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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水]玻璃心(BL)(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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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 11:4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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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水]玻璃心(BL)(全文完)
玻璃心(BL)
作者:鏡水
好有緣呢,他和他。
只是,有緣對他們而言不見得是好事吧?至少,
對他自己就是一種很大……的誘惑。
相較於自己的殘缺病弱,他顯得如此剛毅陽光,
無怪乎自己越陷越深……
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
否則可能連說說話的朋友都做不成。
要糟!還是洩底了,誰叫自己酒後吐真言呢。
看來這禍闖大了,只好避而不見……
他……他竟找來了,還說願意和他交往!
這……是惡作劇吧?等戲弄夠了,就揮手走人……
會嗎?會嗎?他愛上的陽光男孩的心真的如此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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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 11:41:46
楔子
心動
糟糕!
當看見自己手裡的講義像雪片般往地面散開時,郭近善才彷彿大夢初醒般地回神過來。
從舊歷年後的春天開始,由於實驗室裡的儀器意外故障,請廠商來維修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致使研究數據必須重做,另外教授又請他暑期繼續留在實驗室幫忙;暑假過完,除了研究所的課程之外,還要教導新進學弟,教授以及學長那邊的計劃也仍在進行。
日子過得相當忙碌。這陣子,是不是睡得不太夠呢?
昨晚為了把資料建文件,熬到凌晨三點,早上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差點睡過頭,只得捧著厚重的活頁夾急匆匆地出門。夏天的太陽總是一早就很熱,在進入捷運站時,涼爽的空調冷氣迎面而來,他卻毫無舒暢之感,只突然覺得頭重腳輕。
搖了搖頭,以為只是還沒完全清醒,搭電扶梯下月台。等車的人潮擁擠,身旁學生吵雜的交談、反方向列車即將駛離的警示聲,都讓他的右耳極不適,甚至開始覺得意識有些昏沉了。
恍惚中只記得自己要搭乘的列車終於進站,在隨著人群前進時,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而這一撞,致使他感覺到一陣強烈暈眩,然後知覺突地斷去幾秒。強忍著那種頭昏腦脹的難受和反胃感,他用力地深呼吸,待知覺視野恢復,就見懷抱裡的講義已經散落一地了。
「啊!」
慌亂地彎身撿拾,他只想到這是教授的重要數據,一定要完好地交回去才行。
月台上,該上車的人都上車了,已到站的也朝電扶梯走去,或許是趕時間,又或者是不好意思的關係,雖偶有幾個人用腳將飛散的紙張踢往他這裡,但就是沒有人停步幫他。
不知道是不是頭暈的緣故,總感覺身體好重,動作相對地也變得緩慢。心裡愈是發急,事情就愈不順利。
如果再不快些把它們撿起來,等列車開走之後掉到月台下,妨礙行車造成大家麻煩就不好了……
突然,一雙抓滿紙張的手湊到他面前,讓他嚇了一大跳。
「先生,我來幫你。」
「咦?」郭近善極其狼狽地抬起頭,發現對自己伸出援手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看來像是大學生的年輕人。
他不禁望向青年來的方向,直覺對方是上了車之後又跑出來的。已經關起門的列車裡,他看見許多人撇開頭當作沒看到這景況。
指著關閉的車廂,明知已來不及,他還是急著提醒:「不……你,啊!車走了!」
青年頭也沒回,迅速地將紙一張張地撿起,然後對他說:
「與其擔心車走了,你動作再不快點,這些東西就會飛走。」
想到列車駛離之後所帶來的疾風,郭近善趕緊道:「啊,是!」
因為青年的幫忙,他好不容易才將講義全撿了回來,雖然順序已完全被打亂,但他可以回研究室再整理。
他感激道:「對不起,真是麻煩你了。」
「沒什麼。」青年看著表,表情困擾。
郭近善見狀,歉然說:「抱歉,我……害你遲到了?」
青年的神色絕對稱不上愉悅,果然,接著訓斥他道:「你以後走路小心點,別再給別人製造麻煩了。」
如果不是自己失神,也不會發生這種事。郭近善感到相當愧疚,只能低頭再次道歉:「對不起……」
青年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就走。
而那個背影,讓郭近善一整天裡心緒不寧。
直到晚上十一點打算回家時,他才想起自己當時竟忘了向對方道謝。
等發現撿回來的講義裡夾著一張不屬於自己的健保卡時,那又是過了幾天之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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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 11:42:01
第一章
最近很倒霉。
先是搶選課沒選到,然後淪落到去上大刀王的課;接著計算機主機被弟弟打翻的阿華田淋浴,結果當場掛點,裡面的資料全部報銷不說,還得花錢去組裝一台新的抱回家;更慘的是,今早發現機車居然被偷了。
江破陣很確定自己今年並沒有犯太歲,但,為什麼會這樣事事不順?
因為平常都以機車代步,幾乎不曾搭乘過捷運,就算被當成土包子,他也只好硬著頭皮在售票機前面磨蹭,好不容易才買好票。
號稱期末會砍掉四分之三學生的大刀王,這學期的課在星期四第一節,好死不死剛好是他機車被偷的日子;如果是別人的課,他根本不用跟一群上班族和制服學生在尖峰時段擠大眾交通工具。
江破陣忍著滿肚子的火氣,在還沒看清楚為何搭電扶梯的人都靠站在右邊時,就從空著的左方大步跨下,直衝進月台裡。
人龍排得老長,他焦慮地頻頻看表。不管這班車裡塞了多少乘客,總之自己不擠進去的話就一定會遲到。
地面的圓形紅燈在閃爍,月台軌道刮起一陣疾風,銀色的列車隨之呼嘯出現,減速靠站。上下車的人潮開始移動,江破陣一邊皺眉一邊前進,肩膀好像撞到了人,但他懶得回頭察看,終於順利地將自己塞入車廂內。那種感覺,大概和最後搭乘到電梯、並且幸運地沒有超重一樣。
列車將要關門的警示聲刺耳地響起,江破陣這才望見有個男人蹲跪在月台前慌張地撿拾東西,那不知是講義還是什麼文件的紙張散落一地,來往的乘客行色匆匆,並沒有人停下來對男人伸出援手。
……自己剛剛撞到的,該不會就是這傢伙吧?
雖然有點心虛,但江破陣卻更想當作沒看到。大刀王只要兩次點名不到必當,偏偏課又排在容易睡過頭的第一堂,不趁機多拿點安全積分,現在哪還有那種閒情逸致去當日行一善的童子軍……
警示聲刺耳得讓人難受;前陣子新聞裡好像有報導過,說這聲音容易讓人感覺心浮氣躁……幾秒鐘的時間突然像是有幾十分鐘那般漫長,眼前的畫面呈現慢速格放。是男人緊張的動作太笨拙,還是自己良心不安?江破陣凝睇男人蹲跪在自己眼前不到兩公尺的地方,低著頭,相當無措的樣子。
他想,等列車開動,那些紙張也許會飛得到處都是,如果掉落到軌道底下就撿不回來了吧。
為何最近會如此不順心?可能是因為自己沒做什麼好事吧。
「……可惡!」
警示聲持續作響,江破陣身體微微搖晃一下,咬牙低咒一句,終於還是在關門前一刻側身閃出車廂。
「先生,我來幫你。」他匆匆上前開口,沒有時間打量對方,幸好自己人高手長,七手八腳就撿回一迭紙。
「咦?」忽然看見兩隻手伸過來,男人明顯被嚇了一跳。「不……你,啊!車走了!」列車門雖然已經關起,男人還是指著他身後提醒道。
除非自己會穿牆或瞬間移動,否則這班車他是肯定錯過了。江破陣閉了閉眼。
「與其擔心車走了,你動作再不快點,這些東西就會飛走。」他急忙用腳踏住一張險些乘風而去的紙。
「啊,是!」男人的反應有些遲鈍,隨即也趕快將文件收集起來。「對不起,真是麻煩你了。」好不容易將紙張全都撿回,男人相當感激的朝他致意。
江破陣看了看表,用力地歎口氣。不是很高興地回應道:「沒什麼。」真是發神經!明明在趕時間,還做這種無聊事,他在心裡罵自己白癡,中邪了才會故作好人。其實跨出車廂的那瞬間他就後悔了,一時沒經大腦的衝動,造成了現在的愚蠢行徑。
「抱歉,我……害你遲到了?」男人試探性地問。
江破陣皺眉,明明是自己先撞到對方的,卻遷怒似地說道:「你以後走路小心點,別再給別人製造麻煩了。」算了,好像所有事都在和自己作對,有夠倒霉!他不想趕去上課了。
他的言詞雖稱不上指責,卻帶著明顯訓斥的意味。男人歉然地說:「對不起……」
江破陣搖搖頭,轉身就走。
回家的路上,他只是想著如果對方是個可愛的女孩,那自己的犧牲大概就會覺得比較愉快和值得些。偏偏是個他連正眼都懶得去看的男人……
有夠衰!
江破陣自認自己算得上是個盡責的大學生。
報告、作業,該交的都準時交,上課時也頗認真,至少不會故意和老師作對;雖然偶爾還是會蹺個課,但那算是大學生的必然經歷;考試的時候,他也會花時間K書:而他的成績在班上或繫上都是屬於領先群倫的人。
不過,在大學裡,若無法堅持清高,大概就得同流合污。
「喂!阿破,下一節罩我啦,聽說這個老師期中考不到四十分,整學期就死當耶。」開口求救的同學是班上的公關,平常舌燦蓮花,無論什麼事情都給他說得很有幾分樣子。期中考的第一天,早早就來考試教室佔位子,在桌面刻小抄,不忘再拉江破陣當救命傘。
「……你上次不是說要痛改前非,用功唸書了?」坐在前面的江破陣正在做考前速讀,好增加印象。
「我念了啊,只是沒念好。」隨便回答一句,公關同學續道:「唉喲,拜託啦!班上成績好又肯作弊的沒幾個,你是大夥兒的救星加偉人耶,我們會感念你一輩子的。」
「謝謝你的感念。」江破陣默背幾個公式,不想理人。
「阿破……」公關同學用手指戳戳他的肩膀。
「不要那樣叫我。」什麼阿破!像是不知歷經了多少滄桑和挫折。江破陣不耐煩地把課本翻往下一頁。
「誰叫你名字特別嘛。對了,想當初婉玲也是一眼見到你的名字,就說很想認識你呢。」公關同學回憶著。
婉玲是江破陣的女友,當初是透過公關同學所舉辦的聯誼而相識,之後因為女方有意,所以數次找到學校來,在江破陣也不反對的情況下,雙方開始交往。
「那是我媽翻什麼古代詩詞亂取的。」裝文雅裝氣質,唐代李後主寫的破陣子,他一輩子都會記得。
「總之你破陣英勇威武,看在我曾經幫你牽紅線的份上,拜託救救在苦海裡浮沉的小民吧!我下次真的會發奮圖強,用功唸書!」公關同學雙手合十哀求道。
江破陣側目瞟著他。雖然知道同學期末考時絕對也還是這副德行,但仍覺得相當沒轍。
「好了,你別再吵了。我公式背不起來怎麼救?」
「喲呼!謝謝你啦,阿破!」公關同學開心地拍拍他,忙著和其它人商量排坐成通訊無阻的梅花座,不再打擾他。
要考試的學生紛紛進入教室,因為只是期中考,比之地獄般的期末考還沒有那麼世界末日的悲慘氣氛。鐘聲響起之後,負責監考的人也走了進來。
「咦?那誰啊?」公關同學挑眉,發現對方不是平常那位助教。
江破陣聞言,也跟著抬起眼。
氣質斯文的男人站在講台上,穿著白襯衫和針織背心,還有一條被洗到褪色的便宜牛仔褲,相當規矩的模樣。男人的劉海稍稍蓋到眉心,身材稍嫌纖細,臉上戴著毫無設計感可言的塑料框深色眼鏡,平面不夠特出的五官,唯一讓人留下印象的,是那雙看起來好像沒睡飽的單眼皮;是一副普通到快要接近貌醜的長相。
「各位同學,初次見面,大家好。」
男人的微笑有些靦腆,很有禮貌地打著招呼,殊不知鮮少有監考者會如此。若不是他手裡同時拿著裝有試卷和答案卷的牛皮紙袋,真會以為他是誤入考場的人。
「你是誰啊?走錯地方了嗎?」有人舉手開玩笑地說出大家的心聲。
「咦?」男人有些手忙腳亂,連忙檢查自己的紙袋,垂首細看,「你們是化學系的……今天考的是有機化學。」
「你是新老師哦?」一個女生問道。
「我?我還不算是老師。我只是大氣科學所的研究生,你們的助教臨時有事,所以找我來幫忙。」男人搖手更正,感覺相當不好意思地道:「如果以後有能力的話,我是想走這條路……」
神經!幹嘛說自己的志願!江破陣沒有特別注意前面的動靜,但聽他這麼說,還是覺得這傢伙很脫線。
「助教,你到底要不要考試啊?浪費時間喔!」認真派發出正義之聲。
「啊,是,真對不起。」男人搞不清楚狀況地鞠躬,趕緊抽出試卷,提醒道:「請把課本和講義收起來。」
「哇,來了個菜鳥!」公關同學立刻噗哧摀嘴說出感想。後面兩排學生也心有靈犀地愉快竊笑。「阿破,我們期中趴定了!」這只笨菜鳥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抓人作弊的樣子。
「嗯。」江破陣聳聳肩,從頭到尾只看了那男人一眼。再瀏覽一遍筆記上頭的重點之後,他將書本合起放入背包。
「請不要作弊。謝謝大家。」男人把卷紙發了下去,不忘溫和告誡。
那種生澀的姿態,更讓一干蠢蠢欲動的同學對這堂考試胸有成竹。
大家低頭開始作答,冷氣機嗡嗡作響,除去紙張摩擦以及筆寫的細微聲音,考場十分安靜。
「咳!」公關同學刻意地咳了一下,低聲道:「阿破、阿破,第三題啦,第三題我沒刻到。」
江破陣寫考卷寫到一半,後面傳來呼救,於是將第三題的算式抄在題目卷背後空白之處,然後趁負責監考的男人不注意時交換。
沒幾分鐘,後頭又求援:「還有第七題。」
江破陣覺得有點煩,但已經答應的事也沒辦法,只好再將第七題答案寫下,然後觀察男人的位置,正打算往後傳之時,原本已走過旁邊兩排的男人卻毫無預警地轉過頭來。
不小心四目相接,對方先是呆住,隨即露出相當驚訝的表情。江破陣立刻在心裡暗叫糟糕,雖然很快地收回手、別開視線當作沒事,但還是忍不住猜測自己作弊的事情會不會被發現了。
男人停頓了一下之後,朝他走近。
「請問……」
男人站在他桌邊啟唇出聲。江破陣硬是不抬頭理會,神經緊繃得差點折斷筆桿,後面一干同學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啊,現在是考試……」男人低低地說一句,隨即就遲疑地走了開去。
江破陣鬆口氣,卻無法完全放心,不曉得男人是否就這樣簡單地放他一馬,還是要等考完試再來算帳……思緒七上八下,他心情忐忑地寫完考卷。
鐘聲再度響起,男人請大家把考卷由後往前傳遞。
「被看見了嗎?」公關同學趁機緊張地問。
「我哪知道!」江破陣沒好氣地回答,把考卷丟給前面的人。
拿起背包,正打算立刻溜走,不料講台上那男人喊道:「那位同學!」本來喧鬧的教室安靜了下來,大部份的人都暫停了動作。男人見狀,尷尬地道:「那個……那位穿藍色衣服、黑色背包的同學,請等一等。」
那是指自己。江破陣低咒一聲,狠狠地瞪著後面兩排接受他恩惠卻沒義氣落跑的同學。
可惡!下次絕不幫他們了。
轉過身,男人正在收考卷,動作有點緩慢,等到教室裡幾乎要沒人了,才總算把考卷迭好放進牛皮紙袋裡。
「你……同學,請跟我來一趟,好嗎?」男人輕聲道。
江破陣滿腔下悅,只能跟著他。這下子,不知是要記過還是怎樣,該不會還要把名字公佈出來吧?超級丟臉!一般助教監考通常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傢伙搞什麼鬼,想要害死他啊!
唾罵著男人的不上道,從後睇視著對方整齊髮根下的一小截白細頸項,他氣得甚至想揍人。
男人走在前頭,有幾次稍微側過頭,像是在看江破陣有沒有跟上。步行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後,隨即到達另一棟建築物。因為是江破陣從未來過的系所,他還嘲諷地想著男人該不會是想要私底下教訓自己吧?
上到三樓最角落的偏僻研究室,男人掏出鑰匙,江破陣站在他後面,只見他手勢笨拙地插不進鎖孔,不曉得在緊張什麼。好不容易打開門,進入視線內的,是幾乎要堆滿整個狹窄空間的凌亂書本。
「這裡其實不是我的地方,我只是幫忙整理而已,這些資料太多了,書櫃又不夠,我還要弄很久……」像是在解釋一般,男人低聲說,跟著察覺自己似乎講了多餘的話,忙道:「你要不要坐下來?我找張椅子給你。」
江破陣看向被一堆書本給霸佔的木椅,單刀直入道:「我不坐。你有什麼事?」要殺要剮,隨便!
「啊……」男人停住尋找的動作,眼睛望住地面,音調略顯急促地問:「那個,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就算報假名也會被查出來吧,江破陣已經豁出去了。
「江破陣。」
「是三點水的江吧?破陣,破陣……」男人的頭稍微傾往左側,輕輕地念了兩次,好像已經知道怎麼寫。他微笑道:「真的好特別啊。」
再怎麼特別,被貼在佈告欄上公告作弊就遜到極點!
「是真名。」江破陣以為他在懷疑自己。
男人楞了楞,會意過來。忙道:「我沒有其它意思。你叫江破陣,化學系的?」
「對。」
「這樣……二年級?」
「對!」
「是嗎……我、我的名字是郭近善。」男人忽然報上自己的姓名。
「然後呢?」那又怎樣?他已經接近咬牙切齒了。
「咦?」男人的表情困惑,脖子仍是歪向左邊。
跟這傢伙說話很累!江破陣不耐煩道:「你有事快講,沒事就算了!」他想死得乾脆一點。
男人臉頰微紅,不知何故看來有些慌忙,彷彿忘記什麼似地在努力回想。
「我……我沒事了。」
「啊?」江破陣瞪住眼,忍不住出聲。
他表現出來的錯愕令男人微怔。
於是男人重複道:「沒事了。你可以離開。」
一股惱火霎時充爆腦門,江破陣直覺被整,怒道:「要把我記過或處分隨便你啊!叫我來這裡又要我回去是不是在耍我?!」
男人訝異地說:「為什麼要記過?」
「你不是看到我作弊了嗎!」他衝口而出。
男人一楞,鏡片底下的黑眸望著他。
「你……你作弊?」
面對男人迷惑的眼神,江破陣霎時停頓住,只能啞口回望著對方。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念到大學,卻原來是個人頭豬腦。
「不,沒事就算了。」他僵硬地背過身,真希望能夠瞬間消失。
正當他打算拔腿逃走之際,男人低沉而溫和的聲音緩慢地在後面響起:「作弊……不好啊。」
江破陣差點吐血!
迅速奔離那個小房間,他所能想到的就只有「倒霉」兩個字!
「聽說你作弊被抓到?」
頭頂上傳來的一句話,讓江破陣嘴巴裡油膩的食物變得更加難以下嚥。他蹙眉仰起臉,望見一名青年站立眼前。
青年有一張極為精緻漂亮的面容。就算以同是男人的眼光來看,還是只能找到這種形容詞。因為混血的關係,青年皮膚白皙,髮色呈現亮眼的紅色;身材雖是東方人的平均高度,但卻非常勻稱,還有他那張被女孩子羨慕的小臉,更襯托出四肢比例的修長。
美麗的青年名喚許哲希,是江破陣的高中同學,他們應屆考上同一所大學;兩人高中時代其實並沒特別熟絡,上了大學後雖然不同系,卻偶有往來。
「你聽誰說的?」江破陣順手戳爛食盤裡像是橡皮的鹵蛋。
「你們繫上的公關。」公關同學的社團好友恰巧是許哲希班上的人,所以就算不同系,總是會聽到不少風聲。美麗青年在對面的空位坐下,涼薄道:「他到處說你被老師叫去,很怕你當污點證人,拖一干人下水,然後自己過關。」
江破陣聞言沉下臉!雖然本來就對只認識一學年的同學情誼沒有太多期待,但也沒想過會在背後被批評;再怎麼樣,他都不會做出那種當爪耙仔保全自己的事。
「這就是人性。」冷漠發表感想。
「所以說,你真的抓別人當墊背了?」許哲希不是很感興趣地問。
江破陣知道這個從高中時期就和自己相識的同學,並不會那樣想,對答案也根本不在乎。所以他沒回答,僅是道:「你認識一個叫郭近善的研究生嗎?」
「不好意思,我人際關係很差。」輕鬆打回發問。
江破陣蹙眉,嘖了一聲。期中考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周,成績就要公佈了,不知道那個助教會把作弊的事情就這樣帶過,或是還在考慮如何處置自己……那時候自己不要多嘴開口就好了,簡直是自掘墳墓。
說不定是助教故意設下陷阱讓他自己跳,否則既然不曉得他作弊,幹嘛沒事把他叫去?煩了兩個星期還要更煩!撥弄著盤裡的米粒,學校餐廳除去便宜又大碗之外,根本沒有任何優點。他浮躁地說:「最近沒有一件事順利。上禮拜我發現以為放在家裡的健保卡居然不見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搞丟的。雖然沒急用,但想到要去重辦就覺得麻煩,好像被詛咒,現在連飯都有夠難吃!」
「去行天宮拜一下吧。」許哲希呵呵笑道。
「這不好笑!」江破陣瞇起眼警告友人。「我現在身上只有三百元,還要過到月底。」換算起來,即使一天三餐都吃科學面還是不夠。
「對了,你負債在身。」許哲希睇著油膩膩的飯菜,露出只能吃這種玩意兒真是可憐又悲慘的神色。「你買車又裝計算機,欠你媽四、五萬是吧?」
「我買的還是二手車,在便利商店打工的薪水全部拿去還,也才不過清掉一萬五。」他按著額頭,卻掩不住惱意。
其實家裡並非真的那麼窮,只不過母親的管教方式是注重讓孩子學習自主,包括掌控經濟的能力。都念到大學了還不懂得獨立,借錢的時候就被囉嗦了很久,比起考上第一志願,母親的反應還沒有得知兒子戶頭只有三十二元來得強烈。開學到現在僅兩個月,不可能每天全日上工,想想,到這學期過完大概也沒辦法還清。
「錢的確沒那麼好賺。」許哲希從國中時期就開始打工貼補學費,於是以過來人的口吻說道:「不過你最近這麼忙,忽略女朋友了吧?她跑去和別人聯誼嘍。」
為什麼連這種事他都知道?江破陣詭異地望他一眼。
許哲希愉快地笑說:「你們繫上的公關,嘴巴很大呢。」
自己會從此銘記在心。江破陣面容不悅。
「婉玲本來就是那樣,我也不想管她。」實際上,他並不缺女孩青睞。一百八十出頭的身量,長相又帥氣,個性健談,得宜的穿著打扮,加上又是第一學府的學生,絕非他太自戀,而是從旁人那裡聽過太多相同的評價,圍繞在自己身邊的女生也從未少過。
和他就讀不同學校的婉玲是個大美女,而且是個喜好玩樂的美女。和他交往之後,也不曾停止過到處去聯誼。一開始或許因為顧忌而有所隱瞞,但在被知道一兩次之後,她就再也不顧忌了。可能是對那種類似騎驢找馬的態度瞭然於心,江破陣一方面認為自己的條件不會輕易輸給其它男人,一方面又覺得她假使真的移情別戀要走,他也不會費心思留她,所以從來都不去限制她。
他偶爾也會出去玩,但那是有所限度的,婉玲應該也要自己拿捏分寸。
最近兩人只要有聯絡就會發生爭執,前幾日婉玲臨時要求他和她一同出席同學的邀請,說是朋友提議要「觀賞鑒識」她男朋友。他不是動物園裡的稀奇動物,而且也因為必須打工沒時間,所以婉拒了,結果就被掛了電話。雖然不想生氣,但他很厭煩這種毫無意義的吵架。
「喔……」許哲希忽然看向自己腕表,同時不經意地道:「你是那種人吧,對方喜歡你多少,你就會喜歡對方多少的人。反過來說,倘若對方讓你感覺自己沒有被愛,你也不會有太多感情給對方。我認為你是個獨佔欲很強的人,或許是這些理由,你才這麼無所謂吧?」
江破陣楞了下,才道:「什麼?」
許哲希沒有接話,只是道:「我要走了。」
江破陣立刻問:「你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美麗的青年一笑,根本不理他。
「拜嘍!」揮手灑脫走人。
「喂!」江破陣起身呼喊,忽然睇見門口餐廳走進一個人,他趕忙坐回原位。
閃避似地偏過頭,他小心地不被發現,瞥視接近自助餐檯的男人。
男人依舊是一襲襯衫背心和洗到變白的便宜牛仔褲、沒有特色的髮型、平凡的臉龐以及超級貧乏的品味,氣質和外表都樸素到有剩……
下星期大概要公佈期中考分數了,江破陣哀心祈禱是以前那個說話自大又討人厭的助教出現,他不想再見到那個男人了。
托起餐盤,他將剩菜剩飯倒掉,在郭近善尚未看到自己前迅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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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 11:42:15
第二章
「助教在找你耶。」
前兩節空堂,睡到十點才來上課,江破陣一進教室就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
「哪個助教?」他心存僥倖地問。
傳聲筒的公關同學緊張地回答:「就是那個啊,監考有機化學,然後把你叫去的那個代理助教。」
真的是他!江破陣忍不住皺眉。
事情發生到現在已經半個月,這幾天他都有特別注意繫上的公佈欄,並沒有自己被處分的公告張貼,那麼那個傢伙為什麼又找他?
「阿破,那個助教找你幹嘛啊?我看他好像沒打算處罰你,是不是想要你說出其它作弊的人?你……該不會把我們供出來吧?」公關同學帶有心機地問道。待看到江破陣的表情冷淡,才又趕忙補充:「唉呀,欸,我們也很擔心你啊,畢竟你是為了罩我們嘛……」
是患難見真情,還是日久見人心?倘若沒有發生這種狀況的話,自己也不會有機會把同學看得如此透徹吧?雖然心裡覺得不爽快,但卻更認為這種同學真是小人得可笑,江破陣冷漠道:「是嗎?你別為我擔心了,我看你該好好想想以後我不罩你了,你要怎麼畢業。」
「啊?」公關同學呆住。
江破陣沒再理會他,直接找到空位坐下。
上課鐘響起,老師在十五分鐘之後才悠哉地走進教室,接著翻開課本,拿起粉筆講解課程。
江破陣邊轉筆聽講,邊分心想著那個郭近善的來意。該不會真像同學所說的,要自己供出其它共犯吧?雖然他不滿同學的作為,但是這種低級的事他是不會做的,否則他跟那些同學又有什麼兩樣?何況他作弊是事實,倒霉被抓到也只能認裁,大不了就是被當和記過。
把所有最壞的情況都想過了,雖然很不願意再見到對方,但當那男人在下午找上門來時,他也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江同學,請你等一等。」
上完今天的課,正準備去便利商店打工的江破陣在教室前被叫住。他回過頭,就見郭近善面帶微笑地接近自己。
「終於找到你了。」郭近善小跑步地停下,淺淺地喘了口氣。「大學部上課會換教室,雖然知道你的名字和科系,還是不容易找到人呢……」
江破陣打斷他的話,直接說:「找我做什麼?」猜測對方是為考試作弊的事情而來,所以他的口氣也就不怎麼和善。
郭近善倒是沒有生氣的樣子,只是道:「我有東西要……啊,真是的,我沒帶在身上。」似是覺得自己太過迷糊,他面頰微熱,歉然地望著江破陣。「可不可以……麻煩你跟我走一趟大氣系館?」
老實說,江破陣覺得很煩。但如果真有什麼事,在走廊上也的確不好講話,他瞥著表,離打工一個小時不到。便說:「好。」
「你趕時間嗎?」郭近善不安地問。
既然看出來的話,那就快一點。江破陣很想這麼講,可是對方是助教,而且還掌握自己作弊的事實,他只能忍耐回道:「還好。」
郭近善好像終於懂得了察言觀色,這才連忙領頭又往那個有些遠的系館方向走去。
江破陣跟在他後面,或許是由於心裡已有個底,所以相較於上次,這回他只希望盡快把這件事情做個了結就好。
所以,當他發現對方似乎無意指責自己作弊時,著實覺得疑惑。
「對不起,因為最近接了好幾個計劃,又幫教授整理數據,所以地方很亂……」郭近善埋頭在像倉庫一般堆滿書籍的小房間裡找尋著什麼。
對了,男人剛才也只說是有東西要……要幹嘛?江破陣完全沒有頭緒。
「你不是因為作弊的事找我?」反正他早知道了,那就攤開來說吧。
「作弊……」各式平版精裝版的書本佔滿書桌,郭近善拿起那些厚書,翻完以後倒過來,好似希望裡面能掉出什麼。「嗯,你記得以後不可以作弊。」他微笑說了一句,然後彎下腰,滿頭大汗地打開抽屜,伸手進去掏探。
望著消失在桌後、只露出發頂的男人,江破陣一時啞口,不禁道:「你叫我過來到底要做什麼?」
「我……啊!」終於找到了。郭近善拿著手裡的名片夾,高興地欲打直身站起,不料卻意外動到桌面上沒放好的論文,眼見書山就要坍塌,他躲都來不及躲……
「喂!小心!」江破陣下意識地向前伸手拉他一把,把對方從危急當中解救出來。
厚重的書本如同上石流般嘩啦啦地從書桌一角猛然掉落地面,似乎還能看到周圍有薄薄的灰塵漫起。
郭近善愣了半晌,直到察覺江破陣抓著他,才回神說:「謝謝……謝謝你。」
真是一個危險的房間,自己可不想蒙上作弊被抓便弒殺助教的罪名。江破陣放開手,耙了下頭髮,歎一口氣。
「你究竟有什麼事?」他沒精神再陪男人攪和了。
「對不起,你明明沒空還被我耽擱。」郭近善連忙打開剛才找到的名片夾,抽出其中一張卡片遞給他。「這是你的吧?我一直在找這張健保卡的主人,沒想到你竟然和我在同一所學校裡。大概是太意外能見到你,上次原本就要還給你的,有點緊張就忘了。」他微紅著臉說。
江破陣聞言,訝異地接過他遞來的健保卡。果然是自己的沒錯。所以……那天考試,他在看到自己時一臉吃驚,是因為這個緣故?
去年新換發的新式健保卡上印有照片,郭近善會認識自己的長相並不稀奇,不過那張照片卻是國中畢業時拍的大頭照,和現在的模樣其實差別很大。總覺得邏輯和順序不大對,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如何遺失健保卡的,只能猜大概是很久以前看完感冒放進外套口袋,然後不知何時掉了;不過他也沒有意願去追問,總之這個男人只是要把東西物歸原主,就這麼簡單而已。
「那……沒事了?」江破陣挑眉。
郭近善輕聲應道:「嗯。」
他好像真的沒有要處分自己作弊的行為。江破陣望著郭近善溫良卻不夠好看的臉龐,想起自己之前還認為這傢伙不上道。也許是誤會了,雖然說已做好心理準備,但能不被處罰那真是太好了。他遂道:「我走了。」趕著要去打工,但是一聲不響離開似乎有點奇怪,所以他才開口表示。
「再見。」郭近善答道。
江破陣並未響應:心裡想的是,以後也沒什麼機會再見了。
轉過身之際,郭近善卻又突然叫住他。
「啊……等等!」
又幹嘛?江破陣停下腳步,實在有點受不了男人拖拖拉拉的言行。
郭近善語氣溫和,對他道:「那個……我只是想說,謝謝你。」
如果是為了剛剛讓他免於被書砸死的事,他已經謝過了?。江破陣略感莫名其妙地,但也沒多說什麼,點點頭示意;心裡揣想著他該不會等一下又要叫住自己吧?還是背過身走了。
離打工時間還有四十分鐘。在走廊上轉過兩個彎後下樓梯,江破陣在確定男人再沒機會叫喚自己時,便開始加快腳步。
他和這個叫郭近善的男人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
期中考剛考完,趁著放假連上兩天大夜班,回家把學校要交的實驗報告寫完,少少的睡了四個小時,若不是女朋友打手機來,江破陣還想繼續賴在床上。
婉玲的語氣非常不開心,指責他為何放假都沒帶她出去玩。即便已經解釋過那麼多次,婉玲似乎仍是無法瞭解他目前並沒有閒錢可供玩樂,就算拿出所剩無幾的溫柔請她這陣子稍微忍耐,她依舊任性地希望他能夠開車帶她去兜風。
別說臨時借不到車,就算借到車,他也沒有油錢。如果想要見面的話,來家裡也可以,她卻毫無理由的拒絕。按捺住性子聽她抱怨他是一個多麼冷淡的男朋友,甚至還扯到他是不是喜歡上別人或腳踏兩條船。他不知道她哪裡來的想像力。到處和其它男人聯誼的明明就是她自己,他都沒說話,她卻先來懷疑。
在不怎麼愉快的氣氛下收線,而婉玲的這通電話至少讓他想起自己今天還有課要上。
起床盥洗換衣,他將課本放到背包裡,騎二十分鐘的車到達學校,剛剛好趕上。才找到座位坐下,報告立刻被同學借去抄寫,他也沒力氣管他們。
老師依照慣例姍姍來遲,黑板上寫滿各種結合、分開的化學反應式,他強打起精神認真聽課;鐘響之後正打算趴在桌上小憩一下好補充體力,卻望見有個不該出現的人走進教室。
「各位同學好。啊,請等一等。」戴眼鏡的男人步上講台,喚住正要離開教室的幾個學生。「不好意思,請大家聽我說明。你們的廖助教因為家裡有要事,所以暫時請假。這半個學期就由我來代替實驗助教的位置,以後若有什麼事情,找我就可以了。」郭近善好似感覺不大習慣地輕聲說著,臉上是一貫的親善淺笑。
還以為彼此會像以前一樣沒有任何交集,沒想到事情出乎預料。江破陣不免覺得意外。
「班代,請把同學的報告收好交給我,今天之前都可以,謝謝。」
江破陣睇著郭近善低聲對班代囑咐事項,說完之後抬起眼,結果視線不小心在自己身上停住。就算想當沒瞧見也不行,他們並未熟到必須打招呼,但撇開目光又太明顯,對方的樣子也是不知該有何反應的略怔,躊躇了一下才走過來。
「你好。」郭近善溫聲問好。
他不會圓滑一點微笑走開就好了?生澀的問候也實在引人發噱。江破陣忽然知道了郭近善為何有那種令自己不耐的感覺了,因為他說話過分禮貌。
反正也不曉得要響應什麼,誰教他要過來找自己,乾脆就保持沉默,看他摟下來要怎麼辦。江破陣因為睡眠不足而帶有惡作劇成分地在心內忖道。
郭近善見他沒答話,尷尬地頰側微紅,又說:「結果我成為你們的助教了,我們……好像有緣呢。」
「跟你有緣要做什麼?」心情不好,身體睏倦,再加上想要補眠還被打擾,江破陣很不給面子地說道。
郭近善停了一下,隨即垂眸道:「說的也是……」溫和的笑意有些些苦澀了。
看到他那副碰釘子的可憐模樣,江破陣不禁覺得他每次在自己面前出現的時機都很不湊巧。
「……我很累。」雖然不願被當成難相處的人,但他已經開始頭痛了,真的相當疲憊,必須立刻休息。
「啊,抱歉。」郭近善發現自己打擾到他人,不敢再多說。「再見。」禮貌地道別,他走出教室。
「喂!阿破,你在跟助教聊什麼?」公關同學很快地趨近詢問。
對於這種不識相的同學,他連敷衍應付都不打算浪費。正要趴下去睡的江破陣半抬起眼,表情變得陰沉。
「什麼都說了。」
他只平淡地丟下一句話,公關同學的臉色瞬間發青。
不管對方會怎麼想,最好能讓同學好好反省。以臂為枕,江破陣埋頭睡趴在桌上,無論同學如何嚷嚷都打定主意充耳不聞。
下一節沒課,他可以睡到中午。
星期二的第五到第九節是化學實驗課。
教授講解完課程概要和實驗流程之後,就會交給助教來帶實驗;教授有時候會在一旁輔助,因為做實驗的時間很久,偶爾也會出去休息,穿插有一陣沒一陣地巡視。
以前那個廖助教會偷懶,常常在教授一踏出實驗室之後,也跟著不見人影,就算要問問題也不知要去哪裡找人,不過暫代的郭近善就完全不同了。
到最後一組做完之前,他都沒有無故離開實驗室。有什麼問題問他,他會很認真並且詳細地解說,就算那問題再怎麼粗淺簡單,別的教授可能會先訓斥一頓不夠專心,他卻不會讓學生有羞於啟齒或難堪挫折的感受,而且很有耐心,語氣也相當溫和。
也因此,不過只上兩次實驗課,班上的同學對他已經沒有陌生感了。
「今天要使用腐蝕性較強的溶液,請各位同學要小心。」
江破陣望見郭近善穿著過大的實驗白袍,一組一組地小心提醒。在男人走到他們這組的時候,他並沒有抬頭看向對方。
旁邊的同學倒是說了句:「助教,你的實驗衣是不是太大了啊?」
「啊……因為原本那件我拿去洗了,這是跟別人借的。」溫良的嗓音不好意思地說道。
「助教,你的身材太弱雞了啦!」
幾個同學有趣地取笑著。郭近善臉皮淡紅。江破陣始終做著自己的事,並未加入起哄,直到那個低柔的聲音結束短暫交談,喚著他:「你們做實驗要小心,江同學也是。」
因為擔心他在旁邊沒聽見,所以郭近善才特別喊他。江破陣知道,卻沒有回答,只是點頭表示聽到了,男人隨即走向別組。
「你是不是討厭助教啊?」同學不禁小聲地問道。
江破陣並非討厭郭近善,只是沒有像其它人那樣熱絡而已。也許是由於之前種種的影響,只要想到自己在對方眼中大概是個只會作弊又沒禮貌的人,他就不大有想要接觸的慾望,即便那男人也許是個不錯的傢伙。基本上而言,會和這個人繼續牽連,根本是他始料未及之事。
「沒有。」江破陣將燒杯遞給同學,說道:「這個實驗要做比較久,我晚上還得打工,手腳快點。」
同學想起自己今天也有約會,於是很快地拿著器材去裝藥品了。
江破陣使用定量管吸取溶液,混合實驗所需要的藥劑。在等待同學將最後一項藥品拿回來的空檔,他不經意睇見有人正指著課本請教郭近善問題,另外一個站在郭近善身後的同學,手裡持有藥品,卻分心和女生笑鬧。
桌上的本生燈是開著的,蠟燭般大小的火光微微搖晃,那同學沒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經斜了,江破陣正覺得不妙,下一刻,量筒裡的化學藥液倒出滴到火焰,僅是眨眼,紅黃色的火柱驟然迅速往上衝竄。
「哇啊!」那同學嚇一大跳,急忙閃開。動作慌亂過大,扯到瓦斯管線。
連接的本生燈就要被拉倒,背對的郭近善卻沒在後腦勺長眼睛。
所有的事情都只在瞬間發生。
在同學的驚聲尖叫當中,郭近善慢一拍地轉過臉,江破陣兩個大跨步接近,一手推開就要陷入危險的男人,一手擋住燃燒的本生燈以防翻倒在桌面燒到其它東西。
「江破陣!」郭近善看到他徒手扶住高溫的本生燈,不覺驚訝地叫出他的全名。
江破陣雖然立刻放開手,但掌心的皮層仍是被燙傷了。
「哇!對不起!對不起!」同學驚慌失措地道歉。
「你有沒有事?你的手……」郭近善焦急地抓住江破陣的臂膀,想要察看他的傷勢。
江破陣垂眸睇著他憂慮的臉龐,握拳抽回自己的手,只道:「沒怎樣。」是有點刺痛,但應該沒什麼大不了。
「怎麼會沒怎樣?!你確實是被燙到了啊!」郭近善仰首直視他,眼裡儘是著急。
「只是小事。」班上的人都停住動作往這裡看,江破陣皺眉道:「助教,我還要做實驗。」
「不行!」郭近善再次抓住他的手臂。「你跟我來!」
那句嚴厲的「不行」令江破陣微怔。態度總是溫和有禮的男人隨即強硬地拉著他往實驗室外面走。
明明身材和氣力有很大的差別,以郭近善那種瘦弱的體格而言,自己其實只要手一揮就可以輕易掙脫這種束縛,但江破陣卻因為對他焦心的側臉感覺訝異,而意外失去主導地位,只能跟隨對方的腳步。
郭近善拉著他到洗手台,扭開水龍頭沖冷水。
五分鐘後,江破陣開始瞪著他的頭頂。
「好了吧?」
郭近善不發一語,拿出自己的手帕整個弄濕,鋪在他燙傷的手掌上,接著很快地把他帶到保健中心去。
「……傷口的水泡不可以弄破,不然會細菌感染喔。」醫師在看過之後,便用優碘消毒,「這兩天傷口會有點不適,一個禮拜後會脫皮,自己能夠痊癒。」
受傷的左手掌隨即被繃帶包紮起來。
「大驚小怪。」在走出保健中心時,江破陣的低語只針對郭近善一人。「我可以回去做實驗了吧?」也不等男人說話,他就自己走回實驗室。
「破陣,你有沒有事?」
一踏進實驗室,造成意外的同學滿臉愧疚,連忙上前關心(耽美文園)。
「沒什麼。」江破陣平淡說道,步向自己的組別。
「可是你包成那樣……」
「防止我碰到傷口而已。」江破陣抬眼,剛好看到郭近善也進入實驗室,朝著自己走來,他的脖子還是那樣習慣性地往左微歪,怪模怪樣的。「我晚上還要去打工,現在只想快點做完實驗。」
「……不好意思。」同學本來還想說什麼,見他的動作真的沒有太大異常,又道了次歉。轉身瞧見郭近善站在旁邊,他也歉疚道:「對不起,助教。」
「不……」郭近善楞了楞,半晌,表情好像醒悟過來,忙說:「不要緊,以後小心注意就好。」
那同學回到自己的組別後,郭近善像是沉思住,猶豫地望了江破陣一眼,但沒有再多說,緩緩地走開了。
江破陣做著自己分內的工作,同組的人看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也就相信他根本沒事。
因為必須等待兩個小時來產生化學作用,所以這一次的實驗每組都差不多時間結束。好不容易在五點多的時候終於取得全部數據,將器材清洗收拾乾淨,江破陣拿起背包就要走人。
「江同學……江破陣,你等一下。」
江破陣一回頭,就見郭近善穿著白袍快步走向自己。
「我剛才聽到你說的話……你現在要去打工嗎?」郭近善開口道。
「對。」
「那……我陪你去吧。」
「什麼?」江破陣還以為自己聽錯,不禁反問。
「你受傷不方便,我陪你去打工的地方說明一下。」郭近善的表情相當正經。
江破陣睇著他,心想:為什麼自己剛才不幹脆當作沒聽到這男人喊自己?
「不必了。」他忍耐地說。
「可是……」
「你太誇張了。」江破陣一時脫口,卻也覺得說出來讓對方知道沒什麼不好。
郭近善望著他一會兒,隨即低下頭。
「你在我帶實驗的時候出意外,而且……是因為救我才受的傷,」他輕輕地說:「我真的覺得很抱歉啊。」
「這沒什麼大不了,我只是湊巧把手伸出去而已。」
「……你真是一個好孩子。」
對於男人不知所云的話,江破陣的反應是錯愕地瞪大眼睛。
「什麼?!」絕對沒有一個十九歲的大學男生在被那三個字「稱讚」後會立刻快樂地笑開來。
「你不想讓同學擔心,所以盡量表現出沒事的樣子。我帶你去保健中心的時候,你不太高興,後來立刻回實驗室,都是因為不願讓同學太內疚。」郭近善微微歎息,輕聲道:「我就沒有想得那麼周到……」
因為那原本就沒什麼!江破陣並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有哪裡算得上是「好孩子」,倒是覺得郭近善對任何事都太過認真。他翻白眼道:「我要走了。」打工的時間要到了。
他背身跨出步伐之際,郭近善啟唇道:「謝謝你。」
江破陣不曾停下,這次真的當作沒聽見,仍舊往前走。
身後那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卻又更細微傳遞而來:「我好像……老是受到你的幫助。」
也不過才今天這次而已吧?
江破陣已經忘了上回把男人從書堆裡救出來的事了,他只希望現在路上不要塞車,自己才能夠準時順利地去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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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4-12-2 11:42:42
第三章
被開除了。
只因為他左手不便就叫他明天不必再去上班。在這間距離家裡最近的便利商店打工兩個月,他雖然可以感覺店長為人有點小氣,卻沒想到他竟會勢利到這種不可思議的地步。
江破陣不滿到極點。這種爛店,就算勉強待下去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好事,慶幸的是,店長並沒敢借口扣住薪水不給。
他想,自己以後永遠不會光顧這家便利商店了。
在學校的公告欄上找尋適合自己的打工機會。他是不想再去便利商店打工了,錢少事情又多。最好有附餐,但是快餐店的投資報酬率跟便利商店差不多,況且時間也很難配合;輕鬆的,要不家教好了,但沒有認識的,實在不大容易找到機會。
煩惱著找工作的事走進系館,一個男人也剛好步下樓梯。
視線相遇的那一刻,江破陣看到郭近善表情微怔,隨即很快地朝自己走來。
「你好。」他輕聲打著招呼。
江破陣雖然很希望對方對自己視而不見,但那大概是不可能的事。
雖然只認識幾個禮拜,但他已經清楚郭近善並非不會察言觀色,昨天去保健中心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他的不悅,只是,看到人就要問好,也許是男人從小的家訓。他嘲諷地想。
「你的手還好嗎?昨天打工……有沒有影響?」郭近善關心道。
那張真心憂慮的文弱臉孔,讓江破陣突生一種莫名的惡劣念頭。
「還好,不過反正以後也不用去了。」他沒有講得很明白,是引誘式的說法。
「咦?」郭近善果然急忙問:「難道你……你離職了?」
江破陣誇張地歎口氣。
「只是暫時不能搬重物罷了,雖然是打工性質,但是遇到這樣的事情也只能認了。」這倒是真心話。店長大概認為同樣的工資可以找到更強壯的人比較不浪費。「不過這下子,連今天的飯錢都沒有了。」昨天走人前才拿到薪水,事實上是還可以撐兩個星期,不過負債卻無法減少。
「你……缺錢?」郭近善又楞楞地順著他的話尾問道。
「不缺就不用那麼辛苦打工了。」他斜瞥男人,語氣像是在責怪對方遲鈍。
「啊……對不起。」郭近善只能道歉,偏著頭道:「你……」
「你老是歪著脖子說話,看了真的很怪。」江破陣批評道,純粹只是在對他遷怒而已。
「啊?」郭近善一呆,低下臉之後不再抬起。「對不起。」
好像只有那三個字可以說似的。鐘聲這時恰巧響起,江破陣聳聳肩,道:「我要上課了。」隨即越過男人走離。
進到教室裡找到位子坐下,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言行似乎不夠成熟。
以前唸書的時候,班上都會有那種容易遭排擠的同學,雖然他曾經很疑惑那樣去欺負一個人究竟有什麼意義,不過在認識郭近善之後,他想自己明白了。
即便沒有任何理由,那只是一種發洩,以及微妙的快感。
郭近善替自己撿回遺失的證件並且歸還,知道自己作弊也不曾處罰,態度和語氣總是那麼溫善……雖然知曉他並不是故意惹到自己,但就是每次出現的時機都很糟糕。
下午上完課後,因為已經不必打工,江破陣繞了路去女友的學校。原本是打算接她放學,也用手機聯絡好了,不料到達的時候女友同學卻說她有事先走了。
婉玲對他的不滿,他並不是不清楚,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困難;有事情就乾脆攤開來講,像這樣帶有耍手段意味的抗議行為,只會讓彼此都不高興。
撲了個空,帶著不怎麼愉快的情緒回到家裡,在自己房間整理實驗結果報告。看著那繁複非常的數據,因為新組裝的計算機設備沒有像以前那台那麼完善,所以用計算機繪製圖表的時候有些不順。
他想要跑得更快的處理器。雖然這麼想,自己卻沒錢還欠債。
憶起還得找打工的事,他的心情就更加惡劣了。
一直都沒有什麼好事發生。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倒霉?懷抱這樣低潮的心思,隔天早上第一堂又是大刀王的課,他已經在學期初蹺過一次課,那表示接下來每堂都得準時出現,否則就會被當掉。
起了個大早衝去學校點名,上大刀王的課非常累人,不僅是由於上午第一節的緣故,大刀王所教的是內容複雜的化學數學,說話又有濃重的口音,推測是山東還是哪裡的鄉音,總之有時會聽不懂在講什麼。大刀王的板書還非常凌亂,甚至會三行粉筆字迭寫在一起,然後問學生們「懂不懂?」而且習慣中間不休息拉長講課時間,連上兩節課以後,好不容易才從痛苦當中解脫。
所幸化學數學是江破陣拿手的強項,對於數字和計算之類的科目他向來相當敏銳,所以才會選擇報考第二類組。如果只看考試成績的話,他有信心過關,只不過,這樣上課真的像是一種疲勞轟炸。
將筆記放入背包裡,才走出教室,一個人影忽然由右後方接近。
「你要不要來幫我的忙?」
江破陣一回頭,就見郭近善手持書本,站在自己身旁。
「什麼?」
先別說他怎麼會等在這裡,對於那沒頭沒腦的問題,江破陣根本反應不過來。
「那個……」大概自知過於突兀,郭近善雙頰淡淡地紅了,說道:「最近實驗室接了好幾個計劃,我正在幫教授處理近年來的論文和數據,一個人是有點辛苦,如果你可以來幫忙,只要平常上課的空檔就好……當然,我是會付錢給你的。」
江破陣聞言一怔,卻立即掌握住情況。
還真是容易理解啊!他忍不住覺得對方好笑。反正郭近善就是感覺虧欠自己,所以才找到這種「幫忙」想要彌補他吧?
「喔,那你要給我多少錢?」他隨口問。
郭近善一愣,像是沒有預料到會被這麼問,垂頭半晌,低聲道:「六……六千。」
「一個月六千?你知不知道我打工一個月可以賺多少?」
「不知道。」郭近善老實地搖頭。
「你以為你這樣就能幫我了?」江破陣沒有保留地戳穿他。
郭近善立刻為難地低下臉。
江破陣在便利商店的時薪是八十元,一次七個小時,一個星期大約上班三天,換算起來一個月差不多近七千,如果排到大夜班的話可以增加五百左右。其實和郭近善的六千元沒有差多少,但他一瞬間就是想給對方難堪。衝動過後,他不禁心想:自己為何又針對這男人?
嚴格說來,郭近善也算是好意,不願意的話拒絕掉就好了,何必諷刺?昨天好像才提醒過自己,怎麼今天還是把脾氣發洩在這男人身上?對於最近煩躁的自己,江破陣也有點厭惡了。
他抬手耙了下頭髮,歎口氣。
「你不用為我費心思了,我會自己解決。」終於試著和緩說道。
郭近善沉默住,隨後勉強露出抱歉的微笑。
「那……對不起。打擾你了。」
識相地走開了。
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神經過敏,總覺得男人微微歪著頭的背影看來有些落寞。大概是自己對他的態度從未好過的錯覺吧。
那樣不錯的打工機會,江破陣沒想到自己竟會抗拒。
稍後思及這點,勉強找到的理由,只是因為對方是郭近善。
對於一個總是在不對的時間出現的傢伙,江破陣下意識的反應就是「不要」而已。
在發現自己的手機被停話的那一天,江破陣才感覺後悔沒有答應郭近善的「幫助」。
雖然只是區區的基本費三百元;就算再怎麼節省,平常的機車油錢和餐費還是讓他入不敷出。把手機視為電動玩具之類僅供玩樂用途的母親,當然不可能慷慨地給錢讓兒子繳款。
人是一種慣性的動物,就好似現在的電視機缺少遙控器會讓人覺得轉台非常麻煩,他已經想不起來以前自己沒有手機是怎麼過日子的;當然他還是可以忍受不便暫時別用,但是卻讓他警覺「沒錢」這件事已經開始造成自己的生活困擾了。
要找打工也不是完全沒有,只是平常還得上課,要兼顧學業又要賺錢,先前兩個月的經歷已經讓他覺得有些吃不消,所以無法輕易決定該選擇如何的工作。
然而,會想起郭近善所說的幫忙整理資料,則是過一個星期再度上實驗課的時候。
上個禮拜過大的白袍已經換回合身的尺寸,江破陣望著他在前面的組別,極有耐心地重複說明萃取及滴定的步驟。
或許是因為察覺到視線,所以郭近善微微地別過臉,在發現江破陣的確是在看著自己時,就像怕生的動物一樣,急忙撇開交會的目光,垂首露出尷尬又疑惑的表情。
如果是利用在學校的空檔來做事,這樣或許就不會那麼累了,而且也能夠挪出一些自己的時間,雖然錢少一點,但總歸來說,還是對自己比較好……江破陣思考著郭近善之前的提議,眼神並未移開。
因為這樣,所以男人終於走近他。
「有什麼問題嗎?」郭近善輕聲問,臉上帶著掩飾不安的淡笑。
「你……」江破陣才開口就停住。先前拒絕他的是自己,現在自己又要反悔,好像沒有道理。雖然猜測郭近善不是會挖苦或給人難堪的人,但是卻覺得有點拉不下臉。「……沒事。」最後,他還是這麼說道。
隨即做著手裡的實驗,沒再理會男人。
好像自作多情過來給人嫌似的,郭近善相當難為情,只能安靜地走開。
其實根本就沒發生什麼,自己只是要問他可不可以去打工就好了,想那麼多實在太無聊了。江破陣心裡明白,但是機會卻又再次喪失。
「對了,聽說你手機被停了?」
「你真的山窮水盡了啊?哈哈!」
那種貧窮帶來的困擾和不便,只有當事人才能夠深刻體會。同組同學們的閒聊一點都不有趣,江破陣笑不出來。
下午四點五十分,實驗提早完成,因為輪到自己這組當值日,所以得留下來打掃,幸好最後做完的一組並沒拖延多少時間。花了十分鐘拖完地,將共享的器材點清繳交回去,江破陣走出實驗室,剛好看到郭近善拿著鑰匙要來鎖門。
「啊……」擦身而過之際,郭近善略帶猶豫地出聲:「那個……你的左手……上次的燙傷好了嗎?」
早就不痛了,繃帶在第二天時他就自己拆掉,水泡也脫了皮,可以說是接近完全痊癒。江破陣點點頭。
「嗯。」
「這樣……那就好。」郭近善明顯鬆口氣,寬心地微笑,跟著像是認為自己討人厭般,趕緊回身打算離開。
「喂!」等察覺的時候,江破陣已經喚住對方。
彷彿不確定那聲呼喊叫的是自己,郭近善回頭的動作相當遲疑。
「……咦?」
江破陣睇住他,讓他知曉自己的確是在喚他了。這或許是江破陣頭一回主動對他開口,所以郭近善臉上的表情看來十分訝異。
跟自尊或放下身段完全無關,問題是要到哪裡去找這麼符合需要的打工機會?與其浪費時間一無所獲,還是不要再考慮了,問他吧。江破陣尋找理由說服自己,深知這回再不開口,以後自己也絕對說不出來了。
他望著郭近善,過了一會兒,才道:「你上次講的事情……還有沒有效?」
郭近善楞了楞,無言好久才想起那指的是什麼。
「當然……有效。」
「那我可以去幫忙嗎?」
郭近善一怔,好像無法肯定自己是否聽錯般地停頓住,半晌都沒有說話。
周圍流轉的氣氛太不自在。就在江破陣悶悶地覺得後悔問他果然不是個好主意時,郭近善笑了。
他輕輕地微笑著,鏡片底下的單眼皮甚至瞇起,不知為什麼而那樣高興。
因為那個笑容實在太溫柔了,有那麼一瞬間,江破陣幾乎忘記自己該要如何反應。
「好啊。」男人非常溫和地說。
江破陣將自己的課表抄寫完後交給郭近善。星期一到星期五都有空堂,就算是課最多的星期二也有一節:雖然實際上還有多餘的空閒,但他給郭近善的課表,在星期二和四卻是填得滿滿的,這樣就表示他有空幫忙的時間只有一、三、五,三天而已。
「你修好多課啊……」郭近善在看到他的課表時,頗有感想地說了一句。但那沒有絲毫懷疑的成分在內,全然是感覺厲害以及佩服的口氣。
希望在學校能夠擁有一些私人時間。因為這個理由,所以江破陣才會將空堂較少的星期二及星期四寫滿,這樣男人就沒理由佔用這兩天。
不像小氣的店長計較工時,一個月六千元的整理資料打工,郭近善不曾詳細規範,只在看完課表以後,用那低柔的嗓音和他約定從下星期一開始。
於是,星期一在上完課之後,他就騎著平常自己在校園內使用的腳踏車,前往已經去過兩次的大氣科學館。
上到三樓後,他直接走到那個位於偏僻角落的小房間。門是關著的,他舉手敲門,等了幾秒,裡面卻安安靜靜,他再敲一次,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該不會不在吧?不是已經約好了嗎?把他叫來,自己卻沒出現,太差勁了吧?才感覺被放鴿子而生氣地這麼想著,背後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江破陣轉過身。
「啊……你已經來了!」郭近善抱著書本,微喘地步向他。「真對不起……我剛剛才做完實驗。」他從口袋裡拿出鑰匙開門。
實驗……對了,這傢伙還是研究生。江破陣好像頭一次認知到他和自己一樣都是學生。
雖然郭近善的氣質和大學生沒什麼兩樣,但因為他總是和老師並肩站在教室前面的位置,久了之後似乎也就漸漸忘了他原有的身份。
江破陣環顧四周,整個空間還是堆滿亂七八糟的論文和數據。等他轉回視線,男人已經抱著計算機鍵盤坐在書堆裡。
「我要做什麼?」他問。
「咦?」郭近善有些不知所措地仰首,左右瞧了瞧,指著一角道:「你……你先將那裡的論文照編號排好,放在左邊的書櫃上就行了。謝謝你。」
他並不是義務來幫忙,而是拿錢做事的。無論如何都不忘禮貌的男人,那句道謝實在令江破陣覺得滑稽。
數十本的論文雖多,但照號碼把東西排好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不到半個小時,他就把第一項工作完成了。
「喂。」他開口叫著郭近善,對方不知何時已把眼鏡摘掉,近距離地直視面前的計算機屏幕,恍若未聞。所以他又喚了第二次。「喂!」
郭近善像是嚇了一跳地彈起來,放在膝蓋上敲打的無線鍵盤差點掉在地上。
「啊、啊!」急忙抓穩東西,他狼狽地望向江破陣。「你……叫我?什麼事?」
不懂對方為何如此驚訝,江破陣挑眉,只是道:「做完了。然後呢?」
郭近善看著整齊的書櫃,眨了眨眼。
「然後……然後……」他忙低下頭,在周圍翻找,努力取出幾個數據夾。「那……請你把這些講義照頁數釘好。麻煩了。」終於又找出一件可以做的事情,他微微地笑了。
察覺男人慌亂的態度,江破陣心裡有個底,卻什麼都不說地接過數據夾。剛剛清出論文的位置剛好擺放了一張茶几和兩張椅子,他坐在椅上,不發一語地整理起來。這次比較久,但也一個多小時就完成了。
完成後,江破陣站起身走近郭近善,道:「我做完了。」將弄好的資料放在他身旁。
他站在郭近善的左後方說話,對方並未立刻有反應,反而是放落活頁夾的動作才讓男人遲緩地發現他的存在。
「呃?!」郭近善沒有預料到身旁有人,吃了一驚,轉過頭來的時候,脖子習慣地微往左偏。「……怎麼了?」他溫聲問。
江破陣忽然覺得有一種違和感。是哪裡不對勁……
他瞥視到郭近善順手放在書堆上的眼鏡--那是一副有些特別的眼鏡,在鏡腳之處,有一小截加裝上去的部份,米白色的耳掛,像是某種在電視上看過的輔助器具。
江破陣一怔,不覺脫口問道:「你的聽力有問題?」
郭近善愣住,順著他的視線拿起自己的眼鏡。
「……右邊聲音只是小一點,左邊……幾乎聽不到,不過,有助聽器幫忙就沒問題了。」他緩慢說明,然後戴上眼鏡,用不會讓任何人感到介意的輕柔語氣接著說:「平常其實沒什麼妨凝,我還考過駕照呢。眼鏡和助聽器是裝在一起的,因為使用計算機的關係,眼睛會疲倦,所以我才拿下來。」
所以郭近善在聆聽別人說話時總是稍微地側著頸項,那是由於只有一隻耳朵聽得比較清楚的緣故。
可能是鏡腳被頭髮遮掩住的關係,也或許是自己從沒有仔細注意過他;無論如何,現在得知事實,江破陣一時不曉得該有何想法,只是憶起竟然曾經那麼不客氣地指責他的怪異。他的言行其實和健康的人沒什麼不同,不曾讓人感覺到他聽力不佳,倘若自己不是看到那個加裝在眼鏡上的小小助聽器,根本不會知道他的聽覺有障礙。
但當面直接詢問的行為實在欠缺考慮,現在難道自己必須安慰對方,還是鼓勵之類的?突兀的關心和關懷,實在太過矯情和做作,他江破陣辦不到,但是什麼都不說就無法接話,心裡也有疙瘩……
彷彿明白他的想法,郭近善微微一笑,對他道:「沒有事了,你可以回去。」
江破陣知道他是為化解凝窒的氣氛才那樣講,被冒犯的人還幫冒犯者設想,不知道該說對方人太好還是偽善。有那麼一瞬,他腦袋裡忽然閃過真想看看這個男人發脾氣的詭異念頭。
「那我走了。」他走到男人右方才道。
「嗯。再見。」郭近善道別,轉眸看著計算機上的圖表。
開門走出去之前,江破陣停頓了一下,然後回過身。睇著男人專注的平凡臉龐半晌,大聲道:「我星期三會再來!」
原本瞇眼盯著屏幕的郭近善被他突然放大的音量嚇得抬起臉,江破陣卻已關上門離去了。
呆望住門口良久,男人先是低垂頸項,隨即唇畔露出淺淺的笑。
星期三出現的時候,江破陣對郭近善的態度一如以往,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他不會再站在男人的左方說話了。
郭近善老是給他整理書櫃或編排資料的簡單工作,江破陣索性一口氣將雜亂的環境清空出來,在對方再也找不到事情給他做的時候,他乾脆戳穿男人的、心思--
「比較需要幫助的是你計算機裡面正在進行的作業吧?我可是要拿錢的,你也不必在意這麼多。你把我叫來卻不讓我負應負的責任,我反而會覺得被耍了。」
郭近善在怔楞好一會兒後,只是低低地道了句:「對不起。」
他抱歉地開始說明計算機裡的研究計劃以及建檔工作。江破陣雖然對計算機之類的東西還算在行,但郭近善使用的數據程武剛好是他從未接觸過的;不過在男人的解說之下,他很快地就上手進入狀況。
因此,郭近善從研究室裡借來另一台手提電腦給江破陣使用,也多加了一張椅子。兩個人就在小小的數據房內將書櫃上面的文件持續數字化建檔存放。
半個月後,江破陣不僅沒有感覺疲乏,反而愈來愈有興趣。因為那些數據研究的是大氣化學,他看到不少自己學業領域的專門字詞,很多觀點是他尚未學到或者上課時不曾聯想過的方向,意外藉此學到許多新的東西。
就連看著電視上某部災難電影的預告片時,江破陣甚至還會想起計算機裡那些空氣污染以及酸雨檢測的圖表。
「這是什麼?」
慣例地按照空堂時間來幫忙,在拿起一本原文書時,有幾張像是照片的東西掉了出來。江破陣低身撿起。確實是照片沒有錯,接近全黑的背景,僅在中央處有一顆小小的圓球。
「啊!那是我不小心夾在課本裡帶來的。」郭近善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打算取回。
江破陣只將原文書遞還給他。問道:「照片裡面是什麼?」
「是木星。」郭近善說道。
「木星?」江破陣微訝,瞅著照片裡有間隔色條紋的圓球。「你拍的?」
「嗯。」
「怎麼拍的?」
「我用天文望遠鏡……」
「你有可以拍到木星的天文望遠鏡?」江破陣疑惑。
郭近善微微一笑,輕緩地說:「只要用一般的天文望遠鏡,差不多是60mm72倍的,就可以看到木星了。」語畢,他再道:「我也是在買了望遠鏡後才知道,原來站在地球上真的可以看外層空間的星球看得那麼清楚。」
江破陣難得臉皮發熱。他不記得以前唸書的時候有沒有學過這種東西,但他剛剛的確是想起了天文館裡那種特大號的哈伯望遠鏡。
將照片還給郭近善。對方躊躇了下,歪著頭對他問道:「你喜歡嗎?」
問題來得突然,江破陣辨別不出他所說的喜歡是指望遠鏡、木星還是天文觀測,但自己確實是感到頗為好奇沒錯。
「有一點興趣。」他回答。
「這樣……」郭近善低首,輕語後又抬起臉來。「那個……我偶爾會開車帶著望遠鏡去陽明山觀看天空,夏季天氣好的時候,星星像是滿山遍野似……」他彷彿在回憶那樣難忘的美麗景致般緩緩說著。
「開車?」江破陣有幾次看見他拿著儲值卡,所以知道他是坐捷運來學校的。
郭近善輕輕地笑著解釋:「以前出過一次車禍,雖然沒什麼事,但為了讓家人放心,我很少開車或騎車,幾乎都是搭乘大眾交通工具。」
也許郭近善的家人真正擔心的是他的聽覺障礙。必須帶助聽器輔助的男人,就算向家人說明車禍的理由,他們或許還是會不自禁地懷疑造成車禍的原因很可能是聽力問題,即便他戴上助聽器後就跟健康的人沒有太大差別,也持有通過審核的駕照證明,卻仍然無法抹滅這樣的疑慮。
對於那句「讓家人放心」,江破陣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你為什麼會來化學系當實驗助教?」他很早就想問了,恰好現在適合開口。
就算同是理學院,所學部份相關,但怎麼會是別系的人來替代?
郭近善驀地紅了臉,連耳朵都染上朱色,一副猝不及防的模樣。
「那個……期中考那天,你們的廖助教有急事,所以是突發狀況,我剛好有空。後來、後來……」支支吾吾的。
那種坐立不安的模樣實在非常怪異,江破陣忍不住覺得他若是因為極度緊張而當場昏倒,自己大概也不會驚訝。
「後來?」他挑起眉頭。
郭近善閉了閉眼,宛如做錯事般地垂著頭小聲道:「後來,廖助教家裡的事必須請半學期的假……以前大學的時候,我也修過教授的實驗課,所以教授認識我……我是自己去拜託教授的。」不只拜託,還加上請求,以及保證自己會盡力且認真地帶領實驗,因為只有半學期,好不容易老師才答應了。郭近善沒有把這些說出來。
為什麼要去拜託?一個疑問解答之後,又再冒出另一個。江破陣心想郭近善曾經提過自己想當老師,可能是希望能夠藉此觀摩。
找到一個說得通的道理,他也就沒再追問了。
而在將心思放回計算機屏幕上時,他意外發現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置於鍵盤上的指尖細微地顫著。
是因為冷氣太冷嗎?江破陣並沒有那樣的感受,但還是不自覺地睇向空調標示的液晶數字。
在他考慮要不要將室內溫度調整一下的時候,郭近善忽然出聲了:「請問……」
「什麼?」江破陣轉動視線,改為望著他。已經很習慣男人使用過度禮貌的詞句交談。
郭近善雖然是在對他說話,眼睛卻直盯著屏幕裡的表格和文字。
「你……喜歡用望遠鏡看星星嗎?」
江破陣不懂他為何又問一遍,這個話題之前不是已經結束了?以為他的問題和先前意指的相同,於是江破陣也頗覺無聊地又回答一次:「有一點興趣。」
「是嗎……」他低喃著垂下眸,就沒再說什麼了。
那天,江破陣整日都覺得郭近善泛紅的臉頰好像生了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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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 11:42:53
第四章
生日前的三天,江破陣接到婉玲的邀約。
已經鬧很久脾氣的女友,溫柔地打電話來說要替他慶祝。自從幫忙郭近善整理數據後,江破陣終於可以空出時間,因為自覺前陣子的冷淡,只要情況許可,他都會去載女友回家,假日的時候也會找她出來,雖然還是沒有閒錢玩樂,但他認為只要逛個街吃點東西也好。
縱使女友不像之前熱戀時那樣,只要能夠見面,就表現出非常開心和滿足的模樣,他也覺得或許還需要一些時候來慢慢讓她消氣。除去幾個特別節日,江破陣平常並不會特別費心思,但身為男朋友應該要做的事情,他也盡量稱職。
就算他出去玩,也是有底線的;花心或腳踏兩條船的行為,他是絕對不會做的。
像是最近才有女同學對他告白,對方的樣貌清純美麗,表明心意的時候,紅透的雙頰如蘋果般可愛,那種害羞纖弱的感覺,很容易讓男性心動。不過他卻誠實的以自己有女朋友的理由拒絕了。
在戀愛及感情方面,江破陣無法將自己歸類為屬於如何的人,但是他對那種玩弄他人心情的事情完全沒有興趣。
他曾經交往過三個女朋友,全都是對方主動他才交往。望著和自己選修同一堂課的羞怯女同學,江破陣不知道她喜歡自己哪裡,一個星期只有兩節課的聯繫,而且他們根本沒有交談過,他甚至不大記得她的名字,這樣的情況下,她為什麼會喜歡上自己?
只要用眼睛就能夠確認瞭解的部份,是外表。
他並不覺得自己多麼偉大,可能也有很多連自己都沒發現的膚淺地方。但去除外在的條件,自己有沒有談過一種只愛上對方的心的戀愛?因為認識對方而彼此交心,然後深深地愛上。雖然他從未耽溺於情愛,但或許他希望能夠擁有一次這樣的戀情。
生日那天他還要上課打工,預定在郭近善那裡待到六點就走,隔天是不必來的星期四,但他打算出現,以補償今天提早離開的時間,就算郭近善沒規定,他也不願佔便宜。
將手上的檔案做個儲存的動作,江破陣看了下表,差不多到預定走人的時候了。站起身要收拾東西,不料這個動作卻嚇到旁邊的人。
「啊!」郭近善輕呼一聲,像是受驚非常。
江破陣一頓,不覺看向他。
郭近善滿臉通紅,難為情地低下頭,尷尬解釋道:「對不起……我在想事情……」
他今天的確很心不在焉,不是弄錯數據日期,就是望著計算機發呆,有好幾次都是江破陣及早發現,否則弄好的檔案一定混亂一片。
「我今天想先走。」他對男人道。
「咦?」郭近善彷彿清醒過來般地抬起臉。
江破陣拿起背包,想著要不要順便和他約一下明天的時間,不然沒有鑰匙自己也無法進入。
尚未出聲,郭近善卻先站起來說道:「那個、那個……今天……今天的天氣很不錯呢。」
江破陣不明所以地望了望窗戶外,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沒錯。
彷彿現在不開口就再也沒機會似地,郭近善努力地道:「我今天把天文望遠鏡帶來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山上?」
江破陣聞言怔住,來不及有其它聯想,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他很快地接起,是女友來電提醒約會的時間;說明自己不會遲到後,他收了線。
再次睇向郭近善,他不知為何按住左耳,發呆般地望著地面。
江破陣心裡感覺怪異,道:「我和女朋友約好了,不能和你去。不好意思。」是很普通的婉拒。
不曉得是否是錯覺,郭近善的臉色看來有一些蒼白。
「不……」他微微地出神,低聲自語著:「原來你有女朋友啊……那是當然的吧。我怎麼……怎麼會從來沒想過……」
「什麼?」江破陣沒聽清楚。
郭近善宛如自深夢裡清醒過來,忙道:「不、沒什麼。」他露出相當輕微的笑,「是我太突然了……真抱歉。」
江破陣凝視著他溫和的臉龐,說:「我可以先走嗎?」
「嗯。再見。」郭近善輕聲道別。
江破陣點點頭之後,走出狹小的數據室。
……郭近善會約自己出去讓他感覺頗為意外。他們雖然算是常見面,卻不是很熟,雙方的關係也不是建築在有空就一同玩樂的朋友立場上面,那麼,他為什麼會用那樣生澀的口吻邀請自己?
雖然覺得奇怪,但這種事情也沒什麼好在乎的。江破陣騎上摩托車,直往約好的餐廳和女友會合。
婉玲訂位的地方,是一間風評不錯的西式餐廳;套餐型式的菜單,由中央廚房統一烹調,菜色都是搭配好的,隨著平價三百到稍貴一點一千左右不等的價錢,有五道菜以及七道菜的選擇,是時下相當流行的吃法。
今日特別妝扮過的美麗女友,在主菜吃完時都是一副溫順可人的模樣,原本最近感到彼此感情有些淡化的江破陣,開始認為女友若願意經營下去的話,他也會繼續喜歡她。不過這樣順利的一切,在甜點上來之後、女友手機響起的一刻粉碎了。
「是嗎?那你現在來接我吧。」晚餐都還沒結束,當著自己男朋友的面,婉玲在電話裡答應其它人的邀約。巧笑嫣然地收線,她對江破陣愉快地說道:「破陣,你知道嗎?其實這段日子,一直有個男生在追我,就是剛剛在電話裡的那個,他跟你一樣又高又帥,雖然念的學校差一點,不過是一個很不錯的人呢。」
江破陣冷眼看著自己的女友,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婉玲繼續道:「等會兒他就要來接我了,如果你喜歡我的話,就幫我拒絕他,把我搶回來,這樣我才能確定你是真心愛我的。」
嬌美的女友這樣要求著。江破陣卻異常沉默。
忽然有一種想笑的念頭令他勾起嘴角。十分鐘前還以為兩人可以走下去的想法,讓他感覺自己好像笨蛋一樣。
為什麼她要用這種拙劣的手段試探他?就算他們彼此問的確存在著某些問題,但是,這是他和她之間的感情,也是他和她之間的事情,為何一定要別的男人才能襯托出他的真誠?
她是想成為一個被許多男人拱著的公主殿下,然後等待勇敢的騎士鬥個你死我活,再來得到美麗嬌貴的她嗎?!
那種無謂的優越感對她而言就代表愛情?
……真無聊。
江破陣面無表情,平靜地說道:「妳是在哪裡認識對方的?妳最喜歡的聯誼嗎?」
聞言,婉玲微惱道:「那不是重點!」
「不是重點?」他端起餐後咖啡喝一口,還是那樣漠然。「妳為什麼要給他手機號碼?妳是不是對他也有意思?」
「那又怎樣?!我本來就有選擇的權利。」她不諱言。
「嗯,我知道。」他冷淡道。
這就是她的感情觀,江破陣非常清楚。他不會說自己很開放,但在男女的觀念上至少絕不算保守。在交往之後,他就知道她不是處女,不過那並非重點,只要她和他在一起時能專心一意地對待他,他真的不會介懷。
但是現在,他卻感受不到她的愛。
「妳真無聊。」江破陣誠實地把自己的心聲講出來,婉玲頓時臉色鐵青。
男朋友不管有沒有空都得陪她,就算他有困難,她也不會體諒,照樣嬌蠻任性;不高興的時候就耍人,心情好的時候就要他配合和她出去亮相。在有其它競爭者時,他還必須挺身而出鬥垮對方。婉玲注重的只有她自己,一切都源於她的自私。
婉玲當初為什麼會選擇他?他們在初見之前完全不認識,只是一天的相處,她就找來學校。想到他們是因為一場同學拉他去作陪的聯誼而認識的,江破陣忽然覺得自己跟手機裡面那個男人沒有兩樣,只要身材學歷長相經過她的審核認可,大概就會被她看上。
只要符合這些條件就好,對像不是江破陣這個人也完全無所謂。
他感覺不到婉玲對自己的愛。
如果對婉玲來說,這就是她所要的感情的話,那麼和他想要的已經產生嚴重分歧。
因為江破陣的態度始終相當冷靜,婉玲便裝腔作勢地拿起包包,道:「你、你不留我?那個男的已經來了,我要走了喔!」
江破陣覺得可笑,也很荒謬。她再次試驗的行止讓他心冷。
「妳走吧。我們分手。」他平淡地說出決絕的話。
婉玲震驚地瞪著他,完全沒想到他竟會如此輕鬆地就要分手,本來不應該這樣的啊!他怎麼會什麼都不做?!怎麼可能沒有挽留自己呢?!
兩男爭奪自己的夢幻戲碼完全走樣,一時不知該如何,她抖著唇逞氣道:「我、我真的要走了喔!」
他放下所剩無幾的咖啡,低沉說:「我不說再見,因為我們以後應該沒什麼機會見面。」意思就是連朋友都不要當比較好。
婉玲倒抽一口氣!向來被男人捧得高高的她,從來沒有這樣不被正視過。她極其憤怒地喊道:「你就不要後悔!」推開椅子,她拉不下臉,激動地跑走,出去之前還差點撞倒服務生。
他不會後悔。不在意旁人的側目和竊語,或許也是不希望被觀者認為自己難堪,為了維持可笑的自尊,江破陣獨自冷漠地坐在位子上,在頭腦完全冷靜之後,才起身離開餐廳。
沒有目的的騎著機車在附近繞了兩圈,好像只是浪費汽油的無意義行為。雖然他不會悔恨,但是分手這件事還是對他造成影響,畢竟他又不是個沒有感情的機械人。吹著夜風讓自己的心情沉澱,然後才往回家的方向。
弟弟還在上補習班,父母則是參加公司員工旅遊,家裡居然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想到明天還有作業要交,打開背包,遍尋不著自己寫了一半的筆記,好不容易壓抑住的情緒瞬間變得更差。
皺眉思考自己究竟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丟在哪裡,最有可能的還是今天待得最久的數據室。想到難得開口邀約的郭近善,他剛騎車的時候有經過學校,順便看了一眼,三樓完全沒有燈光。
可能是去觀星了。那也就是說數據室沒人,是鎖著的。
要交的作業是大刀王出的化數習題,明天第一堂的課,已經蹺過一次課的他,不交作業的話,平常成績會更危險。懊惱地責怪自己為何如此糊塗。沒有辦法,就算不認為郭近善會在,他還是決定走一趟學校碰碰運氣。
今天明明是他的生日,每件事情卻都糟到極點。這是他度過最差勁的生日。
厄運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大概是上天聽到他的心聲,當他騎車到達學校的時候,原本位於三樓最偏僻位置的黑暗窗戶居然有了燈光。江破陣覺得自己彷彿無望的小船見到燈塔,為免再生枝節,迅速地停好車,他直奔科學系館的三樓資料室。
走廊的盡頭,小小的資料室裡露出一絲光線。
門沒關,江破陣直接走進去。
推開半掩的門扉,就望見擁有纖瘦肩膀的男人背向門口坐在計算機前。
江破陣並未刻意放低聲音,正想男人怎麼沒有發現而回頭,便睇到放在桌邊的一副特殊塑料框眼鏡。
原來是沒聽到。
正待出聲叫喚,卻被桌上的另一個物品吸引住視線。
紙盒裝載的物體,外面有一層精美的提袋,如果他沒認錯提袋上的字體,那應該是……
「蛋糕?」江破陣疑惑喃道。
兩個字終於驚擾了背對著他的男人。郭近善連忙轉過頭,一雙紅紅的眼睛和他對瞅著。
「啊?咦?!你……」看起來像是哭過的男人先是擦乾眼角的淚痕,又因為這個舉動實在明顯地表示他的確是在哭泣,最後只能脹紅著臉抓起旁邊的眼鏡戴上,慌張低下頭掩飾。
江破陣楞了楞,也不知該有什麼反應才好,只好道:「你在做什麼?」
「沒有……」郭近善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不好問他在難過什麼,江破陣只得轉移話題:「你剛剛才回來?我十一點多經過這裡的時候燈沒開。你去山上?」
郭近善搖搖頭,輕聲說:「我……出去拿東西而已。」
江破陣看著桌上的提袋,那是自己離開這裡時唯一不存在的明顯物品。
「拿蛋糕?」
郭近善先是訝然地連眼睫也在抖動,隨即小聲應道:「是啊。」
「喔……」異樣的線索在江破陣腦中閃過--不知道為什麼出現的蛋糕、
奇怪地對自己提出邀請的男人,難道說……「你知道我今天生日?」因為太過意外,他不覺當場反問出來。
郭近善低垂著頸項,沉默了一會兒,緩慢地道:「健保卡上……有生日。」
「什麼?」在脫口後,江破陣立即憶起會跟男人認識是因為對方撿到自己遺失的健保卡。
「你的健保卡上,有生日。」低柔的嗓音重複一遍,「那個……因為我每天帶著那張健保卡,希望能夠再次遇見你……結果,就不知不覺地記起來了。」郭近善終於緩慢抬起臉來,輕淺地笑了一下。
「啊……是這樣。」江破陣虛應一聲。凝視著對方紅腫的單眼皮,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啟唇:「你怎麼了?」總不會又是眼睛看著計算機不舒服吧?
郭近善顯然變得緊張,不安定的目光盯在空無一物的牆上,半晌,他道:「那個,我……我剛才看了……看了一部電影,有一段難過的劇情……裡面的主角……失戀了……所以……所以我……」
不僅語氣生硬,還說得支離破碎。江破陣感覺自己好像還是不該問,不管他講的是否是事實,反正結果就是他果然承認自己在哭。
失戀嗎?今天自己也跟失戀差不多。發現郭近善困惑地注視自己,他一整思緒,說:「原來如此。」表示明白了,化解他的窘境。
郭近善像是鬆了一口氣。困惑地問:「那個……你不是去慶祝了……回學校來,有什麼事嗎?」
他的提醒讓他想起那不愉快的晚餐,江破陣的臉色沉下了。
「東西忘了拿。」他走近書櫃,在上面的架子上找到自己未完成的作業。
「那個……」郭近善望著他,發現他似乎不大高興,欲言又止之後,遂露出一抹輕輕的笑,說:「雖然已經過了十二點,蛋糕……是買來給你的,你就順便拿回去吧。」
聞言,江破陣停頓住。蛋糕或者觀星的邀請,都是郭近善為了要幫自己慶生吧?倘若自己沒有回學校,那這個蛋糕會是何種下場?他對自己友善的心意或許跟蛋糕一樣,不會被知曉。
總覺得……有一點過意不去。
江破陣拿起提袋,視線則落在郭近善身上。
「一起吃好了。」
「咦?」郭近善迷惘地望向他。
江破陣清楚地再說一次:「我們一起吃。」將自己平常坐的椅子拉開坐下。
從提袋裡先取出放在最上層的盤子叉子,再把蛋糕紙盒拿出來放在桌上。將盒蓋打開之後,一陣奶香味撲鼻,看到的是一個圓形的乳黃色蛋糕。
沒有任何鮮奶油或水果的點綴裝飾,就是一個七吋大小的純吉士蛋糕。
江破陣怔住。
「你為什麼買這個?」很少人生日是吃奶酪蛋糕的吧?至少他從小到大,包括看過的同學家人慶生會都沒有。
「啊?」狀似發呆的郭近善眨了眨眼,回神說明道:「上次有同學回台中的老家,帶了這家店的蛋糕回來給大家吃,因為覺得很好吃,所以……」
「台中?」江破陣微愕,仔細地看著袋子上面的地址,居然是只有在中部地區的獨賣店面。「你怎麼買到的?」
「那個……我請宅配送到便利商店……」
「宅配?」江破陣覺得自己的腦神經正在打結。雖然不想笨拙地一再覆誦對方的話,但是,他還以為隨便買的,也許是向附近的麵包店訂的,這個蛋糕未免也太費事了。
「因為這裡沒賣啊。」郭近善像是犯錯般地解釋著。
江破陣看了他一眼,隨即拿起蛋糕刀切了下去,濃滿的醇厚感黏在刀面,他切了兩塊,將其中一塊遞給男人,自己則拿起另一塊。
使用叉子插進蛋糕體,他送了一口入嘴。
濃郁的味道在瞬間擴散,厚重的牛奶香慢慢地化開,口感濕軟綿密,將蛋糕吞入食道之後,那紮實的滋味仍是充滿舌尖。
江破陣並不大常吃甜食,也不會特別去買,嘗過的頂多就是附在套餐裡的蛋糕布丁。但即便他再怎麼不懂這種食物,心裡浮現的也只有單純的美味兩字。
「好吃嗎?」郭近善端著手裡沒動的小盤子,望住他問。
江破陣沒有回答,只是又吃了一口。
郭近善見狀,微微一笑。
「太好了。我還在想,如果你討厭的話該怎麼辦。」
江破陣望住他的笑,不覺想起自己先前對待他的種種;自己的態度一直都不能說是客氣的,一個會作弊又難搞的學生,而且還很沒禮貌。他為何要幫這樣的自己慶生?
「你為什麼要買蛋糕?」何必為了一個不是太熟的人這樣費心?
他問得理所當然,郭近善的表情卻有些不解,說明道:「因為生日就是要吃圓形的蛋糕啊。其實……上次同學帶回來的是長方形的,幸好他們也有賣圓形的……啊,忘記先插蠟燭,咦?已經過了十二點了,不是生日了……」不知何故,江破陣一語不發,他只好尷尬地停住。
江破陣默然半晌,突兀地對他說道:「那你要幫我唱生日快樂歌?」
「咦?」郭近善神情錯愕,臉頰瞬間泛紅,困擾地低垂眼睫,真的很正經地考慮了一下。「那個……如果你有需要的……話。」相當為難地說道。
江破陣心想他是不是五音不全,還是不好意思?忽然感到有趣極了。
察覺到什麼,他停頓住。
原本起起伏伏的心情,竟就這樣無緣無故地平復了。
總感覺有些怪,在對方的注視之下,江破陣只說:「你沒吃。」
幸好不用唱歌。郭近善放心了,也用叉子插起一小塊吃下。
想起一件事,他道:「我們兩個也吃不完,吃剩的,你拿回家,這個也可以拿來當吉士醬抹土司,是我訂蛋糕時,小姐告訴我有人用這樣的吃法。」
真的假的?江破陣倒是頭一回聽說蛋糕還可以拿來當土司抹醬,一邊想著明天早餐來試試看,一邊想著等一下去販賣機買兩瓶茶來解吃蛋糕的渴。
……幾個小時以前,他還因為和女友分手而情緒不穩,現在,他卻思考著這些絲毫沒有相干的事情。
大概是蛋糕太好吃的緣故。
美味的奶酪蛋糕,是最近唯一發生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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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 11:43:33
第五章
郭近善並不是那種他會想要接近的類型。
江破陣以往認識的朋友之中,沒有和郭近善相似的。無論小學或國、高中時期,因為他的表現優秀,理所當然的也很出鋒頭,所以群聚在身邊的,通常多少都具有引人注目的條件。班上像是郭近善這樣安靜不起眼的存在,是不會與他有所交集的;並非是他主動排斥,而是群體裡本來就會有各種小團體。一開始就好像有界線,彼此不打擾也不熱絡,純粹的同學關係。
彼此頻率不同,加上他和郭近善相識的過程剛好碰上他的生活不甚順遂,在那麼糟糕的情況下,他也就沒什麼好心情去瞭解這個人。
因為和女友分手,多出來的時間不知做什麼,漸漸地,幾乎都待在數據室裡。起先是由於那個小房間有冷氣才會想要過去,而後似是變成一種慣性。反正整理資料的工作他並不討厭,而且也在不知不覺中從郭近善那裡學到許多東西。
等他發現的時候,這個經常和自己見面的男人,已經不能算是陌生人了。
界線是何時模糊掉的?回想起來,大概就是生日和女友分手的那個晚上,兩人一同吃了蛋糕之後。
那個最爛最糟的生日的隔天早上,他還真的拿蛋糕當抹醬,也真的可以抹開在土司上,便神奇的是,真的是美味的組合。後來,他特地告訴郭近善自己實驗的結果,說出之後頓覺自己怎會這麼無聊,但是郭近善只是偏頭聆聽,那樣輕輕地對自己微笑著。
在接近期末考當周時,他和郭近善的關係,已經像普通朋友那般交談了。
「面是哪裡買的?」最近乾脆中午也留下來一起吃午餐,江破陣坐在男人對面,開口問道。
「咦?」正把面倒入碗裡的郭近善抬起頭來,「附近的麵館。」
「你買的應該是牛肉麵吧?」江破陣瞪著湯匙裡的牛肉屑。
「是啊。老闆說是原汁原味,精華都在湯裡,用了很多香料,肉也都燉爛在裡頭……我看他們店裡都沒人,才想說買兩碗試試看也好。」
都沒人就表示有什麼原因造成生意不好,這傢伙八成是被唬了。因為這頓是男人說要請客,江破陣只得忍耐喝著像是白開水一樣的肉湯,「嗯」了一聲,待看到郭近善因為湯麵的熱氣而摘下眼鏡,他很自然地問:「聽不見聲音是什麼感覺?」
「嗄?」郭近善偏著頭,沒戴眼鏡的雙眸有點迷惘,稍微停頓了一下,才微微地笑說:「我想……是像在深海裡的感覺吧。」
「深海?」
「啊,其實,我不大會游泳。」郭近善紅著臉輕微地笑了笑,道:「但是,我覺得應該就是那樣。」
「是嗎?」比起自己實際的說法,男人的形容顯得虛幻籠統,卻帶著寬闊溫柔的想像空間。江破陣思索:雖然同是念理科的人,郭近善的個性和想法卻和自己極為不同,要自己說出那種類似小說裡的詞句,是絕不可能的事。「對了,你後天有空嗎?」他忽然問。
「後天……怎麼了嗎?」郭近善和善地回應,因為面太燙,便先放下筷子。
「你之前不是說要去山上嗎?上次我沒空,趁還沒期末考,帶著望遠鏡一起去吧。」江破陣看了看表,快要上課了。
「……咦?」郭近善訝異地望著他。
因為男人的反應不大平常,所以江破陣見狀問道:
「怎麼?」
「不……」郭近善低下臉,睇著麵碗,有些急忙道:「上次沒有關係,你不用在意!」
在意?江破陣皺眉。
「我是自己想去。」或許,他的確帶著某種彌補的心態。反正陪郭近善出去又不是很困難的事,沒什麼大不了。而且期末考之前,他還有空檔能夠稍微放鬆,順便轉換心情也好,因為接下來就沒那種閒時間了。「後天是週末,我再找你……你還是買支手機比較方便。」他是在前陣子才得知郭近善沒有手機。雖然男人的解釋是他不像自己這種年輕人,在學校之外沒什麼人找,也用不大到,但是像現在不就不方便了?
「那個……」郭近善好像要說些什麼。
鐘聲恰巧響起,不走不行了。江破陣拿著吃完的空碗,直接勾起背包道:「走了。」
望著他消失在門後的身影,郭近善只能垂眸,低聲自語道:「你可以……不必勉強。」
當然江破陣已經聽不到了,同時亦錯過男人落寞的神情。
「喂。」
背後有人出聲叫喚,甫從共同科大樓走出來的江破陣回過頭,望見紅頭髮的美麗青年騎著腳踏車朝自己接近。
「最近要在學校裡找你真難啊。」許哲希將車停在他身畔說道。
江破陣知道他不是那種會閒來關心自己的熱情人種。
「什麼事?」直接問道。
「我記得你不是說想要找家教打工?我有個同學的國中弟弟需要,寒假也可以喔。」許哲希的紅髮在陽光底下相當亮眼,容貌也是如出一轍地引人注意。「本來想說再碰不到你就不介紹給你了。你最近到底在做什麼?」在學校幾乎見不到人影。
「我還在幫那個助教整理資料。」江破陣簡單說明。
「喔。」許哲希挑起漂亮的眉毛。「我之前是有聽你說過,那個本來針對你的助教讓你打工,這幫忙還真久……不過,老實說,我一直覺得有些奇怪。」
「什麼?」江破陣看著他,對方卻已將視線放在電子腕表上。
「我現在沒空。下次再說了。」許哲希丟下話,不負責任地踩著腳踏車離去。
江破陣也不介意,反正他和許哲希的交情差不多就是這樣,看起來淡得快要像是不認識,但其實還算能夠接受彼此的性格或行為模式。
其它人他不知道,不過就他自己而言,對於男性的友人,是不大有佔有慾的。
不覺憶起許哲希曾說過自己是個獨佔欲很強的人,不曉得他是用哪點根據來推論;到目前為止,他自己倒沒感覺到那樣的情況。
移動到下一節課的教室。下午四點半,今天所有的課總算結束。已經很習慣要去大氣科學系館的這段路程,尚未踏進門口,竟意外跟班上的公關同學擦身。
已經沒有友誼可言的公關同學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對方發現江破陣時也面露驚訝,隨即當作沒看到地快步走過。
江破陣望著他的背影,再回頭時睇見郭近善恰巧站在樓梯口旁,便猜想公關同學是否來找郭近善。不過,本來還得爬到三樓,這倒是省事了。
「我的課上完了,可以走了。」江破陣走近他說道。這才看到他手上拿著點名簿。
郭近善原是低頭閱讀點名冊,聞聲才發現他的存在。
「咦?啊,你來了。」
江破陣看他一副沒有準備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忘了他們要去山上的約定。昨天自己在跟他約時間的時候,他似乎也心不在焉。
「你還有事嗎?」
「不,沒事。」郭近善搖搖頭,說道:「你等我一下,我放個東西就可以走了。」他先是進到一樓的某間研究室,之後出來,和江破陣一同離開系館,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江破陣望著他略顯遲疑的背影。他好像稍微修剪了頭髮,所以平常在耳後被遮掩住的助聽器,稍稍地露了一點出來,若不是自己已經得知他的聽障,大概還是不會注意到。
突然想到什麼,在郭近善停在車子旁的同時,江破陣開口道:「鑰匙給我。」
「咦?」郭近善轉過身,雖然表情微楞,卻沒有絲毫猶豫地掏出口袋裡的車鑰匙遞向他。
殘留體溫的金屬物放在自己掌心裡,江破陣沒想到他竟會問都下問就把東西交給自己,所以不禁怔了一下,握緊鑰匙後才說:「車由我來開,可以吧?」他又補充:「我不是對你的開車技術存疑。」
郭近善聞言,溫和的唇畔隨即綻出輕淺的笑容。
「我知道。」
江破陣一瞬間覺得那個友善的笑意似乎帶著什麼其它意義,不過也沒多想,直接開門上車。
「要去陽明山的哪裡?」他發動之後問著正在系安全帶的男人。
「啊……擎天崗就可以了。」郭近善說道。
江破陣轉動方向盤,往大馬路上駛去。伸手調整後照鏡的時候,不意在鏡中和郭近善四目交會。
不知是否是錯覺,坐在副駕駛座的男人感覺有些緊張,在視線相望之後,彷彿怕找不到話般地說道:「上去就要待到晚上……你現在餓不餓?」
「山上有賣吃的商店。」陽明山的擎天崗算是男女約會的聖地,江破陣不是沒去過。
「啊,是啊。」郭近善微微笑了一下,垂首後好似輕歎了口氣。
總覺得有種異樣的僵硬氛圍存在。剛好路口等紅燈,江破陣停住車,側身凝視他,問道:「可能是我誤會了,你是不是不大想去?」
「咦?」郭近善楞住。
「也許你前幾天想去,現在又不想去了。或者其實你今天有事,那樣的話,你為什麼不乾脆一點明白說出來?」
郭近善望著他,一時無法響應,只能趕緊道:「不、不是這樣的……綠燈了!」他慌忙指向前面轉換的燈號。
江破陣皺眉坐正,跟著車流前進。想著男人既然不願意,卻不開口講明,自己好像變成強迫他,這樣的出遊實在有夠沒意思,乾脆回去好了。
尚未啟唇,耳邊卻聽到郭近善低柔的聲音,慢慢地說:「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顧慮到你的意願,其實,那天的事……你真的不用在意,不必勉強和我一起出來。」
剛才還想著要將車子掉頭,現在聽他這麼說,江破陣就無法那麼做了。否則,不就好似在告訴對方,自己真的是在勉強?
為什麼這個比自己還要年長的男人會這樣小心翼翼?
江破陣忍不住說道:「我時常感覺你多禮到一種沒自信的地步,我不知道別人如何,但是老實說,我會覺得不耐煩。」語畢,從後照鏡裡望著郭近善。
只見他低垂頸項,唇邊淡淡的微笑不變,唯一洩露反應的,是那雙有些微顫抖的眼瞼。
「抱歉。」他只是帶著歉然的淺笑,低聲地這麼說道。
然後,一路上,他們都沒再開口交談,氣氛不怎麼愉快;江破陣開始覺得後悔因為一時空閒和心軟而和對方出遊。到達擎天崗之前唯一的對話,還是因為看到快餐店,思及買晚餐這件事,他只好詢問郭近善要吃什麼。
在目的地停好車,還要走到比較空曠的地方。提著一袋食物,江破陣跟在郭近善後面,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憶起以前和女友來的時候,女友總是因為不喜歡步行運動,所以兩人只會待在下面的觀景平台上。
郭近善身材瘦弱,還背著一個專門保護天文望遠鏡的大箱子爬石階,那種搖搖晃晃的不穩腳步,讓江破陣心驚膽跳,不覺提高警覺,免得他失足往後倒向自己,兩人觀星不成還摔成重傷。
「喂!」江破陣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從後面幫他扶著那頗有重量的箱子。「你小心一點。」
郭近善回頭,因為往上站了兩個階梯,所以難得用俯視的眼光望著江破陣。
「對不起。」他滿頭大汗。
為何這傢伙無論什麼事都要道歉?江破陣又快要覺得煩了。
「……上去。」施力往上推,好不容易才順利爬完階梯。
郭近善昂首看著天空,吐氣說:「要天黑了,得趕快才行。」將箱子放在草地上,他拿出腳架和鏡頭開始組裝。「晚上沒有光的話,就比較不容易正確地把望遠鏡裝好了。」輕笑著解釋道。
「是嗎?」將晚餐的袋子放落在草地,江破陣盤腿坐在旁邊觀看架裝的步驟。
「那個,你餓的話可以先……」
「這裡是調角度用的嗎?」江破陣指著一個地方問道。
郭近善原本是想要他先吃不必等自己,被他這一問,便回答:「是啊。食物會冷掉,你要不要……」
「這是對焦用的?」他一手撐著下巴又問。
再次被打斷,郭近善微頓。只說:「是啊……」
「你再不快點,不只天黑,連東西都不好吃了。」江破陣提醒他。
「啊,是!」郭近善連忙把鏡頭裝上,在確定各個環節都沒問題之後,天色也剛好開始轉暗了。
江破陣一看表,六點半。夏季的夜總是來得比較晚。
「拿去。」打開身旁的塑料袋,他取出一個漢堡丟給郭近善。
郭近善聞聲趕忙伸手接住,動作卻比起適才裝望遠鏡時顯得笨鈍許多。
「謝謝。」他兩手捧著漢堡,微笑道謝。
沒有移到江破陣旁邊,郭近善選擇在望遠鏡的右邊坐下。
江破陣雖然有一種對方好像故意離遠的錯覺,但是想到兩個男人坐那麼近要做什麼?也就沒多介意。
吃了幾根冷掉的薯條,沒有馬鈴薯的甜香,反倒是空氣裡始終瀰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他不覺啟唇道:「是牛。」擎天崗名產之一。雖然剛剛沒看到,但那味道大概是牛群的沒錯。
「牛?」郭近善以為他是在和自己說話,便轉過頭。
「這裡不是有野放的牛?」之前女友來時,還一直說好臭好害怕。江破陣想到這裡明明是情侶約會的熱門地點,但自己帶來的女孩卻好像都不大喜歡的樣子。
「嗯,現在比較少了吧。」郭近善彷彿回憶到什麼有趣的事,輕緩一笑,道:「以前我來的時候,常常都會看到那些牛,但是晚上因為視線不大清楚,有幾次,都要等牛忽然從我身邊跑過去才發現。」
江破陣腦子裡最先浮現的是之前有民眾被牛撞傷而求償的新聞,倘若是遲鈍又體格纖瘦的郭近善被撞到,或許不會是骨頭斷幾根就能善了的事。不知要說男人太不知危險還是運氣好,他索性轉開話題:「你對天文這類的東西還真有興趣。」普通人可不會沒事去買昂貴的望遠鏡。
郭近善輕輕地笑著,隨即,有些出神般地微慢說道:「因為我總是看著窗戶外面的天空啊。每天,都只能坐在床上看著日出日落,最先,我只能想到童軍課裡教的星座方位,久了,就開始想今天的天氣為什麼會這樣?雲為什麼是那種顏色和形狀……慢慢地,就產生更多好奇,所以大學才決定進入這個科系。」
「坐在床上看著?」江破陣疑惑蹙眉。
「啊……」郭近善忽然停頓住,之後才用左手指在胸前,歪頭淺笑道:「氣管……是在醫院裡。我的氣管有問題,天生的,國中和高中都曾休學一年開刀。」
江破陣一楞。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他現在應該是二十六歲。無論怎麼看,這個男人都不像是大自己七歲的樣子,他並非娃娃臉,只是一張很普通的樣貌,但是沒有出過社會的氣質模糊掉實際年齡的外在。
「破破爛爛的。」郭近善輕聲說。
「什麼?」江破陣抬起眼。
郭近善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道:「我的耳朵和氣管,都是屬於天生的缺陷。小時候,曾經有人說過我生下來就破破爛爛了。」
江破陣好像從他的表情之中瞭解到,這個無論對方態度如何都只會用微笑和抱歉來面對的男人,為什麼會擁有那樣異常柔軟的性格。一個不夠健康的孩子,害怕給家人帶來負擔,只能乖巧地坐在病房裡望著窗外,等待可以到外面那一天的到來。但是休學之後懷抱期望回到學校,不僅比其它同學都大了一歲,連朋友老師都變得陌生;因為不能再讓家人擔心,所以無法將不安說出口,如果個性原本就比較內向,在人群之中要如何自處?
他為何會這樣多禮又沒自信?講話總是用「這個、那個」當作發語詞,相當顧慮對方的說話方式,就算沒有可以驕傲的條件,也不需要老是向別人道歉……江破陣突然感覺自己在車上對他的訓斥實在太過自我了。
像這樣完全不瞭解對方的背景,就大言不慚地教訓,那是向來處於優越的自己所做出的一種稱為差勁的行為。
郭近善發現他的沉默,趕忙道:「對不起,我說了一些無聊的事……」不懂得如何掌握氣氛,忽而想起一件事可以轉移,他不覺出聲:「啊,對了!」
江破陣望向他,只見他從袋子裡掏出一支手機。
郭近善露出淺笑。
「我最近買的……但是我還沒看說明書,不大會用。」
雖然天色已黑,但江破陣幾乎可以想像對方是紅著臉承認自己的笨拙。接過他的手機,一看竟是最新機種,折迭式彩色屏幕手機,百萬畫素高質感,可以照相還能錄像,甚至能夠外接閃光燈……一個不大使用手機的人,這麼強大的功能實在太多餘了。
「你為什麼買這支手機?」他忍耐地問。
「因為店員跟我說這個比較好。」郭近善單純說道。
真是意外能夠理解的理由。反正一定是被說得天花亂墜的店員唬了吧,江破陣無力地翻開蓋子,發現電話簿裡什麼也沒有,便按了一個號碼輸入。豈料才記錄完成,手機就顯示電量不足而自動關閉。
江破陣忍不住閉了閉眼。他猜郭近善一定連新號碼都沒記起來,下次自己會記得在有電的時候跟他要來看本機號碼。
正要將手機歸還,郭近善卻已經站了起身,低頭觀看望遠鏡。
「……今天天氣很好,一定可以看到。」
他面露笑意的側臉,讓江破陣一時忘記移開視線。
在確定方位之後,他們真的觀測到了木星和月球。雖然只是在望遠鏡裡的小小一顆圓狀物,但是能夠親眼目睹外層空間的星球實在新奇。也因為如此,有幾個剛好上山來遊玩的年輕學生也好奇地靠過來,在望見那遙遠幾光年的球體之後,甚至興奮得又叫又笑地對郭近善道謝。
被年輕人熱情地握著雙手,郭近善相當害羞地笑開了。
江破陣的反應沒那麼誇張明顯,但心裡也的確認為能夠看到真的是個新鮮的體驗。雖然一開始有些後悔,幸好結果還算是不錯的。
因為時間晚了,郭近善收拾裝備準備要下山。只看過一遍就記起拆裝步驟的江破陣跟著幫忙,在最後的鏡頭放入箱子裡時,他忽然對男人低聲說了句:「真沒禮貌。」
「咦?」郭近善一頭霧水,以為是自己哪裡不對。
江破陣卻是一手拉著黑色的厚肩帶,背起沉重的箱子。
「那個說你破破爛爛的人,真是沒禮貌。」沒等對方說話,他就先走下步道階梯。
郭近善站在原地良久,楞看著自己裝望遠鏡的箱子被背走,好半晌才記得要跟上去。
「謝謝你。」
在男人來到自己旁邊時,江破陣只在風裡聽見這句他對自己說過無數次的溫柔低語。
回程的路上,也是江破陣開車。
雖然兩人交談不多,但至少還聊到了因為家人認為騎機車是肉包鐵,所以郭近善才買了鐵包肉的汽車。分期付款才第一個月,家人還是不放心,所以就放著很少開了。原本想要將車子賣掉,幸好沒那麼做,今晚才可以成行……之後,等江破陣發現的時候,他已經偏過頭睡著了。
幸好已經問了地址,也就沒有叫醒對方的打算。他不覺想起郭近善平常又要整理資料,又要帶他們上實驗課,另外還有研究所的課程,被這些事情填滿所有的生活空間時間,大概沒有什麼出來玩的機會;雖然有研究所的同學,但好像沒看過他有什麼其它朋友。
自己算是他的朋友了嗎?
雖然發展走向變得詭異和意外,但是江破陣也覺得這樣順其自然沒什麼不好。在認識郭近善的第一天,他絕對沒有預料到知道自己作弊事實的助教會這般和他來往。
郭近善所說的地址,是一間中古公寓。江破陣將車子停下,拉起手煞車,側首望向副駕駛座還在睡的男人。
二十六歲的男人低著頭在打瞌睡的樣子,雖然沒有絲毫性感可言,卻趣味橫生。他忍住那一點想笑的感覺,伸手輕搖郭近善,喚道:「喂,到了。」推著他的肩膀兩三次,對方終於有了甦醒的跡象。
郭近善先是眨了眨眼,跟著極緩慢地抬起臉來。
不知是尚未睡醒還是何緣故,他眼鏡底下的雙眸相當濕潤,那麼樣專注直接地凝視著江破陣,然後輕淺地露出柔和的笑,雙唇微微動著,似乎想說些什麼。
那種沒有絲毫防備的模樣讓江破陣一時怔住,還放在他肩上的手一沉。
因為這個細微的動作,郭近善才驀地清醒過來。
「咦?」他睜大迷濛的眼,恍惚的神情瞬間褪去。「啊,我睡著了……怎麼了?」發現江破陣一直望著自己,以為是睡姿太難看所致,他尷尬地問。
江破陣回過神,不自覺地轉開視線,望著前方。
「沒有。你住的地方到了。」
「不好意思,還麻煩你。」郭近善看著車上電子鐘液晶的數字,說道:「很晚了,你可以把車子直接開回家,改天再還我就好了。」他下了車。
江破陣挑眉。
「你還真是相信我。」就算這輛車他並不常開,但也太隨便了。
郭近善打開後座,將望遠鏡的保存箱抬出,微笑說:「因為你是個好孩子。再見了。」
又是好孩子!
「什--」江破陣一口氣險些嗆到,來不及表達不滿,只能瞪住對方步履顛簸的背影。
有個想要幫他把沉重箱子背上樓的意念在腦海裡自然形成,不過江破陣隨即覺得那應該是對待女孩子的方式才又立刻打消想法。將手肘抵著方向盤,他還沒有告訴郭近善,自己的手機號碼已經輸入給他了。
下星期開始期末考了,郭近善要他專心考試,不用再去數據室幫忙,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說。
或許等郭近善看完說明書會用時,自己可以察覺。
放下手煞車,他將車子回轉。雖然極力想著其它事情來分散心神,但腦海裡一直浮現的,卻仍是剛才郭近善那個極其溫柔的笑容。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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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4-12-2 11:43:42
第六章
接到電話的那天晚上,是期末考的第三天;剛考完最困難的部份,還剩下兩科待解決,最後一天是輕鬆簡單的實驗筆試,之後就是每個學生最期待的愉快寒假。
當手機鈴聲響起時,江破陣正唸書念到一個段落打算休息,雖然來電顯示是陌生的號碼,他還是接了起來。
「喂?」
電話那頭吵吵鬧鬧,一個沒啥印象的男人聲音傳來:「請問,你是郭近善的朋友嗎?」
聽到熟悉的名字,江破陣不覺放下筆,問道:「什麼事?」
那人努力地在雜亂的背景噪音之下說道:
「不好意思,這裡有點狀況……請問你知道近善住在哪裡嗎?或者你可以來接他回家嗎?因為他現在完全醉倒了,我們這邊清醒的人都不知道他正確的住址……」語畢,大概是因為覺得很烏龍,還哈哈笑了兩聲。
江破陣卻沒那種多餘的幽默感,只聽到一半,就想大罵對方搞什麼鬼!
這麼突然地來電,還用那種輕佻語氣要求,就算自己和郭近善是朋友,卻根本不認識打電話的這個人。
他略帶不悅地問:「你怎麼會知道我的號碼?」
那人疑惑地說:「咦?這支是近善的手機啦,因為電話簿裡只記錄一個號碼啊……不過好奇怪,他應該是不能使用手機的啊……我們都不曉得他有,還是剛剛翻口袋才發現的……」
「不能使用?」江破陣困惑地重複。
「對啊,手機的電波會干擾到……呃,助聽器。」那人打了個嗝後說。
聞言,江破陣沉默住,瞪著桌面尚未合上的課本。
「在哪裡?」
「嗄?」
「那傢伙……郭近善人在哪裡?」江破陣沉聲問。
「太好了!你要來接是嗎?我們聚會的地方是……」念出一串地址。
江破陣記下之後隨即收線,關掉書桌檯燈,打開抽屜拿出車鑰匙和皮夾,向家人報備一聲,跟著就出門。
雖然明天要考試,不過是自己有把握的輕科目,這一去一響應該也花不了太多時間,反正車子一直放在他這裡也不大好,剛好可以還給郭近善。
「既然不能用幹嘛還買?!」他忍不住惱怒低語。難道只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花幾萬元買個廢物?而且居然只有自己輸入的號碼……
江破陣繃著臉,加快腳步走向停在自家巷口的車子,打開車門後便發動引擎,利落迅速地駛入道路。經過半小時左右的車程,到達市中心的一家餐廳。
遠遠地就看到幾個人在門口喧嘩。
其中,垂著頭的郭近善被左右兩個男人架住,勉強站立著。
江破陣在那群人面前停車,表明自己是來接人的,幾個微醺的男男女女笑著道歉,並且解釋他們是實驗室聚餐,沒想到郭近善的酒量這麼差,兩杯台啤就讓他掛了。
「咦?我好像在系館看過你,是繫上學弟嗎?」有人突然這麼說道。
「不是。」江破陣冷淡回答。
「可是你真的好眼熟耶,長得那麼帥的人我不會弄錯啦。」
受不了大舌頭的他們嘮叨,江破陣沒有響應,將酒醉的郭近善接手扶上車,用力幫他扣上安全帶,連招呼也不打就直接開車走人。
側目望見郭近善雙眸輕閉的泛紅臉龐,江破陣不知怎地竟覺得有些生氣。
又開了二十分鐘左右,到達郭近善居住的公寓樓下,江破陣將男人攙下車,所幸對方身材瘦弱,但也費了他一番力氣才把人帶上二樓。
江破陣探手掏著郭近善的口袋,拿出一串鑰匙,試了幾次,好不容易將門給打開。摸索牆壁找尋室內燈的開關,燈亮之後,他抬起腳踢上門。
因為這個過大的動作,郭近善意外低吟一聲:「唔……」
感覺男人軟綿無力的身體有些下滑,江破陣趕緊扶好男人的腰身,卻發現掌心底下的衣服濕濕涼涼的,他皺起眉頭,往看起來最像臥室的房間走去。
終於將人順利放躺在床上,江破陣已經全身是汗。
任務既已完成,本來是該走了,但他瞅著蜷縮在床鋪上的郭近善,介意起剛剛摸到的濕衣服(耽美文園)。
這傢伙曾說過自己氣管不好……是怎樣不好?容易感冒的不好?基本上身體不好就不應該喝酒,那些實驗室的同學連這個都沒想到?還是說,郭近善根本沒提過?不高興地在心裡責備,江破陣歎口氣,伸手拉起迷迷糊糊的郭近善,讓他坐在床緣,別往後倒。
江破陣拿掉他臉上的眼鏡,那微亂的劉海立刻掉落額前。郭近善總是穿著襯衫,外面再套一件針織背心;最近天氣開始變冷,他就換成長袖的針織衫,連第一顆扣子都扣住。江破陣有一次隨口問過他不覺得難過嗎?他給的回答卻是有扣子就應該要扣上比較好。
不曉得是否因為眼前的男人總是一副整齊乾淨的模樣,江破陣在要替他脫衣的時候,一時竟不知要從何下手。
不懂自己為何還要考慮該怎麼扒掉一個男人的衣服,江破陣橫臂到他的背部環抱住,免得他往後倒,一手則粗魯地翻起那微濕的衣襬,先將外頭罩的深色針織衫脫去,裡面的白襯衫露出來,左腹側處有一塊明顯的污漬,大概是打翻什麼造成的。
這下連襯衫也不能穿著睡覺了。江破陣從最上面的扣子開始解開,又小又緊的鈕扣,必須使用雙手方能打開,也因此沒有餘力支撐郭近善的身體,於是昏沉的男人慢慢地往前傾斜。
最後,低垂的頭終於靠上江破陣的肩。
不屬於自己體溫的感覺令江破陣感覺稍微過熱,對方散亂的髮梢在頸間騷動,帶來些許刺癢的觸感。就算現在要郭近善清醒一點坐好,大概也只是白髮脾氣,所以他只能加快手腳,將襯衫扣子全解開。
發現郭近善的襯衫之下還有件棉質的無袖背心,江破陣不禁覺得他未免規矩得太匪夷所思,居然還穿著內衣……把襯衫完全脫去之後,因為前傾的姿勢,背心的領口掉了下來,鎖骨底下一覽無遺,讓人足夠窺視到纖瘦的胸膛。
可能因為平常拘謹的穿著而鮮少日曬,他的膚色相當白皙,胸線右處有兩條淺紅的疤痕,那大概就是之前他所說過的開刀痕跡。比起那個,江破陣發現自己更注意的,卻是那平坦胸部上的淺色乳頭。
雖然是與自己大同小異的同性身軀,但是江破陣一剎那卻不知何故,好像看到不該看的東西般轉開視線。在發現自己詭異的行止後,他怔愣住。
……一定是由於郭近善平常像粽子一樣包得太緊了,所以在乍見他的裸體時,自己才會感覺失禮和不妥當。江破陣的視線放在對方垂落在床邊的細直手臂上,想著這個男人雖然已經二十六歲了,身材卻跟發育到一半的少年差不多,大概是因為體能不好而無法鍛煉……
那本來平靜的指尖忽然動了動,江破陣下意識地轉首,只見昏迷的郭近善不知何時已睜開雙眸望著自己。
昏暗的室內,什麼聲音也不存在。面對面的距離太過接近,江破陣甚至呼吸到他微熱的氣息。
男人身上僅有的背心一邊滑落,露出光裸的肩頭,劉海輕巧地垂散在眼瞼處,柔軟的髮梢之下,失去鏡片遮掩的瞳眸異常濕潤,就像那天在車上那般誠心專注,深深地看著江破陣。
彷彿這世上只有自己一個人而已;那種凝視實在過於直接,江破陣一時之間忘記自己該做什麼。
對方的長相和帥或美之類的形容詞連邊都搭不上,但是這樣迷茫的表情竟也散發一絲性感的感覺。內向的郭近善,在清醒時應該不可能這樣望著誰吧?眼睛雖然張開了,但大概還沒完全醒……
江破陣正想對他解釋目前的狀況,恍惚的郭近善卻突然輕輕地微笑了。
他露出相當溫柔的笑容,眼底盈溢不可錯認的柔情。
就在江破陣詫訝他是不是神智模糊地把自己錯當成某個人之時,郭近善卻正確地喊出他的名字:「……破、陣……破陣……」低回而淺柔的嗓音,輕緩地呼喚著。
因為他從未這樣親密地叫過自己,所以江破陣更困惑了。
然而,郭近善卻極其柔聲地對他說出完全沒有想到的字句:「我……我喜歡你……」
聞言,江破陣整個人僵直住,連好好思考的反應能力都沒有,就見郭近善的臉接近自己。事情太突然,因為無法確定對方靠過來的意圖,所以不及動作,直到彼此雙唇輕碰的那一瞬,他才彷彿觸電般立刻抬起手,擋住男人的肩膀。
「你做什麼?!」他錯愕質問。
一時之間,空氣似乎凝結住了。
被阻止的郭近善身體劇烈地顫了一下。
「……咦?」在短暫地停頓過後,他霎時瞠大受驚的雙目,嚇得用力往後拉開距離,不知所措地摀住自己的嘴。「怎……怎麼……原、原來……不是……不是在作夢……」
震悸地察覺一切並非夢境而是現實,他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無比慘白,只能慌亂地垂下頭。
江破陣額問泛汗,僅是瞪著他發抖的雙肩,以及害怕得不敢抬起的臉。
腦中一片混亂。
考試的時間是下午兩點二十分。
因為有其它人會沖堂的緣故,所以原本星期二的實驗課才會放到最後的星期五來筆試。實驗課程著重的是每個星期的實驗以及報告,每個老師的習性不同,但大抵上來說,只要平時點名都有到,實驗好好做,報告準時交,期末考所能影響的成績結果並不會太嚴重。
雖然算是輕鬆的考試,但對於某些課堂上不夠認真的學生來說,算是很好的搶分機會。教室裡的氣氛有些浮動,只要考完這科就可以解脫。
快要打鍾前,江破陣才慢吞吞地出現。在教室門口,他看見負責監考的郭近善已經站在那裡。
明顯是在等待的郭近善發現他的到來,稍微躊躇一下,朝他走了幾步接近,輕喊道:「江……」
明知對方要找自己,江破陣卻強硬地別開視線,當作根本沒聽到,直接移動腳步從後門進入教室。他找到位子坐下,將背包往桌旁使勁丟去,表情陰沉地聽著鐘聲響起。
郭近善只能停住,低著頭回到前門,走上講台,向來溫和的笑容充滿無法形容的勉強。
「請……各位同學把課本收起來,請不要作弊,謝謝大家。」他輕聲說道,嗓音莫名的沙啞。
前面的人傳來題目卷和答案卷,江破陣很快寫上自己的名字,毫不猶豫地開始作答。
四周只有翻動紙張的聲響,郭近善在教室裡緩慢巡視,卻一次也沒有經過江破陣這排走道。
只有十題簡答和問答的考卷,大部份的人都要不了多久就答完交卷。
從前天晚上開始就無法專注唸書的江破陣,寫到中段時就感覺不怎麼順,只能憑不完整的印象來填進答案。教室裡只剩三三兩兩的人,他不懂這麼簡單的考試自己為何應付得如此辛苦。昨天的科目也是一塌糊塗,因為他期中考和平時成績都相當高分,就算期末考差,還不至於會被當掉,但是整體平均將會被拉低。
都是因為郭近善對他做出那種事情的關係!
在被親吻和告白之後,因為情況太過異常,他當場甩門離去。思及那天晚上令人不愉快的回憶,他愈想愈惱怒,索性將筆丟進背袋裡,拿起沒寫完的考卷,走到講台前面;他已是最後交卷的人。
教室裡除了郭近善和他之外,已經沒有人了。男人佇立在講台前,江破陣伸手將卷紙一甩,也不管那樣會掉到地上,轉身就要走人,從頭到尾都沒抬眼正視對方。
「江……請等一等!」郭近善一手拿著整迭考卷,一手緊急地想要拉住他。
「放開!」臂膀才剛被他的指尖碰觸到,江破陣立刻用力甩開,過大的動作卻不意揮到郭近善。
「啊!」隨著輕呼,刷地一聲,收好的考卷跟著飛散開來。
一張張薄紙飄落在鞋邊地面,江破陣手握成拳,並未彎腰撿起,也不打算道歉。他僅是漠然地睇著一臉受傷的男人。
郭近善垂首,僵硬好半晌,才緩慢地蹲下身,將考卷撿拾起來。
江破陣的臉色更加難看,正欲離開之際,郭近善連忙站起,再次叫住他:「……請你不要走。拜託你……請聽我說。」
江破陣不曉得他要說什麼,也沒有任何興趣知道,腦袋裡雖然想著趕快走離,背對著男人,腳步卻遲疑了。
倘若他能給自己一個能夠接受的解釋,解釋那個稱不上親吻的嘴唇接觸,解釋那句毫無道理的「我喜歡你」,那麼,就當作是一個錯誤的玩笑,或許自己和他的普通朋友關係還能繼續維持下去。
如履薄冰的氛圍之中,彷彿連呼吸都會不小心改變什麼。
郭近善低緩地出聲道:「前天晚上……做出那種事,真的很對不起。」那總是低柔的語氣帶著細微的不穩定,在稍作停頓後,他屏息般地繼續說:「那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講才好……我、我只是……我……我喜歡你。」語尾微弱得幾乎要消失。
江破陣聞言,只感到滿腔惱躁。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笑著說是喝醉了就好?這樣不就什麼事都沒了?自己一點也不想聽到他清醒後的第二次表白啊!
「你有沒有搞錯?!我是男的,你跟我說什麼喜歡?!真奇怪,你是哪裡有問題!」他回身瞪著誠實到不懂轉圜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指責。
低著頭的郭近善沉默了。之後,好像輕微地牽起一抹沒有意義的淡薄笑意。
「……是……是啊,是我太奇怪了……」雙手拿著學生的考卷,他垂眸,似是在注視紙張上頭的字,雙肩淺淺地起伏著。他緩吸口氣,溫和道:「原本,你滿討厭我的吧?其實我知道……雖然我很想認識你,但是你總是一副厭煩我靠過去的樣子……一開始,我真的只是單純地希望能夠認識你這個人而已……和你接觸之後,我發現你果然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孩子,你的態度雖然有點冷淡,但並非惡意所致,總是不忘為別人著想,你也不會因為我的聽障而轉變態度,讓我覺得相當放心……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啊。」
全天下除了郭近善之外,大概再也不會有人這樣形容自己了。江破陣睇著他,一語不發。
郭近善繼續道:「我也不明白怎麼回事……只要看到你就覺得心情愉快,愈來愈期待你來找我,就算只是坐在一起整理資料也好。能夠認識你真是一件好事,我每天都這樣想著。當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之後,我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好像是喜歡上你了。」
聽到他這麼講,江破陣想起生日那天的事情,眼睛紅腫的郭近善,拙劣地說明自己因為電影裡失戀的劇情而難過哭泣。
「跟你一起吃午餐或開車去觀星,我都很高興。原本你是那樣厭煩我的接近……可以和你成為朋友,即使只是在走廊上打聲招呼,我也覺得很滿足……所以,我本來……決定絕對不能說的……」郭近善瞅著地面,咬住嘴唇,相當羞慚地道:「你……你都已經有女朋友了……我明明比你大那麼多歲,又同是男性,居然對你抱持怪異的感情……你一定覺得很討厭和很不舒服吧?對不起。」
由於酒醉,以為是作夢,只有在夢裡才有勇氣那樣凝視對方,自己這份不會得到響應的感情,僅有在夢境之中才能被允許幻想和洩露,所以,一旦回到現實,也就全部結束了。
他也只能這樣悲觀地認為吧。江破陣面無表情。
「總是受到你的幫助……謝謝你。」郭近善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抖顫,緊捏手裡的卷紙,深深地低著頭。「造成你的不愉快和困擾……非常地對不起。」宛如不敢妄想得到對方的原諒,他只是一再地道歉。
是他自己要破壞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友誼,就算是謊言也可以,只要當成酒醉的蠢事帶過就好,可是他卻偏偏笨得選擇這種結果。江破陣看著自始至終都不曾抬起臉的郭近善,沉默以對。
直到最後,除了斥責對方的喜歡是一種奇怪之外,他都沒有再對男人開口。
諸事不順的大二上學期生活,即使在結束前的一刻,都還發生同性助教喜歡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
在這之前,江破陣並不認為自己是個會去歧視別人性向的人,學校裡甚至還有公開社團,頂多就是當成和自己無關的事,但是他也從未想過自己會被同性喜歡上,等到真正發生了,他根本無法反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麼氣,討厭的話拒絕就好,只要不來往就好了啊!
江破陣接下許哲希說過的那個家教工作,每個星期有四天去教導國中生數理,回家則要幫助即將面臨學測的弟弟,剩下的時間偶爾會跟同學朋友去聚會,也終於把母親那邊的欠債還清了。
只是,將近一個半月的寒假,他連一次也沒有踏進學校。
二月中旬,開學了。
還是一樣排課選課,什麼也沒變。
這學期的實驗課仍舊在星期二,開學的第一個星期,老師並未上課,只發下一張紙,寫明這學期的進度和分組,大約講解半小時之後,就自動解散。
第二個星期,要開始交預習報告,那就表示助教會出現帶實驗和收作業。
站在實驗室門口,江破陣停頓了下才走進去。
同學們閒聊著寒假的趣聞,他不是很專心地在聽,視線放在講桌上收齊的報告。很快地鐘響,大家還是吵吵鬧鬧,直到老師進來後才終於變得安靜。
既然已經先寫了預習作業,老師就只是大概講解實驗流程,開始做實驗以後,老師巡了兩,三回就出去休息。
然後,門口走進另一個人。
「咦?助教,好久不見嘍!」有同學這麼說道。
江破陣的胸腔有那麼一剎的震動,下意識地抬起眼,站在那裡的,竟是因為家裡有事而請了半學期假的廖助教。
「怎麼了?」
正在做實驗準備的同學,因為發現他沒動作而出聲詢問。
「……沒什麼。」江破陣低沉道,轉回視線。
好像現在才重新想到,那個男人本來就只是來暫代而已,既然廖助教回來了,他消失也是很理所當然的。對於有可能見到郭近善的事實,江破陣並沒有一絲期待,只是……不能說完全不在意。
寒假期間,他也曾想到郭近善若是打電話給自己要怎麼辦?要接還是掛掉?雖然在腦海裡排練各種情形,但是,那個只在酒醉那晚出現一次的號碼,卻從來也沒有打來過。也許是因為郭近善根本不能使用手機的緣故,在其它的通話記錄增加之後,那號碼也就被從系統裡移除。
開學以後,他還是不免會去思及和郭近善碰面時的情況,要打招呼還是裝作沒看到,如果對方藉著助教的身份接近是不是乾脆別理會……
但是他已經不會再出現,自己也不必幫他整理資料了。猛然之間,江破陣終於發現,如果郭近善不來找自己,他們兩人就像是並行線那樣,根本沒有任何交集。
既然如此,那就跟以前沒什麼兩樣,上課下課交報告混時間,和朋友出去玩,恢復到最輕鬆普通平常的大學生活……
即便那樣粉飾表面,腦子裡的思考卻仍是停不下來。就算見不到對方的臉或身體,心裡卻一直在反芻著對方整個人的存在。
察覺自己似乎太過介意郭近善,江破陣找到因為從未遇見同性對自己表白所以才會如此的理由。又過了平淡無奇的兩個星期,他幾乎可以確定對方不會再等在教室外面,或透過同學留言找他,也再不會站在實驗室裡穿著白袍,於是他告訴自己,沒有多想的必要。
可是……愈提醒自己別去想,卻好像只是愈證明自己的思緒裡充滿那個人。
「喂,我記得這頓是你要出錢吧?」
一隻細白的右手在眼前晃動,江破陣回過神,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許哲希。美麗的青年不知何時已吃掉三人份的餐點。進入繁忙的午餐時段,服務生來回多次清收桌面的空盤。
因為許哲希替他找到家教的工作,剛好又打電話來說要借一些播放影片的計算機程序光盤,所以就趁見面的機會以請吃飯作為答謝。不過……
江破陣冷眼睨著他。
「你到底吃飽沒?」居然吃了整整兩個小時完全沒停過。
「差不多了。」許哲希看看表,說:「我還有事,也沒時間再吃了。」
「你真是大忙人。」每回碰面都像是排滿行程。江破陣拿起賬單起身走近櫃檯。
許哲希曖昧一笑。「因為我每天都有約會啊。」
江破陣知道許哲希有個從高中就交往多年的情人,不過他卻從來也沒見過,因為他從不會去過問別人的私事。
許哲希的視線放在存放蛋糕的玻璃櫃,忽然說:「等一下結帳時再讓我外帶兩個蛋糕,我要拿去給一個討厭吃甜食的人吃。」
那個人就是待會要約會的情人吧?江破陣從皮夾裡掏出錢,不怎麼想理會他與眾不同的愛情表達,那種故意欺負喜歡的人的方式。
愉悅地提著裝蛋糕的紙盒走出餐廳,許哲希想起什麼似地突然回頭,問道:「對了,你現在還在那個助教那裡打工嗎?」
江破陣一皺眉,道:「沒有了。」
「是嗎?我不是曾說過覺得有些奇怪嗎?我們繫上的助教要做什麼事通常都是找學弟來奴役,不會請別人,當然也不可能給錢,而且像這種研究生身份的非正職助教,只有實驗室補助,頂多幾千元,我想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把自己的錢都拿去給你了?那樣的話,還真是有心。」
許哲希說完這些話之後就離去了。
「有心……」站在原地的江破陣低喃一句。
那是當然的,因為郭近善喜歡自己,所以才會想要討好。
但是,在他喝醉意外洩露感情之前,自己可曾感覺到他懷抱那種特殊目的而不快?江破陣回憶起兩人認識的過程,只有自己單方面的無禮和態度不佳,即使是這樣,郭近善卻仍舊認為他是個好人。
長得帥或有型的稱讚他聽過不少,卻是第一次有人說自己善良又好心。如果是有利害關係存在,那怎麼阿諛奉承都沒話講,但是一個感情被自己當面殘狠拒絕的人,居然還願意誇獎自己溫柔。
郭近善所看到的,究竟是什麼?江破陣這個人,在他的眼裡,到底和其它人所知道的是如何不同的一個形象?
事隔已經近三個月,郭近善低著頭對自己道謝又致歉的畫面總是無預警地復現,鮮明得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事。那副纖細的肩膀,一直微微地發抖,因為垂臉的姿勢,他沒看到男人是否落淚,卻又再度想起失戀的男人半夜在數據室裡那雙紅腫哭泣的眼眸。
……就算郭近善總是對著他溫和地微笑,殘存在他腦海裡的,始終卻只有男人最後渺小脆弱又悲傷的模樣。
通識課期中要交報告。趁著空堂的時候,江破陣到總圖書館查數據。
在翻過相關書籍之後,他隨便揀了幾本就準備影印。不知怎地,最近總覺得很浮躁,或許是因為梅雨季節一直下雨,教人煩悶的緣故。
走到影印室,裡面已經有三、四個人,他停在唯一沒被使用的複印機前面,背對著門口,拿出影印卡插入機器。
翻到所需要的章節,他操縱複印機開始印起來。
喀鏘喀鏘的運作聲響,不停歇地充斥在小小的空間裡。江破陣不意望見左邊的複印機台放有許多印好的資料,而壓在那些紙張上的原文書封面好眼熟硬殼書上印著ATMOSPHERIC THERMODYNAMICS的字樣,那是大氣熱力學。他見過,讀過。
因為郭近善也有一本。
「學長。」
使用左邊複印機的那個人忽然轉頭對門口處喚一聲,江破陣也跟著不自覺看過去--
戴著塑料框眼鏡的男人站在那裡,穿著一貫的背心和襯衫……規矩地連第一顆扣子都扣住。
從四目接觸的那瞬間起,江破陣就直直地瞪著男人,動也不動。對方在發現他的存在時卻驚愕地睜大雙眼,下一秒,立刻低頭避過。
江破陣頓時怔住。
「學長,這些夠了嗎?」左邊那人問。
「啊、是……已、已經可以了。」郭近善語調不穩地回答道,隨即很快跟著那個學弟一同走了出去。
江破陣僵在原地,隨即停下自己正在進行的影印動作,把卡片從機器裡粗魯抽出,然後沒有任何理由的,只是下意識地跟了上去。郭近善走向靠窗的地方,桌面放有書籍和筆記,在和學弟回到位子後,他先是牽起微笑對學弟說了幾句話,隨即神色緊張地開始收拾東西,打算離開。
他在躲自己!這個事實令江破陣感覺相當火大。
說喜歡的人明明是他,現在卻連自己的臉都不願看見!這麼久以來,不僅沒有半通電話,也不再來找自己,就算是希望渺茫,至少也該嘗試修復彼此之間的關係,然而,他卻什麼也沒做,並且在看到自己之後居然當作不認識地逃開!
身體裡那股突如其來的悶惱情緒是何種成因,他無法去分析探討,只是不覺往前跨出一步,卻不知道自己的舉止有何意義。
電梯和樓梯都在他站立的方向,郭近善要走,就一定得經過他身邊。江破陣看著郭近善垂首朝自己而來,幾個月來心底那些始終化解不開的無名思緒,因為再也無法壓抑而開始劇烈翻騰。他有股衝動,想要拉住對方,不准他這樣逃跑。
但……那之後呢?
「助教!」在還有幾步距離的時候,有人忽然從後面叫住郭近善,是也來查報告資料的公關同學。
「咦?」郭近善回過頭,停了下來。
公關同學雖然看到江破陣了,卻沒打招呼,只是對郭近善道:「好久不見。我一直要去找你都忘記,上學期謝謝你啦,我老是遲交報告,你還是讓我趴了。」雖然是低空飛過,也好過被當。
「啊……你最後還是把報告都補齊了啊。」郭近善輕緩地說。
「那是因為你接受我的求情了,若是廖助教,一定會當掉我,還是謝謝啦。」公關同學拍了下他的肩,揮揮手走開。
「不客氣。」郭近善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再轉回視線時,卻見江破陣佇立在自己正前方。他明顯嚇了一跳,隨即抿住唇別過頭,快步走開。
在男人逃難般地經過自己身邊時,江破陣的臉色極是佛郁陰沉。
會變得如此憤怒的原因,他已經搞不清楚了。
只是,為什麼郭近善可以對其他人和顏悅色,卻連看也不看自己?
好像有什麼形容不出的東西在體內燃燒,江破陣飛快轉過身,在郭近善搭乘的那一部電梯關上之前用力按住門板:沉聲喊道:「等一下!」
以粗暴方式阻擋電梯門合起的江破陣讓郭近善滿臉錯愕和驚訝,只能傻楞地望著他大步跨進。
門關起來,封閉的四方鐵箱裡,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其它人,不過幾層樓的高度,周圍的空氣卻因為心理作用而顯得異常稀薄。
江破陣也不懂自己無法解釋的行為。他既沒有負債,也不必打工,已經回復到日常生活了,和縮在後方角落的男人也下再有絲毫瓜葛,現在,卻激動地追著對方打算幹什麼?
思路亂成一團,燈號的跳動更令他焦躁。在到達一樓前,這麼迫促短暫的時間,他沒有辦法好好釐清。
當地一聲,電梯門就要打開,發現郭近善移動了一下,江破陣立即反射性地伸手按住關門鍵。
「咦?」想要離開電梯的郭近善發出困擾的聲音,終於啟唇道:「……抱歉,那個、我要出去……」語氣相當細微,
江破陣握拳的掌心熱得幾乎出汗,在失去冷靜的混亂情緒當中,好像就只有「不能讓對方走」這個認知不停反覆擴大,進而佔據他所有的意念。
他極其突兀地轉過身,抬起雙手分別撐住兩邊牆面,將郭近善困鎖在狹小的三角空間之內凝視。
無法理解和作出反應的郭近善,神情倉皇,能做的就只有別開視線而已。
「……我……對、對不起……」他極為輕弱地開口說道。
什麼也弄不清楚,就只是道歉。
因為自己責備過他奇怪是嗎?郭近善喜歡自己,所以會顧及自己的想法和情緒,甚至默默地對自己付出;有的人,嘴巴上說喜歡,卻只會自私和任性。
沒有跟郭近善見面的幾個月以來,自己總是不停地想到他溫善的笑容和言行,就彷彿有什麼東西未完成或遺失似地令人焦慮不安和難以忍耐。他不去找郭近善,或許只是因為在等待對方來找自己,但是這個人卻避自己唯恐不及。
望著郭近善低垂的眼睫那樣可憐地顫抖,江破陣胸口倏地像是被拉扯般緊縮。
為何自己會如此心煩意亂?
江破陣不禁伸手用力地抓住郭近善的膀臂低吼:「你把臉抬起來!」
郭近善吃痛,只能驚慌地仰首。
江破陣看著他不知所措的欲泣表情,突然間,深切體認到眼前這個人竟然是喜歡自己到想哭的程度。週遭的一切像是完全靜止了,耳邊,只有自己快要衝破胸膛的劇烈心跳聲。
就真的只是一股衝動而已。
江破陣啟唇喘息道:「我答應。你不是喜歡我嗎?我答應……和你交往。」
他放棄所有的思考,只知道這些話在此時非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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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 11:44:02
第七章
暗沉的天空下著驟雨。斗大的雨滴遽然落下,幾乎可以打痛人。
已經是第八節下課,鐘聲緩慢響起,老師提醒期中考時間,接著走出教室;同學們紛紛收拾東西起身,很多人都準備要回家了。
江破陣從自己口袋裡掏出手機,沒有未接來電顯示,也毫無留言或簡訊。
他眉頭深皺,拿起書包往外走去。
從那天在電梯裡道出要和郭近善交往的發言已經一星期了,當時,郭近善的反應只是輕輕地垂下眼眸,沒有開口;而他自己則在電梯門第二次開啟時,把男人獨自留在那裡就離開了。
可是,在那麼說了之後,經過這許多天,郭近善仍沒有來找他。
原本以為喜歡他的郭近善一定會再次接近,沒想到結果還是在等待;而這回不過數日,他就開始覺得焦慮。
走廊上站著幾個人,都是因為雨大而張望停佇的。江破陣攔到一個同學,共同撐傘走到大氣科學系館附近,說了聲謝謝後自行跑步過去。
雨水猛烈得像是從天際傾倒而下,所以他依然濕了頭髮和肩膀。有兩、三人經過,還瞧了他一眼。
他並未上樓,只是站在系館裡面,睇向窗外讓人進退兩難的滂沱雨勢,好像連自己也不懂為何要到這裡來般地情緒煩悶。
沒多久,有腳步聲從樓梯處響起,江破陣回過頭,戴著眼鏡的男人出現在那裡。
「咦?」郭近善猶豫地停定在樓梯口,看著他說道:「那個,你怎麼……」
江破陣望住他,沒注意到自己的臉色是不大高興的樣子。
郭近善稍微遲疑,繼續走近他。待發現江破陣身上淋濕了,他關心道:「你……這樣會感冒啊。你沒帶傘嗎?我可以借你……」
江破陣不發一語地睇著他。
郭近善只能低臉再抬起,道:「實驗室的人說好像看到我的朋友在樓下,我雖然不曉得是誰,但沒想到會是你。」他停了停,躊躇問:「你……有什麼事?」
他一點也沒把自己答應和他交往的承諾放在心上吧,否則怎麼會問自己有什麼事?江破陣微惱,在意了一個星期,對方卻彷彿全然無所謂,他逞氣道:「我來這裡就一定是因為你嗎?」
郭近善一愣,倉卒說:「對不起……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這個人為什麼會是這樣不在意的態度?至少也該回答自己啊!又是那種教人厭煩的焦躁感,找不出原因,也無法平復,江破陣的內心因為莫名的僵持而焦灼不已。
郭近善見他都不開口,一時也為難地不曉得要怎麼應對,發現他的髮梢滴著水,便從口袋裡拿出習慣攜帶的手帕,溫和說道:「你的頭髮都濕了,還是擦乾比較好。」
江破陣凝睇著他朝自己遞出的手帕,沒有立刻接過。
又有幾個人走進系館裡,並在經過時對他們側目。他半晌沒動作,郭近善頓時感到尷尬欲收回,不料江破陣突然迅速地伸出手,握住那只膽怯退縮的手腕。
摸得到骨頭的脆弱腕節,輕輕地抖了一下。
「呃?」郭近善想抽回,可是無法如意。「你……」
站在門旁實在太顯眼,江破陣索性拉著他往較為沒人的走廊走去,被擺佈的郭近善只能跟隨。
到達角落處停下,江破陣轉身沉聲道:「你對任何人都這麼好嗎?」
「什……麼?」郭近善不解回問。
「你是因為喜歡我,所以才會關心吧?」隨著自己的問話,掌心底下突然升高的體溫,讓江破陣的身體也熱了起來。
他原本認為郭近善可能是放棄了也說不定。這個人可以因為半學期的相識而喜歡上自己,一個寒假或許也足夠讓他忘記。
但是,即便自己當初殘忍地全盤否定他的情意,數天前在電梯裡,他仍是露出那種無法錯認的表情--那種因為自己而情傷的表情。
這絕對不是自作多情。江破陣注視著他。
郭近善的手腕被緊緊握著,辛苦隱藏的感情又被赤裸地攤開來,只能難堪地垂首,向來低柔的嗓音沙啞說:「請你……不要這樣。」
江破陣對他的反應感到相當不滿。表白的人明明是他,他對自己的情感也依舊存在,為什麼現在卻要拚命逃避?
「你把別人的心情弄得一團亂之後就想視而不見嗎?」這些日子以來,自己無時無刻都被這個男人嚴重干擾,可是對方卻一點也不理會和瞭解,說了喜歡以後就不負責任地什麼也不管。而且自己都已經答應要和他交往了,他還想怎樣?總覺得好像笨蛋一樣被耍了,不甘心和不服氣的情緒充塞在胸腔裡,江破陣憤怒道:「算了!」甩開他的手,就要離開。
「等、等、等一下……」郭近善追上一兩步,沒敢拉住他,只急道:「外面正在下大雨……感冒就不好了,至少,拿把傘……呃。」
江破陣愈聽愈惱,倏地回身抓住郭近善的肩膀,將他推向牆壁抵住,壓迫似地凝視對方,道:「我感冒和你有什麼關係?!」他用眼神鎖住想逃的男人,讓對方根本無處可躲。「除非你不想看到我受苦。你會覺得心疼或捨不得嗎?」
被逼問的郭近善指尖發白,只能握住拳頭制止發抖。
江破陣卻不放過他。
「我問你,你還喜不喜歡我?」
陰暗的長廊盡頭,伴隨著嘩啦啦的雨聲,玻璃窗面劃下一道道模糊水簾。
郭近善輕淺地喘了口氣,良久良久,才低低地啟唇應了一聲:「喜歡……」
在等他回答的數分鐘,宛若幾個小時那麼漫長,江破陣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得到哪一個答案。他只是發現,自己這陣子所累積的無名煩躁,在再次確定地聽到郭近善的這句話後就完全消失無蹤了。
從那日之後,江破陣開始站在主導的地位。
具體而言,和男人交往會是什麼樣的情況?他雖然交過女朋友,卻無法把那些經驗套用在一個大自己七歲的同性身上。
能夠在學校共同擁有的時間,就是午休而已。於是,每隔一天,江破陣就會找郭近善一起吃午餐,不過也只是這樣而已。即使是班上同學也會一道去福利社買麵包,沒什麼特別之處,彼此間的相處也比起以前要來得僵硬和不自然,問題的癥結很明顯,無法視而不見,卻也不可能立刻解決;在那樣凝滯的氣氛當中,每頓午飯都接近食之無味,就算想要改善,得到的響應卻總是相當稀薄。明明是他要對方跟自己一起吃飯,但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要找借口先結東離開。半個月下來,他突然覺得郭近善當初為了接近自己所做的努力竟是那麼難能可貴。
想要快點恢復以前的景況,至少得先有輕鬆的對話。這樣的想法變得異常急迫,等他想到週末假日也可以約對方外出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個星期的事了。
下午兩點,江破陣在戲院的門口前,看到郭近善急急忙忙地從對面馬路過來。
「對、對不起,因為學校的實驗有些耽擱……」
研究生並沒有所謂的週末假日,只遲到十分鐘的男人像是犯罪似地道歉。
江破陣實在不想面對他如此戰戰兢兢的態度,便有些下耐地打斷道:「電影十五分才開始,我也還沒買票。」語畢,朝售票窗口走去。
「啊……」郭近善一楞,連忙跟在他後面。
雖然是週末,但是今天上映的電影是院線下檔很久的二輪片,所以並沒有很多人排隊。
「情人座兩張。」排在前面的是一對年輕的男女情侶。
只要一百元就可以坐一整個下午的老舊戲院,第二個值得年輕情侶光顧的理由,大概就是有附設沙髮式的情人雅座。
聽到他們買票的內容,江破陣戲弄般地指著窗口前的「內有情人雅座」標語,對身旁的郭近善道:「你也想坐那個嗎?」
「咦?」郭近善微怔,雖然臉紅了,表情卻很困擾。
那種模樣讓江破陣察覺自己的玩笑似乎不大恰當,暗自歎了口氣,眉頭也不自覺地皺起。結果他當然還是買了兩個普通座位的票。
在等待入場前,他先去販賣部購買兩罐冷飲,回來的時候,看到郭近善正專心地注視著電影海報,於是走近道:「你在看什麼?」
郭近善凝神望住海報裡一片冰白的世界,緩聲說:「這部電影……好像……」
「好像怎樣?」江破陣挑眉問道。
「嗯……沒什麼。」郭近善停住,沒再說下去,只是道:「要進場了。」
江破陣睇他一眼。兩人進入較普通規格稍小的放映廳,找到位子坐定後,他將買來的飲料遞一罐給郭近善。
「這給你。」
「謝謝。」郭近善接過時,彼此的手指不意輕觸到,他明顯地嚇了跳,飲料險些掉了,在拿穩之後,不安地朝向前方坐正。
江破陣忽然想到以前和女友們約會的情景,就算是第一次,她們也不會緊張到這種程度。
瘦弱身材、平凡普通的長相,雖然溫和,卻似乎有點不夠可靠的內向性格,如果再加上身體方面的天生殘疾,郭近善實在沒有吸引女人願意當他情人的條件,自己也許是第一個和他交往的人。江破陣不覺開始在心裡想著這種事情。
說起來,自己交往對象的個性都相當大方,就連朋友裡面,也沒有這種類型的人--自己和郭近善相異的事實,不是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嗎?
好像怕再去觸碰到誰般,郭近善坐得相當端正。
寬大的白色屏幕開始有影像放映,預告片段之後很快地進行本片,透過因畫面變換而閃爍的些許光線,江破陣不時注意他的神情,隨著劇情慢慢地往前推演,男人原本僵直的身體逐漸放鬆開來,心思似是全被影片內容給吸引。
就算拿起他手裡的飲料打開後再遞還給他,他也只是無意識地握緊。江破陣嘴角不覺勾起笑意,也開始認真地觀看電影。
「……因為溫室效應,導致兩極的冰山消融,大量的冰水入海,阻斷了北大西洋洋流的路徑,所以產生氣候異變……」
咖啡廳裡,江破陣支頤望著向來安靜的男人,興致勃勃地對著自己敘述電影情節。
「你知道嗎?海水要結冰前會先釋放熱量,就算整個大氣層的能量都拿去促進海水結冰,也只能冰封大概兩公尺左右。還有,氣候的劇烈變遷不會在一周內就全部發生,因為電影只有兩個小時,所以只能這樣演,若是給我們教授看到了,一定會覺得誤導大家了……不過,我想這部片主要還是在告訴觀眾,人類對地球自然環境的破壞會帶來毀滅性的結果……」終於發現好像一直都是自己在說話,郭近善臉紅地打住,雙手放在膝蓋上,輕聲道:「對不起,我又說太多無聊事了。」
江破陣瞅住他低垂的臉龐,忽道:「直升機……」
聽到他開口,郭近善遂抬起頭來。
江破陣端著咖啡啜一口,再放下後道:「那輛瞬問結凍的直升機,那種颶風異變是違反定律的吧?」
「啊,是啊,若真有那種氣旋,經過中心地帶應該是先被燒燬,不是結凍。」郭近善微笑道:「你看得真仔細。」
「我讀過熱力學的相關書籍。」就在那間狹小的資料室裡。而且,自己也是因為他才選擇這部電影。
退燒的二輪片和老舊電影院、次級的喇叭音響甚至無法襯托影片裡精采的聲音特效,但他還是約郭近善來這問不及格的電影院,觀賞這部與大氣科學有關的影片。面對有興趣的東西,任何人都會變得比較開懷。
望著郭近善高興的表情,不知怎地,江破陣也覺得自己的心情不錯。
或許,是由於男人說話很好聽的緣故。
郭近善的嗓音如同普通男性那般低沉,音質甚至比自己更低了些,並非是什麼特別的天籟美聲,只是,他的語氣總是相當輕緩柔和,溫溫慢慢的。就算是無聊的事情也罷,江破陣並不厭惡他多話,事實上聽他說話還算舒服。
咖啡已經喝完,兩人的交談又停頓住,為免開始產生不自在的沉默,加上剛好肚子餓了,江破陣遂提議道:「我們找家餐廳吃晚餐。」
「啊,可是……我還要回實驗室修改我的畢業論文。」郭近善婉拒道。
沒預料會遭到拒絕,江破陣莫名地有些不快,不過卻很快接道:「那算了。下星期再出來吃好了。」用這回晚餐的拒絕換取下次見面的機會,即便手段不良,卻已是最自然能夠邀約的借口。
「……好。」郭近善雖然答應,卻猶豫又遲疑,沒有絲毫欣喜期待。
因為這樣,江破陣感覺有一種好意被糟蹋的自討沒趣,開心的情緒瞬時沉寂下來。他不發一言地拿著賬單站起身。
郭近善卻趕忙叫住他:「啊,那個……等、等等!」走到江破陣面前,他稍微仰首,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溫善道:「電影票是你出錢的,咖啡就讓我請吧。今天,謝謝你,電影真的很好看。」
因為笑意而微微瞇起的眼眸誠懇地直視著自己,並對自己柔和道謝。只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動作,卻讓江破陣的心情再度變得愉悅。
回到家之後,他吃完飯陪弟弟唸書,然後洗澡睡覺。躺在柔軟的床鋪上,他不停地憶起今天的情形,在最後得到的笑容和致謝讓他思緒浮動,因為無法順利入眠,他起身打開計算機,上網尋找熱門的遊玩地點。
明明幾個小時前才分手,在學校也有機會見到,但他卻已經開始想像下一次的約會。
週五的晚上他就對男人邀約。雖然氣象報告說天氣不佳,但江破陣還是告訴郭近善要去看被新聞熱炒的流星雨。
台北著名的休閒山陵就那幾處,觀星族和湊熱鬧的遊客早早衝上去佔領位置人證破悼不想塞車,也不打算跟人家擠破頭,所以從反方向鮮為人知的道路入山,以避開壅塞的車流量。
再往上就會彙集從大道過來的車群,江破陣在那之前轉進小路,行駛半個小時左右,眼前終於出現寬闊的場所,將車子隨意停在不會妨礙他人的空地。雖然是沒什麼人曉得的地方,仍是有幾輛車已經先行到來,聿好和其它地方相比還不算太擁擠。
夜空黑濛濛的,預報說明天開始會有豪雨。
睇向身旁的人,郭近善也正望著窗戶外面,江破陣意察覺他原本貼頸的領口微敞,原來是第一顆扣子掉線鬆脫了,於是下意識地伸手去輕拉那顆搖搖欲墜的扣子。
這個舉動令郭近善反射性地顫了下。他回過頭,神色困惑。
江破陣一頓,把掌心裡的扣子攤給他看。
「掉了。」
「啊……」郭近善的面頰發熱,壓住自己衣領。「我都沒發現。謝謝。」
他將扣子取回,手指輕觸到江破陣掌心時,江破陣莫名地心跳加速了。只是這種程度的接觸而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感覺緊張。
郭近善沒有察覺異狀,將扣子放入口袋內後,移開視線,抬臉望向天空,低喃道:「雲太厚了,這樣什麼也看不到……啊。」他停住,忙補充說:「我只是覺得很可惜,難得你開車上山來。」
江破陣回過神,僅說道:「車是你的。」而且是自己要找他出來的。
郭近善微楞,跟著輕輕地笑了。
「是啊……」他往後靠著椅背,目視前方。視野雖頂好,但仍可見山下些許燦燦的美麗燈閃。「……我想起你第一次開我的車,也是要來山上觀星……你不是介意我的聽障,而是希望我被家人責怪吧?」
江破陣聞言,不禁側首凝視著他。
只見郭近善眼睫低垂,回憶似地說:「你不是怕我耳朵有問題所以車開不好,而是因為我開了車或許會被家人責問,所以你才跟我要了鑰匙……那個時候我就想,你果然是一個會為別人著想的好孩子。」他帶著相當輕淺的笑意,靦腆柔聲道:「這次也是。你還到家裡來找我,這樣我就不必開車去和你會面……你不會掛在嘴上說,只用行動來體貼,我認為那是你的優點。」
他微低著臉,因為扣子掉了的緣故,所以襟領比平常來得要開,後頸下僅露出一片肌膚,連前面的鎖骨也隱約可見。
他好像瘦了些……延伸到衣服底下的身體是什麼樣子,只是稍微勾勒,江破陣喉間就突地竄出一股滾燙的熱意。平日穿著拘謹整齊的郭近善,摘下眼鏡又衣衫下整的模樣在腦海裡突兀復現,那是僅此一次的影像,在那個喝醉並對自己說出情意的夜晚。
他清楚地記得郭近善裸露的胸膛線條,雖然和自己的一樣平坦,卻又似完全不同。
這個男人實在太沒防備了,用那種誠懇的語氣讚美,任誰都不會去懷疑他話裡的真心。沒有人會討厭被誇獎,就算不是他的對象,在聽完這些話之後,或許也會感覺心動吧?
那麼樣柔情的臉孔和語氣,在在都令江破陣感受到自己果然是被對方深深地喜歡著。
他不能克制地探出手,撫上男人光滑的後頸。
郭近善嚇了一大跳,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只是全身僵住不敢動作。
微帶汗意的細膩肌膚在瞬間像是吸附住自己的手掌,江破陣心口一灼,不經思考地逾越問道:「有人這樣摸過你嗎?」
「什、什麼……」郭近善不知所措地低下頭。
「……你的反應好生澀。」望著對方滿臉通紅的樣子,江破陣體內有一股莫名的衝動慾望忽然泉湧出來。
一個二十六歲的男人,竟然會因為自己而產生這種純情的面貌。江破陣觀察他的表情,彎起指尖緩慢地輕捏,撫摸開始帶著煽情的意味,甚至過分往下伸到襯衫裡面。
「不……」郭近善終於受不了地移動肩膀避開。
江破陣轉而立刻握住他的手,卻感到他細微地反抗著。
「別躲!」江破陣低吼道。
郭近善劇烈地震顫了一下,但是,沒有再掙扎。
對方傳遞過來的微熱體溫讓江破陣心緒蕩漾。車外有幾對情侶倚肩擁抱,他忍不住想著:如果郭近善是女人的話,他們或許也會像那樣摟抱,至少,不是光只在陰暗看不到的地方牽手就會產生罪惡感。
如果是女人的話……
江破陣倏地加重力道,緊緊握著郭近善微溫的掌心。啞聲晦暗道:「你錯了,其實我惡劣又差勁。」
郭近善並未回答,只是望向什麼也沒有的黯驅天空。
明知道不應該,卻怎麼也不能放開。
結果,那一天,他們一顆流星也沒看到。
在江破陣的心底深處,無法對郭近善放手的理由,就宛如掩埋在黑沉厚雲後的星子,那樣迷惘而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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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 11:44:20
第八章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吃完MENU裡的新式抹茶布丁,還很有胃口的美麗青年咬著湯匙,斜瞥對面的友人問道。
「你說什麼?」江破陣不耐煩地撇開頭。
「不然你臉色那麼難看,在賣弄憂鬱?」許哲希聳肩。
江破陣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哼。」許哲希不客氣地指著他,「這叫惱羞成怒。」
「你少囉嗦。」江破陣冷聲道。
「我裝好程序,想說光盤趕快還給你比較好,你如果不高興,我可以再帶回去放著。」許哲希不被影響,又點了個泡芙,自顧自地吃得很愉快。
江破陣沉默不語,也沒再理會許哲希。坐在露天咖啡座的二樓,桌面的熱咖啡已經冷卻,他卻一口都沒喝。
在連續下了幾天雨後,天氣轉好,徐緩吹來的微風足讓人感到身心舒暢。
江破陣卻只是煩悶地按著自己額間,指尖彷彿還殘留別人溫熱的膚觸,他用力放下手,收握成拳。
閉了閉眼,他抬眸望向許哲希美麗的臉容。
這個能用漂亮來形容的同性友人,沒有絲毫讓他想要觸摸的衝動。
那麼,為何那個時候,他會對郭近善那麼做?
只要思及自己當晚逾矩的行為,江破陣就心悸到胸口發燙。他沒想過自己會對同性產生慾望,而且還是只針對郭近善一人。
……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原本,他只是打算和郭近善假裝交往一下而已。
因為郭近善這麼地喜歡自己。對於那溫柔的感情,江破陣承認自己真的幾乎被打動,但是,他也覺得自己無法和同性談戀愛。
不過,他還是可以答應和郭近善在一起、和他交往,然後再以分手作為句點,這樣,他最後就會徹底死心。在過程裡得到什麼,就算結束也不會比完全被拒絕來得空虛難受。
只要作陪一段時間就好,算是當作之前郭近善對自己好意照顧的回報,反正自己並不會有所損失,那樣他就可以滿足了吧?
在衝動說要交往之後,江破陣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他並不是什麼大發慈悲的爛好人,但也非鐵石心腸。是人都會心軟,就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樣,始終對自己那麼溫和的郭近善,讓他感覺有一點無法交代並且過意下去。
只是,從帶著勉強而後開始轉變為期待的心思,讓他煩躁錯亂。
他並無絲毫要弄對方的意思,但會去撫摸郭近善的理由,他也沒辦法解釋。
隔天中午。
是固定要找郭近善一起吃午飯的時間。
因為自覺有些無法面對他,連要和他對話都感到困難,所以江破陣猶豫很久,最後,想著就一次不在一起吃也不會怎樣,如果郭近善有問題也可以自己過來,所以他並未去找郭近善。
結果,直到回家就寢前,男人都沒有設法聯絡他。
明明迴避的人是自己,卻又感覺自己再次落入等待。這種情形就好像寒假的時候,如果他不主動,郭近善就不會來找他。
而那樣的順從卻無法讓自己輕鬆,甚至是完全相反的更加在意與惦念。
一起吃飯、一同出遊,宛如已變成規定好的例行公事,雖然郭近善不會拒絕邀約,但卻對這個交往表現得並不積極。這是江破陣唯一能感覺到的。
他到底還想怎樣?
開始感到惱怒的星期四,江破陣終於又約郭近善一起吃午餐。
在學校附近的平價簡餐店裡,因為不想造成無話可說的尷尬,所以江破陣點餐和吃飯的速度都加快了一些,自己面前的盤子空了,郭近善卻才吃到一手。
最好周圍的人吵一點,等會兒找個理由先走……看著男人低頭安靜進食的樣子,他覺得自己在心裡盤算的事情好可笑。
陰鬱地蹙眉,他順手拿起附餐飲料喝了一口。
「啊、等……」郭近善抬臉看見,想要阻止的時候已經遲了。「那是……我的杯子。」
江破陣一頓,望了望桌面,再睇向手裡的玻璃杯。的確是自己沒注意拿錯了。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是察覺郭近善雙頰微紅,江破陣心忖他該不會是在想著間接接吻之類的事情……
視線不自覺地停留在對方的嘴唇。這個男人的唇,吻起來不曉得會是什麼感覺?也和他的個性一樣那麼柔軟嗎?
……撫摸他的那天晚上,自己有沒有想要和他接吻?這個想法一浮現,江破陣霎時錯愕又吃驚。
一陣壓力倏地直擊心口,他使勁地把杯子放落在桌面上,粗聲道:「你幹嘛不早講!」用餐的尖峰時段,雖然四周人多吵雜,但過大的音量還是讓附近幾桌側目。
「咦……」郭近善有點反應不過來,僅能疑惑地瞅住他難看的臉色。
「我不想喝你喝過的!」他再次怒斥。
這只是在亂發脾氣,雖然清楚知曉,江破陣卻無法停止。
幾秒鐘的空白之後,溫和的低沉嗓音輕輕地拂過耳際:「對不起。」
江破陣抬眸,只見郭近善臉上掛著淡微的笑,對他說道:「對不起,是我沒注意。我買一杯新的給你,好不好?」
柔順的低語,帶著安撫的意味。
「不……」冷靜下來之後,江破陣直想自己不知道在搞什麼鬼。「我是……我是不喜歡喝綠茶而已,所以才會那麼說。」他放緩語氣,非常牽強地解釋著。
「啊……是嗎?」郭近善注視著餐盤裡剩餘的食物半晌,然後放下餐具。
察覺對方的目光調往別處,江破陣下意識跟著望過去,視線所及是幾桌學生客人,沒有人起來打招呼或看這裡,並無特別之處。
他再轉回視線,發現郭近善已經轉而睇著桌上的水杯。
……還是先走好了。
不想那麼尷尬,江破陣正打算羅織借口離去,郭近善突然出聲了。
「那個……你不用再找我了。」
江破陣正要掏皮夾付餐費的動作停住,不禁回問道:「什麼?」
郭近善朝他微微一笑,說:「不是要期末考了嗎?該用功唸書了吧,我也要準備口試了,我想……彼此都沒有太多空閒的時間,所以,你不用再找我吃飯或出去了。」
江破陣聞言,這才發現自己顯得太過緊張。他還以為郭近善生氣或無緣無故被罵而消沉傷心才那麼說。男人溫和的笑容讓他怪異地心跳了一下,他避開視線,應道:「我知道了。」
站起身要離開時,郭近善卻又輕緩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禮貌的男人老是對自己說謝謝,也常把對不起掛在嘴邊,普通頻繁得快要等同問候語,所以也不會有其它特殊的含意。
「不客氣。」
凝視著郭近善淡淡微笑的臉龐,他只能找到這句回答。
接下來的日子,完全被報告和考試給填滿,期未來臨時總是像打仗一樣。
因為先前一直在考慮郭近善的事情,所以好像有些忽略功課了,他能為自己著想,提議不用見面,江破陣覺得慶幸。
只是在夜深人靜唸書之時,偶爾他還是會不小心想起:郭近善是否也像自己一樣如此忙碌?但他既然說沒有空閒,所以自己好像也沒必要詢問。
畢業典禮和期末考幾乎是同時間舉行,當江破陣由於要唸書所以在週末來到學校時,看見校園裡充斥穿著黑色學士服以及不同披肩的畢業生,他才憶起,郭近善的論文和口試不知道順不順利。
……再等一等。考完試就有很多時間了,之後再說。
所以,當最後一科也順利結束時,他下意識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找郭近善。
站在大氣科學系館的前方,江破陣仰首望向三樓最旁邊的窗戶。自己曾經有半學期每天都待在那裡。
尚未進入,有個人和他擦肩。
那人忽轉頭出聲道:「咦!你是?」
江破陣停步,看向對方,想起好像是郭近善實驗室裡的同學還是學長。
那人果然道:「啊,上次謝謝你啦!」是指聚餐時請江破陣送郭近善回家的事。
「沒什麼。」江破陣僅是點點頭,繼續往前走。
「等等!你是要找近善嗎?他不在樓上喔。」那人好心地不想讓他白爬樓梯。
「什麼?」江破陣回首。
那人笑道:「近善已經畢業了,位子也讓出來給學弟坐了,沒事不會再來了吧。」
江破陣愣住!那人提醒完後就走了,只留他在原地。
原來他已經離開學校了。可是怎麼沒告訴自己?在學校裡,江破陣要找郭近善的唯一方式就是直接過來系館,現在他畢業了,自己要怎麼聯絡他?
他不禁掏出自己的手機,找到郭近善的號碼,稍微遲疑,就算對方可能無法接聽,還是打出去了。
「電信局您好,您撥的號碼暫停使用……」
當通話那方傳來不在預期的響應時,江破陣以為是自己撥錯號碼,所以很快地重打了一次。
「您撥的號碼暫停使用……」
江破陣瞪著自己的手機半晌,然後從電話簿的功能裡叫出號碼,確認之後再撥。但是,無論按幾次,總是一個機械化的女人聲音重複響起。
不是忙線接收不到或沒有響應,而是「停用」!
為什麼會是停用?即使知道助聽器會被干擾,卻還是只因為自己一句話就辦了支新手機,這麼重視自己的郭近善,會無緣無故地把號碼退掉嗎?
「可惡!」怎麼都無法接通,江破陣差點拿起來摔爛。
一股焦急與惱怒交雜的情緒讓他霍地奔出學校,騎著摩托車來到郭近善住處。才上到二樓,他就氣憤地按電鈴,但是沒有人應門。
「搞什麼!」他使勁地踹了毫無動靜的鐵門一腳,發出匡啷刺耳的聲音。
無法順利見著人,教他異常暴躁。
能找到郭近善的地方只剩這裡,江破陣來回踱步,最後索性坐在樓梯口。
從接近黃昏到夜幕低垂,不知何時才能終止的等待漫長難捱,他不曾想到任何自己會在這裡焦慮的理由,只是在終於望見低頭走上樓的男人時,立刻站起身來。
「……咦?」郭近善手裡拎著塑料袋,在發現等在門前的江破陣時,表情顯得非常訝異,但又馬上在一瞬間隱去。「啊……你怎麼了?」
「我來找你!」江破陣生氣的說,但還是寬心的成分多。
「--找我?」郭近善遲疑地望了一下週遭,彷彿察覺樓梯間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遂取出鑰匙,打開門道:「你……要進來嗎?」
那絕非是歡迎的態度。江破陣更惱,不客氣地推門踏入室內,在看到裡頭的景象時,卻猛地瞠大雙目。
客廳裡,傢俱都被覆蓋上白布,幾個已經用膠帶封好的紙箱擺在角落,簡直就像是--
「不好意思,因為在做搬家的準備,所以有一點亂。」郭近善低聲說。
「你為什麼要搬家?」江破陣馬上問道。
郭近善越過他,遲慢回答道:「這裡是我叔叔的房子,我本來就只借住到畢業為止。」
江破陣又質問:「你要搬到哪裡去?」
他沒有應聲。江破陣急躁地再問:「你離開學校怎麼不告訴我?還有你的手機號碼為什麼停用了?」
郭近善垂眼須臾,僅說:「你先坐下來,我倒杯水給你。」
帶他到廚房的餐桌落坐,郭近善先是將塑料袋放在旁邊,那裡面似乎裝著便利商店買來的便當。然後倒了兩杯水擺好,跟著才坐在他的對面。
郭近善輕輕地側首,啟唇道:「那個……我有一些話想跟你說。」
沒有頭緒的江破陣只能沉默等他繼續開口。
「……我已經找到工作了,是在新竹。我的老家也是在新竹,所以我會搬回家去住。」郭近善說道。
那意思是指他即將遠離這裡。江破陣霎時楞住。
郭近善跟著道:「還有,我想我們不用再交往了。」
江破陣一怔,注視著他。
郭近善只是露出淡然的笑意,握住面前的杯子,輕聲道:「我覺得我們並不適合。和你在一起過後,我才發現,原來我們根本一點都不適合,我對你的感情,大概是一種錯覺吧……因為你聰明又厲害,是我所憧憬的形象,所以我弄錯了,交往過之後,我就醒悟過來了……男性跟男性在一起,真的很奇怪吧,對不起。」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摸著自己頸項,羞愧道:「我……真是丟臉。」
江破陣瞪著桌面的玻璃杯,因為被郭近善握過又放開,上面一圈白白的指紋緩慢地消散,直到完完全全褪去,自己竟然還是找不到任何可以響應他的字句。
「手機,我很少用,果然沒什麼人會找我呢,所以我把號碼退了。」郭近善輕淺地微笑,那樣溫和地說。
結果,直到最後,他還是沒有明確告訴自己,助聽器會被干擾的事實。江破陣只能看著他,除此之外,根本不知道還能做什麼或說什麼。
郭近善望向壁鐘,歉然道:「對不起,我等一下和人有約……你還有事嗎?」
「沒有。」江破陣硬聲道。
好像被當成不速之客,自己的存在變得毫無價值。他沉冷地站起身走向門邊,就要離開。
在玄關處,郭近善正要替他開門,江破陣也同時伸出手。
指尖不意相觸,男人收回手退開一步,不意有些驚慌地對他道:「抱、抱歉!」
江破陣理都不願理,隨即開門走出去,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憤怒地用力甩上門。
他的情緒惡劣到極點。
郭近善要搬走了,工作以及老家都在外地,大概不會有機會回來了。倘若自己沒有找來,他會就這樣一聲不吭地離開吧?居然還說什麼弄錯、醒悟--
……不對!反正會和郭近善交往本來就是莫名其妙又無法理解的衝動而已,不必等自己開口找個性不合之類的理由,他現在畢業離開,還主動說出兩人不適合,簡直就是照著自己的劇本完美演出,對自己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結果。
江破陣走下樓梯的腳步慢了。
他的行李都已經封箱,可能這兩天就會搬走。
學校、號碼、住處,甚至兩個人的交往,一切的一切都已被對方切斷。只要自己在此時此刻離開,他們就完全變成沒有關係的人了。
他們不會再見面。這是最後一次。
全部結束了。全部。
終於發現這一點。江破陣停在公寓前,不覺瞠眼瞪著地面。
手指上殘留著郭近善的溫度……好熱!不過只是一瞬間的接觸而已啊。
郭近善剛剛在講話的時候,一直握著裝有冷水的杯子,連指節都泛白了。為什麼要那麼用力?他跟誰有約?塑料袋裡不是裝著一個人的便當而已嗎?
江破陣握緊拳頭,無法就這樣離去。
「說謊……」
汗水滑落他的面頰,像是暗號一般,他倏地回過身,快步跑回樓上。佇立在門前,他氣息粗喘,沒有猶豫地握住門把扭轉,因為剛才甩上時並未上鎖,所以門板應聲而開。
碰地一大聲,他順勢衝進廚房的同時,只看見郭近善站立在流理台前,身體猛烈地顫了一下。
背對著江破陣,將玻璃杯放入水槽的男人低聲道:「你怎麼……又回來了……那個、你……還有什麼事?」他語不成調,彷彿強忍著什麼而極力掩飾。
等到江破陣察覺的時候,自己已經朝他跨出步伐。
「別……別過來。」郭近善雙手撐著流理台邊緣,頭垂得好低,嗓音已然嘶啞:「拜、拜託你……請你不要過來……」
他的身體嚴重顫抖著,背影看起來脆弱得幾乎要碎掉。
江破陣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塞窒在胸腔處,令人難受不已。他忍不住走到男人身旁,緩慢伸出手。
才輕觸到臂膀而已,郭近善就出聲道:「我……我看起來是不是很可憐?是不是因為這個樣子……所以,你才會同情我?」
江破陣霎時僵住,無法再更接近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你生日的那一天……陪我去山上的時候……還有和我之間的交往……你真的很好,真的!」郭近善淺淺地喘了一下,輕聲道:「我明知道……明知道你覺得和我在一起很無趣,卻又總是貪心地想要見到你……對不起,讓你那麼勉強。」
男人雖然遲鈍,卻不是無感,自己在交往過程中是不是因為真的喜歡,他還是能夠察覺。江破陣不懂郭近善為何要這樣說?說要交往或是見面的人都是自己,他只是被動的承擔,卻把責任全部攬在身上,他這麼委屈是為了能夠打發自己,什麼也不願留?
自己其實已經被他徹底摒除了吧?
畢業或是搬家,他什麼也不對自己說就是最真實的證明。倘若自己今天沒有尋找,他就打算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
如果自己晚了一天兩天,甚至是幾個小時,這裡或許已經變成沒有人的空房子。那種差之毫釐失之千里的心慌和恐懼猝不及防地猛襲上來!
江破陣驀地憤怒道:「我和你在一起時的確覺得無趣又不耐煩,事實上我答應與你交往後就在尋找可以分手的借口,直到剛才為止我都還是這樣想,你很有自知之明!我這麼坦白你滿意了?」他沒有想要傷害對方的意思,卻因為太過在乎,所以無法控制地脫口而出。
郭近善垂首不語。良久,才用近乎扭曲的音調,極度自責道:「喜歡你的事……要是我沒有說出來、就好了……」
他把對自己的愛情當成是一種不可原諒的嚴重錯誤。江破陣深沉地瞪住他。
小小的液珠滴落在水槽鋼板,破碎打出毫無節奏的細微聲響,那是無法抬起頭來的郭近善所掉下的眼淚。
宛若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直至此時此刻,江破陣終於瞭解到,自己自以為是的「施捨」,有多麼、多麼地傷人。
心口好像被捅出一個大洞般破裂開來,他用力地喘息著,那種無法忍受的劇痛卻仍是隨著呼吸更為加深。
閉上眸再張開,江破陣的眼神變得熾燙,他抬起雙臂,從背後擁住了郭近善。
「你不必……這麼做。」郭近善低微說道,想要掙開。
江破陣卻收力更緊,將他整個人抱入懷中。
已經是極限了。郭近善垂首抓著流理台,終於哭喊出來:「請你……放開……」
懷裡高熱的體溫讓江破陣腦袋一片混亂,他什麼都不要知道,只清楚確定自己現在的行為絕對不是同情或可憐。
他壓抑地吼道:「我並不是在安慰你!」
抓住郭近善瑟縮的雙肩,將他強硬地轉過來,捧起他淚流滿面的臉龐,江破陣感受到自己體內一陣撕裂的難忍痛楚。
這一輩子,他都不想再看到這個人如此絕望傷心的樣子。
扯下郭近善被淚水濡濕的眼鏡,江破陣側首吻上男人帶有鹹味的雙唇。
只是接觸而已,江破陣就感覺自己的臟器彷彿從身體裡面被掐住一般疼。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親吻會讓人如此地心痛。
「不……不要……」
就算郭近善雙肘抵在自己胸前抗拒也不理會,江破陣探手到他腦後將他壓近自己,舔吻著那發抖的嘴唇,更甚至趁他張嘴喘氣之時潛入自己的舌頭。
即使會變得奇怪也好……他無法回頭了。
直到對方站立不穩為止,江破陣抱住男人的腰,然後緊緊閉上眼,在他幾乎沒有聽力的左耳啞聲說道:「別離開我。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幾乎要燒傷自己的灼熱感情宛如在深海浮沉漂流,他只能對郭近善誠心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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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 11:44:39
第九章
在上高速公路前要記得先加油,如果從另外一個交流道上去的話,還可以省下一次收費站的錢。
深藍色的福特是許哲希情人的車,不大像是年輕女性會喜歡的車款,行照看來也是個男人的名字,不過他卻在遮陽板夾層發現許哲希的相片。或許是情人兄弟的車也不一定。
因為在聊天中提到自己需要用車,美麗的青年當場慷慨說沒有問題,隔天便將車子開來借他,出借的唯一條件是用完要把油箱補滿。
雖然幾次下來油錢花了不少,但平時沒課自己就去兼任家教,會這麼勤勞的原因,是因為他無論如何都想去見那個男人。
早上並沒有塞車,江破陣開了一個多小時,在新竹交流道下了高速公路。
十五分鐘後,他停在某個院區的大門前面。
不是雙周休的星期六,中午一到,下班的人群魚貫走出,江破陣一眼就看見目標,將車子發動後轉向到對面,滑行至對方身旁,然後鳴了兩聲喇叭。
穿著西裝的郭近善原是在和同事交談,在聽到聲音之後不覺回首,尋找了一下,才順利發現江破陣的存在。
「你……」他訝異地眨眼。
「我來接你。」按下車窗,江破陣說道。
聞言,郭近善頓了頓,先和同事道別,隨即打開車門坐上車。
繫好安全帶,稍微躊躇,他還是說:「你不需要每個星期都來。」
江破陣等他坐好,才轉動方向盤,道:「你不想見到我嗎?」
郭近善沒有再說話。
江破陣側首望住他抿唇不語的模樣,有些不高興地道:「大三的課比較少,我不會有問題。還是說,你要我下次帶成績單來給你看?」事實上他還準備申請獎學金來貼油錢,當然這就不必講了。「……你要在這裡我也沒辦法。」他還是低喃一句。
「咦?」郭近善偏著頭,並未聽清楚坐在左側駕駛座江破陣的自語。
「沒什麼。直接回家?」
「啊……對。」郭近善點頭。
「我今天也可以住你家嗎?」江破陣明知故問。
從第一次來找他開始,自己每回都以「學弟」的身份借住。
不同於以往,郭近善垂眸猶豫許久,江破陣險些以為他是要拒絕自己。
「……嗯。」最後,他終於輕輕地應一聲。
江破陣鬆口氣,看他一眼以後,踩深油門。從郭近善的任職公司到回他家的路程,自己已經非常熟悉了。
到達停好車之後,郭近善從公文包裡取出鑰匙開門。這是一間屋齡約三十年左右的平房,因為和工商業區有一段距離,所以地價並不昂貴,優點是安靜。
江破陣隨郭近善進門,望了望四周,隨口問:「沒人在家?」
他知道郭近善和父母一起住,還有一個小很多歲的妹妹。每次來都會見到,是相當和藹親切,也很好相處的一家人。
郭近善微微地遲疑,才說:「是啊。」
「這樣。」總覺得他的態度有異。江破陣坐在客廳裡,閒適地伸長雙腿。
郭近善脫掉西裝外套掛好,然後走出房間,倒了一杯冰涼的麥茶給他。
「你覺得無聊的話……可以看電視。我做午餐。」
「你做?」江破陣望住他。
「是啊。不過……可能會不好吃,你……」
「我等你。」江破陣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郭近善疑惑了下,才慢慢地走進廚房。
江破陣坐在籐椅上,選了一個可以窺見廚房內部的角度。電視裡的鄉土劇愛恨糾葛地吵鬧著,他的視線卻始終放在郭近善捲起袖子的背影上。
半個小時後,郭近善做好午餐放在桌上。
江破陣早早就已經在餐桌旁坐正。接過男人遞來的飯碗,他看著桌子上的菜色,不經意地說:「剛好都是我喜歡吃的菜。」
「啊,因為你每次來,常吃的菜都是那些,我才想你可能是喜歡--」
因為江破陣太過直接的凝視,郭近善趕緊停住(耽美文園)。
江破陣收回視線,一副沒事的樣子,說:「每次來都是吃伯母做的菜,沒想到你也有一手,真厲害。」
「……我大學和研究所都是一個人住,只是很簡單的菜而已,這沒什麼。」
「很好吃。」江破陣夾起肉片和高麗菜,真心說道。
然後看到郭近善微微一笑,動筷低首安靜地吃著。
用餐完畢,江破陣自願當洗碗工作為答謝。雖然郭近善說不用,但他還是把男人半推半趕了出去。
待洗完碗,只見郭近善坐在陽台旁邊的搖椅上,輕輕地晃動著。
江破陣走至他跟前,看到他雙手放在腿上,微閉著眼,似是上班太累而睏倦睡著了。雖然很想幫他拿掉瞧來不怎麼舒服的眼鏡,但是那太驚擾了。
視線不經意停留在鬆開扣子的衣襟處,江破陣差點就把手伸出去了。忍耐地按著自己額頭半晌,他拉過一張凳子,坐在郭近善的對面。
只是一個星期不見,思念就足以讓人發狂。
他想要好好地、仔細地看著這個人。
低垂的眼簾微微抖動著,那是就要甦醒的跡象。
男人張開瞳眸,迷茫地眨了眨,視線稍微停佇一下,隨即開始晃動,最後落在他的方向,和他四目相交半晌,男人完全愣住。望見郭近善驚訝得滿臉通紅,江破陣不知怎地竟覺得相當有趣,就好像自己等在這裡只是為了這一刻而已。
「睡飽了?」他啟唇道。
「嗄……」郭近善一呆!窗外天色已呈昏黃,他連忙看向壁鐘,自己竟然睡了一個下午。「啊,對不起……你是客人,我卻……我太失態了。」
江破陣微皺眉,道:「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你一定很無聊。」
今天沒有人在家。以前他來,一整個下午都是在陪郭近善的家人聊天。
「還好。」江破陣笑了一下,道:「看你睡覺很滿足。」
「咦?你、你看我睡……」郭近善不可置信地重複。
「對,一直看著。」江破陣特別拉長音,壞心地說道。
郭近善低下頭,難堪得連耳朵都紅了。
「你……是在開玩笑吧?」
江破陣的聲音陡然沉了下來,說:「我不覺得這是很好笑的事。」
「我睡覺……沒有什麼好看的啊。」他覺得丟臉地說道。
「可是我就是想看。」
聽到這樣的說話,郭近善彷彿招架不住,用掌心按住嘴,歎息地低聲說:「請你不要揶揄我了。」
江破陣凝望著他。須臾,站起身來,看向週遭轉變話題道:「已經六點多了,怎麼還是沒人回來?」
郭近善的身體動了一下,接著斷斷續續地困難道:「那、那個……其實,我爸媽和妹妹去南部玩了……所以……今天……」
江破陣聞言,稍微停頓,才側首訝異道:「今天只有我們?」
「是……是啊。」郭近善趕緊解釋道:「對不起,我伯你會覺得不喜歡,所以沒有說……並不是有其它的意思。」
「什麼覺得不喜歡?」江破陣不明所以。
「……只有我和你的話,你會討厭吧?」
因為你以前都走勉強和我在一起。郭近善為難的表情彷彿這麼說。
江破陣理性上雖然明白他的心思,但是滿腦子卻已經被今晚兩人可以獨處的事實所佔據。望著郭近善擔憂的臉龐,他竟只想到對方換穿睡衣的模樣。
……自己又不是衝動的青春期少年。
江破陣有些懊惱地揉著額問,良久,才說道:「你……我還是出去一下好了。」如果不去外面冷靜冷靜,自己大概沒有辦法正視他了。
江破陣走出郭近善的家門,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裡,想到兩人都尚未吃晚餐,便決定開車到那個有名的夜市買些東西再回去。
週末夜晚有不少人排隊,江破陣花了一些時間才買到潤餅卷,之後又帶了米粉肉圓之類的小吃,要走之前看到水蒸蛋糕,雖然他對甜食沒有特別喜好,但是想到郭近善也許會喜歡,也就買了。
帶著滿袋子的食物回到郭近善家,停好車已經將近七點半。一邊想著天氣又要開始變冷了,一邊按下門鈴。
老式的鳥叫鈴聲啾啾響起,安靜幾秒後,江破陣先是聽到腳步踏在木頭地板上的聲音,跟著大門立刻被打開來。
郭近善慌張的臉容出現在面前,江破陣站在門口,清楚望見他焦急的神情在確認自己的存在後慢慢地緩和下來。
「怎麼了?」他問。
郭近善低眸,道:「那個……我只是、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問出口後,江破陣馬上從對方落寞的眼神中體會到原因了。「我只是去買晚餐而已。」他緩聲道,抬起手裡的塑料袋左證。
「真是……麻煩你了。謝謝。」郭近善極慢地露出相當輕淺的笑。
「沒什麼。」
江破陣只是想要看他吃得開心的笑容,就像中午郭近善因為廚藝被自己稱讚而展顏微笑那般。然而,晚餐時,坐在對面的男人只是沉默。
吃完,郭近善說有點累,所以洗完澡就進房間去睡了。
江破陣站在還瀰漫著水氣的浴室裡,只要想到對方剛才也在這個空間同自己般裸裎,體內就熱得不像話。迅速地沐浴完畢,他換上乾淨的T恤,肩披毛巾,擦著濕發走到客廳。
沒有開燈的昏暗空間,只有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響。
不覺望向郭近善的房門,僅是幾步的距離和一片門板而已,為什麼就讓自己感覺這麼遙遠?
今晚這個房子裡,只有自己和郭近善兩個。這個認知,讓他心口燒灼起來。
步向那扇木門,他毫無猶豫或遲疑地抬手敲了敲。
「你還醒著吧?」睡了一下午的男人,江破陣有充分理由質疑他還睡得著。
門內沒有絲毫動靜。
江破陣握住門把,低沉說道:「不管你是醒著還是睡著,總之我現在要進去。」語畢,他轉動門把開啟門扉,慶幸它並未上鎖。
他苦笑地想,是因為郭近善完全沒想過自己會闖入房內吧。
房間裡,僅有從窗外灑落的一點點殘餘光線;他望著隆起的棉被,反手輕關上門,然後走近床鋪,低聲說:「我今天不想打地鋪。」以往,他都是在客廳隨便鋪棉被睡。
雖然郭近善的父母總是覺得相當不好意思,希望他能睡郭近善的房間,但對他而言,那反而是一種折磨。
郭近善或許還以為自己討厭和他單獨相處所以才睡客廳,倘若他知道,有幾次半夜他走出房間喝水,自己都衝動地想對他做出什麼事的話,他絕對會記得要乖乖鎖上門。江破陣往前一步,屈膝跪上床。
床墊下沉,裝睡的郭近善終於嚇得起身翻開被子。
「等、等……」
江破陣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然後從後面抱住,接著利落地將對方壓倒在床上。懷中人緊張地掙動著,他只是摟住對方的腰,用力拉向自己。
「……不要動。」嘴唇輕貼男人些微發汗的後頸,他沉聲警告。「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但是,如果你再動下去,我就不能保證了。」
郭近善明顯地僵住了,僅能不解地縮起脖子作為抗議。
「你討厭我抱住你?」江破陣靠著他的背,低聲問道。
他看不見郭近善的表情,卻可以感覺那種令人沮喪的拒絕。
「……為……什麼……」面牆的男人在停頓良久之後,聲音才微弱地響起。「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是啊,為什麼?」江破陣嘲諷似地自問。上半身順著男人彎曲的背部弧度相貼,好像兩人嵌合在一起般,只要這樣就能夠讓自己覺得滿足。他低啞道:「……你難道沒有想過?我會在這裡的理由,我會抱著你的理由,我每個星期都來見你的理由……你難道連一次都沒有想過?」
「……我想過……想過好多好多次。」郭近善低微道。
聞言,江破陣忽地扳過他的身體。
「那你為什麼還要逃避?」凝視對方雙眸,他略帶惱怒地說道:「看著我!是不是我做得還不夠?如果你聽不清楚,我可以重複問到你完全明白為止!」
被夾在江破陣和床墊之間的郭近善,沒有任何地方可躲,彷彿被江破陣懇切的注視給圈鎖住,他放棄消極無用的掙扎,只是微喘著氣,疲倦地垂眸道:「你……如果……你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那麼、你一定不會變成這樣……所以、我……」
「所以你認為自己必須負責?所以你覺得我應該跟女孩子在一起比較好?」江破陣挫折地看著他。因為對方無言以對的沉默,所以他苦澀地笑了。
他也不曉得自己的感情如何轉變,又是什麼時候如此地根深柢固,只是知道,那種讓人心痛的情意無法控制,就算下能作出解釋,仍舊像是鏤刻在骨頭上般,無法抹去。
他就是想要。想要郭近善對自己的溫柔和愛情,除了他以外誰都不行,也不可取代。
凝望住他,江破陣只問:「你喜歡我嗎?」
郭近善聞言頓住,沒有立刻回答,僅有垂下的眼瞼不停地顫動著。
「你是喜歡我的吧。」雖然能夠感受,卻又有被排拒在外難以接近的感覺,即便告訴自己不需要言語來做確認,江破陣仍舊胸口泛酸,害怕失去什麼般地伸手擁住他,緊緊不放。
郭近善似乎細微地抽了口氣,抿緊的嘴唇終於輕抖難堪道:「你……你在捉弄我嗎?究竟、要我說幾次……」
溫和欲泣的聲音摻雜著難以漠視的忌諱在耳邊低訴。雖然並非自己想聽的直接答案,江破陣卻激動得喉頭發熱。
「捉弄你?」他啞聲重複,將臉深深埋入郭近善纖細的肩頭,調整自己的氣息,緩慢道:「……你知道我怎麼想的嗎?在你家、在你的床上,像這樣抱著你,我完全不覺得愧疚,就算現在伯父伯母回來,被他們發現。我接近他們建立起友善關係的目的,竟是想要搶走他們呵護養育多年的兒子,即便背叛信任我的你的家人們,我也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郭近善表情複雜,只能難過地閉上雙眸。
「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因為那就是他的真心。江破陣沉聲道:「就算你不願意講出口,也騙不了我,只要像這樣看著你的表情……我就能夠感覺到你有多麼喜歡我。」他的長指成為羽毛,來回輕緩地拂過男人的臉部輪廓。
就像是在呼應他充滿情意的溫柔觸碰似,郭近善的身體顫了一下,這麼近的距離,連眼睫的細抖都被窺看得格外清楚。
「我……」
「只要你一直愛著我,我的眼裡就只會有你。」
彷彿對自己的心許諾,江破陣將嘴唇貼上郭近善不安滑動的喉節作為印證。
「你要做什麼……」郭近善想往後避開,腰間的束縛卻不讓他如願。
睡衣的領口較低,就算把扣子全扣上,也仍露出脖子連接胸前的一塊肌膚;因為自己的親吻,所以那裡慢慢泛起紅潮。江破陣再無法壓抑,不禁伸手將衣領弄得更開,喃道:「……你這裡好誘人。」他吻上那纖細的鎖骨,感覺對方的心跳因為自己而變得又快又急。
洗完澡的男人,身上有著和自己相同的香皂味。一時情動難耐,他放肆地吸吮郭近善的肌膚,右手則從腰側衣襬探入,指頭撫摸到那平坦的胸部尖端,對方驚嚇抖動的反應讓他幾乎在一瞬間喪失理智,只是,立刻地被制止了。
「等、等,別……這樣!」郭近善推著他的手,抓攏自己大開的衣襟。
江破陣仰首望住他。男人不知如何是好似地眼角濡濕,帶有水意的雙眸寫滿被冒犯欺負的慌張。
「……抱歉。」他老實道歉,因為先前已承諾過什麼也不會做。他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沒信用,現在就算後悔,也得告訴自己必須冷靜下來。「可是,我是真的想這麼做。」這種讓人疼痛的情慾,若只是錯覺是不可能產生的。倘若郭近善對他還有一絲的疑惑,自己現在的身體就是最誠實的響應。
那眼底的真切讓郭近善凝視他許久,然後,他困難又遲疑地摸了一下江破陣的頭髮當作安慰,用那低柔的嗓音,非常羞恥地道:「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沒這樣過……所以、很不習慣。」
雖然江破陣從不認為自己是個保守的人,但是在聽見郭近善這麼說的時候,他的胸口還是在一瞬間充滿了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原來,只要動了真心,他的獨佔欲真的強烈到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江破陣摟著他的腰,貪婪地汲取男人的氣息。
不習慣可以慢慢來,只要他別離自己而去就好;如果他消失了,自己一定會因此而瘋狂。不安的感覺宛若沙堆,層積到極限以後就會崩解。
祈願似地閉上雙眸,江破陣低沉道:「今天,你下班的時候,旁邊的同事我完全不認識。」
郭近善不懂他的語意,所以聽他繼續說:「你穿西裝的樣子我看過好幾次,但還是相當陌生……下星期我生日,去年你送給我很好吃的蛋糕,我想要求今年的禮物。」
「……什麼?」
「請你回到我能看得見你的地方。」
之後,江破陣霸道地抱住郭近善睡了一夜,隔日放假拉著他到近郊遊玩。雖然氣氛和諧,但直到開車回台北之前,郭近善都沒有對他那晚的要求做出響應。
他也沒想過自己會這麼不理智,就算是幼稚不成熟或無理取鬧都好,他只有那樣一個願望。
從畢業的六月到現在,將近快半年的時間,他雖然每個星期都會去找郭近善,但還是不夠填滿那樣無法忍受的思念。由於他還是學生的身份,所以不能那麼自在,可是他知道郭近善的工作不一定得在那個地方。
之前他和伯父伯母談天時聊到的,郭近善有機會可以調職,只是那時候不願意回來而已。
郭近善曾經稱讚過他是一個不會用嘴巴說、卻以實際行動表示的人;而那是因為他覺得說比做還要來得容易,如果做不到,說什麼都只是枉然。
所以,他才希望郭近善能藉由他的行動來瞭解自己有多麼需要他。
他不會浪費時間去懊惱怎麼失去,不管需要多久,他絕不會放棄。
下午停課,江破陣兩點多以後就沒課了。
想著可以做什麼好,走下樓梯,還沒出系館,就見一個嬌俏的年輕女子站在公佈欄前方等著。
江破陣微頓一下,繼續往前。
經過她時,年輕女子卻突然喚住他:「破陣,你想當作沒看見我嗎?」埋怨的語氣。
江破陣停步,側首望住她。
「視而不見是妳先開始的。」
嬌美的年輕女子是他的前女友婉玲。兩人在大二時分手,後來一段時間完全沒聯絡;升上大三之後,他卻意外在校園裡發現她的身影。原來她的新男友是繫上的某位學長。從那時開始,她便經常出現在系館,雖然好幾次彼此擦肩,但她連正眼都沒瞧過他。
或許是自己分手時太過決絕,她有這種反應可以理解。
不過,幾次之後,他逐漸感受到她是故意的。
故意交一個和他同系的新男友,故意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目的只是為了得到他的注意。
「我有話跟你說。」婉玲拉住他的手撒嬌道。
江破陣在心裡歎了口氣,平靜說道:「妳想跟我復合嗎?」
婉玲沒有一絲一毫的卑屈或難堪,大方地承認自己的意圖。
「和別人在一起後,我發現還是你最好。」
他凝視著面前俏麗的女子,有一點啼笑皆非的感覺。她有自信,也相當美麗,因為總是想要找到更好的,所以不夠重視身旁的人。在尋尋覓覓之後,想要回到他這裡,卻沒有問他是否有幫她保留位置;而那位遭她利用的學長也被當成破掉的備胎丟棄。
她還是那樣傲慢自我。
江破陣抽回自己的手臂,低沉道:「我心裡已經有人了。」深深地存在,無法容得下任何空隙。
「是嗎?比我好?」婉玲立刻不服氣道。
「問題並不在於好或不好。」
「怎麼不在於?你不比較怎麼知道?誰會喜歡差勁的人?」
江破陣的表情變得認真,道:「就算他差勁,我還是只要他。」
婉玲聞言一怔,好像被他的眼神震懾住了,一時語塞。
「你……你在說什麼?以為自己是哪裡來的癡情漢啊?簡直跟笨蛋一樣!」
江破陣不在意她貶低自己。最好眨得一文不值。
「我們早就已經結束了。」他希望說明白,讓她理解。他並不討厭她,但也無法再對她有任何感覺。
婉玲咬著唇辦,突然轉過身往樓梯跑去。
江破陣心忖她大概會去找學長或任何一個對她有意的人;她的條件很好,他倒不擔心她會缺人安慰。她一定是不甘心這些日子來自己對她沒有反應,所以才會激動地想要復合。
她望著他的美眸未曾產生絲毫悸動。面對真正喜歡的人,不會是這樣。
如果是真的喜歡自己,那雙眼睛,應該是更溫柔、更專注,更深情的……就像是郭近善看著自己一般。
那樣的感情,只要思及,胸口就會一陣熱。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好想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
在心底期望著,但是今天並非假日,明天也還要上班上學,若是貿然去找他,也許會給他帶來麻煩,結果還是要等到週末。性格看來相當溫和的男人,其實在某些方面異常地頑固,倘若自己可以像小孩子那樣耍賴就好了……對於這種想法,他有些汗顏,因為郭近善的年紀比他大,有時候他總會不小心想要任性。
江破陣苦笑了一下,神情慢慢地正經起來。
他不會反悔的。如果要顧慮所謂的成熟或其它,他就什麼也得不到。
走出系館,抬起眼卻突兀發現,剛才還存在自己幻想中的男人竟穿著西裝站立在門口!
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看錯,江破陣只能怔忡地望著對方,好半晌說不出個宇。
「你怎麼……」公司呢?上班呢?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的男人,自己只能在每個星期六去找他,他應該不可能在這裡。
郭近善一開始有些茫然,在他出聲後彷彿才回神,略是倉卒道:「我請了半天假……」好像不知該怎麼解釋,他急忙說出自己的來意:「我、我訂了蛋糕,因為怕壞掉,所以等一下再去拿……不是、那個……生日快樂。」
聽著他亂七八糟的話語,江破陣真的完全楞住。
手裡拿著公文包,衣服也沒換,脖子上甚至還掛著公司識別用的磁卡,他就這樣跑來?江破陣眼也不眨地望住郭近善,有什麼東西就要不受控制地漲滿到極限。他忽地低頭,舉手按住自己額間,隨即抖著肩膀笑了起來,用以掩飾自己真正的情緒。
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會是這麼脆弱的人。郭近善的出現,卻幾乎讓他雙眼無法克制地泛出濕意。
他會到這裡來,是不是代表自己終於能夠開始擁有他?
……再也,無法忍耐了。
「你跟我來。」江破陣探手,一把抓住郭近善的臂膀,將他帶往系館內比較偏僻角落的無人廁所,把一臉困惑的男人拉進個人室裡後上鎖。兩人擠在一起顯得空間更為狹小。他低聲道:「雖然這個場所很糟糕……但卻是唯一不會被看見的地方。」
「咦?」郭近善一愣,隨即因為他的靠近而滿臉通紅。
「你不能怪我。」江破陣深歎道。誰叫郭近善露出那種可愛的表情,那會讓他無法控制自己。「你要祝我生日快樂的話……我想再許一個願。」他摟住男人的肩膀,垂首凝視。
因為距離太過接近,郭近善莫名地淺喘了一下。
「什……什麼?」
「我要吻你。」像是宣告一般,語畢的同時,他的吻就落在對方的嘴唇上。
起先只是輕緩的摩挲,慾望很快地變成難以饜足的無底洞,江破陣一手探至郭近善的腹側,將他的襯衫從腰間拉出,然後伸進去撫摸。
對方的體溫一瞬間竄高了,微燙的肌膚彷彿最赤裸直接的誘惑,在背部游移的指尖沿著脊骨而上,到達他的後頸,江破陣的另一手則放在外面的領帶前。
「我每次看到你打領帶,就很想把它解開……」順利地扯掉凝事的布條,然後將全部扣上的扣子解開數顆,他貼著郭近善的唇邊,輕抬起對方乾淨的下巴,製造更方便的角度,啞聲低吟道:「把嘴張開。」
郭近善雖然聽話地微微啟口,卻羞怯至極。但只要那麼一點遲疑的隙縫,就已經足夠江破陣入侵。
探進對方濕潤溫熱的口腔,江破陣的理性徹底潰決,宛如要奪取所有般,反覆地勾引郭近善生澀的舌與自己交纏。
就要滿溢出來的感情倘若可以化為實體藉由這樣傳遞,那應該是在還要更深更深的地方……
掠奪的親吻太激烈,郭近善完全跟不上,只能背靠抵牆面喘氣,因為被抱著所以才不至於虛軟坐倒。無力的身體雖然在細抖,但他從頭到尾都相當順從,沒有抵抗,沒有拒絕,僅是任由江破陣親密地擁吻。
江破陣拉下他的襯衫反貼身背心,親吻順著頸項滑落,輕吮那光裸的肩膀,然後再移低,含住那引誘的乳頭。
郭近善大大地震顫了一下,江破陣雖然察覺,但已管不了那麼多。
直到外面走廊有腳步聲響起為止,他當真想在這裡佔有被自己緊擁的男人。
「有……人……」郭近善終於有了抗拒,推著他細碎說道,幾乎語不成調。
江破陣抬起頭,這才發現他被自己完全弄亂的狼狽模樣。原本整齊的衣服皺成一團擠掛在手肘處,溫濕的嘴唇紅腫不堪,劉海散在額前,露出的胸肩處已有不少痕跡,就連扭曲的手術疤痕也散發魅惑的氣息,那雙迷茫的泛濕眼眸,極端無助且難為情地望著自己。
……若再看那表情一眼,他就真的無法停下來了。
他倏地將郭近善抱進懷中,用幾近要將對方揉入自己體內的力道。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處粗暴地呼吸著,失控的氣息難以輕易調整,江破陣的腦海一片空白。
只要這個男人愛著自己就好,他真的什麼都不在乎,倘若有朝一日必須面臨抉擇,他全部都可以捨棄。
灼燒的情感持續累積到極限,只剩一種方式能夠簡單直接地傳達給對方知道。
江破陣閉上眼睛,然後,低聲說了一句:「我愛你。」
懷中的人聞言僵住,隨即輕緩地將頭靠在江破陣肩上,不讓他看見表情,慢慢抬起顫抖的雙臂,用那樣小心翼翼的擁抱作為響應。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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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4-12-2 11:44:54
尾聲
他愛上一個比自己小七歲的男孩。
預計午後一點十六分就可以到達。坐在前往台北的火車上,郭近善低首望著自己的腕表。
後面的座位上有個小孩突然冒出來搭住他的椅背,有趣似地直揮手,咯咯笑得很開心的樣子。他回頭對那孩子微微一笑,下意識要抬手輕搖響應,卻發現自己掌心裡握著東西。
是蛋糕店的名片。因為早上出門時忘記抄下地址,他還折回家一趟。
這家店是以前學校附近的名店,他研究所畢業口試時,就是買這家的蛋糕給口試委員當點心。
星期日那天晚上,他送走江破陣之後,就打電話訂了一個八吋的鮮奶油蛋糕,回過神來,發現好像是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做出來的事。
平常這個時候,他本應該在公司上班的。那是一所學術研究機構,單位裡面有不少學長姐帶領照顧,工作還算愉快,幾個月前有機會能回學校支持研究,但是他拒絕了。
今天午休時間一到,他卻站在主管面前說要請假,然後無意識地回家拿名片,然後買票上車,坐下來之後才發現公文包也帶著來了。
「請你回到我能看得見你的地方。」
江破陣數日前在耳邊低語的餘音彷彿嵌入聽覺深處,從那夜開始總不停地重複響起。郭近善頰邊一熱,只能按住自己發燙的耳朵。
行駛中的車廂微微地搖晃著,他雖然無法清楚地聽見疾速摩擦軌道所傳來的聲音,卻可以感應到那種相當微妙的震動,宛若從遙遠的彼端發出,悶悶濁濁的,真要形容起來,大概就像是在很深的水面下那樣。
那令自己平靜了下來。閉了閉眼,放開手,郭近善往後靠向椅背,看向窗外飛逝的景色。
已經半年了啊……
因為愛上小自己七歲的男孩,所以自己才決定遠走。原本打算不再回去了,為何現在又坐在這班列車上?
結果他還是動搖了……因為男孩的希望。
那雙在昏暗房間裡注視著自己的迫切黑眸,幾乎讓他心窒。
男孩抱著他一晚,雖然什麼也沒做,卻教他心亂得根本無法入眠。寂靜漫長的夜裡,只有彼此的心跳聲重迭,悄悄地觸摸著男孩環在自己腰間的指掌,他突然憂傷地覺得時間若能就這樣靜止該有多好。
只要兩人就已足夠,什麼都不需要去理會,也不必在乎明天如何。
但終究還是天亮了。
隔日,男孩開車帶著他出門,在路上的時候,對他說:「真想就這樣把你綁架回去。」
他只是當成玩笑,卻突然被用力地握住了手。
「我是認真的。你如果不答應回來也無所謂,那我一定會想辦法到你身邊。」
指痕烙印在肌膚上。承諾太過深刻,他僅能訝異地望著男孩嚴肅的側面。
原本無法接受他的男孩,為何會露出那樣熾熱的眼神?
男孩問他,有沒有想過他每個星期來找他的理由。
他怎麼會沒有想過?
畢業回到家鄉的第一個星期,男孩就出現在老家的門口,似乎是從學長那裡問出的地址。儘管自己忘不了離開前男孩給予的吻,一開始也只是簡單地認為他純粹來拜訪而已。
可是,一次、兩次、三次,每到週末就會來找他的男孩,彷彿是在進行一種儀式般地虔誠。以各種名義或借口,最後甚至借住到家裡來和家人相熟,那個原因,他想過無數遍,想得滿腦子都是男孩的身影。
以前說過和他在一起不耐煩也無趣的男孩,現在卻只要能見面就滿臉愉快滿足的模樣;與他四目相會時,也毫不隱瞞眼底那種露骨的感情:但是,他只能無措地迴避開來。
男孩原本只是同情和可憐才和他交往。在學校的時候,因為太過喜歡對方,就算感受不到情意,他還是無法抗拒地和男孩在一起;那樣短暫又虛幻的快樂一下就破滅了,最終留下的心痛就好像是在懲罰他過分的貪心一般。
從發現自己對男孩有不該存在的戀慕那刻開始,他就知道絕對不能說出來;若不是酒醉意外的關係,男孩一輩子也不會曉得。
如果他的感情只是秘密,男孩絕不可能用那種專注的眼神凝視他吧?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樣看著自己的男孩了。
列車進了站,陷入思緒之中的郭近善險些忘了要下車。在複雜的地下通道沿著指示前進,排隊買票轉坐捷運,有個人不小心擦撞到他的手臂。
「啊,對不起!」
被撞到的郭近善反而先道歉,那人卻是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
站在月台上,郭近善忽然想到和男孩初識的情景。
因為在那種狼狽的意外情況下受到對方幫助,所以印象深刻,也難以忘懷。持有著好心人遺落的證件,他雖期盼能夠親手交還給對方然後道謝,卻沒想到不知任何來歷的陌生人,竟會在兩個月後巧合地在學校裡遇見。
倘若沒有先發生那件事,就讀同一所學校的兩人就算曾經擦肩也不一定有認識的機會;然而,宛如安排好順序似地,不同系別學級的自己,也因為剛好有空而被找去幫忙監考,在教室裡和男孩視線相交的那一刻,他真的好驚訝。
彼此只是陌生人的身份,那樣微乎其微的機率,沒想到居然還能夠再見,讓他產生一種相當特別的喜悅。
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他想要更進一步地認識男孩。
學生時代,由於天生氣管不好,他經常臥病在床,也出入醫院多次,甚至休學開刀;再回到學校時,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對無法順利打開人際關係的自己而言,要去主動接近一個人,是需要一些勇氣的。
因為兩人幾乎沒有交集,他才會拜託老師讓自己接下助教的工作,這樣就能夠增加見面的機會。然而,或許是方法不對,每回想要找男孩說話,對方總是一副皺眉的表情;試了幾次之後,他發現男孩似乎對自己有點厭煩。想想自己是否太突兀,像男孩那樣的年輕人,大七歲的自己是個很遙遠的存在吧?愈是著急,愈不順遂,而他更是弄巧成拙,害得男孩受傷離職。
對於總是惹對方討厭的自己,他感到非常挫折失敗。本來以為沒有可能了,最後能夠跟男孩成為朋友關係的時候,他真的覺得那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這份單純的心意,慢慢地轉變為更深切的期待。
在得知男孩已經有女友的事實時,他心裡竟難受到想哭的地步;痛苦酸澀的異樣心情,讓他突然震悸驚覺自己原來已經喜歡上男孩了。
雖然發現自己的感情,卻也同時失戀。其實,並沒有差別吧,因為無論如何,這份愛戀都絕對不能被發現。
無論如何都不可以。
喜歡對方,卻怎麼都無法說出口。可就算能當朋友在一起也好,這樣他就滿足了。這種事情真實地發生在他身上,那種壓抑的思慕,只是更加深他的眷戀。
所以……他那時候才會以為自己在作夢。
喜歡的人就在眼前,那種接近的程度從來也沒有過,感情脹滿心胸,再也忍耐不住,他在夢裡對男孩說了喜歡。可是那並非夢境,而是現實。
他想自己永遠也忘不了,男孩當時的表情有多麼錯愕。
因為他和男孩一樣都是男性,男孩當然不會接受。
他被完全拒絕。這個嚴重的錯誤,令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普通朋友情誼也盡數毀壞崩塌,就連和男孩打招呼或交談的那種淺淡關係都沒有了。他非常寂寞和傷心,忘不掉男孩,也對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而自責。
失落空白地度過一段日子,他雖已經絕望,但對男孩的牽掛絲毫未曾稍減。之後,男孩突兀地對他說要交往,他心裡卻是更惆悵了。
男孩只是覺得過意不去吧?他就是那種孩子啊,即使不想和自己出遊,但還是會勉強陪伴。
明明知曉這點,但他就是沒辦法拒絕。因為不能和男孩見面實在太難受了,但是見面卻也很痛苦,不停地反覆煩惱,男孩不穩定的情緒終於讓他明白已經到達極限了。
由於體檢不合格的關係,他並無兵役問題。剛好老師介紹的工作在老家附近,乾脆就離開這個地方吧。
就算再不捨、再難過,他也一定得放棄。
因為,他只能這麼做……
郭近善從回憶當中醒神,一踏進校門,就看見有工人在修剪大道兩旁高聳的椰子樹。
江破陣的系館位在正門左邊,和他的研究室是相反方向。在暫代助教的那陣子,他總是要走過很長的一段距離才能到達。
懷念般地在校園裡緩步走著,也給自己一些心理準備。如果見到男孩該說什麼才好?沒見到的話,他……會直接回去。
因為衝動,所以來了。郭近善也不曉得自己在膽怯什麼,只是,就算彼此相愛,他們兩個畢竟都是男人。
他深愛男孩,卻從來沒想過要和男孩在一起。從發現愛上男孩開始,他就決定隱瞞埋葬,即使已得到男孩擁抱的現在,他也無法輕易和男孩成為情人。
自己的人生他可以負起責任,那麼優秀的青年,應該要有更美好的未來啊。
想到這裡,郭近善就湧起一股心酸。
他有愛情,卻缺乏勇氣;他具理性,所以看不到完美的結果。自己能夠承擔他們之間所有的遺憾嗎?
因為他比男孩年長,因為先愛上的是他,所以總是無法克制地想著這些事情。
站在系館前,郭近善的腳步猶豫了。
所以,當看到江破陣要走出來時,他下意識地就想找地方躲藏。在側身以大門旁的牆壁作為遮掩的同時,目睹一個年輕女孩叫住了男孩。
女孩十分美麗,和身旁英俊的男孩相當適合,兩人都像是圖畫中的主角般讓人賞心悅目。
那女孩有些面熟,郭近善遲鈍地想起,以前自己曾經看過她的照片--就在男孩的皮夾裡。那是男孩還在資料室幫忙時候的事,之後他把照片抽掉了,自己也未曾問過他和女孩發生了什麼事。
女孩是男孩的女友。他和女孩現在還在一起?還是單純地碰巧偶遇?他追著自己,也和女孩同時交往?或者,他已經不想要理會自己而打算跟女孩復合?他們……在說些什麼?
腦袋裡亂七八槽,唯一的念頭就是自己必須馬上離開,但他背脊僵硬地貼著牆,連一步也跨不出去。
想要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但是聽力不佳的他,在這種距離連單音都無法順利接收到。
這些日子,沉浸在男孩所帶來倀然若失的曖昧裡,彷彿在一瞬間被迎面而來的現實給撼醒,郭近善連手指都發冷了。
男孩原本就是喜歡女性的,奇怪的只有他。倘若現在告訴男孩,自己已經對他沒感情了,那麼他的人生就不會再被自己所影響;如果自己替他承受這一切的話……
茫然地抬起頭,男孩剛好從系館裡走出,郭近善望著他,只感覺心口泛出一陣疼痛酸楚。
男孩在看到他後明顯訝異,停頓許久才道:「你怎麼……」
郭近善有些無措。能有什麼話對他說?因為他的希望,所以自己來了?
「我請了半天假……我、我訂了蛋糕,因為怕壞掉,所以等一下再去拿……不是、那個……生日快樂。」他詞不達意地道。
然後望見男孩注視著他,壓著額頭笑了。
……是因為就這樣跑來找他的自己很有趣、很滑稽嗎?
握緊公文包的提把,郭近善難受地垂眸。
「--你跟我來。」
男孩忽然抓住他的膀臂,把他帶到走廊角落的廁所。郭近善不安也不解,被拉入個人室之後,他只能無助地望著男孩。
「雖然這個場所很糟糕……但卻是唯一不會被看見的地方。」男孩低聲在他耳邊說道。
「咦?」由於他的靠近,郭近善頓時臉頰泛紅。
男孩歎息了。
「……你不能怪我。你要祝我生日快樂的話……我想再許一個願。」
郭近善的肩背被擁住,男孩幾乎沒有距離存在的凝視讓他心慌。
「什……什麼?」根本無法去思考男孩的用意,因為呼吸到對方灼熱的氣息,他莫名地淺喘了一口氣。
「我要吻你。」
嘴唇瞬間被男孩給擄獲,郭近善反應不過來,能做的就只是戰慄地閉上眼睛而已。
輕淺的親吻很快地變成掠奪,男孩從褲腰裡拉出他的衣襬,然後伸手進去撫弄,感覺掌心貼在自己的肌膚上肆虐,他忍不住發抖。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剛剛還想著要替男孩扛起一切的自己,為什麼現在卻脆弱得依附懷抱住自己的這副胸膛?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為何會愛上男孩,但這個孩子總有一天會離自己而去吧?等到再成長之後,也許會發現對自己的感情只是一時迷惑而憤怒,自己會在男孩的回憶裡變成一塊不可抹滅的恥辱……其實他真的好害怕。
因為奇怪的只有他,因為先愛上的人是他啊!
「我每次看到你打領帶,就很想把它解開……把嘴張開。」男孩啞聲低吟。
不想被怨恨,捨不得放手,明知道不可以,但是郭近善卻不無抗拒。他也對那個漂亮女孩子這樣做過嗎?以後或許也會對別的女性這麼做吧……他好厭惡想著這種事的自己。
在從未想像的地方承受著男孩的熱情,太過激烈的浪潮令他恐懼,他只能拚命地攀附著男孩的肩背,以免讓自己溺斃。
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戀愛會讓人改變,或許會變得連自己也不認識。始終對這段感情恐懼的自己,一定也是由於愛得太深所致吧?複雜的思緒教他不能喘息,當男孩低頭吮吻住他敏感的胸尖時,他全身劇顫,什麼也無法思考了。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郭近善忽而清醒過來,萬般辛苦找回自己消失的聲音,他喉嚨乾澀地說:「有……人……」
男孩終於停住,抬起臉熱切地望著他。
郭近善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只是,從男孩瞳眸裡所看到的映像,好像再也不是那個熟悉的自己了。
被男孩那樣用力抱進懷裡時,他彷彿深陷進一個踩不到底的領域之中,無法自拔。
「我愛你。」
耳邊響起一句低語,震撼了他朦朧的聽覺世界。
……他也愛著男孩啊!愛到連自己都不能控制。但他們之間卻不是只有愛情就可以的那麼簡單。男孩該如何面對家人,男孩的未來……必須考慮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所以自己才會這麼、這麼地煩惱……視野模糊成一片,郭近善熱淚盈眶,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
將臉靠向男孩的肩膀,他緩慢地閉上雙眼,滑落的淚水滴進心底深處,成為痛楚和覺悟。
丟棄吧!理智、思慮或者現實,他不再去想那些了。
就算自私,就算不被諒解,就算日後遭到憎恨,就算會拖累男孩的人生……怎麼樣都好。
只要男孩愛著他,他就會給男孩自己的一切。
輕輕地抬起顫抖的雙臂,他回抱住男孩。
不再放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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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 11:45:13
在那之後
為什麼明明已經四月了,氣溫卻只有十二度?
早知道出門前應該多帶一件厚的外套才對。一陣冷風吹過來,江破關微微瞇起眼,覺得手臂上的寒毛似乎豎起來了。
走在有些陌生的道路上,他朝路邊某戶門牌看了一眼,確定自己哥哥的住處就在下個巷口。
真不曉得當兵放假的自己幹嘛要下辭辛勞地坐火車來新竹探望哥哥。基本上都是因為哥哥沒回台北的家才讓自己多跑一趟。
研究所畢業後便在新竹某家光電產業裡服國防役的哥哥,役期已經順利結束,目前定居在新竹,不僅原有的公司開出高薪希望他留下,就連更知名的企業體都來網羅。
和拚死拚活才考上國立大學的自己不同,這個大他五歲的哥哥從小就聰明,表現相當優秀,自己的功課都是他教的。
不論是國小或國中,教過哥哥的老師都會微笑地對自己說:「你就是江破陣的弟弟啊?」拜哥哥遺留下的輝煌過去所賜,自己九年的國民義務教育受到各方不少關照。不過,他對這個唯一的哥哥只有尊敬崇拜,沒有一絲嫉妒。
因為他們家只有兩兄弟,也不是說完全不會吵架,但是哥哥一直都很照顧自己這個弟弟。記得以前就算弄壞哥哥的寶貝計算機,他雖然發了一頓脾氣,但怒火過後就不會再提,也沒要那時還在念國中的自己賠償。
有好康的彼此分享,有時候也會做一點小壞事。考高中和考大學時都會問哥哥意見。因為哥哥到新竹念研究所、服國防役,而自己去中部讀完大學又當大頭兵,逐漸聚少離多,但他們平常仍然保有聯絡。一直以來,兄弟之間的感情,可以說是非常好的。
只不過,這幾年哥哥比較少回家,所以父親有點不高興。之前,哥哥在新竹買房子,先繳完頭期款才告訴家裡,已經讓父親有些生氣了;在知道哥哥和以前大學的學長同住之後,父親因為擔心對方是利用哥哥而在過年時多說了幾句,還順便叨念那位學長會阻礙哥哥成家,結果哥哥當時雖然完全沒有頂嘴,但卻似乎有意無意地減少回家的次數。
極度古板的父親和開明的母親,或許是因為互補的關係才會結婚吧?
雖然他不大瞭解哥哥現在的生活,不過最近在交談時經常感覺有些奇怪。
「如果有一天,我被爸趕出家門,就拜託你好好孝順他們了。」
類似這樣的話,哥哥已經講過兩、三回。第一次是在電話裡,剛好談及父親不悅的原因,因為看不見表情,所以他並未多想;後來見面時又說到,但是他實在無法從哥哥俊美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
雖然也可以哈哈兩聲帶過,不過哥哥從來不是愛開無聊玩笑的個性。
自小就優異到讓父親充滿期許和驕傲的哥哥,究竟因為什麼而讓他講出那樣的話?
在路口轉個彎,江破關眼前出現一棟嶄新的大廈,不遠處,有個戴著眼鏡、年紀約莫三十來歲的男人站在那裡等待。
「你好。」
低沉而溫柔的嗓音,露出微笑的就是哥哥的同住人。以前來新竹的時候也見過好幾次。發現對方竟在樓下等自己,江破關一楞,忙道:「郭大哥,你還特地出來接我?」今天天氣很冷。
男人微微一笑,說:「你哥哥搬了新住處之後,你是第一次來,我怕你迷路啊。」
「真不好意思。」江破關望著他微紅的鼻頭。
男人只是淡淡地笑,好像在告訴他不必在意般地那樣溫和。
坐電梯上到七樓,男人用磁卡和鑰匙打開門,輕聲說:「破陣他……那個,你哥哥今天公司臨時加班,所以晚一點才會回來。」
江破關跟著進入,打量四周裝潢,到處都充滿新房子的氣息。他點點頭道:「嗯,他打電話跟我說過了。」
「那就好。」男人帶他到一間似乎沒人睡的空房,然後從抽屜裡找出一條新毛巾遞給他,道:「你先洗個臉。今天晚上睡這裡,就當成自己家……」忽然察覺什麼,他臉一紅,趕緊補充道:「對不起,明明我才是外人……」
江破關微怔了怔,才聽懂他的意思,因為覺得他慌張的樣子頗有趣,便笑道:「你那樣說沒錯啊,因為你住在這裡,而我只是借睡一晚而已。」為了化解對方的尷尬,他體貼地轉移話題問:「這屋子好像只有兩個房間,我把這間房占走了,那你或我哥不就要睡沙發?其實我隨便打個地鋪就可以了。」
男人明顯停頓住,垂首半晌,才好不容易低聲說出:「這本來就是為你準備的。」
「咦?」江破關有些轉不過來。他們兩個人,不就剛好兩個房間嗎?
男人只是道:「你一定餓了吧?先吃飯吧。」語畢,匆促地走出去。
江破關忍不住困惑,把自己的東西放妥後,一邊進廁所洗臉洗手,一邊想著對方怪異的反應。
待坐上飯桌,因為實在飢腸轆轆,所以也就暫時沒閒暇去在意了。拿起筷子扒飯,跟軍中的伙食相比,這種簡單卻用心的家常菜加倍美味。
「郭大哥,我以為兩個男人一起住不會開伙。」記得哥哥從來沒進過廚房。
「我有時間的話,就會煮一點。」坐在對面的男人淺淺一笑。
「不過你煮的東西都是我哥愛吃的呢,你對他太好了。」江破關沒心機地說了一句。
男人動搖了一下,彷彿是在解釋,卻沒有重點--
「因為……因為他喜歡吃那些……所以……」
那種略微慌張的神情讓江破關抬起頭注視,然後發現,男人從頭到尾沒動過筷夾菜。
「你不吃?」他問著對方。
「我……想等他,等你哥哥回來再吃。」男人說道,露出溫柔的微笑。
不知道為什麼,江破關忽然強烈地有種這個人非常珍視自己哥哥的感覺。
之前幾次見面,總是有哥哥在旁邊,兩人獨處是頭一回。
由於交談不夠多也不深入,所以並未特別注意;以往的印象,就是這位同住人是個性格溫和有禮的傢伙而已,雖然跟哥哥以前的朋友回然不同的類型,但也並不是什麼壞角色。
其實哥哥為什麼要和一個男人同住呢?
父親曾在家裡問過母親,聽到的時候自己也曾覺得奇怪。不管學長弟之間的感情再怎麼好,都已經到適婚年齡的兩個大男人一直同居,不是件詭異的事情嗎?
雖然找不到理由,不過也自行想像成可能這位學長有困難等等之類的原因來填充;至於事實的真相又是如何,他並非特別喜歡追根究柢,但總是有那樣無法釐清的疑問存在。
這個人,和哥哥一起住那麼久,那種宛若擺在心頭小心翼翼珍視的感覺,或許只是出自共居多年的情誼吧?
思及眼前的男人應該算是哥哥最好的朋友,江破關不禁想把最近的事拿出來詢問,於是開口說道:「郭大哥,你跟我哥認識很久了,又住在一起,我想請問你,你有沒有發現他……呃,這陣子有什麼不對勁?」問話突兀又搞錯順序,他看見男人困擾地對自己偏著頸項,只好先放落碗筷,再一次仔細說明:「老實告訴你,我哥跟我講過好幾次如果他被趕出家門,就要拜託我照顧爸媽的話。我真的想不透他有什麼困難,爸又有點高血壓,我真擔心他們兩個哪天忽然吵起來,那就來不及了。我想,和他最要好的你,也許能察覺一點跡象……」他說到一半停住,因為男人對自己輕微地笑了,但那笑容卻太過淒楚,宛如因過度壓抑而顯得異常扭曲。
江破關怔楞半晌,不覺喚道:「郭大哥?」
男人沉默不語,只是坐在椅子上,然後,將臉垂得好低好低。
彷彿察覺空氣之中那種接近極端的不自然,腦袋裡的問題好像都被忘記了,江破關一時只是望著眼前的男人。
「……對不起。」
良久良久過後,男人終於啟唇,低沉溫柔的嗓音沙啞。
為什麼郭大哥要向自己道歉?在他沒弄明白之前,男人又重複對他說了次:「對不起。」
江破關突地不曉得該怎麼面對眼前這個只會講對不起的男人,也不懂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麼,不知如何打破僵硬凝滯的氣氛,正欲啟唇安慰,下意卻望見對方頸處有一小塊紫紅色的痕跡,如果不是因為他低頭的姿勢,本來應該是被衣領遮住的。
猛然像是被雷電擊中,從未窺探過的預感在心裡一閃而逝。江破關詫然站起身,倉卒道:「我、我吃飽了!先睡。」
進入那問所謂的客房,他只覺自己的思緒像團混亂的毛球,回頭從門縫望出去,坐在飯桌上的男人背對著自己,還是那樣地低著頭(耽美文園)。
那副肩膀,看起來好小、好沉。
男人沒動,他也不動。不知道經過了多久,打破那樣如履薄冰靜謐氛圍的,是開門的聲響。
幾個星期沒見的哥哥出現在飯廳,最先喊出口的是男人的名字。
「近善。」
在望見低頭坐著的男人不語時,哥哥走近,然後將手放在對方纖細的肩背上,傾首在男人耳邊啟唇。
一開始說的幾句話,只是模糊的音量,江破關並未聽見,直到哥哥將男人抱入懷裡安慰,對話才變得清楚。
「……你不可以因為我……而捨棄你的家人啊……」
男人微微地掙扎著,哥哥沒有說話,只是撫摸他的後頸,將對方的頭壓靠在自己肩上,用力摟住。直到此時,江破關才看見那張傷心落淚的臉。
「你不可以……不可以……請你不要……我不想看到那樣的情形……我會跟你站在一起,就算被你的家人唾罵或仇視,就算一輩子都無法得到原諒……我都會站在你身邊承受……所以,請你不要因為我捨棄……對你而言那麼、重要的人……」
男人幾乎泣不成聲,沒有一個音節平穩。
但是,每一字每一句都宛若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承諾傾訴,那樣真切而深情。
江破關覺得自己胸口好像被繩索勒住般喘不過氣,連指尖都發冷了。
「……你只要永遠愛著我就好。」哥哥僅對男人說了這句。
在看到嗚咽的男人彷彿需要拯救般地伸出手擁住哥哥時,他沒有再聽下去,只是很快地鎖上房門。
那一夜,他一直怕哥哥會來敲他的房門,但是,在對面的房間響起關門聲後,整間屋子就像是虛幻的夢境那般寂靜沉默。
站在車站入口,江破關因為一夜末眠而眼皮浮腫。
「你確定要這麼早走?至少和我吃頓早餐。」
從出門到現在,哥哥已經問第三次了,於是江破關也只好再回答一次:「我有事。」
「那好吧。」那笑意有些無奈。
江破關望著自己哥哥,雖然是星期日一大早,他還是堅持送自己來坐車。
一路上,兄弟倆都很有默契地沒提及昨晚的事。
「你回家告訴爸,我下次放假會回去。」哥哥說。
「喔。」江破關點頭,拿起自己的背包。稍作遲疑,他深吸口氣快速地問:「那郭大哥呢?」
「他不大舒服,在家裡休息。」
江破關的問話重點其實並不是這個,但是哥哥不知是會錯意還是故意,總之害他也沒有勇氣再問一遞。看了看表,真的到點了,他向哥哥道別,轉身走進車站之際,想到什麼,回頭喊:「哥!」
還未遠離的哥哥停步,回頭望住他的表情帶著一點點的訝異。
心臟怦怦作響,幸好只有自己知道。江破關表面平靜地道:「如果你被趕出去了,一定要告訴我你在哪裡。」
說完,他朝哥哥揮手,沒有等待對方響應,直接走向月台。
要搭乘的火車比自己的表面指針稍遲兩分鐘,肯定是因為行駛誤差,絕對不會是手錶不准的緣故。這只表,是自己考上大學時,哥哥買給他的慶賀禮物。
列車停下,他跟著人群進入,車票的座位號碼是個靠窗的位子,雖然風景沒任何動人之處,但優點是可以一直面對沒有人的窗外。
瞪著映照出自己輪廓的玻璃窗,江破關的眼眶開始泛濕,連視線都逐漸模糊起來。他沒料到已經二十幾歲的自己居然還會有這麼忍不住想哭的一天。
為什麼?怎麼會?怎麼可能?
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問題,但是並非每個問題都能夠得到答案。
他終於知道,哥哥之所以會對自己講出那樣的話,那個理由有多麼教人難受。
因為,最不願那樣說的,一定是哥哥自己啊。
「可惡……」憤怒悲傷難過的情緒在心裡複雜交纏,他氣為什麼找不到自己能夠幫忙的地方,更討厭自己內心還是覺得遭受打擊所以無法立刻接受!
眼淚流下來,江破關沒有伸手擦去。
是昨晚沒睡好眼睛才會出水,絕對是。
下次再來找哥哥的時候,他要笑著面對他們,別像今天這樣狼狽逃走。
然後,他們也一定會再次對他微笑吧?
全書完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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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 11:45:32
後記
一直以來,我就很喜歡寫普通人的故事。
他們沒有完美的外表、沒有完美的個性,他們偶爾會自私,會彆扭,會有點壞心,會做出很多讓人搖頭的事,擁有那種自己或他人身上常見的糟糕缺點。我想要寫的,是那種,有時候看完合上書,你們也會突然覺得「啊,我身邊就有這種人啊。」或是「呀,這就是我認識的那個某某人啊。」或是「我也曾經這麼想過。」或是「我做過這種事。」或是「這個人根本是我的翻版!」
如果真的要問我理由,我只能回答:「因為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
我沒有好看的臉皮,身材也不怎麼樣;沒才華又只有一顆笨腦袋;我的個性鴕鳥膽小又自卑,無法面對困難,於是就異常容易逃避現實,什麼事情都做不好;我是一個很弱很弱,弱到只有自己一個人時就不行的人。普通又懦弱的人,當然也會希望自己能變成主角。如果連我這種人都能夠談戀愛的話,大家就會覺得這個世界是充滿愛的吧。(……啥?)
讀者的來信中常常說我寫的故事感情都是淡淡的。我想你們一定不曉得,其實我真正喜歡的,是那種就算死了都要愛的感情。(嗆瓜必點)
大概是我個人感情觀的因素(咳,或許我朋友會戳穿我,說是因為某個曾經被我很討厭的男人),在我的心底深處,所謂的愛情,是那種,就算會失去所有,就算必須拋棄一切,只要有那個人陪在身旁就可以的感情。
只要有那個人就足夠,其它什麼都不再重要,什麼都可以放棄,無論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
我抱持著近乎毀滅的感情觀,朋友笑著調侃,要我別太扭曲(扭曲得變成麻繩是吧)。理智的我知道自己不會那樣去做,可另一方面,體內又好像有個真正瘋狂的我總是想著這種事。(我知道我的朋友是真的很擔心我總有一天變成那樣……我我我,我真的不會、啦……)
能夠那樣去愛一個人也是一種極端的幸福,我真的這麼認為,就算沒人認同我。(真的沒有人認同我啊……我每次在說這種事情的時候老是被吐槽,為什麼呢?就算是我的好友們,也都會給我白眼,念我根本是喜歡被虐或者天生M體質;可是,我真的覺得就算拋棄一切,就算死了也要愛,那是一種多麼美好的幸福啊……其實我也時常很想把喜歡的人鎖起來套上項圈養著不讓他出去啊,怎麼沒人說我是瘋狂S啊……不過兩方都是變態的一種耶,悲慼地擦淚)
啊不過,我不是在鼓勵大家學習喔!那只是我的想法而已,只是想想啦!我知道你們心裡也會覺得很想翻白眼,我從朋友那裡領受過很多了,來吧來吧,我統統接受。(笑)
我覺得,那是因為每個人所遇見的愛情不同的緣故。其實跟個性也有極大的關係啦。無論是想太多或根本沒想,因為是不同的人和個體,所以反應一定會不一樣,面對愛情時的態度就會有很大的差別,也因此造成戀愛走向的歧異。讓故事在進行的時候,那種截然不同的想法,以及性格或環境差異所帶來的選擇道路,真的讓我覺得很感歎啊。(雖然我也不願讓主角辛苦,但那畢竟是他的性格,我無法轉變,只能順從他的思考……我真沒用啊)
你們當然也會找到自己認同的幸福和愛,但可能和我所體會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樣貌。不過,那都無所謂,只要喜歡就好,只要喜歡屬於自己的那種愛,然後覺得幸福,就算跟別人的完全不一樣也沒關係。
希望大家都能找到能夠讓自己感覺幸福的愛情喔!
※小設定大公開
善先生不用當兵的理由是呼吸疾病問題而不是耳朵。(我有個同學長得很高、看起來很健康,完全看不出來他呼吸器官有毛病,等到我發現他原來不用當兵的那一天才知道他氣管有毛病……我不是不關心你啊,實在是我看不出來啊同學)
破同學借給美青年的光碟片是影音播放程式,目的就是拿回家在電腦裡面安裝,這樣才能順利地觀賞「學習影片」。(是什麼學習呢……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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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院是台北的「朝代大戲院」。(我喜歡情人雅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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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電腦鍵盤被泡好的美祿淋到。(這就是告訴大家,使用電腦的時候不要吃吃喝喝的,淚)
實驗意外、牛跑過去才知道有牛,還有上山看到木星,這些事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都是那個傢伙的親身經歷啊……)
對了,我剛開始坐捷運的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會站在電扶梯右邊(因為我一開始眼睛脫窗沒看到標語﹀,後來我擋住人家被「咳」了一聲之後,才終於發現那張藍色的標語。(真的很對不起啊,因為我時常處於恍神狀態,而且走路都不大看路,所以不會去注意到那些。現在去百貨公司或哪裡,常常發現大家自動站在電扶梯右邊,我都微笑地想著,大家都坐捷運坐習慣了……而覺得很有趣)
破同學的弟弟叫「破關」。江破關小弟(簡稱破弟弟),你有名字了,筆畫是大吉(我亂猜的),可喜可樂。(我本來只是有在想這個名字,讓我決定的這一念則是因為那好心不厭其煩又具求學龐大意志之聰穎玲瓏拿出紙筆認真算術思考聽到我取名就皺眉的親愛朋友某T小姐。XD暱稱長滿一頁就附照片,雖然我的記性差到爆炸,但我絕不會忘記這件事的)
另,我本來還有寫將近一萬字的美青年與老氣男人附篇故事,名稱叫做「SWEET」,不過編編大人跟我說加進去的話太長啦!所以我就把它給刪掉了。不過,大家放心,那一萬字應該會在別的地方出現,我一定會想辦法讓它出現的……(讓大家一起SWEET到爆炸)
注一下:有人大概會想為什麼不把「在那之後」拿來做全書完吧?但是啊請讓我告訴大家,因為一開始就是同樣的一件事兩個角度切入,所以最後我也用這樣做完結,因為我寫的附篇其實已經和主篇幾乎密不可分了,大家可以把它們當成之後的故事。你們知道嗎?因為這樣,我自己總是會覺得主角的人生不會因為「全書完」三個字而終結;在某個角落裡,一定還有他們的存在吧。如果他們也能繼續存在於大家的心中,那我就更高興啦!
我又胡說八道了,真是抱歉得很。(鞠躬)
那就還是照慣例謝謝大家啦!
謝謝我的親友,謝謝看這本書的所有人,謝謝飛田文化。
P.S.1.我想為這次在雅典奧運奮戰的所有中華隊成員拍手鼓勵,無論戰績如何,謝謝他們。
P.S.2.對啦,怎麼小朋友還沒生出來啊?女人懷孕生小孩真是一件偉大到爆炸的事啊!媽媽節請大家一定要記得用力地抱住媽媽大喊媽媽我愛你啊。小朋友的預產期是天蠍座,親愛的小侄兒,雖然姑姑並不很迷信星座,但你知不知道姑姑已經和一個天蠍座的傢伙牽扯不清很久很久啦?這個星座很像是姑姑的死穴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不迷信)不過姑姑還是好想趕快看到你耶。(我知道你是男的啦,不要再害羞啦,在你還沒檢查出來之前我就作夢夢到你了。等你出來以後,姑姑一定幫你穿女裝或露屁股照——很多作夢都會詛咒姑姑的羞恥照片,然後等你長大後拿來威脅你替我作牛作馬啊。我真的會這麼做的喔!當我的侄子一定是哪個捏胎鬼惡搞的結果吧,保證是你人生道路上最幸福的事啊!對不起,我雖然很想正經地把後記做結束,最後還是化身為瘋狂的姑姑暴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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