
  「你何不去好好洗個熱水澡,我幫你打電話給戴莫。」
  
  「謝謝。「她走進主臥室的浴室。
  
  他撥電話給戴莫。
  
  「你要跟她去舊金山嗎?」
  
  「不知道,她沒有要我去。」
  
  「或許你不要去比較好。我知道她父親是個混蛋,她繼母更是個大混蛋,還有她的異母姐姐雪麗她……什麼都不是,啊!天哪,真不公平,對不對?好好照顧她,泰勒。」
  
  「我會的。」
  
  他走進浴室,她泡在淺粉紅的大理石浴缸裡,又濕又多的頭髮披在肩上蓋住乳房。
  
  「你還好吧,甜心?」
  
  她光著身子,可是她無所謂。她睜著眼睛望著他,他一臉憂慮的樣子,既誠懇又真切,令她深深感動。
  
  「我很好,只是太震驚了……自從我十六歲那年被送到住宿學院,我跟母親就不是很親切了。我父親說她喝醉了,禍是她闖的。至於我祖母,我實在很難很難相信她走了。」
  
  她還是沒有哭,兩眼空洞憂慮。
  
  「你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她搖搖頭。」不,不,我不要你見我的……沒關係,我星期五晚上就回來了。除非必要,我不會留在大屋,我一向討厭那裡。」
  
  大屋?他很想多知道一些。他們本來是越來越親近了,然而現在出了這件事。
  
  「到的時候打電話給我。」
  
  「好。」
  
  那晚他和往常一樣擁著她入睡,她非常安靜。他認為她並非痛苦得失去常態,而是震驚和不敢置信令她麻木。
  
  她搭計程車去甘*迪機場。至少他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來,或許那時她會需要他,真正地需要他。
  
  舊金山晴空萬里,六十多度,好個人間天堂。她叫了一輛排班的計程車。三十分鐘後到達大屋門口。司機讚歎地吹了一聲口哨。
  
  「哇塞!深宅大院,小姐,你住在這裡呀?」
  
  「不是,我只是訪客。」
  
  「住這裡的人來頭一定不小,你猜得出他們多有錢嗎?」
  
  「猜不出。」
  
  她真不想按門鈴,真不想看到裡面的人。現在才下午兩點,紐約一定已經天黑了。不知道泰勒現在在做什麼?他會在家嗎?
  
  家,聽起來真美妙。
  
  荷莉來應門,兩眼佈滿血絲。
  
  「哦,你來了,琳茜。」
  
  「你好,荷莉,希望你不會太難過。」
  
  荷莉笑著說:「那是你的家人,又不是我的家人;不過我還是會想念老太太的,聽起來有點奇怪,但是是真的。」
  
  「一點都不奇怪。」
  
  「你不用當她媳婦,聽她使喚,每天可憐巴巴地請示這個請示那個,根本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老天,你運氣真好,離她十萬八千里。」
  
  「荷莉,你不用住在這兒呀,是你自己要住的。」
  
  她惡狠狠地看了琳茜一眼,走進客廳,客廳又濕又冷。
  
  「老天爺!「荷莉驟然把所有的窗簾統統拉開。」這個管家真差勁,我星期一就要把她開除。到星期一我就是這裡的主人了,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你們那位寶貝狄太太就是愛狐假虎威,拿老太太作靠山!」
  
  琳茜放下唯一的行李,走向壁爐說:「我想生個火,可以嗎?」
  
  「可以呀,當然可以,這裡像個死人城似的。」
  
  琳茜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要喝點酒。「荷莉打開瓶塞利落地替自己倒了一杯雙份的。
  
  「荷莉,又喝了?你應該控制一下自己,要不然人家來致唁的時候,對這屋子新女主人最後的印象就是醉醺醺的。」
  
  淡妝的雪麗一身黑色洋毛洋裝配上三寸高跟鞋,頭髮向後梳,用一把金色梳子別住,看起來蒼白、脆弱,而且非常美。
  
  琳茜站在壁爐前說:「嗨!雪麗,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晚從米蘭搭飛機來的。你還是老樣子。你走的時候紐約是什麼樣子?」
  
  「很冷,天氣很好。」
  
  「荷莉,你不會又喝了一杯了吧?你喝得比琳茜她母親以前更凶了,所以你也比她胖。你真該照照鏡子,你照鏡子很痛苦吧?」
  
  「你少管我的事,雪麗。」
  
  雪麗笑著說:「我可不會像你一樣落得只好自己管自己的下場。可憐的荷莉,你把男人都嚇跑了,你知不知道?特別是我父親。」
  
  「閉嘴!你們兩個!」
  
  兩人都瞪著琳茜,她臉色蒼白,非常憤怒地站著。」雪麗,你的刻薄話留著給自己用吧。看在老天爺的分上,我母親和祖母都死了,你們不要吵了可以嗎,該死!」
  
  「感情好豐富喲!我還以為王子把我小妹妹的感情都搾光了呢!」
  
  琳茜把手中兩根木柴往地上重重一摔,什麼話也沒說,像死了似的抬頭挺胸走出去。一切都是老樣子,甚至更糟,現在祖母也死了,沒有人可以力挽狂瀾了。
  
  她回到自己房裡,鎖上門,帶來的幾件衣服也沒有掛,只覺得自己麻木不仁,對什麼事都不在意。她奇怪祖母和母親,兩個人之間並沒有感情,怎麼會在一塊兒呢?不過她已經離家很久了,說不定事情有了變化,祖母可能喜歡以前的媳婦,勝於目前的媳婦。不過這些事現在琳茜都無從知悉了。
  
  琳茜合上眼睛。她看到泰勒在笑,把自己拉向他,緊緊擁著,咬她的耳垂……天哪!她好想念他,想念他的正常、他的幽默和他穩定的情緒。昨晚她看見他眼中憂慮、無助的眼神,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幫她,怎麼安慰她。
  
  七點鐘有人來敲門,琳茜早已打扮妥當。她知道自己又得和荷莉、雪麗及她父親見面。
  
  她跟狄太太下樓來到客廳,第一眼便看到父親。他穿一身黑西裝、潔白色麻質領帶,高雅、瀟灑一如從前,他聽著雪麗說話,一邊笑著;抬頭一看到琳茜,笑容倏然消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9:13

  第十六章
  
  琳茜
  
  「你來了。「他只對她點點頭,沒有笑容,不過她也並不指望。她只是不知道要到哪一天父親討厭她的這種表情才能不再傷害她,不再刺痛她。
  
  「你好,父親,雪麗。「她轉向荷莉,她手上又拿著一杯酒。」晚安,荷莉。」
  
  「你要不要喝點什麼?」
  
  「『沛綠雅』就可以,謝謝。」
  
  雪麗笑著對她說:「哦,對了,我忘了叫秘書寄張謝卡給你,謝謝你送給莉莎的禮物。不過,她實在是被寵壞了,那只玩具熊她只看了兩眼。王子要我向你致謝。」
  
  「即使她只喜歡一下子我也很高興。」
  
  狄太太以眼示意晚餐開始。洛斯謝謝她,然後轉向琳茜說:「你實在是瘦得皮包骨,現在又穿那雙可笑的三寸高跟鞋,以前就叫你不要穿你不聽,還是跟以前一樣可笑。「這回他沒有要她脫掉,她又贏了。這次她當作沒聽到。
  
  琳茜笑了笑,奇怪,這些話現在不那麼刺痛她了。」父親,你有這種想法令我覺得很遺憾。」
  
  洛斯挽著雪麗,琳茜和荷莉殿後進入飯廳。他不再說話,她可以感覺到他對她有一股怒氣,但是她並不像從前那麼在意。她感覺自己內心升起一股力量,那種感覺真好。
  
  到了飯廳時,荷莉說:「星期一我有一位做裝潢的朋友要來,我要讓這些死氣沉沉的房間煥然一新。」
  
  「哦,天哪!你不會換上那些俗麗的廉價品吧,荷莉?「荷莉對雪麗的話又氣又傷心,她轉頭尋求丈夫的支持,可是他不看她,他只是望著櫥娘朵莉弄羊排。
  
  弄好之後,他謝了朵莉,回頭問雪麗:「什麼廉價俗麗的東西?」
  
  「我只是不知道荷莉會把這些房間裝潢成什麼樣子。」
  
  「裝潢房間?「他看看荷莉,眉毛抬得老高。」為什麼?沒有我的許可,她什麼都不許動,雖然這間是有點暗沉沉的,你不這麼認為嗎,雪麗?」
  
  「你太太就是這麼說的。」
  
  「恩,顯然她不懂光和影的概念。」
  
  荷莉氣呼呼的,可是那對父女卻不理她。」告訴我,雪麗,你認為應該怎麼弄?「洛斯問道。
  
  「我會讓房間明亮寬敞一點,來排除傢俱的沉重感,不過要考慮到整體效果和年代的問題。這要慢慢來,父親,我認為這件事你可以自己來。」
  
  洛斯邊切邊點頭。」或許可以,慢慢來。」
  
  「請把蔬菜傳過來,親愛的荷莉。「雪麗說著。」對,你的盤子要堆滿青豆,可不堆滿馬鈴薯。」
  
  「你是什麼意思,洛斯,你要自己處理裝潢的事?」
  
  「怎麼?我的意思不是很明顯了嗎?」
  
  琳茜大聲說:「我想敬祖母和母親一杯,我們會懷念她們。」
  
  洛斯笑著舉起酒杯。」聽來好感人,琳茜,其實你並不真正瞭解她們,你甚至聖誕節都懶得回來,祖母非常失望,你不在她提了又提,對不對,荷莉?至於你母親呢?我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你的缺席,不過,酒鬼想些什麼我們也不知道,對不對?」
  
  琳茜慢慢站起來拉開椅子,她現在不是小孩子了,她愛怎麼做就怎麼做。此刻她想遠離這個房間,離開這些令人痛苦和醜陋的事。她對全桌的人說:「明天的葬禮什麼時候舉行?」
  
  「中午,坐下,琳茜。」
  
  「我不想坐了,父親內,在聖母麗教堂嗎?」
  
  「對,坐下,小姐,你可以在紐約囂張,但是在我家我可不願忍受你的惡劣態度和缺乏教養。老天!真是跟你母親一模一樣。」
  
  「謝謝了,晚安。「她鎮靜地走出去,走出飯廳時,她一再告訴自己,慢慢走,要鎮靜,你現在長大了,不是可以讓他隨便欺壓指使的小孩。到了房間,她才發現自己很餓,謝天謝地,後面還有個樓梯。她走到廚房時,正聽到狄太太對朵莉說:「對我不尊重令我受不了,朵莉,老太太去了,我也不要待在這裡,星期五葬禮一結束我就向現在的傅太太辭工。」
  
  「她會不高興的,這樣週末她就得自己打掃了。「朵莉說。
  
  太好了,琳茜想著,狄太太不會待在這裡等荷莉開除她。
  
  「我們的琳茜最好是回紐約住,這點我很清楚。「朵莉繼續說。
  
  曾幾何時她變成」我們的琳茜「?從孩提時起,朵莉就不曾橡小說中描寫的那樣讓琳茜跟她在廚房裡廝混,向來她都被禁止進入廚房的。
  
  「或許吧。啊!雪麗小姐真美,每本雜誌都有她呢!」
  
  「我們琳茜也是啊!「朵莉說。
  
  「對,她很甜,不過雪麗卻與眾不同。」
  
  「有時與眾不同簡單的說就是陰險卑鄙。」
  
  琳茜趕快走進去,她怕再聽下去就會聽到她不想聽的話。
  
  「嗨,我離開飯桌,因為我最喜歡來這裡突擊搜尋四物。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我當晚餐的?」
  
  她在這裡如魚得水,她覺得自己不是小女主人,而是她們的一分子。
  
  「你應該去紐約的,狄太太,「琳茜咬了一口朵莉做的美味無比的蛋卷,一邊說。
  
  「哈!那個罪惡之都!哈!」
  
  琳茜扮了個鬼臉。」你小心一點就不會犯罪呀,至於做點壞事是很有趣的。」
  
  「琳茜小姐,你不要這樣子說話,你可不像雪麗小姐那麼世故老練。」
  
  「對,那倒是真的。」
  
  回房間後,她撥電話給泰勒,響第二聲他就接了。琳茜未語先笑。
  
  「我的心肝寶貝未婚妻,一切都好嗎?」
  
  「好,我很好。」
  
  停了一下。」你在那兒撐得下去嗎?甜心,真的?」
  
  「可以的。我們家的人……彼此冷嘲熱諷、互相中傷,當然我也被罵進去了……不過你知道嗎?我現在不像以前那麼難過了。我明天晚上就回來。」
  
  「午夜的班機?」
  
  「對,你不用來接我。「她講得言不由衷,她也知道自己言不由衷。
  
  「好,我不去接。」
  
  她在電話裡爆出一聲。」你混帳!」
  
  他笑了。」我當然會去,像哈巴狗一樣守在大門口。好,現在告訴我,你那兒發生了什麼事?」
  
  她沒有說,因為她說不出來。
  
  等了半天,泰勒放棄了。」我今天晚上跟克恩去吃中國菜,他很喜歡我們的公寓,還有,我的幸運餅簽寫的是:『你是天使,小心那些收集羽毛的人。』「接著他們又談天氣等等一些拉拉雜雜的瑣事。最後他說:「嘿,我最近接了一個案子,有個丈夫要我調查他太太,說她有兩個情人。」
  
  「小心,你可別成了她的第三號情人。「停了一下,琳茜靜靜地說:「我真的很想你,泰勒,真的。」
  
  「我也是。「他說。
  
  第二天早上琳茜一直到要去教堂時才從樓上下來。
  
  她穿一身白,一來因為她沒有黑衣服,二來因為祖母最討厭黑衣服,不管是什麼場合。她還是穿了三寸高跟鞋。雪麗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吭聲。
  
  聖瑪麗教堂人山人海,儀式優雅肅靜。儀式過後,紀事報的專欄作家甘寶拉來找琳茜。
  
  她直截了當地說:「傅小姐,你已死的祖母是非常優秀的女性,她認為不管你決定走哪一行,你都會成功,事實上你也成功了。她以你為榮,當然,她也以你異母姐姐為榮。去年她接受我訪問時,她對我說:『雪麗會找有豹皮的地方落腳,那樣她摔下來就不會痛;琳茜則會耐心等待,她擅長等待。』」
  
  琳茜聽了既驚又喜,的確如此,祖母把她形容得十分貼切。她不禁哭了起來,寶拉輕拍她的肩膀。」我不是故意惹你傷心,我只是……。」
  
  琳茜總算穩住自己的情緒並向她致謝。最後大家後回大屋去。琳茜正要上樓收拾行李時,從一九五九年起就擔任傅凱詩律師的戴馬丁先生,在背後叫她。」琳茜,請等一下,我知道你不希望有人打擾,但是宣讀遺囑時全家都必須在場,所以請到圖書館來。」
  
  誰在乎?但是她還是進去坐在她父親、荷莉和雪麗後面。
  
  凱詩有贈禮給狄太太、朵莉、退休的總管藍福、一些慈善基金會以及凱詩生前所屬並協助經營若干年的機構。念完以後,戴馬丁抬起瘦長的臉,並拿掉眼鏡,對每個在場的人都輪流看了一遍後說道:「傅法官,令堂生財有道,擅長理財,我想連你都不清楚她到底有多少財產吧。一言以蔽之,她的財產數目龐大。」
  
  洛斯以他假慇勤的聲音說道:「她的確很精明,運氣也很好。言歸正傳吧。」
  
  戴馬丁戴上眼鏡,拿起遺囑宣讀道:「我留一百萬給我兒子傅洛斯,一百萬給我以前的媳婦傅珍娜,一百萬給我現在的媳婦荷莉,一百萬給長孫女傅雪麗,五百萬給曾外孫女艾莉莎。最後我把我的家,貝利街三百五十八號的房子留給我的孫女傅琳茜,同時我還把我所有的財產,包括動產和不動產統統留給她,隨她支配。她很善良,將來還會變得更睿智、更有遠見,並且體諒她週遭的人。我希望這些遺產能幫助她得到快樂,同時保障她應得的一切。」
  
  四下寂然,這種寂靜就像暴風眼一樣,空氣越來越沉重。
  
  荷莉倏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大怒道:「荒唐!把房子留給琳茜!不可能的,我還要重新裝潢呢!」
  
  洛斯抓住她的手臂拉她坐下。」我太太用字或許不當,戴律師,不過她說的倒沒錯,不管留什麼東西給琳茜都很荒唐,她竟然只留了一百萬給我?我是她的獨生子兼繼承人呢!現在請解釋一下。」
  
  戴馬丁習慣性地動動眼鏡又說:「傅法官,我是她的律師,不是她的財務顧問,也不是她的家庭告解人--」
  
  「放屁!你大半時間都在替她出主意,這出可笑的鬧劇你該負責吧?「傅珞斯狠狠盯著琳茜好一會兒,兩眼暴突大怒道:「戴馬丁,那麼你對那個身高超過六尺,大腦發育不全的女孩可有什麼辦法沒有?」
  
  琳茜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她原本對父親的話不該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是這麼無情、殘酷……。
  
  「傅法官,請你說話節制一點。琳茜小姐是你的女兒,不是半路殺出來跟你爭奪財產的程咬金。現在她非常有錢,因為她也是她母親傅珍娜唯一的繼承人。這件事我待會兒再私下跟她談。」
  
  「真是惡毒!殺千刀的死老太婆!我要宰了她!「荷莉尖叫著。
  
  「這件事我們不會善罷甘休的!「洛斯轉向雪麗說道:「恩,你認為怎樣?只有他媽的一百萬,天哪!還把五百萬留給你女兒!高不好莉莎的錢你連邊都沾不到。你到底打算怎樣?」
  
  雪麗靜靜地對父親笑了笑,就像王妃一樣冷靜、高貴而不可親。接著她轉向妹妹,聲音柔和、冷靜、幽雅。」恭喜你了,琳茜,你現在大可向我們誇耀一番了,對不對?祖母生前常說人不可貌相,今天我才瞭解她的意思,不管怎麼說我很佩服你操縱人的手段,恭喜你了。「」我沒有怎麼樣呀!我根本不是深不可測,善於操縱別人的人,這你也知道。天啊,這件事我比你們還意外呢!」
  
  「啊哈!你總算說點實話了。「洛斯大踏步走向她。」你想證明自己老實,現在就簽讓渡書給我!「戴馬丁跳起腳來。」等一下,傅法官!你不可以這樣不逼迫你女兒,特別是這種時候,這不適合而且--」
  
  「住嘴吧!沒用的老混蛋!「荷莉對律師大吼大叫。」琳茜是不是塞錢給你了?」
  
  戴馬丁氣得渾身發抖,閉緊嘴巴,慢慢地收拾好文件,一再強自鎮定。他不是沒見過這種場面,但傅家硬是不同,大概錢太多了吧。錢真是萬惡之源呀!他走向像雕像一樣呆在那裡的琳茜說:「傅小姐,你現在能跟我來一下嗎?」
  
  洛斯握緊拳頭,惡聲惡氣地說:「你這個天殺的小娼婦!站著不許動!你是騙子、小偷、兩面人!我真不敢相信你會偷自己父親的錢。「他用手掌猛拍自己的額頭,接著低低的揮出致命的一擊。」不過,狗改不了吃屎的,我忘不了你勾引你姐夫,而且強迫你姐姐開槍射擊自己的丈夫,那時候你才十八歲呢!天哪,你真卑鄙!琳茜,我要跟脫離關係!」
  
  「傅法官,如果你跟她脫離關係,萬一她比你早死,你就一毛錢也拿不到,到時候你就成為笑柄了。」
  
  戴馬丁對自己這一招非常得意,傅法官此刻顯然已後悔自己的失言和失控。戴馬丁扶著琳茜,雙雙離開圖書館。琳茜僵死在那兒,兩眼空洞地盯著前方,戴律師像扶瞎子似的扶她進起居室。
  
  傅珍娜把一幢扣了稅以後約價值五百萬的別墅和俄羅斯山一間大廈公寓留給琳茜。琳茜一動也不動地盯著牆上祖父的畫像,仍然無法接受已經發生的事。
  
  「你聽懂了嗎?「戴馬丁柔聲問道。
  
  「我懂,只是實在沒有什麼意義。「她對她沉重地笑了笑。」我父親還是一樣不喜歡我。我一直到現在才知道他這麼恨我。就算祖母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他,只留一百萬給我,他也一樣又叫有2罵。」
  
  「或許。我聽說令尊急需一筆錢,顯然他沒有令祖母那麼精明。」
  
  「但是一百萬--」
  
  「就我所知,一百萬對他只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濟於事。至於讓渡財產這件事,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你以為這樣就能買回他的愛?不,我想你很聰明,應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認為你應該回紐約好好想一想,這張名片有我家裡的電話,如果需要,你可以打來。有句話我不該說,卻不得不說。不要讓令尊欺壓你,不要讓他用以前巴黎的醜聞毀了你,我知道那些報導都扭曲了事實,令祖母告訴我的。你答應我要做到,好嗎?」
  
  她只是痛苦的望著他。
  
  「答應我。「他又說了一遍。
  
  「好吧,我答應你。「」好,你什麼時候回紐約?」
  
  「現在。」
  
  「那房子呢?「她茫然地瞪著他。
  
  「這棟房子完完全全屬於你,但是令尊住在這兒,你有什麼打算?「」我也不知道。我不可能現在就去圖書室,通知他們三點以前要搬走。」
  
  「你要不要我以書面告之傅太太,未經你同意不得擅自更動屋裡的東西?」
  
  她抬頭望著祖父的畫像,荷莉會把它丟到垃圾桶嗎?
  
  「你認為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戴先生。對,目前我不希望屋子有任何更動。嗯,書面通知比較好,比較正式。」
  
  「好,我就在這兒等你,你行李收拾好了,我送你到機場。「她笑了。」啊,你是怕我被惡狼吃掉的守護神。」
  
  「對,完全正確。「他也很樂意告訴傅太太她的胖手指休想碰屋裡的任何東西。
  
  去機場的路上,琳茜終於真正瞭解祖母的苦心:祖母給了她力量,這是傅凱詩唯一知道的力量,只是她現在已經不需要了,現在說也來不及了。傅凱詩認為有力的東西,對琳茜而言卻你然;她要的是瞭解和全盤被接受。所謂力量是不讓過去阻礙了未來;力量是瞭解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力量是認清她的家人都是混蛋,並且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以及這一切過錯都不在她。她再也不要跟他們玩這種永無止盡的摧殘遊戲,她已經能夠脫離他們了。
  
  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她在飛機上睡得十分安穩。她沒做夢,也沒哭,只覺得麻木,然後就睡了。飛機上最後那半個小時,她處於半昏迷狀態,心思完全被泰勒盤踞了。她希望趕快見到他,倚偎著他,聞著他的體香,確定自己並不孤單。天哪!她要泰勒。
  
  她走過通道時剛過子夜。她急急忙忙的,簡直一秒鐘都不能多等。
  
  他就在那兒,倚著水泥柱子,雙手抱胸,神情專注。她停下來,定定地望著他,此刻她才真正瞭解他的外表和內在,他的溫柔和粗獷;她覺得自己體內有一種狂野又沉重的東西不斷地衝擊她。
  
  她向前一步,還是盯著他,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她就是想要他。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只是側頭望著她。
  
  她把行李一丟衝向他,他是反應很快的人,立刻將她高高舉起,緊緊抱得她喘不氣來。他放下她時,除了她身體的柔軟和體熱之外,他還感受到某種東西。她體內有某種急促、狂熱的力量正在催促她。她無法鬆開纏在他頸上的雙臂,只是不斷地吻遍他的臉,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唇熱和體熱。
  
  啊,老天爺,他的嘴迎向她的唇,認識她這麼久,這是他第一次不再約束自己的熱情,盡量地回應她而不用害怕會嚇到她。
  
  泰勒在她的嘴裡低低呻吟著,雙手在她背上狂亂地揉搓。突然間,他笑了起來,他慢慢的跟她分開來。他抬起頭,他們正站在甘*迪機場的大廳中央,而他隨時都可能把她的褲子扯下來呢!他深吸了一口氣,捧著她的臉,輕輕親著她的鼻子、下巴和臉頰,並用拇指順順她的眉毛。
  
  「歡迎你回來,甜心,我一直都在想你。」
  
  「帶我回家吧,現在,趕快回家。」
  
  他從來沒聽過她這麼低沉、幾近沙啞的嗓音。他右手抓起她的行李,左手牽著她,快步走向出口。
  
  兩人半跑著,都沒有說話。她注意到有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震撼她的身心,但是她沒有猶豫,她接受它--不管那是什麼--沒有嫌惡,也沒有恐懼。只有泰勒能呵護她,滿足她的需求。她呼吸濁重,而且越來越濁重。他的手緊緊纏著她的手。
  
  她望著他的側面,他兩頰的肌肉和半張的嘴。天哪!她好想摸他,撫遍他全身……。
  
  時間彷彿靜止了,窗外午夜的聲音和影像模糊而朦朧。他開得太快了,抓緊方向盤的雙手關節都泛白了。現在他的心裡只有一個她,整個世界只剩一個她。
  
  琳茜直直盯著前方,體內有某種節奏怦怦地跳,越跳越沉,呼吸卻越來越急促。她扭著指頭,好想摸他,也好想讓他摸她。
  
  「泰勒。「她呼喚他,這回她抓住他的手兩人一塊兒跑進臥室,她躺在床上,讓他壓在她身上,她覺得此刻真是無比的美妙。
  
  「穿太多了。「他在她耳邊低語。
  
  「對,哦,對。「她說著,狂亂地解開他的襯衫紐扣並動手拉他的長褲拉鏈。往日壓抑埋藏在她內心深處的情緒此刻完全爆發出來,原始而瘋狂。
  
  「來吧!伊甸,甜心,來,來……。信任我,相信我。「她深深顫抖著,兩眼空洞地盯著泰勒…。。
  
  等他靜下來時,她湊在他嘴邊說:「我叫琳茜,不是琳,我討厭伊甸,請叫我琳茜。」
  
  「我愛你,琳茜。」
  
  「我也愛你。「她的嗓音低啞,她的舌頭在他口中十分溫暖,她舔著他的上唇、舌頭,細細啃著他的下巴,她在他下面再度興奮起來。
  
  「我要撫遍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他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9:27

  第十七章
  
  泰勒/琳茜
  
  「你很有反應呢,「他笑著說。」你真行,琳茜。」
  
  「比不上你。「她累癱了。」比不上你。」
  
  他現在沒有辦法思考。她的表現完全異於她為自己塑造的個性。為什麼?舊金山發生了什麼事令她產生這麼大的改變?她靠在他身上,熱熱的呼吸吹著他的喉嚨,她睡了;他也跟著她沉沉入睡。
  
  泰勒突然驚醒過來,四下摸了摸,糟糕,來不及了。伊甸,不、琳,不,是琳茜不見了。摸摸她的枕頭,枕頭還是溫的,他祈禱他來得及。
  
  他掀開被子,光著身子衝出臥室,跑到大門,他差點在那兒一拳把她擊倒。她穿著冬天的外套、靴子、手套,一副準備出遠門的打扮。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轉回來。她臉色蒼白,滿眼恐懼,還混雜著某種其他的情緒!
  
  「你到底想上哪兒去?」
  
  她極力想掙脫他。
  
  「你沒聽過情人守則嗎?第一就是不准逃走,在你不能面對你昨夜激情之後的所作所為之前,你不可以走。該死!不要動!我不會讓你走的,所以甭試了。我沒穿衣服,冷死了,走,我們回床上去,別掙扎了,該死!」
  
  他拖她回臥室,她一聲不響,只是用力喘息。他鎖上門,把鑰匙丟到床底下。他把她的背包從肩膀取下,脫掉她的外套,靴子和圍巾。他把她推倒在床上,她跳起來亂踢,命中他的鼠鼷部。他彎下身子邊罵,突然想到她會空手道,不過她並不真想撕碎他。她只是雙手握拳拚命打他,即使這麼做也是小心翼翼,好現象。
  
  他抓住她的毛衣,她現在越打越認真了。牛仔褲太緊,他還不容易才脫下來,她瘋狂死命地打他,他毫不在意。她沒穿胸罩,毛衣底下只有一件連身羊毛內衣,他精確優美地把它剝下來。
  
  「好了,琳茜,「他把她拉到被子裡和自己在一起。」摸摸我,我是你的,誰曉得昨晚是什麼惡魔在追趕你,我可不想讓你把我用了就丟,你昨晚至少有四次高潮,這會兒你又像沒事兒似的想一走了之。你有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麼?傻瓜。」
  
  「你不用吼,我聽到了。」
  
  「好,總算開口了。別掙扎,反正你逃不掉的。現在把頭靠在我肩上。快!嗯,這樣好多了。」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呼吸起伏不定,似乎內在有某種不安與恐懼。恐懼什麼呢?他嗎?不,可能是恐懼她自己,過去的陰影多年來依然支配著她目前的行為。她的呼吸終於和緩下來,他靜靜地揉搓著她,直到她的肌肉再度放鬆。
  
  「好,現在你恢復正常了,我有話對你說。」
  
  他卻沒說。她終於問了。」什麼話?」
  
  他還是不開口。
  
  「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他吻著她的頭頂,雙臂緊箍住她的身體。」你是我這輩子所碰過最特別的床伴。」
  
  她一聽,全身又僵硬起來。他只是擁著她,心想,可是這是真的呀!又繼續說道:「令人寬心的是我們兩人在床上配合得天衣無縫,因為往後我們還要一起生活五十年呢,對不對?」
  
  「我不知道。」
  
  「你當然知道,昨晚你很愉快吧,天老爺!你有四次高潮呢!」
  
  「不,不,拜託,泰勒,請不要這麼說,這些事我完全不懂,昨晚……。整個晚上,是五次。」
  
  他邊親著她的耳朵邊說:「好吧,就算五次,我還希望是半打呢!喔,對了,我喜歡你的真名,我喜歡你叫琳茜。「她還是默默無語,於是他繼續輕鬆地聊下去。」如果你想告訴我你的姓,那麼我現在洗耳恭聽。我猜這就是你為什麼不讓信寄到這兒的原因,也是為什麼你簽約的時候要一眼偷看著我一手遮著簽名的餓原因。無所謂,你想說的時候才說,我發誓我不會去調查。你也知道,憑我幹過警察,現在是私家偵探又是電腦高手的本事,只要我想做,三分鐘之內我就可以知道你是誰,說不定還不用三分鐘呢!而且我兩個月就可以調查了,可是我沒有,因為我堅信一個人要尊重別人過去的隱私。」
  
  她在他身上動來動去,並不是要推開他,只是覺得不安,最後她終於說了。」我本來是想告訴你我的真名,只是總覺得時候不對,而且我怕你一旦知道我的名字,發現了一些事情就會恨我--」
  
  「可是,我不要你跟伊甸做愛,她是幻象,根本不存在,是贗品,我自己都受不了。」
  
  他緊緊摟著她。」但是你很快就告訴我了,我知道現在是真正的你,琳茜,完全屬於我的琳茜。「他的手上下揉搓她的背部。」昨晚我把你弄得淤血了,你有沒有注意到?」
  
  他感覺她的頭輕輕點在他的喉嚨上。
  
  「很抱歉昨晚沒有用任何東西。當時看到你,知道你也要我,一股衝動……。我完全失控了,要看你昨晚是不是安全期,否則我很可能讓你懷孕的。」
  
  他等著她的反應。令他驚喜的是,她沒有昏過去,也沒有退縮,只是像石頭一樣一動也不動,不過這點他已經習慣了。琳茜想起當年在巴黎的醫院,護士給她服了藥粒,希望消除懷孕可能,她真希望失去這段回憶。但是這回,她卻是心甘情願的參與者,泰勒的孩子,她的心不寒而慄,一片空白。
  
  「我又想要了,你一定可以感覺得出來,你願不願意讓我在晨光中進入你體內?那麼我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你高潮的摸樣,你也可以看到我的樣子。」
  
  他把她扳過來望著她可愛的臉龐,一點妝都沒有,好美。他吻她,摸她,用舌頭撬開她的嘴,她開了,但是只開了一下下。突然,她背一弓,滾到床邊想離開他。
  
  她想抓住被子卻沒抓住,被子掉到地板上。他笑了,也滾過去,兩眼向下盯著她:「你不用逃呀,你只要告訴我哪一點你不喜歡,我改就是了。」
  
  她坐在六乘九的地毯上,雙手握拳放在腿上,一副深深受辱的樣子。
  
  千萬不要,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要那樣,他受不了。
  
  「甜心,過來,你現在不想做?沒問題,你昨晚已經做太多了。「他把手伸給她,她瞪著他的手,彷彿決定不了該怎麼辦。他的手很美,一雙男人的手,那雙手會傷害她,就像王子那樣傷害她。她大聲哭了出來,一邊爬離他;然後站起來衝進浴室鎖起來。
  
  他躺在床上,浴室反正看得很一清二楚,他也不怕她溜走,於是他開始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琳茜,我想隔著門你還是聽得見,對不對?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媽媽是唱歌劇的?很棒的女高音,她的藝名是依莎貝拉吉莉安。你有沒有聽過她的名字?她在八0年代初期去世了,我父親也不在了,死於亞利桑那州一次飛機失事。我爸爸非常以我母親為榮,但是你知道嗎?他最討厭歌劇了,但他始終沒讓我媽知道,我一直在想不知道我媽是真的不知道他討厭歌劇,還是假裝不知道,懂我的意思嗎?你要不要告訴我你在想什麼?「沒聲音,接著他聽到蓮蓬頭開了。
  
  他起身穿上浴袍進廚房,總不能把她鎖在浴室吧,於是他讓臥室門大開,鑰匙放進口袋裡。他煮了一些咖啡,從冰箱拿出一些牛角麵包烤一烤,邊吹口哨邊盯著門口。
  
  半個鐘頭後她終於出現在廚房門口,他已經坐在早餐桌旁喝第三杯咖啡了。
  
  她吹乾了頭髮,全身從頸上以下裹得密不透風,打扮得整齊而樸素。他想這大概是她的防彈裝。
  
  「咖啡?」
  
  她點點頭,悄悄走進廚房坐下。
  
  「牛角麵包塗沒有卡路里的草莓醬?」
  
  「不了,謝謝。」
  
  他舉起咖啡杯敬她,她不理,只是低頭拿起她的麵包。
  
  「你要跟我說什麼嗎?」
  
  不講話。
  
  「你可以告訴我你剛剛出門是想去哪裡嗎?」
  
  她抬起頭來,他立刻看出她根本沒想到這些,她只是想逃離他罷了。知道這他媽的事實,真令他恨死了。
  
  「去哪兒呢,琳茜?」
  
  「我想去姬兒家。」
  
  「不對,不要騙我,你真可惡。」
  
  她把麵包扔到他臉上,他沒刮鬍子的下巴沾了幾片碎。
  
  「牛角麵包比左鉤拳好多了。「他說著把下巴擦乾淨。
  
  「我想現在走。」
  
  「不行,除非把事情弄清楚,否則對我不公平。」
  
  她望著他的黑髮黑眼,眼神專注而關切,他是真的關心她。
  
  「我現在是千萬富翁了,泰勒,是好幾好幾千萬的富翁。」
  
  他側頭望著她。
  
  「我祖母跳過父親和姐姐把所有的財產留給我,同時我也是我母親唯一的財產繼承人。現在他們都想宰了我。「她渾身發抖。」真可怕。」
  
  「過來,琳茜。」
  
  她過去坐在他腿上,他把她抱得好緊好緊。她沒哭,眼淚埋得太深了,流不出來,至少在泰勒面前流不出來。
  
  「你要跟我說什麼嗎?」
  
  「我父親一直都不喜歡我,當他發現祖母把財產都留給我時,把氣都出在我身上,好可怕。荷莉又叫又罵,他則是冷酷無情,非常非常殘忍。奇怪的是,我的異母姐姐這回並沒有一起叫罵,這種制她向來都很行的,不知道她為什麼沒有發作。泰勒,我不知道給怎麼辦。」
  
  「你想你父親會對遺囑提出抗議嗎?」
  
  「他氣瘋了,要跟我脫離關係,但是祖母的律師戴馬丁建議他最好不要這樣,否則如果我比他先死,他就一毛錢都拿不到了。他為何那麼恨我呢?」
  
  「你再跟我多講一些,或許我就能找出答案。」
  
  「他將什麼都留給大我九歲的雪麗,它聰明、漂亮又美麗,是哈佛法學學士,嫁給意大利王子……」
  
  泰勒等著,可惡,她又縮回去了。
  
  「你想你祖母為什麼把財產都留給你?」
  
  「我也不知道。我父親和荷莉這兩三年跟她一起在大屋生活,或許這幾年她發現她的獨生子不是她所想像的樣子。或許她想幫我對抗父親和雪麗,她希望我有強而有力的武器,而錢是她唯一知道的力量。但是你知道嗎?現在我又發現了一種和錢完全沒有關係的力量。」
  
  他把她抱得更緊,等著,可是她卻不再說了。」琳茜,你的全名是什麼?你都要嫁給我了,而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太太的名字。」
  
  她張開嘴巴,話就在嘴邊。力量,對,她現在有得是力量,但是當年在巴黎,王子對她的所作所為……。她熱淚盈眶,靠著他的肩膀搖搖頭。」我說不出口,泰勒,太可怕了,相信我……太可怕了,泰勒,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你真的非常非常有錢?」
  
  「對,非常非常有錢。」
  
  「那這些錢我們該怎麼辦?」
  
  「不知道。」
  
  「你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在機場衝向我,而現在又要把我扔掉?」
  
  有點退縮,不過不完全是,不確定的成分多一點。」琳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使你不顧一切來投奔我?「他不曉得她自己到底知不知道,於是又繼續說:「是你終於發現你再也不用受父親的支配?終於徹底瞭解父親不喜歡你?一種解放感?「」或許是。我想到你,一心一意放在你身上;因為我不想讓大屋發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把我整個人吞沒。在我見到你之前我就想要你了,我心裡只有你。於是當我看到你站在那兒,那麼正常、理智、溫暖,你不恨我,而且想要我,我想……。我不知道。」
  
  「琳茜?」
  
  「恩?」
  
  「不要離開我,不要再逃走,不管什麼事情令你困擾,令你害怕,都不要離開我。只要你跟我講話,或是就坐在那兒瞪著我也行,不理我也行,就是不要離開我。我愛你,我們兩個人可以一起想出辦法,你相信嗎?」
  
  沒說話。
  
  「我甚至可以讓你到樓下替我買一份熱狗來慶祝你的新財產。」
  
  她在他的臂圈裡轉身面對他,默默無語,終於笑了。」好,我不逃走,這種遊戲該停止了,對不對?我不再是個笨小鬼,我最近一直告訴這樣告戒自己。我不再是個讓人隨便踢來踢去、讓人隨便用惡毒的話刺傷的小孩,不,我現在長大了,而成年人應該要冷靜地思考,運用自己的力量控制他們。」
  
  「阿門。「他說著,不太懂她的意思。
  
  星期六他們從公園慢跑回來後,泰勒卻悟出了生命的盛宴經常會有不同的菜色推陳出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19:44

  第十八章
  
  泰勒正在沖澡,他剛剛丟銅板贏了琳茜所以先洗。他邊刷邊吹口哨,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很不幸,他的歌喉和他父親一樣破,不過這有什麼關係?他全身塗滿了肥皂,對自己扮個鬼臉,第一次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琳茜跟他訂了婚,而且敞開胸懷全心接納他,同時他倆的性生活好得不得了,這才是意外中的意外。
  
  他穿上緊身牛仔褲,深藍色高領毛衣,走出臥室時還在吹口哨:他朝客廳走,因為他聽到女人的聲音,他以為是魏姬兒。
  
  快走進客廳時,他看到的不是姬兒,而是一個美女,美好的身材裹著十分合身的黑皮衣。她站在琳茜面前,琳茜坐著像個不乖的小學生正被校長訓斥。他忍不住聽她們說下去:
  
  「哦,對,琳茜,」女人甜美的聲音令他心驚膽戰。「父親要你的頭。他認為你是個壞心眼的小娼婦,不過如果你做得對,做你應該做的事,我想他會對你另眼相看的。財產本來就該歸他所有,這你也知道,但是他沒有把握你到底懂不懂,所以今天我來這裡講給你聽。我跟他說你因為祖母和母親同時去世,心情很壞,所以判斷有點偏差.我叫他不要低估你,你一點都不笨,不貪婪也不自私,你會做出正確的決定。」
  
  一片靜默。泰勒知道自己此時應該走進去,結束這段談話,但是他卻沒有動。他聽到琳茜有點茫然又困惑地說:「但是什麼深井難測,人不可貌相這件事你還沒說清楚是怎麼回事,你來這裡是當父親的特使兼律師嗎?」
  
  「對,同時也是他的女兒、你的姊姊,我來是為你們兩人重修舊好而努力。你知道父親是很驕傲的,要他低頭或修正自己的看法很困難。那天你真應該多留一會兒,你走了以後,戴馬丁從機場打電話要荷莉不許更動屋裡任何東西,結果她氣得大吼大叫.我很高興看到那個賤人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父親已經要她走路,她胖成那樣根本不能帶出門,荷莉很快就會離開。但是父親可不一樣,錢是他應得的,他不認為你有理智,但是我跟他說我比較瞭解你,你愛他,所以不會像祖母那樣傷害他。」
  
  「你要我把財產讓渡給他?」
  
  「哦,你可以留一點,不過還是要還給他,同意嗎?畢竟他是第一順位,何況你還
  
  有你母親留給你的錢,大概有五百萬左右吧?」
  
  「祖母的錢我留一百萬?」
  
  「可以呀,這種分配你不會受辱,只有父親會受辱。」
  
  「如果我這樣做父親就不會認為我是個自私自利的賤人?」
  
  「找會跟他解釋,讓他瞭解。」
  
  「你真的相信我用祖母的錢可以買回他的愛?」
  
  「別傻了,他本來就愛你的:只是因為瞧不起你母親所以遷怒於你,不過現在如果
  
  你做得好,我想他對你會完全改觀。」
  
  「如果他現在用另一種態度對我,我會覺得很怪。」
  
  「我保證他會改變。我帶來的文件,你要不要現在簽?」
  
  「你不考慮一下祖母的意願嗎?你不認為祖母有權支配自己的錢嗎?」
  
  「但是,他是她的獨生子呀,她的錢就是他的錢,於情於理都說得通。文件在這裡
  
  寫得十分淺顯,我跟自己的律師商量後才寫的,怕太深你看不懂,你要現在嗎簽?」
  
  泰勒真想衝進去,但是他制止自己:這是琳茜自己的問題,要她自己做決定。雪麗說話的態度很冷靜,冷靜得有點令他擔心。他屏息以待。
  
  接著琳茜也說話了,態度一樣冷靜。「我不想簽,雪麗。」
  
  「現在你給我聽著,琳茜,我再也不要忍受你任何——」雪麗話還沒說完,卻看到一個帥哥站在客廳門口,這個男人她沒見過。她看出他剛洗過澡的樣子,他是她喜歡的那種男人:挺拔、結實、強悍。她突然發現他是住在這兒的,他跟她妹妹同居?這點令她大為震驚,還以為自己走錯公寓了。琳茜不會讓男人靠近她。特別是這類型的男人,這種男人很危險,他予取予求!天哪,琳茜對他一定毫無招架之力。接著雪麗第一次注意到琳茜手上那枚光彩奪目的鑽戒,那是一枚訂婚戒指。她實在無法接受這件事,一定是搞錯了。
  
  「老天!那是誰,琳茜?」
  
  琳茜突然看到泰勒站在一旁對她笑,一臉疑惑地看看雪麗,琳茜勉強擠出一絲古怪的笑容。雪麗來的時候,她本來不想讓泰勒見到,不過她也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好吧
  
  ,她緩緩說道:「他是泰勒,我的未婚夫:泰勒,這是我的異母姊姊。雪麗王妃。」
  
  「泰勒?」她瞪著他,不敢置信地甩甩頭。「你真的跟我妹妹訂婚了?得了吧,開
  
  什麼玩笑!你來這兒做什麼?修暖氣?你是同性戀嗎?琳茜怎麼會讓你留在這兒?」
  
  琳茜聽出雪麗語氣中無法置信的口氣,她甚至認為泰勒是同性戀.簡直太過分了。她看看泰勒,又看看雪麗,雪麗一臉無助又奇怪的樣子,美得令人無法抗拒:她覺得嫉妒、醜陋又自卑,彷彿有一把刀刺穿了她。有男人跟她訂婚當真這麼荒唐可笑嗎?對,是可笑。
  
  雪麗兩眼盯著泰勒,身體前傾,伸出手要給泰勒握。泰勒呢?令琳茜既寬慰又訝異的是,他僅點了點頭。
  
  「琳茜的異母姊姊?幸會,小姐。」
  
  「小姐?怎麼這麼沒有禮貌:好像我是個惹人嫌的醜八怪。你們在哪兒認識的?琳茜,怎麼沒聽你提過他?我昨天還跟你在一起呢!天老爺!」
  
  泰勒輕鬆地說.「坐下來談吧,既然你是她姊姊,我想跟你說也沒關係,幾個月前我受雇保護她,就這樣因工作的關係認識了,現在我是免費保護她。」
  
  「你是保鏢?我早該猜到,看你這副樣子就知道。你發現她很有錢,於是就跟她訂婚?昨晚才突然訂的?」.
  
  「不,雪麗,不是突然訂的。」
  
  泰勒只是笑笑,輕聲細語地說話,彷彿雪麗不值得他花力氣大吼大叫。「雪莉,你的事我聽說了很多,你很厲害,隨時拿著槍口對準別人,這一招你大概覺得一向管用,不過對我不適用。」
  
  雪麗立刻接著說:「琳茜在舊金山時並沒有戴訂婚戒指,如果當時就訂了婚,你為什麼沒戴戒指?」
  
  「我拿下來了,因為我不喜歡你們問東問西。我是去參加葬禮,又不是去慶祝或道賀。」
  
  泰勒真希望她當時戴了,她怕被攻擊、被詢問、被嘲弄,這點她不知要多久才會有所改變。
  
  「琳茜,泰勒知不知道你多有錢?」
  
  「聽著,雪麗,我全身汗漓漓的,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什麼時候回米蘭?父親什麼時候等你回音?」
  
  雪麗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皺眉瞪著泰勒。「你說你以前保護琳茜?」
  
  「對。」
  
  「你是私家偵探?」
  
  「對,也兼其他工作。」
  
  「天哪,你是薇麗的泰勒!」
  
  泰勒彷彿被人命中要害,他真希望這個該死的女人閉起嘴巴趕快滾蛋。
  
  這回他說話的聲音溫和而冷漠。「你認識白薇麗?我不意外,你們兩個很像,我跟薇麗約會過幾次,如此而已。」
  
  雪麗還是盯著他,就在那個時候泰勒知道雪麗和薇麗一定分享了許多閨中秘密,而泰勒就是這些秘密之一。
  
  雪麗斜眼瞄了琳茜一下,琳茜挺得像根竹竿似地站在泰勒左邊。雪麗笑了,那種憐憫的笑,泰勒真恨不得摑她一個耳光。「或許我應該介紹琳茜跟薇麗認識,她們兩人可以交換意見,女人都喜歡這樣,這你是知道的。薇麗對你的耐力和引領她達到高……興奮的能力念念不忘。嗯,這不提了。琳茜,你覺得如何?」
  
  琳茜向前一步,泰勒不知她會說出什麼話。「雪麗,我很累了,我想去洗個澡。你來這裡只是要我改變心意?如果是這樣,那你就把文件留下來,我看了以後再決定。你現在可以走了嗎?」
  
  「你渾身汗臭,頭髮都快黏在頭上了。不過,親愛的妹妹,你這位未婚夫和薇麗的事情——」
  
  「泰勒遇見我之前和別人有什麼瓜葛是他的事,我無所謂。你請便吧!還有什麼話要說嗎?你要不要把文件留下?」
  
  雪麗看了看泰勒之後搖搖頭。「不,今天不留下,改天我再安排時間我們兩個人見個面。」
  
  「好,再見。」
  
  「好呀!你跟這傢伙在一起好像頗自信的樣子。其實呀,你在舊金山的時候也很勇敢,我承認我很意外,父親則有受到傷害的感覺。是不是因為這樣你才要嫁給他?因為你自己不能保護自己,而他能保護你?」
  
  泰勒默默地站起來,笑著對雪麗說:「你又來了,亂槍打鳥,不過這回沒打中。或許你應該告退了,王妃。我們兩個都累了,我送你到門口。」
  
  雪麗一副勝利的表情,琳茜真希望泰勒坐著別動,嘴巴閉起來,讓她自己應付雪麗。這回她應該對付得了,至少她可以試試看,這回不會被雪麗壓得喘不過氣來。她要何時才能面對雪麗,把她的話當放屁一樣?她看著泰勒護送雪麗走出客廳,聽到她姊姊的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磚的聲音,她還可以想像雪麗對泰勒回眸一笑的模樣,這一笑大部分的男人都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過泰勒是例外。
  
  她聽見雪麗笑著說:「這地方真美,泰勒,房租都是琳茜出的吧?那枚鑽戒,哇塞!一定花了你下少銀子吧,薇麗跟我說你並不窮,當然啦,不能跟我們比。不過不管怎麼說你都不能算窮光蛋。現在你又吊上我那個小妹妹,有錢的小妹妹,你跟她上過床沒有?」
  
  琳茜閉起眼睛等著聽答案。她只聽到泰勒心平氣和地說:「再見,雪莉,跟你見面真有趣。一家人怎麼會這麼不一樣!不過你要小心一點喲,你那些老掉牙的伎倆很快就過時嘍。」
  
  大門關上,雪莉走了。
  
  琳茜慢慢坐到泰勒剛才坐的椅子上,兩手放在膝上交叉握緊,眼睛盯著金黃色的橡木地板,地板上有一粒灰塵,她皺著眉。
  
  「你異母姊姊認識白薇麗真是有趣,不過也不能完全是巧合。她們兩個很像,都在同一個社交圈混,所以兩個人會湊在一起是有道理的。兩個人都美麗、自信、聰明又多金;同樣都缺乏同情心,都認定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是給她們取樂用的。我實在不想這麼說,琳茜,但是你的異母姊姊將來不會是我歡迎的人。令尊是不是更糟?現在,過來抱著我,認識你姊姊實在是可怕的經驗,令我心驚膽戰,我需要重新肯定一下自己,我要知道你是不是還願意在這兒陪我,照顧我。」她抬頭皺著眉看他,口中喃喃重複『自我肯定』這幾個字,然後站起來慢慢走進他懷裡。
  
  「老天,甜心,我需要你。」
  
  她接受了他,也接受了他的話。「沒關係的,泰勒。」她用手拍拍他的手臂和肩膀,指尖輕輕畫過他的臉頰。「沒關係的,你應付她應付得很好,比我好多了,她總是讓我覺得自己很蠢,隨時要保護自己。」
  
  「我以為你說她在舊金山。」
  
  「她一定是我一回紐約就跟著回來。我想她和父親都認為推她出來勸我簽讓渡書給父親是上上之策。」
  
  「這聽起來是合法的,不過卻不太聰明,姑不論她大吵大鬧的伎倆.我在想她不知要跟你父親分多少呢,數目可能很可觀。」
  
  「你不是真的這麼想吧……喂,說不定你說對了。現在你在這裡.她又得重新設計了.不曉得她又有什麼新花樣,不過絕對會出招的,等著吧!」
  
  「我可以等她出招!至少可以等二十年。我們真的能跟她周旋那麼久嗎?」
  
  「盡量就是了,不過我沒有把握。」
  
  「記住,琳茜,現在我們是兩個人了,永遠都是。」
  
  「我會記住。」
  
  那天晚上,他們在一家小意大利餐館用餐。琳茜允許自己喝了一杯吉安地紅葡萄酒,一點泰勒的通心面和一大盤沙拉。
  
  "我星期二要去拍照,現在是二月天,卻要我穿緊身滑雪裝,打扮成雪地裡的兔寶寶模樣。這通心面真好吃。」 他笑瞇瞇地望著她,慢慢地吃以配合她的速度。你祖母的事我很難過。」
  
  「嗯,我會很想念她。」
  
  「還有你母親。」
  
  琳茜邊皺著眉邊嚼著小黃瓜。「可憐的媽媽,她很不快樂,酗酒,我記得十六歲他們送我上寄宿學校時,她就已經變得很胖,酒喝得很凶——這一方面要歸咎於我父親對她不忠實,一方面也是她自己軟弱。他從來就不曾忠實過,我不是猜的,我十六歲的時候就知道了。」
  
  「什麼事?」
  
  「有一回我記得雪麗取笑我母親是個酗酒的大胖子時,我受不了便反唇相譏說父親對她母親更不忠實,結果她氣得要打我,滿臉通紅,渾身顫抖。她認為她母親是父親唯一的真愛,所以她母親死後,父親再娶的女人或情婦都是為了尋找她母親的影子,我連她母親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雪麗的母親是怎麼回事?」
  
  琳茜皺著眉,叉子上的馬鈴薯都忘了吃。「雪麗認為她母親突然死了。其實她沒死,我無意中聽說她母親已經再嫁住在紐西蘭之類的地方。我猜我父親不得不跟她離婚,以便再娶我母親及荷莉。他假裝她母親死了,或許是為了得到雪麗吧。我也不知道。」
  
  泰勒笑著對她說:「但是你並不想狠心告訴她實情。」
  
  「說了有什麼好處?」
  
  「哦,可能有用喲,下回雪麗又來的時候,我們就問她她母親的事,這樣或許她從此會退避三舍,我很難想像她失控的樣子。」
  
  「不行,那樣太殘忍了。」
  
  他抬眼對她。「琳茜,你要凶悍一點,雪麗需要有人教訓她一下,讓她知道人生不是完全按照她的意思在運轉的。」
  
  「對,本來就不是,甚至連王子……」「王子怎樣?她丈夫,對不對?」琳茜的頭低了下去,一綹卷髮幾乎要碰到沙拉了。泰勒傾身向前,伸手將她頭髮拔到耳後,她顫了一下又縮回去。
  
  「不,親愛的,不要這樣:記住,你要拾回我的信心。」
  
  「你跟這個白薇麗做過愛?」
  
  「對。」
  
  他用湯匙舀了一匙通心面吞下去。他等著,拜託表現一點妒意吧,他心裡這樣想。一點點就可以了,攻擊我,臉紅脖子粗地罵我。結果她肩膀垮了下去,認輸了,她已經太習慣認輸了。他謹慎慢慢地說:「但是自從我成年以來,從來沒有見到過比你更熱情、可愛、慷慨的人。」
  
  她抬起頭來,臉色蒼白,美麗的深藍色眼睛更藍了。
  
  「我們回家後,你願意跟我做愛嗎?」
  
  她望著盤裡的生菜,說出的話令他十分意外。「如果這次我毫無感覺呢?如果那次只是意外.只是失常……」
  
  泰勒探身握住她的手,像傳教士一樣說話沉穩又堅定,聲音充滿了信心。「我保證你的想法是錯的,我倆已經越過那條線,絕不可以再退回去。我碰你的時候,你絕對不會再退縮、害怕,我不會騙你的。
  
  「我保證現在你一吻我,就會像昨晚一樣熱切地想要我。水壩已開,擋都擋不住了。跟我在一起,你一輩子都會像現在一樣快樂,真的,你要相信我,不要再擔心這種事了。」
  
  「我從來不曾那樣想過。」
  
  「你很漂亮,而且齒縫中有生菜。」
  
  她叫了一聲,連忙用手摀住嘴巴,他笑了起來,輕輕把她的手撥開,將她的臉拉近,隔著餐桌吻她,一次、兩次,一直吻到她臉紅地笑了起來。他覺得非常非常快樂。
  
  不幸,這天晚上不像前一天晚上一樣,也沒有任何機會可以讓琳茜懷孕。琳茜覺得很尷尬,不過他對整件事情的看法卻很樂觀。她臉色蒼白地從浴室走出來.泰勃衣服脫了一半盯著她看。「我猜猜看,你得了瘟疫。」
  
  「不是瘟疫,比那更糟。」
  
  「我量量你的脈搏確定一下。」
  
  「不是,不是,我只是覺得奇怪……我沒有吃什麼會胖的東西,只喝了點水而已,可是卻重了兩磅,現在我又來了月事。」
  
  「哦,那不是瘟疫,只是運氣不好。正好澆我這個色情狂一盆冷水,當然你也一樣。」
  
  「至少昨晚沒有這樣。」
  
  「謝天謝地,」他熱情地擁著她說:「你會痛嗎?」
  
  「有一點。」
  
  「趕快上床,我給你吃些神效丸。」
  
  結果就是這樣啦。
  
  她的身體終於鬆懈下來,他擁著她,輕輕撫摸她的身體。「你要永遠記住,即使你對我喝倒采,我還是永遠愛你。」
  
  星期二,泰勒破解了『挪用公款的妻子』一案。他接的每件案子他都給它取個名字,那麼等他八十歲的時候,說不定可以寫一本類似梅森探案的書呢。中午泰勒把那位丈夫需要的證據交給他,也沒時間安慰他,因為那位丈夫已經氣得七竅生煙,會同警察和地方檢察官捉拿妻子去了。
  
  泰勒吹著口哨,走在第五街回家的路上。好個晴朗的天氣,雖然只有四十度,但是空氣清冷,而且晴空麗日。他想到琳茜,不禁開心地笑了。今天早餐的時候,琳茜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星期四晚上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星期四晚上?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她臉紅了,他盯著那匙麥片皺著眉頭思索。
  
  「嗯,可是,至少我有事。」
  
  他又吃了一口麥片粥。「好啊,我們打電話給克恩和雪拉,看他們想做什麼。好主意。」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泰勒!」
  
  「哦?」他茫然地瞪著她。
  
  她臉更紅了,又瞧見他眼中的笑意,順手把手中的半片吐司朝他身上扔。
  
  「你真可惡……該讓你被皺紋擠死!」
  
  「不行,不行,戴荊棘眼罩都行,就是不能皺死!」
  
  她皺著眉。「不行,不可以這樣。」
  
  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遂站起來緊緊摟著她的腰,緊得她叫起來。
  
  「我們星期四熬夜,慶祝十二個小時。」
  
  他笑得像個呆頭呆腦的傻瓜,心裡想著不知她的滑雪裝拍得怎麼樣了。至少今天天氣很好,她穿滑雪裝應該夠暖和了。依他的想法,拍滑雪照應該到滑雪坡去才對,誰曉得他們竟然在華盛頓廣場拍。
  
  實際上,攝影並不順利,琳茜回頭看了看導演,歎了口氣。他的態度有問題,其實是尋常不過的通病:自大又無知,但是這卻使得事情幾乎無法進行,因為攝影師雖很傑出,但卻不是乖乖牌。他什麼都不滿意:琳茜是愚蠢的爛貨,工作人員是飯桶,化妝人員是木頭人;言以蔽之;他是滑雪服裝公司總裁的侄兒。廣告公司的人緊張兮兮地咬指甲,想盡辦法,用盡外交辭令,想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讓事情順順利利完成。可是他既霸道,又愛唱反調,實在笨得不得了。戴莫氣呼呼地走了,只對她安慰地點點頭,她罵了他一聲『懦夫』,他欣然同意。
  
  琳茜又歎口氣,靠著佈景站著,等了又等,等了又等。那個男模特兒貝利,等導演背轉身的時候,用手勢幹了他一聲,現在正坐在遠處的石桌上下棋。華盛頓廣場很奇怪,有很多正經八百的棋士,他們的年紀都跟這個廣場差不多老,他們就在煙毒販身旁處之泰然地下棋:而煙毒販也每天照做生意。還有一些妓女瞄瞄她身上有什麼是自己沒有的,一群水手又叫又罵,無聊透了。至於那個美輪美奐,滑雪服裝公司花了將近六萬元精心雕琢的佈景到現在還沒用到。導演還沒想出如何把伊甸和滑雪纜車兜在一起。還有一張纜線吊椅她還沒坐進去,吊籃就在她頭頂上,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她離開假的滑雪纜車去看貝利下棋。她會下一點棋,但是一想到要跟那些灰鬍子的棋士挑戰就令她裹足不前。她立刻看出貝利正節節逼進,她靜靜站著,看得津津有味。此時有位佈景人員走過來低聲請她回去站在吊車的位置下不要動,他們要準備拍照了,她奇怪貝利怎麼不過去,不過他們沒提。於是琳茜就走回去靠在木樁上,心裡正想著泰勒不知現在在做什麼,她笑了。只要她心裡想著他,就會笑得像個傻瓜似的。他充實了她的生命,她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現在,他就是她的生命。
  
  她輕輕哼起歌來,暫時不去想導演的命令,低頭望著她的雪靴,腳趾頭在靴子裡動來動去,靴子有點緊。她抬頭看到攝影師有個助理正對著導演大叫,他說再過三十分鐘天色就暗了,趕快拍他的狗屎照片吧,再等下去只是浪費錢而已,他是混蛋一個。
  
  導演氣瘋了,這位像老式計時器一樣的攝影助理終於閉起嘴來一旁冷笑。琳茜猜想這位助理心裡一定在想:管他的,如果這位導演要花他叔叔三倍的錢來拍照,那是他的
  
  事:如果攝影師只會咬指甲,什麼都不管,那他又何必在意?
  
  琳茜不知道剛才叫她過來的那位佈景人員是怎麼搞的,沒有要拍照呀?她沒看到任何動靜。她抬頭看到化妝師艾蒂正朝她大踏步走過來,或許,終於有動靜了。她正想大聲打聲招呼,說點輕鬆有趣的事,因為艾蒂跟其他人一樣心情惡劣。但是突然間艾蒂把包包一丟,瞪著上面,一聲接著一聲地尖叫。「天哪!伊甸!跑呀!」
  
  琳茜向前走,接著又聽到尖叫聲,於是她抬頭看上面。
  
  整個纜車的支架似乎全部垮下來,接著像汽油彈爆炸一樣火焰四射,橙色的火和黑色的煙噴了出來。鋼片像雨點一樣射出來,掉下來,又快又猛,聲音震耳欲聾。奇怪,但是她周圍的人叫得更大聲。這種聲音好像不太一樣,因為它很實在,很接近,好像不是真的,因為它就在她眼前、頭上、周圍,到處都是……
  
  「不!」她低呼了一聲,恐懼使她僵了一下,她才東倒西歪地逃開。
  
  她還是不夠快。有一根很粗的支柱擊中她的肩膀又彈開,落在旁邊的水泥地上。她有一種暖暖的、麻麻的奇怪感覺,不是痛,但是好像有一股壓力從體內爆發出來,越來越強,終於使她的腿軟了下來。又有一塊碎片擊中她,整個撞在臉上,撞得她一個踉蹌跪下來。那種痛又突然又猛烈,她不禁大叫起來。有一些木頭碎片從毀壞的纜車上掉下來落在她身上,把她撞得東倒西歪。她毫無辦法,還是痛,全身劇烈又恐怖的痛:接著眼前一黑,多虧這片黑暗使她靜了下來:昏厥掩蓋了痛苦,也掩蓋了烈焰。
  
  奇怪的是那些尖叫聲,叫個不停。有很多人被打中嗎?他們為什麼叫個不停?這些叫聲現在離她比較近了,她知道:叫聲比較柔和模糊了,她還可以感覺得到那些尖叫聲好像碰到她,甚至好像是她自己發出來的。但是漸漸的,她覺得離叫聲愈來愈遠,逐漸接近那片美好的黑暗,它淹沒了一切,留下一片片空白。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20:12

  第十九章
  
  警報聲很刺耳,一遍又一遍地鑽入腦海,她痛恨這種聲音,真想逃離,可是又似乎動彈不得。有人在捏她的手,她突然摸到他的指頭,溫暖的指頭,粗粗的。有個男子輕柔地對她說話,持續不斷,說個不停。他就像警報器一樣,她想叫他安靜,可是心裡想的,嘴巴卻說不出來。起先她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接著她認出他說話的模式,重複的內容,於是她開始注意聽他的話。
  
  「你知道你是誰嗎?」
  
  她睜開眼睛,不,只睜開了左眼,右眼沒法動。是一個年輕男子在對她說話,他的臉靠得很近,他的眼珠很藍,耳朵很大,她認為他是愛爾蘭人。那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無法呼吸。
  
  她喘著氣想呼吸,痛楚卻透全身,只有痛,沒有吸到氣。
  
  「沒關係,我知道你有困難,只要很輕很輕的吸氣。不,不,不要慌,輕輕吸氣,對,這就對了。我想你可能有氣胸,所以我們讓你戴氧氣罩,吸氣就好,輕輕鬆鬆的。好,現在,你知道你是誰嗎?」
  
  她全神貫注在蓋住口鼻的氧氣罩上,可是實在太痛了,她繼續試,終於吸到氣了,但是她也痛得快瘋掉了。他又問了一遍她是誰,她就是她呀,她在這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痛得不能呼吸。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嗎?拜託,告訴我,你是誰?你知道你是誰嗎?」
  
  「知道,我是琳茜。」天哪!才說幾個字就痛得不得了,她真想大吼大叫,可是叫不出來。她嗚咽起來,因為害怕而哭得更厲害,於是那個男子立刻說話了,聲音平靜而低沉。
  
  「只要輕輕地吸氣,不要做其他的事,你必須做的就是輕輕吸氣,懂我的意思嗎?那是幫助你呼吸的氧氣罩,不要扯下來。我們認為你可能有氣胸。所以才會痛得那麼厲害,但是你一定要保持清醒,集中精神,好嗎?」
  
  天哪!痛死了,她想屏住呼吸避免椎心刺骨的痛,但是還是沒有用。他又對她說話了,他為什麼一直重複同樣的話?難道他認為她很笨?;、「我知道你很痛,但是撐一下,醫院快到了,他們正在等你,不要擔心,只要繼續那樣輕輕的呼吸就好。很高興認識你,琳茜,我是基尼。躺著不要動,我們馬上就到醫院了,不,不要動。」。「發生了什麼事?」說話令她痛得不得了,同時隔著白色塑膠面罩說話那種感覺好像她在好遠好遠的地方說話。
  
  「發生爆炸事件,你被碎片擊中。」
  
  「我會死嗎……氣胸?」
  
  「哦,不會,你不會死,你會好好的,我保證。」
  
  「泰勒,請打電話給泰勒。」
  
  「好,我會的,我保證。不,不要動,我在你手臂上掛了點滴架,我們不希望你把它扯掉,只要繼續吸氣就好。」
  
  「好多尖叫聲。」
  
  「沒有其他人受傷,他們只是嚇壞了,爆炸的時候你剛好站在那輛假纜車支架的下面。再告訴我一遍,你是誰?」
  
  「我在那兒,因為我是伊甸。」他皺了皺眉,不過她沒看見。痛得太厲害了,她不願意他看到她失控,她把臉別開,還是痛:她從來不知道不能呼吸是什麼感覺。她只要輕輕一吸氣,整個身體就顫個不停。
  
  「基尼,她如何?」.
  
  「還不錯,至少我祈禱她還不錯。她很痛,不過還在撐著。」他和司機講完話回過頭來看她。「對不起,伊甸,現在還不能為你止痛,外傷小組要先替你檢查.不要動,捏捏我的手指,實在痛的時候就想想我的指頭,捏一捏。我們快到了,快到了。」基尼不知道泰勒是不是她丈夫。天老爺,那個男的要是看到他太太一定會嚇昏了。她是模特,他望著她右半邊臉,因為血肉模糊,很難看出傷勢如何。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歐基尼希望她平安無事,他真心期望如此。
  
  有六個人站在她旁邊,三男三女。他們將她衣服剪開,彼此討論。對她又戳又刺的。統統檢查完以後,還有一隻手在她臂上輕輕揉著,有一個很柔和的女性聲音邊揉邊防軍說:「一切都很好,你現在跟我們在一起,保證你沒問題,懂我的意思嗎?琳茜,沒有問題的。」
  
  另外一個人說:「她是時裝模特兒伊甸,不過現在第一件事,愛絲,打電話給白醫生,請他盡快趕來。」
  
  愛線說:「基尼已經從救護車上打給他了,他現在正在路上。」
  
  琳茜覺得皮膚好冷,她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是裸著的,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在巴黎的時候一樣。不過她現在痛得顧不了這些了,只要輕輕吸一口氣都是難以想像的困難:她手臂上的手依然輕輕揉著,她想辦法把精神集中在那隻手上。
  
  有一位男子貼近她的臉說:「琳茜?好,現在聽我說,你有氣胸,因為有一根肋骨斷了插進肺部,所以我們要在肋骨之間稍微切開,插一根管子,把它接到呼吸器,這樣就可以通到你的肺部。那不會痛,只要幾分鐘就好了,這樣你呼吸就不會痛了,好嗎?懂不懂?」
  
  她手臂上的手停了一下。
  
  「我懂。」
  
  「好,我們現在就做吧,各位。」
  
  五分鐘後,琳茜覺得呼吸不再像要她的命一樣了,她甚至還可以對彎腰看她的人擠一絲笑容。「好點了嗎?」「嗯,好多了。」
  
  「現在,你有兩根肋骨折斷,我們暫時不管它,它還會痛一陣子。我們已經在你的點滴管子加了嗎啡,還會痛嗎?」
  
  很奇怪,不過她不痛了。「我的臉?」
  
  「你的臉……對了,白醫生在這裡,現在交給他了。」
  
  她手臂上的手指不再揉了,琳茜十分恐慌。「手指呢?」
  
  有人問:「她說什麼?」
  
  「怎麼啦?」
  
  「哦,她是說黛比。黛比!請過來這裡!」
  
  手指又在她手臂上揉了揉,她合上眼睛。
  
  一切都很好,那聲音又來了,柔和而溫暖。
  
  白醫生自我介紹了一下,他說他是整型外科醫師,專攻臉部重建。他們要帶她去照電腦斷層,看看確實的問題在哪裡:她不用擔心,如果覺得痛就叫出來。
  
  琳茜隨時準備要叫,但是比起剛才的苦頭現在是小巫見大巫,她吭都沒吭。
  
  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黛比一直在她身旁。於是琳茜對她說:「泰勒,他是我的未婚夫,可以請你打電話給他嗎?」
  
  「等我看著你順利進開刀房後就打,琳茜,我保證,請告訴我他的電話號碼。」
  
  白醫生回來了,他慢慢地溫和地對她說:「你運氣很好,小姐,你右頰臉部肌肉傷的並不嚴重,也就是說幾乎不會留下什麼疤痕。不過碎片擊中這裡,這裡和這裡的骨頭。」他指著自己的臉給她看。「我們現在要立刻開刀把它弄好,三個星期之後你就煥然一新。」
  
  「我可以照照鏡子嗎?」
  
  「最好不要。」
  
  琳茜想著這件事,她的右半邊臉麻麻的:她舉起右手,立刻被黛比抓住按了回去。
  
  她彎身對她說:「琳茜,不要摸,躺著就好,對,就這樣。」
  
  白醫生又說話了。「我要請你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小姐。」她簽了,十五分鐘後就被推進開刀房。她不覺得痛,只是頭重重的,也不害怕。爆炸事件是十二點三十分發生的。她在五點三十分動手術。
  
  戴莫站在醫院的走廊,背靠著應該是琳茜病房旁邊的牆上。她一出開刀房,一出了恢復室就應該是送入這間病房。
  
  手術還要一段時間,執刀的白醫生是全國首屈一指的整型外科醫師之一,護士也一
  
  再這樣跟他說,白醫生會把骨頭巧妙地歸回原位,他不用擔心,只是戴莫覺得聽起來很噁心,他只是奇怪為什麼要現在動臉部手術?
  
  護士很有耐心地向他解釋說,如果不馬上動手術,臉部會腫起來,那麼可能至少要再等一個星期才能動手術。琳茜當然是同意了。
  
  「她怎麼有辦法同意?」
  
  「戴莫先生,她意識很清楚。白醫生立刻替她做了臉部和頭部的電腦斷層,你再跟他談談。琳茜小姐應該在七點左右會出開刀房,然後在恢復室待一個鐘頭左右。你何不去吃個晚餐?」
  
  戴莫和格林到醫院的自助餐廳去,兩人隔著玻璃罩著的牛肉三明治你瞪我我瞪你。
  
  「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通可惡的電話。」格林雙手顫抖地說。
  
  差十分一點的時候,他們接到一通歇斯底里的電話,是廣告公司的人打來的,於是
  
  他們立刻趕來,只是並沒有見到琳茜,因為院方不許會面。一切都準備得好好的,不用擔心,院方說。戴莫替她填好所有的文件,接著他想到應該通知泰勒。讓泰勒去應付她的家人和雪麗。他已經跟她訂了婚,這件事就讓他去做。戴莫記得琳茜的號碼,他開始按鍵,接著又不按了,他望著這些數字,好像不對。
  
  「格林,幫幫忙。」
  
  格林把他擠到一邊,立刻按了號碼。
  
  響了兩響。「你好!我是泰勒。」
  
  「泰勒,我是格林。」
  
  「哦,格林,什麼事?」
  
  「哦,天哪!泰勒,你現在趕快來這裡!」
  
  「他媽的你在說什麼?戴莫呢?發生了什麼事?」
  
  格林幾乎是用丟的,把電話扔給戴莫。「泰勒,我是戴莫,出了點事,伊甸受傷了。老兄,趕快趕來,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快點來就是了!」
  
  戴莫掛了電話,臉頰貼著冰冷的鋼板。他聽到有一個男人問:「有人認識琳茜或伊甸嗎?」
  
  「我認識。」格林答。
  
  「我剛才跟她一起在救護車上,她要我打電話給泰勒,我四處問,想知道泰勒的電話號碼,可是沒有人認識。你知道他是誰嗎?」「知道,我們認識,我剛剛打電話給他了。」
  
  「她的臉,」那個年輕人說。「她很漂亮,她會活下去吧?有沒有人知道?肺部受傷的情況還好嗎?」
  
  「她會好好的。」戴莫說著,他說這些話的樣子像魔鬼在禱告。
  
  那是兩點零五分的事。
  
  二十分鐘後,泰勒衝進急診室,臉色蒼白,一副嚇壞了的樣子。
  
  「我們還沒有任何進一步的消息。」格林立刻說。「他們正在幫她處理氣胸,至少我是這麼聽說的,然後再處理她的臉……」
  
  「臉?她的臉怎麼啦?」
  
  「撞得一塌糊塗。」
  
  「天老爺!」泰勒說著,一時還無法接受,只是呆呆站著。接著他立刻採取行動。「她人呢?我應該找誰問?」說著立刻走向護理站。
  
  急診室護理長郝莉安,六十歲,很強悍,比四星上將還幹練。她看到這個男子朝她走過來,她看出他的恐懼,等著他發作:尖叫、怒罵、無能為力的憤怒等等將因無助而帶來的怒氣。結果令她大為意外,他說話的聲音冷靜而低沉。
  
  「多謝您的幫忙……」他看著她的名牌。「郝女士,琳茜,或者是伊甸,這是她的名字,我知道她出了意外,現在正接受治療。我是她的未婚夫,請告訴我目前情況如何,我很著急。」。,郝麗安實話實話:「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首先,不要擔心,外傷小組正在替她治療,他們非常優秀。你在這裡等,我去看看進行得如何再告訴你,好嗎?」
  
  泰勒點點頭,她便離開,他一動也不動。戴莫和格林走過來,大家都沒說話。
  
  郝莉安拍拍泰勒的手臂。「斷了兩根肋骨,左肺壓傷,現在正在充氣。」
  
  「情況如何?」
  
  「現在在肋骨之間切開插入一根管子接到呼吸器,以便使她的呼吸輕鬆一點。另外還有一些挫傷和裂傷,不過並不嚴重。然後就是她的臉,」她又用手碰碰他的手臂。「現在情況還很難說,因為白醫生還沒說:他要先照了電腦斷層才能做決定。我的想法是,因為她是模特兒,他們一定會馬上開刀,她必須盡快接受臉部手術,下午就開刀。」
  
  泰勒沒說話,他盡量控制自己不要顫抖,郝莉安又拍拍他的手臂。
  
  一有新的情況我就告訴你,請坐下來,我知道很難挨,不過你務必保持冷靜,她不會死,臉也會痊癒。白醫生是紐約最好的臉部整型外科醫師之一,她是模特兒伊甸對不對?「對。」
  
  「我常看到她的照片,她很漂亮,以後還是會一樣漂亮。」
  
  「謝謝,她是很漂亮,而且不只外表漂亮……她……」
  
  她想握住他的手,不過到底還是沒有這樣做。「我瞭解,泰勒,我會盡快告訴你最新的狀況。」他點點頭,她知道他正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她痛恨看到這麼痛苦。痛恨這種完全壓抑、深深埋藏的痛苦:有時候叫出來或是大罵週遭的醫生、護士,或者埋怨上帝、命運都要好一些:但是這個人卻總是想控制自己的情緒以及週遭的環境。
  
  郝莉安對他笑了笑,又拍拍他的手臂。那個可憐的小姐曾經當過模特兒……以後再也不可能了。郝莉安心裡想著,嗯,除非她運氣非常非常好,真的.她看過那位小姐的臉,只看到干了的血塊,幾塊骨頭和黏著血跡的頭髮。是呀!如果臉被撞得亂七八糟就很難再漂亮起來。
  
  她望著這個叫泰勒的男子轉身走回等候室和另外那兩名男子一起。琳茜真希望拿塊石頭把燈砸了,光線亮得刺痛她的眼睛。燈為什麼開著呢?是呀!為什麼不把它關掉?她不想睜開眼睛,不想看任何東西,也不想做任何事情。她希望把自己深深埋在裡面,埋在溫暖的黑暗中:這裡很安全,只除了那該死的燈光。她隱隱約約地知道,一日自己睜開了眼睛就會後悔。
  
  燈光還在,現在更亮了,有個人的聲音跟著響了,是個女人的聲音,急切而沙啞,一遍又一遍地說著:「琳茜,琳茜,醒醒,趕快,你做得到的,醒醒。」
  
  「不要。」雖然聲音微弱,但是即使如此還是很困難,她的喉嚨又乾又痛。
  
  「哪,我給你一根吸管,喝點水,你需要補充水分。」
  
  這個女人怎麼會知道呢?她吸了,覺得水充滿了嘴唇潤濕喉嚨,這一切真是美妙極了,直到吞嚥的時候——她痛得幾乎不能呼吸,全身縮起來抖個不停。
  
  「哦,天哪!」
  
  「我知道會痛,我馬上就給你止痛藥,但是要等麻醉藥退了再說,我要先確定你意識清楚。」女人的聲音帶著笑意,接著又說:「請睜開眼睛讓我看看。」
  
  「那燈光,好刺眼。」
  
  燈關了,琳茜睜開眼睛,房間暗暗的,有個穿白衣服的女人站在她旁邊,房裡還有其他的人,她聽得見他們的聲音,但是看不見他們。她聽見他們的呼吸聲,和喃喃低語聲。「很好,現在,你告訴我你看到什麼了?」「看到你,你穿白衣服,而且很漂亮。」
  
  「謝謝,現在不要害怕,你剛剛離開開刀房,現在在恢復室,一切情況都非常順利,白醫生等會兒會進來看你,他說你會跟以前一樣漂亮。不過現在你看起來像一卷繃帶,因為你整個頭都被包起來,所以嘴巴沒有辦法張得很開,繃帶的目的是要讓你不能亂動。你聽懂我的意思嗎?好,現在我要你數數這是幾根手指頭。四?太棒了!這樣呢?好,琳茜,很好。」
  
  「我的肋骨很痛。」
  
  「我知道,還會痛一陣子,不過止痛藥會有神效。一會兒薛醫生會進來跟你談談。你再忍耐一下,我們馬上就給你打止痛劑。」
  
  「泰勒,泰勒呢?」講話實在很困難,她現在才感覺到有繃帶,覺得頭好緊,即使嘴巴只張開一點點也很痛。
  
  「他在這裡,我叫他待在外頭,但是他威肋要把我的骨頭都拆散,所以我只好讓他進來。」護士傾身向前低聲說:「而且,他真是個帥哥。他要是有兄弟,我非常樂意你們幫我介紹。」
  
  護士往旁邊一靠。琳茜發現他握住她的手,指頭在她裸著的臂上揉,溫柔而輕巧,那是泰勒的手指。奇怪,他的揉法怎麼跟黛比一模一樣:她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已經教他怎麼碰她,教他要維持人性溫暖的接觸。
  
  他的臉在她的正上方,表情嚴肅得令她害怕,可是聲音卻溫柔而低沉。「嗨。甜心,你不會有問題的。老天,不要再用那種害怕的眼神看我,你的醫生在這裡。我就在你旁邊,不會有問題的。」
  
  薛醫生,是個幾乎和琳茜一樣高的女人,曬得黑黑的,因為她剛從毛伊島度假回來。她說.「你留在這兒,泰勒,握住她的手,你對她有穩定的作用,她剛從麻醉中醒來,我們希望她情緒穩定。」她對琳茜自我介紹了一下,接著又靜靜地說:「你非常幸運。除了臉以外,其他的部分都由我負責,臉是白醫生的專業範圍。你的肋骨並沒有纏繃帶,它們過一陣子就會好了,我們在你的肩膀、胸部及頸部縫了好幾針,那沒什麼,不會留下什麼疤痕。你現在情況很好,不過得住院一陣子,我希望你徹底休息,同時頭部不要亂動。」
  
  薛醫生看了看纏在這位小姐頭部和臉部的繃帶後說:「你的臉不會有問題,現在人也完全清醒了,我們馬上會給你止痛劑,晚上你就可以好好睡一覺。」
  
  「泰勒?」
  
  「我在這裡,琳茜。他們要幫你打些藥,我不會離開你的。」
  
  他看著護士從她左臂的點滴管中打了些藥進去:他輕輕揉著她的右臂,這是黛比護士教他的,他好想哭。
  
  「我想你是她的未婚夫?」
  
  「是的。」
  
  「這樣吧!我會跟四樓的護理人員說,如果你想留在這兒陪她,應該沒什麼不可以,我們等一下再推一張床進來。傅小姐還有沒有別的親人要通知?」
  
  泰勒瞪著她。傅小姐,傅琳茜。
  
  他朗聲說道:「傅,她叫傅琳茜,好名字。」
  
  護士古怪地望著他。「你不用擔心表格的事,戴莫先生把保險資料都填好了。」
  
  他記得當時是晚上九點整,他和她在單人病房裡.呼吸器發出輕微的咻咻聲,除此之外,房裡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他記得突然之間他的記憶之門打開了。魯莽而鮮明地闖入腦海,他想起來了。傅琳茜。
  
  一九八三年四月在聖凱瑟琳醫院急診室裡,躺在他隔壁診療室的那個年輕女孩。那個女孩被她心狠手辣的姊夫強暴,她呼天搶地,還打了替她診療的男醫生。他還記得那些醫生在討論她,也記得他們對她講的話以及他們對她的所作所為。他搖搖頭,實在不忍心再想下去。如今那位小女孩躺在這兒,她長大了,他愛她,而且她即將成為他的妻子。
  
  傅琳茜,天哪!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機率太小了:或許是命中注定吧。泰勒搖搖頭,他沒想到是她,傅琳茜。
  
  難怪她要改名換姓,搖身一變成為模特兒:難怪她不願意告訴他真名,她曾說過是不希望他討厭她:她這一切只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自己不受任何人傷害,也不被他傷害。她何時才會向他透露呢?她何時才會信賴他呢?
  
  天老爺,他想起雪麗,她的異母姊姊,王妃:一定是她丈夫強暴了琳茜:而雪麗,四天前他才第一次見到的那個老練世故的賤人,原來就是她開槍射殺自己的丈夫。
  
  泰勒看見琳茜在睡覺。於是他打電話給克恩,小小聲告訴他發生的事情,並對克恩說:「我要請你幫忙,克恩。」
  
  「沒問題,泰勒。」
  
  「很重要的事,你不能對任何人說,連雪拉也不行。」
  
  「怎麼啦?」
  
  泰勒一五一十說了。「嗯,對,只要法文報紙,美國的不用,不需要。」他告訴他確切日期,然後就掛斷。他望著琳茜,她呼吸很淺,面色潮紅,那具呼吸器——看起來像個藍色手提箱——正在咻咻響,還冒泡泡。他合上眼睛,聽著機器的聲音,腦海裡浮現出他躺著等醫生來檢查他的手臂,有一輛推床經過他身旁,上面躺著一個女孩,看起來好年輕,好可憐,孤孤單單的:沒有人陪她,一個都沒有。經過這一切,她終究還是投入他的懷抱,她以她的身體表示她信任他,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她沒告訴他真名又有什麼關係?他將額頭貼著她的手心,默默地祈禱。
  
  雪麗來的時候近午夜了。
  
  「老天!」她站在門口。
  
  「對。」他以新的眼光望著她。「小聲點,她睡著了。」雪麗點點頭走進來關上門,脫掉黑色貂皮長大衣,裡面穿了一件無袖、小領口的黑色露背洋裝,戴了鑽石項鏈、耳環、手鐲,頭髮盤在上面,看起來細緻高貴。他真希望她從窗子摔出去。
  
  「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在華盛頓廣場拍照,架了一具滑雪纜車,纜車爆炸,顯然她就站在纜車下面,警察和消防隊員正在調查原因。你怎麼知道的?」
  
  「嗯,當然不是你打電話給我的。」
  
  「你小聲一點,我沒打給你是很可能的,因為我不知道你住在哪兒。」
  
  「就算你知道,也不會打來,對不對?泰勒。哦,算了,算了,我是看電視的時候剛好看到我妹妹被抬進救護車裡。」她走到窗邊,不停地將右手的翡翠戒指轉來轉去。
  
  雪麗轉過身來望著他:他很蒼白,但是依然憤怒而強悍,他正對她皺著眉。他握著琳茜的手,他的手強壯有力,琳茜的蒼白而瘦弱。
  
  「啊,原來她告訴了你,我是一個多麼邪惡的異母姊姊了。」
  
  「沒有,事實上她什麼都沒說。她甚至不曾跟我說她姓什麼,醫院需要這些資料,是戴莫告訴他們的。」
  
  雪麗望著他,他可以看出她正在迅速思考,理出頭緒。最後終於說話了。「你想起了那件舊醜聞?天老爺,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也是戴莫告訴你的嗎?」
  
  「其實戴莫根本不用說,琳茜當時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我湊巧也在那家醫院的急診室。我被車子撞到,從摩托車上摔下來,手臂斷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她的尖叫,恐懼
  
  和痛苦,而且從頭到尾都孤孤單單一個人。我當時真想殺了那些本來應該好好照料她的醫生。對,我想殺了他們,因為他們把她按著,將她的腿分開,拿器械伸進去檢查,那
  
  根本就是二度強暴,真可惡!她不會講法文,而他們根本不在乎她,只因為她是外國人。我也想宰了那個強暴她的人,我想他就是你那個寶貝丈夫吧!」
  
  雪麗大為震驚,接著立刻強自鎮定。她記得薇麗曾說過泰勒很喜歡法國,他一年總會去個兩、三趟,以及好多年前他曾在那兒出過車禍,斷了手臂住了院……
  
  她努力放低聲音,顯出柔和鎮定的樣子,但是聽起來還是很刺耳。「我當時沒有跟她在急診室,因為那時我自己也失控了,應該說是歇斯底里吧,我最痛恨人家用這個字形容我。那個心狠手辣強暴她的雜種現在還是過得很愉快,他還是喜歡年輕女孩,他還
  
  是有足夠的錢固定找一些年輕的女孩滿足他的需要,他的魅力也使他不必使用強暴的手段。只是他要是離開意大利就會出問題。他唯一的一次就是和我那小妹妹在巴黎發生的,我現在不太關心這件事了,這樣說你有沒有舒服一點?泰勒,我的確開了槍想殺他,此舉也的確救了她,很可惜他沒死。」
  
  要維持鎮靜,不掐死她實在是有點困難。「如果你剛才說的話算是道歉,那麼我很遺憾它顯然缺乏誠意:就算是借口,說服力也不夠。或許你應該解釋一下你為什麼開槍射殺他之後,又反過來指控琳茜勾引他。天老爺!你難道沒看到他強暴她嗎?」
  
  雪麗聳聳肩。
  
  「你為什麼又反過來攻擊她?你為什麼讓你的父親那樣攻擊她?事情的確變成了那樣,對不對?」
  
  「得了吧!別那麼誇張!事情很複雜的,特別是那個時候。」泰勒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把外套丟到一張椅子上,然後再把黑色錢包丟在外套上。她走回窗邊,他們是在十一樓。「外面好黑,」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我最討厭冬天,甚至才五點半天就很黑了,我最討厭黑。」
  
  「事情之所以複雜是因為說謊的關係,真相常常是很單純的。」她轉過身。「真相主義者?泰勒,其實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不過是亂猜一通罷了。」
  
  「你來這兒做什麼,雪麗?」
  
  雪麗突然笑了。「我打電話給我父親說琳茜出了意外,情況顯然很不好。你想知道他怎麼說嗎?他問我琳茜活不活得了,我跟他說詳細情況我還不知道,於是他叫我一有消息就打電話給他。如果她死了,錢當然由他繼承,他要盡快進行法律手續。」
  
  他氣得渾身發冷。「那你怎麼說呢?」
  
  雪麗笑著說:「怎麼說?我當然跟他說我來看看就立刻給他回電話。」
  
  「她的整型醫師是白醫生,另外一位醫生是薛醫生,你可以直接去找他們談。雪麗,琳茜會活下去的。她肋骨斷了,有氣胸,還有臉——我知道骨頭被撞得亂七八糟,不過她會活得好好的。這點請你務必告訴令尊,好嗎?替我跟那個畜生說去他的法律手續,跟他說如果他靠近琳茜我會把他揍扁。」
  
  「你不太喜歡我,是不是?」
  
  「對。」
  
  「你不該恨她父親,你根本不瞭解他。」
  
  「我不想認識他,他根本是狗屎!」
  
  「你總喜歡過薇麗吧?嗯?你跟她在一起三個月不是嗎?」
  
  他魯莽地說:「我很喜歡跟她上床,但也只是一陣子而已。她太霸道、太自私、自制力太差,像個被寵壞的孩於,事事要按照她的意思做。自從我遇見琳茜,薇麗就不再存在了。我跟琳茜說你讓我想起薇麗。」雪麗拿起外套穿上,大踏步走向門口,手放在門把上,回頭說:「琳茜的臉怎麼啦?」
  
  「有一根樑柱落下來剛好擊中她。」
  
  她很有興味的望著他。「薇麗跟我說你常常喜歡就那樣望著她,因為她實在太美了
  
  。琳茜連這點都比不上她,那她現在還有什麼可以抓住你的心?」
  
  「你好像認為錢可以抓住任何人的心。」
  
  「或許,可是薇麗用這一招卻不管用。」
  
  「對。」
  
  「那是為什麼呢?」
  
  他靜靜地,一句話都不說。
  
  她笑了。「啊,或許你是同情斷了翅膀的麻雀?你不以為然?不過,那種感情是會褪色的,同情的愛總是如此,最後被留下的還是那只斷了翅膀的麻雀。而你則將因為你
  
  再也無法關心她而充滿罪惡感。」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泰勒竟也笑著頂回去,他的笑充滿嘲諷和冷酷的意味與她不相上下。「你很有意思,雪麗,我發現令尊也很有趣。你知道嗎?真正值得同情的是我們都不能選擇自己的親人,我認為琳茜很倒楣,她那一手牌全是黑色的。」說完他回過身去看著琳茜,一動也不動,直到他聽到門被關上。
  
  第二天早上十點,琳茜全身痛楚地醒來。泰勒看她盡力忍受痛苦的樣子簡直難受得要瘋了。最後護士給她服更多的藥,她終於又淺淺地睡著了:護士跟他說她的痛多半是因為臉部腫張的關係。
  
  當曼哈頓南區的金斯利警官走進病房時,泰勒正想回公寓洗澡換衣服。
  
  「老天,」泰勒瞪著他的老長官。「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的?」
  
  「泰勒?我快昏倒了,好小子,不過我這個年齡應該沒什麼可以讓我昏倒的了。你怎麼會在這兒?你認識這位小姐?」
  
  「她是我的未婚妻,現在睡著了。你來做什麼,老金?」
  
  「公事,泰勒,完全是為了公事。有人想除去這位小姐,爆炸事件並非意外,是一顆做得乾淨俐落的小型塑膠炸彈,大約從二十碼外遙控。炸彈爆炸的時候,她正站在那個滑雪纜車下,附近也沒有別的人,這是設計好的,直截了當,不慌、不亂、乾淨、俐落。」
  
  泰勒看到了曙光。「對不起,我失陪一下,老金。」說著,他衝出了病房。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20:33

  第二十章
  
  戴莫兩分鐘前才離開琳茜的房間,於是泰勒衝到醫院走廊,看到戴莫正站在電梯前,隨大聲喊道:「你這該受詛咒的膽小鬼,卑鄙下流的畜生!不要走!」
  
  戴莫回過頭來,一看到泰勒往他身上衝,立刻嚇得面如土色。他當機立斷,驚恐萬分地馬上按下電梯的鈕。泰勒抓住他的領帶,將他提起來頂在牆上。
  
  「你這他媽的變態!」他抓住他的頭往牆上撞。「這根本不是意外,是預設的炸彈!而且是衝著琳茜來的!這回你連警告都不警告了。天哪!現在她躺在那兒,只因為你是個沒有付賭債的窩囊下三濫!」
  
  泰勒狠狠地給他肚子一拳,下巴再一拳。然後再把他提起來,邊罵邊抓著他撞牆。
  
  泰勒聽到護士在大聲叫嚷,有些人往他這邊衝過來,有些人則害怕地跑開。有個病人手拿著尿壺走出來,結果嚇得尿壺掉了,尿液灑得地板到處都是。泰勒覺得有人拉住他的手臂不讓他靠近戴莫,可是他還是不肯罷休,他要宰了這個該死的畜生。
  
  「泰勒,好兄弟,住手!」
  
  金斯利壯得像頭牛,他五十五歲,禿頭,五尺十寸高,胸膛像砧板一樣厚。他依然是紐約警方最壯的壯漢之一。在警校時,他曾當過泰勒的教官,每次他倆摔角,他都把泰勒扣倒。他曾勸泰勒不要離開警界。這些年來,他始終是泰勒的朋友,雖然兩人保持著一段距離,卻永遠存在著交情。
  
  他使盡力氣把泰勒從戴莫身上拉開——天哪,他心想,幹這檔子事自己是有點太老了——戴莫立刻滑到地板上,他意識還清楚,哽咽地抬頭看泰勒,同時兩腿縮到胸口保護他的重要部位。
  
  「我沒有怎麼樣呀!泰勒,我對天發誓。」
  
  「你這個死下要臉的說謊大王,老金,放開我!該死!我要立刻打得這個混蛋吐出實話來!」
  
  「不行,泰勒,你自製一點,否則我就要修理你那張性感的俊臉了,這麼做小姐們都會不開心的。對,深呼吸,控制一下自己,告訴老金到底是怎麼回事。」
  
  泰勒努力放慢呼吸,控制自己,很難,金斯利抓著他的手稍梢鬆了一點,泰勒並未想要掙脫。
  
  「好,這就對了,現在我要把這個可憐蟲扶起來,然後我們回到你未婚妻房間。我覺得戴莫在那裡最安全。你不想吵到她吧?對不對,泰勒?」
  
  「應該對他開腸剖肚。」
  
  「或許,」金斯利上下打量戴莫。「對,不過只是或許。走吧,我們回房去。」他抬頭看那些擠滿的圍觀人群。
  
  「戲演完了,各位,回去做你們的事吧。」
  
  泰勒走在金斯利的一邊:戴莫依然彎腰駝背,走在金斯利的另一邊。
  
  「我沒有怎樣,泰勒。」戴莫說道,金斯利夾在兩人中間他覺得比較安全。
  
  「再忍耐一下,先生,」金斯利輕鬆自在地說。「等我們到小姐房裡再說,在那泰勒絕不會扭斷你的脖子。」
  
  「哦,天哪!」戴莫低呼。
  
  「先生,信任我,我是代表法律的警官。」
  
  「哦,天哪!」戴莫又哼道。
  
  一進房裡,泰勒立刻跑到琳茜床邊,她睡得很沉,只聽到呼吸器的咻咻聲。
  
  他轉過身來對金斯利說:「十一月初戴莫雇我保護她,她叫伊甸,是一個模特兒,因為他和新澤西的黑社會有瓜葛,涉及一大筆錢。他沒有付錢,所以對方威脅要對付的人,不僅是他本人。我叫他付清錢,因為如果伊甸出了事,他不但要負責,而且我還要找警察。你記不記得林肯隧道那裡的停車場,有個人被揍得死去活來還被塞在自己的後車廂裡?嗯,那就是那些混混弄出來的下馬威。他是那次商業攝影的導演,伊甸當時也是工作人員之一。幸虧那傢伙後來沒事。後來戴莫對天發誓他會把錢付清,同時從此不再惹這種是非。那麼,窩囊廢,這會兒又是誰衝著你來?誰要當你的替死鬼?你欠了人家多少錢?」
  
  戴莫終於站直了,恢復了點元氣,他直直望著泰勒的眼睛,中間是琳茜的床,他說話了,沒有看警官。「我遵守了諾言,泰勒,你認為我會冒險讓人家傷害伊甸?天哪!她這麼——」
  
  「容易相信人?」
  
  「對呀,而且——」
  
  「溫和?脆弱?」
  
  「或許吧,我的意思是她這麼好,這麼體貼,我愛她,老兄。哦,跟你的愛不一樣,不過她到底還是女人,我對她是一種精神上的愛。」這聽起來令人起雞皮疙瘩,於是戴莫立刻打住。「我的意思是我很關心她,格林也一樣。看看她那副可憐的模樣!真的不是我惹的!我發誓,我絕對沒有!」
  
  他開始哭了。
  
  「天哪!」泰勒說著,望望金斯利。「他說的是實話,該死!」
  
  「你應該很高興才對呀!」戴莫擦著眼淚,有點尷尬地說:「你打得我痛死了。」他揉揉頭和肚子。
  
  「嗯,可是我卻不太高興。」金斯利說。
  
  「你們這兩個二百五懂我的意思嗎?這位小姐有個敵人,活生生的,而且手腳乾淨俐落,以遙控引爆炸彈卻絲毫沒有傷及週遭的人。現在,各位,來,我們談談。我想知道誰有可能對她做這種事。」
  
  「沒有人呀!」戴莫斬釘截鐵地說。「不會,甚至……呃,沒有人。」戴莫突然停住,盯著泰勒看。
  
  泰勒摸摸下巴的黑色短鬚,若有所思地說:「她剛從她祖母及母親那裡繼承了一大筆遺產,換言之,她得到所有的東西,她的異母姊姊和父親都很生氣,她父親認為錢應該是他的。」
  
  「你是說王妃牽涉在內?」戴莫大為驚駭。「不過我認為……」他停住了,這回很聰明地及時把嘴巴閉起來。
  
  「你們說誰?」金斯利問。
  
  戴莫慢慢說道:「她的異母姊姊,王妃,也是個模特兒。她,呃,嗯,和琳茜,也就是伊甸合不來,這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好,我們就稱她琳茜,她文件上填的全名是傅琳茜,這家人住在哪兒,泰勒?」
  
  「舊金山,似乎有錢有勢,同時也很貪婪。」
  
  「她父親是聯邦法官傅洛斯嗎?」
  
  「我不知道。戴莫,是不是?」
  
  「就是他,是個聰明的混蛋,這是雪麗用的辭。很聰明,這點雪麗得到他的真傳。你知道嗎?她是律師,哈佛法學院的,後來嫁給一個義大利王子,一九八三年那傢伙在巴黎強暴了琳茜。」
  
  「什麼!」金斯利眼睛瞪得老大,看看戴莫,又望望泰勒。「這是真的?她被自己的姊夫強暴?一九八三年?那時候還是個孩子嘛!」
  
  有人敲門,接著推門進來。克恩張望了一下。「哦,嗨,老長官,你怎麼來啦?泰勒有事找你嗎?」
  
  「嗯,這可不是史克恩嗎,還是瘦得像根竹竿兒似的,雪拉沒餵你嗎?」
  
  「有呀,我自己的新陳代謝有問題。嘿,泰勒……」
  
  克恩靜下來,他轉頭看看琳茜,她的頭纏著白色的繃帶,他嚥了嚥口水又回頭看泰勒。「她沒問題吧?」
  
  泰勒點點頭,轉身對金斯利說:「我和克恩說幾句話,可以嗎?」
  
  「克恩何不現在就把他知道的說出來?」
  
  「這跟案子無關,是私事,我沒有撒謊。」
  
  金斯利不太相信的樣子。他望望睡著的女人,揮手叫泰勒出去。
  
  「我在收音機上聽到出了意外,金斯利怎麼會在這裡?」
  
  「那不是意外,有人放塑膠炸彈衝著琳茜來。」
  
  「天哪!老兄,那你打算怎麼辦?」
  
  泰勒一副很累很累的樣子,他應該睡個覺,洗個澡,好好吃一頓。他覺得頭很重。
  
  「我不知道,」他終於說了。「謝謝你幫我找到這些資料,克恩。」
  
  「我找到五份有關強暴事件的法文報紙和短篇報導。泰勒,她當時十八崴,被媒體害得很慘!不過還有一件事:這些報導沒有一家相同。有的說她勾引她姐夫。姊姊想狠心地殺死自己的丈夫,所以強暴事件是設計好的;還有一家更離譜,說她姐夫當時和兩姊妹一起睡覺,太太不高興了,所以開槍殺他。不管他們怎麼說,結論都是她是個十八歲的蕩婦。你自己看吧。」
  
  泰勒一時腦中一片空白。
  
  「哦,對了,還有一些話他們應該是從她父親那裡聽來的。他說他女兒是個賤人,而整件事情真正受害的是雪麗這個做太太的。這個男的聽起來好像才是真正的贏家。」
  
  兩人一片靜默。
  
  泰勒終於打起精神。「公司都還好吧?」
  
  克恩點點頭。「不用擔心。」
  
  「待會兒我再打電話給你,克恩。」
  
  他回房間後,立刻看看琳茜,她還在睡覺。
  
  金斯利說話了,聲音低低柔柔的。「戴莫除了她家人以外想不出別的嫌疑犯。你呢?」
  
  「我想想看,琳茜有個奸朋友,我會跟她談一談。還有一件事,老金,在醫院裡誰來保護她?」
  
  「我已經叫兩個年輕小伙子過來看著她。他們兩個都夠累了,不過沒有問題的。不要對我皺眉頭或抱怨。待會兒我必須跟那位小姐談談。我去問問她的醫生,看她什麼時候可以跟我談話。再見。」
  
  戴莫說:「攝影棚的人說她的臉被炸得稀爛。」
  
  「她不會有問題的。」泰勒說。
  
  「你想她有沒有看到什麼?」
  
  「不知道。老金一定會跟攝影棚的每一個人談話,祈禱吧,希望有人記得一些事情。」
  
  琳茜醒了,眼睛還是閉著,動也不動。她肋骨很痛,刺痛,是時時刻刻都在戳她的那種痛。她的臉像有兩噸重的水泥壓在上面。不過至少她能呼吸了;至少她還活著。
  
  她可以控制疼痛。她可以也願意如此,因為她得想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聽到有位男子,是個警察,對泰勒和戴莫說話——這次事件不是意外。
  
  有人想殺她。忍著痛,對,她一定得忍著,因為她要思考。可是沒道理啊,會是誰呢?就她說知,她沒有敵人啊!會是誰呢?她覺得裸著的手臂有人輕輕的揉著它,那是一種溫暖的接觸。
  
  「沒問題的,甜心。」
  
  那是泰勒的聲音,溫柔而鎮定。她不知道他還在這裡。他用面紙擦她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在哭。然後他吻她,輕輕柔柔的,像月光一樣。
  
  「沒問題的,我在這裡。還很痛嗎?」
  
  「我應付得了。」說話很難,臉痛得不得了。「水。」
  
  他把吸管放到她的嘴裡,她吸的時候,差點痛得暈過去。
  
  他擦掉她頰上的淚珠。
  
  「如果你要止痛劑,只要按這個鈕。它會通到你的點滴管;這是護士剛剛才裝好的,她說你需要就可以按。對,就是這樣,替自己按一下,不需要吃不必要的苦。」
  
  泰勒靜靜的等藥效發生作用,他繼續揉著她的手臂,現在成了一種習慣,或許這會是他一輩子的習慣。他終於覺得她的身體漸漸放鬆了。「現在你躺一下,我去叫你的護士來,她想知道你什麼時候醒來。你有兩位醫生,他們都要見你。」
  
  她合上眼睛,覺得痛苦紓解了,卻有一種想睡又麻木的感覺。她還記得當時她看到祖母教她怎麼按這種控制疼痛的鈕,她覺得真是奇妙。現在她自己也有相同的處境。她還是覺得昏沉沉的,臉部又沉又重,但已經不痛了。
  
  白醫生先到。她還記得他,勉強笑了笑。「你情況很好。」他說。
  
  「我的臉像有兩噸重。」
  
  「我知道,那是因為腫脹的關係,你還需要打好幾天的止痛劑。漸漸的,你就會恢復正常了。明天我們要換繃帶,我們不希望你受到感染,九天後拆線。到時候就可以看出我的手藝了。」
  
  她勉強透過紗布張開嘴巴。 「我看起來會不會很可怕?」
  
  「不會,你可能跟原來的樣子差不多,就像我跟泰勒先生說的,你運氣非常好,只傷到骨頭,沒有傷到皮膚,所以幾乎不會有什麼疤。你運氣很好,還會跟以前一樣漂亮,不用擔心。」
  
  「謝謝。」
  
  泰勒在大廳裡見到白醫生,醫生笑著說:「我剛才沒有撒謊,她會很好。至於她的臉呢,我知道她是模特兒,靠臉蛋吃飯的。所以我認為你應該讓她有轉業的心理準備,或許不會有這個必要,不過我也沒有把握,真正的愈後情形仍很難說,不過讓她考慮一下其他的行業比較明智一點。一句話,手術非常成功,但是結果還是很難預料。」
  
  泰勒本來想告訴醫生,琳茜並非很想當模特兒才去從事那一行,不過到底沒說。他回到病房,在門口他問警官費傑爾。「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人物?」
  
  費警官搖搖頭,十分懊惱。「連個漂亮的護士都沒有。」一邊盯著腿上的雜誌又繼續說:「何況,有你在這兒,會有哪個喪心病狂敢動她的腦筋?」
  
  費警官短小精悍,娃娃臉,那張臉使得所有的女人,不分老少都十分憐愛他。而費傑爾,就泰勒所知,也寡廉鮮恥地乘機佔了不少便宜。
  
  「提高警覺喔。」泰勒說著便進去了。
  
  他一坐到琳茜身旁,便立刻用手指揉著她的手臂,他揉著她柔軟的肌膚,知道她放鬆了。
  
  「我知道。」她說話很困難,因為嘴無法張大。
  
  「你知道那不是意外事件?」
  
  「對。」
  
  「有沒有什麼想法?」
  
  他的聲音盡量平穩,不帶任何情緒,冷靜得不禁令她對他眨眨眼。
  
  他笑嘻嘻地望著她,知道她已經認了,知道她不再歇斯底里了,現在她情緒完全穩定,那一刻他真是佩服她。「我要你回想一下攝影棚的事,慢慢回想。琳茜,這位是紐約警局的金斯利警官,我們兩人是老朋友了,他很像摔角選手吧,他的確也是,不過他腦袋也很靈光。他來這裡是想查出誰要害你。」
  
  老金望著她的眼睛,終於瞭解泰勒以及那一堆男人何以會死心塌地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那一雙深深的藍眼睛憂鬱又神秘,好深好柔,而且非常性感。先前她因為頭上纏滿了繃帶,雖然是模特兒,他對她的容貌並沒什麼興趣,現在他倒很想看看她拍的那些照片。
  
  「你好,傅小姐。」
  
  琳茜點點頭,突然呆住了,傅小姐!她回頭看泰勒,知道泰勒知道了,而告訴他的竟然不是自己。
  
  泰勒溫和地說了,堵住她想說的話。「傅琳茜是個好名字,甜心,不過我個人認為改姓我的姓會更好聽,你認為呢?」
  
  她沒有說話,只是放心地哭了,有點羞愧,有點後悔。他抹掉她的淚珠。她怎麼回事?哭個不停,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愛哭,簡直控制不住,一點辦法都沒有。
  
  「噓,甜心,沒關係,這件事我們待會兒再談,這不重要。請相信我,琳茜,那不要緊。現在可憐的老金想問你幾個問題,我要你很慢很慢地回想每一件事,告訴我們每一個細節,不管聽起來多可笑都沒關係,連上廁所都不能漏掉,嘗告訴我們昨天早上的點點滴滴。」
  
  她說了,講得很慢,忘掉一些事情,接著又記起來。泰勒問了一些問題,於是她想起更多;老金從另外一個角度再問,結果她又想起更多的事,問答進行得很慢。「……於是我就站在那個驢驢的假纜車下面,愛蒂就開始尖叫。我的反應不夠快,我望著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我順著她的目光抬頭看,後來東西就開始落在我身上。」
  
  金斯利慢慢地說:「那麼你有沒有看到不該在那裡出現的人?你有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人?」
  
  「沒有。」
  
  老金說:「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奇怪,傅小姐。爆炸時,你是唯一站在纜車下面的人,沒有別的人在附近,當時你怎麼會一直單獨站在那兒?」
  
  她合上眼睛。為什麼?「哦,不——哦,不。」
  
  「什麼事?」泰勒問道。「你看到什麼?你記起什麼?」她聽出他語調急切,但是手指依然在她臂上慢慢揉著。
  
  「有一個佈景人員過來找我,我正在看人家下棋。他說他們要拍一些預備照,要我過去站在纜車下面。」
  
  「啊,想想看,傅小姐,」金斯利說。「那個人是工作人員嗎,你盡可能描述一下他的長相。」
  
  琳茜把那個人在心中反芻了一下,她說:「他有五尺九寸或十寸高,不會超過那個高度,不黑也不白,淺褐色眼睛、淺褐色頭髮和眉毛,眉毛很粗很直,頭髮油油的而且很長。我知道他頭髮的顏色,因為他戴了一頂紅色羊毛帽,頭髮很長露了出來。」她繼續描述,把那個人鉅細靡遺地描摹出來。
  
  金斯利大為驚歎。
  
  泰勒不敢置信,她簡直像照相機一樣。
  
  「我去找一位警察畫家來,傅小姐,請你告訴他怎麼畫。」
  
  「好。」
  
  「還有前科犯的冊子,不過這個我們待會兒再做。」老金對泰勒說:「我覺得這傢伙像是職業殺手。那炸彈雖然不是很有職業水準,不過也不是業餘人士做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過他也不是那種以自己的工作自豪的神經病。他知道要保持距離,不留下任何線索,對了,他很可能是有人用錢雇來的。傅小姐,我不是想嚇你,不過這很重要,你能不能想出有誰想要除去你?」
  
  「你是說讓我死。」琳茜說著,非但不情緒化,而且很高興。
  
  「對。」
  
  「想不出來。」她說。
  
  泰勒看她按下止痛劑的鈕,他沒有說話,只是引開老金的注意力,讓她重新穩住情緒。他知道這對她很重要,同樣地,對他也很重要。
  
  「雪麗王妃是她異母姊姊,一會兒應該會來,你要不要留下來見見這位女士?」
  
  「誰不想見見真正的王妃?」
  
  雪麗不是一個人來,傅洛斯法官和妻子荷莉也一起來。他們進來時,泰勒站起來,眼光落在雪麗身後那位十分高貴、年齡稍長的男子身上。他瞪著他看,天哪,琳茜的眼睛跟他一模一樣,不過也只有眼睛像罷了,別無其他。或許身高也像吧。傅洛斯終於開口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聲音冷漠,平板,泰勒心裡想著:不,眼睛也不像,他的眼睛沒有溫暖,只有冰冷,急躁和冷酷。
  
  金斯利自我介紹了一下,然後轉身對泰勒說:「還有這位是令嬡的未婚夫施泰勒先生。」
  
  博洛斯瞪著眼前這位男子,雪麗曾一再跟他說過,他和琳茜訂了婚:他沒想到他是這類型的男人。這個男人很強悍,見過世面;長得很好看,傅洛斯忖度著,看起來不好惹,或許還很冷酷呢,而且鐵定無情。這個人會跟琳茜訂婚?傅洛斯搖搖頭,沒道理,他還是認為這一切都是騙局。
  
  他對泰勒點點頭,也介紹了荷莉。泰勒真想把傅洛斯揍得死去活來,不過他也知道這樣做並不明智,此時此地也不宜。他簡單地說道:「這裡太擠了,琳茜才剛睡著,我不想吵醒她。我們何不到等候室去?」
  
  洛斯看了看他女兒,她看起來很可憐,其實應該說很可笑,頭上纏得像三流喜劇中殘廢的人一樣。他皺皺眉,掉頭就走。金斯利看泰勒氣得臉色發白。他對泰勒眨眨眼,泰勒只是搖搖頭,欲言又止。
  
  他們來到走廊盡頭的小小等候室後,金斯利立刻開門見山地對傅洛斯說:「我知道你對令堂把錢留給琳茜非常震怒。」
  
  「不錯嘛,警官,只是還要多練習一下。」
  
  泰勒對老金眨眨眼,那傢伙不是省油的燈。
  
  「嗯,你是不是曾經要琳茜簽讓渡書給你?」
  
  「那當然,那樣做才對。我才是唯一該繼承一切的人,不是她。我母親老了,神智不清,真的很槽。我還不知道琳茜是怎麼哄她的,但是我遲早會知道,那時候她就一毛錢都拿不到。下過,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謀殺自己的女兒。」
  
  他笑了,聲音輕輕柔柔的。
  
  「我在法庭上是見過許多千奇百怪的父親,警官,至於身為聯邦法官的我嘛,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殺害自己的女兒的。」
  
  荷莉用戴了戒指的那根指頭指著泰勒說:「真荒唐!我打賭琳茜鐵定是被他沖昏了頭,現在她有錢了,不想要他了,所以他想殺死他!」
  
  「她或許不夠聰明,」傅洛斯對金斯利說。「不過說的也不無道理,對不對?」
  
  雪麗說:「真荒謬!警官,我們沒有人會傷害琳茜的。你到底有沒有真正的線索?或許真的是意外也說不定。」
  
  「不,不是意外,」泰勒說。「「警方馬上會有你們每個人的財務報表,到時候就有得談了。傅先生——」
  
  「傅法官。」洛斯補充道。
  
  「我以前幹過警察,跟你—樣也看過很多奇奇怪怪的父親,而你則是我所碰過最奇怪的一個。」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指琳茜一九八三年被她姊夫強暴時,你竟反過來指控她,把她拱手交給新聞界任他們宰割。」
  
  傅洛斯氣得臉色發白。「這就是她告訴你的嗎!那個該死的、沒良心的蠢賤人,我為什麼會……」他突然住口,意識到自己正在警察面前說話。他隨意揮了揮手,再度穩住自己的情緒。「內人和我會住在「廣場飯店」,警官,如果你需要進一步的談話,我們應該會在那兒。我們只在紐約停留兩天,如果琳茜沒有性命危險,就沒有理由多做停留。」
  
  「是呀,你可以取消辦喪事的計劃了,法官。」泰勒說著,動也不動地盯著他們,直到傅洛斯離開視線。「我很想做點什麼可以令他難過的事。」泰勒對金斯利說。
  
  「我也是。」
  
  下午琳茜醒來時,泰勒對她說:「我做了一個決定,琳茜。」
  
  他看出她的眼神立刻佈滿了恐懼,真恨不得踢自己一腳。
  
  「不要這樣子,你聽見了嗎?你沒告訴我你是誰,我都沒怎麼樣,我也瞭解你為什麼不肯說。我現在很想把你父親打成肉醬,他是個混蛋,但你不是。我愛你,永遠愛你,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
  
  「不,別說了,」她說著,合上眼睛,覺得痛得不得了,她想止住痛,又按了一下止痛鈕,終於不痛了。「我相信你愛我,泰勒,你從來沒有騙過我,我想將來也不會騙我,你不是那種人。你說你不介意我是誰,這點我也相信,我很感激你。」
  
  「現在,我實在是想不出有誰會傷害我,我的家人除外。」她停了一下,目光與他相接,然後靜靜地說:「如果兇手是我的家人,那麼有一個解決的辦法。你現在願意娶我嗎?盡快?那麼我的家人就得不到我的錢,也就失去謀殺的動機,因為我死後受益人也會是你。」
  
  泰勒笑了,他剛才正想跟她求婚,也是持相同的理由。「你真聰明。明天下午如何?」你是新教徒,我認識一位長老會牧師,那就說定嘍?」
  
  她點點頭,寬心和快樂掩蓋了疼痛。
  
  泰勒努力小心翼翼地遣辭用字,不過還是不太成功。「令尊的行為我覺得不可理喻,你的異母姊姊也一樣,至於你的繼母呢,她其實是墊底的。你一旦結婚,他們就沒有理由威脅你的性命,所以我想你的做法是對的。他們雖然不會原諒你,但是會死了這條心。」
  
  「那王子呢?」
  
  「金警官查過,王子現在也在紐約,和他太太一起,如果動機是錢,那麼警方很快就會查出來。」他覺得她全身再度僵硬,昔日的恐懼又出現在她眼中。
  
  「我好怕。」
  
  「我也是,不過我跟你說,琳茜,如果那個男的再靠近你,我會修理他,請相信我,我是說真的。」
  
  「就像你修理戴莫一樣?」
  
  「還要狠。」
  
  「我現在披婚紗的樣子一定很可笑。」
  
  「等你紗布拆掉,一切都復原了,我們再舉行一次婚禮。我愛你,明天你願意嫁給我嗎?」
  
  「願意。」琳茜合上眼睛。嫁給泰勒,她可以想像她父親氣呼呼的樣子,因為一旦她嫁給泰勒,他就無法壓迫她了。他真的想殺她嗎?她知道荷莉和她父親一樣,因為祖母把所有東西部留給她而十分憤怒。她現在還是不懂祖母為什麼會這麼做。她很累,臉在抽痛,又重得不得了;肋骨的痛則像一小口一小口地在咬她似的。她痛恨呼吸器輕微的咻咻聲,醫生說明天或許可以拔掉管子。不過泰勒已經同意跟她結婚,一切都不會有問題的。
  
  泰勒親親她就走了,他說過幾個小時就回來。
  
  他請了一位私人護士丁嬪姬小姐,他一走她就進來,巨大的胸脯顫來顫去,白長褲裹著豐滿的臀部,嘴巴咧得大大的。琳茜知道不讓她單獨一個人是明智之舉,但是這位護士小姐也實在有點太活潑了,尤其是讓她照顧一位漂亮的模特兒更令她興奮不已。她一片好意,琳茜只好對她笑笑,保持沉默。
  
  天哪,她心裡想著,漂亮……她用指尖摸摸纏滿了厚繃帶的頭部和右半邊臉。
  
  是啊,她並不相信白醫生,她不笨。泰勒曾輕描淡寫地談及她的事業,問她將來有沒有其他打算。他是讓她有心理準備。她只祈禱自己看起來不會像鐘樓怪人,或是眼睛一邊高一邊低:她只祈禱一旦拿掉繃帶,拆了線,泰勒的態度不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就好。她祈禱泰勒是真心愛她。
  
  至少她還活著。但誰會想殺她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20:51

  第二十一章
  
  那真是一場可愛的婚禮。不用說,新娘當然是躺在床上,穿著醫院的白色睡袍,右手拿著一束白玫瑰,頭上纏著白色繃帶。
  
  魏姬兒和史雪拉當然是立刻趕來幫忙。還有醫生和護士也幫著把整個病房佈置得像個花園,到處都是紅玫瑰和白色康乃馨。窗戶和床也扎上白色縐紋紙,床對面掛了一幅莫內的畫,上面有一朵白色蝴蝶結。
  
  護士們送琳茜一大盒保險套,卡片上寫著:「趕快用吧。」呼吸器上也結了一個大紅蝴蝶結,附了一張卡片寫著:「趕快脫離。」
  
  白醫生送她一套骨董鏡梳組,以便她可以天天照鏡子,仰慕自己也佩服醫生。戴莫和格林則向「拉汶町」訂了二十四人份的酒席,到府服務。戴莫說:「我知道琳茜只會做三明治,泰勒,她說你很會做菜,不過我不相信。」他轉身握著琳茜的手說:「我要我的模特兒餓得瘦巴巴的。你們知不知道我訂的宴席有七道菜?」
  
  只有克恩記得把泰勒的深色羊毛西裝送洗,再配上一件雪白的襯衫,在婚禮之前小時送到公寓給他。
  
  「袖扣!」泰勒在梳妝台的抽屜裡亂翻亂找。
  
  「在這兒!」克恩交給他一對獨角獸形狀的金色袖扣。「我知道你一定會緊張得連自己的東西都忘了,這是我父親的。」
  
  「多謝。」泰勒給朋友一個迷人的微笑。「還要謝謝令堂和你送的鋼琴課本。你們怎麼知道琳茜會彈鋼琴,而我也想學鋼琴?」
  
  克恩敲敲自己的腦袋說:「這可不是蓋的。」
  
  在計程車裡,克恩說:「嘿,笑一個,泰勒,你是去結婚呢,不是去參加葬禮。」
  
  「我怕得要死。」
  
  克恩拍拍他的手,點點頭,一副智者的樣子。「我知道黛安之後,你一直沒有再婚的念頭,琳茜或許比黛安更有錢,不過——」
  
  「我是怕那個混蛋喪心病狂又想殺她。」
  
  「哦,對下起。」
  
  「沒關係。」泰勒歎了口氣。「有趣的是,我或許應該害怕再婚,結果並不覺得害怕。我愛她,也知道我們一定會一起生活到海枯石爛。很奇怪,這點我深信不疑。至於她的錢嘛,我們會想辦法的。」
  
  「你想你還會繼續開偵探社嗎?」
  
  泰勒回過頭來上上下下打量著克恩,他倆已經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為什麼問這個?」
  
  克恩有點尷尬。「你現在有錢啦,不用再工作了。」
  
  「不,琳茜有錢,我還是我,不要錯估了我。我認為嘲弄太太有錢、又堅持太太要靠他的薪水過日子的男人根本是個混帳東西。」
  
  「那就是你當年對黛安的態度。」
  
  「
  
  對,我知道,我現在比較成熟了。琳茜可以用她自己的錢,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或許我們可以投資點什麼,經營直升機公司如何?你有什麼建議嗎?」
  
  克恩笑著說:「她是個很特別的女人,從十一月到現在變了好多,你也是。」
  
  「金斯科有沒有什麼線索?」
  
  「你還記不記得她給警方描述的那個嫌犯描述?」
  
  「記得呀,簡直不可思議,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優秀的目擊者。」
  
  「她對人的相貌有照相機—般的記性,我說要找她加入我們的偵探社。兇殺組的一個老幹員看了速描後,立刻認出那個混蛋,他叫歐斯華,是個不頂出色的職業殺手,一輩子都在監牢進進出出,不過失手的時候居多。」
  
  「感謝上帝他這回又失手了。」
  
  計程車停在醫院門口。
  
  泰勒急切地問克恩。「我看起來還好吧?」
  
  「你的鬍子沒刮乾淨,眼睛有血絲,而且皮包骨,不過還好啦,還是個典型的羅蜜歐。」
  
  姬兒和雪拉緊張兮兮地幫琳茜打點,她現在撲了點粉,塗了口紅,雖然那副樣子很好玩,不過泰勒還是低下頭來把她大半的口紅都吻掉了。牧師和泰勒的父母都很熟,也樂意在醫院替他倆證婚,反正他荒謬的事見多了。
  
  裴迪特牧師看得出他倆真正相愛,因此很高興。每次婚禮,他看到新娘沒有懷孕都格外高興。
  
  最後,牧師終於宣佈他倆已結為夫婦。泰勒兩眼發光,嚴肅的表情不見了。他親吻新娘,門口的醫生護士都一致鼓掌道賀。
  
  「就一個開刀才五天的新娘而言,你算是很迷人了。」泰勒附在她綁著繃帶的耳旁問:「你想不想來一滴香檳?」
  
  「哦,我要,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呢!」
  
  他的眼睛變得陰翳了。她知道他想起他倆一起溫存的那個晚上,那好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琳茜還記得自己歡愉的低呼,那種激情強烈得令人戰慄:他對她保證過將來他倆一定那樣恩愛一生,她相信。
  
  他們總共開了六瓶香檳酒,足夠病房裡裡外外的人員享用。金斯利前來道賀,並告訴泰勒,雖然歐斯華依然逍遙法外,不過他們會很快逮到他。
  
  泰勒望著在跟格林講話的妻子,緩緩說道:「我不確定她離開醫院安不安全,今天早上她已經拔掉管子。薛醫生說,只要適當的休息,在醫院和在家裡是一樣的。但是在家裡,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維護她的安全。」
  
  「那我們就讓她待在這兒好了,這樣比較容易保護她。」
  
  「是啊!」
  
  「只能喝一小杯喔,」薛醫生笑嘻嘻地對琳茜說。「你的傷口還不能暍太多酒精。恭喜你了,施太太。」
  
  琳茜暍完不久就睡著了。薛醫生笑著要大家小聲一點。「我們這位病人高興得睡著了。」
  
  老金望著這位新任的施太太說:「在大喜的日子,新娘突然昏睡過去是最掃興不過了。」
  
  「我想往後的五十年我們會好好加以補償。」
  
  「好傢伙。」
  
  雪拉笑了起來,她看著金斯利說:「你喜歡爵士樂嗎,警官?」
  
  「嗯,夫人,」老金以愛慕的眼光望著身著翡翠色長禮服的雪拉。「我喜歡吹一點小喇叭,對,爵士樂也不錯。現在我每天晚上都聽狄樂斯的節目,他——」
  
  「真的呀,好巧喔!克恩?」
  
  克恩低聲說:「她是我母親,警官。不過小心一點,你要是常跟我媽在一起,你會跟我一樣皮包骨。」
  
  「這個點子不錯。」老金說著,望望自己的啤酒肚。接著他轉身對泰勒說:「事情完了,我有點話對你說。」
  
  十五分鐘後,典禮結束,金斯利請魏姬兒陪他和泰勒一道去等候室。
  
  他單刀直入地問:「泰勒跟我說有個叫古教授的傢伙一直在打聽琳茜的下落?」
  
  「姬兒,你認為他會不會瘋到想殺琳茜?」泰勒問道。
  
  姬兒深思一會兒之後點點頭。「有可能,他是有點瘋。」
  
  「至少值得一試。我聽說他明天會到學校去,我會跟他談談。」
  
  「我也一道去。」老金說。「別那樣看我,以為我破壞了你的好事,我只是不希望他才開始招供就被你掐死。」
  
  「你還有別的線索嗎,魏小姐?」
  
  「沒有。琳茜自從巴黎事件後,就始終跟人保持距離。」
  
  「泰勒之前沒有別的男人嗎?」老金問。
  
  「哦!沒有。泰勒是她第一個肯假以辭色的男人,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呢!」她伸出手跟泰勒握了握。「多謝你。琳茜是很好的女孩,我一直替她擔心呢!」
  
  姬兒離開後,金斯利說:「她全家人我們都調查過了。跟我們想的一樣——她父親有財務危機:他太太是看在錢的分上嫁給他,現在繼女拿到錢,她當然不開心啦。雪麗雖然當模特兒賺了不少鈔票,不過她的花費更凶,除了自己吃暍玩樂之外,還要養她丈夫:那個混蛋王子的家產快蕩光了。雪麗寄了很多錢回意大利維持—切開開銷。不管她有多少錢,她畢竟還沒有遺棄那個家。」
  
  「她有個女兒在那兒。」
  
  「對,據說她女兒也是一個被慣壞了的小公主。綜合上述的調查,他們每個人都可能想盡辦法弄她的錢,但是說到謀殺呢?我就沒有把握了。不知誰該去告訴他們,他們的肥鴿已經飛了。」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琳茜甚至來下及反應。
  
  她醒來時覺得十分虛弱,但是心情卻很平靜,不會痛,謝天謝地:但是喉嚨很乾,開刀已經六天了。
  
  現在她結婚了,想著想著便笑了。
  
  就在此時,響起了一個人的聲音,這聲音既熟悉又諂媚,她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覺,是不是在作噩夢。然而不是夢。
  
  「可憐的小琳茜,不知道你現在是不是還那麼漂亮,不過你一定老了。雪麗跟我說你的臉撞得一場糊塗,不過這沒關係,對不對?」
  
  丁小姐呢?門口的警官怎麼會讓他進來?
  
  接著她看到丁小姐站在開著的門口,費警官站在她身後望著丁小姐的背影,而不是望著王子。
  
  「你姊夫說要來看看你。」她說著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片好意。
  
  他看起還是老樣子,甚至此以前更瀟灑了。
  
  「你不眼我說聲嗨嗎?琳茜。我從好遠的地方來看你。」
  
  就在這個時候,奇怪的事情突然發生了;以前令她渾不能動彈的恐懼突然離她遠去。她心中起了某種變化,於是她掉過頭來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她突然覺得好愉快。「嗨,王子,好久不見,你來做什麼呢?他們會讓你入境我有點有意外。哦!不過他們大概不知道你在這裡吧,是不是?」
  
  他嚇了一跳,皺著眉頭說:「你聲音變了,哦,因為繃帶的關係。」
  
  「不,其實不是,繃帶沒那麼緊,是我變了。你在這兒做什麼?來紐約找新鮮獵物嗎?」
  
  他慢慢地、平靜地說道:「我是來看你的。同時請你重新考慮與那個無產階級白癡的婚約,他是為了錢才跟你結婚的,大家都看得出來。他以前幹過警察,對不對?他一向習慣於暴力,不要嫁給他,考慮一下,給自己一點時間。」
  
  她很想笑,心中升起一股惡意,她感覺自己變得非常懍悍,那種感覺很棒。當他伸手想碰它時,她沒有縮回去,只是眼睛直直地盯著他。「不許碰我,王子。」她鎮定地、緩緩地說。「你再靠近一公分就會後悔莫及。我現在可不是任你欺凌的少女了。」
  
  他縮回手,目光改變了,不再透露柔和,嘴巴抿得緊緊的。他低下身來輕聲說:「你喜歡和你那個農夫上床嗎?他很粗魯,你應付得了嗎?你喜歡那一套,對不對?」
  
  她眼睛閃閃發光地看著他,輕輕說:「哦,對呀,王子,農夫每天晚上都強暴我,用領帶把我的手綁在床柱上,你知道嗎?有時候他太粗魯,打得我都流血了。我奸喜歡喲,這是你教我的嘛,對不對?我虧欠你很多,應該謝謝你。」
  
  他挺起身子。「你變了,我不喜歡,沒有人會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我不相信你剛才說的。不過你一結婚,他就會變了一個人。不要嫁給他,我來這裡是請你跟我一起回米蘭,我會照顧你,你會成為我們家的一份子。」
  
  「對你來說,我不嫌太老了嗎?」
  
  「我只當你是姊妹,如此而已。」
  
  「好專情呀!只怕你晚了一天。」
  
  「什麼意思?我不懂。」
  
  門口響起了低沉的聲音。「她的意思是說,王子,現在你只好一個人回義大利了。你該走了,看你是要躺在擔架上出去呢,還是瀟瀟灑灑地坐頭等艙回去。」
  
  琳茜霎時有點懊惱,她本來是要親自告訴王子她已經脫離往日他帶給她的夢魘,並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嗨,泰勒,」她很幽默地說:「這位是我姊夫,艾山卓王子。你知道嗎?他想把我當姊妹一樣地照顧我,沒有別的居心喲。可是我現在很老了,你知道,對他而言,超過十八歲就是老骨董了。他強暴了我以後,就把我視如敝履:現在之所以肯屈就我,是因為我剛繼承了一大筆錢。你想他要我跟他回去是不是想用我的錢替他買幾個年輕小女孩?」
  
  泰勒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子之後說:「你說的不錯,甜心,他的確不是等閒之輩,說他『突出』恐怕還下夠喲。」
  
  「那麼『變態』如何?」琳茜說得很大聲,讓丁小姐和門口的警官都聽得見。
  
  丁小姐張口結舌,警官咯咯笑了起來。
  
  泰勒揮揮手叫他們走開說:「戲演完了。」然後輕輕關上門,再轉回來問王子。「王子,你從剛才就一直跟我的妻子談到現在?」
  
  「對,我要她叫你滾蛋,我不要你傷害她,我要……你剛才說什麼?」
  
  「我的妻子呀!她現在的名字叫施琳茜,有沒有看到戒指?」泰勒走到床邊,將琳茜的手抬高,戒指在她手上熠熠生輝。
  
  「不,不可能的,哦,天哪……」
  
  王子驚得說不出話來,琳茜不知他現在心裡想什麼,他想的是他現在一毛錢都拿不到了嗎?難道是他要她死?
  
  足足靜默了兩分鐘,這場戲才由雪麗來收場。雪麗進門一看到她丈夫就嫌惡地說:「我就知道你來這裡,你這沒良心的傻瓜,你就不能滾遠一點嗎?我叫你離她遠一點,你為什麼不聽?你到底來紐約做什麼?」
  
  「我很高興他來,」琳茜對雪麗說。「真的,有些事情我現在看得更清楚了。」
  
  雪麗望著她妹妹微笑說道:「他進來時你心跳有沒有加速?他瀟灑吧?身材還是跟模特兒一樣好,對不對?」
  
  「哦,我平靜得很,只是他要我跟他回家,說要照顧我。我很想相信他,因為我已經二十六歲,很老了。你當年就是這個年紀嫁給他,對不對,所以我想你該猜得出來,他想要的是我的錢。」
  
  「不過現在這已經無所謂了。」王子靜靜地說。
  
  「為什麼?」
  
  「她已經跟他結婚了,你相信嗎?她跟他結婚了。」
  
  泰勒對嘴巴張得開開的雪麗說:「那是真的,我們沒有邀請你們是怕你們的尖叫怒罵聲會騷擾到其他的病人,當然更會影響到牧師了。」
  
  「她嫁給他了。」王子又說了一次。
  
  「所以,」泰勒說。「這就是底線了,如果你們曾為了錢想殺她,現在可以死了這條心,因為如果她死了,是我得到一切,你們將連半個里拉都得不到,你們聽懂了吧?」
  
  「她嫁給他了,他會傷害她的,你看他像農夫一樣粗鄙,你怎麼會嫁給這種人,琳茜?」
  
  「你真他媽的討人嫌!」雪麗拉住他往門口拖。「閉嘴!」在門口,雪麗又回過頭來說:「哦,對了,親愛的小妹妹,我祝福你,我會叫薇麗打電話給你,提供你一些意見。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完全清楚。」琳茜說。「我要他跟我結婚,他說好。」
  
  「我打賭他一定急著說好。」
  
  「對呀!我急得差點把她的繃帶都給拆了。」
  
  「她竟然嫁給他!」王子喃喃重複著。「他!」
  
  「哦,閉嘴你!」雪麗吼了一聲,兩人走了。
  
  泰勒良久沒有出聲,他在研究琳茜,最後終於說話了。「很抱歉我破壞了你的戲。我剛才不知道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這回他沒有傷害到你吧?你瞭解到他的真面目了?」
  
  她奇怪地抬起眼睛看他。「你怎麼一下子就一目瞭然?你說得對,我沒有被他嚇到:你來的時候,我是有點遺憾,不過沒關係了。他很可憐,對不對?」
  
  「對,很可憐。」他說著親親她的手指、嘴、鼻子。
  
  「我喜歡那種感覺,泰勒,那種控制一切的感覺。你知道嗎?我覺得自己是個無情的女人,既邪惡又殘酷,感覺好痛快。」
  
  他繼續吻她,一邊問:「還痛嗎?」
  
  「我覺得自己像個植物人,不過幾乎完全不痛了。」
  
  「丁小姐有沒有把你搞瘋了?」
  
  「沒有,不過她把費警官搞得魂不守舍。」
  
  「他自找的。」
  
  他們靜靜地談了一會兒,然後泰勒低頭看看表說:「我要去見古教授,老金跟我一道。費警官和丁小姐會在這兒,他們放王子進來,我要刮他們一頓。你好好休息,好嗎,甜心?」
  
  「小心一點,泰勒。」
  
  心理系大樓非常冷,熱氣沿著走廊牆上老式的暖氣孔咻咻吹出。
  
  「這是他的辦公室。燈亮著,有學生在裡面。」泰勒舉手要敲門,又放下。他們靜靜站著,女孩的聲音聽起來不會超過二十歲,正柔柔的、急切地敘說著。從門口的不透明玻璃窗,他們甚至還可以看出她的輪廓。「我很信賴你,古教授,你真的能幫助我嗎?」
  
  「啊,蒂娜,我知道我可以。你年輕、美麗又聰明,卻把這麼多情緒壓抑下來。令尊沒有幫助你,卻假裝問題不存在,假裝不知道你已是成熟的女人。我可以幫你與紆解這些情緒,讓你完全不再保留。」
  
  「我真不敢相信,」老金壓低聲音說。「這傢伙是認真的嗎?」
  
  「很可惜,他非常認真,聽起來好像他在拯救一個人的生命似的。」
  
  「我們要不要救那個孩子?」
  
  「要,進去吧。」
  
  古教授發現有個表情冷酷上了年紀的人站在他後面,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就認出他旁邊的泰勒。
  
  「你先前來過,是葛拉漢介紹來的溫斯頓博士,對不對?」
  
  「對,不過其實我不是,我騙你的。我叫泰勒,這位是紐約警局的金斯利警官。」
  
  泰勒看看那個女孩,她小巧纖細,長長的金髮披在肩上,談不上漂亮,不過很天真無邪的樣子。泰勒對她冷淡地點點頭,然後轉頭對古教授說:「我們想跟你談談傅琳茜的事。」
  
  古教授從椅子上跳起來。「哦,天哪!她沒事吧?我看到電視新聞,但是不知道蛹被送到哪家醫院,新聞說那不是意外事件,她還好吧?」
  
  老金和泰勒彼此望著對方。
  
  女孩的好奇心戰勝了恐懼。「你們來這裡是談模特兒伊甸的事?」
  
  「對,」老金說。「古教授也曾在這裡想幫她紆解被壓抑的情緒,跟你的情況一樣。小姐,你為什麼還不走呢?他不是你想像的樣子。」
  
  女孩疑懼參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古教授,古教授沒理她,於是她一溜煙地跑了。
  
  泰勒說:「琳茜不會有事的,有人想謀殺她倒是真的,我們想知道星期一中午爆炸事件發生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你們認為我有嫌疑?我不會傷害她的,我愛她好幾年了,我父親也愛她,我想照顧她。她需要我,你知道嗎?她非常需要我,只有我能幫她忙,可是她又不肯,請你們帶我去找她。」
  
  「古教授,請告訴我們星期一中午你在哪裡?」泰勒又問了一遍。
  
  「我整天都在這裡,跟一些白癡學生在一起,其中一個你們剛才也見到了!你們現在就帶我去找她。」
  
  「你想得出有誰會傷害她嗎?」老金又問,他像紅衣主教一樣有耐性。
  
  「想不出。她一直都很害羞,因為她以前被她姊夫傷害過。沒有人會傷害她的,除非是某個想和她發生性關係卻被她拒絕的男人,為了報復是有可能。」
  
  「你認識一個叫歐斯華的男人嗎?」老金問。
  
  古教授一瞼茫然。「你是說刺殺甘迺迪那個人嗎?」
  
  「只有姓相同而已。」老金歎了口氣轉頭看泰勒。
  
  泰勒說:「謝謝你,古教授,我們不能洩漏琳茜的行蹤。同時我奉勸你最好忘了她,她現在已經結婚了,很快樂,完全沒有問題了。」
  
  「結婚?哦,不可能的,你一定搞錯了,我很瞭解她。」
  
  泰勒很平靜的說:「她就是嫁給我。她現在變了很多,不是你從前認識的那個傅琳芮了。」
  
  他們離開了傻傻呆立在書桌前的古教授。
  
  「我見過很多瘋子,不過他是個中翹楚。」老金說。「想到他這樣誤人子弟就令我很難過。」
  
  「是呀!現在我們對嫌犯一點線索都沒有。不是古教授,這是可以肯定的;至於她的家人嘛,他們雖然惹人嫌,但也不會是兇手,我認為時間來不及。從宣讀遺囑到行兇,需要構思、策劃並且找門路聘請職業殺手,這都需要時間。」
  
  「傅法官應該會認識很多東西兩岸這類有天分的人渣才對。」
  
  「對,這我同意,不過時間還是倉促了點。」
  
  金斯利歎了口氣。「不幸,我也認為你對。那麼是誰呢?泰勒,會是誰?」
  
  「該死,我不知道呀!」
  
  「你要去哪兒?」
  
  泰勒笑了笑。「去看我的新娘。」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21:25

  第二十二章
  
  「不要動喔,施太大,再剪幾刀就好了。」
  
  琳芮緊張得像根枴杖,她好怕;她知道泰勒也知道她害怕,因為他把她的手握得好緊。
  
  「一切都會很好的。」泰勒邊說,看著白醫生把繃帶慢慢解開。
  
  稍早,他在走廊上問過醫生。「你知不知道繃帶拆掉後會是什麼樣子?」
  
  「跟本來的樣子差不多,還會有一些腫脹和瘀血的情況,不過那只是暫時性的。別擔心,施先生,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她頭髮黏在頭上,臉看得出來瘦了一點,沒有瘀血的地方很蒼白,一副大病初癒的樣子,不過她也的確是。縫合的地方看起來很噁心,右耳上方的頭髮剃掉了,露出頭皮,那一塊禿頭使她看起來更脆弱,他簡直想哭了。他和白醫生都靜靜地仔細地看。她眼睛合上,泰勒知道除非不得已她是不願意睜開眼睛的。
  
  誠如白醫生說的還是有點腫,只是腫得不對稱,而且臉上遍佈青紫。老實說,就外行人看來,她情況很糟,泰勒實在不知道她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是他卻毫不遲疑脫口而出:「你好漂亮。」
  
  「他說的對,」白醫生認真地說。「真的非常好。」
  
  「真的?」琳茜睜開眼睛搜尋泰勒的臉龐,看不出來有嫌惡、驚駭的樣子,聽他的聲音也不像騙她。「我可以照照白醫生送我的鏡子嗎?」
  
  「還不行,」白醫生說。「我要先把線拆掉,再用酒精把乾的血塊拭掉。好,現在不要動,會有點剌痛。」
  
  說「刺痛」實在是太客氣了,不過琳茜仍然穩如磐石。白醫生用酒精替她擦拭時,她再度閉上眼睛。「不會留下疤痕的,這是我意料中的,幸虧你不抽煙,要不然可能就會有疤。還有,三個月不要服維他命C,那也會造成疤,我會給你一張飲食表。往後兩個星期你要盡量躺著休息,不要做像慢跑之類的劇烈運動:同時要你丈夫伺候你,長胖一點。薛醫生跟我說你的肋骨情況很好,不過我的處方也適用於你的肋骨,至少要躺兩個星期,好不好?」
  
  她用指尖摸摸臉,涼涼的,感覺很奇怪,立刻又把手縮回去。
  
  「照鏡子之前,你要先想到你有些地方還是腫脹瘀血,看起來怪可怕的。不過反正你丈夫已經說你很漂亮,而且事實上再過個把星期你也的確會很漂亮。哪,在這兒,照一下吧。」
  
  聽他這麼一說,她實在不知道到底要不要照。她拿著骨董鏡子對著臉仔細研究起來,臉上青青紫紫的瘀腫不禁令她笑了起來,鏡中看來是很滑稽的樣子。
  
  看了半天,琳茜終於開口了。「我實在很漂亮,我想可以打電話叫戴莫幫我安排拍照了。」
  
  白醫生扮個鬼臉說:我已經教過你的私人護士怎麼幫你做清洗工作。今晚你和泰勒該吃一頓正常的晚飯,戴莫已經跟館子訂好了,叫人送到這裡來。」
  
  「明天我可以回家嗎?」
  
  泰勒接著說:「可以,丁小姐也一道回去。我們讓她住另一個房間,我現在還不能留你一個人在家,直到找出兇手為止。」
  
  「是古教授嗎?」
  
  「不是。」
  
  「也不是我的家人。」
  
  「大概不是。」
  
  琳茜歎了口氣。那麼會是誰呢?她轉頭跟白醫生握握手。「謝謝你,我什麼時候還要再來看你呢?」
  
  他們約好比下週一回來複診,泰勒會帶她到白醫生在第五街的診所。
  
  只剩他們兩個人時,琳茜說:「拜託,泰勒,你不要假裝我很漂亮的樣子嘛!」
  
  「好吧!」泰勒扮個鬼臉。「你知道嗎,我很喜歡電視上那些忍者龜,現在我是他們的親戚了。」
  
  「如果我戴的是面罩,回家後你肯跟我睡覺嗎?」
  
  「或許該戴的是我,你別忘了,護士送你那一大盒保險套我們得趕快用完呢!」
  
  第二天早上泰勒帶她回家。經她熱烈懇求,他才讓她戴上太陽眼鏡:她頭髮上大大的波浪令他好想把臉埋在裡面。
  
  費警官用他的巡邏車帶丁小姐去他們的公寓。
  
  當她終於站在自己臥室的門口時,她對自己的筋疲力竭實在是既驚又惱。
  
  「你不抱怨這張床嗎?呃?」
  
  她搖搖頭。「好蠢!」
  
  「不會呀,只是恢復原來的樣子而已,算是補償。」
  
  「那我們的新婚之夜怎麼補償?」
  
  「我們的什麼?哦,你說那個呀,我根本都忘了。」
  
  她狠狠地揍他的肚子。
  
  她一直睡到下午,醒來時,丁小姐拿午餐給她,泰勒不在,費警官坐在客廳,他可能正在思考如何勾引丁小姐。
  
  兩點的時候,電話響了,丁小姐接了,又叫費警官去聽。過了一會兒,他進房對琳茜說:「布警官說歐斯華已經逮到了,我現在可以回去了。」說完他很沮喪地轉身對丁小姐說:「你可以陪我走到我停車的地方嗎?」
  
  「等一等,布警官有沒有告訴你是誰僱用歐斯華的?」
  
  「他沒說,施太太,你要不要我打去問?」
  
  琳茜看得出丁小姐已經準備好要好好「招待」費警官,於是她笑著搖搖頭。「不用了,你給我電話號碼,我自己打好了,謝謝你,祝你好運。」
  
  他給了琳茜電話號碼後,就跟丁小姐扭麻花似的摟在一起離開了公寓。
  
  她撥了電話,第三響的時候有人接了。「第十二分局,我是江笙。」
  
  「請布警長接電話。」
  
  「稍候。」
  
  過了一會兒,另外一個人接了電話。」聽說你要找布警長?」
  
  「是的,請幫我接。」
  
  「他去度假四天了,下週一才會回來。你是他的朋友嗎?」
  
  「噢,天哪!剛才的電話是假的,故意把費警官騙出去。琳茜把情形告訴對方。
  
  「噢,糟了,施太太你去檢查一下門窗有沒有鎖好,我們馬上再派人過去,你好好——」
  
  電話斷了,琳茜知道有人切斷電話線了。她一定要趕快去把大門鎖好,她知道丁小姐和費警官出去時一定沒鎖。
  
  她起床,覺得肋骨還是隱隱作痛,不過她顧不了了,立刻衝到大門。
  
  門是開的。
  
  她立刻停住,呆呆看著開著的門,她動不了。
  
  當她看到有個人從屋裡冒出來,手拿著槍瞄準她時,她並不十分意外。這個人就是她當時在攝影棚看到的那個人。他笑嘻嘻地對她說:「嗨!甜心,你還在呀,真可惜。」
  
  說著,他把身後的大門鎖起來。「不用替那個大奶子的姑娘擔心,她暫時不會回來了,她正忙著跟警官在巡邏車裡大幹一番呢。現在只剩我們兩個人了。」
  
  琳茜的心怦怦跳。他聽得見她的心跳嗎?他看得出她害怕嗎?接著她聽見自己用細小、低沉的聲音問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殺我?我對你做過什麼事情嗎?」
  
  歐斯華聳聳肩。「很可惜你像個醜八怪,要不然在我斃了你之前,我們還可以好好幹一下。但是我沒有多少時間,那女人一會兒就會回來。當然啦,我也可以等她回來再跟她玩玩。
  
  琳茜轉身就跑,她聽到身後砰一聲,木頭碎片射入離她頭部六寸的牆上。她聽到他在後面追她,砰地一聲,她的手臂中彈了,她覺得一陣痛楚,接著就麻麻的,沒有感覺。她衝進臥室關上門,然後迅速離開門;幸虧如此,因為子彈接著就穿門而入,碎片四散。
  
  她瑟縮在牆角下,知道自己必須要想辦法,要採取行動。但是天哪!她動都不能動呢!他什麼時候會衝進來殺她呢?她還有多少時間呢?
  
  她睜開眼睛環顧四周,找不出有什麼可以助她一臂之力的東西,於是她立刻衝進浴室再把門鎖上,這是多一道防衛:只是一旦他近來,她就無路可逃了。
  
  她打開浴室的燈,認不出鏡中那個眼神驚狂的女人就是自己,她看起來殺氣騰騰的樣子。
  
  武器,她需要武器。萬一他破門而入,她不要自己就那樣站著任他宰割。她打開藥物櫃,瓶瓶罐罐散了一地。她聽到外頭門撞到牆上的聲音,他現在已經進入臥室了。醫藥櫃裡她找不到可用的東西。
  
  她跪下來打開水槽下面的櫃子,都是些清潔用品:馬桶刷子、海綿、一罐洗衣粉、一卷衛生紙,幾包小包裝旅行用的洗衣粉。啊,對了,最裡面還有一罐浴室用的「來舒」噴霧清潔劑。她拿起來搖了搖,幾乎是滿的,按下去,泡沫便噴了出來。好了,好了,她要留足夠的劑量送給他。
  
  她聽得出他的腳步聲離她只有三尺之遠,他正把臉貼近門。
  
  「小甜心,我來了,我沒時間跟你耗,你知道嗎?我把電話線切了,電話公司的人什麼時候會跑來很難說。我也不想傷害你那位大奶子的護士。現在你幫我開門好嗎?如果你幫我開了,我就讓你痛痛快快地去,不會有一點痛苦,否則啊……」他尾音拖得長長的,想嚇唬她:但是她現在卻笑嘻嘻的,恐懼一邊兒涼快去。
  
  她握著「來舒」罐子,要怎麼用呢?怎樣才能逮到他?
  
  琳茜緩緩站起來,帶著胸有成竹的微笑,走到門邊,她小心不站在門的正後方,以防他又開槍射門。
  
  「趕快吧!」歐斯華又說了。好小子,她心想,難道他真的笨得以為她會開門讓他進來?
  
  突然子彈穿門而入,射中浴缸上面的瓷磚,碎片進裂四射,有幾片打到她,稍稍有點痛,不過她沒有在意。
  
  時候到了,她知道時候到了。
  
  她向門口挪近一點,伸出右手對著裂縫,大量的血滲透她的睡袍流了出來,只是她此刻毫不在意。他又開了一槍射穿門把,琳茜把鎖打開,再一槍吧……對,再一槍就好了。
  
  他又開了一槍,現在他是怒極了,髒話連篇。於是她握緊門把猛力一推,門撞到他,他踉蹌了幾步,槍還是緊緊握在手上,只是他有點驚訝,這就給了她可乘之機。
  
  說時遲,那時快,琳茜舉起「來舒」朝他臉上噴。白白的泡沫衝向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愈來愈多。
  
  他尖叫著往後退,槍掉了,他雙手拚命挖,想把泡沫從眼睛、鼻子、嘴巴掏出來。琳茜把罐子一丟,狠狠地朝他肚子揮一拳:然後退後一步,抬腿踢中他的命根子。他呻吟著倒了下來,她又舉起右腿踢他的頸部。
  
  「我要好好地整你。」歐斯華邊喘著氣邊說。他現在跪著,努力想要站起來,他看到地板上的槍,立刻撲過去拿。
  
  琳茜再度舉腿命中他的腎臟,他扒在地上尖叫。
  
  泰勒從門口衝進來,後面跟著兩個警察,他們三個聽到那恐怖的叫聲都呆住了。
  
  泰勒衝破彈孔斑斑的門,進入臥室,看到琳茜命中歐斯華的腎臟,現在他正縮起來護住他的重要部位,她又抬起腳來,卻被泰勒喝住了。「夠了!琳茜!夠了!」
  
  「我要宰了他!」
  
  她拾腳要踢他的頭,卻被泰勒抓住,把她拉向自己。他感覺她心臟怦怦地跳、肌肉怒張,他瞭解她的感覺。
  
  「你已經逮到他了,」他一逼又一遍地說。「他現在已經很後悔了,你已經把他修理得很慘了,甜心,現在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
  
  她全身僵硬,覺得他好陌生,也覺得自己很陌生。過了好幾分鐘,她才放鬆下來。
  
  琳茜抬眼看他。「『來舒』清潔劑,我噴得他滿臉滿嘴都是。」她笑著,撕裂的聲音,聽起來好噁心。「他用手指拚命挖,不曉得他眼睛有沒有受傷。」突然間,她尖叫起來。「我的手臂!」
  
  她瞪著被血濕透了的袍子,血一滴一滴的滴到地板上,她屏住呼吸,沒有說話。想要理出個頭緒。接著她茫然地瞪著丈夫,然後昏倒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
  
  「噢!天哪!不要這樣!你這混蛋!」
  
  泰勒急急轉身,歐斯華拿到他的槍。其中一位警官早巳手握著槍,瞄準歐斯華,叫他把槍扔了。
  
  歐斯華痛得麻木了,舉起槍瞄準琳茜。
  
  警察開了槍。
  
  歐斯華哼了一下,頭朝警官想說什麼,接著就倒了下去。
  
  泰勒將她抱到床上,剝開睡袍的袖子問道:「歐斯華死了嗎?」
  
  「沒有,德夫擊中他頭部,受傷了,不過還沒死,要祈禱上帝他不要死。」
  
  「好,我們要讓他活著,才能找出幕後主使人。」
  
  「施太太還好嗎?」
  
  泰勒看看她的上臂說:「她流了很多血,不過不會有問題的。我們要是沒有即使趕到,她可能會宰了歐斯華呢!」
  
  「那根本是新聞馬戲團嘛!」戴莫進病房時對泰勒說。「他們差點逮到我,幸虧格林及時把我拉進公務用電梯。」
  
  「是呀!那些虎視眈眈的瘋子!」泰勒說著望望床上的琳茜,她其實是醒著,但是因為麻醉藥的關係,顯然沒什麼反應。
  
  「泰勒,我實在不想告訴你,只是啊……」
  
  「什麼事,戴莫?」
  
  「是她父親,他在樓下散播謠言。說琳茜一向喜歡作秀,說她十八歲的時候就在巴黎勾引自己的姊夫,說她喜歡把衣服脫光光給人家看,而且有她在,一定會出亂子,我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正在跟記者說呢!」
  
  泰勒慢很慢地站起來,笑著對戴莫說:「現在一切都成定局了,那實在是太過分了。管他什麼父親不父親的,我要把他的頭塞進脖子裡。」
  
  戴莫不想阻止他,要是泰勒願意,他還想助他一臂之力呢!
  
  泰勒對病房門口的警察說:「譚警官,一步都不准離開。不管是上帝還是天使,都不准進來,知道嗎?」
  
  「是。」譚警官已經聽說費警官的事了。只要他在,蒼蠅都休想飛近那位小姐。
  
  泰勒很冷靜,該做的總是要做。他不能理解這位父親為什麼這麼憎恨自己的女兒。現在,他不管了,他要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些問題。他到一樓大廳時,正聽到記者們一個接一個地問問題,到處都是照相機,傅法官就站在他們中間,看起來是人模人樣的法官,雪麗就站在他旁邊,頭抬得高高的,美麗而堅定。她正努力把他從人群中拉開。她看到泰勒了,對他點點頭,然後迅速附在父親耳旁說了幾句話。
  
  泰勒一語不發地跟著她,並陸續推開周圍的記者。雪麗朝醫院的行政部門走去,他跟在她和法官後面溜進一間辦公室,戴莫也隨後進去。機靈的職員立刻把門關上,把記者關在外面。
  
  「謝謝你們,」雪麗對那三位職員說。「現在請讓我和父親留在這裡,他不太舒服。我要和他談談。」
  
  那幾個人不太高興。泰勒說:「沒錯,在那些記者把醫院拆了之前。你們應該先到外面去,別以為他們不會。」
  
  那三個人走了,戴莫把門鎖上。
  
  雪麗對她妹夫說:「好啦,泰勒,他說的話記者根本沒聽到,只有格林、戴莫和幾個醫院的職員聽到而已。幸虧我及時阻止他。現在我要把他送到機場,讓他回加州。戴莫,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走的時候,泰勒問她:「你為什麼要阻止他說?」
  
  「因為他氣瘋了,而且……」
  
  「而且什麼?」
  
  她只是搖搖頭。
  
  「哦,得了吧,雪麗,如果他對新聞界開了口,那他一輩子都休想拿到琳茜半毛錢,對不對?所以你才阻止他。」
  
  「不是!」
  
  「還是你怕那些醜聞會傷害了你自己,而不是會傷害到琳茜。乖乖,小姐,你真不簡單!」
  
  雪麗狠狠摑了他一個耳光。
  
  他雙手握拳,忍住不動,笑著低頭對他說:「在我把他打成肉餅之前,趕快帶他回去吧!」
  
  「我希望她把你踢出去!」
  
  泰勒笑著搖搖頭。
  
  琳茜在床上坐了起來,望著黑漆漆的窗子,想到自己真是幸運。白醫生又幫她照了一次電腦斷層,結果出乎意料之外的好。肋骨不太舒服,不過會復原的。於彈穿透的傷口並不嚴重,只是失了很多血。泰勒的血型剛好和她一樣,所以血全都是他輸給她的。
  
  「我們讓她在這兒過一夜。」薛醫生在門口對泰勒說。「這一連串的傷害,」薛醫生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或許我可以介紹一位很好的心理醫師,可以幫她度過難關。」
  
  「我不需要心理醫師,」她高聲喊道。「我只想知道是誰僱用歐斯華。再不趕快找出來,我會休克,然後直接上黃泉。」
  
  「她說得對,」泰勒說。「薛醫生,我會看著她。而且,她凶起來可以媲美魔鬼,何況她也不笨,情況不對時她會告訴我。不用擔心,就算她沒注意到,我也會注意到的,對不對?」
  
  薛醫生走後,泰勒說:「我剛剛跟老金談過,歐斯華正在開刀,他的存活率是百分之五十。不,不是你打的,是警官朝他頭部開了一槍的關係。現在,夫人,你感覺如何?」
  
  「我可以得戰鬥獎金嗎?」
  
  他實在很高興,他知道她撐得下去,這點對他倆意義很重大。他躺在她旁邊,臉向著她說:「你的臉不會有疤的,白醫生鬆了一口氣,他說還會腫一陣子,縫過的地方還是要貼著膠布,懂嗎?」
  
  「我也鬆了一口氣,我看起來真的很可怕嗎?」
  
  「對,不過我有點近視,所以不太覺得。」
  
  「泰勒,你知道嗎?自從認識你到現在,我從來不覺得無聊,只是我不知道我的身體跟不跟得上這麼大的變化。」
  
  他吻她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甜心,你剛剛可能猜對了一件事,這點我以前沒想到。說不定這些攻擊都是衝著我來,而不是衝著你。」
  
  她瞪大了眼睛。「真的嗎?」
  
  「我當了幾年警察,樹敵不少。或許我們真的是找錯方向了。我馬上去把老金找來。」
  
  老金要吃過晚飯才來。
  
  「現在,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他慢慢坐到她床邊。「你父親為什麼那麼恨你?」
  
  她看了他一眼,目光澄澈誠實。「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多年來我一直想找出原因,我問過母親和祖母,她們都說我胡思亂想,或說父親工作壓力太大。後來,祖母承認,他愛雪麗勝過任何一個人,又說他是那種只能把愛給一個人的人,他似乎被雪麗迷住了。」
  
  「他一直都對你很壞嗎?」
  
  她搖搖頭。「沒有,好像是從我十六歲,雪麗結婚那年開始的,我覺得。他完全不理會我,即使雪麗大半時間都不在,他還是什麼都向著她。現在我回想起來,那也是他和我母親開始發生齟齬的時候。媽媽變得愈來愈胖,而且開始酗酒,就像荷莉現在這樣。」
  
  「雪麗大你九歲?」
  
  「對,所以事情開始的時候,她可能已經上法學院了。」
  
  「你想不出任何可能造成他這種恨意或惡意的原因嗎?」
  
  「想不出來。泰勒,你在想什麼?」
  
  他親她一下。「我在想我們遲早會知道答案的。還有一件事,歐斯華一開完刀就會生龍活虎的,甜心,你不用擔心他會死。」
  
  「我幹麼擔心?」她笑嘻嘻地看著他。「我還有另一雙沒病沒痛的手臂可以應付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4-11-13 11:22:11

   第二十三章
  
  金斯利雙手插在褲袋裡,和泰勒站在開刀房門口,等候消息。
  
  「今天早上我發現一個灰髮的傢伙。」泰勒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門口。
  
  「是嘍,我太太說我要是再不逮到那個唆使行兇的傢伙,她就五個月不跟我睡覺。」
  
  「為什麼是五個月?」
  
  「因為再過五個月等小孩上了大學,她無論如何就按捺不住了。」
  
  「我不知道你有孩子,不只一個吧?」
  
  「四個,這是最後一個要上大學的。」
  
  門開了,醫生帶著疲憊的眼神出來了。「很抱歉,他活不了;即使活了,也是植物人,抱歉。」
  
  「謝啦,醫生。」老金說。
  
  泰勒舉步維艱地走向電梯。
  
  他按了電梯鈕,沮喪地說:「那傢伙有沒有親人?說不定可以問出什麼名堂來。」
  
  老金搖搖頭。「很可惜,連個鬼都沒有。」
  
  「老金,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他這一關是卡住了。你不是說你有新點子嗎?我們回琳茜那兒去好了。」
  
  他們到達琳茜的病房時,看到雪麗正在房門口跟譚警官爭執。
  
  「不行,小姐。」譚警官有點辭窮了。「很抱歉,任何人都不能進去,我只是奉命行事。我如果讓你進去,泰勒會要了我的命。」
  
  在雪麗破口大罵譚警官之前,老金喊道:「我們會看著她,小伙子,」他推開門。「做得好!」他又對警官加了一句。
  
  一進門,泰勒立刻壓低嗓子問:「法官走了?」琳茜睡得很沉。
  
  「對,我看著飛機起飛的。」雪麗看看她妹妹。「天哪!她看起來糟透了,這回不會有事吧?」
  
  「不會,她還跟我要戰鬥獎金呢!」
  
  「我是來跟你談條件的。」她看看金斯利。「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我不要他在旁邊。同時你要是知道我的談話內容,我相信你也不會要琳茜聽到的。」
  
  「好,可以,什麼條件?」在她回答之前,他轉身對老金說:「老金,可以請你在外面等—會兒嗎?要不了多久的。」
  
  老金出去以後,她才開口。
  
  「是有關我父親的事,我想你一定很奇怪我父親為什麼那麼恨琳茜,我現在就告訴你原因。」
  
  「好,不過你小聲一點。」他看看琳茜,確定她睡著了。
  
  「你知道鳴?這件事我一直到祖母的遺囑宣讀了以後,一直到琳茜回紐約之後我才知道。戴馬丁律師送琳茜到機場後回到大屋,父親就大聲嚷嚷要提出告訴,說第二天要對新聞界宣佈琳芮不是他親生的女兒,這樣錢就會統統歸他所有。他說他十年前就知道廠,告訴了祖母,祖母知道了並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她要他把嘴巴閉起來。父親同意只要祖母把財產留給他,他就不吭氣。」
  
  「法官不是她父親……」泰勒搖搖頭。「不可思議,他們兩人的眼睛一模一樣,深藍色,神秘、深邃得令人害怕,形狀也一樣,難道他瞎了嗎?還是他有個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
  
  「他對戴馬丁大聲嚷嚷他的表兄羅勃才是琳茜的生父,他有證據。」
  
  「表兄?」泰勒茫然地說。「琳茜從來沒說過有個長得跟她很像的親戚。」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就我所知,她甚至不知道有這個人。她怎麼會知道?她母親,那個可憐的賤人,是絕對不會告訴她的。這位表兄在七O年代初期死了,在阿爾卑斯山滑雪出了意外。這都是我父親盛怒時,一五一十對戴馬丁吼出來的。」
  
  「有這位羅勃的照片嗎?你祖母什麼都沒說嗎?」
  
  「沒有照片,也沒有線索。」
  
  「什麼狗屁家族嘛!哦!我忘了你是最能代表這個家族的一員,說呀,雪麗,把它說完。我已經約略知道你的意圖了。」
  
  「你每羞辱我一次,我的價錢就抬高一點,泰勒。這位羅勃是我舅公的兒子,那對眼睛嘛,我後來才發現,是祖傳的。我一直奇怪何以父親這麼受不了琳茜,每次她一靠近,他就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當然啦,他一向寵愛我,多半是因為我母親的關係,他愛她甚於世上任何東西,自然而然地,也把對她的愛和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
  
  「於是你就有樣學樣跟他一起凌辱你的異母妹妹。」
  
  雪麗聳聳肩。「她是眼中釘、肉中刺,總是礙手礙腳的,而且跟我沒什麼血緣關係。」
  
  「好啦,雪麗,你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你要怎麼樣才能讓你父親不對報界大聲嚷嚷?」
  
  雪麗笑了。「來此之前我打電話給戴馬丁告訴他父親要脅的事,戴馬丁笑著說,這些事祖母已經預見了,而且也採取了應對措施。」
  
  「什麼措施?」
  
  「不知道。」
  
  泰勒說:「或許是琳茜的母親和祖母已辦妥了合法的領養手續之類的措施。」
  
  「這很像老太太的作風。」雪麗說。「那陰險霸道的老——」
  
  「繼續說,雪麗。」
  
  「好,五百萬我就把嘴巴封起來,琳茜永遠不會發現真相。」
  
  泰勒笑了。「憑什麼你認為你父親不會為了報復而大聲嚷嚷?」
  
  「這點他自己會跟你談條件,不用費心,等他冷靜下來,他會立刻飛來找你談。」
  
  泰勒好久好久都沒有出聲:雪麗不愧是一流的律師,以不變應萬變,以靜制動。
  
  「好。」他說。
  
  「那說定了?你要給我五百萬?」
  
  「哦,不是,一個子兒也不給。」
  
  「你不知道那樣一來你的嬌妻會有什麼後果嗎?」
  
  「她永遠不會知道的,至少不會從你那兒知道。至於你父親嘛,他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等他出現的時候,我再想辦法對付他。」
  
  「你得先打發我!」
  
  「休想!」
  
  「好!我們現在就叫醒琳茜告訴她真相!」
  
  泰勒抓住她的手臂,她極力要推開他。「聲音小一點,雪麗,不許吵醒她。你現在聽著,我要跟你打個商量。」
  
  「你手上什麼牌都沒有。」她說著,從她眼裡他看出她有點擔憂了。
  
  「你那位十全十美的母親,」他靜靜地說。「你父親寵愛的那個女人——」
  
  「我母親又怎麼啦?」
  
  他聽得出她話中的恐懼,雖然裝得滿不在乎,但還是聽得出來。她真不是蓋的!
  
  「你要不要她的住址,雪麗王妃?」
  
  「你撒謊!」她向後倒退,彷彿他要打她似的。
  
  「小聲一點,否則我就把你拖到走廊。」
  
  用不著他拖,她一溜煙地就跑出房間。泰勒尾隨在後,他臉上毫無笑容,今天一定要有個了斷。
  
  她站在門外,倚著牆,頭向後,眼睛閉著,慢慢地說:「你撒謊,對不對?」
  
  「去問你那寶貝父親吧!」
  
  「她死了,我六歲時她就死了,父親跑到學校告訴我她上了天堂,他哭著抱住我。珍娜進門的時候,我恨死她了,她果然是個賤人:結婚下到一年就跟別的男人胡搞!你瞎說!我母親早就死了!」
  
  「她沒死。」他很想告訴她,她母親很可能是因為丈夫不忠實才離家出走的,但是他到底還是說不出口。
  
  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睛和聲音一樣冷酷。「好,條件是什麼?或許你說的是真的,但是誰在乎?這條新聞毫無價值可言。」
  
  「價值之一,或許令尊會在意:他不但要面對自己的謊言,還要面對那個女人。既然你認為他那麼愛她,那麼說不定他倆見了面,他還會說服她跟現在的丈夫離婚,再回到他身邊來呢!誰知道?」
  
  「她死了!」
  
  「或許她可以飛來紐約,你可以把她介紹給你那一幫交往熱絡的朋友;或許她也想見見在米蘭的外孫女,如何?」
  
  「你這個睜眼說瞎話的混蛋!」
  
  「不曉得你現在有幾個異父兄弟姊妹了?你想他們會不會跟你一樣聰明美麗又迷人 ?」
  
  她使勁力氣想摑他,他閃開了。泰勒抓住她的兩手說:「我不得不承認我很慶幸你不是我的大姨子。從今以後不許你再批評琳茜的母親:你回去跟你那親愛的爹地說,如果他再亂講話,他的前妻就會立刻來找他,如果他想鬧醜聞,那麼大家就來鬧。聽懂了嗎,雪麗王妃?」
  
  「但願她離開你。」
  
  他笑了。「我們還沒開始度蜜月呢!滾吧,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他鬆開她的手腕,她摸了摸,然後慢慢走出去,沒有再回頭。
  
  泰勒歎了口氣,但願自己沒有做錯。其實雪麗或她父親怎麼樣他無所謂,時候到了他會告訴琳茜有關她母親和她親身父親的事。他認為將來讓她知道傅洛斯並非生父對她應該只有好處。
  
  他其實不知道雪麗的母親是否真的還活著。
  
  半個小時後,琳茜醒了,泰勒和老金都坐在床邊。
  
  「好啦,琳茜。」老金說。「你家的人現在都不在嫌犯的名單之上,而泰勒的看法似乎是個可行的方向。」
  
  「那是?」
  
  「有人想報復他,經由你來報復他。」
  
  琳茜覺得無助與無望。「你有什麼看法呢,泰勒?」
  
  「是這樣,很不幸……歐斯華死了,不過不用擔心,甜心,我們很快就會抓到真兇的。」
  
  琳茜想大哭大叫,真不公平呀!泰勒瞭解她的感受,他靜靜地掏出一把點三八的手槍交給地,說:「放在旁邊的抽屜,保險閂已經上了,懂嗎?要是有壞蛋靠近你,不用猶豫,你就把保險閂退開,瞄準後就扣扳機,好嗎?」
  
  老金本來想說門口有個穿制服的警察,結果還是沒說,因為上回警察也沒幫上忙。他拍拍琳茜的肩膀,道了晚安。
  
  為了方便,也為了安全,泰勒睡在病房的躺椅上。他進浴室刷牙洗澡,過了一會兒穿了一件她從來沒看過的睡衣出來。她很訝異地睜大眼睛。
  
  「是新的,我不想嚇壞醫生和護士,我總不能像你平常看到我那樣子光著身子跑來跑去吧。」
  
  「你不能跟我一起睡嗎?」
  
  泰勒歎了口氣,他很想,但是又怕弄痛了她。
  
  「我抱著你直到你睡著如何?安眠藥很快就會發生效用的。」
  
  他輕輕鬆鬆地、很小心地抱著她。琳茜歎了口氣說:「我沒想到歐斯華會死。」
  
  「我也沒想到。」
  
  「你打算怎麼辦?」
  
  「把我以前負責過的案子重新回想一逼,那要花點時間,不過我會找出來,你不用擔心。」這種話連他自己都覺得空洞。
  
  「不,我不擔心。」她說著更往他身上靠。
  
  「有件事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是關於一個女孩——」
  
  「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不是。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一九八三年我也跟你一樣在巴黎?」她點點頭,他覺得她似乎又開始退縮了,於是趕緊加快速度說:「我當時騎摩托車被撞傷送進聖凱瑟琳醫院的急診室,正巧碰到一個被強暴的年輕女孩送進隔壁的診療室檢查。」
  
  「泰勒,不要說,你太可惡了,不要——」
  
  「噓,我聽到她尖叫、痛哭,護士雖然想保護她,但是當時因為還有一件連環車禍,急診室忙得不得了,又因為她聽不懂法文,醫生的態度十分粗魯、不耐煩。後來我在戴高樂機場準備搭機回家時,在報攤上看到她的名字,她叫傅琳茜。我買了一堆報紙慢慢細讀,卻發現每家報紙都胡說八道,因為我就在她隔壁的診療室,我最清楚真相。」
  
  她默默地哭了,他只是擁著她,繼續低聲說下去。「琳茜,你的強暴事件令我整個人的基本觀念都改變了,我以前從來沒有親身遇到這種情況,雖然也辦過幾件強暴案,但是從來不曾像那次一樣真正體會到它對一個女人的羞辱和傷害。事實上,我辭去警職的原因之一就是源於有一個十四歲的女孩被自己的混蛋舅舅強暴了。」
  
  「你的運氣比她好,她沒有熬過去,因為你比她堅強勇敢。而且我很幸運,因為現在這一切對你我而言都是過去式了,對不對?」
  
  沉默了好久,她才開口說:「泰勒,曼哈頓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好多我還沒嘗試而且一直想去試試的事。我們一起去做,好嗎?我喜歡我們的公寓,我不要離開它。」
  
  「我都可以,一切聽你的。」
  
  泰勒和金斯利到警局去,他跟琳茜說他很快就回來,他要把卷宗帶回來兩個人一起看。
  
  琳茜想起床走走,最後實在撐不了,只好坐回床上把腳蕩來蕩去,即使這麼輕微的運動都令她頭暈目眩,於是她只好暫停,低頭深呼吸:這又令她的肋骨痛起來,她暗暗詛咒,她才二十六歲,卻覺得自己又老又虛弱。
  
  她聽到門靜靜地開了,她轉頭問道:「是你嗎?泰勒,總算回來了,我好高興,有沒有什麼發現?」
  
  有個醫生穿著白外套站在門口,聽診器掛在頸子上,手上拿著病歷表,笑這對她點點頭,然後關上門。
  
  「你是誰?」
  
  「我是葛醫生,薛醫生要我來看看你,他叫我幫你打針。」
  
  「噢,又要打針,這回是打什麼針?」
  
  「只是抗生素而已。」他從口袋拿出針筒,拔掉安全套向她走來。「打手臂就可以了。請你坐回床上好嗎?」
  
  她愣住了,薛大夫不是他(he),而應該是她(she)。
  
  這個人向她一步步逼近,臉上掛著職業性的笑容。不,他不是醫生,他是要來殺她的。
  
  沒地方可逃,於是她唯一想得到的辦法就是死命的尖叫,一逼又一遍地叫。
  
  他一個箭步撲上她,一拳把她打倒在床上,右手拿著針筒。「閉嘴!該死!」他揮手想揍她,她卻把腿一弓,膝蓋擊中他,痛得他邊叫邊退。
  
  琳茜面帶笑容地立刻打開床頭櫃,取出點三八的手槍瞄準他。他氣得臉色發白,拚命搖頭,並立刻把拿針筒的右手舉高讓她踢不到。
  
  「不,那混蛋給你的槍哦!」他衝向她。
  
  琳茜扣了扳機,針筒掉了,他握住右手腕,血從指縫滲出來。
  
  他瞪著她。「不,你這個賤人!」琳茜又開了一槍,這回卻沒有動靜,她罵了一聲「狗屎!」把槍丟向他。立刻下床來瘋狂地攻擊他。他邊罵邊想揍她,但是受傷的手腕令他力不從心。琳茜一拳狠狠擊中他的頸部,他痛得呻吟著逃離病房,琳茜茫然地站在那兒瞪著門口。
  
  老金和泰勒衝進房間時,只見琳茜還愣在那兒,手上拿著泰勒給她的槍。「該死的泰勒,這玩意兒不可靠,第一槍有效,第二槍就不靈了。」
  
  五分鐘後他們發現譚警官躺在廁所裡,不省人事。於是大批警力進來搜查。
  
  他們沒找到要殺琳茜的人。但是這已經無關緊要了,泰勒知道那是誰了。
  
  兩個半小時後,泰勒、金斯利和另外兩個紐約警員來到位於華特街的「艾氏房屋仲介公司」老闆的家,他們搜遍屋子,只發現幾條沾了血跡的毛巾和一盒開著的急救箱,還有一本記事本。
  
  「混蛋!」老金走出房子時罵道。
  
  「我知道他的辦公室在哪兒。」
  
  「那麼!走吧!」
  
  「榮幸之至。」
  
  開車前往十四街的途中,泰勒說:「我剛才打電話去確定一下他記事本上寫的會議。執行秘書說『班尼舅舅』再過二十分鐘要去開董事會,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
  
  「班尼舅舅,」金斯利搖搖頭。「好親熱的小名!」
  
  「你想現在聽故事還是等會兒再聽,老金?」
  
  「當然現在,說快點!」
  
  泰勒很意外自己竟能平靜地說出來:「班尼舅舅自艾黎十歲左右就開始猥褻她,有一天下午我無意中碰見她母親大叫著衝出房子,因為她女兒渾身是血,後來才發現是她舅舅強暴了她。我讓她母親作證指控艾偉班,也讓艾黎錄了音。最後有錢有勢的艾偉班還是用錢封住他妹妹的嘴。我們雖然逮捕了他,但是不到一個小時他就被放了出來。我把艾黎的錄音帶放給法官聽,法官說他妹妹已經拒絕指控他,同時艾偉班已經付了一大筆錢給她們母女,她們會走得遠遠的,艾黎從此就脫離舅舅的魔掌。結果兩個星期後艾黎從它念的那間私立學校三樓跳下來自殺死了。」
  
  「你就是那個時候離職的?」
  
  「對,不過我把他拖到外面痛揍了一頓,替艾黎報仇。後來他說他有一天會回報我,當時我並不在意,如果當時看了他的眼神,就該相信他不是說氣話。」
  
  電梯門開了,裡面光線柔和,陳列了許多十八世紀的法國古物。有位女子站起來疾步向前。「先生,對不起,艾先生正在開董事會議,請兩位留下大名,我可以——」
  
  老金亮出證件。「小姐,我是金斯利警官,這位是施泰勒,我們現在就要見艾偉班。」
  
  「我去告訴他,那麼——」
  
  「不,」泰勒說。「我要當著那些年逾六十的董事面前羞辱他,他是個人渣。」
  
  小姐上下打量著他,說道:「我想他大概闖了很大的禍?」
  
  「的確。」
  
  於是她退後一步,指指門說:「請。」臉上掛著微笑。
  
  老金叫另外兩位剛到的警察留在電梯口。「眼睛睜大一點,小伙子,你們都看過他的照片,那傢伙要是衝出來就開槍,不過別殺死他。」
  
  泰勒悄悄地打開厚厚的桃花心木雙扇門,房間至少有二十尺長,鋪著乳白色的地毯,中間擺著一張長長的會議桌,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個水晶玻璃杯,艾偉班就坐在長桌的首位,手上拿著一根棒子,正在談他身後貼的那張報表。
  
  在座有十個人,只有六位上了年紀,有三位五十多歲的女子,穿著考究,還有一位年長的黑人,這些人看起來都保守,一本正經的樣子。
  
  「我可以嗎?」泰勒問老金。
  
  「他是你的了。」
  
  泰勒清清喉嚨,座上每一個人都一一回頭看他,那一頭的艾偉班一看到他,立刻臉色慘白地倒退數步。
  
  「各位先生女士,很抱歉打擾你們的會議,這位是金斯利警官,我就是施泰勒,我們要以意圖謀殺的罪名逮捕艾偉班。」
  
  「搞什麼名堂?」
  
  「班尼,怎麼回事?」
  
  「這些人到底是誰?呃?」
  
  泰勒等他們情緒發洩完後,繼續說:「我想各位大概都知道模特兒伊甸在華盛頓廣場被炸彈所傷,那是艾偉班花錢僱人去殺她,殺手歐斯華兩次謀害都失敗,於是第三次艾偉班便親自出馬到醫院殺她,很不幸被害人比他更機靈,她射中他的右手腕。『班尼舅舅』,可以請你舉起你的右手嗎?」
  
  所有的人都盯著艾偉班,彷彿他是外星人似的。他抬起下巴說:「先生,你們實在是錯得很離譜。如果你們願意進我的辦公室,那麼我可以撥出幾分鐘把事情說清楚。」
  
  泰勒搖搖頭對董事們說:「你們想知道他為什麼要殺她嗎?因為幾年前我幹警察的時候接過一件十四歲女孩被自己舅舅強暴的案子,那位舅舅就是這位艾偉班先生,後來他脫罪了,而他的外甥女卻自殺了。事後我狠狠揍了他一頓,現在他要殺我未婚妻報仇,結果卻失敗了。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你胡說八道!滾蛋!」
  
  「還有一件事,」他繼續從容地說下去。「傅琳茜,也就是模特兒伊甸,她有照相機式的記憶力,她說嫌犯的右耳垂後方有三撮頭髮豎起來。」
  
  座上的人此時更是議論紛紛,耳語重重。
  
  「除了你右手腕的傷口外,」老金上前一步說明。「警方還根據傅小姐的描述畫了一張嫌犯的相。」他從口袋抽出一卷紙打開來給大家傳閱。
  
  「是你沒錯。」一位女士面無表情地說。
  
  黑人紳士瞪著畫像看了好久,終於抬起頭來說:「剛才他說你有三撮頭髮翹起來,一點也沒錯,我每次都在想你應該把它夾住。」
  
  屋裡響起神經質的笑聲。
  
  「我們何不投個票?」泰勒說。「你們認為這張畫像是艾偉班的請舉手。」
  
  屋裡一片靜寂。有一位老紳士舉起手來,接著一個跟著一個,在場的十位全都舉了。
  
  「準備走了嗎?'班尼舅舅?'」泰勒問。
  
  「這根本是亂來!我才不跟你們這些笨蛋到任何地方去。」
  
  「抱歉,你別無選擇。」老金繞到桌子的另一頭拿出手銬。
  
  「你是要乖乖地走,還是要我硬上?」
  
  「滾開!混蛋!泰勒,你等著瞧!這回我會比上次更快離開拘留所,聽到了嗎?我會再去找那個賤人,而這一次我會擺平的,你等著瞧!」
  
  金斯利將他反手銬上手銬,艾偉班氣急了,努力想掙脫,他破口大罵道:"你混蛋!泰勒,都是你害的!你是豬,是劊子手,你害慘了我的小艾黎,是你讓她難過得受不了,是你逼她跳樓的,你要負責!天哪!我要宰了你!你還打我,我發誓我要報復,我要讓你嘗嘗失去愛人的痛苦。」
  
  他吐出的每一句話都令空氣更沉重凜冽,讓在場的人更噁心厭惡。
  
  泰勒望著老金將他拖出會議室,艾偉班回頭大聲嚷道:「我馬上就會出來的!泰勒,我會宰了你的,你這個混帳東西,等你死了,我再來對付那個混帳女人!」
  
   泰勒笑著說:「她不是女人,她是我太太。」
  
  終曲
  
  「現在沒事了,琳茜,陪審團判『班尼舅舅』有罪,他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出來了。」
  
  「謝天謝地,這件事拖了好久,泰勒,太久了。」
  
  她說得沒錯,幾乎拖了九個月才讓他接受審判,又拖了兩個星期案子才送交陪審團。琳茜在證人席上表現得很好。他現在剛從蓮蓬頭下走出來,還濕答答的,他望著他太
  
  太美麗的臉龐和濃密的鬈發:她現在不會太瘦了,不過她還是當模特兒,而且做得很好。
  
  他走過去把電視關掉,一邊爬上床一邊說:「媒體還會把這新聞炒好幾個星期,到時候我們兩個會被煩死。」
  
  她倚偎在他身邊。
  
  「我在想,」他說著,甩手揉著她裸露的背,一路下去捧起她的臀部。「我們何不飛到夏威夷待一、兩個星期,躲在海灘的人群中,讓新聞界忘掉我們,還可以一直做愛做到走不動為止。」
  
  「可以呀!」她靠得更緊了。她的手放在他的小腹上,他真希望她再往下而去。她會的,她一向慢條斯理,不慌不忙到幾乎把他急死,卻也加倍的使他快活。
  
  「如果不去毛伊島,你有什麼計劃呢?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在洛杉磯待上幾天。」
  
  她用手肘支起身體低頭望著他。「不行,我不要。」
  
  「那你要什麼?」
  
  「我要你帶我去認識法國。」
  
  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法國?」
  
  「對,我想我以前沒有給她機會讓她給我好印象。」
  
  「法國。」他喃喃說道。他上一次去是一年多前,想到這裡他血脈賁張,他可以騎著摩托車載她遊遍萊茵河谷,他要帶她去看聖馬可的武士廳。噢,有好多好多東西可以帶她去看……
  
  「下週二如何?」
  
  「下週二?法國?」他又說了一遍。
  
  「對,不過該做的事要先做。」她的手指在他身上游移,然後輕輕加了把勁,令他舒暢地呻吟起來。他對她扮個鬼臉。「你真是個難懂的女人,我們來吧。」
  
  她想起當時的情況。「我們的新婚之夜就那樣草草結束。」
  
  「說的也是,不過我可沒抱怨。」
  
  「你有什麼好抱怨的。對了,你答應過我新婚之夜要告訴我施泰勒中間的兩個字母
  
  S•C•是什麼意思。」
  
  「你的記性真驚人。」
  
  「怎麼樣?說呀!泰勒,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
  
  一點都沒錯,他心想,他甚至還知道一些她永遠都不會知道的秘密,特別是有關那個男人不是她父親的事。琳茜把博家大屋給了荷莉,而不是給那個男人。從此每當傅洛斯走進那幢永遠不會屬於他的傅家大屋時,一定會恨得牙癢癢的。而且,如果他跟荷莉離婚或荷莉跟他離婚的話,他就得夾著尾巴滾出大屋。泰勒不知道傅洛斯現在是否還敢明目張膽的到處拈花惹草,的確很諷刺。那個男人再也不敢批評琳茜或她的母親,雪麗也是一樣。啊,雪麗王妃,今年比去年更有名了,到處看得到她,都是和有頭有臉的人在一起:她接受表揚,受人愛戴:私人保鏢如影隨形。泰勒希望她下場悲慘,不過照目前來看顯然不太可能。至於王子呢,還是老樣子:報應的是,他現在用每一分錢都得看太太的瞼色。
  
  泰勒吻著太太說:「我的真名呀,呃?好,說話算話,S•C•是代表塞彌兒•克萊門斯,和馬克吐溫的名字一樣。」
  
  她好久好久沒有出聲。
  
  最後她終於說話了,聲音柔和而低沉。「那很棒呀,你母親是不是希望你成為文學泰斗?我本來還以為S•C•是聖誕老人的意思呢!」
  
  她靠著他的肩膀咯咯地笑。「你知道馬克吐溫中間的名字是『藍鶴』嗎?我大二上文學課時學到的。」
  
  「所以,我本來應該叫S•L•C•嘍。謝天謝地!幸虧我媽媽沒有把所有的名字都用上去。」
  
  「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結婚前她叫露貝嘉余契爾。」
  
  「好名字。她替你姊姊取什麼名字?」
  
  「安瑪麗。」
  
  「以誰的名字來命名?」
  
  「我是唯一被亂取名字的小鬼。」
  
  「我愛你,泰勒。」
  
  「我也愛你,琳茜。那麼你是真的要去給法國一個機會嘍?」
  
  「對,星期二。你要帶我去看法國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他邊說邊吻著她。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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