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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沁]悠然此心(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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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3 01:32:32
標題:
[嚴沁]悠然此心(全文完)
悠然此心
作者:嚴沁
沈蕙心,對於前途充滿了希望和幻想的年輕人。在男孩子心中,她是個美麗,固執卻有主見的女孩子,他們都喜歡她,費烈、陳家瑞、傅斯年。
傅斯年,英俊、有為、帶點霸氣,最重要的是深情,與沈惠心被公認是對璧人。可惜,因為他倆都是極驕傲、自尊心極強的人,一切也都因此而改變了‧‧‧‧‧
作家嚴沁以流暢的筆觸、純熟的寫作技巧,在其一系列小說創作中,刻劃出世間男女的深刻情感,生動寫實,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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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3 01:33:06
第一章
蕙心第一天上班,她表現得非常冷靜,非常沉著,絕對沒有因為環境陌生而侷促不安。
她做行政助理,就是行政經理的助手,而實際上,她的工作相當於秘書,只不過她有大學畢業文憑,行政助理是比秘書好聽得多。
她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外資大機構,人事複雜,職員又多,他們公司佔據著一間大廈的四層樓,從一樓到四樓的職員進進出出,她略略估計,大約有四五百人吧?
行政工作不但複雜而且瑣碎,什麼都要管,她翻一翻檔案,似乎連買廁紙都要經過他們。
慧心搖搖頭,她工作的目的絕對不是管管買廁紙的小事,那只要信差就可辦妥,她是一個大學畢業生,正正式式的中文大學,她的目標很高!
或者可以說,她的野心很大!
沈慧心,二十二歲,剛畢業,對展開在眼前的前途充滿了希望和幻想,在女權巳大大提高的今日她有一番作為吧?
她很漂亮,是那種斯文的、有韻味的、有氣質的漂亮,可能有些人會覺得她普通,因為她臉上沒有化妝品,身上沒有堆砌的所謂時裝。她是健康的,純淨的,驕傲而且給人一種永恆的感覺。
是永恆!在她充滿自信的眼中可以看到她對自己的信心,可以看到保證,她會保持自我,永不改變!
剛上班並沒有很多事做,她用很多時間來看一些舊檔案,如果她想做得好,表現得好。從前輩們那兒吸取經驗是必須的,重要的!
她很聰明,她知道怎樣才能使自己穩固起來。
她坐在她上司的玻璃房外,這家公司的老闆真厲害,每一個經理級人員的辦公室全用玻璃做牆,裡面的一舉一動,外面都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人能在這種透明的環境中偷懶,作怪。
她看一眼她的波士,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平凡而庸俗,是在馬路上一把可以抓一百幾十個的那種人。
見工的時候,聽他講英文的口音,很美國化,他一定是從美國什麼大學回來的,但是留學回來的也只不過做一個行政經理而巳,這未免有點可惜、悲哀。
蕙心不一樣,她有自信,她不會只限於此,她知道,小小一個行政助理只不過是開始,很快,很快,她會爬得更高,獨當一面。
不過,她的目標不是玻璃房裡的行政經理,她是很有自信的,她不喜歡當行政,她會達到自己目的!
「沈小姐,請進來一下!」波土陳家瑞在叫。
她放下檔案,很快走進去。
「這幾件公事先做,」陳家瑞說。不冷不熱也沒有什麼表情,「看舊檔案是浪費時間!」
慧心眉梢一揚,想說什麼,終於忍住,拿起公事就轉身離開。
她不和這種固執的男人爭論,她犯不著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和波士弄得不開心。
當然,她會照自己的方式工作,她是絕對我行我素之人,任何人都很難影響她。
行政工作只是煩,不是難,幾件交下來的工作她很快的處理了,非常乾淨利落。
然後她依然再看舊檔案。
她很專心的看到一點鐘,那個陳家瑞一直沒有再派工作下來,她也樂得輕鬆自在。
是吃午餐的時候,她放下檔案,突然發覺玻璃房裡的人在注視她,陳家瑞?那個平平板板、面無表情的男人?也未免太好笑了!
沈慧心是什麼人呢?他該到她學校去打聽一下,等閒男同學、助教、講師,她真是眼角也不瞄一下。
陳家瑞似乎被發現了秘密,有些不安的先離開了,慧心笑一笑,也走出公司。
中午的中環真是擠迫,有要爆炸的感覺,到處都是人潮,想找塊三尺地來站站也不可能!
慧心在人群中發昏,到哪兒吃中飯呢?她可不願意去啃「麥當勞」,那種牛肉碎使她難以下嚥,然而一個鐘頭,叫她去哪兒午餐?
她也不甘心買個飯盒填飽肚子,做學生的時候還馬馬虎虎,現在巳做事了,不能再刻薄自己。
哪兒去呢?哪兒去呢?
文華酒店就在前面,罷了,去文華吧!二三十元吃午餐對她來說是相當貴,她才一千八百元一個月的薪水,可是——心裡舒服!
她走進文華西餐廳,她喜歡做令自己舒服的事。
這兒的確舒服,人不會多,又有情調、有音樂,如果每天來吃,倒是一種享受。
看一看菜,價錢和她想像的差得太遠,她若吃一餐好一點的,起碼一百元,不——這不行,她也要顧住自己的經濟情形,量人為出。
她只吃意大利粉,一個洋蔥湯。
當然,她那麼冷靜,她也不做為難自己的事!
食物送上來,她慢慢地吃著,在這兒真是完全感覺不出中環爆炸的擠迫,她覺得悠閒。
一點五十分,她從文華出來,兩點就可以走回公司,她一直是個守時的人。
走到聖佐治行門邊,她聽見背後有人叫她的聲音。
「沈慧心,沉惹心——等一等!」是一個女孩子。
她停在那兒,看見中大同學楊文珠快步走過來。
文珠的身邊有個男子。
「晦!沉蕙心!」文珠一把抓住她,「聽同學說你巳經在上班了,哪一間公司?」
文珠是個富有的嬌嬌女,念完書她已對父母交了差,工作與否對她完全不重要。
慧心說出自己公司的名字,她始終是很安洋,很——近乎冷淡的神色,文珠只是個普通女同學。
「哦!是大公司,同學之中你的工作最奸,」文珠說:「啊!忘了給你們介紹,傅斯年!」
文珠這才記起她身邊的男孩子,這才介紹。
傅斯年?是這三個字嗎?聽當年在台大唸書的父親說過,二十幾年前的台大校長也叫傅斯年,被一個大炮國大代表的一篇言論氣死的。現在台大裡的「傅園」就是為紀念當年的校長。是傅斯年嗎?
「晦!」心裡面想了這麼多,口頭上卻只是淡淡招呼。
慧心是這麼一個人,她把所有的事放在心中。
「你好,沈小姐!」傅斯年倒是禮貌。
他是個很好看,很體面,也很有教養的男孩子,大概三十歲左右,人頗沉著。
「斯年也是做生意的,」文珠說:「你看不出吧?我覺得他像個賽車手啦,大學講師啦什麼的,一點也不像生意人,對不對?」
慧心只是笑,叫她說什麼呢?
「我們去吃午餐,你呢?」文珠又說。
「我回辦公室,」慧心淡淡的:「我不想在上班的第一天就遲到。」
「那麼再見!我們再電話聯絡!」文珠挽著斯年,大步走了。
蕙心看著他們走進「文華」的背影,搖搖頭,也快步往公司走,她真不想遲到!
回到公司,兩點零三分,那個陳家瑞巳坐在玻璃房裡了,蕙心坐下時,他連頭也沒抬。
桌上沒有工作,新來的職員總是這樣的。她又不想立刻再看舊檔案,胃裡的意大利粉還沒消化呢!
她又想起文珠和那個不大出聲的傅斯年,倒是挺相襯的一對,以文珠的富有來配斯年的出色,誰能說不對?傅斯年的確相當出色!
當然,出色的男孩子相當多,不過那不在慧心的心上,男孩子算什麼?目前巳是女權時代,女性不但要爭取和男人同等地位,同等待遇,同等權利,也要同等義務,慧心的目的是做一番事業,男孩子,有什麼重要!
她又想起默默地守在她身邊四年的鍾傑,是他們系裡第一名畢業的「好漢」。
又想起那位總以異樣眼光看她的講師陳之達,只是想起,心中全無波動,那些男孩子總是這麼不經深思的放出感情?也不理會收不收得回來?是不是太傻了呢?
她不動心,並不表示她沒有感情,只是——感情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如此而巳。
當然,若干年後,她也許會碰到一個令她傾心的男孩子,令她毫不考慮的下嫁。為他生兒育女,但絕不是目前,真的,絕不是!
或者——十年八年之後吧!
休息了一陣,喝一杯茶,她想,再開始看舊檔案吧!她不喜歡讓自己閒坐著。
正要開始時,一個後生模樣的男孩子,送來凡份文件,放在她桌上,一聲不響的就走了。
「喂——給我的?或是陳先生?」蕙心忍不住叫。
「我不知道,」那男孩沒有表情地說:「總經理的秘書叫我送來行政部門,你們誰收都一樣!」
慧心聳聳肩,誰收都一樣,這個公司裡的人多半沒什麼表情。真是特別!
「什麼事?沈小姐!」陳家瑞走出玻璃房。
「送來一些文件,我問他給誰,他不知道!」蕙心說。
「你看完給我!」陳家瑞又走進去。
非常奇怪,第一天上班,竟是如此清閒,要她不停地看舊檔案,幾件公事也很小,很容易就處理了,這是一間大機構啊!行政工作這麼少?
為什麼要請助理?是派頭?她不明白?
終於下班了,她拿了皮包,和陳家瑞打個招呼就離開。男孩子叫家瑞,很沒有氣派,是不是,平凡得令人沒有較深刻記憶,家瑞!
放工時的中環一樣的人山人海,看見就令人頭痛,蕙心要回跑馬地,路程不近,然而這個時候,沒有的士、巴士,電車站排長龍,要她走回去?
站在馬路邊猶豫著,她不能真的走回去,那會令她一星期爬不起床,可是站在這兒不當機立斷又怎麼行呢?站到天黑嗎?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兒,一輛汽車停在她面前,平治四五0跑車,她可沒有這麼闊氣的朋友。
「沈小姐回家?」伸出頭來的是傅斯年。
「哦!你!」慧心呆怔一下,比小說還戲劇化呢。
「我送你!上來。」他巳推開了車門。
他說得很好,不是順路帶一程之類,很有誠意。
蕙心沒有考慮的坐上去。
「什麼地方?」斯年很溫文有禮。
「跑馬地。」她說。
碰到文珠的男朋友,可真是再巧也沒有,一天之中碰到他兩次,算是有緣嗎?
他們沒有出聲,一直過了灣仔。
好車就是好車,一分價錢一分貨,根本不必懷疑,坐在平治四五0跑車裡和的士怎可相提並論!
「中環就快陸沉了。那麼擠!」他說。
「陸沉?」她笑,斯年很風趣。
「沈小姐和文珠是同學?」他看她一眼。
「是,同學四年,並不接近!」她說,「我們之間的個性、環境、興趣都不同!」
「是!文珠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他說。
「她有長不大的條件,富有。」她說。
「哦——你這麼想?」他意外地看她一眼。
「不是惡意的,文珠的確孩子氣!」她立刻說。
她要小心。這個男人相當敏銳,不能再說話。
於是,她就沉默下來,直到停車在她家大廈外。
「很高興有機會送你回家!」他禮貌的。
「非常謝謝你解了我的難題!」她推門下車。
「樂於效勞!」他很有風度的笑,說:「你有一個同事叫陳家瑞,你認識嗎?我和他是在美國的同學!」
「陳家瑞?」她呆怔住了,那個沒有表情的男人。
汽車一溜煙的開走了,她才轉身回家。「陳家瑞,傅斯年——兩個絕對不同的男人,做夢也無法聯想在一起的,竟是同學?
世界畢竟是太小了!
一連吃了一星期的西餐,慧心再也不能虐待自己的胃口,她想,無論如何改吃中餐了。
中國人還是習慣吃中國菜的,那種淡而無味的西餐怎能長期忍受呢?
但是她也受不了那種飯盒,裡面一點飯,加幾塊叉燒或燒鴨,一點滷味,兩根菜,這樣的飯盒怎能有營養呢?難怪香港人都瘦!
蕙心的公司樓下有家餐廳,是相當出名的那種,可是地方小小,人卻多多,等位子吃飯的滋味也難受,今天試著打個電話去,奇跡的居然接受訂位,她高興得發昏,一點整。匆匆忙忙就趕去了。
雖然只是一張小小的桌子,她巳滿意極了。
點了一葷一素菜,她就低頭開始吃飯。
如果每天都能這樣,她情願多花一點錢,把一半的薪水都用在這頓午飯的上面。
她吃得很快,就像她的工作效率一樣,半個鐘頭,她已付錢離開。
她很有公德心,吃完了就走,何必佔住人家一張桌子,大把人在等著,不是嗎?
走出餐廳,時間還早,她不必那麼急忙趕回公司,或者去逛逛街吧!
公司的工作已完全走上軌道,她知道自己會做得好,她絕不擔心這個,只是——昨天開會,總經理居然叫她去作會議記錄,是為什麼?
通常會議記錄該是秘書做的,總經理指明要她做,是好?或是不好?她還弄不清楚!
當然,她是不高興做秘書的工作!
她到太子行看鞋,「佐丹」皮鞋貴是貴,「樣子可真漂亮,線條一流,她看上的一雙,簡直漂亮得像藝術品,叫人想擁有卻捨不得穿!
正在考慮該不該買,是不是太浪費,突然發覺玻璃櫥窗的倒影中多一張笑臉。
「咦——你?」她轉頭,看見了傅斯年。
「剛在『美心』喝茶廠『他指指樓上。
「沒有和文珠一起?」她問。
「她去了日本。」傅斯年是出色,是不凡,他那份淡定自信,很少男孩子像他。
「哦——」蕙心搖搖頭。「她還是三天兩天到處走廠『」反正太閒!「斯年站著沒有離開的意思。」上星期六我們一起出海捉魚,她突然就失去興趣,半途就回來,她的情緒從來不穩定!「
富家女多半如此,是吧!
「你的公司——在附近?」她問。和斯年並不很熟,搭過他一次順風車而已。
「聖佐治行十樓,有空你來吧!」他灑脫的笑。
「好!」她也爽快。
「現在嗎?」他望住她。
「現在?」她看看表,還有二十分鐘,「不過只能坐十分鐘,我不想遲到!」
「陳家瑞很凶?」他笑著伴她一起走。
「我是成年人,我對自己負責!」她說。
走上聖佐治行十樓的公司,斯年打開了門,讓她進去,公司地方並不太大,只有兩千聽左右,有十來張辦公桌,另外就是斯年私人辦公室,裝修得非常講究。
「坐!」他指指真皮沙發。「我的事太多,秘書堆得我滿桌文件,所以亂!」
蕙心看一看,其實並不亂,是他太講究吧!
「怎麼一個職員也沒有?」她問。
「我讓所有的人都一點鐘出去午餐,兩點鐘一起回來工作,我不喜歡辦公室裡七零八落的!」他說。
「你是一個不好應付的波土!」她半開玩笑。
「錯了,我很好應付,或者可以說我根本不需要應付,只要能達到我的要求,我從不多話!」他說。
「我的波士也很少出聲!」她笑。
陳家瑞和斯年完全不同型,上帝造人真是奇妙!
「家瑞是好人,他不會為難你的廠『他眨眨眼。」昨 天我跟他吃午餐,我們談到你!「
「哦——談我什麼?」她被引起興趣。
「你是個很強的女孩子!」他用手握拳,比一比。「你會很有前途!」
「你說的?或他說的?」她問。
「家瑞說的!」他笑了。「不過他又說你太固執,不論對或錯絕對主觀,會吃虧!」
「哦?」她皺眉。
家瑞做了她一星期波士,倒真瞭解她。
「我們也只是隨便講講,希望你不介意!」他說。
「我並不習慣被人批評。這是第一次!」她搖頭。
「賠罪,好不好?」他攤開雙手。
「有這麼嚴重?」她站起來。「我得走了。否則一定來不及趕回去廠『」不是生氣?「他凝望她。
「我是那種人嗎?」她傲然一笑:「這種小事——算了,再見!謝謝你的招待廠『她往門口走,他突然叫住她。
「晚上一起晚餐,如何?」他說。
那麼突然,突然得令她吃驚,感到意外,一起晚餐?什麼意思,當她是什麼人?
「抱歉,我沒有空!」她看他一眼,臉色沉下去。
他也不出聲,一直送她到電梯邊。
「替我問候文珠!」她不含糊的。
「一言為定!」他毫無芥蒂的笑。
下了電梯,走出聖佐治行,大步往公司趕。
本想逛一逛街,結果遇到傅斯年,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真是浪費時間!早知如此,她早回公司了!
傅斯年本是不錯的男孩子,有氣質、有氣派,看來也頗有料,他主持一家公司呢!只是——還是這麼無聊,約她吃晚餐?
她搖搖頭,冷冷地笑起來。
他可以約到十個其它女孩子,也許輕而易舉,但不是她,若非楊文珠,她懶得理他!
有錢又有條件的男孩子對任何事都這麼理所當然的,她偏不讓他們稱心如意!
回到辦公室,她瞄一眼玻璃房,陳家瑞已經一本正經的在工作了,這個男人居然背地裡批評她,真是沒什麼風度。
她冷冷的,沒有表情的工作到五點,拿起皮包就走,不必跟無聊男人多隅嚏,再見也免了,他看不順眼她,乾脆就炒就魚好了!
中環的馬路上又是人頭湧湧,人車爭路。唉!交通還真是她今天主要的麻煩,她得趕快學車,有了執照之後弄部小車子,也不必在這兒受閒氣了!
等了十五分鐘,她是毫無希望的,大概要六點之後人潮散了她才能搭到車吧?
像上次一般又在猶豫間,傅斯年的車又停在她面前,這傢伙,竟算準了時間,真是可惡!
「上來吧!」他替她開了一邊車門。
她冷冷地瞪他一眼。
「對不起,我有事!」她說。
『有事?「他胸有成竹的笑。」你已經等了十五分鐘,再等下去也沒有的士!「
「那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她說。
「你不是因為文珠吧?」他說。可是笑她小家子氣?
「我不介意你是誰的男朋友,我在等人!」她的臉已發紅。
「我陪你等!」他的車子就停在路邊,後面一大排汽車在那兒按喇叭,他竟置之不理。
「你——別無賴!快走!」她又氣又急,這算什麼?「警察就要來抄牌了!」
「抄牌又怎樣?」他對後面的汽車長龍恍如未見。「我說陪你等,港督來了,我也陪你等!」
「你——」她氣極了,卻又不願就這麼妥協上車,狠狠地頓一頓腳,轉身朝前面走。
走了幾步,看見他的汽車跟上來,亦步亦趨的。
她——唉!她真是遇到魔星了,想不到這個傅斯年會是這麼樣的一個人,和她有著相同的不肯妥協,不肯低頭的脾氣!
她快步的一直往前走,他的汽車絕不含糊的跟在一邊,大有除非她上車,否則他會有跟到天涯海角的味g。
後面的汽車有人開始罵人了,喇叭又沒有停過,素心的臉由紅變白又變青,咬咬牙,突然間,她就跳上了斯年駛得緩慢的汽車。
「你——滿意了吧?」她鐵青著臉,恨不得一刀殺了他,這個——可惡的男人。
他得意地一笑,汽車加快了速度,向前直駛而去。
看一看方向,她恨得牙癢癢的,這根本不是回家的路,他是駛向淺水灣,他——「喂!我要回家!」她的聲音都要爆炸了。
「我說過一起晚餐!」他平靜自然的。
「我沒有答應你廣她叫。
「冷靜一點,只是晚餐,有什麼緊張的?」他搖搖頭。「發脾氣,你就失去了你的好氣質!」
「你——這無賴!」她忍無可忍的罵,怎麼讓她遇見一個這樣的男人呢?
他完全不在意的笑,心情好得出奇,似乎在欣賞一出好精彩的戲。
「沈慧心,女孩子太倔強、太固執有損美麗!」他說。
她狠狠地瞪住他一眼,把臉轉向一邊。
她不再講話了,他也不再出聲,一直到停車在著名的淺水灣酒店的停車場。
剛停好車,還沒有開車門,她出其不意,用力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拍」的一聲響得清脆玲攏,他臉頰上留下五個手指印。
「這是你應得的教訓!」她冷冷地說。
推門欲下車,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不容她有絲毫反應的扳轉她。
她看見他帶著怒意的發亮黑眸,她看見他嘴角那一抹——好古怪,似乎像殘酷的笑容——她的心裡有些伯,但表面上她不會讓他看出來。
「你也會得到應有的教訓!」他緊緊地盯著她。
「放手,」她冷傲地揚一揚頭。「我不會怕你!」
他再笑一笑,用力地擁她人懷,狂熱地吻住她,她的驚呼還沒有發出之前,巳陷入一陣空前的迷憫,混亂中。他熾熱的嘴唇,他不容她抗拒,不容她喘息的吻,令她有如掉進海洋,四邊都不著邊際掙扎著越沉越深,終於——迷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都冷靜下來,他也慢慢地放開她。
他的臉上一遍凝肅,她卻是青白,他緊緊、定定地盯著她,看見她凝聚眼中的恨意,怒火。
「沒有女孩子打過我!」他說。這不是他想講的話,不知道怎麼就自己溜出來了。
「沒有男孩子敢吻我!」她絕不妥協地揚二揚頭。「我只能當作被瘋狗咬了一口!」
「為什麼那樣固執!」他皺眉。「我不能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她肯定地說。
「那是另一回事!」他狠狠地甩一甩頭,她的話傷了他的驕傲。「我喜歡你!」
「瘋了!」她不屑的。「我不會跟你吃飯,你送我回去!」
他凝視著她好半天,才慢慢說:「你從來不曾試過妥協一點?」
「從來不曾,對你——更是不必!」她傲然說。
「我有什麼不好?你對我有偏見?楊文珠?」他一連串地問。
「不!我對男人沒好感,任何男人!」她冷冷的。又用力抹一把嘴唇。
他再凝視她一陣,不怒反笑。
「你抹不掉我的吻,」他說:「無論你怎麼對我,怎麼罵我,這瘋狗跟你是纏定一輩子了。沉蔥心,我也絕不是個妥協的人!」
她看他,好久,好久——她的心忽然柔軟下來,但——這不是妥協!
自那天後,蕙心沒有再見到斯年。
她也不想見他,天下竟有這樣無賴的男人,而他竟以為自己有型有格呢!
她永遠把全副精神放在工作上,雖然行政助理沒有什麼令她可發揮的地方,她也絕不放鬆自己。因為,她堅信努力不會白費,總有人會賞識她!
總經理的秘書蓮娜走進來,對她投來奇異的一瞥。
「慧心,老總要你陪他參加中午的午餐例會,很重要的!」蓮娜似乎頗不服氣。
「我陪他去?」慧心皺皺眉。她又不是花瓶型的秘書。「他是這麼說的嗎?」
「不——」蓮娜也知道蕙心不好惹。「他是說你和他一同出席這午餐例會!」
「好!幾點鐘?什麼地方?」她點頭,總經理並沒有當她花瓶。
「十二點,他和你一起去,司機在樓下等!」蓮娜笑。有點不懷好意。
「謝謝!」她低下頭做自己的事。
蓮娜看她一眼,冷哼一聲的轉身走出去。
慧心根本沒抬頭,所以沒看見,看見了她也不在乎,她就是這樣的女孩。
「你——得罪過她嗎?」陳家瑞的聲音響起來。
「哦——得罪誰?」慧心看她的波土一眼。
「蓮娜,她對你很有成見的!」家瑞說。
他從來不是多話的人,今天——很特別。
「我和她沒講過十句話,從何而來的成見?」慧心坦然說:「不過我不喜歡她!」
「老總喜歡!」家瑞笑。「你要防範她,這種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哦——老總為什麼要用她?」慧心不明白。
「情人眼裡出西施!」家瑞說。
老總是蓮娜的情人啊,這倒要小心了。
「還有,楊文珠回來了!」家瑞又說。
「文珠?」慧心呆怔一下。
想起了那天的情形,她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家瑞說文珠,莫非他知道一切?
不,不可能,這種事——斯年不可能亂說的!
「她回來關我什麼事?」慧心冷冷的。
「你們不是同學嗎?」陳家瑞意外的。
「同學分好幾種,我和楊文珠只是打招呼,沒有來往的!」她說。
「斯年卻一再提起你!」家瑞說。
「他提我做什麼?」慧心沉下臉,「我和他更是連點頭之交也算不上!」
「對不起,我——哎!我還以為你們是很熟絡,」家瑞臉紅了,他忘了自己是波士嗎?「斯年和我是恨好的同學!」
「我知道!」慧心冷冷的。
「還有——楊文珠並不是斯年的正式女朋友!」家瑞偷看她一眼。
這是那個該死的傅斯年讓他來講的嗎?
「更可笑了,為什麼要告訴我?他們正不正式關我什麼屁事?」慧心講得很不客氣。
「因為——斯年說他得罪了你!」家瑞苦巴巴的,他看來真是一點不像她的波土。
「笑話!得罪從何而來?我只見過他兩次,」慧心漲紅了臉:「請轉告他,不要和我拉上關係,我並不喜歡有他那樣的朋友。」
「沈小姐——」
「波士,這是上班時間!」她不客氣的。
家瑞只好油油地回到玻璃房裡。他那平日沉默寡言的人,有什麼資格做說客呢?
慧心不理他,一直工作到十二點差五分,整理一下衣裙,拿著皮包走了出去。
總經理竟然在門邊等她。
他們一起落到樓下,那輛漂亮的黑色林肯房車已等在那兒,穿制服的司機恭敬得很。
總經理是五十歲的瑞士人,外表看來很是道貌岸然,一副慈祥長者的模樣,他是蓮娜的情人?
午餐例會是在會議中心,他們到達時已有許多人先到,無非是一邊吃飯,一邊聽人演講的「悶」會。
慧心坐下來,她看見坐在她對面的竟是那個冤魂不散、說要纏她一輩子的傅斯年。
「哈羅!蕙心!」傅斯年若無其事的。
她冷冷的應一聲,她自然不能在這場合不理人,那是很失儀的。
「和瑞士佬一起來?那個老色狼!」他笑。
「他在我面前比你正經得多!」她沒好氣的。
「狐狸尾巴還沒露出來!」斯年說:「我和他至少認識了五年!」
她不能置信的,斯年和老總認識了五年。
「別不信,陳家瑞就是我介紹進公司的廠『他笑得好可惡。她就是討厭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兒。
「說得自己很本事似的!」她冷哼一聲。
「我不必證明給你看吧?」他說。
「沒這必要!」她不看他。
「為什麼不說『關我屁事』?」他說。
她想一想,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個陳家瑞,連一點點雞毛蒜皮的事也告訴他!
「陳家瑞應該去做間諜廠『她說。白他一眼。
「他為朋友盡力而巳!」他說。
「沒告訴你嗎?楊文珠回來了!」她故意說。
「楊文珠?誰是楊文珠?我認識嗎?」他裝得很像。
「你該下地獄!」她又笑。
當她笑時,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好像陽光普照。
「星期六一起去打魚好不好?」他真會打蛇隨棍上。
「打魚?我沒有那麼高級!」她嘲諷的,「我甚至不會游泳!」
「又來了,現在的季節打郎魚正好。」他說。
「去約楊文珠吧!」她冷淡的。
「為什麼總要提她?我和她注過冊嗎?」他歎曰氣,「你怎麼這樣死心眼兒?」
「有人要開始演講了廠『她指指台上,示意他禁聲。
他作一個怪相,果然不再出聲。
總經理瑞士佬也會過來,就在薔心旁邊。
「哈羅!朗尼!」斯年果然和他很熟。
「啊!斯年,你也來!」瑞士佬招呼著。
「你帶我的女朋友來,我怎能放心?」斯年笑。
「你的女朋友——哦!沉!」瑞士佬恍然大悟,「放心,沉是我們公司未來的高級行政人員,我不敢冒犯!」
「你竟聰明了!」斯年哈哈大笑。
果然有人上台開始演講,台下的人也開始進餐,講的人和吃的人各自為政,互不相干似的,很好笑。只有記者的相機閃個不停的。
「喂!星期六打魚,說好了的,」斯年小聲說,「九點鐘我在你家樓下等!」
慧偽皺眉,瑞士佬對著她直笑。
這個斯年,真要纏她一輩子?
又是下班的時候。
慧心在電梯裡已經計劃好,今天不再和中環的人潮爭搭車。
她去逛街,看看櫥窗,或者去洗頭,總之混到七點鐘,中環差不多空了才離開。
主要的,要避開傅斯年。
她已經發覺,傅斯年是個不可輕視的男人,他真的 很有辦法,主要的,能算準她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她 每次都有逃不掉的感覺!
她很清楚自己,她「沒有」也「不會」愛上傅斯 年,雖然他是有許多好條件。
她當然也不是打算一輩子不戀愛,不嫁人,只是不 要這麼早,至少事業有基礎時。
二十八歲或三十歲吧!現在流行遲婚!
走出辦公室大廈,一眼就看見一個人,心中暗叫不奸,文珠卻已迎上來。
「蕙心,我在等你!」文珠神采飛揚。
文珠穿著法國最新秋裝,梳一個最新的復古辮子髮型,她不是不漂亮,只是沒有「型」,沒有自己的風格,給人的感覺是很潮流。
「等我?為什麼?」蕙心的笑容並不熱烈。
「我們有個小派對,在淺水灣別墅,」文珠很興奮。「斯年和我分頭去接人!」
慧心暗歎,文珠是聰明或是笨?是傅斯年叫她來接慧心的吧?傅斯年——唉?這個狡猾的男人。
「我很累,而且——」
「沒有任何借曰!」文珠不由分說的抓住她。「你逃不了,今夜非參加不可!」
「就是這個樣子?」蕙心看看身上的便裝。
「有什麼不可以?」文珠說。「是你參加派對,又不是衣服參加,放心,我們不講究這些!」
「文珠,你知道——我並不常常參加派對的,」蕙心無可奈何的。「我今天去,可是一定早走,否則我明天會起不了床!」
「一句話!」文珠眨眨眼睛。
慧心只好跟文珠走,坐上她停在橫街邊的「保時捷」。
「為什麼一定要我去呢?」慧心問。
在倒後鏡中,她看見自己疲乏的臉龐,她實在不想參加這派對。
「為什麼,我剛回來,老朋友聚聚嘛!」文珠笑得有些神秘。「而且——想給你介紹一個人。」
「什麼?」慧心大吃一驚。
這叫什麼2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個傅斯年巳經糾纏不清,又來一個!
「別緊張,我表哥費烈!」文珠不以為意的。「他聽我們提到你,說想認識你!」
慧心不響,有掉進了別人網中的感覺。
「不要生氣哦!費烈是好人,剛從英國回來,是劍橋的!」文珠頗為驕傲的。
劍橋的又怎樣?好人又怎樣?慧心完全沒有興趣,就算查理斯王子來了,她也不會動心。
「文珠,你知道我並不想交男朋友」她說,「這實在是——很麻煩的事!」
「不會麻煩,費烈很知趣的I」文珠一廂情願。「我告訴你,好多女孩子想打費烈主意,他卻希望認識你!」
「他對一個連面都沒有見過的人,只聽別人講講就希望認識?」慧心不以為然。
「錯了,他見過你的,在前天午餐會上!」文珠笑:「你坐在斯年對面,和你老闆一起,對不對?」
蕙心皺眉,突然間醒悟,這會不會是傅斯年的詭計?他一定急於在文珠面前說服和她在一起的嫌疑,一定是這樣的!
男人都是這麼口是心非,還說糾纏一輩子!
文珠家的別墅是建在淺水灣的一個小坡上,獨立的一幢,有很高的圍牆。
「治安不好,沒法子!」文珠聳聳肩。「我的感覺上,別墅應該沒有圍牆,很無拘束,無限制才對,可是父親有不少古董在裡面,只好如此啦!」
男工人開了大鐵門,她們便駛車進去。
「有人來了嗎?」文珠揚聲問。
「還沒有。大小姐!」男工人恭敬的。
「我們最早,還是我有辦法!」文珠下車。「斯年打賭說我請不到你!」
「為了你贏,說什麼我都來!」蕙心下了車。
既來之則安之,看看他們攪什麼花樣。
「還是你最夠朋友!」文珠開心地說。
她的確像一般新一代的富家子女,本身條件不錯,書也念得不錯,只是天真些,這是自小被保護的原因。
她們走進這氣派相當古老的大廳,古老名貴的傢俱、古董,恨有十八世紀的味道。
在這樣的地方開派對?地上的名貴地毯呢?
「不是跳舞吧?」慧心問。
『叩阿!當然不是,「文珠開心的。」我們在後面山坡下沙灘燒烤,開野火會廠』「變成童子軍了呢?」慧心笑了。
「誰說不是?」背後傳來男子聲音,是斯年。
他神采奕奕,黑眸中光芒十分動人,他在笑,望著文珠又望著慧心。
他身邊有個男孩子,很斯文——或者說文弱些,是那種青靚白淨的,略有一絲脂粉氣,但很有教養的模樣,也有些書卷氣。
是劍橋的費烈吧!
「斯年!費烈!」文珠迎上去,「我來介紹,她就是你念念不忘的沉蕙心,費烈!」
「沈小姐!」費烈迎上來,難得的他並沒有臉紅。
「晦廠慧心只淡淡的招呼。
她不看斯年,她覺得這男人可惡,介紹費烈這套把戲是他想出的脫身之計吧?
「好!人到齊了!我吩咐人預備!」文珠拍拍手。
人到齊了?就他們四個?什麼派對呢?
文珠走了出去,只剩下蕙心和兩個男孩子在大廳,她不覺得尷尬,因為她心中沒有意圖。
她既不想俘虜費烈,對斯年也沒興趣,她是坦然 的,來——也只是無可奈何。
「還是文珠有辦法,換了我就請不動你了!」斯年笑 著迎上來。
在別人面前,他的態度像是含蓄多了。
「我被綁架的!」蔥心半開玩笑。
「哦!這倒是好方法!」斯年笑得可惡,「以後我學 會了,凡是難請女孩子一律綁架!」
「小心文珠打破你的頭顱!」費烈說。
他的神態和言語都相當隨和、親切,至少比他的外 表更能令人接受。
「文珠?她才不打我,」斯年慢條斯理。「她早說過了,有一天物色到一個惡婆子時,就把我賣過去!」
「賣過去?」費烈笑了,也有富家子的天真。
「賣過去I」斯年眨眨眼,「她希望有個惡婆子管我一輩子!」
「她對你無可奈何?」慧心說。
「她懶得對我操心,煩心,」斯年半真半假的,「你不知道她在等一個愛她百分之兩百的流浪漢嗎?」
「又不是寫小說,這麼浪漫,」費烈搖頭笑。「這個年代還有什麼流浪漢?」
「誰說沒有,單騎走天下的,不是還有個什麼鬍子導演,流浪只帶一支牙刷呢!」斯年說。
「還有帶冰箱的三毛!」費烈開玩笑。
「哦!費烈也學會了刻薄人?」斯年意外地盯著他。「你知道H毛帶了冰箱?」
「斯年,你失去了幽默感!」費烈不介意的。
斯年搖搖頭突然轉向蕙心。
「我們幾個從小在一起玩慣的,說話不經大腦。」他說。
「很令人羨慕的青梅竹馬!」慧心隨口說。
斯年四周望望,神情變得促狹。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看過文珠包屎片的模樣。」他壓低了聲音。
慧心呆怔一下,忍不住笑起來,費烈也笑,實在是,都這麼大,突然談到包屎片的時候,那種感覺是意外,是不可思議的。
文珠走出來,奇怪他們會笑成了一堆。
「說什麼?這麼好笑?」她問。
「有人包屎片哦!」費烈孩子氣。
文珠想了一想,立刻明白了是在說她。
「有什麼稀奇,你們沒包過嗎?」她不示弱的。「斯年剃平頭的樣子不是更可笑,還有——」
「不說了,不說了。」斯年立刻投降,「是我不好,我們大家都不要說了!」
「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慧心找到了報仇的機會。
「文珠,不許說!」斯年半玩笑的叫。
「非說不可,」文珠扮個鬼臉,「斯年小時候,一直到七八歲都會賴尿,每天小褲子是濕濕的就從學校回來,精彩得不得了!」
「好!你出賣我,楊文珠!」斯年作狀欲打。
「遲早總要賣了你!」文珠皺起鼻子,「現在等的就是一個大惡婆子廠『」賣了我而你的流浪漢還沒出現呢?「斯年問。
「費烈!有費烈陪我!」文珠挽起表哥。
「很好!」斯年作狀的走到蕙心的旁邊,「沈慧心,今夜我陪你,或者——你權充一次惡婆,如何?」
「我不想收買你!」慧心笑。
這個斯年,是真是假呢?他真不在意文珠?
「你買他,你買他!」文珠孩子氣的又叫又笑,『你能制服他的,蕙心,我知道!「
「買了我吧!沈慧心!」斯年作狀的,「否則今夜我將是孤苦伶仃,好慘!」
文珠和費烈都望著慧心笑,慧心真恨不得打斯年一巴掌,他是怎麼回事?
「我不習慣做生意人,對不起,傅斯年?」蕙心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覺得斯年有意捉弄她。「而且——我怕也買不起你!」
文珠皺皺眉,她知道慧心個性,她怕慧心真惱了。
「哎呀!斯年今夜竟然賣不出去!」她拍著手笑,「好吧,我低價收回,改日再賣!」
斯年也知道不能過分,嘻哈一陣也就不再鬧。
工人來通知說預備差不多了,文珠第一個跑出花園,費烈也甚是雀躍的跟出去。薔心要走,斯年一把拉住她,拉得緊緊的。
「你——你做什麼?」慧心皺起眉頭。
「你故意出我洋相,我不饒你!」他盯著她。
「我原無意買你,這是真話!」她冷笑。
「你能不能友善點)〔?」他仍不放她。
「你自己急於脫身,讓文珠不懷疑你,又何必讓我友善點兒?」她不示弱的。
「我——絕對不在意文珠,你不信?」他目不轉睛。
「那是你的事,與我何關?」她反問,冷淡的。
「當然與你有關,」他幾乎咬牙切齒了。「我說過要纏你一輩子,你難道忘了?」
「我從來不把男孩子的話當真!」她說。
「你——可惡!」他恨恨的。
「放開我!別理我,好嗎?」她笑了,「我實在不想文珠誤會。」
「她遲早會知道!」他完全不在意的。
「那麼——對不起,費烈會是我的護身符!」她掙脫了他的手,大步往外走。
「沈慧心,我警告你,不許拿費烈來氣我廠『他跟在後面怪叫。
「不是你們替我介紹的嗎?」她轉頭看他,「劍橋的高材生,富家子,我為什麼不要?」
「你——」他氣得臉也漲紅了。
「快來啊!慧心、斯年!」文珠在沙灘上叫。
慧心嫣然一笑,加快了腳步。
文珠的燒烤總算維持了表面上的愉快,那夜之後,慧心再也沒有見到斯年了。
一星期了,斯年這個人彷彿消失了一般,大概又苦苦的尋求向文珠解釋的機會吧!
文珠大概發現了他的意圖,他們是自小在一起的朋友,瞭解一定深。
他是罪有應得,文珠應該給他吃點苦頭。
相反的,費烈幾乎每天都有電話。
他算得上相當保守的人,除了問問好,聊幾句天之 外只提出過一次晚餐的約會,慧心說沒有空,他也沒有 堅持,非常有禮貌。
難怪有許多女孩子想抓住他了,他是有條件!蕙心 還是無動於衷,她該算是個怪人吧?
不過,她倒也打定了主意,若傅斯年再來糾纏,她是一定用費烈做擋箭牌的,費烈該是最好的人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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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3 01:33:26
第二章
一星期沒有斯年的糾纏,倒真是輕鬆愉快,慧心連下班時的腳步也感到輕快利落。
在工作上她是順利的,惟一的缺點是那個玻璃房裡的波土陳家瑞,總像在監視她似的。
他也真是莫名其妙得很,監視她做什麼呢?又有什麼用呢?她是不在乎任何人的!
剛踏出公司大廈,就看見那輛熟悉的平治四五?,這傢伙陰魂不散的又來了!
「傅斯年,好久不見,好嗎?」既擺脫不了,索性大方迎上去。「你的解釋被文珠接受了嗎?」
「什麼解釋?」他打開了車門讓她上去。「我到夏威夷去了五天,才回來!」
「哦——」她看他,皮膚棕色的確有陽光。他們真是舒服,要到哪裡就到哪裡,想都不必想的!
「『哦』什麼?恍然大悟?」他笑。「想念我了,是嗎?」
「你以為呢?」她不答反問。對斯年這種人,要嘻皮笑臉,不能認真,否則一定會被他氣死。
「喂!我離開的時候費烈是否乘虛而入?」他笑。
「他的禮貌很周到!」她說。淡淡的。
「什麼叫禮貌周到?」他果然好奇地上當了。「怎麼不見他人呢?」
「不需要又接又送才叫禮貌周到吧?」她說。
「你們約會?」他看她。
「很意外嗎?」她反問。
「他——不是適合你的那一型!」他皺皺眉。很明顯的很不高興。
「我又不是選丈夫,男朋友嘛!不必太挑剔!」她說。
「那你又不肯接受我!」他說。
「你?楊文珠的尿片朋友!」她大笑。
他輕輕歎一曰氣,不再言語。
她也不響,可是看得出,他無意送她回家。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才能脫身!」他終於說。
她很意外,是什麼意思?
「我和文珠從來只是兄妹感情,她也並不愛我,奇怪的是——大家都把我們看作一對,我們自己也都習慣了——這——很糟糕!」他說。
慧心聽著,是這樣的嗎?
「我所渴望的是文珠遇到一個她所喜歡的男孩,那麼就一切解決了,否則——真是為難!」他又說。
「伯傷了她?」她終於問。
「很難解釋,雖然她不愛我,如果我有女朋友,她還是會不開心,是——習慣吧!」他說。
「你們很配!」她說。
「是那外表,內心——我們很不同!」他搖頭。
「可以慢慢尋求適應!」她說。
第一次,他們能好好的,心平氣和的談話。
「你開玩笑,那麼多年了都不能協調——我是指內心,有什麼可能再尋求得到?」他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這是你們的事!」她笑。
「天地良心,我甚至沒有吻過文珠,」他苦笑。「我得快馬加鞭替她找個男朋友才行!」
「文珠卻把我介紹給費烈了!」慧心還是笑。
「別提費烈!」他不高興的。「他配不上你!」
「我絕無意把自己『配』任何人,我是獨立、自主的,現在如此,過去如此,將來也如此!」她說。
「死硬派!」他盯著她。「不要看低我的魁力,我一定會軟化你!」
「我們來打賭?」她說。
「行,我贏了你就嫁給我!」他立刻說。
「賭注未免太高!」她不置可否地說。
「你不敢?是沒有信心?」他挑戰的。
她微微皺眉,她怎會對自己沒有信心?
「好!我們一言為定,不過——得有個時限!」她說:「總不能賭一輩子!」
「不能限時!」他立刻反對。「我說過,我要一輩子糾纏,你總會對我軟化,點頭的!」
「這哪兒是賭?是你耍賴廠』她搖頭。
「無論如何,沉意心,我對你絕不放手!」他說得斬釘截鐵。
她微微一笑,慢慢說:
「傅斯年,你瞭解我有多少?」
「不必瞭解,我喜歡你!」他說。
「喜歡不是足夠的理由!」她搖頭。「你這麼固執,將來必然後悔!」
「絕不後悔!夏威夷回來我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廠』他又盯著她,黑眸中有特殊的光芒。
「或者——文珠和你沒結果的事令你心理不平衡?」她絕對理智。
「不是!我喜歡你,真的!」他捉住她的手。
她又皺眉,掙脫了。
「文珠呢?」她顧左右而言他。
「也去了夏威夷,還沒回來!」他說。
「難怪你如此大膽!」她笑。
「笑話,她在香港又如何?我不怕她!」他脹紅了臉。
「不怕?淺水灣別墅不是急著解釋?」她笑。
「才怪!是費烈多事,他在午餐例會見到你,」他說:「雖然我不喜歡費烈,卻不否認他有很高的品味!」
慧心淡淡地望著前面,慢慢地說:
「我不理會什麼品味,我不是你們對象!」
「為什麼這樣固執?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他怪口叫。
「遲一點,二十八歲或三十歲!」她說。
「好得很,我是很有耐心的!」他說。
「我不在意你——等,」她考慮一下。「可是我不喜歡常常被打擾!」
他沉默著,好半天。
「費烈呢?他不是打擾?」他問。
「他只是打電話,程度上好了一點!」她說。
「我不做這麼悶的事,」他冷笑。「我喜歡直截了當,我要看見你廠』
「文珠回來呢?」她笑。
「我不理了,」他猶豫了一下。「我不能因為她而錯失機會!」
「不怕她難過?不開心?」她問。
「還要怎樣呢?我不能為她而活!」他吼著。
她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說什麼都沒用,是不是?她和斯年是很相像的兩個人,他們內心都有極強的信念,不會動搖,不肯妥協,不願讓步,這樣下去,這樣下去——會有怎樣的結果?
「其實——都怪我,」他忽然說:「我一直任這件事拖著,我該早些積極地讓文珠明白——不,也不能這麼說,她原是明白的!現在我自食惡果!」
「文珠和你是相配的!」她說。
「又來了!我根本不愛她!」他叫。
「不認識我之前不是一切好仔的?」她說。
「我認識了你,這是不能假裝的!」他說。
「我們是在斗固執?」她問。
「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是喜歡你?」他問。
「好吧!我相信!」她微笑。「你口叫陳家瑞不要對找虎視眈眈的監視,好吧?」
「他監視你?」他意外的。
「不是你叫的?」她問。
「我是那麼無聊的人嗎?」
慧心想一想,笑了。
「送我回家,好不好?」她在要求著。
「時間還早呢,我們坐一坐!」他說。
「我不習慣。」她認真的。「平日上班回家,最晚七點鐘我吃晚飯休息!」
「生活太規律不是好事!」他說。
「我巳習慣!」她笑。
他呆怔一下,忍不住也笑起來。
「你笑我?」他又捉住她的手。
「你自己說的嘛!你和文珠巳習慣廠』她笑。
「嗯——我總會解決的!」他放開她。
她看見他把汽車駛向她家的路,他——或者並非外表那麼固執吧?
「明天中午一起午餐?」他說。
「有事?」
「想見你廠』他說。
「那麼,我情願你送我回家,」她笑。「等車的滋味真不好受!」
「一言為定!」他高興起來。
似乎——有一點進展了!
文珠坐在地毯上吃水晶梨,這是她在山頂的家,她原是快樂的女孩,今天看來卻有些落寞。
費烈坐在她不遠的沙發上,若有所恩地望住她。
巨大的長窗外面是一片灰濛濛的世界,天色陰暗,飄著幾絲毛毛細雨。
「斯年怎麼還不來?」她終於問。
「他在電話中說好要來的!」費烈說。
「他這傢伙,最近不知道在搗什麼鬼!」文珠扔開了手上仍有一半的水晶梨。
「忙吧!」費烈是含蓄的。
「我才不信他忙得總是不見人影,」文珠癟癟嘴,很不高興。「三天都沒見到他了!」
「我再打電話去催催!」費烈站起來。
「不必!」文珠皺眉,「他總會來的,不用催!」
費烈看她一眼,慢慢又坐下去。
「喂,費烈,你追慧心有進展嗎?」文珠忽然問,不談斯年,她神情立刻好轉。
「甚至約不到她吃晚餐!」他笑。
「你太保守,約不到晚餐,為什麼不改約午餐?大多數女孩子午餐時戒備比較松!」她說。
「你能肯定?」他目中光芒一閃。
「為什麼不試試?」她笑:「在文華二樓訂個位子,你知道中環午餐多擠,她一定來!」
「她若再不來,我是否宣佈沒希望?」費烈問。
「不至於那麼嚴重吧?」她搖頭,「除非你有一個強勁的對手!」
「有嗎?一個強勁的對手?」他似自問。
「據我所知,沈慧心驕傲得很,學校中的男同學。助教、講師沒有一個在她眼中。」她說。
「教授呢?」費烈風趣的。
「教授太老了!」她也笑。
「現在不是流行成熟型的男人?」費烈再說。
「你也看電視連續劇?」她大笑。
「為什麼不看?人總會無聊的?」他說。
「你這劍橋的學生!」她搖頭。
然後突然跳起來。
「我打電話給斯年,要不要他順便約沈慧心?這種天氣適合打麻雀廠』她說。
「不必!你約斯年好了,等會兒我要走!」費烈悅。
她看他一眼,也不勉強,慢慢地撥著電話,電話通了,她問了一陣,神色不豫地放下電話。
「怎麼樣?」費烈問。
「早就離開了!」文珠又坐下來,「他這傢伙,到底癲到哪兒去了?」
費烈關心地望了文珠半晌。
「文珠,你對他到底怎樣?」
「我對他?」她吃了一驚,「我對他怎樣?還不是跟以前一樣,大家在一起玩慣了嘛!」
「我是指感情!」費烈單刀直入。
「愛情?」她笑了。「大概沒有,太熟了,哪能培養愛情!他只吻我額頭的!」
「我不明白,」他搖搖頭。「若是這樣——他有另外的女朋友?你有另外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總是有的吧?」她皺皺眉。「我——當然也認識一些男孩子!」
「那——你就不必對他那麼緊張,否則我怕有一天你會傷心。」費烈笑著半開玩笑。
「我對他緊張?有嗎?」文珠叫。
「有!是你自己不覺得而已!」他說。
文珠思索一下。
「我可沒打算嫁他,怎麼會傷心?」她說。
「我也沒有打算娶你!是不是?」斯年的聲音冒出來。
他總是這麼靜悄悄的來和去。
「你這傢伙,想嚇人嗎?」她叫。立刻容光煥發了。「怎麼現在才來?」
『有一個客人約飲茶廠』他淡淡地說:-「費烈陪著你還不夠?」
「找陪和你陪怎麼一樣呢?」費烈說。
「怎麼不一樣,」斯年說:「她不打算嫁給你,自然也不打算嫁給我,你沒聽見嗎?」
「不要鬥嘴!」文珠叫。
斯年來了,她的神情就完全不一樣,笑容也多了。
也許她真不清楚,她對斯年是不同的。
「我們不是鬥嘴,是禮尚往來。」斯年悅。
「少來這一套!」文珠打他一下。
「說真的,這種天氣把我『電召』來做什麼?」斯年問。
「請問你,這種天氣你還有什麼地方可去?」文珠也不示弱。
「可去的地方太多了,」斯年看費烈一眼。「你那仕沈慧心呢?」
「誰知道?她只肯聽我電話,不肯見我人!」費烈倒是很幽默的。
「要不要我幫忙?」斯年做一個眼色。「我每天巾午幾乎都碰到她!」
「哦——你們每天中午一起吃午餐?」文珠問。
「不是這樣說,我們沒有約定,常常見面而巳,」斯年說:「你知道,中環就這麼小!」
「她理你嗎?」文珠問得天真。
「我又沒得罪過她,為什麼不理?」斯年反問。
「她驕傲得很,通常都不理男孩子的!」文珠說。
「我不同,」斯年扮個鬼臉,「我又帥、又有型,我比別人條件好!」
「你去地獄!」文珠用英文罵。
「我去了地獄,你呢?」斯年笑,「跟著去?」
「你們慢慢打情罵俏吧!」費烈往門口走:「我失陪了!」
「等一陣,我和你一起走!」斯年追著來。
「怎麼?」費烈站在那兒:「才來就走?」
文珠也睜大了眼睛,定定地望住他。
「去啊!又想到哪去癲?」她問。
「癲?小姐,我像你一樣飽食終日嗎?」斯年作狀的笑。「我要做生意,要賺錢啊廠』
「一身銅臭,越來越俗廠』文珠不高興地白他一眼,「你以後還要不要賺錢養家?」
「誰說不要!」斯年誇張地叫。「今晚約了個大客戶談生意,非去不可的!」
「我可不可以去?」文珠說。
「可以!」斯年毫不猶豫。「只是——對方是個阿拉伯人,我怕你悶壞啊!」
『峨!阿拉伯人!」文珠翻翻眼睛。「我最看不慣的暴發戶嘴臉。」
「去嗎?」斯年笑。
「免了!」文珠作出一個怕怕的表情。「你是非做阿拉伯人的生意不可嗎?」
「全世界的人都窮了,不賺阿拉伯人的錢賺誰的?」斯年大笑:「我的老婆本全靠他了!」
「沒正經!」文珠白他一眼。「滾吧!」
「小姐,我是人,不是球,怎麼滾?」斯年笑。
文珠盯著他,終於也笑了。
「費烈,你替我盯住他,看他是不是真的約了阿拉伯人!」她半真半假地說。
「阿拉伯女人!」斯年笑著和費烈一起走出去。
費烈一亙是若有所思的表情,當然,他不比文珠天真,他是旁觀者!
「開車來的嗎?」斯年問。
「不,文珠接我來的!」費烈說。
「我送你下山,你去哪裡?」斯年問。
「在中環放下我,就行了!」費烈說。
「沈慧心?」斯年笑。
「文珠叫我展開午餐攻勢,我擔,乙一樣不行,」費烈苦笑,「她是個奇怪的女孩子。」
「那麼,適宜用怪招,要出奇制勝!」斯年說,發動了他的平治四五O跑車。
「你有什麼好方法?」費烈看他一眼。
「我?我只等女孩子追我!」他大笑。
費烈不響,過了一陣。
「斯年,你對文珠到底怎樣?」他問。
「我對文珠不是和你對文珠一樣?」斯年說,「你怎麼問得這麼怪?」
費烈搖搖頭,再搖搖頭。
「文珠對你和對我不同!」他說。
「有什麼不同?我感覺不出!」斯年聳聳肩。
「斯年,不是開玩笑!」費烈拍拍他。「你最好對文
珠說清楚,免傷感情!」
「該對她說什麼?」斯年望著他。
「你們只是兄妹,像我和她。」費烈說。
斯年皺眉,沉恩半晌。
「文珠該知道!」他說。
「我看她已陷下去了,你要幫她自拔!」費烈說:「我是你們倆的兄弟,朋友,我不希望任何人傷心廠』
「我明白你的意思!」斯年頗為感激,「我會考慮一下,我會找出可行的方法I」
費烈笑一笑。
「有另外的女朋友?」他問。
「總是有的!」斯年不想深談。
「文珠認識?」費烈再問。
「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斯年說。
車到中環,斯年在文華酒店門曰放下費烈。
「電話聯絡!」斯年揮手。
「好自為之!」費烈叫。
好自為之?費烈是什麼意思?
天色依然陰沉,巳到下班的時候,中環人潮湧湧,車龍排得好長。
斯年把汽車轉一個彎,亙駛慧心的辦公大廈,他今天遲了一些,希望還來得及接她。
好不容易挨到慧心公司的大廈外,停妥車,就看見慧心滯滿灑灑的走出來,一件米色風衣非常有型。
慧心當然也看見了他,正待走過來,突然又停步,她——怎麼了?
想揚聲招呼,卻看見步行過來的費烈,費烈也趕來等慧心下班?
正考慮該不該離開,費烈也看見了他,他那部平治四五?跑車畢竟是引人注目的。
費烈看看慧心,又看看斯年,恍然大悟的露出個好特別的笑容,彷彿是說:原來如此。
然後,他大方的對慧心打個招呼,對斯年揮揮手,轉身大步而去。
慧心望著他的背影遠去,才慢慢走過來,上車。
「你的西洋鏡拆穿了!」她說。
「有什麼關係!」他看來完全不在意。
『你不擔心他告訴文珠?」慧心笑。「那時又得急急想法補救,挽回!」
「你說笑話!」斯年神色認真。「我對文珠做的一切只是不想傷她!」
「現在呢?讓費烈看見你來接我,而我和你又沒有他想像的感情,你這只死貓豈不是吃得太划不來?」她說。
「費烈看見又不等於文珠看見,費烈是君子!」他笑,「別忘了他是劍橋的!」
「劍橋的都是君子?」她也忍不住笑。
「至少費烈是!」他說:「而且他知道我對文珠只是兄妹感情!」
「那又如何?為了我你還是划不來,我又不是你的
女朋友!」她說。
他看她一眼。
「遲早你會承認!」他信心十足,把握十足。
「你有這耐性等吧!」她笑,也信心十足。
「我會等一輩子,等到——」他考慮一下,然後促狹地用個電影名字:「等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不了情?」她說。立刻發覺說錯了。
「那麼表示你巳有情?」他眼睛亮了。
她巳有情嗎?
沈慧心被老總臨時派去參加一個酒會。
酒會是五點鐘,在文華酒店,所以在四點四十五分就離開了公司,步行過去。
她心中是老大的不願意,這種雞尾酒會最無聊,客人和主人根本不認識,為了業務上、生意上的來往,就給一張請帖,老總當然不去,就落在一些高級職員身上。唉!拿一杯酒,傻傻的面露微笑站著,也不知道做什麼,站一會兒,看人來得差不多,如果沒有抽獎,人就漸漸散了。酒會的目的是什麼?能達到嗎?
慧心跟著人群走迸去,這是最熱鬧的一刻,生張熟魏都和站在門口的主人握手,打招呼。
然後,她要了一杯酒,遠遠地站在一角。
放眼望去,竟是沒有一個熟人。
這原是她意料之中的情形,她才工作不久,不可能在這種場合有朋友。
其實,這種酒會應該派她波士陳家瑞來的,目前的情勢是,老總比較看重她?是嗎?
當然,多參加凡次這種酒會,她也可能建立自己小小的社交圈子,這並非難事。
有人對她笑笑,是個中年外國人,她只得禮貌點頭,那中年人就走過來。
一陣自我介紹,寒暄,不著邊際的應酬幾句,中年人禮貌地對她舉一舉杯,走了。
她暗暗搖頭,她是站在這兒等第二個人對她自我介紹?或是她該主動點兒結交朋友?
但是要她去向人推銷自己——自我介紹,實在很像推銷自己,她又不情願。
站一陣,等人多一點的時候就溜吧!反正巳經簽了名,主人知道她代表老總來過就行。
喝一口酒,有一雙溫文有禮的手在背後輕輕的拍一下她,她意外的回頭,誰?
「晦!想不到遇見你!」他說。
「啊——費烈!」她笑了。「香港就是這麼小!」
終於有一個熟人了。
「一個人來?」費烈對她拐一拐酒杯,喝一口酒。「這種場合——實在悶!」
「我是公司派的,無可奈何。你呢?」她問。
能遇到個熟人、朋友,實在是太好的事——至少,她不必去推銷自己。
「我和酒會主人是朋友,也是英國時的同學!」他
說:「我來酒會純為捧場!」
「很夠義氣!」她開玩笑。
她實在不喜歡這種場合。
「我總要勉強自己去做一點不喜歡的事,不能太隨心所欲!」他說。
「你也沒有其它朋友?除了主人之外?」她問。
「是吧,我沒有去找!」他笑。「我是個很懶的人!」
「站在這兒,若你有朋友在,一定會看見你,」她說:「你是很與眾不同廠』
「我與眾不同?」他搖搖頭,有點自嘲。
慧心有點明白他心理,不便再說什麼。
「預備——酒會結束才離開?」她扯開話題。
「不至於那麼夠義氣吧?」他笑。「等客人來得差不多時,我和主人打個招呼就走!」
「那我們一起走吧!」她沒經過考慮的就說:「我很怕又有人來推銷自己!」
「因為很多人希望作為你的朋友!」他由衷的。
『宋必!」她不同意。「有的人也和我一樣沒有熟人,又不甘寂寞,才四處去廣結人緣!」
「實在很無聊!」他搖搖頭。
看看表,五點半了,人也來了好多好多,整個大廳差不多擠滿了人。
「是時候了!」費烈做了一個暗示:「主人現在很清閒,我們過去說再見!」
「絕對同意!」她跟著他走出去。
主人剛才顯然對葛心沒有特別印象,現在見她跟費烈在一起,居然理所當然地說:
「啊!費!你的女朋友!」
女朋友,這麼簡單?
費烈也不分辨,含糊地招呼過了,走出酒店。
慧心當然也不介意,對方是什麼人呢?以後可能根本不再見面的,誤會也由他吧!
五點半過後,中環還是一樣的擠,令人搖頭歎息,慧心突然想起,斯年每天依時依候的接她,今天豈不是要錯過了?
她剛才一心趕來酒會,完全忘了這件事。
斯年一定氣壞了,以為她有意避開——讓他生氣最好,他這個人對一切都太理所當然了!
只是,現在想找部的士怕萬分不易。
「我有車在對面停車場——」費烈誠懇地望住她。「我送你回去——如果你沒有約人的話!」
「我從來沒約過任何人!」她說的是真話。
斯年是自己來的,其實根本與她無關。
「那麼,我們一起走去停車場吧!」他看來很高興。實在是,富家子女都比較天真。
當然,也包括視萬事理所當然的斯年。
意心很自然地走在費烈身邊,只是普通朋友,她是絕對的大方坦然。
他們在停車場取了車,費烈就先送她回家。
「有一件事——希望你別誤會,」慧心想一想,還是
說了,雖然有點小家子氣,她不介意,「傅斯年和我只是你一樣的朋友!」
他意外的看她一眼。
「斯年對女孩子從來沒表現過那麼緊張!」他說。
「那是他的事,我有自己的原則,信念!」費烈沒出聲,顯然是在考慮著一件事。
「你這麼說——希望不是因為文珠!」他說。
「與任何人無關,」她微笑。「因為我絕對無意在目前結交朋友!」
「哦——」他不能置信。
「這是事實!」她還是微笑。「我這麼說不因為文珠,不因為你,而是因為我自己!」
「我明白了!」他溫文的笑。
「這樣我就很開心,」她說:「被人誤會,實在——很悶,很煩!」
「我有同感!」他說:「就像斯年和文珠,我一直以為他們是相好,很志同遭合的一對!」
「我也這麼想!」她點頭。
「然而現在看來——至少斯年不是這個意思!」他說。
「斯年那個人好強,好勝,」她慢慢說,一邊思索著,她不想說錯話。「我不怎麼理會他,對他又不客氣,他——只為好強!」
「或者吧!」他微笑。「斯年是不肯認輸的!」
話似乎講完了,誤會也解開。
「文珠——近來怎麼樣?」她忽然問。
「還不是一樣!」他聳聳肩。「她是好女孩,只是——被寵壞了!」
「她在香港?」她問。
「在,近年她熱衷於打漁、捉魚,常常出海,兩三天才回來!」
「那是很好的運動,適合她!」意心說。
「她該做點事的,就是懶!」費烈搖搖頭。「她父母也縱容她,她是獨女!」
「她有資格懶!」她笑:「因為世界上已沒有什麼東西她嚮往,她要的,幾乎伸手可得!」
「這樣並非快樂!」費烈正色地說:「生活的意義在有所追求,有所爭取!」
「你說得對,雖然我體會了文珠的心情!」她說:「我到了!」
停車在她家大廈門外,她推門跳下來,並轉身,低頭致謝。
「謝謝你,費烈!」她說。
「樂意為你服務!」費烈微笑。「再見!」
「再見!」她說,費烈離開了,她才轉步往大廈裡走。
才走幾步,被一個強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大吃一驚,這個時候公然打劫?
「你做的好事!」一個很憤怒的聲音。
她呆怔一下,看見傅斯年脹紅了臉。
斯年?他在這兒做什麼?
「放手,你做什麼?瘋了!」她掙不脫他的掌握。
「我是瘋了,眼巴巴的去接你,被後面的司機罵得半死,祖宗三代都受連累,我堅持阻在那兒十分鐘,但是你——你竟同費烈在一起,你——你——」他說得咬牙切齒,好像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放手。」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推開他。
斯年的衝動很動人,他是真誠的,是急切的,是憤怒的,只是——她人必向他解釋,完全沒這必要,她不是那種求解釋的女孩子!
「我會殺了費烈,他完全沒有義氣,他——」
「你說完了沒有,我要回家了!」她冷冷的。
「你——不能這麼對待我,我做錯了什麼?不聲不響和費烈走了——」
「我沒有要求你來接我I」她說。
她希望以冷冰的態度令他氣憤而走,永不再來。
「但你知道我會夾,你這麼做——分明想氣死我!」斯年是強詞奪理。
「我有我的理由,但不必向你解釋!」她說。
「一定要!否則我不放過你!」他叫。
大廈管理員在裡面張望,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態度好一點,小心別人代我報警廠』她說。
「我不怕,報警好了,」他似乎豁了出去,什麼風度面子都不要,值得嗎?「你一定要解釋,否則我今天絕不罷休!」
「你真——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也生氣了,「我高興跟誰在一起有我的自由!」
「不行!不行!」他怪叫。「你跟別人仕一起固然不行。跟費烈——更不行!」
「我有自由,你管不著!」她氣壞了,這算什麼?
「我偏要管!」他眼睛也紅了。「你跟我上車,我們去找費烈,我要和他算賬!」
「傅斯年,你不要太過分廠』
兩人對峙著,似乎是一觸即發的場面。
斯年好強、好勝,也許——他真的喜歡慧心。
但慧心又有她自己極強的信念和原則。他們可以說是——兩強相遇,會不會兩敗俱傷?
互相瞪視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進出大廈的人都對他們投來好奇的一瞥,這兩個人怎麼了?
然後——似乎是斯年先軟下來,他讓步了。
「沈惠心,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他歎一曰「(。「你不知道我為了停車在你公司門口等你,被那些司機罵得多難聽,差點就要被拉進警局,告我阻礙交通!」
「原是你不該!」她說。氣泡也散了。
遇到越強的壓力,她的反抗也越大,她是這樣的人!
「我是一心一意來接你9」他凝視她。
她被那深深的凝視擾亂了,心中不能寧靜,連忙避開視線。
「我不在公司!」她終於說。她比較快接受軟言相
求。
「哦——去哪裡了?怎麼不給我一個電話?」他急切的。
她皺眉,雖不看他,也能感覺到他的真誠。
「臨時派下的酒會廠』她說。
『你在酒會遇見費烈?他主動送你回來,是不是這樣?是不是?」他抓住她的手。
她反應迅速的摔開他。「我說過,我不必告訴你的!」
「意心,你怎麼比鐵石心腸更心冷,心硬?為什麼一定要折磨我?」他故意苦著臉。
他巳經明白大概情形了。
「這個,你是自找的!」她白他一眼。
「真的,看見費烈送你回來,我是妒火中燒!」他笑了,那是非常動人的笑容。
「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你什麼人!」她說。語氣中再無發怒的味道。
「當然是我的什麼人,」他說:「對你,我已預備花上一輩子時間。」
「發夢!你根本沒機會!」她說。
「不要這麼嘴硬,總有一天你會認輸!」他說。
「我們等著瞧,看誰認輸!」她笑了。
他凝視著她,似乎呆了一下,他喜歡她那種笑容,坦然、大方、磊落、開朗,他真的喜歡。
「請我到你家去坐坐!」他提出要求。
「不行,我從不帶男孩子回家!」她正色說。
「總要破例的,為什麼不為我?」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
「不是適當的時候,你也不是適當的人選!」她說。轉身走進大廈。
斯年又站了一陣,才上車離開。他發誓要在適當的時候,把自己變成適當的人選。他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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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3 01:33:52
第三章
蕙心不得不承認對斯年的印象漸漸在改觀中,更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很有耐心的男孩子。
但是,她也清楚自己,她的立場是絕對堅定的,她不是容易改變的女孩!
斯年可以做朋友,普通的,同性的朋友,可在一起聊天,喝酒或談些公事、世界大事的朋友,她不會對他放出感情!
她也決定不再拒絕他了,但是一定事先清楚地告訴他一切,他們做普通朋友,他們之間不會有愛情!
蕙心仍然上班下班,仍然每天下班的時候見到斯年,他說每天接她下班,他說到做到!
在公司裡,她越來越受重視了。
老總把許多不屬於她部門的工作都交給她,每次開業務會議,指定要她出席——參加的原本是經理級的人馬,像她的波士陳家瑞。許多人都開始在背後議論紛紛,表面上,也對她越來越客氣了!她並不意外,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她是努力工作的,應該受到重視!她更不在意別人的閒言閒語,只要自己站得穩,立得直,怕什麼別人說閒話!又她看不起那些說閒話的人,如果她是有什麼錯,她歡迎任何人站在她面前講!
她是女孩子,卻有男兒風度,甚至比一般男人更光明磊落,更贏灑!
玻璃房裡面的陳家瑞還是不時偷偷的以監視的眼光塾住她,斯年說不是他的主意,那麼——這陳家瑞發什麼瘋?她可真不明白!
望也由他望吧。反正他沒有惡意,她也沒有損失,是不是?
她總不能管制別人的眼光!從會議室出來,各人都走回自己崗位,很自然,陳家瑞走在她旁邊。
陳家瑞不高,五尺八寸的樣子,和穿了高跟鞋的她差不多。人家說男人矮就多計謀,不知遭有沒有道理!不過這陳家瑞看來是滿有心計的!
想著剛才開會時他還是用那種監視的眼光對她時,她忍不住問:「陳先生,是否我工作上有什麼地方令你不滿意?」
她用一種挑戰的口吻。
「什麼?哦——不滿?沒有,怎麼會呢?」陳家瑞呆怔一下,結巴地連串說。
「但是你的眼光分明是這種意思!」她不放鬆。除非她不開口,否則她一定要追問到底。
「我的眼光!」他指著自己,樣子有點傻。「我的什麼——眼光?我不明白!」
「是嗎?不明白?」慧心的脾氣已湧上來,她最討厭那種敢做不敢認的男人。
她重重的把那一個公文夾扔在了桌上。
「沈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陳家瑞脹紅了臉,他不知道哪裡得罪了她。
「對不起,波士,我的態度不好,我知道,」她昂然面對他。「但是我不能忍受人家鬼鬼祟祟監視的眼光!」
「你說——我監視你?」他真的呆住了。
「我不知道,」慧心吸一口氣。「可是傅斯年說沒有讓你這麼做!」
「斯年?這——又關斯年什麼事?」陳家瑞像蒙了不白之冤似的。「我想你是誤會了!」
「也許!我也希望是誤會!」蕙心聳聳肩。「任何人都不喜歡在被監視的眼光下工作,相信你也一樣!」
家瑞皺皺眉,推一推眼鏡。
「我——我沒有監視你。」他是認真和嚴肅的。
「我相信你!」她笑了。她不能太過分,只要令他以後不再那麼望她就行了。
她自然記得他是波士。
「其實——我覺得你能力很強,讓你做我的助手是很——委屈的事!」陳家瑞又推推眼鏡。
「沒有委屈,你是不錯的波士,」她這一句話是相當有誠意的。「我剛畢業,沒有經驗,要跟你學!」
「那——希望我們好好合作,不要再有誤會!」他由衷的。看來——他真不是監視她?
「我盡力廠『她笑。
家瑞看了她一眼,轉身正欲進辦公室。
「波士,可否間你一個問題?」蕙心叫住他。
「可以!」陳家瑞永遠是一本正經的。
「傅斯年可是真名字?」她問。
「那——當然是!」家瑞想不到她會這麼問。「我認識他時他就叫傅斯年!」
「但以前台大的校長也叫傅斯年,我父親那個時代的,」她說:「現在台大的傅園就為紀念故校長!」
「是嗎?我不知道!」家瑞是有點後知後覺那種人吧?他反應不快!
「你以為這兩個傅斯年之間可有關係?」她問。
他思索一下,一本正經的。「不會吧?如果算年紀,斯年該是老校長的孫子輩,但沒有理由用同樣的名字!」他說。
「謝謝!」她笑一笑。「只是好奇!」
家瑞又望她一陣,忽然說:「我沒有見過斯年對任何女孩子認真,包括楊文珠!」
「哦——」蕙心呆一下。
「他——每天接你下班?」他問。
「順路吧!」她淡淡的。這個陳家瑞真多事,他看見斯年每天都接她下班嗎?
「斯年住山頂!」他搖搖頭。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不置可否的。「我沒有叫他來,也並不希望他來!」
「我——並沒有看見他,不過同事在談論,而他那部平治四五O跑車又的確引人注目!」
「這不是什麼大得不得了之事!」她說。
「是——但是斯年——不像以前,」家瑞似有深意。「他對女孩子很驕傲,要對方遷就他!」
「是嗎?」慧心始終不起勁。「我只是覺得,他是個可以聊天的同性朋友!」
「同性朋友?」家瑞睜大了眼睛。
「同性朋友!」慧心重複著,低頭開始工作。
她感覺得到,家瑞走進玻璃房,很有效的,家瑞不敢再以監視的眼光對著她,她想,人是要凶一點,強硬一點才行,不是嗎?
快下班了,心情突然好起來,沒什麼原因的輕鬆。為了斯年會等在樓下?不,不,主要的是她不必擠巴士,不必和人爭的士,這才輕鬆的吧?
五點鐘,她已清理好桌上所有東西,揚聲說:「波士,還有工作嗎?」
「沒有,你可以離開!」家瑞這才看她一眼。
剛拿起手袋,台上的電話響了。
「沈慧心,請問哪一位?」她抓起電話。這個時候,會是誰呢?
「家瑞,是嗎?我是斯年。」斯年的聲音。
他發了瘋嗎?明明聽見她的聲音,叫家瑞?
「家瑞?」她笑。「你等一等,我替你叫,因為你打錯了電話!」
「是,找你,家瑞,」斯年的聲音好古怪,好急切。「文珠在我這,我不能來了,我們有點事情!家瑞,真對不起,你是明白的是嗎?」
「我自然明白!」慧心大笑。「不必這麼緊張,找不會等你像等男朋友一樣,再見!」
「等一等,家瑞,」斯年著急的。「不是這意思,哎——晚上我給你電話!」
他先收線,大概怕講多錯多吧?
她拿著話筒搖搖頭,這才放回去。
「找我的?」家瑞站在門邊,他聽見蕙心說他名字。
「不,斯年用你做擋劍牌,」她笑。「文珠在那兒,他脫不了身!」
「斯年也有今天!」家瑞退回辦公室。
慧心再搖搖頭,獨自離開。
今天沒有斯年送回家,她要獨自和中環的人潮搏鬥,她自認不是那些人的對手,搶的士,她的確不行。
誰知剛下樓,就看見了費烈。
「費烈!你是在等人?」她招呼著。
「等你!」費烈總是這麼的斯文淡定。
「哦——」她很意外。
「我知道文珠在斯年那兒,他出不來,」他淡淡的笑。「這個時候很難找到車!」
「我只能說——我的運氣真好!」她說。
誰說不是?總是有人爭著接她下班,又都是那麼出色的,運氣實在好!
「我的車停在後面安瀾街,走過去,好嗎?」他說。
「有車總比沒車好。」她走在他身邊。
上了他的車,轉上大馬路,在人潮中,車隊中,他的車開得很穩,很熟練。
「是不是文珠對我有所誤會?」她主動地問。
「不是,文珠不是針對你廠『他搖搖頭。
「是斯年把一切弄得這麼糟的,我絕對不希望造成任何的誤會!」她坦然說。
「我很明白,」他點頭。「但是——斯年這麼多年,是第一次對女孩子認真!」
第二個人這麼說了,是嗎?還有家瑞。
「這實在是很抱歉,」她攤開雙手,說得很困難。「我只是當他普通,甚至同性朋友,對他和對你,對任何人沒有什麼不同!」
費烈很意外地看她,彷彿是問:真的?
「是這樣的!」她加重語氣。「自前的情形是——我只是希望有一些能聊天,能溝通,或者事業上的朋友!」
「要我把這些話轉告斯年?」
「不必!如有需要,我自己會講,」她說:「我喜歡坦白,光明磊落!」
他點點頭,再點頭。
男孩子最欣賞她,她全身最吸引人的一點也是這些吧?
「文珠——其實也只是追問他這些日子在忙什麼!」他說。
「他有麻煩了!」她全無芥蒂的。
「文珠——真不聰明,」費烈歎一口氣。「她越這麼緊張,斯年大概會跑得越快!」
「我不能瞭解他們,他們不是青梅竹馬嗎?」她問。
「青梅竹馬——也有很多種形式的感情,」他搖頭。「斯年告訴過我,他對文珠好像我對文珠一樣!」
「兄妹?」她笑著搖頭。「並不是很好的理由!」
「斯年不是這樣的人,他說兄妹就是兄妹,」費烈很有風度。「我瞭解斯年,他敢做敢當!」
「但是情形很糟,是不是?」她笑。「如果為了一個愛他的女孩子,他是值得的,只是我——很好笑!」
「只要在他心中覺得不可笑,他也值得了!」費烈說。他倒很幫斯年。
慧心思索著這句話,雖然是很有道理,但——她絕對不想給傅斯年任何鼓勵。
「不是很傻?」她說。
「傻不傻是個人感受,不是別人眼光!」他說。
她吸一口氣,費烈不是普通的男孩子,甚至比他的外表更有深度,他的話很有說服力!
「我想——我不該跟劍橋畢業學生辯論,我沒有機會,是不是?」她說。
「不,我說的只是事實廠『他搖著頭。
「我——該不該向文珠解釋一下?」她忽然問。
「不必!你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吧?」他微笑。「你也該瞭解文珠的脾氣!」
「那——我該怎麼做?」她問。
到家了,停妥車,她跳下車。
「你等斯年晚上的電話吧!」他駕車離開。
費烈——真是那麼大方?那麼有風度的男孩?
慧心獨自坐在客廳看電視。
父母有應酬出門了,她覺得難得的清閒,而電視上這套西片又非常精彩,她看得很人神。
門鈴在這時響起,她皺眉,不情不願的去開門,誰在這時候來呢?真不通氣。
門開處,她呆怔一下。
是一張熟悉的面孔,而且——不該在此地出現的,斯年,他不是說晚上打電話來嗎?他不是被文珠纏著嗎?他怎麼站在這?
正想拒絕他進來——慧心從不接待男孩子。可是,斯年卻是怒沖沖地闖了進來。
「他呢?他呢?叫他出來見我!」他邊走邊嚷。
蕙心的臉沉下來,她不能忍受這麼莫名其妙的態度,算什麼呢?當她什麼人呢?
「傅斯年,這兒不是你胡鬧的地方,」她沉聲說:「趁我還沒發怒前,你最好離開。」
她開著門,站在門邊。
「離開?」他霍然轉身,臉也脹紅了。「我今夜來要弄清楚,費烈到底怎麼回事!」
「那你該找費烈,這兒不是你發潑的地方!」她絕不退縮的。
她心裡真氣,好好的一部電影就這麼看不成了,而且斯年——他憑什麼資格?
「沉蕙心,你憑點良心,」斯年怪叫衝過來,用力關上門。「我——難道不夠誠心?你要這樣對付我!」
「我對付你?」慧心啼笑皆非。「你這是惡人先告狀?」
「難道不是?你明知道文珠纏著我,我沒辦法來接你,你為什麼跟費烈走?」他叫。
「我願意跟誰走就跟誰走,你管得著嗎?」她氣壞了,這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我當然要管,」他緊緊地盯著她,恨不得一D把她吃掉。「我一定要管,你的事——我非管不可2」
「傅斯年——你可別無理取鬧?」她叫。
「你叫費烈出來,我和他講清楚,」他一把抓住她。「我不能忍受他每次扯我後腿!」
「放開我!」她掙扎。「費烈怎麼會在這?」
「怎麼不在這兒?送你回來之後,他一直沒回去過,他當然在這!」他嚷。「出來,費烈!」
慧心狠狠地跺一跺腳,卻又掙不脫他。
「你去找吧!別嚇一跳,我窩藏的三個男人在裡面!」她氣極了。
斯年看她一眼,拖著她居然真往裡走。
「你別以為我不敢,只要是男人,我見到一定殺了他!」說得咬牙切齒。
她不響,任他拖著進去,一間間的屋子搜查。
她是不滿他的莫名其妙行動,但卻又有些很特別的感受,似乎——被他的魯莽,被他的衝動感動了,斯年這樣的男人——居然也會這麼失態,這——這感動只是一剎那,被他怪叫所打斷。
「他呢?人呢?你把他藏在哪裡?」他抓著她手臂的手指緊得像鐵鉗。
「床底下,你為什麼不看?」她椰榆的。
斯年呆怔一下,然後清醒了——若不是清醒,他剛才的戲做得真好,真傳神。
「你——捉弄我?」他盯著她看。
她穿著睡衣,披著晨摟,臉上沒有一絲化妝,真實得令斯年心中的漣碉一圈圈擴大。
現在的社會裡,真實的女孩子難求,個個都像戴了面具,連喜怒哀樂都化了妝。
「你自找的!」她瞪著他,絕不退縮。
「我——嫉妒,你看不出來嗎?」他問。聲音已經柔和了好多,好多。
「嫉妒的男人是最劣等的!」她冷笑。「對自己沒有信心才會嫉妒。」
「我是最劣等的,我不在乎,但我的信心從哪裡來?你告訴我!」他目不轉睛的。
「怎麼知道?你的事不必問我!」她冷冷的。
「沈慧心,你——到底想強硬到幾時?」他吼。
「我的原則我的個性不會改變!」她說。
兩個互相瞪視著,卻沒有退讓的意恩。
「但,你對費烈似乎沒有原則,沒有個件!」他說:「為什麼這樣不公平?」
「費烈是君子,我們可以做普通朋友!」她淡然說。
「我不是君子,我不要和你只是普通朋友,」他的臉又脹紅了,叫道:「我愛你,聽見了嗎?我愛你!」
他大聲叫,整個房子都充滿了他的叫聲,連電視聲浪都被掩蓋了。
「我愛你,」斯年巳經不是第一次這麼說了,然而——這次卻有看神秘的力量,真是,居然令慧心的心情波動了。
「不要這樣,你為什麼不去廣播?」她制止他。隔壁的人聽到了多不好意恩?
「我是要去廣播。如果能打動你的話,我去買下電台所有的時間。」他目不轉睛的。
「荒謬!」她說。忍不住的笑容溜了出來,斯年說的話跟他的人不配,這麼孩子氣!
他看見了她的笑容,整個人都呆住了,這笑容——可愛得令人情不自禁,像小女孩和男朋友在賭氣,然後突然心軟,卻用笑容來表示諒解,這笑——真是像陽光照耀,她可是像諒解了的小女孩?
「慧心——」他哺哺地叫。
她皺眉,怎麼了?他怎麼突然發了癡似的?抓住她雙臂的手用力再用力,收縮再收縮——「我警告你,傅斯年——」她叫。心中充滿了一種說不出來的驚慌。
但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的嘴唇打斷了她,他吻她,緊緊地,令人透不過氣的吻她。
她掙扎著,猛烈掙扎著,這吻來得並不突然,不像上次在汽車中,她原有時間,有機會抗拒的,她——竟然沒有,心中只有驚慌,混亂,她——然後,掙扎也停止了,她安靜了下來,安靜在他的懷裡,然後,他放開了她。
屋子裡還是有著低低的電視聲浪,氣氛卻是溫柔得多了。
似乎——有著淡淡的,令人心靈安靜的情。似乎!
他凝視著她,她也凝視青他,在此時此刻——好像沒什麼話適合,感覺——似乎更重要些!
然而——又怎能不說話?
「可以——走了嗎?」她先開口,揚一揚頭。
他甩甩頭,使自己清醒,剛才——不是夢吧?
「費烈——原來不在這兒!」他似在解釋。
「我並不需要證明什麼!」她說。
「是!不需要證明什麼!我該有點信心!」他說。
「信心對男人來說是好事,但——不必用在我的身上!」她的態度、原則還是不變?
「我用定了!」他凝視她。
「斯年,我們做普通朋友,不好嗎?」她搖搖頭。
「不,我愛你!」他肯定地說:「這一次你沒有打我,是不是進步?」
是嗎?進步?
慧心上班的時侯遇到一宗交通意外,道路被阻塞了一小時,所以她遲到了。
匆匆趕到公司,才坐下,就看見桌上一張便條,老總叫她立刻過去一趟。
老總召見,他真會選時候,有人告訴他今天她遲到?
她看一眼波士陳家瑞,他正在聽電話,很全神貫注的。當然,家瑞不是這種打小報告的人!
放下皮包,去就去吧,遲到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大錯,老總怕也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吧!
沒有理會那神情傲慢的秘書,她敲門進去。
「啊!沉!你終於來了!」老總拍拍額頭,「我要你立刻去馬尼拉,替我出席『亞太』會議,下午兩點半上飛機!」
「我替你?」慧心是意外的,但——這是機會,她不會放棄。「好!我會立刻預備啟程,只是,會議的主題是什麼?我可有任何資料?」
「所有的資料全在這兒,你可在飛機上看!」老總微笑。「這兒是機票——啊!你去馬尼拉沒問題吧?一點鐘司機會去你家接你廣」我是英國護照,不必簽證!「惹心接過裝資料、機票的牛皮紙袋。」我現在回家預備!「
「祝你好運!」老總點點頭。「你要有心理準備,這會議對你很重要!」
「哦——」慧心站在門邊笑。「我若成功是否升級?」
「也許比升級還更好廣老總眨眨眼。
慧心再笑一下,走了出去。
她沒有對老總說,但她告訴自己,這一次她必拼盡全力,機會是稍縱即逝,她要把握。回到寫字檯,看見陳家瑞還在講電話,本想告訴他一聲的,也罷,不必打擾他,他總會知道的!
拿起皮包,她想起斯年,無論如何該通知他,否則他依然接她下班,豈不等到頭髮白了也等不到嗎?
她做事喜歡磊落。
撥通了電話,說話的正是他。
「慧心?是你嗎?你回心轉意了?愛上我嗎?」他怪叫,「怎麼會打電話給我?」
「今天不必接我下班,我不會在!」她說,斯年說話有時真是瘋瘋癲癲。
「去哪裡?和誰?告訴我,否則我會妒忌,會殺人。
「他派我到馬尼拉開會。」她說。「再見!我還有許多事要辦!」
「再見!順風!」他說。放下電話,陳家瑞從玻璃房裡快步出來。「沈小姐,有一件事立刻辦一下——」他說。
「對不起,波士,我要趕飛機,」她揮一揮手:「要辦的事你自己做吧!」
「沈小姐——」陳家瑞愕然。慧心已扔下他,大步奔出去。她也並非故意給陳家瑞難看,她實在是急於趕時間。離上飛機只有幾小時,她得從頭預備啊!不是上下班時間,交通並不擠迫,很容易找到的。她很快地回到家裡。
她的動作快,行李一下就整理好了,幾套得體的便裝,一件晚裝,幾雙鞋子,她並沒有很多出門經驗,然而這些事她似乎天生就會。
然後,吃了些點心,門鈴響了。似是接她的司機。她把行李交給他,立刻就趕去機 場,她聽人說去馬尼拉的班機時常延遲,希望她的運氣好。她不喜歡在機場枯等。
辦手續的時候,她才發現是頭等位,老總真是很給 面子,普通職員哪有坐頭等的資格?
一切手續弄好了,才一點半,她獨自到餐廳喝一杯咖啡,攤開資料來慢慢看。
原來這個「亞太會議」並不怎麼重要,並非有關公司決策之類,大概是公司賺大錢,與其上稅給政府,不如讓職員們借開會來游埠。
她早聽人說過,很多大公司都是這樣的。
然後,她聽見擴音機召集她那班的人登機,運氣不錯,總算準時。
收好資料,付了錢,獨自入閘。
她也不必在飛機上看資料的,這種資料——難怪老總一直在笑,根本不看她也懂的!
還是在飛機上睡一覺吧!一覺醒來,人巳在馬尼拉,倒是很不錯的事!
又在登機室裡等了十五分鐘,才由汽車送他們上機,看樣子這班機是客滿呢!
她不願和人爭先恐後的登機,總有一個位置屬於她,何必那麼緊張?
她幾乎是最後一個上飛機,她是頭等位,從前門進去,空中小姐對她微笑,看了看她的登機證。
「這邊,請跟我來!」菲籍空中小姐說。
她被帶到一組座位,兩張沙發上已坐了一個人,那個男人望著她猛笑。
蕙心呆怔一下,這個猛算的男人如此臉熟?他——看真了,斯年?
啊!斯年,他竟跟著來了!-「意外嗎?」斯年站起來。
「哦!你們是朋友廠『空中小姐眨眨眼,帶著會心的微笑退開。
「是有點意外!」蕙心坐下來,「不過——富家子是方便,不必向人請假,不必看人臉色,大爺有錢,想去哪兒任何時間都行!」
「只因為你去馬尼拉!」他也坐下來。「我是正正經經做生意,做事的,你原是知道!」
「正經?去馬尼拉也做生意?」她笑,心情十分愉快,斯年竟跟了來。
「比生意更正經,我為終身大事!」他裝個鬼臉。
「我警告你,在馬尼拉離我遠遠的,不要讓公司的人看見誤會!」她說。
「誤會什麼?你帶男朋友去開會?」他哈哈大笑,「他們最好開除你,我要!」
「沒有一句好話!」她白他一眼。
他也不在意,能有一段意外和慧心相處的時間,他是絕對快樂、滿足。
「你住在哪一家酒店?」他忽然問。
「不知道,那邊有分公司的人來接機,他們會安排!」她淡淡的。
「喂!沉蕙心!你不能到了那邊就把我扔了啊!我可是人地生疏,舉目無親啊!」他說。
「你去大使館求助吧!」她大笑。
飛機終於起飛,蕙心拿起座位面前的雜誌胡亂地翻著,對斯年的追著來雖然開心,可是——總覺得有點怪,和一個男孩子太接近會不會令她心軟?
她是不能心軟的,在這可能是事業上的重要時刻!她令自己冷靜一點,她告訴自己,無論這次會議重不重要,她目的是開會,她不能因為斯年而分心,斯年只不過是男孩子,雖然他出色!
立刻,她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
「想什麼?你神色大變!」他說,他是一直在注意她吧,他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
「我要求你不要和我同住一酒店,要不然——至少要裝作不是一同去的!」她說,心中還有些矛盾。
「怕我影響你?」他笑得特別,似乎洞悉一切。「蕙心,你真把前途看得這麼重要?」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希望和理想!」她說。
「你的理想是做個女強人?」他椰榆的。
「不,不是女強人,這很老土,我只要事業成功,不需要什麼名銜!」她說。
「就算成功了又怎樣?總要嫁人!」他說。
「未必!」她看了他一眼,怎麼又談到這個問題了呢?實在很悶,「傅斯年,你第幾次去馬尼拉了?」
「第幾次,或幾十次?幾百次?記不得了,」他笑,「如果不是為了生意、公事,我根本不想去的,那個地方既不好玩,又沒有好吃的,更沒有東西可買。」
「那麼,還是坐原機回香港吧!」她說。
「不行,這班飛機到馬尼拉後直飛悉尼,不回香港的。」他故意說。
『哪豈不是要委屈你了?「她笑。」有你在,我願去剛果,去盂加拉!「他促狹的。
「少來這一套,肉麻。」她皺眉。
「肉麻點才有趣嘛!」他靠在沙發上,「你老總對你不錯,買頭等位給你!」
「我倒情願坐經濟位!」她說。;、「楊文珠知道你跟我去了馬尼拉怎麼辦?任你有天大本事也解釋不清了!」她笑。
「我就是要她知道!」他悠閒地靠著不動。
「你會後悔!」她搖搖頭。「那天文珠在你辦公室查問些什麼?你會脫不了身?」
「她以為我和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來往!」他淡淡的。「你知道現在有些人流行和娛樂圈的女人在一起!」
「你適合這麼做!」她笑。「XX公子,不錯啊!」
「少諷刺!」他看她,「蔫心,你開完會我們去碧瑤玩一天,如何?」
「沒興趣!」她搖頭。
「你對什麼有興趣?我陪你!」他說。
「我有興趣的事不需要人陪,我喜歡不受打擾!」她看著他。「真話,你最好回香港!」
「我不相信你會這麼鐵石心腸!」他噴噴有聲。
她沉思一陣,考慮一陣。
「我不是鐵石心腸,只是——我事業心重,」她慢慢說。很有真誠,「斯年,我希望我們能做一個普通的朋友,至少——不特殊,我們不談感情,不涉及——其它,這樣我才可以接受你!」
斯年皺皺眉,他沒想到慧心會這麼說,他的神情也變得嚴肅了。
「你首先要相信我,我對你是認真的!」他說。
「我相信!」她點點頭。
「那麼——你的意思可是要我等你?」他問。
「也不是等!」她很困難地說:「我不能保證以後如何,我對你沒有允諾,我只希望——目前是朋友,不涉及感情的朋友!」
他望著她好久,好久。
「我不想答應你,可是我可有不答應你的餘地?」他說。
「沒有!」她搖搖頭,然後笑了。
「我真不幸!」斯年說。
「斯年,我——很抱歉!」她反手放在他手上,在他面前第一次表現這麼溫柔,這麼有誠意。「我喜歡坦白,目前——真是只能這樣,我不想有任何傷害!」
他再看她一陣反手握住她。
「你有理由,而且——我喜歡你的坦白!」他也是真誠的,坦然的,「無論如何,我還是會堅持下去廠『」會是長途跋涉!「她微笑。
「我會去多買幾雙走路的鞋!」他說。
「還有一件事,你——不可能是我惟一的朋友!」她說。
他微微皺眉,十分敏感。
「費烈?」他問。
「不一定是他,當然,他也是朋友。」她說。
斯年沉默了一陣,忽然笑起來。
「越是困難的東西我越要爭取,我絕不放棄!」他說。「慧心,我們可有一個時間限制?」
她想一想,半開玩笑地說:「二十年之後,你若還在四周,我就嫁給你!」
「二十年。」他眼中光芒一閃。「我等!費烈一定贏不了我的!」
「為什麼認定了費烈?我根本沒有考慮過他!」她說。
「真的?」他大叫起來,似乎勝利在望了。
在馬尼拉,慧心被安排住「希爾頓」,因為離公司近。
蕙心是無所謂的,哪一家酒店都是一樣,離購物中心遠些更好,因為她根本不打算買東西。
斯年在機場和慧心分手——他知道她住『希爾頓』,他聽見接機的職員對她說的。有時候,他也頗識大體。
慧心拒絕與他同住一家酒店只不過不想讓公司的人覺得她公私不分,開會還帶男朋友來——斯年算是男朋友吧?男性朋友!
像全世界的「希爾頓」一樣,它的特點是大眾化,不特別高貴,豪華。蕙心住在八樓。
屋子裡冷氣開得很足,把炎熱的空氣關在緊閉的落地窗外。
對面的大廈就是慧心的公司,近得似乎就像住在公司裡一樣。
她把衣服拿出來,—一掛在衣櫃裡,又去浴室沖。涼、洗臉,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
正想換衣服下樓,電話鈴響起來。
「蕙心?我,斯年,」是他的聲音,他的時間算得真準,知道她這時已一切預備就緒。「該吃晚餐了!」
「你住哪家酒店?」她問。
「離你很近,」他含糊地說:「你預備在酒店餐廳吃?或是出去試試菲律賓菜?」
「我想吃中國菜!」她說:「西餐令人反胃!」
「嗯——去唐人街?或是附近的一家『九龍餐廳』?」他問。
「這兒也有唐人街嗎?遠不遠?」她好奇的。
「叫王彬街,相當遠,又髒!」他說。
「那就算了,就在附近吧!」她說:「這兒治安不好,晚上還是少出門好!」
「放心,一切有我!」斯年笑。「什麼時候可以走?」
「隨時!你呢?」她說。
「那麼立刻下樓吧!」他說。
「你——在樓下?」她很意外。
「我不是說離你很近嗎?」他說:「等會兒見!」
「喂!斯年——」她叫。她想問他怎麼來得這麼快,他已放下電話。
她想一想,還是先下樓再說,斯年那傢伙什麼事都。敢做得出,說不定他真住在這酒店呢?
迅速換好衣服下樓,斯年正倚在電梯邊,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那神情十分可惡。「傅斯年——」她用質問的口吻。
「不要這樣連名帶姓的叫我,好不好?」他還是笑。「在別人國家,又大庭廣眾的地方,多不好意思!」
「在這兒誰又認得我們?」她說。
「你等會兒就知道!」他搖搖頭。「在酒店裡,十個人起碼有五個人是講廣東話的!」
「真的?」她倒意外。
「這便宜,香港人一窩蜂的來旅遊,其實有什麼好玩呢?又熱又髒!」他說。
「遲一陣不行了,菲律賓限制香港人入口!」她說。
「那是菲律賓政府倒自己的米,他們不看看這幾年賺了香港人多少錢?」他說。
「喂!不要扯這麼遠,你到底住在哪裡?」她盯著他。
他已換了衣服,看樣子,也衝過涼,她越來越懷疑他是跟著也住進「希爾頓」了。
「一OO九!」他扮個鬼臉。「有什麼辦法呢?我找不到其它的酒店!」
「你這人——這是什麼理由?」她想生氣,看他那副樣子,還是忍不笑了。
「這是死纏爛打!」他挽住她。「上樓吧!」
「上樓?」她盯著他。
「小姐,我是純情小生,我要保持形象呢!」他帶她進電梯。「夜總會在頂樓!」
蕙心也笑了。有的時候她也實在太多心,斯年絕對不是那種隨便的男人,她該看得出!
「誰說去夜總會?」她故意這麼說,以表示自己並非這麼小心眼兒。「我知道餐廳在一樓!」
「餐廳進餐沒有情調!」他搖搖頭。「慧心,我發覺你既不相信我,對我也沒有信心!」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又為什麼對你要有信心?」她反問。「你忘了我們在飛機上的協議?」
「沒有協議,那只是你單方面說的!」
他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我被逼的!」
「不要說成這樣吧!」她瞪了他一眼。
隨著另外幾個客人步出電梯,果然是夜總會。
侍者帶他們到一張位置很好的座位,蕙心看到桌上有一枝不同於其它桌子的黃玫瑰,還有一張定位卡。
斯年實在是很有心的,他早訂好位子,又訂了花——這花一定是他特別安排的。
可是慧心故意裝作不知道,什麼也不說。
樂隊只來了幾個人,在奏著很慢,很輕柔的晚餐音樂,整個夜總會也只坐了疏落的幾張桌子的客人,穿著白制服的侍者卻巳站了他們的崗位,整體來說,氣氛相當不錯。澎「怎麼樣?還滿意嗎?」他說。
「我剛才說是要吃中國菜!」她說。
「可以去宵夜!」他微笑。
「沒有這習慣,通常我十點半上床!」她說。「女孩子不能太硬繃繃,不能太四方,否則有損其美麗可愛!」
「我不在意別人眼中我是否美麗可愛,」她笑了。那是小女孩在乎的!「
「你很老?很大?」他也笑。她才二十二歲。
「我很成熟,心理上!」她說。「蕙心,難得有機會在異國相聚,我們把什麼原則都收起來,好不好?讓氣氛輕鬆一點,愉快一點,我們赦好好享受!」他很誠心地說。
「我這個人——原是沒有氣氛、情調的!她說。心中已接受了他的建議,表面上還是強硬。
她太驕傲了,真的。
「慧心——」他凝視她。「唉!好吧!隨你!」
他是有些失望的,他沒想到她真是這麼食古不化,真是這麼死硬,只不過是普通社交啊!
看他這麼說,慧心是有些後悔,她不是故意令斯年。不開心的,她只不過是嘴硬。
哎!好吧!事已至此,她還是少開口為妙。
侍者送來菜單,他們都低頭看,誰也不再說話,氣氛有點悶。
難道他們今夜就這麼悶下去?
慧心是絕對不會低頭、認錯的人,悶就悶吧!雖然有些抱歉,卻絕對不可以說出來。
可惜的是斯年不瞭解她。
放下菜單,抬起頭,發現斯年正凝視著她。
突然間,她的心顫動起來,那是以前所不曾有過的,她原是十分灑脫的人,現在卻很不自在。
「剛才——很抱歉!」她終於說。
話一說完,她發覺又輕鬆又舒服,她常常在講原則,其實——不也在為難自己嗎?
「喜歡這花嗎?」他微微一笑,轉了話題。
「很美,這麼熱的地方也有黃玫瑰?」她說。語氣比剛才溫柔多了。
「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有玫瑰花,因為玫瑰是代表愛情!」他有深意地說。
「花只是花,我不覺得它能代表什麼!」她不同意。「這只是寫詩,寫小說的人美化了它!」
「你太理智了!」他輕歎。
「我承認,從小我就是這個樣子的!」她說。
「以前你不曾有過任何男朋友?」他問。
「那要看男朋友的定義是什麼,」她笑。「我和許多男孩子很談得來,有男同學,教堂裡的男孩子,還有我的表哥表弟,他們都該是男朋友!」
「我是指那種能打動你心,能得到你感情,和你單獨約會的男朋友!」他說。
「沒有!」她十分肯定。「我不怎麼容易吸引男孩子廠」是你的冰冷,漠然拒人於千里之外吧?「他搖頭。」文珠說,大學時至少有一打優等男生想追你廠『「開玩笑,文珠知道怎麼我自己反而不知道?」她笑。「她騙你的!」
「是真的,我絕對相信!」他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他的氣質性格吸引的必然是優等男生,像我,像費恣廣「往自己臉上貼金!」她笑。
「為什麼不理會他們?」他追問不捨。 .「為什麼要理?我覺得那是無聊的,」她不屑地搖搖頭。「大家都還在唸書,為什麼不把精神全放在書本上?我討厭無謂的約會!」
「現在念完書,你卻把全部精神放在工作、事業上,你只是女孩子,會不會有點過分?」他正色說。
「女孩子和男孩子有什麼不同?」她反問。「我們難道不該重視事業?」
「事業、家庭至少一樣一半!」他說。
「遲幾年我或會考慮!」她不認真的。
「遲幾年——哦,陳家瑞說,過些日子說不定你要變成他的波士了,他說你有什麼——什麼——哦,女強人本色,就是這樣,女強人!」他說。
「陳家瑞!」她搖搖頭笑。
想起被她質問以後,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她,陳家瑞實在是老實人!
「他還說你好凶,咄咄逼人!」斯年說。
「加油加醋,說得我這麼可伯!」她笑。
「天地良心,他是這麼說的!」他說。「哦!想吃什麼?」
「海鮮湯和蟹!」她說。
「有眼光,你知道此地海鮮湯最好?」他笑。
「猜的!菲律賓是千島國,海鮮應該好!」她說。
「他們做法和我們中國人不同,你吃辣嗎?海鮮湯非常辣!」他說。
「可以!」她點頭。「像泰國湯嗎?」
「對!差不多,辣喉嚨的!」他作一個割喉嚨的表情。「我是受不了!」
「我喜歡!」她淡然說。
「廣東人很少吃這麼辣的!」他望著她。
「我沒說過自己是廣東人啊!」她笑起來。
「四川人?」他猜。
「母親是,父親卻是杭州人!」她說。
「哦——你看起來不像杭州人,你高大,杭州人該比較嬌小!」他歪著頭打量她。
「我變種!」她哈哈大笑。
「變種!」他搖頭,笑。
招手叫來侍者,吩咐了食物,四周的客人慢慢多,更有夜總會氣氛。
他倆之間的氣氛也好多了。
「我喜歡菲律賓歌星,每一個都很有水準,」他說:「等一會兒聽聽音樂,如何?」
「你為什麼不直截了當的說跳舞!」她看穿了他。
「不要拆穿我,給點面子行不行呢?」他抗議。「我怕你不答應啊!」
「好!我們留下來跳舞!」她淡淡地笑。
「真話!沈慧心,現在你才像個女人嘛!」他說。
「我本來就是女人!」她說。
「是,你本來就是個女人,卻是全身起角、全身帶刺的女人!常常刺傷、弄痛對方!」他說。
「我無意這麼做,而且從不主動!」她說。
「如果你有意,你主動——世界上有打不完的戰爭了!」他半真半假的。
「我真這麼可怕?」她揚起眉毛。
「可愛!」他作一個奇怪的表情。「越強的對手越能激起自己的鬥志!」
她想一想,然後笑了。
「斯年,你知道嗎?如果我們這麼樣鬥下去,到最後一定兩敗俱傷!」她說。
「會嗎?」他望著她。再問:「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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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3 01:34:27
第四章
斯年在七點整的時候按響了慧心家的門鈴。
蕙心既是個原則性強的事業女性,她必定喜歡男孩子準時,所以斯年算得分秒不差。
過了一陣,木門慢慢打開,隔著鐵閘,他看見一個中年婦人。
「請問找誰?」中年婦人問。看樣子她是蕙心母親,母女倆十分相像。
「慧心在嗎?我是傅斯年,伯母。」斯年微笑。「我們約好了七點鐘來接她的!」
「約好七點鐘接她?」母親意外的。「但是她不在家。」
「不在家!」斯年的滿腔熱情被淋了一盆冷水。「她去了哪裡?她——哎!怎麼可能?」
蕙心母親打開鐵閘,讓斯年進去。
「我不知道,她一直沒有回家,」母親的風度很好。「只匆忙的打個電話回來,說有事!」
「有事?」斯年失望巳極的站在那兒。「我們上午就約好的,她有事怎麼不通知我?」
「你坐一下,真抱歉,」母親搖搖頭。「她沒說是什麼事,想來是臨時發生的,相當重要的!」
「那——」斯年不知道留下等她好?或是離開?顯得十分尷尬。「她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沒有!她在電話中好匆忙!」母親搖頭。
「她也沒說升級做人事經理的事?」斯年問。「我們就是為這件事慶祝的!」
「哦?她升級做人事經理?」母親睜大眼睛搖頭。「這孩子什麼也沒說,她的個性就是這樣!」
斯年搖搖手,終於下定決心離開。
「那麼我回家去,她若回來,請她立刻給我電話!」斯年拿出一張名片,上面有家中電話號碼。「整個晚上我都會在家等她!」
「好!她回來我立刻讓她打電話!」母親說。她對斯年印象很好,他原是好條件的男人。
「謝謝伯母!」斯年走出大門。
「不必客氣,有空來坐!」母親說:「你們是同事嗎?傅先生?」
「叫我斯年好了,我們是朋友,不是同事,」他微 笑。「她沒提過我?」
「慧心的毛病是什麼事都不告訴我!」母親風趣的。 「無論如何,我巳經認識你了,斯年!」
斯年揮手,落到樓下。失望整個佔據了他的心靈, 蕙心居然有事不回家,又不通知他,白白辜負了他整個精心設計的節目。慧心臨時有什麼事呢?
他駕車返回家去,坐在沙發上喝啤酒,他眼睛定定的,呆望住那寂然的電話。
慧心該有電話來了吧?她該來電話了吧?
從七點半一直等到十點,整幢屋子靜得只聞他自己呼吸聲,電話沒響,慧心沒消息。
他的耐性幾乎完全消失,她去了哪裡?
然後十一點,十二點——他整個人等僵了,硬了,連飢餓也忘了,她居然還沒回家!
她不是一直堅持早睡早起,生活有規律嗎?她不是一直絕少有夜生活嗎?她不是總是在拒絕約會嗎?她——去了哪裡?和誰?
一個男人?怎樣的男人?
再也無法控制的惡意充滿了心胸,他抓起了車鑰匙,也不顧時間太晚,整個人衝出大門。
汽車如箭般前駛,十分鐘就到了蕙心家。
他把汽車停在大廈前,他相信她還沒有回家,否則她母親一定會讓她打電話的!
但是十二點多了,她——可能去哪裡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斯年在車中如坐針氈,他又開始懷疑,是否她已回家,故意不給他電話?
正想不顧一切地衝上樓去,一輛出租車駛來,停在大廈門前。
不是慧心是誰?她回來了,這個時候,而且一個人!
她沒有看見斯年——是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會在這兒,她的神色平靜而偷快,一點也不疲倦。
她看來——完全忘了斯年的約會,完全忘了!
在她正待進人大廈門時,他叫住了她。
「蕙心——」
她呆怔一下,看見他和他的平治四五0。
「斯年?」她意外不能置信地叫,然後走過來。「這麼晚了,你等在這兒做什麼?」
「你到哪裡去了?這個時候才回來?」他氣憤的。
他是氣憤又失望,她竟是一副若無其事,她——真可惡!
「有事,公事!」她淡淡。「你還沒說為什麼在這兒?」
「你——你不知道嗎?」他吸一口氣。
「你在生氣?為什麼?你——」然後她突然想起七點鐘的慶祝約會,嘴巴張大,用手拍在額頭!
「老天——我們約好了七點的,是不是?我——哎!我怎麼會忘了?忘得連一絲影子也沒有!」
「也許你有忘記的理由廠『他冷冷地說。
「不要這樣吧,好嗎?」她歉然的。「我真是忘了,絕對不是故意的,今天一整天都糊里糊塗的忙,這個人來,那個人往,我居然忘了!我道歉,好嗎?」
他不響,靜靜地望住她。
她的神色是真誠而可愛的,坦白直率的可愛,只是——他心裡實在不好受,她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
「斯年,講句話,好不好?」她坐上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總公司有人來香港,老總要我作陪,我的職責所在,推辭不了,真的!」
「你有理由這麼做!」他還是負氣的。
他在她心中一無地位,全無份量。
「斯年,你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吧?」她拍拍他的手。「笑一笑,嗯?」
「我不是小氣,只是失望!」他冷淡的。「我的約會,我安排的節目你根本不重視,我——很失望I」
她皺皺眉,她是歉然的,但是她道過歉了,還要她怎麼樣?她說過是身不由主的公事。
「你從七點一直等到現在?」她吸一曰氣。
「可以去問你母親!」他望著黑暗的前面。他和她的前途也這樣茫然不可預知,是嗎?
「真抱歉——你還沒吃晚餐?」她叫。
他淡淡地搖頭,再搖頭。
「我回去了廠『他說。
「斯年——」她抓住他的手,沒有下車。「不要這樣,好嗎?明天我請你,算作補償!」
「斯年——」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我承認是我錯,你一定要生氣我也沒法子,我只能說——我真心致歉!」
說完,轉身推開車門下去。
從車邊一直走到大廈門口,她其實希望斯年叫住她,接受她的歉意,她實在——相當喜歡斯年這樣的朋友。他不出聲,任她這麼走回家,她心中的失望一圈圈擴大,擴大,她將——失去他這朋友?
剛邁進大廈,她巳不再存任何希望了,原是她不對,至少她該給他一個電話,他是個驕傲的男孩子,她傷了他的驕傲!
「慧心——」背後傳來他的聲音。
她竟然有著無法抑制的喜悅,她開心地停步,轉身,奔向他的汽車。
「你原諒我了?嗯?」她站在車門邊。他望著她,深深地望著她好久,好久,然後伸手把她接進汽車,緊緊地擁住她。
「我愛你,不要再假裝不知道,不要再冷待我!」他吻她,有些激動地吻她。
這一次,她沒有拒絕,沒有掙扎,卻也——沒有熱烈的反應。
好一陣子,他才放開她。
「你是個殘忍的女孩子!」他凝視她。
她搖了搖頭,微笑一下,不表示意見。
「你的心裡不能為我留出一小塊地方?」他問。
「我——我陪你吃點東西!」她說。
很明顯的在逃避這問題。
他輕歎一聲,發動汽車。
「你不怕時間太晚?」他問。
「巳經晚了!」她說!
「為公事,你可以在外面直到午夜,你就不肯陪我久一點!」他說。
「這怎麼一樣呢?」她笑。「你越來越孩子氣了!」
「你實在太不公平!」他搖頭。「沒有任何其它女孩子這麼輕視愛情!」
「不是輕視,是——愛情對我來說,太早了!」她說。
「但是它已經來了,怎麼辦呢?」他望著她。
「若是真愛,它始終會在那,該是永恆的!」她說得很好。「我——並不擔心!」
「只苦了愛你的人!」他歎息。
「不要斤斤計較,去愛人——也是一種快樂,是不是?」她笑。「現在或者我對你比較冷淡,說不定——」
她停下來,他卻急了!
「說不定什麼?」他追問。
「說不定——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她半開玩笑。
「會嗎?會嗎?一輩子的時間?」他握住她的手。「你不是騙我吧?」
「你會是我的第一個考慮的人選?」她說。
「第一個?不是惟一的一個?」他叫。
「不要貪心!」她笑。「至少,這是希望!」
「除了希望,我還得要信心!」他說。
「信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到的,是不是?」她說。
「這些日子你還不相信我的真誠?」他說。
「相信,而且——我承認喜歡你!」她說。
他呆怔一下,慧心第一次這麼坦白的表示,是嗎?
她說喜歡!
「這是你給我的信心?」他抓住她的手搖一下。
「不知道!」她搖頭。「不過——斯年,這並不代表允諾,你我都有另交朋友的權力!」
他看她一眼,不能在這個時候要求太多,他不笨。
「當然,就算你是我太太,也有交朋友的自由!」他說。
「我很高興你這麼說,斯年!」她笑。「今天的事我抱歉,明天由我安排一次晚餐!」
「一言為定,不能再黃牛了!」他變得好開心。
「絕對不會,」她肯定的。「七點鐘我在家等你!」
「還把我正式介紹給你父母!」他說。
「當然。」她心情出奇得好。
似乎——前途充滿了希望呢!
這該是斯年和慧心的第一個正式約會吧?
可能因為昨天對斯年的歉意,蕙心今晚有著平日難見的溫柔,斯年想,這是不是一個好的轉變呢?
坐在燈光柔和的夜總會裡,他長長久久地凝視她,她也不閃避,只是微笑,含蓄的微笑。
「很意外,你一直沒有請我跳舞!」她說。
「我們現在是第三類接觸,心靈接觸!」他半開玩笑。
「哦!有溝通嗎?我可感覺不到!」她說。
「不要殘忍地破壞氣氛!」他搖搖頭。
「不能說是殘忍,只是理智!」她笑。
「現在不是理智的時候!」他舉起面前的酒杯。「祝你陞官!」
「陞官!語氣不真誠!」她拿起杯子喝一口。
「厲害!」他笑。「你陞官,我的希望就減少一分,如果有一天你代替老總,我可以說絕望!」
「你真這麼想?」她問。
「這是事實!」他說。「那個時候你可能全心全意都在事業上,心中再也容納不下任何人!」
「又或者我目的已達,功成身退呢?」她說。
「會嗎?你?」他盯著她看。
「或者!」她笑。「我只是在證明一件事,我的存在價值不會比任何成功男士低,他們做得到的我都行,但——我並沒有無窮的野心,真的!」
「我知道你是在考驗我的恆心,毅力。蕙心,我們可以說是耗上了吧?」他說。
「不要誤會,我絕對無意考驗你,你可以隨時轉頭走,我絕不怪你!」她說。
「到有一天我——心灰意冷時,說不定哦!」他笑。
她輕輕地慢動手裡的酒杯,微笑不語。
「慧心,費烈——找過你嗎?」他突然問。
她很意外,為什麼提費烈?
「他是君子,你比我清楚!」她說。
「沒有電話?」他再問。
「我以為他不在香港!」她肯定的。「你呢?」
「見不到他,所以懷疑!」他說:「以往——我們即使碰不了面也通個電話!」
「或者在拍拖?」她問。
「難了,他不像我,他挑剔得很,看不上眼的女孩子,絕對不會約!」他說。
「很正確,何必浪費時間呢廠『她說。
「有時候我發覺,你和費烈的許多觀點不謀而合,所以我相當——緊張!」他說。
「所以——我也是個不想浪費時間的人!」她含蓄的。
他明白了,很鼓勵似的。
「我們跳舞!」他站起來,帶她進舞池。
這一次,她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很溫柔地依著他,很有情侶味道。
當然,目前來說他們還不是!
他很滿意,這些進展啊!
「昨天見到你母親,和你很像!」他在她耳邊說。
「相像的只是外表而巳,媽媽是個主婦,她甚至不想出來工作!」她搖著頭。
「那麼,她怎麼生了你這個女兒?像父親?」他問。他喜歡她的頭髮弄癢他脖子的感覺。
「都不像,主要的還是時代,社會的改變,」她淡淡的。「女權理應高漲!」
「女權也來了,我真的擔心!」他笑。
「擔心在未來的日子裡,男人是否越來越沒地位?」她會意的。「那要看男人的表現了!」
「男人的表現!」他還是搖頭。「會有一天淪為二等公民嗎?」
「不要說得這麼可怕,二等公民!」她盯他一眼。「難道以前女人是二等公民?」
「我不敢講!」他笑。「說不定有這麼一天哦!男人是二等公民,女人主宰一切!」
「不要用這個字眼,主宰,很不好!」她說。
「你說什麼,我只有聽的份兒,是嗎?」他笑。
「別這樣,還是個男人嗎?」她搖搖頭,自動把臉兒靠在他的下顎。
他很滿意,真的。兩個人似乎在一個漩渦裡轉呀轉的,感覺上,他們是接近多了。
「蕙心,等會兒——到我家去坐坐?」他問。
「你家?」她抬起頭。
「你從來沒有去過,不是嗎?」他說。
「我從不去任何男人、男士、男孩子的家!」她說。
「不能為我例外一次?」他問。
「為什麼?在你家也有個慶祝會?」她不置可否。
「沒有慶祝會,我是誠心邀請!」他說。
「我——不習慣和長輩相處,我不是個善於和他們打交道的人!」她說。
「沒有老人家,我自己一個人住!」他笑。「很早我就搬出來獨立了!」
「哦——」她笑一笑。「方便追女孩子?」
「別把我看成這種人,是侮辱呢!」他抗議。「以往除了文珠,很少女孩子去過!」
「還不肯承認和文珠的感情?」她笑。
「你不是在嫉妒吧?慧心。」他小聲叫。
「是啊!我嫉妒了。」她忍不住笑。「嫉妒得要死!」
他盯著她,緊緊盯著她。
「你若真嫉妒,我現在死而無憾!」他正色說。
「不許說這樣的話!」她皺眉。
「那麼去我家!」他目不轉睛地凝視。
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去是不去?回答我。」他緊盯著不放鬆。
「好!」她回答得爽快。
「你——答應去了?」他驚喜得反而不相信了。
「是!只是去你家,有什麼這麼嚴重的?」她說。
「許多女孩子——會以為這是心懷不軌!」他笑。
「那些女孩子對自己沒有信心。」她說。
他凝視她一陣,輕輕歎息。
「你知道吧?你的自信實在太吸引人!」他說。
「不覺得!我——很冷。」她說。
「你是指『性』?」他問。
「各方面!」她神色自若,沒有被那個「性」字嚇倒。
「你——不介意談談這問題嗎?」他問。
「學校的生理衛生課?」她笑了。
音樂停了,她們回到座位上。
「你對婚姻的看法怎樣?」他問。
「看情形而定,可能很保守,可能很開放!」她說:「那要看對方是什麼人。」
「什麼意思?」他不明白。
「若有那一種把我燒熔了的感情,我會不顧一切的和他在一起,否則——我要一切正正式式!」她說。
「我們之間呢?」他凝望她。
「那叫我怎麼回答?」她笑。「我們才剛剛開始,是不是?先要培養感情!」
「我們才開始?」他輕歎。「我們巳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你看不見嗎?」
「斯年,你應該放鬆心情,是你自己緊張!」她笑。
「不緊張行嗎?恐伯連開始也不可能!」他苦笑。
「可是——斯年,你是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她談得很認真。
「又給我鼓勵和信心?」他叫。
「這是真話!」她微微閉一閉眼睛,十分嫵媚。「我喜歡你,斯年。」
她不是第一次講這樣的話,他卻依然激動。
「慧心——」他緊握住她的手不放。
「我並沒有第二個男朋友,不是嗎?」她再說。
她實在是真喜歡他的,她的內心早已被他感動,而且——他真是個出色的男孩子,她又不是鐵石心腸,只是——野心吧!事業上的野心使她不表示。
她想,只要是真感情,他始終都是在這兒的,是不是?如果他變了,那麼也不算真情了。
「我——很蠢,很傻,是不是?」他笑了。「我以前從不是這樣的,真話!」
「你很可愛,斯年!」她笑。
音樂再響,他們卻沒有跳舞。
「什麼時候你想走?」他問。
「如果去你家,現在走吧!」她站起來。她是灑脫出眾的,即使在燈紅酒綠之中。
走出夜總會,找到他的車,直駛他家。
「我很高興你肯跟我回家!」他由衷的。
她沒有出聲,似乎在想另一件事。
「我——馬上會離開香港一段日子!」她忽然說。
「哦!什麼時候?去哪裡?多久?」他一連串的問。這消息顯然震動了他。「怎麼陳家瑞沒有說呢?」
「昨夜總公司的人才說起的,」她搖搖頭。「下星期就得走,去三個月或半年,紐約!」
「我的天——」他怪叫起來。「去紐約三個月或半年?你被充軍了?」
「去受訓!」她說。眼中有異彩。「升了級,必須有人事方面的專業訓練!」
「香港不能訓練嗎?紐約那個鬼地方!」他叫。
「總公司在那兒,有什麼法子!」她說。「我倒恨開心能出國看看!」
他不出聲,一直回到家裡。
「慧心,別去,好不好?」他正色說。
「別去!你——開玩笑!」她小聲叫。
打開大門,他讓她進去。
「真的!乾脆辭掉那份工作,以你的能力去哪兒都行!」他一本正經的。
「你孩子氣!」她笑了。「我喜歡這份工作,而且在公司裡我機會極好,為什麼要辭職?」
「為我!」他扶住她的肩,定定地凝視他。
她微微皺眉,這麼——不可成立的理由。
「斯年,別孩子氣,」她婉轉地說:「紐約又不是天邊,你可以去,我——或者也能回來,而且三個月到半年,又不是很長時間!」
「你不在香港,我便沒有信心廠他沮喪的。
「事情巳經決定了,斯年!」她歉然說:「而且——這機會對我十分重要!」
「我——在你心目中全無份量?」他盯著她。
「不能這麼說,」她好困難。「這麼久了,你該明白我,我並不是只想做個主婦!」
「慧心——」他似乎想講什麼,忍住了。
「放心,你在我心目中的一切不會改變,」她柔聲說:「我再說,你是我惟一的選擇!」
「真話?」他擁她入懷。
「你要怎麼才信我?」她仰起頭,輕輕吻他。
她也不是——全無表示,是嗎?
一連幾天,慧心都十分忙碌。
去簽證,預備自己衣物,紐約的冬天是極冷的,香港穿的冬裝絕對不夠,還要預備一些受訓的文件、資料。
忙碌中,她忘了許多人,許多事,包括斯年。
她說過,她是個事業至上的女孩子,何況這是她事業上一個里程碑,她萬分重視。
奇怪的是,斯年和他那一夥人——文珠、費烈他們也好像突然失蹤,連電話都沒有一個。
起程的前一天,她向公司裡的人辭行,然後步出辦公室,這是下班的時候了!
明天要長途飛行,今夜一定得好好地休息,此去——三個月到半年,她會很想念香港和香港的一切。
受訓難不倒她,因為她剛從學校畢業出來,唸書的習慣還在,只是,她會很寂寞。
一定的,她會寂寞。
紐約也許有幾個同學在念碩士,到了那邊或者可以聯絡一下,她不是需要人照顧,而是同學能解寂寞。
走出大廈,立刻就看見斯年和他的車。
啊!斯年!這幾天來第一次記起他的名字,她實在是忙壞了。
「斯年!」看見他,她是真開心的。
他微笑地望著她,也不說什麼。
她上車,拍拍他的手,有些歉意。
「這幾天我忙壞了!」她說。她不能告訴他,她凡乎沒有時間想起他。
「我知道!」他緩緩駕著車。「你去簽證,你去買皮革,買厚衣服,買雪靴!」
「哦——你怎麼會知道?」她好意外。
斯年不是一直跟在她後面吧!
「我怎麼知道?」他聳聳肩,還是微笑。「我有千里眼!」
她不追究,女孩子最忌就是查根問底,惹人反感,她深知這道理。
「我明天就走!」她說。
「泛美一號班機!」他真是瞭如指掌。
「我的天,陳家瑞還告訴了你些什麼?我一天喝了幾杯水?上了幾次洗手間?」她抗議。
「別冤枉好人,不關陳家瑞的事!」他笑。
「哎——好吧!」她看看馬路,不是回家的方向。「現在我們預備去哪裡?」
「這些天我一直沒有打擾你,臨別前夕,你總得給我一個機會!」他說。
「我們不是要私定終身吧?」她打趣。
「正有此意!」他似笑非笑。
『哪也不必到你家去!「她望望車外。
「不要緊張,我又不是色狼,在哄騙未成年的無知少女!」他笑。
「我是空手道三段呢!」她也笑。
是啊!臨行前夕雖需要早些休息,但和斯年聚一聚是應該的,無論如何,他是她身邊惟一的男孩子!
「我是挨打三段!」他說。
她也笑了,和他在一起實在是輕鬆愉快。
「文珠和費烈也來嗎?」她問。
「我是白癡,請他們?」他笑。
她搖搖頭,有的時候斯年也很小心眼的,這一點他比不上她,真的!
「請他們——事實上也不會改變我們的快樂!」她說。
「你想再受一次文珠的脾氣?」他問。
「她已和以前不同了!」
「你別上她當,她在用計謀!」他說。
「我們好像在開始間諜戰呢!」她說。
到了他家大廈,泊好車,他們一起上樓。
進屋子第一件事,蕙心打電話回家,告訴母親她不回家晚餐。她實在是個好女兒。
放下電話,一轉頭,看他從廚房推出一個餐車。
「親自下廚呢!」她過去幫忙。
「沒有這本事,是買回來的,不過放在熱箱裡!」他說:「熱箱比惆爐能令食物更保持原味!」
「你家裡有熱箱倒是很意外!」她說。
「我總會在家裡吃飯的!」他說。
「一進門就吃晚餐?」她問。
「難道你不餓?」他反問。
「體貼我明天的長途飛行?」她笑笑。
「你六十歲嗎?長途飛行!」他讓她坐下來。「下了飛機還能去DISCO呢!」
「我沒有這本事!」她放好餐巾。「我凡點鐘能回家?」
「急什麼?好戲還在後頭呢!」他笑。
他們迸餐,很融洽,氣氛很好,他還開了柔柔的音樂,很增加食慾。
他們也說很多話,那情形——怎麼說?像一對夫婦在閒話家常?
他們還喝了少少的酒。
晚餐後,慧心幫忙把盤碟放回廚房,非常的分工合作,親切自然。
「好了,」他拍拍手。「現在我們可以言歸正傳!」
她皺皺眉,她發覺他今夜講話,一直都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與平日絕對不同。
「我們有事要講嗎?」她坐在沙發上。
「當然有!」他坐在她旁邊,定定地凝視她。「我們的感情才開始略有進展,就要分手,天南地北的,我很不放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沒什麼道理!」她不以為然。「幾個月時間,而且航機才十七小時!」
「平日我從公司步行到你的公司也不需要十七分鐘!」他固執地搖搖頭。
「那又怎樣呢?我是一定得去的!」她笑。
「我當然知道你一定得去,」他悅:「就算我現在請你做我公司的總裁,你也是一定不肯,是不是?」
她微笑不語。
他是瞭解她的,真的。
「所以——我需要更多一點信心!」他目不轉睛的。
「信心是很虛幻的字眼,你自己認為有信心,信心就在了,不必別人給的!」她聰明地說。
「自己不可能有信心,若你沒有表示,沒有反應!」他搖搖頭。
「你想我表示什麼?」她笑。「要表示的,我以前已完全表示過了,不是嗎?」
他猶豫一下,從衣袋裡拿出一個絲絨盒子。
「我知道,這是很古老、保守又老土的事,」他的臉居然也紅了,這斯年。「但——我希望你接受!」
是一隻一克拉半左右的鑽石戒指,不大,但光澤非常好,絕非凡品。
「有這必要嗎?」她淡淡的笑,不接戒指。「實在——一隻指環並不能保證什麼?」
「蕙心——」他的臉更紅了,像他這樣的男孩子, 也會臉紅?太難令入想像了。
她皺眉。她感覺得到他的極度難堪,她知道他是驕 傲、自負的男孩子。
「這樣吧廣她是善體人意的,善良的,何況,她也 喜歡斯年。
「我暫時替你保管這戒指,回來時再還給你,怎麼 樣?」
她不想接受,又不想斯年難堪,下不了台,這是惟一可行的辦法。
他沉默一下,慢慢套在她手指上。
「真會有這麼一天嗎?」他說。他是指替她戴戒指嗎?
「未來的事,誰也沒有十足把握,是不?」她輕描淡寫地說,又收回了右手。他想一想,搖搖頭。
「一隻戒指,實在不能保證什麼!」他歎息。
「不要這樣,我不是戴上了嗎?」她說。
「回來之後,你要還給我的!」他說:「人生的事真奇怪,想找個合適的人把這戒指送出去還不容易!」
「你買的?」她看一眼戒指。
「老媽的!」他說。
「什麼?你怎能——把伯母的東西亂送人?」她叫。
「她不知道多想見你,」他笑。「但是,我知道時候沒到,還是不見的好!」
「什麼叫時候未到?」她笑了。「合適的時候!」他用她說過的話。「如果勉強你們見面,我準是灰頭上臉!」
「我似乎是個很可伯的女人!」她笑。
「不是可怕,你太理智,太原則,我不想冒一拍兩散的險!」他也笑。
她再看一眼戒指——似乎越看越順眼似的。「事實上,我對任何朋友都不會一拍兩散!」她說:「我理智、原則,卻不是沒有感情!」
「這是我喜歡聽見的話!」他握住她的手。「蕙心,我認定了你!」
「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她笑。
「沒有!」他肯定地加強語氣。「沒有!」
「不要這樣霸道,好不好?」她搖搖頭。
「我從來不是霸道的人,除了這件事廠他盯著她。
「好,不討論這件事,」她說。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起來。「是誰?」
他皺眉,握住她的手不動。
「不論是誰,我們不理!」他說。
「那怎麼行?萬一有重要事情呢?『」她笑。
「不會!不會有重要事情!」他肯定地搖頭。「是他們,文珠和費烈!」
「你怎麼知道一定是?」她不信。
「別把他們倆想得那麼天真!善良!」他壓低了聲音。「他們一定知道你在這兒!」
「哪有這樣的事?我又沒告訴他們明天走!」她說。
「人家會問的啊!小姐!」他不許她動。「別理他們!」
她放棄地聳聳肩。門鈴又響一陣,沉寂了。
「居然相信你不在家!」她笑了起來。
「你以為啦!我的車在下面!」他搖頭。
果然,兩分鐘之後電話響起來。
「你料事如神嘛!」她笑。「我們在裡面不應他們的門,又不聽電話恨不好意思!」
「現在巳經騎虎難下了!」他說。
「電話鈴響不停,真煩人!」她說。
「忍耐一下!」他輕輕吻她面頰。
她看他一眼,突然說:「萬一他們不死心,等在外面不離開呢?」
他神秘地笑一笑,半開玩笑的。
「那樣就不走,今夜住在這兒!」他說。
「你——」她的臉紅了。
「我有客房,保證舒服!」他立刻說。
他是真心誠意的,從他的緊張在意看得出,真的!
蕙心靜悄悄地離開了。
送機的只有她的父母和斯年,像許許多多機場送行的場面一樣,一點也不特別。
斯年卻注意到,慧心並沒有戴他送的鑽戒。
他有點失望,她為什麼不戴呢?明知他會送行,就算假裝的也戴一下,是不是?
她不戴,他真的失望。
回到辦公室,他情緒十分低落,三十年來,他從來沒有為任何人、任何事牽腸掛肚,惹心是他生命中的魔星,他第一次嘗到這種牽掛的滋味。
這滋味非常不好受,他幾乎——幾乎忍不住想要搭下一班機追去。
當然他現在不能去,他不能置公司的生意不理,而且慧心一定不高興他這麼做,他去紐約,肯定的是會打擾她,他只能暫時忍耐。
剛聽完一個客戶的電話,可能做成一筆大生意,不知怎麼的,他一點也不興奮。
這時候才發覺,蕙心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比任何其它事、其它人重,換句話說,他是絕對無法自拔了。
想喝一杯酒,正待喚女秘書,看見費烈和文珠進來,他們倒會選時候。
「知道我這個時候情緒低落?」他故意說。
「是啊,我們來陪你,令你開心些?」文珠笑。
斯年實在想說沒有人能令他開心些,除非蕙心回來,可是他知道這樣太傷文珠,他沒有出聲。
「出去喝杯酒吧,好不好?」費烈說。
費烈也是男人吧,他比較瞭解,說的話也比較得體。
「好!」斯年站起來。
「今天一切不同,這麼爽快?」文珠說。
「諷刺我嗎?」斯年也不在意。
三個人一起走出辦公室,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情景,慧心沒出現之前的情景,他們三個又在一起了。
他們仍去文華酒店。
文華又近又熟,去那兒根本是極自然的,不必考慮,不必徵求同意。
「開心些,斯年,紐約又不是天邊?」文珠拍拍他。
「我並沒有不開心,只是略有離愁!」斯年開玩笑,「過兩天就好了!」
「你可以去?」費烈說。
斯年正想說話,發覺文珠亮晶晶的眼睛看住他臉上,他笑起來。
「當然我會去,不過要遲一陣!」他說。
「其實可以送她去,為她安頓好一切再回來!」文珠說,那語氣大方得令人不能置信。
「她是獨立的女孩子,為她安頓,送她去,似乎侵犯了她的獨立,是不是?」斯年說。
「很能為別人著想啊?」文珠舉起杯。
「我一直是這樣的為別人著想的!」斯年說。
文珠喝一曰酒,皺皺眉。
「慧心運氣真好,進了那間公司才幾個月,就升級,還是人事經理!」她說。
「她能力強,又努力,又醒目!」費烈說。
「是目前最流行的女性樣版,是不是?一部分像男人,一部分婦解,只剩下小部分的傳統!」文珠說。
「這是時代和潮流的影響?」費烈很幫蕙心。「要在社會立足,女人就必須改變自己去適應!」
「我不想改變自己去適應社會!」文珠揚一揚頭,她對蕙心的惡意不知不覺的露出來。
「你怎麼一樣呢?天之驕女,千萬富翁惟一繼承人,社會該改變來適應你!」斯年笑。
「很會諷刺人啊?」文珠並沒有不高興。
「真話。若你說諷刺也沒法子!」斯年也喝酒。
「文珠,想不想做點事?」費烈在旁邊把話岔開。
「每天這麼空閒也無聊啊!」
「想做,但做什麼?」文珠聳了聳肩。
「去你爸爸公司幫忙。」斯年說。
「不去,我討厭他的公司裡的氣氛,俗氣太重!」文珠說得孩子氣。
「那麼——」費烈看斯年一眼。「我們公司怎樣?正好有公關的空缺,來不來?」
「做公關,免了,拋頭露面的,還得受公司的引」文珠大搖其頭。
斯年在一邊笑,笑得可惡。
「笑什麼?難道不是這樣?」文珠瞪他一眼。
「誰敢給你氣受呢?大小姐!」斯年還是笑笑。「你不去氣人,人家巳經謝天謝地了!」
「好啊!在你心中我是這麼可惡的?」文珠怪叫。
「不是可惡,你是大小姐嘛。」斯年說:「做任何職位,你的大小姐脾氣不會變!」
「費烈,你們公司有沒有別的缺?」文珠問。
「譬如人事經理!」斯年笑。
「傅斯年,你少氣我,信不信我整杯酒淋到你頭上?」文珠提出警告。
「人事經理就不行,」費烈也被惹笑。「其它的我明 天回公司看看!」
「去你爸爸那兒做總經理吧!」斯年又說。
「傅斯年,今天你跟我有仇?」文珠瞪眼:「蕙心走 了又不關我的事,何必拿我出氣?」
「我是關心你,你的脾氣最好做總經理,真的!」斯年一個勁兒的笑。
「好!我做總經理,到你的公司做!」文珠盯著斯年。
「我的公司太小,容納不下你!」斯年立刻說:「何況你做總經理,我呢?做後生?」
「是啊,斯年,你公司有沒有文珠適合的工作,免得她一天到晚這麼閒,這麼悶?」費烈說。
斯年作狀的想一想,說:「有!有一個位置適合文珠做。」
「什麼職位?」文珠好感興趣。
能到斯年公司做,她——該是近水樓台,對嗎?
「包收爛賬?」斯年大笑。
文珠呆怔一下,也大笑起來,明知是斯年開玩笑,她當然也不會介意。
三個人笑了一輪,費烈忽然提議:「這樣好不好?我們三個人合股組一間公司,反正我和斯年都不大有空,新公司就由文珠來管,說不定能賺大錢呢?」他說。
「好啊!我第一個贊成!」文珠開心。「我們三個人的公司可以叫『三劍客』!」
「可惜你是女的!」斯年笑。
「女的又怎樣?若是慧心,你敢講這樣的話?」文珠可不含糊。
「我對任何人敢講任何話!」
「怎麼樣?合組公司,好不好?」費烈熱心地再問。
「我沒問題,若只要我出錢的話,」斯年淡淡的。「出人出力就不行!」
「好,我們現在一言為定,至於每人出多少錢,怎麼做法,以後再討論!」費烈說。
「真想不到,費烈也想做生意?」斯年說。
「我想賺錢!」斯文的費烈笑了。
「說起賺錢,我得早點回公司,我約了人!」斯年看看表。「一筆大生意廠『」不行!才來就走,沒有誠意!「文珠不以為然。
「真的有事,」斯年再看表。「我們合組公司的事可以在晚上再談。」
「哦!我忘了現在斯年晚上又有空了!」文珠笑。
「晚上我在家長駐候教!」斯年站起來,開玩笑的。
「候什麼教?」文珠白他一眼。「費烈明天到芝加哥去,我們哪有時間去找你?」
「費烈明天——去美國?」斯年呆怔一下,自動地慢慢坐下來。
芝加哥離紐約很近,費烈——可是故意去的?
「是,談一點公事!」費烈淡淡的。「公事談完也會去紐約,有沒有事要我替你辦?」
「沒有,啊,沒有!」斯年心中滿不是味兒。
費烈也要去紐約?這——分明有陰謀。
「也不要他替你去看看沈慧心?」文珠故意的。
「不——必!」斯年的語氣好生硬。「慧心在紐約——有他們公司的人照顧!」
「小心眼兒,怕費烈到紐約去做工夫?」文珠不以為然的。「費烈才不是這樣的人!」
「不,怎會是這個意恩呢?」斯年有些不大好意思,「而且——我也會去!」
「哦!你也會去?」文珠眼珠兒一轉,「明天?」
「當然不是明天,不過很快!」斯年的臉有些微紅。「做成這筆大生意之後!」
「標準重利輕別離的商人!」文珠罵。
斯年不知聽見文珠的話沒有,他看著費烈,眼中的敵意又漸漸凝聚。
只因費烈要去美國!
「有一件事——慕心臨去之前,她——她接受了我的戒指廠『斯年似乎是故意講的。
「哦——訂婚?」文珠意外地又呆住。
「訂婚?」費烈也不能置信。不是慧心說過二十八歲之前不考慮愛情的事嗎?
「可以算訂婚!」斯年透出一口長氣。
「啊,恭喜你,恭喜你們!」費烈立刻說。
文珠怔怔地望住斯年,臉色又怪又難看。
「我不信,我——不信!」她哺哺說。
「真的!文珠。」斯年說。
「不——」文珠突然驚醒似的。「啊!是的,是的,恭喜你們!——」
她——沒有不妥嗎?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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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3 01:34:54
第五章
斯年在七點整的時候按響了慧心家的門鈴。
蕙心既是個原則性強的事業女性,她必定喜歡男孩子準時,所以斯年算得分秒不差。
過了一陣,木門慢慢打開,隔著鐵閘,他看見一個中年婦人。
「請問找誰?」中年婦人問。看樣子她是蕙心母親,母女倆十分相像。
「慧心在嗎?我是傅斯年,伯母。」斯年微笑。「我們約好了七點鐘來接她的!」
「約好七點鐘接她?」母親意外的。「但是她不在家。」
「不在家!」斯年的滿腔熱情被淋了一盆冷水。「她去了哪裡?她——哎!怎麼可能?」
蕙心母親打開鐵閘,讓斯年進去。
「我不知道,她一直沒有回家,」母親的風度很好。「只匆忙的打個電話回來,說有事!」
「有事?」斯年失望巳極的站在那兒。「我們上午就約好的,她有事怎麼不通知我?」
「你坐一下,真抱歉,」母親搖搖頭。「她沒說是什麼事,想來是臨時發生的,相當重要的!」
「那——」斯年不知道留下等她好?或是離開?顯得十分尷尬。「她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沒有!她在電話中好匆忙!」母親搖頭。
「她也沒說升級做人事經理的事?」斯年問。「我們就是為這件事慶祝的!」
「哦?她升級做人事經理?」母親睜大眼睛搖頭。「這孩子什麼也沒說,她的個性就是這樣!」
斯年搖搖手,終於下定決心離開。
「那麼我回家去,她若回來,請她立刻給我電話!」斯年拿出一張名片,上面有家中電話號碼。「整個晚上我都會在家等她!」
「好!她回來我立刻讓她打電話!」母親說。她對斯年印象很好,他原是好條件的男人。
「謝謝伯母!」斯年走出大門。
「不必客氣,有空來坐!」母親說:「你們是同事嗎?傅先生?」
「叫我斯年好了,我們是朋友,不是同事,」他微 笑。「她沒提過我?」
「慧心的毛病是什麼事都不告訴我!」母親風趣的。 「無論如何,我巳經認識你了,斯年!」
斯年揮手,落到樓下。失望整個佔據了他的心靈, 蕙心居然有事不回家,又不通知他,白白辜負了他整個精心設計的節目。慧心臨時有什麼事呢?
他駕車返回家去,坐在沙發上喝啤酒,他眼睛定定的,呆望住那寂然的電話。
慧心該有電話來了吧?她該來電話了吧?
從七點半一直等到十點,整幢屋子靜得只聞他自己呼吸聲,電話沒響,慧心沒消息。
他的耐性幾乎完全消失,她去了哪裡?
然後十一點,十二點——他整個人等僵了,硬了,連飢餓也忘了,她居然還沒回家!
她不是一直堅持早睡早起,生活有規律嗎?她不是一直絕少有夜生活嗎?她不是總是在拒絕約會嗎?她——去了哪裡?和誰?
一個男人?怎樣的男人?
再也無法控制的惡意充滿了心胸,他抓起了車鑰匙,也不顧時間太晚,整個人衝出大門。
汽車如箭般前駛,十分鐘就到了蕙心家。
他把汽車停在大廈前,他相信她還沒有回家,否則她母親一定會讓她打電話的!
但是十二點多了,她——可能去哪裡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斯年在車中如坐針氈,他又開始懷疑,是否她已回家,故意不給他電話?
正想不顧一切地衝上樓去,一輛出租車駛來,停在大廈門前。
不是慧心是誰?她回來了,這個時候,而且一個人!
她沒有看見斯年——是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會在這兒,她的神色平靜而偷快,一點也不疲倦。
她看來——完全忘了斯年的約會,完全忘了!
在她正待進人大廈門時,他叫住了她。
「蕙心——」
她呆怔一下,看見他和他的平治四五0。
「斯年?」她意外不能置信地叫,然後走過來。「這麼晚了,你等在這兒做什麼?」
「你到哪裡去了?這個時候才回來?」他氣憤的。
他是氣憤又失望,她竟是一副若無其事,她——真可惡!
「有事,公事!」她淡淡。「你還沒說為什麼在這兒?」
「你——你不知道嗎?」他吸一口氣。
「你在生氣?為什麼?你——」然後她突然想起七點鐘的慶祝約會,嘴巴張大,用手拍在額頭!
「老天——我們約好了七點的,是不是?我——哎!我怎麼會忘了?忘得連一絲影子也沒有!」
「也許你有忘記的理由廠『他冷冷地說。
「不要這樣吧,好嗎?」她歉然的。「我真是忘了,絕對不是故意的,今天一整天都糊里糊塗的忙,這個人來,那個人往,我居然忘了!我道歉,好嗎?」
他不響,靜靜地望住她。
她的神色是真誠而可愛的,坦白直率的可愛,只是——他心裡實在不好受,她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
「斯年,講句話,好不好?」她坐上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總公司有人來香港,老總要我作陪,我的職責所在,推辭不了,真的!」
「你有理由這麼做!」他還是負氣的。
他在她心中一無地位,全無份量。
「斯年,你不是這麼小氣的人吧?」她拍拍他的手。「笑一笑,嗯?」
「我不是小氣,只是失望!」他冷淡的。「我的約會,我安排的節目你根本不重視,我——很失望I」
她皺皺眉,她是歉然的,但是她道過歉了,還要她怎麼樣?她說過是身不由主的公事。
「你從七點一直等到現在?」她吸一曰氣。
「可以去問你母親!」他望著黑暗的前面。他和她的前途也這樣茫然不可預知,是嗎?
「真抱歉——你還沒吃晚餐?」她叫。
他淡淡地搖頭,再搖頭。
「我回去了廠『他說。
「斯年——」她抓住他的手,沒有下車。「不要這樣,好嗎?明天我請你,算作補償!」
「斯年——」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我承認是我錯,你一定要生氣我也沒法子,我只能說——我真心致歉!」
說完,轉身推開車門下去。
從車邊一直走到大廈門口,她其實希望斯年叫住她,接受她的歉意,她實在——相當喜歡斯年這樣的朋友。他不出聲,任她這麼走回家,她心中的失望一圈圈擴大,擴大,她將——失去他這朋友?
剛邁進大廈,她巳不再存任何希望了,原是她不對,至少她該給他一個電話,他是個驕傲的男孩子,她傷了他的驕傲!
「慧心——」背後傳來他的聲音。
她竟然有著無法抑制的喜悅,她開心地停步,轉身,奔向他的汽車。
「你原諒我了?嗯?」她站在車門邊。他望著她,深深地望著她好久,好久,然後伸手把她接進汽車,緊緊地擁住她。
「我愛你,不要再假裝不知道,不要再冷待我!」他吻她,有些激動地吻她。
這一次,她沒有拒絕,沒有掙扎,卻也——沒有熱烈的反應。
好一陣子,他才放開她。
「你是個殘忍的女孩子!」他凝視她。
她搖了搖頭,微笑一下,不表示意見。
「你的心裡不能為我留出一小塊地方?」他問。
「我——我陪你吃點東西!」她說。
很明顯的在逃避這問題。
他輕歎一聲,發動汽車。
「你不怕時間太晚?」他問。
「巳經晚了!」她說!
「為公事,你可以在外面直到午夜,你就不肯陪我久一點!」他說。
「這怎麼一樣呢?」她笑。「你越來越孩子氣了!」
「你實在太不公平!」他搖頭。「沒有任何其它女孩子這麼輕視愛情!」
「不是輕視,是——愛情對我來說,太早了!」她說。
「但是它已經來了,怎麼辦呢?」他望著她。
「若是真愛,它始終會在那,該是永恆的!」她說得很好。「我——並不擔心!」
「只苦了愛你的人!」他歎息。
「不要斤斤計較,去愛人——也是一種快樂,是不是?」她笑。「現在或者我對你比較冷淡,說不定——」
她停下來,他卻急了!
「說不定什麼?」他追問。
「說不定——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她半開玩笑。
「會嗎?會嗎?一輩子的時間?」他握住她的手。「你不是騙我吧?」
「你會是我的第一個考慮的人選?」她說。
「第一個?不是惟一的一個?」他叫。
「不要貪心!」她笑。「至少,這是希望!」
「除了希望,我還得要信心!」他說。
「信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到的,是不是?」她說。
「這些日子你還不相信我的真誠?」他說。
「相信,而且——我承認喜歡你!」她說。
他呆怔一下,慧心第一次這麼坦白的表示,是嗎?
她說喜歡!
「這是你給我的信心?」他抓住她的手搖一下。
「不知道!」她搖頭。「不過——斯年,這並不代表允諾,你我都有另交朋友的權力!」
他看她一眼,不能在這個時候要求太多,他不笨。
「當然,就算你是我太太,也有交朋友的自由!」他說。
「我很高興你這麼說,斯年!」她笑。「今天的事我抱歉,明天由我安排一次晚餐!」
「一言為定,不能再黃牛了!」他變得好開心。
「絕對不會,」她肯定的。「七點鐘我在家等你!」
「還把我正式介紹給你父母!」他說。
「當然。」她心情出奇得好。
似乎——前途充滿了希望呢!
這該是斯年和慧心的第一個正式約會吧?
可能因為昨天對斯年的歉意,蕙心今晚有著平日難見的溫柔,斯年想,這是不是一個好的轉變呢?
坐在燈光柔和的夜總會裡,他長長久久地凝視她,她也不閃避,只是微笑,含蓄的微笑。
「很意外,你一直沒有請我跳舞!」她說。
「我們現在是第三類接觸,心靈接觸!」他半開玩笑。
「哦!有溝通嗎?我可感覺不到!」她說。
「不要殘忍地破壞氣氛!」他搖搖頭。
「不能說是殘忍,只是理智!」她笑。
「現在不是理智的時候!」他舉起面前的酒杯。「祝你陞官!」
「陞官!語氣不真誠!」她拿起杯子喝一口。
「厲害!」他笑。「你陞官,我的希望就減少一分,如果有一天你代替老總,我可以說絕望!」
「你真這麼想?」她問。
「這是事實!」他說。「那個時候你可能全心全意都在事業上,心中再也容納不下任何人!」
「又或者我目的已達,功成身退呢?」她說。
「會嗎?你?」他盯著她看。
「或者!」她笑。「我只是在證明一件事,我的存在價值不會比任何成功男士低,他們做得到的我都行,但——我並沒有無窮的野心,真的!」
「我知道你是在考驗我的恆心,毅力。蕙心,我們可以說是耗上了吧?」他說。
「不要誤會,我絕對無意考驗你,你可以隨時轉頭走,我絕不怪你!」她說。
「到有一天我——心灰意冷時,說不定哦!」他笑。
她輕輕地慢動手裡的酒杯,微笑不語。
「慧心,費烈——找過你嗎?」他突然問。
她很意外,為什麼提費烈?
「他是君子,你比我清楚!」她說。
「沒有電話?」他再問。
「我以為他不在香港!」她肯定的。「你呢?」
「見不到他,所以懷疑!」他說:「以往——我們即使碰不了面也通個電話!」
「或者在拍拖?」她問。
「難了,他不像我,他挑剔得很,看不上眼的女孩子,絕對不會約!」他說。
「很正確,何必浪費時間呢廠『她說。
「有時候我發覺,你和費烈的許多觀點不謀而合,所以我相當——緊張!」他說。
「所以——我也是個不想浪費時間的人!」她含蓄的。
他明白了,很鼓勵似的。
「我們跳舞!」他站起來,帶她進舞池。
這一次,她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很溫柔地依著他,很有情侶味道。
當然,目前來說他們還不是!
他很滿意,這些進展啊!
「昨天見到你母親,和你很像!」他在她耳邊說。
「相像的只是外表而巳,媽媽是個主婦,她甚至不想出來工作!」她搖著頭。
「那麼,她怎麼生了你這個女兒?像父親?」他問。他喜歡她的頭髮弄癢他脖子的感覺。
「都不像,主要的還是時代,社會的改變,」她淡淡的。「女權理應高漲!」
「女權也來了,我真的擔心!」他笑。
「擔心在未來的日子裡,男人是否越來越沒地位?」她會意的。「那要看男人的表現了!」
「男人的表現!」他還是搖頭。「會有一天淪為二等公民嗎?」
「不要說得這麼可怕,二等公民!」她盯他一眼。「難道以前女人是二等公民?」
「我不敢講!」他笑。「說不定有這麼一天哦!男人是二等公民,女人主宰一切!」
「不要用這個字眼,主宰,很不好!」她說。
「你說什麼,我只有聽的份兒,是嗎?」他笑。
「別這樣,還是個男人嗎?」她搖搖頭,自動把臉兒靠在他的下顎。
他很滿意,真的。兩個人似乎在一個漩渦裡轉呀轉的,感覺上,他們是接近多了。
「蕙心,等會兒——到我家去坐坐?」他問。
「你家?」她抬起頭。
「你從來沒有去過,不是嗎?」他說。
「我從不去任何男人、男士、男孩子的家!」她說。
「不能為我例外一次?」他問。
「為什麼?在你家也有個慶祝會?」她不置可否。
「沒有慶祝會,我是誠心邀請!」他說。
「我——不習慣和長輩相處,我不是個善於和他們打交道的人!」她說。
「沒有老人家,我自己一個人住!」他笑。「很早我就搬出來獨立了!」
「哦——」她笑一笑。「方便追女孩子?」
「別把我看成這種人,是侮辱呢!」他抗議。「以往除了文珠,很少女孩子去過!」
「還不肯承認和文珠的感情?」她笑。
「你不是在嫉妒吧?慧心。」他小聲叫。
「是啊!我嫉妒了。」她忍不住笑。「嫉妒得要死!」
他盯著她,緊緊盯著她。
「你若真嫉妒,我現在死而無憾!」他正色說。
「不許說這樣的話!」她皺眉。
「那麼去我家!」他目不轉睛地凝視。
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去是不去?回答我。」他緊盯著不放鬆。
「好!」她回答得爽快。
「你——答應去了?」他驚喜得反而不相信了。
「是!只是去你家,有什麼這麼嚴重的?」她說。
「許多女孩子——會以為這是心懷不軌!」他笑。
「那些女孩子對自己沒有信心。」她說。
他凝視她一陣,輕輕歎息。
「你知道吧?你的自信實在太吸引人!」他說。
「不覺得!我——很冷。」她說。
「你是指『性』?」他問。
「各方面!」她神色自若,沒有被那個「性」字嚇倒。
「你——不介意談談這問題嗎?」他問。
「學校的生理衛生課?」她笑了。
音樂停了,她們回到座位上。
「你對婚姻的看法怎樣?」他問。
「看情形而定,可能很保守,可能很開放!」她說:「那要看對方是什麼人。」
「什麼意思?」他不明白。
「若有那一種把我燒熔了的感情,我會不顧一切的和他在一起,否則——我要一切正正式式!」她說。
「我們之間呢?」他凝望她。
「那叫我怎麼回答?」她笑。「我們才剛剛開始,是不是?先要培養感情!」
「我們才開始?」他輕歎。「我們巳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你看不見嗎?」
「斯年,你應該放鬆心情,是你自己緊張!」她笑。
「不緊張行嗎?恐伯連開始也不可能!」他苦笑。
「可是——斯年,你是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她談得很認真。
「又給我鼓勵和信心?」他叫。
「這是真話!」她微微閉一閉眼睛,十分嫵媚。「我喜歡你,斯年。」
她不是第一次講這樣的話,他卻依然激動。
「慧心——」他緊握住她的手不放。
「我並沒有第二個男朋友,不是嗎?」她再說。
她實在是真喜歡他的,她的內心早已被他感動,而且——他真是個出色的男孩子,她又不是鐵石心腸,只是——野心吧!事業上的野心使她不表示。
她想,只要是真感情,他始終都是在這兒的,是不是?如果他變了,那麼也不算真情了。
「我——很蠢,很傻,是不是?」他笑了。「我以前從不是這樣的,真話!」
「你很可愛,斯年!」她笑。
音樂再響,他們卻沒有跳舞。
「什麼時候你想走?」他問。
「如果去你家,現在走吧!」她站起來。她是灑脫出眾的,即使在燈紅酒綠之中。
走出夜總會,找到他的車,直駛他家。
「我很高興你肯跟我回家!」他由衷的。
她沒有出聲,似乎在想另一件事。
「我——馬上會離開香港一段日子!」她忽然說。
「哦!什麼時候?去哪裡?多久?」他一連串的問。這消息顯然震動了他。「怎麼陳家瑞沒有說呢?」
「昨夜總公司的人才說起的,」她搖搖頭。「下星期就得走,去三個月或半年,紐約!」
「我的天——」他怪叫起來。「去紐約三個月或半年?你被充軍了?」
「去受訓!」她說。眼中有異彩。「升了級,必須有人事方面的專業訓練!」
「香港不能訓練嗎?紐約那個鬼地方!」他叫。
「總公司在那兒,有什麼法子!」她說。「我倒恨開心能出國看看!」
他不出聲,一直回到家裡。
「慧心,別去,好不好?」他正色說。
「別去!你——開玩笑!」她小聲叫。
打開大門,他讓她進去。
「真的!乾脆辭掉那份工作,以你的能力去哪兒都行!」他一本正經的。
「你孩子氣!」她笑了。「我喜歡這份工作,而且在公司裡我機會極好,為什麼要辭職?」
「為我!」他扶住她的肩,定定地凝視他。
她微微皺眉,這麼——不可成立的理由。
「斯年,別孩子氣,」她婉轉地說:「紐約又不是天邊,你可以去,我——或者也能回來,而且三個月到半年,又不是很長時間!」
「你不在香港,我便沒有信心廠他沮喪的。
「事情巳經決定了,斯年!」她歉然說:「而且——這機會對我十分重要!」
「我——在你心目中全無份量?」他盯著她。
「不能這麼說,」她好困難。「這麼久了,你該明白我,我並不是只想做個主婦!」
「慧心——」他似乎想講什麼,忍住了。
「放心,你在我心目中的一切不會改變,」她柔聲說:「我再說,你是我惟一的選擇!」
「真話?」他擁她入懷。
「你要怎麼才信我?」她仰起頭,輕輕吻他。
她也不是——全無表示,是嗎?
一連幾天,慧心都十分忙碌。
去簽證,預備自己衣物,紐約的冬天是極冷的,香港穿的冬裝絕對不夠,還要預備一些受訓的文件、資料。
忙碌中,她忘了許多人,許多事,包括斯年。
她說過,她是個事業至上的女孩子,何況這是她事業上一個里程碑,她萬分重視。
奇怪的是,斯年和他那一夥人——文珠、費烈他們也好像突然失蹤,連電話都沒有一個。
起程的前一天,她向公司裡的人辭行,然後步出辦公室,這是下班的時候了!
明天要長途飛行,今夜一定得好好地休息,此去——三個月到半年,她會很想念香港和香港的一切。
受訓難不倒她,因為她剛從學校畢業出來,唸書的習慣還在,只是,她會很寂寞。
一定的,她會寂寞。
紐約也許有幾個同學在念碩士,到了那邊或者可以聯絡一下,她不是需要人照顧,而是同學能解寂寞。
走出大廈,立刻就看見斯年和他的車。
啊!斯年!這幾天來第一次記起他的名字,她實在是忙壞了。
「斯年!」看見他,她是真開心的。
他微笑地望著她,也不說什麼。
她上車,拍拍他的手,有些歉意。
「這幾天我忙壞了!」她說。她不能告訴他,她凡乎沒有時間想起他。
「我知道!」他緩緩駕著車。「你去簽證,你去買皮革,買厚衣服,買雪靴!」
「哦——你怎麼會知道?」她好意外。
斯年不是一直跟在她後面吧!
「我怎麼知道?」他聳聳肩,還是微笑。「我有千里眼!」
她不追究,女孩子最忌就是查根問底,惹人反感,她深知這道理。
「我明天就走!」她說。
「泛美一號班機!」他真是瞭如指掌。
「我的天,陳家瑞還告訴了你些什麼?我一天喝了幾杯水?上了幾次洗手間?」她抗議。
「別冤枉好人,不關陳家瑞的事!」他笑。
「哎——好吧!」她看看馬路,不是回家的方向。「現在我們預備去哪裡?」
「這些天我一直沒有打擾你,臨別前夕,你總得給我一個機會!」他說。
「我們不是要私定終身吧?」她打趣。
「正有此意!」他似笑非笑。
『哪也不必到你家去!「她望望車外。
「不要緊張,我又不是色狼,在哄騙未成年的無知少女!」他笑。
「我是空手道三段呢!」她也笑。
是啊!臨行前夕雖需要早些休息,但和斯年聚一聚是應該的,無論如何,他是她身邊惟一的男孩子!
「我是挨打三段!」他說。
她也笑了,和他在一起實在是輕鬆愉快。
「文珠和費烈也來嗎?」她問。
「我是白癡,請他們?」他笑。
她搖搖頭,有的時候斯年也很小心眼的,這一點他比不上她,真的!
「請他們——事實上也不會改變我們的快樂!」她說。
「你想再受一次文珠的脾氣?」他問。
「她已和以前不同了!」
「你別上她當,她在用計謀!」他說。
「我們好像在開始間諜戰呢!」她說。
到了他家大廈,泊好車,他們一起上樓。
進屋子第一件事,蕙心打電話回家,告訴母親她不回家晚餐。她實在是個好女兒。
放下電話,一轉頭,看他從廚房推出一個餐車。
「親自下廚呢!」她過去幫忙。
「沒有這本事,是買回來的,不過放在熱箱裡!」他說:「熱箱比惆爐能令食物更保持原味!」
「你家裡有熱箱倒是很意外!」她說。
「我總會在家裡吃飯的!」他說。
「一進門就吃晚餐?」她問。
「難道你不餓?」他反問。
「體貼我明天的長途飛行?」她笑笑。
「你六十歲嗎?長途飛行!」他讓她坐下來。「下了飛機還能去DISCO呢!」
「我沒有這本事!」她放好餐巾。「我凡點鐘能回家?」
「急什麼?好戲還在後頭呢!」他笑。
他們迸餐,很融洽,氣氛很好,他還開了柔柔的音樂,很增加食慾。
他們也說很多話,那情形——怎麼說?像一對夫婦在閒話家常?
他們還喝了少少的酒。
晚餐後,慧心幫忙把盤碟放回廚房,非常的分工合作,親切自然。
「好了,」他拍拍手。「現在我們可以言歸正傳!」
她皺皺眉,她發覺他今夜講話,一直都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與平日絕對不同。
「我們有事要講嗎?」她坐在沙發上。
「當然有!」他坐在她旁邊,定定地凝視她。「我們的感情才開始略有進展,就要分手,天南地北的,我很不放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沒什麼道理!」她不以為然。「幾個月時間,而且航機才十七小時!」
「平日我從公司步行到你的公司也不需要十七分鐘!」他固執地搖搖頭。
「那又怎樣呢?我是一定得去的!」她笑。
「我當然知道你一定得去,」他悅:「就算我現在請你做我公司的總裁,你也是一定不肯,是不是?」
她微笑不語。
他是瞭解她的,真的。
「所以——我需要更多一點信心!」他目不轉睛的。
「信心是很虛幻的字眼,你自己認為有信心,信心就在了,不必別人給的!」她聰明地說。
「自己不可能有信心,若你沒有表示,沒有反應!」他搖搖頭。
「你想我表示什麼?」她笑。「要表示的,我以前已完全表示過了,不是嗎?」
他猶豫一下,從衣袋裡拿出一個絲絨盒子。
「我知道,這是很古老、保守又老土的事,」他的臉居然也紅了,這斯年。「但——我希望你接受!」
是一隻一克拉半左右的鑽石戒指,不大,但光澤非常好,絕非凡品。
「有這必要嗎?」她淡淡的笑,不接戒指。「實在——一隻指環並不能保證什麼?」
「蕙心——」他的臉更紅了,像他這樣的男孩子, 也會臉紅?太難令入想像了。
她皺眉。她感覺得到他的極度難堪,她知道他是驕 傲、自負的男孩子。
「這樣吧廣她是善體人意的,善良的,何況,她也 喜歡斯年。
「我暫時替你保管這戒指,回來時再還給你,怎麼 樣?」
她不想接受,又不想斯年難堪,下不了台,這是惟一可行的辦法。
他沉默一下,慢慢套在她手指上。
「真會有這麼一天嗎?」他說。他是指替她戴戒指嗎?
「未來的事,誰也沒有十足把握,是不?」她輕描淡寫地說,又收回了右手。他想一想,搖搖頭。
「一隻戒指,實在不能保證什麼!」他歎息。
「不要這樣,我不是戴上了嗎?」她說。
「回來之後,你要還給我的!」他說:「人生的事真奇怪,想找個合適的人把這戒指送出去還不容易!」
「你買的?」她看一眼戒指。
「老媽的!」他說。
「什麼?你怎能——把伯母的東西亂送人?」她叫。
「她不知道多想見你,」他笑。「但是,我知道時候沒到,還是不見的好!」
「什麼叫時候未到?」她笑了。「合適的時候!」他用她說過的話。「如果勉強你們見面,我準是灰頭上臉!」
「我似乎是個很可伯的女人!」她笑。
「不是可怕,你太理智,太原則,我不想冒一拍兩散的險!」他也笑。
她再看一眼戒指——似乎越看越順眼似的。「事實上,我對任何朋友都不會一拍兩散!」她說:「我理智、原則,卻不是沒有感情!」
「這是我喜歡聽見的話!」他握住她的手。「蕙心,我認定了你!」
「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她笑。
「沒有!」他肯定地加強語氣。「沒有!」
「不要這樣霸道,好不好?」她搖搖頭。
「我從來不是霸道的人,除了這件事廠他盯著她。
「好,不討論這件事,」她說。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起來。「是誰?」
他皺眉,握住她的手不動。
「不論是誰,我們不理!」他說。
「那怎麼行?萬一有重要事情呢?『」她笑。
「不會!不會有重要事情!」他肯定地搖頭。「是他們,文珠和費烈!」
「你怎麼知道一定是?」她不信。
「別把他們倆想得那麼天真!善良!」他壓低了聲音。「他們一定知道你在這兒!」
「哪有這樣的事?我又沒告訴他們明天走!」她說。
「人家會問的啊!小姐!」他不許她動。「別理他們!」
她放棄地聳聳肩。門鈴又響一陣,沉寂了。
「居然相信你不在家!」她笑了起來。
「你以為啦!我的車在下面!」他搖頭。
果然,兩分鐘之後電話響起來。
「你料事如神嘛!」她笑。「我們在裡面不應他們的門,又不聽電話恨不好意思!」
「現在巳經騎虎難下了!」他說。
「電話鈴響不停,真煩人!」她說。
「忍耐一下!」他輕輕吻她面頰。
她看他一眼,突然說:「萬一他們不死心,等在外面不離開呢?」
他神秘地笑一笑,半開玩笑的。
「那樣就不走,今夜住在這兒!」他說。
「你——」她的臉紅了。
「我有客房,保證舒服!」他立刻說。
他是真心誠意的,從他的緊張在意看得出,真的!
蕙心靜悄悄地離開了。
送機的只有她的父母和斯年,像許許多多機場送行的場面一樣,一點也不特別。
斯年卻注意到,慧心並沒有戴他送的鑽戒。
他有點失望,她為什麼不戴呢?明知他會送行,就算假裝的也戴一下,是不是?
她不戴,他真的失望。
回到辦公室,他情緒十分低落,三十年來,他從來沒有為任何人、任何事牽腸掛肚,惹心是他生命中的魔星,他第一次嘗到這種牽掛的滋味。
這滋味非常不好受,他幾乎——幾乎忍不住想要搭下一班機追去。
當然他現在不能去,他不能置公司的生意不理,而且慧心一定不高興他這麼做,他去紐約,肯定的是會打擾她,他只能暫時忍耐。
剛聽完一個客戶的電話,可能做成一筆大生意,不知怎麼的,他一點也不興奮。
這時候才發覺,蕙心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比任何其它事、其它人重,換句話說,他是絕對無法自拔了。
想喝一杯酒,正待喚女秘書,看見費烈和文珠進來,他們倒會選時候。
「知道我這個時候情緒低落?」他故意說。
「是啊,我們來陪你,令你開心些?」文珠笑。
斯年實在想說沒有人能令他開心些,除非蕙心回來,可是他知道這樣太傷文珠,他沒有出聲。
「出去喝杯酒吧,好不好?」費烈說。
費烈也是男人吧,他比較瞭解,說的話也比較得體。
「好!」斯年站起來。
「今天一切不同,這麼爽快?」文珠說。
「諷刺我嗎?」斯年也不在意。
三個人一起走出辦公室,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情景,慧心沒出現之前的情景,他們三個又在一起了。
他們仍去文華酒店。
文華又近又熟,去那兒根本是極自然的,不必考慮,不必徵求同意。
「開心些,斯年,紐約又不是天邊?」文珠拍拍他。
「我並沒有不開心,只是略有離愁!」斯年開玩笑,「過兩天就好了!」
「你可以去?」費烈說。
斯年正想說話,發覺文珠亮晶晶的眼睛看住他臉上,他笑起來。
「當然我會去,不過要遲一陣!」他說。
「其實可以送她去,為她安頓好一切再回來!」文珠說,那語氣大方得令人不能置信。
「她是獨立的女孩子,為她安頓,送她去,似乎侵犯了她的獨立,是不是?」斯年說。
「很能為別人著想啊?」文珠舉起杯。
「我一直是這樣的為別人著想的!」斯年說。
文珠喝一曰酒,皺皺眉。
「慧心運氣真好,進了那間公司才幾個月,就升級,還是人事經理!」她說。
「她能力強,又努力,又醒目!」費烈說。
「是目前最流行的女性樣版,是不是?一部分像男人,一部分婦解,只剩下小部分的傳統!」文珠說。
「這是時代和潮流的影響?」費烈很幫蕙心。「要在社會立足,女人就必須改變自己去適應!」
「我不想改變自己去適應社會!」文珠揚一揚頭,她對蕙心的惡意不知不覺的露出來。
「你怎麼一樣呢?天之驕女,千萬富翁惟一繼承人,社會該改變來適應你!」斯年笑。
「很會諷刺人啊?」文珠並沒有不高興。
「真話。若你說諷刺也沒法子!」斯年也喝酒。
「文珠,想不想做點事?」費烈在旁邊把話岔開。
「每天這麼空閒也無聊啊!」
「想做,但做什麼?」文珠聳了聳肩。
「去你爸爸公司幫忙。」斯年說。
「不去,我討厭他的公司裡的氣氛,俗氣太重!」文珠說得孩子氣。
「那麼——」費烈看斯年一眼。「我們公司怎樣?正好有公關的空缺,來不來?」
「做公關,免了,拋頭露面的,還得受公司的引」文珠大搖其頭。
斯年在一邊笑,笑得可惡。
「笑什麼?難道不是這樣?」文珠瞪他一眼。
「誰敢給你氣受呢?大小姐!」斯年還是笑笑。「你不去氣人,人家巳經謝天謝地了!」
「好啊!在你心中我是這麼可惡的?」文珠怪叫。
「不是可惡,你是大小姐嘛。」斯年說:「做任何職位,你的大小姐脾氣不會變!」
「費烈,你們公司有沒有別的缺?」文珠問。
「譬如人事經理!」斯年笑。
「傅斯年,你少氣我,信不信我整杯酒淋到你頭上?」文珠提出警告。
「人事經理就不行,」費烈也被惹笑。「其它的我明 天回公司看看!」
「去你爸爸那兒做總經理吧!」斯年又說。
「傅斯年,今天你跟我有仇?」文珠瞪眼:「蕙心走 了又不關我的事,何必拿我出氣?」
「我是關心你,你的脾氣最好做總經理,真的!」斯年一個勁兒的笑。
「好!我做總經理,到你的公司做!」文珠盯著斯年。
「我的公司太小,容納不下你!」斯年立刻說:「何況你做總經理,我呢?做後生?」
「是啊,斯年,你公司有沒有文珠適合的工作,免得她一天到晚這麼閒,這麼悶?」費烈說。
斯年作狀的想一想,說:「有!有一個位置適合文珠做。」
「什麼職位?」文珠好感興趣。
能到斯年公司做,她——該是近水樓台,對嗎?
「包收爛賬?」斯年大笑。
文珠呆怔一下,也大笑起來,明知是斯年開玩笑,她當然也不會介意。
三個人笑了一輪,費烈忽然提議:「這樣好不好?我們三個人合股組一間公司,反正我和斯年都不大有空,新公司就由文珠來管,說不定能賺大錢呢?」他說。
「好啊!我第一個贊成!」文珠開心。「我們三個人的公司可以叫『三劍客』!」
「可惜你是女的!」斯年笑。
「女的又怎樣?若是慧心,你敢講這樣的話?」文珠可不含糊。
「我對任何人敢講任何話!」
「怎麼樣?合組公司,好不好?」費烈熱心地再問。
「我沒問題,若只要我出錢的話,」斯年淡淡的。「出人出力就不行!」
「好,我們現在一言為定,至於每人出多少錢,怎麼做法,以後再討論!」費烈說。
「真想不到,費烈也想做生意?」斯年說。
「我想賺錢!」斯文的費烈笑了。
「說起賺錢,我得早點回公司,我約了人!」斯年看看表。「一筆大生意廠『」不行!才來就走,沒有誠意!「文珠不以為然。
「真的有事,」斯年再看表。「我們合組公司的事可以在晚上再談。」
「哦!我忘了現在斯年晚上又有空了!」文珠笑。
「晚上我在家長駐候教!」斯年站起來,開玩笑的。
「候什麼教?」文珠白他一眼。「費烈明天到芝加哥去,我們哪有時間去找你?」
「費烈明天——去美國?」斯年呆怔一下,自動地慢慢坐下來。
芝加哥離紐約很近,費烈——可是故意去的?
「是,談一點公事!」費烈淡淡的。「公事談完也會去紐約,有沒有事要我替你辦?」
「沒有,啊,沒有!」斯年心中滿不是味兒。
費烈也要去紐約?這——分明有陰謀。
「也不要他替你去看看沈慧心?」文珠故意的。
「不——必!」斯年的語氣好生硬。「慧心在紐約——有他們公司的人照顧!」
「小心眼兒,怕費烈到紐約去做工夫?」文珠不以為然的。「費烈才不是這樣的人!」
「不,怎會是這個意恩呢?」斯年有些不大好意思,「而且——我也會去!」
「哦!你也會去?」文珠眼珠兒一轉,「明天?」
「當然不是明天,不過很快!」斯年的臉有些微紅。「做成這筆大生意之後!」
「標準重利輕別離的商人!」文珠罵。
斯年不知聽見文珠的話沒有,他看著費烈,眼中的敵意又漸漸凝聚。
只因費烈要去美國!
「有一件事——慕心臨去之前,她——她接受了我的戒指廠『斯年似乎是故意講的。
「哦——訂婚?」文珠意外地又呆住。
「訂婚?」費烈也不能置信。不是慧心說過二十八歲之前不考慮愛情的事嗎?
「可以算訂婚!」斯年透出一口長氣。
「啊,恭喜你,恭喜你們!」費烈立刻說。
文珠怔怔地望住斯年,臉色又怪又難看。
「我不信,我——不信!」她哺哺說。
「真的!文珠。」斯年說。
「不——」文珠突然驚醒似的。「啊!是的,是的,恭喜你們!——」
她——沒有不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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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3 01:35:15
第六章
文珠悶坐臥室裡,巳是深夜,她還不能入睡,蕙心接受斯年戒指的事實在刺激著她。
她不是故意要和他們過不去,她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她真的妒忌!
驟聞這件事——接受戒指是否等於訂婚?她的心好像一下子空了,那種感覺真是難以形容。
斯年——原來在她心中佔這麼重要的地位,她第一次發現她——害伯失去他。
她一定在恨早、很早的時候就喜歡斯年,愛斯年了,對不對?錯在她從來沒有表示過!
她以為斯年一直在她身邊,斯年總是她的。
但是——男孩子在身邊並不表示愛情,她這個發現巳經太遲了,是不是?
心中又是惶急,又是氣憤,又是妒忌,又是難過,亂七八糟的一大堆情緒,她就快崩潰了。
她有一種——想毀滅全世界的衝動。
然後,她開始吸煙。文珠原本不吸煙的,偶爾開玩笑的吸一支,從不當真,也沒上瘤,但是——這麼一開始,她就沒有停止的一支接一支,弄得屋子裡全是煙。
吸煙——似乎心中舒服些,寧靜些,是有些幫助,那麼多人吸煙,是有些道理的吧?
然而,吸煙也幫不了她一輩子,她和斯年之間的事總要解決。
她和斯年是有些事,斯年裝得那麼的坦然,那麼若無其事,他——可惡!
她絕對不相信他對她全無感情,那麼多年了——蕙心的加入才多久呢?
慧心——文珠搖頭,她也不恨慧心,不怪蕙心,她不是那種潑婦式的妒忌,她是大學生,她有恩想,這件事怎能怪慧心呢?若要怪——斯年和文珠自己都得負責任。
蕙心是她介紹給斯年的,不是嗎?天下就有那麼巧的事,會在中區馬路上遇見慧心,而斯年——一見鍾情了!這一見鍾情四個字令她的心中疼痛,斯年竟然是全然不介意她。
拿起床頭電話,她無法控制的撥了斯年的號碼。這麼晚,斯年已人睡了吧?
電話不通,「嘟,嘟」的在響,斯年這個時候和誰在通電話?他還沒有休息?
心中更是煩躁,打電話的意念就更強烈,握著電話,她不停的一次又一次撥斯年的號碼,十五分鐘,她撥了起碼一百次,電話才通。
是斯年的聲音,很清醒,愉快的聲音。
「傅斯年,哪一位?」他在電話裡自報姓名。
一聽見他的聲音,文珠的眼淚就掉下來,稀里嘩啦的哭得好傷心。
「喂,喂,哪一位?」
斯年詫異的,他當然聽見了哭聲,「開玩笑嗎?喂?」
「我——斯年——我——」文珠無法令自己平靜。
「你——文珠——!」斯年嚇了一大跳。「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哭?文珠,文珠——」
文珠只是哭,根本說不出話來。
「你現在在哪裡?文珠,不要只顧哭,好不好!」他放柔了聲音。「文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我——」文珠抽搐著。「我在家——」
「在家廠『斯年呆怔一下,家裡該是安全的,尤其文珠家那一區,全是高級房子,文珠家防盜系統也十分有效,該沒有事吧?」到底有沒有事吧?「
「我——斯年——」她真是泣不成聲。
文珠不是個愛哭的女孩子,她是驕傲的,怎麼——難道真發生了事?香港的治安實在令人擔心!
「要不要我來?」他到底是男孩子,又是她青梅竹馬的朋友,關心是一定的。「我來陪你,好不好?」
文珠深深吸一口氣,但無法消除聲音中的顫抖哭意。「我——斯年——」
「我馬上來,十分鐘到!」他說:「等我!」
他放下電話,她也收線了。
斯年聽見她在哭,立刻毫不猶豫地說來陪她,他心中也不是全然沒有她,是不是?
她還有希望吧?她仍舊坐在床上,讓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斯年來——她是否趁機和他講明白?趁這半年在香港,她可以下功夫,是不?然而,這些話又怎樣啟齒?
果然,十分鐘後,意外的女傭人帶著斯年來敲門,文珠應一聲,斯年推門而人。
「文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斯年一進門就嚷。
文珠搖了搖頭,女傭人知趣的走開了。
「文珠,告訴我,讓我幫你!」他坐在床沿,很真摯地說:「我們一直是兄妹,一直是好朋友,對嗎?」
文珠完全沒有化妝品的臉上是一片慘白,哭腫了眼睛,可憐兮兮的。
「文珠,白天在一起喝酒還好好的,是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費烈呢?沒有送你回來?」他再問。
「費烈——回家了!」她終於說。
「你——有事嗎?」他凝望她。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心裡不舒服。」她說。
他皺皺眉,沒有出聲。
「很抱歉這麼晚打電話給你,又嚇了你一跳,」她吸吸鼻子。「我——情緒不好!」
「我還沒睡,」他說:「不過——下次不要這樣了,在電話裡只是哭,嚇死人了。」
「我說——抱枕」她垂下頭。
叫她怎開口說呢?那是很為難的。
「剛才一路開車一路想,該不該報警?」他搖搖頭。「我真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我——打了很久電話,你的電話不通!」她說:「起碼打了一百次!」
「打得我這麼急?」他不置可否地搖搖頭。
他不講和誰在通電話。
「你在和誰講話?講這麼久?」她問。
「蕙心!」他說。猶豫了一下。
「哦——她打來?」她問。
「家瑞告訴我號碼,我打去!」他自嘲地搖頭。「蕙心從不主動打電話給我!」
「她——在紐約好嗎?」她問。
完全不提剛才悲哭的事,她不是要他只談慧心吧?
「很好!」他笑。「她那種女孩子,到任何地方都會很好,她堅強又獨立!」
「你從來沒說過欣賞這類型的女孩!」她說。
「沒遇到她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緣分吧。」他說。
「你對她——已是不可自拔?」她問。
他聳聳肩,這個問題對文珠是很難回答的。
「根本不需要自拔,是不?」他笑了笑。
「心甘情願的陷下去?」她又問。
「可以這樣說。」他還是笑。「文珠,你知道嗎?去愛人是一件很好,很舒服,很開心的事!」
「她接受你的戒指就是接受你的——感情?」她再問。
「是吧?我不知道她!」他不肯定的回谷。「她是個奇怪又獨特的女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肯定?為什麼送戒指?」她問。
「那是表示我的感情。」他吸一口氣,他願意在文珠面前把這件事講清楚,免得以後又是糾纏不清。
「你去買的戒指?」她不放鬆。
「向老媽要一枚!」他笑。「現在買鑽石貴得嚇死人,反正媽媽那兒有!」
她沉默了。
從母親那兒拿戒指送給女孩子,而女孩子又肯接受,這表示感情絕不簡單了吧?。
「慧心本不肯要,我強迫她收下,」斯年說得甚孩子氣。「她去得那麼遠,我覺得很不踏實!」
「你以前不是這麼患得患失之人!」她說。
「我對蕙心很緊張。」他笑。「我寧願她接受了戒指,回來再還給我都好!」
「還給你戒指?」她睜大眼睛。
「她是這麼說!」斯年笑。「她要二十八歲之後才考慮結婚的事,戒指對她來說是太早了!」
「你們是怪人怪事!」文珠笑了。
「或者吧!」他鬆一口氣,終於看見了她的笑容。
「不過慧心說我將是她的第一選擇!」
「什麼——意思?」她問。
「她會優先考慮我!」他不像在開玩笑。
「你的驕傲呢?居然接受她這樣的話?」她叫起來。
「這有什麼不對?」他反問。
「感情的事——難道不是雙方的?」她說。
「是!感情的事該是雙方的事。」他直視她。他就是希望她說這句話吧?
「那——」她再說不下去了。感情的事該是雙方的,互相的,她又怎能強求?
「我喜歡她,也喜歡你,但——兩種感情不同,對她——是愛,對你,我一直當你是妹妹,」他說:「我相信你是瞭解的,是嗎?」
她不語,慢慢低下頭。
「明天晚上我將去紐約,」他又繼續說:「我去陪她,見不到她的日子,實在是很難受的!」
她霍然抬頭,明天他將去紐約?
斯年走時也是靜悄悄的,他雖然也是坐泛美一號機,文珠趕去機場時,卻見不到他,他已人閘。
他是第一個辦手續,第一個人閘的人吧?文珠到得這麼早,他——有意避開?
文珠黯然地站在閘口,心中那份複雜的感情真是難以形容,又是難過,又是懊惱,又是痛苦,愛情對她來說是絕不美妙的!
愛一個人未必一定是幸福、快樂,真的。
她在人來人往的機場站了好久,好久,第一次她感覺到是那麼孤單,那麼茫然,那麼失落,斯年竟不肯見她一面就離開,她——伯是真正完全失去他了吧?
這時候,她真連眼淚都沒有,是哭不出來。她真是孤單,費烈早巳去了芝加哥,她連個傾訴的人也找不到,她——這是不是她做人的失敗。
為什麼當需要朋友時,總沒有一個人在身邊?
她轉身,淡然地往外走,她發覺,香港機場也大得可怕,為什麼走這麼久也出不去?
然後,在她最絕望、無助、幾乎支持不住想倒下來的時候,她聽見了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文珠——」溫文的聲音有絲猶豫。
她驚喜地抬起頭,看見了陳家瑞。
家瑞是斯年的同學,是個從不受她重視的人,雖然間中來往,家瑞甚至陪過她吃晚餐,但——家瑞太平凡了,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家瑞——但是現在,他那平凡的臉竟變成世界上最仁慈、善民、美好而動人。
家瑞,他的出現,真是太及時,家瑞。
「家瑞——」文珠激動的一把抓住了他,來支持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
家瑞什麼也不說,只瞭解的溫暖的拍拍她的手。
「真是太好了,你——怎麼會在機場?」她問。
家瑞不會無緣無故的來。
他猶豫一秒鐘,說:「我來送斯年!」
文珠胡亂地點點頭,她願意相信他的任何理由,真的,他出現得太及時,太及時。
「見到他嗎?」她問。眼中閃過一個希望。
「沒有!」他簡單的答。
他原是個沉默的人,現在他的沉默很受歡迎,至少不會打擾文珠。
「他真是坐這班機?」她問。
「他是這麼說的!」停一停,再說:「我查過了,這段時候只有這班機直飛紐約。」
「他——知道你要來嗎?」她失神地問。
家瑞看她一眼,眼中閃過憐憫,文珠愛著斯年,這不是罪過。
「不知道!」他肯定地說。他自己才知道有沒說真話。「我是臨時決定來的!」
「哦——有事?」文珠問。
「是,公司裡有一點點東西想帶給沈慧心!」他說。說得十足十的真實。
文珠相信了,內心裡,她善良而絕不世故。
「見不到斯年怎麼辦?那東西重要嗎?」她問。她立刻替別人焦急了。
「不重要,我明天寄!」他看一眼公事箱,好在帶著,否則就難自圓其說。
終於走出機場——有人陪伴是很好的,真的!
「我開了車來,你呢?」她問。
她渴望他沒有。
她極需有人在她身邊。
「沒有。」他答得理所當然。「太塞車,麻煩。」
「那麼我送你!」她高興一點。
家瑞沒有意見的上了文珠的車。
「你還回公司?」她發動她的平治四五O。
「不,不必回去,快下班了!」他看看手錶。「你可以在中環任何地方放下我!」
「你住哪裡?」她說。
「九龍,異架山。」他笑了。「不過——」
他說不下去,住在九龍,而要她在中環任何地方2下他,這可有點說不過去。
「有空嗎?一起喝杯茶?」她不想要他難堪。
「好!」他爽快地說。
文珠有點意外,家瑞這個人不可能會「有意」5她,他很自重幹他那中產階級的身份、家世,他不想i攀她這種女孩子,她早就知道。
只是——家瑞今天的表現反常,他似乎非常有耐I伴在她身邊。
她心中懷疑,於是就沉默了。家瑞原也慎言,車J裡一下子就沉悶下來。
「斯年要去多久?你可知道?」文珠還是先開曰。
「大概起碼一個月!」他說。
「到了紐約他會和你再聯絡?」她追問。
「大概會!」他不置可否。
「那麼你是會知道他住哪一家酒店了?」她不放鬆。
「住第一街聯合國附近的U。N。PLAZA,」家瑞沒有什麼表情地說:「斯年說這家酒店方便!」
「他總是選最好的住!」文珠笑了。「那兒一定離慧心受訓的地方近!」
「是,車行十五分鐘可到!」家瑞老老實實地說,他就是這麼方方正正的人。
「你對斯年的事知道得這麼清楚,他可是——什麼都告訴你?」她問。
「我們在美國唸書時相當接近!」家瑞說。
「哈佛商業管理?」文珠驚訝的。念哈佛商業管理的人怎麼肯「屈就」一個小小行政經理的職位?
「不,在史丹佛大學時我和他同學,我沒有念M。B。A。」家瑞坦白的。「我的經濟環境不能跟斯年比!」
「哦——」文珠點點頭。
她開始對家瑞的坦白、真誠有好感,現在很少見像家瑞這麼老實的男人了。
「斯年是哈佛的M。B人。在香港做生意,實在是浪費了廣家瑞突然說。
「那麼該做什麼?大財團的EXECUTIVE?或是做一個NEWYORKER?」文珠笑。「唸書是為自己,為興趣,有什麼浪費的?」
「但是香港——」家瑞不再和她爭論。「我始終認為斯年該有更好,更大的發展,不是做生意,他家有的是錢,不在乎他賺的!」
「你不知道,斯年不願求父親,他要自己創出一個局面來!」文珠很瞭解的。
「那麼,相信沉蕙心可以幫忙?」家瑞說。
車進海底隧道,文珠才看他一眼,頗不以為意。
「慧心知道斯年是哈佛的M。B。A.嗎?她一向很在乎男孩子功課好不好,有沒有學識的!」文珠說。
「我想——斯年不會講這些,斯年不是個以青籐名校來炫耀的人!」家瑞淡而肯定地說:「文珠,我相信你對他們有點誤會!」
「誤會!這怎麼可能?我和斯年從小是朋友,簡直就和兄妹一樣!」文珠叫。
「那就行了!」家瑞笑一笑,他似乎對他們凡個人的事瞭如指掌。「費烈還沒回來?」
「你知道他離開香港?斯年說的?」她問。
「我從來沒見過斯年這麼緊張,這麼妒忌過,」家瑞笑。「當年的畢業論文他也視作等閒,對沉蕙心——我也不明白,他怕費烈去紐約找她!」
「小心眼兒!」文珠搖頭,也笑了。「費烈根本不是他對手,他早該知道!」
「所以我贊成他去,免得疑神疑鬼,折磨自己!」家瑞淡淡的笑。
「蕙心——我相信是喜歡斯年的!」文珠說。
「這個我不敢確定。」家瑞一整神色。
「和她共事以來,我發覺她絕對不同於普通女孩子,她是那種會為事業放棄一切的人!」
「放棄斯年?」她不信。
「她現在根本沒有接受,是斯年死追!」家瑞坦白的。
「斯年說的?」她還是不信。
「文珠——斯年還對我說了很多話,尤其對你抱歉!」家瑞歎一口氣,終於說:「斯年要我來機場陪你,他——算是善良的男人,真的!」
然而愛情和善良又有什麼關係?
斯年巳去紐約一星期,文珠依然不能讓心靈真正平靜下來。
她不是限斯年,也不恨蕙心,這種事——這個年代了,還有為愛而恨嗎?她只是心裡難受。
她是真正傷心,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麼深,這麼強烈的愛斯年,單方面的感情實在是世界最痛苦的事!
文珠痛苦著。
在家裡呆不住,她就開著汽車到處去,她覺得自己像個棄兒,又像個失心瘋的人,好幾次她必須把汽車停在路邊,因為臉上的淚水使她無法看清前面的路。
她從來不是愛哭的人,從來不是!現在她也不要哭,哭著有甚麼用呢?只是她控制不住,眼淚會不知不覺的就流了出來。
傷心會不會使人死去?文珠現在就有這種一了百了的感覺,她實在累了!「
真是累了,累得她完全不想動,才多久呢?當她知道斯年愛慧心——三個月,是吧!只不過三個月,她覺得比以往的二十幾年都累。
她想休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休息。
她的父母都在擔心,文珠是他們惟一的女兒,可是他們幫不上忙,文珠是傷心!
好在這個時候費烈回來。
費烈是在一接到文珠母親電話就趕著來,連行李都沒打開,聽文珠母親焦急的語氣,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老天,他才離開兩星期啊!
原來文珠在臥室裡喝酒。
她一直是喝酒的,以前只是少量的,有節制的,今天卻不同,她已喝得半醉。
「文珠——」費烈叫。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啊!是你!」文珠用醉眼望他。「你一個人?」
「當然是一個人——」費烈停住了。可憐的文珠,難道她希望他能為她帶回斯年。「你怎麼喝這麼多酒?你巳經醉了,知道嗎?」
「不喝酒,我做什麼?」文珠望著他。
「任何事都可以!喝酒對你沒有好處!」「費烈說。
「我不要好處!」文珠搖晃一下。「喝酒快樂!」
「文珠——」費烈歎息。
斯年看見她這種情形,會如何?內疚?
「不要勸我——最好陪我喝!」文珠說。
「文珠,你這樣子——斯年會不安的!」他終於說。
「我做任何事和斯年有什麼關係?他不安什麼?」文珠強硬地揚一揚頭,她驕傲。
「文珠,不要任性!」他溫和的責備。
「為什麼喝一點酒你們就大驚小怪呢?」文珠生氣了。「你們有什麼理由限制我快樂?」
費烈不出聲,只是望著她。
「我這麼大個人了,難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文珠把酒杯用力摔碎在牆角。
「不要這樣,文珠——」費烈輕輕拍拍她。
「你在折磨自己,知道嗎?」
文珠呆怔一下,眼淚淚舊地往下流,她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傷心了。
「文珠——」費烈同情地擁住她,讓她哭一陣也許會舒服一點,他卻不知道,文珠已哭過無數次。
傷心一陣,流淚一陣,她果然安靜下來。
「費烈,我——控制不住,真對不起!」她的理智,她的冷靜回來了吧?
費烈微笑搖頭,無言地安慰她。
「我又蠢又傻,是不是?」她問。
「有什麼傻不傻呢?你好真!」『他說。
「安慰我?討我喜歡?」她笑了。
「我是這樣的人嗎?」他放開她。
她望著他一陣,突然問。
「見到慧心嗎?」
「沒有!我們都忙,只通了電話!」他搖頭。
「他呢?我是說斯年!」她再問。
「也沒有!雖然他去時我已從芝加哥飛去紐約,然而紐約不是香港,我沒有見到他!」費烈笑。
「你原是知他要去的?」她問。
「猜的!我瞭解斯年個性!」他說:「而且慧心在電話裡告訴我斯年到了!」
「他們在一起?」文珠問。問完又覺得這句話太蠢,斯年根本是去找素心的。「我是說他們在一家酒店?」
「是!聯合國酒店,因為位置好,服務周到,有取『華爾道夫』酒店而代之的味道!」費烈說。
「我還是喜歡『華爾道夫』!」文珠說。
「你實在固執廠『他笑。
華爾道夫酒店是她和斯年同游紐約所居停之地。
「你今天才發現我固執?」她問。
「說實話,文珠,在這一方面我並不真正瞭解你!」他真心說:「我相信連斯年也不瞭解!」
「是我太笨,往日表現出來的不是真我!」她說。
「也不是!可能是外型給人的錯覺!」他想一想。「富有、美麗、任性,原該是三位一體的!」
「是我的不幸?」她笑。
「真難聽,不幸!」費烈拍拍她。「我們出去逛一逛,如何?我開車!」
「你從紐約回來,十七小時的飛機河還沒游夠?」她問。
「慣了,就算不得什麼!」他淡淡的。
「費烈——他們——可說過什麼?」她問得猶豫。
「他們——當然,電話裡面沒有表情,只有聲音,」
他開玩笑。「慧心說她很好,很忙,受訓的課程對她甚有幫助,不是以前在學校能學到的——」
「她沒說起斯年?」她打斷他。
「有!她說斯年到了,但還沒見面!」他笑。
「哦——為什麼?為什麼同在一家酒店而見不到?」文珠不能置信。
「她太忙!」他說。
「可是斯年為她而去的!」她叫。
『傻文珠,他們一定見到的!「他不住地搖頭,這真叫皇帝不急太監急。
「我發覺蕙心對斯年不如斯年對她好!」她主觀的。她難道已忘了為斯年傷心的事?
「斯年不抱怨就行了!」他說。
「你知道嗎?慧心臨走前,接受了斯年送的鑽戒,那鑽戒是斯年母親給的!」文珠說。
「很好,值得恭喜他們!」費烈偷偷注意文珠神色。
「可是——慧心說回來要還給他的,」她又說:「他們倆真是怪人怪事!令人難懂!」
「他們倆的事,不必我們外人去懂!」他說。
「可是——」她搖搖頭,不再說下去。
「你沒有吃晚餐,是不是?我陪你去吃一點!」他說:「不許再任性了!」
她歪著頭想一想。
「我想去吃大排檔!」她說。
「不好吧!你喝了酒——我怕碰到撩是生非的人,」停一停,又說:「明天我們去!」
「行!我們找家你喜歡的餐廳!」他說:「我到外面去等你換衣服!」
「五分鐘!」她跳起來。
費烈悄悄地透一口氣,走出文珠臥室。
文珠的五分鐘其實已是二十分鐘之後了。她換了衣服化了淡妝,頭髮也束成馬尾,十分清爽的樣子。
「走吧!」她似乎心情開朗了。「今天我算最快的了!」
「當然,因為我不是你男朋友!」他打趣。
「男朋友。」她聳聳肩,自嘲地說:「有過嗎?」
「不要這樣,文珠!」他溫和地拍拍她。「女孩子不要太尖銳,男孩子會怕的!」
「我太尖銳?」她反問。
「你很霸道!」他說真話。
「嗯——從現在開始,變得溫和些,柔弱些,或者可以找到個男朋友!」她笑。
「很悲慘似的!」他說。
「斯年——其實也很慘!」她思索著笑。「一定被我弄得啼笑皆非!」
「他不會怪你的!」他說。
「我知道,斯年是好人,很善良,只是不幸遇到我這霸道又不講理的人!」她笑著上車。
「你以後對他們好點不就行了!」他開車。
「以後哪需要我對他好?有蕙心就行了!」她說。
「他們怕也需要朋友的!」他搖頭。「我很高興你對蕙心沒有成見!」
「不要把我看成那麼小家種的人!」她抗議。
「說實話,前一陣子——我擔,0過!」他看她。
「知道嗎?斯年走時我去機場沒碰到他,他卻安排陳家瑞等我,他很細心!」文珠說。
「要補償心中內疚!」他大笑。
「說這樣的話真可惡!」她打他一下。「斯年回來我會告訴他,看他怎麼罵你!」
「男人還有跟男人吵架嗎?」他搖搖頭。
「斯年——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她的心中永遠還是以斯年為中心。
「我說過沒有直接和他通過話,想來——他不可能那麼快回來!」他說。
「他說一個月或更久些!」她想一想。「著心比他公司更重要!」
「公司是巳穩定了的,他離開一陣也不會出毛病,慧心——還待努力!」他笑。
「國父遺囑上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文珠樂得哈哈笑。
費烈望著她一陣,好真誠的說:「文珠,我希望你一直是這種開朗、輕鬆的心情!」停一停,又說:「這樣——大家心裡都舒服些!」
「我盡力!」她說實話。「只是——有時候我控制不住自己情緒,我會做錯事,我會把場面弄得很糟,費烈,你要幫我!」
「我當然幫你!」他拍拍她。「如果你願意,我們幾個朋友一起去歐洲玩玩,好不?」
「你能有空?」她問。
「我可以安排,不成問題!」他點頭。「我有幾個朋友一直嚷著叫我帶隊去,說我對歐洲熟,我想——如果你也去,倒是可以考慮!」
文珠一想,她不是笨人。
「費烈,你可是想給我介紹男朋友?」她問。
「也不一定是男朋友,」他臉紅了。「多認識些人對你沒有害處,是不是?」
「好吧!就這麼說定了,我們去歐洲!」她拍拍手。「可是——你不能把我們當鴨子般的趕哦!那種騙人的什麼旅行團我是絕不參加的!」
「小姐,我們自己組團,我領隊,」他提高了聲音。「坐頭等位的飛機,住真正一流酒店,沿途的行程由我計劃,由你批准,這總行了吧?」
「哎——我忘了,霸道的老毛病又來了!」她打打頭,說:「行程由你的朋友們決定吧!我只隨行!」
「立刻又變得這麼謙虛了!」他笑。「現在開始,我們四隻眼睛一起找車位,不要說話!」
「算了吧!找什麼車位,隨便泊在路邊好了,罰就由他們去罰,付錢就是!」她說。
「文珠,這個態度要不得廠『他不同意。」你的任性令你不想奉公守法了!「
「這與任性無關,也不是我不想奉公守法,」文珠沒好氣的。「你試著找車位吧!我擔保你找到午夜十二點也沒有希望,這是什麼地區?銅鑼灣啊!」
「總要試試!」他是擇善固執。
她聳聳肩,由得他去試。
他們在食街附近轉了六個圈,到第七次轉回來時,終於找到一個車位。
「皇天不負苦心人,是不?」他笑了。
文珠呆一下,這話——是不是也鼓勵了她?皇天不負苦心人?
費烈和文珠已積極地籌備去歐洲,尤其文珠,又不是第一次去,她卻興奮得像孩子。
他們自己組團,一切又要最好的,香港地方,有錢就凡事好辦,上天下地都比別人容易。
日子已定,他們都在預備出發了。
就在這個時候,費烈在文華酒店二樓的餐廳意外地碰到了斯年。
斯年?是斯年嗎?他——不是該在紐約?該陪著蕙心?怎麼竟不聲不響悄悄的回來了呢?
斯年獨自一個人在用膳,沉默而漠然,完全不是平 日的他。
「斯年?」費烈不能置信的招呼。「怎麼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以為——」
「坐!」斯年指指椅子,打斷他的話。「一個人?」
「一個人進膳比較享受!」費烈坐下來。「回來了怎麼也不通知一聲。」
「我在忙!」斯年不置可否。「離開了一陣,想不到公司堆了那麼多事在等我。」
「慧心好嗎?」費烈問。
「好,很好!」斯年說。
「不是說——要在那邊住一個月的?」費烈打量著斯年,心中充滿了好奇。
「很多事是不能計劃的,該聽天由命!」斯年笑。
「怎麼——回事?」費烈不解。
斯年只搖頭,很淡漠。
「文珠還不知道我回來,請——暫時不要告訴她!」他想起什麼似的。
「好,我明白!」費烈是善體人意的。「好在我沒約她一起,否則豈不撞個正著?」
「她不大來『文華』的,我知道!」斯年笑。「我們那三人公司的事如何了?」
「等你回來進行啊!」費烈不認真的。
「以後我要全心全意做生意,」斯年不像開玩笑。「男人還是該以事業為重!」
「不像你的口氣啊!」費烈笑。
「你會是看不出來嗎?」斯年自嘲地說:「我從紐約失意而回,大受刺激!」
「很好的笑話!」費烈不信。「很幽默!」
「事實如此!我去了十天,只見到她三次,每次都不超過一小時!」斯年說。
「蕙心受訓,原是比較忙!」費烈說。
「晚上也受訓?又不是考狀元!」斯年冷笑。
「不要這樣,斯年,」費烈搖搖頭,他總是好心的婉轉相勸。「蕙心是做任何事都完全投入的女孩子,那麼老遠跑去受訓,當然是全力以赴!」
「她該知道我這麼老遠巴巴的趕去是為什麼!」斯年十分不滿。
「為什麼不能諒解呢?我倒覺得如果一見你趕去,就立刻陪著你的就不是慧心了!」費烈說。
斯年沉默一陣,臉色好轉一些。
「大概人在孤單中很會鑽牛角尖吧!」他說:「我每天困在酒店,到哪兒都沒心思,苦苦的等到晚上,結果她總是沒空——我一氣就回來了!」
「不告而別?」費烈笑。
斯年聳聳肩又點點頭。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衝動,」費烈笑。「斯年,你從來不是這樣的人,慧心完全改變了你!」
「有什麼辦法?」斯年說:「愛情!」
「斯年,你猜蕙心發現你走了會怎樣?」費烈問。
「不會怎樣,她沒有心情注意我,」斯年的不滿又來了。「公司給她好重的壓力,上午受訓,下午實習,她們公司真是收買人命!」
「你明知她壓力大,為什麼不能諒解?」費烈搖頭。
「我——哎,我鑽了牛角尖!」斯年歎息。
費烈望著他,好一陣子。
「你還要預備再去嗎?」他瞭解的問。
「總得——過幾天吧!」斯年說:「處理了公司的事,而且——十七小時的飛機你以為好挨?」
「說起坐飛機——文珠和我還有幾個朋友要去歐洲,我們已預備好一切了!」費烈說。
「什麼時候?」斯年問。
「三天之後,或者——你想不想——哦!看我在做什麼,你當然不會去!」費烈笑了。
「也說不定!我需要散散心!」斯年說:「歐洲很好,我跟你們去幾處,然後轉飛紐約了!」
「真要一起去?」費烈很開心。
「除了愛情,我也要朋友。」斯年放下了刀叉。「費烈,今夜我給你回音!」
「不過——算了,你還是別跟去吧。」費烈矛盾地說:「文珠那個人——怕她又生幻想!」
「哦——你們去歐洲有目的?」斯年呆怔一下。
『看看我那凡個朋友能否和文珠合得來,她的精神總要另找寄托!「費烈說。
「你實在是個好朋友!」斯年由衷的。
「我希望你們都幸福!」費烈開始進餐。
斯年拍拍費烈的手,說:「謝謝,我先走了,公司有事等我——」
話還沒說完,侍者領班走過來。
「傅先生,你的電話!」
斯年聳聳肩,說:「追來這兒,看我的好秘書!」
匆忙過去接電話,只有秘書知道他在這兒。
「傅斯年,哪一位?」他拿起了電話。
電話裡傳來一輪快速而遙遠的英文,他呆怔一下,本能地說:「我是,我就是傅斯年——」
「請講話!」那個說快速英文的女人聲消失了。
「喂,是你嗎?斯年?」換了另一個女人,是——蕙心?哦,慧心。
「蕙心?是你嗎?」斯年的心一下子熱起來。「你在紐約?你那邊——天!半夜十二點鐘了,你工作那麼重,怎麼還不休息?」
「我剛剛看完今天受訓的資料!」慧心的聲音遙遠卻真實。「斯年,你怎麼不聲不響的走了?」
「我……」
「你可是怪我沒時間陪你?」慧心聲音並沒誇張的感情,卻是十分動人。「斯年,你生氣了?」
「不——我公司有點急事!」斯年深吸一口氣,心中充滿亂七八糟的情緒,慧心的電話令他——慚愧又後悔,他怎能這麼小家子氣?「反正——我只回來幾天,所以就不通知你,免得打擾,我——我怎麼會生氣,怎會怪你呢?」
「是我小心眼兒!」蕙心似乎在笑。「來到紐約,又忙又累,精神壓力又重,我想我是變了!」
斯年想說「說不定呢?」可是忍住了。他溫柔地說。「安心受訓,我辦完事就來陪你!」
「如果忙就不必來,我們通電話好了,」她倒是體貼的。「反正,來了——我還是這麼不要命的忙,也沒時間陪你。斯年,你是諒解的,是嗎?」
「是,是,當然!」斯年吸一口氣,「我會來,蕙心,我會再來,大概三天之後!」
「斯年——」她的聲音有一絲似真似幻的哭意。「你知道——過去的十天,雖然我沒時間陪你,我們連見面的機會也少,可是——每一次想到你也在紐約,就住在同一酒店,我就很開心,很平靜,斯年——我好傻,是不是?來到這又陌生又忙碌的地方,我真是變了!」
「慧心——」斯年心中流過萬般柔情,感動得恨不得立刻就飛去蕙心的身邊。
那些是慧心說的嗎?他簡直是不敢相信,她那麼堅強、獨立的女孩子,會因為他的同在紐約而平靜?開心?慧心,蕙心,他實在是誤會她了!
「我在這兒認識很多人,外國人,中國人,男的,女的,他們也對我很好,可是——感覺上,他們不是朋友,尤其不是心靈能溝通的朋友!」她又說:「我知道我變軟弱了,可是——斯年,當我發覺你已離開時,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真的!」
「蕙心——我立刻就來!」他激動的。
「不,不要立刻來廠『她似乎在笑了。」這是一個訓練自己感情上更堅強的機會!「
「我喜歡你像現在,我不要你感情更堅強!慧心,你現在給我的印象是——更真實的女人!」
「我本來就是真實的女人!」她笑了。「你是一個人進膳嗎?或是有朋友?」
「和費烈一起,他和文珠和幾個朋友就去歐洲旅行!」斯年說。
「真好!能去旅行真好!」她似乎在歎息。「我現在被資料、工作壓死了!」
慧心——真是完全變了,是異國的孤寂?她一向只要工作、事業的!
「放開工作吧!三天之後我來陪你旅行,我們——結婚!」斯年是太衝動了吧,結婚?
電話裡有一陣沉默,慧心被嚇壞了?
「我很喜歡——聽你這麼說,」她的回答婉轉而充滿感情。「但——不是現在!」
「慧心,你總有一天答應我的,是不是?是不是?」斯年忍不住叫。
「是——」她的聲音,真真實實,肯肯定定的聲音,她說「是」。「斯年,如果到我要結婚的那一天,如果你還在身邊,我的新郎一定是你!」
「慧心——你沒有騙我?」他忘情的大叫,引來許多視線,這兒畢竟是「文華」,他又壓低了聲音。「你沒有騙我?」
「騙你豈不是在騙自己?」她說得多好!「斯年,我始終是這句話,你是我認識的所有男人中最好的一個,也是惟一令我心動的!」
「慧心,慧心——」他激動得說不出話。
「不談了,我要休息,」她溫柔地說:「打這電話是令我自己安心,你沒有生我的氣!」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三天後,慧心,你等我!」斯年喘息著。
「好!其實——我在這邊拚命學習、工作,只不過想縮短受訓時間,早些回香港!」她說:「我想念你,斯年!」
「慧心,慧心我——」
「再見!下次你來,我要陪你!」她說:「再見!」
電話掛斷了,斯年還站在那回不了神,直到詫異的費烈走來。他問。「誰的電話?你怎麼了?」
「我被快樂、幸福淹死了,」斯年笑。「慧心的電話,三天之後我再去紐約,她等我!」
被一個出色的女孩所等、所期待,的確是幸福,快樂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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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3 01:35:33
第七章
慧心的心情是矛盾的。
當斯年剛剛到紐約,她實在是開心的,感動的,這麼遠遠的追來紐約,足以表示她在他心中的份量,女性的優越感也得到滿足。
可是,一剎那間就被繁重的實習工作,被受訓的各種課程所淹蓋,現在不是談兒女私情的時候,現在該搏盡全力為工作,為事業打好基礎,斯年——
她必須對斯年冷淡一點。
她自己內心的一剎那激動也必須冷靜下來,斯年若真愛她,他始終都會在那兒,是不是?他始終都會在那兒!
於是,她上午參加一間大學的「人事管理」的課程,下午到總公司人事部實習,晚間自修,把所有的時間填得滿滿的,甚至和斯年通電話也排在午夜十二點鐘之後。
她是冷落了斯年。
這冷落有點故意的成分,或者——也可以說成一種輕度的考驗——她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斯年竟然就此回香港了!
她做錯了嗎?她不該這麼冷待斯年嗎?她——她是有點後悔的,這麼好條件,好背景,對她這麼真誠的男孩子畢竟不多,她——做錯了吧?
她心裡不舒服,卻強忍著,她還有工作,還有沉重的課程,這不舒服很快會過去,她這麼告訴自己。可是——幾天過去了,心裡的不舒服並沒有消散,並沒有過去,反而更加重,加濃了,變成了悔意——
工作或忙碌填不滿感情的失落,是吧?
幾經猶豫,幾經考慮,幾經矛盾,她終於打了電話,當她聽見斯年的聲音的那一瞬間,心中一下踏實了。
然後,對他說一些話,他答應她三天後再來,她是真的開心,真的快樂,真的滿足,她不能再不承認,她是愛上了斯年。
愛,絕不是生命的全部,至少,它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缺少它,生命就顯得不完整,像一幅沒有完成的畫,總是若有所憾。
那麼,愛情能和事業並存嗎?
她思索著,考慮著。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她是做一件事就全心投人的人,愛情和事業,她恐怕難以顧得周全,結果愛情不湯不水,事業不上不下,這是她絕對不能忍受的情形。
現在——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斯年今天就要來
了,她不能再出爾反爾的冷淡他,讓他再一次失意回港,她相信以他的驕傲,他不能,不肯,也不會忍受她兩次的冷待。
她該怎麼辦呢?她是愛斯年的,可是她更愛事業,別的女人能做到的事她一定要做到,甚至男人能做的事她也要做到,她的目標是公司的老總——她有希望的,是不是?這次受訓令總公司的人對她讚不絕口,印象深刻,她是有機會的!
斯年就快到了,見了他的面再說吧!這次他的不辭而別,她真的在想念他呢!
房門輕響,當然是侍者,或者她有香港的信吧!隨口應了一聲,門開處,竟是——竟是不該到得這麼早的斯年,他微笑地站在門邊,那笑容充滿了陽光,引人極了!
「斯年——」她奔過去,卻停在他面前兩步之處。「怎麼到得這麼早?我以為起碼在十一點鐘之後廠』
「為什麼不鎖門?」斯年望著她,目不轉睛。「紐約的治安可以和香港媲美!」
「忘了!」她暗暗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行李呢?你就這麼來的?」
「巳放在房間了,和你同一層樓!」他上前一步,擁著她輕吻她面頰。「慧心,看見你真好廠』
「我也是!」她笑得頑皮。「香港好嗎?」
「香港無恙!」他看一看她堆在桌上的文件,書本。「你不要累壞了!」
「現在是搏殺期,要拼盡全力!」她坐下來。
「我不勸你,因為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溫柔地望住她。
「是的!」她低下了頭,忽然之間,心虛了,不敢正視他的眼睛。「是的!」
斯年不能瞭解她微妙、矛盾的心情,他以為自己的來到打擾了她的工作。
「你還要看書,是嗎?」他問。
「不,不」她立刻搖頭。「或者——我陪你去吃點東西,你的飛機餐一定吃怕了!」
『哦不餓,不過——我倒想去喝杯酒!」他說。
「走吧!」她灑脫地拍拍牛仔褲。
他們落到酒店附設的酒吧,找了一個位子坐下,美國人習慣以水當酒,這兒的人真多。
「回香港——碰到文珠嗎?」她問。
「碰到費烈!」他笑。「他們自己組團去歐洲旅行,和我同時動身!」
「真舒服!」她隨口說,也不是真的羨慕。
「當你有時間又想去時,告訴我,我們組二人團去!」他半開玩笑。
「我會記住了你的話!」她不認真的。
「在紐約,有美國男人追你嗎?」他問。
「我不是大受男人歡迎型的女孩子,而且——你知道我不容易動心、動情!」她望著酒杯。
「我該放心些,是嗎?」他笑。
「斯年,」她考慮著慢慢說:「你這麼放開公司業務跑來紐約陪我,我——心不能安!」
「如果我真正的陪了你,那是值得的!」他說得奇怪。
她看他一眼,把手放在他手上。
「抱歉,我知道我太忙,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在一起!」她真誠地說。對斯年,她真是越來越矛盾了。「可是——如果我不打電話給你,我心裡不舒服!」
「我明白,」他反手握住她,「我明白,意心,我真的明白你的心情,不必對我抱歉!」
「然而,來了紐約,你會感到寂寞!」她說。眼中柔情蕩漾,令斯年看得呆了。
是異國的寂寥嗎?慧心第一次流露了感情。
「我會安排自己,忘了我有許多朋友嗎?我在這兒念了六年書!」他說。
他重視的是她的感情,至於能否時時在一起,那絕不重要,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呢!是不?一輩子!
「那我就放心了!」她透一口氣。「斯年,我一直沒問過你,你在美國念哪一科?什麼學校?」
「一定要講?」他不想炫耀。
哈佛商業管理的MBA,真是落地有聲呢!
「不是花錢買一個學位吧?」她開玩笑,她知道斯年絕不會是,她知道他有料。
「差不多呢!還是不說,免我不好意思!」他笑。
「我想知道,在受訓的課程上你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她說了真話。
「哦——好吧!」他呆怔一下,慧心會要求幫助?她那麼堅強,獨立又驕傲的女孩子,她——是有些改變了。「我在史丹佛念商科,後來又在哈佛念商業管理!」
「哈佛——商業管理?」她睜大了驚喜的眼睛。「你怎麼不早說?害我——辛苦多時廠』
「怎麼?」他不懂。
「我目前的講師是你的同學,也許比你高班些,卻也是哈佛商業管理的,他講得很好,可是那副驕傲、不可一世狀,我恨反感!」她說。
「只要能學到東西,何必理會他態度?」他說。
「我不服氣,所以兩人之間的溝通不好,有一點事倍功半,」她聳聳肩。「你來了正好,你晚上教我!」
「真的?真的那麼謙虛求教?你知不知道,可能我的態度也不怎麼好?」他笑。
「你是斯年,我情願受你的氣!」她說。
「好極了,我們明天開始,今晚把你的課程資料給我看看,我得預備一下!」他說。
他心中也愉快,被重視的愉快。
「以後那傢伙不能氣焰囂張了!」她孩子氣的。「我的進步神速會使他大吃一驚!」
「你原來是個鬥氣學生!」他搖了搖頭。
「不,以前從沒試過和教授鬥氣,每一位教授都非常有風度、教養,只是這一位——或者是哈佛吧!」她說。
「不能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哈佛的人也有謙虛的廣他笑。
她沒有接著這題目再說下去,喝一口酒,思索半晌,猶豫半晌。
「斯年,如果我——不回香港呢?」她突然說。
「什——麼?」他好意外。「不回香港?」
「是——總公司的人暗示過我,如果我願意,可以留在紐約做,職位也很好!」她只望著酒。
「你願意嗎?你答應了他們嗎?」他一把抓緊她的手。「你為什麼有留在這兒的打算呢?」
「沒有,我只說考慮!」她搖搖頭,眼中柔情消失,代之一片清澈。「我並不喜歡紐約,非常寂寞,很不踏實,也很沒有安全感,只是——如果我留下,可利用晚上工餘的時間去哥倫比亞大學進修!」
「就是這原因?」斯年幾乎叫起來。「哥大雖也是青籐名校,但這幾年已不人十大,它不再是以前的哥大了,不值得你為它留下!」
「我會考慮!」她吸一曰氣。「我看得很清楚,在我們公司若要和男人竟爭,一個MBA學位是重要的!」
「你可能會輕易拿到哥大的MBA,可是你可想過,你將付出怎樣的代價?」他正色說。
她點點頭,再點點頭。
「所以我猶豫!」她說。
「不要猶豫,回香港,你一樣能出人頭地,」他認真地說:「而且——香港有我!」
她抬頭,香港有他?是理由嗎?
斯年已留在紐約二十天了。
白天慧心進修和實習的時候,他就去看看老同學,也接洽一點生意,否則他一個人悶在酒店豈不太寂寞了。
晚上,他和慧心一起進餐,然後替她溫習白天所學,他是這方面的專業人才,又是哈佛的,他做得非常好,對她幫助很大。
日子——卻過得並非想像中的快樂和多姿多彩,平淡得若有所缺。
他安慰著自己,慧心是在「非常時期」,回到香港,他們一切都會正常,特別是愛情。
好在她說過,總公司巳通知她,三個月之後她可以結束受訓,不必再延長到半年了。
三個月——倒也快了。
只是——有一件事他一直悶在心裡,意心一直沒有戴他送給她那枚鑽戒。
他想問,又覺得不好,她是個有主見的人,她不戴自然有她的理由,追問反而顯得太小氣了,是不?
好在她沒再提留在美國唸書的事。
今天晚餐是在唐人街吃的,那家「湖南園」的菜頗不錯——當然是紐約的水準。比起香港、台灣來,不能說太差勁,只是那兒的湘菜巳經西化了。
慧心吃得很開心,她已吃厭了酒店裡的食物,平日
為爭取時間,也不講究了,今天換一個曰味,真是大不相同,她開心得像個孩子。
「你為什麼特別選『湖南園』?唐人街有許多其它的廣東粵菜餐廳啊!」她說。
「你不懂,此地粵菜不夠香港人的水準,為免失望,吃平日少吃的湘菜好些廠』他說。
「你是個很心細的男人,這一點也想到?」她笑。
「平日我不想的,我的腦筋不用在這一方面,」他看她。「現在等於是在度假,又帶你去,這不同?」
「不要對我太好,否則我被寵壞了!」她說。
「那麼你來寵我,可好?」他笑著問。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
「我不會寵人,甚至不會寵自己,」她說:「我的各方面要求高,所以很苛刻!」
「苛刻的女人。」他故意歎一口氣。
「打退堂鼓?」她望著他。
「在你面前,永不言退!」他吻一吻她面頰。
「這麼肯定?這麼有把握?」她微笑。
她是愛他的,當他吻她,她心中平靜快樂,只是——她不是不要表達感情,她是不能在這個時候表達。
「當然,除非——頭破血流,死而後巳!」他半開玩笑。
「什麼話?死而後巳!」她皺眉。
「心死!」他作狀的指指胸口。
她凝視他,好久,好久。
「斯年,我覺得你變了,和以前剛認識你時完全不同,真的!」她說。
「是你折磨的!」他笑。
「那個時候你強橫霸道,蠻不講理,記得你那時對我做過什麼?」她說。
「帶你去香港仔吃海鮮廠』他笑。
「事先不徵求同意,還,還——」
「還強吻你,是不是?」他握住她的手。「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大概是——情不自禁吧?」
「你以為,你只是驕傲,不想敗在我手下?」她說。
「天地良心!只要你肯接受我,我情願五體投地的拜倒!」他作發誓狀。
「不要肉麻。」她大笑。
在紐約那麼多天,她第一次表現得那麼開懷。
「慧心,一個問題——」他猶豫一下,「為什麼不戴那枚鑽戒?」
他終於問了。
「你想我被打劫?」她斜著看他。
「沒有那麼嚴重,我一直沒見你戴,甚至晚上在酒店裡!」他問。
「我——不習慣,」她想一想,「而且這是貴重有紀念價值的東西,我怕不見了!」
「我送給你的,不見了也不會怪你!」他說。
「這是伯母的東西!」她搖搖頭說。
「慧心,不要那麼固執,好嗎?」他歎息。
她再想一想,終於微笑著抽出領口裡的一條白金沙子,鏈子的一端不正是那枚鑽戒?,鈔
「意心——」他又驚訝又高興又感動,她不是不階只是用男一種方式戴了。
「我不是那麼固執,那麼冷酷的人,」她輕輕灼「更不是鐵石心腸,斯年,不戴在手指上,當然怕掉,而且——你不以為這麼戴更接近心靈?」
「慧心——」他擁住她。
他何必疑神疑鬼,多心又猜疑呢?意心不是普通受孩子,她早已用另一種方式接受了他,是嗎?
他不該這麼沒有信心,對不對?
回到酒店,他們一直上樓上意心的房間。、二
房門虛掩著,很令人懷疑的樣子,這樣的酒店,難道也有鼠摸之輩混進來?
正想找侍者來問,卻聽見房裡的人聲。
「這麼晚了,你以為他們去了哪裡?」女孩子,是——文珠,啊,文珠來了。
「文珠——費烈,」推開房門,慧心開心的叫。
這叫作他鄉遇故知吧?
「哇,你們終於回來了,到哪兒去拍拖了?」文珠坐在床上,像是主人一樣。
「吃晚飯,哪兒有拖可拍?」斯年說:「慧心在這兒好像打仗一樣!」
費烈微笑望著他們,一言不發。
「費烈,怎麼不出聲,歐洲好玩嗎?」慧心問。「很好,尤其都是好朋友在一起!」費烈永遠溫文有鰍。「本來沒預備采紐約,是文珠臨時決定的!」他是在解釋什麼吧?「我們該代表紐約歡迎,是不是?」斯年看文珠一間。「你們其它的朋友呢屍』剽「回香港了,他們對紐約不感興趣!」文珠說。。「吃晚餐了嗎?」慧心坐在床上的另一邊。
「飛機餐!」文珠攤開雙手。
「要不要下樓吃一點東西?」斯年問。蟒他們還是好朋友,好兄弟,互相關心是有的!
「免了,我想減肥!」文珠搖手。「你們知道我們為甫麼來紐約嗎?」
「為什麼?」斯年問,下意識的看惹心一眼。
他站在離文珠很遠的地方。
「當然主要是看看你們,我們四個人能在紐約相聚真是件開心的事,」文珠說得很好。「另一件事——你一定想不到,我接了一筆生意!」
「生意?是什麼生意?」斯年不明白。
「我們的三人公司啊!」文珠叫。「看見意心就什麼;都忘了嗎?你這傢伙!」
「哦——什麼生意?」斯年又看意心一眼。「我拿到一個法國名牌衣服的代理權!」她說。頗為驕傲自得。
「衣服?你想開時裝店?」斯年意外的。
「可以轉給別人!」她笑。
「衣服不及手袋、皮鞋好,到底是不必需品!」斯年說。
「不要淋我冷水,斯年!」文珠跳起來。
「好——好!」斯年微笑不語。
「哦!你們住在哪裡?」慧心很自然地轉開話題。
「這啊,二十三樓!」文珠拍拍手。「華爾道夫酒店沒有房,沒辦法啦!」
「文珠對華爾道夫情有獨鍾!」費烈說。
文珠白他一眼,又轉向斯年。
「白天你有空,是不是?可以陪我們一起玩!」她說。似乎忘記了慧心的存在。
「好!」斯年恨爽快。「反正白天我多半在酒店,惹心要下午五點半才回來!」
「晚上的時間我們不打擾!」文珠對慧心扮個鬼臉。
有時候——實在摸不透文珠的真正意圖。
「你們預備住多久?」斯年忍不住問。
「你呢?」文珠不答反問。
「沒有一定!」斯年皺眉。
文珠難道是打算要和他在紐約耗上了?
「放心,斯年,」還是費烈最敦厚,永不令人為難。「我們只預備逗留一星期!」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呢?」斯年有些窘迫的笑,「紐約又不是我的,對不對?」
「看!斯年被我嚇壞了!」文珠對慧心眨眨眼。
「文珠,良心話,我是會被嚇壞的人嗎?」斯年不服。
文珠眼珠兒一轉,笑了。
「以前不會,以前你天不伯,地不怕,現在——我可不知道了廠』她笑。
「文珠專會捉弄人,」費烈打圓場:「我的那班朋友被她捉弄慘了!」
「不是本姑娘對手!」文珠拍了拍手。
那麼,文珠並沒有從他們中間找到一個合適的男朋友吧?文珠——唉!她也固執。
「文珠——人生不是打橋牌,不要把男孩子當對手,你該找的是伴侶!」斯年很誠懇地說。
文珠呆怔一下,然後大笑。
「是!我不該找對手,要找伴侶!」她說,重複著。「我該找伴侶!」
斯年在紐約住了四十天,終於要回香港。
他本來不打算獨自先回去,慧心比他的生意、比賺錢更重要,何況文珠、費烈回香港前答應替他管理公司,他根本放心得很。
只是早晨文珠來長途電話——文珠真講信用,居然每天抽半天時間坐在他的公司裡。她說中東一個大客戶來港,非他親自接待不可,而那大客戶是有王子身份的,輕慢不得,於是幾經考慮,再加上意心勸解,他決定明天一早回香港。
臨走前夕,似乎——離情一下子就濃了。
本來慧心打算在唐人街的粵菜館「同樂」替他餞行,他不贊成,他說中國餐館太吵,沒有情調,他情願找一家小小的西餐廳坐一個晚上。
「去『格林威治』村吃墨西哥餐?我聽人說那兒很有情調,有年輕歌手,——還沒紅的未來之星演唱,好不好?」意心興致勃勃的。
「去了你會失望,」斯年淡淡的搖頭,「今非昔比,完全失去以往的味道了!」
「你怎麼知道?」她問。
「上次和文珠一起來紐約時也去過,非常失望!」他說:「我們就在酒店的餐廳吃好了,我不想浪費時間在來往的路程上!」
「你是客人,依你!」她笑。
六點半,他們走進餐廳,這餐廳並不附設夜總會,所以,他們都穿得很隨便。
點了菜,叫了酒,兩人之間都一陣子沉默。
「面對你,意心,我真怕明天上不了飛機!」他說。
她閉一閉眼睛,非常嫵媚,非常有女人味,只是這一刻,平時她太理智,太冷靜。
「我喜歡重視事業的男人!」
「所以我必須硬著心腸離開!」他笑一笑。
「快了,我還有一個月多一點就可以回香港,何況我的受訓成績火箭般進步,已令那目中無人的講師改變態度!」她故作輕鬆的。
「他不會愛上你了吧?」他開玩笑說。
「這方面我很傳統,有強烈的民族意識!」她笑著說。
「答應我,無論如何不要留在紐約工作!」他嚴肅一點。「任何情形下都要回香港!」
她考慮一秒鐘,點點頭。
「好!我會回香港。」她說。
「在一個月之後!」他加重語氣。
「斯年,你真孩子氣,擔心什麼呢?」她笑了。「我人在哪裡都一樣,我的心和意志是堅定的,不會改變!」
「但是,我不能每天見到你!」他說。
「你記得一首詩嗎?兩情——」
「不要跟我說詩,我不要聽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我的感情是實在的,詩幫不了我!」他有些惱怒。
她只是淡淡的笑,有點不以為意的。
「我會回香港,真的,」她說:「我說過,紐約這個地方令我沒有歸屬感,整個人是浮的廠』
「你答應過了,記住!」他抓住她的手,重重的握一下,「你要記住!」
「我會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說。
他向她舉一舉杯,她淺淺的驟了一口。
「這次雖然住了四十天,還是很遺憾!」他說。
「遺憾什麼?」她問。
「本來打算在你受訓結束之後,再帶你到處去玩一玩,至少去看看我以前唸書的地方,我住的房子,」他聳聳肩,「現在只好等下次了!」
「告訴我地址,我自己去!」她開坑芙。
「真黑心腸,居然不等我一起?」他瞪住她。
「辦完事不許再回紐約!」她說。
她實在是瞭解他的,知道他送走中東客戶必然會再來。
「為什麼?我留在香港又沒事做,文珠和費烈答應替我管公司!」他抗議說。
「公司是你的,不是他們的!」她搖頭。「而且,欠了人家的情,怎麼還?」
他皺皺眉,卻是不出聲。
「而且一個月時間實在很快,我們就可以見面!」她又說。
他思索半晌,點點頭。
「我可以不來,你戴上我送的戒指!」他說。
「交換條件?」她不置可否的笑。
「你一直都沒有戴過,是嗎?」他說。
「那——只不過是一個形式!」她說。
「我在意,真的!」他凝視著她。
意心不出聲,看著侍者送上菜來。
「你聽見我的話嗎?意心,我在意!」斯年再說。
她看他一眼,淡淡的,顯得有些神秘的笑。
「你實在和我初認識的傅斯年完全不同了!」她說。
「不要岔開話題!」他說。
她搖了搖頭,還是那種令人難懂的笑。
「我不怎麼注重形式,我在意的是心!」她說。
「但是我看不見也摸不透你的心!」他說。
「不需要我保證吧?」她斜脫他。
「你肯保證嗎?」他問。
她不置可否的笑一笑。
「吃吧!我肚子餓了!」她說。
「你不是想告訴我,今天晚上也要溫習、進修吧?」他似乎有點負氣。
「不,今夜我放自己假!」她說。
她原是很有分寸的人。
「這是沉意心式的人情味?」他終於也笑了。
「不,你做了我一個月的補習老師,我給你報酬。」她開玩笑。
「這報酬重得我幾乎負擔不起呢!」他也笑。
氣氛又輕鬆了,他也不再去提那鑽戒,他知道,勉強是沒有用的,只要她心中有他,她終有一天會戴上的,是不是?
「吃完了晚餐,想去哪兒?」慧心問。
「夜總會?」他笑得促狹。
「不了,雖然今夜不必用功,但是我的精力不必花在累死人的DISCO上!」她說。
「當然也不能散步,不安全!」他說。
「每一區都不安全?」她問。
「當然有的地方治安還不錯,我們也不必去冒險,」他說:「散步留待返香港後!」
「香港的晚上我更加不散步!」她說。
「好!下次我們在香港自置一個散步地方!」他笑。
「自置?好像自置一幢樓宇這麼簡單?」她搖頭。
他笑一笑,然後說:
「我父親在赤柱有一幢大屋,恨多年了,花園很好,足可以散步!」
「赤柱?」她惡作劇的。
「我倒真想把你關在我家大屋裡呢!」他說。
「說說你的家,你自己,好不好?」她忽然說。
「說什麼?父親是誰?家中幾人?好嗎?」他開玩笑。
「隨便,我都一樣的聽。」她說。
「好吧!」他想一想,正經一點。「父親——也是個商人,做了那麼多年的生意,總有點名譽地位,我母親只生了我一個兒子,另外——我還有一個十歲的妹妹!」
「很矛盾不通哦,母親只生了你,你還有一個十歲的妹妹!」她笑。
「應該還有另一個女人,是不是?」他說。
『哦!(家變)的情節嘛!那個十歲的小妹妹長大了,會是另一個『洛琳』!」她笑。
「什麼(家變)我不知道,洛琳又是誰?」他問。
「一個肥皂劇,很轟動一時的!」她說。
「你看肥皂劇的?」他很意外。
「為什麼不?有空閒的晚上,心情也好,我也會坐在電視機前,不論節目的亂看一通!」
「很有道理似的。」他笑。
「再說你的家人吧!」她又接上前題。
「沒什麼好說,我們人口簡單,不會有家變,因為妹妹和我母親、父親住在一起!」他說。
「那個女人呢?」她好奇地追問。
「早嫁了人!」他說。
「那倒簡單,妹妹知道一切嗎?」她是關心嗎?
「怎能知道呢?她才十歲!」他笑。「不過小丫頭長得很漂亮,長大後又是個害人精!」
「害人精?怎麼說?」她小聲叫。他大笑:「像我一樣,不是被人所害嗎?」
「你這傢伙!」她白他一眼,「若認為我害了你,還不趕快走遠些!」
「我是甘心被害!」他還是笑。
「就像娛樂場所一些冤大頭,一些孝子賢孫,甘心被斬一頸血一樣?」她是牙尖嘴利的。
「哎——說不過你,我投降!」他服輸了。
「斯年,問你一個問題,」她忽然壓低了聲音,把頭伸過來,一本正經的。「當年你在美國唸書時,有沒有找到個金髮情婦?」
斯年的臉刷一下就紅了,他——竟也臉紅,他叫:「你說什麼?」
「文珠當然並不在,是不是?」她笑得曖昧。
他恩索一下,下定決心似的說:「好,等會兒我帶你去見她!」
「見她?誰?哪裡?」輪到她驚奇了,難道真有這麼
一個金髮情婦?
「在新澤西州,」他一本正經地說,還——有些內疚似的,「我在那兒西田區有一幢房子,現在住在那兒,等會我帶你見她!」
「斯年——」她意外得說不出話。
「從這兒開車一小時就可以到,西田區的治安非常好,附近住的都是高尚人家,沒有黑人,」他避開她的視線,真是內疚,「我帶你去廠』
「斯年——」她怪不好意恩,她原是無意揭開他以前的秘密,她只是說笑——「很抱歉,我無意令你難堪,我——只是開玩笑的隨便說說,我不要去看!」
「但——的確有這麼一件事,有這麼一個人!」他垂下頭,一副認罪的模樣。
『哪也是以前,我不認識你的時候,」她急了。「斯年,我不是斤斤計較,小氣人!」
「但是我願意向你坦白,真的廠』他抓住她的手。非常誠懇,真摯的。「我愛你!」
「不,不。不必這樣,我——」她說。然後,不約而同的,他們都大笑出聲。
「天——我們都有這麼好的演技呢!」她說。
「簡直一流,好萊塢的導演該找到我們,下一屆金像獎也該給我們!」他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真沒想到,我們竟是好搭檔?」她問。
附近的客人詫異的看看這一對笑得流淚的中國年輕人,他怪不好意思的收拾了笑聲。
「等會兒我們真的開車去新澤西逛逛!」她說,又問:「真有一個西田區?」
「我們的確有一幢房子在那兒,現在租給一位台灣來美的留學生,現在做了教授!」他說。
「很羨慕別人能當教授,尤其是美國人的大學。」她輕歎一聲,似——有點遺憾。
「那又怎樣?以後你不是商界女強人嗎?」他說。
「還是教授好,聽起來也覺得高人一等!」她說:「真恨不得留下來唸書。」
「慧心,你答應過我回香港的!」他叫。
「是——我也沒說現在唸書!」她吸一口氣,神態恢復了正常!「我們走吧!還是老節目,去跳慢舞的夜總會!」
他想說什麼,看見她在簽單,忍住了。簽好單,她站起來。
「我們各自回房換衣服,半點鐘後你來接我如何?」她望著他。
「一言為定!」他終於什麼也沒說的點點頭。現在不唸書,那麼以後呢?他沒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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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3 01:35:54
第八章
斯年回到香港公司,發現文珠把公司裡的一切打理得有條有理,而且,她更以一副全新的面貌出現。
「商界女強人嘛!」
斯年打趣著。
文珠坐在他的辦公桌前,正在看一些來往商業信件。
『嘶年!怎麼不聲不響就回來了?」文珠跳起來。
「我還以為你會和蕙心一起回來2」
』『我愛自己打下來的江山,不能任大客戶跑了!」斯年笑著說。他的臉上沒有絲毫長途飛行的疲倦。
「哇!江山美人都要呢!」文珠離開寫字檯。「老闆回來了,我可以退位了吧?」
「別走啦,等會兒一起去午餐,再打電話約費烈,我要好好地謝你們在這些日子的幫忙!」斯年說。
「謝什麼呢?我在假公濟私呢!」文珠坐在沙發上。「知道嗎?我們三人公司的第一批貨就快到了!」
「哦!是來真的?」斯年不介意。
「我幾時跟你說笑了?」文珠盯著他。「你回來正好,我們要追討股本!」
「沒問題!只要不是買件珍寶七四七飛機,我總還付得起的!」斯年笑。
「我看你就要買飛機了,否則三天兩頭紐約,怎麼划算呢?」她打趣。
「不再去紐約了,我們香港見!」斯年揮一揮手。
「慧心好嗎?」文珠問。
「好!我們之間的進展也好!」斯年愉快地說。
「自然進展會好,什麼女孩子能經得住我們斯年公子的百折不撓?又雷霆萬鈞的攻勢?冰也溶,鋼也熔了,何況是人!」文珠誇張的。
「說得我——好像一艘核子潛艇的!」斯年搖頭。「其實——我只是一廂情願!」
「怎樣這樣妄自菲薄?」文珠哇哇叫,非常不服氣。
「你是斯年啊!而且我看得出蕙心心中是愛你的!」
「但願如此!」他微笑。他當然知道慧心愛他,只是她可咒詛的事業心。
「哦!忘了告訴你一件事,費烈有女朋友了!」文珠神秘地說:「你一定猜不到是誰!」
「是誰!」這是斯年愛聽的消息。「我認識的?」
「當然不認識,」文珠孩子氣的笑。「英國剛回來,學法律的,氣質上和費烈很像,叫艾倫!」
「艾倫?英文名字中文讀法?」他笑笑。
「姓艾,名倫,純中國的!」文珠說。
「純中國的,很好,」斯年坐下來。「我最怕半中不西的二轉子!」
「二轉子?是什麼?」文珠不懂。
「我也弄不清是國語或是四川話,大概是說雜種,混血的意思,」斯年望著文珠。「文珠,什麼時候輪到你?」
他的語氣是真誠的,開心的,像哥哥問妹妹,不會令人難堪。
「輪到我?做什麼?」文珠傻乎乎的。
「你該像費烈般找個艾倫!」他含蓄的。
「同性戀?」她是故意這麼說的。「你別嚇我!」
「文珠,正經點兒!」他搖頭。
文珠歪著頭想一想,笑了。
「你知道我最近常跟誰一起吃中午?陳家瑞,」她說:「我發覺這個人很特別,自尊心很強!」
「家瑞?」斯年好意外,家瑞和文珠?可能嗎?
「不要誤會,他只是公事上的朋友,他教我怎麼做生意,我們沒有戀愛!」文珠得意的笑。
她捉弄了斯年。
「和誰一起吃晚餐呢?」斯年問。
文珠呆怔一下,斯年——不可能知道啊!
「誰告訴你的?費烈?」文珠果然上當。
「費烈那麼多事嗎?回來以後我沒見過他!」
「他就會來!」文珠看看表。
「約好了的嗎?」斯年說。「你還沒說晚餐的人!」
文珠想一想,搖頭。
「告訴你也沒用,你不認得!」她說。
「以後呢?你不會一輩子不讓我認識吧?」斯年笑。
「你不許笑我,斯年!」文珠臉紅了。
斯年皺皺眉,文珠怎麼會以為他會笑她。
「笑?你怎麼會想到這個字?」他問。
文珠不語,好半天才說:
「有些事的發生、發展實在不是在我們意料中,」停一停,再說:「我沒有想過是他,他也沒有想過是我,但是——很奇怪,外表上也許我們並不適合,相處下來,我們互相覺得很好!」
「到底他是誰?文珠。」斯年急極了。
「家瑞。」文珠吸一口氣。
「家瑞——好小子,果然是他!」斯年大叫一聲。
「怎麼說?果然是他?」文珠睜大眼睛。「難道——你早就知道?」
「我怎麼會知道?不過——很奇怪,並不意外,」他微笑。「家瑞和我是老同學,你和我是老朋友,是兄妹,哈哈!這次做了媒人!」
「不要這麼肯定,目前我們只是朋友!」文珠慢慢地說:「就像你和慧心一樣,將來的事誰也不肯定!」
將來的事誰也不肯定——文珠這樣說嗎?
「做人該有點信心,這次回來——我比較有把握了!」斯年說。
「紐約四十天的收穫真是這麼大?」她問。
「正如你說,人要相處下來才會有感情,」他恩索著。「以前我太急切,太不講理,我才認識她多久呢?就硬逼人家接受我,現在想起來很好笑!」
「她終於是接受了你!」文珠有些感歎。
「你——不是也和家瑞很好嗎?」斯年說。
文珠一怔,立刻展開笑容。
「是——我和家瑞在很多方面都合得來,只除了一點!」她說。
「哪一點?」他問。
「很奇怪,他對別人的家庭背景很在意,他好像不喜歡我們這種家庭!」她說。
「或者以後會改變吧!」斯年瞭解的。
怎能不瞭解呢?大學時在史丹佛相處四年,家瑞對富有的子弟並沒好感。
「為什麼會這樣?」文珠問。
「很難講,也許——他覺得我們這種家庭的子女都是不勞而獲,他唸書的成績很好,史丹佛出來卻沒有再念下去,我知道他申請了哈佛,但沒有念,可能是經濟問題,我也不怎麼明白!」他說。
「可是我們也不是個個蛀米大蟲啊!」文珠叫。
「你可以令他改變態度,」斯年說:「你們現在接近,你可以讓他瞭解,我們要得到什麼也同樣要經過努力,現在二世祖時代巳經過去了!」
「我能做到嗎?」
文珠被鼓勵了。
「你能把我的公司管得這麼好,你當然能做到,因為你本身就是個證明廠』他再說。
「好!我盡力試試——約他午餐?」文珠笑。
「一句話!」他說:「你打電話,我看看積在這兒的來往信件,否則連自己公司也不瞭解了!」
「好!」
文珠開始打電話,打給費烈,打給家瑞。斯年看一點信,看一點檔案。
「怎麼樣?」看見文珠放下電話,斯年問。
「費烈和艾倫一起來,我約他們在翠園,今天不吃西餐!」文珠說:「家瑞也會準時!」
「你的辦事能力甚高!」斯年說。
「少來這一套,我只不過打兩個八卦電話!」文珠白他一眼。「哦!斯年,慧心三個月受訓期滿一定回來?」
「為什麼這樣問?」他呆怔一下。
「不為什麼廠』文珠聳聳肩。「隨便問問!」
「不會是隨便問問,你聽到些什麼?」斯年急了。
「也沒什麼,可能是誤傳,」文珠為難地說:「家瑞說,公司裡一些人很嫉妒蕙心!」
「傳了些什麼,告訴我!」他站起來。
他對蕙心巳緊張到形之於色的地步了。
「家瑞說——公司裡有些人說——慧心可能留在總公司工作,順便晚上唸書!」她不安了。「我想——這不會是真的!」
斯年透一口氣,原來是這件事。
「她是曾經有這打算,而且想念哥倫比亞大學,現在已打消此意了!」他放心地說。
「你的影響力?」她笑。
「有一點啦,而且哥倫比亞今非昔比也是事實!」
他說:「我告訴她不值得留下!」
「如果哈佛肯收她呢?」她開玩笑的。
「哈佛——」他又呆住了,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可能嗎?哈佛會收她?「恐怕很困難!」
「聽說她那講師是哈佛的,有沒有可能幫忙?」文珠似乎知道好多。
「文珠——是不是已經肯定了?」斯年變了臉色。
怎麼昨天分手時,慧心對這件事仍是一字不提?而此地分公司的人卻知道了?這當然不會空穴來風,沒有人能造謠造得這麼有條理。
「不肯定!」文珠偷看他一眼。「不過——聽說三個月過後可能——重新委派人事經理!」
斯年頹然坐下,好半天說不出話。
他在紐約的那四十天是白耽了,是嗎?他仍然挽不回慧心留在那邊唸書的心。
難怪她對哈佛那態度傲慢的講師那麼緊張,又要求斯年教她,看來——她是努力在講師面前表現好,以爭取幫助——會是這樣嗎?會嗎?
「斯年,這些全部都是謠傳,不能當真,」文珠不忍了,她是善良的。「誰比你更知道慧心的事情呢?」
「是——」斯年振作一下。「她答應過我,三個月受訓結束一定回來!」
「那就好啦!還擔心什麼?」文珠天真的笑。
「回來——也並不保證不再去!」他說。
「斯年,斯年,你才說要有點信心,現在怎麼了?又信心全失?」她搖搖頭。
「不,不——我現在發覺,我在紐約四十天,也——沒有什麼好進展!」他歎一口氣。
「是我不好,是我多嘴,」文珠自責的。「你的心情一直都愉快的,是我說錯了廠
「事實總是事實,遲早知道!」他搖頭。
桌上的電話響起來,秘書在門外叫:「波土,紐約長途電話廠』
斯年的心一下子熱起來,慧心的電話?
「喂!喂!我是斯年——」他喘息地說。
「斯年,我算好時間你該回公司了。」慧心帶笑的聲音。「你走了之後真不習慣,怪怪的,一個人不知道怎麼好,好在就快受訓結束,我們又可以見面——」
蕙心是這麼對他說,但是傳言呢?孰真孰假?或都是真的?他迷惑了!
慧心回港那天,居然沒有通知任何人,包括斯年。
她靜悄悄的獨自回來,叫車回家,長途飛行加上時差,使她疲倦不堪。
她整整睡了二十小時,然後,她非常準時回到公司報到。
第一件事她到老總辦公室,老總非常高興,兩個人關上房門談了十分鐘,慧心出來時顯得神采飛揚。
她走回屬於她的辦公室。
她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獨立的辦公室。
雖然也是像陳家瑞一樣的用巨大玻璃間隔起來,室內室外是一目瞭然,但——總是辦公室,要經理級的人才有資格坐進去。
她現在是掌握人事大權的女人事經理了!
第一天回來上班,她絕不懶散,拿出一些檔案來看,她要盡力表現自己的負責,自己的能力。
她發覺紐約三個月的受訓對她實在很有用處,能令她毫無困難的處理許多人事問題。
她也有了秘書,是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名叫恩恩,是個很可愛的名字。
大概全公司的女孩子,只有她和慧心仍堅持用中文名字吧?她們一定合得來!
中午十二點鐘,蕙心獨自離開辦公室。
她本來不會這麼早吃午餐,卻又怕斯年離開辦公室。她當然是記掛斯年的,但是工作第一。
她快步走向聖佐治行,直上斯年公司。
公司裡的職員一半已經去午餐,只有一半仍留在裡面工作。
她直走進去,斯年的秘書先看見她,意外驚訝的要打招呼,她極快的微笑制止秘書,她要給斯年一個驚喜。
斯年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大概預備去午餐。他還是那樣子,漂亮、贏灑、出色又能幹。
「哈羅!」慧心站在門邊叫。
斯年猛然抬頭,驚愕地張開嘴巴,他不能相信眼睛,站在那兒的真是她?
「慧——心?」他叫。
然後,這是真的,蕙心不是還微笑站在那兒嗎?是她,當然是她!
「慧心——」他從桌子後面衝出來,也顧不得這兒是辦公室,外面還有一大堆職員在,他一把抱住她,緊緊地抱住她。「天!真是你,蕙心?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先告訴我一聲?哦!你終於回來了!」
蕙心輕輕的掙扎,推開他。她有些臉紅,她並不習慣這麼熱情。
「昨天回來的!」她走進辦公室。
「昨天?」他不滿的叫。「二十四小時之後才通知我?才見我?你——你——」
「斯年,我不願意讓你看見滿面倦容的我,我要帶給你我最好的印象!」她說。
「好的、壞的都是你,我不在意,」他固執的。「你知道我想你想得快發瘋?」
「稚氣!」她搖搖頭。凝視這深愛她的出色男人。
斯年也凝視著她,視線相接——也許是久別重逢吧?慧心也流露了濃濃的情。
他看見她手指上的戒指,她終於戴上了。
她終於戴上了。
「慧心——謝謝你!」他抓住她的手,重重的吻一下。
她只是微笑不語。
她是聰明的,她懂得微笑往往比任何話語都能打動對方的心,也是最貼切的回答。
「我們——嘿!我們去吃午餐!」他猛然站起來。「怎麼盡坐在這兒發呆?」
「我以為你不知道我肚子餓!」她說。
「看見你我什麼都忘了!」他擁著她往外走。「今夜為你洗塵!」
「也請我們的朋友!」她看看他。
「當然!」他點頭。「你知道嗎?費烈有了個艾倫,姓艾名倫,純中國名字的女孩。文珠——啊!你一定想不到,文珠和誰在一起?」
「誰?」慧心眼珠一轉,她的心真是玲攏剔透。「陳家瑞,我以前的波土?」
「你怎麼知道的?家瑞告訴你?」他叫。
「我還沒見過他!」蕙心微微一笑。「文珠和家瑞,這不是你刻意安排的?」
「錯了!我曾經想安排,但不成功,」他說:「有些事是不能安排的,他們倆後來才接近的。」
「你種下了因,才有今天的結果!」她說。
「或者吧!」他聳聳肩。「這無論如何是件好事,文珠是好女孩!」
「文珠和家瑞!」她哺哺念著。「香港的圈子真小!」
「誰說不是?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個人!」他說,握著她的手一絲也不肯放鬆。
「但是認識你之前我從未碰見過你!」她說。
「那是緣分還未到!」他笑。「慧心,下午別上班,我要好好的看一看你!」
「你不是現在看見了我?不但看見,還『捉』住我,」她笑。「再看怕你看厭了!」
「永不會厭!」他忍不住想吻她臉頰。
她巧妙地避開了。
「不要太猖狂,這是大街廠』她提出警告。
走進文華,走上二樓。
「我是情不自禁,忍無可忍!」他咬牙切齒的。
「還有沒有更肉麻的話?」她白他一眼。
「有!我愛你廠他笑。
她搖搖頭,在侍者帶領下坐下來。
叫了食物,斯年的視線還是離不開她的臉。
「怎麼了?我臉上有花?」她問。
「我以為你——可能不回來了!」他說。
「誰說的?」她皺皺眉。
「你們公司在傳,家瑞聽見的!」他說:「還說要另委人事經理!」
「我不是回來了嗎?」她搖頭。
「那些人造謠,害我擔心了一個月!」他說。
「對我這麼沒信心?」她不悅。
「我患得患失,我緊張!」他坦白的。
「我不是答應過你,一定回來嗎?」她說。
「這叫疑心生暗鬼!」他自嘲。
她吱著唇,恩索一陣。
「那麼,公司的人還傳些什麼?」她問。
「沒有了吧!家瑞沒說,」他搖搖頭。「你那哈佛的.講師,後來對你怎樣?」
「滿意極了,我進步神速!」她說。有點誇張。
「愛上了你?」他盯著她。-
「這麼容易嗎?」她笑。「我是個不容易動情的人,而且有民族意識,他——非我族類!」
「哇!大道理也來了,」他小聲叫。「那麼他真是對你有所表示了?」
「沒有!他不是淺薄的人!」她搖頭。
「自然,淺薄的人能進哈佛商學院?」他自負的。
「談談——費烈那個艾倫!」她轉開話題。
「艾倫一一哎!不要談人家,我們分別一個月,怎麼不多談談自己?」他不同意。
「好!說說你這一個月的事給我聽!」她笑。
「我好簡單,做生意,見客,應酬一下,然後回家,生活十分正常。」他說。
「你妹妹小『洛琳』呢?」她笑。
「見過一次,長高了一點!」他自然的。「很奇怪,小「/頭居然越來越像我廣
「你們是同父的兄妹1」她笑。
「說說你,好嗎?」他凝視她。
「還是一樣,每天忙得像孫子一樣!」她說。
「哈佛講師真是沒什麼可說的?」他追問。小心眼?或是敏感?
「臨走前他請我吃晚餐,談了一陣,如此而已!」她淡淡地說。
「如此而已?」他怪叫。「他會把你搶走,他為什麼要請你吃晚餐?你為什麼要去?」
「謝師宴啊!」她笑。
「不行,你怎能跟他一起晚獸?」他稚氣的。
「去都去了,還能怎樣?」她直搖頭。
「我嫉妒得要發瘋了!」他半開玩笑。但臉色的確變了,不怎麼好。
「斯年,我能嫉妒你的客戶嗎?」她說。
「那怎麼一樣?」他搖頭。「那傢伙真卑鄙,居然請你吃晚餐——他說些什麼?」
「他說暑假可能來香港度假!」她坦率的。
「看!追來了呢2」他拍拍桌子。
「不要這麼樣敏感J行嗎?」她笑。「我只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子而已!」
「但你有平凡中之不平凡氣質!」他說。
「那是你眼中的我,經過感情的美化廠她相當誠懇。「別人並不這麼認為!」
「那麼——在你眼中的我呢?」他問。
「出色而聰明,直到目前為止。依然是我認得男孩
子中最好的一個!」她說。
「包括那個哈佛講師?」他不放心的。
「當然,包括他!」她肯定地說。
「那——我放心了!」他笑。
「你該放心,我的感情是絕對不會改變的!」她說。
感情是不變,但——環境會變的,是不?
斯年為蕙心設宴接風,費烈帶艾倫,文珠和家瑞都來了。
艾倫斯文,好脾氣,和費烈站在一起十分登對。家瑞和文珠——慧心總覺得有點怪,有點不配,但——蕙心不敢說什麼,因為他們看來很好。
六個人去食街吃四川菜,這是文珠建議的,在辣得他們一塌糊塗之餘,她又提議去喝酒。
結果大夥兒一起到她家別墅,就是很久以前他們曾在海邊燒烤的那兒。
「這兒除了工人只有我們,你們可以隨便做什麼,說什麼!」文珠說。
「隨便說什麼可以,隨便做什麼——這話有語病!」斯年笑。「你想做什麼?文珠。」
文珠呆怔一下,臉紅了。
「你心邪!」她罵。「慧心,管管吧!」
慧心淡淡的笑,也不作聲。
「還沒有做別人太太,就先學會管人?」費烈打趣。
「好,你們倆居然聯合欺負我!」文珠大叫。
「怎敢?你可知道家瑞是空手道好手?」斯年說。
「真的?家瑞是空手道好手?」文珠意外地問。
「學過一陣!」家瑞始終淡淡的,。並不熱烈。
「教我,教我,」文珠嚷。自從來到別墅,她就特別吵,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學空手道!」
「你們倆可以慢慢商量!」斯年眨眨眼。「是不?」
家瑞的笑容變得有點尷尬,於是不出聲。
「喂,不可以欺負我的舊波士!」慧心開口了,她拿著一杯酒悠閒地坐著。
「欺負,這難道不是實情?」斯年說。
「怎麼針對家瑞呢?」慧心笑。
「還是蕙心好!」文珠移坐慧心旁邊。
她看見慧心手指上的鑽石戒指,非常的光彩奪目,這就是斯年送的?
「哇!好漂亮的戒指,定情之物?」文珠抓起慧心的手,十分誇張地說。
「不要怪叫,你也會有。」
斯年立刻把蕙心的手從文珠那兒搶回來。
「小氣,看一看都緊張,又沒人要搶!」文珠說。這一說,才意識到說錯了,有點訕訕。
她怎能說「人要搶」呢?
慧心默不作聲的微笑,她總能在適當的時候用微笑來表示一切,應付一切。
「房子這麼大,一直空著,只有工人?」艾倫在一邊突然問。她是女孩,或者,她瞭解文珠的窘迫。
「文珠家空著的又豈止這一幢房子?」費烈說:「外面花園恨好,下面還有海灘,要不要去看一看?」
「可以去嗎?」艾倫斯文地問。
「我說過,可以隨便做什麼!」文珠笑。「費烈熟,讓他帶你去!」
艾倫看費烈,他點點頭,伴著她走出客廳。
「我們要不要去走走,剛才吃得太飽!」斯年說。
蕙心看一眼坐著不動的文珠,搖頭。
「還是坐一坐,我想喝杯酒!」她說。
斯年立刻到一邊酒吧拿酒,非常慇勤!
「我們出去走走,好嗎?」文珠對家瑞說。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無法接受慧心不散步陪她的好意,慧心不是艾倫。
「好!」家瑞很順著她。
「那麼你們坐一坐咯,」文珠笑。「只剩下你們倆,可以講點悄悄話廠』
斯年拿酒回來,慧心正在把玩著手中戒指,眼中有一抹深思之色。
「他們呢?」他把酒遞給她。
「家瑞第一次來,文珠帶他參觀一下!」慧心說。
「他以後有一輩子的時間!」斯年開玩笑。
「世界上的事,誰也沒有一定把握,你以為對不?」慧心不以為然的搖頭。
「為什麼說得這麼沒有信心?」斯年坐在她旁邊。
她不語,只望著那鑽戒。
好半天,她才抬起頭。
「斯年,是不是——該還給你了?」她直視他。
斯年皺起眉頭,臉色也變了。
「為什麼要這樣?蕙心。」他沉聲問。
「不是說好的嗎?我沒去美國之前?」她輕聲問。
「我以為——你只是這麼說說,」他不開心的搖頭。「而且過了這麼多時間的相處,你會接受下來!」
「總是——不大好!」她有她的想法。「不知道文珠他們會怎麼想?」
「誰理會別人怎麼想?」斯年說:「我們又不為他們活,而且——我們的感情!」
「感情不需要形式!」她固執的。
「已經戴了這麼久,還給我——我很難堪!」他神色不好。
「這原是伯母的東西!」她說。
「我送給你,當然已經屬於你!」他說。
「斯年——」
「除非你要離開我,像傳言中一樣!」他臉上再無一絲笑容。「傳言?什麼傳言?」她很意外。
「你公司裡的人說,你要去美國工作和唸書,」他歎一口氣。「蕙心,我們還不能穩定?」
「你覺得不穩定?」她反問。
「也許我緊張,我實在擔心!」他搖頭。
「斯年,你怎麼變成這樣呢?」她也歎息。「你該知道,我不是那種用婚姻綁得住的人!」
「婚姻不行,感情呢?能否綁住你?」他盯著她。
「我想——暫時不行!」她還是那句話。
「暫時不行!」
他用拳頭用力一擊,小几上的玻璃酒杯應聲落地,破裂成碎片。「慧心,你——到底要我怎樣?又要折磨我到幾時?」
「斯年——」蕙心也變了臉色。
看見那些玻璃碎片,她心裡很不舒服,破碎——總是不好預兆。
「無論我怎麼努力都沒有用,是嗎?」他脹紅了臉,有些激動。「你的心怎麼如此硬?」
慧心吸一口氣,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
「我這人原本如此,我有我的原則!」她沒有笑容。
「原則!」他冷哼一聲。「慧心,你不以為這麼做太——過分?」
「我無意為任何人、任何事改變我做人的原則,這不是我的個性!」她不妥協的。
「你——」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狠狠地說。
「不要這樣,這是人家的家裡!」她冷冷地。
他盯著她,牢牢的盯著她。
「好!我們看看誰可以強硬到底!」他用力摔開她的手。「慧心,你這麼對我——你會後悔!」
「我並沒有做什麼,有什麼可後悔的?」她說。
「你也許會失去一份真摯的感情,」他嚴肅地望著她。「你該知道,我從沒有對任何人這麼認真過!」
「我也沒拿自己真的感情開玩笑!」她揚一揚頭。
表面上雖強硬,心中卻在想,她是不是太過分了?是不是做錯了?
「既然不是開玩笑,為什麼總——折磨我?」他說。他顯得痛苦。
他們之間的感情已令這出色的男孩子痛苦了?
「你認為我是?」她冷淡的笑。
「難道不是?」他怪吼起來。
她望著他,好半天。
「我也許該去學學怎麼討好別人,但我伯學不來,我天生是這樣的!」她說。
「你要驕傲到凡時呢?」他歎一口氣。「如果看見我死掉你會開心的話,我去死好了!」
她皺眉,她不喜歡聽這樣的話。
「我想回家了!」她站起來。
「蕙心——」他反應迅速的也站起來。
「今夜的氣氛很不適合我們,我不想爭執!」她說。一邊快步走出去。
斯年站在那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有驕傲,也有自尊心,他——始終沒有追出去!
他始終沒有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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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3 01:36:14
第九章
慧心坐在辦公室看一份公事。
她顯得有點煩躁,心神不集中,三天了,斯年一點消息也沒有。難道——這就散了嗎?
望著桌上寂然無聲的電話,她發覺自己什麼事也無法做,心中橫著一條大木,每一秒鐘都難受,痛楚。原來——斯年在她心中已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原來她——巳陷得如此之深了。
她推開公事,忍不住輕輕歎息。不能這樣下去,是嗎?她居然不能專心工作!
她不是一直事業第一嗎?怎麼——怎麼——
「沈小姐,老總有請!」秘書恩思伸一個頭進來。她站起來!「嗯!我就去!」
她不相信自己是個容易被感情打倒的人,她一直都理智,她—一哎!一定要維持原則。
推開老總辦公室門,就看見他微笑地坐在那兒,一副心情愉快狀。
「沉,工作愉快嗎?」他問。她說:「很好,我相信 我已上軌道廠』
「那是一定的,你的能力,我很清楚!」老總說:「中午一起午餐,如何?」
「公或私的?」她並不想和老總太接近,畢竟,老總風流的名聲,早巳遠播,她不想惹麻煩。
「一半一半,」老總笑。「啊!沉,你看來有些特別,精神不好,是太累?」
「不,沒有,我很好,」慧心連忙否認。「而且你知道我不怕忙,我年輕啊!」
「我真擔心自己的位置,這麼搏命工作,總有一天我被你趕下台!」老總說。
「你開玩笑!」她也笑了。
「真的,我有這感覺,你的壓力直逼到我這J〔,」老總是在說笑吧?「沉,我後悔提升了你,現在你成為我最大的威脅!」
「哪有可能呢?而且——公司傳統上,沒有女人當老總的先例,我也太年輕!」她說。
「現在沒有什麼傳統了,」老總聳聳肩。「英國首相都由女人做,還說什麼呢?」
「我怎能跟鐵娘子泰查夫人比啊?」她搖頭。
「不要妄自菲薄,」老總搖搖頭。「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我們該退休了!」
「快不要這麼說,這令我難堪!」她笑。
她的野心是往上爬,做成功的事業女性,但不是現在,她不想一步登天,希望先磨練自己。
「難得!啊!」老總笑。「斯年怎樣?我巳經好久沒見到他了,變成住家男人嗎?」
「沒有,斯年怎會變住家男人?他有個性,有原則,他是商場上的常勝將軍!」她說。
「沒聽過女孩子這麼讚自己男朋友的,」老總搖頭。「你們打算何時結婚?」
「根本沒考慮過,」她笑。老總叫她來就是聊這些事?未免太離譜,上班時間啊!「起碼二十八歲之後!」
「斯年能等?」他很感興趣。
「我不要求任何人等我,但我的原則不會變!」她說。老總想一想,笑了。
「有一個人要來香港,沉。」他說得神秘。
「誰?」她皺眉。
「你的老師朗尼!」他說:「短短三個月,你是用什麼手段使他著迷?」
朗尼,她那個哈佛講師。
「他要來?不是說暑假嗎?」她意外的。
「急於見你咯!」他說:「紐約有電報來,叫我為他安排在港的一切廠
「夾多久?怎樣安排?」她問。
「一星期,」老總望著她。「派你做他的嚮導!」
「這——」她呆住了。
「我很矛盾,怕斯年誤會,」老總又說。這老狐狸。「但是你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也——沒有什麼可誤會的!」她吸一口氣。「朗尼是我的講師,又是只認識我,理所當然由我作嚮導,斯年——不是那樣的人!」
「真的?那太好了!」老總笑。「就這麼說定了,我們中午在公司門口見,十二點半!」
「朗尼巳經到了?」她站起來。
「沒有這麼快,你比我還心急!」老總哈哈大笑。
慧心回到辦公室,她更加無心工作,朗尼要來,她——當然知道為什麼,朗尼絕不是普通美國男人,他是特別的,出色的,他來——她真的有驕傲感。
「有我的電話嗎?」她問秘書思恩。
「沒有。」思思笑。「老總找你做什麼?」
「多事啦!」慧心搖搖頭。
她又埋首公事中。
終於挨到了中午,匆匆拿起皮包走到門口,老總已經等在那兒。
「啊!沉,如果斯年看見我們在一起,會不會發火?」他問。
「怎會呢?你是波土!」她搖頭。
也是到文華,真是很巧合,會遇到斯年嗎?她的心開始加速跳動。
「你愛到文華?怎麼沒碰見過你?」她問。
「平日中午我多半回家午餐,今天為你破例!」老總笑得很特別。
「為我破例?」她皺眉。
這句話實在很不妥,為她?
走進餐廳,很自然的望向斯年慣坐的位置,坐在那兒的人正是他。
他似乎若有所盼的正在看門口,看見他們進來,立刻就站起來。
「啊!斯年,」老總裝模作樣的。「這麼巧,遇到了你,你不在意我和你的女朋友一起嗎?」
分明是他安排的好戲,還唱得一本正經。
斯年望著慧心,歉然的笑。
「我該感謝你才是,」他的回答老實多了。「若不是你,相信蕙心不肯見我廠』
慧心瞪斯年一眼,一下子,心中的煩躁不安消失了,斯年——又來到她身邊。
「看!得罪了女朋友,還要勞煩我老人家!」老總坐下來。『嘶年,以後不要太驕傲!」
「在蕙心面前,我早已投降,說什麼驕傲呢?」斯年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你實在多心又小心眼,你自己來找我不是一樣?」慧心終於開曰。
「你會理我嗎?」他問。
「當我什麼人?這麼小家子氣?」她嚷。
老總在一邊聽得直笑,斯年也不理他,抓住慧心的手硬是不放。
「以後我們不鬧彆扭,好不好?」他說:「和你『斷絕交通』的這三天真痛苦!」
「我沒有說過『斷絕交通』!」她搖頭。
「但是你一聲不響的就掉頭而去,分明是生氣!」他 說:「當然,我也不對!」
「女孩子不能小心眼兒,否則討厭,」蕙心說:「男 孩子小心眼更令人吃不消!」
「不是小心眼,是嫉妒!」他笑。
「更惡劣。」她笑。
氣氛就變得很好,很融洽了。
『嘶年對你這麼緊張,不如結婚吧!」老總開玩笑。
「結婚?」蕙心小聲叫。「結婚之後我還有機會爬上你的位置嗎?」
「看,看!你的女朋友自始至終在謀我的位置,」老總笑。「斯年,小心啊!沉的野心太大!」
「人往高處,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她說。
「爬得太高,小心高處不勝寒!」老總說。
「要成功總要付出代價的,是不?」她笑。
「那要看這代價值不值得啦!」老總說。
慧心看看斯年,又看看老總。
「很難講值不值得,是吧?」她又說:「無論如何,我認為斯年是個值得的男人!」
「值得你為我而放棄事業?」斯年問。
費烈和艾倫的感情突飛猛進,預備訂婚了。
很簡單的儀式,他們只是預備開一個酒會,請一些好朋友、好同事、好同學。
文珠很熱心,叫叫嚷嚷的在幫忙,斯年也開心,老
朋友終身已定呢!但——開心之餘卻有惆悵,費烈和艾倫才認識多久呢?就訂婚了,他和慧心卻還遙遙無期,甚至可以說還是未知數!
他悄悄注視慧心的反應,她顯得淡然,也不怎麼熱心,斯年有點失望。
他曾問她要不要參加酒會,她說:「當然要!」於是他就不再出聲。
他想,他是這樣的忍耐,等待和包容,慧心總有一天會答應他吧?
酒會的那天,約好了斯年七點鐘去接蕙心的,他穿得整整齊齊的開了平治四五O去接她,滿以為她會打扮好了,在等她,但是——她母親說,她還沒回家!
「她還沒回家?」斯年異常驚愕,「下班時,我送她到樓下看著她進來的!」
「是,她回來過一次,又走了!」母親平靜地說:「換了件衣服,又走了!
「她去哪裡?伯母可知道?」斯年問。
「她行色匆忙,沒有時間跟我講話!」母親搖搖頭,「進去坐坐嗎?斯年。」
「不——今夜費烈訂婚,我們約好一起去的!」斯年搖頭。「她會不會先去了?」
「先去?不,我看不會,」母親搖頭:「她穿便服,又沒化妝,我看不會!」
「那——」斯年傻了。
送她回家時才講好七點鐘的,怎麼她會出門?
「進來等她一下,如果你們約好,我想她會趕回來的!」慧心母親微笑:「她是很守時、守約的人!」
「好!我等她!」他只能進來。
斯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簡直是坐立不安,慧心去了哪裡呢?有什麼可使她這個時候出去?
慧心的母親倒是十分親切地陪他坐,陪他等,陪他聊天,但——斯年一心是火,慧心去了哪裡?
七點半,電話聲響起。
「找你的,斯年。」母親接聽之後說。
「我是斯年!」他接過電話。
「斯年,怎麼回事?」文珠的聲音:「這個時候還不來,酒會就要結束了!」
「我——」斯年話也說不出。
「快來,快來,你真不夠朋友,」文珠不理他。「費烈和艾倫生氣了,你還不快來廠』
「好!我馬上來!」斯年放下電話。「伯母,我先去了,慧心回來叫她等我,我等酒會結束會再來!」
「好!你先去吧!」母親說。
斯年十萬火急的飛車到文華酒店,費烈的酒會就設在這兒,泊好車,他簡直是衝上去的。
「看,你這傢伙——」文珠一把抓住他,「咦,蕙心呢?怎麼沒有跟你一起?」
「她——」斯年搖搖頭。
文珠這才看見斯年臉色不對,這才意識到一定發生了些什麼事。
「慧心怎麼了?和你吵架?」她壓低了聲音。
斯年搖搖頭,朝費烈走去。
「我們先去恭喜費烈和艾倫!」他說。
家瑞也從一邊走過來,他也意外。
「沈慧心呢?」他問。
文珠用一個眼色阻止了他問下去。
「恭喜你們,費烈、艾倫!」斯年走向前,吻一吻艾倫的面頰。 -他又送上了一份預先準備好的禮物。
「謝謝!」艾倫笑得斯文。
「哦,慧心剛才有電話來,」費烈說得輕描淡寫。「她已到家了,叫我轉告你!」
「她去了哪裡?」斯年臉色一沉。
「她有急事,公司的!」費烈說:「她向我道過歉,我不怪她!」
斯年搖搖頭,拿起侍者送來的一杯酒,神色不好的走開了。
家瑞和文珠互相看了一眼,跟了過去。
「斯年不要這樣,費烈的好日子呢!」文珠小聲說。
「我很抱歉。」斯年搖頭。「我無法假裝高興!」
「奇怪!我沒聽說公司有什麼急事要慧心去做!」家瑞是老實人。
「家瑞!」文珠喝止他。
「抱歉!」家瑞臉紅地醒悟:「我不該多事!」
「我想現在去找她!」斯年突然把酒杯交給家瑞。「我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斯年——」文珠叫。
他是憤怒的,尷尬的;而且自尊心大受打擊,慧心怎能選這個時候落他的面子呢?有什麼天大的事情非要這個時候去辦?而且——而且竟還打電話來口H費烈通知他,說她巳回家——
慧心太可惡,太可惡,她可是故意這麼做?她可是故意要在眾多朋友面前令他下不了台?她——她——這麼做對她自已有什麼好處?
他不記得闖過多少次紅燈,甚至不知道怎麼就衝到了慧心家的大廈前。他運氣還真不錯,沒有遇到警車,沒有遇到電影中警車狂追的鏡頭,他到了蕙心家。開門的是慧心,她看來心平氣和,淺笑盈盈,若無其事一般,似乎——完全不記得剛才的失約。
「出來談,好嗎?」斯年深深的吸幾口氣,然後才能勉強令自己說出這幾個字。
他是有教養,有風度的,即使在任何情況下,他不想失態,尤其在自己心愛的女孩子面前。
「進來吧!」慧心搖搖頭。「家裡只有我一個人,爸爸和媽媽到教會查經班去!」
斯年再吸一口氣,終於走進去!
任何人都能看見他臉色不好,任何人都能知道他情緒激動,他憤怒,怎麼慧心還能這麼若無其事?她是對他太有把握?還是對自己太有信心?
「喝什麼?」她望著他。
「不,謝謝!」斯年坐下來。「我們——該談一談,是嗎?剛才的事令我很難堪!」
「我很抱歉,是急事!」她坐在他對面。
「可以先通知我一聲,不必我急忙趕來,眼巴巴的等著,」他說。帶著負氣的、指責的口吻。「而且——你不以為這麼做費烈他們會笑話我?」
「我不在意別人笑不笑話,因為這是我和你之間的事,」慧心淡淡地說。「我剛才不是道過歉了嗎?」
「你能告訴我是什麼急事?急得可以不顧我們的約會,可以不理費烈的訂婚派對!」他說。
她皺皺眉,思索著。
「你一定要知道?」她問。
「當然!我認為我有權知道。」他肯定的。
蕙心笑了,笑得——很難懂。
「真是那麼生氣?斯年?」她說:「你固執得超乎我想像之外!」
「我是認真的,慧心!」他在盯著她。
「好吧!我是去機場接人!」她拍拍手,輕描淡寫的。「是老總臨時打電話叫我去的!」
「誰?接誰?」他呆怔一下。
「朗尼!」她說。
「誰是朗尼?人事經理也要替公司做這些接接送送的事嗎?」他不滿的。「是那個洋人重要?或是我?費烈?」
「不要這樣,只不過接一個人而已!」她說。
「時候不對,」他憤憤不平。「費烈的派對,我們約好的時間都可以不顧,不理?」
「我不能這樣對老總講,我是下屬。」她皺眉。
「你可以不理會他,下班的時間屬於私人,他沒有權力仍叫你做事!」斯年拍拍沙發。
「反正我已經去了,事情已經過去,不必再去爭論,好嗎?」她已沒有笑容。
斯年定定地望著她,好久,好久。
「朗尼是那個哈佛講師?」他敏感得驚人。「這是惟一的解釋!」
她也呆怔一下,斯年的反應太快。
「是,他是我在美國受訃D的講師,全公司只有我一個人認識他,老總叫我去接,我能拒絕嗎?」她說話。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能理直氣壯。
憑良心說,她對朗尼全無意思。
「現在我明白了!」斯年再也不能冷靜,再也顧不了失不失態,他說:「為什麼我和費烈都不再重要!」
「你……」
「我——很失望,我想我看錯了你!」他站起來。「你有美好的外表,出眾的氣質,但內心——和大多數現實,惟利是圖的女人一樣,你不是我眼中的你!」
慧心的臉發白,雙手輕輕發顫,卻不再出聲。這個時候,叫她說什麼?誤會已經造成了,由不得她後悔。
剛才最失策的是她趕得太急,沒有給斯年一個電話,她以為斯年一定諒解,她以為——問心無愧就行
了,斯年是與眾不同的男人,他——他是那樣愛她,他一定會諒解的,但——
她實在忘了,男人畢竟是男人,再出色的也會嫉妒,而且有比普通人更強烈的自尊。
她傷了斯年的自尊吧?
「你為什麼不說話?問心有愧,是不是?」他是不顧一切了。
「你和那個洋人早就約好香港見面,是不是?利用他來達到進『哈佛』的目的,沈慧心,你真厲害!」
蕙心的心一直在痛,痛得幾乎支持不住,但她是倔強的,誤會就誤會,她閉緊了嘴,就是一言不發。
她愛斯年,但絕不能接受一個誤解她的男人,她寧願痛苦,寧願接受一切後果,決不能委屈求全,她不是這樣的人!
斯年應該知道,她不是現實的女孩,決不惟利是圖,他愛她,卻不瞭解她,這是怎樣的遺憾?
他竟對她全無信心,以為她去接一接朗尼就是另有企圖,這——斯年也不能否認內心有鬼,是不是?
她是有錯,錯在沒有通知他,接到老總電話時巳是那麼逼切,只好先趕去機場,斯年——是自己人,是她惟一付出感情的男人,她以為——
然而——多麼的可歎,感情不能以為!
感情是實實在在的,不能有一粒沙,不能有一絲誤會,現在——他們完了吧!
她瞭解自己,也瞭解斯年,兩個人都驕傲,兩個人都倔強,兩個人都有強烈的自尊,他們——完了!
她望著他,臉色蒼白,眼光卻堅定,不瞭解也罷,她決不解釋,決不委曲求全,她做事憑良心,沒有理由委屈自己,完了——也罷!
她望著他,只是深深地望著他,堅定的眼光看不出一絲內心的痛苦——她太驕傲了!
「我會成全你,我不是那種死皮賴臉的人,」斯年的身體微微發抖,他是氣炸了,但——他不瞭解她,他鑽進了牛角尖,這是遺憾。「沈慧心,我看錯了你!」
她吸一口氣,慢慢走到門邊,打開大門,站在那兒等他出去。
他該走了,是不是?
但是他沒有走,這個驕傲的男孩子,他不甘心,第一次付出真感情,他不甘心這樣的下場。
他愛她,卻不能諒解她這次的錯誤——更大的錯呢?鑽進牛角尖的人實在無法自拔,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出不來,這是遺憾,是遺憾。
「你——為什麼要這麼捉弄我?」他盯著她,緊緊地盯著她,臉上——全無顏色。
「你不能以為我愛你,你就對我有一切權力,沉蕙心,這次你錯了,我不可能永遠在這兒等你,忍耐你,你明白嗎?明白嗎?」
她不是不語,所有道理她都明白,只是誤會之下,說什麼也枉然。
『你能告訴我嗎?你到底可曾愛過我?」他痛苦地
問。眼中的火焰在燃燒,他會燒死自己。
慧心輕輕一顫,這樣的問題——斯年,斯年,枉他們相交相愛一場。
這樣的問題,這樣的問題!
他逼視她:
「你能告訴我嗎?你能嗎?」
她再吸一口氣,慢慢抬起頭,神情一如他剛進來時的平靜,淡然——她是怎樣堅強的女孩子呢?她看他一眼,露出一抹好難懂的微笑。
「你該回去了!」她說。
「好——」他一怔,拳頭也捏緊了。「你可惡,你——你——沈慧心,你好!」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
「今天的事我抱歉,」她平靜地說。她真能做到,她把激動全逼在心中,她不要他看見。「說過抱歉,我——不在意你怎麼想我,真的!」
「你——」他走到她面前,眼中火焰直逼向她。「你以為這樣的事一聲抱歉就算了?」
「我還能做什麼事呢?」她輕輕的笑。
「你——你——」
「斯年,我還是那句話,你是我認識的男人中最出色的,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你——仍是值得的!」她說。說得這麼含蓄,她是太理智了!
「那個『哈佛』洋人更值得!」他在說話,他在這個時侯根本巳沒有了理智。
「兩件事,不能相提並論!」她搖搖頭。
「當然,當然,」他冷笑。他又誤會了她的意恩。「我幫不了你進『哈佛研究院』!」
她搖頭,不再說話。
朗尼並沒有說過幫她進哈佛研究院,這是實話,可是——不說也罷,斯年誤會巳深。
如果她真能進「哈佛研究院」,這——也是斯年替她作的選擇,是不是?是他逼她走這惟一的道路!
他真是不瞭解她,因為他在香港,所以她回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可是——斯年似乎替她選擇了另一條路,或者——這是天意吧?
「沈慧心,我說最後一句話,你會後悔,你一定會後悔!」說完,昂然大步衝了出去。
他沒有等電梯,從樓梯直奔而下。
他走了。
慧心知道,此去,他永遠不會再來此地,她真的知道。她瞭解斯年就像瞭解自己,他的驕傲,他的自尊絕對不容受到損傷,否則永不原諒!
是天意吧?她從不迷信,然而這樣的事——只能說是天意,不是嗎?
她心痛,痛得再也難以支持。關上大門,她靠在門上久久不能移動,她——就這麼失去一生中惟一的一份感情,似乎——太不值得了!她知道自己,巳付出去的感情,收不回來,她是「惟一」的忠實門徒,這一輩子,她已再付不出第二份這樣的感情!
她終於失去了斯年。
她是怎麼失去他的呢?太大意?太驕傲?太強硬?或是斯年說的太現實?不,都不是,惟一的原因是——她太自信,她以為斯年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總是會在那兒的,愛情原本就是這樣!
她是太自信了,她——終於失去了他!
她覺得全身發軟,所有的力量都從地下遁去,她——再也支持不住的慢慢沿著大門滑到地上,蒼白著一張失神的臉,卻沒有流一滴眼淚I
她終於失去了斯年!
慧心依然上班,看不出絲毫異樣。
陳家瑞卻顯得不安,好幾次想找機會和慧心講話,她都巧妙地避開了。
和一個第三者有什麼好談的?而且她的痛苦不足為外人知道,她也不稀罕有人分擔,她把一切放在心裡I
每天下午老總都放她假,要她陪朗尼去遊山玩水,這實在是件痛苦的差事,卻艾不能不做!
朗尼對她的好感似乎與日俱增,可惜她對他毫無意思,真的,除非中國男人全都不要她,她絕不可能接受一個洋人。
雖然,無可否認,朗尼是十分出色,哈佛的講師哦!誰能擔保不是另一個基辛格?甚至另一個肯尼迪?
蕙心有個原則,堅持不夜遊,每晚八點,一定送朗尼回去。她是聰明的,和一個洋人夜遊,雖然是公事,傳出去也不好聽!
她很懂得愛惜自己!
那天才一回家,就接到文珠的電話。「蕙心,我們聊聊天,好嗎?我來接你!」她說。
「太晚了吧?」她說。
「我又不是男生,怕什麼呢?十分鐘到,你下來!」文珠不由分說掛上電話。
慧心只好再穿上衣服、鞋子,正好十分鐘,她落到樓下。
文珠和家瑞,費烈和艾倫都在,獨缺斯年。
「這麼多人,會不會超載?」她開玩笑。
「加上斯年才會!」文珠說。
她在前面開車,但最多話的還是她。
「去我家別墅,好不好?」她問。
「開車的是你,你要帶我們去哪裡,我們反對也沒用,是嗎?」費烈說。
「艾倫要管他,他已漸漸學得牙尖嘴利了。」文珠說。
「我管不了他,你替我管嗎?」艾倫笑。
家瑞坐在文珠旁邊,就是一個勁兒笑。
「慧心,我們訂婚都不趕來,說,要怎麼罰?」艾倫說。
「你們說吧!我照做!」蔥心說。
「找天去『珍寶』吃海鮮!」文珠又叫。
「又貴又不飽,文珠專害人!」費烈叫。
都是老朋友,車裡的氣氛很好。
蕙心一直懷疑,怎麼他們都不提斯年呢?
「那個老朗尼什麼時候走?」文珠問。
「朗尼不老,三十多歲而已!」慧心淡淡的。「大概快走了吧?不怎麼清楚!」
「他是為追你而來?」文珠半開玩笑。
「我有這麼大的顆力?」慧心笑了。「他只不過是我老師,現在盡地主之宜!」
「你可知道斯年大吃其醋,氣慘了!」艾倫說。
「他孩子氣!」慧心不置可否。
她一直表現得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淡淡的。
「蕙心,想辦法去找他出來,這幾天——他簡直變了另一個人似的!」文珠說。
「我伯也沒有法子!」慧心說。
「不要鬥氣,慧心,就算斯年態度不好,他對你緊張才會這樣!」費烈說。
「不要擔心斯年,過一陣子他就沒事的!」慧心說。她不能忘記那天他罵她的情形。
「這一次——伯不會這麼簡單,」一直沒出聲的家瑞說話了。「他要結束公司!」
「什——麼?」慧心好意外。
這是她絕對想不到的,斯年結束公司?他的生意做得那麼好,那麼大,結束多可惜?
她開始感到事態嚴重。
「他要到歐洲去,很長的時間不回來廠』費烈歎一曰氣。「我們四個人口水都勸乾了,一點用也沒有!」
「慧心,那天斯年衝去你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文珠是永遠好奇的。
「我向他解釋,他痛罵我一頓,就是這樣!」蕙心平靜地說。心中卻隱隱作痛。
斯年真的要走?為了那個不值得的朗尼?
「那就是斯年不對咯!蕙心解釋了嘛!」艾倫說。
「那是你不瞭解斯年,」費烈輕輕歎息。「他那個人——剛烈得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但是蕙心只不過去接一個講師!」艾倫不服。
「這是斯年認為大失面子,而且他對慧心緊張過分,再加上那朗尼——的確對慧心有意,」費烈為難地說:「千里迢迢的,又沒特別事,朗尼來做什麼?」
「美國大學正放暑假!」慧心說。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朗尼對她有意?多糟的事,難怪斯年生氣。
「總之心懷不軌啦!」文珠笑。「慧心,我看你別再陪那傢伙,把斯年氣成那樣子,何必呢?」
「這是公事,是我做人的原則!」慧心不悅。
「女孩子要這麼多原則做什麼?總要結婚的,」文珠哇啦哇啦的說:「現在不抓個好男人,過幾年就遲了!」
慧心淡淡的笑,不出聲。
她不想為這事爭辯,反正她不會為任何人改變,而且——那晚斯年的確罵得太過分!
「慧心,去找斯年出來,大家一起玩,如何?」艾倫
說。
慧心考慮一下。
「如果你們認為我找他有用的話,我可以去。」她慢慢地說:「可是我相信——沒有用!」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文珠叫。
「我想——我瞭解斯年,」蕙心臉上微笑,心中歎息。「他是個不回頭的人!」
「試試吧!你是沈慧心,不是別人!」文珠叫。
「我可以試,」蕙心說:「等會兒打電話給他,你們可以看見結果!」
「我看——也不必勉強慧心!」家瑞說:「斯年正在氣頭上,伯——衝撞蕙心!」
「那晚罵得我狗血淋頭,何止衝撞?」慧心笑。
「真是這麼嚴重?」艾倫小聲問。
「或者我誇張了!」慧心不在意的說。
車停在文珠家別墅的花園裡,不知道為什麼,這一 次來,大家心情都並不好。
是缺少了斯年吧?
家瑞和慧心走在一起,他們走在最前面。
「斯年——真要結束公司?」慧心問。
「是真的!」家瑞皺眉。「他已著手遣散職員!」
蕙心不語,她是關心和愛斯年的,只是這話在目前 已說不出曰。
想不到斯年是這麼剛烈的一個人,誤會一來,翻臉 無情,她——實在也不知道說什麼。
她有錯,但斯年就沒有錯了嗎?有的事好像是天注定的,非弄得一拍兩散不可!
「他——說過些什麼?我是指關於我的!」她再問。
家瑞沉思一陣,他不是亂說話的人,他有分寸。
「他說氣話,不理也罷!」他說。
「家瑞,我希望知道,真的!」她認真的。
「他說——到今天才真正認清你,他已賠了大半輩子進去廠』他終於說。
「大半輩子?」她輕輕笑起來。「我們認識才多久呢?」
家瑞看她一眼,輕輕歎息。
慧心是極度敏感之人,立刻注意到了。
「怎麼?他還說了什麼?」她問。
「沒有,他只是——大罵女人!」家瑞也笑了。
「看來我害了天下女人,真是無辜!」她說。
文珠泊好車子,追上來。
「你們說什麼?嗯?」她一手挽住家瑞。
「斯年!」慧心大方得很。
「怎麼樣?有沒有辦法把斯年留在香港?」文珠問得自然。「他一走,我們這伙眼看就散了!」
「你為什麼不試試?」慧心問。
「免了,斯年可能把我也罵一頓!」文珠說:「說實話,你們之間真是只為了一個朗尼?」
「是吧!」慧心不置可否聳聳肩。
看人家雙雙對對的,她心中頗不是味兒,原本她是幾個男孩子的對象,現在不是走的走,或另有對象,看
來這方面她是注定了失敗!
「家瑞,你可知道斯年去哪一國?」蕙心突然問。
「比利時。」家瑞說。
「為什麼比利時?這麼冷門?」文珠叫。「他在比利時有個情婦?」
然後立刻知道說錯了,看慧心,傻傻的笑。
「抱歉,我開玩笑的!」她說。
「我還該生氣嗎?」蕙心說。
費烈從後面走上來,若有所恩的,說:
「蕙心,若你表現得熱烈些,緊張些,斯年會不會回心轉意?」
「有必要這樣做嗎?」蕙心冷冷的笑。「我說過,不為任何人改變自己的原則!」
「你脾氣太倔強了!」艾倫說:「兩個人,有什麼原 不原則呢?你們的感情難道不重要?」
「我是這樣一個人,」蔥心垂下頭。「我想——這方 面我是失敗的!」
「難道不能改變,遷就一下?」文珠問。
「我不知道,我覺得——那會很痛苦,」蕙心吸一口 氣,抬起頭。「兩個人相處一輩子,總不能一輩子的改 變和遷就,那會十分痛苦。今天——我不知道該說什 麼,除了承認失敗之外,我——只能做到問心無愧,心 安理得!」
「你能嗎?」文珠悄聲問。
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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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13 01:36:35
第十章
斯年沉默地坐在沙發上,經過一串極度痛苦的日子後,他看來是平靜了。至少,外表是平靜了。
手上握著一罐啤酒,握了很久,很久,卻是一口也沒有喝過,他那變得深沉的眼睛,也令人難以猜測,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公司結束,職員遣散了,愛情也幻滅了——他忽然笑起來,他這匆匆的三十年,到底追求了些什麼?又得到了些什麼?現在——他真的感覺到一無所有,真的!
也許在人們的眼光裡,他不算一無所有,至少他還有錢。香港這個社會,錢往往就代表了一切,很令人啼笑皆非。
但斯年——這難得的出色男孩子,他追求精神領域的完美,他渴求愛情——他似乎得到過,一個各方面都令他情不自禁的女孩——但是——但是——也竟栽了個大觔斗,冷靜下來時,他發覺自己竟是赤貧,怎樣可想的境界?
他愛過,恨過,他恨蕙心的蓄意欺騙——他是這麼想。人是可憐的,再聰明,再出色的人,鑽進死角,走進牛角尖就再也出不來。或者有人幸運的走出來,然而——人事全非了。
他能忍受慧心不愛他,但不能忍受欺騙,這是天下最惡毒的手段!
現在——他是萬念俱灰,一種冷靜之下的萬念俱灰,他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失去追求的興趣!
想到蕙心,他心中還是疼痛,這惟一得了他全部愛情的女孩子,竟——竟——
他搖搖頭,放下啤酒。
事到如今,還有幾天,就要離開香港了,他又發覺——他巳並不再恨慧心了。
她有權選擇她所嚮往的,這是上帝賦予人類的意志上的自由,她有權接受朗尼——
他再搖搖頭,笑了,一種通透的,大徹大悟的笑容。
慧心目前可能和他以前一樣,一心一意在追求一些東西,得不到手誓不甘心,甚至不惜犧牲另一些東西,但——到頭來當有一天她突然醒悟時,這就變成十分可笑了,世界上其實沒有任何事值得人們費盡心思的追求,人往往被眼見一些繁華的假象所迷惑,真的,就是這樣!
慧心——哎,她總有一天會明白的,總有一天!
人要活得真實,不能活在假象中,可惜大多數的人都不明白,假象或者迷人些,有吸引力些,日子久了,終究假象破滅,人也掉迸失望的深淵了!
慧心要幾時才能明白這道理呢?
前一星期,斯年也不明白,當他受挫,受傷的從慧心那兒出來時,當他在極度的痛苦中掙扎時,他才悟出了這個道理!
真理的領悟,必須付出代價!
他吸一口氣,使自己更平靜些。
十幾年後,當慧心名成利就,爬上她認定的目標時,她可會為今日的事後悔?
他感覺到並不瞭解她,真的,她今天這麼做,心中會平安?
她說但求問心無愧——可能嗎?無愧?除非——除非她根本從來沒有愛過他!
門鈴響起來,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去開門。
站在外面的是費烈和文珠,艾倫和家瑞都沒來。
「晦!是你們!」他讓他們進來。
文珠四下張望,很整齊,斯年也沒有酒味,沒有她想像中的一片凌亂。
「坐,喝什麼?」斯年問。
「啤酒吧!」文珠隨口說:「我們沒事,只是來看看你,幾天不見了!」
「我在忙!」斯年攤開雙手。「很多事要做!」
「非走不可?」費烈說。
斯年沒出聲,慢慢的走,拿了啤酒回來。
「是,我巳經決定了!」他說。
「什麼時候?」文珠凝望著他。
三個從小在一起的好朋友,他這麼離開,他們心裡都難過。
「還有幾天,」他淡淡的。「反正很快!」
文珠看費烈一眼,他搖搖手,說:
「為什麼選比利時?」他問。「此去——還回來嗎?」
「沒有一定!」他搖搖頭。「沒有什麼原因選比利時,我只想去一個遠的,陌生的環境!」
「從頭來起?」文珠問。
「不了,沒有這份雄心壯志!」斯年苦笑。「也沒有這份衝勁了!」
「其實——你根本不必離開香港!」費烈說。
斯年搖頭,也不解釋。
「是啊!你何必走呢?」文珠也說:「斯年,你這麼一走,我們的小圈子就散了!」
「但是還有艾倫,還有家瑞!」斯年說。
「還有慧心!」文珠突然說。
斯年震動一下,沉默不出聲,他不願再提這名字吧?
「斯年,我覺得你和慧心是誤會!」費烈說。
斯年不語。
「真的是誤會,慧心——昨天我們見過她,」文珠忍不住說:「情形不是你所想像的。」
斯年還是不語,一副老僧人定狀。
「斯年,不要固執,否則弄成一輩子的遺憾!」費烈耐心的勸解。
「遺憾?」斯年笑了笑。「我沒有!」
「但是——」
「我現在心靈十分平靜。」斯年說:「三十年來,我第一次這麼平靜,無波無浪,無慾無求!」
「你才三十歲,又不是老和尚。」文珠不以為然。
「與年齡無關,我想通了!」斯年說。
費烈歎一口氣,不再出聲。
「你知不知道蕙心也在痛苦?」文珠不死心。
「每個人都有痛苦的時候,可是不論怎樣的痛苦都會過去!」斯年說。
「我從來不知道,你比牛還固執!」文珠生氣了。
斯年淡淡的笑,也不生氣。
他甚至不問昨天他們和慧心見面的情形,他真是——完全死心了?
費烈看看文珠,他知道今天來找斯年的目的,無論如何,他們要盡最後一分力量。
「家瑞說,那個朗尼就要走了!」他說。
斯年無動於衷,似乎根本不知誰是朗尼。
「我希望在比利時安定下來後,你們可以看看我!」他扯了好遠的題目。
「斯年,我們說慧心,你聽見沒有,」文珠氣壞了。「慧心和朗尼根本沒有事,你為什麼不肯相信?」
斯年心中一痛,表面上卻還是很淡然。
「將來——我也同樣歡迎她去比利時玩!」他說。
「傅斯年,你想活活氣死我?」文珠叫起來。
「你為什麼要生氣呢?」斯年說:「難道我無權選一種我希望的、喜歡的生活?」
「那是什麼?離鄉別井去飄泊?」文珠尖銳的。
「不是飄泊,是安定!」斯年說:「香港不是我的家,我這三十年來也從來不曾真正安定過,以後——相信我可以做到!」
「莫名其妙的話!」文珠搖頭。「去了歐洲,你仍然做生意?」
「若要做生意,我何必結束公司?」他說。
「那時——」文珠皺眉。
「我也許教書!」斯年立刻說:「我那張哈佛的文憑總有點價值的!」
費烈輕輕歎一口氣。
「我們再說什麼也沒有用,是嗎?你去意已決!」他說:「但是——再考慮一次,這麼走是不值得的,根本沒有什麼事,一個小誤會——」
「連小誤會也沒有!」
斯年笑了。「我也不再生氣,我知道朗尼和她沒有事,只是——走是一定要走的!」
「那我們就不懂了,你這麼做是什麼意思?跟自己過不去,懲罰蕙心?」文珠叫。
「錯了,我只是選擇一種我自己喜歡的生活!」斯年 淡淡地說。
「真氣死我,真氣死我,說來說去就是這些,你心中再無我們這些朋友?」文珠也眼紅了。
「你們永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斯年說:「你們來——我非常感謝,只是——離開的事不能改變!」
「慧心還是不是你的朋友?」文珠問。到底是女孩子,她還是幫慧心的。
「當然是!」斯年說:「以後我歡迎她去比利時玩,我不是說過了嗎?」
「你還愛她嗎?」文珠咄咄迫人。
斯年皺皺眉,恩索半晌。
「愛——只是一種感覺,不是種行動!」他說。
「什麼話?什麼話?」文珠嚷。
「感覺,本是可以存在心中,是不必表現在外面的,對不對?」斯年悠然說。
費烈皺眉,他知道,他和文珠都不可能再幫忙,斯年的心意是決不可能再改變。
「你有權選擇你的生活,只是——希望你以後真正快樂,不要後悔!」他正色說。
「決不會後悔!」斯年眼中射出奇異光芒。「以後的日子肯定比現在有意義得多,相信我!」
「但是——你沒為慧心想過嗎?」文珠歎口氣。
「她早為自己想過了,何必我替她想?」斯年說。
是——這樣的嗎?
送走朗尼,慧心大大地舒一D氣,也重新投人繁忙的工作。
朗尼在香港逗留了十天,她覺得自己被綁住了十天,不能好好工作,不能好好休息,甚至不能去找朋友!
但是——朗尼在機場說那番話可是——真的?他說:「暑假過後你來美國,學校的事已有百分之九十把握!」
學校——哈佛商業管理?
這當然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她高興了好一陣,朗尼是哈佛有來頭的講師,他說百分之九十,想來已是絕無問題的了,是吧!
回到家裡——高興的情緒就消散了,以哈佛的學位,來換斯年——值不值得?
天地良心,當初她的確不知道朗尼真肯幫這大忙,也絕對沒想到朗尼居然對她有意,這——事到如今也解釋不清了,斯年會諒解她嗎?
家中又剩下她一個人,父母都去教會查經班,這也是一種很好的精神寄托,她也是基督徒,但她已經安不下心去教會,她——唉!到底在做什麼呢?
斯年——走了嗎?他真是走得這麼決絕?連個電話也不打給她?他是恨透了她吧?
想到斯年,她的心就抽搐著疼痛,完全不受控制的,斯年——唉!是他們無緣吧!
小茶几上有母親留的小紙條,寫著「費烈來電話,晚上他會在家,等你回電!」
費烈——這個時候是沒有人可以幫忙的了!
她打電話給費烈,禮貌總要顧的,人家等回電話 呢!大概又是什麼喝酒、聊聊天之類。
「費烈,我是慧心!」她故作開朗的。
「回來了?是在公司開?」他說。
「不,去機場送朗尼回美國!」她大方的,事巳至此,還有什麼說不得呢?
「哦!他走了,」費烈永遠溫文有禮。「慧心,明天早上有沒有空?」
「你知道我是要上班的,」她笑了。「我不同於你們做老闆,做太子爺的!」
「不——不是這意思,」費烈尷尬的。「蕙心,明天早晨十點斯年去歐洲!」
「哦——」蕙心呆怔一下,心中一下子像塞滿了亂線,什麼話也說不出。
「無論如何,我們一起去送他,好不好?」費烈非常誠心誠意的。
「我是沒問題,」她停一停。「斯年怕——不願意見我!」
電話中有一陣子的沉默,然後是歎息。
『你難道不知道斯年為誰離開?」他說。
「他恨我,我知道!」她冷靜的。
「為什麼會恨?」費烈很困難地說:「蕙心,我和斯年從小一起長大,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愛過!」
愛——然後是恨,像定理,像公式一樣!這樣的人生豈非太刻板?
「那麼可以說我傷了他!」她說。
「慧心,不要這麼驕傲!」他又歎息。「我知道你心中也難過,何必——這樣呢?」
「那麼——我去!」慧心自嘲地笑了。「我去——又有什麼幫助?」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去——會比較好些!」費烈說:「艾倫也這麼想!」
「我去就是!」她再說:「如果他再罵我一頓能舒服些,我也無所謂!」
「不會,我擔保不會!」費烈說:「慧心,明天早上我八點半來接你!」
「我可以自己去!」她搖頭。「反正這兩天我和機場有緣。我自己去也方便!」
「我接你!」他堅持。
「怕我臨陣脫逃?」她笑。「答應你去就一定去!」
「不是——」費烈拙於言辭。「文珠和家瑞也去!」
她不出聲,人家都雙雙對對,但,她——
「斯年——可打算再回來?」她吸一口氣。
「他不跟我們說這件事,他——這些天的改變很 大!」費烈又歎息。
「他的父母——沒說什麼嗎?」她問。
『嘶年是成年人!」費烈說:「他去什麼地方都不擔 心,但——怎麼選比利時!」
「冷門地方沒有熟人,這對他可能比較好!」她說。
「也許!」停一停,他又說:「也許。」
「好!那我們明天見,我八點半在樓下等你!」她吸一口氣,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明天見!」他預備掛上電話。
「等一等——你知道斯年——現在在哪裡?」她叫。
「不知道!」他呆怔一下。「肯定不在家!」
「明天見!」慧心放下電話。
斯年肯定不在家,明天一早要走,他還有什麼地方可去?他父母那兒?
慧心搖頭苦笑,她不真正灑脫,事到如今還牽掛著,還念念不忘他,又有什麼用呢?難道——她真還想見他一面?
斯年說得對,他不會永遠在那兒等她,容忍她,愛她,一切都有個限度,她——哎!她憑什麼那樣有把握呢?她是有悔意,只是——她驕傲,她自尊心強,這悔意說什麼也說不出口!
當然,比利時不是天邊,她可以去,他可以回來,只是——她不會去,他也不會回來,他們這種人,命中注定要一輩子痛苦的吧?
若是——若是她去向斯年道歉——是了!
若是她暫時放棄驕傲、自尊去向斯年道歉,向他認錯,求他原諒,他——可能會留下嗎?
這念頭只在心中一轉就消失了,她這樣的人——寧死也不會道歉,她——唉!
四周靜極,令人益發不安。她去開了電視,讓那些亂七八糟的聲浪充滿室內,這個時候,電話又響了。
她拿起電話,心中卻一陣猛跳,莫名其妙的就緊張起來,她——以為會是誰?
「沈慧心!」她說。
電話中一陣奇異的沉默,好半天。
「是我,傅斯年。」
是他,斯年,哦!斯年,他終於又打電話來。
「啊——你,」她強抑心中激動,強抑湧上來的淚水,她那該死的自尊心,該死的驕傲,她把聲音裝得那般若無其事,「好嗎?斯年!」
「好!」他的聲音平靜沉著,的確像是換了一個人。「我現在很好!」
「我知道明天一早你去歐洲,」她說。突然接到他電話,毫無防備之下不知該說什麼。「去比利時!」
「是!所以打電話向你辭行!」他說。
「我——會去機場送你!」她的心好亂,好亂。
斯年的聲音都令她不能自持,不能平靜,她原來愛他那麼深,她——後悔得太遲了吧?
「不用客氣,我們巳經通過電話!」他淡淡的。
「費烈他們會來接我一起去I」她說。
斯年——不歡迎她去機場?不願再見她?
「隨便你,我是伯耽誤你上班的時間!」他心平氣和的,絕對不是諷刺。
「我——會請假!」她心一陣刺痛,上班!
電話裡又是一陣沉默,肯定的,他並沒有收線。
「斯年——」她忍不住問。「為什麼選比利時?」
「沒有原因,那是陌生的地方,」他緩緩說:「反正以後我有時間,我會慢慢研究每一個地方的鳳土人情!」
「你的意恩是比利時是第一站?」她再問。
「也許,」他不著邊際的。「我對未來沒有計劃,任命運安徘!」
「斯年——」她的心痛得不可收拾。「我若說對不起——可有幫助?」
「幫助什麼?」他問。
她啞然。她道歉也留不住他,她知道!斯年巳經不是以前那個愛得狂烈的男人了!
「不——我道歉,我心裡舒服些!」她吸一曰氣。
斯年輕輕笑起來。
「蕙心,你的最大毛病就是為自己打算太多,自我太強,」他慢慢說:「你不太重視別人!」
「我——承認不對!」她再吸一口氣。
隔著電話認錯,似乎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見不到面,她不會尷尬。
「或許你不是錯,只是你的強烈自我提醒了我,勉強在一起,我們不會快樂。」他透徹地說。
「我想——你對!」她的聲音低沉下去。
「朗尼好嗎?」他突然說。
「他走了!」她精神一振,是不是她解釋的機會?「其實——他好不好與我沒有關係!」
「我知道,你民族意識強,」他是在哭嗎?「除非所有中國男人都不要你,你不會考慮他!」
「你倒——瞭解我!」她心裡難過。
斯年的離開不是為朗尼,真是覺得他們不適合?怎樣的不適合呢?連愛情也不能彌補?
「你可知道我在哪裡?」他又轉了話題。
「你父母家裡?陪著你的是妹妹小洛琳?」她故作輕鬆。
「不,在你樓下的管理處!」他淡然說:「『本來預備上來看看你,後來想——還是電話中聊聊的好。你別下來,我——這就要走了!」
『嘶年——」她再也忍不住撲鼻酸意。
『朋天——你也不一定要去送我,真的。再見,蕙心!我會記住你這個朋友!」他放下電話。
蕙心的眼淚沿著腮邊流下來,無聲的流著。她還能說什麼?
斯年在機場航空公事櫃檯處辦手續,文珠、家瑞陪青他,在忙亂的人群中,他們都沉默。
平日十分講究衣著的斯年,只穿了一套老老實實的西裝,行李也不很多,但神情平靜。
文珠偷偷的在看表,怎麼費烈還沒來?當然,她知道費烈去接蕙心。
登機手續終於辦好了,還不見費烈他們影子。
「我們去餐廳坐一坐,」文珠說。一邊又在張望。「費烈他們一定遇到塞車!」
斯年淡淡地點頭:「其實昨天已通過電話了,費烈根本不必來!」
「怎能不來?你這麼一走,誰知道幾時才能再見到你?」文珠說。眼圈兒立刻紅了。
斯年凝視著她心中頗感動,這個從小在一起玩的女孩子,可惜的是他沒愛上她。
「你不能去看我嗎?」斯年微笑。「你不是想到處飛嗎?下次我希望家瑞能陪你去!」
「當然會,我們預備訂婚了!」文珠口快。「你這傢伙,連我訂婚也不等!」
「啊——真的?太好了,恭喜你們,」斯年意外的。「你們該早講,我可以遲些走!」
「現在不走還來得及啊!」文珠立刻說。
「現在不行了,」斯年搖搖頭。「我已經和那邊說好了時間,他們等著我的!」
「誰?誰等你?」家瑞問。
「一些——朋友!」斯年搖搖頭,不願深談。
坐在機場餐廳,文珠還是心神不屬的東張西望,費烈這個人做事一向穩重,沒有理由這麼遲都不來。
擴音機在召集入閘,這才見費烈和艾倫匆匆趕來。
只是費烈和艾倫。
「斯年——」費烈衝上前,握住老朋友的手。「真抱歉,我們太遲了!」
「是——交通阻塞!」艾倫看文珠一眼,搖搖頭。
文珠是直肚,她是忍不住心中懷疑的。
「慧心呢?不是說好你們去接她嗎?」她立刻問。
提起蕙心,斯年臉上還是有一抹難掩的惆悵。
「她——她不舒服,不來了!」費烈迅速看斯年一眼,很困難地說。
「不舒服?什麼天大的病呢?」文珠大聲說,十分的不滿。「她不來——這——這——」
「我說過,你們其實都不必來,」斯年極快的已恢復平靜。「說不定很快又見面了呢?」
「你很快會回來?」艾倫問。
「哎——也許,」斯年說:「世事很難說,是不是?」
「不要用這種空泛的話來敷衍我們,斯年!」文珠說:「慧心不來——我也意外,她該不是這種人!」
斯年沉默一下,然後說:
「昨夜——」
「我和她通過電話,在費烈的電話之後!」
「哦——你讓她不來的?」文珠睜大眼睛。
「也沒有,」他搖頭。「或者——她認為不來比較好!」
「什麼比較好?她這人——就是喜歡把一切放在心 裡,結果弄得大家都不舒服,真是!」文珠埋怨。
「不是很好嗎?」斯年微笑。
「好!我不理這件事了,」文珠不悅。「你們倆都是 怪人,你們喜歡怎樣就怎樣好了!」
「文珠!」家瑞溫和的制止她。
文珠看家瑞一眼,居然十分服帖的就不出聲了。
「還是家瑞有辦法!」斯年笑了。「這麼多年來,我 第一次看到文珠這麼乖,這麼聽話!」
文珠有點臉紅,卻是不辯駁。
「昨夜——你對蕙心說了什麼?」費烈忽然問。
「沒有什麼,真的沒有什麼,」斯年說:「只是辭行,無論如何——曾是朋友!」
費烈搖頭,輕歎一聲。
「怎麼?」斯年微微皺眉。「她——怎麼說?」
「沒有,只是——我覺得她情緒低落,和平日很不一樣!」費烈說。
斯年喝一口茶,不語。
「怎麼不一樣法?」文珠是好奇。
「好像——很疲倦,又好像哭過,聲音好怪!」費烈又歎息。「我也說不清楚,反正——聽了心裡不舒服!」
「哭過?蕙心豈是會哭之人?」文珠叫起采。
斯年也變臉,但——很快的被掩飾了。
他想起惠心曾真情流露的從美國打電話給他,對他說他離開紐約她覺得孤單。又想起慧心說若是她結婚,對像一定是他——
這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但卻是真真實實的發生過。
真真實實的。
「你們——可見到她人嗎?」家瑞問。
「沒有,在我們出門之前她打電話來,說她不舒服,很抱歉不能去機場了!」艾倫說。
「還說了什麼?」文珠追問。
費烈看看斯年,然後歎息。
「她說——事情弄成這樣,她很難過,」費烈慢慢說:「她說她瞭解斯年,既然不能改變事實,她來機場,也不過平添大家心理負擔!」
「什麼話?什麼話?來送斯年是人情味。」文珠叫。
「文珠,你以為——慧心的心裡不難過?」艾倫輕聲說:「她那聲音——真令人想哭!」
斯年的頭低下去,他的臉色巳經變得很難看,過了一陣,他才慢慢抬起來,卻巳不再平靜,淡漠了。
「我想——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入閘!」他說。
「斯年——」文珠一把抓他的手。「不要走,好不好,你和蕙心可以從頭來過,真的!」
她說得天真,但真實人生卻不是也不可能這樣!
斯年好感動,卻慢慢搖頭。
「文珠,我很感激你們,但是——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我心中不能當它全沒發生過,我不能騙自己,」他說:「與其以後大家難受,不如——我走!」
「有什麼可難過的呢?我完全不明白,」文珠急切的。「如果你們做錯了事,互相原諒不就成了嗎?」
「不是諒解的問題,我和蕙心的個性都不容許這樣做,」斯年還是搖頭。「或者——以後你會明白!」
「我永遠不明白!」文珠沉下臉。「你說,你現在到底還愛不愛她?」
「文珠——」家瑞制止她。
事巳至今,還有什麼可講的?能挽回嗎?
「不,我一定要他說!」文珠固執的。
「我該說——我從沒有愛過另一女孩子像愛她一樣,但是——我想我們並不適合!」斯年說。
「沒有道理!」文珠脹紅了臉。「分明是你小氣,一點小事就誤會,就——」
擴音機又在召集人閘,斯年霍然站立。
「我走了,各位——保重!」斯年說。
他轉身大步而去。
「斯年——」文珠站起來。
家瑞、艾倫、費烈都站起來,但——斯年已走出餐廳,大步決然地走入閘口。
「斯年——」文珠第一個追出去。
她哭著追出去,她怎能讓斯年這樣子就離開?
然而,斯年卻是絕不回頭,不再給予任何人,也不再給自己機會的沖人閘口。
「斯年——」文珠哭得一塌糊塗。
家瑞、艾倫、費烈都趕過來,有什麼用呢?斯年巳經入了閘,隔著一道木板牆,好像在兩個世界。
「他怎麼就成這樣呢?」文珠抹乾眼淚。「以前——他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或者只是短暫的,過一陣他就會復原,說不定又回到我們中間!」費烈說。
「走得這麼絕,他不可能回來!」文珠說。
艾倫搖搖頭,歎一口氣。
「斯年也太激動了,蕙心做錯了什麼事?」她說。
「他的感受我們不會明白,」費烈永遠是說好話的。
「他愛得深,受的打擊自然也大!」
「我可看不出什麼打擊,那個朗尼明明不是,慧心又沒有變心,他小心眼)〔!」文珠生氣的。
「斯年是小心眼兒的人嗎?」費烈搖頭。「他太追求完美,然而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或事呢?」
「他自己受苦,受折磨,還要連累慧心,」文珠說:「我和蕙心同學四年,我瞭解她,她是愛斯年的!」
「只是愛沒有用,他們都不會維護這份感情,」艾倫歎息說。「這個世界太多悲劇了!」
「你和費烈不是喜劇嗎?」文珠笑了。
「你和家瑞呢?」艾倫也不示弱。
「我們的喜劇正在構思結局!」文珠終於大笑。
四個人一起往機場外走,剛到停車場之時,看見一個熟悉的女孩子坐在的土上正離開機場。
「是——慧心!」文珠眼尖,第一個叫。
「是慧心,我都看見了!」家瑞也說。
「蕙心——」費烈歎息。「我覺得——以前我們都誤解了她,她是口硬心軟的人廠』
「誰說不是?」文珠搖頭。「可惜斯年已經離開了!」
「不必為他們難過,或者他們沒有緣分吧!」家瑞說。「感情的事又豈能勉強?」
「也不一定沒有緣分,」費烈若有所思。「斯年回來時——也許心軟了呢?」
「但願如此!」文珠作了一個禱告狀。
然而世界上的事,誰又能預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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