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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一品天師(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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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5:5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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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秋]一品天師(全文完)
一品天師
作者:寄秋
曲款兒真不知道自己是衰運罩頂還是霉運當頭,
穿越成小孩子就算了,居然還附帶一個永遠吃不飽的胃,
害她只好利用自己天師的職務之便尋找妖魔鬼怪當食糧,
諸如三杯妖獸、紅燒獸腿什麼的,簡直是人間美味啊?!
可惜能這樣愜意當吃貨的時間被無良師父逼著提前結束,
她被指派去幫完全不對盤且有文曲星之稱的腹黑二師兄擋災,
但看在銀兩與糧食的分上,就算鬧頭疼她也認了,
可這剛出爐的新科狀元似乎變得有些奇怪,
竟敢忤逆皇上,為了她寧願去鬼地方當縣令也不願成為駙馬,
還半夜偷跑進她的閨房想獻出他青春的肉體,
甚至發誓要一輩子陪她斬妖除魔、做妖獸大餐……
不會吧,難道她的功力這麼強,連二師兄都能收伏?!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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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5:55:48
【野鴿子篇再續寄秋】
上回秋不是提過有野鴿子在秋家的四樓窗戶內築巢嗎?小鴿子長大飛走了,又有其他的鴿子想占巢,可是巢被秋清乾淨了,想下蛋的野鴿子只好再去啣草築新巢。
誰知秋媽以為是上次築巢的草,順手就往窗戶扔,野鴿子找不到巢很著急,居然直接把蛋下在花盆裡。
那一天秋正要澆花,忽然發現鐵欄杆吊著的蘭花盆栽內多了一顆白色石頭,再仔細一看,才知是一顆蛋。
那時秋就想了,不是都下兩顆嗎?為何只有一顆?
又過了兩天,花盆裡是整整齊齊的兩顆蛋,母鳥又下蛋了,秋看了好高興,等著孵出小野鴿。
但是問題來了,花總要澆水吧!母鳥一直不走,秋要如何防止石斛蘭枯死?不管了,照澆不誤。
一開始,只要秋一開窗,母鳥就會飛走,許久許久才會回來,長則一下午,短則兩、三個小時。
後來咱們熟了,秋再開窗澆水時,母鳥會飛到附近的電線上,等秋走了約一、二十分鐘再飛回窗裡,繼續孵蛋。
最後牠根本不怕秋了,知道秋是菩薩來著,就連直接把水灑在牠頭上也不走,兩顆圓豆子眼睛盯著秋,好像在說:你無不無聊呀!欺負比你小的禽類很無恥。
等小鳥孵出來了,一天天的長大,母鳥反而不常在巢裡,秋常常去偷看兩眼,發現母鳥白天飛出去,晚上才回來睡覺。
不過也是因為小鳥長大了,種蘭花的盆子擠不下三隻鳥,鳥媽媽只能很可憐地站在盆沿,大部分的空間都被小鳥給占走。
後來,其中一隻小鳥飛走了,鳥媽媽也沒再回來,獨留一隻很孤單,不過沒兩天,剩下的一隻也不見了。
唉!野鴿子,以前是很難看到一隻,現在卻是滿路跑,一不小心就輾過去,牠們時常在產業道路散步,一條路起碼能遇到四、五回,害得秋開車不敢開太快,怕牠們來不及非高撞上車頭。
環保很好,但失去平衡就不妙了,每個物種適量就好,過與不及都挺令人頭疼。
秋為野鴿子苦惱中……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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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5:56:15
第一章
一陣陣的西風拂掠而過,捲起艷如楓葉的紅沙,其中隱隱滴著細微血絲。
入秋了,村子口是一片枯黃野草,伴隨著曝曬在太陽底下,一排排倒掛的金黃黍桿。
這是個豐收年,家家戶戶豐衣足食,等著秋收後的冬藏,挨家挨戶宰豬殺羊,好為臘冬做好準備。
可是,曾經的笑語不見了。
那些個在草墩間、田埂上跑來跑去的人影消失了,孩子們的笑聲被血紅色截斷,老太爺繫在腰桿上的水煙槍滿是污濁的深褐色,那是口中吐出的最後一口心頭血。
來不及逃走的壯漢,死不瞑目的婦人,手抱幼兒被馬蹄硬生生踩斷腰骨而亡的老婦,赤著腳的農夫還荷著鋤頭,可惜再也無力護住辛苦開墾的土地,血流成河。
屠村。
一村一百多戶、三百多口人的性命就這麼遭人收割了,在黎明初曉時刻。
一批不知哪來的土匪似蝗蟲般劫掠,個個高頭大馬,身強體壯,一刀落下,一條無辜生命隨即葬送,完全不留餘地,連初生嬰孩也不放過,接著一把火燒了整座村子。
血的味道瀰漫四周,在烈日的照射下益發腥臭難聞。
焚燒過的木頭屋子上百煙猶殘,焦黑的斷垣殘壁滿目瘡痍,遍體的屍骸或躺或趴、或猙獰不甘,一簾秋風低掠而過,再也喚不醒安貧樂道的百姓。
「好重。」
茫茫風沙中,一具滿臉是血,半面朝下的屍體動了一下,紫黑的唇瓣沒有一絲氣息,由棗紅泥上衫和暗青色繡花鳥紋長裙看來,這是一名年歲不大的少婦,撩高至腰際的裙擺下不著寸縷,大張的兩腿間是流下的血,以及男子的精穢。
她,死透了,微閉的雙瞳猶留沾滿泥沙的淚痕,目中隱約可見血淚滲出,全身僵硬,傷口和屍臭味更引來蚊蠅飛繞,可見的屍斑一一浮現,這樣的她怎麼還動得了?
然而,下一刻,詭異的現象再度發生,她真的動了,一下,兩下……
驀地,一隻白嫩的小手從死屍下頭伸出,五根小指頭用力推著壓在身上的重物,還能聽見那力有未逮的細微喘氣聲,以及與小手年齡不符的咒罵聲。
「這是什麼鬼東西,重得要命,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來,鬼僕、月姑,還不把這玩意兒拉開!」
過了好一會,久候不到下人響應的曲款兒先是一怔,繼而感到四周的不對勁。
太靜了。
她感覺到四面八方撲來的死氣,濃重的血腥味,和重得幾乎教人窒息的怨氣,眾多陰魂不肯離去。
是到了連環車禍現場,還是死傷無數的礦區,為何會有如此深濃的死靈氣息?
來不及多想的曲款兒只覺得胸腔內的氧氣快使用殆盡,她拚著最後一口氣在地上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像是字又似圖,歪七扭八的,尾端還留了個長長的倒鉤。
「起——」
不知是太虛弱了,或是力量不足,她身上的物體並未移開或浮動,僅是重量稍微變輕,讓人容易鑽出。
「不可能,我的能力不會弱成這樣,是誰在我的飲食中動了手腳?」
一個蠕動的小生物……不,是一個比狼崽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女娃從死亡多時的女屍懷中爬起,臉上滿是血痕和泥污,看不清長相,只能見到巴掌大的小臉鑲嵌一雙黑而亮的媚眼。
那是一雙十分媚人的丹鳳眼,眼角微微上揚,只是此時眼底只有深深的不解和警惕。
由個頭看來,年紀約三、四歲左右,身上的布料很普通,是一般農間小孩常著的粗帛細麻,薄薄的撒紅花秋衫,半長的青花小裙底下是棉布長褲,腳上的青花小鞋少了一隻,不曉得掉哪去了,麥色的小肉腳有在田梗間跑過的小繭子。
看得出小女娃是受爹娘寵愛的,通常在農家生活的小孩不論男女,打小就是赤腳在家裡、農地忙和,連大人都不見得有鞋穿,何況是命如草芥的女娃。
可是被眼前一景所懾住的曲款兒沒注意到兩腳有沒有鞋穿,她只是震驚不已的四處張望,屍橫遍野的村落殘破不堪,無人生還,無人收埋,無人為他們流下悲涼淚水,默默死去。
「誰?」
幽然的歎息聲飄至耳邊,曲款兒敏銳的回頭一瞧,在燒得半毀,一半樹葉猶在的老榕樹下,立了一名壯實的漢子,他的身側則是面容秀麗的年輕女子,梳著婦人髮髻。
再仔細一瞧,棗紅泥衣衫,暗青色繡花鳥紋長裙,不就是面朝下,剛剛還懷抱著幼女的少婦嗎?
他們的身體是半透明的,忽隱忽現,大腿以下空無一物,離地一尺有餘,似心疼,似不忍地看著她。
「你們已經死了,走吧。」再度出聲仍是糯軟的童音,曲款兒內心困惑,但面上仍不動聲色。
「寶兒,我們是爹娘,你認不出了嗎?」秀麗婦人噙著淚,似乎想往前抱住女兒小小的身子。
「寶兒?」她面露訝色。那是誰?
「雲娘,我們死了,再也保護不了寶兒,你別難過,要堅強,我……我們無能為力……」男子泣不成聲,以莊稼人厚實的大掌輕擁妻子,眼裡的捨不得清楚可見。
「可是……我放不下她呀!我放不下我們辛苦養了四年的女兒,她還那麼小……」怎麼能照顧好自己。
男子一臉青白的說:「那是她的命,至少她還活著,不像我們已……唉!半點不由人。」閻王要人三更死,豈能留人到五更。
「我不放心,不如我們帶她一起走?」女子異想天開的說道,原本失去光采的雙目迸出一絲微光。
「雲娘……」壯漢面容苦澀。
別說將女兒帶走,一家三口同赴黃泉路,光是走出這蔭處便是一大難題,秋老虎的日頭烈得很,就算是人也曬得脫一層皮,更遑論此刻的他們是脆弱不堪的新魂,一踏出遮蔽處便會被陽間真火燒得三魂七魄不留。
男子為難地看向日正當中的日頭,他並未有與女兒同死的念頭,儘管她年歲尚幼,無謀生能力,少爹缺娘日子將過得困頓,他仍希望她好好活著,走自己的路。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整個村子都沒了,唯有她逃過一劫,這不表示她是有福氣的人嗎?
「陰歸陰、陽歸陽,我送你們一程。」秉持著人死為大的善念,曲款兒習慣性打起手結,欲超渡亡魂。
但當白嫩的小手一抬起,她才驚愕的倒抽了口氣,倏地明白她的力量為何在一瞬間變小了。
她,巫覡世家曲家的第三十六代家主,十七歲掌家至三十二歲一共十五年有餘,是曲家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沒人能望其項背,地位之崇高無人能及。
但是,她如今居然有雙小孩子的手,小孩子的身軀,一出生便有的強大巫力只剩下微小的氣力,連顆十斤重的石頭也搬不動。
這是怎麼回事,她死了嗎?
不,擁有異能的巫靈師向來長壽,百歲人瑞不算什麼,精於術式者能高壽兩、三百歲,甚至長生不老。
那麼,她為何會置身於此?
微閃過一絲慌亂的曲款兒很快鎮定下來,她回想著闔目前的最後一刻,那時在她身邊的有兩人,一是小她五歲的妹妹於靈兒,她們一人隨母姓,一人隨父姓,她向來疼愛這個妹妹;另一人則是交往多年的未婚夫,他倆已論及婚嫁,婚禮訂在八月十五,兩人的訂情日。
而他們在笑著,原本離得老遠的大手小手慢慢靠近,而後十指緊扣……十指緊扣
呵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被最信任的兩個人背叛了,用她的性命來成全他們的愛情。
可惜呀!可惜,那兩個傢伙都太天真了,以為她一死就能奪走她的家主之位,將富可敵國的財富和滔天權力收為己有?傻得可笑,沒有她,他們什麼也不是。
家主之位雖是世襲,以母傳長,不分性別,但是也要經過一百零八位長老一百零八關的考驗,一關比一關難,一關比一關艱辛,除百鬼、斬惡妖、鎮陰靈、封邪魔。
其過程之可怖,以他二人的能力決計承受不起。
「我不是你們的女兒,我是……」
話到嘴邊,曲款兒反而說不出口,她不知道這具身軀的魂魄去了哪裡,以她目前的情況,根本沒有卜算、喚出式神的能力,她連自己的未來都是一團糟的厘不清。
面對心疼女兒的兩抹幽魂,她可以感受到他們放不開的憂心和疼惜,如果親生父母都看不出十月懷胎的骨肉有異狀,她又何必讓其傷心呢?
「寶兒,別怕,娘陪著你……」她不走,即便化做生生世世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也要陪著女兒。
曲款兒就怕死靈太過執著,拋不下世間情愛,她小腦袋瓜子輕輕搖著。「不,你們走,不要逗留,接你們的鬼差來了,今生枉死,來世便有福報,終有相見的一日。」
「寶兒……」女兒幾時口齒變得這般伶俐,看她的眼神還十分陌生?淚眼婆娑的少婦沒多想,當自己看花了眼,人一死,連眼睛也看不清楚陽世事物,只有一片朦朧。
「雲娘,我們已經死了,不能再有所留戀,鬼差真的來了。」壯實的男子往身後看去。
先是招魂的鈴聲由遠而近,接著是粗重鐵鏈在地面拖曳的鏗鎯聲,一黑一白兩道模糊影子漸漸現身。
「杜雲娘,高強,庚午年辰時三刻亡,卒歲二十一,二十五,爾等新魂隨本座去地府報到。」陰惻惻的聲音彷彿來自地底,雖然厚沉卻帶點飄忽,縱然日頭大得灼人仍讓聞者遍體生寒。
「等等,用不著上鎖鏈,他們會跟著你們走,不會有所反抗。」曲款兒在心中默念著引魂咒,引魂西歸。
「你是誰?」居然看得見黑白無常。
死人才得見冥府眾鬼,而她是活人。
「我是……他們的女兒寶兒。」她頓了一下,藉由原主的身份糊弄鬼差,鬼通常都不聰明,因為少了一魂二魄。
人有三魂七魄,死後有一魂留在家中的神主牌位,一魂在埋葬屍身的墓地,一魂則在地府,等待轉世投胎時再與新生魂魄融合,再到來世時便是完全重生的靈魂,沒有前世的任何記憶。
喝孟婆湯是為了忘卻前塵舊事,不然一回憶起紅塵往事,個個都想回去看幾眼,地府豈能不亂。
「高寶兒……呃,我查一下生死簿……」高個子的白無常翻閱一本平空出現的黑色簿子,尖細的長指甲在空無一字的紙頁上點了點,非常困惑的擰起無眉的額頭。
「黑子,你看看,好像出了什麼差錯……」
矮個子的黑無常踮起腳尖,張大牛眼一瞧。「嗯,高寶兒,庚午年巳時一刻亡,那她的魂魄呢?」
「高寶兒不是還活著嗎?」白無常眼露不解的指著曲款兒,在她眉心他看不見死氣。
「她不是高寶兒吧……」黑無常搖著招魂鈴,見曲款兒不動如山,確定她未死,是生靈。
「那要怎麼辦,拘了她回去交差?」少了一個,他們也沒辦法向上面交代,多多少少要受點懲罰。
「不行,她是生靈,拘錯了魂咱們哥倆是吃不完兜著走,處罰更重。」生靈一入地府哪能不被發現,氣味不同啊。
「你說說看,有什麼法子補救……」
這頭一高一低的黑白無常低聲交談,交頭接耳的討論接引亡者一事,這回魂數眾多,難免有些遺漏。
那頭的曲款兒糾結著一夕變小的問題,不僅現有的巫力全無,得重新修煉,再則這具身體的年紀尚小,日後的謀生該從何而來,若不慎遇到居心叵測之人,前景堪慮啊。
「寶兒,向西走,那兒有條河……」
不待壯漢說完,一條鐵鏈子往他頭上一套,沒來得及開口的曲款兒只能眼睜睜看著討論完的鬼差拘走寶兒爹娘的魂魄。
「往西邊走會有河啊……」
忽覺口渴,迫切需要水潤喉的曲款兒看了一眼滿地屍體,不得不認命的拖著一雙早已脫力的小短腿,一腳深、一腳淺的朝日頭漸落的西邊走去。
一個四歲的小孩有什麼體力,她邊走邊跌倒,全靠不肯低頭的意志力支撐,既然前輩子能做到家主,她不認為有什麼能擊倒她,她要輸只能輸在自己手裡,誰也奪不走她的驕傲。
就在曲款兒覺得快到極限的時候,耳邊傳來美妙的潺潺水流聲。
小小身子踉蹌的往草地上一滾,再抬起頭,眼前是一條宛如玉帶般的河流,因為過了河水氾濫的夏季,河面很寬,但河水不深,清澈見底的河床上是一顆顆小孩手掌大小的鵝卵石,鋪成飛天的玉龍。
「水是甜的……」沒有污染的乾淨水源的確清甜,一入喉頓覺舌尖一舔還能回甘。
一止了渴,另一種麻煩就來了,人不是鋼筋鐵骨,光喝水就能飽,腹中咕嚕嚕的聲響提醒她餓了。
可是她能吃什麼呢?村子被燒了,沒有糧食,樹太高摘不了野果,以她的個頭最多尋尋可食的漿果和野菜,能飽一時是一時,接下來她要考慮住的地方以及過冬的存糧。
唉,才四歲,這副小身軀能做什麼,一入林子,大一點的野獸就能將她叼走,她早晚是一死……咦?什麼味道,好像是……烤魚?
以為餓到出現幻覺的曲款兒抽著鼻子,輕嗅空氣中隨風飄過來的香味,身體不由自主的順著焦香走,本能地尋找活下去的機會,她實在太餓太餓了。
撥開雜草叢生的樹叢,她腳上另一隻青花布鞋早已不知去向,兩隻光溜溜的腳丫子踩在滲水的草上,兩眼發光的盯著不遠處那架在河邊、烤得油亮的四條大肥魚。
「啊!有魚吃了!」
曲款兒樂壞了,即便理智告訴她再等一等,等問過烤魚的主人同意分食與否再說,可是兩腳已急不可耐的往前跑,不料腳下一滑,她整個人連滾帶爬的翻了好幾圈,似乎撞到什麼毛茸茸的東西才停了下來……毛茸茸?
有點暈的腦袋往上一抬,正對上一把灰白的鬍子,然後是錯愕不已的老鼠眼,以及……
「哇!好臭!」
只見她前面一條委靡不振的小黑蛇,後面是一坨捲起的深褐色物體,上面飄著新鮮的熱氣,惡臭無比。
「吃慢點,吃慢點,小心燙,留一口給老道,老道辛辛苦苦釣了大半天才釣了四條魚,你這丫頭別一口氣吃個精光,會鬧肚疼的……哎喲!我的青花鯉魚,真糟蹋了。」
火堆旁有位面容修長,眉長過鬢,仙風道骨的灰袍道長,他一身道袍看起來有些老舊,雖無補丁,但年代久遠,看得出穿了好些年,袖口都洗出毛邊了。
不過道袍的質料很好,是少見的上品,再磨上幾年也不會壞,加上他的外貌,根本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老仙翁,拂塵一甩,衣袖裾然,彷彿折葉能渡江,翩翩而去。
可是這位入世為眾生的高人卻吹鬍子瞪眼,死死瞪著和他搶魚吃的小人兒,他一個大人居然搶不過三、四歲大的幼童,那個氣呀!
「你好嘮叨,吃到肚子裡就不糟蹋了,你有空閒在這兒絮絮叨叨,還不如再鉤上蟲子釣魚,待會魚烤熟,就有魚吃……」嗯!好鮮甜,不上調味料只撒鹽巴,真鮮嫩,入口即化,回味無窮。
「你……你這吃貨還敢嫌老道嘮叨也不看看你吃了老道幾條魚,芝麻大的肚子想撐多少貨,吃完了這一頓就沒了下一頓是不是?」他的魚呀!全入了別人腹中。
「我餓了嘛!上天有好生之德,見死不救餓死了我你有失德行,我在替你積功德,要感恩。」曲款兒把不吃的魚頭往老道士一扔,他老歸老身手還不錯,含淚的接下。
「小小年紀嘴巴可厲害得緊,連德行都掛在嘴邊了,你知不知道老道是誰,膽敢在老道面前放肆。」這女娃,搓不死她也罵不痛她,一副理所當然的小土匪樣。
可恨呀!
曲款兒帶了點輕蔑往他身上一瞄,視線落在胯間。「你都不曉得自己是誰,我哪兒知曉你是誰,有病就快醫,別拖到藥石罔效,道士是人不是神仙,沒法壽與天齊。」
曲款兒毫無愧疚的大口吃魚,她實在餓得沒辦法講究禮節,尤其這具身體的食量好像是無底洞,怎麼填都填不滿,吃了兩條半的魚,手上還捉了一條,仍是餓得慌。
很怪異的體質,沒有飽足感,感覺胃袋始終空蕩蕩的。
這讓她聯想起看過的大胃王比賽節目,明明是人體極限了,可是食物一送到嘴巴便像河馬般張大,一口接一口地往裡塞,有時連咬都不咬,囫圇吞棗的直接吞下去。
這樣的比賽她不知有何意義,雖說是美食卻品不出美味,單是為了吃而吃,這跟養豬有什麼兩樣?
不過曲款兒看得出老道士只是嘴上愛念叨兩句,對她的搶食行徑是放任而為,憐她人小半做樣子給予吃食,否則那柄拂塵一掃來,她沒三兩肉的小身板早落到河裡餵魚了。
有便宜不佔是傻子,何況她是需要長大的孩子,不多吃一點哪成,有力氣才有自保能力。
一看她與年齡不符的嘲諷眼神,老道士臉色忽青忽白,不自覺夾緊雙腿,「小娃兒不學好,偷看老人家如廁,你呀,眼睛會瞎掉,以後會是看不見路的瞎子。」
一想到此事,老道士那張臉比踩自己拉出來的屎還臭。
人有三急,他好生隱密的在樹叢裡排出體內穢物,誰知拉到一半,一團小肉丸子滾了出來,好死不死的撞上他的雙腳,大眼瞪小眼的四目相對,一抽氣間他忘了自己在做什麼,愕然的盯著巴掌大的小臉。
好面相,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
有雙好眼,媚而不俗,清雅有靈性,如冰凍千年的黑色玉石,玉華光透,無瑕無疵。
可是那一聲「好臭」讓他瞬間回神,一張老臉皮漲得通紅,都快入棺材了才晚節不保,被個四歲娃兒看光了下體,教後頭那朵菊花一緊……他這會兒是一肚子屎呀!
「是呀,是該洗洗眼了,看了不該看的髒東西,我擔心眼生偷針。」一會兒得用河水洗面,洗去晦氣。
「什麼髒東西,你這丫頭會不會說話,明明是好東西……呃!跟你這不懂事的丫頭片子說這些幹麼,有損我老道士道行。」他自覺說錯了話,連忙自吹自擂的補救。
看到那張稚嫩的小臉他才想到對方是不及膝蓋的娃兒,都怪她早慧的言語讓他一時犯了糊塗,把個黃毛小丫頭當成了侄輩看待,忘了她根本就還不經事。
「哼,你看著人模人樣,可背地裡的陰私……」不知幹了多少,道貌岸然的老賊禿多的是。
「打住,打住,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你吃了老道的魚還好意思數落老道。」施恩不望報,但也不能是頭白眼狼。
她想了想,也對。「還餓。」
他一聽,細細的眼睜得老大。「四條魚還吃不夠,你說說你吃到哪裡去了。」
曲款兒也很委屈的扁嘴。「吃到肚子裡了。」
「你饕餮轉世呀!怎麼餵不飽?」老道士拂塵一掃,一尾大腿粗的鯽魚跳上了岸。
「我也不曉得啊,就是餓嘛。」她看著活蹦亂跳的大魚在草地彈跳,一臉饞相。「借我一把刀子,我殺魚。」魚不殺怎麼烤,抹上一層泥往火裡一扔還不跳出來。
看她饞得滿臉直發亮,老道長似笑非笑的撫著灰白長鬚。「自個兒想辦法,不食嗟來食。」
她啐了一聲,很瞧不起的由鼻孔發出哼聲。
對一個四歲小女娃而言,要殺條有她半個人重的魚兒來說非常困難,可說是和小鬼打架,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可是對身體裡面是三十二歲,擁有現代知識的曲款兒而言,殺魚並不難,不過礙於個小的限制,做起來並不順手。
只見瘦小的身影搬起七、八斤重的石頭,兩隻小手很費勁的往魚頭連砸十來下,再在一堆石頭中找出一塊扁平的,一頭磨出銳角,往魚腹切下。
雖然殺魚的過程頗為艱辛,費了她好一番功夫,不過總算刮完鱗、去好內臟,往燒紅的大石頭上一擺,藉著石頭的熱度烤熟魚肉,接著往周圍尋找,發現了幾棵野蒜和春秋開放的白花野姜。
蒜苗塞魚腹增加香氣,野姜的莖洗淨用石頭砸碎,擠出薑汁淋在魚身上去腥,等快熟了再撒上野薑花末,氣味更香。
身為巫覡家主,過的並非全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舒適生活,人在高處,相對地責任也更為重大,她常為了捉一隻惡鬼,或是除頭魔獸而露宿荒原,食是冷食,宿是亂葬崗,為了生存她必須學會野外求生。
即使時空不同,人有相異,但入口的食物大同小異,她還是能認出幾種可食的野生植物。
「老道上青下崖,人稱青崖道長,你呢?小丫頭,你姓啥名誰?」在她連吃了七條大魚下肚後,青崖道長總算啃到第八條魚的魚肉,而不是硌人牙板的魚頭。
「我,寶兒。」那對男女是這麼喚這個身軀的原主。
「別糊弄老道了,把你的全名說出來,老道給你算算命數。」一雙老鼠眼睛精光鑠鑠,彷似參透天機。
「人家說命會越算越薄,命數一說由天不由人,逆天改命是犯天威,人知道越多越不開心。」傻子最快樂,無憂亦無愁,整天嘻嘻哈哈的,只要填飽肚子便能了無煩惱。
人長智慧是為了自尋煩惱,什麼都不曉得才是智者。
曲款兒的成長是無從選擇,從曲家第一任家主開始,每一代家主的嫡生長嗣,不分男女便是下一任家主,而且大多數擁有同輩間努力一輩子也到達不了的巫力。
她從小就處於高人一等的壓力中,除了家主和一百零八位長老外,她可以號令曲氏族人中的任一巫者,他們必須仰望她,聽從她的命令,否則輕者受罰,重者逐出族內。
除了名的曲姓巫者不在祖譜上,永世不能姓曲,既不能享受曲姓族人的種種好處,死後也不能葬入祖墳,分得一絲一毫的財產,後代子孫如無根浮萍,是沒有祖先的飄零兒。
「呵呵,說得有幾分道理,命數之說害了多少人,難得你小小年紀看得通透,小娃兒,你爹娘呢?」這麼丁點大的娃兒,難為他們放得下心,幸好是遇見他,若遇到居心不良的該怎麼好。
「死了。」
「死了?」他眉頭一挑。
「全村都死了。」死得乾乾淨淨。
「一個不留?」
「嗯,只除了我。」曲款兒拿了片大葉子折成漏斗狀,在河邊盛了一捧水,用來洗手上的魚腥味及油膩。
「是瘟疫?」
「不是。」
「屠村?」
「大概吧,我從我……娘的屍身下爬出,看到的全是死人,村子地上都是紅的,我連一隻活的小雞也沒瞧見。」總不能叫她吃死人肉吧,都發臭了,還長了蛆呢。
青崖道長看似隨遇而安的神情略微一凝。「他們還在村子裡?」
「我想葬了我爹娘,可是我人小,沒力氣,要先吃飽。」她撫著有點小脹的肚皮打了個飽嗝。
一個四歲的小女娃吃一條魚算是多了,小肚子哪裝得下,但她一連吃了七條魚,那不只是餓暈了而已,可見她平時的食量也是相當驚人,要不然她吃下去的東西要往哪裡擱。
「我叫曲款兒,你要幫我葬了村子裡的叔叔伯伯、大娘阿姊嗎?」她眨著眼兒,模樣好不純真。
「你要拜我為師嗎?」他以問回問。
這般聰慧的丫頭不收入門下,必是師門一大損失,他看好她的非凡成就,必能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青崖道長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後悔收了唯一的女弟子,曲款兒不只能力超凡,她氣死師父的本事也是天下一絕,把青崖道長從德高望重的老仙尊氣成只會大吼的俗氣糟老頭,逮著機會就訓人。
「你會什麼?」她只是人小,懂得不比他少。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能知古今大事。
她啐了一聲,在心裡。「你會畫符?」
「畫符?」他露出備受羞辱的神色,好似她叫殺豬的屠夫撈把小刀子割雞脖子。
「術式呢?」
「小有所成。」他不驕不矜說得客氣,但眉眼間飛揚的得意遮也遮不住。
「咒語是否也學有所成?」至少日後師出有名。問及她一身所學出自何人,將老道士指出來擋箭。
青崖道長眼一瞇,意味深長地撫撫鬍子。「小山村裡頭的小丫頭怎麼曉得術家術式。」
「我天賦異稟,天生下來就是個修道的好苗子。」她話帶狡猾的引君入甕,先把異魂入體排除掉。
曲款兒的目的不在於學藝,她真正的用意是找個能餵飽她的靠山,從她來這一世的第一餐看來,五歲不到的小女孩肯定是大胃王,非常能吃,靠她自己養自己是行不通的。
而看起來一窮二白的老道士並不是真窮,從那衣著便可知一二,鐵定養得起她,不趁機賴上他還能賴給誰?誰教他們「有緣」。
「嗯,說得好,你有學道術的天分,機敏聰慧,有果智,老道破例收了你。」
呵!給心黑的臭小子瞧瞧,壓壓他的氣焰,竟不可一世的連師父也算計。
「師父在上,請受徒弟三拜。」曲款兒跪地三叩首。
「好、好、好,師父送你一把匕首當拜師禮。」青崖道長從懷中取出一把鑲了七色寶石的青螭匕首,鞘首是以月晶石拼成的七頭同軀之螭龍,七顆螭首各以紅寶、藍寶、金剛石、翡翠、羊脂白玉、瑪瑙等點睛,形態張狂。
「對了,師父,徒兒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受傷了,頭好暈,你扶好我……」
一說完,她頓失知覺地往前撲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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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5:56:40
第二章
六年後
「徒……徒兒呀,你少吃點,師父肉痛,人生在世吃多少自有定數,別把這輩子的食糧在短短十數年吃完,你還要嫁人呢!秀氣點。」
人生如果有後悔藥,悔不當初的青崖道長肯定是跑第一個,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地買上一帖。
眼看著飯桶突地又豪氣萬千的消滅三隻雞、兩隻烤羊腿、煮魚、燉魚、紅燒魚,二十張手掌厚的大餅轉眼成空,他兩眼淚汪汪,為著從沒裝滿過的荷包哭泣。
他怎麼會知道看起來沒幾塊豆腐迭起來高的小愛徒這麼會吃,她一餐能吃掉十個大男人一天的飯量,還要求飯後點心和水果,一籮筐、一籮筐地像啃瓜子般啃得歡。
她容易餓,一餓就會脾氣不好,若不馬上讓她吃飽,方圓十里內的山妖精怪、水魅山魈全遭殃,連同百姓也不好過,她打得人家鬼哭神嚎,要死不死的整日整夜嚎哭。
山魈水魅一哭天地動,人在家中坐也能感受到地在搖晃,使人易生躁心,人一發躁難免惹出事端,輕則大打出手,重者聚眾逞兇,不死不休,造成人心惶惶。
為了撫平她造成的慘烈結果,他只好不停的壓搾其他徒弟「孝敬」銀兩,連「清風道觀」多年來斂下的財物……呃!不是,是信徒們虔誠的供奉,大半都用在她身上了。
好在她也長些本事,幹了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小小年紀幫忙賺了點「小錢」,他們師徒倆才不致流落在外,三餐有魚有肉,住客棧,睡大宅,有人好聲好氣的前恭後揖,服侍得有如腰纏萬貫的大老爺。
雖然在沒收飯桶徒兒前,他也是人見人敬的老仙尊,可是那份敬意實在差多了,人前恭敬、人後鄙夷,不像這幾年,那打骨子裡透出的尊敬真教人沒白活一遭呀,只是……
「少吃點,少吃點,師父快沒銀子了,瞧你這些年個子是長高了些,可怎麼不長肉呢?那些吃下去的東西你到底往哪擺了?」
青崖道長始終不解,明明一桌子的菜餚,她大口一張就沒了,至少也凸個小腹以示已入胃,並未平白消失,但是不管她吃了多少,小肚子是平的,不見變化,也沒看她鬧過肚疼,小小的身體像乾裂已久的枯田,吸了一江水也不濕潤,仍舊寸草不生,裂出一小塊一小塊方格。
他深切地懷疑她胃中藏乾坤,能包納三川五嶽,五湖四海,不然怎會老是餵不飽,動不動喊餓。
「師父,為人不老實要下拔舌地獄,前幾日鎮北將軍不是塞給你三萬兩,以酬謝徒兒為他們除了千年蛇妖,保家宅平安,這些夠徒兒吃一年了,你老想獨吞啊?」為老不尊,有失師道。
要不是吼得嗓子發疼,青崖道長又要拍桌子吼人了。「你知不知道清風道觀經歷多少風霜,有幾年沒修繕了,師父兜著銀子是為了自己嗎?還不是擔心你的大食量把人給嚇跑,日後嫁不出去,把老舊的道觀修一修,你年歲大了也有地方好投靠。」
「師父,清風道觀是掛在你名下,修得再好也是你的,你老有七十了吧,應該快掛了,趁你還沒斷氣前先過給我,等你百年,徒兒擺百來顆豬頭為你送終。」想要訛她銀子,她就抄他老底,師徒較勁用不著手下留情。
從穿到史書上所未記載的「大寒皇朝」,曲款兒一開始很不適應,千方百計想用手中所知的術士打通天道,以跳躍穿梭方式再回到生活了三十幾年的二十一世紀。
可是她試了又試,不知是不是天道不可違,自有一回差點命喪扭曲的時空隧道後,就此打消了回去的念頭。
其實認真想來,多賺了二十幾年的時光返回童真,她也沒損失什麼,頂多從頭打下根基,再說沒有童年的她重活一次也不錯,起碼不用背負多餘責任,能自在地做她自己。
她循序漸進的把自己融入這個類似明、清兩朝的時代,一樣的男尊女卑,士農工商,士為百業之首,讀書人受人敬重,文人以入仕為首要,商人是賤業,士家子弟少與商家子女通婚。
不過這裡有女官的制度,分文武,女文官入宮陪侍公主、娘娘們,有品級、享俸祿,年滿二十五放出宮自行婚配,女武官則大多是宮中小主的隨身侍衛,真正上戰場打仗的武將不多,除非是二品將軍府出身,隨父兄駐守邊關。
盛傳大寒皇朝是天神後裔,上千年前人間妖魔橫行,上天派下天兵天將降妖伏魔,其中一名天神與凡間女子相戀,因此產下有神人血統的開國始祖,奠下萬古流芳的歷史。
因為當時仍有不少小妖小魔逃脫,未能一併剷除,以至於人間猶有妖魔為亂,所幸數目不多,也未釀成大災,大寒國君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由著為禍。
只要不動搖國本,小打小鬧還損失得起,何況出兵鎮壓也不一定鎮得住,抱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各自偏安一處,互不侵犯,保持表面上的平和。
只是妥協不代表平安無事,一旦涉及到利益,不論人心或妖魔都會氣貪婪,蟄伏已久的妖獸越來越蠢蠢欲動。
曲款兒最能感受到這一波波接連不斷的動靜,近年來她收伏的妖鬼猛獸有日漸增多的趨勢,等級也節節升高,一半學藝未精的小道士根本難成敵手,也讓她在出手之際順帶救人,增加行事上的困難度。
唯一的收穫大概是打出「封靈師」的名號,讓其姓名廣為人知,再加上是國師青崖道長的嫡傳弟子,找她收妖捉鬼的以達官貴人居多,相對地,銀兩的酬謝也大方,最低不少於一萬兩。
「你……你這個不肖徒兒,不肖、不肖,太不肖!師父我還沒死你就打道觀主意,分明是想氣死為師,你大大的不肖。」
青崖道長一個大喘氣,成了大紅臉,他指著愛徒的食指直打顫,罵也不是,打也不是的氣出「好氣色」。
「徒兒以為你說的不肖徒是二師兄,他才是大逆不道,老想把你氣得吐出一口老血。」和那個殺人不見血的腹黑男一比,她這點小小功力顯得微不足道,難及一二。
明明是一代宗師,受國君敬重的道家尊長,可挑徒弟的眼光著實太差,除了長駐清風道觀主持內務的大師兄清虛道長較像回事外,其他幾名親傳弟子是一個比一個刁鑽難纏,一個比一個還古靈精怪,全不受禮數約束。
尊師重道為何物,一個人有一種說法,卻全是氣死師尊之言,沒有人把老道士的話當回事,左耳進,右耳出。
「還說呢,你們沒一個聽話,全是醬油缸子,內裡黑得很,為師當初是被豬油蒙了心,盡挑不知回報的狼崽子來教。」狼有野性,養大了反咬一口,痛都無處喊冤,偏偏這些都是他自找的。
「我……我聽話。」細如蚊吶的聲音從桌子一角發出,穿著藏青色道袍的小童頭低得很低,不敢見人。
看到剛收的小徒弟,青崖道長欣慰地摸摸紮著小冠的頭。「石頭,你乖,師父疼你,你快吃,別讓你師姐把你的份吃光,她是餓死鬼投胎,咱們學不來。」
「我胃口不大……」話還沒說完,一根油亮亮的雞腿就落在碗裡,他羞澀地看向大他四歲的師姐,靦然一笑。
「師父偏心。」她是勞力付出者,多吃一點有什麼關係,也不想想這些年來行走大江南北,有事弟子服其勞的師父啥事也不理,活像整天巡田的地主老爺,賺錢的活全落在她一人頭上。
「你要是少吃一點,師父也疼你。」他每天看她大桶飯、大桶肉的往嘴裡倒,心頭那塊肉一抽一抽的疼吶!
「不可與之相提並論,師父好像也沒教我多少。」說句傷人的話,她懂的術式和咒術搞不好比師父還多。
青崖道長等於是掛名師父,嫡子太有天分,教一會十,他教起來多心酸呀!教了兩年就無術可教,全靠她自個兒去琢磨,厲害到僅用一張符咒就能化舟渡河。
這可是他心中的痛呀!不肖徒弟偏又挖了血淋淋的肉下來,他心痛頭也痛,實在是滿身鮮血了。
「至少為師沒教出個飯桶,你再這麼吃下去,將來誰敢娶你過門?」他無比唏噓,當師父的管不了徒弟。
「師父放心,徒弟下了咒術,四周的百姓只瞧見你肆無忌憚的大吃大喝,我和小師弟斯文地陪襯你。」世人皆愚昧,只信眼見為實,下點障眼法便信以為真。
青崖道長一聽,臉上青白交錯。「你不會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破壞為師仙姿卓爾的好名聲吧?」
「師父,你臉皮皺得足以夾死蚊子,雖說人生七十古來稀,你都七十好幾了,別再說什麼仙姿卓爾,玉骨仙容之類笑死人的話,這樣當你的徒弟很丟臉。」自己老不修何必拖累別人。
「你……你……你不把我氣得早登極樂不罷休是不是?為師今年六十八,六十八!修仙有成一點也不顯老。」他氣呼呼的直瞪眼,一雙老鼠眼瞪著也瞪出牛目規模。
瞧,弟子們多孝順,為了讓師父身心康健,氣血活絡,不因上了年紀而老邁腐朽,不時找個由頭氣上一氣,他血脈流得多通順,七十高齡不見病態,還能每日吼著徒弟逗趣。
若是讓青崖道長知曉弟子們的「孝道」,恐怕要吐出一缸血,掄著用了幾十年的佛塵,一個個掃上幾下。
「師父,你何須自欺欺人,老便老唄,沒什麼見不得人,徒兒包袱裡有面千年古鏡,你要不要瞧瞧一朵老菊花在臉上爆開的模樣。」曲款兒點了點放在桌子上的青竹油傘,繪著江南煙雨的紙傘在桌面彈跳了兩下,又歸於寂靜。
青崖道長啞口無言,對臉皮厚如城牆又言語刻薄的徒弟向來沒轍。「算了,和你計較,我不知道要氣死幾回,這回到了你二師兄府中做客,你少說兩句。」
連同本名石磊在內的石頭,青崖道長一共收了十名入門弟子,其中三個當了道士,在清風道觀打理事物,順便賣點丹藥,解解禪機斂財……呃!是收香油錢,助人為樂。
其餘的散居各地,有的在朝廷當官,有的是一劍走天下的江湖劍客,有的從一艘客船發跡,如今是上千艘貨船的船東,有的走南闖北坐起買賣,操起世人最輕賤的商業卻富可敵國,有的成了鐵口直斷的熟識,在欽天監觀起天象。
一個離經叛道的師父帶出數名「心術不正」的徒弟,那是墨魚水裡吐墨汁,一家黑呀!誰也沒法笑誰。
「只要那些自以為是鳳凰的烏鴉別來招惹我,原則上我是很好相處的人。」她才幾歲呀!居然說她亂拋媚眼勾引男人,她天生的丹鳳眼能怪誰?
曲款兒自認冤得很,這一世她的癸水還未來,胸口平得有如一片草原,不見波濤洶湧,但尚未發育的她已成為眾女眼中的仇敵,天天想方設法要給她好看。
天生的水媚眸子是她求來的嗎?靜看像一隻慵懶的白貓,眼波一流動又活靈活現地恍若狡猾成性的狐狸,眼角兒一瞟還不帶勾呢,那內中媚色就能不經意地撩人心魄。
她才十歲,不是十六歲,再過個幾年,天下的女人將視她為毒蛇洪流,滅之而後快,難道她得毀容不成?
「你很好相處?」青崖道長發出嗤聲。
臉皮練得如牛皮厚的曲款兒不以為然,拉了同盟助陣。「石頭,師姐是不是世上最和善的人,從不與人結仇?」
不與人結仇是因為仇人全被她滅了。青崖道長不厚道的在心裡樂著,什麼師父教出什麼樣的徒弟,他這是上樑不正下樑歪,一窩師徒狼狽為奸。
「嗯!師姐是好人。」石頭小聲地說著,兩頰紅通通。
「聽到沒,師父,好人吶,就你老是瞧我不順眼,多吃兩口飯嫌棄地像要割你的肉。」那是她的錢,多吃一點有何礙,他們師徒三人外家兩隻鬼可沒挨餓過。
是割他的肉沒錯,他得提早為唯一的女徒弟存嫁妝,不然她真嫁不出去。「好了,吃飽沒,吃飽了好上路。」
吃了八分飽的石頭不敢貪嘴,趕緊放下碗筷,他是無依無靠的孤兒,父母早亡,很怕再被人丟下。
「師父,「吃飽了好上路」這句話聽來很彆扭,像死刑犯臨死前的最後一餐……」一柄佛塵掃了過來,她手快如迅雷地打了個屏障,化開直衝臉面而來的強大氣場。
「造反啦,老九,用術式對付師父。」為什麼青出於藍非勝於藍不可,他老淚奔流呀!
徒弟太能幹,顯得師父很沒用。
「是自保,徒弟還沒長成花容月貌呢!你好歹給個幾年看牡丹艷極盛開。」她有雙好眼,日後必定長得不醜,不求傾城傾國,媚惑眾生,不嚇人就好。
「牡丹花呀……」他攏了攏鬍子,目露深沉的笑意。「款兒,把咒術撤了,為師掏銀子結賬。」
「是的,師父。」頭上有人頂著,真好。
曲款兒取出一紙硃砂點墨的黃紙,對著上面輕念了幾句咒語,指尖如玉朝紙上比劃了一個古怪手勢,黃紙瞬間無火自燃,,剎那間化為一陣輕煙消失無蹤,看得石頭目瞪口呆。
「好……好厲害,師姐是神仙!」
「乖,師姐是人不是神仙,以後跟著師姐學,不出十年你就有師姐一半厲害。」石頭天資有限,只能按部就班的學習,不能急,穩定中求成長,他適合守成而非創新。
「咳!咳!」青崖道長在一旁假咳,提醒徒弟們誰才是授業解惑的師父,師姐教師弟成何體統。
「師父,你別再咳了,以你的年高德劭還是舒舒服服養老去,誤人子弟的事由徒弟來擔。」反正他教出來的都是拐瓜劣棗,那就繼續歪到底。
他哼了哼,面上有些掛不住。「我本來就要讓石頭跟著你身邊,你好好的帶,學會三成也就成材了。」
做師父的否認不了這徒弟確實是天縱英才,武功學得不怎麼樣,七零八落花拳繡腿,但在術式方面卻有極高的造詣,在眾師兄弟中是拔尖的,日後怕有一番不可言的造化。
「師父,難得聽你讚我,晚上那一頓我能多吃一桶飯。」心一開闊,胃口就來了。
曲款兒一出店家門口,往上一拋兩把油紙傘,一把傘下出現一名體形壯碩的男子,另一把則是面容略顯蒼白的秀婉女子,一人撐著一把傘,如同僕從般跟在曲款兒身後。
男子是鬼奴,無名,鬼奴便是他的名字,而婦人叫秀姑,年約二十七、八歲,兩人都是鬼。
「無妨,那一餐算在你二師兄頭上,不用我付銀子。」坑徒弟是當師父的小小福利,總不能老讓他們吃得死死的。「小氣師父。」真摳門。
青崖道長面色慈祥的摸她的雙丫髻。「師父小氣才有你的好日子,多學著點,持家艱難……」
驀地,一群打扮花俏的妙齡女子從旁經過,其中一人笑得特別張揚,包括丫鬟婆子共有十七名,地上的影子卻只有十六道,另一道忽隱忽現,隱約有蓬鬆的尾巴。
「老九,你不動手?」
曲款兒眨眨黑又長的睫毛,表情相當天真。「又沒人花錢請我,我何必多此一舉。」
「你呀,鑽進錢眼了,見錢眼開。」明明是小有名氣的術士,偏偏滿身銅臭,看銀子辦事。
「多謝師父稱讚,不過師父你有沒有發現到,和「那個」走得最近的姑娘是二師兄府上的七小姐,兩人手挽著手好不親熱。」有好戲可看了,真是叫人萬分期待。
段子名就叫……腹黑男惡鬥狐狸精。
「老九,為師的怎麼覺得你有點幸災樂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臭小子是該受點教訓了,真想看他如何求助無門。
「哼!沒落井下石就是我天性純厚了,也不瞧瞧他那張嘴有多毒辣。」身為直接受害人,她有權利予以唾棄。
「師父,你來了。」
「嗯,來了。」
「師妹,你還是三千河水下江陵呀!」暗指平胸,鐵蹄輕踏無丘陵。
「和你的「一柱擎天」沒得比,又糟蹋了多少良家姑娘?年紀輕輕要好好保重,不要二十歲不到就讓一干紅顏知己淚兩行,夜夜獨守空房。」
「多謝師妹的關心,師兄我一向潔身自好,不上青樓,既無紅顏佳人,亦不風流,倒是師妹,滿樓紅袖招,想必天生媚骨已招來眾家男兒傾心相許。」
曲款兒不帶保留的反擊。「那麼藍顏君子有幾人呢?聽說你常和侍從尚青同床而眠,又與好友元逢春過從甚密,兩男相伴必定是如魚得水,繾綣相偎,快活似神仙,美得你忘卻塵俗。」
俊雅如畫的十五歲少年目光一閃,淡淡笑道:「心中有佛,眾生皆是佛,心中無佛,眾生皆是魍魎。」
宮仲秋無聲無息地回敬一巴掌,打得人臉面發疼。
「師兄剃了頭當和尚也頗有風情,哪天得道升了天,師妹我打蓮花印送你歸西,了卻世間塵緣。」瞧瞧她多好心,不記前仇,多行善事為人送行,一路送到西方極樂殿。
「不及師妹三分媚態,師兄俗心重,成不了佛,不過寫幾本經書為你消業障倒是可行,你作孽太多難得善終。」是該吃齋念佛,為她手上造下的殺孽多念幾遍往生咒。
他看了看她身後交錯背了四把刀劍,記得沒錯的話,一把是殺鬼的桃木劍,一把是除妖的金錢劍,從不出鞘的是月石打造的誅仙劍,霸氣十足的橫刀是斬魔刀,一刀揮下能斬魔。
小小的個頭還不及他肩頭高,背著四把刀劍跑來跑去不累嗎?她才十歲,有必要急著斬妖除魔?
看到她累瘦的小臉,一股無名的怒氣從宮仲秋心底升起,他就是看不慣那捨她其誰的拼勁,好像其他人都是多餘的,可有可無,是她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的過客。
「反正十八地獄有師兄你一份,到時師妹我去觀看你過刀山、走劍海,開膛剖肚、睡釘床時你可別哭,師妹怕會笑出聲。」他做的孽可不比她少,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對名義上的師兄妹大概是前世的宿敵,打第一面就互看不順眼,也不知道誰先惹誰的,一鬧起來便不可開交,好像火折子遇著打火石,明裡相安無事,私底下暗箭橫掃。
或許是從第一次見面時便結了仇吧。
那時是曲款兒剛拜入青崖道長門下的第二年,小女娃換乳牙,門牙掉了一顆,說起話來口齒不清,有點小漏風。
而那年宮仲秋十歲,碰上小師妹沒吃飽飯一臉「老子不爽,離我遠一點」的神情,讓好不容易有個可人師妹好疼的二師兄有意示好卻碰了一鼻子灰,心腸本來就黑的他當下也沒好臉色。
越鬧越僵的關係自此打了死結,無從解開,兩人每一回碰面都不歡而散,不是你削我兩句,便是我放兩隻鬼與君共舞,你來我往戰意澎湃,誰也不肯順著梯子往下爬。
宮仲秋笑曲款兒人小鬼大,老氣橫秋,人沒桌子高已成一代妖姬,曲款兒的還禮是送了一道黃符在他屋裡,當時的他是未經人事的童男,那活兒卻高高舉起一整天,嚇得祖母張氏趕緊為他準備七、八個通房丫頭。
不過他拒絕了,咬著牙硬在冷水裡泡了十二時辰,事後因受了風寒高燒不退,一條小命差點葬送。
因為此事,青崖道長足足兩年不敢再帶小女徒到宮府拜訪,就怕鬧出人命來,幸好宮仲秋也是硬氣的,未將兩人間的鬥氣告知府中人,因此只當他是單純受了涼,被邪物纏上。
「夠了,夠了,你們兩個都給為師消停,讓我這耳朵清靜些。」吵得他頭都發疼了。
一柄佛塵看似毫無力道的輕掃,一道強勁暗流朝鬧得正歡的兩人中間切斷,不傷人,卻讓人心脈微震。
虛懷若谷,高手是深藏不露的,說的正是始終如老仙翁一般的青崖道長,他骨子裡的水有多深無人能知,文能說文解字,五行八卦,算歷數術,武能安邦定國,行軍佈陣,一劍平江原,刀法劍術樣樣精通。
青崖道長就是個絕世高人,年過半百才想到要收徒授業,卻又閒雲野鶴的建了道觀而不顧。長年雲遊在外,甩了手逍遙自在,天地間自成一家。
「是的,師父。」宮仲秋宛如無事人般退至一旁,少年面容有著寵辱不驚的氣度,神色泰然。
「師父,看你這力道可見老當益壯,下回那隻雞腿你就別和徒兒搶了,徒兒這身瘦的,得多吃些肉來補,不然長不高呀!」她也常驚訝這一身特異體質,吃再多也不見增肉。
說她瘦,還真沒人敢回一句「胖了」,曲款兒的話語一出,宮府大門口眾人的目光全往她身上送,小小的身板前後分不清,但皮膚光滑得有如水洗過的嫩筍,水嫩水嫩的,好不晶瑩。
若非熟稔的知情人,誰會相信這麼個小人兒能吃下與她等重的食糧,外表分明是餐風露宿餓出的瘦弱身子,風一吹即倒,她沒三兩肉的身子骨向來欺世,受騙者不計其數。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青崖道長苛待她,不給吃、不給喝的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小小年紀硬逼她練什麼術式,像她這般大的姑娘都在閨房裡描紅繡花,哪會苦命地背著四把劍,四處跟隨老道士遊歷?
「去去去,儘是來減我壽的前世仇人,沒一個心眼長正的。」輕一點長佛塵一揚,六歲大的男童走上前。「老二呀,這是為師剛收的徒弟,叫石磊,小名石頭。」
「師父,弟子在府內排行第三,為免稱謂上混淆,你老直喊弟子的名字吧。」一說完,他解下隨身玉珮遞給神情羞怯的十師弟,當是初次相見的見面禮。
宮家夫婦老來得子,三十多歲才生下他,上有大他十五歲的長兄宮仲文,以及年長十二歲的二哥宮仲雲,還有數名庶兄、庶姐,他是這一輩最小的孩子,甚為得寵。
兩位兄長成親多年,各有一妻數妾,子女若干,平日相處和睦,父親為知州知府,享三品官祿,長兄是大理寺卿,二哥是翰林院編修,一府數人皆為有品官身。
而他是少年英才,頗受其外租,也就是當朝宰相宋東璣看重,十歲已是秀才,十二歲中舉,如今十五歲的他打算近日進京科考,狀元之名捨他其誰,宰相大人早有安排,一心培植他成人上人,接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爺之位。
他的道路已預定,不出意外的話,他的前途無可限量,日後定成國之棟樑。
更甚者,皇上已備下數位容貌出眾的公主,就等著他一朝成名好賜婚,大寒皇朝並無駙馬不入仕只領虛職的規定,照樣能封侯拜相,上陣殺敵,以其才智貢獻一己之力。
「就你為這凡塵俗事囉嗦,像你小師妹多好,看什麼說什麼,從不拐彎抹角地讓人猜,這點你得跟她學學,雖然她氣死人的本事和你不相上下。」都是令人牙疼的孩子。
「是的,師父,小師妹不拘小節,為人進退有度,實有大家閨秀之風,甚為喜人。」宮仲秋不卑不亢的說,一舉手一投足風華難掩,確有世家公子的風采。
反著諷刺她上不了檯面,盡做表面功夫,當她聽不出來嗎?曲款兒在心裡鄙夷故作矯情的腹黑男。
「別老杵在門口讓人看笑話,這日頭曬得為師頭昏腦脹,快站不穩了。」耍耍猴戲可以,但不能淪為笑柄。
「是弟子的疏忽,怠慢了師父和師妹、師弟,請往裡走,好茶一壺正候著各位。」
宮仲秋是主人,在前頭領路,一行人或快或慢的尾隨其後,神色隨意地一覽疏密有致的花木。
石頭家貧,自幼沒見過什麼大場面,一入宮府有如鄉下人進城,既興奮又拘謹,這邊瞧瞧,那邊看看,一雙眼睛不夠看,恨不得多長几雙眼,好把宮府的富麗景致全瞧遍。
其實他是少見多怪了,宮府的樓閣水榭,花園小亭很是一般,雖說與宰相是親家,但一家都是所謂的清官,清廉之名在外,不收賄、不貪污,只為朝廷做事。
所幸祖上留下不少基業,有鋪子,有良田千頃,有幾處專門提供戰馬的馬場,每年收入頗豐。
不過為免皇上猜忌,認為宮府有二心,與群臣結黨營私,因此在行事作風上盡量低調,也少與同僚、世家子弟飲酒作樂,以純臣姿態向皇上投誠。
「老九,你感覺到了嗎?!」順了順長及胸前的美髯,知曉二弟子在前頭豎直耳朵的青崖道長漫不經心的揚唇。
「一股妖氣沖天。」不好的氣味蔓延著,令人渾身不舒暢。
「妖氣沖天?」宮仲秋停下腳步,回頭一問。
雖然他和性情乖張的小師妹向來不對頭,可是對她異於常人的本事卻從未有過懷疑,即使為人小氣了些,凡事愛計較,但不會信口開河、無中生有。
「烏煙瘴氣。」她指的不只是妖物,還有人。
家宅不寧起源於妻妾眾多,一個男人眾人搶,誰不想當良人心目中的唯一,當然會處心積慮地爭寵。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亂,再加上爭風吃醋,勾心鬥角,百年大樹也會毀於一旦,先前不亂是機緣未到。
外表看來,宮府的大夫人、二夫人是感情和睦的妯娌,大夫人愛笑,出事面面俱到,而二夫人溫良賢淑又重孝道,是不可多得的婦德楷模。
但,實則不然。
大夫人趙氏性喜攬權,為人刻薄又無容人之量,防人像防賊似的,見了誰都一副警戒樣,認為是來奪她手中大權的,處處暗中算計。
二夫人陳氏性子雖好但貪小便宜,見著好的東西就想貪,偷偷摸摸地往屋裡搬,沒有與人分享的雅量,她認為若不去搶,好東西就會落在別人手上。
兩人不合已久,卻少有人看穿。
偏偏婆婆偏愛幼子,早早為宮仲秋備妥一份產業,面對漸漸長大又才華洋溢的小叔,很快地又要成家立業,兩位嫂嫂的焦慮日益明顯,無形中感到沒來由的威脅,因此各懷鬼胎地找來娘家的侄女、外甥女,肥水不流外人田,怎麼也要攬在自家人手裡才安心。
在這節骨眼上,曲款兒突然而至,攪亂了一池春水,儘管她還沒長開,只是個秀色漸露的丫頭,可是府裡的「表妹」們卻是極度不滿,視她為頭號大敵。
「可有解?」
「拿銀子來,不過別把得罪人的事交給我,你先把事情擺平了我再來處理。」她可不想事後被個氣急敗壞的男人指著鼻頭大罵妖孽,愛妾的溫柔多情、婉約小意,豈是不解風情的小丫頭比得上。
「我二哥?」宮仲秋聞言眉心一擰,隨即將最近府內狀況聯想一遍。
宮仲雲並不好色,也不貪戀花叢,他娶妻納妾是早年的事,幾年前就不收通房、小妾,也婉拒同僚相贈。
新妾胡翩翩是他一次與友人同游西山美景,一時走散巧遇大雨,借宿山腳下民宅所認識,胡翩翩是家中長女,因父兄皆有事外出,母親又偕幼妹回娘家探親,孤男寡女同處一室。
那夜風大雨急,兩人相對無語,不知怎麼看著看著就看對眼,一夕貪歡,翻雲覆雨,數日後一頂小轎迎入後門。
胡翩翩很會做人,善解人意,宮府上下幾乎無人不喜歡她,婆婆也好、小姑也罷,被她哄得暈頭轉向,除了臉色益發難看的二夫人陳氏及小妾們,因為宮仲雲只專寵她一人,已許久不曾宿於其他妻妾屋裡。
所以宮仲秋才倍感為難,他敬愛二哥,二哥寵妾,這是兩難的處境,一個環節沒接好,兄弟情義也盡毀於此。
「師父說我們沒銀子吃飯,你多孝敬些,反正你是師父的高徒,多送點金磚、元寶更顯孝心。」銀子不愁多,她力氣大,搬得動,再來十座、八座金山銀山也抬得輕鬆。
「不是被你吃垮的嗎?師妹。」她食物到底吃到哪裡去了?宮仲秋的不解正是所有人的疑惑。
曲款兒皮笑肉不笑地揚起嘴角。「那就有勞二師兄多準備一些吃食,讓客人吃不飽有損貴府名聲。」
「師妹放心,我讓人訂了一百隻羊、一百頭豬,雞鴨鵝成簍的送,新鮮鯽魚上百條養在水缸裡,喔!忘了一提,我把莊子裡數百頃的米全給收了,夠你吃到吐……」
又來了,無一日不鬥上兩句,真是無吵不成冤家。撫著鬍子的青崖道長見怪不怪,帶著小徒石頭走入為其準備的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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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5:57:03
第三章
「什麼!三劫三災三難?!」
人的一生遇著一劫一難已經是天大的不幸了,是誰何德何能,比蛟龍要遭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還悲慘,楣星高照的背負三劫、三災、三難,只要一關闖不過,惡運接踵而來。
不是說天上文曲星下凡嗎?怎麼這麼多災多難,根本不是助帝星興大業,而是來歷劫的吧!
不免幸災樂禍的曲款兒沒有多少歡色,反而螓首暗鎖,她有非常不好的預感,而且向來靈驗,師父他老人家是成精的千年老妖,不會無緣無故地帶她到宮府,尤其是明知兩人八字不合的情況,應該避免兩頭牛都起來才是。
懷疑的眼神瞟向神奇自若的師父,他面上越是平靜無波,她心底越是溫水煮青蛙,不安得很,總覺得他腰骨長刺了,趁著這時候一拔為快,免除後患。
而她就是那根不拔不快的骨刺。
「沒錯,為師近年夜觀天象,自從你報名科舉那日起,文曲星忽明忽暗,三明三滅三閃爍,有妖星升起朝你靠近,意向不明。」他只能算出徒兒有劫,是何緣故尚未窺清,天機之奧妙,凡人難以窺得全貌。
「師父,你口中的妖星不會是指我吧?我們一對上頭就是熱火朝天,我怕我一不小心引來天火把他滅了。」曲款兒玩著手上一張黃符,忽地往上一拋,不合季節的蝴蝶翩翩起舞,一隻接著一隻,彩翼鮮艷的舞動著。
「呵,你不是妖星,是福星……」
一聽到福星,半空中飛舞的蝶兒紛紛落地,瞬間化為燒化過的灰燼,小小的紙灰被風吹散。
不待青崖道長說完,她倏地起身。「不打擾師父、二師兄商量要事,我到外頭玩泥巴,看螞蟻搬家。」好事多多益善,壞事別找上她。
「回來。」這丫頭性子急,看事也准,可是那跟人人都交好,卻個個走不進她心裡的脾氣該改一改。
把兩頭呲牙咧嘴的老虎栓在一塊好嗎?他也著實苦惱。
一山不容二虎,不是兩敗俱傷,便是撕咬成殘,他實在不忍心兩個好徒兒結成宿敵……才怪!咬得越凶越有看透,他等著看戲,為老不尊的青崖道長得意得很,暗笑在心。
「師父,做人要厚道,福星是來吃吃喝喝,享人間福氣的,不能拿來擋災,你厚此薄彼會遭天打雷劈。」當她沒看清局勢嗎?師父這人沒良心,推她入無底深淵。
「原來你也會掐算呀!小款兒,不枉為師的一番教導,福星也可以是輔星,渡人也渡己。」他語含禪機。
「輔助文曲星是吧?我可以不渡人不渡己,逍遙三界外。」誰要當擋劫者,又不是嫌命長。
越活越回去的曲款兒像個十來歲姑娘的心態,全無三十幾歲女子的穩重和睿智,她就是不耐煩被算計,想吵、想鬧、想把封棺入釘的棺材給掀了,胡鬧一場。
她不喜歡當別人背後的影子,一直以來她行光明道,走得四平八穩,眾生之中我獨行,討厭被牽絆,成為他人的附屬物,寧為雞口,不為牛後。
或許她當慣了家主的緣故,習慣下決策而非聽命令,她的驕傲在骨子裡,鳳凰凌霄不屈於人下,誰敢與之比翼,鳳鳴九天。
「只要五年,我把清風道觀給你。」太瞭解徒兒習性的青崖道長誘之以利,撫胡呵笑。
說實在的,她確實心動了一下,可是……「我不想當道姑,而且我不相信師父,你話裡總帶著陷阱。」
五年後將道觀交給她,那是連地帶道觀過到她名下,她一人獨有呢,還是讓她和大師兄爭觀主之位,此後六、七十年困在小小的道觀中,管一群小道士吃喝,直到老死?
思及此,她冷顫直打,怨慰師父無良,連要利用人也先打個禪機,讓人渾渾噩噩地走入他不好的局裡。
「你這丫頭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疑神疑鬼,師父我是快得道的半仙,豈會欺辱於你,你這言論太教師父傷心了。」青崖道長一臉難過,心痛徒兒的誤解。
「師父,你就別再裝了,別人不瞭解你,六年來和你形影不離的徒弟哪還會被你幾句話蒙了,師父,徒兒看來蠢笨如牛嗎?」三歲孩童都不會受騙上當,騙人道行太淺了。
「一萬兩。」一道變聲過後的粗嗓驟起。
「嘎?!」兩人四目齊望向發出聲音的宮仲秋。
「一年一萬兩,不包含食宿費,不論你吃多少我全額支付,我住上房你就不會住下人房,一切比照我。」吃好住好又有銀子拿,她還能說不?
狐狸似的丹鳳眼往上一勾,琉璃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圈。
「若是我想賺點零花呢?」她指的是捉捉鬼,逮幾隻小妖下鍋燉湯。
「成,只要與我的事不衝突,你想做什麼事都由你,我一概不干涉。」他也不需要她無時無刻跟在左右。
「可是我不是師父能掐能算,我怎麼笑得你幾時會出事,幾時會被人踩爛腦袋瓜子,萬一我一離開你就遭難了,這筆帳怎麼算。」一清二楚算明白了,誰也無閒話。
「你的意思是?」他眉頭微微抽動,未開口已知她的盤算。
「先付款吧!只收銀票,銀子太重了,我只負責消災除難,你的死活不歸我管。」她先把責任理清,表明了喊打喊殺的事別找上她,她專精的是術式及符咒,和不是人的妖呀鬼的打交道。
「可以,明兒個拿給你。」這副死要錢的錢精模樣真礙眼,用銀子就能將她倨傲的骨氣砸個粉碎。
宮仲秋看她不順眼,但是又忍不住多看兩眼,他認為是要記住仇人長相,日後連本帶利討回來。
「多謝二師兄,小師妹貪財了。」她笑得眼迷迷,好不開心,活似抱著食物偷吃的小狐狸,讓人看了有些心動,想伸出手撓撓她的耳朵,說句:好乖。
「嗯哼!死要錢。」繃不住的臉皮噗哧笑出聲。
說厭惡倒還不至於,對於這個小師妹他還是小有好感,只是每回一瞧見她了然在心,什麼事也難不倒她的神情,胸口一把無明火就會燒起來,想將她眼底的自信燒盡。
「總好過要飯的乞丐。」沒人跟錢過不去。
曲款兒做了個幼稚的舉動,她拉下左眼瞼扮了個鬼臉,朝宮仲秋吐出丁香小舌,他驀地一怔,像個被點穴的木頭人僵了好一會兒,耳根後頭慢慢暈開一層淡淡的暗紅。
年僅十五歲的宮三爺自幼才智過人,過目不忘,能做一手好文章,臨危不亂,沉著敏慧,可是在某些事上還是太生澀了,不夠老練,他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
「放心,禍福相依,有禍時福一定在,不用可以去安排,福星一向跟著文曲星身邊,你有災無險,遇劫化吉,難來山擋,就算你想甩開她也甩不掉。」他們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關於這一點,青崖道長惡趣味地不告訴兩位高徒,由著他們苦惱去。
「師父,弟子什麼覺得你有在看熱鬧的意味。」宮仲秋眸色深如秋潭,微微瞇了一下。
「是呀,師父,你是不是在心裡奸笑,終於擺了這兩個難纏的徒弟一道。」越想越有可能。
他呵呵乾笑,表情不變但腦子想著:這兩隻太精了,剛起了個頭就看出端倪,一隻已經難擺平了,兩人連手豈不是天下無敵?「要好好相處,不能再爭吵了,吵架傷感情。」
「師父,你在顧左右而言他。」
「師父,我和二師兄的感情早就傷了,你用十斤糯米來糊也糊不住裂痕。」有鬼,師父的眼神閃爍。
左一個精明幹練的徒弟,右一個聰慧成精的丫頭,青崖道長頭痛不已的看看兩人,有些吃不消的揚起佛塵。
「對了,老二,你的紅鸞星未動,五年內不宜議親,切記,切記。」
「那皇上賜婚怎麼辦?二師兄娶的可是公主。」曲款兒一臉壞笑的擠眉弄眼,不踩上兩腳不過癮。
「公主再貴也貴不過天命,天命如此他就受著,抗命而為會改變很多人的命數。」該死的人不死,該活的人活不成。
「師父,這算不算一劫?御前抗婚罪加一等,是要掉腦袋的,二師兄真不幸,壯志未酬身先死,師妹我都為你鼻酸。」大寒皇朝的公主多刁蠻,等於是娶尊羅剎來供奉。
青崖道長笑而不答,意指天機。
「有師妹在,師兄何懼之有,一年一萬兩白銀就是讓師妹來化劫的,一切有勞你了。」宮仲秋笑著打躬作揖,好不愉快的嘴角揚起,清俊面容多了如沐春風的笑意。
「你還真是很會順著桿子往上爬。」真可恨,被他佔了上風。
曲款兒很不服氣卻又不得不認栽,這一下痛腳踩得正著,誰教她被銀子砸花了眼,把自己給賣了。
「有件事順便一提,仲秋徒兒的第一劫已經來了,就在府裡,難伴隨而來。」他是方外之士,不涉入紅塵事。
兩人一聽,不約而同的臉色一動,其中曲款兒還跳起來,指著老道士的鼻頭破口大罵。
「師父,你可不可恥,這種事居然現在才說,你存心耍人是不是,看我急腳才是你的目的對吧!」千年王八老烏龜,挖洞讓她跳,早不提,晚不提,在交易談妥後才「猛然」想起。
「哎呀,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腰腿酸痛,不行了,得去躺躺,不然這腿不中用了,你們師兄妹聊聊,不用理會老道士了。」他這徒弟脾氣壞得很,得趕緊開溜。
「師父,你逃難呀!」走得比飛得還快。
可不是嘛!嘴上說著酸痛的青崖道長健步如飛,灰髮飛揚,長鬚飄然,仙風道骨的身影已離得老遠,連他一根鬍子也捉不住,仙姿如幻頗有幾分得道意味。
此時前方來了一群香粉縈繞的美麗女子,他腳踩七星步一轉,閃身走入一旁的一人寬花徑,與胡翩翩等人錯身而過,臉上猶帶三分得逞的笑紋。
壞心眼的老道士走了,花朵一般的美人兒來了,曲款兒見狀也想腳底抹油六了,但是手臂上傳來強扯的力道,順著溫潤如玉的手掌往上一瞧,浸入一雙清淺盈笑的黑瞳。
這個不安好心的二師兄,連死都要連累她,在一群白骨精的圍攻下,她還能全身而退嗎?
「放手。」她小聲的喝斥。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萬兩銀子不是那麼好賺的。」宮仲秋笑得有如夏荷含露,清華若月。
「你坑我,錢還沒拿到手,不算。」她擺明了想反悔。
他迅速取下頸上自幼佩戴的石榴佛手黃玉玉珮,不動聲色的塞入她手中,言明是訂金。
契約成立。
「小人。」太卑鄙了。
「我比你高。」他意有所指的一睨她不及自己肩高的個頭,誰是「小」人一目瞭然,不用爭議。
咬牙暗恨的曲款兒氣得說不出話來,硬吞下悶虧,明擺的事實怨得了誰,誰教她發育比人慢。
「三叔,天氣轉涼了,我給你送補身的雞湯,你快趁熱喝……咦,你為什麼在這裡?」安紅玉是大夫人妹妹的女兒,今年十四歲,一看見曲款兒,她滿臉笑容頓時轉為不甘的惱怒。
「我正要走,幾位……呃,姐姐當我不存在。」明明都是年紀比她小的小屁孩,她居然要裝嫩,嗚。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副身軀只有十歲能怎麼辦,她總不能跳出來說老娘快四十歲了,天外異魂不得已裝小吧?
曲款兒悶得很,就她以往的經歷應付幾個小丫頭有以大欺小的嫌疑,勝之不武。
宮府七小姐宮明月一把將人擠走,很不客氣的鄙夷道:「滾開,別來礙事,我們宮府可不收留來路不明的小野……」
「明月,慎言。」宮仲秋冷然的沉下眼,打斷她的話。
宮明月十三歲,是大房宮仲文嫡長女,上頭兩個庶出姐姐明珠、明翠已出嫁,目前在小輩中她最受寵,也因此常恃寵而驕,是非不分,任性妄為,想做什麼就去做,從不考慮後果,反正有曾祖母、祖母和爹娘為她收拾殘局。
而就是看準這點,戀慕少年俊色的安紅玉才會拾掇著小表妹幫襯著撮成好事,將來還是一家親。
反正姻親不算真正的血親,老大、老二和老三的歲數差上一大截,因此大夫人、二夫人只能往小輩裡找,輩分不重要,主要是能看對眼,小兩口願意了,這親還結不成嗎?
不過在一群妙齡姑娘中,卻有一個梳著婦人髻的溫婉女子特別顯眼,她並不艷麗,也無舉世美貌,清清淡淡地宛如一朵空谷幽蘭,不張顯,卻又令人無法忽視。
唯一看穿她本相下是狐性的,大概就曲款兒一人了吧。「三叔,明月不喜歡她,你讓她走,看到她那雙狐媚眼睛我就渾身不舒服。」宮明月不快的嘟起嘴。
「誰准你胡亂闖入我書房,還帶來府裡的女客,禮數都學到哪兒去了?都快議親的女子還如此不知羞恥,以後誰敢娶這家的姑娘,你娘沒教你三從四德嗎?」大嫂在想什麼她哪會不知道,敢算計到他頭上?找死!
安紅玉臉色一白,捧著雞湯的手微抖,宮仲秋明著指責宮明月不守禮,何嘗不是指桑罵槐,暗指她厚顏無恥。
「那她呢!她怎麼能來,三叔只會罵我,我不服。」憑什麼外人能入內,親侄女卻要被責罵。
「她是我的師妹,來替師父傳話。」意思是身份不同,宮明月等人不得造次,得規規矩矩喊她一聲師姑。
「傳完話就可以離開了,我不要見她。」哼!小狐狸精,這麼小就會勾引男人,真討厭。
宮明月不曉得真正的狐狸就在她身後,五百年道行的狐身化為人形,人形未現先練得媚魂術。
「放肆,由得你耍潑胡鬧嗎?幾個長輩真把你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了。」看來要嚴加管教才行。
「三、三叔,你罵我……」她滿腹委屈,泫然欲泣。
「今日之事我必轉告大哥、大嫂,由他們來看管你,小小年紀不學好,滿嘴低賤言語,到底是誰教你的,擇友也要看對象,不是左親右戚便是詩書傳家,其中藏污納垢者不在少數。」他沒半句罵人,卻削得人顏面盡失。
「三叔是壞人,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噓!別傷心,你三叔不是壞人,他只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你乖,不要哭了,不然胡姨娘也要跟著難過。」適時出聲的胡翩翩擁著宮明月抽動的肩頭安撫。
她抽抽噎噎的收淚。「可是那是紅玉表姐的心意,她忙了一上午才燉了一鍋雞湯,我……我……」
「好,好,不哭了,明月是好姑娘。」眼底一閃狡性的胡翩翩讓覆下的長睫遮住眸光,她表情為難地輕啟盈潤櫻唇。「三弟,你就喝兩口吧,意思到了就好,一會兒我帶她們到園子賞花,小姑娘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你別放在心上。」
「胡姨娘好好開解她倆,別讓她們把路走歪了。」為求息事寧人,在二哥的小妾打圓場下,宮仲秋賣了個面子,端起放涼的雞湯打算淺嘗兩口了事。
但是他的手才持碗就口,手肘忽地被撞了一下,一碗雞湯灑了大半,他頓時目光一冷的看向撞他的小師妹。
這湯喝不得?
可以喝呀,不過摻了狐迷香而已,只要一口就會心志迷失,迷上下藥的人,從此受其擺佈。
曲款兒以手覆唇,以唇形說出無聲言語。
「二爺,請你看戲。」
「看戲?」
「值回票價的好戲。」「真的?」
「比金子還真,終身難忘。」痛到終身難忘。
百忙之中非要他來看戲?三弟這小師妹未免太古怪了,而且力大無窮,拖著他就跑。
硬被拎來的宮仲雲坐在一張紅木圓凳上,面前是木雕花小几,上面擺了核桃、花生、杏仁、瓜子,還有幾盤切好的當季水果,一旁的紅泥小火爐煮著香氣正濃的桂圓茶。
可奇怪的是,似乎只有他聞到茶香味,來來去去的下人僕婦好像看不見他們,大聲談笑地從身邊走過。
「這是結界,我們看得到他們,他們見不著我們。」看他一臉困惑的東張西望,曲款兒勉為其難解釋一番。
不是人人都能修道,大多數人是庸碌一生的凡夫俗子。
「你用的?」他大為意外。
她點了點頭,不自覺眼媚如絲。「師父教的,我學得不精,勉強能拿來唬唬外行人。」
師父才不教她不入流的旁門左道,這是她身為巫規之主時習來的術法,她花了兩年功夫,這具稚嫩的身軀才運用自如,不過和成年的她比起來差多了,結界的空間不大。
以前她隨便一劃便是婆娑一世界,寬到無邊無際,能納江山萬里的大陸,山河湖泊盡收其中,而今只能是搭個橋的寬度,站滿百來人就沒了,她得再練練,不能丟人現眼,至少要更廣闊一些才行。
「小姑娘要我看什麼?」宮仲雲端起茶,輕啜一口。「一枝紅杏出牆去。」
「咦?」偷情?
「噓!好戲上場了,你耐心點看,別動氣。」氣出內傷來很難醫,雖然是他自找的,美色當前情難禁。
要他別動氣,難道和他有關?
能入翰林院絕非池中之物,風采依舊的宮仲雲思緒本就轉得快,多年的官場生涯也磨出了銳利和穩重,他一言不發盯著水榭中眾人漸漸散去的八角涼亭,思索著誰會出現。
果然沒讓他等太久,第一個映入眼中的白衣少年是他三弟,他眉頭一挑,露出興意,心想這丫頭和三弟向來不和,該不會是兩人又鬧起來了,她故意安排一齣戲要捉弄三弟。
但是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一身杏色衣裙的嬌媚女子笑靨如花,毫無半絲忸怩的款款而來,完全不怕人瞧見,輕撫三弟面龐,那是他從沒見過的妖媚笑容,眼神流露出萬種風情……
「胡姨娘,請自重。」宮仲秋一臉情不自禁,卻又礙於禮數,硬生生地忍住。
「三叔何必強忍著對翩翩的愛意,你的到來不就表示出對翩翩的依戀,翩翩心裡好快活。」媚眼橫送的胡翩翩以纖纖玉指一下輕、一下重地撫過他玉般的唇瓣。
「叔……叔嫂有別,我不能……不能對不起二哥,你是他的……」他忍得額頭冒出薄汗。
胡翩翩一聽,嫵媚的以手背掩唇嬌笑。「我不是誰的,只是你的懷中寶,宮仲雲那傻蛋不過是我接近你的跳板,我有了你,還要他幹什麼,白白伺候他好幾回。」
「你為什麼要我?二哥他對你是真心真意,你不該辜負他。」宮仲秋額頭上的汗流得更急,滿臉通紅。
「因為你是文曲星呀!能帶給我好多好多的好處,你不愛我嗎?」她紅唇一噘,眼帶勾引。
「二哥他……」
纖指輕點他唇上,一股媚香暗生。「別提那個掃興的男人,世上哪有真愛!那是傻子才會相信的,他若真心真心,那麼與他少年夫妻老來伴的妻妾又算什麼呢?他不也見一個愛一個、喜新厭舊,見到貌美女子便宣稱是一生所愛。」
呸!不過是哄人的情話,哪個當真哪個奈何橋上等百年,看看良人可否還記得舊時春光。
她在這人世間兜兜轉轉數百年,還沒見過半個只為一人的癡情漢,紅顏易老情易逝,轉眼白髮鶴顏的老嫗有誰憐,男人要的是千嬌百媚的美人兒,越是水靈越疼如心肝。
看遍無情世道的胡翩翩最不相信男人有真心,她是吃過虧的,有過慘痛教訓的她更加疼惜自己,狐狸有獸性沒人性,天性涼薄又自私,所作所為只為了自身,休論他人。
「我二哥聽到你這番冷情言論必定十分傷心,他對你的心意不假,發自內心。」前些日子二哥還一臉不捨地說委屈了胡姨娘,讓她委身為妾,沒想到……
「如果我又老又臭,還滿臉麻子,他看得上我嗎?什麼都是假,不過是為貪戀美色所找的借口,你看我美嗎?是不是心口撲通撲通跳,心猿意馬想和我成就好事?」她薄衫輕卸,露出半邊白皙香肩。
結界內的宮仲雲又羞又惱地捏碎了一隻茶碗,他整張臉氣得漲紅,大聲怒罵不要臉的胡姨娘,多次想闖出結界又無功而返的彈回,氣憤地兩眼充血,雙手緊握成拳。
他沒想過一心愛慕的女子竟在背後嘲弄,視他的深情付出是作戲,色慾熏心的只瞧見眼前美色,無視顏色漸退的糟糠妻,以及年歲漸長的小妾,貪花好色圖一時新鮮。
他不否認她幽蘭似的美貌是他動心的主因之一,但是少了她裝出來的溫柔婉約,他也不會動了納妾的念頭,一時的露水姻緣誰當真,還不值得他賠上一生清譽。
臉色越來越紅的宮仲秋撥開她落在胸口的嫩白柔荑。「只要你一天是二哥的女人我就不會動你,這是我的原則。」
「咯咯咯,原則值幾兩銀子,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們好好快活快活,把握當下。」她素手一揚,白玉般的手心出現一隻青玉酒壺,酒香濃郁,未飲先醉。
「不行,我不可以對兄弟無義,他是我二哥,君子不奪人所好。」這狐騷味越來越重了。
「那我殺了他,取他的心來泡酒,一了百了。」她目中狠厲,視人命如草芥,取人性命在轉瞬間。
他一聽,兩眼冷如凍霜。「你敢動他我會先殺了你。」
胡翩翩撩人的媚姿一頓,笑顏凝上一層教人看不透的薄薄白霧。「看來你的狐媚香中得不深,我再餵你幾口吧。」
她一口含住壺中酒,妖艷朱唇染上酒色更加媚人,流轉著百般嬌媚的玉顏艷麗無雙,俯下身欲以口哺喂。
「臭丫頭,你還不出來收拾她,想看我多少笑話!」再也受不住的宮仲秋將投懷送抱的艷姝推開,底下紮著針似的連忙跳離,大口的喘著氣,全身像被烈火焚燒般灼熱。
劈啪一聲,無人的亭子後方,一高一低兩道人影立於花叢中,地上裂成碎片的小木幾,乾果撒落一地。
「你不能多撐一會兒嗎?我還沒看過癮呢,好歹你也是師父的弟子,怎麼弱得教師妹汗顏。」她出門都不敢稱他為二師兄,他還是到西遊記中當拿著九齒釘耙的二師兄,符合他看中不中用的形象。
一拭滿頭汗水的宮仲秋笑得像要殺人。「你在太湖石花紋椅上塗了什麼,還特意指定我非坐那位子不可。」
她不以為然的聳肩。「不過將十斤花椒剁碎,泡在水缸裡一日一夜,再用慢火熬成半碗水,十斤花椒的精華全在那張椅子上,你不用感激我,師妹的小小心意而已。」
「你……你用了十斤花椒?!」她這仇報得真夠嗆,不知不覺地讓人生受了一遭。
難怪他初坐下時沒什麼感覺,坐得越久,又麻又辣的勁道便由下往上衝,滲過布料直達皮膚,再由皮膚蔓延到身體各處,全身像著火似的熱了起來,猶如坐在烹鼎上。
宮仲秋一張臉時黑時青,偶爾還出些慘綠,可他還是談笑自如的揚著煦陽般淺笑,教人看不出他一肚子火焰正熊熊燃燒。
「你沒喝雞湯?」胡翩翩訝然。
「明知加了料誰還肯下肚,你當青崖道長的弟子是光長個頭不長腦的傻子嗎?」又不是神農嘗百草,以身試毒。
曲款兒拐著彎又損了宮仲秋一記,他曾嘲笑她平胸、個矮,人不長個光長腦,一腦袋瓜子的陰謀詭計,這會兒她回敬他一箭,個高有啥用,榆木疙瘩一個。
「不可能,我明明……明明看他喝了……」不相信的胡翩翩有些失神,口中唸唸有詞。
「狐狸眼睛不夠利,隨便來個偷天換日就瞞過你了,我師父有個酒葫蘆被我借用了,我瞞天過海的藏在二師兄的袖子裡,他仰頭一喝,其實是將雞湯倒入葫蘆內。」怎麼簡單的手法居然還會上當,不是有一說狐狸是世上最有靈性、最聰明狡猾的動物嗎,怎麼蠢笨如牛?
客居的廂房內,青崖道長偷得半日閒的欲品嚐珍藏多時的美酒,酒一入喉立即噴出,黑線三條橫過左額,他搖了搖葫蘆,百思不解裡頭的酒為何變味了,竟然有雞湯味,而且都餿了。
曲款兒口中的「借用」實則是發動了術式中的「隔空取物」,她的借其實是偷,事先未告知,事後未稟明,因此青崖道長毫不知情愛徒隨性而起的惡行,正尋著酒變質的原凶。
「小姑娘,你怎麼知道裡頭下了東西,看你年紀小小還有好多年可或,飯多吃閒事少管才會長得大,快快閃遠點,別來送死。」她說著,十指弓成爪形,十根尖細的利爪瘋長,足足有十寸長。
「你……你不是翩翩……」嘴唇發白,看直了眼的宮仲雲駭然地盯著她變成獸爪的雙手,手背上滿是雪白細毛。
「原來你也來了?哼,這場戲演不下去了,本來我還想窩在你懷裡叫叫屈,讓你把你三弟親手送到我跟前,任我為所欲為呢。」她高喊一聲「非禮」,這府裡信她的人會有多少?
只是一切太順風順水了,順的讓她失去狐狸警覺性,她的自負讓她低估了人的智慧,以為她輕輕招手就能任其擺佈。
「為什麼?」他悲憤地一咬牙,口中滲出腥濃的血腥味。
狐狸的天性不認為自己有錯,只有計謀被揭穿的惱怒。「想必你已聽了好一會兒,用不著我再重複一遍,文曲星是天上星宿,授天命而來,我要他的天授天命助我修煉。」
「你要吃了他?」真是太可惜了,她出來的太早。
胡翩翩用鄙夷的眼前一睨。「要是能一口吃了我何須煞費苦心,藉由術法引水下起大雨,將宮二爺留宿在我屋裡。」
「那該用何種方式引渡天命?」曲款兒不恥下問。一旁的宮仲秋因她的上進,臉色變了三變,先紫後青,接著轉為黑。
「男女合歡,一點一滴引入我體內,歷經九九八十一次合體才能全部吸取,文曲天命我一次承受不起,小姑娘,你問得太多了。」胡翩翩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再次犯了輕敵的錯誤。
梳著雙丫髻的曲款兒不管從哪方面看來都是個孩子,根本不具威脅性。
「喔,九九八十一次啊,我二師兄真有福氣,美人英雄配成雙,你們請便,我就不湊熱鬧了……」啊,誰拉她後領,想活活勒死她不成,她在做善事該有善報。
「收、拾、她——」宮仲秋咬字咬得特別重。
「我們拜的是同個師父,我會的你怎麼會不會呢?二師兄,自己處理。」她拿喬的說。
「我學是的劍術不是斬妖除魔。」他以為學好劍便無人傷得了他,可是他錯了。
「一劍刺下去也會流血,別浪費所學。」她十分鼓勵他一試。
「劍殺不了她。」他有自知之明。
「誰說不行,我的劍就行。」她抽出背後的金錢劍。
「小師妹,你要趁火打劫嗎?」她的意圖相當明顯。
曲款兒露齒一笑。「擋劫也要賺點零花,小師妹很缺銀子。」
「五千兩。」一口價。
她當然缺銀子,因為她太會吃了。
「成交。」
沒有任何招呼,神色一變的曲款兒面色清冷,兩眼如冰刃般冷然,由純銀所鑄的金錢劍直指胡翩翩心窩。
「啊!你是大術師——」她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不是術士,而是比術士高上好幾等的大術師。
「你知道的太遲了。」她輕揚手中的金錢劍,劍環上一百零八枚銅錢散入胡翩翩一百零八處穴位,劍尖往前一送,輕壓,高喊一聲,「散!」銅錢立即破穴而出,衝散她一身修為。
「不——」
女子的嘶吼聲轉眼成了小獸的低鳴,胡翩翩不見了,地上多了只七個月大的雪白小狐。
「翩翩是……狐妖?!」心口一痛的宮仲雲流下兩行男兒淚,一口血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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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5:57:22
第四章
「這樣不好吧!狐狸的棲息地在山林,那裡才適合牠們生長,你二哥要把狐狸留下來養,簡直是……」
「魔怔了是吧?」宮仲秋心有靈犀地說出她的未竟之語。「我看是中邪比較貼切,一千兩,我把他魂魄收回來。」人無橫財不富,有錢不坑有愧於心。
「小師妹,你也魔怔了是不是,師父說過童子尿能解失魂症,路邊有一小童年約五歲,二師兄不嫌髒為你討來一碗可好。」捏著她鼻子強灌,以化解邪魔附體之危。
她皮笑肉不笑的斜睨一眼。「二師兄自個兒的不是更好,何必有求於人,欠人情債。」
「我的你敢喝?」他挑眉。
「不試試怎知,二師兄好歹是十五歲的舉人老爺,怎麼還是童子身呢,不會是那話兒不能用了吧?」她缺德的想著。
任何一個稍有尊嚴的男子一旦涉及男性雄風一事,不論他是老是少,今年貴庚,少有不介意的。
大寒皇朝的婚嫁來得早,女子年滿十二,男十三即可議婚,婚期定於何時可自行斟酌,大多在女十五及笄及男十六歲左右,再晚上兩年便是大齡,街坊鄰里難免會嘲笑幾句。
尤其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公子們,未免在洞房花燭夜鬧出「找不到門」的笑話,通常早早備好侍寢的通房丫鬟,由身邊服侍多年的丫頭在大婚前教導應知的人事和敦倫。
宮府大爺、二爺十三、四歲就開葷了,宮仲文身邊的朱姨娘便是大他兩歲的通房丫頭,七歲買進府就服侍他左右,為他生下一庶子、兩庶女,明珠、明翠兩位小姐即由她而出。
不過不知是跟老道士學武的緣故,對男女間的事看得極淡,還是宮仲秋是個怪胎,天生寡情,對人、對事都保持著疏離態度,因此他身側的伺候儘是小廝。
沒有丫頭隨侍在側是一件奇怪的事,即使已來到這時代多年的曲款兒也多有懷疑,她常想宮三爺是否患有隱疾,或是難以啟齒的癖好,例如……
只好男色的龍陽之癖。
「師妹的關心二師兄銘感五內,不過師父批示過我的八字和面相,直言我不宜早婚,否則易招女禍。」他意有所指地朝她一瞅,她是姑娘家,本身就是最大的禍害。
「娶妻納妾和做那件事無關吧,二師兄若有難言之隱,小師妹這兒倒是有不少好東西,可助你雄風大振,看是要符紙或丹藥,送你一個我剛化成的術人也可,自家人不多收你銀兩,八折價送你。」
「你有那麼缺錢,斂財斂到我頭上?」他沒讓她吃飽嗎?瞧她手上拿的是什麼。宮仲秋眼皮微動地斜睨專門為她燒製的青畫繪蓮紋鎏金邊海碗,碗口比他的臉還大。
馬車櫪轆地向前直駛,竹簾半卷,車窗外的景致是一片星空低落,大如玉盤的月亮正逢十五夜,近在眼前,明亮的星子橫掛在天際,形成一條炫目的河流,閃閃發亮。
夜半私逃……呃!這麼說似乎不太妥當,因為考期將近,未免不必要的麻煩,宮府三爺非常睿智的做了個決定——果斷地在預定出發的前三日出門,而且是趁夜離去,未知會他人,有點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感覺。
原因無他,還是出自女人。
大夫人要他「順便」帶外甥女安紅玉到繁華的京城一遊,不需要他照顧,只要做好下榻處的安排,不要離他太遠好相互看顧,有空去逛逛寺廟、上上香,求個姻緣簽。
而隨同的丫頭、婆子、趕車的十五名,其中有幾名丫頭生得特別水靈、姿色頗佳,一雙手嬌嫩無比,走起路來柳腰輕擺,不下閨閣千金,不知是伺候人還是被人伺候。
有了大夫人的「順便」二夫人也不落人後,她直接送了四名貌美丫頭當他的大丫頭,表面上是顯示她大度,愛護小叔,捨不得他枕畔無人照料,但其用意不言可明。
兩位嫂嫂的「好意」就夠讓宮仲秋受寵若驚了,更別替母親和祖母也來參一腳,她們若開了口,他能拒絕嗎?
所以宮仲秋只好逃難似的沒有通知任何人,趁著府內的人都睡下了,他才帶著一些書和輕便行囊,以及擋災化劫的小師妹,靜悄悄地上了小廝事前備好的馬車,走後門離開。
實在怪不得他有此舉動,若是帶上那一大串女眷,那不是上京應考而是春遊了,光是載人的馬車少說七、八輛,再加上那些女人的箱籠、衣飾、首飾、胭脂水粉等用物,十幾輛馬車怕是不夠裝,一路上拖拖拉拉,等到了京城科考早就過了。女禍、女禍,說的真是一點也沒錯。
此時寬敞的馬車內,一名白衣素面的清雅女子正面無表情的剝著核桃,一顆顆核桃落在碗公里,在月光映照下,她面上透明得毫無血色,只有一再重複的枯燥動作。
駕車的馬伕是高大的壯漢,戴著一頂寬大的斗笠,蒲葉似的大掌滿是勞動過度的厚繭,明明是黝黑的膚色卻透著不尋常的白,一樣寡言不多話,沉默得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彷彿是一抹隨時會消失的白影。
這就是曲款兒收留鬼奴和秀姑的理由,她討厭吵雜聲,鬼很安靜,人不受控制,易有二心,與其花時間調教,時時防備,她寧可省事點,捉兩隻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來使喚。
事實證明她的作法是明智的,看她此時多舒坦,少了擾人的喳呼聲,多了可人順心的奴婢。
這些年和青崖道長四處遊歷,師徒二人就像雲遊四方的遊人,隻身在外早就習慣了自行打理身邊瑣事,天大地大我最大,自個做自個的主人不用人服侍。
反而入了宮府才不自在,到處是嘰嘰喳喳的人聲,老人、婦人、丫頭、婆子、小廝、嬤嬤、門房,樣樣都得照規矩來,這對懶散慣了的曲款兒是一種束縛,她不喜,卻得忍耐地受著,還得接受諸多不屑、輕蔑、憎惡、鄙視的目光。
她真的很不喜歡宮府的作派,外表光鮮、內裡腐敗,個個假得令人作惡,可是這就是名門世家,不論她喜好如何,高門大戶便是這般,以禮教約束他人,放縱自己。
「二師兄,我們討論的是你的身體狀況,無關我斂不斂財,為了你的長遠將來打算,不要避諱求醫,趁你還年輕早點把病治好,免得拖久了真的欲振乏力。」她是為他設想,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的憂就是不舉。
「不勞小師妹費心,二師兄謹遵師命不涉女色,五年後不過二十,尚是青春好年華,不乏佳人為伴,倒是你……」他話說一半吊人胃口,可底下之意聞者心知肚明。
曲款兒有嫁不出去的困擾,因為她食量大得驚人,光是她「豪邁」的吃法就嚇得男人退避三舍,世間有幾人養得起。
只是沒人曉得她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異魂,對於婚嫁問題全然不放在心上,她還樂得一輩子不嫁人,沒有公婆、沒有小姑、小叔,沒有互看不順眼的妯娌,更省了妻妾相爭,親戚間的走動,一人便是一家,少了多少麻煩。
父母雙亡,上無爹娘,青崖道長又是半個出家人的道士,不理紅塵俗事,她日後要不要嫁,嫁給誰,全由自己決定,誰也做不了主,有誰比她過得更舒心、更愜意?
「二師兄儘管放寬心,小師妹我若是沒人要也不會賴上你,我還沒想不開埋在你這拉不出屎的茅坑裡,反而是你這毛病要治好呀,不然還是別糟蹋人家姑娘,夫婿睡在身側卻無用武之地,守活寡和守墳有何兩樣?」全無希翼的死氣沉沉。
曲款兒發現她似乎天生犯賤,每回只要一碰上腹黑二師兄,她嘴巴就停不住,不鬥上兩句心裡像長蟲似的發癢。
一聽她不想賴上他,又直指他是拉不出屎的茅坑,宮仲秋面色陰了陰,薄唇抿成詭異的冷笑。「小師妹想過師父為何要我不近女色,而五年後你就十五了。」聰明人話不用多,點到為止。
倏地,她打了個冷顫,面上緩緩浮現不願相信的驚恐,「不……不會吧!師父他……腦子應該沒被驢踢過吧?」
「你說呢?」看她面露驚色,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師父又不是魔怔了,糊塗到亂點鴛鴦譜……
「二師兄,你一定會力抗到底吧?師父那一套禪機騙騙外人還可以,咱們別被他唬了,你可是要婚配公主的狀元公。」
其實她是有點小心驚,沒法全然不當一回事,和師父相處多年,她還看不出他道行有多深不可測,但是在天文、命盤的掐算方面,師父從未有過失誤,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必定成真。
所以她要開始苦惱了嗎?這個腹黑男不會是逮著機會惡整她吧?把她嚇得心神不寧,惶惶不安,他好一旁看熱鬧。
曲款兒瞪了擾亂她心緒的二師兄一眼,背著四把刀劍的小身板挪呀挪,挪到離他最遠的角落。
宮仲秋露出一抹令人頭皮發麻的淺笑。「如果師妹當真求嫁無門,師兄再委屈也會犧牲小我,師門禍患總不好去禍害別人,有損師父高風亮節的名聲。」
「你還真是……有勇於「捐軀」的氣度,小師妹會盡量不麻煩你。」她咬牙切齒的說。
宮仲秋嘴角上揚。「自個兒師妹嘛,豈能不愛護,你安心備嫁,等花轎上門。」
「你去死!」她怒不擇言,拿核桃砸人。
他順手一接,指腹一壓,胖嘟嘟的核桃仁彈到手心,放入口裡細嚼。
「你會死在我之前,擋災的。」三劫、三災、三難,多美好的磨練。
「你這人說話怪缺德的,難怪我看你不順眼。」憑什麼是她死?必要時,管他什麼文曲星,一樣推他去擋刀。
「彼此彼此,牙口鑲刀片的,小心割傷了唇舌。」她能擋,他不見得肯讓她替,昂藏大丈夫豈能躲在黃毛丫頭身後。
兩人就像愛吵愛鬧的前世冤家,一吵起來又鬧彆扭了,你瞪我一眼,我睨你一眸的暗中較勁,最後小娃兒似的扭開頭,誰也不理人地裝啞巴,馬車內只剩下卡嚓卡嚓的剝殼聲。
一時間似乎安靜了許多,夜深人靜,蟲鳴蛙叫聲特別清晰,偶爾伴隨著林間呼嘯而過的夜梟撲鼠聲。
只是夜裡行駛馬車多有不便,縱有月光照路仍是漆黑一片,整座樹林籠罩在陰森森的氣氛中,好像隨時會有不明物從林中深處衝出,撲咬任何一個會動的活物,拆解入腹。
不過對前頭駕車的鬼奴而言,這樣的夜色如同白晝,他目光清明,如履平地般避開路上每一顆石頭,每個凹凸不平的窟窿,始終維持著平穩的行進速度,不讓馬車上的主子顛了腿,硌了腰背。
一出林子,迎面而來的是兩座山峰相連的小山,不高,一半的山壁是刀削般光滑,光禿禿的垂直峭壁草木難長,僅有幾棵小樹和野草從石縫間鑽出,險峻非常。
馬車由山腳下經過,越過這山頭後的三十里處是一座人口不多的小鎮,以販賣皮毛居多。
突然,一顆小石子落在車篷上,兩人不以為意,但接下來是接二連三的咚咚聲。
如果第一聲是意外,第二顆石頭落下算是巧合,那麼馬車外的石頭雨又該怎麼說?
「有客人來了。」
「是你的客人還是我的客人?」一群活膩的傢伙。
「有差別嗎?小師妹。」是人便由他招呼,非人者,自是小師妹出手,他不敢搶功勞。
曲款兒放在桃木劍上的小手一緊一鬆,神色懶洋洋。「小妖小鬼罷了,你能應付,我打個盹。」
「那就交給尚青吧。」他學她閉上眼,身子往車壁一靠。
「你的小廝?」
「別看他不禁打的小模樣,底子還不錯。」尚青是外祖父給他的暗衛,雖然用處不大但動動拳頭功夫還行。
大寒皇朝的相爺宋東璣以正直公平之名立足於朝堂,從不徇私苟且,有所偏袒,不偏不倚,大公無私,享有「公道公」的美名,任誰都捉不出錯處,相當受朝野百官敬重。
這麼個名揚在外的智者獨獨偏愛最小的外孫,當成曾孫一樣的疼著、寵著,巴不得他就是自家的嫡孫。
因為宮府三兄弟的年歲差距太大,宮仲秋一出生又特別瘦弱,幾乎養不活,被外祖父保養至膝下五年,而後遇到仙人似的青崖道長收為門下,習武後筋骨才漸漸強壯。
因此宮仲秋自幼就和外祖父較為親近,反倒與父兄有一層隔閡,他在宮府名為三爺卻處處不自在,兩位嫂嫂藉著名義管著他,將手伸到他的院子,不如外祖父真心的疼寵,由著他的性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宋相爺唯一的要求是小孫子的平安,所以宮仲秋一離開相府回宮府,他什麼也沒說,就送了個會武的小廝過來。
「告訴他,胸口一劍是要害,穿心而過就活不了。」斬了腦袋仍能再接回,妖的自愈能力十分驚人。
不用宮仲秋開口,馬車外的尚青已然聽見兩人的對話,他劍光閃過,淒厲的哀嚎聲陣陣。
「那鬼呢?」他看到有幾道砍不死的黑影。
「用童子血抹在劍上,陽氣震鬼。」人為陽,陰為鬼,陽克陰,陰攝陽,陰陽相生又相剋,只在於誰強誰弱。
尚青聞言一頓,聲音略低的朝內一嚅:「三爺,屬下的血不能用。」若非天色太暗,定能瞧見他滿臉通紅的尷尬。
「不會吧,他居然已不是童男,二師兄,他比你強呀!」果然是上進的孩子,早早品味女軀的奧妙。
他比你強……
「是嗎?」
眼眸一深的宮仲秋反手揮袖,鮮紅的血滴往外飛出,射中一道黑影眉心,黑影往後一倒,隨後又蹣跚地爬起,直撲向馬車。
「二師兄,你這文曲星轉世太搶手了,想來分一杯羹的真是不少,不過,到底是誰把你文曲星的身份洩漏出去?知情的應該只有那幾人而已。」師父一再嚴令噤口,未一朝聞名天下知之前,星宿之體實屬秘密,不得道予外人知。
除了他多舌又好炫耀的大嫂、二嫂外還有誰,他對那兩人的行事為人早已不抱任何期望。「你不出手?」
「不需要。」意思是等級太低,她出手是削他面子。
妖和鬼也有分大妖、小妖、大鬼、小鬼,她先前說過了,來的是小妖小鬼,也就是道行不高,她信手拈來便是一籮筐,不費吹飛之力,一隻也跑不掉。
只是,她為何要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又沒銀子拿,他自個兒就能對付了,犯不著大材小用。
「對了,二師兄,我小睡一下,你別讓人擾了我。」她同時也要提醒車馬鬼奴,不許顛了她,否則讓他再死一回。
看她自顧自的蜷氣小身板往座椅上一躺,手上的碗公拿也不拿地任其掉落,在落在車墊前,半透白的手輕巧撈起,收放在座位下方抽拉方便的小櫃,宮仲秋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將擱在一旁的外衫往她身上一披。
不是照顧,是看不慣她的隨興。他自我說服。
馬車外頭的妖妖鬼鬼似乎越靠越近了,數目比之前多了一倍,應接不暇的尚青小有負傷,一腳踢開正要撞上車壁的鼠妖。
宮仲秋往螭龍玉扣扣住的腰帶一抽,瞬間變成三尺長軟劍,他將劍身往指上抹過一遍,看似森冷的長劍閃著艷紅光芒。
不到一刻,他又回到車中,手裡無劍,卻多了一股連自己都擰眉的腥臭,他以為又會聽見小師妹尖酸刻薄的抱怨聲,沒想到一低視,她睡得正香甜,還發出小小的酣聲。
不自覺的,歎息聲逸出,他也闔上眼入睡。
不知是不是宮仲秋一戰成名,讓想硬奪他天命的妖鬼受到震懾,暫時退避在暗處觀望,還是怕了小小年紀卻陰狠無比的曲款兒,擔心有命去,無命歸,一路上平靜了不少。
接下來的路程風平浪靜,平順得很,連個打劫的土匪也沒瞧見,沒聽到「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的經典台詞,小有期盼的曲款兒不免有所遺憾的以吃來拽憤,她一個人啃光了一隻全羊,連羊頭也沒放過,還直嚷著肚子餓。
不過為了遷就鬼奴和秀姑的晝伏夜出,一行人的作息也日夜顛倒,晚上趕路,睡在馬車裡,白日就在小鄉小鎮歇著,四下走動,這邊看看,那邊逛逛,再賺點小錢。
走走停停七日夜,終於在第八日抵達京城,馬車從厚重的城牆底下過,曲款兒很清楚聽見在她面前耍面癱的二師兄長吁了一口氣,緊繃的雙肩微微放鬆,露出一絲笑意。
雖然同車而行,但同車不同命呀!
曲款兒的身軀才十歲,沒有所謂的男女大防,她到哪都能睡,頭一枕下便能入眠,沒有任何不適,一整個安之若泰。
可是對宮仲秋而言卻是苦不堪言,除了學武較為刻苦外,他幾乎可說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睡的當然也是紫檀大床,曬得柔軟的被褥有日頭的味道,從沒有過想睡而不能睡的困擾。
曲款兒可以不在意名節,他卻不能不為她著想一二,為了以防突發事故,她睡著時,他必須睜目提防四周,小姑娘能無所顧忌的躺著睡,已有男子身軀的他萬萬使不得。
他僅能在白日偶爾打個盹,找個客棧或民宅小歇一下,若是她沒惹出麻煩的話,他就能闔目三個時辰。
但是這情況少之又少,七天下來,他是萎靡不振的小老頭,而她活像吃了仙丹似的精神抖擻,還能拉著他四處跑,閒事他管,禍事他擔,吃了不付錢還是由他善後。
到底誰是福星?看她是禍星還差不多。
「呵,來了,兩年不見都長高了,身子骨要比我還壯實了,不錯,不錯。」
誰能讓整天喊著腰眼痛、腿骨兒酸的宰相突然腰不疼、腿不酸,不用下人攙扶,兩腿健步如飛的親至門口相迎,笑逐顏開的趕在最前頭,沒人能比他腳程快呀?
定眼一瞧,不就是身姿卓然,玉樹臨風的孫少爺嘛!他桃花面容更勝女子三分,瓊姿華衣往那台階上一站,根本是無人可與之爭鋒的玉人兒,所有人的眼珠子盡往他身上黏,捨不得錯過一絲一毫。
「是來了,外公,你老可康健,沒再為朝堂上那些螞蟻小蟲氣出病吧?」宮仲秋上前一迎。
其實已近耳順的宋東璣早該由朝堂退下了,可是他拖著一把老骨頭遲遲不上上疏,為的是佔著宰相之位替小外孫鋪路,等他歷練夠了再接下自己的位置,成為當代最年輕的相爺。
「哼,那幾個成不了氣候的小東西,老夫伸腳跺一跺,他們渾身抖三下,嚇得半死呢。」沒一個膽氣足的,見到他是老鼠見到貓,連喘氣都不敢,直接倒地裝死。
身為三朝元老,又不結黨營私的老相爺深受兩任皇上器重,即使年近花甲,皇上仍常問政於他,對其重視也是皇朝第一人,他不開口皇上也不打算主動放人。
「你沒涉入皇子的爭鬥吧?!」最難辦的是天家事,骨肉相殘、兄弟鬩牆、父不父、子不子,後宮亂成一鍋粥,欲斷還連絲,全攪合在一塊,千萬不能沾染。
一入了大廳,頓時明亮,八扇門齊開,窗明几淨,堂前的海棠花香氣瀰漫一室,時濃時淡。
「皇子皇孫想怎麼搞干我底事,我只效忠皇上一人,其他的骯髒事碰也不碰。」不是沒人找上他,明裡暗裡的威脅利誘,他不為所動地讓人碰一鼻子灰,訕訕然離去。
純臣不好做,但也沒想像中困難,只要立場堅定,不偏袒一方,她們都想拉攏他而不是得罪他。
「不急,六年後立見分曉。」以他預估的局勢來看。
「你是說……」宋東璣面上一肅。
宮仲秋輕搖頭,示意外祖父勿多言。「師父無意間洩漏的口風,想必十之八九,我們耐心等待,靜觀其變,誰得天下皆與咱們無關,我們要做的是忠君的臣子。」
「呿!毛小子一個,我一把年紀了還要你來教,朝堂的變動我看得比你還清楚,身在其位看得多……咦?這位小姑娘是?!」老相爺老眼未花,不經意瞄見一道鵝黃色小身影,略微一訝。
「你見過的,我的小師妹。」不知是錯覺或是上下牙板硌緊了,宮仲秋在第一個「的」字上發音似乎重了些。
他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般的啊了一聲。「是款兒丫頭吧,那年你師父還帶她到我跟前一晃,得意地像拾到寶,我還沒瞧仔細呢,他怕被人偷了一般趕緊帶走,原來是她呀!」
當時那一眼瞧得含含糊糊,瘦瘦小小的娃兒,全身的肉秤一秤還沒他胳臂重,臉很小,唯有那雙清澈瞳眸特別明亮。
「款兒拜見老相爺,老相爺萬福。」曲款兒福了福身,到人府上說兩句好聽話,給長輩的面子不能不做。
「好,好,看來是個懂事的,比我這外孫還知禮。」宋東璣朝外孫一瞟,意思是這娃兒多討喜,他要跟人家多學學。
嘴要甜,有笑臉,走到哪都吃香。
「外公,別急著數落你乖孫,一路行來甚為疲累,可否先讓孫兒歇一下。」連日趕路,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宋東璣一聽,連忙關心地看看外孫臉色,這不看則已,一看大驚失色。
「哎呀!你是怎麼回事,一臉憔悴,眼眶下方的凹痕深得發黑,你是幾天沒睡了?」
他再一看身後背了三劍一刀的娃兒,以為她也是一身狼狽,沒想到卻看見面色紅潤的小笑臉,小臉滋潤,水嫩水嫩的腮幫子泛著白裡透紅的嫣色,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
這……好大的落差,教人為之錯愕。
一個花葉枯萎,一個嫩芽正綠,兩相比較,他不曉得該同情小孫子的任重道遠,還是苦笑小丫頭的活力充沛,無憂無慮的小娃兒沒煩惱,能吃就吃,能睡就睡,自然神色鮮活。
若是老相爺得知曲款兒的體內不是十歲幼女的魂魄,而是近四十歲的女人,而且今日他所見的一切皆是她有意所為,他大概要睜大雙眼先吐一口老血,再大罵一聲「賊妮子」。
「沒什麼,連坐了幾日的馬車趕路,怕一時貪玩誤了考期。」宮仲秋說得合情合理,強忍身上的疲乏。
「去去去,快去休息,別硬撐了,金總管,孫少爺的居處收拾好了沒,快讓他去躺躺。」老人家疼外孫,此時的老相爺哪有在朝堂上的威儀,只是心疼小輩的老頭子,眼中的寵溺明顯可見。
被推著走的宮仲秋無奈地一回首。「不急,我還能撐著,相府等同我第二個家,閉著眼睛走也不會迷路,你老更不至於把我的梨花院給了別人,我認得路,先安頓小師妹吧。」
終於有人注意到她了。個小的曲款兒在心裡腹誹,不能因為她人小就忽略她呀,她還沒微小到如同一粒沙塵。
「啊!差點忘了她。」宋東璣一拍額頭,歉然的一笑,「小姑娘,老夫讓人給你安排個院子,你跟著錢婆婆去,一會兒會有丫頭服侍你梳洗,你別嫌老夫府上簡陋。」
錢婆婆?宮崎駿電影「神隱少女」中的那位嗎?曲款兒想到動畫裡的一景,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的錢婆婆是一張不難看的馬臉,又高又瘦的身形如同竹竿,兩人沒有一處相似,不過那一絲不苟的髮型倒是如出一轍,她隱隱約約能聞到發油的味道,是桂花香氣,但抹得濃了些。
「不用了,她住梨花院。」沒在他眼皮底下盯著他不放心,她惹禍的速度和她殺鬼一樣快。
聞言,宋東璣眉頭一皺。「妥當嗎?畢竟男女有別,雖然她是你師出同門的師妹,還是得有所顧忌。」
「無礙,她是來擋災的,師父推算我五年內有三災三劫三難,必須依靠小師妹來化解。」離得近才能確保萬一,她實在是天生的招禍精,哪裡有事就一定有她。
「什麼?!」三災、三劫、三難?
「有她在能化險為夷,外公不必掛心。」找上他的妖群才該當心,數百年修行化為烏有,連命都丟了。
其實這麼多年來,他幾次試探也試不出小師妹在術法上的深淺,只知從與她相識那一日起,從未見她失手過,惡鬼、厲鬼、吊死鬼,狼妖、虎妖、熊妖等,她劍出必斬,少有落空。
師父曾語重心長的說過,她是出世的天人,只可惜戾氣過重,修不了仙,成不了佛,只能待在凡胎弱體積善緣。
殺了那麼多妖魔鬼怪,戾氣怎麼不重,以她一天十幾隻雞鴨、魚肉無數的食量,想成仙也很難吧!
青崖道長的遺憾宮仲秋感受不到,他認為這樣才好,世上若少了這麼個吃貨該有多孤寂。
師父常說被她氣個半死,何嘗不是一種享樂,氣著氣著,他倒是年輕了十來歲,氣血佳,中氣十足。
「我是福星。」曲款兒補上一句。
「呵呵,你是福星呀!我家秋兒的福氣就要有勞你了。」是人就有私心,一聽到小女娃為外孫擋災,宋東璣的態度整個大轉變,臉都笑成一朵花了。
曲款兒是有便宜就占的人,既然人家有求於她,她也不客氣的露出本相。「爺爺,我餓了。」
她一聲爺爺喊得宋東璣心都酥了,軟糯的嗓音叫人打心底歡喜,沒有人不愛嘴甜的小娃兒。
不過相較老相爺的開心,雙眼微瞇的宮仲秋是如臨大敵,盡量神色自若的提醒外祖父多準備些,只是他的話不被採納。
「一個小丫頭能吃多少,瞧你如南契大敵來襲似的,你外公的俸祿一年七百石,全給她吃了也夠她吃十年。」小題大作,當朝宰相養不起半大的丫頭片子,傳出去豈不笑掉人家大牙。
但事實證明,真的不夠。
在第五次催菜上桌後,掉了下巴的宋相爺才回過神,將落顎往上推,他不得不相信人生百態,各有不同,他虛長了一把年歲終於見識到了。
那一日,除了曲款兒外,相府內上下,包括十幾位主子在內沒人吃飽,他們還是撿她吃剩的湯湯水水勉強熬成一鍋雜糧粥,每人分上一碗就沒了,還有人餓著肚子挨到次日。
隔天,相府的採買管事像背後有鬼在追趕般,領了二十多名下人和十二輛板車,直往貨源最充足、貨量最大的集市趕去,懷裡兜的銀兩重得他快拿不動,只能彎著背,滿得快掉下來。
也就從這一日起,相府的老老少少也特別能吃,糧食的消耗是以往的十倍,採買管事每十天一回的採買改三日一次,有時還吃不夠得叫大酒樓送幾桌席面來,大夥兒卯起來吃。
一群大老爺、夫人、公子們怎能吃輸一名十歲女童呢?丟臉,丟臉,太丟臉了,她肚子那麼扁哪能吃贏一家人,絕對不能輸。
某日用膳後,吃飽喝足的曲款兒忽然心有所感——
「鬼奴,你去查一查,是誰說文曲星的天命能助其修煉,看看從哪裡漏出的風。」無風不起浪,定有緣故。
「是的,主人。」鬼奴壯碩的身軀在瞬間消失不見。
「秀姑,這幾日你在京城兜轉兜轉,問問那些「朋友」,近日裡京中可有異狀,官居三品以上的大戶你就別去了,大多都有鎮宅獸看門,你進不去。」麒麟、貔貅、狻猊、嘲風獸、朱雀等,遇上任何一頭都足以將她撕裂。
「奴婢只在街上繞繞,不會魯莽行事。」秀姑低眉順眼,語氣輕柔。
「也順便查探哪個地方有妖獸為亂,你主人的嘴巴淡了,想烤幾隻小獸來嘗嘗味。」總歸是有道行的,肉質鮮美。
「雀妖可行?奴婢在東街瞧過一隻。」就是瘦了點,沒什麼肉,在那種不乾不淨的地方討生活。
「雀鳥呀!好像小了點……」一口就沒了。「你找找看有沒有巨蟒、白鮫、銀鯰這類肉多的大型獸體,主人吃剩的骨頭你和鬼奴還能啃上幾口。」如果有獸丹就更好了,他們一人一顆,日後如果日頭不大,不用撐傘就能走動。
她一聽,暈白的鬼臉笑得陰森。主人都吃不夠哪有他們的分,補兩口湯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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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5:57:41
第五章
御書房裡。
「小謝子,宰相府裡是怎麼回事?為何熱熱鬧鬧地像在過年,一車一車的食物往裡頭送。」
神態威嚴的皇上已年近半百,和歷代多產的先祖們一比,七子三女算是少的,其中四皇子是皇后所出,嫡出長孫封為太子是歷朝的慣例,他謹遵祖訓賜封號為崇德太子。
只不過端貴妃所生的大皇子為庶長,祿國公之女淑妃生的有三皇子和安清公主,兩名有所依恃的皇子近日來有些不安分,他正考慮要不要封賜為王爺,送到各自的封地。
可是又擔心天高皇帝遠,反而縱虎歸山、養虎為患,在其封地苛稅養兵,積累實力,反過來倒咬一口,興兵作亂,壞了錦繡河山,陷百姓於顛沛流離的戰火中。
手心手背都是肉,豈能說割捨就割捨,若非逼不得已,在他有生之年都不願見到天家自殘,斷其股肱。
而皇上口中的小謝子今年已有四十有二了,面上無須,嗓門尖細,不知是操勞過度的緣故,還是伴君如伴虎給嚇的,頂上頭髮已染霜,白得不見一根烏絲。
「啟稟皇上,是相爺家的外孫少爺來了,就是他老掛在嘴邊感慨不已此孫為何不姓宋的宮府神童。」可憐白頭翁,細數兒孫事,誰家的老爺子不自讚府上的孩子成器。
沒見到真才實學,小謝子不敢妄加推測,只猜想是誇大其詞,天底下的神童何其多,可別又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讓人白高興一場。
一提到有才之士,皇上的眼睛就亮了。「喔,是知州知府宮遠山的三公子吧!聽說是個能做事的好苗子,跟他外祖父一樣直如蒼竹,不屈不折。」
小謝子順著皇上的話往下接,專挑他愛聽的。「是呀!皇上,老奴還聽過一則傳聞,此子是天上星宿文曲星下凡,專為輔佐我大寒皇朝而來。」
他不提輔助君主,算是機伶的,畢竟代代有新君,在位者聽不得名將忠臣與哪位皇子走得近,意味著取而代之,改朝換代。
「真有其事?」他頗感興趣的問道。
「民間確實有此一說。」各地的邸報時有傳回。
「相爺的孫子也有參與此次的科舉?」若是文能論國,滿腹經綸,他必定重用,授以高官厚祿。
「是的,皇上,此時正在考場應試呢!」連考了三天,今天是最後一日,看看時辰也該結束了。
就算考得不好,若在文章上沒落多少的話,看在老相爺的面子上,三甲、前十名已是囊中物。
「你說狀元、榜眼、探花,朕該許他哪個名次?!」他要的不只是宮家老三的才學,還有他背後始終忠於皇室的宋家。
小謝子臉皮抖三抖,十分惶恐的跪地一叩首。「那要看他是不是胸有點墨,能不能入皇上金眼,奴才是個笨的,哪能看出好壞,唯有真龍天子才能御筆親點呀!」
他哪敢說,又不是嫌命太長,把腦袋瓜子拎在手上玩,他一個無根的閹人敢干預朝政嗎?那可是砍頭的大罪。
此時,定在翰林院的科考已進入尾聲,陸陸續續有考生走出考場,一個個面色蒼白的讀書人走得搖搖晃晃,彷彿風一吹就倒,腳下漂浮地讓前來接人的家丁、書僮攙扶著。
百無一用是書生,真是一群廢物。
停在大老遠的馬車裡,曲款兒啃著烤得焦香的鹿腿,不屑地啐了一口,不過是考了幾天試罷了,居然一副虛脫不堪的模樣,寫幾個字會累成這樣?
想想她之前那一世,動輒幾萬字,甚至是十數萬字的論文,她信手拈來毫不費力,熬了幾天幾夜不睡還能參加猛鬼派對,一手捉的小鬼十來個,所經之處無一遺漏。
七月間逃脫的鬼魂最多,也最累人,偏偏也最無害,通常只是想念親人,眷戀陽世而不肯返回地府,她捉得有些不忍心,暗中放走數鬼,鬼奴和秀姑是自願跟著她,因為他們並無後人祭拜,等同於無主孤魂,只能打入畜生道。
「主人,西邊有一股妖氣逼近。」秀姑的形體接近實體,有骨有肉有觸覺,與人無異。
曲款兒將煉化的獸丹給秀姑服用,她現在不懼日光了,只要不是正午的太陽,她都能行走如常人,無須打傘。
「晦氣。」才想逍遙幾日,這些不知死活的野東西偏要找上門,讓她想放過他們都不成。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人家想找死,她又何必客氣,反正她煉丹需要有大愛者犧牲奉獻。
「主子,為數不少,起碼有七、八個。」車外的鬼奴似在低頭打盹,手握馬鞭和韁繩,沒人看出他正在說話。
「是衝著我來嗎?」要先看看是誰再出手,沒人付銀子她不會多管閒事。
「可能,依行進路線是主人的方位,要小的去打發嗎?請他們「繞路」。」數量龐大不見得佔上風。
「再等等,他們是妖你是鬼,犯不著和他們硬碰硬。我欠缺一株神仙草就能提升你的能力。」那個不著調的師父說好要送她一株,可是她等來等去,連片七星連脈葉也沒見著。
「若是一拼,小的不見得會輸。」鬼奴青筋暴起,瑩綠色細紋流動般佈滿整隻手臂。
曲款兒一聽,沒好氣的踢車壁。「你主子還沒死,輪不到你出頭,我當了鬼也是鬼後,你照樣得聽我使喚。」
「是的,主人。」鬼奴咧開黑幽幽大嘴,似乎在笑。
「哼!一群沒出息的。」她怎麼養不出一夫當關的打怪獸呢,難道酷斯拉只出現在倭國?
越來越濃的妖氣顯示妖物已然靠得很近,等人等得不耐煩的曲款兒本來就小有火氣,剛吃完一隻白斤重公鹿的她打算換換口味,涮羊肉、羊肉鍋、薑片燉羊骨、片羊肉……
瑩白的小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點,一手黃符掮呀掮,考慮要用哪一張,最後,青蔥小指從中抽出一張。
「你想幹什麼?」驀地從旁伸出大她小手一倍的手掌,抽走畫滿硃砂的符紙。
「嚇!你打哪冒出來的,人嚇人會嚇死人你知不知道,好在我是膽大的,沒被你嚇掉小命。」她從懷中再取出一張黃符,揚手一揮,黃符瞬間焚燒殆盡,被取走的符紙也回到她手中。
「你又闖什麼禍了?小師妹。」看她腳尖一踢,一根神似獸骨的骨頭被她踢到坐墊下方的空格。
一見她落落大方,不怕人問的模樣,宮仲秋幾乎不用思考就能曉得她又給他惹來麻煩了。
做了,才會正大光明的裝蒜,表示她很安分,沒主動挑事,是別人看她美味可口,想把她端上桌吃了,而她不過是不想被當成盤中饗,所以不得不做了適當的反抗。
沒做,整個人就焉焉地,理都不理人,抱膝發呆,食不知味的嘟囔天太熱、人太吵、靈氣不足、飯太餿。
瞧!才相處月餘,他對她的習慣瞭若指掌,她比狐狸更像狐狸,有野性更具攻擊性,要順毛摸,別輕易惹毛她,否則她會弓起身六親不認,見人先送上一瓜子,撓人臉面。
「唉,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人家看我不順眼有什麼辦法……啊!你偷襲。」她瞪眼,不快地瞅著敲她栗暴的惡手。
哼!勿欺人小,早晚有報應。
「你不在江湖,你在馬道上,還是我宮仲秋的師妹,挨刀的事沒你的分。」老是往危險裡鑽,她真當學了師父一點招風喚雨的本事就能招搖了嗎?人外有人,她還沒遭遇到真正的對手。
曲款兒笑嘻嘻地朝他敲人的指頭一咬,咬出血味才鬆口,再得意地一舔唇,模樣撩人,看得宮仲秋眼眸一深。「看在你對我有幾分關心,待會站遠點,免得誤傷。」
「又是尋仇的?」他沒站開,反倒腳一蹬上了馬車,衣衫一拍不存在的灰塵,神色清朗若月。
「妖孽。」又在裝模作樣了,他不累嗎?
「你說什麼?」
「我是說二師兄把小命顧緊了,來者不善,你自個湊上來的,不包括在三劫三災三難中,若要求我救命得付銀子,小店店小,恕不賒欠。」親兄弟明算賬,認錢不認人。
她話剛說完,馬車傳來劇烈的碰撞,但是穩如盤石的馬車僅輕輕地搖晃一下,並未如人所料地整輛翻到。
「來了?」
「二師兄,現在下馬還來得及,太血腥的事看了會惡夢連連。」她還是有良心的,不想造成師門傷亡。
「我陪你。」他不畏死。
一句話,曲款兒心口跳了一下,小石子投入心湖裡,泛起漣漪陣陣,她第一次覺得腹黑的二師兄也沒那麼討人厭。
「我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不要的,閻王面前怨不得人。」她拈起蓮花指,打了個絢魔手印。
「嗯。」宮仲秋沒事人似的拿起她食盒裡的蝦仁韭黃餡餅,有一張人臉大,他文雅地掰了兩半,慢條斯理的嚼著。
還說她是吃貨,他才是偷餅賊。
曲款兒惡狠狠瞪了和她搶東西吃的小偷一眼,馬車的震動讓她暫時放下恩怨,古語吟唱般的由鮮嫩唇瓣發出,天空一陣雷響,閃光數道,四周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最終伸手不見五指。
驀地,百姓驚慌失措的跑步聲不見了,一道白光從上空打下,照亮了目光所及的空地。
沒有樹木、沒有岩石、沒有房子和人群,更沒有一輛一輛排得凌亂、等著接考生回下榻處的馬車,只有幾個長得奇形怪狀的男人,和一名衣物穿得極少,紅色肚兜外露的妖嬈女子。
「這就是結界?!」他頭一回進來。
「見識到了吧!井底之蛙,別再閉門造車,自認為學識舉世無雙。」他不懂的事還多的是。
只是想不到,沒有做不得,太空時代都能離開地球表面生活了,就算來了八隻腳的外星章魚也不稀奇。
宮仲秋輕飄飄地刺了一下。「等你把外頭的都解決了,再來鼻子朝天,話說多了容易咬到舌頭。」
「你敢小看我?給姑奶奶等著,我打只山獐給你當下酒菜。」她發下豪語。
馬車外沒有獐子,倒是有只和獐子長得差不多的山羌,穿著人的衣服,長得人模人樣,鼻頭上嵌了兩隻銀質圓形鼻環,一聽有人要吃獐子肉,立刻憤怒地變了臉。
「是誰想要我兄弟的肉,快給老子滾下來——」他氣極發功,掌心一道紅光射向馬車。
下一刻,紅光被拍回,正中他肩頭,血花飛濺。
「我老子早埋在黃土下頭,你要跟他做伴嗎?小姑奶奶樂於成全。」這樣黃泉路上才不寂寞。
一見車簾掀開,走下一個沒車輪子高的小丫頭,結界內的妖獸們都愣住了,這是什麼東西?這麼小的個頭能有什麼天大的本事,一根手指頭就能把她捏個粉碎。
而後看見馬車內坐了一位風采翩然的少年郎,心想那才是真正的高手,修煉有成的不老仙翁,小姑娘是狐假虎威,借勢先聲奪人,小小的身子妄想螳臂當車。
沒人……是沒有一隻獸把曲款兒當回事,蔑然的眼神往她身上一掃,繼而不屑的輕哼。
「是你吃了虎老大和兩位鹿兄?報上名來,究竟是何方小妖,膽敢來踩我們黑風窟山頭。」真是向天借膽了。
「是牠們先想吃我,我才吃牠們,而且牠們的內丹好小,才一百五十年,我看不上眼,賞給我家婢撲了,啊!忘了一提,我是人,不是妖,小姑奶奶叫曲款兒,記住了。」到了閻王面前才好告狀。
什麼黑風窟,不過是一群低等妖物聚集的地方,平時無惡不作,為非作歹,以人的精魄和血肉為主食,京城外不少趕考的學子和平民百姓失蹤,全是被牠們給吃個精光,連骨頭都不吐。
她原本沒打算找麻煩,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誰知她追一隻吸人血的蝙蝠王追到城郊時,大石頭後忽然跳出一頭張牙就咬的老虎,她金錢劍一抽便刺入虎軀,令牠當場斃命。
而後又來了兩個渾身橫肉的男人要為自家老大討回公道,死纏不休的不讓她追蝙蝠王,斷她財路,她一發狠就全滅了,讓鬼奴把打回原形的老虎和公鹿拖回宰相府烤獸肉。
「什麼真是你吃了牠們,你……你不是妖?!」怎麼可能?她才多大的肚子,怎吃得下一條鹿腿。
「嘻嘻,我現在想吃紅燒三杯兔肉、山芹炒羌肉、厚切牛排和清魚湯,再來個飯後甜點串燒田雞、烤黃鶯、煮道百年老筍湯,你們誰要先?」她急著下鍋料理好入腸胃。
見她一一點明牠們的原形,白兔精、山羌妖、牛妖、鯉魚精、蛤蟆精、黃鶯妖和百年竹子精皆臉色大變,冷氣一抽地往後退了數步,沒一個敢做出頭鳥,身先士卒去送死。
「別驚,別驚,只有一點點疼而已,很快就過去了,你們連害怕都來不及便完事,我的劍快如閃電,只消一聲就能去投胎了,我還會替你們念往生咒。」
功德無量呀!
聽她這麼一說,妖獸精怪們更是面如土色,動也不敢動。
「小師妹,你的話變多了,速戰速決,外祖父還在府裡等我們。」馬車內的宮仲秋聲如清泉,沉穩悅耳。
「真囉嗦,你很掃興耶!讓我好好打響我的名號會要你一塊肉是不是?二十年後的術式界將以我為尊。」她豪氣地誇下大話,以後的術法大成捨她其誰,她定會是人上人。
宮仲秋低頭吮了吮被她咬破指頭所汨出的血絲,微微揚唇。「死成一堆屍體了還能傳話?」
他不殺生,但是也見不得小師妹身染鮮血,與其她受傷,不如讓妖物精魅去受死,死了便無力傷人。
「什麼都不懂的人少開尊口,師父平時教你的都丟進老山溝了嗎?人死留魂,獸亡殘軀,未隨獸軀身死的獸魂仍會在人間徘徊七日,而後引魂使者才會拘走牠們的魂魄。」
人有頭七,獸也有戀世的意念,不同的是引路者不是人,有時是一頭巨犬,或是人身獸面。
「師父沒教我這個。」而他也根本不想學,只著重於招式變化無窮的追星劍法。
「呿!一邊看著去,回頭送你吃烤牛頭。」吃牛頭補牛頭,牛老實又勤奮,不會一肚子壞水。
「留只烤前腿給我就好,牛腦腥,不對味。」他拍拍袖子,一副等人服侍,富貴閒人的模樣。
嘖,有得吃還嫌,牛大腸給他聞屎味算了。
曲款兒只想著吃,腦子裡轉著上百道她吃過的美味料理,和宮仲秋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談,無視他物的存在,目中無妖的態度讓牛妖、兔精氣得火冒三丈,互相眼神一使,不顧什麼道義的衝上前,合力廝殺。
「太不把我等看在眼裡,今日撕了你當磨爪子!」
「磨爪子?我讓你們連爪子也沒有。」一起上省得她一個個來,耗時耗力又多費勁。
曲款兒虛晃一招一閃身,朝離她最近的老山羌推劍上前,左手抽出身後的桃木劍刺向鯉魚精,反手退三步下腰,一劍刺中欲逃的蛤蟆精,再一個轉身,一頭碩大黑牛倒地,好死不死的壓住女身的白兔。
她口唸咒語催符,天外飛來一道天火,竹子著火,瞬間枯萎,火勢波及來不及避開的黃鶯,頓時發出慘叫,羽毛盡焦,落地一死,成了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烤小鳥。
「咦?三爺,小的不過轉身替你拎起這些日子的換洗衣物和文房四寶,怎麼你們一眨眼就不見了,而這會兒又憑空出現……」咋舌不已的尚青睜大眼,摸摸突然出現的馬車。
「回府。」
結界消失,馬車裡堆滿妖獸的屍身。
某人又可大快朵頤了,填飽肚子兼煉丹,雖然此次的獸丹小質量又差,僅百餘年修行,但聊勝於無,積沙成塔,累積多了也是一種成果,當備用輔材吧!給鬼奴他們強魂修魄。
「中了,中了,中了頭名,宮三爺年少有成,是狀元郎,御筆親點的新科狀元呀!」
聽著絡繹不絕的報喜聲,老相爺精神奕奕,從一大早就笑得闔不攏嘴,一雙充滿智慧的老眼瞇成一條線,沒看他打開過,逢人便賞一錠銀子。
他還特地穿起一身大紅袍子,上頭繡了張牙舞爪的七條巨蟒,以他的官階再繡兩條也不犯忌諱,不過他不想太張狂,對皇家有絲毫不敬,故而是收斂性的奢華,以顯他歡騰不已的喜悅。
宋東璣太高興了,特意向皇上告假數日,連擺三天流水席,天子腳下的子民不分貴賤都可入席,他府裡、府外擺了上千桌席面,就算乞丐來了也照請不誤。
他為官數十載,看過無數良才將士,看來看去還是他外孫最出色,於家、於國都是不可或缺的人才,百年內誰能出其右。
但是在一片絲竹飛揚的歡樂氣氛中,唯有一人如不動明王般沉靜,似乎四周的熱鬧與他無關,他融入其中卻有種格格不入的遺世獨立,深幽黑眸並無波動,別人飲酒他飲茶——
事實上是動了手腳,外人看來醇酒甚烈,一杯接一杯也不改其色,實則是宮仲秋的琉璃酒杯早下了咒術,酒杯上散發著濃烈酒氣,可不論注入多少酒,空間轉換便是清茶一杯。
而獨自在梨花院一角的曲款兒就不湊這個熱鬧了,她專心地教跟著師父前來道喜的小師弟術式入門基本功,腳邊則擺了個空酒杯,如今如有七分滿,饞得石頭想偷喝。
三日宴罷,皇帝召見,狀元、榜眼、探花,一個不缺。
「皇上金鑾殿賜宴,宴請此次科考的前三名?!」
以往的慣例是前十名,宮仲秋頓覺不安,眉頭一凝,臆測著皇上此舉的用意,他有不太好的預感。
皇上現今龍體康泰,膝下三名公主,其中一人已嫁入輔國公府,另兩名一個因為挑婿眼光過於嚴苛,年屆二十仍未婚配,一個是出了名的刁鑽蠻橫,年方十五仍未有高官大臣請旨賜婚。
公主難娶啊,難不是身份崇高,而是難在眼高於頂,驕矜刁蠻的脾性,文武百官避之惟恐不及,視同毒蛇猛獸,彼此間更有「家宅要安寧,公主不入門」的共識。
這話從嫁進輔國公府的安慧公主可見一斑,她瞧中了駙馬爺,竟逼有妻有子的他休妻棄子,小妾庶子一律發賣他處,入府後不敬公婆,對叔伯小姑冷眼相待,還怒大長房長孫,將人打至半死,只因小兒玩樂將一顆綵球滾落她腳旁。
輔國公怒了,上書皇上要自降爵位只求休掉惡婦,後因皇后出面調停才平息這場風波,命公主和駙馬分府別居,逢年過節才得以如輔國公府,平常時日不與之往來。
一家子幾乎家破人亡,失妻又失子的駙馬爺怎麼不怨恨強奪人夫的公主,因此兩人的房事一向不睦,也鬧得烏煙瘴氣,駙馬爺索性夜宿青樓,令公主顏面盡失。所以說,大寒皇朝的駙馬爺非尋常人所能擔之,尤其是皇上子女甚少,也特別寵愛這三名女兒,寵到令人聞之色變的地步,滿朝官員視娶公主為畏途,退避三舍。
「朕聽聞你乃文曲星下凡,文才卓越,出口成章,右手下筆是治國方策,左手拈墨橫畫秀麗山河,文經武略當屬同輩中一傑。」嗯,長得也端正,秀逸清朗,眉目如畫。
「民間謬稱不敢承之,多有失真,實為吹捧之意,皇上聖明,定能明察秋毫,不致降罪。」宮仲秋不卑不亢的說道,不自滿的態度更令皇上賞識,龍心甚悅撫鬚含笑。
「你是說朕這狀元點得名不副實,有辱聖賢?!」皇上半開著玩笑揶揄,面上並無半絲怒色。
他躬身一揖,不見慌亂。「天下乾坤盡在皇上手中,錦繡文章許多人都會做,皇上該看的是今後的大局勢,是聖是賢自有後人書寫一番,何須在一次科考中一較長短。」
言下之意是眼前的浮華不是真,是虎會嘯山林,是鼠會打洞,在沒做出萬民同喜的政績前,什麼都是虛偽的。
會寫文章的人不一定會當官,而會當官的臣子寫不出一遍好文章又有何妨,只要治理好轆下的百姓,豐衣足食、紛擾不生,便是大大的好官。
以文論人不可取,要看實幹肯拼,不然養出一堆國之蠢蟲,國基不腐也難,有如危卵,傾覆在即。
「那就是說科考無用嘍?朕也只會看文章,從中擇取良才,見誰文章寫得好就給他個官兒做做,誰的文章差回家再練練,是這意思嗎?」
「不,任何事皆有因有果,若不將全國有才之士聚集在一起,皇上慧眼又豈能看見哪個有真才實幹,依朝廷所需選出有用之才,是皇上英明,百姓之福,普天之下唯有皇上是真智者,識得璞玉美質。」宮仲秋背挺得很直,面色謙和。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道理他識得。
金鑾殿前三進士,狀元、榜樣算是年輕有為之士,容貌出色,風度翩翩,美玉一般卓爾而立,唯有那探花郎……唉,一大敗筆。
身高五尺三寸,略胖,鼻頭有幾顆不甚明顯的雀斑,五官分開來看還順眼,放在同一張臉便顯得不協調,眼大如星卻配了個蒜頭鼻,男子嘴小如女子般殷紅,偏又生了一對顯眼的招風耳,讓人一見就發噱。
更重要的是他四十有五了,見著了皇上全身僵硬,同手同腳的行禮,白得像死人的臉色任誰瞧了都當他時日不多。
「呵呵,倒是個口齒伶俐的,能言善道、不畏權勢,相爺,你這外孫比你強,日後前途不可言喻,朕甚為滿意。」皇上語帶暗示,此人定能飛黃騰達。
滿意什麼?是他的文才還是人品,或是其他?宮仲秋心中咯登一下。
宋東璣竭力想維持平靜,但是臉上的得意怎麼也遮不住。
「汗顏,汗顏,老臣老了,腦子不靈光了,哪能和年輕氣盛的小伙子相提並論,該讓賢了,讓小輩們去瞎琢磨,朝廷有新血注入更活力澎湃呀!」
一聽老相爺有意退位,不少能接掌宰相之位的一品、二品官員狼光大放,盯緊了這塊饞了已久的肥肉。
只可惜他們盤算得太早,以皇上的精明不可能放了生性耿直的老相爺,在太子未能坐穩位子前,他不會助長各方勢力讓其日益茁壯,盤根錯節地分散皇朝實力。
「你讓賢,誰來敲朕一記悶棍,提醒朕行事是否有所偏差,相爺呀!朕一時半刻少不了你,你可是朕的左臂右膀。」沒有宋東璣,他這寶位岌岌可危,想拉他下馬的人不在少數。
一句左臂右膀彰顯了宋東璣於皇朝的重要性,同時也代表他深受皇上信任,是三朝堅不可摧的盤石,皇上托付國事的重臣。
「皇上要折煞老臣了,老臣哪敢敲打皇上,老弱身軀只為輔佐皇上千秋萬世。」他假意惶恐,內心是無比歡欣,有他在朝中頂著,外孫的將來差不到哪去,一代良相呀!
只是世事無常,豈能容人預料,一時的風光也有可能變成滔天大禍,招來令人傻眼的災難。
「哈,好個千秋萬世,相爺說得真好,朕聽得甚為欣慰,有孫如此可是你的福氣,朕欣喜之餘也想沾你的福氣,朕的公主安清……」待字閨中,秀外慧中,知書達禮,習六藝,知經綸……除了待字閨中,其他的皇上朕說不出口,那些他的皇女一樣也沒有。
「公主」兩個字一出,底下的官員聞弦知雅意,有人倒抽了口氣,有人幸災樂禍,有人面露憐憫,有人覺得可惜了,狀元公要淪為悍婦夫,從此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被曲款兒喊了多年的腹黑男,宮仲秋腹中自有定見,絕不受人掌控。
「啟稟皇上,學生有一事相求。」他一站出來,全場側目,如玉神采使人迷眩。
每年科舉選出的考生皆是天子門生,在尚未授於正式官職前,面見皇上以學生自稱並無不妥。
「你有何求,但說無妨。」皇上感興趣一問。
宮仲秋低眉垂目,「學生自幼師承青崖道長,道師算出學生命犯太陰,須配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之陰女方可逼災,因此尋芳多年為學生尋得一名陰年七月十四日子時三刻出世的女童,私下訂下婚約。」
「你訂親了?」皇上眉頭倏地皺起。
「是,年前道師才將此女帶至學生府中,言明此女在,學生安,此女離,學生危,學生安危繫於她一人。」既是擋災化劫,此一說法並無出入,他是聰明人,善用之。
反正數年後朝廷異變,自顧不暇的皇上哪還記得他的婚配,娶不娶、成不成親皆看他意願。
命相之說,皇上向來半信半疑,但是他不悅有人敢在殿前拂逆他的旨意,雖然他未把話說完,可意思到了,明眼人一聽便知上意。
「你可知吏部有一空職待補?」
吏部?!
眾人抽氣,暗生羨慕和妒意,吏部為六部之首,想進去多有不易,多少擠破頭也沾不到邊。
而目前唯一的空缺是吏部侍郎,正五品官。
以一名科考出身的考生而言,這官位對他太高了,一般是由七品官做起,最多賜給六品文職,放在翰林院琢磨幾年再下放各地為地方官,混個資歷再回京,到時四品官是跑不掉。
而今皇上龍口金言是正五品官員,那是皇恩浩蕩呀!不僅僅是器重而已,還有警告意味在內,要嘛就好好當官,做皇上看門的狗,否則皇恩也有可能是懸在頭頂的巨斧,隨時會無端滑落,要了他小命。
「學生能力不足,願到窮山惡水處歷練一番。」這幾年朝堂風雲際會,他不涉入這渾水。
聽到他寧可下放外地受苦也不願娶公主,皇上心中怒火大熾。「朕再給你一次機會,想清楚了再回答。」
毫不猶豫的宮仲秋聲若泉水湧出。「師命不可違。」
「好你個師命不可違,想不到朕是一國之君,所言居然還不及一名道士!」
他溫雅回道:「皇上,道師乃是先皇御封的無上聖極大國師,可免御前奉召,見新帝不用行禮叩首,許雲遊四方,不用推算國運,國師是先帝摯友,享永世福祿。」
能用到的關係他絕不放過,先皇與青崖道長不是朋友,先皇痛恨青崖道長,同時也懼怕他的卜算功力,在畏懼之餘又不得不依賴,蠶與桑共生,吐絲方盡。
「你在威脅朕?!」皇上臉色大變,怒不可遏。
「學生不敢,實話袒承罷了。」皇家勢再大也敵不過民心,民心所至才是天下。
他冷笑。「你想朕賜婚?」
一旁的宋東璣冷汗直冒,想著適當時機開口為冒犯天威的外孫求情,他這一步棋走得非常凶險。
宮仲秋故作遲疑,以為開罪皇上而不安。「此女今年十歲,十五未亡當為妻室,道師掐算出她有異命。」
這話說得玄了,似乎道明與他有婚約的人活不長,緣淺福薄,只能為他擋災卻不能共富貴。
換言之,皇上要將公主下嫁於臣子,可呀!再等五年,不然夫君早死了當了寡婦,嫁了也是白嫁。
只是,花樣年華有限,兩位公主再等五年都老了,大齡公主嫁不出去,將有多少嘲笑,以其尊貴身份怎麼可能等一名小小的地方官,這是自貶身價。
「好,好,好,好得讓朕長眼了,朕下令賜婚你與那名女子六年後成婚,你想下鄉歷練朕也成全,就去青陽縣吧!」皇上連三個「好」字是氣極而出,也給他個教訓。
青陽縣?那個一年連死了七個縣官,沒人敢上任的鬼地?!
「謝主隆恩。」宮仲秋清逸如畫的面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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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5:58:00
第六章
青陽縣
青陽縣沒有什麼不好,位於風光秀麗的江南往北約三百里處、有山、有河、有平原,天高水清綠地漫漫,魚蝦富饒,廣闊的農田可種植,稻收後種麥,一年兩獲好過冬。
縣民純樸,以種田居多,往來商販倒是其次,有繁榮的街市,商舖林立,糧食價格公道,只要肯腳踏實地的幹活,沒人會餓死,甚至有本事的人還能攢點銀子當大地主。
只是青陽縣原本有三十五萬七千多的人口正逐年銳減,有的搬走了,有的一出門就丟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沒了,一家老小哭得眼淚都乾了。
據說青陽縣東邊五十里地有座山,裡面有個深不可測的萬獸洞,洞裡住著數以萬計的妖獸、魔獸,以人為食,週遭十幾個鄉、鎮、縣、城都不能倖免於難。
隱藏青陽縣如今人口不到二十萬,其中老弱婦孺佔大多數,青壯男人多在田里做事時憑空消失,據說全被吃了。
「小師妹,你此時的神情太可恥了,當知民饑己饑,民溺己溺,百姓在受苦時,你我豈可滿臉歡欣。」她居然樂陶陶地笑出聲,和秀姑商討入縣衙後第一餐的菜單。
「妖魔橫行,惡行慘烈,百姓危在旦夕,有志青年當揭竿而起,一掃萬里,力保江山無虞。」
做三絲白菜燉好了,用五百年的山雞雞胸肉切成細絲,川燙後備炒,然後再逮個百年香菇入味,火腿取自三百年左右的豬後腿,白菜精不用太老,一百五十年即可,正鮮嫩。
「你說的是造反。」還一掃萬里咧,江山之事還輪不到她出頭,她心中無百姓,何來憂國憂民。
曲款兒沒理會他的潑冷水,小有腰身的稚嫩身子趴在車窗旁,喜孜孜地看著不遠處妖氣瀰漫的山頭。
「七品縣官是你在做,百姓也是歸你所管,見到有人溺水你就去救呀,不會有人攔著你,我天生缺心少肺,別指望我救民於苦難。」
她又不是觀音菩薩,聞聲救苦,一個人的能力有限,做不得兼善天下就顧全自己,天下人,天下事,哪能事事都管上一管,她的心沒那麼大,管飽不管饑,不餓死自己便是大福。
「無官無餉,沒有銀子就買不起糧食,我想天天啃肉啖骨也會膩味,小地方的蔬菜不知道豐不豐足,某人每日必備的果子大概要供應不上了。」想吃一口飽飯也不容易呀。
宮仲秋也沒說不養她,只道不當官就拿不到薪餉,沒了薪餉等同阮囊羞澀,想吃飽飯就得做事,為官不易,戰戰兢兢,朝廷不會平白銀子養個廢人,何況他離京前還得罪了皇朝最尊貴之人,前景堪慮啊。
「二師兄想過河拆橋?你借用我的名義擋掉皇上的逼婚,這是一劫,你又順利的脫身,擺脫京城亂源,我是功不可沒的擋了一災,不用娶公主很樂吧,她若進門,你的日子就難過了。」
把皇上惹毛了,管你是什麼三元及第的狀元郎,輕則人頭落地,重則株連九族,和皇家打交道是捧著腦袋幹活,稍有不慎,人家的一句話就能毀了一個百年家族。
「一萬兩白銀。」他徐徐說道。
一句話就堵得她氣悶,狠狠瞪他,稚氣十足卻又帶了一絲少女的嬌俏,過了十歲生辰後,曲款兒的身子悄悄抽高,胸前也有了微疼的腫脹。
「我不承認賜婚。」和討厭的二師兄綁在一起一輩子,她寧可不吃肉。
對於重肉食的曲款兒而言,不吃肉比餓肚子還可怕,可見她有多抗拒莫名其妙的婚約,她被人陰了。
「沒人要你承認。」六年後的事誰知道?人是會變的,他不敢保證自己不會變。
「君無戲言。」鐵打的招牌砸不碎。
宮仲秋嘴角輕揚,甚是愉快。「君無戲言,但是偶爾也會開開玩笑,你沒瞧見公主和離了又纏上駙馬,皇上宣稱是夫妻間小打小罵的情趣,和離一事當不得真?」
安慧公主與輔國公之子確實過了和離的文書,也在京人院備了檔,可是公主不肯和離又回頭找上駙馬,又吵又鬧地砸了輔國公府大廳,面子掛不住的皇上只好說和離不算數,公主歸家。
瞧!這就是所謂的「君無戲言」。
「二師兄,這個玩笑不好笑,皇上可以為公主翻臉不認賬,收回前言,可是你算哪根蔥、哪根蒜,有天大的面子讓皇上悔婚嗎?你當我是小孩子耍弄不成。」就算再加上宰相大人的臉皮也不夠格,皇上是君,君權不容挑釁。
看她挺起平坦的胸脯,這不是小孩子是什麼,要讓人拿她當大人看待,起碼要等上幾年。
宮仲秋一睨她平胸,嗤笑。「船到橋頭自然直,還沒發生的事不用去犯愁,小師妹幾時也杞人憂天了。」
「你……」他這話真氣人,什麼叫還沒發生,是根本不會發生,要不是他惡毒地拖她下水,她大可置身事外,涼涼地翹起腿作壁上觀,哪由得公主找上門,罵她是搶人駙馬的賤貨。
無妄之災。
事實上皇上有意賜婚時,淑妃所生的安清公主就躲在後殿的十六扇紫檀木鑲嵌象牙作圖屏風後頭,一眼就瞧上面容俊俏的新科狀元,暗走紙條要父皇一定要定下他。
誰知道峰迴路轉,皇上還沒開口呢,人家就尋了個由頭堵回去,當場賜婚,可新娘子不是她。
被打了臉的安清公主氣不過,文武百官一下朝她就無視皇家體面,衝到宰相府與之理論,大言不慚地要曲款兒讓人,甚至要動手打人,尋個可笑至極的罪名就想發落人。
無故受難的曲款兒可不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善人,公主的手一舉高,她口中喚出剛養成的術衛,尚未術魂的術衛只聽命行事,扛起公主就往圍牆外丟去。
世人的眼睛看不見術衛,只瞧見公主忽然哭喊大叫地漂浮在半空中,然後筆直飛出相府。
經此一嚇把向來嬌蠻的公主嚇出病來,連日高燒不退,還請來高僧隱經做法,法師設壇捉妖。
直到宮仲秋一行人奉旨出京,公主還病懨懨地躺在床上起不來身,囈語不斷的直嚷著:有鬼、有鬼……
「要進城了。」宮仲秋放下手中的書冊,少年官威隱隱浮現,他若有所思的望著青磚築成的城牆。
「進城就進城,嚷什麼嚷……」曲款兒不快的咕噥。「咦,那是什麼?」
一向安靜的石頭指著城門口一處,只見一大群百姓圍住城門,不知對著何物又嚷又罵,讓想進城的人進不得。
「下去看看吧。」
窮山惡水,妖魔流竄,為了確保外孫的安危,臨行前,宋東璣送了四名明衛、暗衛給宮仲秋,分別是兩男兩女暗色、疏影、錦色、月落,男的為侍從,女的則為貼身丫鬟。
不過這「貼身」兩字就有意思了,明為丫頭,其實更深一層的用意是暖床,十五歲的宮仲秋也該知曉人事了,沒什麼比枕邊人更能護其周全,一旦成了他的女人,還不死心塌地的跟著他,就算豁出性命也做所不惜。
老相爺是老奸巨猾的狐狸,他不相信人的忠心不變,唯有利用人性的弱點加以驅使,女子最可悲的是容易動情,一有了肌膚之親便情生意動,心繫一人,死也不願分開。
至於宮仲秋收不收她們,那就是個人問題。
「師姐,那白白的一團是狐狸嗎?」好可憐,牠捲起蓬鬆的尾巴包住小小的獸身直發抖。
聽到有外地人的聲音,手拿鐮刀、鋤頭、木棍的青陽縣縣民皆面露不悅,防心甚重地築起一道人牆,不許他們靠近。
「是幼貂,剛通靈性不久吧!頂多五、六十歲的小貂。」還沒能力幻化人形,僅在修煉初期。
五、六十歲叫小貂?
一群持著「武器」的百姓更是面色不佳,惡狠狠的瞪著外來者,似乎要以凶狠的模樣將人趕走。
「師姐,牠看起來好害怕,我們可不可以養牠。」石頭還不懂妖和獸的不同,小孩子的天性仍保有良善。
一聽有人要養白貂,人群中衝出一名穿著邋遢道袍的牛鼻子老道,他有個明顯的酒糟鼻,一手持劍,一手高舉著酒壺,身體歪歪斜斜的,好像喝醉了,站不太穩。
「誰……誰跟熊借了膽,居然敢要貂,不……不曉得這是一隻吃……吃人的妖怪……」這些人怎麼回事,為什麼動來動去,還一個分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
「吃人的妖怪?」石頭瑟縮地往師兄、師姐身後一躲,但又好奇的探頭一看,他怎麼也看不出兩個手掌大的白貂有吃人的本事,他只看到牠嚇得兩眼淚汪汪。
咦,貂兒也會流淚?
「別怕,牠沒你小師姐會吃。」宮仲秋摸著小師弟腦門安撫,他的解釋比不解釋更令人憤怒。
某人怒瞪他一眼,轉回頭道。「這位道長,你哪只眼睛看見牠吃人了,分明是只傻乎乎的幼獸,你把牠關在籠子裡做什麼,放了牠自己積功德吧。」並非每隻獸都有害人意。
「你是誰,竟……竟然敢管本道士的閒事,去去去,一邊玩耍去,此……妖放不得。」醉眼朦朧的道士打了個酒嗝。
被當成小孩子看待的曲款兒臉色微變,身後傳來悶悶的笑聲,她氣得回頭一瞪帶頭笑的宮仲秋,四名隨侍和尚青故作左顧右盼的撇開視線,極力忍住唇畔的彎度。
只有和她相處久了才知曉她殘暴的性情,雖然她此時的形體確實是半大不小的小姑娘,可是行事的果決和狠戾卻是戰場上退下來的鐵血將軍也比不上,百倍大的妖獸說砍就砍,還能像沒事人似將可怕的獸屍煮成佳餚吃下肚。
當然,她最驚人的是她的食量,後頭三車糧食和一車妖獸醃製肉是她的備糧,誰也不能跟她搶。
說實在的,除了曲款兒外,還真沒人敢吃上一刻是人形,下一刻打回獸軀的獸肉,人的外貌還深印腦海裡,與食人肉無異,叫人打心底作惡。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沿途上哪有足夠的食物讓她飽食一頓,隨行一車一車的糧食也太打眼了,拖累行程又耗費人力,不如邊走邊打獵,省時又省力,還省銀子。
通常修煉成形的妖獸是一般同類的數倍大,吃起來有飽足感,而不是塞塞牙縫,處於半飢餓狀態。
「她管不了,我來管。」清亮沉穩的男音揚起。
皎若秋月,灼灼其華,劍目點漆的宮仲秋一揚目,頓時清華生輝,褶亮耀目,一如明月入江河,只是少了為官的派頭,有如離家遊玩的貴公子。
「你又是誰,本道士在此捉妖除魔,爾……爾等休要插手。」他舞動著七星劍,姿勢倒是有模有樣。
宮仲秋兩指一夾,烏色透亮的長劍竟然動彈不得。「本官是皇上親封的青陽縣縣令,今日特來上任。」
他的話一出,百姓們都驚訝得睜大眼,嗡嗡嗡的接頭交耳,朝他指指點點,不信之餘又帶了點同情。「他是知縣老爺?」
「不可能吧,這麼年輕,不會是朝廷派來糊弄我們的吧?」
「怎麼是個嘴上五毛的小伙子,上頭的人也太不厚道,讓個不知內情的小哥來送死……」
「唉,皇上是放棄我們青陽縣了,任百姓自生自滅,這麼個公子哥兒能辦什麼事,不出一個月就沒了。」
「就是、就是,頂不住呀!趕緊買幾張符回去貼門板,至少多一層保障。」求人不如求己。
沒人相信新來的縣令能有多大的作為,不過是上面的官弄來的傻小子,還不如一張符可靠。
「肅靜。」疏影低喝。
四周頓時一片靜謐。
「本官不管民間有何信仰,要捉妖也好,要除魔也罷,不能擾亂百姓的日常作息,各安各家,勿要喧嘩。」宮仲秋到任的第一日是對百姓喊話,遏止他們的恐慌。
但是他畢竟年輕,說出的話無人信服。
「小子莫要張狂,你知不知道青陽縣往東有妖魔肆虐,殘害百姓,你讓他們各安各家是不想他們活命嗎?那些妖一餓極了就會闖入民宅捉人。」紅鼻子道士仰頭飲下一大口酒,酒沫子溢出嘴邊,他不修邊幅以手背抹去。
「不讓本官做做看又怎知本官不行呢?你有術道,妖魔有妖魔道,本官走的是光明正道。」肅清魍魎由此開始。「你竟敢口出狂言!」
「能不能少說廢話,姑奶奶我餓了,石頭,把貂兒抱走,你二師兄皮厚,不怕曬,就讓他在城門口開場布道,教化人心,咱們先到縣衙弄吃的。」她不能忍餓,肚子都扁了。
「是,小師姐。」石頭樂呵呵地想抱出籠子裡的白貂。
「住手,你想幹什麼?!」道士的長劍一橫。
「我……我要貂。」石頭我了老半天才壯著膽回答。
「不准碰,誰碰了視同妖的同類。」
「貂、貂很可憐……小師姐,打不開……」石頭比白貂更可憐兮兮地看著曲款兒,他學術法的時日尚淺,術式使得不太靈光,記得咒語卻忘了手印。
看他一臉沮喪的樣子,曲款兒從懷中取出一迭黃符,並由裡頭挑了一張適合初學者的。「別丟師父的臉。」
唉,老頭把小師弟扔給她就雲遊去了,只無賴地交代一句「好好教育、他會驗收」,朕是越老越將無良發揮得淋漓盡致!
「噢!」
石頭又試,籠子的門打開了,他興奮地兩眼發亮,殊不知是看不慣他太弱的小師姐出了手,兀自憨憨的傻笑。
只是貂有靈性,知道誰才護得住牠,一見鐵籠子打開一條細縫,細長的小身軀倏地鑽出,閃過石頭伸出的手,避開紅鼻子道士低喝聲的劍光,小小獸軀撲向曲款兒,鑽入她懷中直打顫。
「你……你們竟敢放走妖物——」
「放了就放了還怕你哭鼻子嗎?你想吃我的肉,還是喝我的血,剝我的筋,抽我的骨頭去打鼓?」嗟!多少道行做多少事,沒本事就要懂得藏拙,別出來丟人現眼。
曲款兒不耐煩和人說理,她漠然的一轉身,打算讓秀姑弄頓好吃的,吃飽了她才有力氣做其他事。
殊不知才往前走了兩步,身後傳來酒壺落地的碎裂聲,滿臉須喳的道士全身發顫指著她的背後,連鬍子都在顫抖。
「誅……誅仙劍,斬魔刀,你……你怎麼有這一對寶器……」天呀!道家都想要的至寶。
「我讓人鑄的。」花了三年才鑄成一刀一劍,用了上萬具獸骨與千顆獸丹,以及最冰冷洞穴的寒冰石,熱到足以將人燙死的千聖山水洞內的烈焰晶,還有無數天外飛來的月石。
師父啐她是不要命的小瘋子,可是她想做就非要去做,沒她轍的師父只好變著法子幫她,讓她得償所願,不過事後也將她罵個半死,不許她再任性。
「你……你是紅衣天女?」他驚呼。
「紅衣天女?」柳眉一蹙,曲款兒低視自身衣裙,的確以紅色偏多,他不提,她還沒發現自己偏好張狂的紅。
和她的個性一樣,不受控制的奔放,火般的顏色狂野又炙熱,誰也捉不住她。
「你收我為徒吧!仙姑,我要拜你為師。」可遇不可求的機緣呀!不緊緊捉住,機會稍縱即逝。
看到紅鼻子道士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雙膝跪地,不讓人拒絕的行了拜師禮三叩首,不僅曲款兒錯愕不已,就連一旁的百姓也看傻了眼,呆若木雞,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一大把年紀的大男人拜個未及笄的小姑娘當師父,他是不是瘋了?
「你歲數大得可以當我爺爺了,別鬧了成不成。」真收他為徒豈不笑掉人家大牙。
道士露出一口整齊白牙。「師父,徒兒今年二十七,還當不了爺字輩。」
「什麼,二十七?!」她不信地上下瞄了兩眼。
「多個打雜的也不錯。」宮仲秋杵在小師妹身側自言自語。
她沒好氣的一翻白眼,這個「人盡其用」的腹黑男,「算了,教一個也是教,教兩個湊一雙。」多個扛屍體的也好,鬼奴有人分憂了。
「呼呼呼!等……等等我,你們也走得太……太快了,我……呼呼,差點跟不上……」一人大喘著氣跑來。
「你哪位?」曲款兒困惑。
「我是……」白衣變灰袍的青年撩起被風吹亂的覆面黑髮。
「元逢春?!」宮仲秋驚訝的道。
他咧開嘴一笑。「我想你缺個師爺,我自我推薦了。」
「……」眾人很無言。
與此同時,京城正展開皇子奪嫡的初章,大皇子奏請出兵討伐屢犯邊境的南契軍,二皇子是大皇子派,鼓吹興兵,三皇子以白日宣淫參了太子一本,沒多久太子無故病倒,胸口出現銅錢大小的紅斑,且正慢慢變大中。
而京城附近的大妖、小妖本來已被曲款兒捉得差不多了,街道上還算乾淨,不過在她離京不久後,一片烏雲竟悄悄籠罩了皇宮上空……
元逢春是江州刺史的兒子,排行老五,是家中么兒,頗受寵愛,年十七了還睡在祖母的院子。
他文不成、武不就,科舉考不上個秀才名,武是半桶水功夫,打倒兩、三個地痞流氓綽綽有餘,但是遇上小有所學的練家子,兩招、三招就被打趴在地了。
有點小聰明的他最崇拜的人是宮府三爺,對他的才智過人是五體投地的敬仰。恨不得能成為他這樣的人,跟前跟後的如知己般往來密切,想偷師他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沉著冷靜。
但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學得不倫不類。
不過這一回他倒是真想做個事,不願一直一事無成的當個被寵壞的公子哥兒,他文章不好但文筆不差,考不上狀元就潤潤筆吧,縣老爺身邊的師爺也挺威風的,一呼百應。
於是乎,他留書出走了。
「我看你是想逃婚吧?拿我當借口好讓家裡的長輩不逼你娶妻生子。」他家中為他說了一門親,羊城郡守的女兒。
「哎呀,這等陳芝麻爛谷子的糟心事就甭提了,一個人的清心日子過得多自在,幹麼拖個指著你鼻頭大罵沒出息的婆娘讓自己不痛快,我的大好年華就要跟你混了。」元逢春天生是逢迎拍馬的好手,再噁心的渾話也說得出口。
「不怕被人說斷袖之癖?」他倆黏得太緊了,倒真像有那麼一回事。
他憤怒地拍桌。「誰說的,叫他出來倒茶磕頭認錯,小爺我氣宇軒昂,英姿勃發,明潤如玉,哪裡像個偷逃的。」
「小師妹。」
一聽到那位力保山河,整桶飯一次嗑光的大胃王姑娘,氣勢如虹的小爺一下子就焉了,有氣無力的問:「我最近沒得罪她吧!你看我印堂有沒有發黑,近日走不走霉運。」
不管是不是盂蘭鬼節,別再叫一堆白臉鬼在他屋裡跳蘿蔔蹲舞,一上一下口吐血紅長舌的吊死鬼嚇得他膽子都萎了,連出個門都得看黃道吉日,算準了時辰才跨過門坎。
「看不出來。」他額頭光滑,長了幾顆小痘。
他一急,聲音難免高了些。「你怎麼會看不出來,你和小師妹不是同門師兄妹,為什麼她會的你不會?」
原來不中用的男人不只他,還有眾人眼中出口成章的翩翩才子,他渾雖渾也不算太差。
「所學不同。」他對引鬼、招魂不感興趣。
元逢春逮到機會酸上兩句。「技不如人就別硬撐了,不會有人笑你孬,小師妹那一身本身你學不來。」
終於呀!難兄難弟,宮仲秋即使聰明絕頂也不見得樣樣精通,人呀,也有一兩樣不拿手的。
吹開浮在茶水上的茶葉,宮仲秋淡淡的問:「你來做什麼?」
「當師爺。」他先前明明說過了,記性真差。
「那我是何人?」唇如染朱,輕啜一口。
「我的好友宮仲秋呀!」難道還會是披著人皮的鬼?
「不,我是縣太爺。」他說得夠明白了。
仍是一頭霧水。
「所以?」他一臉不解。
「我是七品縣官,你是無品級的附僚,我是你的上司,你是我的下屬,記好你的階層。」宮仲秋提醒他上下有別,他的頭上是個官管著,言行舉止要合宜。
官場上不稱兄道弟,階級分明,知縣大人有知縣大人的官威,師爺就得唯唯諾諾地看他的臉色行事。
「有必要分得這麼清嗎?我是來幫你的。」他聽明白了,心中有些憤然,縣令不能有朋友嗎?
「你是來逃難的。」他一針見血,踩入痛腳。
真傷人,他心痛了。「好吧!我是不安好心的小人,不過我在來青陽縣前去過一次京城,那裡烏煙瘴氣的,大皇子的手似乎伸向了江南鹽運,皇上當朝斥責他心大。」
心大的解釋有幾種,事情可大可小,看用哪個角度解讀,但觸犯龍顏絕對是對己身不利。
「告訴你爹,不要下場攪合。」皇子奪嫡不是臣子們該插手的事,該放就放,否則引火上身。
他乾笑地撓撓耳後。「我爹好像和三皇子那派走得很近。」
「撤。」
「說得容易,利益誘人心,我爹著魔了,不知為什麼對權力特別看重,想由三皇子這條路陞官發財。」他爹魔怔了,誰來勸都沒用,變了個人似的,把爺爺氣得揚言要回祖宅。
「我修書一封,讓人想辦法使他左遷,貶到沒油水可撈的邊關小城。」無利可圖自然息了貪念。
元逢春一驚,虛笑。「不陞官還貶職,我爹非打死我這個不孝子,他念念不忘二品都統這位置。」
他整個人冷汗直冒,哪曉得隨口的一句話,他爹從四品的官位就丟了,自己果然是個敗家的。
宮仲秋語帶玄機。「有時降不是降,待上幾年,有他的好處,從龍之功聽來頗有幾分血性,但古來有幾人活著?」
拼不過,一死。
拼過了,功高震主,一樣是死。
還不如什麼都別做,看別人去爭功立業,等大局底定後,會空出不少高位,到時最被信任反而是當初不偏不倚的中間人,他們有才華,有足夠的智慧,以不變應萬變。
神色一凜的元逢春這次聽懂了他話中之意,背上打了個激靈。「好,我跟著你就是,你讓我幹啥我就幹啥,你不讓我動我就裝木頭,反正這些年來你也沒有害過我。」
聞言,宮仲秋神情一軟。「離我家小師妹遠一點,這是忠告。」
「喲,你和她……嘖,不會吧?她才十歲,你怎麼就看上那個沒胸的丫頭。」他往歪處想,眼露曖昧的賊笑。
肺腑之言聽不進耳是他的損失,怨不得人。宮仲秋修長的手指抵在茶碗底處,品味茗香。
青陽縣的日子很平靜,平靜地教人不安,打從新縣官上任那日起,青陽縣百姓再也沒傳出失蹤或平空不見的事情,一切美好地過於詭異,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
「你說誰是沒胸的丫頭,我耳背,麻煩你再說一遍。」真美好的氣味,妖獸蠢動了,教人好生期待。
軟綿綿的嗓音一起,神色微變的元逢春驚得差點蹦起。「哎呀,小師妹越來越水靈了,瞧瞧那雙眼兒,不足幾年,准勾得英雄前仆後繼的拜倒你石榴裙下。」
別過來,他是好人,不玩弄女人也不偷吃供品、
「蒙你美言,我倒希望長得平淡些,紅顏向來薄命,兩位一路好走,奈何橋上不用等我九十九年,逢年過節我會記得燒紙給你們。」曲款兒說著惡毒話時也一臉和氣。
哇,有必要這麼毒嗎?還咒他早死。「小師妹幾時多個跟班的,紅通通的鼻頭好像在哪見過。」
元逢春納悶的盯著她身後面容端正的年輕男人,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白不醒。」男子自報姓名。
「白不醒?」他為什麼不乾脆一覺不醒,不醒,不醒,他還醒著幹什麼,名不副實。
「我新收的徒弟。」挺好用的。
「你、你的徒弟?!」他驚訝的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想笑又不敢笑,忍得一張臉變形。
反過來還差不多,小姑娘小臉粉粉的,靈慧天真,大男人繃著張方正臉,背後一把木劍。
他在腦中構築一個畫面,還是師父帶徒弟,不過男的為師,正氣凜然,小的活潑,正是好動時,兩人大手牽小手,氣氛很好的走著……等等,他彷彿看到一片血色天空,陰笑的小徒弟突然踩著他肩頭,一劍揮向水缸大的巨嘴——
一滴血,兩滴血,三滴血,惡臭的黑血噴向呆住的元逢春,他怔了好久才回過神,指著白不醒抬走的巨物,手指抖呀抖的。
「那……那是真的?」
宮仲秋笑著輕拍他僵硬面龐。「你要考慮清楚,跟著我不時有類似的突發狀況,你撐得住吧?」
「仲秋兄弟,縣太爺,你不是開我玩笑吧?」他發現自己腳軟了,走不動,兩條腿直打顫。
「你看正在拭劍的小師妹有在笑嗎?」不打緊,嚇著嚇著就習慣了,見多不怪。
元逢春都快哭了,他不敢擦去臉上的污血。「小師妹,下……下次要動手前請先打個招呼。」他好躲遠些,免受波及。
「誰是你小師妹,別亂攀關係。」咻地一聲,劍身入鞘,曲款兒不屑的斜睨臉色發白的傢伙。
「兄弟的小師妹就是我的小師妹,我身為長,一定會好好地愛護你。」他笑得臉皮直抖,那個怕呀!
「不必。」不要扯她後腿就是祖上燒香了。
「欸!自家人何必客氣,我再不才也有一副厚胸膛,有危險我來擋,你腿短,先跑,哥哥斷後。」他犯了忌諱猶不自知,拍拍自己的胸脯,大吹特吹好體魄。
她腿短?「二師兄,不想他屍骨無存的話,請把他剁碎了餵魚,我會替他超渡。」
剁碎了餵魚跟屍骨無存有什麼不同?元逢春皺著眉,百思不得其解,一樣是來連渣都不剩。
「你想去「打掃」萬獸洞?」某人很自然地被忽略,宮仲秋不贊同的抿著唇,眸中有著擔心。
「人家都找上門了,你要坐以待斃?」與其被動的迎戰,她主張主動出擊,至少掌控權在他們這一邊。
「慢慢來,不用急,我們有三年的時間。」急易生錯,沒有完全的準備前,不宜輕舉妄動。
曲款兒沒耐性等。「要不是霹靂丹煉少了,不然一次解決倒省事,那山頭的冰火果酸甜適中,白給牠們糟蹋了。」
聞言,宮仲秋揚唇輕笑。「一次清光了,接下來的三年你吃什麼,要自己種菜、養雞養鴨嗎?」恐怕還沒養大她就缺糧了。
她一怔,眨著漸露媚態的丹鳳眼。「有道理,當畜牲圈養,想吃的時候就去捉幾隻,省得餓肚子。」
「畜牲圈養?」他愕然,隨即失笑,虧她想得出。
知縣三年一任,也就表示宮仲秋的任期三年才會調動一次,因此他們要確保足夠的食物來源。
萬獸洞裡的萬獸們怎麼也想不到牠們得以多活幾日的原因,竟是被當成牛羊般圈在地界上,和牠們吃人一樣,數目在一天天的減少中,而群體過於龐大的牠們竟不覺少了同伴,照樣內部惡鬥,互相吞食。
等到有一天發現洞內變寬闊了,赫然一數,佔山為亂的獸群竟已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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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5:59:16
第七章
五年的時光足以令很多人成長了。
青澀少年長成昂然挺立的俊美男人,風華依舊,一抹邪魅藏在溫潤如玉的面容下,令多少女人芳心大動,誓言與君同生死。
他舉著劍面對一頭鐵背、狐尾、八足,兩顆牛頭從頸部分開,一顆巨大眼睛在牛頭中間不住上下轉動的妖獸。
鐵劍鋒利,從中劈下,一分為二,牛頭滾落山澗,長劍順著往下剖,牛腹裂開,嘩啦啦的腸子、內臟流了一地,挺了好一會兒的牛身終於倒地,砰的揚起灰塵。
「嘖嘖嘖,你的手法太粗暴了,上好的獸丹就這樣被你的鐵劍震碎,小師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像這等品質的獸丹越來越難尋獲了,你就不能小心點嗎?」唉,真是心疼,這些全是銀子啊,能換好多糧食。
某師爺變市儈了。
「誰是你小師弟,別亂攀關係。」每次一有事就躲在最後頭的傢伙,憑什麼跑出來撿便宜。
「哎喲喲,小小年紀學會反抗了,聽聽,你的語氣和你小師姐當年多相似,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就差在你沒她好看,長得像根木炭,夜裡往那樹下一站就瞧不見人了。」
正如宮仲秋所言,嚇著嚇著就習慣了,見多不怪,一開始元逢春面對成堆的妖獸屍體,他吐得連膽汁都出來了,臉色發白地連著三、四日吃不下飯,僅能用陽春白粥進食。
一次,兩次,三次,吐多了也就不吐了,一張臉不再青白交加,飯也吃得下去,再看到堆積如山的獸屍也只是僅僅一瞥,當是田里收成的西瓜,沒什麼特別。
最後他竟然能一手拿雞腿咬,一手拿著算盤在妖獸四周走動,見到沒死絕的還會踢上兩腳助牠們早點斷氣,盤算著一顆妖獸丹能賣多少銀子。
皇子奪嫡的紛爭越來越白熱化,大皇子、三皇子和太子三足鼎立,互相牽制又互相爭奪對方的勢力,他們爭得越厲害,大寒皇朝境內的妖魔就越猖狂,散步各地,數量有增無減,力量強大到令人難以想像,也益發不好應付。
好在曲款兒的實力也變得更強悍了,多年不斷提升,她的術法已是前一世的等級,在煉化的獸丹輔助下,與五年前只能獵殺小獸的小丫頭不可同日而語,強到妖魔們一見紅衣就想逃。
紅衣天女,盛世天開,鬼魅無所遁形。
事實上,這些年曲款兒也調教出兩個好幫手,一是嗜酒如命的徒弟白不醒;一是由靦腆變得厚臉皮的小師弟石磊,基本上她本人已不太出手。
能讓她稍微提點神的是擁有五百年以上內丹的妖魔,她對獸丹的質量要求越來越嚴格,質地不佳的一律廢棄,扔給徒弟去琢磨,造就兩人煉丹術一日千里,尤勝於在道術的修煉,所煉出的丹藥居然搶手得很,讓一般著重養生、長壽的富貴人家爭相搶購。
也因為魔獸、妖鬼群逐漸龐大,加上紅衣天女帶起的獵獸風潮,大寒皇朝修行術式的人變多了,幾乎每個城鎮都能看到身著褐色長袍的術士,手持桃木劍或金錢劍斬妖除魔,驅鬼安魂,大寒皇朝堂堂進入人與妖魔共存的術式時代。
而青崖道長名義上是石磊的師父,師父就要有師父的責任,不能老丟給愛徒去教導,因此每年石磊都會無故消失一個月,跟著師父學觀面相、陰陽八卦術。
「小師姐,我這次力道沒控制好,下次改進。」石磊一臉羞愧的來到一頂四名長相怪模怪樣的轎夫所抬的轎子前,轎頂是獸皮縫製的頂篷,由四根粗大的獸骨架起,轎身是獸筋抽剝出的細絲織成透風的絲綢,十分涼爽而不悶熱。
曲款兒是極重享受的人,尤其在有人服侍的情況下,能不勞動盡量不勞動,保存氣力和某個該死的男人鬥。
「走開,走開,你很臭,不要靠近主人。」一道上蹦下竄的影子呲牙咧嘴的擋在青衣少年前面。
「滾開啦!麥子,我又不是跟你說話,你少沒大沒小,不然我把你下鍋煮湯喝。」石磊白牙一露,口出威恫。
桃紅色衣衫繡兩隻小兔子的粉嫩小女孩一吐舌,做了個高高在上,不屑低等生物的鬼臉。「誰怕你呀!光說不練的小矮子,我翹起尾巴都比你高,你邊邊趴著哭去吧!」
以一般十一歲同齡男孩來說,石磊不算矮了,甚至因為跟著吃貨吃得好,他長得壯實又挺拔,約有十三、四歲少年的身高,面容也較為老練、沉著,少了這年紀的稚氣。
可是和同行俱是已過弱冠的男人一比,他真的顯得矮小而不起眼,若非背上四、五十斤重的鐵劍十分驚人,足足有他半個人身長,否則還真引不起旁人的側目。
那把沉重厚實的九轉連環鐵劍是曲款兒請人專程打造的,用的是黃銅礦和妖獸的頭骨,以及千年沉鐵砂,老師傅是邊流淚邊鑄劍——被某人逼的——用了兩年才完成。
「臭麥子,我斬了你,你這只死靈貂!」石磊火大的抄起厚重的鐵劍,劍上的索魂環匡啷作響。
「啊!救命呀!主人,石頭瘋了!」
只見一道銀光倏地一竄,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兒竄進轎子裡,一隻蔥指纖纖的瑩白小手輕撫全身銀白的靈獸,小女童不見蹤跡,只有露出賊笑的小貂舒服地任由主人撫摸。
「小師姐,麥子太壞了,連我也不看在眼裡,你不能再縱容牠無法無天了,讓我教訓牠一頓。」他摩拳擦掌,打算剝掉牠一身貂皮,冬日近了,做成圍巾好保暖。
「吱吱吱!」靈獸發出不滿的抗議聲,罵他以大欺小,恃強凌弱,不是好人。
「跟一隻小獸計較,你可真長進了,師父把你教傻了吧,一根筋直到底。」她不承認這愣頭愣腦的小子是她帶壞的,好的歸她,不好的全推給行蹤飄忽的師父,誰教他偷懶,收了徒弟卻丟給別人去教,太不負責任了。
「小師姐,你偏心,就護著牠。」不服氣的石磊氣呼呼地說,兩隻牛眼睛瞪得銅鈴大。
世上沒有千年不變的人和事,是人都會變,不只見血就發暈的元逢春敢直視妖獸而面不改色,就連當年畏畏縮縮的小石頭也養肥了膽子,大聲地反抗……呃!暴政吧!
「你沒聽過「女子聯盟」嗎?我們都是女的,女人要幫助女人,自立自強,臭小子滾一邊去。」一張燃燒的黃符從垂落的紗幕中飄出,驟地爆開,灑了石磊一頭紅榴汁。
他怒意頓消,有幾分委屈的咕噥。「麥子不是女人,牠還沒長大,只是只小不拉幾的靈獸。」
「我長大了,我長大了,我是漂亮的小姑娘,只不過修煉的時間不夠,再給我三十年,我會跟主人一樣好看。」靈貂從轎子內跳出,腳一落地化身七歲小女童,身上的一副變成杏色上衣,小魚裙。
石磊小大人似的仰頭一哼。「三十年後我都老了,你變成好看的女人有何用,要當我女兒嗎?」
麥子是當年曲款兒從青陽縣城門口救下的小貂,在她的幫助下以靈丹餵食,原本要百年才能幻化的貂兒提早三、四十年化成人形,牠也比一般靈獸活潑好動,如同淘氣的小孩。
和人相處久了,有時牠會忘記自己是一隻貂,老以為自己是人,動不動就趾高氣昂的和石頭鬥嘴。
「你……你……嗚!主人,他欺負人,石頭好壞,打他!」麥子嗚嗚地哭了起來,牠不要當石頭的女兒啦。
兩個孩子的吵嘴倒讓在一旁休息的侍衛、丫頭們發笑,站在樹蔭下的暗色、疏影、錦色、月落護著一輛素青色繪流雲紋馬車,看似隨意地分站馬車前後,實則是在護衛,同時也在警戒。
即便五年過去了,貌若桃李,體態嬌美的錦色、月落也沒被她們家爺兒收房,反而人盡其用的當起暗衛隨侍左右,她們也興不起任何與君常伴、願與之比翼雙飛的念頭。
因為不管是誰見到長成後的曲款兒都會自慚形穢,媚眼如絲,眼波流轉,那雙媚人的眼兒一勾動,天地八方無顏色,瞬間奪走所有人的目光和呼吸。
她是天生的美人兒,眼兒媚,柳眉彎彎,不點而朱的唇散發著光澤,膚色白皙,一點點小暈紅從雪透的肌膚中透出,瑩瑩玉潤,風情萬種,睞人一眼能令人從骨子裡酥到體外。
「盡會胡鬧,沒一刻安靜,就不知那頭馬車裡的人怎麼靜得下心。」居然連吭都不吭一聲。
「心無掛礙自然心平氣和。」馬車內傳來溫潤如玉的男聲,甚是悅耳動人。
「夫!下你的棋去,少來摻合,耳朵那麼尖幹麼,半夜好做賊嗎?」耳聰目明的傢伙真討厭,稍有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耳目,把她看得死緊,害她少了很多樂趣。
一道低沉的笑聲溢出。「偷香嗎?佳人相邀,卻之不恭,小師妹備好水酒,三更時分赴約。」
「我說你呀,都從七品縣令升任三品代天巡撫御史大人,怎麼一張嘴還是那麼賤,見著良家婦人就想調戲兩句,你丟不丟人。」玉筍般小腳跨下轎,足踝處那刻著百獸圖的銀色鈴鐺叮噹作響。
一落地,亭亭玉立,不及盈握的細腰讓人羨慕,雪嫩藕臂一抬,輕風揚起,青絲飛揚,活脫脫畫一般的美景。
但那媚人的眼眸下蒙上一層薄紗,遮住了她的綺麗面容,髮髻間的壓花銀鈿補托出華貴之美。
「你是良家婦人?」
「怎麼,宮大人對小女子有什麼意見?咱們是斯文人,不動手動腳,用話說清楚。」
若是真功夫對陣,懶得勤練武藝的她遠遠不及,像吃錯藥似的宮仲秋進步神速,沒有一天落下的勤奮習武,不管再忙也會練上早、晚各一個時辰,人又長高了不少。
兩年前青陽縣縣令任期屆滿,原要內調回京升四品入戶部做事,管天下錢糧和稅收,誰知聖旨一下,改為代天巡撫,以御史身份走訪各地府衙,專查貪贓枉法,揪出害群之馬予以正法,還大寒皇朝一個清朗。
而那時邊關正在打仗,大皇子率領的五十萬兵馬和南契大軍在太平鎮打起來了,災難四起,流民流竄,因戰亂而離鄉背井的百姓往溫暖的南方移去,造成物價哄抬等亂象,他們便沿路巡視,控制情況。
「小師妹,你是能講道理的人嗎?這天要變了。」宮仲秋調侃,語氣不乏一絲帶著柔意的寵溺。
「哼!天早就變了,你沒瞧見皇城上空有一團黑氣嗎?」帝星將滅,群魔蠢動,紫微星未升。
紫微星代表人間帝君,它未升表示帝王之氣並不明顯,新君為何人未有定論,仍有變數。
「皇城上空有黑氣?!」訝然老聲驚起。
睫羽如蝶又黑又翹,長而卷地一掀一撲,曲款兒語氣還算溫順的問候。「老爺子,你的「病」也該好了吧?京城那頭沒你老人家鎮住不成,趕緊挪回窩去,顯顯威風。」
被稱為老爺子的老人氣血佳,活力足,臉色紅潤,呼吸緩而綿長,一點也不像「重病在身」的瀕危病人。
「趕人啦,小丫頭。」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輕鬆過,重責大任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閒,能鬆快鬆快……唉,人老了就惹人嫌,走到哪兒都讓小輩嫌棄……
「少在那長吁短歎,故作傷春悲秋的糟老頭子樣,老爺子自個兒摸摸胸口的良心,打從你向皇上告病求醫後的這幾個月,你拿走我多少靈丹妙藥,把你養得紅光滿面,你給過我一兩銀子嗎?」他是吃白食的。
原來曲款兒是計較有人將她的私貨洗劫一空,難怪氣憤難當。
老爺子不以為然的揮揮手,再下一子。「欠著,欠著,叫我孫子慢慢還你。」
「他還我?」她不滿的冷哼以對,再度揚起的低笑聲讓她火冒三丈。「他自個兒都還欠我五十六八千六百兩沒還,加上老爺子你的欠款,剛好是一百萬兩,請問何時要還?」
給個日期,好讓她心裡有個底,不要像個冤大頭似的替人賣命,到頭來什麼好處也沒擺著,賠了夫人又折兵。
近年來也有獸丹的買賣,但是不是明面上的,沒有官府的許可,只能私底下交易,一顆獸丹依質量從十幾兩到上萬兩不等。
基本上曲款兒已經很少狩獵,大多由白不醒和石磊出手,他們是這方面的好手,獵到的妖獸並不少,因此取出的獸丹不在少數,看得其他人眼紅到不行,巴結著要一次買空。
不過曲款兒沒賣,她讓已具半個煉丹師資格的徒弟將丹藥煉成補氣、養生、提升功力的丹丸,遇著了富貴老爺、大戶人家的老太太再賣,一顆丹丸少說千兩銀子起跳。
誰知來了這位「病重」的老太爺後,他常常這裡痛、那裡酸的嚷著,藉機「借」走了剛出爐的丹藥,和他孫子一樣奸詐的耍賴,寫下一張又一張兌現不了的欠條,厚顏無恥到極點。
欠債的比討債的還橫,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他是吃定了她不會找老人家下手才有恃無恐,盡情壓搾。
「自家人不說外話,孫媳婦呀!你賺得還不是你家三爺的,以後他當了大官,所得的俸祿和底下人的孝敬還不都是你的。」老人一撫長鬚,赫然是在朝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宰相大人宋東璣。
因為三位皇子為皇位已鬥得如火如荼,身為兵家必爭的宰相大人,他的支持是決定性的一方,每一位皇子都想拉攏他,無所不用其極的收買、利誘、威迫。
不勝其煩的老相爺遂假意憂心國事過慮而病倒,更索性以出外尋醫為由離了京城這塊不寧地,找上正四處遊歷、查訪民情的外孫,很無賴地賴上了不走。
染上火焰的清媚眸子氣紅了。「誰是你孫媳婦,別一時順口的亂喊,郎不情、妹不願,你搭哪一條鵲橋?」
「是呀,老爺子,孫媳婦還沒娶進門,你可別喊得高興,喊多了,福氣就沒了。」愛湊熱鬧的元逢春在旁邊打趣的道。
這一對小冤家的眉來眼去誰看不出來,只差那張窗紙沒戳破而已,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們吵得雖凶,可從來沒撕破臉過,吵著吵著感情就變好了,情愫暗生。
不然以曲款兒的冷情,她怎麼多次以身相護危急一時的宮三爺,還任由他取走一顆又一顆的靈丹。
而向來寡情的宮仲秋只在意曲款兒一人,其他女人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他瞧都不瞧一眼,卻會在百忙之中關心準備的食糧夠不夠,盡量備妥新鮮的蔬果以滿足某人的口腹之慾。
「皇上金口御賜的婚事哪能做假,小丫頭要認命,別想著拋棄我芝蘭一般的外孫。」宋東璣得意地拈胡。
「將軍。你輸了,外公。」清潤嗓音輕揚。
一看被堵死的退路,老相爺惱怒的皺眉。「你這小子太卑鄙,趁人不備,不知道要讓讓我老人家嗎?不孝。」
不為所動的卑鄙小子神情淡然。「尚青,離這兒最近的是哪個縣城?」
「回稟主子,是青陽縣,離此約六十里。」尚青生得高頭大馬,由小廝升任為管事,負責一行人日常上的瑣事。
尚管事也有七、八個跑腿的手下,不過不是人,是鬼,他們老在各地跑來跑去,同行的隊伍過長反而拖累行程,用人不便利,要管吃、管喝、管睡,沒有小鬼來得方便。
「呵,原來又回到起點,小師妹,繞過山去瞧瞧如何?那兒的萬獸洞提供了你三年的糧食呢。」
「看一眼也好,被我吃得差不多了,應該沒幾隻留著。」曲款兒眼兒一拋,好不迷人的回到四妖抬起的轎子。
時隔多年,青陽縣的變化不大,百姓還是務農居多,不過多了幾條商店街和幾間茶樓、飯館,唱曲的小姑娘抱著月琴遊走在各大酒樓中,小販的生意變好了,笑呵呵地數著銅錢。
少了妖獸為害,青陽縣的人口多了將近十萬之數,有的是外地搬遷來的,有的是昔日離開又返回的縣民,有的是邊境打仗,流落至此定居的新住民,接到慢慢繁榮起來。
令人意外的是,才短短兩年竟又換了三任縣令,不是病故便是睡夢中逝去,才到任不到三個月的新縣令居然是宮仲秋同科應考的探花郎劉道濟,五短身材的他又胖了。
不過他被貶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其貌不揚又不善言辭,不懂逢迎拍馬,不會巴結上官,逢年過節人家送的是一錠一錠的銀子,他送自家娘子做的醃肉和醬菜、魚乾。
但這只是表面上,畢竟能考入前三名的人不會是傻子,他似乎是順勢而為,敏銳看出朝中局勢,急流勇退的遠離一觸即發的朝廷內亂,來到被宮仲秋整頓得還算富裕的青陽縣,天高皇帝遠,當個一縣之主反而自在多了。
「你倒是聰明人,劉大人。」三不管地帶,三個皇子的勢力未延伸至此,嫌地小人稀,無油水可榜。
種田人多,魚米可收,可是最窮的也是農人,幾百頃土地的稅收還不如一名商戶繳納的稅金。
「哈哈哈,宮大人才是青年才俊,國之棟樑,你們一行人多住幾日,讓下官好好招待招待。」來者是客嘛。
「又是鹹菜、肉乾?」宮仲秋打趣道。
他一怔,隨即失笑。「宮大人也曉得下官在京裡鬧出的醜事呀?沒法子,鄉下人的窮酸氣改不了。」
「宰相府也收過夫人送的醬菜,外祖父嘗過後說甚為可口,甘脆清甜,配粥吃正好。」他有意說明並非耳報神,刻意探查官員家中大小事,事有湊巧,不是掀老底。
聽到宰相喜歡他家的東西,劉道濟笑得很開心。「小小賤物不值一提,原本還擔心京裡人吃不慣。」
「能入人口就是好東西,豈有貴賤之分,劉大人是懂得生活的人,讓人十分佩服。」能適時地明哲保身,他的政治眼光相當毒辣,一眼看出身在此局中的風險,舉家避災。
小小的銳眼閃了一下,他拍拍養出不少肥肉的肚子。「下官也只是混日子罷了,沒什麼大出息,不過宮大人若想到街上看看老街坊,東街的福生酒樓值得一逛。」
「福生酒樓?」他在任的三年內並無此酒樓。
劉道濟呵呵地瞇眼一笑。「張大人和吳大人的死讓下官深感遺憾,雖然下官未有機會識得,可全是好官呀。」
張大人、吳大人正好是前兩任的青陽縣知縣,他們任職時並無異樣,身強體壯,無病無痛,且都是正要一展長才的壯年,但卻都死了。
劉道濟不想當第三個任上猝死的知縣,因此他下功夫查了一陣,但線索到了福生酒樓就斷了。
「嗯,我會去看一看。」說完便告辭離去。
無緣無故的死去,查不到死因和傷口,宋東璣之所以當機立斷的離京,主要是京城近半年發生十數起類似事件,死的全是朝中大臣和對朝廷具有影響力的皇室宗親。
前一天還談笑風生大談軍國要事,到了晚上就斷了氣,隔日掛上白燈籠傳出死訊,一代名臣殯落。
單一事件並不會引人注目,一個接一個亡故才啟人疑竇,就連在皇宮內的皇上都察覺到事有蹊蹺,多次召宋東璣進宮商討,暗地調查此事是否有古怪。
可是以宋東璣在朝數十年的歷練居然查不出半點端倪,身邊陸陸續續有老戰友辭世,他驚覺不對,趕緊上稟皇上,謊稱有疾連夜出京,找他的乖孫媳婦來解決人力不及的怪事。
可惜曲款兒根本不想管京城裡那團鳥事,皇家的那些骯髒事她才懶得理會,誰當皇帝不重要,她早看中了一座風光怡人的山頭,打算在此開宗立派,成為術流派第一人。
「你要是閒得發悶就去抄抄經書,為自己消消業障,你當官倒是上癮了,別人的閒事也拿來管一管。」明明一臉奸臣相,何必精忠報國,想立傳留史嗎?
「青陽縣在我的管轄下雖然不算風平浪靜,萬民安康,但至少縣內清平,百姓安危,人人有飯吃,想必你也不願意見到曾經努力過的祥和又被破壞了。」就像親手拉出的土胚在手中逐漸成形,儘管燒不出出色的薄胎白瓷,在拉胚人眼中卻是獨一無二的。
覆上面紗的曲款兒修眉輕輕一擰。「我覺得你又在耍心眼,這次想算計我什麼?醜話說在先,先收銀票後辦事,不要再想賴賬,你們祖孫倆比下山打劫的土匪還可恨。」
要不是答應了師父要護他渡過三災三劫三難,做人不可言而無信,她早就一走了之,誰還和他囉哩囉唆。
「我很窮。」兩袖清風。
她一啐。「三年清知縣,千萬雪花銀,當我不曉得你收賄嗎?還有沿途被你查出的貪官污吏,流匪賊頭,他們起出的贓銀你沒留一手?你鼓起的銀袋子會不會裝太多了。
他手很大,敢污抄家的官員小吏所置的私產,三分之一流向他銀帶,三分之一捐給當地貧苦人家,剩下的三分之一才繳回國庫,不辨忠奸的皇上當他是好官,還下旨表揚。
「噓!小師妹,這是給你備的聘禮。」爹娘尚在不分家,他的確很窮,置下的家產都不在他名下。
宮仲秋手中的確有不少田地,莊子、鋪子,或租或佃的收取租金,但為數不多,除非全轉獸賣出去才有巨額的獲利。
曲款兒面上倏地一熱,狠狠瞪他一眼。「少拿我來說嘴,小心晚上我放幾十隻鬼和你徹夜長談。」
「我二十了。」同齡的男子都已有好幾個孩子在地上爬。
「你一百歲也與我無關。」她扭過頭,不看他眼神中的意味不明,看了心煩意亂。
「小師妹十五了。」好快,小小的個頭都這麼大了,老愛張牙舞爪,明明一丁點高卻擺出我比你厲害的模樣,神氣活現的要佔上風。
那時的他心高氣傲,看不慣她的裝模作樣,只想著踩她一腳,將她踩在腳底下,師父是如此睿智的世外高人,怎會找了個目中無人、老氣橫秋的野丫頭為徒,簡直是自毀道行。
「你要幫我辦及笄禮嗎?免了吧,羊毛出在羊身上,說不定我還得倒貼銀子。」她從沒把年齡的事放在心上,因為她不知道確切年紀該算幾歲,這一世與另一世無法合算。
看她嬌嗔的眉目,他笑了。「你十五、我二十,湊合著也能白首一生,你早晚要嫁人,不如嫁給知你性情的我,起碼我不會嫌棄你會吃,被你可怕的吃相驚著了。」
「呃……你是宮仲秋?」
「是。」
「本人?」不是妖魔幻化?
「是的。」他笑道。
細白手背往他額上一覆。「沒發燒呀!」
「我家世清白,身體康健。」宜為良人。
「呿!本仙姑判定你瘋了,這麼掉雞皮疙瘩的話由你口中說出,我渾身發冷。」想捉弄她?門都沒有。
曲款兒相信世上沒有平白對另一個人好的人,只有有利可圖才會表示出瓦解他人防心的善意,以利益結合來達到目的的,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買賣誰理會,同樣的道理。
「我也認為我瘋了,自找麻煩。」他暗歎了口氣。
本以為自己是厭惡她的,非常厭惡,希望她只是人生的小插曲,船過水無痕,少有交集。
直到他看到白不醒跟前跟後的跟在她身邊,眼中不時流露出說不清、道不明的眸光,而後又有個崇拜師姐的小師弟一臉戀慕地看著她,他平靜的心終於起了浪潮。
在瞧見小白貂躺在她肚上睡覺,小腦袋直往她懷裡鑽時,強烈的妒意油然而生,他嫉妒一隻還沒有能力變成人的小獸,想把牠撕成碎片。
那一日,他嚇著了,落荒而逃。
冷靜地思考了幾日,他終於釐清被自己忽略多年的心意,他的厭惡源自於她的不與人親近,小女娃眼底的鄙夷傷了他的自尊,因此他也決定視她為敵人,再三打壓。
其實,他是喜歡她的,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喂,知道是麻煩就別碰,我又不是非你不可,啊——」是誰沒長眼,冒冒失失的撞到她?
「款兒,小心!」宮仲秋伸手一拉,將嬌人兒擁進懷裡,一手扶著她後腰。
每一次出門都帶一大堆太顯眼,宮仲秋和曲款兒這次只帶尚青為護衛,秀姑伺候,鬼奴趕車,其他人留在縣衙休息,暗色、疏影等人則保護此行未帶太多人的宋東璣。
殊不知到了福生酒樓門口,兩位走在前頭的主子正要進入,冷不防一道影子從裡面衝出,直接往沒留心的曲款兒身上撞,宮仲秋立即閃身維護,側身閃過撲至的人影。
「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為什麼不接住我,我要讓我爹把你捉到牢裡打五十大板!」摔倒在地的女子一身華衣綢緞,頭上珠釵金銀交錯,低著頭罵罵咧咧地怪罪於人。
可惜沒人扶她一把,看笑話般從她身邊走過。
「放手。」曲款兒小聲冷喝。
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宮仲秋笑如暖陽的牽著微冰小手不放。「世道不平,處處有危險,你看,上個酒樓也差一點傷到你嬌弱的身子,平時叫你多吃點總是不聽話,嘗到苦頭了吧?」
她吃得還不夠嗎?他這是反話還是諷刺。「你在搞什麼鬼,我壯得可以把酒樓拆了,再掘地三尺埋了你。」
「款兒小師妹要走好,看好腳下,別再被人給撞了,你這小身板不經撞。」她也會臉紅?真是稀奇了。
「別別,拜託你恢復原來的樣子成不成,我覺得很毛……」背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曲款兒很不習慣他的溫柔,感覺大魔頭又要使壞了,最好趕快閃開,以免遭殃。
「站住,本姑娘沒允許你們走,都給我停下!」那刁蠻的女子不許別人忽視她,長鞭子一甩就想攻擊。
沒人看清楚宮仲秋是怎麼抱著懷中人兒移動,只見鞭子尚未落下,兩人已上了二樓雅座,落空的鞭子在地上揮出一條鞭痕。
「姑娘家用鞭不好看,小師妹別學。」她那身氣力揮一鞭,地面不裂成河才怪,毀屋無數。
「你認識她?」她眼兒一眨一眨地,不笑也媚人。
「不認識。」他回答的有點快。
「欲蓋彌彰。」瞞得了別人騙不過她,她對他的一言一行太熟悉了,簡直連毛細孔也數得出來。
他笑笑地摸摸她的頭,感受髮絲在指間滑過的細柔。「藍城大司馬的女兒,今年十八歲,小時候纏過我一陣子。」
「哼!舊情人。」
「少胡說,情人只有你一人。」能令他動心的唯有她而已,而他還差點錯過了。
聽他眼也不眨的說著不害臊的話,媚眼一閃的曲款兒在心裡暗罵他妖孽,又想用絕代風華來迷惑人。
「本姑娘的鞭子你敢躲,活得不耐煩了!報上名來,我非將你挫骨揚灰……啊!你是仲秋哥哥?」女子跟著衝上樓,一看清面前的人,頓時喜出望外,嬌蠻的神情如同變戲法一般,一下子溫柔似水。
宮仲秋頭也不抬,面不改色。「姑娘認錯人了,在下姓官,官中禾,南陽人士,與姑娘素不相識。」
果然是腹黑男,隨口一編的謊話像是真的,中禾不就是從「宮仲秋」中取出,曲款兒暗笑他演技佳,適合當戲子。
「我沒有認錯,你是仲秋哥哥,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是我,我是左青瑤,你的瑤兒妹妹,仲秋哥哥不認得了嗎?」左青瑤強拉著宮仲秋的袖子,眼中隱隱有喜悅的淚光浮動。
「很抱歉,在下真的不是你要找的人,麻煩姑娘放開在下的衣袖,感激不盡。」再扯下去就破了。
「仲秋哥哥……」她眼眶紅了,泫然欲泣。
「姑娘,在下已有未婚妻,請勿在光天化日下拉拉扯扯,不成體統。」唉,她死纏活賴的個性仍是絲毫未改。
我不在意呀!曲款兒瞇眸一笑。
你不在意我在意。宮仲秋回眸一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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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5:59:47
第八章
「臭丫頭,你想跑到哪裡去,大爺不管你是誰的女兒,乖乖的給我過來,否則打斷你的腿,看你用哪只腳跑!」
咚!咚!咚!很沉重的腳步聲。
感覺二樓雅座的地板陷下去又彈起,一步一陷一彈,再一步,又是一陷一彈,明顯感受到來人的身軀龐大。
仔細一看,先前揮鞭子,盛氣凌人的左青瑤刷地臉上血色盡失,她顫著身,雙手環胸一直後退,直至退到牆邊,兩腳一軟滑了下去,蜷縮著身子。
看起來她很害怕,非常害怕,怕到連臉面都可以不要。
直到雅座的樓梯被龐然大物擠破了欄杆,厚重的壓迫感襲捲而來,抬頭一看的曲款兒和宮仲秋終於瞭解她在怕什麼,因為這傢伙著實駭人。
形似崑崙奴,卻比崑崙奴還要高壯幾分,頭大,身體是圓的,反倒四肢是正常人的粗細,渾身橫肉一抖一抖的走來,彷彿看見一座會走動的山,正霸氣十足的邁步。
「還不過來,想要我把你烤來吃嗎?你的侍女們還在屋子裡哭,你想丟下她們不管,自個兒走人?」他發出難聽的桀桀笑聲,像是菜刀磨著鍋底,聽起來十分刺耳。
「不!你……你不能吃她們……我……我爹會派兵滅了你……」她好怕,誰來救救她。
「桀桀桀,來一個吃一個,來兩個我串一雙,兵?呵呵,大爺不怕,那個也好吃,脆脆的,就是肉質有點硬。」
「你……你吃人……」她嚇得臉色發青,語無倫次,腦子不管用了,一片亂紛紛,盡顧著害怕。
「你聽話我就不吃你,來,跟大爺走,大爺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有一群和你一樣如花似玉的美姑娘呢。」他邊說邊流涎,兩顆眼珠子忽大忽小,還會分兩邊。
「不要,不要,我不要去,我不去!」左青瑤慌亂的搖著頭,身體抖得像快散架的篩子,驀地,她眼角一掃,頓時兩眼發亮地往前一爬。「救我,仲秋哥哥,你一定要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要……我是被騙來的!」
腳上被她濕濕黏黏的手汗弄得實在不好受,很想一腳將人踢開的宮仲秋忍住眼角的厭惡,他低視雙手緊抱著他小腿肚的女子,想著該用什麼理由名正言順地把她甩掉。
「小子,大爺的事你最好別管,這個臭丫頭是我的,不想被我腳丫子踩扁就安分點。」
「她認錯人了,我沒想要管,也不敢管,可是她抱著我的腳不放,你說該如何是好?」像這般沒腦的蠢貨就該剁碎餵豬,免得自個兒找死還連累別人。
「仲秋哥哥,你……」一臉難以置信的左青瑤哭了出來,眼淚和鼻涕全糊在一塊,落在宮仲秋的衣服上頭。
沒幾人知曉宮仲秋有十分眼中的懼污症,他外表看來雲淡風輕,什麼都不掛心的樣子,實際上他不能忍受有一絲污漬粘在穿著的衣物上,只要有點髒他就會渾身不對勁。
左青瑤的無心之舉觸動了他的逆鱗,剎那間,白衣勝雪的姿容寒煙如冰,整張臉潑上濃墨般暗沉,微帶一絲千年不化的清冽寒意,眼是冷的,唇則抿起,陰鬼夜行……
「姑娘,要死死你一人就好,何必要牽連無辜,自己識人不清是別人的錯嗎?你蠢笨如豬輕易受騙是你天生不長腦,有哪家的閨閣千金會在無父兄尊長的陪同下出門?你這樣分明是揮著紅巾教人捉你,現在人家如你所願了,你還有何怨,有何不甘?汲取教訓,早早去死,省得遺害世人。」
宮仲秋一口氣辱人不帶髒字,說完一杯涼茶送到他面前,他看了看送茶的人巧目盼兮,睞眸一笑,他天大的火氣也消了,眉目清朗地回以淺淺笑容。
「仲秋哥哥……」左青瑤哭到沒聲。
「說的好,兄弟,我欣賞你,女人全笨得要命,自以為聰明又愛耍小心機,男人一根指頭就能搓死她們,這臭丫頭我帶走了,你隨意。」這小子上道。
大漢拖著笨重的身軀,一隻大手有熊掌的五倍大,他彎下身,輕鬆一撈,就把全身虛軟的左青瑤像拎小貓般拎起,他還左右搖了搖,確定她沒壞掉,人是好的。
此時的左青瑤已經嚇得四肢僵硬了,喉嚨梗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整個人淚流不止。
尤其在聽見那句事不關己的「慢走,不送」後,她猶帶希翼的雙眸徹底絕望,心如死灰。
突地,輕軟的嫩嗓響起。「老蛟,別急著走,咱們聊聊,敘敘舊,你又發福了,想必吃了不少人吧?這兩年日子過得很滋潤嘛。」
走到樓梯口正要下樓的巨漢忽然渾身肥肉一顫,粗厚的脖子很緩慢、很緩慢地回轉,驚慌又不願相信,整張臉糾結成一團。「你……你是……不,你不是……可是……」
「我是。」曲款兒笑笑的取出一迭黃符,當成扇子掮涼,張大眼睨著他。
四周靜了一會,突然——
「啊!紅衣魔又回來了,快逃啊!」
眾人只聽見人體落地的砰聲,地上多了一張剝落的巨大人皮,在眼睛來不及眨之前,一團黑色物體倏地飛出酒樓,驚人的龐大身軀竟如此滑溜,一溜煙就不見了。
好駭人的移動速度,他是怎麼動的?!
或者說,是誰能把他這如移動山脈的壯漢嚇得連人都不捉就逃走了,還有人比他更可怕嗎?
「回來,老蛟。」
曲款兒雪嫩皓腕輕舉,,朝黑物射出的半空做出「拎」的手勢,適才已逃得老遠的巨形黑雲就這樣慢慢往後飄,接著逐漸縮小,最後成了一條小黑蛇模樣的蛟浮在曲款兒張開的手心上方,顫抖地蛟身捲成一圈一圈的。
「姑奶奶的話還沒說完,你跑什麼跑,太久沒看姑奶奶大開殺戒,有點懷念是不是?」肉吃多了對身體無益,這條蛟命先留著,等她嘴饞了再來活蛟三吃,蛟骨酥炸。
黑蛟翻身,神情可憐地求饒。「紅衣魔……不,天女,小的很久不吃人了,真的,改吃素。」
「啐!當姑奶奶傻的呀!肥成那樣吃哪門子素,整桶豬油當水灌還比較令人信服。」在她面前睜眼說瞎話,果然是個笨的。
「是是是……小的專吃餿食,吃得腦滿肥腸,姑奶奶教訓的是。」蛟首直點,諂媚地教人發指。
曲款兒不耐煩地以小指戳牠一下。「你們幾時幹起擄人的勾當,不是都直接一口吞了嗎?」
「呃!這個……姑奶奶,小的不能說,會丟命的。」黑蛟的蛟身全黑,頸部卻一圈白——嚇出來的。
「那姑奶奶把你背上的那條筋抽了如何?」蛟筋一抽再也化不了龍,無論再修煉幾年都是蛟。
「不可呀!姑奶奶,小的還想翱翔九天。」嗚嗚,他為什麼要自告奮勇跑這一趟,叫小猴去逮人不就沒事了嗎,也不會遇到女羅剎。
「說!」她厲聲一喝。
「……天女,小的是跑腿的,上不了台前,你的術法無邊,能探天地萬物……唔!」黑蛟忽然痛苦地打滾,喉間如針刺般發不出聲音,好像被無形的手扣住。
「鎖喉術?!」曲款兒面上一驚,站起身,瞳眸銳利的一掃酒樓四周,垂放腰際的手動了一下,一張人形白紙立刻由袖口滑出。
「款兒,怎麼了?」面容一斂的宮仲秋及時捉住她的手臂,輕嗓音穩住她的焦慮。
「有人……不,不是人。」那不是人氣,她感受得出來,太過清冷冰涼,猶如水滑過身軀。
「是妖?」
「非妖。」無妖氣。
他訝然。「難道這地界還有魔?」不是全部被她消滅了,只剩下少許成不了氣候的小妖?
妖還有些許靈性,適當的導正後有可能成為靈獸,但魔不行,它是人間愛、恨、貪、嗔、癡、怨等各種求不得的黑暗氣息所幻化而成的,它們沒有具體形狀,也不會有情緒和感情,它們只會不斷的吞食,吞掉人們心中的怨念和恨意,藉著這些不純正的氣息壯大自身。
所以它們是殺不死的,一旦又有百姓在內心召喚,它們會像斷尾再生的守宮迅速復活。
曲款兒搖頭。「也不是魔。」
「似乎是……但不可能呀,怎麼會……」他螓首輕搖,自我說服的低喃,渾然不知背後的男人將她摟入懷中。
「我記得你曾經鼻頭上仰,不可一世的說過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有因必有果,欲求果,先問因。」那時她人小鬼大的嘲笑他只會背死書,聖賢之言未必全是對的,要融會貫通,找出心中的至理名言。
她的意思,他懂。
書是死的,人是活的,書裡教的是學問,而不是人情世故,人性是教不出來的,唯有觀察中才能探知一二。
他一語驚醒夢中人,曲款兒明悟地一眨眸。「沒錯,是我狹隘了,天生萬物不會只有一種道,了了,便悟了。」
其實她用的是前一世的思維去想,以前沒見過不代表沒有,在人妖雜處的年代,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老蛟,你走吧,回去告訴你那些夥伴,姑奶奶回來了,想搬家的趕緊搬家,該修煉的回洞內修煉,只要不傷人、不吃人,姑奶奶我睜一眼閉一眼地當沒瞧見你們。」她要開始積德,善待生命,少造殺孽。
「嗯!嗯!」黑蛟頻頻點頭,蛟尾一甩,飛向藍天。
「非人,非妖,非魔,那你說不可能的是?」鬼有這麼大的力量嗎?能操控妖、魔兩界。
「我懷疑是……」曲款兒忽然壓低聲音,托高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寫下一個字。
「神?!」他一驚,倏地闔上手掌。
「噤聲,他可能在看著我們。」一股異於妖氣的清涼之氣在週遭流動,既溫暖,又冰冷。
宮仲秋表情凝重。「兩任縣太爺的死和他有關?」
「不確定,還要查一查,你讓你的人提點神,這次要面對的將是前所未有的強大對手。」她完全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那人的能力遠遠在她之上。
「連你也對付不了?」黑瞳銳冷。
她難得沒有自信的苦笑,「我是人,你看我有三頭六臂還是神兵利器?」
「你有誅……」
曲款兒飛快地摀住他的嘴。「二師兄,我和你沒有那麼深的仇恨吧,你不要一天到晚想害死我。」
敵人現在是還不清楚他們的能力,因此只在一旁觀察,若被發現她有誅仙劍,那傢伙為了保住自身,肯定會把她當成頭號目標。
「款兒……」
「仲秋哥哥,你不會真的不理我對把?剛才是你救了我啊。」左青瑤像是把稍早的事給忘了,輕扯了下宮仲秋的衣服,神情怯怯地望著唯一的依靠。
「他救了你?」睜眼說瞎話,自己真是白救了。
看著面紗外的丹鳳眼,宮仲秋瞧見不屑和譏誚,他好笑又無奈的輕歎。「姑娘,我會讓青陽縣知縣派幾名衙役護送你回藍城,至於你的侍女們恐怕是找不回來了。」
「不要,我不回去,我從府裡偷跑出來就是為了要找仲秋哥哥,我聽說你到了江浙一帶。」所以她才一路找了過來。
「胡鬧,你當各地的盜匪都是死的嗎?」他不假辭色的喝斥。
「我……我知道錯了嘛——人家……嗚嗚,也好害怕,仲秋哥哥……」她抹著淚往前一抱,張開的雙臂卻落了空,淚眼婆娑地以為沒看清楚,反身又要再抱,卻還是空的。
「錯了就回去,沒有人該為你的錯誤負責。」他猜不擔她離家出走的責任,人蠢就不該出來丟人現眼。
「我不要,我要跟仲秋哥哥在一起,嫁給你當你的妻子。」左青瑤非常固執,經歷過一場幾乎破膽的驚嚇後仍嬌矜蠻橫,好像她決定的事別人不能說不,她的一片癡情比誰都珍貴,要感激涕零的接受。
看到有人覬覦宮仲秋,曲款兒以為不會在意的心忽然有點發酸,很不是滋味。宮仲秋往後退了一步,懷中仍抱著曲款兒。
「很抱歉,我不能娶你。」
「仲秋哥哥,這世上沒有比我對你更好的人,我要告訴我爹我已經是你的人,他會成全我們,讓你爹到藍城提親。」爹最寵她了,肯定會讓她如願以償。
愚蠢的女人。「不會。」
「不會什麼?」仲秋哥哥的眼神好冷淡,他為什麼離她那麼遠,讓她怎麼碰也碰不到,老是撲空。
還有,那名見不得人的蒙面女子是誰?他老是摟著她不放,看了真刺眼、討厭、討厭……
「不會娶你。」小師妹不該救她,死人比活人省事。
「為什麼?我家世好,出身高,我爹是大司馬,我是爹娘捧在手掌心的官家千金,有貌有才,有半座城的嫁妝陪嫁,你怎麼可以不娶我?」她一心一意要嫁於自幼戀慕的男子為妻,不接受任何拒絕。
「因為我訂親了。」
「什麼,你……你訂親了?!」她大叫。
「我說過了。」還不只一次,但她聽不進耳,只一味堅持己見,當世事由她一人說了算。
果然,左青瑤又陷入迷障了。「我不承認,你只能是我的,仲秋哥哥是老天為我配的良緣——」
宮仲秋笑不達眼的打斷她的話。「這話你向皇上問去,當年是皇上當朝賜的婚,文武百官皆知。」
「是……是她嗎?」她像看殺父仇人似的死瞪著蒙上水紅薄紗的紅衣女子,眼裡的妒恨清晰可見。
殺死她,殺死她,殺死她,殺死她,殺死……
看她依然執迷不悟,宮仲秋一不做、二不休的長指一揭,扯下懷中人兒的覆面遮物。「是她,我的未婚妻曲款兒。」
面紗下的容顏是絕艷至極的美貌,濃而不俗,丹鳳眼,點朱唇,玉柱瑤鼻,嫩如水面上那層薄光的面皮一掐即破,如雪肌膚瑩瑩可見透光的細緻。
尤其是那似笑非笑的張狂,眼兒一彎媚態橫生,她光是站著就是一幅圖畫,美得令人羞愧。
第一次,左青瑤發現她錯了,她的爹娘也錯了,圍繞在她身邊極力吹捧她的人全都錯了,人間有絕色,艷美無雙,而那世間難得一見的佳人卻不是她。
「主人,主人,聽說你們遇到好玩的事,為什麼不帶我去,我也好想去見識見識,開點眼界。」好可惜,沒跟上。
「你睡著了。」瑩白小手拍拍搖頭晃腦的小腦袋瓜子。
「你可以叫醒我呀!我不睡覺也行。」麥子圓滾滾的眼珠機伶的轉來轉去,好似琉璃珠子,煞是可愛。
曲款兒嫣然一笑百媚生,連小靈貂都迷醉了。
「你需要充足的睡眠才能長大,以你如今的修為還差點火候。」太貪玩了,不肯好好的修煉,體形只能維持在七歲女童模樣。
「那我以後會變得和主人一樣好看嗎?」不用全部,一半就好,她要迷倒眾生,成為美女。
「很難。」各有緣分。
「主人很壞,打擊到我了。」麥子難過垂首。
「天生麗質難自棄。」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她依稀記得當年那對夫妻的長相,她既不像父,也不肖母,一雙眼尾上揚的丹鳳眼與修行千年的狐狸精十分相似,可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仙狐,乃凡胎肉體,那她不凡的容貌是傳自誰?難不成是隔代遺傳?
世事無絕對,也許曲款兒佔據的軀體就是狐仙的後代也說不定,她出生的村子被滅村絕非偶然。
「主人,我……」也會變成舉世無雙大美人。
「滾開,麥子,你太多話了,不要老纏著我師姐,你是貂,不是人,快出去曬太陽,順便叼幾隻田鼠回來當下酒菜。」小師姐又不是她的,老是霸著不放,太可惡了。
一道非常粗暴的掌風直衝靈貂後頸而去,在靠近她瘦小軀體約三寸時,清風一拂,化開了危機。
「出息了呀,石頭,還下酒菜?屁大的孩子敢學人喝酒,自個兒去站木樁,沒三個時辰不准下來。」既然這麼活力充沛,她先把他磨得體力盡失,讓他累得只想癱了,不做他想。
怕受罰的石磊哇啦哇啦的撇清。「我沒喝,我沒喝,是白師侄喝的,小師姐聞聞,我身上沒有酒味。」
背貼著牆的白不醒挪呀挪的進屋裡,眼神飄移,故作來得晚、沒聽見屋內的人在說什麼,很努力地想掩去他也在的痕跡。
「修道之人少飲酒,體內沉痼太重氣脈難通,別人修三年你得修十年。」當著石頭的面,她說給別人聽。
似懂非懂的石磊聽不出她的意有所指,兩眼亮晶晶地道出新八卦。「小師姐,二師兄帶了一個很黏人的女人會縣府,她姿色頗佳,纏功一流,二師兄走到哪就跟到哪,纏得很緊,形影不離。」
「重點呢?!」別人被纏,他興奮個什麼勁。
「二師兄太不應該了,有了小師姐還妄想齊人之福,我們小師姐是何等人物,他既不仁,小師姐看清他的真面目趁早一刀兩斷,我們不要見一個愛一個的小人。」二師兄也有這一天,他的機會來了。「你去斷?」曲款兒斜眸一睨。
不知死活的石磊一聽,雙眼無比璀璨。「好!等小師姐和二師兄退婚後,小師姐等我五年,我會是世上最厲害的陰陽師,風光娶你過門。」
找死。
除了被空前希望沖昏頭的當事人外,其餘在場的都在心裡浮現這兩個字,為他默哀和歎息他的不自量力。
與一肚子陰險不外露的宮仲秋一比,他太嫩了,人家動動手指頭就能打倒他,果然應了那一句,無知者不懼。
曲款兒把眉一抬,笑得無比嬌艷。「石頭。」
「是,小師姐。」他背挺得直,傻子似的直笑。
「多站一個時辰,金雞獨立,不足四個時辰不許下樁。」腦門發熱就讓他更熱,熱過頭就暈了,不會胡思亂想。
「啊!」他錯愕地張大嘴巴。
怎……怎麼又罰了,不是揭過了嗎?
「小白,過來。」
正想悄悄開溜的白不醒打了個激靈,面露訕然的走近,白淨的下巴沒有,根鬍渣,俊挺颯爽,「師父。」
「喝了多少?」
曲款兒不問他喝酒了沒,直接開門見山,一句軟綿綿的柔語細言就問出,攻得他傻眼。
「呃……我一口……不,喝了兩口……」一聲近乎笑的低哼,令白不醒沮喪地低下頭。「喝了半,是劉縣令夫人釀的桃花酒,埋在地底十五年的沉甕。」
「不喝可惜?」他是什麼德性她還會不清楚嗎?
他呵呵乾笑。「沒醉,很清醒。」
「酒糟鼻子都紅了還說沒醉,你要在冰池裡泡上三天三夜才能擺明為師的苦心。」什麼時候了還喝酒,命都懸在刀上了。
「師父!」白不醒臉色大變,一臉驚恐。
若不看人,師父訓徒,天經地義,天為尊,師為長,師父當天當敬畏,當人徒弟的就得好生受著。
可是清婉秀媚的十五歲姑娘面前立了一位三十歲出頭的男人,美姑娘面容嬌艷地含著笑,朱唇輕吐句句冰珠,男人則像焉了的黃花,臉帶愁苦,欲哭無淚。
顛倒的角色,完全相反的師徒關係,讓人看了既滑稽又詭異,同時覺得有些莞爾,忍不住想捧腹大笑。
「不過我有件急事要你去辦,這事兒先緩緩。」暫時放過他。
白不醒吁了一口氣。「師父要徒兒做什麼事?」
靜默,曲款兒的心神像是飛得老遠,雲手托香腮,目光失焦。「鬼奴,你去一趟千佛洞,取來萬年龜丹。」
「萬年龜丹是世上難得的靈丹,能驅毒、治百病,延年益壽,主人你……」鬼奴的內心相當震撼。
世間寶物,妙用無窮,是魔是妖都想搶,他若用上一顆的話……鬼奴看著已有實體的手掌,心底的激動只有他自個最清楚,他是死的,沒有肉體,胸口的心早已停止跳動。
可是若有一顆萬年龜丹,他不再是鬼,有心、有影子,能活生生的活在太陽底下,他的肉軀會痛,會流血……
「我有用處。」希望用不上。
曲款兒清冷的嗓音,打散了鬼奴滿腹思緒。「是。」
「拿我的旨符去,不然守洞的鬼將不會讓你入洞,速去速回,不要耽擱。」有備無患。
「是的,主人。」鬼奴雙手上前,接下落在手上的符咒,接著白影一閃,壯碩的身影如打雷前的閃光,瞬間隱沒天際。
「小白,我要你把萬年龜丹和九千九百九十九種靈材一起煉化,待會我會開張單子給你,你想辦法找齊單子上的材料,在開爐前先讓我瞧瞧是否有誤以確保萬無一失。」凡事多一分謹慎就少一分風險。
九千九百九十九種靈材……一個想法浮現在白不醒腦中。「師父要煉製九轉回魂丹?!」
九轉回魂丹?!
除了神情一如往常的曲款兒,每一張瞳孔放大的臉孔都出現「這是真的嗎」的震驚,呼吸有一瞬間停止。
「你們要自我保重,就算成功了也只有一顆丹藥,一次只能救一人回魂,你們不夠分。」她多辛苦猜得來一顆萬年龜丹,老烏龜得道登仙前把肉身留給她,揚言死物於牠無用,讓她善加利用。
九轉指的是九個瞬息間,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魂兮歸來,只要在肉體冰封的七日內服下回魂丹,人死亦能復活。
「師父……」這麼重大的事她還開玩笑,她是有十足的把握還是苦中作樂,叫人哭笑不得。
曲款兒眼波一流轉,媚光流動。「小白,要成為一級煉丹師就看此舉了,成了,你流芳千世呀!」
白不醒一聽都快哭了,被她嚇的。「師父,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這嚇得心肝直顫,手發抖。」
煉丹師共分為七級,初學者、初級生、六級煉丹生、五級煉丹士、四級中煉師、三級煉丹師,而二級、一級以上少之又少,足以稱為宗師,凌駕其他投入煉丹術的術士。
「我教出來的徒弟會比別人差?你是看不起我還是覺得我教得不夠嚴格,說出來咱們討論討論,我還有一種傀儡術能讓你連續七天七夜也不覺得累的死幹活幹,要不要嘗試一下。」她很好商量的,采民主制,他是民,他主,她說了算。
「傀儡術……」他聽得頭皮發麻,光聽字面上就不難猜出其意思,傀儡是任人操縱的木偶,無主見,無思想,無個人意識。
「小白,你去準備準備,三日後開爐。」宜早不宜遲,她有種不太妙的預感,有大事要發生了。
「什麼,這麼快?」白不醒驚得咬到舌頭,一陣兩眼發黑的暈眩傳來,差點站不住腳,踉蹌了一下。
她恨鐵不成鋼的冷橫一眼。「師父教你的五鬼搬運術全丟進糞坑了是不是,招魂鈴一搖,引鬼咒一念,四面八方湧來的「親朋好友」夠你使喚的,只多不少。」
凡事要親力親為不累死猜怪,要懂得資源分配,自己做不得就多找些朋友來助陣,人多好辦事。
「師父,找鬼來幫忙不太好吧?」易請難送,光想著怎麼送走他們,他就一個頭兩個大。
「多備點元寶、香燭,再扎幾百個紙人,幾十幢華屋美宅,送俊僕,送美婢,送孝子孝孫,再擺上十幾桌席面……你是蠢的呀!沒聽過有錢能使鬼推磨,咱們這些年賺了那麼多銀子你想留著陪葬不成。」
猛地被一物砸中頭,感覺被燒了一下的白不醒痛呼,一道白色影子又撲回容貌絕美的女子懷中,赫然是麥子。「師父,鬼差會找上門。」
「那就燒金山、銀山收買他們呀,還要我教你?鬼差也是鬼,見錢眼開,陽世有貪官污吏,地府當然也有,只要送對了禮,閻王老爺都會與你稱兄道弟。」為官清廉?嚇!沒有油水可撈,那誰還當官,人鬼皆然。
白不醒無語。
「去去去,去做事,看到你呆頭呆腦的樣子就來氣,當初那個有點脾氣的牛鼻子老道哪去了,真懷念你那時的蠻橫勁。」這人越變越無趣,煉丹煉傻了。
不想再無端挨揍,不算太笨的白不醒鼻子一摸,很有自知之明的走開,接下來的日子他會忙得不見天日。
仰頭一望,天空藍得澄澈,一坨鳥屎從空而落,啪地糊了他一臉,令他當下石化,臉色發綠。
「主人,讓鬼奴去取萬年龜丹妥當嗎?」千佛洞深不見底,洞底有兩條沉睡千年的巨龍。
「你怕他佔為己有?」曲款兒笑著撓撓麥子白腹。
秀姑一臉憂慮地為主人捧來一杯參茶。「奴婢是擔心他一路上有危險,畢竟萬年龜丹太貴重了,只怕被搶。」
曲款兒垂目輕笑,神情平淡。「我在他身上下了禁術,只要他一把東西帶在身上就搶不走,世上能勝我者不多。」
「可是主人不是說過那間福生酒樓有股你也抵擋不了的力量,遇上他,主人也束手無策。」她不只關心鬼奴的處境,也不想主人有事,敵人的強大令她不安。
「你信?」她揚眉,模樣嬌媚。
她心下一訝。「難道主人說的是假話?」
「沒真正交上手前,誰強誰弱猶是未知數,你看你家主人的氣場是會輸的人嗎?」她勝在氣勢,人不怕死便是贏家。
「那主人為什麼在酒樓那麼說?」她以為主人終將一敗。
「他在。」說給對方聽的,示弱也是一種進攻,讓對方疏於防備,低估對手的實力。
「那我們現在說的話不就全被他聽見了?」秀姑一急,沒有血色的容顏更加慘滄一片。
曲款兒吃吃發笑,拿了一株七葉銀色小草喂麥子。
「我住的這小院上了三層結界,第一層破了,直衝第二層時會發出女子淒厲的慘叫聲,若想進入第三層結界……難如登天。」
「主人,你給我吃什麼?」麥子用小爪子摸摸發熱的肚皮。
「貂靈草,能助你快快長大,早日脫離貂身。」
麥子一聽,兩眼發亮。「那我很快就能幻化成主人這樣?」
「還不行,你要吃很多很多的貂靈草才行。」助其修煉而已。
「唉!」她失望地垂下雙耳,以長尾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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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5:59:58
第九章
「回來了。」
半夜,伸手不見五指的屋裡,忽然有低沉的男聲響起,足才踩地的曲款兒背後一陣涼意由下竄起,直衝腦門,她纖足一頓,豎直珠玉般月耳,兩眼直視黑暗中的某處。
熟悉的清雅氣息飄進鼻腔,微帶一絲秋涼的松香味道,令她繃緊的心微微一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人有病,夜裡不睡跑到別人的屋子裡裝神弄鬼,想嚇誰來著?
「採花。」來者說得順口,理所當然。
「無花可采,請回。」他想採也要看她肯不肯被采。
低笑聲很好聽。「小師妹,你不收留無家可歸的人?」
啪地,一抹光亮由拳頭大的珠子發出,這不是夜明珠,而是獸的內丹,白光明亮,照亮一室。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有美麗的姑娘追著投懷送抱,你還不樂不思蜀的大享美人恩,跑來鳩佔鵲巢很不道德。」不請自來的爬上她的床,還指望她收留。
看著上半身坐起靠著床頭雕花床柱,躺得十分舒服的笑臉男子,曲款兒一股火氣直往上升。
她的屋子幾時成了諸葛孔明計謀下的空城,想來就來,還不用打聲招呼,主人不在也無妨,上閂的門形同虛設。
鬼奴和秀姑呢?就這麼任他大搖大擺的夜探香閨,如入無人之境的來去,好像他才是這裡的主人,何時想來,何時想走都隨他。看來鬼也不可盡信,他們也有識人不清的時候。
「在你面前誰敢自稱國色天香,何況那還不是艷冠天下的牡丹花,而是一棵帶著倒鉤刺的毒蔓,一被纏上就難以掙脫。」人不風流卻深受風流苦,紅杏不折強登牆。
「少說風涼話挖苦人,你晚上不睡覺跑到我這兒幹什麼,我可不信路過、走過、順道來討杯茶潤喉的爛理由,你在我心中的形象一向不是君子。」他是修成道法的小人。
被一句「不是君子」的說法搶白,宮仲秋低低笑出聲,明潤黑眸閃著碎玉流光。「我床上有人。」
「你床上有人關我什麼事……等等,你是說藍城大司馬的女人逼姦……」
「小師妹,二師兄的清白尚在。」她說得太不含蓄了。
曲款兒收回過於興奮的眸光,嘴角噙笑。
「要你的清白何用?二師兄艷福不淺呀!女人都追到屋子裡去了。」
「你很樂?」他明亮的笑臉下有一絲暗影掠過。
「至少不會想哭。」腹黑男也有黑不了人的一天。
說起左青瑤纏人的狠勁,讓人看了很傻眼,她胡攪蠻纏到底,誰來勸都不行,鬼擋殺鬼,佛擋滅佛,掃除一切膽敢阻攔她的障礙。
她很弱,弱到最弱的靈貂麥子都能一腳掃倒她,可是她有個必勝絕招,讓她再弱也能橫著走。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沒錯,左青瑤最大的本事就是不怕丟臉,不管宮仲秋怎麼明示暗示,話中有話的拒絕,再來幾句傷人於無形的毒言,她完全堅信她那麼愛他,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她,只是礙於皇上的賜婚而不敢接受她而已。
山不就我,我就山,宮仲秋不來,她就去,他有顧忌她沒有,總有一方要走近才能鴛鴦成雙,所以她先走向他有什麼關係,最終定能蓮開並蒂,結髮一生不分離。
「小師妹,幸災樂禍的心態要不得,既然你我是御賜的未婚夫妻,夫榮妻貴,夫落魄了,為人妻子只能吃糟糠,今晚只好叨擾你了。」富貴同享,落難了,誰也逃不開。
曲款兒一聽,兩道柳葉眉豎起。「想得美,你姓無名賴呀?想賴著我當擋箭牌,你算盤未免打得太精了。
」
當她看不清他真正的意圖,他這一招叫禍水東引,將他的麻煩引到她身上,好方便他去查案。
兩任知縣的死因不明,不能不查,盤根錯節的案情又牽扯到宮中皇子的爭位,不得不謹慎,此時不宜讓黨派立場鮮明的官員和官眷介入其中,以免風聲走漏,後患無窮。
藍城大司馬左真武是大皇子的人馬,有個女兒便是大皇子側妃,他奉大皇子之命,偷偷地在北山山麓為其練兵。
為她的小心眼,宮仲秋失笑。「今晚去了哪裡?」
他的關心之下不無隱憂,在乍見屋內燈滅人空時,他頓時有些慌亂感,心口空落落的,素以為的平靜被打亂,一個人站立在只有自己的屋子裡,四周的冷壓迫著胸口。
有一瞬間,他彷彿是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獨行,看不見光亮,也聽不見人聲,前方無路,他摸索著尋找殘留的暗色,只屬於她的氣味。
不自覺的,那抹香引著他走向床邊,卸了鞋襪,上了床、撫著覆蓋瓊玉身軀的暖被,心才被安撫了。
「找煉丹所需的藥材。」百轉千回的九轉回魂丹不是普通的靈材能煉製,其中幾味不易取得。
「煉丹是白不醒的事。」有徒弟在,師父何必親自出馬。
其實他的話中有諸多不滿,對她的親身涉險不能認同,雖然她是有自保能力的大術師,能刀斬妖龍,血刃魔獸,可是天外飛來橫禍無法預料,誰能保證意外不會找上門。
他對拿酒當水喝的白不醒也有意見,一個大男人整天滿身酒氣,視酒為好友不離左右,哪天飲酒過度失了分寸,身為他週遭的人,極有可能成為他酒後亂性的無辜受害者。
「有些東西他弄不到。」與其耽誤了時機,不如她自個兒走一趟。紅衣天女的名氣頗有具震懾性。
「譬如?」他執拗地追根究底。
曲款兒對他的咄咄逼人感到不解,不過她並不在意。
「千年龍涎,九尾鳳髓,佛祖涅盤飛昇前滴下那滴眼淚所凝結的碧水珠,歷經五百年開花、五百年結果的千歲果。」
「你都拿到了?」這丫頭就一定要這麼剛強嗎?凡事都要靠自己去獲得,近在眼前的肩膀隨時等她靠上去。
對於她的不開竅,老是記掛著過去種種,宮仲秋發現他越來越沒有耐性,為她而心亂。
「差不多,這些年走南闖北也收集了不少好物,真要用時還能找上幾樣。」好吃也能從中獲利,以她每日的食量來算,她真的吃掉不下十萬的妖獸,其內丹數萬枚。
不是每一隻妖獸、魔獸都有獸丹,至少三百年以上的修為才有小大小的丹珠,隨著道行的增加才逐漸變大。
通常五百年的獸丹居多,其次是六、七百年,七百年以上較為少見,長成到千年,曲款兒也不敢輕忽,牠們有一定的妖力在,若無萬全的準備只怕會無功而返。
「款兒,此次回京後就不要再獵殺妖魔了,讓別人去做,五年大劫將屆,我要你先顧全自身,不必信守護我周全的約定。」九死一生,師父的掐算從未失誤,他願將生留給她。
「五年大劫……」三災三劫三難,她居然忘了有這回事。曲款兒驚覺一回首,她已替二師兄擋掉三災三難二劫。
只剩一劫——天雷地動劫。
他不問她要煉什麼丹需要無數奇珍異寶,只在意日後的每一天是否紅衣依舊,肆意張狂。
「京城將有一場變動,到時會亂得很,你暫時避到清風道觀,有清虛師兄在我也安心。」
「等等,你在托孤不成,語氣像上了年紀的老頭子,還沒見真章就先言生死,你當我是牙牙學語的幼兒嗎?沒你從旁看顧就說不了話。」
莫名地,曲款兒對他一反常態的交代十分不快,她不是不解世事的小娃兒。
「托孤?」偏著頭,他意味深長的笑著。「小師妹,你想要什麼樣的婚禮,是大紅花轎抬進門呢,還是百鬼開道,妖獸吹壟,以三角怪抬轎,花精山魅沿途撒香花。」
她以「你腦子被驢踢了」的眼神睨他。「你去問你的青瑤妹妹吧,如今人還躺在你床上,你就算深夜不歸也洗刷不了瓜田李下之嫌,她是把後路都堵死了,讓你無處可走。」
她佩服左青瑤對感情不顧一切的執著,這點她做不得,因為她曾被未婚夫和妹妹連手背叛過,對情愛之事早已看淡,若無看得順眼的男人,這一世自己過也不錯。
曲款兒真的沒有想過宮仲秋對她有情,兩人從小一路吵吵鬧鬧到今日,誰也不曾服過誰,她認為兩個人總有一天會打起來,因為鬧得再久也要分出勝負,做一次了結。
距離太近反而看不見內心的情感,他們是最熟悉的仇人,熟到不願相信仇人變情人,因此她不做多想,逃避任何和男女之情有關的牽連,不去碰就不會痛,更不會心傷難過。
「所以呀,款兒妹妹,仲秋哥哥在這裡。」瓜被摘走,偷瓜者白費心機,撲了個空。
媚人如勾魂的眼兒一瞇。「你又陷害我。」
「難道你不是我有憑有據的未婚妻?」他反笑她心眼多,擺明的事實何須作假,賜婚的聖旨還在京城的宰相府。
「二師兄,狡猾成性是會有報應的。」她明明比他多知曉一些這世間沒有的事,為何老是有種被他吃定的感覺。
宮仲秋面容展笑的一勾指。「我的報應不就是你。」
不馴,難掌控,食量大,事事要爭強,殺起妖鬼魔精比男人還狠,要是她順手殺夫,還真是無處喊冤。
「你……」
「啪啪啪!」突然一陣拍翅聲響起。
紅木嵌白磨花的琉璃格子窗飛進小小的紙人,一半的身軀有被水浸泡過的痕跡,時高時低飛得艱辛,左搖右晃地好像快要掉落在地,手一般的寬袖奮力的拍打再躍起。
「甲一?」
聽到主人的呼喚,小紙人像突然活過來了,撲地飛向展開的柔白嫩掌,安心地落下。
「這是什麼?」明明沒有嘴巴卻像在說話,比手劃腳忙得不可開交,甚至還能感受到它的憤怒。
「術魂。」曲款兒不無驕傲的說道。
她試了好幾回才養出只聽命她一人的術魂,它們沒有生命,很單純,一次只能專心一意的做一件事。
「你新練成的術式?」她還有什麼不會的。
「快半年了,這是甲一,還有甲二到甲十。」之後是乙一、乙二、乙三、丙五、丙六、丙七,她要訓練百年術魂軍團,做為她開山立派的根基,由術魂守山,銅牆鐵壁,不被邀請的不速之客無從進入。
「你讓它做了什麼,為何它看起來這麼累?」三寸高的紙人腰是彎的,後背微駝。
曲款兒略顯心疼地撫撫疲累不堪的術魂。「先讓我問問它查到什麼……嗯,很黑,被攻擊,以水為刃,人稱玄公子,二十五上下……姓玄?還是名字中有玄?」
玄冥。
腦海中突然跳出令曲款兒心驚的名字,她八風吹不動的神情微微一變,心中一陣激動,不解為什麼單單只是這兩個字,她心口便微微抽疼。
難道她和他有什麼關聯?
「怎麼了?你的表情不太對勁。」宮仲秋移步來到她身側,一手扶住她玉肘。
「我……」尚未確定前,她不想嚇到人。「沒什麼,甲一說那人很神秘,它只看到他的背影,剛要靠近就被發現,那人一揚手,一道水柱朝它一射,它根本閃避不及。」
紙最怕兩樣東西,一是水,二是火。
「紙人真的會說話?」這倒是稀奇了。
曲款兒將受傷的紙人收回袖中,秀髮一揚如瀑散落。「二師兄,你可以走了。」
趕人了?他嘴角輕揚,信步走回櫸木雕海棠花紋架子床,一躺,神情閒適的兩腳交迭平放,背往後一靠。
「不早了,快上來躺一會兒,很快天就亮了,沒睡飽的你火氣很大。」
餓和睡是她情緒起伏的兩大主因,沒吃飽,她會冷著臉瞪人,瞪得所有人面露懼意,若睡到一半被吵醒,這一天誰都別想太好過,稍有一絲聲響,立即一記眼刀射過去。
瞧!宮仲秋對她的脾性多瞭解,每一片順鱗、逆鱗在哪裡都一清二楚,他不能拿下她還有誰辦得到。
「二師兄,你未免太自在了。」憑什麼她的床要和他分享,左青瑤可不是為了她而來。
老說她是惹禍精,他招來的桃花也不少。「款兒師妹,你怕和我同床而眠嗎?」他笑得和煦,俊美非常。
妖孽。她一啐。「不要用激將法,我不吃這一套。」
「你睡左邊還是右邊?」他含笑揚唇。
「外側。」一回答,她便懊惱話說得太快。
他太奸詐了,用話釣她。
宮仲秋無訝也無異議的移位。「姑娘家夜裡多有不便,我能體諒。」
「體諒什麼?」她最想做的是踢他下床。
「頻尿。」他暗指她屎尿多,睡外側好及時找到恭桶。
聞言,曲款兒有些想殺人。「睡過去一點,不要佔位,我不喜歡被人困住的感覺。」
不喜歡被人困住……瑩瑩珠光中,黑眸了悟地一閃,他知道該怎麼困、住、她。「款兒,你都穿這麼多衣物入睡嗎?不覺得渾身被綁住,不太能喘得過氣?」
「不、覺、得。」她為什麼要在男人面前脫衣服,她喜歡合衣而眠不成嗎?他管得太寬了。
「那就希望你有個好眠,我向來體熱,不習慣又是衫,又是袍的熱得難受。」先脫哪一件呢?
一陣窸窸窣窣的寬衣聲,聽得想故作無視的曲款兒很煩躁。
「你有完沒完,到底要脫幾件?」她的耳朵快受不了了。
笑聲低得像在輕喃。「別急,最後一件了,小師妹等得心慌了?慢慢來,我褲腰帶快解開了。」
「你解褲腰帶幹麼?」他怎麼把左青瑤的無賴學得十成十,或者這才是他隱藏不顯的本性。
曲款兒覺得她的身子一直熱起來,屬於男子的氣息不斷飄近,她以為有現代魂的她不介意與男人同床,那在她原來的那一世實屬平常,男女同處一室不一定非要發生那種事。
可是她的身體卻不受控制,敏銳地感受到床的另一側傳來的溫度,一陣陣散發著陽剛的氣味。
「腰帶上的螭龍青玉腰扣硌到腰肉了。」一說完,他丟出月白色中衣,身上只著一件單衣。
「你……」好,他玩上癮了,想踩她的底線,她陪他玩。「躺在你床上靜候情郎歸來的左青瑤是否一絲不掛?」
宮仲秋瞇起眼。「款兒,我此時的定力不是很好。」
「所以?」她媚眼輕送。
「不要勾引我。」他定力真的很差,尤其是此情此景,瑩白珠光下,她美得讓人全無招架之力。
「我勾引你?!」他在說什麼鬼話。
「而我樂於被勾引。」他握住她想甩開的手,覆上他的昂起,細微的喘息聲由口中逸出。
曲款兒再也不敢動,內心暗罵:變態、暴露狂,該死的妖孽!
「你在看什麼?」
「看人睡覺。」
「睡覺有什麼好看的。」無趣。
「睡的是兩個人。」
「喔,兩個……什麼,兩個?!」這……好令人好奇啊,定是有大事發生了。
每個人都有所成長,唯有萬年師爺元逢春不長進,他既不求陞官發財,也不想人品學識更上一層樓,更是遇到危險往後避,前有好處趕緊撈,他就是個敗家子,走狗遛馬樣樣精,隨時有空暇家長裡短,探查別人的私密他義不容辭,老家的未婚妻等到大齡了還不肯回去成親,空耗人家的青春。
若說宮仲秋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腹黑男,那他便是名副其實的奸佞小人,狼與狽合作無間的期滿世人眼睛,沽名釣譽。
「哎呀!好痛,跳不上去,主人的床怎麼變得那麼高?」是牠腿短嗎?
「你傻呀!小乖乖,也不瞧瞧你現在是獸形,一張小凳子對你來說都是崇山峻嶺,何況是半人高的架子床,你變成小孩子的模樣就構得著了。」快,好讓他看看戲這猜是騙小孩……呃!騙靈貂的話,貂的本身小巧靈活,善鑽,再高的樹都爬得上去,一張床的高度哪難得倒。
麥子不高興地朝外一瞪。「你自己來爬爬看,根本有一堵牆擋住,撞得我好痛。」小爪子成拳狀,揉著發疼的貂首。
「好啊,艷若牡丹的大美人……」元逢春搓了搓手。
驀地,他打了個冷顫,感覺兩道冷冽的箭光朝他額頭一射,冷汗莫名地冒出來。
明明是朗朗大晴日,鬼魅猖狂不了,他無端的寒意鑽骨為的是哪一樁?
一人一貂相對望,一個在屋內跳,一個在屋外朝內趴在窗戶上,不住地向裡頭眺望,可是這一對難兄難妹什麼也看不到,兩雙好奇和焦慮的眼睛只瞧見被褥下隆起的兩座小山丘。
先強調,不是同蓋一床被子,而是兩條被褥,各蓋各的。
「師爺,你在看什麼?」一道偏冷的聲音從元逢春身後響起,不是刻意的冷,而是本質如此。
「看大美人海棠春睡。」春光無限好,只是距離太遠,看不清楚,教人萬般遺憾又扼腕。
「主人下了禁制,從外頭無法一覽全貌,以防宵小窺視。」師爺不會在偷看吧?
元逢春不免埋怨某人戒心太重,多看一眼也不會少塊肉。「你家主人未免小氣了點,美麗風景就該與人分享……呃……」他猛地抬起頭,有些尷尬的看著秀姑。
「這句話你若有膽對主人說,你往後的伙食我全包了。」人活著爭一口氣,他是有色無膽,鬼都比他爭氣。
夫!當他有九顆膽嗎?再給他一百零八顆也不敢冒犯女羅剎,他承認他沒膽。
「要進去嗎?!」秀姑問。
元逢春一聽,兩顆眼珠子亮得很,他還裝客套,溫文儒雅的柔聲問:「可以嗎?秀姑姐姐。」
鬼的容貌通常提留在死亡的那一刻,當然也能自行變老變小,可是心灰意冷的秀姑早斷了對塵世浮華的留戀,心如止水為鬼婢伺候收留她的曲款兒,願以鬼身追隨左右。
不過在曲款兒靈丹妙符的餵養下,她的面容有少許變化,原本二十來歲少婦蠟黃容顏搖身一變,宛如十七、八歲的大姑娘,看來比元逢春還要年輕幾歲。
要不是秀姑頭上梳著婦人髻,喊聲妹妹也不丟臉,她越「活」越年少,貌若春蘭,清新雅致。
她一臉好笑的點頭。「有何不可,奴婢正要給主人送餐,這個時辰主人也該餓了,她最不禁餓。」
一想到那丫頭一餓肚子就找人撒氣的凶悍樣,不自覺縮頸藏肩的元逢春寒顫驟生,躡足而行。「秀姑姐姐你先行,在下幫你端……呃!在下細胳臂、細腿,怕是幫不上忙。」
看似纖弱若柳的秀姑兩手端七大盤早膳,每一盤都滿到尖成小山,她不覺重,姿態游刃有餘,走得沉穩。
若換成元逢春怕是端了兩盤就氣喘吁吁,難怪他連忙打退堂鼓,很是裝模作樣的自曝其短,不做太勞力的活。
師爺用的是腦子,是文弱書生。
「主人,來膳了,你要床上用還是下床梳洗後再用膳,奴婢幫你擰巾子淨面……」秀姑無平仄起伏的聲音忽然打住,冷冷的面容罕見的浮現驚慌。
一隻男人的大手拉開落了一半的床幔,修長潤指優雅地撩掛床頭邊的浮雕銀勾。
紗幔後露出的那張面孔令秀姑差點叫出聲,但她很快冷靜下來,若無其事的擺餐,神色如常。
「給我來挑帕子淨淨手,你家主人昨晚折騰得緊,累得沒法起身。」真是愉快的一天啊!
「是的,大人。」秀姑溫順的送上淨手巾。
她眼觀鼻、鼻觀心,目光低視,無視他話中令人想歪的曖昧,而宮仲秋的用意便在此。
弄假成真。
「弄點滋補的湯湯水水來,她現在需要的是養足氣血的燉品,你也是女人,該用什麼為你主人補身不用我多言。」過了今天,事情就解決了吧?同時棋局的第一子落得恰到好處,一箭雙鵰。
秀姑一頓,面色困惑。「是的,大人,你……」真的不怕死嗎?依她對主人的瞭解,他的麻煩不小。
果然,下一刻,某人就發飆了。
「是什麼是,隨便兩、三句話就唬住你了嗎?他是天生爛肚腸的黑心人,口蜜腹劍,佛口蛇心,他的話能信豬都能當皇后了。」一個個都是傻的呀!被人耍的團團轉還不自知。
殊不知曲款兒一言成真,日後新後姓朱,史稱朱後。
「主人晨安。」秀姑和平常一樣行禮,恭敬順從。
「不安,你沒瞧見這只妖孽杵在這裡嗎?主人的心裡火冒三丈,想把他架在爐上烤來吃。」她又被他算計一回,根本是挖了坑等她跳,而她居然查都不查往下跳,簡直有辱她的聲譽。
「奴婢去取烤架,主人的蘸醬要加花椒還是芝麻,火烤的熟度為何?」秀姑對主人的發話從無懷疑。
「等等,回來,我隨便說說你還給我當真,你幾時看過我有吃人的行徑?」天哪,她的頭好疼。
走到門邊的秀姑又走回來,越過笑得捧腹的元逢春。「款兒,你有個聞弦知雅意的好奴婢,真是不錯。」一板一眼的耿直頗令人發噱,難得的忠心不二。
主人殺人她埋屍,主人喊燒她放火,主人說跳,萬丈懸崖她也毫不猶豫地往下跳。
曲款兒火大的一瞪眼,玉腿一抬就想踹人。「不許叫我款兒,還有立即、馬上、刻不容緩的下去,不要勞煩我多費氣力,姑奶奶這會兒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
「你確定?!」溫潤面龐笑得好不愜意,卻給人一絲不安好心的感覺。
「當然確定,你給我滾下床……」被褥一掀開,曲款兒連發怒也媚到酥人的軟嗓硬生生截斷,她又飛快的蓋上被子,臉上一抹動人的潮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宮仲秋的上半身是光溜溜地不著存縷,裸露於外的胸膛十分結實,是常年習武的結果,下半身只著一件博得透光的褻褲,某個物體的形狀十分明顯,可看見頂起的小蓬。
曲款兒沒尖叫是她太錯愕了,一直以來她眼中的宮仲秋就是十來歲的少年,布料今日乍見他剛硬的男人體魄,驀然驚覺他已不是當年的小子。
他已經長大成人,是個不容忽視的大丈夫。
「你們在幹什麼?!」女子的尖銳叫聲又快又急的傳了進來,是左青瑤。
「他們在床上。」某人很好心的解說。
「我問是不是這個,是他們……他們怎麼可以……」不,不是真的,一定是她看錯了。
「行不道德之事?」某人再度補充。
覺得自己的心快碎掉的左青瑤悲憤地紅了雙眼。「不要臉,你勾引我的男人,你……你是狐狸精!」
「錯了,這兒是款兒姑娘的閨房,是某個下流的登徒子半夜翻牆偷香竊玉,可憐的款兒姑娘被威逼就範,女人家的清白毀在萬惡淫徒手中。」這猜是事情的真相呀!
「閉嘴!」
「住口!」
「少說一句。」
幾道聲音同時一揚,有憤怒、有惱恨、有語帶笑意,三個人三種神情,某人……不,元逢春被吐了一臉唾沫,他猶不知死活的火上加油,樂陶陶地開口。
街頭巷尾的三姑六婆該找他結拜,他有成為「姐妹淘」的潛力。
「事已至此也用不著遮遮掩掩,生米都煮成熟飯了,請各位節哀順變,該辦的就辦一辦,家屬答禮和幡幛……啊!誰打我後腦勺!」有人偷襲,快抱頭自救。
「小兔崽子在胡說什麼,一樁好好的喜事被你說得不倫不類,老夫還有幾年好活,想早點抱曾孫不成嗎?」幹得好,不愧是他最看重的外孫,有勇有謀,一舉成擒。
其實宋東璣早就兒孫滿堂了,嫡親的曾孫、曾孫女滿地跑得歡,但他就期待外孫的。
「哎呀!怎麼是你老……咦?劉縣令、劉夫人也一道來看戲……呵呵,大家起得真早,東家有事,不便招待,有勞各位稍候一會。」呼!好冷,哪來的一股陰氣森森。
元逢春往後一瞥,正對上宮仲秋寒冽雙瞳,他暗呼苦了。
「我不管,仲秋哥哥不能有負於我,我們有夫妻之實,我昨晚就睡在他屋裡,他不能不娶我,我是他的妻子!」左青瑤滿臉是淚的哭鬧,不惜自毀名節也要達到目的,她已經豁出去了,不管不顧別人如何看待。
「小子,你怎麼說?」老相爺出面主持公道。
明潤如玉,透逸出塵的宮仲秋笑若春風,已著完衣的他光采照人。「我是文官不是武將,哪來的體力一夜馭二女,我掌燈時分就在這裡了。」
他的話意很明白,一個人哪能分處兩屋,定是左青瑤胡謅。
「你……你胡說,你明明和我……做了那事,還說要娶我為妻,我有……床單上的落紅為證……」左青瑤紅著臉,大聲地說出私密事,把女子最寶貴的顏面往地上丟。
「左姑娘說得是這個嗎?」泰然自若的宮仲秋揚手一抽,竟能不驚動床上的曲款兒抽出她底下墊著的被單,從容不迫的展現上面的斑斑血跡。
東西一拿出來,眾人沒有不傻眼的,包括仍是完璧的曲款兒,他這人真是滴水不漏的大老奸,居然連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細處也設想周到,教人不得不佩服他想甩掉左青瑤的決心,以及順便拐帶娘子一枚的殺伐決斷。
「你……你們……我不相信、不相信……仲秋哥哥不可以這樣對我,我已經是你的人……」好刺目,好刺目的紅,她想殺了那賤人,好想殺、好想殺、好想殺人——
一直被人忽略的麥子很沮喪,牠幻化成人身卻留著尾巴,自個兒跟自個的尾巴玩。
驀地,牠感受到一絲不尋常的波動,小貂耳忽然豎直,前前後後地一掮一掮。
「左姑娘大概是遇上道行不弱的山魅,被他所施的幻術迷惑住了,你的破身確實與我無關,相信只要稍具智慧的男人都不會要別人穿過的舊鞋吧?我可不想妻子未過門先綠雲罩頂,替人養有妖魔血統的小雜種。」宮仲秋此言何其毒辣,令聞者為之不忍,但也是直接戳人心窩的利刃,讓有心算計別人的左青瑤反受其害,是她親口說出與人有染,那姦夫是何人也只有她最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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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6:00:44
第十章
「小心,她入魔了——」
一道紅影掠過,漫天黃符灑出,瞬間如同一面牆,黃光中陣陣銀白閃芒直射而出,刺目的光牆將筆直衝撞而來的身影彈出。
重重往後一摔的左青瑤嘴一張,吐出一口血,那血不是鮮紅如艷,而是腥黑如墨,黑血落地像是活物,居然還會不規則的蠕動,試圖向前爬行好求生,不久猜慢慢平寂。
著了魔的左青瑤憎恨著媚態天生的曲款兒,她被嫉妒、怨恨、不甘、悲憤等種種陰暗情緒侵蝕,覺得自己大好的姻緣路是斷在曲款兒手中。
殺了曲款兒,殺了曲款兒,殺了曲款兒,殺!殺!殺!心裡有道聲音不斷的催促,讓她深信不疑只要殺了礙事的人,仲秋哥哥就是她的,他們會是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
因此她毫不猶豫,全無顧忌地聽從心的使喚,她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受傷,以命來相搏。
左青瑤用著豁命的力道橫衝而去,腰間的長鞭往手上一卷欲擊出致命一擊,瞬間可怕的撞擊聲衝擊眾人的耳膜,她再度被彈開,任是尋常肉體經其一撞,就算不成殘也重傷。
但已染上一身血的左青瑤竟有餘力再從地上爬起,以手背抹去嘴邊的黑血,無事人一樣地往前走了幾步,她兩眼紅得不尋常,是赤紅色,瞳仁詭異地拉起,像是貓眸。
旁人瞧不見,身為大術師的曲款兒卻一眼就能看見她週身有一團薄薄的黑氣圍繞,引導她走向罪惡深淵。
「滾開,不要擋路,我要殺了她,那她殺了,仲秋哥哥就是我的……桀桀桀……我的……我的,殺了她……殺了她——」血,鮮美的血味,她要喝血……
理智已失的左青瑤分不清敵友,被宮仲秋一陣傷人的言語刺激後,空前絕後的絕望襲捲而來,她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把心愛的男子推得更遠,讓她的心痛到麻木了。
她知道她失去他了,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呀!為什麼他不要她,他不能憐憫地施捨她一個眼神嗎?
好痛,身體似乎快要裂開了。
他們讓她痛,她要讓他們更痛,一報還一報,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息得到,她要用自己的血毀掉他們!
「款兒,你退開,不要動手,讓我來。」宮仲秋一閃身,把曲款兒護在身後。最恨別人擋在面前,阻礙她視線的曲款兒不快地伸出粉色纖指戳他後背。
「你應付得了嗎?不要逞強,還是交給一流除魔師,別來礙手礙腳,妨礙我施咒。」
他輕笑。「小師妹,你一向低估我,不知我深淺,身為你的二師兄,青崖道長獨具慧眼納入名下的弟子,我的資質能差到哪去,你總得給我機會在美師妹面前表現表現。」
「你想護她?」那句「美師妹」讓她又羞又惱,心口湧起難以名狀的情緒,沉甸甸地。
「她現在還不能死。」
「理由?」入了魔的人是回不到原來樣子的。
「因為她父親是藍城大司馬,手握二十萬黑騎軍。」天道自有輪迴,他不能逼其提早表態,以免京中局勢有變。
思忖了一下,曲款兒將已抽出三分之一的斬魔刀推回刀鞘。「別太丟人現眼,她的罩門是眉心的靈窺處。」
「知道了。」大掌一送,他將曲款兒輕輕推開。
滿牆符紙驟然一落,在落到地上時,地面似有一張網將所有黃符網住,咻地一收緊,符紙如同大魚如船,一張一張的回到曲款兒手上,迭成一迭方方正正的,沒有一張不整活破裂。
符強一消失,防護的屏障也失去功用,雙眼紅似血的左青瑤再度舉起帶刺銀鞭,啪啪啪地甩動,她盯緊每一個會動的活物,全身散發肅殺的氣息,絕不留活口。
長鞭一揮,破空聲立至。
宮仲秋回身一抽,軟劍削向鞭身,兵器的交纏發出扎耳的鏗鏘聲,軟劍毫髮無傷,鞭子卻缺了一角,一撮烏黑髮絲接著飄落。
「你……你削了我的頭髮,我母親說過最漂亮的青絲,你居然一劍削了?!不能饒恕,不能饒恕,仲秋哥哥喜歡我的黑髮,你卻毀了它!」
左青瑤已經不太認得出人,她身體四周的黑氣越來越龐大,逐漸凝結成霧狀,掙扎著要成形。
「我就是宮仲秋,你清醒點,你在藍城的父兄正等著你回去。」以她父親對她的寵溺,她不能命喪青陽縣。
長鞭欲揮又收,她面露困惑。「你是仲秋哥哥?為什麼你的臉好模糊,我看不清楚……不,你不是仲秋哥哥,你和那些人串通好來騙我。莞玉、冬玉、荷玉,她們都被捉走了,好噁心的一群男人脫光她們的衣服,趴在她們身上……別哭了,莞玉,我救不了你……」
她救不了,她的侍女們哭得好難聽,好多好多的血從兩腿間流出,不,她要逃,必須逃,逃得遠遠的,她不要像她們一樣被扒開大腿,毫無尊嚴地壓在腥味沖天的黑泥上,被一個接一個男人凌虐……
她甚至還看見其中只有一隻眼睛的駝背男人低身咬住荷玉的喉嚨,咕嚕咕嚕喝著噴出的鮮血,神情十分愉快的伸出三尺長的舌頭舔唇,再一口咬掉荷玉的半張臉嚼著。
「你們都去死,去死,死光了就不會傷害我,仲秋哥哥,我美嗎?快來娶我,我們會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共度一生……」左青瑤毫無預警的目光一冷,一手拉起鞭尾做繩索狀,想套住毫無武功防身的宋東璣頸項,一舉勒斃。
見狀的宮仲秋也不再手下留情了,長劍前挺挽出數十道劍花,將銀蛇般飛竄的鞭子削成無數細屑,十尺長的銀鞭頓時只剩下不到五寸的鞭身,柔軟無力的垂落,再也逞不了威風。
「你要拖拖拉拉到什麼時候,我還沒用膳呢,你想餓死我是不是。」曲款兒一餓就容易激動,忍不住滅魔。
宮仲秋聞言,歎了口氣,飛快利落地出手,劍尖輕輕刺中左青瑤的眉心。
劍回抽,令人擰鼻的腥臭從左青瑤兩眉間逸出,她往後一倒,週遭的黑氣迅速退去。
「哼!你在婆媽什麼,一劍穿透了一了百了,你還在那裡磨磨蹭蹭地,她就算不死也是廢人,活著跟死了沒兩樣。」時而神智狂亂,時而如同瘋癲,還會想食人。
曲款兒揚手一揮,催動咒語,一條獸筋從她指間滑出,似有生命的爬上左青瑤的身體,一圈一圈綁得死緊。
「她的將來如何不由我們做主,我已經讓劉知縣派人到藍城只會左司馬一聲,藍城方面會來人接走她。」燙手山芋一丟出便與他們無關,妖魔肆虐,她能活著便是萬幸。
左青瑤無法說出事情的經過,但她確實受妖魔控制入了魔障,這一切都是她私自離家造成的,怨不得人,左青武的縱容才是害女兒遭難的禍首,他想找人徑罪也無從怪起。
「你鬆了口氣吧?終於解決了令人頭大的麻煩,以後不要再拿我當擋箭牌,否則我直接滅了你。」曲款兒意有所指的看向他下身。
「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捨得……」見她冷眼一瞪,宮仲秋識相的把話題一轉。
「這是怎麼回事,青陽縣竟還有魔,難道我們上回掃蕩的還不夠徹底?」
她不解釋,反倒問道:「那上面的血是你弄上去的?」她指的是被單上的血跡。
他手掌一翻,虎口處有道寸長的傷口。「不難。」
「是不難,卻一下子叫我百口莫辯,你倒是個狠心的,敗壞我的名節對你有何好處,婚前失貞的名聲可不好聽。」他這一招使得陰險,現在沒人相信她還是處子之身。
對於以男為尊的大寒皇朝而言,女子的地位相當低,少有幾人能與男子相抗衡,即便少數為官也只是入宮當公主、嬪妃們的陪襯,握有實權者少之又少,品階也不高。
因為男權社會的不公,姑娘家的出路唯有嫁人一途,嫁得好不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新婚夜的落紅,若無那幾滴點點殷紅,嫁人夫家也只有受苦的分,人人都能以不貞之名踩上幾腳,受人唾罵甚至是失寵,被休離,最糟還會被浸豬籠。
「小師妹,你只管我介不介意即可,其餘是庸人自擾。」她的夫婿是他,何來無謂的紛擾。
失神於他合情合理,他倆本就有婚約在身,依皇上旨意再過一年便可奉旨成婚,兩人同室又何妨。
名分已定,跑不了的。
曲款兒聽出他話中之意,頓時有怒火中燒的感覺,吃了暗虧還得認賠,氣人。
「憑什麼我非你不可?!」
「因為你脾氣差,我性子好,唯有我能容忍你的離經叛道,你找不到比我更瞭解你的人。」他們是天生的一對,注定要彼此相守一生,誰也拆散不了。
「你性子好?分明是陰險小人……」裝什麼君子,他的肚子一剖開,流出的肯定全是黑水。
地上躺了個人事不醒,五花大綁的左青瑤,屋子裡滿是臉上堆笑的看戲人,他倆還能旁若無人的嘴上較勁,這不是前世相欠債的冤家是什麼?眾人心裡如是想。
「越吵感情越好,看你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吵嘴,老夫頓覺年輕了好幾歲。」
老相爺撫鬚呵笑,樂見這兩娃兒早日修成正果,他再擺上七天七夜的流水席也痛快。
「誰跟他感情好,老爺子你可別嚇我,我們是宿世仇人。」曲款兒可以強調「宿世」,表示是上輩子的仇敵,化解不了,他老別費心了,山崩地裂也不會令天地合。
宮仲秋在一旁含笑輕語,「她難為情、害臊,外公別逗她了。」
曲款兒害臊?!
這猜是天大的玩笑吧!聽聞此言的人忍俊不禁,為他的袒護感到一絲欣慰,他真是會疼小姑娘的好男兒。
所有人都偏向擅於表面功夫的宮仲秋,雖然他人前人後兩張臉,可是從心底深處湧出的情意並不假,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感情有多深,唯有遲鈍的某人還在逃避,不肯承認芸芸眾生中,他始終是她心中的燈火闌珊處。
「呵呵……小姑娘臉皮薄,老夫就不多提了,不過……」
宋東璣尚有下文,一陣莫名的風呼呼從窗外捲入,一隻隱約可見的風手捲向他,風手抽回,老相爺竟也跟著被捲出屋外,而且外頭突然下起驟雨,嘩啦啦的雨幕阻擋了眾人的去路。
才眨眼功夫,宋東璣人就不見了。
「你是玄冥?」曲款兒以符咒驅走潑天大雨,如瀑布般的雨幕瞬間一分為二,從中開出一條通道。
半空中傳來醇厚的笑聲。「哈哈,挺有本事的,小丫頭,本座已許多不曾遇到如此有趣的事,你讓本座很開心。」
「你既不是妖,也不是魔,更不是幽冥地界的陰鬼,為何要插手人間事?」她以話套話,試探。
「人間事?」朗笑聲又起,卻又帶了一絲不屑的惡意。「在人界不行人間事又該行何事?老天總自詡萬物之主,你說這人道亂了,天道猶在嗎?神也不是無所不能。」
「那你去別處搗亂不成嗎?天、地、人有三界,天外天虛空萬萬界,你挑最弱的一個是恃強凌弱。」大人欺負小孩,不公平。不知為何,曲款兒的語氣有幾分撒嬌意味,好像見著了家中長輩。
「……天地負我。」
「上天去尋,下地去找呀!寧可我負人,不許人負我,誰欠了你就找誰討債。」
「寧可我負人,不許人負我……哈,丫頭,本座正在做呢。」誰說天命不可違,總要一試。
「你……」讓妖魔橫生,天下大亂,逆行倒施,全是為了報仇嗎?
宮仲秋上前,不著痕跡地將天生膽大的曲款兒護在身後。
「閣下欲將外祖帶往何處,外祖年歲已高不可奔波,願以己身代替,望閣下能將外祖送回。」
雲層中一聲冷然的嗤哼。「無趣,自顧不暇還妄想求情,你這條命本座五年前沒取走,如今也該是時候了。」人界最好再亂一點,讓那些自以為是的神靈手忙腳亂,後悔曾做過的一切。
原來他的三災三劫三難是因為他?「我不畏死,只求死得坦蕩,你想拿走我的命不一定順心。」
「大話。」
一波冷冷的大水如箭矢直射,眼看著就要射中宮仲秋,水箭卻在觸到他鼻前時忽然像撞上大石頭般散開,落到地面淹及足踝,隨著地勢高低而流出屋外。
「對不會術式的人使用無上力量,你可真了不得,我們雖是螻蟻,但蟻多咬死象,你再強大也有弱點,贏不了你也要噁心死你,我們有的是不要臉。」曲款兒取出一枚靈火丹,水火相剋,殺不了,但能重傷。
「一枚靈火丹傷不了本座。」玄冥嘲笑。
曲款兒被激到了,從她收集多年的紅木匣子裡倒出錦雀翎織袋,小小的袋口一拉開,金光四射。「碧火丹,青焰丹,火蛇丹,火鷹丹,冥火丹,地火丹……你說這些火丹夠不夠炸飛半個你?你並不是不死之軀,壽與天齊沒你的分。」
他的生命也有極限,只不過比別人活得長壽一些。
這一次沉寂了許久,忽然眾人感覺到一股濃重的壓力由上往下,幾乎壓得人站不住腳。
「丫頭,你護不了他。」
「護不了也要護,我這人很固執。」越是別人說不可能的事越要做給人看,她賭上一身傲氣。
人爭一口氣,佛拿一炷香。
「哼!小子,你是有福的,可惜……呵呵,真是兩難的抉擇,你們兩人只能活一個,咱們京城見了。」
「只能活一個……」宮仲秋語輕如絮,細細咀嚼。
驀地,一陣帶著水氣的涼意拂過,令人胸口快爆開的壓迫感頓時消失,讓人忍不住大口吸入清涼氣息。
窗外一片朗朗晴空,無風亦無雨,地面上並無半點潮濕,幹得塵沙飛揚,連葉脈上都沒有絲毫殘留水珠。
方纔的情景像作夢,卻又真實存在。
「款兒,我先快馬加鞭回京,這一次你不要會京城,到我們買下的金泉山頭,等京裡事一了我再去接你。」她為他做得夠多了,他不想讓她陷入永無止境的凶險中。
「沒有我你到得了京城嗎?沿途的妖獸斬殺,你不死也吐半條命……嘔……」
一口血倏地從曲款兒口中嘔出。
「款兒,你怎麼了?!」望著忽然一軟的身子,宮仲秋急忙接住,頓時慌了,臉色凝重地宛如有人挖走他一塊心頭肉。
秀姑趕緊取出一顆清心丹讓曲款兒服下,丹丸入喉化開,舒緩的沁涼讓她輕吁了口氣。「我沒事,氣淤於胸罷了。」
「你這樣教我如何放得下。」他輕撫著她墨般的青絲,眼神中流露出不捨與心疼,和教人不能忽略的柔情。
「師父說我的命很硬,能活得比他長,而我看他能活過百歲,做徒弟的不能比師父短命,否則視為不孝。」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面對屍堆成山,血流成河仍不改色的宮仲秋,此時卻臉色陰沉,咬緊的牙根從抿直的唇線發出極冷的聲音。
躺在男人腿上,大啖蜜梨的曲款兒有恃無恐的挑釁。
「好話不說第二遍,下回洗耳恭聽。」
「放火燒酒樓叫好話?比魔還可怕的小魔星,你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他氣極反笑,撫著纖細雪頸差點用力一掐。
大驚小怪。「我燒的是魔獸的大本營,我讓術魂找了許久猜發現福生酒樓地底有個深及百丈的魔窟,裡頭足足有上千頭魔獸,若是讓牠們上了地面,青陽縣肯定一夜成廢墟。」
「你有沒有想過你燒死的也有平頭百姓,他們只是進去喝杯酒,用個膳,三五好友聊聊風月事,卻無端死得冤枉。」他們說好了不涉及無辜,百姓為重,凡事以人命為主。
「三思而後行」這句話他不知耳提面命過多少回,她口頭上應允,一轉身又丟向腦後,左耳進、右耳出的陽奉陰違,照樣依她想做的去執行,從不曾知會他一聲,最後再把殘局留給他收拾。
以往她殺的是為害百姓的凶獸,不論手法如何殘戾,他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她去,以為她會有分寸。
可是根據暗色、疏影的回報,上千具的屍骸中有人的焦屍,而且是生前被燒死,表示他們未來得及逃出,慘死火中。
「冤枉?」朱紅色唇瓣發出嘲弄的嗤聲。「我讓石頭和鬼奴假意鬧事,把真正的客人全趕走了,你們發現的屍體是之前被捉去的失蹤者,不用我說,以女子屍骸居多是吧?」
「你的手法太粗暴,如果給我時間準備,只是能少死幾個人。」身為替天下人出聲的御史大人,他深覺有愧。
「天真。你以為入了魔窟還是人嗎?他們的軀體雖還在,不過你讓人把胸口剖開一看,是沒有心的。」那些人已被魔化,雖有人性卻身不由己,只本用來孕育魔種。
「什麼,無心?!」他們的心……被取走了?
「我還沒那麼凶殘,連同類也殺害,要不是真救不了,我不會引天火入魔窟,一網打盡。」若是被一舉脫逃了,上千頭魔獸四面八方攻來,只有兩隻手的她也招架不住。
送死的事誰會做?她斟酌再三才決定動手,未免被玄冥發覺,起碼四、五百顆獸丹她都未取,忍痛割捨。
宮仲秋無奈地輕歎。「你做這件事為何不與我商量,你不曉得我正在調查福生酒樓嗎?」
一把火燒斷了所有線索,連累外祖父遭擄,如今生死未卜,外祖父一把歲數了哪禁得起折騰。
「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兩不衝突。」他護的是人,她殺的是獸,各自為政,互不相干。
瞧她說的,活像她做的才是正事,而他不過打打醬油,撿她扔下的。
「我查到福生酒樓明面上和大皇子走得近,以取之不盡的財力支持大皇子奪嫡,可是私底下卻提供三皇子那邊的人馬軍需和糧草,讓他有能力和大皇子相爭。」
「你是說有人想讓他們打起來?」這麼做的目的為何,出錢又出力卻得不到任何好處,誰會笨得不求回報……
不,一定有他要的,只是他藏得太深,讓人無從猜起,只能由著他牽著鼻頭走,且走且看。
「目前局勢並不明確,那人像是局外人,同時也是下棋的人,把人當成棋子下在該落子的位置。」還強橫地不許自行移位,每一子,每一步都得按照安排的路數走。
吃完一囊蜜梨的曲款兒又啃起婆羅果,神情個意。「哼,你跟玄冥是同一種人,心思拐了一彎又一彎,繞來繞去又是九轉十八彎,當然沒人猜得到你們心裡在想什麼!」
因為他不讓人看見,隱藏起來,久而久之,別人真的看不到他了,他們只瞧見他願意給別人看的一面。
「款兒這是在埋怨我嗎?」宮仲秋修潤長指在瑩嫩雪頸處徘徊,輕輕揉拈玉墜兒似的軟嫩耳肉。
「不要調戲我,二師兄,我只說考慮,沒說一定要嫁給你,別得寸進尺。」她撥開他往下滑的大掌,對他屢屢有便宜不佔便是吃虧的心態感到很無語,狼爪子終於露出來了。
宮仲秋笑了笑。除了他,世間有哪個明理的男子能縱容她離經叛道的種種行徑,並能理所當然的接受,寵著她、護著她、替她擋去外界的世俗眼光,還不需服侍公婆,不與勾心鬥角的妯娌同住?
當人太過於在意另一個人,那麼離愛上那人就不遠了,而她已在他心底生根發芽,成為剪不開的籐蔓,死死纏住他。
曲款兒若有所思,自第一次同床共眠後,他就幾乎把她的房間當成他的,經常就跑來睡,某一夜他們又吵了,幾乎吵了大半夜,但是也說了不少話,當時她只顧著惱怒並未多想,只當他又和平常一樣用話毒她,口是心非的全為戲弄。
可是根據這幾日越來越明顯的露骨表現,他的相護、他眼底的深情都令人無法逃避,她開始正視一直以來避而不談的男女之情,聰慧在人之上的腦子有了這方面的運轉。
一旦做了這決定她越看宮仲秋越順眼,從她兩世身邊的男人來看,的確是他最為出色,雖然狡猾得有如泥地裡善鑽的黃鱔,可不能否認的,他是最懂她的人,能包容她世人所不能容的任性。
於是乎,她想了又想,有個人隨時提供又寬又溫暖的胸膛讓她靠,何樂而不為?她不用試著愛上他,因為他已經在她心裡,只是份量重不重她自個兒也不甚明瞭,就待日後自行醒悟。
「有香不竊,有玉不偷是傻子,軟玉溫香在手,不碰不觸不摸對不起自己。」
他為自己的無恥給了合理的托詞。
「你不擔心老爺子的安危?」就算表現得閒逸,但從他眼下因連夜趕路而生出的暗影,就知道他其實沒睡多少。
白日是尚青趕車,到了夜晚換成鬼奴,除非真的受不了下馬車走動走動,不然他們趕得很急,大半時間待在馬車上。
撫肩的手徒地一頓,宮仲秋面色陰晴不定。「我想玄冥不會傷害他,外公的宰相之位仍有可利用之處。」根據他在京裡布下的暗線回報,已有二品以上的官員見過老相爺,雖然立刻追了過去,但追不了多久即失去外公的蹤影。
不過能見人就表示無立即性的危險,外公活著猜有用處,只要大事未底定,性命應是無虞。
見他說得十分篤定,曲款兒美目一魅,「師父是不是對你說過什麼?」
他笑道,又恢復平日的冷靜。「師父說過的話很多,你要聽哪一句?」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哼!你又用話來繞我,胡弄玄虛,我不信你不曉得我問的是什麼。」她憤然地捉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狠咬一口,力道重得都見血了。
「等你見著了師父自己問他。」他不便透露天機。
曲款兒發惱地瞪了他一眼。「我上哪尋師父去,他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總是雲遊四方,說不定是在躲仇家。」
「師父聽見你這麼說他會很難過,十個徒弟當中他最喜歡的就是你,也是唯一親自帶在身邊教導的。」以前他們幾個師兄弟都很羨慕,也嫉妒她得天獨厚的好運道。
所以那時才會老找她麻煩,看她不順眼,一逮到機會便冷嘲熱諷,不能同門相殘就言語攻擊吧,至少心裡平衡些。
那是擔心她生性偏激,走歪路為亂人間,特地看緊她以防萬一好嗎?
「他很高興甩掉我這個快吃垮他家底的大包袱,你沒瞧見他一把我扔下後走得多急,腳下輕快到幾乎是用飄的。」
她還不清楚師父嗎?當他終於發現這個徒弟掌控不了,術式方面又高出他很多,他已經教無可教,索性放牛吃草,將牛趕到另一片草地,他樂得甩手看風景。
加上她又特別能吃,招鬼攬妖的本事也嚇得他夜不成眠,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一定會有麻煩,而不想讓人發現他行蹤的師父只好趕緊扔開惹禍精,將燙手山芋丟給別人。
「放心,我不怕你吃。」他累積了不少私產。
她一笑,笑靨嫵媚,由骨子透出的誘人。「二師兄,你說哪個皇子會登上大位?師父只告訴你一人太偏心。」
他笑而不答。
曲款兒還想再追問,馬車外突然傳來敲車板和石頭的聲音,迫使她暫時放下心中懸而未解的謎團。
「小師姐,不醒師侄問他可不可以出來透透氣,丹爐的氣味快熏死他了。」可憐的白不醒,一臉憔悴,比他們初見他時還邋遢,都瘦出一把骨頭,快要人如其名長眠不醒了。
彈了彈纖指,她面無表情。「不行。」
「可他真的很狼狽,一副快掛了的模樣,教人見了於心不忍。」他懷疑白不醒能不能活到重見天日的那一日。
「不忍心就去陪他,師父應該也教過你如何煉丹,我把你丟進去做伴。」省得在她耳邊聒噪。
石頭一聽,驚得直搖頭。「不要不要,我才不要進去,小師姐,我不替他求情了。」
同情是好事,但一起受苦絕對不成,他不想變成白不醒那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可怖樣子。
「嗯哼,當我不曉得他酒癮犯了又想討酒喝嗎?我要的丹藥他沒煉出來前就給我在裡頭老實的待著,大功告成那一天陳年老甕讓他喝到吐。」夠誘人的珥,饞死他。
煉丹爐的火不能停,九千九百九十九種靈材陸續加入,以萬年龜丹為底煉製丹丸,而這工程在行進中的馬車內肯定不行,地方狹小又搖搖晃晃,丹爐不穩定便制不出好丹。
因此曲款兒在獨立的馬車內結出個結界,將靈材、食物、水和換洗衣物,以及煉丹人丟進結界內,讓他在裡面專心煉丹,不受外界的干擾。
對於無酒不歡的白不醒而言這可是苦差事,他淡得嘴巴裡都沒味了,苦哈哈的求爺爺告奶奶,希望有人能給他一口酒喝。
不過唯一的好處是他長久以來的紅鼻子不見了,原本紅通通的酒糟鼻與常人無異,不紅了。
「快入城了,收拾收拾,你的髮有點亂了。」一把不知從哪冒出的梳子落在宮仲秋手上,一手梳,一手挽髮的為她梳了個好整理的懶人髻,一支嵌白玉點翠石榴花金簪插在發上。
「又不是沒來過京城,瞧你緊張的……」素腕一掀車簾子往外瞧,原本漫不經心的曲款兒忽然咦了一聲。
「怎麼了,你看到什麼?」視線不離芙蓉玉顏,她面上稍有的細微變化他都看在眼裡。
「你沒瞧見嗎?」她指著京城上方黑壓壓的天空。
宮仲秋遠眺越離越近的皇城,心中百感交集。「要下雨了,得準備雨具,小心別淋了雨著涼。」
「你是睜眼瞎子呀!那不是凝雨而聚的烏雲,那是大寒皇朝境內的冤鬼怨靈齊聚在一起的怨氣。」居然有這麼多,將整座京城蓋住,完全遮蔽了天日。
「你說這是怨氣?!」那黑成一片的雲?
宮仲秋很想不信,他眼中所見的就是綿延至天際的烏雲,厚雲低壓得像要落下雨水了,可是雲雖濃卻遲遲無雨,讓他不信也難。
「沒錯,沖天怨氣,還有戰死士兵的魂魄,已然成了貴兵,他們在京城上空徘徊盤旋,似乎在等待什麼。」他們互相推擠著,好像有美味苛扣的食物在下面等著他們大快朵頤。
「難道是皇上?」他一驚。
「要入了城才知,我覺得不太妙。」曲款兒坐正了身子,她咬破了手指在空無一字的符紙上以血書咒。
寧可是庸人自擾而不要措手不及,有備無患。
「你……」他不喜歡見到她流血,那一回見她大口嘔出鮮血,他心痛得胸口快要撕裂,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讓她為了接下那人的攻擊而重創內腑。
「一人一張帶在身上,怨靈們不敢近身。」
京城的城牆一樣高聳地讓人感覺到百年老城的沉重感,鐵色的城門有多少歷史,在此訴說故事。
一入城,迎面而來的是沉悶的壓迫感。
一向繁華的街道居然空蕩蕩的,冷冷清清的沒幾人在街上行走,一間一間的鋪子雖然開著,卻門可羅雀。
街上百姓少,士兵多,一隊一隊的城中守衛來回巡視,臉上是全無生氣的死寂,面色如鐵般僵硬無比。「尚青,回宰相府。」
「是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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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6:01:15
第十一章
「相爺在皇宮?」
「外公在宮內?」
回到宰相府的宮仲秋與曲款兒面面相覷,有種腳踩不到地的恍惚感,乍然而至的消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轟得人措手不及,感覺腦子忽然是空的,找不出一句該說的話,喉頭澀澀地好不舒服。
之前他們想過無數的可能性,宋東璣也許被關在水牢裡、囚禁暗室,有人看守的高閣、上了鎖的小院子,甚至是水井下打了座密室藏於地底,或是魔獸的聚集處,反正絕對是危險至極的地方。
他們也設想過各種搭救方式,想著要怎麼模擬地形、安排救人後的撤退路線,誰主攻,誰斷後,要用多少霹靂彈,轟天符咒得幾張猜夠用,傷藥和後補人員得湊齊。
他們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沙盤演練,絞盡腦汁的盤算再盤算,幾乎是夜不成眠的想著如何救人,心中再無旁事,眼前最重要的是救出宋東璣,讓他不在敵人手中受盡折磨。
可是此時卻得到令人錯愕的答案,讓宮仲秋和曲款兒心中情緒可說是相當複雜。
不過宮仲秋的政治觀較為敏銳,聞一能知十,他目光一閃,立即聯想到一件驚天大事。
「想讓身為一國之相的外祖父寫下禪位詔書?!」
不流血政變,這是最快也是最萬無一失的計謀,皇上親自讓賢,繼任者毫無疑問是天授君主。
「不錯,你的反應非常快,是個適合做官的聰明孩子,如今朝堂上出現預料以外的變動,相信不久後將面對更大的風險,此劫怕是逃不過。」這些孩子還年輕,不該遭此劫難。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生在世豈能一生平順,總有些起起伏伏的波浪。」大浪打來,揚帆破浪,在風雨中迎向那最高的浪頭,最終征服它。
「就怕這風浪人力招架不住,一個失足便是萬劫不復,謹之、慎之。」白髮、白眉、白鬍子的長者語重心長,每說出的一句都彷彿帶著千斤重量,蒼涼的聲音中滿是悲痛。
「皇宮內的情形如何?剛回京尚未瞭解通盤局勢,只知幾路人馬有圍城的趨勢。」他們也在觀望、等待一擊必中的機會,不白白浪費隱藏數年來的實力。
「皇上病重,皇后遭到軟禁,太子嘛……目前危在旦夕,屬於他的那顆星晦暗不明。」
皇上病重?
怕是有人從中動了手腳。
一旦皇上重病不能親政,太子一派就成了人人想拉下馬的箭靶,先控制了皇后的行動使其後繼無力,再一個一個拔除其黨羽,剪去羽翼,四面楚歌的太子便難以殺出重圍。
太子要面對的不只是大皇子以長逼宮,還有三皇子的強大武力,外有各地藩主蠢蠢欲動,內有妖魔為禍,想必是捉襟見肘,裡外煎熬,兩位皇子的前後夾擊更是叫他進退無路,坐困愁城。
太子從來沒有遇過這般困難的處境,朝中大臣已多日未上朝,朝廷的兵權有一半不在太子手中,近郊的武衛營他調動不了,而唯一有能力輔佐他的宰相被困在宮中,沒法和近臣連繫。
「師父,你為什麼會在宰相府?!」好像是早一步在此等候,對於他們的歸來日算得分毫不差。
面皮一抽的青崖道長略顯僵硬的一轉頭,看向質問的女徒弟。「想見你們就來了。」
曲款兒擺明不信,一雙眸子直直盯著他瞧。
青崖道長連忙轉移話題,自問自答道:「啊!你問太子的那顆星宿的是哪顆?凡是命格非凡者都有本命星升天,大皇子是貪狼第一星,屬水,化氣為桃花,主禍福,三皇子是火星熒惑,生於寅,旺於午,墓於戌,庚午戌為火局,標準水火不相融命盤。」
「……所以太子那一顆本命星不會正好是紫微星吧?紫氣東來,化為帝君,命格尊貴。」
「這……呵呵,天機不可洩露,黃口小兒勿做猜想。」青崖道長暗暗叫苦,他這徒兒未免太聰慧了,精明得一眼就看破。
「什麼叫天機不可洩露,分明是自圓其說的搪塞語,欽天監那些老頭會看不出天像有變?他們肯定早早就求助於你,讓你來看大寒皇朝的國勢。」一看到師父,她什麼都明白了。
難怪二師兄會說「等你見著了師父自己問他」,原來在這裡等著她呢!他們早就做好了安排在京城會合。
唯有她被蒙在鼓裡,百思不得其解這世道都已亂得人人自危了,身為國師的師父為何遲遲不現身,忍心見萬民受水火之苦而不伸援手,明明他的心還沒硬如鐵石,能夠見死不救。
「哎呀,你這丫頭能不能不要這麼聰明,慧極必傷,少知道就少一些煩惱,為師有為師的苦處。」別再用清算舊賬般的追問,她再問他也不會說,絕對守口如瓶。
「你怎麼不說你又算計了我什麼?明面上外放出京歷練,實則是替新帝收買人心,拔除惡瘤,用五年時光走遍大寒皇朝的每個角落,能吏良才登錄在冊,日後定有大用,庸才貪官先一步剔除,只留下賢明官員。」無官不奸,奸臣大范。
面對徒弟的怒氣沖沖,他只能苦著臉。「你的腦袋瓜子是怎麼長的,對時事政局摸得特清楚,想瞞都瞞不了。」
弟子太厲害就顯得師父很無能,他是很驕傲教出舉世無雙的好徒弟,可是徒弟長威風了,他的臉面往哪裡擺啊?
「那是你老以老神仙自居,忘了人是長腦子的,你的徒弟不只會吃,還會察言觀色,樞人老底,你那點本事就被藏了,都發臭了。」天機是用來參透的,不然人間哪來會掐會算的陰陽師,還不是老天爺辦事不牢,要人來擦屁股。
曲款兒從不信世事絕對,人定勝天,命是自己的,想活得精彩不行嗎?是長壽、是短命不過是畫筆一抹,有的鮮艷,有的黯淡,有的能在黑夜裡發光,端看塗的是什麼色彩。
她最討厭「逆來順受」這四個字,凡事只能靠著別人,順著別人的意思,那麼來此一世有何意義?蟬鳴一夏也曾燦爛過,人還不如小小的夏蟬。
「反了,反了,徒弟教訓起師父來了,你這是大逆不道,我要將你逐出師門!」一汽大眾氣呼呼的瞪著不肖徒弟,雪白鬍子飄呀飄的。
他哪有藏,只是沒說而已,她不是連術魂那種逆天的玩意都養得出來,還用得著他明言嗎?
「師父,我們哪有師門,你的清風道觀是給修道的道士住,你說說你十個徒弟中除了大師兄有哪一個是道士?」大師兄是識人不清,被拐上山,師父還騙他當道士就有肉吃。
結果是師父吃肉,大師兄吃素,傻乎乎地替人守住道觀,可觀主不是他,他頂多算打雜的雜丁。
「你……你……伶牙俐齒,牙尖嘴利,老二,你怎麼不管管她,為師把小師妹交給你就是讓你磨磨她的銳氣,可為師看她都長角了,一頂能頂死人。」
計策想得很美好,做起來卻很失敗,青崖道長原本的用意是想著宮仲秋這徒弟也挺陰險的,精於算計,那就把麻煩精丟給他,「以毒攻毒」看能不能調教出明珠般的秀婉閨秀。
誰知明珠的確是明珠,卻不是他要的雪白圓潤,宛如月之華,反而是顆烈火珠,性子像烈火一樣不馴,只能好好跟她說,不能用強迫的方式使其屈服,否則一把火燒光他的鬍子。
「師父,徒兒看小師妹挺好的,伶俐聰慧,善於巧舌,能辯能道不驕矜,能斬妖除魔,降服惡鬼,四海之內定能留名萬世,把所學發揚光大,成為一代宗師。」小師妹無一處不好,處處是寶。
聞言,青崖道長用驚悚的眼神看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愛徒,滿臉痛心。
「你……你是誰,你不是本道長的徒弟。」
「師父,眾叛親離了,要反省反省,看你這些年多疏忽對徒弟的愛護,我們翅膀長硬了就要把你踢開。」曲款兒朱唇一掀,媚眼亂拋,一副要背祖忘宗的模樣。
「你們……你們……」他看了看噙笑而立的二徒弟,他眼中只有一道跋扈囂張的紅影,再瞧瞧恣意而為的女弟子,最終歎了口氣。
「算了,算了,和兩個空前強大的狂人計較,為師勢單力薄,敵不過、敵不過呀!」
他老了,接下來是年輕人的時代。
「師父,玄冥是不是水神?」曲款兒單刀直入的問。
水神?!宮仲秋內心驚訝但表面不顯。
青崖道長沒有馬上回答,他眼神深遠的往遠處看了一眼,而後才幽幽吐出。
「看來你的眼睛比為師利,為師凝聚了多年功力猜勘破祂的真身,玄冥是水神,亦為雨師,掌管一方水域,平日只在自個兒的河域活動,收到玉帝旨意才行雲布雨。」
水神不同於天上的神仙,祂只是人間的神仙,說是神卻無神格,比名列仙班的仙人低了一等,未經傳召不得私自上天庭,守著渭水三千五百年,始終過不了最終那一劫。
玄冥已修得龍身,八對鋒利的龍爪,可龍身蛟首化不了龍,執念過深困住了祂的修為,因此闖不過最後一層關卡。
「祂既然是神,為什麼要破壞天道運行,造成百姓受苦,生靈塗炭?」神就該福澤萬民,為人帶來生機。
青崖道長沒好氣的一瞪眼。「我是人不是神,哪能事事皆知,不如你代為師去問問。」
曲款兒唾棄他的無恥。
「師父怕死我就不怕?何況我上哪找祂,上窮碧落下黃泉嗎?」無頭蒼蠅,瞎找。
「祂在皇宮。」他幽然一歎。
「皇宮?!」和皇帝老兒在一起?
此話一出,伸手握住柔白小手的宮仲秋黑眸倏地一凜,他的外祖父也在宮裡,和如此危險的神同處一地,他無論如何也不放心,時時掛念外祖父的安危。
他在宮中雖然安插了眼線,好隨時回報宮內的情形,方便他著手佈局,可是他要對付的並非是靈智未開的魔獸,而是等級提升好幾級的神,凡軀肉體能以何力道抵抗?
其他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在他三元及第中了狀元後,很快就因為拒絕皇上賜婚公主而被貶出京城,「文曲星」的傳聞再無人提及,慢慢地沉寂在百姓們的記憶裡。
可是他是文曲星下凡一事的確不假,天上星宿又怎會不敵人間水神,所以當年玄冥第一步就是要滅了他,在他長成氣候前先除後患,以免將來反成阻礙,反咬他一口。
誰知他出京的一路上都有曲款兒這位頂級大術師護著,加上又不是水神親自出手,因此多次遭難都有驚無險的度過,於是,紫微星旁的輔星文曲星依舊明亮,光芒四射的支撐著帝星不殞。
「呵呵,多可笑,一群不自量力的毛娃兒妄想對抗本座,真是有趣得緊。」天道?哼!由誰決定?
天無道,任其行,花開花落誰來定。
皇帝所居住的正乾宮內有著反季的花卉,春蘭秋桂,夏荷冬梅,數十種不分季節的花樹一株株無土無盆,根節分明的騰空而立,花香滿溢,處處綠意,嫣紅托紫的招來蝴蝶、鳥雀穿梭其中。
若只是如此,大概會以為到了人間仙境,認為此地是神仙住的地方,花有清香鳥有語,一道瀑布從天而降,但水只在半空不落地,水聲潺潺,沁人心脾。
可是在美如幻境的奇景下方是一張黑檀木雕九龍護星大床,床上躺了一位蒼老的男人,他出氣多、入氣少,凹陷的雙眸浮起青紫色,兩頰因消瘦而突起,顴骨外露。
他是皇上,大寒皇朝的一國之君,數年前他還是英姿勃發的中年男人,不見老態,能御數十嬪妃,上馬能拉弓,一箭射穿三里外的小鹿,下馬能行拳,破空震碎裝滿酒的酒缸。
可不過短短的幾年,他像風乾的果子迅速萎靡,由內而外均被掏光,身體瘦得只剩下一副骨頭,勉強維持著生命,連話也說得不太清楚,唯有意識還清明。
他不是生病,而是一點一滴被吸光精元,在他身邊有一隻頭上長雙角的黑猿拍拍吃飽的肚子,仰著面呼呼大睡。
「小老頭兒,你想你的外孫能活到見你一面嗎?本座非常期待他們帶來的驚喜。」死不了的日子太無聊了,日復一日相同的景致,春天桃花開滿樹,冬天梅子結成果,看都看膩了。
一張獸形大榻旁,一團蜷縮著的活物伸展四肢,瘦了一圈的宋東璣臉色略白,但精神看起來還不錯,他就是玄冥口中的小老頭兒。
「老夫的外孫比老夫有本事多了,我老人家都還沒死,他哪敢不孝的先走。」他活夠本了,早走一步又何妨。
獸形大榻上沒有人,只有一道看不清容貌,若隱若現的半透明身軀,由外觀來看隱約是個男人。
「在本座面前爾敢言老?」找死。
玄冥輕輕一拂手,老相爺立刻有如泡在寒冰池裡,頓時寒意透骨,整個身體幾乎僵硬成冰,連牙關打顫都打不動。
可是過一會兒又溫暖起來,冰化為水,四肢回暖,又冷又寒的感覺消失不見,只剩下溫人心窩的暖意。
還不想他死的玄冥將他當成貓狗耍弄,在神面前,人渺小的有如花草鳥獸,有生命,無仙根。
「呵呵,是稱喊老夫小老頭兒,老夫自是稱老了。」他這把年紀還不老,鬍子都白了。
玄冥驀地沉下臉,水波透藍的眼睛流露出一絲哀傷。
「不許喊老,聽見了沒。」祂不需要他一再提醒祂有多老,和歲不足百的「她」相差好幾千歲。
「聽見了,不過來個交易,讓我喂皇上喝點稀粥,補充元氣。」皇上一直都是聰敏好學的孩子,是他打小看到大的,他曾答應先皇要好好照顧,沒想到如今……唉,世事難料,他愧對先皇的托付。
「他再活也沒幾日了,何必費力。」玄冥手心一揚,一碗還算濃稠的白粥浮在半空中,慢慢往下飄落。
這是老相爺的膳食,他吃不吃都由他。
拿到食物的宋東璣也不急,他先把粥吹涼,腳步蹣跚地走兩步,停下來一喘,再走兩步,又停下來喘氣,畢竟歲數大了,睡不好又吃不飽,時時提著心不敢放鬆,再好的身子骨也禁不起折騰。
「皇上,吃一口粥吧,小口點,別急……」要他一個快進棺材的老頭子伺候命懸一線的男人,他有點力不從心,粥撒了一些在手背,他不忍浪費的一口一口吃進嘴裡。
不吃會餓死,多少也要吃點東西。
「……老……老師……委……委屈你了……」皇上氣若游絲,吃力地發出幾個單音。
一聲老師喊得宋東璣鼻酸,眼眶微澀,他既是宰相,同時也身兼太子太傅,皇上還是小孩子時也是他的學生,他教皇上朝政和帝王術,讓他由太子之路平順登上帝位。
「不委屈,老師這條命給了皇上是福氣,你撐著點,仲秋那孩子回京了,他多智近乎妖,一定有辦法破了這困局,你要為四皇子多撐一下。」皇上早有旨意,皇四子為帝君。
皇上黯淡灰敗的眼睛迸出一絲光亮,乾癟的嘴似在笑,十分欣慰還有老宰相、宮御史兩位忠心為君的臣子。
「呵!多智近乎妖,就算化身妖魔也無法與本座作對,本座哈口氣就能淹死他。」誰能阻止祂逆天,祂偏要蒼生生不如死,活在恐懼當中。
皇上喝了一小碗就喝不下的白粥,宋東璣不嫌作嚼的喝得唏哩呼嚕。「那他怎麼還活得好好的?你那口氣哈得不夠大,連牛皮都吹不破,老……我等著看你用大話淹死他。」
「你……小小凡人也敢……哼!激怒本座對你沒什麼好處,不過本座倒是小看了紅衣天女,她不是凡骨俗身。」祂唯一看不透的是她,總覺得這娃兒死了很可惜。
玄冥看著曲款兒時,似乎可以從她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那個祂求不得、愛不了的漁家女。
「嘿嘿,她是我外孫媳婦,術法好得能滅了你。」宋東璣頗為得意天縱奇才的小兩口都是他家的。
滅了祂?
難道真應了那則神界傳言……玄冥神情飄忽了一下。
「你留下,不許去。」宮仲秋難得冷著臉,一反溫潤清逸地朝身後喝斥,臉色難看地要將人趕走。
「哼!光你刷刷刷地使幾朵小劍花,連野豬妖都砍不死,還想一劍掃千軍,殺死體型是你數倍的魔獸?你在作夢,早早做好墳塋好埋屍,啊!我說錯了,是衣冠塚,遇到魔獸會被吃得屍骨無存,連鞋都不會給你留一隻。」
真當自己萬夫莫敵嗎?他呸!根本是匹夫之勇,以肉軀去擋銅牆鐵壁,誰也曉得死的會是誰。
人是血肉之軀,薄薄一刀劃過血流成河,傷口深一點還會致命,而獸皮很厚,刀劍不易入,更有的已是鐵皮鋼骨,想傷其要害難如登天,一個不慎反會被震傷內腑。
「聽話,讓我安心,我怕我在應敵時會分心。」他會不時回過頭看她是否安好,有無受傷。
「我當你的背,你可以全心應戰,不能否認我在術法上高你很多,你才必須聽話。」別以為有師父的臨時功力加持,他就能從一流御劍士搖身一變為劍神,頂多身形變快,劍氣凌厲,劍身入刺如切豆腐一般罷了。
「款兒,你……」
曲款兒高傲地揚鼻一哼。「我哪一次聽過話了,你想要聽話的未婚妻找你小表妹去,姑奶奶不是你能指使的,腿長在我身上,我愛去哪就去哪,有本事你用繩子綁著我。」
「你不要無理取鬧,此次非同小可,我們不只要救回皇上和外祖父,還要把大皇子、三皇子的私兵趕出皇宮,刀劍無眼,你只會術式不會武功,要是一個失誤傷了你,比傷了我還心痛。」他們此行以救人為主,不一定會正面對上魔獸和玄冥,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我有術魂和符咒,我還能召鬼,比你強多了。」反倒她一人潛入風險較小,悄悄來,悄悄離去,不驚動任何人。
「胡鬧,你當救人是小孩子玩泥巴嗎?裡面有三千禁衛軍,三千黑騎軍,還有千名的宮衛,他們全都是殺過人的,不會被你的媚眼一拋就迷醉。」戰場上浴過血的兵士不畏殺人,刀起刀落便是一顆人頭落地,從不遲疑。
「宮仲秋,你這個小雞肚腸的小人,你看不慣我就不要喜歡我,誰准許你嫌棄我的長相,天生丹鳳眼是爹娘給的,你跟他們哭去。」她有眼兒一拋嗎?不過是輕輕睞一眼。
苦笑不已的宮仲秋真想一掌劈昏她,省得多費口舌。
「我中了你的媚毒,早就無藥可救,不喜歡你還能喜歡誰。」
「所以你要聽我的,夫有三從,妻子的話要聽從、順從、服從,想娶為妻的話就得做到以上三點,否則就關了你的棉被店吧!」想把妻子當牲畜圈養的男人她寧死不嫁。
棉被店關門,甭彈(談)。
憋不住的笑聲噗哧而出,聽著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一群人忍得很辛苦,要不是時機不對,恐怕是哄然大笑。
「笑什麼,牙齒白啊,灌幾瓶獸屍水給你漱漱口。」沒瞧清楚是誰的曲款兒純粹是遷怒,張口就罵。
「款兒,不得無禮,這一位是大師兄,道號清虛。」師門十名所學不同,少有同聚,故而識不得人。
「大師兄。」輩分有別,排行第九的曲款兒勉為其難的行禮,禮數還算周到。
「你們真是一對歡喜冤家,走到哪裡就吵到哪裡,教人開了眼界,難怪師父常說你們兩個是他收過天分最高的徒弟,在所學上是奇才,可是也最叫他頭痛,他很後悔為什麼要收你們為徒,簡直是自找苦吃。」一說完,他大笑。
大師兄清虛年紀長宮仲秋七歲,已是清風道觀管事的道長,他學的是流雲掌和流雲劍法,有十成火候。
不過他不是青崖道長收的最年長的徒弟,三弟子風越雲,四弟子雷向天,五弟子雲斬月,六弟子金霸等,除了曲款兒和十弟子石磊,其餘數名年歲都不低,依入門先後排位,而不是以年紀,其中兩位比大師兄年長十歲有餘。
今天因為師父的一句話,十名師兄妹全都到齊了,一個也沒漏,青崖道長掐算出此行的凶險,遂找齊徒弟們來幫個手,也好認認臉,以免哪天錯身而過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
為了確保每一個徒弟都能平安歸來,他將一身功力散給學武的徒弟們,讓他們有餘力幫助其他人,在危急時候能伸手相助,他則因體力透支而靜坐調息,吸納三川靈氣補元真。
「大師兄,你來評評理,是不是他不講理,論起功夫我是不行,可是這裡有誰比我防護多?黃符一大迭,鬼奴一名,二十個術魂,再加上我背後四把斬妖除魔刀劍,我看要尋求保護的人是你們。」
曲款兒一一細數她防身的護具,每念一樣,除了神色冷峻的宮仲秋外,八個師兄、師弟便點頭,她念得越多,他們點頭越快,最後甚至被她說服了,師妹(師姐)是最強的防具,真要遇到生死關頭時就往她身後躲,以防萬一。
真的不說不清,說了就明白了,誰有她那麼強悍的氣場,空手一人卻好比有千軍萬馬守護,又是鬼奴,又是術魂,還有把人炸飛的符紙,是遇上她的敵人比較倒霉吧!
宮仲秋冷眸一掃,清虛不自在的一笑。「師妹說的有道理,同門師兄弟妹理應同進退,不過你是女子,師兄們再無恥也不能拿你當利劍用,你當我們的後盾,在後面搖旗吶喊,我們去去就回,絕不多耽擱一刻。」
對於他的話,宮仲秋滿意的點點頭。
「好呀!師兄們儘管走,反正你們前腳一離開,我後腳就跟上,少了師兄們前前後後的看顧,我要是斷腿缺胳臂什麼的也賴不到你們頭上。」比狠,比無賴,她是個中好手。
什麼短腿缺胳臂,她此話一出,所有人臉色發白,好像真見她倒在血泊中,斷臂殘肢齊飛,驚慌的大叫。
「師妹!」
「師姐?!」
「款兒……」很無奈的聲音。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相對無語,最後把目光放在宮仲秋身上,那個難纏的小丫頭是他的心上人,由他自個兒去擺平。
眼看膠著成難解的局面,總有一人要退讓,瞭解曲款兒性情的宮仲秋只有妥協,因為她是膽大到不知害怕的人,若是一味的強壓,她反而會不管不顧的和他硬著來。
與其讓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遭遇危險,倒不如鎖在身邊自己盯著,起碼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鬧也腦不出什麼風浪。
「你可以去,但要走在我後頭,不能看到魔獸就興奮得兩眼發光,搶著要衝到最前頭。」她骨子裡是嗜血的,見到惡靈、鬼怪、妖魔等就像打了雞血,特別迫不及待。
「成啦,你真囉嗦,我答應你就是,絕不主動挑釁。」幾隻小獸她還看不進眼裡,她要的是控制皇宮的獸王,以及水神玄冥,她今日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對方。
達成協議後,由宮仲秋在宮裡的內應帶路,那是一名唇紅齒白,年約二十的小太監,個子不高,長得很清秀。
一行人走在偏僻的小徑,草長過膝,由廢棄的冷宮繞到太湖石旁的宮殿,那曾是皇太后的居處,自從太后過世後,這處就空下來,不過每日仍有太監、宮女打掃,整理花木。
令人意外的是,太后的床榻一掀,底下竟是一條容一人通行的暗道,小太監先走下去,而後是清虛,接著眾人依序進入暗道,走最後的石頭把掀高的床榻拉回原處。
大約十七個階梯後是平坦的直路,空間也大了一倍,兩兩同行不成問題,小太監將著火的打火石投入牆上的一凹槽,暗道瞬間亮起來,凹槽裡注滿了牛油,沒有異味。
清虛急著想完成救人的行動,他推開小太監就想衝出去,救了人就循原路退回。
可是他的手才一動,身後的宮仲秋就提醒他謹慎,「等等,先聽聽門後有沒有聲響再推開。」衝動容易壞事,謀定而後動,戒急,人一急就亂了。
於是一行人在暗道待了好一會兒,確定出口並無來回的走動聲,這猜小心翼翼地先探出頭探四周,再一個一個魚貫而出。
幸運地,他們很快便找到了宋東璣。
「你們到這裡幹什麼,快走,快走,不要逗留。」時時睜目警覺的宋東璣一見到他們,乍地跳起來,驅趕眾人。
「外公……」他怎麼瘦成這樣,兩頰都陷下去了。宮仲秋心口抽了一下,難掩酸澀。
「把皇上帶走,要快,外公不要緊,他們還要起草退位詔書,你們把人救了,帶到四郊的橫山寺暫避一陣子,走,不許回頭……」他還能擋一擋,假裝病重的皇上還躺在龍榻上。
「我不可能放著你不管,要走一起走,孫兒背你。」宮仲秋強行背起不肯走的外祖父,再一回頭瞧瞧其他師兄弟。
皇上奄奄一息的靠在大師兄背上,無力攀附,三師弟扶著他幾欲滑落的身子,四師弟開路,五師弟斷後,六師弟、七師弟、八師弟也都在……等等,款兒呢?!
一聲猿嘯驟起,一頭比人巨大好幾倍的黑猿從高粱躍下,牠頭上兩隻彎曲的羊角尖角向外,兩顆眼珠大得像銅鈴,嘶吼著張大嘴,嘴裡是兩排參差不齊的獠牙,兩隻耳朵掛著十隻銀鑄的重錘,牠一腳踩下,地面立時出現五寸深的六趾足印。
「曲款兒,你就不能不鬧事嗎?!」非常時刻她還非要亂上加亂,就不能忍到他們離開後再鬧翻天?
「不是我,不是我,我一直很安靜地躡足跟在你身後,是這只醜得要命的猴子在山頭邊睡覺,邊流口水,牠留下來的涎液很臭,滴到我了,我猜用轟天雷炸牠的腳底板。」
眾人聽了很無言,明明是惹禍精還推給猴子……不,是聽得懂人話的黑猿,被比做弱小猴子的牠很憤怒,仰頭大吼,拍打著胸膛,表示牠是獸王,不接受侮辱。
「你就不能少惹麻煩嗎?」宮仲秋邊說邊護著外祖父後退,把他交給五師弟照顧後,抽出腰上軟劍迎上直衝而來的大黑猿,一劍削掉牠半邊的羊角,讓牠左右不平衡的搖晃一下。
一見自己少了一角,黑猿更加怒不可遏,隨手抓了百斤重的石屏就往宮仲秋砸去,怒氣衝天的頓腳,要他他把角還給牠。
可是斷了就斷了哪能接得回去,牠吼得再大聲也沒用,力大無窮的曲款兒單手接住石屏,在師兄們驚詫的眼神中擲回去,那力道之大竟教黑猿抱不住,連連退後幾步,跌坐在地。
「不如我們收了牠,牠有七百年左右的獸丹。」好迷人的獸丹,是金焰帶紫,有鴿卵大小。
「不行,我們沒有時間多生枝節,下回我把牠誘到宮外撲殺。」看她興致勃勃的模樣,宮仲秋知道只能誘哄,讓她主動放棄。
「可是不取丹很可惜……」少見的獸火丹耶。
曲款兒表面上不再爭取,可是袖口下的瑩潤柔荑輕輕一動,悄悄放出術魂甲一,讓它去挑弄被打怕的黑猿,把猿性激到不死不休,以為有別的雄獸要來佔牠的地盤。
這是看準牠的獸域性,尤其是統領獸群的公獸,牠的地位不容許挑戰,一聞到外敵侵入的氣味便會陷入瘋狂的攻擊。
果不其然,黑猿一躍而起,用牠僅存的羊角要去頂宮仲秋等人,獸本就無理取鬧,又受到術魂的刺激,發了狂地逼近正欲進入暗道的眾人,把他們衝散開來,現場一片混亂。
「殺了吧!仲秋哥哥,不然我們一個也走不了。」你不好下手,我可以代勞,好久沒用斬魔刀了。
明知她的楚楚可憐是裝出來的,宮仲秋還是心口一柔被蠱惑了。「站遠點,不要被獸血濺到。」
「是的,仲秋哥哥,你對我真好。」快,頸子一劍,牠的內丹不在胸口,是在靠近肩膀的脖頸處。
聽著嬌柔的媚嗓低喚,他的雙腿一軟,差點想要直接把人抱起,找個房舍洞房。
「別亂我。」
曲款兒嘻嘻直笑,眼帶得意。
黑猿不愧是獸王,蠻力十足,著實不好應付,宮仲秋好幾回被牠的長爪子撓破衣服,幸好他閃得快,衣破人未受傷,倒是黑猿吃力不討好,倒吃了他好幾劍,傷痕纍纍。
但是最可怕的是受了重傷的野獸在垂死前的反撲,眼見不敵的黑猿益發兇猛,每一起跺得地面震動不已,讓人不易站穩,宮仲秋好幾次險象環生,最後在千鈞一髮之際反手一劍插入黑猿的肚皮,像切西瓜似的由下往上切開。
「啊!獸丹,我的。」一顆獸火丹從黑猿體內彈出,見狀的曲款兒笑眼瞇瞇的接著,臉上歡欣無比。
「敢殺本座的座騎,你們真夠膽,把命留下,用血祭我的獸,你們一個個將是天命滅亡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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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1-23 16:01:37
第十二章
「佈陣。」
「是。」
「旋天滅地九環縛神陣。」
咦,旋天滅地九環縛神陣?
這是什麼陣?
沒人能解曲款兒心中的疑惑,只見九個師兄、師弟如空中獵食的猛鷲俯衝而下,身形似九隻展翅的老鷹快速移形換位,高低不一的身影交錯而過,無聲無息,如鬼魅般飄忽,一晃眼,令人有眼花撩亂的錯覺。
兩兩相望的矩陣,以宮仲秋為中心點,清虛和風越雲為輔佐,迅速拉開一把鋒利的長劍形狀,將驟然發出聲音之處圍困在其中,只見明明無風,盤龍柱旁的垂地鮫紗簾卻劇烈地翻掀。
此時皇宮上方的烏雲更濃了,即便是白晝,天色也宛如已近黃昏,黑壓壓的不見半絲日光,像潑了墨汁似的,不斷盤旋的黑氣聚攏成霧狀的雲,給人很強的壓迫感。
矩陣一完成,雷光暴閃,人眼來不及見的一百零八道疾雷劈下,九條隱隱約約的銀線從陣內浮現。
在九條銀絲交錯縱橫的中心道,一道水藍色的水柱拔地而起,直衝而上,顏色如透質的藍玉。
水柱中是一頭漸漸成形的蛟龍,蛟首龍身,龍身上的鱗片有人面大小,閃著刺目的金光,炫爛奪目,唯蛟首是銀中帶白,蛟目重瞳,兩目之間竟是深濃的黑,彷彿能滅了天地的明亮。
「呵,青崖老道倒是弄出不少有趣的物兒,教出了不錯的徒弟,不過就憑這小小的陣法就想困住本座,未免太異想天開了,他終於被自己的修仙路逼瘋了啊。」
金璨銀晃,世間最俊美無儔的男子褪去龍身蛟首,一身全無繡紋的素面浮藍色衣袍,腰不繫帶,豪邁的敞著前襟,鳳眸如墨,美若寒星,水色長髮披於身後,看來萬分尊貴。
若是有心人仔細一瞧,那雙神秘中帶著憂鬱的眸子竟與曲款兒媚色天生的丹鳳眼有七分相似,但因從未有人見過水神玄冥的真容,自是無從得知兩人的相像。
「師父他老人家智同太上老尊,有著仙家的大智慧,他紅塵穿透,不沾纖塵,自在來去天地間,是你等逆天倒施之輩無法參透的。」宮仲秋聲音冰冷,嚴肅的說。
太上老尊乃西方仙翁,靈生七竅,化作萬千智慧。
「再聰明也是一具逐漸老朽的軀殼,垂垂老矣的他最後只是一把塵土,與數千年修為的本座相提並論,那是微不足道的螢光妄想與皓月爭輝,可笑至極。」人的力量再強大也敵不過神祇,神無軀體,不死不滅。
「那是你太自負了,從未遇到真正的對手,我們師兄弟來會會你。」一說完,他彈動矩陣了銀絲,掐破指尖,滴血於絲在線。
倏地,銀絲發出萬丈光芒,亮得教人幾乎睜不開眼,待光亮一閃而過,又恢復髮絲細的銀線。
「彫蟲小技也敢在本座面前獻醜,太不自量力……咦?這是……不可能!怎麼可能九個都是……」玄冥臉色驟變,睥睨世間螻蟻的倨傲神情在瞬間出現裂痕。
宮仲秋帶頭做了示範,其他八名師兄弟也將自身的血抹於所握之銀絲上,八道光束閃現,交互輝映。
一時間,皇上的寢宮金芒燦爛,流動著溫暖氣波,緩緩地,流過每個人的心房。
一旁的宋東璣忽然咦了一聲,他本來虛脫無力,連起身的力氣都沒了,但是光芒一照在身上,他彷彿被注入一股氣力,白得不見血色的臉上多了一些紅潤,頓覺神色清爽。
再回頭一看,病重得要人攙扶的皇上已睜開銳利的龍目,雖然依舊虛弱,但雙目有了神采而不是灰敗。
不過,這也只是油盡燈枯的面相,時辰有限。
「哈哈哈!我等了十幾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師父,我可以開葷了。」三十多歲的金霸興奮的大叫。
其他師兄弟聞言,露出會心一笑,心中和他有相同想法,是呀,真不容易,熬了這麼多年,終於能娶妻生子,當個真正的男人,爹娘也能抱孫了。
好大的一把心酸淚呀!被面容慈祥、笑意潔明的仙人師父給陰了,當初說練武強身,結果根本是想用他們的命格。
天干甲乙屬木,丙丁屬火,戊己屬土,庚辛屬金,壬癸屬水,搭配上地支寅卯辰配東方,巳午木配南方,申酉戌配西方,亥子丑配北方。
天干地支以九人形成一矩陣,又稱九環連星,以本身帶有星宿命格的男子啟動陣形,將具有神格的神祇困於陣中,此為縛神,使其再也無力掙脫,困在此處。
「你……你們居然全是未碰過女子的童子身?本座大意了。」身上隱約可見繩索纏繞的玄冥咬牙冷笑。
什、什麼,師兄他們都是童子身?!
聞言,曲款兒睜大一雙水媚眸兒,無比震撼的掉了下顎,她怎麼也想不到仙風道骨的師父居然想得出這麼變態的方式,以人為陣,要他們硬生生憋住,陽精不洩以精粹陽氣。
好個老道士,果然夠陰險的,難怪會教出狡獪多智的妖孽宮仲秋,他們是蛇鼠一窩的陰謀師。
此時的青崖道長雙腳盤膝,手拈蓮花指,面上淨是和煦笑意,一絲一絲的銀白細光從他身體透出。
「你害人害己終將回報己身,世道因你而亂,百姓因你而苦,妖魔獸物的迅速竄起也是你所為吧?你將要為你的逆天行徑付出代價。」宮仲秋左手一動,做了「收緊」的動作。
其他人見狀也跟進,兩腳站穩,使了勁道拉扯,但事實上他們手上空無一物,只有握不住、摸不著的金光。
「哼!世道亂與我何干,百姓苦又如何,天負我,我負天,何來害人害己,這是你們應得的,本座不過助其早日解脫,免在世間受輪迴苦。」玄冥揚袖,試圖以水龍術掙開越勒越緊的束縛。
「不用白費力氣了,玄冥,這是師父專門為你準備的縛神陣法,他用了二十年時間反覆嘗試,將陣法修補的幾無瑕疵,你今日想脫身斷無可能。」他再度拉緊金光,薄汗沁出。
玄冥大喝。「大膽!竟敢直呼本座名諱,小小凡人也敢稱大,本座讓爾等小民瞧瞧神的力量。」
狂風起,大雨淋,虎嘯龍吟聲由四面八方迴盪而來,宮殿因風雨大作而搖搖欲倒,頂上的琉璃瓦片往下掉落,差點砸到人,兩側的門窗不停的發出撞擊聲。
不一會,有獸成群結隊靠近,一大片宛如黑色大水般淹了過來。
「這點小事難得倒我嗎?真是瞌睡送枕頭,給我送禮來著。」曲款兒纖足一點,輕盈一躍,蔥指如作畫般朝半空中劃出手印,一朵巨大的蓮花從她掌心推出。
無數道黃符瞬間與蓮花結合,一道無形的光罩罩住整座宮殿,由外一瞧竟是一朵盛開的蓮花托著宮殿,蓮蕊、蓮瓣幽靜地吐著芳華,絲絲縷縷的流光如魚兒悠閒遊曳其中。
衝到最前頭的魔獸撞到牆,很大的砰一聲後反彈出去,後頭不知所以然的魔獸照樣悶頭猛衝,一頭又一頭的大獸彈得半天高又墜地,掉到數也數不盡的大小獸群裡。
彈出的獸越多,衝撞的力道也越小,撞得兩眼發黑,腦子暈暈的魔獸們也發覺不對勁了,牠們集體站在殿外朝內吼叫,此起彼落的呼喚牠們的獸王,嚎聲震耳。
只是黑猿已死,無法響應獸群。
「小丫頭,你老是愛破壞本座的好事,本座是不是該先除掉你?」玄冥在陣中仍能行動,祂衣袖一揮,數十道水柱激射而出,看得宮仲秋目皆盡裂,極欲出手相救。
幸好曲款兒比他想像中強大,不避不閃的以術一擋,水柱被火溶,化為細碎的小水霧飛散。
「玄冥大人先顧好自身再說,小女子不勞費心。」她有模有樣地行了個對神祇的禮,曲身一福。
「哈哈哈,好,好,有意思,本座今日也要有所為,不能讓你這丫頭小看。」
玄冥語畢,俊美不凡的人身忽然抽長一倍,下身生出龍爪龍身,頭化為蛟首,有一根龍鬚。
化龍需要兩根龍鬚,所以祂是半龍。
「師兄、師弟們小心,祂要用自身的血破陣,你們別被龍尾掃到。」曲款兒在陣外大叫,飛快地催動護身符咒。一人送去一張,九張騰空的黃符漫天飛舞,迅速地貼上。
聽她在一旁提醒,又能及時防護,龍身蛟首的玄冥對她聰慧小有欣賞,可惜她是早夭相。
「師妹小心!」
「師姐小心!」
漫天的血雨落下,淋得地面一片血紅,但是佈陣的九人身上並無一滴血,曲款兒的符紙發揮了作用,保護他們免受龍血所蝕,那血一經碰觸,立時皮開肉綻,深及見骨。
龍血可以救人,延年益壽,可是玄冥已如了魔相,因此祂雖具有神格卻已是魔神,故而祂的血有蝕骨劇毒。
「小心?本座讓你們避無可避……」噙著冷笑,巨形龍爪朝九人之中最弱的一個劃下。
「啊!石頭——」
石磊胸口浮現一道長長的爪痕,鮮紅的血不斷冒出,他不支倒地,面色慘白如紙。
「陣不能破,祂要逃了!」清虛慌亂的大喊,希望能擠八人之力穩住險被衝破的法陣。
看著小師姐長、小師姐短的少年一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剛才在千鈞一髮用符紙罩住自己的曲款兒兩眼發酸,悲憤到極點,只能先給他塞一顆護心丹在嘴裡,保住他一條小命,治病醫傷不是她的長項。
「我來頂上,不能讓祂逃了,小師弟的血不可以白流。」她身上穿的不是火艷紅衣,卻被血染成鮮艷的紅,怵目心驚。
「小師妹?!」太胡來了,她怎能以身涉險?
「款兒……」這個傻丫頭。
曲款兒媚眼染火,纖手很快地拉住一條快滑走的銀絲。「我是壬癸年亥時三刻出屬水。鬼奴,照顧石頭。」
「是的,主人。」鬼奴抱起石磊,以鬼靈之氣冰封他傷口。
金木水火土,五行齊到。
「你……你真是……一個女孩家逞什麼強,老是不聽話。」宮仲秋眼眶發熱,眼底有說不出的深情與心疼。
「嘿,你別再嘮嘮叨叨了行不行,愛唸經的小老頭,我要是不出手,你們全死定了,要心懷感激呀!妖孽。」她好心幫忙還念個沒完,真是婦人長舌,他真該易釵著裙。
妖孽一說出,所有人都哭笑不得,溫潤若玉的清逸公子怎會是妖孽,說是神仙還差不多。
「壬癸年亥時三刻出生?這、這不是……滅世天女?!」玄冥大駭,蛟首瞬間化為人面龍軀。
「滅世天女,天女滅世,紅衣似血,血洗天下。」這一身紅衣滿是血花,指的不就是她?!
可是,十一年前她已經被滅了,天女命燭已熄,怎麼可能再度復生?玄冥以神識一探曲款兒根底,再睜目已知緣由,嘴角輕輕上揚。
原來是來自術士名家的一抹異魂。
「我不是什麼滅世天女,我是紅衣天女,不要弄錯了我的稱號,玄冥大人。」
她那句「玄冥大人」有諷誚的意味在裡面,意思是老人家耳不聰、目不明瞭,忘性大。
玄冥沒計較她的出言不遜,反而樂極似的哈哈大笑。「就是你,你就是神界傳說中要滅了本座的天女,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先滅了你,本座便可高枕無憂了,哈哈!」
龍鱗堅硬無比,堪稱上品寶盾,卻在旋天滅地九環縛神陣中漸漸褪色,比頭髮還細的絲芒鋒利如刃,切開鐵甲般的鱗片,深入肉裡,龍血瞬間滴落,染紅了龍身。
玄冥為了向上天宣示怒意而奮力一搏,凝血為刃,長鋒三尺,一把血劍刺向代替石磊的曲款兒,強烈的冷芒帶著大量水氣。
水,是無形的,能變化萬千姿態。
在水的包圍下,曲款兒退無可退,她不能離開矩陣,否則功虧一簣,可是不走,長劍入胸還有命活嗎?
僅是瞬間的遲疑,劍已刺入,只是她完全感覺不到半絲疼痛,一道卓然的身影擋在身前,化開致命一擊。
「二師兄,你……你痛嗎?」她本想罵他是個不知死活的傻大個,可是舌尖嘗到流進嘴裡的眼淚,話語哽咽地想摀住他胸前的血洞,但身體卻動不了,驚駭且怔然的眼看著血劍化為濃血,一滴不漏地流進他體內。
龍血有毒呀!他還活得了嗎?
「不……不痛,我很……好——」一陣劇烈的抽痛絞著他五臟六腑,宮仲秋痛得蜷縮起身軀,臉上卻是教人寬心的淺笑。「……不哭,款兒,我真的……不太痛。」
「可是為什麼我很痛,痛到四肢痙攣,心口像被撕碎了一般?」好痛,好痛,好痛,她不能呼吸……
宮仲秋心疼地想舉起手為她拭淚,但手臂的血像是凝住了,僵硬無比,難以承受的痛流經奇經八脈,一一封閉。「……款……款兒,這最……最後一劫我自……自己受,你為我做……做得夠多了……我來……來世還你……」
旋天滅地九環縛神陣少了兩環功力大減,清虛等人雖然極力控制已然扭曲的陣形,可是水神的威力因此大增,龍尾一甩,又將拉著銀絲的雷向天甩向半空中,陣形已破,祂啪地掉落地面,重重的落地聲讓整座宮殿一搖。
玄冥受了重傷,祂大口喘氣,雖未死但龍氣已失了大半,長長的龍身縮為無足的蛟身,原身是一隻白蛟。
「不要來世,你那麼壞心眼,我來世不要再遇上你,要還就今生還,反正被你毒害了這麼些年,我還能忍耐湊合幾十年,我當是做功德,渡化你這個惡人。」曲款兒不想哭,眼淚卻不斷的滑落,滴落在他半黑的手臂上。
中了毒血的宮仲秋開始全身泛黑,從指尖往手指蔓延,隨即整隻手掌、手背、小臂……毒素運行得極快,再順著血的流動爬上肩膀,一點一點壓向左胸。
「我心唯……唯你……唸唸纏綿……今生來世,與你……與你糾纏……」最後,他頭一歪,氣息全無。
天上的文曲星,暗了。
「哈哈哈,本座說過你們之間只能活一個,不是他死,便是你亡,文曲星,文曲星,好個文曲星,你終於是有負天命,本座贏了,文曲星殞沒了!」更改了天命的玄冥放聲大笑,笑到嘔出血來,嘴角流出一道血涎。
「你胡說,他沒死,我會救他的,他不會死,不能死,他還要和我吵一輩子!」曲款兒慌了手腳的大吼,連忙將隨身攜帶的培元丹、凝魄丹、碧血丹等往宮仲秋嘴裡塞,可是這些丹藥一遇到天下第一毒都失去效用,根本塞不進去,滑出的丹丸也變黑。
她試了一次又一次,像瘋了似的,讓師兄們心疼得眼淚直流。
「他死了,你沒發現他全身都黑了嗎?四肢、身軀漸漸冰冷,他會越來越僵硬,然後生蛆、腐爛,直到血肉成白骨,最後化成灰。」人就是這般脆弱,不堪一擊。
「不要再說了,我會救他,我會救他,我一定能救他……」可是怎麼救,這樣的毒就算回到現代也救不了。
曲款兒萬分沮喪,她發現自己無能為力,身為大術師能控鬼,卻控制不了生命的流逝,她好後悔沒學華佗術。
「你不能,你只是在自己騙自己,不論你從哪裡來,死了就是死了,你的能力無法挽回,你愛他吧?看他就在你眼前死去,那種痛很難受,像要將心刨出來是不是?」
「……我不要聽,不要聽,休要迷惑我,我不會中計!」不行,要清醒,不能聽祂的蠱惑。
「入魔吧,小丫頭,入了魔就能救他,你也不想他死對吧?只要成了魔,他就活了,想想他深情款款喊你名字的神情……」玄冥語氣輕柔的引誘著。
入魔吧!成了魔之後便可以救活二師兄,入魔,入魔……
「師父,師父,煉好了,九轉回魂丹煉好了,師祖叫我拿給你!」因連日煉製太累了,一從結界中被放出的白不醒話剛說完便累得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曲款兒因這句話瞬間清醒過來,九轉回魂丹……二師兄有救了!
只是服下九轉回魂丹後,宮仲秋仍未有絲毫氣息,回魂丹一入肚需要被催化,但他已然呈現死亡狀態,自是無法發動內功解毒,必需求助他人運轉十二周天化開才有藥性。
清虛等人因陣破時受了重傷,沒法幫忙,石頭的傷更重,不宜搬動,鬼奴是鬼更是用不得,他的鬼氣會使毒性魔化,宮仲秋就算救活了也是魔,對前塵往事只有憎恨而無眷戀,魔性大熾。
這裡只有曲款兒能救了。
沒有絲毫猶豫,她立刻燒術魂為宮仲秋逼毒,雲手一覆貼向他背後,口中唸唸有詞催動符紙,以術式推開他被封住的穴道,將丹藥引入他體內,除血污、化瘀阻、入心肺。
她用了全部的心血在醫治,從眼耳口鼻到四肢軀幹,細心且仔細,務求將九轉回魂丹的功效發揮到最大。
白不醒有資格當頂級煉丹師了,宮仲秋服下九轉回魂丹不到一刻,他面上的黑氣便漸漸消退,取而代之是蒼冷的白,凍成紫色的嘴唇雖無血色,但也漸漸有極微弱的氣息吐出,眼皮一顫一顫似要張開。
就在此時,調息了好一會兒的玄冥以逸待勞,祂高舉起光滑無鱗的蛟尾蓄勢待發,宛若尖刺的尾巴打算一次刺穿曲款兒及宮仲秋兩人的身軀,讓他們再也無力回天。
「想救他沒那麼容易,本座一次滅了你們兩個!」
「住手,玄冥。」
一道白色的影子忽地出現,腳尖離地一尺,眼若點漆,眉似春山,唇如丹朱,睞目一睨勝秋水,色若凝香生月華,顧盼生姿,如花照水一美人,美得清媚。
「雪娘?」白蛟化成人身,俊美如玉,驚喜喚道。
「玄冥,你不能傷害她,她是我們的女兒。」美麗若仙的女子叫柳雪娘,張家口漁家女。
「什麼,我們的女兒?」祂大驚。
「當年我們被迫分離時我已有身孕,元始天尊見我腹中胎兒為靈胎,不能強行取胎,因此將我收在玉瓶內,待尋獲一懷有死胎的婦人後再與之交換,將靈胎投予婦人身。」
「可……可是她是異魂……」怎麼會,怎麼會,祂居然要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殺了祂和雪娘的孩子。
雪娘溫柔的笑著。「你解讀錯了,神界的謁文原是:滅世父天女,天女滅世父,紅衣似血洗,血洗天下淚。天女是我們的女兒,世父是親生父親,你因我的死魔怔了,因此上蒼才讓有你血脈的骨肉至親滅父,以你的血洗去天下人的眼淚。
「可是我不能讓女兒殺你,你都還沒認她呢!那一回的屠村她本就命不該絕,是我背著天尊強行帶走她的魂魄投以異世,沒想到因緣際會她又回來了。」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看到因人神不能相戀而死於雷擊的心愛女子,玄冥心中的憤怒與悲痛一掃而空,動容地上前想握住她的手。「她真的是我們的女兒,你為我生的孩子,我玄冥有後人了……」祂高興地不能自持,十分激動。
「是的,玄冥,她有你最迷人的丹鳳眼。」當初她也是愛上他那雙眼睛,執意生死相許。
一說到鳳眸,玄冥難掩為人父的喜悅,目光柔和的看向與祂有六分相似的面龐。
「你是我的女兒,你知道嗎?」
曲款兒不理祂,憤然一哼。「我不認你,你差點殺死我。」
祂一笑。「那你要怎麼樣才肯原諒我?」
「補償我。」有好處的事她絕對要做,她對所謂的親生父母沒有那麼深的孺慕之情,他們未有養育之恩。
玄冥看了面上含笑的柳雪娘一眼,止不住的歡欣在心頭泛開,暖烘烘的。「我把這個送你。」
祂仰起頭,從喉間吐出一顆金燦燦的元丹,約有三歲孩童的拳頭大,在場的人沒人知曉那是什麼,唯有曲款兒大驚失色,握著元丹的手直顫抖,頭一次感受到父母為子女不顧一切的愛。
「道是元神丹,給了我,你數千年的修為就沒了不僅不再是神,還會打回原形,你的壽命將和人一樣短……」值得嗎?她很想問這一句,可是她喉嚨梗住了,說不出話來。
曲款兒終於明白為何只差一步……祂卻無法轉化為龍,一飛沖天,成為天上的神祇,因為祂過不了情關。
也因為情關難過,失去所愛的祂憎恨人家有情人,更怨慰拆散他們的老天,祂不肯接受人神為何不能相戀,明明是傾心相愛,為什麼要有所分別,所以祂恨,恨所有令他們不能在一起的元兇,祂要用行動證明老天是錯的,神與人都是有情的物種。
所以祂破壞人間秩序,以血喂獸點化成妖,再讓混沌未開的妖獸去吃人,要天下大亂,妖魔橫生,改變一國既定的國運,讓文曲星隕落,新主易人,獸的時代來臨。
「只要能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少活幾千年又何妨,能與她同生,短短百年也甘之如飴。」說著,祂見臉色回復的宮仲秋緩緩睜開眼,說道:「小子,我的女兒交給你了,好好待她,能得到她的愛是你一生最大的福氣。」
宮仲秋不出聲,淡然的一點頭。
失去元神丹的玄冥四周的光華變得黯淡許多,祂笑著走向柳雪娘,輕握起她白皙小手,兩人相視一笑,半透白的身軀慢慢模糊、變淡,最後成為一抹光點消失。
「只要能與你同生,我願修三生三世,姻緣石上永相系。」宮仲秋深情地凝望此生所愛,他覺得再無所求了。
人生哪有幾回死而復生,他要珍惜所擁有的。
「你傻的呀!修什麼修,你要吃齋念佛我可不奉陪,我很會吃的,你餵飽我,我咬死你。」她哭了,淚流滿面。
「嗯!我養你。」他笑了,柔情似水。
帝星落了。
新帝星升起。
天上的文曲星大放光明,一顆小福星在文曲星旁邊同樣光芒大放,照亮整個星空。
三日後,皇宮內傳出喪鐘響,四皇子遵先帝之意登上大位。
皇宮上方的烏雲散去,一片陽光普照,少了水神玄冥的庇護以及獸王的領導,魔獸們一夜淨空,不知去向。
皇位已定,大皇子和三皇子也打不起來,就像被人擺了一道,雷聲大,雨點小,本打算轟轟烈烈的大幹一場,接過卻是虎頭蛇尾的被打發到荒涼封地,做個翻不起風浪的閒散王爺,與國君無緣。
那一夜,青崖道長羽化登仙了,留下發著金光的不滅肉身,向來一肚子古怪思想的曲款兒直接叫人塗上金漆,將他往大廳的供桌上擺,身前一金爐,爐上三炷香,當金身菩薩拜。
有不少人為了拜他不遠千里而來,漸漸成了廟宇,妖魔漸少,佛道生,普羅信徒香火旺,又稱笑笑仙。
「你又要去哪裡胡鬧了?」一名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拿著一本佛經,她不是為了參透,而是拿來打人,書冊一卷很順手。
「什麼胡鬧,你少向爹告狀,別仗著爹比較疼你就欺負弱小,我要學娘去斬妖除魔,殺盡所有害人的惡鬼,跟娘一樣當一品天師。」多威風呀!娘往祭天台一站,連皇上都要雙膝跪地,大呼「天祐大寒,永康萬世」。
小男童手中的桃木劍揮來揮去,很是得意地又蹦又跳。
「你是弱小?!」小姑娘很不以為然。
小男童相當不服氣地裂開掉了門牙的嘴,示威的道:「和你比起來我當然是弱小,你一次能吃三桶飯,把門口三百斤重的石獅拿在手上扔來扔去,我最多只能吃三碗飯,玩玩變胖的麥子,我發誓從來沒看過比豬還肥的銀貂。」
麥子不是胖,而是長大了,也沒像小男童所說的和豬同等份量,牠也不知道怎麼修的,體形越修越大,完全超出貂的大小,一度誤會牠是狐狸或狗,現在幻化為人身約十二歲左右。
「你發的誓太多了,不靈驗,下次記得滴血咒誓,一成立就做不了假。」他把「我發誓」當成口頭禪了,沒見過比他更笨的蠢人,這個臭小鬼怎麼會是她弟弟?
一定是娘抱錯了,被別人家偷換。
「哇!你是我姐姐嗎?怎麼這麼惡毒,針紮在手指頭很痛耶!我發誓你一定是偷抱來的,才會跟我一點也不像……嗷嗚!你為什麼又打人,我會痛啦!」姐姐是怪力女,以後肯定嫁不出去,他要賺好多好多銀子才養得了她。唉!
兩人想法相同,心靈相通,因為他們是孿生姐弟,出生相差不到一刻,兩張可愛到有謀殺叔叔伯伯、姐兒大娘嫌疑的粉嫩臉蛋如出一轍的相似,美得讓人想偷走。
不過這兩隻小的太有主見了,知道自己不是「獨一無二」後,開始有些小排斥,可以在穿著、打扮上有非常不同的區別,一個絕不穿紅衣,一個看到水藍、天青就生厭。
偏偏討厭紅衣的是姐姐,不喜藍色系的是弟弟,兩個人卻都偏好粉紫、淺黃、胭脂綠,常常撞色,氣得常互稱對方是小偷,偷了他(她)的衣服。
值得一提的是,兩姐弟今年四歲,外觀上看來分不太出是姑娘和公子,偏偏他們有個想法「獨特」的娘,老讓兩人穿她改制的衣衫,不站起來走路幾乎是一模一樣。
花色相同,上衫相同,編著小兔的腰帶也相同,只不過分左右,連小鞋子也是同款同色,除了下身的小褲和花裙。
一個惡趣味把兒子、女兒整得快瘋了。
「我是在幫你練鐵頭功,要感激姐姐你知不知道,不是每個姐姐都像我這般愛護弟弟,你看明月堂姐多壞,用磚頭打破她弟弟的頭,差點把他打死了,還說打死一個是一個,少個人搶她的嫁妝。」
多可怕,多凶悍,多沒用,要是她一次就解決了,不會沒打死反而自個兒遭殃,被送到什麼家什麼廟的做姑子,從此只能吃菜不能吃肉,太恐怖。
宮府的七小姐宮明月「惡名」在外,二十幾歲了還沒人敢來提親,因為她把她將來的嫁妝看得很重,誰碰一下都不行。
而她爹近年來很寵愛一個叫如玉的姨娘,愛屋及烏地對她所生的十少爺也疼愛有加,如玉姨娘有私心,慫恿丈夫先過一些私產給小兒,其中就有宮七小姐的陪嫁莊子,她一怒之下隨手捉起一物就往下砸,好死不死是一塊紅磚,十少爺當場頭破血流。
至於那塊紅磚為何會出現在她伸手可取的地方,目前是一樁懸案,不過根據她的自白是有鬼。
「姐姐放心,你這麼會吃,我絕對不會貪你的嫁妝,娘說我看誰跟我有仇就把你嫁給那人,讓你吃垮他替我報仇。」反正是害被人又不是害他,還可以替府裡省糧。
娘和姐姐真的很會吃,他爹買下千頃土地都種上糧食,以防災年會餓死她們兩個。
「……我不是禍害。」娘太壞了,她要找爹投訴。
「我們沒說你是禍害,娘只說嫁禍,嫁禍別人是耍陰謀的意思,娘說爹是一肚子壞水的千年妖孽,陰險又狡猾。」他要像娘,不要像爹,爹看人的眼神很陰森。其實他想說的是陰沉,因為他常和老子搶娘子,被記恨了。
小姑娘氣得跺腳。「我要跟爹說你要跟小師叔偷跑出去獵妖獸,讓爹打斷你的腿,讓你爬著去。」
「嘿!說好不告狀的,你怎麼又反悔了。」不仗義。
「你哪只耳朵聽見我同意了?」小姑娘很驕傲地抬起下巴。
「你……娘說得沒錯,你跟爹學壞了,一個大陰險,一個小陰險,我們家變成奸臣世家了。」
會奸一輩子。
「哼!臭弟弟。」
小姑娘氣呼呼地踩了弟弟一腳,扭頭就走,弟弟怕姐姐真的去告狀,揉揉被踩的腳,一拐一拐地追上去。
望著兩姐弟離去的小小身影,三人抱的大樹後走出一個笑不可遏的嬌媚女子,長髮如絲眼兒媚,朱紅小口丹鳳眼,膚白似雪,美得宛若天上的桃花仙。
在她身後是一臉無奈的俊雅男子,出塵飄逸,明潤的眼神中含著柔意,淺笑盯著妻子的一顰一笑,不願放過她的每一分風情。
「你還笑,兒子都被你教歪了,每一句不脫似是而非的歪理,他太崇拜你了。」長歪的小樹要調正有點難度。
「崇拜我不好嗎?我可是皇上龍口親封的一品天師,降妖除魔我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她是大寒第一人。
宮仲秋笑擰妻子張狂的瑤鼻。「瞧你得意的,堂堂的宰相夫人不去吟詩賞月,卻偏好和腥臭的獸打交道,你昨兒夜裡還想偷溜出去獵獸對吧?兒子就是被你帶壞的。」
「奇津山來了一頭大傢伙,是千年妖獸,好久沒吃妖獸肉了,有點饞……」宮夫人曲款兒撒著嬌,用柔情攻勢。
「不行。」他一口否決。
「是肚子這塊肉要吃。」她無賴等級提升,指著微微隆起的小腹。
「是他更不行,你忘了生芙蓉和毅為時的危險嗎?就因為你吃太多肉了猜導致難產,差點一屍三命。」當時把他嚇得三魂七魄飛了一半,要是她活不成了他也跟著去,一家四口做伴。
「相公……」曲款兒媚眼一拋,使出女子絕招。
但是她錯估了局勢,一遇到妻子就招架無力的宮仲秋直接將她攔腰抱起,走回兩人的小愛屋。
「憋久了對身體有害,既然娘子有意,為夫怎好讓你失望,花夜良宵好偎郎,半枕同相依。」
哪來的花夜,哪來的良宵,明明是大白天好不好。
最後被吃乾抹淨的曲款兒累得連手都抬不起,昏昏欲睡地想著她有被陰了,腹黑男真是太陰險,專幹這種不道德的事,妖孽果然是妖孽。
只是那頭千年妖獸……真想念將牠烤熟的滋味。
決定了,明天帶兒子去打獵,母子倆一展威風,將巨獸帶回府裡炫耀。
還有,她該廣收徒弟了,開山立派,以「十風」為名自成一派,一代宗師名聲揚,到時看誰還敢對她說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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