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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香群]深雪之戀【極道之愛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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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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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5 00:40:29
標題:
[染香群]深雪之戀【極道之愛之三】[全文完]
深雪之戀
(極道之愛之三)作者:染香群
又名《曙光女神》,另名 《梅麗的婚後冒險》
她是他的家教老師又如何?
那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才不在乎!
身為極道之子的命運,讓當年的他身不由已離開。
多年後重逢,她竟不願成為他的妻!
為了貫徹他多年的守候,他誓死也要留住這心愛的女人!
但她清楚除非脫離黑道,他們之間沒有明天。
然而他如此執著保護追隨,溫暖她冷然的心。
當她以為自己不可能再愛,卻在他面臨生死交際時,願意以死相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5 00:41:07
楔子
硝煙方歇,三個大男孩躲在地下道喘息。
這場狙擊誰也沒料到,他們甚至連敵人是誰都還搞不清楚。
他們說不定是衝著我來的。「帶著墨鏡的裡見深雪深吸一口氣,退去的彈殼落在地下道的水坑,激起污濁的水花,他重上彈匣,」我不願欠人人情。我掩護你們,快走!「
「你瘋了?!你又知道了?」莫子期一面換著彈匣,「現在是逞英雄的時候嗎?我們三個不合作,等等是一起死的份!不管衝著誰來,他們會留活口嗎?」他喚著包紮傷口的二弟,「子尉!你現在怎樣?跑得動嗎?還有多少子彈?」
子尉苦笑著,「我又不用左手跑步!我還有兩個彈匣。放心!死不了!我還等著要對老爸報仇哩。誰叫他送我們來送死!」
子期笑著,聲音揉著苦楚,「我不想報仇,我只想脫離莫家。」他銳利的眼睛望著黑暗,「他答應我了。」
為了成為台灣軍火第一世家,莫峻庭將他的兒子們送來美國當人質,卻沒想到他們居然在紐約成了箭靶。
深雪歎了口氣,「極道之子,生來就是黑暗的宿命。」
他才十九歲,兄長幾乎都死於火拚,只剩下這個兒。不知道這趟紐約之旅,會不會變成他的葬身之地。
「我絕對不屈服在這種命運之下。」子期的臉冷漠而堅毅,「我不當莫家人。就算走入極道,也該是我的選擇,不是宿命。」
「我也不。」子尉的傷口還在滴血,「我一定要宰了老爸,扭轉這種被詛咒的宿命!」
「那就打起精神來。」深雪輕笑,「就算宿命不可違逆,我也還有想見的人。」他想起心頭棲息的人影,「你們來自台灣吧?我深愛的人也在台灣。」他扶起踉蹌的子尉,「我們得活下去。」
「說得好。」子期舉起槍,「為了各自的使命,我們要活下去。」
子尉打中了追蹤而來的敵人,代替了回答。
這場屠殺讓他們聲名大噪。除了受輕傷的子尉,他們幾乎是毫髮無傷地活著走出紐約最惡名昭彰的殺手圍殺。
***
疲倦的三個人清除了所有的狙擊手,疲勞的走在哈林區。滿身血跡斑斑,路人驚恐的走避。
「小兄弟,要去哪裡?你們的方向正確嗎?」街邊的吉普賽老婆婆抱著水晶球,清澈的眼睛像是月光,溫柔的看著他們。
「少囉嗦!」子尉的傷口正痛,不耐煩和江湖賣藝的老太婆鬼混,「別煩我們!」
「年輕人。你的火性大約這輩子都改不了了……」她的笑聲低沉溫暖,「但是你火熱的心,卻使你不墮入地獄。你將重生而潔白,但是……在地獄的日子,卻讓你有足夠的勇氣保護冰霜凝成的天使。你要好好保護她。若是雪天使溶解的時候……或許你的春天會真正的到來。只是春天需要性命來交換,你願意捨棄自己的生命嗎?」
春天?他受詛咒的人生還會有春天嗎?
「我願意。」像是被催眠一樣,子尉回答。
子期覺得有點不對勁,難道是敵人?他慢慢把保險打開,不動聲色地,「老婆婆,你很鎮靜。」
「你用不著槍也能殺我這老婆子,」她轉過來,子期發現她的眼珠呆滯,原來是盲人,「你身上的殺氣比火藥厲害,你將如你所願,擺脫巨大的陰影,捨棄一切,成為你想要的黑暗之王。」
她的同黨潛伏在附近?子期緊張的抬頭看著兩旁大樓的陰影,試著感應殺氣。
「但是,王是何等的孤單。你永遠無法等到你的皇后。除非你得到女王的芳心,你這一生只能在孤獨的荊棘裡獨行。你想成為孤獨的黑暗之王,獲得絕對的權勢呢?還是當女王的英勇騎士,來到花朵遍佈的國度?騎士需要勇氣和放棄生命的決心。你有嗎?」
有什麼不能捨的?若有值得獻身的人?「我有。」
深雪看著異常的夥伴,他不害怕,也不驚慌,他畢竟來自一個信奉神社的家庭,對於神異有著極大的容忍,「請問您是……?」
「來自櫻花若雪的孩子呀……」老婆婆漾出慈祥的笑容,「你的虔誠祈求,鎮守四方的鬼神都為你感動。以殺止殺,以血換血,你不願意也前行著。你不要忘記你的初心。若是你謹守諾言,你將在最黑暗的地方得到她。只是,你要有死一次的準備。」
「再死幾次,都沒問題。」若是為她的話。
她站起來,「那麼,你們的方向對了。」她指著巷口,「你們奇異的相會到此為止。走出這個黑暗吧。前方雖然還是黑暗,光明就在不遠處。」
他們顧著她的指尖看去,等回頭時,老婆婆已經不見了。
互相扶持著,走出巷口,焦急的漢克叔叔正集結了大隊人馬,想來接應他們。
對看了一跟。這奇異的經歷,三個人沒再討論過。
***
深雪走入中正機場。十餘年了,他不曾踏入這塊土地。若不是少年時出生入死的夥伴莫子尉被關到牢裡,他沒打算踏上這片土地。
這不表示他不想那個人。只是他的身份,絕對會讓她陷入險境。
他想起那個奇異的吉普賽婆婆,不知道是真是幻。
「其實,我早就想問你了,」子尉看少年時的夥伴,即使被關,仍然非常愉悅,「我怕是我累壞了,所以做夢。沒想到是真的。」
深雪笑了笑,仍然帶著墨鏡,「子期……真的死了嗎?」
子尉皺了眉,「聽說是……大哥去了哥倫比亞,汽車爆炸,連屍首都找不到……」
「我聽說,台灣有個新崛起的黑道企業,遠揚企業的嚴宇峻作風很像是……」
「不是!」子尉有些懊悔回答得太快,「別傻了,大哥已經死在哥倫比亞了。」
深雪看著兄弟情深的莫子尉,心裡有了答案。「你說得對。」
拋棄一切,包括親情和友情?
「不談這些了……」子尉急著移轉話題,「你的預言實現了沒有?」
「我?」深雪有些茫端,微微一笑,「江湖術士的話,你也信?我先想辦法把你弄出來吧。」
他成功了,而子尉在父親過世以後,也成功的拋棄過往的黑暗,成了「正常人」。
預言實現了一部分。那,我的預言呢?
原本灰暗的心,也燃起了一點點的希望。
雖然只是一點點。只是—點點。
看到背影,你的心裡湧起莫名的期望。
細想之後,啞然失笑。怎麼可能?他怎麼會出現在中正機場?他應該還在日本,朝著極道的血腥裡廝殺。
那位,叫做「裡見深雪」的男人。
特過頭,你覺得如此寂寞。
提起行李,你默默的走向航空公司的售票處,「xuq5421.」休說出自己的訂票編號。
「楊靜小姐?往日本是嗎?」笑容可掬的地勤將機票給你,「祝您路途愉快。」
你淡淡的微笑,接過機票。
飛機緩緩升起,你的心卻緩緩的沉浸在虛無中。
歲月這樣匆匆過去,你才體驗到過盡千帆皆不是的心境;你冷眼看遍身邊的種種繁華與愛恨,這才發現,他在你心中的形影日漸清晰。
清晰得彷彿觸手可及。
我將到你的國度。那個菊花與劍,即使進入二十一世紀還墨守武士道的日出處之國。
飛機漸漸飛近你,我卻永遠也不會到你身邊。
全因為愛你之故。
孤獨嘩然的撲到你的身上,你只能靜靜坐著,忍耐著滾燙的淚水在咽喉,像是要燒穿你的食道—樣。
接下來會燒穿你的心。
你是如此寂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5 00:41:38
第一章 靜之章
她睜開眼睛,飛機已經降落在成田機場。
走到出口,已經有人拿著漢字的名牌斯文的等著她。
「楊靜小姐,」頭髮已經斑白的管家對她鞠了九十度的躬,中文雖然生硬,卻也口齒清晰,「夫人已經恭候很久了。」
她微微一笑,用流利的日語回答他:「謝謝。讓您久候了。」
管家有點意外,還是恭謹的幫她開車門。
她安靜的坐進加長房車,望著美麗東京的月夜,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響起了遙遠而滄桑的台語歌曲:
天欲光,露水凍
月照流浪人
孤身隻影,意亂心茫,猶歎情深緣淺
往事何必再流連
靜微微的笑,車宙映出她寂寂的面容。
「奶奶身體好嗎?」她問管家,「這麼急著叫我來?」
管家恭謹的回答,「夫人身體還好;但是視力比較差了,這幾個月心臟檢查又出問題……」
也對,奶奶都八十幾歲了。
認真說起來,奶奶並不是她的親奶奶。起碼奶奶和她沒有直接的血緣。奶奶收養父親的時候,家裡已經有孩子。
那已經是遙遠的日據時代了。
說不上為什麼,奶奶一直偏疼自己這個沒有血緣的孫女。三番兩次要靜到日本求學或工作,她卻總是婉拒。
後來大約惹惱了這位專制的老太太,多少年沒有聯絡。
然而,聽到奶奶身體不適,她還是焦急的。再三遲疑,一想及父母已經不在,這惟一的親人,說什麼也無法放下。
「探望過她就好了,為什麼要留在日本?」月季覺得驚愕,「你不是為了深雪……旅行都把日本當成禁忌嗎?蝴蝶養貓好不容易有了前景……」
「蝴蝶養貓有你就好了,」她握握夥伴的手,這裡已經沒有我可以做的事。「
她和月季合開「蝴蝶養貓」咖啡廳已經好幾年了,終於藉著媒體和口碑,開始開分店。媒體讚譽蝴蝶養貓是繼古典玫瑰園之後,另一個台北優雅的生活空閒,原本非常居家的咖啡廳也漸漸往企業的路走去。
在剛開好的分店裡行走,靜覺得有點寂寞。相同的書架,相同輕聲細語的店員,相同的蝴蝶藝品和裝潢,連藍色的天花板和橫過天空的艷黃色小蝶都相同。
同樣也有虎斑貓在地板上嬉戲。
但是,這畢竟不是她死守的「蝴蝶養貓」。一切都這樣商業而複製,或許追是企業化後的感傷。
那,她也樂得放開這個已經成長的所在。
「月季,我不適合企業,無法像你這樣如魚得水。」
她溫柔的臉孔在煙霧後面艨朧,「我累了。而奶奶需要我。」
月季停許久沒有回話,望著互相扶持十多年的夥伴,「你去吧。你的心裡,還是惦著那個孩子吧?但是這麼多年過去,在黑社會裡浸淫,你怎麼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樣子?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她用眼睛問了個「?」。
「你不可以失望。沒有人可以永久不變。或許他已經不像你記憶裡那位美少年,或許他變得猥瑣而粗俗。你要知道世事無常,而我,總是在『蝴蝶養貓』等你回來。」
記憶嗎?她的眼神恍惚起來。
她還記得第一次看到深重的樣子。
剛上大學的她接了生平第一次的家教case.在細雨霏霏中,她走進庭院深深的大門,看見那個美麗的孩子,靜靜地坐在階梯上。
綿綿春雨沾得那孩子一頭的珍珠雨摘。他潔淨的臉像是遭貶的天使。
這樣小的孩子……臉上卻有著超乎年齡的早熟和孤寂。
她將雨傘挪過來,用日語跟他說:「為什麼坐在這裡淋雨?你就是深雪吧?」
「我喜歡雨。」他的臉一片漠然,「台灣看不到雪。」他的眼睛抬起來,驚人的美麗,「你是?……」
「我是楊靜,你的中文老師。」
那時他才七歲。靜當了他三年的中文老師,萬般疼愛他。直到他十七歲,才再次見到深雪。
長大後的深雪更像墮天使。他沉沉的美麗眼睛,看起來宛如野獸,閃著寶石般的光芒。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他的回音,帶著深深的京都味道,「靜,嫁給我吧。」
起初不過覺得這是孩子語,卻在幾天的重逢裡,漸漸的將心遣失給他。
不過是插短暫的浪漫吧。已經不相信愛情的靜,以為自己已經免疫。
她高估了自己。
已經這麼多年了……幾經風霜。她沒有忘記那雙美麗的眼睛,和那沉沉的悲傷。
她沒有忘記。
「我不會忘記的,」她輕輕地對月季說,「我會記得你在等我。」天涯海角,還有個夥伴的地方可以回去,也是一種幸福。「我不會去找他。」她抬頭看著五月的星空,「我不想當他的絆腳石。」
因為我不夠勇敢。我怎麼會失望呢?變得再猥瑣恐怖,即使相見不相識,只要他還活著,我就覺得上天厚待我們。
天涯共此月。她望著天上寂寂的月亮。深雪,我來到你的國度,不再跟你相隔好幾重海洋。
她走進奶奶的家。
規規矩矩的正坐,伏在塌塌米上向奶奶行禮。「奶奶,看您身體安康,靜子很高興。」
「得了。」奶奶坐了起來,服侍她的女僕趕緊過來幫她披外套和勢墊子,「這麼多年沒見,客套什麼?」她滿是皺紋的臉充滿尊嚴,「又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我就叫木村不要驚動你,他眼底大概沒有我這個女主人了。」她眼睛一橫,管家低下滿是白髮的頭。
「夫人,我不敢。是醫生說……」
「醫生懂什麼?」她冷哼一聲,「我要你別通知其他人,你倒聽了,通知靜子做什麼?」
「……夫人,您不舒服的時候直喊靜子小姐。」
奶奶紅了臉,啐了一口。
靜只是微微笑。「奶奶,您不舒服,讓我留下來照顧你吧。」她知道這個孤僻的奶奶和其他子女、孫子都不合。
奶奶沒吭聲,好半天才嗯了一聲,「木村,幫靜子準備個房間。要留下就留下吧。」
管家含笑地引楊靜過去,「這個房間已經準備好些年了,每天夫人都要我們好好整理這裡。」他遲疑了一下,「夫人……一直都期盼著你。」
她望望管家,輕輕歎了一口氣。
沒有誰能解決誰的寂寞,期盼也沒有用。不過,能陪奶奶多久,就算多久了。
她開始整理行李,不經意讓別針紮了一下。她輕撫著那個別針。上面樓刻著:「mydeepsnow」。
mydeepsnow,我的深雪。
深雪回國以後,靜察覺有一票衣人會跟蹤她。剛開始有些驚異,後來發現這些黑衣人會迴避她,卻躲著拍照。她終於知道是誰要他們來的。
你居然沒忘記我,這孩子。就像她還保留著深雪在家裡拍的照片,他光裸的胸膛上面掛著玉珮,上面的篆體寫著:「靜」。
她做了這個胸針,就為了深雪會看到。
這麼多年……深雪都沒放棄探查她的消息。這些黑衣人只會換面孔,卻不曾放棄暗中採訪她。
從他十七歲開始,十一年就這麼過去了。她卻越來越不能忍受。若是深雪忘記她,或許她能安心下來,想辦法忘記他;但是,黑衣人總是會在。她的焦慮也漸漸毀滅了平靜的生活,她希望不再看到這些深雪的眼睛,但是又害怕他們不再出現的時候,到底是深雪忘了她,還是深雪……
她已經承受不了了。
所以,她逃到日本。燈塔下總是最黑暗的。
奶奶只是借口,不想繼續在蝴蝶養貓也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
她不想面對深雪遺忘她,或不肯遺忘她。
「孩子,你為什麼憂愁?」奶奶開口了,靜正在幫她梳頭髮,「幾年前我看到你,你雖然不快樂,起碼沒有愁容。」
「奶奶,那已經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靜幫她挽起髮髻。
「有那麼久了嗎?」奶奶有些悵然,「……靜子,你為什麼不到我身邊?你真的討厭奶奶?」或許真的老了,奶奶露出脆弱的疲態。
「……」靜拉著奶奶的手,「奶奶,從小我就喜歡你。只有你會喝斥父親,不讓父親傷害我。母親過世以後,好幾次我想整理行李逃到你這裡……」想起曾經被父親打斷手腕的苦痛過去,她黯然。
「那幾年……奶奶這邊出了點事情,沒辦法顧到你。」這樣剛強的奶奶也掉眼淚,「你因為這樣恨奶奶嗎?」
靜搖頭,「怎麼可能?後來我長大了,父親空難的撫恤也夠我自立。長大以後,我瞭解了很多事情……奶奶,你還有親生的子女要照顧,我不該分去你的心神。」
輕撫她的頭髮,「我向來把你看成我親生的孫女。」
「比親生的孫女還親暱,我知道。」她握住奶奶滿是皺紋仍然細嫩的手,「我都知道。」
「那些不肖子分家以後,你才敢來?」奶奶疲憊的躺下來,「靜子,這宅院是分給你的。等我死了以後……」
「奶奶,不要說這個。」
「不說就不會發生?」她輕輕一笑,「算了。說這些做什麼?陪奶奶一段時光吧。有沒有對象?」
「我都快不惑了。」靜低頭收拾梳子手鏡,「我不想嫁。讓我陪奶奶吧。」
奶奶沉默了一會兒,只有庭院的潺潺水流迴響著。「也對。我嫁了你爺爺,生了這群子女,到頭來,只有個養孫女願意來我身邊。這幾十年光陰想起來,大半浪費掉了。」她閉上眼睛,「我若不是女兒身……父親怎麼會把家業傳給不成材的弟弟?到頭來還是我這女兒收拾殘局……」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呼吸慢慢勻稱,竟是睡著了。
替她鬆開剛盤好的髮髻,蓋好被子,靜看著奶奶。小心的拉上紙門,這深邃的大屋只有幾個女傭、廚師、園丁和管家而已。
還有寂寞的奶奶。
她信步走進庭院,鋪著小石頭的庭園,用竹爪把精心的繪出幾何圖形。
以前看不懂,或許年紀大了吧,她望著模擬著水波的石紋和假山,像是看到具體而致日本群島的一部分。
風梳竹葉,宛如海上長年吹拂的南風。
池塘裡的錦鯉看到人影,浮出來索食。河面上有著低垂的櫻花,花瓣飄零。錦鯉輕啜著,櫻花殘瓣也跟著迴旋,在平靜的池塘上面引起一陣陣的細微漣漪。
她捧起地上的花瓣,輕輕的撒在水面上。落英繽紛。
聽到樹枝輕清脆裂的聲音,靜回頭,從容安詳的表情,望著擅闖的不速之客。
一直以為,虎背熊腰只是一句成語,沒想到形容的不是一個漢子的身形,而是精神。
那男人穿著規矩的黑西裝,剪裁服貼在強健的身材上,有著誘人的曲線。衣冠楚楚,相貌俊美中帶著昂然的自信,儼然如工商鉅子。但是全身緊繃著緊張感,她幾乎以為那是殺氣。
她沒有驚異,能夠安靜的進到這宅子,理應是客人吧?她行了禮,「請問您哪位?」
欣賞著她的從容,「你是鹿島靜子吧?我聽鹿島夫人惦念過你。」他不客氣的眼光令人想迴避,「我是山本雄之,聽說鹿島夫人不舒服,過來探望她。」
靜沒有迴避目光,仍是一派平和,「我的確就是靜子。奶奶剛睡下,我不好攪擾她。您要改天再來呢?還是進來奉茶?」
他沒有回答,仍然用帶煞氣的眼神望著她好一會兒,被她的不畏不避逗笑了,「你不像台灣女孩。」
「我早就不是女孩了。」靜回答,「你以為台灣女人該是怎麼樣的呢?」
「聰明,卻傲慢。」他的回答也充滿了傲慢。
「不管是男是女、國家膚色,都有聰明而傲慢的人。台灣有聰明而傲慢的女人,當然也有謙沖自牧的女子。我相信日本也是。」
「……我年輕的時候去過台灣。」他開口,在沉默了一會兒以後,「我以為會看到書裡描繪的靈秀中國女子。」
「你想看那樣的女孩,應該去上梅。台灣已經洋化太深了。」
「我去過了。」他又緘默下來。
「你喜歡的那種中國仕女,只存在於過去的歷史洪流。」靜拂去滿頭的櫻花,「不存在於現在的世界。」她伸手,「這邊請。」
她在茶室招待雄之,正坐的安然。
「很不習慣吧?」他笑笑,「現在很多日本女人也不會正坐了,你不用勉強。」
「六歲之前,我是讓奶奶教養的。」她溫柔的笑笑,「有些事情像騎腳踏車,學會了就不會忘記。」
「包括日語?」他凝視著靜,尋常女子要不害怕,要不就滿面紅量的低下頭,靜卻這樣泰然。「你甚至有些京都腔調。」
「當然,我也自修。沒敢忘記奶奶教過我的語言。」
望著這樣自持的女子,他不禁有些佩服。他聽鹿島夫人說,靜子還比他大五歲,親眼見到的時候,實在怎樣都不敢相信。
她這樣溫柔嫻靜如少女。瘦弱的身材像是一株楊柳,悄悄立在繽紛的櫻花旁,花事再鬧,她仍然站出—春的寂寞。
若不是抬起眼來,那狹長狐眼裡清澈的洞悉,洩漏了她曾經歷的憂歡與風浪,他不相信是鹿島夫人快不惑的孫女。
穿上和服的她,會不會比日本女子更適合站在櫻花下?她配穿楊柳綠。
沒等奶奶醒來,雄之就告辭回去,匆匆地。
靜只漠然的送客。不知道她在異國,已經點燃了這男子的熱情。
收到整套友禪的華貴和服,她才驚覺這男子的用心。
「嘩——好美的楊柳綠友禪。」幾個女傭擠在一起驚歎。她看了看整套的和服,皺了皺眉,「這麼貴重的禮物,我不能收。」
奶奶倒是氣定神閒,「收著吧。雄之難得送禮給女人,他都送了,你不收,他會覺得很沒面子。穿起來給我看。」奶奶吩咐女傭幫她穿戴梳妝,雖然無奈,靜還是順從的換上。
奶奶看著打扮好的她,不禁一怔。
「誰相信你不是我親生的孫女?」奶奶翻出舊時相簿,「我也曾有過相類似的友禪。」
令人不敢相信,她和年輕時的奶奶意外的相似。望著鏡裡的自己,她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自已是美的。
真想穿給深雪看。
這想法像是一根針,飛快的刺進心口,痛得會痙攣。遺忘竟是如此困難。
遺忘如此困難。
你田頭看著那消瘦的背影,抱著這樣複雜的情感。
匆匆地,十一年的光陰就這樣過去,看到相似的背影,還是在你心裡激起無盡的漣漪。
怎麼會是她呢?你啞然失笑。
這裡是成田機場,她最不可能來的地方。這幾年,你的部下不斷回報她的行蹤。喜愛流浪的她,走遍了五大洲,就是不願意到日本。
你很清楚為什麼。
她是這樣的自持,這樣的驕傲,這樣的不願意變成你的負擔。為了早點與她相逢,你幾乎將命豁出去,清除擋在你面前的妖魔鬼怪。
只有成為萬鬼之王,你才能夠將她安置在你身邊,這是身在魑魅之中,支撐你的惟一目標。
「木村直雄先生?」穿著黑衣的霸氣男人朝著他鞠躬,「山本先生等您很久了。」
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墨鏡底的俊秀下沒有什麼表情。
在你心裡,你永遠不是「木村直雄」。你是「深雪」,楊靜的「裡見深雪」。為了回到靜的身邊,你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就算雙手沾滿了血跡,甚至罪孽,或者是,死。
都可以。都沒有關係。
只要能夠回到她的身邊,呼吸她那安寧的氛圍。你常覺得孤獨,只有她的存在,讓你覺得你還有親人。
即使是沒有血緣的親人。
或許她不再等待,或許她從來不曾等待。你凝視著冰冷的月色,隔著墨鏡,這世界顯得如此晦暗。
但是你生命有著永遠不會落下的月,安靜的照著你沒有光亮的前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5 00:42:13
第二章 深雪之章
「沒有她的行蹤?」深雪向來冷漠的臉,顯得更僵硬更無情,像是副面具一樣。
部下們瑟縮了一下,「是的,總長。」
她離開了?
揮揮手,「夠了。以後不用監視她了。」部下恭敬的行了個禮,將資料放在桌子上,退了出去。地瞪視著桌子上的報告,許久許久,姿勢都沒有變。
等他拿起報告,看著靜的臉一頁頁的出現,直到最後,部下大約挖空了心思,才寫下了「出國,暫時行蹤不明」這樣的訊息。
看了看日期。那時候正為了子尉,將所有置在台灣的人傾巢而出,卻在這樣的空檔中,靜悄悄的消失了。
沉重的站起來,走進密室。
那是他最喜歡的海報。部下細心的幫他照回來,穿著簡單白毛衣的靜,只別了一隻水鑽別針。半對著鏡頭,似笑非笑的。
很久很久以後,他才看出來,那別針上有著花體英文:「mydeepsnow」。
以為……以為到那天的時候,可以高高興興的去接她,給她安全與榮耀……他的肩膀垮下來,突然不知道自己的努力到底為了什麼。
他拿下墨鏡,發過誓的,只讓靜看自己的眼睛,誰也不能,誰也不能。凝視著她。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靜的時候。
她穿著雪白襯衫和格子圍裙,在美麗的雨霧中,翩翩走來,撐著粉籃小碎花的雨傘。杏花春雨將傘面鑲上一層層的珍珠雨串,她的臉粉嫩的像是冉冉飛舞的白櫻瓣。
她挪過傘,「你就是深雪吧?為什麼在這裡淋雨?」
「我喜歡雨,」抬起跟看她,年幼的深雪想念東京,想念滿天紛飛的細雪。他和母親非自願的被放逐在這個常綠之島,只有冰冷的細雨才讓他有點家鄉的氣息,「台灣看不到雪。」這美麗的女人是誰?
他訝異自己用了「美麗」這個詞。愁腸百結的雪白母親,常常讓初見的人失魂。跟這樣的母親生活,幾乎沒有女人讓他覺得「美麗」,「你是……」
「我叫楊靜,是你的中文老師。」她的笑顏初綻,像是雪白的櫻花開放在細雪裡,他怔怔的看著這個揉合著女人和女孩氣息的女子,不知道為什麼紅了臉。
靜。這個瘦弱的女子將她的名字深深的鏤刻在深雪的心底,怎樣也抹不去。
因為她,這個放逐之地,成了日後魂牽夢縈的所在。
是這樣的愛慕她……每次的中文課都是他最期待的時光。他可以暫時忘卻母親的愁眉與低泣,忘記被父親遺棄的惶恐與憤怒,不在乎同學對他的侮辱和排擠。他們總是這樣對著深雪尖叫,「不要臉的日本鬼子,滾回去!打啊——打日本鬼子——」逼他必須毆打他們,才能夠不被欺凌。在這個異鄉,沒有人可以保護他。
只有牽著靜的手,他的心才可以平靜下來。
「為什麼又受傷?」靜總是擔心又生氣,「為什麼要打架?你呀……」
只有她才會擔心的拿過醫藥箱,仔細的清理誰也沒注意的傷口,「跟同學好好相處……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總是要跟同學打架?」
這話老師問他好幾百遍,他寧願被處罰,也不想回答。
他桓著臉,「是他們先動手的。我是日本人,又不是什麼錯誤。」只有靜,他才想告訴她緣故。
靜的手停了一下,「……他們欺負你?就因為你是日本人?」
「……我沒有樁欺負。」被欺負?多麼可恥的字眼,「他們罵我日本鬼子,要我滾回去。社會老師講到南京大屠殺,逼我跟全班同學道歉。」向來自持冷漠的地漲紅了臉,「我為什麼要道歉?我又沒殺任何人,為什麼要道歉?同學……呸,他們才不是我的同學。那些台灣小孩把我撲倒在地上,老師只在旁邊看……」他握緊拳頭,不讓自己繼續激動下去,「我沒有被欺負,我打贏了!」
靜默默看著地,沒有說話,突然將他攬在胸前。她的呼吸粗重,深雪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靜?」
「對不起。」她低低的說,「對不起。」他的肩膀感到一點溫熱的液體,這才知道靜在哭。
為了我嗎?
他突然哭了起來。終於有地方可以放鬆,不用繃緊自己的神經,困惑卻沒有選擇的和這個世界戰鬥,只有自己一雙手可以幫自己。
現在有靜了。
「你幹嗎多事?」他不太開心的打開書包,「你跑去跟導師說什麼?」導師氣得發抖,聽說跟社會老師大吵一架,還處罰了帶頭起哄的同學。
她氣得要命,邊說邊哽咽,「你們……你們看看這個日本來的同學!他是跳級念三年級的:還比你們小三歲呀!羞不羞恥?你們羞不羞恥?欺負比你們小的異國同學……還侮辱他的國籍……你們還算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嗎?」
真噁心,裝出好老師的樣子。
「深雪!」靜厲聲制止他,「你連善意都不會分辨了嗎?你的導師這樣的熱心教育,這麼關心你,你居然這麼想?你要學著接受別人的善意啊!這世界不是跟你敵對的!難道……」靜的表情這麼難過,「難道我在你跟中,也是噁心的裝出關心你的樣子嗎!」
「不!」他大叫,勉強自己不可以露出慌張的樣子,「靜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她還是很氣,「我和你的導師是一樣的!都是你的老師!」將頭一扭,不想看他。
深雪低下頭,只覺得心都涼了。他害怕靜不喜歡他,害怕靜對他發脾氣。堅持要喊她的名字,是因為……是因為……
他不想只當靜的學生。
「深雪?」見他神情有異,靜握住他的手,才發現他指尖冰涼,「深雪?你不舒服?」
他用力搖頭,撲進她的懷裡。「……不要不理我……」
或許真的受寒,他發起燒來。靜慌張的找醫生,整夜都守在他身邊打盹。
睜開眼睛,發現母親憂愁的艷窖望著地,「母親。」他用日語輕輕喚著她。
「好些了嗎?」她溫柔的摸摸深霄的額頭。「想要什麼?」
「我要靜。」高燒昏沉的腦子,只記得這件事,「我長大要跟靜結婚。」
總是低眉的母親終於也有了一絲笑容,「她趴在你被子上睡呢。深雪,娶一個女人可最很嚴重的誓約。」
他點頭,「我明白。」
「你要讓她終身幸福。」母親的笑容漸漸消失,「你要答應我,不能跟那個人一樣……」
「我明白,」他昏昏近泛的回答,「母親,我發誓……」
他是發過誓的。他對著母親發過誓的。
***
他的童年也有過金光燦爛的時候。他很明白,靜這樣憐愛他,就算沒有課也會繞來看看他,指點他的功課。
只有在靜的身邊,他才會開心的笑出來,像個孩子一樣。
「深雪笑起來最好看了,」靜捧著地的臉,「啊,我最喜歡深雪的眼睛……」
他急著長大,很急很急。因為靜會被男朋友欺負,總是暗暗的哭泣。
「我長大會保護你,絕對不讓人傷害你。」他緊緊攬著靜的腰,「所以……靜,不要哭了!我討厭那個男人!他總是讓你哭!」
靜哽咽著,串串的淚珠落在深雪小小的掌心。
為什麼我還是孩子?為什麼我還沒有保護她的力量?快快長大就好了……只是沒想到,「長大」反而將他帶離靜的身邊。
父親下令他和母親返國時,他的臉一下子蒼白了。
望著母親無法呼吸的狂喜,他的抗拒,顯得那麼無力。
靜飽受打擊的樣子,讓他略略有點安慰,不是我一個人覺得難過。「確定嗎?」
他點頭,「靜……」
「我會去送你。」她拭去眼角的淚,「翻開課本,我們該上課了……」
再怎麼裝得若無其事,靜還是在機場哭了。她匆匆的在隨身的書籤上寫了幾句,淚流滿面的交給他。深雪珍惜的護貝起來,從來不曾稍離過。
閉上眼睛也會背。
當 雪深的日子 春天就要來臨
冰與霜哭泣著在梢頭 垂著淚點點滴滴
當 雪深的日子久 天就要別離
我們相擁 在別離的冬季
雪落無聲 默然的冬季
當 雪深的日子……
春天就要來臨 櫻花盛開的時候
我們相聚?或許……
我們分離?或許……
飛機起飛,他的心卻遺留在多雨的台北,和靜一起。
我一定要,一定要回到靜的身邊。淚眼中,小小的地暗暗發誓,不曾忘記過。
所以,兄長被刺,確定由他擔任鬼塚會下任繼承人的時候,他倔強的在儲備典禮前,要到台灣一趟。
「你去做什麼?」父親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多年在腥風血雨中打滾,損毀了他的健康,身體幾乎被癌細胞吞食了。即使如此,望著深雪的眼神,還是凌厲得可以制止夜啼小兒,他輕蔑的看著這個容貌俊秀的小兒子,若不是已經沒有任何選擇,他決不會把家業交到他手上,「你知不知道你的使命是什麼?」
「我知道,」在父親身邊已經七年了,雖然被強迫的改名成「木村直雄」,雙手有了血腥,他還是堅持自己是靜的「深雪」,「父親,你承認我有繼承家業的資格。我要在繼承之前,娶我要娶的女人。」
「楊靜嗎?」父親嗤之以鼻,「你就跟你媽一樣,是個軟弱好啼哭的沒用東西!怎麼?你母親過世,你就忙著找個媽來頂替?你還算是木村家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嗎?」
「不要侮辱母親!」深雪強壓抑自己的怒氣,「侮辱母親就像侮辱您自己一樣。那是您選擇的妻子。」
被反將一軍,父親的臉也氣紅了,猙獰的宛如魎魎,半晌才冷笑,「最好管理能力也及得上嘴皮子。鬼塚會傳到你手裡,大約也是毀了。」
「我可以不繼承鬼塚會。」深雪冷著臉回答,「你傳位給副會長好了。如果要我繼承鬼塚會,父親,台灣我非去一趟不可。」
陰沉的變了變臉,好一會兒,父親才冷冷的說,「如果她願意跟你的話。」他躺下,轉過臉孔。
誰也不能阻止我,誰也不能。
年輕的深雪這樣倔強的飛去台灣,直到機場才惶恐了起來。靜……會變成什麼樣子?打聽到她的住處和公司,他卻無法忍受等待,一下飛機就直趨靜的公司。
我能一眼就認出她嗎?她還記得我嗎?七年的歲月橫亙在面前,他突然沒有把握。不准任何部下接近他,靜靜的坐在機車上等待。
許多嬌艷美麗的女子從面前過去,驚艷和愛慕的眼光對他只有漠然以對。他仔細的審視每一個人,疑惑自己會不會錯過了靜。
等她走出來,深雪的呼吸也幾乎停止。
是她。是靜。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可以一眼認出她來。她不同了……就像自己長大起來,靜也成熟出另一種風貌。
她還是那麼瘦弱,原本的長髮變得更長,飄然的在冬天的台北街頭。
為什麼她微跛呢?臉上那種堅毅的滄桑是怎麼回事?來不及保護她,還是讓她霜斯雪悔的折磨出眼底無盡的滄桑。
但是……靜還是靜。他還是一眼可以認出來,只要還是她就行了。
忍住滿心的激動,走到她面前,「靜,還記得我嗎?」急切的問,他忘記要用中文,這些年,他沒敢放下過。
靜驚異的看著地,柔和的狐眼有著不敢置信,「深雪?裡見深雪?」
啊,他的心在歡唱。幸好靜還記得我。靜若忘了他,他打算馬上搭飛機回去。
輕輕撫著臉頰的手,還是這麼柔軟溫柔,「你怎麼來了?誰跟你來的?」這樣溫柔的聲音,還是一點都沒變。靜把自己的圍巾圍在他的頸子上,淡淡的幽香,
這是靜的味道,這是整個的靜。「好想你……」緊緊的擁住她,害怕只是幻夢一場。
七年……七年的光陰突然不值得一哂。其實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終於,我長大了,「靜,嫁給我吧!」
正在喝咖啡的靜,不當心的把咖啡噴了出來,深雪鎮定的把面紙遞給她。
驚魂甫定,靜用中文說,「太久沒用日文了,剛好我沒聽懂。」
「不打緊,」深雪也用中文,「為了怕你聽不懂我的求婚,我刻意學了好些年的中文。」
靜起身結賬。
「為什麼不給我機會?就這樣拒絕我?連一句話都沒得說?」深雪並不生氣,畢竟靜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渴望。
「深雪,你突然跑來,就是跟我說這個?」
「對。其實,我倉促回日本時,最後悔的就是……居然沒把你一起帶走……」
「你帶我就會走嗎?」靜忍不住發笑。就算是這樣的笑顏,也讓他心醉不已。對靜……不是光陰美化的把戲。
「我可以綁架你,久了你就甘心了。就像我母親一樣。之後我父將她放逐到台灣,她亦日日低眉思念我父。」
若是非如此不可,他會這麼做。他無法想像沒有靜的日子。霸道?那就霸道好了。
「你已繼承家業?」靜小心的選擇字眼。
他點頭。
靜輕輕撫撫他的頭,就像她還是深雪的家教一般,深雪也如同往日,將大大的眼睛閉起來,睫毛輕輕的顫動著。
「你才十七歲呀……」歎息,「不。深雪,我對當極道之妻沒有興趣。」
她在真鍋門口站定,點煙。雪白的煙霧裊裊。「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比較關心你的安危。」
靜離去,深雪沒有阻攔她。
「我不會放棄的。」深雪喃喃著。
每天去公司等她下班是種樂趣。因為她會微跛著緩緩踱出來,能夠看到她,就是莫大的狂喜。
幾天後,靜終於無法忍耐,「你想怎樣?」她對著深雪發飆。
「嫁給我,跟我回日本。」
「你看清楚,我已經不是你那溫柔的家教老師了……這麼多年過去了……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我已經不是你戀幕的靜了。」
「我不是因為你的溫柔才戀慕你。」深雪抓著她,「因為你是『靜』才戀慕你。你為什麼不給我機會?你連飯都不跟我吃,連門都不跟我出,你為什麼不讓我證明,我的決心和愛慕是不是盲目的?」
他放開靜,「你因為我的年紀小,所以連機會也不給我。你知道我的智商有一九○嗎?你知道我越級念了大學嗎?你什麼都不知道,卻因為我的年紀淘汰我,這太不公平了!」
良久,靜不語。只有她來在指上的香煙,填充著彼此的沉默。
「世界有什麼事情是公平的?」她終於開口。
「你可以試著控制這件事情,讓他公平點。」
她笑了。「來吧,我們嘗試看看怎樣叫做公平。」
靜的學弟就住在家附近,而且靜也有年齡合適的追求對象,「我的競爭對手好多喔。」他笑。
「所以你的機會不大。」靜安然的穿著白棉睡衣,捧著熱騰騰的馬克杯暖手,「不穿上衣?這樣不冷?」
和日本比起來,台灣怎麼算冷?再說,有靜在。
「我比他們漂亮,也比他們年輕。那些老頭比不上我。」深雪含笑著。
她笑深雪的自大,「我也老了。」
「靜是沒有年齡的。即使滿臉的皺紋,我仍然愛靜……」深雪從身後抱住靜,輕輕吻靜的頭髮。
輕輕的往後倚,靜沒有推開他。
他相信,靜的心裡一直有自己的位置。
「或許你還小,所以我對你沒有戒心吧。」她溫柔的笑笑。
「我已經大到不是處男了。」他有點不高興。
「處不處男不能拿來當年齡指標吧?」
呵,靜真的是……只有在靜的身邊,他才能安然的睡去,不用警醒著自己的生命。好多年沒有這麼好睡過了。
陪著靜,每日送她上下班,悠閒度日,這是他一生最美好的假期。幸福,其實就是這樣平淡的生活吧?或許,他不用回日本。
留下來吧。他可以念這裡的大學,半工半讀。守著靜。等地拿到學位,找到工作,就可以養活靜,不用讓她再受風霜。
沒有什麼苦是不能吃的。這幾年,他已經見識過地獄了。
「直雄先生,」他的部下惶恐的頓首,「我們應該回日本了……已經延期兩次,絕對不能再拖了。」
「那你們回去好了。」他臉上罩滿嚴霜。
「直雄先生!」部下大膽的勸諫,「儲備典禮在即,您……」
「我不回日本了。」他畢竟年輕,思慮不到許多險惡,「回去告訴我老爸,隨便他要脫離戶籍或者是脫離關係都可以,讓副會長繼承吧。我要留在台灣。」
「直雄先生!直雄先生………」不理部下焦急的呼喚,他轉身高去,高興的心都要飛起來。
「媽的,」跟他最久的市川將煙蒂忿忿的一丟,「都是那個台灣女人!萬一傳到會長的耳朵……」
幾個忠心耿耿的部下面面相覷。他們都是裡見家的死土,當初裡見館晴嫁給木村會長時,館晴的父親讓這幾個人過去保護女兒。
「絕對不能發生這種事情。」石黑咬咬煙蒂,「會長會……」
會殺了直雄先生。即使是自己的孩子,叛逃下手也決不會留情的。
「那女人不能留著。」市川拔出槍。
若不是深雪衝出去,百發目中的市川不可能失手。將手一偏,裝上消音器的手槍無聲的在水泥牆上打穿一個孔,離靜只有一公尺。
「對不起……對不起……靜……」深雪恐慌得呼吸幾乎停止,「回答我,靜,你怎麼樣了?」
「深雪?」她困惑的神情轉蒼白。深雪將她抱得這麼緊,幾乎要窒息。
「不准碰她!我回日本……我回去……若傷害了靜,我一定會天毀地滅,直到一切了結為止!我說到做到!」他用日語大聲的說,臉上猶帶著潸然的淚痕。
「再見啦……不再見了……」我的存在,居然會傷害靜。在哪個我看不到的角落,靜會冷冷的死在陰暗的角落?這個他受不了。
毅然的轉身離去,他頰上的淚痕未乾。
從小就看著母親的淚。他突然想起幼年的自己寫過的短詩:
思念鑄造成的河水
蜿蜒在母親臉上
之所以是鹹的
因為源頭是無盡的海洋
這個海洋,他終身都無法渡越。只能隔著這廣大的淚之洋,懷想著靜的容顏,漸漸在歲月裡遺忘她的形影,卻無法忘記她。
沒有止境的折磨。
「你就這麼渴望我變成父親那樣,雙手染滿血腥的惡魔嗎?」深雪一拳打倒市川,怒吼著,「你這麼希望的話,我會如你所願的!」
市川擦去嘴角的血,「直雄先生!這是最溫柔的相待了!因為她是『夫人』,我才願意一槍讓她的痛苦減低到最小。若是別人呢?直雄先生,死有很多種方法,更何況,死亡並不是最痛苦的地獄!你覺得木村會長會怎樣對待靜小姐?像我這樣而已嗎!」
這話點醒了深雪。父親會怎麼做?折磨她?輪暴她?然後乾脆把她賣到東南亞?
他的臉變得這麼蒼白,卻讓市川的心少了一拍,低下頭來。深雪少爺——他在內心總是這麼稱呼他——這個時候和館晴小姐多麼相像。
「市川,對不起。」他扶起市川,「你一直忠心的保護我,我卻對你動手。」
「深雪少爺!不……直雄先生,這是我的本分!」市川粗獷的臉漲紅起來。
「但是,請你……不要傷害靜。」他低下頭,「我會回日本去。讓大家擔心了。這的確是我的責任,跟靜沒有關係。」
這個驕傲的,從不低頭的深雪少爺,為了一個台灣女人,向他的部下們低頭,所有人都驚住了。
「少爺!」石黑嚴肅的一鞠躬,「只要您回日本,靜小姐的安危,就交給我負責。」
「我也……」市川衝動的想說出口。
「市川,你還得保護少爺。」石黑沒有表情的臉像是岩石般堅定,「靜小姐交給我就行了。我們並不是木村鬼塚會的人,我們效忠裡見家,是裡見家的死士。既然是深雪少爺的女人,也是裡見家的姬君。我會用生命保護她!」
深雪嚴肅的對他鞠躬。默默的把靜的安全交給他。
靜,你是安全的。只要不再跟我有任何瓜葛……
但是在大廳看見靜的時候,他卻忘記不再與靜有瓜葛的誓言。不知不覺走到她面前。靜微笑著,將他臉上的墨鏡拿下來,梳上去的頭髮披亂在額前。
「當雪深的日子……」她輕輕的念著。
他露出淒然的微笑,將口袋裡一張護貝過的小卡片給靜。
靜說不出話,無聲的念著上面的字句。那時的自己,還是好哭的。她多麼懷念那個好哭的楊靜。
歲月流轉,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戀到頭成了一場空,誰也不會記住她,只有這個孩子,頑固的記住了她這麼多年。回來的時候,比她高一個頭的俊秀少年,卻這麼濃烈而無保留的愛自己。
只因為她是「靜」。
主動吻了他,忘情的。
「我想帶你走……」極道之妻,總是沒有好下場的。為什麼我能把靜拖進這個修羅揚?
我是這麼的愛她。
靜沒有回答,只是緊擁住他,像是這樣就可以把明天和一切都隔絕於兩個人的臂彎之外。年齡、階級、未來。一切的一切。
都在相擁中不存在。
明天還是挾帶著罕有的冬陽來了,望著蒼白的靜臉上淡淡的笑意,蕾絲花邊的窗簾在她臉上落下深淺的影子,像是游移的蝴蝶。
「若是你懷孕了,一定要讓我知道。」貪戀的擁著她,這是絕美的噩夢。因為這麼甜美,在孤枕的時候,他不知道要怎麼對付回憶的折磨。
「嗯。若是有這個孩子的話,他的未來一定很不平凡。日本某組的組長,少年時在台灣留下來的孩子。」
深雪笑了,為了不讓她看見自己的泫然,輕輕的與她吻別。
「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深雪拿下墨鏡,看著她,美麗的貓般眼睛中,有著點點淚光。
「我不再讓任何女人看見我的眼睛。這是屬於靜的。」
他不曾忘記過自己的誓言。雖然他的嚴守誓言和飛機上的痛哭,靜都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總是冷淡自持的靜,在機場掉下眼淚。他的飛機起飛,靜終於崩潰了長久的冰封,痛哭宛如嬰孩。
***
那個孩子一直沒有降生。
「會的,他總會降生的。」為了護衛他,瀕死的石黑臉上露出一抹微笑,「深雪少爺,靜小姐並沒有忘記你。等你……等你成了萬鬼之王……等你爬到這個魍魎界的頂端,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靜小姐,你就可以去接她了……」
他的眼神渙散,「到那時候……我和欣子會在另一個世界為你祈禱……」朝著處空招手,「欣子啊……你來接我了吧?走近一點,我看不清你……辛苦你了,一定很痛吧?可憐,極道之妻的命啊……能跟我在一起就好?欣子,我來了……你的孤單終於……」
呼喚著亡妻的名字,這個裡見家的死士,閉目含笑而逝。
石黑。
他抬起頭,像是聽到石黑的聲音。
萬鬼之王嗎?
重新挺起肩膀。靜,我會找到你的。在那之前,我要先成為萬鬼之王。不管是幾個十一年,我都會找到你的。
我還有一生的時間可以尋找。
不管你在哪裡。即使是別人的臂彎,我也要將你贏回。在我成為萬鬼之王以後。
他戴上墨鏡,大踏步的走出密室。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5 00:42:36
第三章 以鹿島之名
住的時日久了,才發現奶奶在地方上真是名人。
許多官太太以參加鹿島家的茶會和花會為榮。等奶奶的身體好起來,就有不同的拜帖送進來。
「瞧瞧這些女人,」老奶奶輕歎,「什麼地方也沒得去,除了逛街美容以外,連茶會和花會都當是大節目來看待。」八十幾歲的奶奶穿上和服,仍然有著威嚴的風韻,「我這一倒下,多少女人家沒地方去。」
服侍老奶奶四十幾年的坪井太太輕笑,「恐怕是先生催逼著來。不能聆聽夫人的高見,這些官員先生都像沒腳蟹似的,慌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佐和子,胡扯什麼。」奶奶輕呵著她,「還不趕緊準備準備?靜子,長日無聊,你也來吧。」
正坐著喝日本茶還不算太難,只有個年輕小姐居然腿麻得站不起來。幾個太太輕抿著嘴嘲笑,羞得那位母親臉都紅了,「奈奈美!太丟人了……你還算是日本人嗎?連正坐都坐不好!……」
「我的腳也有點麻。」靜輕輕捶了捶腿,含笑著,「我在台灣久住,還是不太習慣。」
「鹿島小姐……」那個母親訥訥。
「我在美國太久了,實在受不了。」奈奈美笑出一臉燦爛,「寶生奈奈美。」她伸出手。
靜和她握了捏,「我是鹿島靜子。」
「靜子喜歡奈奈美啊?」奶奶微微一笑,「寶生太太,等等奈奈美留下來跟靜子多聊聊如何?」
寶生太太興奮得臉都紅了,「鹿……鹿島夫人,這是奈奈美的榮幸……」
「奶奶,下回我們喝下午茶吧。奶奶的紅茶我很想念呢。」靜子挽著奶奶。
「紅茶有什麼好喝的?」奶奶溺愛的拍拍她的手,「靜泡工夫茶我們喝。我有些金萱,才得獎,還沒人泡呢!下回茶會改喝工夫茶。各位,我們到前面去賞花吧!」
奈奈美跟在靜後面,「鹿島小姐,謝謝呀,要不然我媽一定會當場把我的皮剝下來。」
靜被她逗笑了,「哪有這麼嚴重?沒什麼。叫我靜子吧。」
「那你也叫我奈奈美。鹿島奶奶准我們離席了,快走快走。」她扯著靜的袖子,「我的老天!再待下去,那群官太太又要考我流派,讓我死一死算了!」
到了靜的房間,她把和服撩起來,盤腿坐著,「媽啊,就是這樣我才不想回日本!」用袖子煽風,「都正坐出蘿蔔腿來了!整個人捆得跟春卷一樣,我還呼不呼吸?」
「到美國幾年?」靜倒了水給她,她咕咕嘟嘟喝掉一整杯。
「六年。老天,早知道去了就別回來!我正準備念博士,老爹像是催命似的催我!誰不知道,他就是怕我嫁不出去。我才不想來茶會,哼,變相相親,我會不知道?先跟這些官太太見面,若有意了,就有人來提。誰希罕嫁她們那群白癡兒子!」奈奈美索性躺在塌塌米上,大聲歎氣。
「念到哈佛的白癡也不多呢。」靜正經八百的,這些官家少爺幾乎都有高學歷。
「念到哈佛又怎樣?」奈奈美很不耐煩,「要不就是繫在媽媽裙角,砸了大拇指也哭著要媽媽秀秀,要不就不把女人當人,把媽媽看成老媽子的笨蛋!還是白——癡——」
靜笑了起來,心裡很喜歡這個爽快的女孩子。
「然後呢?」靜問,「你還要回去攻讀博士嗎?」
她搖搖頭,「我又不那麼愛唸書。只是逃避結婚而已。我爹給我兩條路,一條結婚,一條找份他認可的工作。」她笑,滿臉慧黠,「我寧可工作。」
「哦?想做什麼呢?你父親是大藏省官員,不太可能有他看得上眼的工作吧。」鹿島奶奶微笑著進來。
本來癱著的奈奈美趕緊坐好,「鹿島夫人。」
「別來那些客套了,」奶奶不耐煩,「想做什麼?」
奈奈美的臉上有晶光,「從政。從選參議員開始!」
靜子呆了一呆,「不是說不可能,但是……」
奶奶卻笑了,「好個有趣的女孩。你才幾歲,就想從政?這可不是一份工作而已。」
「話不是這麼說,鹿島天人。」她正色,「我在美國可是念政治的呢。我也當了費絲紐議員很久的助理。跟他國比起來,日本的女人還是處於非常不公平的地位。不管是工作還是婚姻,女人還是深受壓迫的一群。想要達到公平,就得讓女人自己爭取。我是年輕沒錯,但是現在不開始準備,等我到了年紀,拿什麼當首相?」
「首相?」靜和奶奶異口同聲。
「對!」她信心十足的昂首,「我要當日本第一個女性首相。絕對不讓柴契爾夫人專美於前!」
奶奶放聲大笑,「好志向!就是這種氣魄!你最好有相同的勇氣和智慧,要不然……」她眼睛一橫,「你會被政壇吞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不,還不到政壇,你就會屍骨無存了。」
「這可不是我婚前的消遣!」奈奈美很認真,「這是我終生的志願。我不結婚!」
奶奶望了她好一會兒,「我老了,幫不上你什麼忙。不過,靜子,你幫她吧。就為了……日本第一個女首相。好好幫我看看,她能做到哪裡。」
不過以為奶奶在說笑,沒想到,奶奶居然要她帶著奈奈美去地方上的政治團體打招呼。
「奶奶!」靜覺得不安,「我不懂這些……」
「你不用懂。當然,想懂也可以。靜子,你沒有野心,是奶奶覺得很遺憾的地方。這女孩子很有趣,」奶奶笑得很暢懷,「這是好事一件呢!總算有點事情可以消遣了。和平的光景過多了,也想找點有趣的事情做做。」她吩咐山本雄之,「雄之,你也跟她們去。我已經跟奈奈美的父親打過招呼了。等等我還有茶會,就不陪你們了。這可比那些官夫人有趣多了。」
奶奶到底是什麼人?她越來越驚異。只是打聲「招呼」,政客就得聽她的?連大藏省的官員也是?
和參加茶會的夫人們擦肩而過,她們有禮的和靜打招呼;說不上為什麼,這些夫人不論教養還是氣質,都不輸官夫人,卻有種難以說明的氣質在……
「她們是銀座第一流的媽媽桑。」雄之看出她的困惑,笑著幫她開車門。
媽媽桑?那樣好氣質風度?回思一想,奶奶為什麼跟這些風塵界的英雌也有交情?
看靜只是靜默,雄之忍不住,「你不想問?」
「奶奶想告訴我,就會告訴我。」她還是一派沉穩。
他望了靜半天,「我突然覺得,是你繼承鹿島這個姓,真是太好了。如何,當我的女人吧?」即使冷淡自持,靜還是因著雄之的話驚愕了一下。
「不。」她轉頭望著車窗外。
「不?」雄之試著說服她,「你不要想都不想,馬上回絕,這樣是很沒有禮貌的。」
「不。」
「我們生的孩子可以姓鹿島!」
「不。奶奶還有其他子女。」
「他們統統不姓鹿島!我懂了,你不知道鹿島夫人的先生是招贅的吧?那些孩子都跟她先生姓,畢竟他們無心繼承鹿島家……」雄之冷哼一聲,「一群軟腳蝦。真不知道令人尊敬的鹿島夫人,怎麼會生出這堆廢物。」
只有我?沒有血緣的孫女?
「姓氏不重要。」
雄之將車停在路邊,拉開靜的車門,靜無畏的看著這個偉岸男子,卻沒有出來的打算。
「姓氏不重要。只是我以為,這樣比較容易說服你。」雄之背光看著她,只有雙眼炯炯有神的像是準備狩獵的狼,「我要你。或者說,我迷上你了。我從來不曾送過女人衣物。」
「如果你指的是那套友禪,」靜輕輕的揚起眼,「那你可以收回去。我會付乾洗費。」
雄之望了她好一會兒,突然仰天笑了起來,「果然是我山本雄之看上的女人。好樣的!鹿島靜子,我一定要娶你。不管需要多少時間,我都會堅持下去。」
靜輕笑一聲,慢條斯裡的,「你儘管堅持你的堅持。那是你的時間、你的人生,與我無關。」
雄之禮貌的把車門關上,豪氣干雲的坐進駕駛座,「你是第一個讓我這麼迷的女人!我會照規矩來追求你的……啊,我真是迫不急待……」
「你可以迫不急待,」靜打開車窗,點起煙,「讓我能平安看到奈奈美就行了。」
真是了不起的女人。雄之對她越來越欽佩,也越來越激起他的勝負心。開車開得宛如飛機低飛,靜卻連眉毛都不動一下,那樣的泰然自若。
和奈奈美到處拜訪,不管是怎樣的三教九流,靜淺淺的笑不但征服了這票頑固的老頭,也讓幾個年輕議員傾心不已。
「再瞪下去,眼珠子要掉出來了。」奈奈美覺得無奈,她下來喝水,靜還很有耐性的跟民本黨的黨魁寒暄,「那老頭老得可以進棺材了,媽的還拚命想吃豆腐。」她手搭涼棚,「難得靜這樣好耐性。」
「昨天她跟我說,就算是做義工,慰問無依孤苦老人。」但是看那老色狼拉靜的手,他幾乎想咬斷那死老頭的脖子。
「你呀,這樣瞪有什麼用啁?」奈奈美叉腰,「你真的想追靜子?我怎麼看不出來啊?」
「要不然要怎麼追?」他討厭這個跋扈的女人很久了。
「約會啊,約會!大哥。你現在在這裡探頭探腦,成天當她司機有什麼用?剛開始時出手倒是很大方,怎麼現在連個花硬子都看不到?」奈奈美拍他的腦袋,「你到底有沒有追過女人?」
雄之的臉又育又白,算是默認了。當初只當她是普通女人,不過是為了櫻花下的一抹倩影心動了。熟識起來,一想到送她整套的和服像是一種頤指氣使的輕辱,反而覺得坐立難安。
「媽啊!這年頭還有沒追過女人的男人?你住在哪?你是高野的和尚嗎?」奈奈美罵了他一頓,耳提面命了一大堆,「記住!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真誠,知道嗎?把你真實的一面秀給她看!」
真實的一面……真的嗎?
他把靜載到事務所。
「這裡是……」靜看著門口,有點時空交錯的感覺。
「這裡是鹿島會,我是會長。」組員瞪大了眼睛看著會長帶了清麗的靜進來,每個人滿臉的不可置信。
那個討厭女人的山本會長?
「看什麼看?」雄之大喝,「這麼沒禮貌?這位是鹿島夫人的孫女,鹿島靜子小姐。還不趕快打招呼!」
組員全部跳起來,「靜子小姐日安!」全都是九十度大鞠躬。比對雄之還畢恭畢敬。
「各位日安。」靜有點訝異,很快也平靜下來。早就猜到應該是這樣,只是沒想到陣仗這麼大。
「我以為是山本會。」她對著雄之微笑。
「唉?」雄之驚訝,「鹿島夫人從來沒跟你說過嗎?」
說什麼?
「鹿島會的歷史和鹿島會的姬君傳說?從來沒有?」雄之笑咧了嘴,太好了,越在意靜子,他越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麼。這可是很長的故事,可以說很久很久呢。
「會長,會長!」組員緊張的搶進,「山本會長!有客來訪!」
「叫他回去!沒看到鹿島家的姬君在這裡嗎?」雄之老大不耐煩,「就算是民本黨的黨魁我也不見!沒有預約見什麼?」
「但是……」組員緊張的說,「是鬼塚聯合的總長,木村直雄啊!」
「木村總長?」雄之緊張的站起來,「靜子,不好意思。有重要的客人來了,你先到裡面房間坐一下……」
靜含笑著站起來,臉色卻蒼白的像是紙一樣。
「鹿島小姐?姬君?怎麼了?您臉色很難看。」原本要引她到小客廳的組員大大的緊張起來。
「我沒事。」靜很快的恢復鎮定,「只是有點不太舒服……山本會長有重要客人,我先回去吧。」
低著頭從寒暄的客人身邊悄悄溜過,雖然只是匆匆一瞥……
是深雪。
他長大了……少年時嬌麗的俊秀經過光陰,變得穩重而端凝。舉手投足的自信,看得出來,他習於發號施令。他還戴著墨鏡?居然還記得當初的誓言?
不管看起來多泰然,她緊緊抓住胸口的手,指尖都白了。
深雪。
這麼長遠的光陰……沒想到,看到他的時候,心裡的悸動,就像是遙遠歲月的初戀。
他還活著,看起來活得很好。感謝上蒼,真的感謝您。
「唉?鹿島小姐怎麼回去了?」雄之有點焦急。
「鹿島小姐有點不舒服……」組員解釋著。
「不舒服?她身體不好,這幾天跟著那個瘋婆子東奔西跑,一定把她累壞了。多派幾個人送她回去,記得先叫醫生,聽到沒有?」轉過頭才意識到深雪的存在,「不好意思……」
深雪望著靜的背影,一瞬間失了神。思念過度嗎?為什麼總是看到她的背影,「這位是……」
雄之漲紅了臉,訥訥地居然不知道該怎麼介紹。
副會長早意會了,「木村總長,那是我們大嫂。」
「還沒有啦!」他連耳朵都燒得通紅。遲來的戀愛難倒了這個大風大浪滾過來的豪氣男兒,「那是……那是鹿島家的小姐。」
鹿島家?連深雪對這個古老的世家都抱持著敬意,「是鹿島家的姬君?真是失敬了。果然是非常適合的對象……」
鹿島家的小姐嗎?那味道,真像是靜。將來找到靜,一定要告訴她:
靜,你知道嗎?我遇到傳說中的鹿島姬君了。她和你的背影驚人的相似呢,連味道都相同。你知道鹿島的姬君嗎?這是個很悲壯的傳說,我慢慢說給你聽……
***
「姬君傳說?」奶奶正在插花,不覺停了剪子,「雄之說的?這些年輕人想什麼?鹿島從我父親那代就不立姬君了。」
「……鹿島會真的是鹿島家的嗎?」她只是想確定一下。
「以後不是了。」奶奶繼續插花,「我的子女沒有人想繼承鹿島家,我那弟弟縱慾過度,卻連個小孩也沒生。也好,讓他們繼承,不出三年就沒有鹿島會了。現在鹿島會是靠組員傳承的。」
「……想聽?」奶奶輕笑一聲,「你這個樣子,像是小時候乖乖等我講故事一樣。」
鹿島家是個悠遠的武士世家,領土雖小,領主卻以與民同甘共苦聞名。
「當初戰國紛起,鹿島家遭兵禍幾乎全滅,初代姬君抱著家徽匆匆逃出,跟隨她的有十八個死士。據說這位名叫『初代』的姬君既賢且慧,拿中國人物來說,可比諸葛亮。她設奇襲,讓十八死士拿下了敵軍大將的頭,又巧設機關,讓十倍於己的兵力幾乎全軍覆沒,繼承了鹿島家。說也奇怪,三代姬君都生女兒,後來神諭只有姬君才能保鹿島家平安昌盛,所以就算有了男兒,也會奉姬君為主。」
她把花插好,調整了一下。
「一直到明治維新,鹿島家的土地被謀奪了,又獲罪,本來與天皇出於同源的明姬君被迫流浪到江戶,她的死士和佃農跟來不少。江戶那時亂得很,原木只是自保的浪人團體,漸漸有了組織,明姬君就在江戶立起山頭,成了江戶的地下霸主。」
歲月流轉,鹿島會仍然講舊時代的情義,漸漸不再是東京的霸主。原本身為貴族的鹿島家又抱緊了自尊不放,終於淪為東京一個小小的幫派。
「小小的?」靜笑了,讓黑白兩道小心翼翼的前來請益,就是這「小小」的鹿島家!
「比起曾經風光一時的自組,和現在橫掃全國的鬼塚聯合,鹿島會當然是小小的。」奶奶唇角有著隱隱的笑意,「鹿島家和鹿島會的淵源,就到我這代為止。我祖父是有野心的,他認為力量就是一切。祖父廢立姬君,改由男子繼承,所以鹿島會才會由我那破爛不成材的弟弟繼承。」她的目光瞄向遙遠的虛空,「最終,我還是得收拾他半生留下的殘局啊……靜子,我真真累了。雄之很好,鹿島會交給他,總比論血緣不論能力強多了。」
她歎口氣,「靜子,我希望你平靜過日。並不是說,你沒有能力入主鹿島會。我鹿島政子的孫女,怎麼會沒有能力?只是……」
她的神情有些悲傷,「你沒有野心。只為了責任扛起鹿島會,對你是太沉重的負擔。比起你,奈奈美還適合點。我知道雄之對你的心意。但是接不接受,全看你。如果你接受了,等於鹿島會又回到鹿島家了。」
「……」靜直視著奶奶,「靜子沒這樣的打算。」
「我知道。」奶奶笑了,「對了,靜子,下次你若遇到銀座的媽媽桑,可要比對官夫人恭敬些。」她的微笑很神秘,「你要知道,一手創立鹿島會的明姬君,可曾是江戶第一花魁。不但如此,她還曾跟敵對的風林組頭目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戀……」她閉上眼睛,「只是,她選擇了鹿島會,親手殺了她心愛的人。」
花魁?!靜終於明白身為貴族的鹿島家何以與風塵界有這麼深的淵源。
明姬君啊……是怎樣的決心讓她下手殺死自己愛人的?
***
當夜靜在睡夢中,似乎見到了梳著繁複髮髻,身穿華麗和服,神情倨傲的明姬君。流落風塵的她,無意間遺落了自己的心。
「如果你不停止對鹿島會動手,」她厲聲說,「下次衝突的時候,我會取下你的頭!」
頭目不為所動,「明,跟我走吧!鹿島會能給你什麼?女人的幸福在家庭。忘記你曾經是姬君,也忘記鹿島會吧。一山不容二虎,大頭目已經下達殲滅鹿島會的命令,你無法倖免!」
「我不能背離鹿島會!我是鹿島家的明姬君!為什麼不是你跟我走?」她一拍扶手,美艷的嬌容卻有著不可動搖的決心。
「你現在已經是墮落風塵的明太夫了!」頭目憤怒,充滿男子氣概的臉同樣的剛毅,「我決不能背棄山林組!這是男子漢的情義!」
「沒什麼好說的!」明姬君將杯子摔破。「你我恩斷義絕,正如此杯。」
頭目站起來,默默的看著她,轉身離開。
如果你是明姬君,為什麼要身先士卒的廝殺?你的渴望是什麼?你用短劍殺死愛人時,你的心裡想著什麼?
紛飛的杏花春雨啊……明姬君,在你頰上蜿蜒的,是雨還是淚?
你背負著家族和死士們的期望,到底有多麼沉重?
醒過來的時候,靜有點不知道,是真是幻。只是,她還記得最後一幕。明姬君的神情,多麼像自己。
因為如此,她不敢仔細看躺在地上的那個人……
窗外的明月如此皎沽。映得庭院像是蒙了一層晶瑩的雪。這不會是我的宿命。她安慰著自己。
我不是極道中人,也和深雪不會有任何交集。
心口微微的疼痛,她深吸幾口氣。什麼時候,深雪進駐到她的心裡呢?應該是他那種義無反顧的堅持吧。
這樣濃烈的愛意強烈的衝擊她平靜無波的心,讓她膽怯的走出那一步,又一步。
因為深雪是這樣愛她,她也不知不覺的柔軟下來。因為她的柔軟,所以深雪更濃烈,她也只能回報。
像是一個迴圈,無止無盡。
這個迴圈像是心口一根絕望的刺,思量到的時候總是痛苦不堪,夾雜著狂喜的甜蜜。
這是永遠也醫治不好的心疾。
明姬君哪……你也體會過這種心疾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5 00:43:05
第四章 純白之鬼
「那麼,會議到此結束。」深雪墨鏡後的表情莫測高深,他朝市川一點頭,市川就像是他的影子,急急的走過來。
「有什麼消息?」深雪一面朝外走著,一面接過秘書遞給他的行事歷。
「鬼塚健次……」市川壓低噪音,「應該在關西右京組那裡。」
「關西?」深雪冷笑,「怎麼,他們想踩著這個棄子,把魔掌伸進東京?」
鬼塚健次當真走投無路了?深雪的冷笑更深。原本以為鬼塚的王子復仇記會精彩一點,沒想到匆匆落幕。光靠姓氏有什麼用?現在的鬼塚聯合已經不是當初的鬼塚會了。
極道啊……小說電影怎樣的稱頌極道情義,都只是文人的浪漫而已。真正的極道,沒有什麼情義,只有無止盡的修羅場,每個都是紅著眼睛準備廝殺的野獸。
當初他的父親弒殺了鬼塚會長,嫁禍給敵對的組織,殲滅了該組織後,順理成章的成了鬼塚會的會長。等深雪繼承了鬼塚會,短短幾年征服了東京幾個組織,搖身一變成為控制整個東京的鬼塚聯合後,又冒出個鬼塚會長情婦的兒子,宣稱擁有鬼塚會的繼承權。
真可惜。野心比不上統合力。得到大半的鬼塚會幹部的支持,卻還是讓他打了個落花流水。
也好,趁機整肅異己。他正愁著不曉得怎樣叫那些死老頭滾蛋。
「找到他的下落沒有?」深雪轉過身來,半邊身讓陽光照得通亮,幾個女職員愛慕的看著這個高高在上的總裁。
「他應該躲在坪井家。但是,我們不方便直接衝進坪井議員的住宅裡。」
「隨他躲吧,這跟坐牢有什麼兩樣?」深雪恢復面無表情的樣子,「只要他敢踏出一步……殺。」聲音的冷冽讓市川這種大風大浪滾過來的人都膽寒。
他不是沒有腦筋只會往前殺戮的極道。表面上,木村直雄是迅獅企業的總裁,花錢買下一個企業對他來說根本沒什麼,但是,在他手裡,原本小小的迅獅迅速的成為跨國的大企業。當然,黑白兩道關係靈活是原因之一,深雪超人一等的經營能力更是迅獅壯大的緣故。
警視廳對他咬牙切齒還是抓不到深雪的小辮子。對於一個無前科的企業總裁,他們沒有下手的餘地。
要栽贓都無從栽起,不要說毒品,連煙都不沾,潔身自愛到廳長都罵他變態的地步。
「連銀座都不去?!」廳長罵他的下屬,「笨蛋!沒有這種事情!他一定有弱點。吃喝嫖賭樣樣沒有?沒有這種極道人,快給我去找!」
警官們嘀嘀咕咕,就是有,又能怎麼辦?
「拜託你生一點前科讓我抓,」深雪大學同學去他那兒喝茶,抱怨著,「違規停車如何?就算是違規停車,我也能交差呀!」他拿帽子來扇風,一把搶去深雪的茶,咕咕嘟嘟的喝掉。
每個人都害怕的鬼塚總長只是無奈的笑著,市川面上無光的喝斥他:「一郎!搞什麼?你那是什麼態度?這是對少爺的態度嗎?」
深雪笑著制止他,「市川,一郎是你的兒子,卻是我的同學呢。」他靠回沙發,「一郎,你們父子也好笑,父親是極道人,兒子卻幹警官?」
兩個人異口同聲。「他才不是我老爸!」「他才不是我兒子!」
冷哼一聲,「他早把我趕出家門了不是?」
「我才不想要你這種不肖子!」
「老爸,你小心點,不要讓我抓到你,我一定會請你去牢裡頤養天年!」
「你才小心點,插手黑道火拚的時候,別讓我打穿了你的頭!」
看著這對父子怒目相視,深雪難得的笑出來。「一郎,我的司機很循規蹈矩,不會違規停車。警視廳多加把勁如何?一定有我的犯罪證據的。」他交叉著手,「只是你們太不用功了。怎麼?就為這個來找我?」
「我改行去寫小說算了,老是被廳長罵,還要聽你譏諷我。」一郎抱怨,「當然不是。你不是說我可以寫你的事情?」他丟了一本草稿,「這是我寫的。到底你的曙光女神找到沒有?」
深雪的表情一黯,「還沒有消息。」他翻了翻,「我會拜讀的。」
「我看你趕緊別幹警察了吧。當鷹爪子鞠躬哈腰的很過瘴?」市川冷言冷語,「不過,當作家?你要不要鏡子?需要的話,我派人送一面給你。別浪費少爺的時間了。」
「你留著自己照吧!死老爸!」一郎站了起來。
「怎麼樣?!」市川也捲袖子。
「好了!」深雪大喝,「要打出去打。」
聽著外面呼喝的聲音,深雪搖搖頭,這對父子打招呼的方法令人難以瞭解。
他專心的看著這部草稿,往事一幕幕地在眼底流轉。心口微微刺痛,這是終身無法痊癒的心疾。
一郎鼻青勝腫的進來,「深雪。」
「寫得很好。」他揉揉鼻根,「真的很好。」
「祝你早日找到曙光女神。」一郎拿起帽子,「對了,你那件近郊開發案,還是鬆一鬆手吧。有議員盯上你了。」
「議員?不是議長?」深雪恢復冷漠的神情。
「議長還能用錢打發呢,這女人可是根可怕的。」想到她,一郎打了個寒顫,「她綽號叫驅魔娘娘,才進議會不久,整個議會天翻地覆。打不死,罵不退,送錢不收。聽說她後台很硬……」
「寶生奈奈美?」深雪聽聞過她,「怎麼?她對那個案子有什麼意見?」
「不是有個開雜貨店的婆婆不願意遷離?」一郎把帽子戴好,「現在她要幫婆婆出頭了,你可小心些。」
深雪冷笑,「她若擋得住我,儘管來試試看。」
好整以暇的等寶生奈奈美上門,「讓她等。」他吩咐秘書。
「是。寶生議員說,為了節省大家的時間,請您先看看這個紙條。」
他伸手拿過紙條,上面只寫了一行中文字:
當雪深的日子
深雪只覺得腦們轟然一聲,「叫她進來。」
「唉?」秘書愣住了。
「沒聽到嗎?」深雪失控的大怒,「快叫她進來!」
秘書狼狽的跑出去,跟他這麼久,還沒見過總裁發怒的樣子。
「你好,我是寶生奈奈美。」奈奈美充滿自信的進來。
「然後呢?」他大吼。
「然後?『當雪深的日子』嗎?」她逼近一步,「當雪深的日子,春天就要來臨。冰與霜哭泣著,在稍頭垂著淚,點點滴滴……」
深雪一把抓住她,「她在哪裡?」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她昂首,「我雖然是女人,也嚴守著『信義』二字。她要我不能告訴你她的去處,撕裂了嘴也不能說。」
深雪從齒縫一字一句的逼出來,「我起碼有一千種方法讓你說。」
「她是我的密友!」奈奈美一點都不害怕,「你覺得……『她』會希望看到你的一千種方法嗎?」
深雪鬆了手。
「我帶來她的口信。她希望你放手,饒過那個可憐的婆婆。婆婆想在她的小店老死。她的日子也不多了,請你成全。我帶來了更改的計劃書,我相信這不至於使你的開發案損失太多。」
「放著!」他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我只想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她很好。」奈奈美回答,「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對於你信守誓言還戴著墨鏡……她希望你不要自苦若此。」
「沒有見到她之前,我不可能自毀誓言!」深雪深吸一口氣,「要等我,叫她一定要等我!」
奈奈美驚異的看著這個人人懼怕的極道君王,「……『她』已臨不惑之年……」
「就算到八十歲滿臉皺紋斷手斷腳,她還是我的人!」天啊,他已經忍受不住了,「逃到天涯海角也還是我的人!」
「……她會是你惟一的弱點。」奈奈美不忍起來,「她不是討厭這種宿命才……」
「我會不知道?!」他一拍桌子,所有的東西都一跳,「我這十一年苦心經營是為什麼?就為了當上萬鬼之王可以去接她!到那一天,就算她不願意,我也會把她捆來!去她媽的什麼弱點!」他把所有東西都掃下來,「她逃好了!我一定會找到她的!我一定會去接她,就算是為她死也沒關係!就這樣告訴她,聽到沒有!」
奈奈美嚇著了,被這個俊秀男子的氣勢震懾住,「我會轉告。」
等奈奈美走了以後,他勉強自己平復下來,聲音還是帶著焦躁,「把寶生奈奈美的資料找出來!」
***
翻閱寶生奈奈美的資料。去年才回國的小女人,父親在大藏省。支持她龐大競選經費的是……鹿島家?
「鹿島夫人?」果然是很硬的後台。
「不,是鹿島小姐。鹿島夫人的孫女。」市川回答。
他想起那個背影,有點失望。千金小姐的消遣?極道玩膩了,改玩政治?這些千金小姐真是令人受不了。
回國……他重新審視奈奈美的資料,靜難道在美國與她相識?照時間點來推算,是有可能的。
「派人到華盛頓查看看。」深雪吩咐。市川卻動也不動。
「市川!」
「深雪少爺,」只在沒有人的時候,市川才會這樣叫他,「我很清楚靜小姐在您心目中的地位。現在卻不是能接她的時機。您要知道鬼塚健次……」
「喪家犬有什麼好怕的?」他勃然大怒,「快去找!」
「現在還不是時候!」市川急了,「讓靜小姐安靜的躲在人海裡吧!若是讓人知道靜小姐是您惟一而重大的弱點,鬼塚絕對不會放過的!」
「除了那只喪家犬,全日本有誰敢違抗我?!」他站起來,「市川,我命令你全力去找!我說現在就是時候!」
市川張了張嘴,還是頹然的說,「是。」
他當然知道市川說得對。但是……就差一步。難道要為了那只喪家犬放棄?
早晚會滅了那只喪家犬,或許連關西的勢力一起陪葬。我要每個人都知道,我就是萬鬼之王。
誰也別想動我的人!
***
即使躺在情婦的身邊,他還是冷著臉,墨鏡也沒拿下來。
喘息韌定的涼子擁住他,豐美的唇吐出蛙惑的言語,「總長,你好久沒來,涼子好想你啊……」曲線玲瓏,令男人血脈賁張的嬌軀緊緊靠著赤裸的深雪,他卻閉上眼睛,沒睬她。
涼子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她將頭髮留得極長,盡量不施脂粉,只要是總長的喜好,她都盡力達成了,甚至為了總長去學中文。
的確得到了他的身體,心卻連邊都摸不到。
「戴著墨鏡睡很不舒服吧?」她大膽的伸向深雪的禁忌,「我幫你……啊——」還來不及靠近,深雪已經扭過她的手。
「總長,好痛……」她皺著眉,婉轉嬌啼,「總長……」
「痛?」深雪面無表情,「若是你敢拿下墨鏡,挖眼睛的時候,恐怕更痛。」他將涼子一推,下床開始穿衣。
「木村直雄!」涼子發怒起來,「我跟你這麼多年,居然還不是你最愛的人?你的眼睛不是只給愛人看嗎?」
「你的確不是。」他穿好衣服,冷冷的看她,「當初你說只要待在我身邊,不需要我任何承諾,不是嗎?如果你想走,請便。」
「站住!」她氣得發抖,「你對我到底有什麼不滿?我並不是什麼低三下四的女人,我是藥師涼子!若不是我的緣故,你能成功合併藥師組嗎?我可是僅次於鬼塚會的藥師組之女!除了我,還有誰堪配你的!」
「我對你沒什麼不滿,不過,現在有了。你實在太吵。」深雪冷漠的開門,「死心吧。我早對你說過,你不是我的曙光女神。若是你覺得藥師組跟鬼塚聯合合併太委屈,要脫離也可以。只是被剿滅的時候,千萬不要哭。」他推推墨鏡,俊秀的臉有著一絲殘酷的笑,「我不會同情的。」
「你這個鬼!果然和你的外號一樣,是純白之鬼!」涼子哭罵的聲音從後面追來,「你太過分了……我這樣對你……我要詛咒你一輩子……嗚嗚……」
「這樣不太好吧?」市川有點頭痛,「她畢竟是藥師會長惟一的掌上明珠……」
「不自量力的女人。」他朝後面橫了一眼,「愚蠢是無藥可救的。姓氏?姓氏代表什麼?跟鬼塚一樣是靠著姓氏橫行的笨蛋!日本就是被這些千金少爺弄得死氣沉沉的!」
走出充滿香氣的大樓,他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若是靜看到他現在這樣,一定會很害怕吧?
純白之鬼。他很清楚這個外號。殘酷而無情的鬼魅,冷笑著摧毀擋在前面的障礙。
「去神社。」
他慢慢的爬上神社的階梯,讓自己的心澄靜下來。虔誠的雙手合十。神明啊……我並不怕墮落地獄,我已經在地獄中了。但是請您,請您將靜賜給我。
請您保佑靜平安。這是我惟一的祈求,能夠付出一切的祈求。即使我已經墮入鬼道。
請聽我的祈求。
**
「不見他?」奈奈美試著說服靜,「為什麼?他有拋棄生命的決心……他對你連我都動容!你……」
靜的笑淡得幾乎看不見,「我沒有。不,不是我的生命,是他的。我太怯懦,不敢看他的屍首。」
「他是這樣愛你!」
「我也是。」靜少有的激動,又馬上恢復平靜,「他並不是真的愛我。奈奈美,你不明白。他……他是個很寂寞的人。這世界上幾乎沒有他的親人存在。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人都需要寄托,但是一個連喝水都怕下毒的人,實在很難跟人交心。他只能寄托在遙遠的家教老師身上。」她微笑,有些苦澀,「歲月美化了那段邂逅,剛好成了他的支撐。我很樂意……很樂意變成他那永遠不謀面的支柱。」
用力嚥下滿喉的痛楚,「我是他惟一,卻也不會被人發現的弱點。只要我躲得夠好,他可以毫無牽掛的往上爬,爬到沒有人敢傷害他的頂端。如果真的在一起生活,可能就不一樣了。」
「那你呢?」奈奈美大聲起來,「你呢?你也美化了那段邂逅嗎?」
靜不回答,顫抖著想點起煙,奈奈美生氣的搶下來,「你害怕了吧?對不對?你害怕到他身邊,可能要承擔他的死亡和他可能不愛你的真相!我還以為你很勇敢呢,原來不是勇敢,那是不在乎!你對這世界的一切都不在乎了,該不會你在等死吧?你才幾歲呀?你在等你死掉的時候,就可以凝固這一切?可以抱著永遠不會崩潰的美好戀情死掉?」
「住口!」靜發怒,「你是誰?你一定要將腐敗揚起清澈的水面之上?」
「我是你的朋友。」奈奈美深深吸氣,「我是你的朋友!喜歡你、敬愛你的朋友!崇拜你這個鹿島姬君的朋友!第一次看到你,我在心裡大喊一聲『天啊,我終於親眼見到鹿島姬君』,就算後來知道你是台灣女子,還是沒有減輕這種驚歎。」她用手背擦去眼淚,「明姬君那麼勇敢,為什麼你沒有任何負擔,卻這麼怯懦?」
沉默在她們之間無聲的流蕩,只有奈奈美吸鼻子的聲音。
「我是怯懦。」靜終於開口,淡淡的笑,「奈奈美,你說的都對。我並不相信愛情,每個人的愛情都有配額。有人深廣如誨洋,像你,像深雪。我?我只得一個香水瓶子那麼多。有人把我的愛情揮霍的幾乎全盡,能留給深雪的,恐怕只有幾CC.但是,我非常珍愛這剩下的芳香。我是自私的……自私的希望深雪好好活著,希望永遠不知道他會不會遺忘我。」她仰望明月,虔誠的,「我是承受不住這種愛情的壞空。但是,我並非在等死。我會睜開眼睛等著我的結局。」
她輕笑,「前提是,深雪活得好好的。」
***
他將槍收起來,望著地上的屍首。
「總長!」市川解決了剩下的殺手,緊張的奔過來,「你還好吧?」
「我活得好好的。把這裡清理一下。」
是女人的怨恨,還是喪家犬的最後反撲?倒是太小看裡見家死士的忠心了。
「市川,兄弟們的傷亡如何?」他不放心的問。
「屬下該死。」他很愧疚,這麼盡力,還是讓殺手驚動了深雪,「兄弟們五人輕傷,兩人重傷,沒有人死亡。」
「那就好。」他好整以暇,「你們都是我重要的死土,不該受到任何傷害。」
有了他們,簡直像是有了千軍萬馬。日漸疲弱的日本社會,只剩下裡見家和鹿島家有著忠肝義膽的敢死之士。
「除了你們,我還能相信誰?」他喃喃自語。
若說他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整合東京的幫派,靠的不完全是實力,而是弱化過甚的組會,沒有捨身忘己的死土,只有短視近利、勇於內鬥怯於外戰的幫眾。
他對鹿島會另眼相待,也是為了對鹿島家的死士表達他的敬意。
「我不明白。」深雪深思一下,「為什麼有人敢對我發動奇襲?」
「屬下也不明白。」市川聽取來報,覺得很奇怪。「我們各個分會也遭到程度不一的騷擾。」
「同時嗎?」深雪更困惑了。
「是。」
「哪裡人?」他越來越驚疑不定。
「正在逼問中。」
這些殺手都有關西口音。若是鬼塚的反撲,規模實在太小了點。這短短的幾小時突襲,能夠有什麼效果?
他有山雨欲來的感覺。
他的手機響了,只有幾個人知道他的號碼。
「喂?」
「深雪,沒空跟你客套了!」一郎壓低了聲音,焦急的說,「鹿島家遭襲了!鹿島夫人過世!山本雄之以謀殺罪被抓了起來,現在盛傳是你那兒搞的鬼,你要當心,鹿島家的死士不是好惹的!」喀的一聲,一郎收線了。
「鹿島夫人死了?」他恍然,不禁咬牙切齒。「快!現在出發到鹿島家!」
***
真是淒慘的景況。原本莊嚴肅穆的鹿島家被燒得面目全非,救護車抬出了好些屍首和傷患,幾個輕傷的幫眾在門口掉眼淚。
鹿島家威鎮一方,沒有人敢輕易對他們動手。再者,鹿島會自從山本雄之接手後,所有的糾紛都直接找鹿島會,到底是誰有膽子對鹿島夫人下手?
或許因為承平久了,疏於防範,居然被侵入到謀殺了女主人。
「木村直雄!」幾個還在擦眼淚幫眾眼尖,看見深雪,怒吼著衝上來,「你還有臉過來!」
正要回話,平常吊兒郎當的副會長吼住幫眾,「不得無禮!」他深深頓首,「很抱歉,鬼塚總長。鹿島會遭逢巨變,無法接待您。弟兄還有些情緒失控,請勿見怪。」
深雪莊嚴的回禮,「鬼塚聯合與貴會向來交好,怎麼會見怪?只是方纔我們也受襲,救援來遲,實在非常抱歉。」
「不要貓哭耗子假慈悲了!」
「鬼塚聯合想要鹿島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居然殺了我們的姬君,我們鹿島會跟你們鬼塚勢不兩立!」底下幫眾一片叫囂。
「殺了鹿島夫人對我有什麼好處?」深雪的聲音渾厚的傳了很遠,「對鬼塚聯合有什麼好處?除了激起鹿島家的死士迫殺?」
「恐怕你的初衷不是殺了鹿島夫人,」一個陰冽的聲音傳出來,「有裡見家的死士還不夠?你本來是想挾持鹿島天人,好來個『挾天子以令諸侯』吧?」
短暫的靜默後,幫眾群情更激昂。
「一定是這樣的!」
「殺掉純白之鬼!」
「替我們姬君血祭!」
「一切都還是猜測吧了,副會長不耐煩的制止所有人,」總會水落石出的!先查證過後……「
幾聲槍響,饒是市川身手快,還是讓深雪肩上中了一槍。場面馬上亂成一團。
「市川!」深雪怒吼,「你怎麼樣?」
「我穿防彈衣……」他忍著胸口的淤青,「總長,您中槍了!」
這才發現肩膀火燒般的劇痛,他捏住傷口,「不礙事。」
「鹿島會要給鬼塚聯合一個解釋!」市川大怒起來,「我們好心來慰問,不分青紅皂白就給總長一槍!這對鬼塚聯合是莫大的侮辱!若是不把犯人抓來,就算鹿島會的死士再多,也要讓你們看看鬼塚聯合死士的志氣!走!」
坐進車子裡,深雪深吸一口氣,「市川,不對勁。這件事情不對勁。」
「我也知道不對勁。」市川幫他止血,「但是,將錯就錯吧。那個挑撥離間的人倒是提醒了我,這手段讓人不寒而粟。若是有人默默成功了,簡直是坐臥邊有把利刃相向!趁這機會滅了鹿島會,省得將來有人這麼做!」
也對。反正最後的姬君已經過世了,剩下這群無法轄治的死士只會擋在他的前面。
擋住他,就該死!他的臉森冷起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5 00:43:27
第五章 從常綠之島來的姬君
巨變突起的時候,靜還在睡眠中。
等她清醒過來,已經開始冒濃煙和火苗了。她跳起來,「奶奶!」
拉開紙門,聽到槍聲和喊叫,她低伏著身體,直奔奶奶的臥室,發現門大開著,奶奶充滿威嚴的聲音,「滾!我鹿島政子豈是別人手中的棋子?有種殺了我,想挾持我?不可能!」
「容不得你不願意……哇——」陌生的聲音響起,「那老太婆手裡有槍!」
靜想跑上前,管家卻比她快一步,「夫人!」一面舉起槍。
她衝進房間,看見奶奶倒在血泊中,管家也一身是血,護衛在奶奶的前面。
「你為什麼開槍?!」蒙面人大罵,「這下子她活不成了,我們要挾持什麼?」
「她……她開槍射我……」另一個蒙面人畏縮著,「要不然……『,他指指靜,」那個……那是她的孫女,也應該是下一代姬君吧?挾持她也是一樣的。「
「呸!」蒙面人陣了一口,「你這不成材的東西,難怪奪不了鬼塚聯合!這個養孫女有什麼用?不過是個台灣女人!」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鐵青著臉,卻不露畏懼的靜,「支那女人,感謝你那卑賤的血統吧。因為這個緣故,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費子彈。」
「你不殺我,」靜抬起頭,冷靜的回答,「日後我必定報仇。」
蒙面人一怔,不禁哈哈大笑,「鹿島夫人也算是有本事的,連個支那女人都可以調教的有模有樣!只要你找得到我,」他扯下面罩,臉上有著殘酷的英俊,「我等著你來報仇。」他輕蔑的程程靜的下巴拽開。
「走!」
靜第一次感到沸騰的憤怒。
「奶奶!」她扶起閉著眼睛的奶奶,「怎麼樣了?奶奶?」
「夫人!」管家抱著她,吃力的喊,「夫人!」
鹿島天人眼睛微睜一條縫,「呵呵,懷壁其罪……我也太托大了……」她眼睛緩緩的轉動,「靜子,你還好吧?」
靜點點頭。
「不可以哭。鹿島家的姬君,沒有哭的餘地。可以流血,不能流淚。你是最後一個姬君了……」她的眼神飄忽,「我終於可以休息了。當了鹿島家八十幾年的姬君,好累呀……彥治……你在嗎?」
管家精神一振,「我在!小姐!我在這裡……」
「我想問問你……問你……」鹿島夫人說話已經很吃力了,「為什麼你從不娶妻?你這笨蛋,我介紹那麼多好女人給你……」
「我!我……我對小姐……我對小姐……」管家的眼淚和血一起流下來,「我沒忘記對小姐說過的話!」
奶奶緩緩的流下淚,嘴角卻笑著,「你這笨蛋……我鹿島政子怎麼可以嫁給個挨了耳光就畏縮不前,還比我小五歲的笨蛋?你就這樣默默的看我結婚生子,默默的看我有了孫子……也默默的看我的末路……」
「我對小姐……我對小姐……永遠……心意永遠不變!」管家嗆咳起來,血絲慢慢的流下。
「只會說這句。」奶奶閉上眼睛,「你、你就不會說,想要娶鹿島政子嗎?」聲音越來越微弱。
管家已經無力抱住鹿島夫人了,他伏在鹿島夫人的身上,「我、我真笨……政子,嫁我好嗎?」
「真是笨蛋……我偏偏對你這個笨蛋……好,我嫁你……真是,最後連求婚都要我教……沒有我,你怎麼辦……」
彥治緩緩的把眼睛閉上。他還記得第一次看到政子的時候,她才二十歲,驕傲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下,「你叫彥治?我是鹿島政子。父親說,你是我的隨身侍衛?」
那天櫻花正盛開,低垂著櫻花和粉嫩的艷容,讓他目不轉睛,忘了回答。
她輕笑,「真是笨蛋一個。」政子的笑顏,讓滿園的櫻花都失去顏色。
在她身邊護衛越久,對她越是愛慕。那個脾氣爽朗急躁的姬君啊……像是天上的月亮,可遠觀,卻永遠也不能來到他身邊。
「彥治,你在幹什麼?!」政子又驚又怒,他卻頑固的抱緊她,「小姐,我對你的心意永遠不變!不要去相親!」
頰上挨了一掌火辣,「你這笨蛋!」她瞠怒的臉龐通紅,「大笨蛋!」
原以為,小姐對他是無意的……他懊悔的要吐血。為什麼要說出來呢?不說出來的話,還可以每天看到她。
但是小姐卻執意不肯換掉他,一定要他護衛。
「誰叫你要對我無禮。」她冷哼一聲,「罰你一輩子都當我的護衛,死也不用想升上去。」
誰想升上去,他的心裡迴盪著狂喜。
那個蠻橫的小姐……他恍然,意識慢慢模糊。彆扭的小姐,一生的相伴左右的小姐……
等等我。我就過去了。怎麼可以沒有我護衛呢?我說永遠,就是永遠,這是男子漢的誓言。
靜正坐著看著他們斷氣,烈烈的火光將她的瞳孔染上緋紅的烈焰。
***
「我是下一代的姬君,鹿島靜子。」靜子深深的向鹿島會的幫眾行禮,「請多指教。」
鹿島會悄然無聲。終於有人開口,「但……但是……但是你只是鹿島夫人的養孫女。」
副會長沉默很久,「靜子小姐,你想清楚了嗎?我們得罪了鬼塚聯合,朝不保夕的現在,你真的要扛下來?」
她容顏平靜,「這是奶奶的遺命。她說我是下一代姬君。」
「從……從來沒有姬君是支那女人的!」有人不能接受。
「無禮!」雄之身邊的小弟大怒,「你對大嫂說什麼無禮的話?快道歉!」
「我是台灣女子。」靜不為所動,「但我還是鹿島家的姬君。」
「的確是無禮。」副會長慢條斯理的說,「我不管姬君從哪裡來,既然是鹿島夫人的遺命,再加上是雄之大哥的未過門妻子,的確有資格號令鹿島會。諸多指教,姬君!龍澤染參上!」
鹿島會幾乎沒有什麼阻礙就承認了她的地位。靜的心裡並沒有惶恐,只最凝重的皺緊眉。
***
「脫離國籍?」月季的聲音幾乎穿破話筒,「靜,你知不知道你在說啥?老奶奶過世你不回來,還要脫離國籍?」她在話筒那邊跳腳。
「發生很重大的事情。不,你不能來,會有生命危險的。我也不會告訴你我在哪裡。我們是夥伴吧?拜託你不要問原因,我會平安回來告訴你一切。但是,請你幫我辦好這件事情!」她掛上話筒,知道月季不管怎樣焦急,都會把事情幫她辦好。
「這樣好嗎?」龍澤搖頭,「其實你該回去。只是為了鹿島會,我得自私的將你留下。若是你願走,我也不會攔你。」
「我留下。」她簡短的回答。
「……我知道你和雄之大哥沒什麼。請原諒我得說這樣的謊言。鬼塚聯合和鹿島會有了重大的誤會,處理不當,可能整個鹿島會要全滅。人心惶惶的此時,和會長有婚約的姬君可以穩定局勢。」
「我明白。」她微笑,這樣的淡漠,「請你繼續追尋真相。我會爭取時間的。」
爭取時間?龍澤的心情越來越沉重,「你知道木村直雄會要你……」
「我知道。」她的臉嚴肅而蒼白,「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扛,連擋子彈都嫌慢。但,我還是有我可以做的事情。請你不要放過殺害奶奶的兇手。」她遞出畫像,「這是殺害我奶奶的兇手,或許可以當作線索之一。」
「我去見木村直雄。」她站起來,向來吊兒郎當的龍澤,不禁被她的氣勢震懾住,「慢著!姬君,木村直雄不會見你的!他巴不得滅了鹿島會,這麼好的機會他不會放過的。就算你去了……」
「他會見我的。」她蒼白的臉現出溫柔的微笑,「我知道。」
***
「你不見她?!你不見姬君會後悔的!裡見深雪,你不是想知道『她』的下落?你見了姬君,就可以如願以償了!」奈奈美心不甘情不願的打了電話,掛上話筒,「靜子,這是好辦法嗎?我是希望你們見面,卻不是這種時機。」
「這樣是最好的辦法。」她像是要去郊遊,不像是去送死。
「……你跟那個大老粗根本什麼也沒有!」奈奈美跳起來,「你不要小看男人的忌妒心啊!他又愛你這麼久!你告訴他實話好不好?」
「不好。」靜開始整裝,「這樣,我就不再是他最嚴重的弱點了。放心,他不會殺我。頂多頂多,留我當人質,正好可以號令鹿島會。鹿島會也算逃過一劫。等追查到兇手,解釋了誤會,他就會把我放回來了。」
「……好完美的計劃啊。」奈奈美跳得更高,「完美的我想掐死你!拜託你別去當悲劇女主角好不好?你不告訴他,我告訴他……」
「不可以!」靜厲聲,「請你不要這樣。」她又恢復理智淡漠的樣子,「奶奶死在我面前,我才覺悟到一件事:這是極道的最後結果。連聲勢赫赫的鹿島姬君都是這樣的下場,我大約也逃不過。但是,我瞭解深雪,他的死心眼是沒救了。他若恨我,我的死沒什麼;他若還愛我……深雪還不到三十歲,他的人生還那麼長!」
「靜子,你的死心眼才沒救了。」奈奈美沒好氣,「算了,我不管了。你說的也對,那傢伙才不管天災人禍,萬一你翹掉了,恐怕東京會塌一半。不過,」她指著靜的鼻子,「我跟你睹!我賭裡見深雪不會放棄你。管他媽的你嫁一千遍,小孩生到滿地丟,他死活都不會放手的。聽說台灣有娶死人的習俗是吧?娶你的牌位他都肯!如果深雪真的如我所言,你們鹿島會要支持我當上女首相;我若輸了,我就從政治路上斷念,乖乖去嫁人!如何?」
「你去嫁人吧。」靜被她逗笑了,「你這耿直的脾氣真不適合從政。」
***
「氣死我了!」奈奈美一頓啤酒杯,「老闆,再來一杯!」
一郎一面哀悼自己的錢包,一面還得勸這個火爆的高中同學,「哎呀,別生氣了,靜子說得也沒錯……」
「你說什麼?!」奈奈美美麗的眼睛射出殺人的目光。
為什麼每個人都可以用眼睛殺人?他已經被深雪殺了好幾天了,「不、不是啦,我是說,難怪深雪這兒天像是要吃人一樣,脾氣壞得要命……」如果深雪知道之前奈奈美懂得去找他全是因為自己從中穿針引線,恐怕不是用眼睛殺一殺就算了,東京灣的水泥桶地大約有分,「真是曲折離奇的故事呀,沒想到鹿島姬君會是深雪的曙光女神。」
「曙光女神?」奈奈美的火氣小了點,「什麼曙光女神?」
終於有可以降她火氣的辦法了,「就是靜呀!深雪說過,她像是一道曙光,照亮他陰黝的生命。你只聽過靜子版的故事吧?我來說說深雪版的……老闆,再來一杯啤酒!」
***
鹿島姬君會知道靜的下落?深雪坐立難安的等待著。
他只聽聞姬君是個美貌少女,和山本雄之有婚約,來自台灣……難道是靜的朋友?時間為什麼過得這麼慢?他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表。
「總長,鹿島姬君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焦急的想知道靜的消息。
當她抬起頭,深雪短短的窒息了一下。
「靜?」
她那淡淡的微笑一點都沒有變,「鬼塚總長,我是鹿島靜子。」
沉默了許久,深雪說,「退下。」
靜有點受到打擊,深雪真的不記得她了?她正要站起來,「我不是說你!」他暴躁的對市川說,「退下!不准任何人靠近這個房間半步,靠近的人,格殺勿論!」他轉頭厲聲,「靜,坐下!」用中文對她講。
沉默難堪地在他們之間流轉。魂牽夢縈的初會,居然是在這種情形下。
深雪慢慢拿下墨鏡,美麗的眼睛滿是火焰,「你就是來自常綠之島的姬君?」
「我父親是鹿島夫人的養子,我是她的養孫女。」靜沉穩的回答。
「你和山本雄之有婚約?」深雪的聲音開始醞釀怒氣。
「我想你早就聽說了。」靜還是那副淡漠的樣子。
「你既然願意做極道之妻,為什麼來日本不來找我?!」他大怒,「寶生奈奈美和你是在日本認識的吧?你明明知道要到哪裡找我!」
「……我先遇到雄之的。」
「雄之?你叫他雄之?」深雪氣得要抓狂,「我要殺了他!我看你還可以嫁給誰!誰敢娶你我就殺誰!看有誰有這種膽子!」
「你就只會殺嗎?」
靜冷冷的聲音更刺激他,深雪一把撲倒她,「你是我的女人!我的!我以為你會嫁給你學弟,或者是那個該死的劍紅;若是你走正常人的路,我還可以死心斷念,反正一生這麼長,我總可以搶回你……」他激動的模著熟悉又陌生的臉龐,這樣淡漠的靜!「居然也是個極道中人……我不准!我不准!」
他粗魯的拉扯著靜的前襟,靜既沒有哭嚷,也沒有反抗,只是別轉過臉,像娃娃一樣冷著臉,「如果這樣可以讓鹿島會逃過一劫,隨便你。」她閉上眼睛。
深雪停了手,「……你心裡只有這個?」
她緩緩的張開眼睛,冷靜的瞳孔蒙著薄薄的冰,「我是鹿島姬君,讓鹿島會存活下去,是我的使命。」下一句更讓深雪墜入冰窖,「我不能有違雄之的請托。」
「他的請托?」深雪放開她,「他的請托?」他突然大笑了起來,聲音淒厲的讓人不忍聽。
「深雪……」靜坐起來。
「不要叫我!」他吼叫的像是受傷的野獸,「你也別想離開這裡!請托是吧?好,我不動鹿島會。鹿島姬君,換我要挾天子以令諸侯了!你永遠也別想離開這裡,你就在這裡等著生下下一代姬君!」他憤怒的衝出去,一面破壞看得到的所有東西。離得很遠,還可以聽到他砸東西的聲音。
鹿島姬君……只可以流血,不能流淚。靜正坐著,手指緊緊地握成拳狀,緊到指縫滲出鮮血,在楊柳綠上面留下點點血痕。
比不上她心頭流的血。
***
這幾天,整個鬼塚聯合噤若寒蟬,連走路都不敢大聲。原本脾氣陰幫的深雪,更暴躁得人人遭殃,所以一郎來的時候,正看到在外威風凜凜的鬼塚聯合,個個躡手躡腳的走路。
如果不是想到等等要面對的狂風暴雨,他真的會笑出來。
要不是奈奈美逼著地前來探情形,他真的不想去搗那個馬蜂窩。為什麼?為什麼他高中和大學都得遇到剋星呢?讓奈奈美欺負了三年還不夠,上了大學還得讓深雪折騰?若只折磨過高中和大學也就罷了,出社會這麼久了,還是離不開這男女兩魔頭的魔掌……
正自怨自艾,身後傳來冷冰冰的聲音,「杵在這裡做什麼?到底敲不敲門?」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翻翻白眼,認命的轉過身來,難怪整個幫會戰戰兢兢,深雪現在用殺氣就可以殺人了,不用眼睛。
「你又不在裡面,敲什麼門?」真糟糕,連老爸都一副死人臉,這下事情大條了。
深雪冷然的看他一眼,「又有什麼事?」
「沒事不能來找你喝茶?」他這身老虎皮連老爸都不怕,「其實……最寶生議員……你知道的嘛,公務員跟關說是分不開的。所以廳長要我幫個小忙。」
「你跟寶生奈奈美不是高中同學?」深雪若無其事的說,一郎的頭皮都發麻了,就知道瞞他不過。他悄悄的在心裡劃十字,若能逃過這劫,他馬上改信基督教,「也對啦……誰請托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人家的姬君扣留,還不讓任何人探視,這個這個……」
深雪的眼神犀利,「你別想轉移話題。寶生奈奈美來找我談開發案的事情,是你指點的門路?」
一郎發誓,深雪一定正想著要用幾號水泥桶。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他硬著頭皮回答,「對。」
「真是好同學。」深雪聲音意外的溫柔,這下子一郎覺得自己的脖子涼了一圈,「你明知道我找靜找得這麼苦,居然連點音訊都不透露,嗯?」
「喂喂喂,我可是事先一點都不知情!」他舉起手,還是投降比較快,「奈奈美什麼也沒跟我說,一直到靜子來你這兒才告訴我的!我還被她敲了好幾頓竹槓耶!你們可不可以行行好,不要每個人都對我發脾氣?我很無辜耶!」
深雪的臉色稍霽,「算了。想來你事先的確不知道。你回去告訴寶生奈奈美,靜還好。我會把『鹿島姬君』好好的供起來,叫她不用瞎操心。」聲音還是止不住暴怒。
「老弟啊……」他對這個跳級念大學的天才同學沒轍,「你何必生這麼大的氣?不過就是婚約嘛……」
「不過?」這下他的火氣整個都上來了,「不過?她居然會看上山本雄之那混蛋?!居然把他排在我前面?居然還想嫁給他?!你信不信就算他在牢裡,我也可以宰了他?」
「你不要把警察看得那麼無能好不好?」他實在受不了這個被忌妒沖昏頭的同學,老天保佑,事後可不要讓他發現自己知情不報,「老弟啊,你跟我說什麼來著?你不是說,不管她嫁了誰,你都要想辦法把她贏回來?現在她連嫁都來不及嫁……」
「誰說她還能嫁?!」深雷暴躁的聲音穿過好幾重牆壁,「我一想到她躺在雄之那王八蛋的臂彎裡……我……」他俊秀的臉扭曲得真是猙獰。
「原來最忌妒啊……」一郎搔搔頭,「如果真的忍受不了,就讓她回去嘛。」
「想都別想!」深雪鐵青著臉。
「要不然,把她沉到東京灣好了,你不是很習慣這麼做嗎?」
深雪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想先嘗嘗灌水泥的滋味嗎?」
「你很跩耶!」一郎覺得這個人不可理喻到極點,「要不然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怎麼樣?深雪突然愣了一下。是呀,我想怎麼樣?
「……也不想想人家大半的青春跟你耗光了,沒音沒訊的,誰知道你是不是另行娶嫁了?」這個同學死腦筋到極點,「現在都多少年紀了?還不准人家追求幸福勒!誰知道你會想她想這麼久?連我都覺得可以列入世界十大奇跡了。說來說去,還得怪你太悶葫蘆裝大方……」
「還是我的錯囉?」他的火氣降低了。
「你自己仔細想想吧。」一郎偷偷抹抹額上的汗,呼,真是險過剃頭。「你好好想想吧,我要回去覆命了。」一溜煙的跑掉。
他靜靜的坐了很久。一面思量一郎的話。
我想怎麼樣?希望靜一直為我守身嗎?我沒給靜任何承諾。我一直以為她懂。
不說,她怎麼懂呢?
深雪沮喪的走來走去,市川看得頭昏,「總長……」
「備車。」深雪停住了,「我要回去。」
回到靜在的地方。
遙遙看著她,寂寞瘦削的背影。她的寂寞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自己,難道是為了山本雄之?
他的心幾乎糾結成一團,狠狠地呼吸,才能夠順氣。
她回頭,神情仍然漠然。
「靜。」
「鬼塚總長,有什麼指示?」
「不要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深雪幾乎暴跳。
「要不然得用什麼口氣?我以為,囚犯用這樣的口氣是適當的。」靜別轉過頭,繼續望著窗外。
「靜,你變了。」該死的山本雄之,我不會讓你活著出監獄!
「深雪,你也變了。變得跋扈,不可一世。」靜蕭索的笑笑,「其實這也是應該的,世間惟一的不變,就是永遠的變。」
「那不是惟一的不變。」深雷的悲哀濃重的升上來,「還有對你的感情,那也是不變的!」
「太遲了。」靜低下眼,「太遲了。」
「誰說的?」他衝動的從背後抱住靜,「永遠不!你活著,我活著,永遠都不遲……」那個驕傲的鬼塚總長,在她背後哭得像是小孩,「我不准!我絕對不要……」
「你幾時才要長大?」靜的聲音平靜,誰也沒看到她淒楚的表情,「你已經不是被同學欺負的裡見深雪了。」
「如果那樣才能靠近你,我永遠也不要長大。」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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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5 00:44:01
第六章 極道裡行走
涼子氣勢洶洶的衝進來時,靜正在做墜子。
在蝴蝶養貓養成的習慣,一閒下來就會開始製作蝴蝶主題的手工藝品,因此在這種幽禁的歲月裡,不至於太無聊。
靜只是繼續用刻刀修整著墜子,沒有理她。「喂,你就是那個鹿島姬君吧?」涼子很不客氣的問她。
「你這個大膽的支那女人!」
涼子大怒起來,「篡奪鹿島夫人的封號也就算了,居然還驕傲的無視於我的存在?」
她一把抑拽住靜的頭髮,「說!你這不要臉的狐狸精,是不是你誘惑總長,讓他這麼久都不來找我?……啊!」她的手背有條極長極細的血痕。靜還握著刻刀,掠了掠頭髮。
「問人家事情的時候,要再有禮貌一點。」她的神情淡漠,「如果你失寵於總長,去問他本人如何?怨恨另一個女人有什麼用?你和總長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另一個女人和總長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這是兩件事情,有什麼好混為一談的?」
涼子握住手,血痕經淺,很快就不出血了。但是她的自尊受到很大的傷害。從小她就在藥師組呼風喚雨的長大,若不是愛錯了一個人,今天為什麼要受這種侮辱?
「你敢教訓我!」她抽出懷裡的短鞭,就要揮下——
「揮鞭子的代價可是很嚴重的。」深雪的聲音溫柔似水,卻陰惻惻的,「她傷了左手,我斷你左手。傷了右手,我斷你右手;若是傷了臉……只好很遺憾的砍下你的頭了。」
深雪輕輕的在她耳邊說,「你相不相信我會這麼做?」
涼子只覺得從頭冷到腳底,鞭子尷尬的高舉著。
靜把東西收進籃子裡,「現在你們可以談談了。」
「靜,坐下。」深雪有點不悅,「該走的是她。」
「我與你們的事情無關。」她微微欠身,「失陪了。」
看著她娉婷的背影,深雪有些帳然若失,轉頭發現涼子淒楚的看著自己,又轉不耐,「又有什麼事情?」
「總長,你就為了那種女人?她只個低賤的支那女人,並不是真正的姬君……」涼子美麗的臉龐楚楚,鐵石心腸也無法抗拒絕艷美女的軟語哀求。
「我迎姬君回來,似乎在與你分手之後吧?」深雪殘酷的笑笑,「藥師涼子,你要我記住你是誰家的女兒,你最好也抱持相同的自尊。今天你私闖我內堂,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暫且饒過;下回若是假借開會之名騷擾姬君,我不會饒你。記住我說到做到。」
「你也是把她當成棋子而已嗎?」涼子大聲起來,
「跟我一樣的棋子?」
「我沒把你當棋子過。」連當棄子都沒有用處,「從某個角度來看,我的確把她當成祺子。」
當成我的皇后。
涼子呆呆的望著地的背影,不知所措。
***
自從她自告奮勇成了藥師組的代理人以後,出入深雪豪宅的機會就變多了。她無限妒恨的看著深雪將姬君帶在身邊,出入相隨。
「你不過是他的棋子。」橋上擦肩而過,涼子怨毒的說,「他告訴我,你只是他的棋子。不用太得意,他會對你另眼相待不過是因為你那無聊的『姬君』身份。」
「我沒有得意過。」靜望著她,眼底映著粼粼水光,「你又何必自苦若此?你有能力,不是別人才能替你撐起一片天。」
涼子愣愣的望著她,心底的一點脆弱慢慢的擴大。她必須一直張牙舞爪,身為女人,非得找個強而有力的男人庇護,要不然在藥師組連個低等組員都不如。眼前的權勢富貴只到父親在世為止,然而極道人生如風中之燭,什麼時候她得淪落到銀座,根本不知道。
這一點辛酸居然被這女人一語道破,她不禁發抖了起來。
靜把那天做好的墜子取下來,拿起她僵硬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你可以。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她愣愣的看著那只墜子,栩栩如生的蝴蝶精巧的飛舞。
「他另外有心愛的女人。」涼子握緊手,「誰也不知道她是誰。你若想長久待在他身邊,記住別剪頭髮,也不要化妝。」她轉頭望著靜,「千萬不要動他的墨鏡。這樣可以讓你活久一點。」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涼子狼狽的離開。她疾走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發現自己掉眼淚,不禁越走越快,乾脆跑了起來。
我愛總長嗎?她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是愛的感覺。看到一個男人,她只能在心裡掂量他的輕重,能不能保自己平安,提升在藥師組的地位。
她一直很焦急、很害怕。母親失寵失去全世界的空白表情在她眼前晃動。她這麼用心努力,醜態百出的抓緊鬼塚總長,只因為她不想成為另一個母親。
跑出深雪豪宅,高跟鞋扭了一下,正好和人相撞。
「哎唷,小姐,後面有狼追你是不?咦?可不是藥師組的大小姐?」龍澤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別見涼子頰上的淚痕,選擇當作沒看到,「天氣不錯呀。」他手搭涼棚。
涼子慌張的擦擦眼淚,「你是……哦,鹿島組的龍澤先生。來探你們姬君?」她努力恢復藥師組小姐的神情。
「是慢跑的好天氣呢。」他不無遺憾的歎氣,「若能跟涼子小姐這樣的大美人一起慢跑,實在賞心悅目呀!可惜我得先去探探我們姬君。下回小姐若賞光,一起慢跑如何?」
好個伶俐人。涼子不禁微微一笑,「我個人偏好游泳。」
「那太好了,可以看到這麼玲瓏如天仙的身材,啊,我的口水……不,我唐突了,唉,所以我這種料子永遠也當不上組長。」
「當不上,還是不想當?」涼子瀟灑的把外套甩在背上,「你欠我一次游泳的約會。」
龍澤笑了笑。不錯的女人。
***
「姬君,龍澤參上。」龍澤收起玩世不恭的樣子,伏在塌塌米上。
靜回禮,「鹿島組一切都好吧?」
氣氛有點詭異。前來探望姬君,卻沒想到深雪沒有迴避,大刺刺地坐在靜的旁邊。
深雪笑笑,「這事情跟鬼塚聯合也脫離不了關係,你就直說了吧。」
「一切安好。關於緝兇一事……」他有些遲疑的看著深雪。
他開始報告,一面觀察深雪對靜的許多微小的親呢。難道外面的傳言是真的?傳說鬼塚總長迷上姬君,強佔了山本會長的未過門妻子,還揚言不生下下任姬君,決不讓靜子離開宅院。雖然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過,不過發生在冷血的總長身上,總是莫測高深。
「那,雄之兄現在怎麼樣了?」靜一句話,像是在安寧的氣氛被丟了顆炸彈。
還來不及回答,深雪陰沉的說,「放心,他還活著。」
龍澤選擇閉上嘴巴。勉強自己不笑出來。傳言百分之百是真的。
「『活著』還分許多種程度。」靜有些不耐。
「還有什麼程度!」冷漠的面具破裂,深雪失控起來,「他四肢完全,肌膚百骸俱在,呼吸心跳正常得可以力拔山河!他現在正在浪費納稅人的錢吃得白白胖胖的,這種『活著』的程度還不夠?」
啊啦……看週遭的隨從連眉毛都不抬,大概他們都司空見慣了。原來鼎鼎有名的純白之鬼到底還有人性嘛。
最少吃起醋來非常像樣。
「送客!」深雪吼著,「禮數不周,怠慢了!我還有點私事要跟姬君談談!」
「深雪!你怎麼這麼沒有禮貌!」靜也薄怒。
叫他小名呢,誰有那種膽子叫總長小名?只有鹿島家不怕死的姬君而已。
「姬君,我突然想起組裡還有重要的事情待辦,先告退了。」溜之大吉比較實在。
他承認姬君長得不差。頭次聽到她的真實年齡,驚訝得下巴幾乎掉下來。不過比起藥師組那個神氣的大小姐,他還是比較欣賞艷麗的美女。
天氣真的很好呢,趕緊找一天和美女游泳去。龍澤頑皮的笑笑,一面吹著口哨。
「副組長……」部下靠近他低語了幾句。
「找到了?」他把所有玩世不恭收起來,眼中精光四射。
***
「退下!」
靜決然的站起來,轉身就要離開。
「我不是說你!」部下早退光了,惟恐退得慢點,他們那個比鬼還可怕的總長會把矛頭指到自己頭上,那可能比九霄轟頂還恐怖,「我幾時會要你退下了?」
「我只是你的人質。」靜又坐下來。
「見鬼!見鬼!見鬼!」深雪在一邊摔東西。靜倒是喝起茶來。
等他摔得差不多,怒氣比較平息的時候,靜閒閒—句又讓他火起來,「摔夠了沒?如果不夠,我這裡還有個茶杯。」
他恨恨的搶過茶杯,正要摔,別見杯緣還有淺淺的唇印,不知道為什麼就摔不下去。
靜不喜歡化妝,不過天氣乾燥,她會搽一層薄薄的護唇膏。只有一點點櫻虹的護唇膏在雪白的杯緣上,看起來就是很惹眼。
或許靜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很惹眼。
忿忿的喝掉剩下的半杯茶,他咚的一聲坐下來,一個人生悶氣。
「還要不要茶?」
他把杯子一伸,靜又斟了半杯給他。「燙。」
只一個字,就化解了他滿腔委屈。
「我討厭你提他的名字。」控訴著。
「誰?雄之兄?」
深雪跳起來,「什麼雄之兄?他叫山本雄之!不,那個笨蛋、大老粗、腦筋灌水泥、沙豬……」
靜撐著臉,不可思議的看著這個人人懼怕、提到名字都會發抖的鬼塚總長。他現在這樣大跳大叫,哪裡有一絲人上人的樣子?
「……總之,不要叫他雄之兄!」可惡,這麼親暱的叫法!
「好吧,」靜扶扶額頭,「山本雄之。」
他氣呼呼的別開勝,靜又斟了半杯茶。
「喝吧。」
「不要叫他的名字!」
咕嘟嘟的喝完,「不要當我是小孩子。」
「你長大過嗎?」靜歎口氣。
他強硬的把靜抱到膝蓋上,「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他—把摔了墨鏡,「看我!我已經是日本的萬鬼之王了!」
「那是因為日本黑道沒有能人,一個小鬼頭就能統治他們。」靜任他抱著,再歎口氣。
唉?
「我讓你看看我是不是小孩子!」他一面蠻橫的物她,一面扯著她的前襟,他想到山本雄之魁梧雄壯的身影,突然覺得自己這麼努力的鍛煉,還是不夠渾厚,不是說君子不重則不威嗎?
「我不要你想著山本雄之!」他野蠻的侵入靜嬌嫩的嘴,吻得她的唇都腫了,「看著我!想著我!我不允許你想任何人!」
靜有點喘不過氣,「……你接吻的技巧怎麼都沒進步?」
什麼!
他正想進一步證明證明他的接吻技巧,市川在門外咳嗽了一聲。
「做什麼?」粗暴的聲音連市川都瑟縮了一下。
「總長……等等有迅獅的董事會議……」
「叫他們去死!」更粗暴的聲音傳出來,市川的頭都痛了。自從深雪十一歲以後,就沒看過他這麼孩子氣的亂發脾氣過。
「怎麼?我是妲己?偏偏我姿色又平凡。」靜掙脫一些,她肺裡的空氣快被深雪擠完了,「這個姬君當的沒意思,前面都快冠『亡國』二字了。」
深雪粗喘著,深深的看著靜。
忍不住摸摸他的臉頰,「去吧。我會在這裡。我答應你,沒有你的允許,我不會離開。」
他戀戀的撫著靜的唇,「我會回來印證的。」
深雪一離開,這個宴客廳突然變得很大、很空曠。靜輕撫著自己紅腫的嘴唇,心底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低頭看到自己敞開的前襟滿是深紅的吻痕,一地狼藉的碎碗破杯,突然笑了起來。
剛剛的情景和對話……實在不像久別重逢的戀人哪。
聽見靜清脆的笑聲,外面的人倒是滿頭霧水。
***
一離開宅院,深雪又恢復那種冷漠自持的樣子,可見只在姬君的影響下,他才會短暫的失控。
市川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憂。他服侍深雪已經有十幾個年頭了,一直覺得他超齡的早熟和深沉。當別的孩子還熱衷嬉戲的時候,他已經在會長嚴厲的教育之下,眉頭都不皺。
不管發生什麼事故,他都能冷靜沉著的處理。深雪十八歲從台灣回來以後,更連表情都沒有了。會長要他到美國受特訓,市川爭取要跟他一起前往,會長卻嚴厲的制止他。
「如果連這關都闖不過,」會長待孩子如恨賊寇,「當什麼繼承人?還是乖乖死在異國輕鬆點。」
等他受完特訓回來,原本只是冷漠不多言的少爺,簡直像是優雅的野獸一樣,全身充滿了殺氣。
他變得冰冷、無情。有時看著地俊秀的五官,會有大理石雕琢的錯覺。
以為他這一生都得這樣度過,沒想到姬君的出現,讓他顯露出人性的一面。
人生的際遇,誰能瞭解呢?遍尋不獲的靜小姐,居然以姬君的身份,出現在少爺的面前。
這對少爺到底是好還是不好?的確以姬君為人質,鹿島會只能俯首稱臣,但他也知道,鹿島會不滿的情緒已經一觸即發。畢竟奉為神明的姬君又是會長的未婚妻,居然被扣留在鬼塚聯合,總長還揚言不生下下任姬君不肯放人,這種侮辱,鹿島家的死士不會沉默的。
雖然知道不妥,但是深雪少爺卻是這麼快樂(?)。
還有謀殺鹿島夫人和放冷槍的兇手……姬君交出來的兇手肖像,幾經比對,又是令人頭痛的人物。
「這是可能的兇手。」他將資料遞給深雪,「關西右京組的特攻隊隊長右京蘭。」
「可能?」深雪冷笑,「根本就是他了吧?」
隔著照片,那男子的眼神還像是在挑釁,眼底有著嗜血的清光。
「右京組大概也出事了。」深雪翻翻他的資料,「養著這樣的豺狼,不被反噬才奇怪。」
「右京組組長上個月就腦中風了。」
「腦中風還是腦門挨槍?」深雪笑笑,「沒關係,正好我也需要發洩。」靜搞得他心煩氣躁的,「注意他。」
他充滿自信地走出車外,像是準備出獵的獅子。
***
工作時的全神貫注,才能夠讓靜稍微離開一下他的腦子。
等告一段落,他立刻站起來,沒給那群董事拍馬屁的時間,也不像以前那樣冷冷的耍弄他們的阿諛。
他急著回去看看靜。
一想到剛剛靜接電話的無奈,他自己都會發笑。
「先生,這是第十二通電話了,」靜一面默誦著「愛是恆久忍耐不發怒」,才能夠勉強心平氣和,「什麼事?」他們的話題幾乎都扯完,靜相信深雪連她晚餐吃了什麼都一清二楚。
他問第十二遍,「你現在在做什麼?」
短短的沉默以後,靜終於抓狂了,「我還能做什麼?我在跟你講電話!你以為我會多工作嗎?專心辦你的事行不行?別再打來了!」
一想到能讓靜失控,深雪那樣歡欣的笑聲,讓市川覺得非常訝異,司機還差點撞到電線桿。
他們總長會發出冷笑以外的笑聲?
驚駭過度的司機歪歪扭扭的把車開回來,深雪拍拍他的肩膀,語氣輕鬆的,「人不舒服?嗯?不舒服要說。早點下班回家陪老婆吧。我不出門了。」
司機瞪著被老闆拍過的肩膀,帶著哭聲撲向市川,「市川先生,我不是故意的,老闆是不是要開除我?以後我會更努力的,請總長別……」
市川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沒的事,明天還是來上班。總長心情不錯。」一面搖頭跟上去。
心情不錯?他搖搔頭,老闆這個禮拜像是魔鬼一樣,到處砸東西不是?這種心情不錯的表現方式真怪異。
深雪無暇想到別人的反應,他連門都不敲,就走進靜的房間,她剛洗好澡,正在吹頭髮。
拿起吹風機,開始幫她吹頭髮,靜也閉著眼睛,像是理所當然的。鬆軟的柔黑頭髮在指尖飄動,洗髮精的芳香洋溢。他突然覺得渴望這麼做已經很久了。
靜靜的,兩個人相伴就好,不用說什麼話。
「你的脖子……」為什麼都是淤青?恍然是自己的傑作時,他本來冷漠的臉出現溫柔的笑意,「我太粗魯了?」
「知道就好。」靜還閉著眼睛。
深雪輕輕的接近她,輕輕的吻了她柔軟還有點紅腫的唇。她微仰的臉有著珍珠似的光澤。彷彿十一年前,靜的時光就開始凝結,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有點進步了。」靜微微有點笑意,仍然閉著眼睛。
「我在等你說可以。」埋在她的懷裡,呼吸她清新的氣息。
「不可以。」
深雪歎息,「討厭。」
靜憐愛的撫摸他的頭髮,時光過去這麼久,深雪已經從少年變成青年了。他這樣柔順的依在自己懷裡,像是頭雪白強健的豹。
「涼子不錯,是配得上你的。」繼續輕撫著他的頭髮,「為什麼不?」
「她有個重大缺點無法更改。」深雪閉著眼睛。
「驕縱?」
「她在我面前從不驕縱。」甚至有點搖尾乞憐的可憐味道,「她永遠不是靜。」
沉默了一下,「我老了。深雪,你和她的年紀比較適合。」
「樣樣相配就幸福嗎?幸福不是這樣算的。而且,靜永遠沒有年齡。」他抬頭,「靜,她對你出言不遜的時候,你不是很生氣?現在還替她說話?」
「我沒有生氣。」
「你生氣了。」深雪坐起來看著她的眼睛,「你生氣的時候,腳就跛得很厲害。這麼多年,你的腳傷還沒有痊癒?」他憐惜的握住靜細小的腳踝。
自己是這樣的嗎?靜一怔,「我是不太愉快……倒也不見得生氣。後來仔細想想她的立場,反而覺得她可憐。她能選擇的對象已經很有限了,跟前也只能選擇你。你跟人家一起那麼多年……」
「喂,那是她自己黏上來的。」
「喜歡就主動追求有什麼不好?賠,你這大男人。」
「她不愛我。誰當總長都可以,她都會相同的追求。」
靜輕輕歎息一聲。
「你沒回答,腳傷為什麼還沒痊癒?我想問為什麼,卻一直沒來得及問。」深雪輕撫著她的腳踩。只穿著一件罩衫的靜,看起來有種清純的性感。
「當年神經病,騎機車想壓車沒成功摔的。」她拍拍腳踝,「其實傷早好了,只是偶爾會隱隱作痛。」
「靜還騎機車嗎?」他懷念抱著靜的後腰,在淡金公路飛馳的歲月。
那時的他還那麼小,喜歡速度的靜生命力多麼洋溢。
「我的機車在台灣。」她微笑,「來日本前還騎去環島過。」
緊緊握住靜的手。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痕跡,卻讓她原本柔白的手因為操勞,磨出了幾個薄繭。這麼小的手,曾經牽過他的年幼,現在放在自己的掌心,一合攏手指就可以整個包住,現在還是牽動著他的心。
他喜歡現在這雙有點粗糙的小手,只是心疼沒有幫她擋風遮雨。
「是我不好。」深雪輕輕抱住她,「這幾年沒給你音訊。我想等消除所有障礙的時候。再去接你……我沒想過你的孤獨。對不起。」
「你怕自己活不下來,對不對?」靜也輕輕反抱著他,「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更怕要面對你忘記我的事實。」他的聲音低得像是在耳語,有著一絲哽咽。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恐懼我也有。
「我不是故意要對你發脾氣,或是故意對你粗魯的。」他的聲音更低、更軟弱。
靜輕輕拍著地的背。
「我只是無法容忍你居然選擇那傢伙……」他撒嬌的抱怨。
「雄之兄!」
「不要提他的名字!」深雪全身的刺都張開來。
溫馨感性的氣氛毀壞殆盡。
「好吧。『他』?」
「什麼『他』?叫他豬就可以了!」深雪的情緒真是壞透了。
「你真是不公平,」靜也不悅了,「怎麼?你可以有涼子,我卻連雄之兄的名字都不能提?」
「這兩件事情不要相提並論!」
兩個人拌了一下子嘴,靜不想說話,深雪獨個兒生悶氣。
心念一轉,深雪笑開來了,「靜,你對涼子吃醋,對不對?」
她動搖了一下,「沒有。」
「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靜站起來,走路還是有點微跛,「我要睡覺了,請回吧,總長。」
深雪往她的床上一躺,「不,以後我要跟你睡在一起。」
這下子,換靜在生悶氣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5 00:44:24
第七章 姬君宿命
鬼塚總長迷戀姬君的傳聞鬧得沸沸湯湯,他這樣愛惜姬君,不管到哪裡都寸步不離。
看著緊緊黏著自己的深雪,靜歎了口氣。
「這麼黏著我做什麼?」她的耐性雖夠,但是整天關在這個豪華的金絲籠子,還是有窒息的感覺。「讓我出去走走。最少讓我去鹿島會看看。」
「不行。暫時不行。讓他們來探望你就好了。」他靜靜的翻著公文,「若是悶,我陪你。」
看她悶悶不樂,深雪不是不心疼的。但是右京蘭名義上雖仍是特攻隊隊長,卻扶持了個傀儡組長,掌握了整個右京組。連鬼塚都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了坪井議員的保護,到了關西。
草木皆兵的此時此刻,他實在不願意讓靜變成別人的目標。
現在她是雙重的危險了——鹿島會的姬君,和鬼塚總長的愛人。誰若是得到了靜,不但能夠挾持她號令鹿島會,也能夠拿她來威脅自己。
極道是沒有情義的。至少現在的極道沒有。
「我不是你的愛人。」她垂下眼睛,「我是山本雄之的……」
「我說過我不要聽這個名字。」他薄怒,要很克制才不至於發火起來。
深雪漸漸疑心起來。若說她是山本雄之的未婚妻,未免也太不關心他了。鹿島會的人來探望她,總是到了會面結束,她才突然想到似的問幾句。
難道靜一點都不在意這個未婚夫?
直到山本雄之逃獄,消息一傳到靜的耳朵,那種臉孔瞬間雪白的樣子,他才沮喪的覺得自己太樂觀。
她的確在意的。
越和她相處,卻越來越不瞭解靜。總覺得她有意和自己保持一種疏遠的距離,前些時候的融洽,像是做夢一樣。明明就在身邊,她的心思不知道到哪去了。
「前陣子不是要好成那樣?」奈奈美覺得奇怪,「為什麼現在又這麼疏遠?靜子,你到底在想什麼?」趁著深雪接電話,她悄悄的問。
「我不要他越陷越深。」靜默然了一下子,「我不知道,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但是我又說不上來。」她輕扯奈奈美的袖子,「我知道你在政壇,不適合和極道介入太深。但是請幫我留意雄之兄的下落。」
她只覺得氣氛越來越詭譎,防守的人越來越多,鹿島會的人也莫名其妙的緊張,仔細想想現在的身份,又覺得深深憂懼。
鬼塚總長的愛人。這是她最不願意有的身份,現在卻又多了層極道姬君的頭銜。和深雪太靠近,只會讓兩個人都陷入深重的危險裡。
她不再吵著要出門,連在這個重重保護的宅院都坐立難安。
但是她的日漸消瘦卻讓深雪忍受不了。「你到底有沒有吃飯?」強硬的抱著她的時候,他驚覺靜居然只剩下一把骨頭,原本就清瘦的她,更孱弱的讓人覺得可憐。
「我吃了。」她輕輕推開深雪,「你應該還有比我的體重更該擔心的事情吧?」
他忍耐了一下子,「除了你,我還該緊張什麼?」
「……你身為鬼塚聯合的總長。你該想一想,權勢代表的是什麼。你該不該替這些相信你的人負責?」
深雪張了張嘴巴,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我會為他們負責。但是,你卻在他們之上。」他心痛的抱緊靜,「要怎樣你才能夠開心起來?」
你的平安。
靜克制自己不說出來,卻無法克制自己輕撫深雪柔順的頭髮。人家說,頭髮柔順的人性子也柔順。深雪的暴躁,是不是這十幾年的鬼塚造成的?
她要很壓抑才不讓自己掉下眼淚。
「……我很好。」她輕歎,「真的,你不用擔心我。」
連市川都為靜這樣憔悴覺得憂心。「靜小姐憔悴,少爺也跟著憔悴。」他自言自語,「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他一開始只因為深雪這樣頑固的要靜才忠心護衛,然時日一久,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常綠之島來的姬君,的確堪配他的少爺。
「會不會是悶太久了?」他的手下獻策,「畢竟靜姬君也關在這宅院裡待了快一年了。我前些時候看她煩躁的在花園裡走來走去。」
「少爺還不盡力?」市川也跟著發煩,「請了那麼多老師來教靜姬君,偏偏她就喜歡玩槍和武術。為了她這些嗜好,少爺還低頭請了好些名人來教她。」
「這樣不夠的吧?」另外一個手下輕歎,「整天關在這裡,若是我,一天也待不下去。」
市川凌厲的看了他一眼,看得那小伙子低下頭。
瞪歸瞪,他也知道小伙子說的沒錯。「現在是什麼時機?」他暴躁著,「姬君能出門嗎?」
「這樣如何?」手下提議,「我聽說拉斯維加斯的月亮馬戲團來日本公演了。百年難得一見呢!門票就要三萬日幣。我們去包下一個場次,讓總長陪姬君去散散心。鬼塚聯合是無能之輩嗎?我們嚴嚴緊緊的把場子守住,一個閒雜人等都不許出入。裡頭的團員從美國來的,跟日本極道沒有瓜葛,這倒不用擔心。若是擔心,找幾個人守後台,如何?」
市川遲疑了一下。右京蘭最近沒什麼動作,大約要安內就無暇他顧了,鬼塚依附著他,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大作為。若是守備得宜,應該沒什麼關係。
他實在不忍心看著少爺這麼難過。
提著心跟深雪試探,沒想到他不但沒駁回,深雪的語氣還飛上雲端,「我怎麼沒想到?前些時候我跟靜一起看VCD,她愛得跟什麼似的。」他仔細想想安全問題,覺得很有把握,「總不能害怕出車禍,就一輩子不開車了。市川,你去辦,一定要妥妥當當的。」
告訴靜,以為她會雀躍,沒想到她只將臉別開,「這裡很好,我哪裡也不去。」
「不要跟我生氣。」他低聲下氣的。
靜還沒說完,深雪就打斷她,「我將你關在這裡,並不是為了忌妒。」他低頭,「……我當然有我的理由。只是,我也不打算悶死你。我們去,好不好?我會保護好你的。」
「我不是……」
拗不過深雪的懇求,靜幾乎是提心吊膽的出門。
直到坐在觀眾席,她仍然默默不在口。
「人這麼少?」除了緊依著她坐的人以外,觀眾席幾乎是空的。
「我說會好好保護你的。」深雪倒是心情很好,輕輕擁著她。
月亮馬戲團本來只在加斯維拉斯演出,邀請單位花了不少心血才讓他們點頭來日本。這個結合了歌劇與驚艷絕藝的馬戲團,標榜著無動物演出,單純用人的絕技和優美的音樂與歌聲,讓整場演出像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歌劇一般。
開場沒多久,身穿黃金緊身衣的少女們,搭配著精彩的音樂,展現扯鈴的絕技。沒想到傳自中國的扯鈐能夠這麼千變萬化,螞蟻上樹居然可以一直上到十來公尺高的天花板,妙的是動作完全一致。
像是一場奇幻的感官饗宴,曼妙的女子和魁梧的男子穿梭在從天花板垂下來的繩子上,像是地心引力跟他們沒關係似的,令人目不暇給地展現各式各樣的絕藝。幾次以為他們就要從高高的繩上摔下來,卻沒想到竟然輕盈的在繩上飛舞,連深雪都禁不住喝彩,靜也看得目不轉睛。
直到小丑出場,整場黑暗,只有一束聚光燈打在小丑身上。無需語言,小丑的肢體就是語言。正當全場笑得前仰後俯的時候,燈光突然熄滅。
這也是節目的一部分嗎?
靜低頭,發現只有自己的手微微發光。在整場黑暗中,顯得特別惹眼。嗯?
只覺得自己的身體猛然的一扯,破空的聲音撕裂著她的耳膜,心臟幾乎跳到胸腔,還來不及思考,只覺得自己在黑暗中被傳遞到高台,正要掙扎,後頸一痛的癱軟下來,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像個行李似的,被馬戲團員打進舞台的地道裡。居然連叫都來不及叫。
整個挾持行動這樣乾淨利落,幾乎只在一分鐘內完成。
深雪最早從驚愕中醒來,他對空鳴槍,「住手!」
但一切都太遲了。
***
靜還癱軟著,但是意識很清醒。她想起懷裡的短劍,卻焦急自己無法使用。
會是誰挾持了自己?她心念百轉,馬戲團員如退潮般洶湧的從地道到後台,跟一個高大魁梧的蒙面人爭辯,只見那蒙面人不發一語地將個萎靡的老人推到團員懷裡,馬戲團員馬上簇擁著老人急急從後門離去。幾個深雪的部下倒在地上,不知道是死是去。
蒙面人?又是蒙面人!靜口不能言,心裡卻洶湧著怒氣和厭憎。就像她百般壓抑的報復心,奶奶被殺這件事情從來沒有遺忘。午夜夢迴,只能暗暗咬牙切齒。為了顧全大局,她只能像個被豢養的寵物關在金絲籠裡,畢竟姬君不能親自千里尋凶,恨只恨自己對殺戮從來沒有技能過。
現在挾持自己的,居然又是另外一個見不得人的蒙面人!自己仍然只能癱軟著,無助的等待別人來搭救。
蒙面人一把將她扛在肩上,接應的車輛疾駛而來,他正上車,深雪遠遠的帶人趕來,慌亂中,蒙面人的面罩居然被扯落,聽得一聲大叫:「是鹿島會的山本雄之!」
靜吃力的轉頭,墨漆的黑暗中,若不是雄之的驚噫聲,她根本分辨不出是誰。
「雄之兄?」她說話仍有些遲緩。
「不要說話!」他焦躁的將靜塞進車裡,「快開車!」
真的是山本雄之!靜的心裡也尖叫一聲,「快、快讓我下車!」
「來不及了!行蹤暴露,就算放你回去也沒用!」山本雄之咬牙,「一切都來不及了!快!通知鹿島會的兄弟緊急避難!快通知龍澤!」
靜覺得一陣昏眩。麻醉藥的藥力漸漸退散,她搖搖頭,「山本雄之!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挾持我?你這樣做,鹿島會將會……」
「若是連姬君都守不住,」雄之抓住靜輕輕的搖了一下,「鹿島會存在著幹什麼?」他放開靜,「再說,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靜的臉慘白了一下,「雄之……我並不是真正的姬君!當初我會挺身出來,一來是奶奶的遺願,二來,你進了監獄,群龍無首,我若不當這人質,鹿島會恐有傾覆的危機。我怎能坐視奶奶半生心血付諸流水嚴她幾乎急出眼淚,」婚約也是我信口權宜之計,你當什麼真?「
「不管你怎麼說,」雄之粗獷的臉滿是猙獰,「你是我的人!是我鹿島會的姬君!若不是行蹤敗露,我早就悄無聲響的將你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現在既然被發現了,」他咬牙切齒,臉頰鼓出可怕的曲線,「拼得整個鹿島會破滅,我也不能將你交給木村直雄!」
靜慘白的臉顯出堅毅,她不再說話,只努力的按摩冰冷的手。我要冷靜,既然我的名字裡頭有個靜字,我就該人如其名。
「我不能把你交給他,那個純白之鬼。」沒有靜的抗衡,他反而有些茫然,「這一年我在牢裡,只要想到他抱著你……」他忿忿的在車窗上一捶,「……我就恨自己無能!我們的姬君,居然任人欺凌侮辱……」
「我並沒有被欺凌侮辱。」靜冷冷的說。
雄之的眼睛充滿血絲,「怎麼?我這麼拚命救你,就換來這句話?難道……難道不是木村直雄迷上你,是你迷上了那個鬼?我不允許!」
靜忍受著他粗魯的擁抱,只祈禱麻醉藥快快返去,「你忘記你是誰了?你是山本雄之,鹿島會的會長。你手下多少組員依賴你,可是你卻捨得他們的性命來救一個被廢了好幾代的假姬君。」雄之停手,愣愣的聽著靜威嚴的聲音,「你正在侮辱我,讓我背負這種傾滅的惡名。」
他的臉慘白了一下,又鎮定下來。「鹿島會不能沒有姬君,就像是日本不能沒有天皇一樣。我也不能沒有你!」
靜閉上眼睛,調整呼吸,不再理會他。
到底他要把我帶去哪裡?這不是鹿島會的方向。靜張望著窗外,車已經在橋下停了下來,她知道這是飆車族的聚會地。
她試了試手腳,雖然有點麻木,但已經能夠動了。雄之將她扛起來的時候,她決定由著地。
「船呢?」他大聲的喊著,「船在哪裡?」
「怎麼這麼不小心?」那個聲音刺激著靜的神經,那樣祥無禮的輕笑聲,「居然讓木村直雄發現了?船?船在你後面。」
「右京蘭?」靜不敢相信。聽見靜的驚呼,雄之急回頭,右京蘭原本預計要從背後打穿他的心臟,雄之一轉身,打偏進他的肩胛。
聽得雄之軟倒的悶哼,靜抬起頭,不敢置信的望著微笑著的右京蘭。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居然收服了桀驁不馴的飄車族,重型機車半成包圍圈的圍著他們怒吼。
「哎呀,如果你不回頭,這槍可能給你個痛快呢!」他好整以暇的搖搖指頭,「這一槍剛好中了動脈,慢慢流血死掉,可是很難受的死法。」
「我說過,一定會找你報仇的。」靜望著右京蘭,從來沒忘過這張殺人兇手的臉。
「哦?支那姬君,你要怎麼報仇?」他饒富興味的摩挲下巴,「就這樣趴在地上報仇?最少也站起來吧。」喚著手下,「去把那個支那姬君扶起來。」
手下伸手給靜,只覺得手腕一涼,白光閃過,血就噴出來了。猝不及防,趁著眾人被狂噴的血驚住時,靜衝向靠自己最近的機車,順手一揮,雖然那人的臉讓安全帽擋住了,銳利的短劍還是從脖子朝下劃破了外套,在胸膛上畫出一個大口子。
不理會殺豬似的嚎叫聲,靜人立在車子上,一排檔,在沙地上急轉彎衝向右京蘭,雖是這樣的神槍手,還是讓她逼得狼狽後退進車陣。她卻在衝進車陣前,幾乎左輪貼地的急轉,揚起一片沙塵,伸手拖起重傷的山本雄之,厲聲,「上來!」便急催油門飛馳而去。
沒想到助自己脫困的,居然是年少輕狂的飆車技術,和決心自裁的鋒利短劍。
「山本雄之!」靜迎著風喊,「你若還認我為姬君,在我處置你之前,你不能死!」
雄之咳嗽著,緊緊抱住她纖小的腰,心裡的驚奇激動混合著懊悔,在胸腔不斷的衝擊著。
她的長髮飄到自己的臉上,微微的髮香……「我不知道他是右京蘭……來營救我逃獄的……是鹿島會的忠實幹部……」
「忠實?不是忠實被蒙蔽,就是忠實被收買。」她想起漆黑不見五指的那聲喊叫,心裡微微的悲哀,「恐怕後者還多一些。抓緊一點。」
她已經一年多沒碰機車了,自己也非當年的輕狂少女,要輕易甩掉這群呼嘯的年輕孩子,已經力有未逮。不知道是他們運氣好,還是靜的技術仍然高超,居然能撐到警車介入追捕組車族。她急轉小路,持續的飛馳著。
「到這裡我不認識路,雄之!撐著點!告訴我該往哪裡回鹿島會?」
雄之嗆咳著,子彈傾斜著從肩胛穿進肺裡,他說話已經有些吃力,「順著路走,看到紅綠燈右轉……」
神啊!請讓我來得及……讓我來得及阻止這場可笑的殺戮……
神沒有聽到靜的祈禱。她衝到鹿島會的時候,只見血腥一片。她扶著雄之,看著或傷或死的組員,心裡慢慢的蓄滿了眼淚。
「……姬君?山本會長?」微弱的聲音叫住他們。
「龍澤?」即使傷重,吊兒郎當的笑容還是沒離開過他的臉。
「你們回來幹嗎?」他捂著肚子,「快走快走……別擔心,等等警察會跟救護車一起來,死不了,」他強忍住痛,「快!警察來了就走不成了……」
靜臉上一片茫然,聽得身後有玻璃被踏破的聲音,她回頭。全身毛骨悚然。
***
「靜?」深雪身上還染著血跡,沒戴墨鏡的臉有著歡喜的笑容,看起來分外純真和殘酷,「我就知道要來這裡找你。趕緊跟我回去吧。」
靜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你怪我?」深雪突然害怕起來,「這不能怪我。是他們違反了協定。在真相大白前,他們不能將你帶走。而且還是在我眼前硬生生帶走你!你知道我多擔心嗎?」
他整晚都在龐大的鹿島會四處搜尋。害怕鹿島會來個玉石俱焚,他的手段的確殘忍了點。但是靜……他一想到找到的可能是具屍首……他無法控制自己。
「不要再前進了。」靜的聲音沒有一點表情。
「靜?」
她站起來面對他,「我說,不要再前進了!」手裡拿著亮晃晃的短劍。
深雪的心裡,像是崩裂了一大塊。他愛慕了大半生的靜……居然橫刀相向。
他往前一步,靜揮出手裡的短劍,在他的手臂上拉出長而淺的血痕,「不要再前進了。除非你射殺我。」
為什麼?他以為明姬君不過是傳說一則,為什麼隔了這麼長遠的時光,靜和他卻得重蹈這樣的宿命?
一聲槍響。兩個人靜靜的對峙。「總要有人死的。」他開槍射了躺在地上的山本雄之,「他是該死的。違反誓約就該死。」
靜的臉頰滾下極大的淚珠。深雪卻覺得心臟痛到幾乎窒息。他寧可是被射殺的山本雄之,如果這樣能得到靜的眼淚的話。
槍聲引來了他的護衛,他不發一語,轉身離去。滿天星光無知的嘩笑著,渾然不知人間的殺戮與痛苦。
「我要你殺了他。」輕柔的聲音從靜的背後傳來,「你打算用親生姐姐的命換愛人的命?」
靜轉身,低頭看看早在深雪開槍前就被殺的雄之,「你沒有我,指揮不動鹿島會。你可以殺了我姐姐,」靜將短劍抵著自己的咽喉,滲出一點血,「我當然也不會留下來當你的棋子。」
右京蘭仍然是溫柔的微笑,英俊的臉這麼無辜,「哎呀呀,那也把他引誘近一點,隔著你,我怎麼射殺他呢?算了,不過就是將他死的期稍稍延後一點。」他拉著被綁住雙手的女人,「你們真是姐妹嗎?姐姐還真是艷麗的大美人呢。」他輕輕舔著女人的臉,「真是對我的胃口。」
「泠姐,你有沒有怎麼樣?」靜的聲音有一絲焦灼。
「我倒沒怎麼樣,」泠姐的日文不太好,但還聽得懂,「不過先生,你打算品嚐女人前,先刷個牙如何!」
右京蘭一愣,笑出聲音,「現在我倒相信你們是姐妹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5 00:44:56
第八章 右京蘭之亂
鬼塚聯合和鹿島會起衝突的消息一傳出,涼子不知道為什麼,手軟了一下。
她想起偶遇又約過幾次會的龍澤,心裡一陣陣的發寒。她抬起頭,「那麼,鹿島會的會長和副會長呢?姬君呢?」
「聽說會長和副會長受了重傷,姬君也傷了鬼塚總長。」藥師組組長憂心忡忡,「現在鹿島會已經投靠了關西右京組了。這可怎麼辦?總長怎麼會對鹿島會下手啊?聽說鬼塚聯合損傷比鹿島會多了好幾倍……」他抱著腦袋,「強悍的鹿島會加上右京組……」啊啊……他該選擇嗎?
他沒死……涼子鬆了一口氣,又為了自己的反應有點發愣。
怎麼?總長受傷了呀。現在姬君又背棄了他的寵愛……但是她就是提不起一點精神過去慰問。她真正想看到的是……真正想看到的是……
那張吊兒郎當的笑容。
她慌了起來。這不對的。那個男人沒有半點野心,根本不是她藥師涼子應該喜歡的人。我當然不是喜歡他的。她試著說服自己,當然不是。
那個浪蕩子第一次約會就挨了自己一耳光——居然在馬路邊就吻了她——哦,那張可惡的笑容!
「如果我肯再挨一次耳光,」他連臉都不捂,「能不能吻久一點?」
她才不會愛上這個肆無忌憚的男人!
但是,她卻煩躁的繞著整個房間踱來踱去。
「涼子,你怎麼還在這裡?」藥師組的組長愣了一下,幾經忖度,他還是決定跟著鬼王,他皺起眉望著發愣的女兒,「你還不快去慰問總長?到底怎麼搞的?那個活像小女孩似的姬君都可以搶走總長的心,你花了這麼多力氣,怎麼還是什麼都不行?你要知道……」
涼子溜地站起來,「我馬上去看他。」成熟嬌艷的臉上有著堅毅,「對,我應該馬上去!」
她跑得這麼快,像是火災一樣緊急。
這丫頭是怎麼了?「藥師組長有點摸不著腦袋,」就算要去,也該打扮一下,怎麼急得連拖鞋都來不及換?「
——*×※×*——
靜驚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右京蘭的臉只離她十公分,發現她沒有受驚嚇的反應,右京蘭有點索然無味,「支那姬君還真鎮定啊。」
鎮定?他只是聽不見靜胸腔暴走的心跳聲。
「有什麼事?」
「哪有什麼事情?」頭臉都才滿繃帶的他,即使看不清楚面容,那抹微笑還是十足的惡意,「告訴你婚服做好了,看你要先試穿西式禮服呢?還是和式?」
「婚服?」狂細的心跳平息了下來,靜的臉孔像是雪白的玉,「我的?我該穿著婚服嫁給誰?」
「嫁給『山本雄之』,」他笑得很得意,「你不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嗎?」
「右京蘭,山本雄之死了。」她冷漠的眼睛蒙著薄霜,在他的偽裝底下轉了一圈,「山本雄之讓埋伏在鹿島會的你殺死了。來不及救他,將是我這生最大的遺憾。」
「一命抵一命,所以我變成『山本雄之』。」他誇張的歎了口氣,「姬君,你都不體會我用心良苦。」
靜笑了,笑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確用心良苦。你喬裝成『山本雄之』,迎娶姬君,整個鹿島會就是你囊中之物了。苦於東京沒有據點的右京組,正好扼住了鬼塚聯合的咽喉。我本想不透你與雄之根本不像,這點要如何遮掩……想來你不是靠化裝偽裝,要不然,小小的整容手術也可以達成。細想起來,我們倒是讓你玩弄於股掌間,是也不是?」
右京蘭笑瞇瞇的,「說得好,還有沒有?」
「當然有。」靜推破而起,草草的挽起髻,正容說,「你派人滲入鬼塚聯合恐怕已經有好些時光。月亮馬戲團剛好給你一個劫持我的機會。你非常喜愛使用『人質』這種手段,想來你應該先挾持了月亮馬戲團的團長,逼迫馬戲團員聽你命令。在這之前,你不知道用人質還是金錢收買了鹿島會的老幹部,安排山本雄之越獄……」
「用錢就行了,」右京蘭對這位支那姬君有些改觀,「那老傢伙的老婆和女兒都醜得要命。」
「……信任自己『忠實』幹部的山本雄之聽到謠言氣得暴跳——這樣高明的煽動手法應該出自你的手,就像當初煽動鬼塚奪位一樣——不假思索就開始替你執行劫持計劃。至於會被認出來,當然也是你的佈置。」
「哈哈哈哈……」右京蘭大笑,聲震屋宇,「姬君,若你不是支那人,我真想乾脆娶你算了!」他的目光一冷,「可惜你是骯髒的支那豬血統。大和民族神聖的血緣怎可被你污染?你怎麼會發現的?」
靜不理他的侮辱,「放心,你們的血緣盡可安全的保存。追兵未至,是誰扯下雄之的面罩?夜色這麼深沉,連我都認不出來,為什麼那麼遠的追兵會有人視力好到那種地步?我沒聽說鬼塚聯合出動了夜視鏡。」
「這是我失算了!」他輕輕擊掌,「還有呢?」
「你打算在雄之帶我出來以後,就劫殺他,假扮成山本雄之,從底子裡奪取鹿島會。我料想沒錯的話,奪取機車其實多此一舉……你可能暗地裡安排了伏兵讓我潛逃回鹿島會,以我為炮,趁機除掉深雪……木村直雄。若是你的計劃成功,你在一夜之間就能得到鹿島會,讓鬼塚聯合大亂,趁機扶持鬼塚健次成為鬼塚聯合的總長。而你,坐鎮在死士環繞的鹿島會,以我為盾,安安心心的當你的『山本雄之』,暗地裡卻是掌握全日本極道的地下君王,對不對?」靜不畏懼的看著地殺意漸深的眼睛。
「都對,對極了。」他湊近靜的臉,聲音幾不可聞,「你怎麼會知道的?我對誰也沒說過。」
「不過是拼圖。算什麼呢?」靜冷淡的眼神沒有退避,「若是我,就會這麼做。如果我夠陰險的話。只是,我有點不明白,這樣做不是太迂迴了?憑你這樣的頭腦,足夠跟深雪抗衡了。」
「迂迴?」右京蘭恢復了輕鬆惡意的笑容,「這樣才有趣呀。現在的極道沉間得令人難以忍受。什麼事情都靠協調,我用血汗爭來的地盤,老是讓老頭收點錢就吐回去。呸,怕流血還算是極道嗎?所以我賞他腦門一槍,讓他回老家基地清靜一下……到處都是一群窩囊廢,包括你深愛的木村直雄!都是沒有前科、見血都不敢的廢物!」
靜的瞳孔閃過一絲警惕,「我並不愛木村直雄。」
「不愛嗎?」他冷笑幾聲,「不愛的話,挺身在他前面擋子彈?你那把短劍是拿來做什麼的?不要告訴我,那是準備著對付木村直雄!」
「……」
「不要以為在他手上劃點傷口,我就會相信你恨他。」他臉上的微笑讓人憎恨,「那點血連衛生紙都沾不濕,你還不是想逼他趕緊離開?只是你夠狠,明知道我拿槍對著你,你不惜自己的命,難道自己姐姐的命也不顧了嗎?」
「……你還需要我活著。」靜淡淡的說,「需要我證明你的假身份。想指揮我,你手底非有王牌不可。」逼視著他,「你說對了,短劍的確不是藏著對付木村的。必要的時候,我也並不惜命。」
「哎呀呀,」他輕蔑的一下一下鼓掌,「真是偉大的愛情。聽說木村那傢伙迷你迷得要死?楊靜?怎麼樣,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滋味如何?我需不需要進貢幾個清秀的小男孩給姬君狎玩?」
靜抬起頭,臉孔煞白。「你……」
「只要有錢,有心,什麼情報買不到?你就是木村那窩囊廢找得死去活來的愛人?」他嘖嘖稱奇的上下打量靜,「我倒是看不出來你有什麼魅力……不過,小孩子嘛,被阿姨啃過了,大概就無法斷奶了。」
他—把抓住靜的下巴,「我勸你最好乖一點。你姐姐我會好好『照顧』。別想救她出去,你也別想逃。你不要忘記,楊靜在台灣的親朋好友多的很,你若惹得我不高興,我先宰了你姐姐,再把你的外甥女、姐夫、好友抓過來,一個個宰給你看。」他摔開靜的臉,「沒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靜笑了。「然後呢?既然你這麼厲害,怎麼不把他們帶來?遇到什麼阻礙了?台灣警察?還是什麼不可抗力?」她的眼神很輕蔑,「我也勸你善待我姐姐。你帶來的人不夠多,真的動員起來,你覺得贏得過鹿島會的人?」
右京蘭的臉抽搐了幾下,乾笑著,「說到鹿島會,的確是日本少有的強悍極道!鬼塚聯合傾全力卻還殲滅不了,傷亡起碼是鹿島會的十倍。看到靈堂那些弟兄……我也真的是惋惜的……」他搖搖頭,「這種傷心的時刻,需要一點喜事振奮。支那姬君,請去試穿禮服。」
靜想到靈堂整齊排列的棺木和哭泣的遺屬,她的心突然變得非常沉重。
她起身,不是為了想穿禮服,實在是她對右京蘭的厭惡已經無法掩飾了。
「你覺得……」右京蘭惡意的聲音在她後面響起,「你花嫁的消息若傳出去,木村直雄會怎麼樣?」
靜的腳步頓了一下,心底一陣冰涼。
她還是跨出房門,堅定的往前走,雖然嘴唇已經被自己咬出血來,卻沒有發現。
——*×※×*——
龍澤微微睜開眼睛,假裝昏迷好幾天,他都快以為自己真的昏迷了。他看著護士的背影,猛然伸出手。手馬上被最粗的針頭穿透。
龍澤沒有慘叫,他壓低的聲音隱藏著焦灼,「你?你來這裡做什麼?」
護士艷麗的嬌容滿是驚慌,「我沒發現你醒過來……」忙著幫他止血。
他不耐煩的揮開她的手,「不要管那種蚊子叮的小傷,涼子,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我在這裡做什麼?她心底一片迷惘,「我來看你。」
龍澤先是不解,接著釋然,「我懂了,木村直雄也還不算太笨嘛!是他叫你來的?只是這麼危險的任務,為什麼派你來?」
涼子不禁有氣,將他一推,「是我自己要來的!總長根本不知道!」
望著她,龍澤不禁訥訥,「你……那你為什麼……這麼危險……」
看他這麼震驚,涼子不禁覺得氣苦愧恨,原來他根本就……「如果你不要我來,我走就是了!」起身就要走。
龍澤猛然從背後抱住她,「不准走!」兩個人的心跳都極快。如果有一點風吹草動,誰也走不脫。
「……涼子。」良久,龍澤才輕輕呼喚。涼子忍著淚,應了一聲。「你不該來的。這種龍潭虎穴……應該是我為你捨命,不該是讓你這樣拚命前來。」
涼子強忍的眼淚,終於滴在他的手背上。
「聽我說,」他抓緊涼子,貪婪的看著她的艷容,誰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呢?「你現在快走,回去告訴木村直雄,雄之兄已經死了,現在的會長是右京蘭假扮的!姬君的姐姐被扣在他手裡……」
「我不管誰扣在誰手裡,」涼子露出怒容,「我要待在你身邊!我不管鬼塚聯合和鹿島會或者是該死的右京組!我只關心你的死活,其他人干我屁事!」
「涼子!」龍澤搖搖她,「我是鹿島會的死士!若是我能動,我現在爬也爬到姬君身邊……」
她舉起手,敏捷的刮了他一個耳光,「誰准你爬到別的女人身邊?!」
這個驕縱的大小姐……龍澤苦笑著,但是她明顯的醋意卻讓他心裡有些甜滋滋的。「……我能爬去嗎?我兩條腿都斷了。」他突然掩住涼子的口,優低身體,待門外的聲響安靜下來,才鬆手,「若不是我『昏迷』了,恐怕早就掛點。你聽我說,這件事情關係著我們的安危……」
他細說了當時的來龍去脈,涼子自不轉睛的望著地,為什麼這樣聰明睿智的人會一點野心也沒有?
「鹿島會的首領應該是你。」她的眼神很憂鬱,「為什麼你……」
「我從來不喜歡極道的生活。」龍澤的眼睛這樣清澈,「我會留在這裡,實在是無法償還鹿島夫人的恩情。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如果我還有命活下來,我會細細告訴你緣故。現在,你趕緊離開!」
「我不。」涼子也鎮定下來,「你不要把我瞧扁了,我既然能夠假扮護士混進來,當然有我的本領。等護士交班以後,我會去找總長。但是要我離開……辦、不、到。」她倔強的一轉頭,「你別想指揮我。就算你是我的男人,還是不用想我會事事聽話。我將來可是要繼承藥師組的!」
龍澤欣賞著涼子倔強的嬌容,心底迴盪著柔情。一開始只覺得她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約過幾次會,又覺得她身為極道之女,比男人有氣魄多了,不禁折服。
「……就依你。」他輕輕撫過她柔潤的臉龐,「但是要答應我,若是有萬一,千萬不要回頭。你專心想著怎樣幫我報仇就行了。」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回來,「若是經過這一劫,你我都還安好,我下半生一定會助你成為藥師組的第一任女組長,這一世都只效忠你。」
她呆了一下,茫然的臉龐有著少有的脆弱,「不是姬君?」
「你就是我的姬君。」擁住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這樣兇猛優雅如獵豹的女人,卻甘心為他出生入死,「你是我的姬君傳說。」
從他的肩上看出去,可以看到庭院模糊的月影、她閉上眼睛緊擁住龍澤。
月兒啊……你可知道,我終於知道愛的感覺?活到現在才知道……這麼激烈又這麼洶湧,只有見到他才能幹息心裡恐懼的怒濤。這就是愛了嗎?除了他的平安,什麼也不冀求!
交班的時候,她戀戀不捨的望了一眼,卻只有一眼。她還有她的任務。
——*×※×*——
聽了她的報告,深雪裡沉思很久。
「辛苦了。」他眉宇間多日的陰霾一掃而空,「涼子,你回去吧。我會另外派人潛入鹿島會。」
「恕難從命。」涼子站起來,臉上有他從來沒見過的神采飛揚,「我要去保護我的死士。」
深雪有此詫異,他望著涼子,涼子也心平氣和的望著他。直到今天,他才發現劉涼子的評價錯誤。還是說,女人戀愛的時候,勇氣可以發揮到淋漓盡致?
「那很危險。」深雪還是不希望她太勉強。
「怕危險還算是極道嗎?」我當然也有我的志氣我的理想。我的前程不要別人決定,我自己就可以決定了。「還有,龍澤要我帶句話給總長。」
「請說。」
「姬君花嫁一定是陷阱。」涼子忠實的複述,「這總長忍耐待時。」
深雪沒有說話,唇角逸出耐人尋味的微笑。「涼子,若是龍澤被迫娶妻,明知道可疑,你會不會去要個答案?就算是有著極大的危險?」
她愣了一下,光是可能性就讓她薄怒。她想了想,「我明白了。」
「一切拜託你了。」他嚴肅的向她行禮。
望著這個自己處心積慮許多年的男人,突然有種雲破月出的感覺。若不是他對自己殘忍,或許不會遇到龍澤。
感情的事情鄉願不得,現在她明白了。
「交給我就是了,」她連眼睛都在笑,「我可是藥師涼子!」
——*×※×*——
「他不會來的。」靜穿著和式禮服,臉孔比雪還蒼白。
「我們可以試試看。」他好整以暇,「今天就會知道了。」
姬君花嫁的消息傳出,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籠罩著極道。右京蘭假借鹿島會長的名義發出許多帖子,暗示若不到場賀禮,可能會被視為敵人。
誰想得罪鹿島會和控制關西的右京組呢?但是若去賀了禮,又怎麼對鬼塚聯合交代?各幫派都只能謹慎的選擇賀禮人選。
選哪邊都為難吧?靜想著。她凝思了一會兒,「離婚禮還有半天……讓我先見見姐姐。」
「不行。」右京蘭搖頭,「我不想橫生枝節。」
「那也可以。」靜坐下來,「你可以射殺我了。」她的眼底滿是淡漠,「還是你打算找別人開槍?這樣你會安全點。」
右京蘭抱著胳臂,半天不說話,靜也端起茶來慢慢的喝。
「……去看看楊泠。」他吩咐手下,「她那裡怎麼樣?」
手下去了又回采,「那兒一切正常。」
「走吧,」他不耐煩,「支那姬君,你贏了。」
靜小碎步的跟在他後面,經過迴廊,來到豪華的客房。發現姐姐並沒有被關在地牢裡,讓她寬慰了一點。
「泠姐!」她上前一步,身上有著僵硬的鈴琅聲。
右京蘭有點不自在的轉過頭。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點怕這個不會說日文的支那女人。「靜!」拎握住她的手,嚇了一跳,「你……這是……大笨蛋,你打算把我妹妹怎麼樣?」
靜的手上銬著亮晶晶的手銬。
「很別緻的手環,對不對?」靜還是微笑著。
「為什麼連腳也……」泠幾乎暴怒起來。
「現在流行這款踝鏈。」
「靜!」泠難過起來,「都是我害了你,我若不是多事來了日本……」
「泠姐,你胡說什麼?」她握緊泠的手,「是我不好,不該音訊全無的。」兩個人相對無言,泠紅著眼眶,靜寬慰的拍拍她。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讓你吃了這些苦頭……小薰呢?她還好嗎?姐丈呢?」
「小薰有劍紅帶著,不用擔心。她長得好快呢。小孩子真令人驚奇……」泠振作起來,「就算沒有,學弟也會照顧她的。月季要我跟你說,玩也玩夠了,趕緊回來吧。蝴蝶養貓又在中南部開了好幾家分店,她忙不過來……」
像是上輩子的安穩生活啊,靜靜的在蝴蝶養貓記賬、整理書籍,咖啡的芳香在整個咖啡廳洋溢,安寧也洋溢。每個人都本分的過著老百姓的生活,在她的身邊悲歡離合著,戀慕她或不戀慕她都溫柔,不見血腥。
在回憶的那頭茵漾著寧謐,她幾乎忘記的安穩生活。
此時才發現這樣想念。
「你……找到深雪了嗎?」終於可以問出口,泠看著外表冷靜卻憂傷的妹妹。世上有幾個親人呢?她也只剩下這個妹妹和小薰。
「找到了。」這個名字在她心底投下一絲溫柔,緩緩的蕩出漣漪,「我找到他了。」
泠不知道來龍去脈,只能夠隱約的猜測這些恐怖經歷都與深雪有關,「……不後悔嗎?靜?你真的愛他?你認識他的時候,他不過是個孩子。等你們再相逢,他也只是個少年。現在……」她的手無意識的一揮,「經過這麼多歲月了,你怎麼能夠肯定,你真的最愛他的?為什麼不回來呢?」
靜一愣,她低頭看看手銬,和比手銬更束縛的危險,她微微的笑,像是透明的白花,「……我的確是愛他的。」
「愛……需要理由嗎?」她微笑,漸漸淒清,「我的確是被他感動後,才開始愛他的。但是等愛開始啟動以後,卻無法停止。我以為再重逢會泯滅愛的感覺,卻沒想到會燃燒得這麼劇烈。控制自己?若是能控制自己,那還叫愛嗎?我只要他好好活著。不管變成什麼樣子,都不要緊。就算他毀容斷手斷腳,就算他失去理智而瘋狂。他還是我的深雪。若是我的死可以換他的生……」她坦然,「我會毫不猶豫的。」
她望著想像的深雪,「再相逢啊……我沒想到有人能憶念我這麼久。從那麼小的孩子長大起來,卻沒有忘記過我。我不相信愛情……但是『你』讓我相信了。」她低頭。
靜的眼睛漸漸迷離,「是啊,自私的希望他活下去。因為我不想承受他的死訊。只要他能活下去就好了……只要他平安。他就算結婚生子遺忘我,這些小小的痛苦,我都能忍耐。」
伶的眼睛有點濕,「靜,你是傻瓜。」她握緊靜的手,靜卻覺得有樣硬物傳進她的袖底。
她語重心長,「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我希望能看到結局。若他還愛你,你更該為了讓他自私好好活著。」
靜望著姐姐良久,「我會盡力。」
回頭望了一眼,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次見到姐姐?她笑著自己。不是說不怕死嗎?為什麼臨到盡頭,還是將多年的心事搶著懺悔?
她調整呼吸,走到右京蘭身邊。他冷冷的眼睛掃了她一下,「真是感人,好生偉大的愛情啊。」靜注意到他帶著耳機。
同步口譯?真是太小心了。
「我原諒你的無禮。」靜恢復常態,「因為你沒談過戀愛。我也衷心的可憐你,不會有人為你哭泣。你就這樣白白的來,白白的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5 00:45:35
第九章 直到最後
意外的,婚禮很順利的進行。靜一直慘白著臉,神情仍然自若,只是她的慘白連胭脂都遮掩不住。
「看樣子,你的深雪沒那麼愛你嘛。」右京蘭一把抓住她的長髮。她的髮髻早就鬆開梳順,禮服大褂也脫下來了,只剩下直單衣,看起來楚楚可憐,卻在右京蘭心裡沒留下半點同情,「如果他沒有來,我可是要不客氣的洞房花燭夜了……」
「沒想到,居然還在等我呀?」輕鬆的笑聲穿過紙門,「右京蘭,沒想到你倒是執禮甚恭,連台灣的冥婚都學了個十成十,你對山本雄之這麼孝順?喂,山本是不是你老爸!」
深雪推開紙門,右京蘭陰險的眼睛露出笑意,「嘿,大情聖來了。怎麼,來救你的愛人?」他拽著靜的頭髮站起來,「在這裡。你高貴的姬君得跪著看我呢,木村直雄。」
深雪拿槍指著地,「你的防備太疏忽了。疏忽到我以為是陷阱。」
「陷阱?你說的錯。」他攤開手掌,一個小小的遙控器在他掌心,「看清楚,你尊貴的愛人身上有什麼。」他推著靜離開黑暗,她單弱的身上,捆著電線和正在計時的定時炸彈,兩手還捧著拔掉插銷的手榴彈!
「不要輕舉妄動喔!」他亮亮手裡的遙控器,按下一個開關,遙遠的屋宇傳來爆炸聲,尖叫和火光馬上傳過來,「你們腳底下可能就有炸彈。你覺得扣扳機快,還是我按鈕快?」他的手指按在開關上。
深雪凝住不動。
右京蘭眼底有著興奮的瘋狂,湊在靜的耳朵邊說,「過去。把你手上的禮物,投擲在你愛人的懷裡。」
靜對深雪粲然的一笑。這幾年,看她的笑容總是帶著憂愁,第一次看她這樣放開胸懷,真正愉快的笑。
這笑容在他腦海裡將會迴盪一輩子。
「我拒絕。」她朗聲。
「拒絕?」右京蘭像是聽到什麼笑話,大笑起來,「你不要忘了,你姐姐的命還在我手裡!」
「泠姐已經脫險了。」靜轉過身來對挨著她的右京蘭微笑,「她要我告訴你,得給你個禮物……」
右京蘭覺得心口一涼,劇痛傳遞到大腦,整個身體都在發抖。往下看,靜將手掌長的匕首插進他的心臟,血這樣燦爛的噴灑開來,像是點點的桃瓣,她的手和臉都沾上血,連那件雪白直衣上都是。
靜的表情平靜,眼神卻燃著熊熊的火。他突然明白,靜在心裡不知道預演了多少次,他卻對這頭表面無害的野獸一無所覺。
血液急促的奔流,被他殺過的每個人的臉龐在眼前浮動飛過……
他覺得眼前一黑,大吼著打飛靜手上的手榴彈,痛得不緊遙控器,掉落下去。
涼子扶著龍澤看到的就是這麼驚心動魄的一刻:
靜飛身撲過去接住手榴彈,深雪接住遙控器。事後想起來恐怖得連頭髮都要站起來。若是哪個人失手,在場的每個人都得粉身碎骨。
望著地上眼睛大張的右京蘭,靜冷冷的吐出一句,「我說過。你若不取我性命,我定當復仇。」
烈烈的火光照得她瞳孔緋紅。
「靜……」深雪想擁抱她,她卻急急的退後一步,「不要過來!我身上有炸彈……」深雪已經擁住她。靜害怕的抓緊手榴彈,恐怕自己一個失神,害深雪喪命。
但最……呵……沒想到還能活著看見他,在太幸運了……
「不要過來!」深雪喝住涼子,「靜的姐姐救出來沒有?」
「總長,已經將泠小姐送到安全的地方了。」涼子規矩的回答。
深雪微笑,「很好。涼子,你的確有一套。」
她露出自信的笑容。當靜和右京蘭進來的時候,剛部署好的他們趕緊躲入地板被,若是右京蘭再細心一點,就會發現所有的守衛都是新面孔。可惜他太相信自己的能力,只顧著專心聽靜和泠的交談,無暇他顧。
汁麼事情都會有意外。原本給泠防身用的匕首,沒想到泠會轉送給靜。更沒想到算盡機關,將幾大幫派玩弄於股掌間的右京蘭,會死在這把不過女子手掌長的匕首上頭。
這是誰也料想不到的。
「涼子,將所有人撤離出去,炸彈只剩十分鐘就要爆炸了。」深雪察看了靜身上的炸彈,吩咐著,「聽到了嗎?所有人。這個瘋子在整個鹿島會都裝了這玩意兒,趕緊撤離吧。」
「你也走!」靜厲聲。
深雪不理她,「涼子,要快!」
「姬君!」雙腿仍然無力的龍澤想衝進來。
「龍澤,你過來做什麼?」靜嚴厲的制止他,「鹿島會拜託你了。」
「總長!」涼子急著大叫,「我們趕緊找拆除炸彈的專業人員……你快離開!」
「你們走吧……」深雪很平靜,「我在來之前已經立了遺囑。將來市川會帶領鬼塚聯合。一切都拜託你們了。」他站起來,強硬的將他們推出去,關上紙門。
「死很簡單,但是活下去比較艱難。你們會比我們辛苦,真是抱歉。」
龍澤要上前,卻被涼子一個手刀打昏過去。她頰上滿淚水。「裡見深雪!」她壓抑自己的激動,「你不要以為這樣就能了事!你這叫做輕怠職守!只要能活,你們要想辦法活下去!我等著要從你手上奪取鬼塚聯合,聽到沒有?!」
聽著涼子匆匆的腳步聲和呼喝,深雪笑笑,「我聽到了。」
「你也走吧。」靜推他,「只剩下八分鐘了。」
「我不走。」他拿出瑞士小刀,開始準備折炸彈,「好不容易找到你,哪有離開的道理?我什麼都知道了……你和泠姐說話的時候,我也在地板下。」他的笑容有點羞澀,「我好高興。」
「我要你活得好好的!」靜勃然大怒,「我只要這個!我要你活著想念我,不要你跟著我死掉!你最大的弱點被清除……」她咬著嘴唇,「你這輩子都安全了……」
深雪給了她一個耳光。
雖然是輕輕的,她還是愣住了。那個一直把她當成老師,什麼事情都不敢違抗的深雪……
像是一瞬間長大成人了。
「我也只要你活下來。」深雪輕歎一口氣,「冷靜點,這樣亂動,我不知道該拆哪條線。不要放棄,我當初在美國特訓的時候,不是去度假的。拆個定時炸彈算什麼?」
「你會死的。」靜閉上眼睛。
「我們生也一起,死也一起。不是很好?」他的聲音幾乎是愉悅的,「啊,很像是那首歌,『你儂我儂……』……」
一面拆著炸彈,一面唱著歌,靜聽到他唱到「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不禁笑了起來,眼淚也跟著落下。
烈焰慢慢的圍攏過來,夾雜著爆炸聲。火光中,她望著深雪的眼睛。
我,愛你。
「今天一定是我的幸運日。」深雪笑著,清澈的眼淚卻跟著滴落到靜的衣擺。
他們相擁,「害不害怕?」深雪問。
「我不怕。」靜回答,「誰知道?說不定是另一個新生的開始。」
時間到。驚人的火柱伴著雷鳴般的爆炸聲從主屋買出來,像是絢麗又恐怖的火龍,夾雜著濃煙,飛舞在漆黑的夜空。
涼子在火場守候終宵,卻沒等到他們。
***
那場壯烈的火場,鬼塚聯合總長和鹿島姬君雙雙殉難。
奈奈美憤怒得乎將鬼塚聯合拆了,她紅著眼睛瞪著藥師涼子,「為什麼沒有人通知我?為什麼?通知我起碼我還能夠使點力氣,為什麼等人都死了我才能從報紙上知道?你這個狐狸精!你是故意的是吧?!」
若不是一郎拉住她,恐怕她就撲到涼子的身上。
「囉嗦!」涼子冷冷的望著她,「極道有極道的處理方式,你們這些死政客只要乖乖去貪污,跟我們卑躬屈膝的要選舉經費就好了,吵什麼吵!」
「你說什麼?!」奈奈美勃然大怒,「信不信我抄了你們這個鳥組?!」
「寶生議員,通知你是沒有用的。」龍澤柱著枴杖,凝重的說,「你在政界,還是不要跟我們極道人混得太近。」
「去他媽的政界!」奈奈美跳起來,「靜子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拼著議員不幹,死活都會將她救出來的!就算把警視廳翻過來……」
「警視廳沒證據也不能私闖民宅啊……」一郎小小聲的說。
「你給我閉嘴!」
「市川警官說得沒錯,」涼子閒閒的說,「他可比你這個笨政客有腦子多了。」
「你這個女流氓懂什麼?」
「呿,為了瞭解警察的作業流程,我可是念過警校的。」涼子叉著腰,非常不可一世。
「你、你這個浪費公帑的敗類!」
看著場面越來越火爆,一郎歎口氣,「寶生議員,姬君說過,你的願望是當上第一任的女首相。所以,你的所有競選經費將由鹿島家支持到底。」
「你以為我是為了經費?」奈奈美氣紅了臉,厲聲問。
「不。因為你的願望也是靜姬君的希望。」
靜子的希望……她希望我當上第一任女首相?
她落下眼淚,靜子的死訊到現在才有真實感,「我不相信靜子死了。我會當上女首相,等我找到她,要狠狠摑她幾個耳光!」
「你若當得上女首相,」涼子本來覺得悲酸,聽到奈奈美這麼講,忍不住刺兩句,「我也當得上鬼塚聯合的總長。」
「我跟你這種只會耍嘴皮子的女流氓可不一樣!」
「我也跟你這種只會哭的軟弱議員不一樣!」
一郎和龍澤分別勸住這兩隻母老虎,互相交換了一個同情又慶幸的眼神。
奈奈美氣呼呼的離開鬼塚聯合,遙望著鹿島會的方向。
我不相信靜子會這樣死了。沒找到屍首不是嗎?不相信爆炸威力那麼強,連片指甲也找不到。
她轉頭看著氣喘吁吁追來的一郎。我才不要像靜子那麼笨,到死都沒讓深雪知道,她有多麼愛他。
「喂,一郎,」她頰上淚痕未乾,還是那麼頤指氣使,「你知不知道,我將來要當日本第一任女首相。」
「我知道了!從高中就聽你說到現在,你饒了我行不行?我知道了!」為什麼他的同學志向都那麼遠大?他想到深雪,心頭突然刺了一下。深雪,你真的死了嗎?
他不相信。或者說,不願相信。
「你知道?我的老公起碼得是警視廳長,你知不知道?要不然配得起女首相嗎?」她搖頭,「真是的!你到底什麼時候升得到警視廳長?不知道在做什麼,怎麼這麼遲鈍……」
警視廳長?奇怪,我當不當警視廳長!
咦?
奈奈美……奈奈美該不會……她是不是在跟我告白?
「奈奈美,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追上去,「你說清楚呀!要不然我今夜別睡了,奈奈美……」
***
姬君,你真的死了嗎?
龍澤望著漆黑的夜空沉思,一雙柔白的手從背後抱住他,「想什麼?」
「我在想,姬君是不是……」頭上馬上挨了一下。
涼子叉著腰,「你在我旁邊想別的女人?」
連這種醋也要吃?他未來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了……不過,我們都還活著。活著就是上天的恩典。
他抓住涼子的手,將臉埋在她的掌心。他不知道涼子心裡也想著相同的事情。
我不相信你們死了。沒看到屍首之前,她什麼也不相信。只是的光流轉,姬君和總長的生訊也越來越渺茫,越來越渺茫。
終於變成一種傳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4-12-5 00:45:59
尾聲
「哈哈哈……老闆,我跟你說……」這樣青春洋溢的笑聲,從台東一家名叫「曙光女神」的咖啡廳傳出來。在女校附近,這家新開的咖啡廳小有名氣,裡頭當爐的老闆帥得讓人怦然心動,對這些情竇初開的小女生來說,不啻是無聊學校生活的一劑強心劑。
而且,老闆不但帥,而且和藹可親,不管怎樣沉默寡言的女孩子都能跟他有說有笑。
就有一點不好,這個老闆老是戴著墨鏡,幾個女孩子百般嘗試,就是沒辦法讓他把墨鏡拿下來。
「老闆,你怎麼不把墨鏡拿下來?是不是你長了雙鬥雞眼?」軟求不行,乾脆用激將法。
「就算是鬥雞眼,我的眼睛也只給心愛的女人看。」老闆笑咪咪的,「我得等我老婆回家,才可以拿掉墨鏡。要不然,她會以為我跟別人偷腥呢!」
唉,這可是大消息!這店都開兩個月了,什麼時候冒出個老闆娘?
安靜得連針都聽得見,終於有人開口,「老闆,你結婚了?」
「哈哈……」他笑得很開心,「何止結婚?我小孩都七歲啦!」
「騙人!」
「對呀,我怎麼都沒看到?兩個月當中我都沒瞧見!」
「我又不能把結婚證書裱框掛在店裡。」一片抗議聲中,他還是笑著,「我先來台東開店,她還留在花蓮善後。小朋友還是念完整個學期再過來好。這兩天她就會來了。」
坐在角落的女客聽同步口譯越聽越怒,不理同伴的暗示懇求,她啪的一聲站起來,咖啡杯在吧檯重重一頓。
「老闆!續杯!」她的中文有些荒腔走板,「對了,我跟你打聽一對人。」
人是算對的嗎?他還是笑咪咪,「客人,你想打聽誰?」
她怒氣不減的把照片往桌子上一拍,「我叫寶生奈奈美,我來找這一對……一對……」怒氣上湧,破口用日文罵了起來,「我找這對詐死的狗蛋朋友!這對沒有義氣,假惺惺、不知廉恥、浪費我五六缸眼淚的混蛋王八蛋加八級,騙我們死了好到台灣過逍遙日子的狗男女……」她繼續破口大罵,夾雜著日文英文,罵到興起,連法文都跑出來了。
「客人,」老闆還是笑吟吟的,「我都聽不懂耶。不過,我沒看過照片上的人。」
奈奈美氣得想撲過去掐死他,幸好隔著吧檯,一郎還來得及拉住她,「呃……啊……」他的語文天分不如奈奈美,只好無可奈何的跟翻譯說,「拜託你告訴這王八蛋,如果他見到照片的這兩個人,告訴他們,不用躲了,趕緊跟我們聯絡,別浪費我們的傷心了!他不知道傷心也有配額嗎?」
翻譯搖搔頭,還是這樣翻譯過去。
「啊,我若是看到他們,我會轉告的。」老闆笑出了小虎牙。
「你笑什麼笑!」奈奈美氣得幾乎發昏,衝著翻譯大叫,「你就這樣告訴他,一個字也不准改!我可是聽得懂,只是說不出來。就跟他說,叫他們皮繃緊一點,八年!我已經給他們八年好生懺悔!」她從牙縫裡擠出活,「等我當上女首相,不來扇他們幾個耳光,我的名字倒過來寫!叫他們別想逃,居然假死騙我們!啊啊!我氣得想放火燒了這間爛店!還我眼淚來!」
翻譯的臉孔發青,上下瞄了瞄老闆漂亮的肌肉,嚥了口口水,結結巴巴的翻譯給他。
「好的。如果我看到會轉告的。」那臉騙死人不償命的微笑,氣得親奈美想打爆他的頭。氣呼呼的想離店,她又轉過身,「問問這個八格野鹿,他們生男還是生女?」
聽了翻譯的問話,「客人,謝謝您關心哪。剛好是男女雙胞胎,一胎就解決囉。」
一郎點點頭,「好啦,我們走啦。」
「我想打爆他的頭!」怒氣衝天的聲音隔著玻璃門還很清楚,老闆輕輕的伸伸舌頭。
直到坐進了車子,奈奈美怒氣仍不減,「你看他裝死成什麼鬼樣子!他明明是裡見深雪!」
「我會不知道嗎?」一郎悶悶的,「這傢伙……讓我們哭得死去活來,居然在台灣小孩都生了……」他屈指算算,「媽的,手腳真快……來台灣就懷孕生小孩哩!」
兩個人一起生悶氣。
「等我當了女首相……」
「等我當了警視廳長……」
兩夫妻異口同聲,「看我不打爆他們倆的頭!」
這才讓胸口那股怒氣稍微消散了點,但是可憐的翻譯已經嚇得縮成一團。
「走吧。」正想開車,奈奈美按住他,「等一下!」
他們一起望著走過來的女子。那位恬靜的女子仍然消瘦得令人憐惜,白衣白裙。兩個孩子都跟她一樣,有著淡然的表情,溫潤的像是三個玉人。
奈奈美的眼眶濕潤了。
「姬君?」一郎愣了一下,想要推門下車,奈奈美卻拉住他,一郎急了,「你拉著我幹嗎?再不追上去,他們可就走了!」
「他們能走到哪去?」奈奈美喃喃著,「還不就走到裡見深雪的懷裡去?不要打擾他們,讓他們好好生活吧。」她的眼淚一滴滴的滴下來,「看她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正想安慰她,沒想到奈奈美將頭一抬,眼神堅毅的望著背影,「裡見深雪最好讓她幸福!等我變成了女首相,我一定要來檢查,看看靜子的模樣!若是他敢在外風流,當心我閹了他!」
一郎心裡有點拈酸,「你對靜子比對老公好。」他咕噥著,一面發動車子。
「拜託,你吃哪門子乾醋?咦?你還真的生氣了?天,一郎乖,秀秀。靜子是我最好的朋友,但你是我老公呀!嗯嗯……親親,乖……我天天睡你,可沒打算睡靜子,再親一個……」
他們完全忘記後座的可憐翻譯,驚嚇之後再驚嚇,他已經後悔答應了這趟同步口譯。
老天,在當街演出限制級之前,快快讓他們恢復理智吧!
***
張臂擁抱靜,就像是二十年不見,不像是兩個月。旁邊的女學生驚噫一聲,羞得連臉都不敢抬。
「好久不見了,」輕輕吻著她的鬢邊,「好想你……」
「是蠻久的,」靜笑著,還是那樣淡然,「昨天夜裡才見過。」
「你沒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深雪抗議,「我們十二個小時沒見了,已經如隔一年半了!」
「你什麼時候才要長大?都當爸爸的人了。」靜無奈的笑著,卻也溫柔的回吻他。
「長大?長大是什麼?可以吃嗎?我不要,我要靜……」他拿下墨鏡,女學生們不禁驚歎起來,老闆的眼睛真是美啊!像是貓眼一樣,裡頭有著激烈的美麗虹彩。
「喔!拜託……」兩個小孩一起搖頭,「又來了……各位哥哥姐姐,今天打烊了。」他們很早熟的趕客人,「不用結賬了,反正老爸一定會大請客,慶祝今天重逢,謝謝謝謝,明日請早光臨。」
等送完了客人,掛上休息的牌子,回頭一看,那對為人父母的情侶,還在那邊難分難捨。
「……都不怕對我們身心造成不良影,我們還是小孩子耶!」哥哥很不開心的抱怨。
妹妹拍拍他的肩膀,「算啦,讓他們去親啦。」她小小如春花的臉滿是不以為然,「我們還是把行李拿上去比較實在。」他們扛著小小的書包,爬上了閣樓,推開窗戶。美麗的山巒柔順的蔓延在地平線,天空乾淨得像是一面寶藍色的鏡子。
「好漂亮喔!」妹妹歡呼著,「哥哥哥哥,你記不記得媽媽說的鹿島公主的故事?」
「我當然記得,我最喜歡爆炸那段了。」哥哥眼睛充滿了冒險犯難的羨慕。
妹妹已經聽過許多遍這個故事,還是懇求著哥哥,「哥哥,再說一遍嘛!再說一遍騎士怎麼救公主的那段……下次一定要媽媽帶我們去鹿島玩!」
「還要說呀?都說過好幾次了。」他故作大人樣的咳了幾聲,「公主的身上纏滿了電線,眼看就要爆炸……」
***
「……今天奈奈美和一郎找了來。」深雪有點無奈,「我在想,要不要搬家。」
「台灣就這麼大丁點,搬哪去?」靜笑笑,「其實,涼子和龍澤也找到花蓮來。」
靜一想到奈奈美氣急敗壞的樣子,忍不住笑得深了些。「咦?他們說了啥?奈奈美倒是發了好大一頓脾氣,要我們皮繃緊一點,等她當上女首相,就要我們倆好看。」
他們相擁著,舒適她享受台東和煦的春陽。
「不,他們沒說什麼。只是走進店裡,喝了一杯咖啡。龍澤問我先生去了哪,我告訴他先去台東開店,等小朋友學期結束,我也會帶著孩子過去。」
「然後呢?」
「然後他們一起在門口深深的鞠躬,就走了。」
輕輕撫著靜柔軟的頭髮,「不是我不想見到他們……」深雪想起日本的種種,神情漸漸淒楚,「我不想再嘗試幾乎失去你的滋味。」
能跟過往離多遠,就離多遠。
「我知道,」靜笑笑,「都過去了。」
永遠不會過去。深雪歉疚的看著靜鬢角漸淺的疤痕,這總是驚心動魄的提醒他,是怎樣九死一生的將她從死神的利牙裡搶過來。
只剩五分鐘的時候,他其實已經絕望了。右京蘭的確是鬼才,他精巧的設計了好幾個錯誤的假引線,這炸彈是怎樣都拆不下來了。
望著她穿得整齊的白單衣,原本淒楚的神情突然一振。他開始撩起靜的下擺。
這樣緊急的時候,靜真覺得啼笑皆非,「深雪……你還是快逃吧。現在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嗎?」
「不是的!」他努力撩起她的下擺,「炸彈拆不掉就算了,乾脆把炸彈脫下來!」
靜醒悟過來,白單衣將她全身裹得密不透風,電線再緊,也捆在衣服上。死裡求生,兩個人用最快的速度將白單衣連著炸彈脫下來,在爆炸的那一刻,他們幸運的滾進地板下,逃過了一劫。
雖然深雪以身體緊緊的抱住她,還是讓她的臉有了傷疤,好幾年都很明顯。
「你不嫌我就好,」昏迷了幾天醒來,靜反而安慰他,「我一天照鏡子又不超過十分鐘,不要緊。」
他還是心痛落淚。
「我還是我……」當她看到佔據左頸的傷痕,有些黯然,「……只是再也不完美了。」
「誰說的?」深雪含淚仍笑,「靜在我心中,都是最完美的曙光女神。沒有你,怎麼會有光亮!沒什麼不可捨的,若是可以和你一起。」
***
妹妹緊張的聽完故事,感歎了半天,「咦?那……公主逃出來的時候,不就沒有穿衣服?喔——羞羞臉!」
「對唷……」哥哥這才發現,「真的有點羞羞臉呢!說不定底下還穿了衣服。問問媽媽去!」
他們一蹦一跳的下樓,發現他們的媽媽大概沒辦法回答了——可惡的爸爸正纏著媽媽親吻,還一面羞羞臉的脫著她的外套。
「喔——我將來若是變成不良少年,都是爸爸害的……」他老氣橫秋的捂著妹妹的眼睛,「不要看,會長針眼。」
兩個孩子溜出咖啡廳,陽光正好。
一面采著野花,妹妹突然想起來,「哥,鹿島在哪裡呀?我好想去看看公主呢!」
「我也不知道。」哥哥皺眉思索了一下,「啊,我聽媽媽說,我們要轉到鹿野國小呢!」他小小的臉滿是光芒,「應該離這裡不遠吧?我好希望見到騎士哩,我長大也要這麼勇敢!」
「真的嗎?」妹妹笑開了,「我長大也要當勇敢的公主!」
孩子銀鈐似的笑聲,燃點著和煦的空氣。這是一個美麗的午後,平靜的台東小鎮,一個平凡的結局。
然而這樣無奇的幸福,卻是許多人渴求而未必獲得的。奈奈美望著那兩個牽著手的孩子,微微的笑笑。
「我們也該回家了,」她偎著一郎,「我好想念孩子。」
能夠看到愛情的果實,這是一種恩典。
是的,上天待他們都不薄,這世界,的確有神的恩典。
艷藍的天空,曙光女神在天際,溫柔慈悲的微笑,對著芸芸眾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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