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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甄]極品美嬌娘{極品娘子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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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7 20:5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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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甄]極品美嬌娘{極品娘子之一}(全文完)
極品美嬌娘
(極品娘子之一)作者:華甄
郭子達「生眼睛」沒看過竟有如此厚顏的女人!
他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好不容易凱旋而歸,卻發現──
竟然有個自稱「少夫人」的女人在莊裡大剌剌的治理家業?!
更扯的是,她連自己的「丈夫」都不識得,硬是將他當成路人甲……
他將計就計看她有何通天本事,能將全部人治得服服貼貼,
然而,見她對「冒牌少莊主」溫言笑語,他竟怒火直冒,難道他也……
擅長歧黃之術的李雲兒雖為女流之輩,卻不讓鬚眉地撐起一個家。
豈料逃難時,與家人失散,還差點被抓去當「黑幫夫人」!
幸得郭老爺子出手搭救,但條件竟是要她當他的孫媳婦兒……
聽說少莊主長得相貌奇醜,沒女人肯嫁他,為了報恩,她答應了。
可那英俊高挺、剛強威武的陌生男人為何總是怒瞪著她?
他毫不掩飾的目光,無禮卻又讓人心驚,這男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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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7 20:52:02
序幕
宋紹興三十一年,數十萬金兵再次金戈鐵馬、呼嘯南下。南宋朝廷臨時命將,軍官多不戰而逃,故金兵迅速渡過淮河,烽煙直逼江南各郡。
星晦月隱的夜晚,長江北岸火光沖天,金軍旌旗獵獵,戰鼓聲急。
江南沿岸的百姓們從夢中驚醒,紛紛肩馱背負,拖老攜幼逃離家園。
沿江官道山徑上車轔轔、馬嘯嘯;孩兒哭、爹娘叫,雞飛拘跳。
蒼茫夜色中,梁溪河畔的李府豪宅駛出一輛車頭懸燈、外表普通的四輪馬車,並很快匯入了逃難者的行列。
趕車的是個年輕男子,他駕著車在擁擠的人流中行進,機警的眼睛不時留意著穿行在車邊的人群。
他不得不小心,因為車上坐著的是他的主人——李府三位嬌美柔弱的小姐和她們的乳娘、丫鬟。
此刻,大小姐李雲兒倚著車窗往外看。當熟悉的家園消失在夜幕中時,她悄悄放下窗簾閉上了眼睛,黑色的長睫毛掩住了她傷感的眼神。當此危難關頭,她更得堅強,絕不能讓自己的脆弱影響到妹妹。
自從六年前爹爹去世後,身為長女的她儘管才十三歲,便已負起了女主人的責任,以姊代母,照顧兩個妹妹,協助管家管理著偌大的家園。
「大姊,我、我們真的就這樣走了?家怎麼辦?」
說話的是二小姐李鳳兒。
雲兒張開眼睛,轉向妹妹,接觸到的是一對美麗的秋水翦瞳。鳳兒是她們三姊妹中長得最漂亮的,她有一張無論誰見了都會驚艷的絕美臉龐,而她柔弱的身體和含怯帶憂的神情總是讓人看得柔腸百轉,憐愛不已。
抬手順順妹妹因倉促上路而未來得及梳理的頭髮,雲兒安撫她道:「家裡有管家他們照顧著,不會有事的。」
「大姊催得那麼急,害我的『山靈仙』都沒找到……」坐在窗邊的小妹李蘭兒噘著嘴抱怨。她懷裡那只潔白的兔子,此刻正張著驚惶的紅眼睛不安地注視四周。
雲兒回頭看看小妹,這是李府最古靈精怪的調皮鬼,就快十六歲了,比鳳兒小一歲,但由於精力充沛、活潑開朗,看上去甚至比鳳兒年長。平時她可是雲兒的得力幫手,但此刻她那頑皮的個性卻令雲兒很不放心。
於是她責備道:「蘭兒,金兵都到江邊了,你還惦著那隻小烏龜?為了你這隻兔子,我們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
看到蘭兒桀驚不馴的神情,雲兒又指指窗外道:「看看外面的人,誰不快馬加鞭在逃難?你難道不怕被金兵擄去躇蹋了?聽說那些蠻子最喜歡江南女孩呢!」
聞言,不僅蘭兒,就連鳳兒和丫鬟紅葉、綠萼都嚇得頓時臉色煞白。
見自己的話起了警告作用,雲兒放緩語氣道:「爹爹去世前要我照顧好你們大家,現在金兵已經打到了家門口,我們只能先保平安,別的暫時顧不上了。」
「那我們要到哪裡去呢?」蘭兒眨著靈活的大眼睛問。
「先跟著大家走吧,要往哪裡去還得看情形。」雲兒低聲說。
大家都不再說話,她們早就習慣聽從大小姐的安排。
雲兒打開手裡的包袱,將先前已經分好的銀兩分別遞給每一個人,並不容拒絕地說:「如今逃難在外,路上亂哄哄的,說不定遇上盜賊什麼的。大家都在身上藏一點,這樣才不會一下子全部被劫走。」
說完,又將一個包袱遞給乳母宋娘,慎重地說:「這是我給鳳兒準備的藥,你保管著,這一路上別忘了讓她服藥。」
「噯。」宋娘應著接過包袱,細心地塞進自己隨身背著的藍花包袱內。
接近黎明時,這支雜亂的逃難隊伍進入了崎嶇的江邊山道。
江岸的火光和吶喊漸漸被拋在身後,樹林裡顯得更加黝暗,但無人願停下來休息,大家緊緊相跟著往前移動。黑暗中除了幾輛馬車前掛著的防風燈籠發散出昏黃的弱光外,只有濃雲遮蔽住的月亮灑下的一點暗淡光亮。
在顛簸的馬車裡,疲憊的她們相互依偎著打著盹。但雲兒卻無法合眼,她心裡對未知的將來充滿了擔憂。
娘親在生下小妹後不久便染病臥床不起,拖了幾年還是撒手西去,爹爹傷心過度,兩年後也隨娘親去了,臨終前囑咐她要好好照顧妹妹。從那時起,她就明白自己對妹妹們的責任。可是在這兵荒馬亂之際,她真的不知該怎麼保護好她們。
看著枕在自己腿上沉沉入睡的小妹,雲兒的心裡有些許擔心:她活潑可愛,天生有一種親和力,容易與人相處,可是她太頑皮,太好奇,常常闖禍,必須有人時時照看著才行;再看看靠在宋娘肩頭的鳳兒,她心裡的擔憂更甚。鳳兒是她見過最美麗的女孩,可惜生來體質弱,一遇風寒就咳嗽氣喘,而且非常膽小……
「站住!」外面突然傳來吆喝聲,雲兒吃了一驚,急忙掀起窗簾一角往外看,可是天色太黑,只看見黑漆漆的樹影和首尾相接的馬車人群。
一陣騷動後,車子停下了。
「大小姐,外面有兵馬,你們千萬不要露面!」車伕對著門說。
「知道了。」雲兒輕聲回應。
這時,吆喝聲更近了,並伴隨著紛沓的馬蹄聲。「來者何人?」
「逃難的大宋子民。」逃難者中有人大聲應著。
「來自何處?」
「越州。」
「可見金兵?」那人又問。
「沒有,只看見火光沖天,恐怕他們又燒了哪座城了。」
「大姊,出什麼事了?」鳳兒驚惶地睜開眼睛問。
「沒事。」雲兒說著輕聲禱告道:「老天保祐,可別遇到強盜啊!」
「強盜?在哪裡?」蘭兒眨著困盹的眼睛,一把推開車門往外瞧。
雲兒還來不及拽回她,就見「噌」地,一條白影突然竄起,鑽出了車門。
「回來,紅眼睛!」蘭兒大叫著跳下了馬車。
「蘭兒,不要亂跑!」雲兒沒拉住她,趕緊叫車伕守住車,自己追了下去。
外邊有很多騎著大馬,身著盔甲的士兵,問話的軍爺正騎馬立在前方。
令雲兒心驚的是蘭兒似乎對虎視眈眈的士兵們毫無懼怕,只見她嘴裡不停地喚著「紅眼睛」,一邊彎著腰在他們之間搜索。
見此情景,雲兒真恨自己當時為什麼要心軟讓她帶上那只該死的兔子!
她不顧一切地推開阻擋在她身前的人馬,一心只想趕快抓住蘭兒。
「蘭兒,過來!」雲兒衝著不聽話的妹妹大喊一聲。
可是蘭兒不動,也不回應。她定睛一看,不由大驚:蘭兒正被一個騎在馬上的軍爺按住了肩頭。
「放開我妹妹!」她撲過去揮拳拍打那只抓著蘭兒肩頭的手,可卻像拍打在石頭上,只換來手心的一陣疼痛。於是她張嘴就往那隻手咬去,將被迫離家和為妹妹擔心的憤怒一併發洩到這個抓著蘭兒的男人身上。
那軍爺紋風不動,倒是蘭兒急忙阻止她。「大姊你誤會了,他是要我待在這,他讓人幫我捉紅眼睛喔!」
「幫你?」雲兒一聽,趕緊鬆開口。
對她粗魯的動作似乎覺得很有趣,那個軍爺低聲一笑。
不知為何,那低啞的笑聲似有一種魔力般地吸引了雲兒。她仰頭看向他。
就在她抬起臉的剎那,坐在高頭大馬上的男人怔住了,淡淡的夜色將女孩娟秀卻透著堅定的面龐呈現在他眼前。她是如此嬌小纖細,當那冰涼的小手捉住自己的手腕時,他能感覺到她內心的懼怕,但她仍奮不顧身地為她的姊妹與他這個強壯的對手搏鬥!他瞇起眼緊瞅著她,身不由己地被她吸引。
雲兒努力想看清他,可惜光線太暗,他高踞馬背,又身穿鍾甲,頭盔壓得低低的。當他俯首向她時,頭盔上的護項垂下,將他的臉完全遮擋在陰影中,根本看不清他的相貌,唯一能夠感覺到的是他閃爍的目光。
雲兒正遺憾無法看清楚他時,身側的一匹戰馬突然甩頭,碰到她的背脊,令她站立不穩。
那個軍爺立刻放開蘭兒,大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穩住了她。
「謝謝!」雲兒窘迫得不敢再抬頭看他,只敢平視著他曲在馬側的膝蓋。
當她試圖退開而他不放手時,雲兒大聲地說:「放開我!」
然後她發現周圍安靜了,大家都看著他們。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專注地俯視著她,心裡明白這張帶著焦慮與擔憂的美麗面容將永遠地刻印在他的心扉。
突如其來的認知令他有剎那間的困惑,他沉默地將另一隻手伸到她眼前。
「啊,紅眼睛!」看到在男人手中竄跳不已的正是她的寵物時,蘭兒開心地舉起雙手從那男人手中抱回了那只搗蛋的兔子。
「呃……謝謝你幫我妹妹找到它!」雲兒道謝,對自己的莽撞感到尷尬。
男人依然無言,握在她胳膊上的手緊了緊,隨即放開了。
雲兒立刻後退,對他微微行個禮後拉著妹妹往馬車快步走去!
坐在馬上的男人注視著她的背影,直到那纖細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後,他才舉手一揮,堵住路口的士兵立即退向樹林兩旁,讓逃難的人流繼續緩緩地向前移動。
虛驚一場的人們紛紛議論著剛才碰到的那群官兵,說那一定是響應虞大人召喚的大宋義軍。
回到車上的蘭兒開心地逗弄著她的兔子,而雲兒仍然被那個男人攪動著心神。她悄悄挑開窗簾往外看,朦朧夜色中,那個魁梧的身軀依然高坐馬背,他身上的鎖子甲和頭上那頂有紅纓的頭盔泛著淡淡的青輝。
馬車漸走漸遠,雲兒的心依然不平靜。
他是誰呢?從窗口眺望著後面那早巳融入黑夜裡的身影,她心裡想著。
早幾天前,她從上門求醫的人們和管家口中得知,這次金兵進犯江南,朝廷毫無準備,將領大多聞訊而逃。適逢奉皇命赴採石磯犒軍的中書舍人虞允文大人見三軍無帥,士氣低迷,遂自任督戰廣招良將,欲整軍迎敵。
這些男人一定是協同虞大人抗敵保國的忠義之師!
從那短促的笑聲中聽不出他是多大年紀的人,但他目光犀利。無論他是誰,他一定是這只隊伍的領軍,因為他身上有一種威嚴,而他的盔甲也與其他人不同。
懷著複雜的心情,雲兒與妹妹們繼續隨著逃難的人們離開家園。
一路上她們走走停停,越往西走,戰爭的肅殺之氣就越淡,於是雲兒允許她們趴在窗口看外面的風景,並開始考慮要在何處落腳的問題。這次她們帶出來的錢財雖不少,但總有吃光用盡的一天。而且從不斷傳來的消息得知,金兵已經攻進了揚州城,那麼與揚州近在咫尺的越州恐怕也免不了劫難,她們的家只怕是保不住了,老管家及留下來的僕傭們怎麼樣了呢?他們能平安地逃離那裡嗎?
想到無力保護所有的家人,她心裡的憂慮日深,而目前,她最先要考慮的是如何自謀生路養活這一車的人。自己自幼拜師習得一手好醫術;鳳兒和宋娘都做得一手極佳的刺繡活兒;蘭兒有出色的生意頭腦;紅葉、綠萼擅長編織……如果她們能落腳在一個小鎮,齊心合力建立一個屬於她們的家,應該是沒有太大問題的。
她將自己的主意說出來,大家都贊成,於是她決定到素有「天下糧倉」之稱的漢中平原尋找個小鎮「安家立業」。
當馬車駛入江漢大堤,遠處出現繁華的集市時,天已正午,暖暖的太陽將這個三江之會的都城照得明晃晃的。
三姊妹再度擠到窗邊,爭睹這個陌生的城市。然而她們很快就注意到車邊擠滿了先前逃難到此的人群,過往的行人們大都衣著襤褸,乞討聲、吆喝聲充斥於耳,不時有一些長相猙獰粗野的人出入其中,嚇得鳳兒直往宋娘的懷裡鑽。雲兒暗自慶幸算好她們的車伕機靈,早在上路前就將車子外表的一切裝飾都除去了,才不至於招惹人們的注意或引來搶匪。
突然車身一震,車廂歪斜了。
「根子,怎麼了?」雲兒將門打開一條縫,焦急地問已經跳下車的車伕。
年輕的車伕說:「車輪陷進泥坑裡了。」
儘管他使出全力想將輪子拖出來,可車身太重,他無法辦到。
雲兒看看四周擁擠的逃難者和乞丐,再看看車內穿著不俗,粉妝玉琢的女孩兒們,不由皺起了眉頭,暗怪自己沒有經驗,出門前忘了要大家換點破爛的衣服!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們也沒有什麼破爛衣服。
她想了想,果決地說:「你們不要出去,在這裡等著。」然後她跳下了車,迅速把車門關上。
「大小姐!」丫鬟叫著就要去追她,被蘭兒叫住:「聽大姊的話。」
很快,車門被打開,雲兒手捧一把黑呼呼的稀泥回來了。
「老天,大姐你弄這些泥巴幹嘛?」蘭兒吃驚地問。
雲兒也不說話,舉手就往蘭兒粉嫩白皙的臉蛋上抹。
蘭兒的驚呼還沒發出,就聽雲兒不容辯駁地命令道:「宋娘,快替鳳兒抹上,你們幾個也得抹上,快!車子太沉,我們得下車幫忙!」
宋娘一聽,趕緊從雲兒手中抓了一把泥巴往鳳兒的臉上抹。
姑娘們再不願意將那稀泥當胭脂抹在臉上,也明白大小姐的意思:這外頭虎狼成群,見了一群花兒樣貌的女孩還不撲來?
於是大家都往自個兒臉上抹了一把,然後跳下車。忙亂中誰也沒注意雲兒並未往自己臉上抹泥……
車身輕了,車伕在前頭驅趕著馬一吆喝,大家再從車後合力一推,總算將車輪拖出了泥坑。
「呼——好啦,大家快上車去!」車伕來不及喘口氣就馬上提醒大家。
「船來了!快趕船啊——」
就在這時,街上逃難的人忽然興奮地叫嚷著往江邊湧去,而幾乎同時,一群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男人也粗野地高喊著奔來。早先在路旁閒逛的乞丐、流浪漢等人見狀都驚嚇得四處逃竄。
一時,狹窄擁擠的街道上場面混亂。
「快!到車上去!」雲兒一見情景不妙,急忙將身後的蘭兒和兩個丫鬟推上了車,同時催促著站在車子另一頭的鳳兒快上車。
馬蹄聲越來越近,震得人耳膜發痛,就在她想繞過去幫助鳳兒時,只覺得身子一輕,被人攔腰摟著擄上了飛奔的馬背。
「大姊!」
「大小姐!」
站在馬車旁的鳳兒、宋娘及車伕驚恐的叫聲,在鼎沸的人聲中依然那麼淒厲而響亮。
「不要管我,照顧好你們自己!鳳兒,藥——」雲兒嘶聲吼叫,可是她的聲音很快就消失在狂奔的馬蹄聲中。
「救命哪,誰來救救我大姊啊?!」鳳兒看到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姊姊被人挾持走了,一向膽小的她竟不顧一切地追趕著遠去的馬匹,大聲哭喊著。
宋娘見狀連忙緊隨其後追去。
轉瞬間,擁擠的人群將鳳兒和宋娘的身影吞沒了。
「大姊!二姊!」車內的蘭兒跳下車往江邊跑。
然而,她沒能追上任何一個姊姊,反而被那些拚命往江邊奔跑、爭著上船的難民擠落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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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7 20:52:12
第一章
煙波浩渺的長江滾滾東流,江面上白帆點點。
佈置得十分俗麗的船艙裡又悶又暗,雲兒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
她起身走到小小的窗邊往外看,啥也沒有,可吵雜聲依舊,她側耳細聽,卻聽不清他們說什麼,不久後聲音消失了。
雲兒失望地按摩著因被橫掛在馬上而仍隱隱作痛的腰肋部,走回床邊。
這已經是她被擄來的第三天了,當那個凶悍的強盜將她壓在馬上一路奔到江邊後,立即將她帶上一艘雙桅帆船,然後不由分說地將她扔進這間船艙裡,此後船一直在航行,再也沒有人來過問過她。若不是每日三餐有個十五、六歲的男孩來給她送飯的話,她真會懷疑他們是否已經將她忘記了。
每天,她站在窗口努力向外望,但除了白茫茫的江水和藍藍的天空外,她什麼也看不到。
她有很多疑問:他們是什麼人?為何要綁架自己?欲將自己帶往何處?可船上沒人理她,就連每天為她送飯的少年也總是一言不發地將飯菜送來,收拾起空飯碗便沉默地走開,好像啞巴似的。
「一群怪物!」雲兒看看那緊鎖的門和堅實的窗口,再次摸了摸藏在衣內的東西,可又想就算逃出了這間艙房,在這茫茫大江上,自己又能往哪裡逃呢?
也不知道兩個妹妹是否安好?宋娘和紅葉、綠萼會照顧好她們嗎?沒有她在身邊,蘭兒恐怕又闖禍了。鳳兒呢?天氣陰晴不定,她又咳嗽了嗎?唉,雖然藥給了宋娘,可那些藥能管多久呢?
想到妹妹,雲兒就無法安心,無論如何她得想辦法逃出去尋找妹妹們。
就在這時,窗口傳來聲響,她回頭,看到一個三、四十的黑臉男人正趴在舷窗上往她這裡看。於是她走近窗口問:「你們是什麼人?要將我帶去哪裡?」
「嘖、嘖,姑娘好生美麗,難怪舵頭不讓兄弟們靠近……」那男人似乎沒聽見雲兒的問話,只顧著湊近窗口。
看他一臉色相,雲兒心頭火起,但仍捺著性子問:「我問你話呢!」
「啊,我們哪,我們是『江上一條龍』。」男人嘻嘻笑著,充滿淫慾的目光直往雲兒身上瞄,氣得雲兒真想挖出他那雙賊眼。
「江上一條龍?!你們是漕幫?」她強壓著心頭的反感,震驚地問。
「正是!我們正是威風八面的漕幫!」男人得意地說著,將整張臉都擠在窗欞上,涎著臉叫道:「啊,姑娘好美,不要怕,你可是我們舵頭獻給幫主的女人!我老黑有三個膽子也不敢動姑娘一根汗毛,只是想摸摸你那豆腐花似的小臉……」
「你滾開!」雲兒怒罵著抓起身旁的燭台就往窗口砸去。
只見老黑肥大的身軀突然往後飛去,摔倒在船舷角落。
雲兒正在納悶自己何來如此神力?竟一擊就將那個色鬼打趴了時,卻見他翻身跪地,連連磕頭求饒道:「舵頭饒命!舵頭饒命!」
隨即,一條幽靈似的身影出現在雲兒的視線中。
雲兒一看來人正是那天將她擄上馬背的男人時,心中怒火更旺。抓著窗子大聲喊道:「你就是那個舵頭啊?你將我擄來到底想幹嘛?」
那男人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對地上跪著的人吼道:「滾!按幫規懲處!」
說完,立即出現幾個沉默的男人,將那個哀叫連連的老黑拖走了。
那被稱為舵頭的男人跟隨在他們身後欲離去,雲兒忙喊道:「喂,你不能什麼都不說,就將我擄來關在這裡!」
「你站住!」見那男人不理她,仍然往前走,雲兒急了,用力拍打著窗子說:「你這個混蛋!難道你就不怕我燒了你的船?」
這一威脅倒真的管用,那男人聞言,立刻停住了腳步,緩緩地轉過身來。
雲兒這才看清,他可以說長得還不錯,面色白淨,衣著也整潔光鮮,不像一般在馬背上搶劫、江海中稱霸的強盜模樣,猛地一看倒像個讀書人,可是他週身卻充滿了陰惻惻的氣息,令人不寒而慄。
「你敢威脅我?」他盯著雲兒的眼光冷酷無情,雲兒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繼續陰冷地說:「你最好連那樣的念頭都不要有,否則我准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儘管強弱分明,但雲兒的個性一向不會向惡勢力低頭。
她鎮定地將視線集中在他那雙能將人凍僵的眼睛上,絲毫不露怯意。
他們互相對峙了好一陣子,也許是雲兒不屈服的神態激怒了他,那男人突然竄到窗前,探手一把抓住了雲兒的頭髮,將她的頭緊壓在窗欞上,陰邪地說:「你少跟我鬥!對付你這種小妞,我有的是辦法!這船上多的是飢渴的男人,我相信他們都同老黑一樣想摸摸你這豆腐花似的漂亮臉蛋!」
說著他的手還在雲兒的臉上狎匿地摩挲著,令雲兒湧起一陣反胃。
但她沒有掙扎,知道那沒有用,反而會激起他侮辱她的興趣。於是她安靜地站著,只是瞪著窗外這個殘暴的男人,用眼睛表示出心裡的憤恨。
這個男人見雲兒疼得臉色都變了卻還倔得一聲不哼,便氣惱地罵:「聽著,你老老實實給我待著,上岸後對幫主客氣點,做了幫主的女人,今後自有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否則,我自有法子整治你!」
說完,他鬆開手將雲兒猛地一推,轉眼消失在窗前。
雲兒揉揉被扯痛的頭皮,憤怒地暗暗咒罵著那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惡魔,一邊在心裡盤算著。
漕幫?原來他們就是聲震大江兩岸,正邪不分、好壞通吃,還自稱是「江上一條龍」的漕幫?難怪他們的行動如此囂張!而自己果真是像老黑說的,是這個魔鬼舵頭用來送給他們幫主的「禮物」嗎?
哼,作他的大頭夢去!
確定了這幫人的來路及劫持她的目的後,她逃走的慾望更加強烈。可是茫茫江海,她往哪裡逃呢?
☆☆☆☆☆☆☆☆☆☆☆☆
這天下午,雲兒聽到「下錨」的吆喝聲,感覺到船漸漸停下了。
不久,緊鎖的門突然開了,幾天沒見的舵頭走了進來,將一個包袱放在凳子上命令道:「換上這身衣服,準備上岸!」
然後臨出門前又厲聲說:「動作快點!等會兒有人來帶你出去。」
說完,他將門「砰」地摔上,一陣鎖鏈聲,門又被鎖上了。
「狗奴才!」雲兒忿忿不平地罵著,打開那個包袱,看到裡面是一套色彩鮮艷的絲綢衣裳和袍子,做工非常精細,甚至還有梳子、鏡子和一盒胭脂粉。
「哼,想要我為他們打扮?!作夢!」她將包袱一卷,甩到了一邊。
不一會,有個年輕人來給她開門,要她上岸。
雲兒隨他出了艙房,來到甲板上。在這艘惱人的船上待了這麼多天,她還是頭一次站在明亮的陽光下看清四周的景象,並立即被眼前景物所吸引。
船隻停泊在一條穿城而過的河流中,河的兩岸商店鱗次、熱鬧繁華。蜿蜒的河水看不到盡頭,一座座石橋連接著兩岸,水面上小船悠悠,儼然一派悠閒自在的情調,毫無戰爭的陰影。
正待細看,那年輕人已經催她快上岸,於是她踩著晃擺的踏板上了岸。
喔,重新踏上堅實的土地感覺真好!雲兒仰天長呼口氣,可氣還沒出透,她的背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摔倒在地上。
「該死的女人!竟敢違抗命令!」滿面怒容的舵頭站在她面前大罵道:「給你的衣服呢?為什麼不換?看看你那醜樣,比乞丐婆還髒!」
強忍著身上的疼痛,雲兒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不層地說:「我寧願做乞丐,也不想討好你或是你的主子!」
「你找死!」舵頭再次揚起拳頭,但看到雲兒寧死不屈的眼神時,他放下手,大聲喝令一個手下到船艙去取回衣服。
「老實點,這裡是我們的地盤,幫主高興了,你今後就有好日子可過,如果你作怪,只會自找苦吃!」舵頭低聲警告著,將她推到一輛馬車前,接過手下遞上的包袱,威脅道:「進去!把衣服換了,打扮整齊點!否則看我怎麼收拾你!」
看著身後的馬車和周圍的環境,雲兒突然心生一計:此刻不逃更待何時?
於是她裝作害怕的樣子聽話地接過包袱,爬上馬車,又垂下了車簾。
舵頭這才得意地冷笑一聲,往河邊去指揮卸貨了。
雲兒取出梳子慢慢地梳理著頭髮,一邊從窗口往外看,看到岸邊停放著一長排馬車,很多人正在將船上的貨卸下搬到馬車上,還有人把馬牽上岸。
在這輛馬車的外面,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車伕模樣的人守著。
儘管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跑,但雲兒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利用這個機會逃走,她絕不嫁給一個根本沒見過面的風流老頭子!
她掀開門簾對車伕說:「這位大叔,我的頭髮打結梳不開,你能不能幫我討點水來?」
車伕回過頭,看到她嬌柔美麗的面容,哪裡忍心拒絕?又想到這附近都是幫裡的人,這小女人還能逃到哪兒去?於是他答應了一聲,便到旁邊的店舖去討水。
雲兒瞅著這個空檔輕輕地跳下馬車,小心地往車後挪動。
不幸的是一個搬運貨物的船工正好回頭,看到她漸漸隱入車後的身影,便大叫起來:「喂,你要去哪裡?」
雲兒知道自己的行動已經暴露,也顧不得掩飾了,拔腿就往熱鬧的集市跑。
奔過一座大石橋,便是熱鬧的大街,街道兩旁店舖林立,商業興旺,遊客絡繹不絕。
擁擠的人群遮蔽了她的身影,但也阻擋了她奔跑的腳步,然而心裡的恐懼促使她不顧一切地往人群堆裡鑽。
不知跑了多久,她回頭看看,好像沒有追兵了,於是放慢腳步。
可就在她剛剛鬆口氣的時候,一陣急促的,令她惡夢重現的馬蹄聲再度傳來。她本能地回頭,幾匹大馬正向她奔來,而剛才還擁擠的街道竟忽然之間人影寥寥。
四處一看,發現大家都像避瘟神似地躲進了旁邊的店舖,於是雲兒也急忙往路旁的一個賣布料的貨攤後躲。
不料,那幾匹馬卻停在她藏身的貨攤前。
「出來!你以為你能逃得掉嗎?」舵頭那嗄啞的聲音傳來,令她一陣哆嗦。
不能讓他抓住!不能!雲兒焦急地往布攤後躲,邊想著對策。
「你不出來,是吧?」那惡棍下了馬就往貨攤走來,其他人也紛紛下馬。
「嘩啦!」一聲巨響,貨攤垮了,那五顏六色的布料散落一地。
「惡徒!」雲兒大罵一聲從布堆後跳出,轉身就往大街的另一頭奔去,她迅捷的動作顯然出乎那幾個男人的意料,愣了半晌,才開始追趕。
舵頭見她奔跑的速度極快,便轉頭跨上馬,朝那靈巧的身影追去。
見那幫惡人騎著馬,目中無人地在大街上橫衝直撞,就如同當日在江漢長堤邊擄走她時一樣,雲兒不由又氣又恨。
忽然前頭也竄出了舵頭的人馬,看來自己今天是在劫難逃了。
絕望中,她把心一橫,跑進了街邊一家裝潢精美的客棧。
正在堂內吃飯喝茶的人們看到一個妙齡女子急匆匆地闖進來,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喧鬧,好奇地看著她。
雲兒毫不猶豫地奔上樓,心想就是一死也要保住清白,絕不讓他們抓去受辱!
樓上清靜無人,只有一個皓首長須的老人坐在窗邊獨自淺斟低酌。
聽到紛沓的馬蹄聲停在樓下,雲兒探出窗外查看,只見那惡魔竟已算計好了似地帶著幾個彪形大漢正等在那裡。
見她出現在窗口,男人得意地說:「想跳樓嗎?跳啊,大爺我正等著接呢!」
雲兒冷笑道:「惡魔,休想!」
她退離窗口,探手入懷,從腰側取出一個長型的錦包,抖出一把尺來長的鑭,毫不猶豫地雙手握起它——
「姑娘難道別無選擇了嗎?」一個蒼涼的聲音阻止了她。
雲兒回頭,見那位垂目獨酌的老人已站在她身邊,手裡拿著一管長煙桿。
「我,我不能被他們抓住……」雲兒淒慘地說。
腳步聲在樓道上響起,老人截斷她的話。「姑娘如何稱呼?家居何處?」
久居此地,老人當然對眼前發生的事猜出了大概,也知道樓下的人有多麼大的勢力,而這個美麗的姑娘居然不畏惡勢力,打算以死相抗,他不由佩服她寧死不屈的精神和勇氣,便決定要插手此事。
「李雲兒,越州人氏……」
「呵呵……雲兒,真沒想到你已經來了。」雲兒話未說完,老人已佯作親熱地大聲笑著將她拉回桌前,並示意她收起那把短兵器。
與此同時,一群人殺氣騰騰地從樓梯口湧了上來。
老人轉身朗聲高笑道:「哈哈,原來是漕幫蕭舵頭啊。難怪今晨老夫一直聽到喜鵲兒叫呢,原來是貴客登門吶!」
舵頭看到老人,臉上的凶戾立即收斂了幾分,恭敬地說:「不知老將軍在此,貿然闖入,實在是打擾了……」
而他的一個手下暗暗地潛到雲兒身邊,想趁老人分神說話時抓住她。
老人彷彿無意似地順手將手中的長煙桿一揮,正巧打在那個人的後腦杓上,那人悶哼一聲跌坐在地。老人卻毫無所覺般地繼續呵呵笑著說:「是啊、是啊,舵頭既然是貿然而入,那老夫也不強留,請各位自便吧。」
舵頭心裡暗罵,但口氣依然恭敬地問:「對不起,老將軍,這位姑娘是我們未來的幫主夫人,還望……」
舵頭的話還沒說完,老人猛然轉身吹鬍子瞪眼睛地打斷他的話,大聲說:「望什麼望?夫人?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將我的孫媳婦搶去做老婆?」
「孫媳婦?!」這下不僅雲兒大吃一驚,就連那陰險狡猾的舵頭也愣住了。
「當然!」老人眼一瞪。「我們郭、李兩家可是在兩個娃娃吃奶的時候就定下的親事,老夫與子達還商量著要去接她來,不料她自己來了……咦,你算老幾?我幹嘛要告訴你這些家務事?」
老人一揮煙桿對呆若木雞的幾個男人說:「你們走吧,到別的地方去為你們找個年紀合適的主母,我跟我的孫媳婦可是要好好敘敘舊哩!」
說完,逕自拉著雲兒坐下。
「這……可是晚輩仍然不明白,還請老將軍明說。」舵頭不甘心就此離去。
「哦,這個啊——」老人將長煙桿湊在嘴邊咂咂,皺著白眉看了看煙袋,對怔愣的雲兒道:「嘿,傻丫頭,發什麼愣?還不快幫爺爺點火,這煙桿悶著呢!」
「欸.」雲兒明白老人是為了救她才編了這「孫媳婦」的說辭,於是也隨機應變,機靈地接過老人遞上的打火石,為他點著了煙。
老人愜意地咂巴著嘴,將一口白煙吐到空中,恍若突然想起還沒回答別人問題似地,回頭對嘴角掛著冷笑,等著他的說詞的舵頭道:「哦,蕭舵頭剛才說什麼來著?看老夫真是老朽了,竟被這不上道的煙桿誤了。」
聽出老人在指桑罵槐,舵頭卻不敢發作,只是忍耐地說:「老將軍說的孫媳婦一事……」
「喔,對,蕭舵頭問老夫的正是此事。這還不明白嗎?」老人一拍大腿,撫著白鬍子拍拍雲兒的肩頭,道:「喏,就是這位姑娘囉,她正是我們郭家當初為子達定下的媳婦。」
老人的話顯然對舵頭是個極大的打擊,他愣了半天,又上下打量著雲兒。
「我怎麼從未聽說過少將軍有個未過門的媳婦?」他的語氣裡有明顯的不信。
老人淡淡地抽著煙桿,說:「那蕭舵頭不妨去問問你家幫主,問他是否聽說過十多年前郭李聯蟈的事。」
說完,他不再理會舵頭和他那一幫手下,只是要雲兒斟茶。
這時,樓梯上又是一陣腳步聲,幾個身著赭色服裝的精壯男人走上來,一起對老人恭敬地作揖道:「老爺,恕我等來遲。」
「不遲,不遲。」老人豁達地大笑。「蕭舵頭只是來與老夫聊幾句家常話。你們來得正好,都過來見過少夫人。」說著將他們引到雲兒面前。
幾個男人立即對著雲兒畢恭畢敬的一鞠躬,齊聲道:「見過少夫人!」
雲兒連忙起身還禮,道:「各位請起!」
不甘失敗卻又無奈的蕭舵頭在老人的哈哈大笑中,氣悶地轉身離去。
等那幫惡徒的腳步聲一消失,雲兒立即真心誠意地向老人道謝。「老人家,謝謝您救了我,只是……」
「不用擔心,老夫有辦法對付他們。」老人嘻笑著擺擺手,又道:「如果真要謝,何不就稱呼我一聲爺爺呢?」
看著這個慈祥可愛的老人,雲兒心裡自然生出了敬愛之情,她笑著對老人抱手曲膝福了福,說:「爺爺,謝謝您!」
老人高興地應著她甜美的稱呼,眼睛笑瞇成縫,接著又問她要去哪裡。
當得知她暫無去處時,老人提醒她說:「漕幫在這方圓百里的勢力很大,那個蕭舵頭為人狡詐,武功也很高,你得小心他的暗算,時時跟在我身邊。等我把城裡的事辦完後,你便隨我回煙翠谷吧,那裡才是我們的家。」
「煙翠谷?好美麗的名字!」雲兒讚歎道。
接下來的幾天,雲兒得知老人名叫郭暢,是距城不遠處的煙翠山莊的老莊主。煙翠山莊在這一帶有很高的聲望,而這裡是她早已聽說過的廬州城,她真沒想到自己居然又被帶回了江南。想到尋找妹妹的路更遠更長了,她不禁輕歎,如今,她只能先安定下來再做尋妹的考慮了。
白天,老人帶著雲兒在城內各處巡視郭家的商號店舖,從而瞭解到煙翠山莊的生意;晚上,雲兒陪老人與隨從們坐在那間屬於郭氏的客棧裡飲茶聊天。
當老人間起事情緣由時,雲兒一五一十說出了自己與妹妹們逃難失散及被漕幫追逐的經過。
聽了她的遭遇,老人咒罵著蕭舵頭,並關心地問她想到哪裡去尋找妹妹?
「我也不確定。」雲兒顰眉道:「當初只說想在漢中找個小鎮落腳,可還沒想妥就被擄走,所以也不知他們如今到了哪裡?」
老人說:「雲兒,漢中地方很大,而這世道像蕭舵頭那樣的壞人到處都有,你一個花朵般的閨女要如何在那虎狼遍野的險境中尋人呢?」
雲兒也沒了主意,她剛剛經歷了被擄、被關、逃脫的驚險過程,要不是有老人家出手相救,她此刻也許已經死了。再憶及逃難路上所看到的混亂,她不禁心有餘悸,心裡沒了底……
老人安慰她道:「你先不用擔心,暫且隨我到煙翠谷居住,我孫子帶兵打仗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家裡沒人,我先派人去鄂州幫你尋尋,你看如何?」
聽到老人家的話,雲兒感動得眼眶發燙,激動地說:「爺爺,您救了我已經是大恩難報,如今,雲兒如何能再麻煩您幫忙找妹妹呢?」
老人連連擺手,豪爽地說:「哎,這有什麼麻煩呢?煙翠谷的人大都會武功,他們也時常出谷去做交易,讓他們順便幫你不礙事的。不過你得給他們你妹妹的畫像,這樣尋人才有依據。」
對老人的熱心腸,雲兒除了感激外,還能拒絕嗎?
當晚她跟客棧店小二要來紙筆,就著昏黃的燈光將鳳兒與蘭兒,甚至根子、末娘與紅葉、綠萼都畫了一幅,並用楷書將各自的姓名特點一一標示出來。
第二天,當郭老爺看到雲兒的畫時,不由撫鬚頷首,讚歎不已。
不僅為畫像上的少女美麗出眾的容貌,更為畫者傳神細膩的筆法。由此精妙的畫功和雋秀的字跡,可以看出雲兒絕非尋常人家的女兒,一定是家學淵源的大家閨秀,心中不由對雲兒的喜愛又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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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7 20:52:38
第二章
第一眼見到煙翠谷時,雲兒就深深愛上了它。
煙翠谷位於廬州城西十里處,沿途美麗的風光和滿山蔥鬱的蒼松翠柏、奇花異草令雲兒忘記了自身的煩惱。
自幼她和妹妹們生長在梁溪畔的深宅大院裡,極少遠離家門,即便隨師習醫,識草用藥也都購自藥鋪。今日她能盡情地遊覽真山真水,心裡自然充滿喜悅。
登臨山坡極目遠眺,遠處長江水煙波浩渺,水天一色,霧靄繚繞,漁帆點點;近看則山麓翠綠,林木扶疏,山泉淙淙,瀑布飛濺,令人心曠神怡。
欣然走在林蔭中迂迴的山間小道上,不時能看到兩旁房舍掩映在樹林裡,雲兒仰頭向上看,目不見天,宛如置身碧海。
小路的盡頭,出現了美輪美奐的煙翠山莊,令雲兒更是驚喜萬分。
整個山莊被深深地掩藏在濃蔭翠綠裡,不走完這條小徑,根本就不可能看到谷中竟有如此龐大的建築物。
依山而建的大宅院主要是石木結構,以空斗牆和磚石砌牆來圍護及分隔空間,四面有高牆和瞭望塔。
這是座一落多進的大宅院,房屋沿縱深設計,整座宅子佈局嚴謹對稱、主次分明、中高邊低、前低後高,而入口位於院落正中,這點倒是與她的家很相似。
「雲兒喜歡這裡嗎?」當她興致高昂地遊覽大宅院時,爺爺微笑地問。
「喜歡,太喜歡了!」雲兒毫不掩飾地說著。
「這裡到處都是山,沒有城裡的熱鬧,你難道不覺得它偏僻?」
雲兒看看四周,欣喜地說:「不會。我喜歡這裡,它就像人間天堂。」
確實,這裡真的像人間天堂,沒有戰亂的氣息,沒有人間的煩惱,一切都顯得恬靜平和,就連常常來照顧她生活的阿春嫂和其他人都那麼溫和慈藹。
由於煙翠山莊多年無女主人,而郭老爺祖孫皆生性豁達不拘,故莊內並無專門的丫鬟侍女,只有負責做打掃整理工作的雜役和護院。女人們大都在廚房、洗衣間或染織坊工作,而內院的管理和安排老爺一日三餐的人就是阿春嫂。雲兒來後,老爺讓她住內院二樓,開始時要阿春侍候她,可雲兒堅決不要,說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做,於是阿春嫂只是偶爾來幫忙她。
想起剛來那天的事,雲兒還真有點哭笑不得——
那天進了大門,爺爺先帶著她參觀了整座建築,然後回到正廳,不料才走進廳門,就見長龍似的一大排整齊排列的僕傭、護衛們對著她一鞠躬,齊聲高喊「少夫人好!」嚇得她手足無措,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想糾正他們的稱呼,又怕說錯了話給爺爺惹來麻煩。
而爺爺也不對他們解釋,只說他累了,要去休息,便扔下她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爺爺交代的,從那時起,全府上下人人都稱呼她「少夫人」,開始時她還感到彆扭,卻又無從拒絕,後來也就習慣了。
而且大概是莊裡缺少女主人太久了,一旦來了位「少夫人」,人們自然而然將家裡的大小事情都來問她。連老管家也時常找她商量派人出工、調人用車的事,還好她在家時早巳受過這方面的訓練,於是自然而然地參與了莊園的管理。結果她這個連少主人都沒見過的「少夫人」,就這樣當起了女主人。
唉,這樣不行,我得找爺爺商量,不然等那郭子達知道我冒了他夫人的名,不知該多氣呢?不知多少次,雲兒這麼想。
可是當人們用信任的目光看著她時,她又不忍拒絕。而爺爺精明無比,每當地想與他討論人們對她的稱呼和態度時,他總會找到借口逃掉,弄得雲兒無計可拖。
而爺爺遵守了他的承諾,一回到煙翠谷即派山莊裡最好的「耳報神」張老大去江漢一帶尋找她的妹妹,讓她安心住下。
就這樣糊里糊塗的,雲兒轉眼之間已經在煙翠谷住了一個多月。
在這短短時間裡,她完全融入了煙翠山莊的生活,彷彿她天生是屬於這裡的。
她替生病的大人孩子治病,替管家安排家事,幫爺爺整理帳目,與女人們一道織麻染布,教孩子們讀書寫字,閒暇時間則採草藥製藥丸。她贏得了大家的尊重和喜愛,而她也更加愛上了這裡。
隨著相處日久,她對郭家的瞭解更多,對這個家族的敬意也與日俱增。
郭家男人大都是武舉出身,多出仕為官為將。由於非常照顧部屬,體恤遺族,恩澤廣被,因而追隨郭家的人越來越多。平時無戰時,郭家軍的將士們都居住在煙翠谷內,男耕女織,經營著郭氏大大小小的事業。閒暇時練兵習武;戰時,煙翠山莊一聲號令,各路人馬立刻雲集。
自朝廷偏安後,郭家更是男女老少皆參戰,郭老爺的夫人數次與他並肩作戰。紹興十年時,金兵分四路進攻,郭家長子戰死瓜州;隨後為解順昌府之圍,郭家軍全軍出動助宋守軍抵抗金兵,激戰中順昌得救,但郭夫人與其次子不幸戰死沙場。
這沉重的打擊和朝廷的軟弱無能、忠奸不辨使郭老爺徹底寒了心,於是退隱歸居,撫養郭家僅存的血脈——孫子郭子達,並立下家訓:「王土一日不復,子孫後代永不得入朝為官」。
可是郭子達偏偏與他唱反調,自十四歲起就私自領兵參加抗金戰鬥。此番金兵再度南侵,他又率領郭家軍響應虞大人的號召去參戰了,因此郭家的事業主要還是爺爺在主理,而目前家裡只剩下老人婦孺和少量管理飼養場與牧場的男人。
「少夫人!少夫人!」一日她正在染織房幫忙,一個五六歲大的女孩匆匆跑來找她。
「什麼事?」雲兒見她神情慌亂,連忙放下手中的活。
女孩急急忙忙地拉著她往外跑,說:「你快去救救它們!」
「他們?」雲兒不明所以地跟著她來到柴房前,只見一群人圍在一起,其中大多是孩子。
「少夫人來了。」看到雲兒,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雲兒一看,原來是一隻奄奄一息的小黃狗和一隻動也不動的烏龜。
一個少年說:「少夫人,我們在山上打柴時發現了它們。這隻狗可是好品種的獵狗,可是它好像生病了,那只烏龜是跟狗在一起的,它還活著,可是都不動。」
雲兒探手摸了摸狗兒的身軀,又檢查了一下烏龜,說:「要想救它們得先給它們一個舒適的家,你們先給小黃狗搭個窩,我來看看它……至於那只烏龜——」
看著那只縮著頭一動也不動的烏龜,雲兒想起了小妹的「山靈仙」,心裡不由一痛。她克制著情感對那些孩子說:「那隻小烏龜一定是被嚇壞了,我們都不要吵它,離它遠點,等它知道我們不會傷害它後,它會動的。」
說完,她將小烏龜放在院子角落的一個大木盆裡,讓幾個孩子去弄來一些沙和水放在盆內,然後去為狗狗配藥治病。
幾天後,小黃狗開始吃東西,並活力旺盛「汪汪」叫個不停,而小烏龜也探出頭來,四處張望。
也許它們是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被救出的「難兄難弟」,因此小烏龜只有跟小黃狗在一起時才動,而小黃狗也樂意守在小烏龜的身旁。於是雲兒建議大家將小烏龜的大木盆挪到小黃狗的窩邊,讓它們彼此看得見對方。
兩隻小動物在大家的關愛下漸漸恢復健康,給孩子們帶來了很大的樂趣。
日子在歡笑和期待中渡過,爺爺派去漢鄂一帶找妹妹的人還沒回來,前線倒是先傳來郭子達率軍打了勝仗的消息。
為此,山莊舉行了慶祝酒宴,爺爺高興地讓大家盡情吃喝。
深夜,把酒盡歡的人們意猶未盡,讚美著他們的少主人和神勇的軍隊。可是老人竟歎起了氣。
雲兒納悶地問:「爺爺,您的孫子如此有為,您應該高興啊,為何歎息?」
「唉,我那孫兒一心只想殺賊,卻不娶妻,也不顧我郭家就要亡族了!」
「他為什麼不願意娶妻呢?」
「他成天只是想著打仗、抗敵……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說起孫子,老人總是樂呵呵的面容帶著既自豪又鬱悶的矛盾表情。「想我郭暢一生能統帥三軍,卻無法駕馭自己的孫子,豈不悲哀!」
雲兒寬慰他道:「爺爺不要生氣,想當初您年少時,一定也曾有過萬丈雄心,渴望紅纓在手,建功立業。令孫此舉實為家族增光,受萬民敬仰,何悲之有?好男兒當以衛國保家為志向,我若是男兒身也定上戰場!」
見她嬌美的臉上透露著堅毅和渴望,老人笑了,感歎地說:「雲兒,你若真是我的孫媳婦該多好啊!」
雲兒當即羞紅了臉,低頭不語。
爺爺深思地看著她問:「雲兒在家時是否許配了人家?」
雲兒的臉更紅了,搖頭坦言道:「尚無。雲兒的爹娘去世得早,故雲兒及妹妹們都還未許配人家。」
老人一聽,神情大喜,急切地說:「那雲兒可願賞爺爺的臉,做爺爺的孫媳婦呢?」
爺爺此話一出,雲兒當即愣了,轉瞬霞生雙面。
多少年來,到李府提親的王公貴胄不是沒有,可是她總覺得不合意,故一再謝絕。她認為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與其嫁給一個平庸的男人,不如嫁一個真正的大丈夫。
居住在煙翠山莊的這段時間,雖然下人們私下從不議論主子,但雲兒仍能感覺到大家對他們的少莊主十分敬重,自然也對他很有好感,又為他忠肝義膽、報效國家的壯舉所感動,早認定他是個鐵血男兒。
更何況老人對她的救命之恩和在她危難關頭提供她庇護的恩情,令她深感無以為報。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因此,聽到老人主動提親,她焉有不動心之理?
見她臉紅紅地低著頭,郭老爺又問:「雲兒,爺爺可有這份榮幸呢?」
「只要爺爺不嫌……」雲兒羞澀地將頭埋得更深。
老人聞言又驚又喜,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說:「爺爺喜歡都來不及呢!雲兒可是當真的?」
雲兒嬌羞地點頭,隨即又猶豫地說:「可是——」
不等她說出下半句,老人頓時愁容滿面地搖頭說:「唉,還是算了吧,我那丑孫子也配不上你這花容月貌。」老人咂巴著旱煙桿,神情煞是落寞。
「此話怎講?」這下倒是雲兒詫異了。
老人唉聲歎氣道:「你道我孫子為何年近二十又七還沒有一房媳婦?那是因為他什麼都好,就是相貌奇醜,身形短小……」
雲兒一聽,打斷他的話說:「爺爺莫擔心,雲兒在乎的是心,相貌是外在的,人之相交貴在心。如果他不是胸懷凌雲壯志的好男兒,那他即使是潘安再世,雲兒也不層委身!」
「好!」老人聞言大喜,一拍桌子說:「老夫要定了你這個孫媳婦!」
於是老人當即叫來管家,取來紙筆,揮毫寫了一通,也要管家捉筆書寫。然後將紙筆墨一齊推到雲兒身前,兩眼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雲兒低頭一看,原來爺爺寫下的竟是一紙婚契。上面寫著當事人郭子達、李雲兒男願娶,女願嫁,無論對方相貌美醜都將真心相待,琴瑟相合之類的誓言。落款處是子達和雲兒的名宇,爺爺和管家分別作為證婚人和見證人都已經簽名落款。
「可是,爺爺……」雲兒看看老人,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簽名。
老人一臉愁苦地說:「看嘛,雲兒,我就知道你是哄我老頭子開心的,你後悔了是不是?唉,也罷,我孫子確實配不上你,你不想簽就不……」
「不,我不是……我只是怕您的孫子不喜歡。」被老人的激將法一激,雲兒上當了,她按住紙張急忙解釋,不想傷老人的心。
「放心吧,他要是連你這麼好的女孩都不要的話,那他也不配做我的孫子!」
看著雲兒寫下自己的名字後,郭老爺與管家交換了一個驚喜又欣慰的眼神。
隨後,郭老爺將一隻碧綠的手鐲給了雲兒,要她戴上。鄭重地說:「雲兒,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寶物,原來一直戴在我老伴手上,她去世時交給了我,今天我將它交給你,你得發誓從今往後都要戴著它,保護它。」
看到老人慎重的神態,雲兒不敢違逆,當即照著他的話發了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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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飛轉,深秋的風將遠處的山染成了金紅色,又鋪上了厚重的銀霜,可是煙翠谷依然翠綠盎然。
這天,雲兒一早就到山谷中去給病患送藥,過了晌午仍沒回來,可是煙翠山莊卻迎來了它出征凱旋的男兒。
人們歡天喜地為這些風塵僕僕的男人們接風洗塵,可是從正廳的書房內卻傳出了極不和諧的爭執聲。
「我說過我不要!這次您玩得太過火了,居然這樣戲弄人!現在可別指望我來收拾這個爛攤子!」一個男人高聲地說。
「不行,啥事我都能依你,就這事不行!」郭老爺的聲音也不弱。
「我說不要就不要!我的婚事得由我自己來決定!」年輕人語氣很沖。
「我從沒勉強你訂親,若非雲兒是個好姑娘……」
「再好的姑娘我也不要!」
「砰!」房門被摔上了。
「子達,你給我站住!我的話還沒完呢——」
沒人回應,年輕人早巳憤然離去。
雲兒從山谷中回來,順道採了些藥,剛走下山坡就聽見小黃狗在狂叫。
她趕緊提著裙擺往側院跑去。
一個身著綠色勁裝,身材苗條,濃眉鳳眼的女人正單腳踏著盆沿,用手裡的劍撥弄著盆裡的小烏龜,嘴裡還嘲弄著:「喂,沒種的縮頭烏龜,本姑娘今天非要把你弄出來不可!」
「住手!」本來對她的模樣頗為讚賞的雲兒看到她粗魯的舉動,氣憤極了,扔下籃子跑過去一把將她推開,站在木盆前像母雞護小雞似地護著小烏龜。
知道保護者來了,小黃狗不再狂叫,只是「嗚嗚」的低吼著助威。
那個被雲兒推開的女人壓根兒沒想到居然有人敢跟她動手,不免一愣,等看清將她推開的,竟是個比她年幼且身量幾乎只到她下巴的女孩時,不由惱羞成怒,揮動著手中的劍,惡狠狠地說:「你是誰?滾開!」
「不行!你不可以那樣對待它。」毫不在意她咄咄逼人的氣勢,雲兒依舊站在木盆前怒視著她。
「你算什麼東西,竟敢管我?」那女人持劍走近雲兒,小黃狗又狂叫起來。
雲兒毫不退讓地回敬她。「對你這樣的行為,人人都可以管你!」
「少夫人!」阿春驚惶地叫著跑過來,她身後有幾個傭人與那群孩子。
雲兒急忙回頭對他們說:「這裡沒事,你們不要過來。」
「少夫人?!」那女人臉色一變,厲聲喝問阿春嫂道:「誰是少夫人?」
她凶狠的樣子令阿春及其他人害怕了,一時間沒人敢說話。
雲兒不想讓大家受驚,便立即對他們說:「阿春嫂,你幫我將藥草拿回去……男孩們去河邊取沙為小烏龜換窩,女孩們去廚房找東西給小黃和小烏龜吃,其他人回去幹活,我看今天莊裡來了不少人,大家別誤了事。」
「是的,少夫人,少爺他們回來了。」在孩子們高興的跑去幹活,其他人也恢復了笑容,紛紛遵囑離去時,阿春提起籃子告訴她。
「是嗎?」雲兒聽說是少爺回來了,心裡不覺有點異樣,但她沒空想太多。因為那個女人又衝著阿春嫂大叫起來:「阿春,你還沒回答我,不許走!」
阿春嫂看著雲兒,雲兒對她點點頭,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好大的膽子!」那女人生氣地抽出劍鞘裡的劍,轉身對著雲兒揮出。
「噹!」一粒小石頭擊中劍刀,劍鋒偏向了另一側。
見劍被擊開,那女人怒轉向右邊的樹林,見到熟悉的人影,失望地說:「你竟然阻止我!」
雲兒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個男人正從枝啞低垂的大杉樹下走出來。因為濃蔭遮蔽了他,因此剛才大家都沒有發現他在那裡。
「我累了,回去吧!」男人沒有望向雲兒,面無表情的對那個女人說。
一聽他說累了,剛才還怒氣沖沖的女人突然變得溫柔無比。
她收起劍走到男人身邊,親匿地摟著他的腰攙扶著他。
男人將手搭在她的肩上,兩人親密無間地往大院走去。
「等一下!」當他們走過雲兒身邊時,雲兒發現那男人似乎是拖著一條腿在走路,於是沒有理會那個女人挑釁的目光,只是對著那個男人喊。
男人站住,回過身來揚起眉看著她。
他的身材高大魁梧,雲兒必須仰頭才能迎上他的視線。當他們四目交接時,雲兒怔住了,她確定沒見過他,但是隱約間又覺得他的眼神有點熟悉……
他黝黑的眼眸隱隱透出一種威嚴,微翹的嘴角又帶有一絲頑皮,她被他清澈有神的眸子吸引住了。他很英挺,他的臉就像他的身材一樣,是剛強而不柔順的,他有瘦長的雙頰,寬闊的前額,但是他明亮的雙眸柔化了臉部剛直的線條,讓他看起來不至於太冷峻。
哦,他真是個英俊的男人!他的目光似乎有磁性,緊緊地吸引著雲兒,使她的視線無法離開他,並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她為此感到不安。
「你想幹什麼?」那女人回頭惡狠狠地問。
雲兒不理她,逕自對在陽光下愈顯蒼白的男人說:「你受傷了?」
男人不說話,但注視著她的眼裡閃過一道雲兒無暇捕捉到的奇光。
那個女人大聲道:「受傷不受傷,關你什麼事?」
「住口!」雲兒暍斥她。「你若不想讓他因流血過多而死的話,就閉嘴!」
雲兒強烈的言詞彷彿具有某種威懾力量,那個女人不再說話。
見她安靜了,雲兒低下頭二話不說地將男人的長袍拉開,果真看到他大腿處的褲子上沾染了血跡。乾涸的與新流出的血交融在一起,呈現出深淺不同的顏色。
最初男人對她如此唐突的動作錯愕不已,但隨即明白了她的動機,不由佩服她的敏銳和直率,並饒有趣味地看著她查看自己的腿以及怒斥那個女人的神態。
見到血跡,那個聒噪的女人立刻花容失色地驚叫起來。「天啊,這麼多血,你不是說傷口不大嗎?哎,你幹嘛抓住他?」
雲兒很厭煩這個喋喋不休的女人,抬頭對她說:「你快去莊裡喊人來!」
見那個女人正欲開口想反抗,她厲聲命令道:「快去!」
那女人被她無可爭辯的口氣和凜然的氣勢嚇了一跳,本能地往莊裡跑去。
「你很凶。」在兩個女人唇槍舌戰時,一直沒插手的男人開口說道。他的語氣裡聽不出褒貶,彷彿只是在就事論事。
雲兒隨口道歉道:「對不起凶了她,我有時候脾氣是很不好。」
那男人沒說話,只是目光深邃地注視著她,令雲兒感到很不自在。
「我得先替你止血!」她扶著他,讓他慢慢坐在草地上,然後撩起裙子,撕下一條裡襯,將男人的大腿綁住。
她碰觸到他滾燙的身體,知道他在發熱,這絕對不是個好現象,受外傷者最怕的就是傷口感染了。
「你受傷幾天了?」她焦慮地問,又用手試試他的額頭,燙得嚇人。
男人深邃的目光溜過她手腕上的鐲子,停留在她的唇上,說:「三天。」
「三天!為什麼拖那麼久都不治療呢?」雲兒驚訝地咬住了唇。
男人沒回答。他覺得彷彿作夢般,難以相信這個美麗的女孩居然就出現在他的眼前!難道是上天聽到了他的祈禱,讓他再見到、甚至得到她?
震驚與欣喜之餘,他情不自禁地舉起手來輕撫著她緊咬的唇,低聲說:「不要咬……多誘人的唇啊!」突然,一陣暈旋襲來,他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雲兒被他突兀的舉動和讚美弄得面紅心跳,長這麼大從來沒人這樣摸過她。而池低沉的聲音令她有種熟悉的感覺……
就在她心神不寧時,她看見爺爺已經帶著人過來了,她連忙跑向他們。
「雲兒,子達他們回來了……」郭老爺對她說。
「我知道了。」雲兒一邊跑一邊說:「爺爺,那人受傷了,我去準備藥材,叫人將他抬進去,小心不要碰到他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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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7 20:53:23
第三章
內院二樓與雲兒房間相對的是少主人郭子達的房間。當取來藥箱的雲兒看到傷者被安置在那間房間時,不免有點詫異。可又想以郭家的宅心仁厚、體恤下屬的一貫行為來看,主子將房間讓給傷患是有可能的,況且那個男人看起來職務也不低。
此刻房裡有很多人,那個作弄小烏龜的女人也在,而且叫得最大聲。「該死的你們,圍在這裡幹嘛?還不去找大夫?他都快死了……」
她歇斯底里的叫聲被雲兒冷靜的話語打斷。「如果你們都出去,讓他安靜點,他就不會死。」
「又是你這個死丫頭,誰要你到這裡來?」女人緊緊抱著躺在床上的男人,不讓雲兒碰他。
「我是大夫,我得檢查他的傷。」雲兒冷靜地看著她說。
「你?大夫?哼,誰信?」她囂張地說。
「余姑娘,請你讓雲兒看看!」一聲蒼老的聲音由門口傳來,爺爺走了進來。威嚴的臉上沒有平日嘻笑逗樂的表情。
女人雖不甘願,但也不敢說什麼,只是嬌嗲地喊了聲:「郭老爺——」
老人態度和緩了點,說:「余姑娘,雲兒是大夫,你不要再耽擱時間了。」
見老人目光銳利,女人只得放開懷裡的男人悻悻然地退開,眼光狠狠地瞪了雲兒一眼。「他要是有什麼事的話,我絕饒不了你!」
雲兒不理她,只是說:「爺爺,我需要一個幫手。」
「我來!」一個矮小丑陋的男子從爺爺身後走出,主動表示願幫忙。
一看到他,雲兒立即斷定他就是爺爺的孫子、自己未來的夫婿郭子達。於是不由自主地打量著他,覺得他長相醜雖陋,但目光溫和,態度誠懇,一看就知道是個可以信賴的男人。只是他的模樣怎麼看也不像是二十七歲的人。
也許是被她專注的目光看得不自在,那男子臉紅了,手腳也拘束地不知要擺在哪裡。
雲兒鼓勵地對他微笑,說:「很高興有你的幫助,子達。」
「子達?我……」矮小男人訝然地看著爺爺,又看看床上躺著,聞言睜開雙眼的男人。爺爺連忙捏捏他的肩,矮小男人立刻明白地點點頭。
此時,雲兒已經回頭看著床上躺著的男人,發現他因發熱而濕潤迷濛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除了子達,其他人在爺爺的暗示下都隨他一起離開了房間。
雲兒在子達的幫助下將那個男人的上衣脫了,先檢查他身上是否有傷,確定沒有後,就用被子蓋住他的上身。
儘管發著燒,受傷的男人依然半張著眼,注視著雲兒的一舉一動。偶爾他們的目光相遇,雲兒總是給他安撫的一笑,而他始終莫測高深地看著她。
雲兒站起身在藥箱裡找藥,一邊對站在床邊的男人說:「子達,我需要一個火爐和一盆乾淨的水。」
他立即走到門口交代外面的人去準備,然後略帶遲疑地對雲兒說:「呃……雲姑娘,你、你可不可以喊我郭大哥?」
雲兒奇怪地抬頭看看他,見他滿頭大汗,神情似乎比躺在床上的傷者還痛苦,心想一定如爺爺說的,他不願娶妻,所以想與她以兄妹相稱。心裡不由好笑:婚書都簽了,大哥也好,相公也罷,反正自己肯定是要嫁他的,他躲也沒有用。
於是她爽快地說:「好,我就叫你郭大哥。」
男人鬆了口氣,說:「這樣很好。」
「郭大哥,幫我把他的褲子脫掉!」雲兒背對著臥躺在床的男人道。
郭大哥略一躊躇,看了眼床上的男人,還是照做了,但一會兒就遲疑地說:「不行,脫不下來!」
雲兒急忙回頭,卻在看到被脫下一半的褲子時,臉上突然像被火燒了似地滾燙起來。她立即用被子將那裸露在外的男性部位遮蓋起來,並瞟了眼床上的男人。
那男人看著她倉惶失措的動作,臉上出現了似笑非笑、難以捉摸的表情,這令雲兒更加心緒大亂,她趕緊移開視線。
其實她的心從碰觸到他赤裸的身體起,就一直在「怦怦」亂跳。
她不明白怎麼會這樣?她過去也給成年男人看過病、治過傷,也見過赤身裸體的男人,但今天為什麼她會有這些奇怪的反應呢?
她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很笨拙,而且只要他看著她,她就渾身不自在,對自己也開始沒自信。當她與他四目相對,她覺得受傷的好像是自己,她暈眩得快要站不住了。而當她的手觸碰到他的身體時,她就像是觸了電或像是被火灼傷了似地,她的心也隨著與他每一次接觸而不安地跳動。
「我到底是怎麼啦?難道就因為他曾經那樣撫摸過自己的唇嗎?」她在心裡自問著,又堅決反駁道:「不是!他的舉動根本毫無意義!」
唉,一定是他那個凶悍女人害她如此反常!
對,就是這個原因!找到了理由後,她努力漠視受傷男人那如火炬般燒在自己臉上的目光,鎮定地探視著他的傷口。
就在她一邊努力地平息著自己怦然作響的心跳,一邊小心地將褲子的布料從他的傷口上剝離時,一隻滾燙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撕開它。」
「不、不能撕,那樣傷口會更加惡化!」雲兒看著他,否定了他殘忍的建議,並安慰他道:「你放心,我可以除掉這些布料……郭大哥,你能幫我找剪刀或刀子嗎?」
「刀?要刀幹嘛?」郭大哥問著,順手從門邊的櫃子裡取出一把刀遞給她。
「謝謝!」雲兒感激地說,又解釋道:「血水將他的褲子與傷口黏在一起了,我得把它割開。」
雲兒跪在床邊,小心地把那條她早先用來幫助止血的布條解開,再將浸血的褲子割開,露出了紅腫的傷口。
不一會有人將火爐、乾淨的水和毛巾送來了。
當褲子被整片割開後,雲兒又用熱毛巾不斷地濕潤著傷口周圍,用刀尖慢慢地挑開黏在傷口上的布塊。新的血從傷口不斷流出,很快就將毛巾染紅。
傷口在大腿外側靠近臀部的地方,由於已被感染,皮肉潰爛,發出了異味。
雲兒用清水將他感染的傷口清洗乾淨,才發現問題很嚴重。
洗去手上的血跡,雲兒請郭大哥再幫忙換盆水來。
不一會兒,爺爺隨著端水的郭大哥一同回來,關切地問:「他傷得怎樣?」
「傷勢原本不重,可是沒有及時處理,已經感染了。」雲兒從床邊站起來,看到爺爺一臉著急的樣子,忙安慰他道:「您別擔心,他會好的。」
說著,她從瓶子裡倒出一粒藥丸,接過郭大哥遞來的水,對一直靜靜睜著眼睛注視著她的傷者說:「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說話,只是深沉的望著她,彷彿在防備或是算計什麼似的。
雲兒笑了,說:「我總得稱呼你吧?」
「泉生,他叫泉生。」未等傷者回答,雲兒身後的爺爺已經代他回答了。
「哦,泉生,很好聽的名字嘛。」雲兒對仍半瞇著眼睛看她的男人柔聲說:「以後受傷時,你不能硬拔出箭頭,那樣會將你的傷口撕得太大,造成很多不必要的流血。現在我要幫你清洗裡面,會很痛。來,你服了這藥就不會那麼痛了。」
「我能忍受。」他聲音虛弱地說。
她開玩笑似地說:「不行,等會兒我還要幫你縫合傷口,如果你一直這麼盯著找看,我恐怕手會發抖,將來讓你留下麻繩一樣又粗又醜的傷疤,這樣你的女人會來要我的命的!」
她的話令那個叫泉生的男人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雲兒趕緊將藥丸塞進他嘴俚,又將水送到他嘴邊,他聽話地喝了口水將藥丸吞下。
不一會兒,他終於閉上眼睛,昏昏睡去。
雲兒讓爺爺先去休息,然後將刀放在火爐上消毒燒烤。
看著那張蒼白但仍不失英俊的面龐,雲兒打心底敬佩他的忍耐力和頑強。他已經受傷發燒多日,居然還能堅持到現在,而在她清理他的傷口過程中,他硬是沒哼豐聲,真是個硬漢!
雲兒感歎著舉起火爐上的刀,緊握刀柄,她的手竟有點發抖。
她從來沒有用這種方法親手替傷者療過傷,但她看過師傅這麼做,想到那燒灼的痛,她有點下不了手,可是他這麼大的傷口,感染又這麼嚴重,要救他的命,她就必須這麼做。
於是她鼓足勇氣大聲說:「郭大哥,幫我壓住他。」然後用燒紅了的刀飛快地往傷口壓去。
昏睡中的男人大喊一聲,身體劇烈地掙扎顫抖,郭大哥緊緊地抱住他。
一股淡淡的青煙伴著刺鼻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
一番劇烈的掙扎後,男人疲憊的再次沉睡,雲兒和郭大哥已是滿頭大汗。
最後,雲兒用繡花針、豬腸線細心地縫合好他的傷口,敷上消炎藥,用乾淨的布將傷口包紮起來。
等做完這一切後,她的雙手又酸又痛。她站起來揉揉酸澀的眼睛,將針線一一收好。
走到窗口,望著窗外,訝異的發現已經新月初起,她將身子靠在窗沿,讓冷空氣刺激她疲憊的神智。
然後她轉向郭大哥,第一次注意到他神情中的疲累,於是她不忍地說:「郭大哥,你才從戰場上回來,趕緊去休息吧!這裡有我守著就行了。」
「不,還是你去休息吧,你才是真的累了呢。」郭大哥欽佩地看著她,深為這名看似柔弱的年輕女子勇敢而鎮靜的作為所折服。
雲兒看著那張醜臉上真摯的情感,微笑著說:「別爭了,我是醫者,病房裡面我最大,不信可以去問爺爺。」
於是郭大哥無可奈何地走了。
稍晚,泉生的體溫更高了,雲兒不斷地用毛巾浸透了冷水後,擰乾擦抹他的胸口、脖頸和手臂幫助他降溫。可是高燒依然退不下來,他開始說胡話,一會兒是大聲咒罵,一會兒是溫言低語,好在這是內院,只住了爺爺、阿春和自己。
臨近黎明前,郭大哥還是被吵醒了,跟在阿春身後進來。
「怎麼樣?他還好嗎?」郭大哥焦慮地看著床上大喊大叫的人問。
雲兒用毛巾擦著他的胳膊說:「不太好……」
「走開!熱死啦……走開……秋……秋嫣——好熱!」床上的男人突然揮手一把推開她,皺著眉頭大聲叫。
正與郭大哥說話,沒留神的雲兒被他猛力一推,跌倒在地,額頭撞在床腳上,痛得她倒抽口氣。
「雲姑娘!」
「快、快壓住他,別讓他的腿亂動,傷口進裂就麻煩了!」顧不上自己的痛,雲兒大聲對他們說。
「少夫人!」阿春趕緊將她扶起,郭大哥則壓住了床上翻滾喊叫的泉生。
「我沒事。」雲兒安撫著阿春,站起來身,忙著取出一顆藥丸,遞給郭大哥:「你幫我餵他吃這藥丸吧,我剛才試了幾次,都不成。」
郭大哥接過藥丸,二話不說單手托著他的腮幫子,兩指一用力,他的嘴乖乖地張開了,郭大哥立即將藥丸塞進他口中。
「咕嘟」一聲,還沒用水,藥丸已經被嚥下去了。
「哦,你真厲害!」雲兒由衷地稱讚著郭大哥。
受到她表揚的郭大哥很不好意思地說:「那沒什麼啦。」
雲兒看看床上漸漸安靜下來的男人說:「好啦,他現在起碼能睡幾個時辰了,你們快去休息吧。」
阿春突然叫起來:「少夫人,你的頭流血了!」
雲兒用手一摸,果真手上沾了不少血,她抓起桌上的毛巾,將血擦去,說:「不礙事,一點小傷。」
「讓阿春幫你包上吧。」郭大哥著急地說。
阿春不容她拒絕,立即上前接過她手裡的藥,為她抹藥。「少夫人,要不,這兒讓我來守著,你去休息一下。」
「不行,他目前非常危險,我不能離開。」
「那、讓我來陪你吧。」阿春又說。
雲兒搖頭道:「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夠了,有事我會喊你們的。」
「那你的傷?」阿舂還是不放心。
「沒關係,只是撞了一下,明天就好了。」雲兒無所謂地摸摸額頭。然後又想起什麼似的,對郭大哥說:「郭大哥,明天你去請那個余姑娘來看看泉生吧?」
「嗯……不用。」郭大哥表情十分不自然地說:「其實那個女人與他沒什麼只是要好的朋友……」
雲兒笑了,說:「你不用解釋,我知道那個秋嫣姑娘喜歡他,他剛才不是一直在喊她嗎?你讓她來吧,也許見了她,他就好了。」
「那,好吧。」郭大哥說著看了看阿春,後者正憂鬱地看著他。
等阿春和郭大哥走後,雲兒試了試泉生的額頭,仍那麼燙手,而且渾身都是汗水。於是她將冷毛巾敷在他的額頭,又用冶毛巾一遍一遍地為他擦拭身體。
看著睡得不安寧的男人,聽著他粗重的呼吸,雲兒知道今夜將是他生死攸關的時候,她一點也不敢大意。
第二天,泉生的情況似乎更嚴重了,就算睜開眼,也是視而不見,眼神茫然。他依然胡話連連,大多都是在咒罵——罵金兵、罵朝廷、罵「和議」、還罵「老狐狸」、「妖女」之類亂七八糟雲兒聽不明白的東西。
令雲兒擔心的是他時常煩躁地揮手踢腿,在床上翻滾。為了不讓他傷到自己才縫合好的傷口,雲兒只好用力強按住他不規矩的手腳,有幾次都被他暴怒地推倒在地。但雲兒毫不在意,依然一步不敢離開地守著他,不讓他的傷腿被碰到。
當她必須離開時,也會有郭大哥看護著他。
見他一直沒有好轉的跡象,雲兒的心糾得緊緊的,而她額頭上的傷口不僅沒有如她想的那樣很快好了,反而越發紅腫,但她根本無心管它。
唯一令她寬心的是那個泉生昏睡中呼喊的女人回家去了,否則那個女人的尖叫和聒噪一定會將她逼瘋。
過度的緊張和疲憊,使她這兩天都吃不下東西,最多只喝點阿春送來的湯。
每次當她為他擦拭身體時,總不忘鼓勵他:「泉生,你要趕快好起來,你這麼年輕,這麼強壯,我相信你是不會被這點小傷擊倒的。」
有時候他會睜開眼睛看著她,甚至對她微笑,似乎明白她在說什麼,但更多的時候他的目光是茫然的。但不管什麼,雲兒發現當他煩躁時,只要她握住他的手,在他耳邊低聲說話,他就能很快安靜下來。
為了保證藥效,她親自為他配藥、煎藥、餵藥,又不停地用涼水浸濕的毛巾擦拭他的身體,冷敷他的額頭,所有能替他降溫的,她都設法做了。
☆☆☆☆☆☆☆☆☆☆☆☆
這天夜裡,他不再像前幾天那樣煩躁了。
雲兒餵他暍了藥,又擦過身子後,累得趴在床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輕柔的動作弄醒,一抬頭,看到泉生正勉力地坐起身來,卻因扯動了傷口而咧了下嘴,又倒回枕頭上。
「你想坐起來嗎?」雲兒注意到他的沮喪,忙站起身來幫他。
看到她醒來,他頹然地倒下,說:「只是想試試。」
「來,我幫你。」雲兒說著扶起他的頭,將枕頭豎起來,幫他靠在後面。
又用手試試他的額頭,發現他的體溫降了,不由欣喜萬分。「太好啦!你沒有發熱了!」
「我也覺得好多了。」泉生低聲說。
「不過我們還是不能大意。」她快樂地說。她擰來一條毛巾熟練地為他擦拭著臉和手心,心裡總算踏實了。
「你很關心我?」看著雲兒疲憊的臉上綻放美麗的笑容,泉生皺眉問。
「啊?」雲兒被他突兀的問題弄得怔住了,立刻認真地說:「當然,我當然關心你!記得嗎?我是醫者,救人性命是本分。」
雲兒的話並沒能解開他緊蹙的眉頭。
他看看空寂的房間,又問:「我躺了幾天?」
「四天。」
「四天?!」泉生的眉頭皺得更緊。「這幾天都是你在照顧我嗎?」他問。
「不,還有其他人。」雲兒不想說大多數時間都是她一個人在照顧他。
他也沒再問,只是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見他這樣,雲兒以為他想知道那個叫秋嫣的女人是否來照顧他,忙寬慰他道:「秋嫣姑娘有事回家去了,現在你醒了,明天讓子達去把她找來陪你吧。」
「不!幹嘛找她來?」泉生睜開眼睛強烈地反對。
他的態度讓雲兒迷惑了。「你昏迷時喊過她的名字,我以為你想要她來……」
泉生的兩道濃眉斜斜地提起,神態怪異地看著她問:「我有喊她嗎?」
雲兒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只好點點頭。
「哈,那一定是我夢到鬼纏身了。」泉生說著竟笑了起來。
雲兒不知該如何回應他的話,只是靜靜的拿來藥碗,一口口的餵他,這其中他一直用那若有所思的目光盯著她瞧,害她幾乎都要拿不穩湯匙,藥汁好幾次都差點潑灑出來。
她注意到他嘴角略揚,知道他看出了自己的窘境,不禁面頰燒紅了起來,好不容易才將一碗藥喂完。
喝了藥的泉生終於不敵藥力閉上眼睡著了,雲兒也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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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7 20:53:34
第四章
日昇月落,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雲兒將窗戶打開,讓早晨的陽光進來,然後回到床邊,看著依然沉睡的泉生,他的燒退了,傷口的紅腫正在消散。
多日來不眠不休的照顧,使得她習慣性地將手擱在泉生寬闊的額前探試,輕輕撥開擋在他眉眼上的頭髮,看著他蒼白但輪廓分明、五官端正的臉龐,心想這真是一張俊美的臉。
沒想到,那對深邃的眼眸卻在這時張開了。
雲兒先是一怔,隨即展開了笑容。畢竟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他的高燒已經開始退去,也不再說胡話、發魘語,現在又能清醒地看著她。
「你感覺怎麼樣?」她自然地問著,收回了手。
但她的手立即被一隻強健的手抓住,緊緊握著,那手心傳出的熱度燒灼著她的肌膚,也攪動著她的心。
儘管備受傷痛的折磨,但泉生眼裡依然閃動著精明堅定而又不失溫柔的光芒。這幾天來,他熬過了煉獄般的痛苦。當他痛苦難當時,總有一隻溫柔的小手撫慰著他的傷痛,當他睜開雙眼時總能迎上一對美麗的眸子送來的關切,那不絕如縷的低喃彷彿涓涓清泉流淌在他心中……
他不喜歡現在的樣子,懊惱自己如此虛弱無力,必須依賴她的照顧和安慰。他渴望盡早康復,才能與她好好地重新認識彼此。
他們的目光緊緊地鎖在一起,空氣中飄蕩著一絲曖昧的情愫。
「余姑娘,別——」門外突然傳來郭大哥的聲音。
一個女人隨即驕橫地大罵道:「走開,我今天偏要進去!」
哦,她來了。聽到那熟悉的尖叫,雲兒皺起眉頭,掙脫了被握住的手。
「謝謝你救了我!」泉生沒理會外頭的喧鬧,微笑地對她表達謝意。
他不笑時已經很出色,這一笑,更是滿室生輝……雲兒不禁看呆了。
「砰!」房門此時被猛地推開,那個女人風一般的衝進來。
看到泉生的目光落在雲兒身上時,余秋嫣醋意大發,一屁股坐在床沿,抱住男人的胳膊道:「你醒了?他們說你還沒有清醒,丕讓我來看你……」
「我不需要你來看我。」他生硬地說著將胳膊從她的懷中抽回。
「子達……」女人撒嬌撲到他身上大喊。
「子達?!」雲兒一愣,問道:「你喊誰?」
「就是你郭大哥嘛,他守在門口……啊!」躺在床上的男人趕緊解釋,卻因余秋嫣壓到了傷口而痛呼出聲。
門被推開了,郭大哥大步走進來。雲兒以為是聽到有人喚他的名字,他才進來的,於是放了心。可一看到床上的泉生臉色蒼白,汗水涔涔,不由大驚。
「糟糕!」她低呼一聲,再也顧不上想其他的了。
她一把將那個女人推開。「走開,你壓到他的傷口了!」
雲兒掀開被角,看到繃帶上新滲出來的血跡時,她簡直氣得胸口發痛。
她回頭,對著正尖聲吵鬧的余秋嫣命令道:「你給我出去!」
見她俏麗的臉上怒氣橫生,余秋嫣一愣,郭大哥不由分說地將她推出門去。
雲兒拆開繃帶一看,正在癒合的傷口有幾針果真繃開了。
沒辦法,她只好趁泉生服藥後沉睡時,再次為他消毒縫合,郭大哥也在一旁幫忙。
當晚,累壞了的雲兒守護在泉生的床邊不敢離開,生怕他的傷勢又起變化。
夜深人靜,燭火如螢,她趴在床邊打起了盹。
恍惚中,輕微的聲響將她驚醒,她猛地張開眼,卻看到郭老爺正站在她身邊關切地看著她,手裡還是捏著那管沒點燃的長煙桿。
「爺爺?這麼晚了您怎麼還不去睡?」雲兒立即起身,讓爺爺坐下。
「唉。」老人看看床上躺著的泉生,又看看身邊的女孩,長歎了口氣。
雲兒這才想起自己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陪他老人家了,而他此刻面帶憂色,嘴角也往下塌,與平時她熟悉的那個成天樂呵呵的爺爺全然不同。
「爺爺,您怎麼了?是不是這幾天雲兒沒有陪您老人家,您生氣了?」
「不是。」老人看著她,說:「你坐下。」
感覺到氣氛很凝重,雲兒坐在床沿,面對著老人,調皮地扯扯他的白鬍子故意逗他道:「爺爺,是不是想要雲兒給您點煙啦?」
「唉,雲兒,爺爺是想讓你給爺爺點一輩子的煙,可是只怕難哪……」老人藏在又長又白的眉毛下的眼睛透著寂寞和無奈的光。
雲兒不捨地安慰他。「不會的,爺爺,雲兒此生不都是您府上的人了嗎?雲兒會一輩子陪著您,給您點煙。」
老人咂巴著空煙桿,又看了看床上的人,口氣哀怨地說:「雲兒,這幾天你一直在忙,爺爺想跟你說話都難。」
雲兒俏皮地說:「現在雲兒有空,爺爺想說什麼只管說,雲兒聽著呢!」
爺爺笑了,可看在雲兒眼中那可不是個開心的笑容。
於是她關心地問:「爺爺,您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要不雲兒給您把把脈?」
「不用了,爺爺這把老骨頭硬朗著呢,哪會有什麼毛病?」爺爺苦笑道:「只是你得答應,若爺爺真的對不住你,你都不要記恨爺爺,好嗎?」
「記恨?」雲兒輕聲笑了。「爺爺,雲兒感激您還來不及呢,怎會記恨您?別胡思亂想了——哦,您是擔心郭大哥吧,怕他還是不想娶妻,對吧?」
「哎,雲兒,爺爺實在不能再瞞你。」爺爺艱難地說:「你那個郭大哥啊,其實是……」
「咳!咳……哎喲!」床上的泉生突然咳嗽起來,又因扯動了傷口而呻吟。
「怎麼會咳嗽了呢?不會著涼了吧?」雲兒急忙倒杯水,扶起他的頭,讓他喝口水潤潤喉,然後走過去想將窗戶關上。
「活該!」身後的爺爺竟毫不憐惜地咒罵了一句。
雲兒愕然回頭。「哦,爺爺,您怎麼這麼說呢?」
爺爺沒有說話,只是狠狠地瞅著床上的男人。
雲兒將窗戶關上,自責地說:「天氣開始轉涼了,我不應該將窗戶打開的,他若是著涼可就不好了。」
關好窗戶後她回到床邊,沒看見就在她關窗的這空檔兒,床上的泉生與床邊的爺爺已經用眼睛與對方廝殺了無數個回合。
等泉生重新合上眼休息,屋內再度安靜後,雲兒問爺爺:「爺爺,您剛才說郭大哥什麼來著?」
「沒什麼,只是人老了,想法也就多了。」老人言詞閃爍地說:「你這樣沒日沒夜地不行……頭上的傷口還疼嗎?還是換個人來守夜,你去好好睡一覺吧!」
「不用了,我沒事,真要讓我去睡我也會睡不著的,還是待在這裡踏實。」雲兒笑著坐回床沿,一邊整理著備用的繃帶,一邊陪老人聊天。
可是今夜老人家實在很反常,除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外,既沒笑容也很少說話。雲兒知道老人家不開心,於是為他沏了盅茶,跟他講講自己的童年、講她兩個妹妹的美麗和可愛,講的都是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事物。
「雲兒就是在照顧久病的父母時學會醫道的?」爺爺隨口問。
「是啊,記得從雲兒懂事起,就是學著熬藥,跟著師傅跑前跑後……」她輕柔甜美的聲音撫慰了老人沉悶的心。
看到爺爺再現笑容,雲兒覺得很開心。
但她沒看到,在她身後也有一個專心的聽眾,不時為她生動俏皮的言語展露笑容……
☆☆☆☆☆☆☆☆☆☆☆☆
接下來的日子,泉生恢復得很好。今早,雲兒為他拆了線。
那個似乎與她犯沖的余大小姐幾乎每天都來,而且總待在那間屋裡,當她得知那位余姑娘是漕幫幫主的女兒時,她更加討厭那個裝腔作勢的女人了,於是很少去那間屋子,每次煎好藥後都讓阿春送去,避開與余秋嫣的碰面。
為泉生拆線後,她就去採藥了,直到中午才回來,看到余秋嫣剛好離開內院,便高興地取來請人做好的一付枴杖,往泉生屋內跑。
正待推門,卻被裡頭傳來的爺爺怒氣沖沖的聲音嚇了一跳,不由定住了腳步。
「子達,你若再與那個女人鬼混,不用你反對,雲兒也會自動離開你的!」爺爺冷峻的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
「你怎知道我與她鬼混?」
熟悉的聲音令雲兒當即怔住。「泉生?」
「還敢說沒有?你當我不知道,你就是為了救她才受的傷?卻讓雲兒為了救你而吃苦受累,幾天幾夜不得休息……這些我也就不說了,可是你竟敢拒絕這麼好的媳婦兒?竟敢對我拍桌子?你說,雲兒哪一點比不上余家丫頭?!」
「我不……」
「雲兒,你幹嘛站在這裡?你不是出去採藥了嗎?」郭大哥高聲問著向雲兒走來,打斷了裡面的談話。
看到郭大哥,雲兒呆了,頭腦暈沉沉的,她弄不清爺爺究竟是在跟誰說話,子達明明在外頭,可他卻在裡頭喊「子達」?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自己這幾天太累,耳朵出毛病了?
此刻,她確實感覺到耳鳴頭暈。
而郭大哥的聲音方落,房門便被猛地拉開了。
爺爺和泉生一起站在敞開的門邊,驚詫不安地看著她。
「雲兒?」泉生遲疑的開口。
「你、你好點了嗎?」仍然困惑不已的雲兒看到好好地站在眼前的他,本能地問,又將懷裡抱著的枴杖遞給他。「這是我請人幫你做的枴杖,借助它行走,傷口會恢復得比較快。」
佇立在她眼前的男人沒有伸手接過枴杖,只是擔憂地看著她迷茫的眼神。
「雲兒……」爺爺焦慮又歉疚地喊她。
雲兒將枴杖靠門放好,平靜地看著爺爺,問:「爺爺,到底誰是子達?」
一向直爽的老爺子這下不知該如何開口。「這,這……」
他瞼色一變,用煙桿一敲泉生的頭。「讓他說吧,算爺爺對不住你了!」
說完,郭老爺大歎一聲,縱身往側樓竄去,眨眼就沒了影子。
看著爺爺的背影,雲兒心裡沉甸甸的,但她仍然冷靜地回頭問倚在門上的「泉生」。「你究竟是誰?」
「我是郭子達。」「泉生」開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子達?原來你才是郭子達!」她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低聲說,又看著身邊的郭大哥。「那麼你是誰?你真的是郭大哥嗎?」
「是,我是郭大哥,我叫郭泉生,是阿春的丈夫。」郭大哥低聲說。
「阿春的丈夫?!」雲兒覺得自己的眼前金星飛竄,腳底輕浮,她眼光迷離地看著手足無措的郭大哥,虛弱地笑了,笑聲卻有幾分淒涼。
她近乎耳語般地自言自語道:「哦,爺爺,這回您的玩笑可真開大了……」
她蹣跚地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可沒走到一半就搖搖晃晃的倒下了。
「雲姑娘!」跟在她身後的郭泉生見狀,大聲喊著奔過來抱起她。
「少夫人病了……」
「唉……她為什麼還不醒來?」
「這陣子她太累了,讓她好好休息……」
「出去!都出去……」
「讓我在這裡待一會兒……」
耳邊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將雲兒喚醒,起初聲音顯得凌亂斷續而遙遠,漸漸地她聽出了阿春嫂和郭大哥的聲音,聽到了爺爺和管家的聲音,甚至聽到了那個她總覺得很熟悉的聲音。哦,對了,他不是叫泉生,他叫子達——她簽過一紙婚書要嫁的男人。呵,太可笑了,她竟以為自己要嫁給他,而他早已有了心儀的女人……
唉,自己好糊塗!想起錯把郭大哥當成「他」的荒唐事,她就臊得慌,都怪爺爺,好好的偏要把自己的孫子形容成別人的模樣,這怎能叫她不認錯人呢?
唉,爺爺當初的用意她是明白的,可是她絕對不會奪人所愛!
她想睜開眼睛看看大家,告訴他們自己很好。但她不能睜開眼,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這些人,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少夫人,她不過是個冒牌貨!
正胡思亂想時,耳邊響起爺爺的聲音。「睜開眼吧,雲兒?他們都出去了。」
咦,爺爺怎知我醒了?還知道我不想面對大家?雲兒心裡頭一驚,但仍緊閉雙眼,她還沒想好要怎樣面對爺爺……
只聽得爺爺又說:「你都睡了大半天了,也該醒了。」
大半天?有那麼久了嗎?我不是只暈過去一下下嗎?雲兒納悶地想。
「你是不是氣爺爺騙你說,子達生得矮小丑陋?還騙你簽了婚書?」
耳邊老人家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才沒氣呢,是羞愧!簽婚書也是我心甘情願的。她在心裡辯解道。
「其實,在我眼裡子達長得就是醜,你看他整天板著一張臉,見誰恨誰似的,而我的侄孫子泉生就比他好,雖說長相丑,但憨厚嘴甜,整天樂呵呵地,多好。」
哼,子達才不醜,就是板著的臉也是張俊臉。雲兒的心再次反駁他。
「唉,你知道爺爺就是貪玩嘛,但爺爺真的是很喜歡你……你就不要再生爺爺的氣,快張開眼睛,好不好?」
「不好。」雲兒不知不覺中開了口,這下老人家高興了。
「雲兒,爺爺就知道你醒了,快張開眼,看爺爺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來了?」
「什麼好吃的都不吃!」雲兒倔強地說,拒絕被收買。
爺爺無奈地開口。「那就是說你還在生爺爺的氣囉?」
「不、雲兒不生爺爺的氣。爺爺是雲兒的救命恩人,若非爺爺當日相救,雲兒早已魂歸九天,與妹妹們就更是陰陽兩隔了。」雲兒依然閉著雙眼安撫老人。
老人試探地問:「那麼說你不生氣了?」
「不生氣。」雲兒乾脆地說。
「那你為什麼得知真相後暈倒了?」爺爺也不讓步。
「那不是生氣,是羞愧……」雲兒咕噥著。
若非聽覺超常,老人肯定聽不見,可聽了此話,他倒糊塗了。
「羞愧?這爺爺可就不懂了,知道子達是誰,你幹嘛要羞愧?」
雲兒緊閉雙眼,用手扯著被單上的線頭,張了張口又閉上了,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心裡那時的感覺。
「喂,丫頭,爺爺還等著呢!」老人不依地追問。
「唉,怎麼說呢?」雲兒將被子蒙在臉上,半晌後才說:「其實那個余姑娘才是少夫人,我在這裡鳩佔鵲巢,不過是個冒牌少夫人罷了,爺爺你想想,雲兒能不羞嗎?」
儘管聲音是由被子底下傳來,低低嗚嗚的,但老人還是聽得很清楚。
爺爺堅決地說:「她不會成為少夫人的!」
沒理會爺爺的話,雲兒繼續嘟囔著。「羞死人了,都怪爺爺,好好的幹嘛把您俊美的孫子說成那樣?害人家像個傻瓜一樣丟人現眼……」
「哪裡丟人現眼啦?我俊美的孫子配你這漂亮的小傻瓜不是正好嗎?」
雲兒笑了。「爺爺就是會逗樂人。」
郭老爺說:「那好,你既沒生氣,也被爺爺一逗樂了,這下該睜開眼睛,跟爺爺出去了吧?」
「出去?見人?」這又是個現實的棘手問題。雲兒皺著秀眉想想,說:「出去是一定要出去的,可是爺爺還得幫雲兒一個忙。」
「沒問題,爺爺一定幫你。」老人豪氣地說。「說吧。」
「雲兒要爺爺去對全府上下宣佈——雲兒不是少夫人,就說以前我們是鬧著玩的。」
老人聞言一驚。「你不想做爺爺的孫媳婦啦?那婚約還在喔!」
雲兒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嘛,現在正牌的少夫人來了,您還要我這個假的幹嘛?況且沒有貴孫子的簽名,那紙婚約並不算數。」
「你一點都不在意?」爺爺失望地問。
「在意什麼?雲兒總不能去強搶人家的相公吧?」
「子達不是人家的相公,要是也只會是你的!」爺爺的口氣一點都不馬虎。
「這……」雲兒結巴了,想了想,說:「可是郭子達喜歡的是她啊。」
「你怎知道子達喜歡她?」
「不喜歡幹嘛成天待在一起……算了,別說這個了,您先說倒底幫不幫忙?」
「不行,爺爺說過要定了你這個孫媳婦的!」老人語氣堅決。
雲兒洩氣地說:「都跟您說正主兒都來了,還要假的幹嘛?」
「那個女人不是正主兒!」
「雲兒還是不能出去!」雲兒的倔脾氣上來了,八頭牛都拉不動。
「那你妹妹的事你不想知道嗎?」爺爺使出了最後一招。
「妹妹?」這招果真管用,聽到妹妹,蒙在臉上的被子立刻被掀開,雲兒雙眼睜得又大又圓地一骨祿坐起來,卻在看到眼前的「爺爺」時驚呆了。
「你?!」彷彿見了鬼似地,雲兒雙目圓睜。
「老天,我是不是在作夢啊?」她閉上眼睛再睜開,眼前仍然是郭子達那張俊臉。
確定無法將眼前的影子消除後,她困惑地問:「怎麼會是你?爺爺呢?我不是一直在跟爺爺說話嗎?」
「本來就是我在這裡。你沒有在作夢,一直跟你講話的是我,不是爺爺。」子達再次模仿爺爺的聲音說。
「你幹嘛冒充爺爺啦?!」想到自己說了那麼多蠢話,雲兒不由又羞又惱,拿起枕頭就打他。
子達大笑著抓住枕頭,拉過她的雙手,恢復了自己的聲音說:「不要生氣,我道歉!誠心誠意地道歉。」
「你道歉有什麼用?你把人家的私房話都套去了!」雲兒臉兒羞紅地說。
子達忙為自己辯解道:「我可不是有心的,一開始是怕你不理我,才模仿爺爺的聲音,後來我一直要你睜開眼睛,是你不肯,我才好玩地繼續假裝下去的。」
雲兒想想,他說的倒也是實情,因此氣也就消了。「好吧,我也有錯,就不怪你了。不過,你剛剛說到我妹妹,那麼說張大哥他們回來了?」
見她又恢復了精神,子達放下懸著的心說:「回來是回來了,可是他們跑遍了漢中大小城鎮,都沒找到你說的一男五女的家庭或難民。」
聽了他的話,雲兒有點失望。但想想當時那樣混亂的場合,她也明白要想找到妹妹們,確實不容易。說不定他們又改道去別的地方了,或是也在尋找自己。
見她低頭良久不說話,郭子達開口安慰她道:「別失望,我們可以再想辦法,總是能找到她們的。」
聽他將自己的事當作他的事考慮,雲兒心裡很感動。「謝謝你!」
子達微笑地搖搖頭,看著她美麗可愛的臉,心裡激盪著無比溫柔的情意。
他真的沒有想到還能見到她,更沒有想到她就是爺爺為他找來的「新娘」!
自那天江邊的邂逅,他始終無法忘記她,他不明白為什麼從不對女人動情的自己,在初次見面就被她深深吸引?迫在眉睫的征戰令他暫時將她擱在一邊,但當凱旋而歸時,他就不時想起那個不知落腳何處的女孩,她的身影已深深烙印在他的心裡,再也容納不下其他女人。
可是才回到家,爺爺就告訴他已經為他「娶妻」。這叫他如何能接受?於是,未等爺爺把話說完他就怒氣衝天地拍了桌子,拒不承認這個面都未見過的妻子!
不料當他躺在側院大樹下生悶氣時,卻意外地見到了她,他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認錯了人,可當她走到他身邊檢查傷勢時,他已確認她就是那個江邊女孩,又看到她手腕上戴著家傳祖母綠手鐲時,他是又驚又喜。那時的他,對爺爺除了感激外再無怒氣了。如果早知道是她,他又怎麼會跟爺爺吵架呢?
後來她努力地救治他的傷、細心地看護他,令他更加不可自拔地深陷於她的柔情中。他迷戀她溫柔的撫摸,迷戀她富有情感的低語。
他相信她正是他尋覓多年的女人:堅強、獨立又善良;她的目光似孩子般的清澄,又有母親般的溫柔慈祥。她身上揉合著純真與成熟的美,讓他無法將目光從她完美的臉上移開。
雖然她看起來如此年輕纖弱,但她所具備的溫柔堅韌的天性使得她具有安撫人心的力量。
她溫婉靈秀,獨具一種寧靜平和、清新潔雅的氣質。在她肩上似乎承擔著所有的責任,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藏在濃重的睫毛後,彷彿無意讓人從中窺視到她心裡的秘密,她的櫻唇微微噘起,顯示出她倔強的個性。
從爺爺後來完整地講述中,他已經完全瞭解她與妹妹在逃難中失散的經過,知道她盼望早日找到妹妹。他心裡有種渴望,期盼能成為她可以依靠的柱石,渴望分擔她的責任。
「喂,子達,你有在聽我說話嗎?」一隻小手在他的眼前晃動,將他的注意力拉回。
雲兒正擔憂地看著他。「你沒事吧?」
「沒事。」子達回過神問:「你剛剛說什麼?」
「我想要你去幫我跟大家解釋我們的關係,好不好?」雲兒請求道。
「那你要我怎麼說?」子達輕笑問。
「就說我不是少夫人,真的少夫人你即將會迎娶進門,以前只是爺爺和我鬧著玩的。好不好?」
子達看著她,眼中閃過難解的光芒。「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我會跟大家說的。」
「那我們趕快去解釋清楚,然後我得去找張大哥。」雲兒說著跳下床穿鞋。
子達突然拉住她,托起她的臉,輕輕撫著她額頭的傷,歉疚地說:「對不起,聽郭大哥說是我弄的……還痛嗎?」
「那不是你的錯,早就不痛了。」雲兒倉惶地撇開頭,藉故彎身穿鞋,躲開他的手。他的觸摸令她臉上如同被火燒了般地滾燙,她不習慣被人,特別是被這個男人如此親匿的碰觸。
穿好鞋後,雲兒站起身來,一臉懷疑地問:「我真的睡了很久嗎?」
看著她紅霞滿面,子達笑了。「當然是真的,這還能假?」
雲兒不再說話,取過子達的枴杖,遞給他,但他卻推開了,搖著頭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我不要用它!」
「為什麼?」雲兒不解地看著他。
「它讓我覺得自己真的成了瘸子,心裡會很不舒服。」
「是嗎?」雲兒雖覺得他的想法太奇怪,但聽他這麼說,也沒辦法,只好放下枴杖,攙扶著他走出了門。
子達咧開嘴無聲地笑了。其實,因為他有很好的功夫底子,傷口拆線後他的腿基本上就不痛了,也能獨立行走。但他不想告訴她,不想讓她離開他,他希望以此為借口時時接近她,感受到她的關心,這才是他真正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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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7 20:54:07
第五章
他們一走出門就看見爺爺、郭大哥、管家和阿春等人都在樓下。
「雲兒,你好點了嗎?」看到他們,爺爺關切地問。「你還生爺爺的氣嗎?」
雲兒笑著說:「幹嘛生氣?雲兒沒事,只是偷懶想睡個覺嘛!」
見她果真沒生氣,郭老爺和其他人都放心了。
「少夫人——」阿春高興地喊她,卻被她舉手打斷。
「等等,阿春嫂,以後別再叫我『少夫人』,少爺有話要對大家說。」
「說什麼?」一聽雲兒的話,爺爺的白鬍子、白眉毛都豎直了,瞪著孫子問。
子達老神在在地說:「大家自然得稱雲兒『少夫人』,因為爺爺早就替我將她接進郭府了,我希望盡快將她娶進那道門。」說著他指了指樓上的臥室。
「喂,子達,我們不是這樣說的……」雲兒面紅耳赤地糾正他。
子達用手摀住她的嘴,笑著說:「我們就是這樣說的。你不是要我宣佈我即將迎娶少夫人嗎?我可是按你的要求說的喔!」
爺爺高興地用長煙桿在他肩上一點,佯罵道:「臭小子,這下還罵爺爺『老頑童,管閒事』嗎?」
子達挺直肩膀,說:「當然!不過老頑童有時也會管正事的嘛。」
聽他這麼說,大家都開心的歡呼起來,爺爺把他的煙桿吸得「吧吧」響。
見大家這麼高興,雲兒也不忍掃大家的興,只好保持沉默。
可是她心裡的疙瘩仍在,她覺得自己與郭子達是很難成親的,因為她清楚地記得暈倒前,她在門外聽到他和爺爺的每一句話。他明明喜歡余秋嫣,為什麼又說要娶自己呢?光想到那個凶悍的女人與郭子達的關係,她就覺得心裡酸酸澀澀的。
「笑笑嘛,別那麼不開心。」子達湊在她耳邊低聲說。
雲兒看著廳門道:「我真的很難開心,因為你的余姑娘來了。」
「她不是我的余姑娘!」子達抗議地捏捏她的手,然後回過頭。
果真見到余秋嫣搖曳生姿地走了進來,今天她沒有穿勁裝,改穿一襲綴著真珠的裙裝,外套一件紫花長袍,十分華麗,可惜她不懂得要適度地使用胭脂,將一張臉抹得俗不可耐。
一看見子達,她立即笑著說:「子達,你可以走了?」
沒等子達說話,她又轉向郭老爺說:「郭老爺,您讓我也搬來這裡住好不好?一個人住在客房裡很無聊的,照顧子達也不方便。」
郭老爺呵呵笑著說:「不行啊,余姑娘是貴客,自然應該住在客房,這裡雜亂無章,只是內眷的住所,不適合余姑娘居住。」
「那她怎麼可以住在這裡呢?」余秋嫣不平地指著雲兒問。
郭老爺更樂了,搖頭道:「你說雲兒啊,唉,余姑娘有所不知,雲兒不過是我在路上撿到的流浪女,自然不能住客房,所以只能住內院囉。」
聽郭老爺這麼解釋,余秋嫣明知是借口,卻也無話可說,只能生氣地轉向郭子達。「子達,你幫我說說話嘛。」
子達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口氣冷漠地說:「我已經康復了,不需要人照顧,你也該回家去了。」
雲兒沒想到他會這麼乾脆地下逐客令,看著臉色兀變的余秋嫣,不由有點同情她。
余秋嫣狠狠地一跺腳,對著郭子達說:「子達,你明知我喜歡你,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陪著你,就連你抗金我也跟著你上戰場,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怎樣對你?」子達好奇地問。
「對我不理不睬的。」
子達雙肩一聳,說:「那沒辦法,我一向是這樣對你的,現在也沒有改變。」
「你太無情了!」余姑娘恨恨地罵。
就在這時,門廳守衛來報,說漕幫蕭舵頭來看望少爺和少夫人。
「蕭明?他來做什麼?」余秋嫣納悶地問。這個問題不僅她想知道,郭子達和其他人也都很想知道。
「爺爺——」聽說那個惡人來了,雲兒下意識地抓住爺爺。
爺爺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道:「別怕。」然後對守衛大聲說:「好好招待蕭舵頭,就說少爺、少夫人馬上到。」
「爺爺,你不去嗎?」雲兒眼裡一閃而過的驚懼令子達心痛。
「別怕,有子達在,他不敢怎麼樣的。」郭老爺瞭解她的恐懼,將她的手擱在子達手上,安慰著她道:「放心,這裡是煙翠山莊,不是漂在長江上的船。」
她的手好冰涼,子達握緊她,說:「沒事的,我會保護你的。」
雲兒對他微笑,然後扶著他往正廳走去。
☆☆☆☆☆☆☆☆☆☆☆☆
正廳裡,漕幫舵頭蕭明正背對大門,欣賞著牆壁上的山水畫。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見郭子達和雲兒走來,立即抱手作揖,客套道:「聽說少將軍為了救敝幫的大小姐而受傷,幫主特派在下前來探訪,不知少將軍是否痊癒?」
子達還禮道:「謝謝貴幫主關心,在下已無大礙。」說完後請他落座,自己也在雲兒的攙扶下坐在太師椅上。
雲兒安靜地站在子達身邊,心裡卻七上八下的,思忖著這個不速之客此番前來究竟為何?
趁他們客套地寒暄時,雲兒打量著蕭明。他今天的打扮與在船上時略有不同,看起來更像一個文士,而且相貌不俗,氣質優雅,但他眼底的那抹戾氣與嘴角的邪氣卻怎麼也掩飾不去。
蕭明看看雲兒,突然改變話題道:「兩個月前聽老將軍說,少將軍與雲兒姑娘是自小訂的親,可在下回去和幫主一問,幫主也不曾記得貴府曾與李家有過婚約。因為這位姑娘原是要嫁給我們幫主的,所以……」
「你別胡說!」一直沒說話的雲兒開口了,聲音不大但清晰有力。「當初是你在長江邊強行將我擄走,我可從來沒想過要嫁給你們幫王。」
「可是姑娘不也隨在下來了嗎?」蕭明皮笑肉不笑地說。
雲兒冷然道:「在舵頭的拳頭下,小女子有別的選擇嗎?」
她銳利的目光令蕭明有一剎那的怔愣,不由乾笑了幾聲說:「若當初知道姑娘是少將軍的未婚妻,那在下有再大的膽子,也是不敢冒犯的。」
雲兒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子達靜靜地觀察他們的對話,佩服雲兒的冷靜,即使她的內心正激動萬分,她仍掩飾得很好。若不是和她距離近,發覺她正將十指的指尖交錯扭絞著,他絕對看不出地神情中的異樣。
他看似無意的伸手將她冰涼的小手握在掌心,一一撫平被她扭得發白的手指,對蕭明說:「蕭舵頭當初對雲兒的所作所為實在有欠妥當,不過——無論怎麼說,雲兒是你帶來的,因此煙翠山莊無意再多計較,只希望今後此類事件永不再發生!另外也請舵頭轉告貴幫余幫主,郭府大喜之日定將喜帖奉上。」
聽出郭子達的話裡軟中帶硬,蕭舵頭也是明白人,知道煙翠山莊的家兵也不是好惹的,而郭家武功更是深不可測,於是馬上順勢稱讚道:「早聞少將軍心胸寬闊,肚可撐船,今日蕭某方知果真如此。在下謝過少將軍,回去後一定轉告幫主!」
「那好,今日天色已晚,蕭舵頭不妨在府中暫居一宿,明日再走也不遲。」子達喚來管家安排他的食宿,然後起身拉著雲兒欲走。
蕭明在他們將走出廳門時突然喚道:「少將軍請留步!在下還有一事請教。」
子達緩緩轉身,面對著他說:「請說。」
蕭明直視著他道:「全廬州,甚至是所有江南大戶都知道敝幫余大小姐對少將軍情有獨鍾,而且跟隨左右已有多年,如今余大小姐芳齡已二十又三,少將軍不日將迎娶如花美眷,那是否欲將雙鳳並巢呢?」
他的目光落在雲兒臉上,令她有一種非常奇怪的刺痛感。
感覺到她的退縮,子達握緊她的手,朗聲大笑道:「蕭舵頭又錯了。貴幫余小姐與在下不過是朋友,絕無兒女情事,況且在下從未曾邀請余小姐陪伴,故對余小姐的芳齡或婚娶,在下無權也無意過問。」
蕭明冷冷地說:「可是大小姐整日陪伴在少將軍左右卻是事實,閣下不會連大小姐的清譽都不顧吧?」
「哈哈哈!」子達聞言大笑,輕蔑地說:「沒想到蕭舵頭居然對余大小姐如此關心,護主之心實在令在下感佩。」稍一停頓後,他口氣突然變得冷硬。「不過蕭舵頭與在下討論此事就大錯特錯了,今日若蕭舵頭能將余大小姐請回府,教她今後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煙翠山莊,那在下倒要好好謝謝蕭舵頭了!」
在他凌厲的眼神下,一向狠絕的蕭明無聲了,他默默地看著子達偉岸的身軀在那個美麗的女孩攙扶下消失在門後,心裡不由有幾分懊惱與不服。
先前幫主聽了眾兄弟描述這個原是擄來獻給他的美女後,便一直念念不忘,下令要他奪回,可是以目前郭子達護她甚切的情形來看,那是不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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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光輝灑在寧靜的山坡上,雲兒望著前方的煙翠山莊:心情十分沉重。
這一天一夜所發生的事似乎正改變著她近來逐漸快樂開朗的心境——先是發現郭子達竟是已有心儀之人的「泉生」,雖然他在蕭舵頭面前否認與余秋嫣的關係,但雲兒知道那不是實情……後來還發現他反對爺爺要他娶她,甚至還為此與爺爺吵了一架;最後又見到那個令她無法不恐懼的惡人,並從他邪惡的眼神裡看出他仍未放過自己……這一切的發現都令她十分沮喪。
離開蕭舵頭後,她原想將子達送回房間休息,再去找張大哥探問尋妹的消息,可是子達抓著她的手,直接往張大哥住的後院走去,雲兒只得由著他。
張大哥不僅武功好,而且人機靈,是郭子達留在爺爺身邊的重要幫手之一。這次為了幫她尋找親人,他吃了不少苦,卻未能如願。
雲兒明白逃難的人實在太多,要在那麼大的地方尋人是很難的,而且找不到妹妹們,也不能說明她們遇到了不測,所以她會抱著希望,期待與妹妹們團聚的一天。
可是她的心情依然很低落,其中有對妹妹的思念,對家的掛念,也有對眼前自己這種「妾身未明」的擔憂。
她覺得如今就算郭子達對她改變態度,同意娶她,也是迫於爺爺的壓力和基於自己救護他的感激之情,一如自己當初答應爺爺時的心情——感恩。
那時她以為只要成全了爺爺的願望就可以快樂地做他的孫媳婦,安心地當煙翠山莊的少夫人。可是在與泉生——不,應該是子達相處後,她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起真的喜歡上他。也許是從他撫摸她的唇讚美她的時候開始,也許是從她清理他的傷口而他咬牙忍耐時開始……他的身影在她的心中漸漸紮了根,對婚姻也有了新的渴望。
儘管她還說不清那究竟是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絕對不再只是受一紙婚書約束的婚姻,她要嫁的也絕不是一個心裡想著別的女人、卻僅僅因為感激她而娶她的男人!她想得到一個全心全意愛她、憐惜她的夫婿!因此,如果這個男人不愛她,那麼她就不能嫁給他。
她為自己這樣貪心的想法感到羞愧,覺得辜負了爺爺對自己的信任。
「你在想什麼?」突然,她的肩頭被拍了一下,子達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啊?」她吃驚地抬起頭,看到他擔憂的眼光。方才想起此刻他們正走在院外的山坡上。
離開張家後,子達建議她陪他走走,活動活動腿,於是她扶著他沿著後院山道來到了這裡。
「沒、沒想什麼。」她搪塞道。
子達抬起她的臉,看到她又習慣性地垂下眼睛,將所有的思緒都藏進那濃密的睫毛後,便溫柔地命令道:「看著我。」
雲兒不知他要做什麼,慢慢地抬起眼睛看著他。
見他用一種執著的目光審視著她,雲兒感到有一些熟悉又有一些不自在。她說不出這是為什麼,她好像見過他,可又想不起來;她習慣將自己的情緒壓抑在別人探索不到的內心深處,但他的目光總是試圖挖出她的內心感受,這使她有一種坐立不安的感覺,似乎他可以看穿她的靈魂。
她拚命控制住自己想要溜到別處去的眼神,迎著他的目光淡然道:「你幹嘛那樣看著我?」
「因為你太安靜了,從蕭明離開後,你就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子達輕柔地撥弄著她緊咬的下唇說:「我說過,你有非常漂亮的唇,以後不准再咬它了。」
隨著他親匿的撫摸,雲兒的身體突然竄過一陣顫慄,她急忙推開他的手。「你不要那樣碰我……」
「為什麼?別忘了你是我的娘子哦,我怎麼不能碰?」子達嘴角帶笑地說。
「誰是你的娘子?」雲兒看了他一眼。「我當初要嫁的可不是你!」
聽她說當初要嫁的不是他,子達心裡突然充滿了令他陌生的醋意。
「你說什麼?」他威脅地停住腳步看著她。
雲兒沒回答,只是說:「走吧,我們該回去吃晚飯了。」
「你真的這麼不在乎我嗎?」子達孩子氣地問。
「沒錯,不在乎!」雲兒說著欲拉他往前走,可是他一動也不動。
「喂,走啊!」雲兒抬頭看他,卻心裡一驚:只見他雙唇緊閉,嘴角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十分痛苦。
「子達,你怎麼了?快走啊!」雲兒心慌地又拉他,可他還是紋風不動。
她鬆開他的胳膊,見他仍然直挺挺地站著,兩條腿繃得筆直,她奇怪又驚慌地推推他的身子,那健壯的身體竟硬梆梆地倒下了。
嚇得她趕緊張開雙臂抱住他,可他高大強壯的身軀哪是她所能承受的。
但她仍使盡全力地支撐著他的重量,一邊大聲喊他:「郭子達,你怎麼了?快站好!我撐不住了……」
說時遲那時快,子達的身子往旁邊一滑,她還沒來得及拉住,就聽他「碰」地一聲,像塊大石板似地仰身倒在草地上。
月光下的他雙目緊閉,臉色蒼白。
「子達,你怎麼了?」見他這樣,雲兒慌亂得失去了往日的鎮靜。
她跪在他身邊,在他臉上、身上到處摸,卻發現他的肌膚冰涼,探不到脈動,口鼻間也感覺不到絲毫呼吸!甚至當她將耳朵貼在他的心窩時,發現竟然連心跳都極其微弱!
這下雲兒被嚇壞了,一面掐他的人中穴,一面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子達,你到底怎麼了?快醒醒!」她哽咽地搖晃他。想去找人幫忙,把他抬進去,可四周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想去喊人,又怕將他獨自留在這裡有危險。
又急又慌的她在一番推揉下仍未見絲毫反應,不由坐在地上啜泣起來。
一雙鐵臂突然環住她的腰,她隨即倒在子達寬闊溫暖的胸膛上。
睜開淚水婆娑的雙眼,她看到剛才還「不省人事」的子達滿是笑意的俊容就在眼前。
「你?你醒了?」她抽噎著用手摸摸他的臉,暖暖的,不像剛才那麼冰涼……心裡稍微寬心一點。「哦,你覺得怎麼樣了?」
「我沒事,別哭了。」還說不在乎呢,哼,說謊的小騙子!子達開心地想著,大手憐愛地替她拭去滿臉的淚水,心裡同時也有點罪惡感。
他剛才是用內功中的「龜息法」隱去了所有生機,想試探她的真心。不料她焦慮的哭聲讓他無法再堅持,只得趕緊收了功「活過來」安撫她。
雲兒轉開臉想躲開他的手,卻被他一把拉回。「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我以後每天都要碰你,你躲不了的。」
對他霸道的語氣,雲兒憂鬱的心裡竟生出了一絲甜蜜的感覺。她奇怪怎麼會這樣,但她來不及細想,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他。
「你是不是有什麼病?剛才怎麼會那樣,我都摸不到你的脈象?」想到剛才那可怕的一幕,雲兒的眼裡又充滿了淚水。
子達扶著她坐起來,他可不會傻得告訴她那是他施展「龜息法」的結果。
他擦去她臉上的淚,壞壞地說:「我是有病,我的病就是傷心病。你不能再說不嫁給我的話,不然,我的病會再犯的。不信,你試試。」
「瞎說!天下哪有那樣的病?你是在耍我!」雲兒白了他一眼,站起身來想扶起他,可他俐落地跳了起來,還幫她拍去身上沾到的草層。
「你的腿不痛了?」雲兒驚喜地看著他活動自如的雙腿。
「哎喲,當然痛啊!」他誇張地叫起來。「你得替我看看為什麼這麼痛呢?」
雲兒信以為真,趕緊摸摸他腿上的傷處,卻被他一把將手按住,笑著說:「好了,你的小手一摸,我就不痛了。」
雲兒這才明白自己又被他捉弄了,心裡有點生氣。
可是看到他那麼燦爛的笑容,她也無法對他真的生氣,只得無奈地低聲啐道:「你真沒正經!」說完就往回走。
子達毫不在意地輕笑著追上去拉起她的手,一起往山坡下走去。
次日清晨,雲兒與幾個孩子正在為小烏龜和小黃狗搭建一個新家。一個孩子跑來找她,說瀑布邊有個人腳受了傷,要見她。
雲兒以為是求醫的人,便放下手裡的活,往山坡下的瀑布走去。
不料才轉過樹林,就看到令她驚懼的蕭舵頭從大樹後閃出,堵住了她的路。
「請讓開,有人受傷了,我得去看看。」雲兒力持鎮靜地說。
蕭明冷冷地一笑,說:「受傷的人就是我,是我讓那個孩子去找你的。」
「你這個騙子!」雲兒一驚,急忙轉身往來路跑。
然而蕭明已經見識過她的機靈,這次未等她起步,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凶狠地說:「你本來就是我蕭明的獵物,你還能往哪裡跑?」
「放手!」雲兒大聲命令著,突然摘下頭上的銀簪往他的手背猛地刺去。
「臭娘們!」被她突如其來的進攻嚇了一跳的蕭舵頭本能地放開她。
雲兒趁此機會拔腿就往山坡上跑,
看到手背上的血點,蕭明怒火狂熾。「站住!你今天是跑不了的。」蕭明說著騰身一躍,落在她的面前。
雲兒急忙後退,大聲說:「你別過來,不然我要喊人了……」
「你喊吧,你以為我為什麼在這裡等你?」蕭明臉上帶著冷酷的笑容,指指身後的飛瀑,得意地說:「你能叫過它嗎?」
「爺爺!子達!救我——」雲兒絕望地高喊,而喧鬧的瀑布聲果真將她的聲音掩蓋。
看著越來越逼近她的蕭明,雲兒只得往後退到了泉水邊。
她知道此刻除了與他拚命外,自己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於是她小心地注意著他的動作,同時迅速從懷裡抽出那把鑭,扯去包裹它的布,對那個淫笑的男人厲聲大暍:「你站住!」
看到那柄四稜無刀,堅實光亮的鑭,蕭明陰冷地笑道:「你以為一柄破鑭就可以阻止我嗎?」
雲兒冷然道:「我是不能阻止你,但我死都不會跟你走!」
「做幫主夫人不好嗎?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不比你四處逃難強嗎?大爺我可是在做善事啊。」
「呸!」雲兒啐道:「強盜,將我擄來,迫我姊妹失散,還有臉說是善事!」
蕭明臉色一變,譏諷道:「那你想怎麼?殺我報仇嗎?」
「不!我一介弱女子無法殺你,可是我寧死也不會遂了你的願!」說畢,雲兒將手中短兵器突然調了個頭,對著自己的胸口猛力紮下——
「噹!」一聲清脆的聲音,雲兒手中的鑭落在泉邊的草地上,而剛剛還得意忘形的蕭明已經撫胸倒在地上。
「子達!」雲兒驚喜地看著出現在她身邊的郭子達,是他在那一瞬間出手救了她,用一塊石頭擊落了她刺向自己的鑭。
「哈哈!」空中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白髯長鬚的郭老爺彷若神仙下凡般地落在眾人眼前,用煙桿點著孫子罵道:「呆孫子,要你陪爺爺練兩招,你說腿痛,可救老婆的時候你的腿一點都不礙事,竄得比兔子還快嘛……」
「爺爺——」看到爺爺也來了,雲兒真正放下心,她想跑向爺爺,可卻被子達緊緊摟住。
見狀,郭老爺笑了,滿意地揮揮煙桿道:「算了,雲兒你還是待在那兒吧,老夫得看看這個小兔崽子。」
而蕭明看到郭家祖孫現身的時候,早已變了臉色,此刻他勉力站起來,對老人行了個禮,說:「請恕晚輩禮數不周,晚輩只是湊巧碰見了少夫人……」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郭子達一聲厲喝打斷。「蕭舵頭不要再搬弄是非,若非我們及時趕到,雲兒恐怕已經血濺此地,命喪黃泉了!我警告過你,今後休得對雲兒無禮,你以為那是玩笑話嗎?!」
蕭明立即垂首道:「少將軍誤會了,在下正欲回城,路上遇到了少夫人,本來只是想與少夫人談談,不料少夫人誤會了……」
「你胡說!你方才明明想逼我跟你走!」雲兒氣憤極了,她真難以相信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人。
「少夫人確實誤會了。」蕭明彬彬有禮的樣子與先前兇惡的模樣判若兩人。
「算了,既然是誤會,那蕭舵頭請繼續上路吧。」郭老爺咂著煙桿,阻止了孫子躍躍欲出的拳頭。
得到郭老爺的這句話,等於拿到了免死牌,蕭明立即抱拳一揖,道:「謝老將軍、少將軍和少夫人的寬囿之恩。在下告辭了。」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子達不解地問:「爺爺,剛才您為何要攔著我,今天正是除掉他的機會啊!」
「現在不能殺他。」爺爺搖頭道:「幾十年來漕幫一直在找我們的碴兒,目前他們勢力正大,又與官府有勾結,我們還是不要惹他們的好,等我郭家枝繁葉茂時再來對付他們也不遲。」
「哼,又是那句『小不忍則亂大謀』?」子達不層地說。
老人對他一瞪眼,說:「正是!不然,你趕緊將雲兒娶進來,給我添七、八個胖孫,讓爺爺看到郭家的希望,我們就可以不忍。」
「那有何難?我立刻可以做到。」子達挑眉說道,又將雲兒摟得更緊。
「好、好,我們馬上辦喜事。」聽他這麼說,爺爺樂得猛點頭,雲兒卻羞紅了雙腮。
她用手肘拐了子達一下,說:「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然後拍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可又被他笑著摟了回去。
爺爺轉身從草地上撿起那把被子達擊落的鑭端詳著。片刻後卻神情激動地撫摸著鑭柄上那行筆跡剛勁清晰的字,嘴裡輕聲念著:「靖康年李綱鑭」
「雲兒,這是你的嗎?」他抬頭問雲兒。
雲兒點頭。
老人注視著她問:「梁溪先生李伯紀是你什麼人?」
雲兒猶豫了一下,說:「正是先祖父。」
郭老爺和子達聽了不由肅然起敬。
子達說:「雲兒,沒想到你竟是李太師的後人,難怪你秀外慧中,纖纖弱女卻為人剛直俠義,實不愧為『出將入相,南渡第一名臣』的孫女,令人欽佩之至!」
郭老爺也一收平日嬉戲的神態,撫鬚讚歎道:「梁溪先生一生雖屢遭排斥但赤誠之心不變,從不以朝廷用或不用為取捨,不為屢屢遭貶而生怒。與他相比,我等實在汗顏。」
雲兒真誠地說:「爺爺一家為國謀事,力主抗金,同樣令人欽佩仰慕!」
郭老爺當即恢復頑皮的神態,道:「那雲兒早點與子達拜堂,我們郭、李結親不是就更加滿門生輝了嗎?」
「爺爺!」雲兒嬌嗔地紅了雙頰。
子達則開心地大笑起來,他富有感染力的笑聲令雲兒心折不已。
可是想到他並非屬於她,她的心情不由低落。她趕忙接過爺爺手中的鑭,把玩著掩飾自己的情緒。
「給我。」子達收住笑,從雲兒手中取過鑭,想到她剛才幾乎就用這把兵器殺了自己,不由心驚。他將其握在手中,嚴肅地對雲兒說:「我暫時替你收著,以後你用不著攜帶武器,我會保護你。」
「可是……」雲兒想爭辯。
但子達攔住她,正色道:「別說了,我絕不能讓你用它傷害自己!知道嗎,剛才看到你用它對準自己時,我有多害怕?」
雲兒被子達眼裡毫不掩飾的感情所打動,心裡難以自抑地蕩起一道道漣漪。她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他,可是想到余秋嫣,她能放縱感情嗎?不!
她不再爭辯,由著他取走了那把她最愛的兵器,默默地走到爺爺身邊,往山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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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7 20:54:29
第六章
他們一走出門就看見爺爺、郭大哥、管家和阿春等人都在樓下。
「雲兒,你好點了嗎?」看到他們,爺爺關切地問。「你還生爺爺的氣嗎?」
雲兒笑著說:「幹嘛生氣?雲兒沒事,只是偷懶想睡個覺嘛!」
見她果真沒生氣,郭老爺和其他人都放心了。
「少夫人——」阿春高興地喊她,卻被她舉手打斷。
「等等,阿春嫂,以後別再叫我『少夫人』,少爺有話要對大家說。」
「說什麼?」一聽雲兒的話,爺爺的白鬍子、白眉毛都豎直了,瞪著孫子問。
子達老神在在地說:「大家自然得稱雲兒『少夫人』,因為爺爺早就替我將她接進郭府了,我希望盡快將她娶進那道門。」說著他指了指樓上的臥室。
「喂,子達,我們不是這樣說的……」雲兒面紅耳赤地糾正他。
子達用手摀住她的嘴,笑著說:「我們就是這樣說的。你不是要我宣佈我即將迎娶少夫人嗎?我可是按你的要求說的喔!」
爺爺高興地用長煙桿在他肩上一點,佯罵道:「臭小子,這下還罵爺爺『老頑童,管閒事』嗎?」
子達挺直肩膀,說:「當然!不過老頑童有時也會管正事的嘛。」
聽他這麼說,大家都開心的歡呼起來,爺爺把他的煙桿吸得「吧吧」響。
見大家這麼高興,雲兒也不忍掃大家的興,只好保持沉默。
可是她心裡的疙瘩仍在,她覺得自己與郭子達是很難成親的,因為她清楚地記得暈倒前,她在門外聽到他和爺爺的每一句話。他明明喜歡余秋嫣,為什麼又說要娶自己呢?光想到那個凶悍的女人與郭子達的關係,她就覺得心裡酸酸澀澀的。
「笑笑嘛,別那麼不開心。」子達湊在她耳邊低聲說。
雲兒看著廳門道:「我真的很難開心,因為你的余姑娘來了。」
「她不是我的余姑娘!」子達抗議地捏捏她的手,然後回過頭。
果真見到余秋嫣搖曳生姿地走了進來,今天她沒有穿勁裝,改穿一襲綴著真珠的裙裝,外套一件紫花長袍,十分華麗,可惜她不懂得要適度地使用胭脂,將一張臉抹得俗不可耐。
一看見子達,她立即笑著說:「子達,你可以走了?」
沒等子達說話,她又轉向郭老爺說:「郭老爺,您讓我也搬來這裡住好不好?一個人住在客房裡很無聊的,照顧子達也不方便。」
郭老爺呵呵笑著說:「不行啊,余姑娘是貴客,自然應該住在客房,這裡雜亂無章,只是內眷的住所,不適合余姑娘居住。」
「那她怎麼可以住在這裡呢?」余秋嫣不平地指著雲兒問。
郭老爺更樂了,搖頭道:「你說雲兒啊,唉,余姑娘有所不知,雲兒不過是我在路上撿到的流浪女,自然不能住客房,所以只能住內院囉。」
聽郭老爺這麼解釋,余秋嫣明知是借口,卻也無話可說,只能生氣地轉向郭子達。「子達,你幫我說說話嘛。」
子達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口氣冷漠地說:「我已經康復了,不需要人照顧,你也該回家去了。」
雲兒沒想到他會這麼乾脆地下逐客令,看著臉色兀變的余秋嫣,不由有點同情她。
余秋嫣狠狠地一跺腳,對著郭子達說:「子達,你明知我喜歡你,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陪著你,就連你抗金我也跟著你上戰場,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怎樣對你?」子達好奇地問。
「對我不理不睬的。」
子達雙肩一聳,說:「那沒辦法,我一向是這樣對你的,現在也沒有改變。」
「你太無情了!」余姑娘恨恨地罵。
就在這時,門廳守衛來報,說漕幫蕭舵頭來看望少爺和少夫人。
「蕭明?他來做什麼?」余秋嫣納悶地問。這個問題不僅她想知道,郭子達和其他人也都很想知道。
「爺爺——」聽說那個惡人來了,雲兒下意識地抓住爺爺。
爺爺拍拍她的手,安慰她道:「別怕。」然後對守衛大聲說:「好好招待蕭舵頭,就說少爺、少夫人馬上到。」
「爺爺,你不去嗎?」雲兒眼裡一閃而過的驚懼令子達心痛。
「別怕,有子達在,他不敢怎麼樣的。」郭老爺瞭解她的恐懼,將她的手擱在子達手上,安慰著她道:「放心,這裡是煙翠山莊,不是漂在長江上的船。」
她的手好冰涼,子達握緊她,說:「沒事的,我會保護你的。」
雲兒對他微笑,然後扶著他往正廳走去。
☆☆☆☆☆☆☆☆☆☆☆☆
正廳裡,漕幫舵頭蕭明正背對大門,欣賞著牆壁上的山水畫。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見郭子達和雲兒走來,立即抱手作揖,客套道:「聽說少將軍為了救敝幫的大小姐而受傷,幫主特派在下前來探訪,不知少將軍是否痊癒?」
子達還禮道:「謝謝貴幫主關心,在下已無大礙。」說完後請他落座,自己也在雲兒的攙扶下坐在太師椅上。
雲兒安靜地站在子達身邊,心裡卻七上八下的,思忖著這個不速之客此番前來究竟為何?
趁他們客套地寒暄時,雲兒打量著蕭明。他今天的打扮與在船上時略有不同,看起來更像一個文士,而且相貌不俗,氣質優雅,但他眼底的那抹戾氣與嘴角的邪氣卻怎麼也掩飾不去。
蕭明看看雲兒,突然改變話題道:「兩個月前聽老將軍說,少將軍與雲兒姑娘是自小訂的親,可在下回去和幫主一問,幫主也不曾記得貴府曾與李家有過婚約。因為這位姑娘原是要嫁給我們幫主的,所以……」
「你別胡說!」一直沒說話的雲兒開口了,聲音不大但清晰有力。「當初是你在長江邊強行將我擄走,我可從來沒想過要嫁給你們幫王。」
「可是姑娘不也隨在下來了嗎?」蕭明皮笑肉不笑地說。
雲兒冷然道:「在舵頭的拳頭下,小女子有別的選擇嗎?」
她銳利的目光令蕭明有一剎那的怔愣,不由乾笑了幾聲說:「若當初知道姑娘是少將軍的未婚妻,那在下有再大的膽子,也是不敢冒犯的。」
雲兒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子達靜靜地觀察他們的對話,佩服雲兒的冷靜,即使她的內心正激動萬分,她仍掩飾得很好。若不是和她距離近,發覺她正將十指的指尖交錯扭絞著,他絕對看不出地神情中的異樣。
他看似無意的伸手將她冰涼的小手握在掌心,一一撫平被她扭得發白的手指,對蕭明說:「蕭舵頭當初對雲兒的所作所為實在有欠妥當,不過——無論怎麼說,雲兒是你帶來的,因此煙翠山莊無意再多計較,只希望今後此類事件永不再發生!另外也請舵頭轉告貴幫余幫主,郭府大喜之日定將喜帖奉上。」
聽出郭子達的話裡軟中帶硬,蕭舵頭也是明白人,知道煙翠山莊的家兵也不是好惹的,而郭家武功更是深不可測,於是馬上順勢稱讚道:「早聞少將軍心胸寬闊,肚可撐船,今日蕭某方知果真如此。在下謝過少將軍,回去後一定轉告幫主!」
「那好,今日天色已晚,蕭舵頭不妨在府中暫居一宿,明日再走也不遲。」子達喚來管家安排他的食宿,然後起身拉著雲兒欲走。
蕭明在他們將走出廳門時突然喚道:「少將軍請留步!在下還有一事請教。」
子達緩緩轉身,面對著他說:「請說。」
蕭明直視著他道:「全廬州,甚至是所有江南大戶都知道敝幫余大小姐對少將軍情有獨鍾,而且跟隨左右已有多年,如今余大小姐芳齡已二十又三,少將軍不日將迎娶如花美眷,那是否欲將雙鳳並巢呢?」
他的目光落在雲兒臉上,令她有一種非常奇怪的刺痛感。
感覺到她的退縮,子達握緊她的手,朗聲大笑道:「蕭舵頭又錯了。貴幫余小姐與在下不過是朋友,絕無兒女情事,況且在下從未曾邀請余小姐陪伴,故對余小姐的芳齡或婚娶,在下無權也無意過問。」
蕭明冷冷地說:「可是大小姐整日陪伴在少將軍左右卻是事實,閣下不會連大小姐的清譽都不顧吧?」
「哈哈哈!」子達聞言大笑,輕蔑地說:「沒想到蕭舵頭居然對余大小姐如此關心,護主之心實在令在下感佩。」稍一停頓後,他口氣突然變得冷硬。「不過蕭舵頭與在下討論此事就大錯特錯了,今日若蕭舵頭能將余大小姐請回府,教她今後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煙翠山莊,那在下倒要好好謝謝蕭舵頭了!」
在他凌厲的眼神下,一向狠絕的蕭明無聲了,他默默地看著子達偉岸的身軀在那個美麗的女孩攙扶下消失在門後,心裡不由有幾分懊惱與不服。
先前幫主聽了眾兄弟描述這個原是擄來獻給他的美女後,便一直念念不忘,下令要他奪回,可是以目前郭子達護她甚切的情形來看,那是不可能的了。
☆☆☆☆☆☆☆☆☆☆☆☆
新月光輝灑在寧靜的山坡上,雲兒望著前方的煙翠山莊:心情十分沉重。
這一天一夜所發生的事似乎正改變著她近來逐漸快樂開朗的心境——先是發現郭子達竟是已有心儀之人的「泉生」,雖然他在蕭舵頭面前否認與余秋嫣的關係,但雲兒知道那不是實情……後來還發現他反對爺爺要他娶她,甚至還為此與爺爺吵了一架;最後又見到那個令她無法不恐懼的惡人,並從他邪惡的眼神裡看出他仍未放過自己……這一切的發現都令她十分沮喪。
離開蕭舵頭後,她原想將子達送回房間休息,再去找張大哥探問尋妹的消息,可是子達抓著她的手,直接往張大哥住的後院走去,雲兒只得由著他。
張大哥不僅武功好,而且人機靈,是郭子達留在爺爺身邊的重要幫手之一。這次為了幫她尋找親人,他吃了不少苦,卻未能如願。
雲兒明白逃難的人實在太多,要在那麼大的地方尋人是很難的,而且找不到妹妹們,也不能說明她們遇到了不測,所以她會抱著希望,期待與妹妹們團聚的一天。
可是她的心情依然很低落,其中有對妹妹的思念,對家的掛念,也有對眼前自己這種「妾身未明」的擔憂。
她覺得如今就算郭子達對她改變態度,同意娶她,也是迫於爺爺的壓力和基於自己救護他的感激之情,一如自己當初答應爺爺時的心情——感恩。
那時她以為只要成全了爺爺的願望就可以快樂地做他的孫媳婦,安心地當煙翠山莊的少夫人。可是在與泉生——不,應該是子達相處後,她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起真的喜歡上他。也許是從他撫摸她的唇讚美她的時候開始,也許是從她清理他的傷口而他咬牙忍耐時開始……他的身影在她的心中漸漸紮了根,對婚姻也有了新的渴望。
儘管她還說不清那究竟是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絕對不再只是受一紙婚書約束的婚姻,她要嫁的也絕不是一個心裡想著別的女人、卻僅僅因為感激她而娶她的男人!她想得到一個全心全意愛她、憐惜她的夫婿!因此,如果這個男人不愛她,那麼她就不能嫁給他。
她為自己這樣貪心的想法感到羞愧,覺得辜負了爺爺對自己的信任。
「你在想什麼?」突然,她的肩頭被拍了一下,子達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啊?」她吃驚地抬起頭,看到他擔憂的眼光。方才想起此刻他們正走在院外的山坡上。
離開張家後,子達建議她陪他走走,活動活動腿,於是她扶著他沿著後院山道來到了這裡。
「沒、沒想什麼。」她搪塞道。
子達抬起她的臉,看到她又習慣性地垂下眼睛,將所有的思緒都藏進那濃密的睫毛後,便溫柔地命令道:「看著我。」
雲兒不知他要做什麼,慢慢地抬起眼睛看著他。
見他用一種執著的目光審視著她,雲兒感到有一些熟悉又有一些不自在。她說不出這是為什麼,她好像見過他,可又想不起來;她習慣將自己的情緒壓抑在別人探索不到的內心深處,但他的目光總是試圖挖出她的內心感受,這使她有一種坐立不安的感覺,似乎他可以看穿她的靈魂。
她拚命控制住自己想要溜到別處去的眼神,迎著他的目光淡然道:「你幹嘛那樣看著我?」
「因為你太安靜了,從蕭明離開後,你就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子達輕柔地撥弄著她緊咬的下唇說:「我說過,你有非常漂亮的唇,以後不准再咬它了。」
隨著他親匿的撫摸,雲兒的身體突然竄過一陣顫慄,她急忙推開他的手。「你不要那樣碰我……」
「為什麼?別忘了你是我的娘子哦,我怎麼不能碰?」子達嘴角帶笑地說。
「誰是你的娘子?」雲兒看了他一眼。「我當初要嫁的可不是你!」
聽她說當初要嫁的不是他,子達心裡突然充滿了令他陌生的醋意。
「你說什麼?」他威脅地停住腳步看著她。
雲兒沒回答,只是說:「走吧,我們該回去吃晚飯了。」
「你真的這麼不在乎我嗎?」子達孩子氣地問。
「沒錯,不在乎!」雲兒說著欲拉他往前走,可是他一動也不動。
「喂,走啊!」雲兒抬頭看他,卻心裡一驚:只見他雙唇緊閉,嘴角的笑容消失了,神情十分痛苦。
「子達,你怎麼了?快走啊!」雲兒心慌地又拉他,可他還是紋風不動。
她鬆開他的胳膊,見他仍然直挺挺地站著,兩條腿繃得筆直,她奇怪又驚慌地推推他的身子,那健壯的身體竟硬梆梆地倒下了。
嚇得她趕緊張開雙臂抱住他,可他高大強壯的身軀哪是她所能承受的。
但她仍使盡全力地支撐著他的重量,一邊大聲喊他:「郭子達,你怎麼了?快站好!我撐不住了……」
說時遲那時快,子達的身子往旁邊一滑,她還沒來得及拉住,就聽他「碰」地一聲,像塊大石板似地仰身倒在草地上。
月光下的他雙目緊閉,臉色蒼白。
「子達,你怎麼了?」見他這樣,雲兒慌亂得失去了往日的鎮靜。
她跪在他身邊,在他臉上、身上到處摸,卻發現他的肌膚冰涼,探不到脈動,口鼻間也感覺不到絲毫呼吸!甚至當她將耳朵貼在他的心窩時,發現竟然連心跳都極其微弱!
這下雲兒被嚇壞了,一面掐他的人中穴,一面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子達,你到底怎麼了?快醒醒!」她哽咽地搖晃他。想去找人幫忙,把他抬進去,可四周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想去喊人,又怕將他獨自留在這裡有危險。
又急又慌的她在一番推揉下仍未見絲毫反應,不由坐在地上啜泣起來。
一雙鐵臂突然環住她的腰,她隨即倒在子達寬闊溫暖的胸膛上。
睜開淚水婆娑的雙眼,她看到剛才還「不省人事」的子達滿是笑意的俊容就在眼前。
「你?你醒了?」她抽噎著用手摸摸他的臉,暖暖的,不像剛才那麼冰涼……心裡稍微寬心一點。「哦,你覺得怎麼樣了?」
「我沒事,別哭了。」還說不在乎呢,哼,說謊的小騙子!子達開心地想著,大手憐愛地替她拭去滿臉的淚水,心裡同時也有點罪惡感。
他剛才是用內功中的「龜息法」隱去了所有生機,想試探她的真心。不料她焦慮的哭聲讓他無法再堅持,只得趕緊收了功「活過來」安撫她。
雲兒轉開臉想躲開他的手,卻被他一把拉回。「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我以後每天都要碰你,你躲不了的。」
對他霸道的語氣,雲兒憂鬱的心裡竟生出了一絲甜蜜的感覺。她奇怪怎麼會這樣,但她來不及細想,因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他。
「你是不是有什麼病?剛才怎麼會那樣,我都摸不到你的脈象?」想到剛才那可怕的一幕,雲兒的眼裡又充滿了淚水。
子達扶著她坐起來,他可不會傻得告訴她那是他施展「龜息法」的結果。
他擦去她臉上的淚,壞壞地說:「我是有病,我的病就是傷心病。你不能再說不嫁給我的話,不然,我的病會再犯的。不信,你試試。」
「瞎說!天下哪有那樣的病?你是在耍我!」雲兒白了他一眼,站起身來想扶起他,可他俐落地跳了起來,還幫她拍去身上沾到的草層。
「你的腿不痛了?」雲兒驚喜地看著他活動自如的雙腿。
「哎喲,當然痛啊!」他誇張地叫起來。「你得替我看看為什麼這麼痛呢?」
雲兒信以為真,趕緊摸摸他腿上的傷處,卻被他一把將手按住,笑著說:「好了,你的小手一摸,我就不痛了。」
雲兒這才明白自己又被他捉弄了,心裡有點生氣。
可是看到他那麼燦爛的笑容,她也無法對他真的生氣,只得無奈地低聲啐道:「你真沒正經!」說完就往回走。
子達毫不在意地輕笑著追上去拉起她的手,一起往山坡下走去。
次日清晨,雲兒與幾個孩子正在為小烏龜和小黃狗搭建一個新家。一個孩子跑來找她,說瀑布邊有個人腳受了傷,要見她。
雲兒以為是求醫的人,便放下手裡的活,往山坡下的瀑布走去。
不料才轉過樹林,就看到令她驚懼的蕭舵頭從大樹後閃出,堵住了她的路。
「請讓開,有人受傷了,我得去看看。」雲兒力持鎮靜地說。
蕭明冷冷地一笑,說:「受傷的人就是我,是我讓那個孩子去找你的。」
「你這個騙子!」雲兒一驚,急忙轉身往來路跑。
然而蕭明已經見識過她的機靈,這次未等她起步,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凶狠地說:「你本來就是我蕭明的獵物,你還能往哪裡跑?」
「放手!」雲兒大聲命令著,突然摘下頭上的銀簪往他的手背猛地刺去。
「臭娘們!」被她突如其來的進攻嚇了一跳的蕭舵頭本能地放開她。
雲兒趁此機會拔腿就往山坡上跑,
看到手背上的血點,蕭明怒火狂熾。「站住!你今天是跑不了的。」蕭明說著騰身一躍,落在她的面前。
雲兒急忙後退,大聲說:「你別過來,不然我要喊人了……」
「你喊吧,你以為我為什麼在這裡等你?」蕭明臉上帶著冷酷的笑容,指指身後的飛瀑,得意地說:「你能叫過它嗎?」
「爺爺!子達!救我——」雲兒絕望地高喊,而喧鬧的瀑布聲果真將她的聲音掩蓋。
看著越來越逼近她的蕭明,雲兒只得往後退到了泉水邊。
她知道此刻除了與他拚命外,自己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於是她小心地注意著他的動作,同時迅速從懷裡抽出那把鑭,扯去包裹它的布,對那個淫笑的男人厲聲大暍:「你站住!」
看到那柄四稜無刀,堅實光亮的鑭,蕭明陰冷地笑道:「你以為一柄破鑭就可以阻止我嗎?」
雲兒冷然道:「我是不能阻止你,但我死都不會跟你走!」
「做幫主夫人不好嗎?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不比你四處逃難強嗎?大爺我可是在做善事啊。」
「呸!」雲兒啐道:「強盜,將我擄來,迫我姊妹失散,還有臉說是善事!」
蕭明臉色一變,譏諷道:「那你想怎麼?殺我報仇嗎?」
「不!我一介弱女子無法殺你,可是我寧死也不會遂了你的願!」說畢,雲兒將手中短兵器突然調了個頭,對著自己的胸口猛力紮下——
「噹!」一聲清脆的聲音,雲兒手中的鑭落在泉邊的草地上,而剛剛還得意忘形的蕭明已經撫胸倒在地上。
「子達!」雲兒驚喜地看著出現在她身邊的郭子達,是他在那一瞬間出手救了她,用一塊石頭擊落了她刺向自己的鑭。
「哈哈!」空中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白髯長鬚的郭老爺彷若神仙下凡般地落在眾人眼前,用煙桿點著孫子罵道:「呆孫子,要你陪爺爺練兩招,你說腿痛,可救老婆的時候你的腿一點都不礙事,竄得比兔子還快嘛……」
「爺爺——」看到爺爺也來了,雲兒真正放下心,她想跑向爺爺,可卻被子達緊緊摟住。
見狀,郭老爺笑了,滿意地揮揮煙桿道:「算了,雲兒你還是待在那兒吧,老夫得看看這個小兔崽子。」
而蕭明看到郭家祖孫現身的時候,早已變了臉色,此刻他勉力站起來,對老人行了個禮,說:「請恕晚輩禮數不周,晚輩只是湊巧碰見了少夫人……」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郭子達一聲厲喝打斷。「蕭舵頭不要再搬弄是非,若非我們及時趕到,雲兒恐怕已經血濺此地,命喪黃泉了!我警告過你,今後休得對雲兒無禮,你以為那是玩笑話嗎?!」
蕭明立即垂首道:「少將軍誤會了,在下正欲回城,路上遇到了少夫人,本來只是想與少夫人談談,不料少夫人誤會了……」
「你胡說!你方才明明想逼我跟你走!」雲兒氣憤極了,她真難以相信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的人。
「少夫人確實誤會了。」蕭明彬彬有禮的樣子與先前兇惡的模樣判若兩人。
「算了,既然是誤會,那蕭舵頭請繼續上路吧。」郭老爺咂著煙桿,阻止了孫子躍躍欲出的拳頭。
得到郭老爺的這句話,等於拿到了免死牌,蕭明立即抱拳一揖,道:「謝老將軍、少將軍和少夫人的寬囿之恩。在下告辭了。」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子達不解地問:「爺爺,剛才您為何要攔著我,今天正是除掉他的機會啊!」
「現在不能殺他。」爺爺搖頭道:「幾十年來漕幫一直在找我們的碴兒,目前他們勢力正大,又與官府有勾結,我們還是不要惹他們的好,等我郭家枝繁葉茂時再來對付他們也不遲。」
「哼,又是那句『小不忍則亂大謀』?」子達不層地說。
老人對他一瞪眼,說:「正是!不然,你趕緊將雲兒娶進來,給我添七、八個胖孫,讓爺爺看到郭家的希望,我們就可以不忍。」
「那有何難?我立刻可以做到。」子達挑眉說道,又將雲兒摟得更緊。
「好、好,我們馬上辦喜事。」聽他這麼說,爺爺樂得猛點頭,雲兒卻羞紅了雙腮。
她用手肘拐了子達一下,說:「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然後拍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可又被他笑著摟了回去。
爺爺轉身從草地上撿起那把被子達擊落的鑭端詳著。片刻後卻神情激動地撫摸著鑭柄上那行筆跡剛勁清晰的字,嘴裡輕聲念著:「靖康年李綱鑭」
「雲兒,這是你的嗎?」他抬頭問雲兒。
雲兒點頭。
老人注視著她問:「梁溪先生李伯紀是你什麼人?」
雲兒猶豫了一下,說:「正是先祖父。」
郭老爺和子達聽了不由肅然起敬。
子達說:「雲兒,沒想到你竟是李太師的後人,難怪你秀外慧中,纖纖弱女卻為人剛直俠義,實不愧為『出將入相,南渡第一名臣』的孫女,令人欽佩之至!」
郭老爺也一收平日嬉戲的神態,撫鬚讚歎道:「梁溪先生一生雖屢遭排斥但赤誠之心不變,從不以朝廷用或不用為取捨,不為屢屢遭貶而生怒。與他相比,我等實在汗顏。」
雲兒真誠地說:「爺爺一家為國謀事,力主抗金,同樣令人欽佩仰慕!」
郭老爺當即恢復頑皮的神態,道:「那雲兒早點與子達拜堂,我們郭、李結親不是就更加滿門生輝了嗎?」
「爺爺!」雲兒嬌嗔地紅了雙頰。
子達則開心地大笑起來,他富有感染力的笑聲令雲兒心折不已。
可是想到他並非屬於她,她的心情不由低落。她趕忙接過爺爺手中的鑭,把玩著掩飾自己的情緒。
「給我。」子達收住笑,從雲兒手中取過鑭,想到她剛才幾乎就用這把兵器殺了自己,不由心驚。他將其握在手中,嚴肅地對雲兒說:「我暫時替你收著,以後你用不著攜帶武器,我會保護你。」
「可是……」雲兒想爭辯。
但子達攔住她,正色道:「別說了,我絕不能讓你用它傷害自己!知道嗎,剛才看到你用它對準自己時,我有多害怕?」
雲兒被子達眼裡毫不掩飾的感情所打動,心裡難以自抑地蕩起一道道漣漪。她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他,可是想到余秋嫣,她能放縱感情嗎?不!
她不再爭辯,由著他取走了那把她最愛的兵器,默默地走到爺爺身邊,往山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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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7 20:54:41
第七章
當子達將他一星期內要迎娶雲兒的決定告訴大家時,爺爺的臉上笑開了花,煙翠山莊也開始忙亂而歡快地準備起婚禮。
「你這臭小子,催你多少年都沒用,現在卻急得連幾天都等不了?看你把大家給忙的,你自己倒兩袖一甩,跑得不見人影,今天一整天又跑到哪裡去遛達啦?」
傍晚,郭老爺正在廚房與雲兒、管家等人品嚐廚娘為婚宴新釀的酒,見到與泉生一起走進來的孫子,不禁挑起白眉叨念著,口氣裡卻有掩不住的高興。
子達毫不在意地一笑。「因為以前沒有找到要娶的人嘛。現在找到了,如果不趕緊把她娶進門怎麼能安心呢?再說,我們也不是去什麼地方遛達,而是去查看軍情。」
因為高興,他也不再對爺爺隱瞞自己的軍事活動了。
「什麼樣的軍情?」爺爺關切的問。
但子達沒回答,他的雙眼從一見到雲兒起就完全被她吸引住了。嬌小水靈,柔嫩白皙的雲兒今晚特別美麗迷人。也許是喝酒的關係,她的面頰紅潤,略帶幾分醺然,卻更顯風情萬種,綽約多姿。
「子達,你們回來了?」看到他,雲兒迎了過來,盈盈一笑說:「我去為你們盛飯……」
子達趕緊拉著她,說:「不急,我們不餓,等會兒再說,倒是你,是不是喝了太多的酒,醉了?」
這時,大家才注意到她雙腮紅潤,黑白分明的眼睛更顯水靈,步履飄忽,那柔弱的模樣讓人不覺頓生憐香惜玉之情。
爺爺見狀立即擔心地問:「雲兒,你不會真的醉了吧?」
「不會。」雲兒微笑地搖搖頭。「我不會醉的。」
「算了,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坐下吧!」子達擔心地將她拉過來坐在身側。見她乖乖坐好了,才回答爺爺方纔的問話。「日前朝廷已派出使臣往金營議和,虞大人仍留守江淮軍馬府,局勢尚無什麼變化。」
爺爺憤慨地說:「和議!又是和議!三十年前的『紹興和議』斷送了我大宋半壁江山,致使天下英烈扼腕啊!」
雲兒插言道:「每逢戰敗就議和,這是金賊一貫的手段。未必可信!」
「是啊。」子達若有所思地說:「月前海陵王完顏亮南伐時,完顏雍在其國內發動政變,於遼陽即位,號世宗。我們在採石磯大捷後,海陵王敗走,結果在瓜洲被弒殺。可以說金賊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如果我們不退兵,乘勝追擊的話,收復失地是大有希望的。」
「我們打了勝仗怎麼反倒退兵呢?」雲兒不解地問。
「偏安!」子達解釋道:「只要金兵不過江,朝廷就不想打仗。」
「真是沒道理!」泉生忿忿地插口道:「在採石磯我們以海鰍船衝撞金船,以弓箭射殺無數敵人,俘虜了他們大批將士,焚燬金船數百。唉!我們本來可以乘勝追擊,直搗他的老巢,可是朝廷卻一味偏安,皇上又聽了小人讒言,不同意北伐,令大宋將士停止征伐,全部南撤,真是令人失望!」
「毋須失望。」雲兒慷慨陳辭道:「想當年先祖梁溪先生力主北伐、反對偏安江南,結果觸犯皇上,居相位僅七十七天就被免職,最後抱憾歸天。而像郭氏一門忠烈的愛國義士,又有多少血祭沙場,以一腔熱血揮寫瀚海春秋?似岳武穆般枉死法場者,又豈止一二。有道是『天理自明,公道自在人心。』雖說皇上親小人,遠賢臣,妄聽奸人讒言以和議、納貢、稱臣為代價,貪得一時偏安!但為民為臣,只要是竭盡心力報國為民者,都不愧為男兒本色,令子孫後代永世景仰!」
她的話令在座諸人無不動容,更是字字句句敲打在子達的心上。
他吃驚又欽佩地看著她,這還是她頭一次在他面前表現出她對國家大事的關心與熱情,也表現出她內心豐富的感情。若無今日的醺醉,她恐怕還是會將自己的想法藏在內心深處。
他情難自禁地摟住雲兒纖細的肩頭,激動地說:「雲兒,你真是我的知音,將我的心裡話都說出來了!」
雲兒羞澀地說:「可惜雲兒不會武功,不然也要隨你上戰場……」
爺爺白鬍子一抖,大呼「不行」打斷了她的話。「嘿、嘿,那可不行!你的責任是要多給我們郭家生幾個好男兒!」
在雲兒嬌羞地將臉藏在子達肩窩的同時,大家的笑聲將滿屋的沉重軀散了。
就在婚宴的前夜,大家忙著在正廳裡做最後的佈置時。子達走了進來,四處看看,問正在審視大堂的爺爺道:「雲兒呢?」
郭老爺樂了,對管家說:「瞧這小子多沒出息,還沒洞房呢,眼裡就只有他的小娘子啦!」
大家哄堂大笑,子達不理他們,仍在尋找雲兒。結果被爺爺的長煙桿在背上輕敲了一下,說:「你不可以找她,我不許!」
「為什麼?!」
見他額頭青筋暴跳,阿春嫂笑著勸他:「明天就要拜堂了,按習慣今天新娘子是不能見新郎的,否則不吉利。」
一聽她這麼說,子達挑眉道:「誰定的那些規矩?我就不信這個邪!」說著就要往內廳去找雲兒。
「不准去找她!」爺爺一橫煙桿擋在了他面前,笑瞇瞇地看著他。
開玩笑,不利用這個機會好好地教訓一下這個專門與他作對的小子,報當初被他一再拒絕之仇,那還能算是「老頑童」、「老狐狸」嗎?
「爺爺,您是真的要跟我比一下囉?!那好吧——」被逼急了的子達知道爺爺有心要整他,怪只怪自己當初做得太過份,現在只好認命地準備應戰。
「探子回來了!」就在這時,門廳的守衛跑來報告。
「快讓他進來!」一聽探子回來了,子達知道肯定有新情況,立刻走向正廳。自他撤軍回來後,一直安排探子偵察江邊金兵的動向。
爺爺也收起玩鬧跟在他身後。
「莊主!少將軍!」探子一進門就對郭暢和郭子達行禮,急切地說:「金王挾大軍逼宋議和接受他們的條件,虞大人希望少將軍再次上陣助他一臂之力。」
「目前戰況如何?」一聽國家有難,子達的全副身心都離開了家。
「在我回來時,金軍再次佔領和州。」
「燃放煙火,召集各部!」子達大聲命令著門邊的守衛。
子達看了爺爺一眼,老人瞭解地點點頭,說:「和州失陷,江淮危矣!」
得到爺爺的首肯,子達安心了,他知道和州是通往江南的咽喉,而兩個月前,他才在那裡率眾擊敗金兵,今日絕對不可失守。他決定立即響應虞大人的召喚,率軍前往採石磯。
得知有戰事,郭泉生和幾個重要部將很快都趕來了,子達與大家商議後,決定在戌時出發,一則夜裡行軍不會驚動周邊百姓,二來路途順暢,能早一點到達目的地。
煙翠山莊的人們看到煙火後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各就各位為出征做準備——男人整裝待發,女人準備軍糧馬草。
「可是,明天就是你的喜事,雲兒那裡……」
爺爺的話令此刻滿心都是戰事的子達想到了明天的婚禮。
「放心去吧,我沒事!」手裡拿著一個包袱的雲兒走了進來。
子達迎上她,歉疚地說:「雲兒,對不起,因軍情緊急,我得……」
雲兒截斷他的話,說:「你不用道歉,雲兒先祖在大敵當前時曾說過『祖宗疆土,當以死守,不可以尺寸與人。』今日你所行之事正是他老人家的遺願,也是大宋千千萬萬子民所期望的事。只可惜雲兒無用,不能陪伴左右,只能為你們準備一些藥,希望你們多殺賊子,平安歸來。」
她的話鼓舞了在場的所有人,大家都以欽佩的目光看著她。
泉生接過她手裡的包袱,說:「少夫人,有你的支援,我們一定能打勝仗。」
「雲兒……」子達激動地擁住她,對能有這樣深明大義的妻子感到無比的欣慰和自豪。
他的心裡漲滿了對這個外貌纖細美麗,內心剛強冷靜的女孩濃濃的愛,可惜此時既不是表白的時機,也不是合適的地點。
雲兒仰頭看著他,眼裡閃動著淚花。「你的傷才好,自己要當心!」
子達點頭。「我會的,因為我還要健康完好地回來娶你呢!」
兩個時辰後,郭家訓練有素的士兵已經集結完畢。
雲兒陪同爺爺來到門廳外給大家送行,月色籠罩的山坡上滿是身穿盔甲,精神飽滿騎在馬上等待出發命令的士兵。
雲兒真沒想到,煙翠谷裡竟有如此眾多的精兵良馬!
當手持頭盔,一身戎裝的子達和泉生走向他們時,雲兒的心激烈地跳起來。
就在此時,馬蹄聲傳來,一道矯健的身影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中。
「余秋嫣?」雲兒訝異地看著那個策馬而來的女人。
「子達,我來了!」身穿細鱗皮盔甲的余秋嫣高聲叫著,騎到子達的身邊。
「我已經跟你說過許多次,我們不需要你!你為什麼還要來?」子達的聲音裡有明顯的不耐。
余秋嫣好似沒聽到他的話,自顧自地說:「我還怕趕不上你們了呢!」
子達無奈地躍上馬背,戴上頭盔。
他傲然於馬上的雄姿在淡淡的月光下形成了一道熟悉的剪影,那頭盔上的紅纓似閃電般擊中了雲兒。
「子達!」她突然大聲叫喚著跑向他。
他趕緊勒住馬,轉身看向她。
「是你!我們見過的,那個軍爺就是你,對不對?」眼前的一切就好像那夜的情景:黑夜、淡月、軍爺與戰馬……
雲兒的聲音裡充滿驚喜和激動。「幫蘭兒捉兔子的人是你!」
子達從馬上彎下身,伸手在她頭頂上親匿地揉了揉,充滿笑意地說:「你現在才認出來啊?實在夠笨的!」
「啊,果真是你!難怪我覺得與你有一種熟悉感……」雲兒興奮地說著,踮起腳尖替他拉平頭盔上的護項,為他們之間早已存在的聯繫感到高興。
「子達,再不走天就要亮了!」余秋嫣高亢的聲調十分掃興地傳來。
雲兒趕緊放開子達,可是子達毫不理會地一把拉過她的手,緊緊握在掌心,低聲說:「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
雲兒喉頭哽塞,只能頻頻點頭。
子達熾熱的目光依依不捨地離開她的臉,直起身子拉起馬韁,對大家一揮手,率先放馬奔去。
一陣急風暴雨似的馬蹄聲在這寂靜的山谷中迴響了很久很久方才平息,而雲兒仍然為他們之間那神奇的緣分激動不已。
☆☆☆☆☆☆☆☆☆☆☆☆
子達率軍走了,煙翠谷霎時安靜了許多。
雲兒每天花很多的時間在藥房裡製作藥丸,或者陪爺爺整理書房。
郭氏家族有許多藏書都是珍本,數十年來一直無人整理,大都堆放在書房裡。有的書因太久沒人動過,都長蟲子了,書頁也偶有破損,郭老爺多次想整理都心有餘而力不足,現在有了文墨不弱的雲兒幫忙,他總算可以一償夙願了。
半個月後,煙翠山莊接到子達派人送回來的第一封信和一批傷員。
信是寫給雲兒的,只有短短幾個字:「雲兒,救活他們每一個人,辛苦了!」
看著不帶一絲柔情的信,雲兒心裡有點失望,但她還是馬上檢查那些傷者,並隨即理解子達寫得如此簡單又如此慎重的原因:這些傷患中有幾個傷勢十分嚴重,顯見他們在前方的戰事十分艱苦。
雖然打敗了金兵,但宋軍傷亡也很慘重。郭家軍雖無人死亡,但重傷者達二十多人,輕傷者數百人。雲兒為他們準備的藥救治了不少傷者,但對重傷者仍作用不大。
目前大戰雖沒有了,但零星的戰役仍不斷發生,因此子達他們還不能回來。為了保住這些與自己患難與共的兄弟們生命,子達不惜派出精兵,用馬車將他們護送回煙翠谷,因為他相信雲兒一定能救活他們!
聽了士兵們的敘述,雲兒為自己最初讀信時的失望感到羞愧,暗暗譴責自己在這種時候還只想到兒女私情。
以後幾天,她全神貫注在救治傷患上,再也無暇去想別的。
這次因為傷者多,雲兒將阿春嫂及其他略微懂點醫理常識的婦女都組織起來,讓大家幫忙熬藥、餵藥、包紮及換藥,而她自己則徹夜不眠地守候著傷勢最重的那幾個傷患。
爺爺則張羅了各種補給,讓那幾個護送傷者回來的士兵帶著歸隊。
雲兒沒空寫信,就將自己身上自幼佩戴的絲繡香囊請他們帶去給子達,希望那裡頭的平安符能帶給他平安。
半個月後,煙翠谷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
翠綠的山谷終於盡染霜雪,一片銀裝素裹。這些日子對雲兒來說是忙碌而勞累的,她幾乎沒有好好睡過覺,吃過飯。短短十幾天,她顯得更加瘦削纖細,但她的精神狀態很好,總是笑臉迎人,不斷地安撫著傷者和他們的家人。
看著那些曾經瀕臨死亡的傷患漸漸康復,她感到十分開心,覺得自己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因為她沒有辜負子達的希望,她救活了他們每一個人!
還是心疼她的郭老爺堅決要雲兒去休息,不准任何人打擾她。
阿春嫂替雲兒準備了洗澡水,躺在溫暖的水中,她才真正感到疲憊,於是洗完澡的她累得只穿件褻衣就鑽進棉被沉沉睡去了。
睡夢中她夢見了子達。他正向她走來,英俊的臉上掛著他每次捉弄她時都有的壞壞微笑,眼睛裡充滿了熱情與渴望。
他張開了雙臂等著她,她的心在飛揚,她想大聲喊他,可是卻喊不出來,於是她向他奔去,卻在要投到他懷抱時,失去了他的影子。她失望地四處張望,天地間一片蒼茫,沒有半個人,更沒有子達!
她大聲喊,卻出不了聲,她想追他,卻覺得手腳被捆住動不了。
她被遺棄了,被所有人遺棄了!她渾身冰涼,彷彿被人投進了冰窖,她的肩膀傳來一陣陣疼痛,隨即被一個粗魯的咒罵聲和更加劇烈的疼痛將她從無邊無際的沮喪和悲傷中喚醒。
「哼!睡死豬,大白天居然睡得這麼死!」雲兒張開眼睛,眼前竟是余秋嫣那張美麗卻充滿恨意的臉,而她的手正用力地掐著自己。
「你怎麼在我的房間裡?」雲兒困惑地問,思緒還未完全從夢境中清醒。
「起來!」那粗魯殘暴的女人死勁地吼,下手更重了。
雲兒晃動肩膀欲掙脫她的鉗制,相信自己的肩膀一定被她掐青了。
「余小姐,老爺要你出去!」門被推開,阿春嫂進來,看到雲兒裸露在外的肩膀紅腫一片,立即趕過來抓住余秋嫣的手,毫不客氣地把她推到一邊。說:「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少夫人?!」
「什麼少夫人?哼,你也不用費力氣趕我,她不走,我是不會出去的!」余秋嫣惱怒地看看阿春,又對床上的雲兒喊道:「快起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你到底要幹嘛?」雲兒的脾氣終於被她的蠻橫激起,她推開被子坐起來大聲地問。
身上傳來一陣寒意,她低頭看,發現自己只著褻衣,才想起洗完澡後自己累得直接鑽進了被子,於是趕緊接過阿春遞給她的衣服穿上。
余秋嫣瞥見她誘人的體態,不由心裡又是嫉妒又是羨慕地想如果自己也有她那豐滿的胸部,纖細的腰,白嫩無瑕的肌膚的話,子達又怎麼會逃得掉呢?
在暗暗歎息的同時,她更加嫉恨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如果不是她半路殺出來,她的計畫說不定已經實現了,也不用走到今天這一步!
「喂,你到底要說什麼?」雲兒穿好衣服後,一邊梳頭,一邊問她。
余秋嫣隱藏起恨意,說:「郭老爺還在外面等著,我們得當著他的面說。」
說完,她一把拉著雲兒的手,拖著她走出房門。
「放手!」雲兒可不願意被她那麼毫不尊嚴地拖著走,於是用力甩開她。
這次余秋嫣倒是沒有再說什麼。
雲兒隨她來到正廳,看到爺爺正面色不悅地抽著煙。一看到她們進來,就很不高興地對余秋嫣說:「雲兒十幾日沒有好好睡一覺,剛去睡會兒,就被你鬧醒,你實在太過分了!」
沒想到爺爺的怒氣和威嚴這次對一向怕他的余秋嫣失去了作用。
只見她撲到爺爺身旁,抱著他的胳膊嗲聲一笑。「哎唷,爺爺,您知道人家現在是非常時期嘛,有點脾氣也是正常的……」
「行啦,你想說什麼就說吧。」郭老爺陰沉著臉將她的手甩開,招手要雲兒坐在他身邊。「來,雲兒,過來坐爺爺這兒。」
雲兒不明究裡地在爺爺身邊坐下。
余秋嫣也不計較郭老爺厚此薄彼的做法,反而乖巧地坐在雲兒對面,將手抬起放在她們之間的紅木几上,說:「你是個醫者,那你先幫我把把脈吧!」
「你胡鬧什麼?」爺爺生氣地瞪她。
余秋嫣理直氣壯地說:「你們不是都誇她醫術了得嗎?而且只有她的診斷你們才會信,那我就要她幫我看看,為什麼不行?」
「雲兒,你不用聽她使喚。」
「不行,我今天就是要她替我把脈。」余秋嫣堅持道。
爺爺無言地瞪著她,眼裡有一種令雲兒難過的無奈和挫敗。
雲兒看看他們兩人怪異的表情,安靜地說:「爺爺,就讓我替她把脈吧。」
爺爺歎了口氣,低垂著頭不再說話。
雲兒將手搭在余秋嫣的腕脈上,垂下眼,濃密的睫毛遮住了她所有的想法。
不一會兒,那兩扇睫毛掀開,清亮的黑瞳直視著對方的眼睛,收回手說:「好了,余姑娘想要我怎麼做?」
余秋嫣拉好袖子急切地說:「說出來,將你的結論說出來就行!」
雲兒不解地看了爺爺一眼,見他依然低垂著頭,便平靜地說:「你已經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聽到她的宣佈,余秋嫣得意地笑了,而爺爺的頭垂得更低了。
雲兒看著她得意的笑容,心想:這個女人真奇怪,未婚先孕卻不知羞,反而像得了天大的喜訊般。
彷彿看出了她的疑惑,余秋嫣拉平袖子道:「你知道這孩子是誰的嗎?」
雲兒雖不明白她此問何意,但出於對這個女人的不信任,她依然小心地說:「這與我有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因為只要你願意,我們就要共侍一夫呢!」
余秋嫣的話如沾了冰的鞭子抽在雲兒的心上,但她不願意相信。
「你胡說八道!」她厲斥一聲站了起來。
余秋嫣站起來,得意而陰險地笑著說:「我有胡說嗎?你可以算算日子,想想看兩、三個月前我一直是和誰在一起?」
雲兒的心沉入了冰湖,不用算也知道,那時她正是與子達的軍隊在一起,而除了子達,她不可能跟別的男人!
「所以你看,我們就要做姊妹了。」余秋嫣虛假的笑聲令雲兒思心欲嘔。
「爺爺?」雲兒無助地看著爺爺。
郭老爺抬起皓白的頭,遲疑的看看一臉得色的余秋嫣,對雲兒說:「雲兒,爺爺知道委屈你了,可是爺爺不能不顧郭家的血脈……你、你能不能接受這個孩子和秋嫣呢?」
爺爺眼裡的歉疚、痛苦和憤慨都不及他眼裡那簇無奈與渴望的淚花更刺傷了雲兒的心。
她覺得天旋地轉,急忙抓住椅子,忍著心痛說:「雲兒聽爺爺的就是了。」
然後在眼淚落下之前,她離開了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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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7 20:55:01
第八章
茫然地回到房裡,雲兒關上門,撲倒在床上,任眼淚無聲地衝出眼眶。她知道在余秋嫣宣佈她懷的是子達的孩子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他。
從小到大,雲兒經歷過各種失去的痛苦,年幼時她失去了娘親,接著失去了爹爹,然後失去了她的家,又失去了她相依為命的妹妹……每一次的失去都令她痛苦萬分,可是痛苦都不及這一次……失去子達,她覺得彷彿失去了生命的動力,她的心變得空洞無物。
依然有欲嘔的感覺,胸口鬱悶難受,她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渴望迎面而來的寒風凍陪自己依然感覺到疼痛的心。
窗外一片銀白,雪後的太陽毫無溫度地緩緩移動著,揭示著時間的變化。
冰封大地,雪掩翠綠。一排排、一串串晶瑩剔透的霧淞折射著陽光顯得更加美麗璀璨,然而雲兒的世界裡卻是一片黯淡。
她將額頭抵在窗欞上,悲哀地意識到,或許她根本就沒有得到過子達。
回憶起他們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子達從沒說過愛她,甚至連喜歡她的話都沒有說過。他唯一說過的情話,就是他說要與她兩情相悅。但是,那能代表愛嗎?況且他說那番話的時候是在生她的氣,那樣的表白是認真的嗎?
這個認知猶如一記重拳打在她心上,愈發增加了她的痛苦。
「子達!」雲兒衝著天空喊,希望得到他的回答。
可是白茫茫的天空只是沉寂地面對著她的痛苦。
她真是傻,竟然以為從此可以和子達恩愛到白頭!竟然相信自己得到了真正的愛情!
然而她不怪子達,因為錯不在他,而在自己,是她沒有聽從心的警告而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才給自己帶來了這樣巨大的痛苦。
她恨自己如此愚蠢,從一開始她就目睹了他與余秋嫣的親密關係,可她還那麼笨,將心丟失在他的身上……
今後怎麼辦,難道真的與余秋嫣爭奪或是分享子達的愛嗎?
不!絕不!她在心裡否定了這個可能。分享?她做不到;爭奪?更無趣。就是現在還沒嫁給子達,她們的輸贏也已經判定,自己又何必還要夾在他們中間做個令自己痛苦,令別人不快的人呢?
不,我不能嫁給他!
可是……爺爺會怎麼想?
想到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爺爺,雲兒滿懷愧疚。爺爺喜歡自己,要自己做他的孫媳婦,這點沒有人能懷疑,可是他更愛他的曾孫子。他老人家不是已經請求自己接納余秋嫣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了嗎?自己如果離開了,子達和余秋嫣就能快樂的生活,那應該算是成全了他老人家,不算背信棄義吧?
她心痛地想著,感到頭痛得好像要炸開了。
陽光漸漸消失,窗外晶瑩的霧淞在落日中形成了一種矇矓而美妙的意境,將天地變得虛幻而飄渺。
雲兒望著這神奇的冰雪世界,祈禱自己的心也能融入其間,變成一塊美麗的冰塊,那樣是否就不會感到疼痛了?
門開了,可是雲兒不想回頭,依然靠在窗邊凝望著這片晶瑩璀璨的景色。
「少夫人!這麼冷你怎麼連棉衣都不穿就站在窗口吹風呢?」阿春驚叫著走過來關上窗戶,將寒風擋在了厚實的木板後面。
她握住雲兒冰冷的手,心疼地說:「少夫人,你不能這樣不愛惜身體啊!」
說著將她扶到床邊,雲兒無力地倒在床上,靠著枕頭說:「不要緊,我只是覺得胸悶,想吹吹風,我沒事的。」
阿春不理她,逕自替她脫去鞋子,說:「幸好老爺不放心,讓我來看看你,否則,你真要把自己弄出病來了。」
「不,不要脫我的衣服。」看到阿春嫂要解開她的衣服,雲兒阻止她。「告訴爺爺我很好,我躺一會,等會兒你來喊醒我,我還得去看看傷者。」
阿春為她拉上棉被,說:「你安心睡吧,他們都好著呢,你已經教會我們怎麼樣照料他們了,所以不要擔心,有事我會來找你的。」
「阿春嫂,謝謝你一直這麼照顧我!」雲兒感激地說。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和余秋嫣嬌媚的笑聲,又問:「外頭在幹嘛?」
「還不是那個余姑娘,不知道這次怎麼自己提前回來了?還吵著老爺讓她住進內院,老爺以前都不同意,可是這次竟然點頭了。真是怪事!現在她就住在你的隔壁,可有你煩的了。」阿春皺著眉頭說,然後又希望滿滿地道:「不過別擔心,等少爺回來後一定會趕她走的。」
雲兒沒說話,一則是因為她知道子達回來後不僅不會趕她走,還會將她迎進他的門;二來,倦意襲擊了她的意識,她最後說的是:「別讓她進來這裡……」
「唉,可憐的少夫人,一定是被那個凶女人嚇著了。」
阿春歎息著想起下午那個女人用力掐著少夫人肩頭的情景。不由既痛恨那個專橫跋扈的女人,又替溫和的少夫人擔憂。
她細心地替雲兒關好門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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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停了幾日的大雪伴著狂風再次紛紛揚揚地飄灑下來,使得郭老爺壓抑的心情更加鬱悶。
他氣孫子識人不明,竟讓那個居心叵測的女人懷了郭家的種,又愧自己對不起雲兒,竟要她作出那樣的犧牲!
於是他跑到管家屋裡與他多喝了些酒,醉倒在他家。
直到次日早晨阿春等人找到他,他才知道大事不妙:雲兒夜裡失蹤了!
「雲兒生氣走了?」當聽說雲兒失蹤時,郭老爺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可能。
但很快他又推翻了這個假設,因為他知道雲兒是個重承諾的孩子,她既然已經答應聽他的安排,就不會私自離去,更何況冰天雪地的深夜,她一個弱女子能到哪裡去?
阿春也否定了這個可能。「不會的,少夫人臨睡前還要我喚醒她,說她要去看傷患呢!」
「你後來去喊她了嗎?」
阿春搖搖頭。「唉,都怪我,只想讓她多睡會,到今早才發現她不見了。」
郭老爺先仔細盤問了守衛,每個人都說他們昨夜沒有看到少夫人離去。
然後他們來到雲兒的房間,發現屋內的一切都在原處,門窗也完好無損。
她是如何離開的呢?
煙翠山莊院牆高聳,防守嚴密,各進皆有門衛,而且日落後即關門。就算是有武功的人也難以輕易進出,那手無縛雞之力的雲兒是如何能不驚動任何人,悄悄離開內院呢?
經過細細觀察,經驗豐富的郭老爺很快發現其中的蹊蹺。
首先是雲兒沒穿棉衣。那件子達親自為她到城裡訂做的錦緞面棉袍還在衣櫃裡好好放著,而她的隨身衣物也一件都沒帶,那麼她要如何挨過這樣的嚴寒天氣?!
另外,雲兒的鞋居然一隻在床底下,另一隻在數尺外的牆角。
還有,她睡過的床上被子雖整齊地鋪著,可是床單卻不見了。
再推開窗戶四處察看,郭老爺又發現窗戶口內外都太乾淨了。就連窗台上的積雪比別的窗台上的少很多。而阿春則堅持說自己下午親自替少夫人關窗時分明看到窗台上有很厚的積雪。
雲兒雖然愛乾淨,喜歡收拾,但在下著大雪的天氣,又那麼疲倦的情況下,打掃窗外的積雪是很不可能的。
他探身出窗,四下觀察著、思考著,然後叫阿春去找住在隔壁的余秋嫣。
不一會,余秋嫣衣裳不整地過來了。
郭老爺不滿地訓斥道:「回去,把衣服穿好了再來!」
「好的,爺爺。」余秋嫣對老人的憤怒毫不動氣,盈盈笑著出去了。
余秋嫣很快就回來了,這次衣服穿整齊了,頭髮也梳理過。
郭老爺問她昨夜可聽到這邊有什麼異常動靜。
「沒有,我一向睡得很熟。」她說。「而且我對這裡面的情形根本就不瞭解,我怎麼會知道雲兒姑娘會從哪裡逃走?」
聽了她的話,郭老爺眉毛一顫,微瞇的眼裡掠過一道狐疑的光。
阿春立即反駁道:「少夫人是不會逃走的,一定有人擄走了她。」
余秋嫣不層地說:「真是白癡!這層層疊疊的門戶處處有守衛,誰有那麼大的本事將一個大活人從這內院的二樓擄走啊?」
聽她說的也有道理,阿春不出聲了,但心裡一百個一千個不相信少夫人會逃離煙翠谷,因為她知道少夫人喜歡這個地方,也不會這樣不聲不響地逃走。
郭老爺揮動煙桿道:「好啦,都別再瞎猜了,大家該幹啥就幹啥去吧!」
阿春和其他人走了,余秋嫣則對郭老爺說:「爺爺,今天天氣好,我想回家去看看,取點東西就回來。」
郭老爺低垂著眉眼道:「你還不算是我郭家的人,沒人會攔著你,你只管回去就是了。」
「謝謝爺爺。」余秋嫣眉開眼笑地對老人欠欠身子便出去了。
郭老爺再次注視著這間雲兒住了快三個月的屋子,長歎一聲,關上了門。
但他沒有回正廳,而是往後院張老大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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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剛從生死戰場上歸來的郭子達來說,最令人失望痛苦的事莫過於在他冒著風雪趕回家時,等待他的竟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兒三天前失蹤了的噩耗!
「為什麼會這樣?!爺爺呢?」他將盔甲狠狠地摔在地上,暴跳如雷地質問著所有被他命令到正廳集合的留守山莊的衛士及所有僕人。
得功勳顯赫的郭氏前輩的蔭庇,郭子達無論是協助爺爺管理莊園還是率領郭家軍訓練作戰,從不需要以威服眾,以強治軍。再加上他秉承了郭老爺威而不嚴,戲而不譫的性格,故為人處世一向隨和風趣,並時常有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可是今天,沉痛的打擊令他展現出了他性格中的另一面。
「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了,你們還有什麼話好說?」他的怒吼驚天動地。
人們噤若寒蟬地看著這個從不曾動怒的少主人,驚訝地發現他們一向愛笑的少主人發起怒來竟是如此可怕。
阿春和幾個廚娘嚶嚶地哭了。她們理解少主人的心情,莊裡的每個人都為少夫人的失蹤憂心忡忡,擔心少夫人遇到了不測。這幾天來她們幾乎尋遍了附近的山林小道和每一處可能的地方,可是那夜下的大雪將所有可能留下的蹤跡統統湮滅了。
管家戰戰兢兢地說:「少、少莊主息怒,老莊主正在查。我們在山莊內外都找過了,但是那天的雪實在很大,無法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他失控地大吼:「滾!滾開!你們統統滾開!」
人們驚恐地逃離了他怒火可及的地方。
泉生沉默地將他扔在地上的盔甲撿起來抱著,看了他一眼後憂鬱地走了。
「砰!」宛若一匹被獵人套住的絕望的狼,郭子達發狂地將擋在眼前的椅子一掌劈倒,一路兵兵乓乓地往內院奔去。
他推開雲兒的房門,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獨缺了那溫柔美麗的倩影,強烈的失落感令他跌坐在畸子上。
與雲兒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想起初相遇時,她為了妹妹不惜咬他手腕的往事,想起她在救自己時冷靜果斷的神態,想起當發現自己被捉弄時她白皙的臉龐泛起的紅暈,晶亮的眸子閃動著生氣的火光;想到自己裝死嚇她時她晶瑩的眼淚,更想起在分別的這段時間裡,自己對她刻骨難耐的思念……子達的心中又苦又甜。原以為當他凱旋回來時便能擁她人懷,娶她為妻,永遠不再與她分離,可是,如今那美麗的女孩去了哪裡?!
她是那麼不諳世事,那麼孤獨無依,如今她失蹤了,怎不教人心疼和擔憂?
掏出頸間掛著的雲兒送給他的絲繡香囊,子達鼻子一酸,熱流剌痛了他的眼,垮下雙肩,將頭埋在掌中的香囊上。
「你真的想娶雲兒嗎?」
最不想見人時,卻聽到爺爺問他這個他此刻最不想回答的問題。
子達用手背抹去眼淚,沒好氣地說:「當然想娶她,您不是都代我與她簽了婚約了嗎?」
郭老爺生氣地用煙桿一敲桌子,嚴厲地說:「可那時候我不知道你居然把余秋嫣的肚子搞大了!」
「什麼?!」子達大吃一驚,瞪著爺爺說:「您在說什麼?我連碰都沒有碰過那個女人,怎麼會搞大她的肚子?」
「子達,我郭家人犯了錯就得認錯,不可以抵賴!」爺爺面色冷峻地說。「雲兒都親自替秋嫣把了脈,孩子都快兩個月了!」
「哈,笑話!」子達不怒反笑。「那不知是誰的野種,竟賴到我的身上!」
「可我問過,秋嫣認定是你的,而且很多隨你出去的士兵都說你們倆是睡在一個帳篷裡的!」爺爺既生氣又失望地說。
子達同樣生氣,大聲說道:「是,我承認我們有時候是睡在一個帳篷裡,可是我從未碰過她!您知道的,郭家軍野外露營都是衣不解帶、劍不離身……更何況每次她鑽進我的帳篷時,都有泉生在,我並未與她單獨相處過!」
「孩子真的不是你的?」爺爺的眼裡放射出希望的光彩。
「當然不是我的,我對余秋嫣從來就沒有興趣,怎麼可能跟她生孩子?」子達認真地說。「不信,您可以問問泉生,他最瞭解了。」
「我剛才已經問過了,泉生也是這麼說的,可是那女人說得有模有樣的,叫人怎麼能不信?」
「雲兒信了她的話嗎?」子達心焦地問。
爺爺點點頭,說:「我都信了,雲兒那麼實在的孩子會不信嗎?」
接著,他將那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子達。
「她生氣走了!」子達頹喪地垂下頭,為自己給雲兒帶來的痛苦而自責不已。
郭老爺用煙桿拍打他的背,指著窗下和床底下雲兒的鞋說:「她絕對不是自己要走的,看看這個,這是雲兒留給我們的訊息!」
子達看著那兩隻離得很遠的鞋,腦袋裡陣陣刺痛。「是啊,如果她是自己要走的怎麼可能連鞋子都不穿?」
「難道你想就這樣坐在這裡發愣嗎?」
「不,我要去找回雲兒!」子達霍然起身,瞪著雲兒空空的床,發誓般地說:「我一定會找回雲兒,我發誓!」
老人終於笑了。「這才是我郭暢的孫子!走,跟爺爺比比武功去。」
說著他推開雲兒房間的窗戶,將長煙桿往身後一插,挑戰似地看了孫子一眼後翻身躍出去了。
子達往窗口一看,爺爺已經站在對面的牆頭上望著他。於是足跟一點,也跟著躍了過去。
「思,氣息不亂,好,功夫又有長進!」看到孫子平穩地落在自己身邊,郭老爺高興地連連點頭。
幾個衛士聞聲趕來察看,郭老爺揮揮手讓他們放心地回去守著自己的崗位。
然後他指著對面雲兒的窗戶說:「看看那裡,你看到了什麼?」
子達抬頭,除了白茫茫的積雪外,並無異狀。他狐疑地回頭看看爺爺,爺爺微笑不語。
於是他再將目光轉向對面,細細地巡視——喔,這下他看到了,雲兒房間窗戶頂的屋簷下有個斗拱,其上有一小截斷繩頭,由於有冰雪覆蓋著,如果不留心是很難發現的。
他立即提氣一躍,落在對面的屋脊上,俯身往斗拱一抓。
郭老爺也緊隨其後過來。
握著那截繩頭,子達瞭然地說:「爺爺,我明白了,雲兒一定是被人從這裡弄走的。」這個推論使他的心情十分沉重。「會是誰呢?為什麼?」
爺爺抽出煙桿咂巴著,說:「我懷疑姓余的那娘兒們脫不了關係!」
「余秋嫣?憑她的武功能飛躍這嗎?」子達指著牆頭與房屋之間的距離問。
「她不能!」郭老爺沉吟著說:「漕幫內除了余幫主外也沒人能。但是這拋結繩頭,不正是他們行船人最擅長的嗎?何況那天她吵著要住內院,還非要住在雲兒的隔壁,而當晚雲兒就失蹤了。」
「照這麼說,她到這裡來系根繩子,再拋到牆外的能力是有的,如果她先將雲兒弄出窗戶,與外面的人配合,利用那晚的大風雪……」子達明白了,一拍膝蓋忿忿地說:「難怪那張白色床單不見了,一定是她用來裹著雲兒做掩護的。而她的幫手一定是蕭明,那傢伙看雲兒的眼神一直都不對!」
爺爺又說:「嗯,而且那天早上,當我找她來詢問時,她剛剛起床,卻說不知道雲兒是從哪裡逃走的。並沒人告訴她雲兒失蹤了,她怎麼會知道我找她是要問雲兒失蹤的事,還肯定地說雲兒是逃走的呢?」
子達情急地拉著爺爺說:「那您為什麼不馬上審問她?」
看著一向冷靜的孫子此刻亂了分寸,郭老爺搖搖頭道:「如何問?無憑無據,她要是一概否認又能怎麼辦?只會打草驚蛇!」
「她為何要抓雲兒?雲兒與她又無冤無仇!」子達憤怒地說。
「還不是你惹的禍!」爺爺將煙桿在瓦上敲敲,瞪了他一眼,說:「嫉妒的女人是會做出最瘋狂邪惡的事!」
見子達黯然不語,他稍微緩和語氣說:「余秋嫣後來提出要回家去看看,我想如果真是她,我們可以利用她查雲兒的下落,所以我讓張老大暗中盯住她。」
子達趕緊問:「那她現在在哪裡?」
「此刻應該在去臨安的路上。」
「臨安?」子達難以相信地看著爺爺。「她到臨安幹嘛?難道雲兒被他們帶到臨安去了?」
郭老爺微微點頭,道:「如果是他們幹的,那麼估計正是這樣。」
「不行,我得馬上去追她,絕對不能讓他們將雲兒帶走!」子達站起身。
「帶幾個人同去,他們可以做你的幫手。」
「不用,我一個人行動比較方便。」
「也好,等你與張老大會合後,讓他跟著你。」
「行。」子達同意了。
祖孫倆迎著寒冷的風,翻身下了屋頂。
次日,一大早,決心將失蹤的雲兒找回的子達上路了,郭老爺拉著他語重心長地說:「子達,找回雲兒,無論她遭遇了什麼不幸,都不可嫌棄……」
「我知道!」子達打斷爺爺的話,堅定地說:「雲兒此生都是我郭子達的妻,無論生死或美醜!」
「好!爺爺會為你們準備好婚禮,你們跨人家門的那一天,就是你們的大喜之日!」郭老爺激動地向孫子保證。
子達點頭,策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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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7 20:55:18
第九章
就在煙翠山莊的人們為她擔憂,郭子達憂心如焚地冒著漫天大雪苦苦搜尋她的時候,雲兒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一間四處透風的木屋裡等待著不可預知的命運。
嚴寒、受傷,不僅讓她感染了風寒,更令她體力透支。
模模糊糊記得那日深夜,和衣而睡的她被驚醒,發現眼前一片黑暗,有人用布條蒙住了她的雙眼,而她的手腳彷彿被水草纏住了似地動彈不得。
她心裡一驚正想喊叫,卻被布團塞住了嘴巴。
接著她感覺到那人用她身下的床單裹住她的身體,再用一條繩子一圈圈地將她陳包蹤子似地緊緊綁住。
那人替她穿上鞋,拖著她往前走。接著她感覺到屋內的窗戶被推開了。
「天啊,難道他要把我從窗口扔出去摔死!」雲兒想。「不!我絕不能被他這麼無聲無息地殺死!」
眼看自己就要被推出窗外了,雲兒飛快地轉動腦筋。可是她嘴不能喊,手與身子被捆在被單裡根本沒有反擊的能力。
「爺爺,子達,快來救我!」她無聲地吶喊,心裡全是子達的身影。
可是爺爺和子達都沒出現,只有冰冷的雪花伴隨著寒冷刺骨的風扑打在她的瞼上。
「不,我不要這樣死去!起碼我得讓爺爺和子達知道我是被人從窗口推下去害死的!」於是她拚命地踢蹬兩隻尚可晃動的腳。
終於,在被提上窗台的同時,她將腳上的鞋踢掉了。她努力抑制心中的恐懼,決心不讓自己的膽怯顯露出來,就是死也要死得有骨氣。
可奇怪的是,那人並沒有馬上將她推下去,而是將她懸放在窗口,不知在做什麼?不一會兒,她感覺到自己離開了窗台,被懸在半空中。
接著那人往她背上猛地一推,她宛如一塊石頭般往下墜落,迎面而來的風雪如刀子般劃過她的面頰,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寒冷與恐懼使她全身僵硬,她以為自己就要落在地上痛苦地死去。
此刻她想起子達,想起妹妹們。
眼淚滑出了眼眶,她安靜地等待著死亡。
「砰!」她撞在雪地上,身上和頭部傳來劇烈的疼痛。
「該死的!」一個惡狠狠的咒罵聲從她的身旁傳來。
「蕭明?!」
呼嘯的風雪中,那聲音飄忽而含混,令她一時無法斷定他究竟是不是蕭明。
而想到這個人時,她的心彷彿被冰凍了。她寧願死也不願落在這個惡人手中!
可是她沒機會作任何判斷與選擇!
那人將她粗魯地提上馬背,然後跨坐在她身後,正像當初她在江邊被擄走時一樣,她的身體被橫放在馬上。但是,這次她更難受,不僅因為冷,還因為層層捆綁的繩索和被單早已將她勒得無法呼吸,此刻又被逼著趴在馬背上,頭垂至馬腹,更是令她頭暈目眩。
而她只要一動,那個人就會用力地拍打她的背部和臀部。
由於氣溫太低,風雪太大,道路十分難行,那匹馬數度失蹄打滑,那人不得不下馬牽著它慢慢地走。
在一個彎道口,馬再次失蹄,手腳被捆、倒掛在馬背上的雲兒被甩下馬背,頭重重地撞在一塊石頭上,隨即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在渾身疼痛中醒來時,發現眼上的布條被拆除了,嘴裡的布團也不在了,自己正躺在一間破屋裡,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在火爐邊熬藥,空氣中瀰漫著她熟悉的草藥香味。
她轉動著又苦又乾的舌頭,想喊老婆婆,可是一陣咳嗽令她胸腔疼痛不已。
「姑娘,你醒了?」老婆婆看她醒了,緩緩地走到床邊扶起她,將手中已經涼了的藥碗送到她嘴邊,說:「喝吧,喝了藥就不咳了,頭也不痛了。」
「婆婆,您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喝下那碗藥,雲兒沙啞地問。
「我是王阿婆,這裡是王家村,過去五十里就是臨安府。」老婆婆憐惜地看著她,說:「多麼標緻的姑娘啊,怎麼有人忍心把你折磨成這樣?」
「臨安府?」雲兒糊塗了,她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經離開煙翠谷這麼遠了
「唉,三天前有一個男人將你送到這裡,他說你病了,要我救活你,如果你死了,他們就殺我抵命。」婆婆歎息地說,為她擦拭著沾了藥汁的嘴角。
三天?雲兒驚訝地看著滿面皺紋的阿婆,她只記得被人從床上拖起推出窗外,然後她從馬上摔下,以後就是冷與痛伴隨著她,沒想到已經過了三天了。
「他……」雲兒想問的事太多,可是她喉頭乾澀,疼痛不堪。
婆婆搖晃著白髮稀疏的頭,對她說:「你不要害怕,他要明天才會來,你還是好好休息,早點好了才能想法子啊。」
雲兒看看身上纏著的繩子,渴望能解開輕鬆一下。
婆婆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忙用床上又髒又破的被子將她蓋住。「使不得,那繩子是老身的緊箍咒,明天那男人來了若無繩子,我們都得死……」
雲兒無助地看著老人,她不能連累了老婆婆。
「等粥熬好了,我會餵你。」婆婆說著離開床邊,走到外面去了。
疲憊不堪的雲兒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所有的感覺依然是強烈的「痛」,她好想洗個澡,梳個頭,也想解手,然而這些最基本的私事,此刻的她卻難以做到。
身上沒有棉衣,根本無法應付這樣的寒冷,可是她顧不上了。婆婆扶著她冒著嚴寒,艱難地走到屋後,解決了生理上的問題。
這小小的折騰幾乎要了她的命,她不斷地咳嗽、喘氣,整個胸腔好像都被烈火烤炙著,被捆綁著的身子失去平衡,若無婆婆攙著,她絕對會摔得鼻青臉腫。
回到小屋後,她無力地倒在搖搖欲墜的木床上,真的希望自己死掉。
婆婆搖頭歎息地將她的雙腿挪到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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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中,雲兒感覺到有人在摸她的額頭,接著又聽到嘰嘰喳喳的說話聲,等她慢慢地集中注意力後,才聽出是余秋嫣與蕭明的聲音。
果真是他們!
儘管那天她落地時曾因聽到那個男人的咒罵而懷疑過蕭明,但真的證實是他與余秋嫣綁架了自己時,她還是非常震驚和憤怒。
她想睜開眼睛,卻失敗了,只好默默地聽他們講話。
「那個老太婆還真行,她的熱退了,傷口也好多了。」余秋嫣收回手說。
「你想把她怎麼樣?」蕭明不耐地問。
「急什麼?反正你已經送了那幾個美女給我爹,他哪有時間管你。況且你不是說要到臨安府收鹽嗎?」
蕭明冷哼一聲。「哼,你以為你爹那麼好唬弄?不管怎樣,三天內將她脫手,否則我就不管了,由你去擺平這件事!」
余秋嫣又祭出了她的拿手戲法,嬌嗲地說:「哎喲,蕭明,你不要忘記我肚子裡懷的可是你蕭家的種唷,你不會這麼無情吧?」
雲兒心頭一驚,原來她肚子裡懷的並不是子達的孩子!
蕭明酸溜溜地說:「誰知道他是姓蕭還是姓郭?」
「嘿,蕭明,我早跟你說了,這孩子是你的,郭子達從來就不要我。如果我真跟他有過一腿的話,那我此刻只需在煙翠山莊等著做少夫人了,何必冒著風雪做這些累人又煩心的事?」余秋嫣的口氣嚴肅認真而不無遺憾。
「你說的是真的嗎?」蕭明再次問她。
余秋嫣指天發誓道:「老天爺在上,我余秋嫣肚子裡的孩子確實是蕭明的,若有半句假話,我願遭天打雷劈!」
蕭明這才放了心,邪笑地說:「我也這麼想,那姓郭的小子怎麼可能看上你!你這種陰險狐媚的女人只能配我這種心狠手辣的男人!」
「哼!他害本姑娘浪費了不少青春,所以我要給他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余秋嫣狠絕地說。
「你到底想用她幹什麼?」
「把她賣給妓院,讓那些男人玩她!叫姓郭的後悔得罪了我余秋嫣……」
床上的雲兒再也不關心他們講什麼、做什麼了,此時她全身疼痛但心裡卻充滿了喜悅:子達沒有愛過那個女人!自己沒有愛錯人!
她絕對不會讓他們的詭計得逞,她會在第一個男人碰她之前結束自己的生命,她會保住自己的貞潔!
突然,一陣難以控制的咳嗽從她肺部深處爆發,扯痛了她身上的每一處。
「老太婆,進來!」蕭明的吼聲並沒能阻止她激烈的咳嗽。
「你是怎麼治的?她怎麼還咳成這樣?」
他們的對話如同峽谷裡的雷聲,在「隆隆」的回音中逐漸淡去,最終消失,她再次失去意識。
渾渾噩噩中,雲兒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又過了幾天,她的身體更加虛弱。咳嗽時好時壞,作為醫者,她當然知道自己的病需要良好的保暖和休息,但在這間四處灌風的木屋裡,身子被捆綁著,她是不可能康復的。
又降雪了,隨著雲兒被婆婆攙扶著去屋後的次數越多,她也大致看清了這座隱藏於山腰裡的小村莊實在是十分荒涼,就算爺爺和子達在尋找她,也絕對不會來到這個偏僻的小村莊。
大雪瀰漫,北風呼嘯,空氣顯得稀薄,雲兒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經漸漸枯竭。面對死亡她沒有恐懼,唯一讓她不放心的是她依然行蹤不明的妹妹們。雖然她也惦記著郭子達,但他畢竟是富有而強勢的,煙翠山莊的財富和力量能保護他平安,能保護好心的爺爺長壽健康。
她默默地望著蜷縮在火爐邊打盹的老婆婆和爐火上因寒風吹拂而搖曳不定的火苗,心想婆婆雖孤苦,幸好有大山為她提供這用不完的柴禾,讓她有個溫暖的家。
「嘩!」不堪一擊的門被推開了,雲兒起先以為是被風吹開的,不料隨後走進來雙唇緊閉的蕭明。
他毫不理會驚醒的王阿婆,一把掀開雲兒的被子,先用一條手帕綁住她的嘴,再阻魯□將她攫起來。
「大爺,使不得啊!這孩子經不起大風雪……」婆婆顫抖地走過來拉他。
「走開!」蕭明一把推開婆婆,用一件黑色斗篷將雲兒連頭帶臉地罩住。
在黑暗襲來前,雲兒所能做的只是對婆婆露出了一個感激的微笑,然後她失去了光明,接著也失去了方向,沉入一片黑暗中。
不久後她被扔進一個更加黑暗的地方,接著傳來吆暍牲畜的聲音,她的世界搖晃起來了。
憑經驗,她知道自己是在一輛馬車上,車廂內瀰漫著一股香氣。
哦,難道這是妓院的車?這個惡人已經將她賣給了妓院?嗅著這濃艷的困脂花粉氣味,雲兒心裡大驚,自忖如果真是這樣,那此刻的自己連絲毫反抗的力量都沒有,豈不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我絕不能讓余秋嫣的計謀得逞!她開始振作精神想對策。
「守著,我去去就來。」突然車停了,她模糊地聽到蕭明對車伕說了句話,跳下了車。
雲兒試著動動手腳,雖然很費力,但雙腿是可以動的,難就難在上半身與胳膊被摑住,而過於虛弱的身體依然難有大的作為。
「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外頭突然傳來令雲兒血脈賁張的聲音。
子達?!是子達,他真的來了,來救自己了!雲兒的心在激烈地跳動,彷彿黑暗中見到了光明。
「這裡是白馬鎮。」陌生的聲音回答道。雲兒估計這就是趕車的人。
「從這去臨安還有多遠?」子達問,茫茫風雪中他看不出這一帶的地勢。
「哦,大約五十里。」
「謝謝你!」
天哪,他只是問路!他要走了!雲兒的心在絕望中狂跳。
子達,救我!我在這裡啊,就在你的身邊!她喊他——竭盡全力地喊他,可是聲音只是迴旋在她被緊緊勒住的嘴裡。
她努力地用腳踢車板,卻只發出一聲虛弱無力的悶聲,而她的腳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
正要轉身而去的子達聽到那下悶響,好奇地回頭看著門帷深垂的車廂。
車伕見狀,立刻對著車門喊:「老夫人稍安毋躁,我們馬上就上路。」然後又轉頭對一臉狐疑的郭子達點頭哈腰地說:「噢,是小人的王母,去前面村子探視剛剛生產的大小姐……」
聽車伕這麼說,再看一眼裝飾俗麗的車子,子達收回目光往附近一家小酒店走去。
很快,蕭明回來了,趕車的並沒提剛才有人問路之事。
馬車再次上路,雲兒只能為與子達錯身而過黯然垂淚。
為了尋找雲兒,子達沿著張老大留下的記號一路往臨安府趕去。可是茫茫大雪雖然給追蹤者留下可依循的蹤跡,但也很容易湮滅證據,而此刻他已失去了張老大的蹤跡。
想到追蹤老手的張老大應該不會只留下一個記號,他決定在附近查查看。
點來酒菜後,子達無心地吃著。
「大五子,都咳成這樣了,去找王阿婆瞧瞧吧。」店夥計一邊為屋角一個咳得面紅耳赤的男人溫了壺酒,一面勸他。
「去過。」咳嗽的男人擺擺手,喘氣著說:「可王阿婆現在忙咧,光那個姑娘就夠她受的。若救不了她,阿婆就得送命,咳咳……」一陣咳嗽止住了他的話。
「唉,天下怪事就是多。」另一個男人接口道:「前天我給王阿婆送柴去,見那姑娘也煞可憐,天下哪有將病人捆綁著治病的道理?」
「那姑娘長什麼樣子?」在旁一直安靜吃喝的子達突然出聲問。
說話的男人看了看他,見他氣宇軒昂,透著一股威嚴,於是不敢怠慢,答道:「長得挺標緻,身上裹著床單,綁著繩子……」
「那位王阿婆家住何處?」沒等他說完,子達已經截斷他的話,急忙追問。
那男子指指大雪瀰漫的店外,說:「就在這裡過去三、四里的王家村。」
話音剛落,子達已經消失在大家眼前,只留下店門開合間灌入的一道冷風和櫃檯上的銀兩。
「嚇,這人會隱身術啊!」大家對子達神速的動作嘖嘖稱奇。
然而,子達還是晚了一步。當他見到王阿婆的時候,只看到簡陋的木屋和白髮蒼蒼的老人,聽她講述了那女孩可憐又可憂的境況後,子達知道,那生病的女孩就是雲兒!
當聽王阿婆說是一輛馬車將雲兒帶走時,他想起了在鎮上遇見的馬車及那聲悶響,明白自己也許錯過了她,不由又氣又恨。
忍著心痛,子達給老人留下足夠她僱人修補陋屋的銀票後,往臨安城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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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塘江畔的臨安城,在大雪的覆蓋下仍不減奢華與輝煌。然而子達無心觀賞,也無意駐足商賈繁盛的鬧市。一路上,他只是仔細地搜索著任何一處可能出現記號的地方及那輛馬車。
第二天,他終於在一座石橋墩上發現張老大留下的記號,跟著記號他追到一家很普通的小客棧。
剛進門,就看到張老大守在樓梯口。
「少莊主!」見到子達,張老大明顯鬆了口氣,指指樓上的一間房間,說:「那個女人在裡面。」
「就她一個人嗎?」
「不,還有一個男人。我正為這個納悶,明明我跟著是她和蕭明,可剛才卻發現那個男人不是蕭明,是個沒見過的珠寶商人,不知他們何時調的包?」
「沒關係,抓住一個也好。」子達拍拍他的肩膀,隨即一愣。「珠寶商?她找珠寶商幹嘛?」
「不是很清楚,聽他們說好像是有筆什麼手鐲買賣……」
「手鐲!」子達似有所感,立即往那間上房走去。
立在門口側耳細聽,裡面的對話便清晰傳來,並激起子達的滿腔怒火。
「……大小姐別忘了,這可是你急著要脫手,我給你這個價已經是很高了。」一個男人悠悠然地說。
余秋嫣不甘示弱地威脅道:「你以為除了你就沒有買主了嗎?這可是純色祖母綠呢……」
「砰!」房門被猛地推開,房內的兩個人還沒回過神來,那只原本在余秋嫣手中的手鐲已經易主,落在來者的手中。
「啊,子達,是你啊?你也來臨安了?我還以為你還在抗擊金兵呢……」驚魂未定的余秋嫣看清來者是誰後,心裡大呼不妙,但仍訕訕地開口不好。
子達打斷她的話,冷然道:「少來這套,你明知道我為何在這裡!」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嗎?」子達雙拳緊握,俊面含霜,冷冽的氣息令余秋嫣膽寒,自認識他以來,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冷酷的表情,這叫她如何不害怕?
「子達,你聽我說,從李雲兒失蹤後,我就沒有見過她……」余秋嫣被他眼裡的冶絕震懾,但仍強作鎮靜地為自己辯白。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雙鐵腕已經掐住了她的頸子。
怒極的子達對那個目瞪口呆的珠寶商說:「不想惹上麻煩的話,趕緊滾!」
那個肥胖的身影飛速消失在門外,張老大將門關上,倚在門前守著。
子達把余秋嫣推坐在椅子上,冷然道:「你已經在買賣郭家給雲兒的手鐲了,你還敢說沒有見過她?」
「我……我是在她房間裡拿的!」她心裡一驚,沒想到這手鐲竟出自郭家。
「胡說!」她的狡辯令子達怒不可遏,他猛地轉身,逼近她道:「這手鐲是雲兒發誓永不離身的寶物,你絕不可能從她手腕之外的任何地方取得!」
子達的怒火和終於擊潰了余秋嫣的偽裝,也挑起了她的恨意。
她臉色一變,耍潑地叫道:「是我又怎麼樣?你不要我,我也不會讓你好過!你永遠別想得到那個女人!即使得到,也是一個被天下男人玩遍的破鞋!」
她的話像一把毒針扎進子達的胸口,他猛烈揮拳。
轟然一聲巨響,余秋嫣身前的檀木八角桌應聲坍塌,木層飛濺。
「啊!別殺我!我全告訴你……」余秋嫣驚恐地跳了起來,看著失控的子達。
「說!」一拳擊出,心頭的怒火依舊難平,子達高聲命令道。
面對他驚人的怒氣,余秋嫣再也不敢耍花招,老老實實地說出了一切。
當聽到她說他們已經談好價錢,準備將雲兒賣給四十里外一間妓院時,子達極力克制著殺人的衝動,冷冷地對那個邪惡的女人說:「感謝你肚子裡的孩子吧!否則,我今天絕對會破不殺女人的誓言,親手將你碎屍萬段!」
然後對張老大說:「看住她!」便頭也不回地往門外奔去。
臨安城最有名的「蓬萊客棧」二樓的一間客房裡,嘴巴被手帕緊緊綁著的雲兒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與子達相遇不能相見的遺憾和痛苦依然折磨著她的心。
她好恨自己的虛弱無能,竟不能讓子達知道自己與他近在咫尺!更感歎命運似乎對自己特別殘酷,讓她眼睜睜地看著希望從眼前走過!甚至在她死前都不讓她與心上人見一面!她不知道後面等待著她的會是什麼,但她已經決心要乾乾淨淨地死去,絕不能任人欺辱!
此時,她想起了她的家傳寶物——那把爺爺的兵器。如果子達當初沒有收走它該多好,那她就可以用它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了!
喔,子達,你本是想救我,可是卻害了我!她在心裡哀歎著。
被子下,她依然被繩子綁著,儘管一圈圈的繩子因為她的消瘦而略微變鬆了,可是她仍無力自救。
門輕輕開啟,床上的雲兒迷迷糊糊地知道有人進來,於是警覺地張開眼睛。看到蕭明帶著一個瘦小的男人走進來。
「你以為姓郭的小子會來救你嗎?作夢!」見到她機警的目光,蕭明冷酷的嘲諷她,令雲兒憤怒地瞪視著他。
蕭明冷笑:「你不用恨我,恨姓郭的吧!如果不是他,你還可以做我們幫主夫人,而現在,哼,要不是昨天那場大雪,你昨晚就在青樓侍候男人了!」
然後他對身後跟著的男人說:「你帶她來!我在外邊等你。」
「等等!」那男人走近床邊,掀開蓋在雲兒身上的被子,癟著嘴說:「抱一個要死的人是會倒楣運的,你得加錢!」
「臭要飯的,價碼是我們早就說好的。」
「可你沒說這女孩病成這樣了……要不你找別人去!」。
「一兩銀子。」蕭明若非怕引人注意的話,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小人的!
見目的達到,那男人得意地伸手說:「那還差不多,給錢吧!」
蕭明咒罵著將幾個碎銀子扔在他手上。「餘下的,到馬車那兒取!」
說完,他先行走了。
那個猥瑣粗鄙的男人對著他的背影撇嘴冷笑。在房間裡四處看了看,將桌上的一隻青瓷杯子揣進懷裡,再走到床邊,扯起那件黑色斗篷將雲兒的頭臉蓋住,撈起她甩在肩上,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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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7 20:55:44
第十章
冬日日短,晌午方過,臨安城裡最有名的「蓬萊客棧」已經燈火明亮,更是顯得氣派堂皇,儘管人住的客人不多,但依然保持著一貫的張揚和奢華。
子達匆匆地登上了客棧的台階。
「借光!借光!」一個尖嘴猴腮、粗鄙短小的男子半扛半抱著一個被黑色斗篷蒙著的人走出客棧。
子達本能地側身給他讓道。
在走過子達身邊時,那男人腳下顛躓了一下,子達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幫他,可他立即退開,急切地說:「沒事!沒事!」
就在這時,子達瞥見一絡長髮從斗篷裡滑落出來,拖在濕冷的台階上,他的心沒來由地縮了一下,衝口問道:「是尊夫人嗎?她怎麼了?」
沒料到會有人問,那男人吃了一驚,就在這時,他肩上的人發出一陣輕咳。
他慌忙地說:「噯,是小人的娘子……她病了——噯,病了,要去看醫生。」說著急忙走下台階。
子達看著他的背影往對面的小巷走去,搖搖頭進了門。
見他穿著、氣度皆不凡,一個掌櫃模樣的男人滿面堆笑地迎接他。
子達立即將余秋嫣說的房號告訴了他,並說自己要找那個姓蕭的住客和他帶來的女子。
一聽完他的描述,掌櫃的糊塗了。「可是那位蕭爺已經結帳走了,他帶來的女子也是剛剛在您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帶走的啊!」
「什麼?!」子達一驚,急忙看著掌櫃。
「公子進來時,沒有碰上那個用黑色斗篷包著的……」
子達想起了那個粗鄙笨拙的男人和那絡拖在濕冷台階上的長髮。
天哪!我怎麼這麼遲鈍!他在心裡叫苦不迭,立即轉身往門外跑。
郭子達匆匆地追過大街,來到那條巷子,一眼就看到剛才台階上遇到的男人正數著手裡的銀子走來。當看見子達時,那人立即撒開腿往巷子另一頭逃去。
子達也不追趕,只是趕緊轉過巷口,往裡頭走。不久即看到昨天在白馬鎮見過的那輛俗麗的馬車正停在一排石樁前。
而昨天耍了他的那個車伕就靠在車轅邊,好像在等什麼似地。
正想往那車伕走去,他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車後走出來。
「蕭舵頭!」子達大喝一聲迎了過去。
蕭明壓根兒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郭子達,不由心裡發慌。
但畢竟是江淮第一大幫派漕幫的總舵頭,只見他微一怔愣後,立即恢復常態,微笑虛應道:「哦,是少將軍啊。多日不見,來臨安府公幹嗎?」
「不,為私事。」子達說著已經站定車前,有意堵住了他的去路。
那趕車的是個江湖老油條,一見到他,自然知道麻煩來了,立即鞋底抹油——溜到車後去了。
看出郭子達此番是來者不善,蕭明不敢懈怠,站在車前距子達有四、五尺的地方,虛應著:「少將軍在忙,在下就不打擾了。」
「慢著!」子達躍前一大步,阻止他登上馬車,冷笑道:「你不想知道我在忙什麼私事嗎?」
見走不了,蕭明悄悄地將手伸向腰間的劍。「少將軍願意相告?」
「當然。」子達的笑容在蕭明看來比刺骨寒風更寒冷,子達再走前一步,指著馬車說:「我能先看看閣下車裡是什麼嗎?」
「啊,沒什麼!沒什麼!不過是些私鹽……」蕭明匆匆地說,想要阻止他。
可是子達毫不理會地走到車廂前,想用手掀起厚重的門簾。
就在他的手剛抬起時,突然感到身後有一股勁風襲來,他立即蹲身回掌。
「喝!」偷襲的蕭明沒防著他竟能在自己出其不意的攻擊中自救並反攻,一時躲避不及,被打倒在雪地上。
子達緩緩地站起身,對著正手持利劍爬起來的蕭明面無表情地說:「將我的妻子還我,你尚有活命的機會!」
他的聲音裡不帶一絲絲感情,卻令人不寒而慄。
「要打就打,不需說那麼多廢話!」此時此刻,蕭明也不想再隱瞞了。
子達飛腳一踢,旁邊的一截石碑斷了,他彎腰從地上撿起幾塊瓦礫,在手中把玩著,說:「你不配跟我交手!」
「那可說不定!」蕭明臉色陰沉地說著,突然舉劍攻來。
「啪!」未等劍尖碰到子達,他手中的劍已經掉落地上,而持劍的手腕酸痛無力。
原來子達竟用那塊碎石點了他的穴道,這令他既驚懼,也有幾分羞惱。不由開口辱罵道:「哼,連老婆都守不住的男人,逞什麼狠?」
蕭明譏諷的話刺激得子達頓時眼冒金星,拳頭攥得鐵緊。
他猛然出拳,蕭明也立即回擊。
然而雖同屬高手,但蕭明還是弱了一些,僅三兩個回合,就被子達剛猛的一掌擊中胸口。
當即蕭明氣血翻湧,略一喘息後,他立刻又提劍不顧一切地向子達攻來。
對於身經百戰的子達來說,蕭明這不過是困獸之鬥,於是他也不躲避,只是冷冷一笑,反掌扭住他的手腕,將他的劍尖轉向他自己的方向,然後借力使力輕輕一推。
「啊!」蕭明一聲嚎叫,銳利的劍尖已經劃破他的肩膀,深深地刺進胸口,他當即癱倒在地……
「你這樣的人渣,活著也是個禍害!」子達憤怒地罵著舉起了手。
「不要殺他!」
就在子達抬手欲往蕭明的天靈蓋擊下之時,一個女人撲過來,跪在他的面前。
子達一看,竟是余秋嫣,而在她旁邊抓住她的是張老大。
「她非要來不可。」張老大簡潔地說。
余秋嫣拉住他的手哀求道:「子達,求求你看在漕幫的份上,看在我們曾是朋友的份上,饒過他吧!是我逼他幫我做這些事的,是我……你能看在我肚子裡孩子的份上饒了我,那也求你饒了他吧,他是這孩子的爹啊!」
余秋嫣聲淚俱下,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驕橫和傲氣。
子達憤恨地甩開她的手。「我們從來就不是朋友!當初是我笨,沒早點認清你的真面目,以為你只是刁蠻任性一點,可沒料到你竟惡毒至此!雲兒何辜,遭此大難?你等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說完,他探手封住蕭明的幾處大穴,令張老大押送他們回煙翠山莊,交給爺爺處理,而自己匆忙走向車廂。
那親眼目睹他超凡身手的車伕一看到子達轉來,立即驚慌地求饒道:「大俠,饒了我吧,我……我只是為了混口飯吃替老鴇跑跑腿,那個姑娘反正要死了,我本想做做好事救她一命的,現在我也不要了,你帶她走吧。」
「滾!」子達怒目圓睜,大聲阻止了他叨叨絮絮的哀求。
車伕立即像逃出了獵人捕網的山兔般往巷口跑去。
子達懷著複雜的心情跳上車,掀開了車窗上擋住光線的氈子。
車裡頓時明亮了,他看到躺著的人和那件已經見過的黑色斗篷。
他顫抖地跪下,輕輕地拉開斗篷,當即整顆心彷彿被萬千細針扎入,糾結成一團。
雲兒憔悴消瘦的臉蛋露了出來,她頭髮凌亂,皮膚青白,面頰卻有著病態的紅暈,此刻,她溢滿淚水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長長的睫毛上沾滿了晶瑩的淚滴。
當看到子達熟悉的面龐和那深遂的黑眸中充滿溫暖又帶著憂慮的眼神時,她露出了令人心碎的笑容。
「雲兒!」子達心痛地喊著她,將她小心地抱在懷裡,解開她嘴上的布條。
「我……好、好害怕……再……錯過……你!」她沙啞而艱難地說。
「對不起,我真的好蠢!好蠢哪!」子達撫摸著她嘴角被勒傷的肌膚,忍著眼裡的淚輕聲說。
當看到黑色斗篷下雲兒被層層捆綁著的身體時,淚水再也無法控制地衝出了他的眼眶,此刻他真後悔自己對余秋嫣和蕭明太仁慈了!
看到他的眼淚,雲兒想安慰他,可是卻無力為他抹去淚珠,只能吃力地說:「別……擔心,你來了……我、不會有事了。」
「不會!你不會有事的!我會保護你!」子達哽咽地將她抱緊,大滴的眼淚落在她的頭頂,消失在她濃密的髮間。
是啊,曾幾何時,他曾信誓旦旦地保證過會保護她,可是卻沒能遵守承諾,讓她吃了這麼多的苦,受了這麼多的驚嚇和屈辱,甚至兩次錯失救她的機會!
可是她非但沒有責怪他,反過來還試圖安慰他。多麼寬宏大量的女孩!多麼善解人意的妻子!他的心被愧疚所佔據,同時也被愛所佔據!
將繩索斬斷,扯去那條床單,子達探手解下身後的包袱,取出那件他特意為雲兒準備的錦緞棉袍替她穿上。然後將她小心地抱起來,護在胸前。
「雲兒,我先帶你去客棧,好嗎?」他小心地問。
雲兒點頭,道:「跟你……在一起!」
「是,跟我在一起,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子達激動地向她保證。
雲兒笑了,將頭靠在他的懷裡,疲憊而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她不必再害怕,也不用再時時保持警戒地維護著自己的貞潔,因為子達來了!她終於回到了安全的地方,終於有了堅強有力的依靠,她可以安心了。
看著她信任地依偎著自己,看著她不再憂慮的臉龐,子達的眼裡再次溢滿了淚水。
他抱緊她,掀開車簾,卻見張老大居然獨自守在車前。
「少夫人不能再受風寒,讓我替你們趕車吧。」張老大一見到他就說。
子達沒言語,微微點頭。問:「那兩個狗東西呢?」
「關在客棧裡。放心吧,他們跑不了的!」張老大說著,吆暍著馬車往「蓬萊客棧」走去。
回到客棧後,子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掌櫃替他請來臨安城最好的郎中,替雲兒看病。
郎中的診斷令子達心情沉重,但他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治好雲兒,還她一個健康的身體!
激烈的咳嗽與多日來的擔驚受怕使雲兒睡得並不踏實。
當她從驚悸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子達的臂彎裡,不由欣慰地笑了。而當她看到屋內放置了一個大木盆,熱水正氤氳地散發出蒸氣時,真是又驚又喜。
「你想洗澡,是嗎?」子達極富魅力的聲音傳來,她本能地連連點頭。
洗澡,這是多麼令人開心的事啊!雲兒想坐起來,可是虛弱無力。想到自己此刻連打死一隻蚊子的力氣都沒有,她不禁備感挫折。
「來吧,讓我幫你。」子達將她抱起來,為她解開衣服,欲親自為她洗澡。
「不要……」雲兒羞窘得漲紅了臉。
「那你自己可以嗎?」子達停住手,沉靜地看著她。
「我……」雲兒看看仍麻木的雙手,想到自己連脫衣服的能力都沒有,不由抬起濃密的睫毛,睜大眼睛無奈地看向他。
見到他眼裡的笑意,知道他在逗她,便不好意思地又垂下了眼瞼。
「你看,你生病了,沒有力氣,可是這裡又沒有女人可以幫助你。」子達耐心地說服她。「所以我不幫你的話,誰能幫你呢?」
「可是……不……」雖然他說得不錯,雲兒還是覺得讓他幫她洗澡太難為情。
「別跟我說不。」子達不由分說地抱起她。「你是我的妻子,由我來幫你當然是天經地義的事。而且我受傷的時候,你不是也幫我擦身嗎?還把我的全身都看光光了呢!」
聽了他的話,雲兒更加害羞地紅了臉。
她知道由於生病和長時間的捆綁,她的胳膊無力,身體虛弱,既不能反抗也不能自理。於是只好拋開所有的矜持與羞澀,任由他為自己做著一切令她尷尬,卻也是最渴望的事情。
儘管這麼多天的折磨令她消瘦很多,但她相貌依然美麗如昔,體態更是迷人。那渾圓的豐盈,纖細的腰肢,修長的小腿,無不透著強烈至極的誘惑。
一向自訝克制力極佳的子達面對心儀的她,也不禁心旌搖蕩。
當木桶裡的水漫過胸口,雲兒因不能控制飄浮的身體而感到害怕時,子達托著她的背對她說:「放心地把你交給我,我不會讓你沉下去的。」
暖暖的水沿著她纖細優雅的頸子滑下,溫暖了她冰冷僵硬的身軀;他溫柔的大手撫過她潔白無瑕的肌膚,啟動了她寂寞麻木的心。
糾結的長髮在他輕柔的撥弄下解開了,蒼白的四肢在他的按摩中泛出了誘人的紅潤光澤。
對他們來說,這樣的袒露與親近雖然陌生並帶著窘迫與笨拙,但也帶著關懷、愛戀和疼惜,是令人心醉神癡的心動與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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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夜,銀色天地,萬籟俱寂。
充滿濃濃草藥味的屋裡,溫暖安詳。
剛給雲兒喂完藥的子達,一邊跟她說著話,一邊脫掉鞋子上床,將她溫柔地擁入懷中,用棉被將兩人緊緊裹住。
十幾天來的朝夕相處和悉心照顧,子達對雲兒的身體就像對自己的手指一樣熟悉了,他們之間最初的拘謹和羞澀已經逐漸消失,他們變得更加親密。
「你的腳還是很冰啊……怎麼吃那麼多藥還沒好呢?」子達驚呼一聲,更緊地摟著她,將她冰冷的雙腳用自己的腿夾住,為她取暖。
「沒辦法,人家本來就是一年四季手腳都不會暖的嘛!」雲兒無辜地說著又往他懷裡鑽了鑽。
現在她的身體正在康復中,嗓子也不那麼沙啞了。
子達抱緊她,自豪地說:「那正好,我是一年四季都暖暖的,隨時歡迎你來分享我取之不盡的暖氣喔!」
「一輩子?」雲兒抬起頭看著他。
「當然,一輩子!」子達低頭在她眼睛上、嘴上親了一下,說:「你是我今生今世跑不了的小娘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你說你愛我?!」雲兒的眼裡閃動著晶瑩的光,臉上泛著喜悅激動的紅霞。
「當然!」子達不解地看著她。「我當然愛你,而且很愛很愛你!在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就忘不了你!」
「哦,我好高興!因為我也很愛很愛你!」雲兒安心地歎了口氣,將下巴擱在他的胸前。「我在第一次遇見你時,就被你吸引了,那時我打你、咬你,你都沒生氣,還幫蘭兒找兔子;而後來我被爺爺救了,有了婚約,沒想到嫁的竟是你,這真是緣份。」
「沒錯,是緣份!」他親吻著她的額頭,不無遺憾地說:「可是我們再見時,你卻一直都沒有認出我。」
雲兒直起身來,瞪著他說:「你還說?在逃難的那個晚上我根本沒有看清楚你的長相,要不是後來你再穿上盔甲,我還認不出來呢!可你倒好,早就認出我來了卻不說,還帶個女人在身邊……」
見她慍怒的樣子,子達歉疚地說:「我以為反正已經娶定你了,就想跟你鬧著玩玩,看你何時能想起我,誰知我娶到的竟是這麼個小木頭。」
說完,他含笑的吻落在了她噘起的嘴上。他真是愛極了她的模樣,當她不笑時顯得成熟而持重,微微一笑時又帶著些微稚氣,生氣時清澈的雙眼又顯示出少女的純真。
「那麼那個女人呢?你幹嘛跟她那麼親近?」雖然早知道他們其實沒有關係,可是想起他們曾經那麼親密,雲兒的言語間還是很吃味。
聽她提到這個話題,子達覺得有必要為自己做些辯解,免得日後她又誤會。
他托起她的下巴,望進她清澄的美眸,正色道:「雲兒,我要你相信,我跟余秋嫣沒有關係,我也忘了是怎麼認識她的……好像是有一次我到城裡幫爺爺收帳時見到的吧,那時她大概有十六、七歲,後來她總是自個兒跑到煙翠山莊來,又老跟在我身後,在我看來她就是個大膽任性的女孩,我從來沒有碰過她,如果我真的對她有興趣的話,就不會到如今都不娶她進門了。你相信我嗎?」
看著他澄明晶亮的眼睛,雲兒如何能不信?她點點頭,說:「我信。」
聽到她的回答,子達開心地笑了,抱緊她,說:「好雲兒,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天知道我有多愛你!多想你!多離不開你!趕快好起來吧,我會讓你看到我有多愛你!」
他充滿愛意的話與飽含激情的吻一串串地落在雲兒的心上、唇上,令她也難以抑制地回報著這份激情。
子達知道若要她早日康復,必須讓她多休息。可是就像這十多天來每一個與她接觸的時刻一樣,當感覺到她溫暖的氣息拂過他,碰觸到她柔軟的肌膚,清新的秀髮時,他的理智就往往迷失在與她碰觸的喜悅裡。
像此時,當她躺在他的懷裡,用那雙純真又溫柔的明眸看著他時,他就難以克制心頭高漲的慾望。
他將她擁進懷裡,低下頭深情地吻她,愛撫她。
他用手指勾勒著她細緻的臉龐,歎息般地說:「你是如此精緻美麗,答應我,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她低聲在他的唇邊回應著他,覺得自己一秒都不願離開他。
她的話如同一團火焰燃遍了子達的全身,他的心跳如鼓鳴,唇乾舌燥。他將唇覆上她的,一陣輕顫竄遍他全身,他輕柔的吻無聲地要求著、詢問著。
她的唇在他唇下開啟,給了他渴望已久的回答。
他倒抽口氣,把她摟得更緊,飢渴地吻著她,他的手指插入她輕柔如絲的頭髮裡,按摩著她的頭皮,感覺到從她身上傳來的生命力。
她在他唇邊輕喘,柔軟的豐盈抵著他,仍顯笨拙的雙手環上了他的肩,身子更緊地偎向他。
她不太靈活的動作宛如冷風吹醒他的理智,他差點就迷失在觸碰她的喜悅和強烈的需要裡無法自拔,差點忘了她仍大病未癒!
他費力地從她甜美的唇上挪開,貼著她的前額,慢慢地吐氣,試著冷卻被蠱惑的熱情。
雲兒不明白他突然不再吻她的原因,仰頭看他。
「睡覺吧,你需要好好休息。」子達用手合上她的眼睛,又將她的頭壓下,為她蓋好被子。
他堅決的語氣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睜開眼睛注視著他。燭火在他眼底閃動,他的眼裡有著最感動人的溫柔和最能安定人心的冷靜。而他俊挺的男性魅力一如她初見他時那樣令人癡迷。
子達再次合上她的眼睛,輕柔地誘哄道:「睡吧,你要盡快恢復健康,我們才可以早日回家,家裡還有場婚禮在等著我們呢!」
也許是子達的聲音令人安心,也許確實是累了,這次雲兒終於閉上眼睛,並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看著她甜美的睡容,子達的心裡充滿了幸福的感覺,由今天剛到的張老大口中他已經知道,由郭泉生率領前來接他們回家的人馬大約兩天後就到了,其中會有一輛舒適的馬車是特意為雲兒準備的。而家裡的爺爺也已經準備好了隆重的婚禮,他和雲兒美好的未來才即將開始,他會珍惜她——永永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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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7 20:56:04
尾聲
一年半後。
暖春的風,吹綠了煙翠谷的山水,山嶺顯出一派生機。
雲兒站在後院屋頂平台上翹首遠眺,長空萬里無雲,碧天如洗,燦爛的陽光襯映著青石白瓦,顯得格外清新亮麗。
「雲兒,別看了,下來吧!子達他們今天不一定會回來,你還是趕緊把你這個調皮兒子抱走吧,他快把我的鬍子給拔光了!」坐在院內一張大太師椅上曬著太陽的郭爺爺笑嘻嘻地喊她。
現在他手中終年不離的長煙桿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白白胖胖,半歲左右的可愛男娃。
那孩子正抓扯著他的長鬍子嘻笑著,在他的膝蓋上跳躍。
「您確定讓我抱走他嗎?」雲兒笑著走下樓梯。「那我可是要抱他囉!」
男孩見雲兒走來,立即放棄那把雪白的鬍鬚,轉向娘親張開胖呼呼的小手。
郭老爺一見,立刻收緊手臂,說:「噢,那不行,你得拿丫頭來換。」
雲兒無奈地笑了,說:「可是爺爺,丫頭還在睡覺啊!」
「不行,得把她弄醒,不然小子就不還給你……」
彷彿回應太爺爺的呼喚似地,那頭的搖籃裡搖搖晃晃地站起了一個「呀呀」叫著的漂亮小女娃。
「哈,醒了!」還沒等雲兒過去,郭老爺已經輕盈地跳過去,抱起了那個粉娃娃。「呵呵,我們郭家的小仙女醒了哦。」郭老爺叫著,將兩個相貌、穿著打扮和舉止神態幾乎一模一樣的娃娃抱在膝上逗弄著。
對此情景早巳習慣的雲兒無奈地笑笑,將搖籃裡的被褥取出來,在太陽下抖了抖,再掛在曬衣桿上晾曬。
逗弄著兩個寶貝曾孫而喜不自勝的郭老爺高興地說:「雲兒,看這兩個娃娃多可愛啊!我們郭家已經整整兩代沒有出孿生子了,你可是郭家的大功臣,以後還得多給爺爺生幾對龍鳳胎哦!」
「在這件事上,我也該算個大功臣吧?」爽朗的聲音傳來,雲兒已經歡笑著奔進了來人張開的雙臂。
「子達,你回來啦!我一直在平台上看,可都沒見你們的影子啊?」雲兒驚喜地抱著他說。
「我們是從飼養場繞道回來的。」仍然英俊灑脫,神采飛揚的子達憐愛地理理她被風吹亂的髮絲。「你還好嗎?」
「好,我很好。」雲兒點點頭,又問:「你呢?生意順利嗎?」
「順利極了。」子達說著,拉著她坐在爺爺身邊,接過爺爺腿上因見了他而很不安份的一雙兒女,邊拍哄著,邊說:「以後我們一年像這樣跑一趟就夠莊裡三年的開銷了。」
爺爺點頭讚揚道:「沒想到你不光打仗行,做生意也行,雲兒又給我們郭家生了那麼好的孩子,看到郭家後繼有人,我也放心啦!」隨後又提醒道:「不過這樣一來,我們的飼養場和放牧場就得加強管理,才能保證有足夠的牲畜家禽供應給市場。」
「沒錯。雲兒給我們出的主意也不錯,我們帶去的釀酒很受歡迎,」子達興奮地說。「而且現在漕幫不僅不再與我們作對,還在運輸上給予配合,這倒是應了那句『不打不成交』的話!」
當初因綁架雲兒之事,一向息事寧人的爺爺終於發怒了,帶著余秋嫣和蕭明親自到漕幫理論。
在罪證確鑿,事實清楚的情況下,余幫王知道惹了煙翠山莊後果嚴重,於是當即認了錯,並要處死女兒和蕭明以還郭家一個公道。後來還是郭老爺替他們求情,說畢竟余秋嫣肚子裡已經有了個小生命,不應禍及無辜。余幫主才未下殺手,而是當著郭老爺和郭家數百名義憤填膺的士兵們面前,親手廢了蕭明和女兒的武功,命他們立即成親,此後只能在府內行走,不得拋頭露面。
蕭明和余秋嫣能保住命已是萬幸了,對郭府的寬厚自是感激涕零。余幫主還表示漕幫今後願與郭府合作做生意。
想到一年多來的變化,雲兒說:「現在朝廷與金議和,以後仗肯定打得少了,煙翠山莊不缺勞力,更不缺資源,除了漫山遍野的蘋果、梨子可用來釀造出更多的好酒外,還有那滿山的桑樹,我們可以試著栽桑養蠶,然後將絲賣給那些絲綢大織戶……」
「啊,雲兒,說到絲綢我要送你好東西!」說著他將趴在他懷裡昏昏欲睡的孩子放回爺爺腿上,拉起雲兒說:「走,我帶你去看,你一定喜歡。」
跑回他們的屋內,子達將一個籐條編織的箱子放在雲兒面前,興奮地說:「快打開來看看!」
「是什麼?」雲兒小心地打開,看到裡面是形態各異的步搖、碧玉項煉和光潤晶瑩的串珠,還有各色色彩斑斕的綢緞和刺繡品。
「這麼多東西,是給我的嗎?」她吃驚地問。
「當然是給你的。」子達拿起一枝金步搖,插在她的頭髮上。「我早就想送你一點東西了。」
雲兒說:「你已經送給我很多……」
「不,那不夠!」子達打斷她的話,將她拉進懷裡。「就是將世上最美麗的東西都送給你,也不足以表達我對你的感情。」
雲兒在他懷裡抬起臉,蹙著眉說:「可是,我都沒有東西可以送給你……」
「你已經送我天下最好的東西了!」子達深情地吻她,在她唇邊低語道:「你不僅將你的心送給了我,還送給我你的智慧、你的才華,送給了我一對可愛漂亮的兒女,你送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
當他說完這段話的時候,雲兒的眼裡已經充滿了感動的淚花,她摟著他腰,將身子緊緊地貼著他,說:「那些也是你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子達吻著她,不安分的解開她的衣衫,充滿激情地說:「爺爺要你再給他生幾對雙胞胎曾孫,我們是不是應該努力不要讓他老人家失望?」
雲兒噙淚笑了,以同樣的激情和動作回應著他,說:「隨時奉陪!」
夜深了,當子達在書房裡與爺爺核對帳目時,雲兒突然手中拿著一塊十分漂亮的繡品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一把抓住子達的手,問:「你從哪裡買的這個?」
看到她因呼吸急促而微喘著,子達趕緊輕拍她的背,說:「怎麼啦?繡品不好嗎?別著急,慢慢講。」
「不,是太好了!是鳳兒、是鳳兒的!」雲兒激動得語無倫次,眼淚汩汩直流,看得子達心痛不已。
他將她擁進懷裡,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平息激動的情緒。
「是鳳兒繡的,是鳳兒!」雲兒激動地張開那塊「彩蝶戲英」的繡布。
那確實是件精品。色彩明亮的絲線將一群美麗的蝴蝶在翻飛的花葉中漫天飛舞的情景表現得十分傳神,而針法的細膩和色彩的搭配表現了蝴蝶羽毛柔綿的質感,花葉的層次分明,整個畫面非常有動感,顯示了刺繡者高超的技藝。
「你確定是鳳兒繡的?」子達摩挲著那塊繡品,遲疑地問。
「確定!」雲兒肯定地說。「你看那針法,只有鳳兒能做……還有那花園,那是我們家的花園,記得嗎,我曾畫過鳳兒與蘭兒在園裡撲蝴蝶的畫?」雲兒焦慮地看著子達,彷彿擔心他不相信她的話似的。
子達經她提醒,想起了那幅她為阿春嫂他們畫的畫。難怪當初他一看到這幅繡品時就覺得那圖畫似曾相識,因此毫不猶豫地買下它作為送給妻子的禮物。
於是他安撫她道:「你別急,如果你確定這是鳳兒的刺繡,那麼我們一定能找到她。但你得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去追根溯源地查出來。」
「那得花多少時間呢?」雲兒淚流不止地看著他。
「放心,我會盡快找到她們!」看到她如此傷心,子達真恨不能立即替她找到妹妹們。可是眼下他只能先安慰她。
爺爺也不願雲兒傷心。「雲兒,你相信子達嗎?」
「嗯。」雲兒點頭。
「那就讓子達去做這件事,你安心等著,子達不會辜負你的!」
雲兒看著子達,見他堅定地對她點頭,她的心放鬆了,她知道自己是完全相信他的,因為他們是如此深刻地愛著對方,他們是一個分不開的整體。
於是她緊緊抱住子達,說:「我相信你,我會等你帶給我好消息!」
「這才是我的好雲兒!」子達無視爺爺在場,當即給雲兒一個纏綿的吻,這吻宣誓著一個承諾和保證——終身的,無怨無悔的!
——全書完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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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4-12-7 20:56:10
後記
有一種感動華甄
各位看倌,大家好!感謝各位的閱讀。
《極品美嬌娘》是華甄為大家奉上的新系列「極品娘子」中的第一個故事。這個系列將由三個從小相依為命,卻在戰亂中離散的姊妹,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到真愛的曲折故事組成。希望大家會喜歡!
在這篇後記裡,請允許我放縱一下自己的筆,寫寫我最近的一點感觸。
三月底,當我看到出版社網站上的新書預告中,我上一本《烈女降夫》的新書預告時,毫無預警地,那本書的封面設計突然緊緊地扣住了我的心,使我久久無法平靜。
身為作者,我有了最深一次的感動!
我不知道繪圖者竟能如此準確地抓住了女主角冷艷孤傲、愛恨交錯的特質,用其神奇的筆將我在創造和描寫這個人物時,囿於筆拙而無法表現出來的細微個性生動地展現出來。繪圖者的設計令我震撼,在我看來,若非讀過那本書,是斷斷不可能畫出如此神韻的。因而,我贊為知音!
當我急切地把感激的心情告訴編編並求問封面設計者時,她誠實地告訴我,她也很喜歡這幅設計,但繪圖者不可能看過這本書才來設計的。封面設計能與故事內容吻合併引起作者及讀者的共鳴,將是件很值得慶幸的事……
編編的這番話令我對自己的無知感到慚愧,同時也有一點失落,但是,我仍然感謝繪圖者翔的絕妙畫作,感激將這幅精美的圖畫授予《烈女降夫》的編輯,並亦歎此為知音!
所謂「感動」,是有「感」於心,予「動」於情,因此每一次的感動都會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生命裡,我珍惜每一次的悸動。
這種感動是震撼人心,是美麗而淒絕的,因為所有的感動都緣起一時,它是一剎那的情感爆發。它就像海市蜃樓,像天邊流星,像初春遺留在樹枝屋簷上的殘雪……當它出現在人們眼前時,它的美麗和絢爛令人為之震撼,為之落淚;然而,當人們的讚美還沒有來得及出口,它就已經消失了,令人歎息不已。
就華甄看來,正因為真正的感動是短暫和難以預知的,所以它的力量才會那麼巨大。對我們這種易感的小女人就更不用說了,光從我們周圍的生活圈子中,各位不難看到,因為感動,最鐵硬的漢子會哭泣得如孩兒一般,最理智的長老尊者會失態乃至「滄然而涕下」……
在人類居住的這個星球上,我們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平凡的、是微小如砂礫,脆弱如新雪的生命。但是平凡、微小、脆弱的我們也可以擁有不朽的、如柳條一樣堅韌的和像鋼鐵一樣頑強的生命,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一顆同樣柔軟的心。
當每一次感動激盪著我們的心靈時,我們的心會變得更加振奮並從中獲得力量。我們就是在這種不斷地受感動和予人感動的過程中學會生活,明白人生的真諦。
引發我走進愛情小說創造天地的就是一種感動——對於生活的感動。
儘管寫作的時間並不長,我卻已千萬次地想,作者和讀者本身就是在情感互動的循環中共同成長的一體兩面,當有讀者看了我寫的故事,受到感動時,我認為我得到了最好的回報。而讀者朋友們的不吝讚美和賜教,也同樣深深地感動著我,促使我寫出更好的小說。
在這樣的互動中,我不再懼怕「感動」的稍縱即逝,不再感歎知音難求。即便是風動浪走將海市蜃樓抹去;電閃雷鳴將璀璨的流星吞沒,初春的風席捲了樹梢屋簷的殘雪,美好的剎那都已深深刻印在我們心底。
我將帶著我對編輯們,對讀者們,對一切嚮往美好愛情的人們的深深感動,走進下一個故事裡,去創造《極品媚紅顏》中最真最誠的愛情,期待著能帶給讀友們再一次的悸動!
我們下次再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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