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白蘭黛.嬌意絲]冒牌夫人(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47:05
標題:
[白蘭黛.嬌意絲]冒牌夫人(全文完)
冒牌夫人
作者:白蘭黛.嬌意絲
為了能擺脫貧民窟的生活,美雅只有嫁給年老的高爵士為妻來達成目的。
不幸的是,高爵士卻死了, 美雅必須面對謀殺親夫的吊刑!
就在此時家世顯赫的賀雷克出面替她辯護、並娶她為妻。
只是兩個來自不同世界的人,又該如何相處下去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47:34
序幕
一八五O年 倫敦
「爸爸?」
沒有人回答。瘦小的女孩畏縮地立在地下室入口,望著在煙霧中閃動的點點紅焰——鴉片菸的火光。她痛恨這個地方,痛恨看到那些被鴉片菸害得有若行屍走肉的人——包括她父親在內。
「爸爸!」美雅絕望地喊道,在一具具蒼白如鬼的人形中搜尋她父親。
煙霧中伸出了只蒼白的手,無力地朝她揮了揮。
「爸爸,是泥(你)嗎?」美雅喊道,握住了她父親骨瘦如柴的手。最初的釋然旋即被恐懼取代。他的手似乎一天比一天更加瘦弱。
他半躺在地上,對她眨了好幾次眼後,有氣無力地道:「是你嗎,美雅?什麼事?」
美雅急切地點了點頭,凝視著那佈滿血絲、空洞無神的藍眸。美雅繼承了她父親漆黑的頭髮,高聳的顴骨及姣好的五官,然而眼前瘦得像骷髏、憔悴不堪的男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正值二十四歲的青年。
「是的,爸爸,是喔(我),美雅。我來帶泥(你)回家。」美雅強擠出個勇敢的笑容。鴉片的氣味令她想吐,但她拒絕放開父親的手。
「不回去」他喃喃地道,將鴉片菸塞回嘴裡。
「爸,求泥(你)。」美雅懇求道。
「告訴愛麗我明天會回去。」何柏特喃喃地道,突然使力甩開了她女兒的手,無神的眼裡浮現了怒意。
美雅喘息道:「媽死了。她死了三年了。」
柏特眨了眨眼,瞪著他女兒的樣子彷彿她是個陌生人,說著他不懂的語言。
「我需要泥(你),爸。」美雅破碎地低語。
「明天。」他低喃道,語音漸漸微弱,突然間整個身子一軟,睡倒在隔斷的男子身上,但他甚至沒有注意到。他和柏特一樣衣衫破爛,瘦若骷髏,迷失在一片鴉片的世界裡。
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眶。「泥(你)昨天也是這樣說的。」她低語,還有昨天的昨天的昨天......
〞美雅!〞地下室的入口傳來了急切的喊叫聲。
美雅用破爛的衣袖拭去淚水,轉身奔上台階。她的朋友洛爾用力抓住她的手臂。「泥(你)為什麼一再下去?」他怒吼道。
美雅的淚水一發不可收拾。她掙脫他的手臂,和洛爾走進小巷裡。巷子兩旁是破敗傾圯的住屋,牆壁斑駁不堪,水溝裡傳來陣陣惡臭。男女漫無目的地坐在台階上,孩子在泥污裡玩耍,飢餓的嬰兒哭嚎著,醉酒的人搖搖晃晃地經過。
「這不關泥(你)的事。」美雅道,對著洛爾腳下唾了口痰。
洛爾年約十一、十二歲,有著沙色的頭髮,臉上佈滿雀斑,和美雅一樣骨瘦如柴,衣衫襤褸。但他的眼神絕不是孩子的眼神,而是飽經世故的精明狡獪。
「他不會離開的。」
「不要那樣說!」美雅道,一拳打向洛爾。
洛爾皺起眉頭,用力推開她。美雅倒在泥濘污髒的街上。她氣憤地站起來。
洛爾的表情變了。「喔(我)很抱歉。只是泥下去時,喔總是擔心不已。」
美雅的唇角顫抖,但她點點頭。「喔(我)必須下去。萬一他史(死)掉了呢?」
「他當然會史(死)。每個人都會史,包括泥、喔在內。」洛爾直言道。
美雅沒有回答。一輛豪華的馬車駛進巷裡,黑底銀漆的馬車和破敗的貧民窟格格不入,駕車的車伕甚至還穿著著制服。馬車在兩名孩子面前停下來。
馬車的門打開來。一名穿著黑色大禮服的紳士走下車。他拄著銀枴杖,杖頂立著一隻銀鷹。美雅不認得這名氣派的紳士,但她可經看出她非常富有。他的外套口袋裡塞著金懷表,手上的黑曜石戒指鑲有閃閃發亮的鑽石。
「別又是他。」洛爾低語,語氣裡有著懼意。
留著山羊鬍須的紳士對美雅綻開個笑容。「日安,小美雅,這是你的名字吧?」
「別回答他。」洛爾焦急地道,拉著美雅的手。
「泥怎麼知道喔的名字?」美雅顫抖地道。
「我怎會不知道你這樣美麗的小淑女的名字?」
美雅的小嘴張了又合。她並不傻。她知道自己不是淑女,也永遠不會是。
洛爾挑戰地問:「泥究竟想做什麼?」
那名紳士冰冷的眼神掃向洛爾。「你何不乾脆消失?」
「喔哪裡都不會去!」洛爾喊道。
那名紳士轉向美雅,友善地微笑。「我叫安納森,我聽說你上星期剛過完生日,你現在幾歲了?」
美雅的心忐忑不安。這個男人是誰?她認識這一帶的每個人,但這名男子顯然並不屬於聖基爾區。他看起來像是來自上流社會的西區。他為什麼找上她?美雅看過他兩次,但這是他首次找她說話。他究竟想要什麼?
無論他的意圖為何,絕對都不是好事。他的笑容太假,眼神冰冷、無情。
「你多在了?」他繼續追問。
美雅感到吞嚥困難。「十歲。喔剛滿十歲。」
「十歲,多麼美好的年齡。我的女兒也剛滿十歲,她整天穿著絲緞,佩戴珠寶。你想不想和她一樣,住在攝政街的漂亮屋子裡,穿著絲緞衣服,戴著珍珠項鏈?」他誘哄地微笑道。
美雅睜大上眼睛。「住在攝政街上?那是貴族住的地方?喔(我)——穿著絲緞衣服,戴著珍珠?」
「我有棟大屋子,美雅——數十間臥室,每個房間裡都有大理石壁爐,床上鋪著天鵝絨及毛皮,地板上覆著土耳其地毯。你甚至可以擁有自己的女僕。」
美雅幾乎無法相信她的耳朵。「天鵝絨及毛皮!喔自己的女僕?老天爺!」
洛爾用力擁住美雅,嗤之以鼻。「她住在泥的屋子裡做什麼,安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話喔問的話?」
安納森不睬他。「你的頭髮是什麼顏色,甜心?」
「喔的頭髮?」美雅重複道。
「是的,你的頭髮。」安先生再次微笑,但在美雅回答黑色之前,他已經掀開了她的帽子,一頭骯髒的黑髮流瀉到了腰際。
「喔知道他要什麼了!」洛爾喊道。
安納森的臉上閃過惱怒之色。他伸手到口袋裡,掏出把珍珠柄的小手槍。「滾開,臭小子!」
洛爾睜大了眼睛,逐步往後退。美雅恐懼地望著那把槍,而後是她最好的朋友。洛爾轉身喊道:「快跑,美雅!」
美雅毫不遲疑。她跟在洛爾後面,拔腿就跑。
「喔從沒有待過有天鵝絨及毛皮的屋子。」美雅道。暮色已漸深沉,她和洛爾在一座廢棄倉庫的台階上。
「而且泥永遠不會。」洛爾粗魯地道,自靴子裡拔出一把小刀。
「喔不明白他的意圖,但肯定不是好事。喔不喜歡他。」
「喔打聽過了。」洛爾站了起來。「他包養妓女,他要泥當他的妓女。」
美雅愣住了。「喔?」
「是的,呢。」洛爾抿起唇。「轉過身?」
美雅看見了洛爾手上的小刀。「做什麼?」
「轉過身。」他沒好氣地道。
美雅依言轉過身。洛爾撩起她的長髮,一刀截下去。
「老天爺!泥在做什麼?」她驚呼道,用力抓回自己的頭髮,並發現它們已經截斷了一半。「泥瘋了?」
「閉嘴!」洛爾喊道,截斷了她另一半的頭髮。「泥想要躺平在地上,不姓安的及他的貴族朋友張開雙腿?」
美雅凍住了。「不,喔不要!」她過了好一響後道,伸手到背後。她的頸後涼颼颼的。洛爾將她的頭髮截短到頸部,讓她看起來就像小男孩一樣。
「喔們得找到吃的。」美雅低語,冷得直畏縮。一整天下來,她只吃了一小條麵包。那是她用為一名紳士牽馬賺的兩文錢買的。
洛爾笑了。他們偷偷掛在一輛空馬車的側面,而車伕根本沒有注意到車上多了兩個小孩。美雅和洛爾很擅長用這種方式坐霸王車。「這種旅行方式很棒吧?不用費半分力氣。」
美雅也笑了。「喔們到了曼菲爾區,洛爾。這裡有許多吃的。」
「喔就是這麼想的。」洛爾咧開笑容。
街道的兩側豎立著富麗堂皇的住屋。美雅感覺像進了另一個世界——住著王子的童話世界。街道上鋪著石板,乾淨整齊,連空氣聞起來都是清新的。馬車駛近了一棟豪宅。宅邸的車道及街道上已經排滿了馬車,車伕三三兩兩地人行道上聊天。美雅從沒有見過這麼豪華、壯觀的屋子。宅邸的大門口豎立著兩座石獅,玻璃窗內燈火輝煌——美雅認為至少有一百扇以上的窗子。
「老天爺,不知道誰住在這種地方!」她驚歎道。
「噓!」洛爾警告,但已經太遲了。
馬車伕大喊道:「是誰?」他自座位上轉過頭,瞧見兩名骯髒的小孩掛在馬車邊,他氣壞了。「下去!」他大吼,將馬鞭揮過去。「滾開爵爺的馬車!」
洛爾和美雅一起跳下車。車伕揮了揮鞭,馬車加速離開。迅速轉過街角。
美雅拍了拍跌痛的屁股,站起來,看見褲子上又多了個洞。她歎了口氣。
「泥還好吧?」洛爾問。
「只是屁股有點痛。」美雅凝視著他身後。「喔可以聽到音葉(樂)。喔從沒有聽過這樣的音葉。」
兩個孩子沉默了,聽著悠揚的管絃樂聲飄來。美雅再次歎氣。「它就像座城堡,不是嗎?」
「它不是城堡,是何(赫)爾汀宅邸。一名伯爵住在這裡。」洛爾對著街上啐了口痰。
「喔敢說他們從不曾挨過餓。」美雅仍望著宅邸。它就像城堡一樣,數棟高矮不一的建築連綿在一起,有著突出的高塔、塔垣及山形牆。
「喔敢說裡面有的是吃的。」洛爾咧開笑容。
美雅睜大了眼睛。「呢瘋了!」
他聳聳肩。「喔今天什麼都沒有吃。」他握住了她的手。
「等等。」美雅道,拉著他躲到一旁的榆樹下。一輛黑底銀框的馬車停在宅邸前。四匹神駿的白馬拉著車,車門上鑲著銀色的紋章。穿著藍、銀色制服的車伕躍下車,但車裡的人並沒有等他開門。美雅看見一名黑髮、英挺的男子走下車。他穿著黑色晚服,雪白的襯衫,昂然的氣勢彷彿擁有全世界。
洛爾再次唾了口水。「又一位自以為是的老貴(貴族)。」
「是的。」美雅附和道,視線卻無法離開那名英挺、偉岸的男子。他大步走進宅邸裡。
「來吧。」洛爾道。他們駕輕就熟地爬上榆樹,翻過宅邸周圍的鐵欄杆,落在草地上。洛爾牽著美雅的手,避開燈光,往屋後跑去。經驗告訴他們廚房就在那裡。
但花園及陽台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美雅和洛爾煞住腳步,躲在修剪成鹿只形狀的灌木叢下。透過陽台的落地窗,他們可以看見舞廳裡的水晶鑲金吊燈,以及翩翩起舞的貴族男女。
「老天爺!」美雅驚畏地道。
洛爾默不做聲了。
「喔們偷偷瞧瞧。」美雅懇求道。
「泥瘋了!」洛爾驚喘出聲。
美雅突然掙開了他的手,挑戰地瞪了他一眼,跑到陽台右側的一扇窗戶下躲起來。洛爾別無選擇,只有跟了上去。放置在窗邊的盆栽遮住了兩名小孩和身形。
美雅往落地窗裡望了進去,驚畏得甚至忘了呼吸。她眨了眨眼。她從沒有看過像這樣金碧輝煌、美麗神奇的世界!
美雅的視線定在那些女士身上。她們穿著亮麗的天鵝絨、絲緞,在水晶吊燈下幻化出虹彩般的光輝。它們的裙擺、領口及衣袖上繡著漂亮的蕾絲、珍珠及幾可亂真的玫瑰、百合、葡萄籐蔓等。戴在她們耳上、頸間的藍寶石、紅寶石、珍珠、翡翠、鑽石令美雅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給。她們戴著雪白手套,映著白皙似雪的肌膚。美雅納悶怎麼有人能夠有那樣白若凝脂的肌膚。她已經好幾年不曾照過自己的臉,但她知道自己的手及露在外面的身軀都是骯髒的灰黑色——或許只除了下大雨時。
美雅的心怦怦狂跳。她想像穿著那樣漂亮的衣服、戴著珠寶,在「城堡」裡跳舞,那會像是天堂一樣!
她的身軀一僵。一名男子離開了舞廳裡的人群,朝她走來。她認出了他偉岸的姿態——彷彿他擁有全世界;彷彿他是名王子。他是稍早下馬車的那名男子。美雅無法將視線離開他。她決定他一定是個王子。他富有、英俊,無憂無慮的笑容彷彿全世界都是在他的掌握內!
美雅無法想像那樣的快樂及無憂無慮。她想起了她的父親及安納森,飢餓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
一名美艷絕倫的金髮女子跟著離開了舞廳的人群。她穿著緋色的禮服,輕盈的步伐有若飄浮般,足不沾地。她和黑髮的男子相視而笑。美雅看得出女子的年紀比男子大,但他們凝視著彼此的眼神卻是深情愛戀有。美雅皺起了眉頭。
「快閃!」一旁的洛爾道。
落地窗被推開來,那對戀人出到了陽台上。美雅及時趴在地上。如果他們被逮到了,他們就麻煩大了。
美雅聽見了男子醇厚的低語聲,女子逸出一串銀鈐般的輕笑,軟語呢喃。美雅從不曾聽見這樣溫柔、悅耳的聲音。在聖基爾區,男人總是大吼大叫,女人哭喊,笑聲則屬於醉漢。
「讓我們在月光下跳舞吧,蒞拉?」黑髮男子喃喃地道。
金髮女子偎入男子的懷中。「我是如此地想念你,雷克,而我們不過分開了數天而已。」
黑髮男子擁著蒞拉,深情地凝視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我是如此地想念你。」他低語。
在月光下,映著大廳裡輝煌的燈火,這對光彩奪目的男女翩翩起舞。他們曼妙的身影投在陽台上,彷彿融合為一,他們迴旋、飛舞到陽台的另一端,而後突兀停住。
美雅怔怔地望著,胃部彷彿打了無數的結。她看著那對男子親吻女子——深情地、飢渴地。
這就是愛情吧!她相想著秀眉皺起,望向了洛爾。「喔們去找吃的吧!喔餓壞了。」突然地她感到嫉妒——還有憤怒。她痛恨那名黑髮男子及他的淑女愛人;她痛恨舞廳裡的一切。那是個她永遠不可能涉足其中的世界——無論她有多麼渴望!
他們離開了陽台上熱情相擁的戀人,繞到了屋子後方。烤肉及甜點的香味傳來。
美雅的胃咕嚕叫。老天爺!她舔了舔嘴唇,想像著烤牛肉、烤雞、蘋果派及熱騰騰的麵包。洛爾握著她的手,貼著廚房的窗子往內望。廚房的後門打開著,溜進去並不難,但廚房裡都是僕人。穿著一身白色制服的大廚忙著發號施令,要僕人送點心到舞廳裡。
「喔們動手吧。」洛爾道。「泥的目標?」
美雅垂涎地望著流理台上的梅子布丁及烤羊肉,難以決定要選哪一個。她舔了舔唇。「布丁。」
「喔要烤肉。」洛爾道,眼神閃閃發光。
他們衝進僕人當中。美雅捧起那碗布丁,洛爾端起烤羊肉,轉身往外衝。
「老天!」驚愕的大廚回過神來,大聲吼叫。「小偷!小偷!他們偷了我的羊肉,還有布丁!」
洛爾和美雅緊抱著他們偷來的食物,奔過草坪。憤怒的大廚一手持刀,殺氣騰騰地率領僕人,追趕著兩名小賊。
「他們想殺死喔們。」美雅氣喘吁吁地道,回頭看見了這一幕。
「跑快一點!」洛爾吼道,但下一刻,他就發現他們被困住了。宅邸高大的鐵欄杆擋在面前。洛爾猛地煞住了腳步,害得跑在後面的美雅幾乎撞上了他。
「快叫警官來!」追趕他的僕人之一喊道。
「放下食物!」大廚對他們喊道。
洛爾喊道:「丟掉食物,翻過欄杆!」他將烤羊肉丟到草地上,爬上了滑溜的鐵欄杆。美雅遲疑了一下,將梅子布丁抱得更緊。僕人追得更近了,但美雅就是捨不得放開布丁,無法想像將那麼美味可口的布丁丟在草地。淚水湧上了眼眶。「美雅!」洛爾已經爬上了樹上。
美雅抬起頭,看見洛爾伸出手給她。她將布丁擁得更緊。大廚和僕人已經形成半個圈,包圍住她,要她將布丁交出來。洛爾急切地喊她。美雅啜泣一聲,丟下布丁,往上一躍。洛爾將她拉上樹,用力擁住她。
「喔們快走!」洛爾喊道,和美雅由樹的另一邊滑下來,快走到宅邸外。一到外面,他們拔腿就跑——然而他們並沒有跑得太遠。
兩名持著警棍、穿著制服的警官攔住了他們。
「老天爺!」美雅驚恐地道,淚水流了滿臉。
「快跑,美雅!」洛爾喊道。
他們伏低身軀,繞過警官,奔向街上。警官大喊著追上來。美雅的肺部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的腳似乎有千斤重。洛爾逐漸將她甩在後面。「等喔!」她驚恐地喊道。
洛爾沒有聽見她的喊叫聲,帶頭穿過街道。一輛馬車急駛而來。美雅放專用尖叫,明白到他們即將被撞上。她煞住腳步,但洛爾沒有,他加速衝過馬車前,並僅以毫米之差,避開慘死輪下的命運。他在地上翻了個滾,站起來,繼續向前跑。
然而美雅已無法追趕上去。粗魯的大手箝制住她的肩膀。她瘋狂地反抗,用牙齒咬他們的手、踢他們,但一點用處都沒有。警官咒罵一聲,用警棍狠狠敲下來。
美雅睡不著,腦海裡不斷想著被丟棄在草地上的梅子布丁,還有她的好友洛爾。淚水湧了上眼眶,但她拒絕哭出聲。只有小孩才哭,而她已經長大了。
美雅在薄薄的被單下瑟縮顫抖。她和十幾名小孩睡在靠牆的窄床上。那兩名警官無視她的意願,將她帶到了最近的工場。美雅拚命地反抗他們,但換來的是是只是警棍的毆打。被帶到工場後,兩名舍監用強剝光了她的衣服,發現她不是男孩後驚詫不已。他們丟給她一件灰色的罩衫,晚餐則是一碗清清如水的湯及一條小麵包。
美雅強嚥回一聲啜泣。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她聽說一旦進了工場,就必須工作到死。他們甚至連星期天也不能上教堂!美雅的心裡充滿了恐懼。她渴望回到聖基爾。就算和洛爾一起睡在冰冷的台階上,三餐不繼也比留在這裡好。不爭氣的淚水湧上了眼眶。洛爾現在怎麼樣了?他是否順利逃走了?她能夠再見到他嗎?美雅轉過身,以手抱著頭。還有她的父親呢?她知道他就快死了。她能夠再見到他最後一面嗎?她擁緊自己,阻止淚水流下來。她想著舞會裡穿戴珠寶華服的女士,想著那名有著王子般氣勢的英俊黑髮男子,還有被丟棄在赫爾汀宅邸草坪上的烤羊肉及梅子布丁。
美雅開始哭泣。
她哭了,再也無法抑制住淚水。她一直哭到淚水流盡,直至她精疲力竭得再也無力哭泣。然而她心裡也下定了決心:終有一天,她會變得和他們一樣富有、氣派。
她對上帝起誓。終有一天,她會像那些女士一樣穿著絲緞及天鵝絨,戴著珍珠及鑽石。她會住在氣派、豪華的大屋子裡,有著無數的僕人隨傳隨到。她會僱用一名胖胖的法國大廚,而他會每天忙著為她做雞肉派、烤羊肉、梅子布鞋丁、檸檬蛋糕、巧克力等甜點。她會一直吃到肚子再也撐不下為止,江永遠不會再嘗到挨餓的滋味,或餓著肚子入睡......
或許有一天,某個像王子一樣英俊、富有的紳士會擁著她在月光下的陽台跳舞,眼裡充滿愛意。
懷著這個美好的夢想和希望,美雅終於睡著了。在夢裡,她恣意享用梅子布丁,和王子翩翩起舞......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48:48
第一章
一八五八年 約克郡
高德威爵士和他的新娘坐在雙人馬車上。馬車的紅色皮革座椅已有裂縫,微銹的黃銅扶手也不再閃亮,但高爵士無意再購新馬車,而薇雅也不在意。六個月前,高爵士帶著他的年輕的新娘回到約克郡的鄉村宅邸時,薇雅也沒有注意到宅邸內的織錦及幃幔已經處處綻線,壁紙褪色破損。高爵士是個貴族,而他肯紆尊降貴地娶了一名小店員為妻就像是奇跡出現。就某個層面來說,高爵士可以說是薇雅的救命恩人。他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
當然,高爵士的年紀大得可以當薇雅的祖父,而且這是他的第二任婚姻。他的妻子在十年前去世。但自從他走進薇雅的店裡,對她微笑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整個改變了。他彬彬有禮地追求她,並且慷慨地同意他們婚後,讓洛爾和她一起住在約克,僱用他當僕人。
高爵士駕著馬車,駛過坦依村唯一的街道。薇雅高抬著頭,無視於路旁村人的注視。但當她瞥見高爵士的女兒費瓊安立在認帽店前時,她的一顆心往下沉。她別開視線,迴避比她年長三十歲的繼女冰冷的目光。
一開始。她並不在意她和高爵士年齡上的差距。每個人都知道婚姻只是種便利及財務上的協議。她和洛爾仔細討論過。薇雅興奮極了能夠離開倫敦的貧民窟,嫁入仕紳階級,成為高爵士夫人。高爵士建議她改名為薇雅,而她也立刻同意了。反正她根本不識字。
他們已經結婚六個月了,而薇雅剛滿十八歲。
薇雅喜愛寧靜的約克郡鄉下及歷史悠久的高家宅邸,但她痛恨必須到村子裡。村人瞧不起她——事實是,除了她的新婚丈夫外,沒有人喜歡她。
薇雅很清楚他們的想法。他們認為她出身低賤,配不上高爵士,嫁給他只是為了他的錢。但她才不在乎這些自以為是的人的想法。她嫁給高爵士是為了力爭上游,脫離倫敦貧民窟生活——而且她喜歡他。
高爵士在村裡的藥店前停下馬車。薇雅理了一下駱黃色的絲料外出服。禮服的領口及裙擺上綴著累贅的蕾絲及玫瑰花朵。薇雅緊張地把玩著頸間的珍珠項鏈,將一絡髮絲攏至裝飾著小鳥及水果的深藍色絨帽下,拿起小皮包。
「去買你的東西吧,薇雅。」高爵士溫和地道。
薇雅對他綻開笑容。高爵士已屆七十高齡,高瘦得像根竹竿,蒼白的臉上佈滿了皺紋,但他對她說話時的語氣始終是溫和的、親切的。薇雅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他的親切。「喔(我)會盡快回來的」她毫不淑女在躍下馬車。
薇雅緊張地望著來路。沼澤地似乎永無止盡延伸出去,野地裡開滿了晚夏的石楠花。有時候薇雅感覺像站在世界的頂端,甚至可以看到中國。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然而由她所在的高處,她可以看到前方約五里處高起的小丘。赫爾汀伯爵莊園就位在小丘上。高爵士此行正是為了拜訪伯爵——並介紹他的新娘給他們認識。
薇雅用力吞嚥,試著控制住自己的緊張。她害怕極了面對伯爵及伯爵夫人。她或許看起來像貴族夫人,但內心裡她知道好騙不了任何人。如果連村人都看不起她,她無法想像顯赫的伯爵夫婦會有怎樣的反應。
然而她也對赫爾汀莊園好奇不已。高爵士臥病在床時,她和洛爾曾經駕車經過伯爵宅邸無數次,並對宅邸的豪華壯麗驚歎不已。她無法想像住在那棟皇宮般的建築裡,更不用提即將造訪它。
薇雅甩去這些思緒,察覺到自己一直在流汗,她舉步走進藥店裡。藥店的老闆葛哈特和牧師和牧師的妻子施太太正在聊天。他們一起轉過頭看她,而施太太毫不掩飾眼裡對薇雅的輕蔑。
薇雅抬高下鄂。「日安,施太太,葛先生。」
「日安,高夫人。」她刻意加重了「夫人」兩字。「多麼有意思的衣服。」她諷刺地道。
薇雅望著她別在裙緣及領口的大朵玫瑰,不明白它們有什麼不對。「謝謝(泥)你,施太太。葛先生,喔(我)想買些老鼠藥。」
葛先行點點頭,自厚鏡片打量著她。「家裡有老鼠為患,高夫人?」他的語氣比施太太的親切多了。事實是,村裡的男人對薇雅比女人親切多了——有的還太過「親切」了,但薇雅並沒有被愚弄。
她微微一笑。「是的,廚子要喔(我)出來時買些老鼠藥回去。」
「你需要多數份量?」葛先生問。
「喔(我)不確定,大概要能夠殺死四、五隻老鼠吧!」薇雅的手在顫抖。費瓊安剛剛走進了店裡。
葛先生進到儲存室裡拿藥。薇雅猶豫地對她的「繼女」點點頭。費瓊安的年紀足夠當她的母親了。她嫁給了費男爵,養尊處優的生活令她身材臃腫發福。每次看到薇雅,她不是拿冰冷的眼神瞪著她,就是將她當作傢俱般視而不見。
她譏誚地道:「在我的印象裡,高家宅邸從不會有老鼠患的。真不知道那裡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
薇雅緊握著拳頭,不假思索地回答:「貓死了,老鼠就來了。」
費瓊安挑了挑眉,背對著薇雅,充分表達出她的不屑。
葛先生拿著藥回來,極力對她保證這些藥量足夠殺死上打的老鼠。薇雅驕傲地由皮包裡拿出五磅的紙鈔付款。她喜歡用現金買東西。這五磅事實上是她的零用錢。高爵士每月給她五磅零用錢。隨便她花用。他的慷慨大方令薇雅感動不已。
薇雅謝過藥店老闆,但並沒有對施太太及費瓊安道再見——她們都背著她。她回到馬車邊,看見高爵士正在和施牧師講話。薇雅將藥袋交給她的丈夫,爬上馬車,在高爵士旁邊坐下。她驀地察覺施牧師一直盯著她的腳。薇雅低下頭,這才發現剛爬上車時,裙擺撩得露出褲襪。她急忙拉好裙擺,遮住鞋子及足踝。
「你買好東西了嗎?」高爵士問。
薇雅點點頭。「日安,施牧師。」
「日安,薇雅。」施牧師微笑道。「你們正要去拜訪伯爵。」
薇雅又開始緊張了。「是的。」他們剛結婚時,伯爵一家人也曾回到莊園過冬。但當時高爵士身體不適,並只派洛爾去送上名片,致是歉意。
高爵士揉了揉胃部,一臉的痛楚。
薇雅關心地問:「泥胃痛?」過去兩個月來,高爵士經常胃痛,而且情況似乎愈來愈嚴重。「或許喔們該改天再去拜訪?」她衷心希望能夠有藉口不去伯爵宅邸。
「沒事的。」高爵士握住韁繩。「再見,施牧師。」
「這是某種實驗嗎?」赫爾汀伯爵質問他的次子。
「不。」雷克簡單明撩地回答。他悠閒地背靠著座椅,雙腿交疊,面對著他盛怒的父親。儘管已滿頭銀絲,伯爵依舊高大英俊,氣勢攝人。雷克的大哥強恩立在書房的窗邊,金髮、藍眸的他流露出溫文爾雅的氣質。
伯爵父子在賀宅的書房裡。光可鑑人的橡木地板、奧本生地毯、大理石壁爐、彩繪天花板、織錦座椅,以及鑲皮革的玫瑰木書桌處處透露著貴氣。年代久遠的精裝書堆滿了兩面牆的書架,陽光自玻璃窗流瀉進來。
「這一定是某種實驗!不然就是你像親王一樣瘋狂了!」伯爵憤怒地道。
雷克站了起來,打了個呵欠。「很榮幸被拿來和親王相比。」他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黑髮、藍眸的他長相酷似伯爵,但曬成古銅色的肌膚卻不符合貴族的流行。
「雷克,你知道我可以為此解除你的繼承權。」伯爵冷冷地道。
強恩走向前,藍眸溫和。「我可以插上一句話嗎?父親,你不能解除雷克的承權。那會是比雷克建造「平民住宅」更大的醜聞。此外,他都已經捱過銀行的醜聞了。那應該比建房子更糟吧?」強恩微笑道,對他的弟弟拋過去一個警告的眼神,要他保持沉默,別再招惹父親。
雷克歎了口氣。總是這樣,二對一。為什麼他做什麼事都不對呢?父親就是看他不順眼。
「的確。」賀伯爵道。「當個銀行家!老天,那不只是糟,而且遠比當個建築商糟透了!該死,賀家人從不經商的!我們不是平民。雷克,你做這些事只是為了惹怒我。」
雷克的笑容逝去了,「真有那麼簡單就好了。父親,我已經成年了,而且是名次子。你要我怎麼維生?」
「我給你一份津貼,而等我去世後,你的哥哥會同樣地做。」伯爵堅定一道。「貴族絕不會經商營利,貶低自己的身份,像平民一樣賺錢。那是不對的。」
「這位貴族不同。他經商、從事貿易、建房子、開銀行,並該死地賺了許多錢。」雷克道。「我拒絕依賴你或強生維生,而且我不在乎社交界的人怎麼想。」
「你從小就是這種個性!」伯爵搖搖頭。「八歲時你就想偷跑到印度去!」
「我沒有偷偷跑掉。」雷克微笑回答。「我告訴了你我的計劃。」
「幸好如此。」伯爵氣惱地道。
「雷克八歲時就想自己賺錢了。」強恩微笑道。
「事實是,那時候我比較有興趣的是環遊世界。我仍然懊惱極了被杜利帶回來。」雷克也笑道。
「幸好有杜利在。」強恩道,轉向伯爵。「父親,你無法讓雷克改變心意或作風的。他一向為所欲為。你忘了他自封為家裡的無賴及不肖子?」
「我怎麼會忘?」伯爵攤開雙手。「他只會搞出一個又一個的冒險。我原希望你成年後會有所改變的。結果呢?首先,我得向所有人解釋他的兒子在中國從事貿易——那是七年前社交界的首要話題。三年前,我又得解釋他買下銀行的事。所有的人都驚駭不已。你知道嗎。雷克?首相還問我是不是他聽錯了,賀家人在放高利貸?」
雷克溫和地道:「我是放『低』利貸。」
強恩呻吟出聲。
伯爵的臉龐脹紅髮。「不准你在這個屋子裡提起那個字眼!現在我又得對人解釋你在東區建平民住宅!」
「你去過東區嗎,父親?」雷克陰鬱地問。「你去過聖基爾、史岱爾及雷瓦克一帶嗎?」
伯爵怒道:「這是個什麼問題,雷克?我是首位支持三二年的改革方案的貴族,包括之後的貧民法、工廠工人、礦工及童工的問題!別問我是否到過倫敦的貧民窟!」
雷克的下鄂抽搐。「你去過嗎?」他挑戰道。
強恩睜大了眼睛。伯爵僵在原地。圖書室陷入一片死寂,只聽到大鐘的滴答聲。雷克後悔極了自己的脾氣。
突然,書房的門被推開來,伯爵夫人盈盈走了進來,賀珊娜有著和長子一樣的金髮、藍眸,風韻不減當年。她穿著水藍色禮服,戴著藍寶石耳環,明眸瞄了瞄劍拔弩張的父子三人。「我原以為我聽到了吼叫聲,進來後卻是一片靜悄悄的。」銀鈴般悅耳的女聲打破了圖書室內的寂靜。
「嗨,媽。」雷克首先有了動作。他越過房間,執起母親的手,親吻她的面頰。「抱歉我沒有先整理過儀容,我坐了很長一段火車。你依舊美麗一如往昔。」
「而你也依舊魅力非凡,毫無疲態。」伯爵夫人微笑道。「我可以想像你一路上粉碎了不少美麗女子的芳心。」
「雷克笑了。「這必須歸功於我的裁縫師。而如果說我粉碎了任何女子的芳心,恐怕我並不知情。」
「我懷疑。」強恩打岔。「不過至少倫敦最近沒有新的緋聞傳出。」
雷克惱怒地瞪了他的大哥一眼。
珊娜對她的次子綻開笑顏。「我很高興你回來了,雷克。我們一家人已經許久不曾在赫爾汀莊園團聚。我打斷了你們的談話嗎?」
伯爵重重合上桌子的帳簿。「你來得正好,親愛的。『你的』兒子現在建起平民住宅了,誰曉得接下來他又會做些什麼?」
伯爵夫人輕歎。「親愛的,我想天不會因為這樣塌下來吧?」
雷克和強恩一起爆出笑聲。伯爵橫眉豎目。珊娜來到他身邊,輕拍他的手臂。伯爵不情願地被安撫了。「有什麼事嗎,夫人?」他聳了聳肩。
「我們有訪客。高德威爵士帶著他的新娘來訪。我讓凱琳先招呼他們。來吧,和爵士及他的新娘打個招呼!」狄伯爵的女兒狄凱琳小姐是家族的好友。
伯爵歎了口氣,越過房間。「老天,我不知道高德威還活著。去年我們一直沒有見過他。」
「他生了場病。今天看起來有精神多了,但氣色還不是很好。」
「母親,高爵士已經七十高齡了。」強恩道。
「我想我應該先警告你們。」珊娜停在門口。「他的新娘一點也不是你們所預期的。」
「我們預期著什麼?」雷克含笑問。
「我想高夫人尚未滿十八歲。」伯爵夫人遲疑地道。
雷克和強恩面面相覷,而後一起爆出大笑。「高德威真是老當益壯。」雷克格格輕笑。
「我不知道他還有那個精力。」強恩也笑了。
「而且她很......與眾不同。」珊娜謎般地道。
薇雅驚畏不已。她從不曾待過這麼富麗堂皇的屋子!
她硬邦邦地坐在會客室的黃色天鵝絨沙發裡,幾乎沒有聽進狄凱琳小姐和高爵士禮貌的閒聊。她睜大眼睛,打量著美輪美奐的會客室。它至少有高家宅邸的一整層樓大!光可鑑人的地板鋪著白、金色的地毯,織錦座椅、長榻及沙發錯落發佈,牆上掛著無數油畫,半身塑像及雕像立在大理石台座上。這絕對不只是伯爵及伯爵夫人的宅邸,薇雅想著,它應該是國王及王后所住的王宮!
「你還喜歡約克鄉下吧?」
薇雅過了好一晌,才明白到狄小姐正對她說話。她的臉脹紅了。「喔(我)......嗯,喔.......喜歡喔的新家。」她結巴道,而伯爵一家人也正好走進來。
高爵士和狄小姐一起站起來,但薇雅卻僵在原地。她剛剛見過伯爵夫人。她非常親切,一點也不像那些瞧不起她的村人,但她還是不敢答半句話。和這麼尊貴、顯赫的人士在一起令她緊張不已。現在伯爵夫人和伯爵、兩個兒子回到會客室。伯爵並沒有穿著大禮服,但他的氣派看起來就像國王——神色不悅的國王。他的兩個兒子則像王子一樣英俊、出眾;一位像伯爵夫人一樣金髮俊美,另一位則像撒旦本人一樣黑髮、耀眼。薇雅的心怦怦跳,並沒有注意到她一直盯著伯爵一家人。
「薇雅。」高爵士輕咳道。
薇雅驀地明白到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匆匆站起來,寬大的裙擺絆到了茶几的桌腳,桌子上的青花瓷器檯燈搖搖欲墜。
薇雅驚恐地看著,但穿著銀色織錦背心、黑色外套的黑髮男子及時衝向前,在價值不菲的瓷器墜地前扶住了它。
「老天爺,喔很抱歉。」薇雅低語。
黑髮男子扶正了中國檯燈,像晴空般蔚藍的眸子凝視著她,令她的小腹忐忑不已。他綻開個燦爛的笑容。「無妨,高夫人。容我自我介紹,賀雷克在此為你效勞——但叫我雷克就好。每個人都這麼叫。」在薇雅能夠自他迷人的笑顏裡恢復之前,他已經執起她的手送至唇邊,隔著手套印下個吻。
薇雅驚喘出聲,一顆心彷彿要躍出喉間。突然間,八年的時光逝去了,她認出他是在陽台上跳舞的那名年輕男子。他再度對她微笑——笑容似乎帶點親暱的意味——放開了她的手。他轉向高德威。「高爵士,再見到你真好。容我向你致上遲來的新婚祝福。」
高德威走向前,兩名男子握住了手。薇雅潤了潤唇,後退一步,整理裙擺。高爵士和伯爵、伯爵的長子輪流打了個招呼。薇雅的脈搏依舊狂跳不已,但她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她差點打破了伯爵家裡的青花瓷器檯燈。她沒有察覺到自己一直盯著雷克爵爺,直至他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他再次綻開個笑容,露出左頰的酒窩。
薇雅避開視線,雙頰緋紅。老天爺,她的夢中王子正看著她,而且他還吻了她的手!
薇雅望向其他人。狄凱琳小姐優雅地落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她的丈夫和伯爵正在討論上議院裡的某個方案,伯爵的兩個兒子坦然、不掩好奇地打量著她。薇雅臉紅了。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上,害怕再撞倒任何東西。
「在約克鄉下還住得習題嗎?」伯爵夫人問。
「是的,太太——喔(我)是說,夫人。喔(我)住得很愉快。」她偷瞄向雷克。她的感覺並沒有錯。他一直看她,藍眸裡蘊著笑意。
薇雅一點也不喜歡成為笑柄,儘管她並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裡。她挑起下鄂。「喔在倫敦長大。喔一輩子從沒有看過這麼標(漂)亮的地方。」
伯爵夫人親切地微笑。「我也喜歡待在約克。即使我為了社交季住在城裡,我的心仍留在這裡。」
「釋加季?」薇雅皺起眉頭。「那是什麼?」
左側傳出了噗哧聲。薇雅轉過頭,看見凱琳小姐遞了條手帕給強恩。強恩以帕掩口,咳個不停。
「倫敦每年都會有社交季。」男性溫柔的聲音響起,薇雅凝視進雷克的藍眸。「這段時間,上流社會的人士不斷地舉辦茶會、晚宴及舞會等。」他微微一笑。「它實在有些過分鋪張,而且無趣。」
薇雅的脈搏狂跳。她無法想像舞會及跳舞會無趣。「喔就不會覺得無趣。」她小心翼翼地道。
雷克含笑注視著她。「是的,我可以瞭解。」
高爵士走向前,雙頰脹得通紅。「來吧,薇雅,我們已經打擾過久了。爵爺,夫人很榮幸見到你們。」
伯爵夫人站了起來。「謝謝你們來訪,高爵士。我真的很高興看到你和你的新娘。謝謝你,高夫人。」
薇雅急忙地站起來,慶幸自己這次沒有絆倒桌子。但伯爵夫人在對她說謝謝?為什麼?「嗯 ......不謝,夫人。」她回答道。
強恩再次咳出聲。
「泥生病了嗎?」薇雅關心地望向伯爵的長子。
狄小姐再次遞出手帕給強恩。她對薇雅微笑。「強恩染上了感冒,到鄉下休養。我相信病菌不只侵入他的肺,也進入了他的腦袋裡了。」凱琳冷冷地瞪著強恩。「他今天的行為有點失當。」
薇雅不太確定「失當」是什麼。她猜測和行為舉止有關,但伯爵的繼承人已經表現得比她認識的多數人都好太多了。
「高爵士,歡迎你有空再來。」雷克醇厚的語音響起,分散了薇雅的注意力。而後他轉向她。深深鞠了個躬。「很榮幸認識你,高夫人。」他以手覆在心口。「我很高興我們成為鄰居。」
薇雅在腦海裡搜索著適當的回答。「喔也是。」她脫口而出。「喔一直納悶像這樣漂亮的大屋子裡面是什麼樣子。」
雷克笑了,藍眸裡光芒閃動。「現在你知道了。竭誠歡迎你再次來訪,改天我可以帶你參觀。」
「雷克。」強恩警告道。
「讓我送你出去吧?」雷克道,伸出手臂。
薇雅眨了眨眼,無法想像挽住像這樣英俊的男子的手臂。「喔可以自己來,謝謝。」她道,跟著高爵士離開。
「你究竟以為自己在做什麼?」強恩咄咄追問。
「我什麼都沒有做。」雷克望著窗外高家的馬車逐漸遠去。會客室裡只剩下他和強恩、凱琳三個人。
「我認為你們兩個表現得差勁透了。」凱琳道,轉向強恩。「你怎麼能夠嘲笑那個可憐的女孩?」
「我?」強恩挑了挑眉。「我不是在笑她;她是個甜美的可人兒。不過母親說得對,高夫人一點也不是我們所預期的。」他再次笑了。
凱琳極不淑女地拐了他一肘,強恩「喔」了一聲。
雷克繼續凝視著窗外。
「至少我沒有和她調情。」強恩瞄向雷克。
雷克終於將視線拉了回來。他聳了聳肩。「我承認,我是在調情。我的個性就是這樣。但你必須承認,儘管那一口可笑的鄉音及俗麗的衣著,她確實很美麗迷人。」然而真正吸引他的並不只是她的美麗——那份吸引力是他也說不出原因的,並深深困擾了他。
「的確。」強恩附和道。「話說回來,當初在書房裡,你為什麼不告訴父親真相?」
雷刻苦笑。「時機似乎不對。」
「我認為你是故意要惹惱他。」強恩指控道。
凱琳雙手插腰。「雷克,你沒有告訴伯爵艾伯特親王授你爵銜的事?」
雷克懊惱地笑了。「不,我沒有。」
強恩望向凱琳。「但他告訴了父親建平民住宅的事,差點沒讓他中風。」
「你過份誇張了。」雷克溫和地道,再次望向窗外。
凱琳和強恩互相換了個眼神。「雷克,」凱琳柔聲道。「城裡很快就會傳遍了親王授你爵位,獎勵你興建平民住宅的善行。伯爵不會喜歡由其他人口中聽到這件事的。你為什麼不在今晚告訴他?」
「他拒絕做任何能夠改變父子關係的事。」強恩譏誚地道。「而且我不認為雷克現在的心思在父親身上。在這麼多年後,你終於陷入了迷戀了,小弟?」
雷克笑了。「迷戀?才不,不過她的確很動人。」他的笑容斂去。她怎麼會嫁給高爵士那樣的老頭子?她滿十八歲了嗎?
「她確實是個美人兒。」強恩含笑道,
「我不認為這是個合適的話題。」凱琳正色道。「她是個已婚的女士,而高爵士是我們的鄰居。」
「毋須你提醒我們。」強恩道,但雷克卻默不作聲。
凱琳嗤之。「我必須。畢竟,你們一個有著花花公子的名聲,另一人遲遲未婚,辜負對家族的責任。」
「誰說我沒有負起對家族的責任了?」強恩問。
「你的母親、父親及全社交界。」凱琳回答。
「還有你?」強恩柔聲問。
凱琳的嬌顏染上了淡淡紅暈。「不,強恩,我是你朋友。我認識你太多年了。並不會妄加評斷你。」
強恩謎般地望了她一眼後,轉向一直沉默不語的雷克。他的心思已再度回到了窗外。「雷克,哪裡不對了?」
「她滿十八歲了嗎?」他輕歎道。「我知道這是常見的事——老夫少妻——但我總是覺得困擾。」
「雷克,你絕對是陷入了迷戀了。」強恩揶揄道。
「她已婚了。」凱琳堅定地重複。「嫁給我們的鄰居。還有,她滿十八歲了。」
強恩凝視著雷克一晌。「她非常年輕,雷克。這一點也不像你。」
「非常年輕、美麗,但卻嫁給了一名年紀大得可以當她祖父的人。」雷克知道自己對她的興趣正往危險的方向而去,但卻無力制止。他回鄉下並不是為了和鄰居出身不明的妻子來一段韻事。畢竟,她一點也不是他通常交往的類型。突然,他想起了蒞拉......
「高德威究竟在哪裡找到她的?」強恩好奇地問。
「他們說她在倫敦當店員。」凱琳回答。
「或者更糟。」雷克知道是什麼困擾他了。他去過倫敦的貧民窟。「以她的口音,很有可能是出身東區。」
「以她的過去,她現在可以說是出人頭地了。」強恩微笑。「嫁給高爵士,她算是麻雀變鳳凰了。」
雷克想起她幾乎撞倒那盞青花檯燈的模樣,並忍不住笑了。而後他想起她的婚姻,笑容隱去。
「或許她也愛著高爵士。」凱琳尖銳地指出。
雷克迎上凱琳的綠眸。「我不是色魔,凱琳,儘管我現在單身。事實上,我被公認是個溫柔體貼的情人。我從不會找上不情願的對象,因此你可以停止擔心。正如強恩所指出的,她對我太過年輕了,而且太過純真。她不是我要的類型。」
「我並沒有鬆了口氣。」凱琳回答。「相反地,看過你們相處後,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強恩嗤之以鼻,伸臂環住了她。「你想太多了,這一點也不像你。」
「過去我從不曾有這種感覺。」凱琳道。「雷克,你會和她保持距離吧?」
雷克遲疑了一下後,點了點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49:01
第二章
她不斷侵入他的思緒。難道他已經變得像他的一些單身漢朋友一樣沒有原則?為什麼他會被高夫人吸引?因為她年輕、純真、與眾不同?他似乎無法將她驅離腦海。但當他說她不是他要的類型時,他並沒有撒謊。雷克交往的女性一向比較年長、世故。她們不會受到傷害——也不會被他所愛。話說回來,雷克早就不相信愛情了。
高家宅邸就在前方。雷克放慢了車速。他無法專注在帶回來處理的文件上,並決定駕車出來兜風。而不知不覺間,他就到了這裡。凱琳的警告浮現心頭,但他選擇置之不理。雷克停下了馬車。
一名年輕男僕在宅邸前的小花園鋤著草。他大約二十出頭,有著一頭沙金色的頭髮。瞧見雷克的馬車,他放下花鋤。「有什麼喔可以為泥效勞的,爵爺?」
和高夫人同樣的東區腔調,雷克注意到。「你是高爵士的園丁。」
「園丁、車伕兼小廝。」年輕人的臉上並沒有笑容。「喔叫歐洛爾。」
「洛爾,你將高爵士的花園照顧得很好。」雷克找著話題。「告訴我,這是新品種的野玫瑰嗎?」
「喔不知道。女主人要我種什麼,喔就種什麼。」他依舊一副不理不睬的樣子。
雷克盯著前門。他該死地不在乎花園裡的花草!而後前門打開了,高夫人站在台階上。他們的視線相遇。很難解釋他的心跳為何突然加速,以及空氣中觸電般的感觸。雷克笑了,而高薇雅回以燦爛、嬌美的笑靨。
或許他錯了,雷克想著。她或許年輕、純真,但許多像她一樣處境的女子會毫不遲疑地接納另一位愛人。
她走向前。雷克畏縮了一下。這件草綠色的家居服一點也不適合她的膚色,裙擺上綴著的假柑橘及葉子更是俗不可耐。雷克想起她造訪伯爵宅邸時,別在領口及裙擺上的玫瑰。高薇雅的穿著品味顯然有待改善。
「高夫人。」雷克躍下馬車,微笑地行個禮。「很高興見到你。我正要駕車去村子,並忍不住停下來讚賞你的花園。」
「日安,節(爵)爺。」她結巴道。「這真是......驚喜。」
「高爵士今天還好吧?」他望向那位年輕的園丁,暗示他可以退下了。但歐洛爾粗魯地回瞪著他,一動也不動。
「喔的丈夫今天臥床休息。他身體未和。」
「是身體違和,夫人。」雷克溫柔地更正。
她的臉紅了,困窘不已。「噢......抱歉,節(爵)爺。」
雷克納悶為什麼高爵士沒有為她雇一位禮儀老師,她明顯地並不想犯錯。「你能帶我參觀花園嗎?」
她驚喜地道:「泥想參觀喔的花園?」
「如果你有空。或者你可以先摒退你的園丁?」雷克柔聲道。
薇雅眨了眨眼。『噢,對的。洛爾,泥下去吧。泥還有事要做吧?」
歐洛爾不悅地瞪了雷克一眼。「是的,夫人,喔還有許多事要做。」他轉身離開。
雷克不明白他的敵意為何而來,但歐洛爾帶給他一種不好的感覺。「他是你的朋友嗎?」
薇雅紅著臉,避開了視線。「為什麼那麼想?」她有些緊張地笑道。
雷克納悶她究竟在隱藏著什麼。他們漫步在花園的小徑裡。雷克回過頭,看見歐洛爾立在車房的陰影處,打量著他們。歐洛爾似乎並不是一般的僕人。他有著和高雅薇一樣的口音,舉止倨傲無禮。他和高夫人是情人嗎?這個可能性令他不舒服得很。
「哪。」她率真地道。「這就是喔們的花園。」
雷克直視進她的眼裡,並感覺心臟像被狠狠捶了一下。「或許改天我可以帶你去參觀赫爾汀莊園的花園。」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驚畏地道:「噢,那實在是太棒了,節爺!喔會愛極了。」
雷克的笑容逝去。她還孩子氣得很,似乎正像外表所顯現得一樣純真。「你喜歡花嗎?」他嚴肅地問。
她點點頭,藍眸瑩亮。「喔愛花,還有樹,還有晴天的太陽——就像今天。但喔痛恨下雨。」她激烈地道。
他幾乎脫口說出她今天的眸子就像今天的天空一樣蔚藍。「你為什麼痛恨下雨?」他好奇地問。
她遲疑了一下,聳聳肩道:「喔不喜歡挨餓受凍。」
雷克怔了一下,驀地明白她話裡的涵義。她的神色寂靜蕭索。他想像她在東區淋著冷雨,餓著肚子......她來自的世界和不事生產、富裕優渥的貴族有若天壤之別。
「我會帶你參觀赫爾汀的花園。」他最後道。「你可以盡情投入在花花草草裡,而且最好是在這樣晴朗的日子。」
她的眼神一亮,笑容漾得更開、更燦爛。
為什麼她會用那樣喜悅、熱切的眼神看著他?彷彿他剛剛送給了她一顆大鑽石,並不只是提議帶她參觀花園?「或許高爵士今晚會好一點?今晚在赫爾汀莊園有個小型餐會。七點。務必賞光。」他誠摯地道。
她的藍眸發光。「老天爺!謝謝呢,喔們一定會去的。」她綻開如夢似幻的笑容。「在赫爾汀莊園用晚餐。」她驚畏地低語。
雷刻苦笑,明白了她確實是天真無邪。她太過純潔得不適合和他這樣的浪子調情,而如果他肯對自己坦白,那正是他來到高家宅邸的最初目的。他相當失望,但也覺得鬆了口氣。
他十年前他犯了個大錯,將他的心交給另一名女子,而他再也不會重蹈覆轍。但他也有一種荒謬的感覺,似乎高薇雅遠比任何女人都能夠影響他——包括蒞拉在內,而他必須不計代價避免那種事情發生。
薇雅撩高裙擺,飛奔進屋子。但洛爾已經在玄關處等著她。他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下來。瞧見她的童年好友,薇雅綻開個太太的笑容,急於分享她的喜悅。
「泥聽到了嗎?他邀請喔到赫爾汀莊園用餐?老天爺,喔無法想像和伯爵及伯爵夫人一起用餐!喔一定是在作夢!而且他還要帶喔參觀花園!那會像是天堂一樣!」
「喔敢打賭他想帶泥參觀的不只是花園而已。」洛爾啐了口痰。「他根本是居心不良!」
「噢,泥只是在嫉妒!」洛爾的話無法摧毀薇雅的好心情。「因為你無法和老貴們一起用餐!」
「喔才不在乎那些天殺的節爺!」他又啐了口痰。「但泥最好遠離雷克節爺,我看見他看泥的眼神了。他對泥有企圖!」
「泥別胡說了,雷克節爺是好人!」薇雅否認,但她並不愚蠢。她也注意到雷克看著她的眼神......那是男人看著女人的眼神。但他的眼神並沒有淫邪的意味,而且他一直對待她溫柔體貼,風度翩翩。「喔要去找高爵士,告訴伯爵家邀請喔們去用晚餐!」她拋下洛爾,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樓。洛爾的話無法抹殺她興奮的心情。
「反正泥最好小心就是了!」洛爾對著她背影喊道。
薇雅不睬他,衝過走道,推開盡頭她丈夫的房間。除了照顧臥病在床的高爵外,她不曾進入這個房間。高爵士也不曾到過她的臥室。
薇雅走到床邊,一顆心往下沉。高爵士病懨懨地躺在床上,氣息淺促,臉色蒼白如紙,雖然她不是醫生,她可以看出他的病勢更沉重。老爺?泥還是不舒服嗎」
高爵士睜開眼睛。看見她,他展開虛弱無力的笑容。「噢,薇雅,看到你令我感覺好多了,就像是烏雲散去後,陽光照耀著大地。」
薇雅微微一笑。這半年來,她已由衷喜歡上這位老人。「別可笑了,喔才不是太陽呢!」
「但你是的,親愛的。」高爵士溫柔地道。「而且我在我們初見面時就知道了。我知道你會給我帶來無比的歡樂。」
薇雅的臉紅了。她走過去推開窗戶。「這樣空氣好多了。今天的太陽暖和極了。」她轉身,綻開個笑容,掩飾內心的憂慮。「喔最好進城去找葛先生。」
「別走,」高爵士道。「你走了我會寂寞的。」
薇雅迅速越過房間,握住老人的手。「泥還好嗎?」
「我的年紀大了,薇雅,看起來是不行了。」
薇雅握住他的手。「才不!泥會長命百歲的!」
高爵士微微一笑,但突然間又痛得畏縮了一下。
「胃又痛了?」薇雅關心地問。
「沒事的。」他閉上眼睛。「一下子就過去了。這半年來有你在我的身邊,使得病痛容易忍受多了,親愛的。」
薇雅走到門口大喊:「洛爾!洛爾!快去請醫生!」
「聽到了!」洛爾自樓梯下喊道,用力甩上門離去。
薇雅回到高爵士的床邊。「醫生很快就來了!」她改變了話題。「雷克節爺剛剛來訪,他邀請喔們到赫爾汀莊園用晚餐。」
「雷克節爺真是太親切了。」高爵士有氣無力地道。
「的確。」薇雅強擠出笑容。「但當然,喔們一可能赴宴了。泥需要在家裡休息,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但她的心情正在哭泣。她並不是傻瓜;她知道再被邀請到伯爵家赴晚宴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你去吧,薇雅。別管我這個老頭子,好好享受一下。」
薇雅眨了眨眼。「這怎麼行!」
高爵士格格輕笑,但隨即呻吟出聲。「不,親愛的,我希望你去,好好享受伯爵家的晚宴。那是你應得的。你不應該整天關在家裡,陪伴我這個老頭子。別介意我,我會躺在床上休息。」
「但......」薇雅的內心交戰。她渴望參加伯爵家的晚餐,又覺得有責任留下來照顧她的丈夫。「但......」
「不必但了!我堅持你去。」高爵士微笑道。
淚水湧上了薇雅的眼眶,她跪在床邊,用力擁住她的丈夫。「噢,謝謝泥!」
「快去準備吧,親愛的。」她伸出瘦骨如柴的手,輕撫著她的頭髮。
薇雅聞躍了起來。「噢,老天爺!喔該穿什麼好呢?」
薇雅並沒有多少選擇可言。她的衣櫃裡只有一件晚禮服——也是她在婚禮上穿的同一件。淡藍色的緞料高領禮服在領口打了許多白色的縐褶,裙擺綴著五層藍白色的縐紗。葛醫生已經來過了,開了些鴉片酊給高爵士止痛。她離開宅邸時,他在床上睡得很熟。
洛爾駕車送她到赫爾汀莊園,一路上他始終板著一張臉,並不忘再次警告她小心賀雷克爵士。薇雅幾乎要怨恨他的多嘴了。
伯爵夫人在會客室的玄關迎接她。她親切地微笑,握住薇雅的手。「歡迎,真高興你能來,高夫人。」
薇雅靦腆地微笑,不知道如何回答。會客室裡坐著不少人,三三兩兩地聊著天,但薇雅第一眼看到的只有雷克。穿著黑色禮服的是他如此地英俊瀟灑。他對她綻開個笑容,朝她走來。她的心跳似乎停止了,無法呼吸。
「謝謝泥們邀請我過來。」薇雅低語,嬌軀輕顫。
「高爵士沒有一起來嗎?」伯爵夫人問。
在雷克的凝視下,薇雅幾乎無法回答。她頰生紅暈。「他不太舒服。葛醫生給他開了一些鴉片酊,讓他睡著了。他堅持喔一個人過來。」
「希望他能夠盡快康復。『伯爵夫人道,面有憂色。
薇雅僵住了。雷克執起她的手,送至唇邊親吻。儘管隔著手套,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手上的溫暖。一種奇異的感覺穿透了她全身,令她全身灼熱無力。
雷克放開了她的手,藍眸依舊鎖住了她的臉。
伯爵夫人輪流望著他們兩人,秀眉微蹙。她挽起了薇雅的手臂,轉身走向會客室,故意背對著她的次子。「來吧,親愛的,我介紹你認識一下。」
薇雅這才注意到費瓊安也在座,冰冷的眼神隔著會客室盯著她。
這絕對是薇雅所曾經享受最豐盛的晚餐了!炙松雞、烤羊肉、熏鮭魚、檸檬派、草莓餡餅——還有梅子布丁——足足有十二道菜!用餐時,薇雅大多沉默地進食、傾聽,不時偷偷瞄向坐在正對面的雷克。偶爾,他們的視線隔桌相遇。雷克舉杯微笑致意,令她的臉紅透了。
晚餐後,男士到一旁抽著雪茄、喝白蘭地,薇雅和其他女士留在會客室裡聊天。
伯爵夫人對她的貴客微笑道:「這真是個美好的夏日夜晚,不是嗎?」
「的確。」費瓊安道,瞄著薇雅。「這時候只有瘋子才會留在倫敦。」
薇雅打心裡同意。夏天的倫敦潮濕、悶熱不已,泰晤士河更是臭氣薰天。
「來吧,高夫人。」狄凱琳和氣地道。「請坐。」
薇雅遲疑了一下。她的繼女坐在紅色條紋沙發的正中央,狄小姐坐在她的右邊,伯爵夫人則坐在對面的雙人座沙發。薇雅不敢和伯爵夫人同坐,更絕不想坐在她的繼女旁邊。整個晚餐期間,瓊安一直用冰冷的眼神瞪著她。最後薇雅選擇了一張織綿圓凳坐下,並覺得彷彿被摒除在外圍,無法真正打入這群名門淑女當中。
但那是事實。她的真實身份是出身貧民窟的何美雅,而這次的餐會清楚地提醒了她的世界有多麼脆弱——她只不過是格格不入的闖入者及冒牌貨!
瓊安不睬她。「我熱切期望星期六的獵狐,你呢?」
「恐怕我許久前就不再追著獵犬跑了,不過凱琳很喜歡這項活動。」伯爵夫人道。
薇雅睜大了眼睛,無法想像金髮、綠眸、雪貌花膚的狄小姐騎著駿馬,追逐獵犬。她是薇雅所曾見過最優雅、溫柔的淑女。
但凱琳微笑道:「是的,我熱愛狩獵。事實上,我喜歡有關馬匹的任何活動。我的父親擁有全英格蘭最好的馬廊,而且我每個早上都騎馬。」
瓊安吃吃地笑道:「你何不邀請高「夫人」這個星期加入你們?我相信她會是個很棒的好狩獵同伴!「
薇雅僵住了。瓊安明知道她討厭馬匹,害怕馬匹,並故意要她出醜。伯爵夫人及凱琳一起望向她。「你狩獵嗎?「伯爵夫人微笑詢問。
薇雅用力吞嚥。「抱歉,喔從不曾學過。」
瓊安再次格格輕笑。「我愛極了狩獵。小時候我常常陪父親去狩獵。當然,以我現在的年紀,我比較偏好旁觀。」
當然,以她的年紀——以及體形。薇雅脫口而出。「那或許是個好主意。萬一泥不小心落馬了,它可能要被泥壓死。」
在座的女士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話裡的涵義。瓊安驚喘出聲,臉龐脹得通紅。凱琳最快反應過來,並試著打圓場。「的確,狩獵是個危險的運動,參與的人需要精湛的騎術。」
伯爵夫人望著薇雅,溫和的表情深不可測。薇雅知道自己犯了大錯;她應該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但瓊安老愛用言語諷刺她!最後伯爵夫人道:「那麼高夫人或許可以和我一起旁觀。我同樣偏好在一旁觀看,而不是親自下場。」
薇雅感動不已。伯爵夫人、狄小姐及雷克都如此親切!想想,她還曾經害怕和高爵士造訪赫爾汀莊園,甚至因為洛爾的話懷疑起雷克的意圖。「謝謝泥,夫人。」她沙啞地低語。「那樣會很好。」
瓊安的臉龐脹得通紅。
「抱歉,各位。」雷克醇厚的語音響起。他自門口探頭進來。「我是否可以打個岔?」
薇雅的心跳漏了一拍,而伯爵夫人將她的反應全看在眼裡。「有什麼事嗎?雷克?」她微笑問她的次子。
雷克面帶笑容,走向薇雅。「噢,只是我事先承諾了高夫人一件事。」他和視線持住她的。「你還記得嗎?」
薇雅幾乎無法呼吸。她當然記得!她匆匆站了起來,走向他。「泥承諾帶喔參觀赫爾汀莊園的花園。」
「而我一向遵守承諾,夫人。」雷克誇張地行了個禮。「請吧,夫人。各位,請容我們告退。」他對會客室裡的眾人附加了最後一句,在費瓊安冰冷的注視下,以及伯爵夫人若有所思的目光裡,挽著薇雅的手臂離開了。
月色明亮,萬點繁星閃爍天際。薇雅挽著雷克的手臂,漫步在花園小徑裡,但她對週遭萬紫千紅、爭奇鬥艷的花朵視若無睹,心思全在身畔的男人身上。她的心狂跳不已。這一切彷彿一場夢!薇雅忍不住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個夜晚。她躲在倫敦赫爾汀宅邸的窗外,看著雷克在月光下和一名金髮女子翩翩起舞,恍若王子一樣......
「你在想什麼?」雷克停下來,轉身面對她。
薇雅仰望著他俊美的面容。那對藍眸是如此溫柔、體貼。她想起洛爾說過他心存不軌,但隨即否決了這個念頭。她希望雷克永遠是她心目中的王子——遙不可及,但永遠是個王子。「喔在想泥應該是個王子,而不只是伯爵的兒子。」
雷克愣了一下,隨即輕笑出聲。「我真是受寵若驚,高夫人。但我並不是王子。事實是,我還差得遠。」
薇雅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趾。他的靠近及注視總令她感到莫名的燥熱,全身虛軟無力。是因為太過快樂了?今晚就像魔法一樣。
「你並沒有在欣賞花卉。」他柔聲道。
薇雅猛抬起頭,再次凝視進熱切的眸子裡。好一晌,她無法呼吸,全身有若被電擊一般。
他輕觸她的手肘。「來吧。」
他們來到一處鬱金香花壇,彩虹般的花朵處處綻放。「喔愛鬱金香。」她道。
雷克繼續凝視著她。
薇雅感到不安起來。他究竟在想些什麼?他的眼神是如此明亮,薇雅忍不住緊張起來。他不會像村子裡的人一樣看輕她吧?這一刻,她衷心希望自己是個真正的名門淑女,就像狄凱琳一樣。
她離開鬱金香花壇,停下來欣賞一簇艷麗的橘色花朵。「它們叫什麼名字?喔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花。」
「我也不知道,但它們很美麗——就像你。」
薇雅僵住了。
他也定住了,似乎很驚訝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我很抱歉,但你真的很美麗。你一定也知道的。」他的視線搜索著她的。「這是出自真心的恭維,我並無他意。」
薇雅潤了潤唇,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一點也不美麗。伯爵夫人及狄小姐才是美人。「泥一定是在故意取笑我。」
他審視著她。「不,我沒有故意取笑你。」
她羞怯地別開目光,心臟狂跳不已。「現在輪到我收寵若經了。」
他格格輕笑。「是受寵若驚,高夫人。」
她的笑容消失了。「你覺得喔的口音很好笑?」
「不,絕無此意。」他嚴肅地道。
她潤了潤唇,一個字一個字道:「受——寵——若——驚?」
「對了。」他喃喃地道。「就是這樣。」
薇雅綻開了喜悅的笑容。「受寵若驚。」她再次道。突然她的表情變得很嚴肅。「呢......泥真的認為我美麗?」
他的笑容斂去。好一晌的沉默過去。「是的。」他平板地道,突然間轉身離開她,眺望著遠處的平野。
薇雅感覺想哭——但不是因為悲傷。「泥也是喔所見過最美麗的男人——喔第一眼看到泥就這樣認為了。」她低語。
輪到他僵住了,他緩緩轉回向她。「你總是這樣坦率說出自己的心意,毫不偽飾。」
薇雅的雙頰緋紅。「喔不能同樣地恭維泥嗎?」
他沉默地凝視著她。
「喔說錯話了?」她的臉更紅了。
他點點頭。
她潤了潤唇。「喔並不想要老是說錯話,或是因為裙擺過寬而撞倒東西。」
「我知道。」他嚴厲地道,下鄂抽動。薇雅甚至沒有看到他抬起手,但下一刻,他的掌心已經覆上了她的面頰,帶繭的食指撫弄她的下鄂。她的視線由他黝深的藍眸游移到他的唇上,一人驚人的念頭突然閃過她的腦海。被他這樣的男子擁住、親吻會是什麼滋味?
「薇雅。」他低語道,雙手垂下了。
她喜歡他低喚著她的名字的方式,聽起來像個真正的淑女。她沒有動。
良久、緊繃的沉默過去。她感覺到他的內心正劇烈交戰。十年前他並沒有遲疑。他在月光下吻了那名金髮女郎。突然間,薇雅感到失望不已。
而他似乎讀出了她的思緒。那對熾熱的藍眸持住了她的,黑色的頭顱倚向她,性感的薄唇輕拂過了她。薇雅一動也不動,甚至不敢呼吸,害怕破壞了這珍貴時刻。他的唇像羽翼般再次輕刷過她。
他往後退開,藍眸依舊持住她的。薇雅用力吞嚥,她的脈搏狂跳,思緒紊亂一片,仍然無法相信剛剛發生的事。她的夢中王子在月光下的花園裡親吻了她......
「老天爺。」她聽見自己低語。「喔從不曾像這樣被吻過。」
他的眼神變得黝深不已,突然用力將她擁在懷裡。薇雅沒有抗議或掙扎。她的身軀緊偎著他的胸膛,他的唇再度攫住了她,但這次是灼熱、飢渴的。薇雅無法思考,全身虛軟無力。她的腿似乎無法支撐自己,並必須緊緊攀附著他。
他吻了她彷彿永恆的時光。薇雅的身軀像是化成了一攤水,唇間逸出了細小的呻吟聲。他的唇離開了她。但薇雅依舊偎在他懷中,顫抖不已,氣喘吁吁 。她終於抬起頭,睜開眼睛,迎上了他過度明亮的藍眸。薇雅無法動彈。
「你在顫抖。」他突兀地道,伸臂環住了她。他的臉龐掠過一絲陰影。面露難色,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腰間,改向托住她的手肘。兩人的身軀不再相貼。
薇雅逐漸明白了剛剛發生的事。她的夢中王子親吻了她,而那是她一生最美麗、難以置信的一吻。她的身軀從不曾感覺如此鮮活過。她渴望他再次擁著她,吻她——但她已經嫁給了高爵士。
這項認知有若一盆冷水當頭潑下。她的心被狠狠地揪痛了。「我想多們該進去了。」薇雅沙啞道,驀地明白到自己剛剛所做的。她竟然像個蕩婦般,回應她的丈夫以外的男人的親吻!
他陰鬱在看著她。「我想我們應該談談。」
她緩緩抽回手。「談?談什麼?」她恐懼地問,試著甩去腦海那些愚蠢的影像——月光下的花園,和她的夢中王子在一起。但其他的影像紛沓而至——臥病在床的高爵士;洛爾的警告;十歲那一年出現在貧民窟,要她成為他的妓女的那名紳士;在工場裡,她被剪去頭髮,穿著破爛的男孩衣服,為雷克這樣的紳士打掃街道。
老天,洛爾說對了!
但雷克的吻是如此地美麗。這個夜晚是如此地美麗——而且他就像王子般英俊。
薇雅感覺想哭。一股強烈的渴望湧了上來——而那不只是肉體的。然而她不也曾認為高爵士就像是她的夢想成真?但他是個老人,她的心裡吶喊。他是你的丈夫,內心的另一個角落提醒道。
她仰望著雷克有若石雕般的英俊面容,清楚地察覺到她的臉龐燙紅不已——因為羞愧及憤怒。
「我欠你一個道歉,高夫人。」他僵硬地道。「我只能說我是情不自禁,一時失控。我真的很抱歉。」
薇雅怔怔地望著他。他的話是如此傷人,將她的心刺傷得鮮血淋漓。「泥是一時失控。」她沙啞地重複,想著他們之間社會地位的差異;他明知她已婚,而且高爵士是他的鄰居。
他不安地挪動身子。「我一向以自己的紳士風度為傲,但今晚我卻表現得像個色鬼。我誠摯地道歉。」
薇雅用力擁住自己。「喔不要泥的道——歉。」
他畏縮了一下。「抱歉?」
「泥聽見了。」她低語,拚命眨著眼睛,阻止淚水流下來。她不會在他面前哭泣。洛爾說對了。
「別哭。」他的聲音像天鵝絨一般輕柔。「請你。」
薇雅拭去眼角的淚水。「喔沒有哭。」她反駁。
「我傷害了你。」他道。
「泥沒有。」她搖搖頭,迴避著他熱切的凝視,眺望著遠處漆黑的來野。她是那麼地信任他!盡力他們剛才認識不久,她信任他遠勝過任何人——但他卻背叛了這份信任!就因為她是何美雅。每個人都知道她並不是真正的淑女,配不上「夫人」這個高貴的頭銜。
「我傷害了你,薇雅。為什麼?」他突兀地問。
他又叫她的名字了。「泥並沒有傷害喔。」
他沉默了好一晌。「我再幾天就會離開約克。我不希望我們離開時,彼此之間存在不快。」
薇雅的身軀一僵。她唯一能想的是他即將回到倫敦,而她或許再也見不到他了......
「你不能夠接受我的道歉嗎?」他沉重地問。
他就要離開了。這個魔法般的夜晚已經結束了,而她唯一能夠擁有的只有他的回憶,這個花園及他的吻。無邊的寂寞湧了上來,伴隨的是深沉的哀傷。薇雅無法開口回答。
「高夫人?薇雅?」他伸手向她,但迅即又垂了雙手。
她緩緩點了點頭,依舊無法開口。她已淚眼盈眶。
「謝謝你。」他道。
他們沉默地回到了屋子。
「想要再來一杯嗎?」強恩問,端著兩杯酒,越過陽台走向他。
雷克轉過頭。曲終人散後,他一直待在月光下的陽台上,感覺惡劣到了極點。他怎麼會讓自己失控到那種地步?他聳聳肩,接過強恩遞給他的酒,但避開了他大哥犀利的視線。
雷刻苦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薇雅含淚的眼眸浮現在他的腦海。他從無意傷害或侮辱她。他感覺自己像最卑劣的惡棍,禽獸不如!「我不知道它究竟怎樣發生的。」他鬱鬱不樂地道。
「發生了什麼事?」強恩問道。
雷克沒有回答。
強恩歎了口氣。「我可以猜得出來。你帶一名美麗的女士到月光下的花園散步,而我湊巧注意到你和高夫人回到屋子時都激動不已。我可以假定她拒絕了你的求歡?」
「我原本只是想對她友善。但我不認為我能夠和她發展一段友誼。」
『為什麼?你在城裡有不少的女性好友,雷克。當然,她們都比較成熟、世故,而且沒有那麼美麗迷人。「
「你故意要惹惱我。」雷克肯定地道。
強恩挑了挑眉。「反正深陷局中的人又不是我。「
「那該死地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高夫人非常美麗、動人——即使是就我保守的觀點。她一點也不像我們認識的女性。她有著獨特的魅力,幾乎就像蒞拉一樣出色。」
雷克的身軀一僵。他沒有回答。
強恩瞄著他。「提到她的名字仍令你困擾。」
「絕對不。」雷克被惹火了。「她在八年前就嫁給甘威特,為什麼提她會令我困擾?」
強恩的眼神放柔和了。「因為她是個不尋常的女士;她美麗、溫婉、聰慧,而儘管你們年齡上的差距,你深深地愛上了她,而儘管她同樣深愛著你,她卻拒絕嫁給你。」
「她做出了她自認為正確的決定。」雷克強做平靜地道。該死,為什麼強恩執意要揭開舊傷口?「而我光榮地退出了。她現在很快樂,而我也另尋新歡。」
「你是嗎?」強恩柔聲詢問。
雷克重重地放下酒杯。「這是我所聽過最可笑的問題!如果你是在問我是否對蒞拉舊情難忘,答案是『不』!」
「那麼你確實是愛慕她的男士當中,罕有的一位。」強恩啜著他的酒。「而且他們還沒有和她熱戀將近三年之久。」
「當年我十八歲!」雷克吼道。
「你想要娶她。」
雷克怒目瞪著他。
「在她之後,你一直拒絕正眼瞧那些名門淑媛。」強恩也發怒了。「這就是你追求高夫人的原因?因為她是可望不可即的——也因此是安全的?」
「我已經受夠了!我再說最後一次,我並沒有追求高夫人,正如我並沒有對甘夫人舊情難忘!晚安。」雷克轉身離開。
「你究竟想說服誰?我,或是你自己?」強恩喊道。
雷克停下腳步。「你究竟有何目的?」
「我只是厭倦了看到你這麼辛苦地扮演浪蕩子的角色。」強恩嚴肅地道。
「你是在五十步笑一百步嗎?」
強恩笑了。「我喜歡高夫人。的確,她需要加以琢磨,但每個人都可以看出出藏在那身俗麗的穿著及可怕的腔調下,是一塊天然美玉。而且高爵士年事已高。」
雷克驚喘出聲,聽出了他話裡的暗示。「你瘋了嗎?」
「不,我沒有。只是我看可以清楚看出你們之間的緊繃——就像當年的你和蒞拉。」強恩認真地道。
雷克再也聽不下去了。「你是個浪漫的傻瓜!想想,我們一起長大,而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他再度轉身要離開。
「還有一件事,雷克。」強恩喊住他。「你知道的,費男爵夫人是高夫人的繼女。當你和高夫人神情激起地回到會客室時,她也在座,而費瓊安明顯地鄙視高夫人.....」
「你究竟想說什麼,大哥?」雷克質問。
「費夫人一心想找高薇雅的麻煩,而你或許在無意間提供了她最好的彈藥,雷克。如果我是你,日後我會盡量在和高夫人相處時小心一點。」
雷克怔了一下,明白到強恩說的有道理。
「好了,泥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喔他的事?」洛爾追問。他駕著馬車,行駛在返回高宅的鄉村小路上。
薇雅雙臂抱胸,抿緊下顎,強自壓抑著淚水。她沒有回答洛爾的問題。
「喔很抱歉,」洛爾突然道。「但喔只是想保護泥,薇雅。」
薇雅好想哭。她一生最美麗、神奇的夜晚就這樣毀了。雷克說他是情不自禁,一時失控——就因為她不是真正的貴夫人!如果和他在花園裡的是狄凱琳,他絕不會有那種失禮、逾距的舉動。他對她的方式彷彿她是街頭廉價的流鶯!「或許喔已經厭倦了泥的保護。」薇雅激動地道。「或許喔可以保護自己。」
洛爾抿緊唇,望向前方的高家宅邸。除了廚房還留著一盞小燈外,屋子一片漆黑。「好吧,泥就好好照顧自己吧!喔才不在乎。」
薇雅轉過身,用手帕掩住抽泣聲。
馬車在宅邸前停住。過去薇雅從不覺得她的家是如此地窄小!她撩起裙擺,躍下馬車,逕自走進屋內。玄關一片漆黑。薇雅摸到火柴,點燃煤油燈,登上二樓。
高爵士的臥室靜悄悄的,顯然他仍在鴉片酊的藥效下熟睡。薇雅進到自己的小臥室。曾經,她是那麼地以臥室裡雕刻精緻的床、橡木衣櫃、雕花梳妝台、織錦座椅及全身鏡為傲。現在,她卻不由得注意到椅面的織錦已褪色,牆上的壁紙有些剝落,傢俱也略嫌寒傖。她將錫做的油燈放在梳妝台上——伯爵家裡檯燈都是瓷器或銀做的——照著鏡子。薇雅嚴厲地提醒自己她能夠擁有自己的臥室,以及高家宅邸這樣舒適的屋子已經很幸運了。她停頓了一下,凝視著全身鏡中的自己。
鏡裡映出了一位肌膚白皙似雪的女子。過去六個月來,望著鏡中的自己總令她驚喜不已。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何美雅,一名焊接工的女兒,而是個真正的淑女。但那重要嗎?她或許穿著、打扮得像貴夫人,但她的本質並沒有變——而且雷克及全社交界的人都看穿了她。
薇雅並沒有貼身女僕。她對高爵士堅持她並不需要。她花了好一番工夫,才脫下一身累贅的禮服及撐箍,換上樸素的法蘭絨睡衣及睡袍。她持著油燈,走向高爵士的臥室控望他。
臥室裡一片不尋常的死寂。通常即使高爵士熟睡著,她仍可以聽到他淺促的呼吸聲及偶爾的打鼾聲。薇雅憂慮地放下油燈。高爵士面帶微笑,但他的臉卻蒼白得不自然。薇雅俯身親吻他的額頭。
他的肌膚冷冰冰的。薇雅僵住了,驀地注意到他的胸膛已不再起伏。恐懼淹沒了她。薇雅將手指探到他的鼻端......但他已經沒有呼吸,或任何生命的氣息。
薇雅開始放聲尖叫。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49:21
第三章
赫爾汀的馬車由四匹神駿的黑馬拉著,兩邊車門上嵌著銀色的紋章。伯爵夫人及他們的兩名兒子、狄凱琳小姐坐在紅色天鵝絨座椅上,而車內的氣氛是嚴肅、沉重的。
凱琳一早就騎馬過來,告知賀家高爵士去世的噩耗。狄氏莊園距離高家宅邸不遠,而且狄家的小廝娶了高家的廚子。凱琳在用餐前就得知了高爵士病逝的消息。
「我希望高夫人能夠節哀順變。」凱琳打破岑寂道。
「這真是個可怕的消息。」伯爵夫人的藍眸裡盛滿了同情。「不過他前天陪同高夫人來訪時,氣息就不太好了。」
「我痛恨這麼說。」伯爵道。「但當時他看起來就像是時日無多。」
「高夫人一定傷心得很。」強恩道。
雷克始終保持沉默,注視著窗外。他不斷回想起昨晚薇雅有多麼難過,儘管他誠心地向她道歉。那實在是難以置信,離開伯爵莊園後的她竟發現丈夫病逝在床上!
當然,高爵士的年事已高。活到了七十歲,他也算是得享遐齡了。
馬車離開大路,駛向村莊裡的小教堂。村子裡的人已經聚集在教堂前。赫爾汀的馬車停了下來。伯爵一家人陸續下了馬車。雷克看見高爵士的棺木上置著白色花圈,準備下葬到墓穴裡。費瓊安由她的丈夫費男爵攙扶著,哭得淒天慘地。但高薇雅呢?她應該也在場吧?
「老天!」凱琳驚呼道。
雷克也看到她了,腳步一躓。村人全圍在男爵夫婦旁邊致意,高夫人和她的男僕孤零零地站在墓穴旁。
雷克僵住了。該死,為什麼沒有人在一旁安慰她?伯爵夫婦、強恩和凱琳急忙趕到她身邊,雷克憤怒地跟了上去。
伯爵夫人擁抱了她,伯爵行禮致意。雷克無法將目光移開她的身上。她並沒有哭。她像雕樹般僵硬地站著,眼神空洞洞地注視著遠方,似乎渾然不覺他的家人、週遭的村人及發生的一切。她的眼睛下方有著可怕的黑圈,但並沒有淚痕。那不足為奇。畢竟,她並不是為了愛情嫁給高爵士。
強恩和凱琳致完了意,輪到了雷克。他深深行了個禮。「高夫人。」
那對蔚藍如晴空的眸子終於聚集了焦距,他衝動地碰觸她的手臂,清楚地知覺到那名男僕一直在打量著他們。「我很抱歉。」
她怔怔地望著他,幾不可覺地點了點頭。
雷克望向那名男僕,兩人的視線對立了好一晌。雷克一點也不喜歡他。他似乎將他視為情敵——但那實在是太可笑了。
教區的牧師走過來。「爵爺,夫人。」他恭敬道。「能夠請爵爺在葬禮上致詞嗎?」
伯爵點點頭。「當然。」他走到棺木旁道,清了清喉嚨後道:「各位讚頌生、女士,我認識高爵士大半輩子......」
他的父親致詞時,雷克也已下定了決心。他來到薇雅旁邊。挽著她的手臂。「你可以靠著我。」他低語。「如果你害怕會昏倒。」
她望向他,藍眸眨了眨,而他感覺似乎在她的眼裡望見了淚光。「我從來不
會昏倒的。」她道。
明顯而易見,在場弔喪的人並無意到高家宅邸安慰哀傷的寡婦。伯爵一家人很快地討論過後,決定有必要到高家一趟。赫爾汀的馬車駛進了高宅前的車道,並不驚訝看見車道上空蕩蕩的。
「這太過份了!」強恩陰鬱地道,說出了雷克心裡的感受。明顯地高夫人從不曾被村人所接受。
葬禮上的那名男僕為他們開門。他似乎很驚訝看到賀家人,並不太高興有訪客。
高夫人站在窗邊,轉身面對他們。伯爵夫人環顧及週遭。「我去廚房,吩咐廚子送些點心過來。」她離開了。
強恩走向酒櫃。「高夫人,介意給我酒櫃的鑰匙嗎?」
薇雅茫然地站在原地。她的視線和雷克相遇。
「高夫人?」強恩再次道。
雷克走向前,握住她的手,強擠出個笑容。她沒有戴手套,小手冰冷無比。「高夫人,我想我們需要來杯烈酒。你介意借我們酒櫃的鑰匙嗎?」
「喔......」她沙啞地道。「喔不知道鑰匙在哪裡,喔不喝酒。」
「那是好事。」雷克微笑道。「除了用餐時的淡葡萄酒及雪梨酒外,女士們是不喝酒的。」
她茫然失措、困惑地望著他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泥們為什麼在這裡?」
他伸臂環住她,走到沙發坐下,一顆心被狠狠地揪痛了。「這是習俗,朋友應該到喪家慰問、致意。」他道。
「泥為什麼對喔這麼好?」她沙嘎地低語。
好一晌,他只能深深凝視著她。他微微一笑。「這是我致命的弱點。」
她小巧的鼻樑翕動,鼻尖變得紅通通的。
強恩及伯爵四處尋找酒櫃鑰匙。雷克掏出繡有他名字縮寫的絲料手帕,遞給了她。
「這條手帕太好了。」她哽咽道。
「哪裡話。」他反駁。
她用手帕大力擤了鼻涕。雷克的心一陣陣抽痛,而他一點也不瞭解自己的感覺。他從不曾對任何人感到如此強烈的保護欲。
凱琳加入了尋找酒櫃鑰匙的行列。雷克留在薇雅身邊,大手輕撫著她僵直的背。她抬起地小鹿般的眼睛看著他。「謝謝泥。」她低語。
雷克的手停了下來。他們的視線鎖住。
「哈利路亞!」強恩喊道,舉高了鑰匙。
「好極了!」伯爵道,用鑰匙打開酒櫃,拿出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很醇的年份。」
「替我們倒兩杯。」雷克道,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背部。強恩端了威士忌過來。雷克遞給她一杯。「喝下吧,高夫人。」他柔聲道。「這會有幫助。」
她搖了搖頭。「泥說瓷(除)了雪莉酒及葡萄酒外,女士是不喝烈酒的。」
「除了。」他柔聲更正。
她重複道:「除了。」綻開個淺淺的笑容。
雷克柔聲道:「每個規則都有例行——像這種哀掉的時候就是例行。」
薇雅的眉頭擰了起來。雷克慌了。她看起來似乎在哭出來。「喝吧!」他道。
薇雅突然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走到窗邊,背對著眾人。雷克茫然失措,反倒是凱琳走向了她。「親愛的,如果難過,哭出來沒關係的。要我找你我女僕過來嗎?你想要上樓休息嗎?」
薇雅沙嘎地道:「我從不哭的。」
客廳裡陷入了一片沉寂。
雷克喝光了手上的半杯威士忌。伯爵夫人正好回到客廳。「廚子等一下就會送點心和茶上來了。」她道。
「噢,不。」薇雅低語。
「高夫人,你不想吃些點心嗎?」伯爵夫人困惑地問。
薇雅搖搖頭。雷克來到她身後,看見費男爵的馬車停在宅邸前,費瓊安和她的夫婿下了馬車。
「喔不要他們在這裡!。」薇雅喊道。
「高夫人。」凱琳平靜地道。「費夫人是高爵士的女兒,她過來安慰你是應該的。」
薇雅轉向雷克,眼神狂亂。「她恨喔。她是來找麻煩的。」
雷克同意,但他安撫她道:「你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我有太多好害怕的。」她低語。
費瓊安及男爵進到了客廳。看見伯爵夫婦,她急趨向前,淚痕未乾的臉龐綻開笑容。「爵爺,夫人,你們能過來真是太好了。」
「我們當然會過來。」伯爵夫人和悅地道。「先前的葬禮舉辦得很隆重,費夫人。」
「的確,而她一點也沒有幫到忙。」瓊安瞪著薇雅。
薇雅一動也不動。她看起來就像脆弱的瓷器娃娃。
「你根本沒有出到一點力。」瓊安當面指控道。
「瓊安。」費男爵低聲道,額頭冒汗。
「但她真的一點用處都沒有。」瓊安不睬她的丈夫。
「費夫人,喝一杯吧。」伯爵嚴厲地道。
雷克在心裡喝采。當他的父親用這種語氣說話時,沒有人能夠拒絕了他。瓊安接過了酒杯,遲疑地啜了一口,並立刻嗆到了,男爵輕拍她的背。雷克在心裡幸災樂禍,巴不得她能夠永遠閉上尊口。
但她很快就順過氣來,放下酒杯,再度面對薇雅。「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我的父親去世了——願他的靈魂在天上安息——天知道,最後這半年他真是瘋了——。」
薇雅的胸膛劇烈起伏。「高爵士沒有瘋。」
「你竟敢打斷我說話!」瓊安喊道。「我已經受夠你這個——冒牌貨了!」
薇雅的身軀一僵。「我不是——」
「我要你滾出我的屋子!滾回街上——你該屬於的地方——你這個賤貨!」
雷克在眼前看到一片紅霧。他走向前,但伯爵夫人已經挽住瓊安的手臂,微笑道:「瓊安夫人,請你平靜下來。沒有必要惡言相向,我們必須尊重死者。」
淚水湧上了瓊安的眼眶。「尊重死者!我愛我的父親,他是個大好人!但自從娶了這名娼妓、狐狸精後,我的日子就變得無法忍受。我不知道她究竟怎樣迷惑我的父親,但我要她立刻滾離開我的家!」
伯爵夫人愣住了,驚駭於費瓊安無禮怕言詞。雷克冰冷地開口;「費夫人,我建議你和你的丈夫現在就離開。回到男爵宅邸,哀掉你去世的父親。再見了。不送。」
「雷克!」伯爵夫人驚喘。
伯爵也被惹惱了。他威嚴地道;「費夫人,你或許不喜歡你的繼母,但她畢竟是高爵士的孀妻。我們不知道高爵士生前為你和高夫人做了什麼樣的安排,而在宣讀遺囑之前,高夫人有權利留在高宅。」
瓊安驚喘出聲。「你偏袒她,爵士?」
「我沒有偏袒任何人,費夫人。我只是陳述一件事實。」
雷克轉向薇雅。她嬌小的身軀簌簌發抖,雷克不假思索地環住了她。「沒事的。」他平靜地道。
「父親?」強恩介入。「既然大家的情緒都這麼激動,或許我們應該先找出高爵士的遺囑。他是個公正的男人,我相信他會為他的妻子及女兒都做出最好的安排。」
伯爵歎了口氣。他點點頭,轉向薇雅。「高夫人,你知道你丈夫的遺囑可能放在哪裡嗎?」
薇雅一臉的恐懼,搖搖頭。「喔不知道。」
雷克舉步越過房間。「圖書室。我們由那裡找起。」
「的確。」強恩跟上他弟弟。
兩兄弟進到了窄小的圖書室。強恩開口就道:「你將你的心別在衣袖上了。我不是告訴你要小心嗎?」
雷克愣了一下。「你瘋了嗎?你在說什麼?」他對高薇雅的關心有那麼明顯嗎?
「你可以矢口否認,甚至對你自己,但你對高夫人的感情太過明顯了。費瓊安會注意到的。」
雷克的身軀緊繃。「她還是半個孩子。我對她的感覺只有同情。老天,她的丈夫剛剛去世,我會同情她是自然的。」
「昨夜你顯然不認為她是個孩子,而且她已經滿十八歲了。」強恩直視著她。「至於說同情?你別再自欺欺人了。」
雷克停在書桌邊,煩躁地道:「老天,我們究竟是來找遺囑的,還是分析我和高夫人的關係?」
「我很抱歉。」強恩挫折地扒了扒頭髮。「但這是個小村子,而你知道這裡的人有多麼愛嚼舌根。」
「我保證絕不會有任何醜聞。」雷克陰鬱地道,拉開書桌中央的抽屜。「該死!。」他拿出個信封。「看來有人早知道自己即將蒙主恩召。」
信封上清楚地寫著:高德威爵士之最終遺囑。
薇雅站在窗邊,她感到茫然不已。過去她曾多次目睹死亡,但這次不同。高爵士帶給了她所夢想的一切,而且他一直對她很好。他的死似乎太不公平了。但她早知道這人世界上甚少有公平及正義可言,只有夠強壯及聰明的人才能生存下來。
然而,她不也早料到這樣的結果?高爵士的年歲已高,而且他的身體一直不好。薇雅害怕不已。高爵士死了,她該怎麼辦?成為高爵士的妻子後,她並沒有感到安全感。她仍然清楚地記得在貧民窟挨餓受凍的那段日子,歷歷恍然昨日。她不想要回到那種生活。
薇雅以袖拭淚。萬一高爵士沒有在遺囑中提到她呢?畢竟,他們才結婚六個月。費瓊安一定會將她掃地出門。
「放寬心,不會有事的。」伯爵夫人安慰她道。
薇雅茫然地望向她。赫爾汀夫人又知道些什麼?她出身名門世家,從小錦衣玉食,不曾過一天的苦日子。伯爵夫人擁有一切,而薇雅只有洛爾及高家宅邸了。
雷克和強恩回到了客廳,手上拿著個大信封。「我們找到遺囑了。」他將信封交給他父親。
伯爵朝眾人點頭示意後,拆開信封上的封緘,抽出一張薄薄的紙張。他很快地瀏覽了一遍。「遺囑由施牧師及齊洛特先生在場見證,委託倫敦的史葛氏律師事務所執行。它的內容很簡單。高爵士將高家宅邸及附屬的傢俱、產業留給他的妻子高薇雅夫人;他的錢財則留給他的獨生女費瓊安夫人。」
薇雅鬆了一口氣,跌坐在最近的一張椅子上。她不會被趕到街上了!
「他將屋子及附屬的產業留給她?」費瓊安尖聲道。
「是的,留給我。」薇雅的語音微微顫抖。
「恐怕正是如此。」伯爵道,將遺囑收回信封裡。「這份遺囑暫時留在我這裡,等待史葛氏律師事務所的人接手,到法院公證執行。」
瓊安挺起肩膀。「我父親瘋了。我絕不會溫馴地接受的。」她憤怒地望著薇雅。「你等著瞧,我一定會得回屬於我的屋子!你會回到街上——你原屬於的地方!」
薇雅站起來,臉龐脹紅了。「出去。泥聽見伯爵說的話了。現在這是喔的屋子了,泥這只胖蟾蜍!。」
「高夫人!」伯爵驚喘地道。
薇雅無視伯爵夫人的反應,繼續憤怒地瞪著瓊安。這六個月來,她首次直言說出她的感受,為自己辨護——而那種感覺是如此地好!
瓊安遲疑地由薇雅望向雷克、伯爵一家人。她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臉色灰敗的費男爵緊跟在後。前門用力甩上的聲音傳來,連牆都為之震動。
薇雅站在原地,雙手抱胸。
「高夫人,」凱琳溫柔地道。「我想你一定累壞了。我幫你拉鈴召女僕過來吧。這是個漫長、悲慘的一天,或許你應該回房休息了。」
薇雅點了點頭,心中麻木不已,唯一清楚的是高家宅邸屬於她;親愛的高爵士終究沒有忘記她。「我沒有女僕。」她道。「但我不會有事的。」
伯爵夫人看向凱琳。凱琳挽著薇雅的手臂。「至少讓我送你上樓。」
薇雅激動地道:「謝謝泥們所有人——謝謝。」
「沒有什麼她謝的。」雷克道,視線持住她的。
凱琳跟著薇雅進到她的房間。她首先注意到臥室裡老舊寒傖的傢俱。為什麼高爵士沒有依照慣例,為他的新娘重新整修臥室?
薇雅跌坐在床上。「喔真的累了!」
「我想也是。」凱琳道,仔細審視著她,試著明白為什麼雷克會深深受她吸引。她很美麗,但又有著種孤兒般的荏弱氣質,惹人憐愛。薇雅和蒞拉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凱琳七歲時就認識賀家兄弟,並和他們結為好友。她父親德菲伯爵的領地離赫爾汀莊園不遠,三人的年齡又相近——雷克長她五歲,強恩七歲。當然,她很清楚雷克和蒞拉那段持續三年的熱戀。十年前,十八歲的雷克愛上了三十歲的寡婦安蒞拉。新寡的她以其成熟、美麗、智慧及高貴大方的儀態風靡了整個社交界,而她似乎也真心愛著雷克。然而她最終並沒有接受雷克的求婚,選擇嫁給了和她年歲相當的甘子爵。
表面上看來,單純、天真的薇雅似乎和蒞拉完全不能比擬,她就像由叢林裡被移植到溫室的蕨類,和週遭格格不入,然而她又有著固執的驕傲及堅毅的勇氣。面對著眾人的敵視,她勇敢地為她的新生活奮戰,努力改善自己,在貴族社會裡立足。或許那正是她吸引了雷克,並深受賀伯爵一家人喜愛的原因。
「讓我協助你寬衣吧?」凱琳提議,將心思拉回現在。
薇雅怯怯地微笑。「謝謝,喔真的累壞了,並不想和這身累贅的衣服奮戰,狄小姐。」
凱琳微笑,首次充當起女僕。「叫我凱琳就好。」
薇雅感動地道:「那泥也叫喔薇雅吧!」
薇雅已經褪下了黑色喪服及撐箍,只穿著襯衣。
「我很遺憾高爵士就這樣撒手人寰。你想要談談嗎?它或許會有幫助。」凱琳道。
薇雅眼泛淚光。她並不很確定撒手人寰的意思,但可以猜出她指的是高爵士死了。「喔的丈夫......雖然他年紀很大,但他對喔很好。瞧這個房間。」她指著週遭。「它是喔一個人的。泥知道嗎?他甚至還給喔零用錢。」
多數的丈夫都會,凱琳心裡想著,但沒有說出來。
「他是個好人,也是喔的朋友。他改變了喔的人生。」薇雅哽咽道。「現在他走了......而我是如此地害怕。」
凱琳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只能握住她的手。
門上傳來了輕敲聲。「誰?」凱琳詢問。
「是我,雷克。」雷克醇厚的語音道。
薇雅匆忙抓起禮服,遮住僅有襯衣的自己。「別進來!」凱琳喊道,但太遲了。雷克已經推開了門。
他愣在原地,無法將視線扯離薇雅身上,儘管內心深處,他知道他的行為極端失禮。她手上的衣服產無法遮住她裸露的肩膀及上臂。薇雅羞窘得臉泛潮紅,將黑色喪服拉高到下鄂處。
「雷克,你究竟在做什麼?」凱琳氣憤地道。
雷克回過神來,遞出手上的白蘭地。或者我可以找葛醫生過來,讓他給你開些鴉片酊。「
「喔不需要鴉片酊。「薇雅平板地道。
雷克將酒杯遞給凱琳。「我們要離開了。我可以明天早上再來造訪,探望你嗎」他深深凝視著薇雅。
薇雅的雙頰緋紅。「當然可以。」
凱琳輪流打量著兩人,知道他們已渾然忘了她在場。空氣中充斥著靜電的張力。她敢說如果她當場掏出火柴點燃,它會立刻爆發成熊熊烈焰,焚燬了高家客邸及一切。
* * * * * * * * * * * * * * * * * * * * *
雷克在次日正午抵達高家宅邸。為他開門的是那名男僕,而且注視他的目光依舊是毫不隱藏的敵意。以他差勁的態度,如果他是賀家的僕人,早就被掃地出門了!
「我來拜訪高夫人。」雷克盡可能禮貌地道。
「她還在睡覺。」歐洛爾擋在門口,顯然無意邀他入內。
「那我先留下名片,晚餐後再來拜訪。」雷克道。
「洛爾,誰在樓下?」薇雅的聲音自樓上響起。
洛爾皺起眉頭,雷克則笑了。「泥的朋友,雷克節爺。」他不悅地宣佈道。
「噢,喔馬上下來。」薇雅屏息地道。
「我在客廳等她。」雷克道,強勢地推開遲遲不肯讓路的歐洛爾,進到小客廳裡。
他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薇雅飛奔下樓,,一頭長直
的頭發放了下來,流瀉到腰際。他像被施咒般定在原地。貴族女性只有在極親暱的時刻才放下頭髮......
薇雅停在半途,察覺到他熱切的凝視。「怎麼了?喔有哪些不對勁嗎?噢,喔的頭髮~!」她驚呼,省悟到他一直看著她的頭髮,轉身就要奔回樓上。
雷克強抑下攔住她的衝動。「沒關係的,高夫人。」
她停步望著他,臉泛潮紅。「但這並不符合禮儀,不是嗎?」
他遲疑了一下。「的確。」
「喔可以很快綁好辮子。」她的藍眸憂慮。「嗯......喔馬上就回來。泥不會離開吧?」她焦急的問。
「當然不會。」雷克承諾。
她綻開個燦爛的笑容,撩高裙擺,奔上樓梯。
雷克望著露出在裙浪下的足裸及褲襪,無法別開視線。當他終於回過頭時,他看見洛爾也一直在望著薇雅,並毫不隱藏眼裡的愛意。
薇雅很快就回到客廳,黑髮綁成個大辮子,怯怯地對著他微笑。
「你今天感覺好多了吧?」雷克問。
「是的,白蘭地很有幫助。」她小心翼翼地坐下,理好裙擺。「昨晚喔睡得很熟。」
「很高興聽到這一點。事實是,我今天來訪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雷克切入正題。
「不,謝謝泥。」薇雅綻開個笑容。「感謝天,高爵士並沒有在遺囑裡忘了喔。喔已經沒有事了。」
「很遺憾高爵士這樣突然地離開我們,高夫人,但至少他算是得享高齡,福壽全歸了。」
「喔知道。」她的語氣變得感傷。「但每當喔想到喔在赫爾汀莊園用餐時,高爵士卻病死在床上,喔就覺得好難過。」
他衝動地握住了她的手,一心想安慰她。「你不可能事先知情。不要感到愧疚,或太過責怪自己。」
「他要喔好好玩得愉快,他是這麼說的。」薇雅傷心地道,眸眨淚光。
「顯然他是個好人。」雷克道,但他並沒有放開她的手。
「他是個大好人。」薇雅激烈地道。「他是喔的朋友。他總是說喔是他的陽光。」她嫣然一笑。
雷克並沒有笑。他可以明白高爵士的心裡,垂暮之年、孤單一人的他自然會渴望單純、開朗又美麗的薇雅的陪伴。他終於放開她的手,坐回原位。「他真的關心你。而你也在乎他。」他得出結論。
「當然,瞧他為喔所做的一切。他買衣服給喔,讓喔不再挨餓,還在喔生日時送喔禮物。」薇雅急切地自衣領下拉出一條珍珠項鏈,展示在雷克面前。
「很漂亮。」雷克撒謊道。鏈墜的珍珠很普通,中等大小,再加上純金項鏈,頂多只值三、四十鎊。
「可不是嗎?」薇雅熱切地道,小心翼翼地將珍珠項鏈掛回衣領內。「他還每月給喔五鎊當零用錢。」
「他每個月給你五鎊?」雷克竭力保持平淡的語氣。
她點點頭,綻開個幸福的笑容。
他的心似乎碎了,但他並不想這樣——不再了。然而他心裡想的是如果他娶了薇雅,他會有用最昂貴的藍寶石及鑽石來打扮她,並給她一份沒有任何限額的津貼。老天,他瘋了嗎?雷克突兀地站起來。「你和高爵士是怎麼認識的?你介意我問嗎?」
她的臉色發白。「那重要嗎?」
他在她的眼裡看到了恐懼。「我很抱歉,這個問題太私人了。」
她站起來。「喔......喔在藥店當店員,高爵士去買藥。」
「我明白了。」雷克道。看來傳言並沒有錯,她當過店員。「高爵士能認識你是他的幸運。」
她的臉色稍霽。「泥為什麼要對喔這麼親近。」
「我致命的缺點」他輕描淡寫地道。他還有無數的問題想問:關於她的雙親、她的童年及她怎樣在東區長大。但他不能。單單是提到她擔任店員的過去,已令
她難過不已。
「泥對每個人都這麼親切?」薇雅怯怯地問。
「我只是盡紳士的本份。」他微笑,突然又忍不住地問:「告訴我洛爾的事。」
她僵住了,好一晌後才回答:「喔們從小就是朋友。」
雷克審視著她。「朋友?」
她理直氣壯地回答:「是的,朋友。」
雷克走到窗邊,視而不見地望著高家的小花園。薇雅並不擅長欺騙及偽裝,她的話應該是真心的。薇雅或許將洛爾視為童年好友,但洛爾卻並不這麼想。
「你和洛爾又是怎樣認識的。」雷克小心翼翼地問。
薇雅的身軀一僵。「這重要嗎?」
她並不想告訴他,而雷克也紳士風度地不再追問。他回到了正題。「高夫人,我今天來是提供一些建議。現在你有了自己的屋子,無疑地,你會有許多問題要處理。」
她眨了眨眼,困惑不已。「喔為什麼會有問題?」
「你現在有了新的責任,高夫人。」雷克盡可能溫和地道。「你忘了你現在必須付給僕人薪水。還有養活自己?更別提你還有稅金要繳。」
薇雅搖搖頭,臉色發白。
「高爵士明顯地並沒有留給你一份津貼。」
「津貼?」薇雅詢問。「泥是指錢?」
「是的。」他嚴肅地道。「我是指錢。」
「高爵士將他的錢留給了費夫人。」她道。
「我很清楚這一點。」雷克耐心地等待她領悟其涵義。
「老天爺。」她低語。「喔該怎麼辦。?」
「別擔心。」雷克很快道。「我今天來訪就是想幫助你。我似乎頗有理財的天分。我在倫敦擁有一家銀行,高夫人,我可以提供你財務上的建議。」
她憂慮地絞著雙手。「泥有一家銀行?」
「是的,高夫人。你必須計算你的支出,衡量你的收入——或是沒有收入。」雷克直率地道。「而後我們必須找出解決你的財務困境的方法。」
「泥在說什麼?」她滿懷恐懼地問。
「高夫人,你有任何的收入嗎?」
「不,」她的聲音顫抖。「但喔把零用錢都存了下來。總共三十五鎊。」
雷克畏縮了一下。「高夫人,這棟屋子需要一筆收入來維持。你必須按月付給僕人薪水,還有稅金。英國的稅金很高。」
「喔不需要廚子。」薇雅很快道。「洛爾也不要求薪水。」
「你無法用三十五鎊來付稅金,而且你的每日開銷又要怎麼辦?」雷克感覺自己很殘忍,但他必須對她指出現況。他想要幫助她——非常想。
「老天爺!」她喊道。「這是泥來的目的嗎?專程來嚇死喔?喔要怎麼辦?」
「不。」他慌了,看見淚水湧上她的眼眶。「我是想幫你找到解決的方法。」
「泥告訴喔即將會淪落街頭?這就是解決的方法!喔會失去喔的家,挨餓受凍,正好遂了費夫人的心意!」
她的驚慌、恐懼揪痛了他的心。「我向你保證,絕不會有那種事發生,高夫人。」他堅定地道。
她鬆了口氣,但依舊憂心忡忡。「但等到喔繳不出稅金時,法官就會查封喔的屋子,不是嗎?」她低語。
「恐怕是如此,因此我建議你立刻出售這棟屋子。」
『賣掉它?「她驚喘出聲。
「是的。」他情不自禁,伸手拭去她面頰上的淚痕,但隨即又收回手。「賣出房子後,你可以獲得一筆為數可觀的現金,足夠你租個小公寓,優裕地生活數年。」她仰望著他。「真的?」她的表情變柔和了,眼裡湧起了希望。「喔喜愛這棟屋子,但它對喔一個太大了,」她微笑地又道:「對喔及洛爾。」
對喔及洛爾。他甩開這句刺耳的話語。如果他們之間有任何暖味,她絕不會這樣坦然說出來。「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協助你出售房子的事宜。」
她點點頭。「喔並沒有選擇,不是嗎?」
「的確,你沒有選擇。」他掏出手帕,遞給她。
她拭去眼淚,對他綻開個笑容。突然間,她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但等到幾年過後,賣房子的錢用完後,喔又要怎麼辦?」
雷克很高興她的深思熟慮。「因此,你必須現在就為未來做好準備。」
「喔能夠怎麼辦?噢,喔必須回店裡工作。」話一出口,她的臉就紅透了。
「或許不。」他微笑道,持住她的視線。「總是有解決方法的。你可以做多數寡婦最終會做的事。」
「那是什麼?」她凝視著他。
「再婚。」他的笑容斂去。奇異地,他無法想像她嫁給另一個沒有臉龐的富有老人;浮現在腦海裡的是她站在赫爾汀莊園的沙龍裡,戴著藍寶石及鑽石,微笑歡迎賓客......「為你自己逮個第二任丈夫——一個有錢的丈夫。」
她睜開了眼睛。沉默籠罩在小客廳裡,終於,她顫聲問道;「你是說,再嫁給像你這樣的人?」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49:47
第四章
雷克愣住了。「像我這樣的人?」他茫然重複。
薇雅的脈搏狂跳不已。她無法將視線離開他身上,並幾乎沒有聽見他重複她的話。她腦海裡閃過各種景象——她和洛爾,兩個飢餓的小孩躲在樹叢裡,看著雷克和那名金髮女郎在月光裡跳舞。而後是前天晚上,雷克擁著一身藍色絲料禮服的高薇雅。熱情地親吻她。那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刻,但當時她還是高爵士的妻子......而現在她已恢復自由之身。
願高爵士的靈魂在天堂安眠——他一直對她很好,但他是個老人,而雷克年輕英俊,溫柔體貼,又風度翩翩,是每個少女的夢中情人。她凝視著那對蔚藍的眸子,想起了被關進工場的第一晚,她想著陽台上的王子入睡——或許早在十歲那一年,他就已經愛上雷克了。
這項領悟有若晴天霹靂,令她屏息、眩暈不已。她想起在花園裡他的擁抱、他的吻,他醇厚的語音及笑聲。老天爺,她驚愕地想著, 我愛他!我真的愛他!
而他或許也愛她。薇雅的身軀輕顫。她想像成為他的妻子,日夜承受他的深情愛戀。她想像穿著高貴的禮服,站在赫爾汀莊園的沙龍裡,周旋於貴族賓客之間......
「高夫人?」雷克開口了。「我事實上建議的是——」
她魯莽地打斷他。「泥的意思是喔們該結婚?泥和渥?」
他睜大了眼睛,一臉的驚駭。
她不可能誤解他的意思——也或者她確實是?她愛他,而過去她從不曾感受到如此深刻的愛意,即使是對她一向視為哥哥的洛爾。她愛他,就像月亮愛著夜空,太陽愛著白天。她的笑容斂去了。「雷克?泥不是指喔們應該結婚?」
「高夫人,」他強擠個笑容,臉色蒼白。「我很抱歉自己並沒有表達清楚。我並無意建議我們結婚。我只是指出絕大多數的寡婦終究因為經濟的因素而再婚,那是很常見的。」
薇雅終於明白了她所犯下的錯誤。她完全誤會了他的意思。他根本無意和她結婚。她無法移動,無法呼吸。前一刻她還欣喜若狂,下一刻她的心卻裂成了碎片。他是在建議她嫁給其他人。
「高夫人,」雷克道,突然握住她的手臂。「拜託,這是個可怕的誤會。」
她堅強地抬起下鄂,眨回淚水,強擠出個笑容。「噢,喔真是太傻了!喔就像個白癡一樣,完全搞錯了!泥當然不可能和喔結婚。」她以手拭著眼角。「老天爺,高爵士甚至還屍骨未寒!。」
他握緊她的手。「我絕不是嫌棄你,高夫人,只是我無意婚姻。而我就算結婚了,那也會是基於方便。」
「噢,喔不該妄想高攀。喔講話帶著可笑的腔調,拖著裙擺走路會撞倒東西。喔不是真正的淑女,而且喔們都清楚得很。」薇雅的心痛得像要死掉。更糟的是,她羞愧得無地自容。她怎麼會愚蠢得認為雷克想娶她?
「不,如果我想要娶你,我不會在意這一切。」
薇雅倒抽了口氣。
雷克畏縮了一下,他攤開雙手。「該死,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我無意和任何人結婚,或考慮婚姻,就這樣!」
「為什麼?」薇雅追問,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話。
他冰冷地回答:「這不關你的事。」
她直視著她。「泥終有一天會結婚的——娶像凱琳那樣的名門淑女。」想像那幅景象令她的心有若刀割。
「凱琳就像是我的妹妹。」他平板地道。「我向你保證,我並沒有結婚的打算——無論是在最近或未來。」
薇雅沒有回答。她已經無話可說。她只想要他離開,她好可以躲起來追悼高爵士,撿拾她破碎的心。
但他似乎無意離開。「高夫人,或許我們該改變這個痛苦的話題?」
「喔想喔有些累了。」薇雅道,希望他能夠明白她的暗示,告辭離開。她只想要一個人獨處,躲在房間裡痛哭,責罵自己愚蠢的夢想!
他並沒有離去。「你想要我代你處理出售房子的事宜嗎?我可以安排一切,你只需要在銷售契約上簽名。」
薇雅轉身背對著他,注視著窗外。「喔不會寫字。」她說出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並彷彿感到一種自暴自棄的快感。她希望自己從不曾認識高高在上的他;希望他依舊是她的夢想遙不可及的王子......
「你不會寫字?」雷克語氣裡的震驚令她回過頭。「甚至無法寫自己的名字?」
「喔連字母都不會。」她別開視線,羞愧不已。為什麼高爵士要拋下她死去?為什麼命運要誘惑她愛上個永遠不可能愛她的王子,而後再殘忍地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她安全的小世界已土崩瓦解。她感覺如此地孤單——一輩子從不曾如此孤單過。「泥走吧。」她疲倦地道。
「你當然會感到疲累,我實在有欠考慮。」
她沒有轉過身,但她也沒有聽到他離開。
「如果你希望我協助你出售屋子,你可以在赫爾汀莊園找到我。再見。」但他依舊留在原地。
薇雅無法開口,無法道再見——即使他們今後或許他們永遠不會再相見。
他終於轉過身,大步離去。
薇雅不知道她站在原地多久,一直注視著窗外雷克離去的方向,直至她聽見洛爾來到她身後。她歎了口氣,轉身面對他。
「喔什麼都聽到了。」他激動地道。「泥是個大白癡。」
「別說了。」薇雅警告道,藍眸裡有著怒意。
「泥想要嫁給他?泥瘋了嗎 ?就算全世界只剩下泥一個人,他也不會娶泥的!」
「喔還以為泥是喔的朋友!」薇雅死命握著拳頭。
「泥愛著他,不是嗎?而泥的丈夫今天才剛下葬!」
她再也無法忍受了。她一拳重重擊中洛爾的小腹。洛爾悶哼一聲,用力一帶,反而將她擁在懷中。薇雅伏在他胸前,淚水再也無法抑遏地流了下來。
他撫弄著她的頭髮。「別哭了,吾愛,泥一直是最勇敢的。喔不怪泥愛上雷克節爺那樣的人。他們說他是個花花公子,倫敦的許多女士都為他著迷。喔只是不希望泥被他佔便宜,受到傷害。泥也不想那樣吧,薇雅?」
薇雅和身軀一僵。洛爾為什麼執意在她的傷口抹鹽?
「不過他還是有他的用處,」洛爾繼續道:「他可以幫助喔們處理掉這棟房子,換到現金。但你別想考慮再婚。」他激烈地道。「喔們很幸運。高爵士留給你這棟房子,而且泥已恢復自由之身,但喔不會讓泥再婚。以後喔們兩個就相依為命——就像過去一樣。」
薇雅皺起眉頭。當初洛爾極力反對她嫁給高爵士,但薇雅決心要脫離東區的生活,而親切和藹的高爵士可以讓她的夢想成真。就算薇雅必須分享他的床,她也會答應的。然而高爵士從不曾碰她,而且他甚至答應僱用洛爾,體諒她不願意和親若家人的朋友分開......
但薇雅一點也不喜歡洛爾佔有慾的語氣。如果她必須照雷克說的,為了「經濟」的因素再婚,那也是她個人的決定。然而雷克的影像依舊如此鮮明地烙刻在她腦海,她決定爭辯並沒有用。「什麼叫做「像過去」一樣?喔不想再挨餓,洛爾。喔不想再睡在台階上,或回到聖基爾區。」
「喔們不會挨餓,喔們也不會回去,喔向泥保證。」洛爾陰鬱地道。
薇雅譏誚地道:「怎麼做?泥認為喔們可以在街上撿到黃金?在喔嫁給高爵士之前,喔在藥店當店員,但喔不記得泥有工作,洛爾。」
洛爾瞇起眼睛。「喔偶爾會帶錢回來。」
她試著要推開他,但洛爾拒絕放手。「泥在街上扒人們的錢包,而喔們明明同意過好好做人的,洛爾。」
前門打開的門的聲音傳來。
「該死的又是誰了?」洛爾氣惱地轉過頭,兩人都沒有留意到他們仍然擁抱在一起。
費瓊安夫人出現在門口,並隨即驚喘出聲。
* * * * * * * * * * * * * * * * * * * * * *
賀家兄弟沿著溪邊騎馬。「凱琳警告你不要和她調情的。」強恩對雷克道。
雷克煩躁地用手扒著頭髮。「那真是我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刻,當我明白她所說的話時。我真的不想要她受到傷害——但她怎麼會認為我有意結婚?」
「的確,她怎麼會認為你有意和她結婚?」
雷克皺起眉頭。「她也說同樣的話;即使我們來自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麼儘管不顧她的出身,你還是會娶她了?」
「我沒有那麼說。我只是說對婚姻不感興趣。幸好我不是伯爵的繼承人,謝天謝地!」雷克道。
「終有一天你會陷進去的。」強恩悠閒地道。
「那是什麼意思?」雷克問。
「意思是你會被閃電擊中一般,再也無法將那名女子趕出你的心海。你會明白她是你唯一想要的女人,而且你想要和她廝守一生,直至永遠。」
雷克愣了一下。「這番驚人之語意味著你被閃電擊中了?」
強恩譏誚地笑了。「我站在婚禮的祭壇前了嗎?」
雷克委實看不透他的思緒。「愛人都是傻瓜。」
「那麼當年你愛著蒞拉時是傻瓜了?還有我們的父母親?」
雷克長歎。「你知道當年的我真心愛著蒞拉。就像你說的,我想要和她廝守一生。直至永遠。最糟的是,我知道她也愛我,但她終究因為我們年齡的差距拒絕了我。然而,直至今日,我內心的一部份依舊愛著她、仰慕她。」
「我很遺憾你們之間沒有結果,但我不希望看到你因為一次失敗的戀情,就此孤獨一生。我知道你曾經渴望一個美滿的家庭勝過一切。」
「這就是人生。它不是玫瑰色的,而且一點也不公平。」奇異地,薇雅的影像浮現他的腦海,驅走了蒞拉的。
「你變得太過憤世嫉俗了,生命有時候是充滿驚喜的。」強恩微笑道。「像高薇雅一樣的驚喜」
雷克皺起眉頭。明顯地,強恩一心想將他和薇雅湊合在一起。但這一點道理沒有。 「高薇雅確實是個驚喜。」他不情願地道。「她顯得荏弱無助,但又堅強得捱過艱困的環境,力爭上游。」的確,她有的是勇氣及驕傲,雷克忍不住想著。
強恩突然笑了。「瞧,我們有同伴了。」
凱琳騎著她的白馬,迎面而來。她朝兩兄弟揮揮手,勒馬和他們同行。「噢,我正好要去赫爾汀莊園找你們。你們在聊什麼?」
「我們在討論高夫人。」強恩溫和地道。
凱琳輪流打量著強恩和雷克。「不會是在說什麼壞話吧?」
「我們說一名寡婦的壞話?」強恩回答。「不,正好相反。」
凱琳絞著雙手,顯得猶豫不決。
「出了什麼事?」強恩問,感覺得出凱琳心裡有事。
她遲疑了一下。「今天我去了村子裡,而我聽到個可怕的謠言——它太過可怕得我甚至不願意重複。」
「現在你非說不可了。」強恩堅定一道。
「強恩,你或你父親必須出面,阻止這種不實的謠言。」她抓住他的手臂。「關於高夫人的。」
雷克急忙問:「什麼樣的謠言?」
「費夫人說高爵士的死因並不單純。」
「這太可笑了。」強恩道。「他已七十高齡,而且他的身體一直不好。」
「但費夫人堅持她的父親健康狀況良好。」她打住,再次不安地絞著雙手。
強恩握住她的手。「還有更多,對不對?」
「是的,但它實在太過份了。」她望向雷克。
「我被牽涉在內?」雷克問。
她搖搖頭,潤了潤唇。「他們說高爵士是被謀殺的。」
「謀殺!」強恩驚呼。
「他們說是高夫人......和她的男僕下的手。」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爵爺,」赫爾汀的管家宣佈道。「一名葛律師來找您。他說是急事,並
為了這麼早打擾你而鄭重致歉。」
伯爵正和他的兩個兒子吃早餐。強恩和雷克互換個目光。伯爵接過訪客的名
片。「史葛氏律師事務所。」他低喃。「這是被委託執行高爵士的遺囑的律師事務。請他進來吧,南特。」
南特離開了。雷克放下刀叉。「高爵士去世才四天而已;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想起了高薇雅。自從葬禮的隔日,他們就不曾再見過面。然而費夫人一直不遺餘力地在村子裡散播她謀殺親夫的謠言。昨天他就在宅邸裡聽到兩名女僕低語著高夫人謀殺了可憐的高爵士。雷克的表情變得陰鬱無比。
葛律師走進宅邸。伯爵起身和他握了手。「謝謝你肯接見我,爵爺,我很抱歉在你們用餐時打擾,但我真的有急事。」
「我想也是。」伯爵請他坐下,吩咐僕人送茶上來。
「究竟是什麼事?」雷克心焦地問。
「高爵士的死訊已經傳到了倫敦。就高夫人告訴我的,他的遺囑現在在您這裡,爵爺。」葛律師回答。
「你去過高家宅邸了?」雷克問。他無法不擔心高薇雅的現況。她一直沒有找他協助出售屋子......
葛律師點點頭。
「的確,遺囑在我這裡,但那應該可以等到我們用完早餐吧?」伯爵好整以暇地道。
「當然。」葛律師回答,然而他顯得焦躁不已。
「介意詢問出了什麼事嗎?」雷克問。「就我所知,執行遺囑及處理遺產通常需要好一段時間。」
「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葛律師重重歎了口氣。「事實是,高爵士在生前已債台高築。他在倫敦的債主得知他去世後,急著要查封他的財產。」
雷克僵住了。
「情況沒有你說的那麼糟吧?」強恩道。
「就有那麼糟。高爵士欠了至少數千鎊。我離開高宅時,地方官正要去查封宅邸。他遺留下來的財產全都會處理拍賣,用來還債。他們打算在十月時先拍賣宅邸內部的傢俱,而後是屋子。」
雷克站起來。「高夫人呢?她已經得知這個消息了?」
「恐怕是如此。畢竟,她是損失最慘重的一方。」
雷克的心裡有若刀割。「她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反應怎樣?」
「我不確定。她一直看著我,一言不發。」
雷克毫不遲疑。「我要去高家宅邸。」他宣佈。
「我跟你去。」強恩道,跟著雷克追出去。
雷克和強恩抵達高家宅邸時,費瓊安正在門廊上對她的丈夫發脾氣。「早安,費夫人,男爵。」雷克僵硬地道。
瓊安和男爵回禮。「早安,兩位。」而後費瓊安立刻發作了。「我真的無法相信!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你已經聽說了?」雷克問。
「是的,我的律師昨晚聯絡了我。父親遺留給我和喬治的帳戶被凍結了;帳戶裡的錢全間要用來還我父親的債務。」淚水湧上瓊安的眼眶。
雷克一點也不為她感到難過,男爵已經夠富有了。「高夫人呢?」強恩問。
「一定是在樓上在發脾氣。」瓊安譏消地道。「她一定急壞了——嫁給我父親,結果卻落得一無所獲。」
雷克及強恩沒有回答她尖刻的言詞。
「我敲過門。但沒有人應門。包括那個可惡的男僕在內。」瓊安最後道。
雷克點點頭。「費夫人,你應該知道到處散播謠言,詆毀他人的名譽是極為失禮、不當的行為吧?」
瓊安的身軀劇震。「你說什麼?」
男爵的臉龐脹紅了,一臉的不安。「雷克?」
「當然,除非你打算正式提出謀殺罪的起訴?」
瓊安的臉色發白。
男爵輪流望向他的妻子及賀家兄弟。「你們究竟在說什麼?」
雷克直視著男爵。「你的妻子一直在村裡告訴每個人她的父親是被他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高夫人——謀殺的。」
男爵驚喘出聲,望向他的妻子。「不可能的,夫人!一定是雷克聽錯了吧?」
瓊安抬起下鄂。「我的父親在結婚前身體還強健得很。我有理由相信他是被那個......」她用力吞嚥,看見雷克震怒的表情。「.......女人謀殺的!」
雷克雙臂抱胸,冷冷地望著她。
強恩開口了。「你有何憑據,費夫人?高夫人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親眼看到她為了高爵士的去世哀痛逾恆,而且高爵士的年歲已高。」
「為什麼?她是個投機獵財者,而且那一開始就很明顯了,她引誘我的父親結婚,而且我們都知道她嫁給他是為了他的錢!我很驚訝這椿婚姻持續了六個月——她沒有在五個月前就做掉他。我可以想像當她得知她只繼承到屋子,而不是他的錢時,有多麼『哀痛逾恆』!」瓊安惡意地道。
「多數的女人都為了錢結婚。」雷克冷冷地道。「但那並不等於她們都是殺人兇手。」
「你為她辯護!」瓊安喊道。「我毫不懷疑她是在那名傲慢的男僕的協助下謀殺了他——她的愛人!」
男爵驚喘出聲。
強恩握住雷克的手臂,阻止他的脾氣發作。雷克直視著瓊安。「我一向擅長判斷人,而高薇雅絕對不會是殺人兇手。我建議你最好不要不得再散播這類惡意誹謗的言詞,攻擊高夫人的人格,」
她沙嘎地道:「我看到他們在一起。」
雷克的身軀一震。「真的?」
「費夫人,」強恩道。「不論你看到了什麼,顯然都是你誤會了。」這是句命令。
雷克想要同意強恩的話。無論費瓊安看到什麼,她顯然是誇大了。但真的是如此嗎?他不也是一直懷疑薇雅和那名男僕的關係?
「我們不需要這種醜聞。」男爵掏出手帕拭汗,警告地望了他的妻子一眼。「沒有必要爭吵。我相信我的妻子看錯了,兩位爵爺可以不必再為謠言擔心。假以時日,它自然會煙消霧散。」他又瞪了他的妻子一眼。
雷克冰冷地回答:「說得好,爵爺。現在,我們該去看高夫人了?」
雷克舉步就要上樓,但強恩拉住他的手臂。「雷克,」他低聲警告。「這是高夫人的家。」
雷克不耐地停住。「高夫人?」他對二樓喊道。「是我,雷克——還有我的哥哥強恩來訪。請你下樓吧!」
樓上沒有人回答。
「管他的禮節!」在強恩能夠攔阻之前,雷克已經兩步並作一步地登上樓梯。強恩及男爵夫婦也跟著他上樓。雷克到過薇雅的房間,毛直朝它走去,不睬瓊安在後面嘀咕著他似乎很熟悉高家。該死的女人!她已經惹夠多麻煩了!
她的門半開著。雷克的不安更甚。他輕敲門板。「高夫人?」但他已經知道她不在房內。
雷克推開門,隨即愣住了。
強恩、瓊安及男爵擠在他後面,望著空蕩蕩的房間。
房間確實是『空蕩蕩的』。床上下班被單及毛毯不見了,只剩下床板。衣櫃大開著,櫃子裡空無一物。梳妝台上的蕾絲、梳子等女性用品都被帶走了。連鋪在地板上,老舊、綻線的地毯都不得倖免。
「她跑掉了!」瓊安驚喘。「老天,那個賤貨逃走了——帶走了一切有價值的東西!」
雷克的胃部似乎重壓著石塊。他感覺想吐。
她真的逃走了。
「我去我父親的房間,看看她還偷了些什麼!」瓊安喊道,轉身奔向高爵士的房間。男爵緊跟在後。
「雷克?」強恩低聲問道。
雷克終於轉身面對他。他的下鄂抽搐。「我不知道該怎麼想了。」
「看起來的確不妙。我知道你喜歡高薇雅,但她明顯地逃走了。」
雷克沒有回答。
瓊安很快就回來了。「就人所看到的,我父親房間的東西似乎都還在。」她雙手插腰。「我不早就告訴你了嗎,雷克爵爺?她是個偷機獵財者。一旦她得知我父親負債,她就帶著所有有價值的東西逃走了。」
「費夫人,」強恩平靜地道。「明顯地,高夫人只帶走了她的衣服及私人物品。」
「她帶走了被單、毛毯及地毯!」
「她不喜歡受凍。」雷克茫然地道。
「什麼?」強恩詢問。
雷克無法開口。高爵士沒有留給她任何財產已經夠糟了,更糟的是,她匆忙的逃走彷彿她做賊心虛......
「她是個小偷。」瓊安指控道。「不只如此。你想想,為什麼她知道沒有繼承財產後,就這樣匆忙離開了——像個罪犯一樣?」
雷克怔怔地望著她,無法回答。
「因為她正是罪犯,因為她是殺人兇手。她謀殺了我的父親,所以才這樣匆忙逃走。」
雷克用力推開費瓊安,離開房間。再多看這個面目可憎的女人一眼,他絕對會嘔吐。然而她熱辣辣的指控卻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縈繞不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50:44
第五章
倫敦
薇雅已經無路可走。她在倫敦的赫爾汀寓所徘徊了良久,終於鼓起勇氣,走向那兩扇雄偉的大門。
在律師告知他們高爵士破產,房子將被查封拍賣後,洛爾堅持他們立刻離開。他們已沒有理由再待在約克鄉下,特別是在費夫人惡意散播的謠言後。
洛爾將他的薪水存了下來,加上薇雅的三十五鎊零用錢,他們用這筆錢回到倫敦的東區,租了最便宜的平民住宅。洛爾在碼頭邊的鐵匠鋪工作,薇雅則試著回到過去當過店員的藥店,但她的缺早就被頂替了。這兩個星期下來,她面試過許多家店,但又遇到的是一家又一家的拒絕。靠著洛爾微薄的薪水,他們正逐漸坐吃山空。最糟的是,洛爾又染上了過去的惡習,開始怠工倦勤,照這樣下去。他遲早會丟了工作,而薇雅迫切需要找到一份工作。
薇雅痛恨擁擠、骯髒的倫敦東區。天知道她有多麼想念約克郡的藍天、綠野及清新的空氣。為什麼高爵士要死掉?她曾經珍惜無比,安全的小世界轉眼間灰飛煙滅,她再次回到了倫敦的東區,而雖然他們幸運地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並暫時沒有挨餓之虞——暫時——她再也無法像舊日一樣的知足了。她的心留在約克——及賀雷克身邊。想到他,她的心頭依舊刺痛不已。但他終究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只能留待午夜夢迴時唏噓長歎。
而現在她正要去找他。薇雅緊張地絞著雙手。在兩個星期前那個心碎的日子裡,他曾經允諾要幫助她。他是否還記得他的承諾——是否還記得她?
決定來找他之前,薇雅的內心交戰許久。她渴望再見他一面,但她的驕傲又令她卻步不前。但她和洛爾已快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她需要他幫忙找到工作。
薇雅握緊珠子皮包,撫平禮服的裙擺,提醒自己她已不再是倫敦街頭的流浪兒何美雅,而是可敬的爵士孀妻。她擁有『夫人』的貴族頭銜,並毋需感到自慚形穢。
她登上台階。佇立在大門兩側的僕役立刻為她打開門,將她迎進屋內。薇雅眨了眨眼睛,驚喘出聲。
她站在個圓形的廳堂裡,鑲金框的天花板就像教堂的一樣高,上面繪著雲彩、藍天及天使。
她的腳下是純白色的大理石。她的右邊是無數扇緊閉的門——她猜測門後是舞廳。正前方一道高貴、優雅的雕花欄扶手階梯通往二樓。左邊是兩扇敞開的門,門後是寬敞、華麗的沙龍。觸目所及,每一面牆壁都掛著著名家畫作。
約克郡的赫爾汀莊園已經歎為觀止了,但伯爵家的倫敦寓所甚至更為壯麗觀、華麗。
穿著筆挺、閃亮制服的僕役一直望著她。他伸出戴著雪白手套的右手,掌心朝上。
「你的名片,夫人。?」他最後道。
薇雅抓緊她的珠子皮包。她沒有任何名片,在鄉下並不需要用到名片。事實上,她這輩子從不曾擁有名片,並對這樣的要求驚訝不已。她的膝蓋開始顫抖。
「雷克爵爺在家嗎?」她沙嘎地道。
門房眨了眨眼。「抱歉,夫人,雷克爵爺並不住在赫爾汀寓所。」
薇雅的臉色發白。「他不住在這裡?喔......不明白。」
伯爵宅邸的總管走了出來。他穿著黑色禮服,顯得威嚴十足。「有問題嗎,約書?」他以權威的語氣詢問。
「不,杜先生。這位夫人沒有留下名片,並詢問雷克爵爺是否住在寓所。」門房平板地道。
杜先生轉身望向薇雅。「夫人,如果你惠賜名片。我會確定轉達給雷克爵爺。」
薇雅更加惶惑不安了。但她不過是沒有帶名片來,這不該是什麼滔天大錯吧?「喔很抱歉,先生。」聽見她的腔調及稱謂,總管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薇雅抬起下顎。「喔沒有名片。但雷克節(爵)爺告訴喔可以找他幫忙,而喔真的有飛(非)常重要的事找他。」
杜總管看著她的樣子彷彿她頭上長角。
「拜託!告訴喔哪裡可以找到他!」薇雅急切地道。「喔的丈夫死了,他們說他破產了,但雷克答應要幫助喔!」
杜利轉向約書。「這實在很不平常。」他低聲道,但薇雅還是聽見了。杜利轉向她,蒼老的面容上有著憐憫。「我會告知雷克爵爺夫人來訪。請問我該怎樣稱謂?」
「高薇雅夫人。」薇雅的胸口劇烈起伏。她不要他的憐憫,來找雷克求助已經夠難堪了。「伯爵夫人在家嗎?或者狄小姐在這裡嗎?」
「她們仍待在鄉下。」杜利平靜地道。
「雷克告訴喔她們會回倫敦。」薇雅茫然地轉過身。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才好,雷克是她的最後一線希望。她沒有看見杜利和約書互相換了個眼神。
「高夫人,我會派人通知雷克爵爺你來訪。你是否可以留下聯絡住址?」
薇雅用力搖搖頭。她一點也不想要雷克知道她住在東區的廉價平民住宅。「喔會明天再來拜訪。或許他明天會在家。謝謝泥,日安。」
她轉過身,倔強地高抬著頭,往外走去。男僕匆忙趕上前,為她開門。薇雅顫抖地對他綻開個笑容。男僕在她身後關上門,再度像雕像般駐守在門邊。
薇雅站在台階頂,眺望著曼菲爾區綿延不斷的豪宅、草坪及花園,截然不同於她租賃的擁擠、骯髒的東區。她感覺想哭。她提醒自己至少她暫時還有棲身的地方,衣食不虞。然而她並不確定明天就能找到雷克。她清楚地看見了總管紆尊降貴的態度——更糟的是,他的憐憫。
「夫人。」
喊住她的是杜總管。薇雅轉過頭。杜利追著她下了台階。一臉的嚴肅。
「夫人,我這麼做或許大錯特錯,但我的僱主不是雷克爵爺,而伯爵一向以他的同情心及公正著稱。伯爵一定會贊成我這麼做的——如果我對雷克的懷疑沒有錯。」他喃喃道。
「喔不明白。」薇雅困惑地道。
杜利歎了口氣。「雷克爵爺在貝爾發廣場有自己的房子。索龍街一號。」
薇雅的臉龐一亮。「貝爾發廣場!它距離這裡並不遠——喔可以走路過去!」
杜總管又道:「但這個時候他不在家裡,他應該會在波爾莫俱樂部。」
「波爾莫俱樂部。」薇雅重複道。
「如果你真的急著找他。我建議你在爵爺離開俱樂部時攔住他。那應該快了。」
「是的,喔很急著找他。走路過去俱樂部要多遠?」薇雅急切地道。
杜利愣了一下。「走路過去?」他低語,審視著薇雅。「這下我真的明白了。」
「抱歉,泥說什麼?」薇雅茫然地問。
「上帝原諒我。」杜利望向天空。他對薇雅微笑道:「我會派車伕用一輛沒有紋章的馬車載你過去。」
「上帝保佑泥,先生!」薇雅喊道。
※※※※※
雷克悠閒地窩在真皮沙發裡,看著倫敦時報。他正在俱樂部的圖書室裡。週遭的其他紳士和他一樣閱著報,啜著波本酒或抽雪茄。沒有人開口說話。
直至威弗利侯爵走過來。眾人爭相和洛斯福公爵的繼承人打招呼。
「嗨,雷克。」桑里昂微笑著走向雷克。
雷克放下報紙。他的好友在他身邊坐下,悠閒地伸長了腿。「里昂,你看起來愜意極了。來城裡有事嗎?」
里昂綻開個爽朗的笑容。金眸、金髮的他在婚前曾是城裡最炙手可熱的單身漢,但現在他的心裡只有他的妻子。事實是,在認識安妮之前,他原本和雷克一樣認定愛情只是種愚蠢的浪漫幻想,現在他們的伉儷情深卻是有目其睹。「安妮和我剛剛去巴黎度週末回來。」
「多麼浪漫。」雷克道。「你美麗的妻子可好?」
「美麗如昔——也依舊令人氣惱如昔。」
雷克格格輕笑。「我們去沙龍喝一杯吧!」
「好主意。」里昂站起來,和雷克一起離開圖書室。「對了,雷克,我進來俱樂部之前,看見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現在待在倫敦的賀家人只有你吧?」
「的確。為什麼問?」他們走進沙龍,要發兩杯酒。
「我看見你們家的馬車——沒有紋章的——停在俱樂部的轉角,一名女子坐在車裡。」
「你一定是看錯了,里昂。」雷克悠閒地道。
「或許,畢竟,和赫爾汀家有交情的女子不太可能戴著一頂綴滿了假櫻桃的可怕帽子。」
雷克僵住了。「綴滿了假櫻桃的可怕帽子?坐在沒有紋章的馬車裡?她是不是黑髮、藍眸,長得很漂亮?」
「我只是坐馬經過時,瞥了一眼,沒有注意到她是否很漂亮。或是黑髮藍眸。」里昂回答。
雷克已經起身離座,往俱樂部門口走去。不可能是高薇雅!他出到了玄關,腳步一頓。
「你一定替喔傳話給雷克節爺!」薇雅大聲喊道,用力搖晃著門房。她已經闖進了玄關,而且她確實戴著頂俗氣得可怕的帽子。
數名俱樂部的成員被這陣騷亂吸引,走到了玄關。里昂也停在了他身邊。「這女人闖進了俱樂部!」
雷克不知道該怎樣反應。
「夫人,你必須立刻離開。女人......是不允許進入的。」俱樂部 經理匆匆趕來,一張臉脹得通紅。
「但喔有急事。飛(非)常重要的事。喔求泥!」
「薇雅。」雷克,舉步向前。
薇雅看見他了。「雷克!」她的眼神一亮,推開門房,彷彿要飛奔進他的懷中。週遭響起了一片驚訝、不贊同的聲音。更多俱樂部的成員出來圍觀這次歷史性的事件。女性闖入俱樂部是前所未聞的。
雷克及時在薇雅擁住她之前,抓住她的手臂。他的心臟狂跳,貪婪的目光吞噬著她。該死,他原以為再也不可能見到她了。
「高夫人,你希望我被驅逐出俱樂部嗎?」他輕苛道,但眼裡卻閃動著笑意。
「老天爺,不!」而後她看到了他的酒窩猶豫地綻開個笑容。「喔做錯了什麼嗎?」
「是的。還有,是『我』,不是『喔』。你必須要咬音清楚。」他溫和地道,坦白說,他真的很高興見到她。
「我。」她慎重地道,視線始終不曾離開他的臉龐。
「很好。」他柔聲道,挽住她的手臂,似乎害怕她會逃走。他凝視著她的藍眸。
她緩緩漾開個笑容。「謝謝泥。」她低語。
「你。」他更正道。
「你。」她重複道,這次的發音完美極了。
「噢,這真是令人大開眼界。」里昂莞爾。
雷克不睬他。「高夫人,女士是不被允許進入紳士的俱樂部的。」他溫和地道。
她大吃一驚,變得沮喪不已。「真的!我很抱歉!我不知道!」
雷克笑了。他發現自己真的很想念她。
「抱歉,雷克爵爺。」開口的是漢頓伯爵,他是個圓胖的中年人。「你應該知道這個......女人必須立刻離開。」他的臉龐脹紅了。「你可以確定我會向俱樂部提出申訴!」
在雷克能夠回答之前,里昂已經先開口了。洛斯福公爵的繼承人微笑,但笑意並沒有到達眼裡。「漢頓,沒有必要小題大做。雷克、高夫人和我正要離開。至於說提出申訴,我會很遺憾這樣歷史悠久的俱樂部必須在一天內失去多位會員。」里昂輕描淡寫地道。
漢頓愣了一下。「你不會是要......」
「我會的。如果雷克在這裡不受歡迎,我的父親洛斯福公爵也會退出。我相信赫爾汀伯爵及斐登子爵也會跟進。」斐登子爵是強恩的封號。
漢頓的臉色發白。「我很抱歉,爵爺。」
雷克行了個禮。「日安,漢頓。」
「日安,節(爵)爺。」薇雅也襝裙行禮,但她的鞋子踩到了裙擺,而如果不是雷克挽著她的手臂,早就跌倒了。
雷克和里昂互換了個無奈的眼神。
薇雅乘坐的馬車已不見蹤影。雷克和一臉好奇的里昂道了再見,攙扶薇雅上了他的馬車,跟著上車坐在對面。他指示車伕開動。好一晌,兩人都沒有開口。薇雅迎上他的視線,紅著臉垂下了頭。
雷克首先打破僵局。「這真是驚喜,高夫人。」
她抬起頭。「我需要見到你。我很抱歉給你惹麻煩,節(爵)爺。」
他衝動地握住她的手。「沒關係的,」他掏出手帕給她。「想哭就哭吧!」
「我不哭的。」但她接過了手帕,緊緊抓住。
「高夫人?」他的心為她揪痛不已。
她吸了吸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而你說過你可以幫助我,我真的失去一切了?」
「恐怕是如此,高爵士負了許多債,我很驚訝他並沒有為你做好財務上的安排。」
「老天爺。」她低語,睜大著眼睛。
「總是有解決的方法。」他柔聲道。
她點點頭,美麗的面容變得落寞不已。「我一直希望能在西區的服飾店找到工作——在攝政街或牛津街上,那些名門淑媛逛街買衣服的地方。」
「找工作?你想要回去當店員?」
「不然我又有什麼癬(選)擇?」
「選擇。」他更正道,心念電轉。
「我試過了各個地方。一開始每個人都很親切,但下一刻他們就忙不迭地趕我走,彷彿我配不上他們。」她哀怨地道。
雷克可以想像那種情景。薇雅的穿著雖然俗麗,看起來仍像個貴婦人——畢竟,不少貴族夫人的品味並不比她好上多少——直至她開口說話。而後她立刻洩了底,並被子請出店裡。雷克為她心痛不已。
他痛恨提起這個話題,但他一向是個實際的人。「你考慮過再婚的可能性嗎?」
她迴避他的目光。「我考慮過。或許過一段日子後,我可以在店裡遇到像高爵士那樣的紳士。」她抬起視線,目光幾乎是挑釁的。「某個年輕、富有的紳士。」她頓了一下。「就像你。」
雷克愣住了。
她沒有別開視線。
雷克不知道該怎樣開口。他甚至不知道該怎樣想。他並不喜歡她再嫁給某個沒有臉龐的陌生人的景象。話說回來,她想要找到富有的年輕貴族結婚的可能性幾近於零。他的同儕絕不可能娶一名出身貧民窟的女孩。她能夠期望的是另一個年老的紳士,如果幸運,另一位爵士。如果她不想要再嫁給老頭子,她將必須降格以求——像是商人。
「高夫人,多數的女士不會在店裡找丈夫。」
她抬高下顎 。「那麼我要怎樣找到富有的丈夫?像你一樣的?」
他遲疑了一下,不願意說出事實傷害她。「通常是經由介紹。」他不會建議她到社交季裡碰運氣——她進不去的。
「你能夠為我介紹嗎?」她問。
「那是不可能的。」他脫口而出。
「為什麼?」
「我沒有適合介紹給你的對象。」
「你沒有朋友?」她懷疑地道。「或是我高攀不上他們?」
「我的朋友多數對婚姻並不感興趣。」他遲疑了一下。「薇雅,這並不是高攀或不高攀的問題。貴族只和貴族通婚——或者他們會為了錢而結婚。在我的世界,人們講究門當戶對。伯爵的女兒嫁給伯爵的兒子,或是公爵、侯爵。你明白嗎?」
「你是要告訴我毫無機會。」她的鼻端通紅。「我並不屬於你們的世界。」
他沉默了一晌。「是的。」他嚴肅地道。「你並沒有機會——在我的社交圈裡。」
但她執拗地拒絕放棄。「但高爵士呢?他並不屬於你們的圈子?」
雷克歎了口氣。「不,高爵士並不真的屬於我們的圈子。他位在邊陲地帶。他能夠和伯爵家來往,只因為伯爵領地和高家宅邸毗鄰。」
「我不喜歡你們的世界。」薇雅直率地道。
雷克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也不怎麼喜歡他的世界。
她望著自己的膝蓋好一晌後,抬起頭直視著他。「我並不是真的想要再婚。我只是詢問一下秦(情)況。」
雷克並不相信她的話。「情況。」他柔聲更正。
她點了點頭。「那麼你能幫我找到工作嗎?」她緊張地撫弄著長裙裙擺。
「我是可以幫你找到工作。」他緩緩地道,但他一點也不樂見這樣的結果。為什麼?過去她也當過店員,而且她急需要一份收入。
「在西區的服飾店?我可以服務像你的母親及狄小姐那樣的貴夫人?」
他的內心糾結成一團。「是的。在西區的服飾店,你可以服務我的母親及狄小姐那樣的貴夫人。」他仍無法接受這樣的解決方式。他不斷想起高爵士去世的那一晚,她穿著藍色緞料禮服,和他站在月光下的陽台上,藍眸閃閃發亮。過去兩個星期來,這幅景像一直糾纏著他不放。
薇雅對他綻開個燦爛的笑容。「謝謝你,雷克爵爺,真的很謝謝你。」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51:06
第六章
他們陷入了沉默。似乎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
「高夫人,讓我載你回去吧?」雷剋剋禮貌地詢問。
她的身軀一僵。「我......嗯 ,我還不想回家。」
他注意到她的不自在。「你住在哪裡?」
她遲疑了一下道:「聖詹姆士飯店。」
雷克挑了挑眉。「那是倫敦最好的飯店之一。」他敲了敲車壁。「湯姆,到聖詹姆士飯店。」
馬車轉了個彎。薇雅面無表情地坐著,但雷克很肯定她並不住在聖詹姆士。她負擔不起那樣昂貴的住宿費。但她為什麼要對他隱瞞?
他望向窗外,想著高爵士的死。他一點也不相信費瓊安指控薇雅謀殺高爵士的話。但為什麼薇雅在得知高爵士的債主即將查封宅邸後,匆匆忙忙地逃離開鄉下?
「有什麼不對嗎?」她問。
他直視著她。「高夫人,兩個星期前,你為什麼匆匆地離開高家宅邸?」
她睜大眼睛。「你是說,在我得知我丈夫的負債後?」
雷克點了點頭。
「我很害怕。」她咬著下唇。「害怕失去一切。」
他想要安慰她、碰觸她,但勉強克制住自己。「那是唯一的原因?」他柔聲道。
「是的。」但她顯得遲疑。
「還有更多,對不對?」
她聳聳肩,迴避他的視線。「洛爾堅持我們立刻離開。」
雷克的心狂跳。洛爾。薇雅不可能殺人。但那名男僕?或許他才是殺人兇手——如果真有謀殺案?「而你總是聽你的男僕的話?」他語含譏誚地問。
她的身軀一震。「我告訴過你了,我從小就認識洛爾。我們一起長大,就像家人一樣。」
「我明白了。你的父母仍健在嗎,高夫人?你有兄弟姐妹,或其他親戚嗎?」
「不,只有洛爾。」她坦白道。
雷克怔住。
他們沒有開口說話,直至馬車停在聖詹姆士飯店前。薇雅對他微笑。「我的工作呢?」
「我會在今天下午及明天到處詢問。」
「你要怎樣通知我?」她微笑問。
「我會在聖詹姆士飯店留話。」
她迴避他的視線。「謝謝你,雷克爵爺。」
「雷克」他更正道,搶在她之前握住門把。「高夫人,女士應該讓紳士先下,她協助扶她下馬車。」
她睜大了眼睛。「噢。」她坐回座位上。
他推開門,下了馬車,握住她的手。「不能用跳的。」他附加道。
薇雅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
雷克行了個禮。「明天再聯絡了,晚安。」
她微笑道:「明天再聯絡……雷克。」這次她行了個完美的淑女禮。
雷克跟蹤她。
她站在飯店前,等待他的馬車開走,轉過街角。但馬車一轉過街角,雷克立刻命令停車,下了馬車,要車伕直接將馬車開回家。他匆忙趕回飯店,並正好看見了薇雅叫了輛出租馬車。雷克跟著招了一輛馬車,緊跟在後。
馬車往西走,離開了上流社會居住的曼菲爾及貝爾發區,穿過了較樸實的商人區,轉入了骯髒、雜亂、擁擠的東區。薇雅的馬車停了下來。
雷克示意車伕停下馬車,表情陰鬱。這裡的屋子並沒有美麗的花園及草坪環繞,有的是雜處其間的工廠及雜貨店,多數的建築都已老舊、破敗不堪。街道上到處充滿垃圾、路旁的下水道發出可怕的臭味,混雜著工廠的煤油煙味,幾乎令人無法忍受。
薇雅下了馬車,走向一排簡陋的平民住宅,打開門走進去。雷克跟著下了車,注視著她消失的門後。
他早該料到的。她只能負擔得起這種廉價住宅。他和亞伯特親王就在東區大量興建平民住宅,供給平民居住。然而親眼看到薇雅住在這種地方,令他心痛不已。
他用力敲門。門幾乎立刻就開了,薇雅看見了他。她的臉龐刷地變白,反射動作就要甩上門。
雷克用肩膀頂住門,擠過她身邊。
她喊道:「你不能進來!」
但他已經進入了屋裡。他環顧著陰暗、沒有窗子的客廳,認出了原本鋪在高家的宅邸、薇雅臥室裡的小地毯。但除了地上另外鋪著的一張睡墊外,客廳裡沒有任何傢俱。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她喊道。
雷克不睬她。走進老舊、被油煙薰黑的廚房。廚房裡擺了張小桌子及兩張椅子,一張椅子已經搖搖搖欲墜。
「你不能進來這裡。」薇雅自他身後道,語含哽咽。
他沒有回答,他太過驚駭了。雷克走進臥室。裡面只有一張床墊及數條毛毯,薇雅的衣服掛在牆上的釘子上。
「你怎麼敢!」她自他身後喊道。
他轉身面對她。「我必須知道。」
她已淚光瑩然,泫然欲泣。「現在你知道了,高興了吧?」
「一點也不,」他平靜地道。「你不能住在這裡。」
「對極了!而我應該住在哪裡?」她譏誚地道。「赫爾汀宅邸?」
或許,但那並不是解決的方法。雷克打開皮夾。
「你在做什麼?」薇雅恐懼地問。
「我要寫張支票給你,你這裡有紙筆吧?」
她的眼神狂亂,沒有回答他走進廚房,尋找著紙筆,驀地明白他根本不可能找到,因為薇雅不會寫字。他轉向薇雅,自口袋裡抽出張名片遞給她。
薇雅好奇打量著它。「這是什麼?」
「上面有我的銀行的地址。明天你可以去那裡取支票,金額是五千鎊,開給你的。你可以在那裡,或任何一家銀行兌現現金。」
她驚喘出聲。「五千鎊?你瘋了嗎?我永遠無法還清這筆錢。
「我不需要你還清。它是項禮物。在耐特橋或布明區有一些不錯的公寓出租,要我明天帶你過去嗎?「
她怔怔地看著他。「我不明白。你說的禮物是什麼意思?」
「你不曾收過禮物嗎?」他問。
「高爵士送給我珍珠項鏈,還有許多衣服及零用錢,」淚水湧上她的眼眶。「一個月五鎊。」
他的下顎肌肉抽動。「現在我們知道高爵士債台高築,並沒有辦法給你更多。」但他事實上可以的。儘管高爵士愛著他的小新娘,他也卻是吝嗇的。
「我......我......」她結巴道。「我怎麼能夠接受?」
「你可以,而且你會。不要再推托了。」雷克無法將視線離開她蒼白的面容及顫抖的唇。「明天到銀行來。如果我不在,你可以找我的助手克裡。」
「禮物。」她低語,仰望著他的眼神彷彿首次收到聖誕禮物的孩子。
雷克微笑。「這是我的榮幸,薇——高夫人。」
他們的目光鎖住。「叫我薇雅就好。」她低語。
他沒有動。在這一刻之前,他從不曾有過非份之想。但她的眼神是如此閃亮,臉上洋溢著狂喜。她顯得美麗、脆弱,而且該死地坦率、純真。安靜的小公寓裡,只聽到兩人輕柔的呼吸聲。遠處模糊地傳來工廠機器運轉的聲音。隔壁的公寓裡,孩子的哭泣聲響起。
但他們恍惹未聞。雷克注視著好怕唇,憶起了它的紋理及滋味。他似乎很難想起她為什麼是禁忌的。他渴望擁著她,和她做愛,教會她一切。他已經許久不曾被任何女人如此強烈吸引過——自從八年前他失去蓓拉後。
他的心狂跳,慾望和理智天人交戰。薇雅和他過去認識的女性都不一樣,更截然不同於蓓拉。她所擁有的不只是美麗,而他的感情及理智正瀕臨失控。但他不能讓那種事發生。
她始終沒有動。明亮大睜的藍眸裡盛滿著她的心——她的愛意。
老天,他想著,伸手向她。
前門突然間被大力甩上,腳步聲響起。雷克自情慾中驚醒過來。薇雅亦然。
洛爾走進廚房,望著他們。 「這該死地怎麼回事?」
雷克彷彿在耳際聽見自己雷鳴般的心跳。他想起了臥室裡的單人床墊,想起薇雅和洛爾一起離開高家......「你來拜訪高夫人嗎?」他問,但他心裡早已知道答案。嫉妒及憤怒像野獸般啃嚙著他。
薇雅和洛爾同住一個公寓是極不恰當的——即使她視他為家人。
「拜訪高夫人?」洛爾大笑。「不,喔不是拜訪高夫人,喔就住在這裡,老天爺!」
雷克面無表情。他想起鋪在客廳的那張睡墊。然而洛爾又能夠嚴守和薇雅之間的分際多久呢?他一言不發地越過洛爾,離開了房間。
他並沒有用力甩上門,也沒有再回望一眼。
薇雅聽見關門聲,但她仍為了雷克送給她的禮物驚愕不已。而後她迎上了洛爾的視線。他笑得好得意。薇雅回過神來,憤怒地推開他,追出門外。但她只來得及看見雷克上了出租馬車。她的心跳似乎停止了。她想要喊住他,但雷克僵硬地坐在座位上,並不曾回望一眼,彷彿她根本不存在似的。而後馬車就開走了。
薇雅感覺洛爾來到她身後。她猛轉過身。「你怎麼敢!」
「喔敢怎樣?」洛爾問。
「你明知道的,你趕走了他!」她憤怒地道。
他眨了眨眼。「喔什麼都沒有做,吾愛,只是告訴他事實。喔們確實住在一起。」
「你可以不必告訴他的。」薇雅道,用力甩上門。她的身軀顫抖。萬一她再也見不到雷克呢?他是如此地憤怒。為什麼他不喜歡洛爾?他不相信她說的,他們是從小長大的朋友嗎?又或者他也聽說了那個可怕的謠言——說她和洛爾是愛人,併合謀殺害了高爵士?
「泥的手上是什麼?」洛爾問。
薇雅眨了眨眼,低頭看著她緊握在手上的名片。「雷克的名片。他擁有一家銀行,他送給我一份禮物。」
「什麼樣的禮物?」洛爾懷疑地問。
「五千鎊!老天爺,你能相信嗎?」薇雅喜孜孜地道。
洛爾睜大了眼睛。「泥做了什麼得到這份禮物?」他憤怒地問。
「我什麼都沒有做。」薇雅傷心地道,推開洛爾,走進廚房坐下。她的心像要碎了。雷克為什麼要送她禮物?
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那幾乎就像奇跡一樣。
洛爾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她。「該死,薇雅,喔必須知道!」
她用力推著他的胸膛,但卻撼動不了他分毫。「走開!你毀了我的人生,而且我什麼都沒有做——那是禮物!」
「他要鑽到泥的裙子底下!」洛爾的臉龐脹紅了。「泥必須把支票還給他!我們都知道他想要泥當他的妓女!」
「他不要我做任何事——什麼都沒有!雷克是個真正的紳士,慷慨、善良——你一點也不明白他!」
「泥是個傻瓜!」洛爾怒啐道。
「不,」薇雅喊道。「別再說了!我不會把錢還給他的。這是禮物——雷克送給我的禮物!」
※※※※※
次日清晨,薇雅就得到了回音。聽見敲門聲時,薇雅的心怦怦狂跳。她衝過去開門,預期著見到雷克。但站在門口的是一名穿著紅色制服的僕役。他將一個封緘的信封交給她。
薇雅沒有接過信封,因為她不識字。她羞愧地道:「能夠請你......念信的內容給我聽嗎?」
他拆開信,念了出來。「我遵守承諾,為你找到了一份工作。明天上午十點,到攝政街一O三號向艾夫人報到。我也已經在銀行留下給你的支票,你可以隨時去取。」僕役清了清喉嚨。「署名是『雷克』,夫人。」
「謝謝你。」薇雅低語。她應該感到欣喜若狂的。雷克慷慨地送給她一份大禮,又為她找到了她一心渴望的工作。但她的心情一點也不高興起來。雷克信裡的語氣顯得好疏遠——也或者那只是她的想像?
她勉強自己對僕役綻開個笑容。「請你我轉達爵爺,說我感激不盡。」
他行了個禮。薇雅目送著他回到馬車上,衷心希望送信來的是雷克本人。
艾夫人是個親切、堅毅的寡婦。她已經開女性服飾店數十年了。她的丈夫生前是個機械發明家,並因此被女王冊封為爵士。艾夫人一點架子也沒有。她不認為女人應該待在家裡,唯一的活動是拜訪其他女士,舉辦茶會、晚宴、舞會等。「我會被悶死的。」她在第一天面談薇雅時就這麼說。
薇雅立刻喜歡上艾夫人。艾夫人指派她跟著一名資深的職員學習一個星期。在艾夫人的店裡。她們被稱為職員,而不是店員。「除非你熟悉了店裡的每一項物品,你什麼也賣不出去。」她警告道。
薇雅溫馴地點點頭。「是的。忽(夫)人。」艾夫人皺起眉頭。
前三天很快過去了。薇雅有太多要學習及明白的。光臨艾夫人店裡的顧客都是倫敦最高貴、富有的女士,而薇雅一輩子從不曾看到這麼多美麗的絲緞、天鵝毛皮、以及皮包、披肩、絲巾等令人眼花撩亂的女性配件。服飾店的櫥窗裡展示著兩套璀璨奪目的舞會禮服,但薇雅很快學到上流社會的女士從不買成衣。她們穿的禮服都是量身定做的,櫥窗裡展示的樣品旨在吸引她們走進店裡。她們也從不付現,而是簽在帳上。
艾夫人的服飾店經營得有聲有色。薇雅驀地明白到她也可以擁有同樣的事業——如果她努力工作,用心學習,存夠了開店的資金。這似乎是雷克說的『解決方法』之一。艾夫人明顯地過得很快樂,而且富裕。她是個寡婦,但她不曾再婚,而就店裡的職員說的,她也無意再婚。如果薇雅能夠擁有艾夫人的地位,她也可以毋須再婚。她的眼前彷彿開了一條康莊大道。未來或許平淡,不再有狂悲狂喜,但它可以是富足、優渥的——不再生活在恐懼中。
薇雅認真地投入實習訓練裡。她努力矯正自己的發音,牢記店裡的每一項銷售物品、顧客姓名及她們的偏好。她對顧客格外有禮,並仔細觀察其他店員怎樣接待這些貴夫人。如果有一天她有了自己的店面,這些將會是她最重要的資源。
艾夫人似乎很贊成她的努力。她嚴厲的面容變得溫暖多了,偶爾還對她綻開個笑容。
但雷克始終不曾出現,詢問她的新工作或近況。這是薇雅的新生活唯一的缺陷。
然而,某位和雷克一樣年輕、英俊的褐髮紳士卻再度光臨了店裡。第一次他帶了位美麗嬌柔的金髮女子同行——他的情婦,根據薇雅同事的說法。薇雅看著那名金髮美女試穿了一件又一件的禮服,驚訝怎麼有人能夠眼睛眨也一不眨地買下這麼多衣服。法洛爵爺狀甚無聊地等在一旁,任由他的情婦揮霍,但薇雅不只一次逮到他打量著她。但他們的視線一接觸,薇雅立刻別過頭去,迴避他饒富有深意的眼神。
第二天,鈴聲響起。薇雅的同事莉莎正忙著為兩名女士介紹店裡新到的貨,並只有由她招呼客人。法洛子爵面帶笑容走進來——但這次他並沒有帶他美艷的情婦同行。
薇雅有些緊張。她仍在接受實習訓練,並未真正接待過顧客。「你昨天忘了什麼嗎,爵爺?」
「的確。」他凝視著她。「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法洛子爵,譚洛恩。你是薇雅嗎?」
她的脈搏狂跳。艾夫人嚴禁職員和顧客調情,但莉莎正忙著招呼兩位女士。她用力吞嚥。「請稱呼我高夫人。」
他頓了一下。「我明白了。」
薇雅臉紅了。「有什麼我可以為你效勞的嗎,爵爺。」
他沒有回答她。「我相信有許多紳士告訴過你同樣的話,但你真的很美麗,高夫人。」
她不安看著他。他的視線炯炯有神,而她無法對他的容貌及魅力免疫。「你會害得我被辭退,爵爺。」
「我很抱歉,高夫人。我一點也不希望那樣的事發生。你能夠為我挑選一條絲巾嗎?那是送給一名美麗女士的禮物。」他對她微笑。
薇雅點點頭,鬆了口氣。「你的女士朋友喜歡什麼顏色?」
他微笑柔聲道:「我不知道。」
薇雅眨了眨眼。「那麼你認為她會喜歡什麼顏色?」
「美麗、大膽的顏色——就像那位特殊的女士一樣。」
薇雅突然覺得他是在暗示她。但那是不可能的。她打開箱子,挑出幾條絲巾讓他選擇。他微笑道:「你來挑選吧!你喜歡什麼顏色?」
她的手在顫抖。「我......我喜歡紅色。」
「我並不驚訝。能夠為我包起來嗎,高夫人?」
薇雅點點頭,慶幸他已購買完畢。她找出禮盒。「我是否能夠有這個榮幸,邀請你改天和我到公園裡駕車兜風?」
法洛輕柔的語音在她頭頂響起,嚇得薇雅差點掉了禮盒。薇雅正要開口拒絕
卻聽見鈴聲響起,轉身看見赫爾汀伯爵夫人和狄小姐走進店裡。她漾開個喜悅的笑容。法洛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賀夫人和狄小姐,」他喃喃地道。「她們是你的顧客?」
「我不曾服務過她們,但我在赫爾汀莊園用過餐。」薇雅驕傲地道。她揮了揮手,而她們明顯地很驚訝看到她。
「我明白了。」法洛平靜地道。「星期天中午怎樣?等到服飾店關門後?」
薇雅遲疑了。她對法洛並沒有興趣,她的心已給了另一個男人。而有一天,如果她努力工作,步步為喜,她可以擁有一家自己的店——像艾夫人一樣的店,確保她的未來。然而法洛子爵一點也不像高爵士。他年輕、英俊、高貴非凡。她不由得有點心動——也許他真的愛上了她?
雷克曾警告過她不可能在他的世界裡找到丈夫。萬一他錯了呢?她突然有股衝動,想要證明他是錯的。
「高夫人?」法洛追問。
「我......不,謝謝你。」話一出口,薇雅鬆了口氣。她不能冒險失去她的工作。
法洛顯得沮喪,但只有一會兒。他微笑行禮。「我們會再見面的,高夫人。」他朝伯爵夫人及凱琳點點頭,帶著禮盒,離開了店裡。
薇雅望著他背影,感覺自己做對了選擇。
「薇雅!」凱琳喊道,綻開個喜悅的笑容。她握住她的手,親吻她的面頰。「真高興見到你!你匆匆忙忙地離開坦依村,甚至沒有道再見,或留下聯絡地址!」
「你還好吧,親愛的?」伯爵夫人微笑詢問。
「我很好,謝謝你們。」薇雅道。她們似乎真的很高興見到她,而她也是。她們絕對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了。「你們呢?」
「我們很好。」伯爵夫人和悅地道。「赫爾汀在城裡有事情要處理。我和強恩決定陪他一起回來。」
「我自然也不可能留在鄉下。」凱琳道。「父親只會整天忙著狩獵。」
「我真的很高興看到你們。」薇雅堅定地道。
「薇雅,你在這裡工作嗎?」凱琳困惑地問。
薇雅臉紅了。她知道真正的淑女是不工作的。但她高抬著頭,堅定地道:「是的,而且我很喜歡這份工作。艾夫人對我很好,我學會了許多關於做生意的事。」
「我們都聽說了,可憐的高爵士並沒有留給你任何財產。」伯爵夫人柔聲道。「你還好吧,親愛的?」
薇雅點點頭。「我別無選擇,夫人。我必須找工作。事實上,是雷克為我找到這份工作的。」她微笑道。
伯爵夫人和凱琳互換了個眼神。「那麼,這是他的主意了?」
「不,是我自己的主意。我真的喜歡這裡;有這麼多好看、可以學的。我一直努力地學習。」
「你實在很堅強、勇敢,親愛的。」伯爵夫人道。
「我明天就受訓完了。」薇雅熱切地道。法洛子爵是她做成的第一筆生意。
「薇雅,」凱琳嚴肅地道。「法洛子爵究竟有何居心?他似乎對你很感興趣?」
薇雅垂下視線。有這麼明顯嗎?「他來買絲巾,但他邀請我星期天到公園裡駕車兜風——我拒絕了。」
「你做的對。除非有伴護在場,和一名紳士共乘是極不恰當的。」凱琳堅定地道。
「艾夫人不會喜歡我和顧客出去。」薇雅道。
「我想也是。」凱琳回答。
「或許你應該知道,法洛是個著名的獵艷高手。他在女性這方面的名聲並不是很好。」伯爵夫人坦白道。「你最好遠離他。」
薇雅點點頭。看來雷克是對的。她忍不住有些失望。如果能讓法洛子爵那樣的人愛上她,追求她,那會多麼有成就感呀!她轉變了話題。「你們是來購物的吧?莉莎忙著招呼其他客人,讓我服務你們吧!」
「好極了。」伯爵夫人道,但艾夫人也已經由店後面看到伯爵夫人,笑著走出來。兩位夫人很快聊了起來。
凱琳轉向薇雅。「薇雅,你確定很好?」
「我真的很好。」她遲疑了一下。「你最近見過雷克嗎?」
「昨晚我才和赫爾汀一家人一起用餐,但他並沒有提到見過你,或幫你找工作。」她的秀眉微蹙。
薇雅咬著下唇。「我明白了。」原來她根本不值得一提,更不用說來看她了。
而後她想起了雷克慷慨的禮物。她去過他的銀行,開了個帳戶,但她並沒有看到雷克。她實在無法瞭解他。
「薇雅,你什麼時候見到雷克的?」凱琳問。
薇雅侷促地回答。「我主動去找他。在我離開坦依村前,他告訴我他可以在財務上協助我。」
凱琳點點頭,審視著她好一晌。「很奇怪他從不曾提起。」她聳聳肩。「不過,我真的很高興見到你。你住在哪裡?或許我可以去拜訪。」
薇雅強擠出個笑容,想起雷克得知她租賃平民住宅時的驚駭,儘管她已經和洛爾搬到了耐特橋,她並不認為邀請凱琳來訪會是個好主意。
「我住在飯店。」她轉變了話題。「你想要買些什麼嗎?」
凱琳微笑點頭,轉移了注意力。
下午五點,服飾店要關門了。薇雅正要照艾夫人吩咐拉下百葉窗,突然她的手定住了。她絕不會認錯轉過街角的那輛黑色馬車。她的心跳漏了數拍。薇雅僵在原地,看著馬車停下來,雷克下了馬車。
他來了。他終於來看她的新工作做得怎樣——他來看她了。她感到暈眩。
「薇雅?你怎麼了?」莉莎詢問。
她結巴道:「不......雷克......嗯,雷克爵爺來了。」
「或許你最好打開門,請他進來。」莉莎道。
薇雅匆忙照做。但看見雷克冷肅的表情,她熱切的笑容逝去了。雷克行了個紳士禮,走進店裡。「日安,高夫人。」
「日安,雷克——我是指。雷克爵爺。」她搓著雙手,他還在生她的氣嗎?但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
艾夫人已迎了出來。「爵爺,這真是驚喜!」
雷克執起她的手親吻。他對她綻開個溫暖的笑容。「近來可好,艾夫人?」
「好極了,」艾夫人望向雷克及薇雅,挑了挑眉道。「高夫人是個模範僱員。她認真地投入她的工作。」
薇雅喜悅地低下頭。這是艾夫人首次公開讚美她。
雷克平淡地道:「我並不感到驚訝。」
「謝謝你介紹她來。」艾夫人道。
「我想和高夫人私下談談,她下班了嗎?」
薇雅想不出他要和她說些什麼,但她不喜歡他的語氣及態度。她可以感覺得雷克很不高興。她的胃彷彿打結了。她多麼希望他能夠像對艾夫人一樣對她微笑。
「當然。明天見了,高夫人。」
「謝謝你,艾夫人。」薇雅回答,詢問地望著雷克。
他比著門外。「我們出去走走。」
薇雅點點頭。他們出到了薄暮的街上。倫敦剛剛下過雨,空氣中頗有濕意。雷克挽著她的手臂,沉默地往前走。薇雅緊張地看著他,決定主動打破沉默。
「謝謝你替我找到這個工作。我很喜歡為艾夫人工作,而且我一直做得很認真。」
他停下腳步,望著她好一晌。「我聽說了你和法洛子爵的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和法洛子爵?」薇雅問。顯然是凱琳或伯爵夫人告訴他的。
「是的,你和法洛。他今天來過了?他邀請你星期日到公園裡駕車兜風?」
薇雅的身軀一僵。她抬起一顎。「是的,他來過店裡。但那不是我的錯,他來買東西。」
雷克嗤之。「他提出了極不恰當的提議。」
「我拒絕了。」薇雅悻悻然道。「這並不關你的事!」
「看來你還有些常識了?」他的語氣凌厲如鞭。「法洛是個花花公子,他在女性這方面可說是聲名狼藉。我希望你沒有鼓勵他的追求。」
她憤怒地反擊。「而如果我有呢?也許我喜歡他,而他也喜歡我!」
雷克殘忍地指出:「你喜歡到想當他的情婦?」
薇雅的身軀劇震。「你怎麼敢這樣說!」
雷克深吸了口氣。「我了解法洛,他只是想拿你取樂。他無意於婚姻,無論對象是你或任何女性。他是個著名的獵艷高手。」
「就像你?」薇雅反問。
雷克的眉頭憤怒地擰起。「我想我在這方面算是小有名聲,但比起法洛就差多了。」
他的話重重傷害了她。「就算我接受了法洛的追求,你又在乎嗎?」
雷克的身軀僵硬。「那麼你打算接受他的邀約了?」
「我不知道。」薇雅轉身背對著他,視而不見地望著街上。她感覺想哭。她一直期待雷克來看她,但不是像這樣......
一晌後,他輕觸她的肩膀。「薇雅,我的確在乎。」他放柔了語氣。「因為我關心,所以我來了。」
薇雅幾乎無法相信她的耳朵,她轉身面對他。「你在乎我?」
「我不希望看見你受到傷害。」他嚴肅地道。
她想要投入他的懷中。薇雅綻開個燦爛無比的笑容。「雷克,我也在乎你。
如果你——」
「不要再說下去,不要誤解我的涵義。」他截斷她的話。「我們是朋友,就只是這樣。」
「朋友?就像我和洛爾?」她以手捂著胸口,心痛得像要裂掉。
「不,」他的下顎肌肉抽搐。「我指的就只是朋友。我很樂意幫你找到工作,幫助你站起來,就這樣。」
她往後退開。「我不知道你今天為什麼來!」
「我來警告你遠離法洛。薇雅,你太過純真得一點也不瞭解他及他這一類人。我很遺憾。」他伸手向她。
她打掉他的手。「我不要你為我感到遺憾!天知道,你或許錯了!或許法洛有著比你更寬闊的心,節(爵)爺!或許有一天,他甚至會喜歡到向我求婚!」
雷克愣住了。他好一晌沒有開口,薇雅則奮力眨回滿眶的熱淚。
「他不會的。」雷克平靜地道。「他不能。你們的社會地位相差太遠,那是不可能的。」
「走開,」薇雅激動地道。「去找其他人當你的朋友!讓我一個人清靜!」
「就算他愛你,他也不會娶你的。我很抱歉,薇雅。」
薇雅跌步後退,哽咽道:「走開。」
「我很抱歉。」雷克沉重地道。「但我一向是個務實主義者。我送你回家吧!」
「務事主義者!」薇雅苦澀地道。「你知道嗎?節爺?我才為你感到難過!」她轉身想回店裡。
「那是什麼意思?」他攔住她,咄咄追問。
薇雅已淚光瑩然,但她拒絕在他面前哭泣。「意思是你認為這個世界是一片灰朦朦的陰暗及污髒,不是嗎?而且我出身貧民窟,但陽光無私地照耀著每個角落,雷克!」
「的確,陽光照耀著每個角落。」他道,持住她的目光。「即使是最陰暗的地方,而且美麗的玫瑰也有刺。」
她的雙手在腰際緊握著拳,勉強克制揍人的衝動。「還有彩虹呢!以及彩虹那端的金子?」
他眨了眨眼,彷彿她說的是某種外國語言。而後他搖了搖頭。「薇雅,彩虹只是種幻想,而且它們稍縱即逝。彩虹的那一端根本沒有金子。」
薇雅反手拭去眼角的淚水。「彩虹是真實的,而且它們是有魔法的。人相信它們,而且我相信有一天,我能夠找到永恆的感情。」她挑釁地望著他。
他默然了好一晌。「那麼,我祝福你。」
「至少我擁有夢想及希望。」她沙嘎地道。「不像你。」薇雅轉身回到店裡。
這次雷克沒有攔住她。他站在原處,一動也不動。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51:27
第七章
雷克的馬車停在赫爾汀宅邸前。距離他和薇雅的服飾店外的談話已經過了三個星期。這段時間,雷克全心投入事業中,拒絕讓自己想她,或再去找她。
雷克登上台階。兩名僕役恭敬地行禮,為他打開門。雷克進到玄關,聽見熟悉的女性談話聲傳來。他微微一笑,朝著家人專用的小客廳走去。
凱琳和伯爵夫人正在討論明天的舞會——也是今年社交季的第一場舞會及年度的盛事。但雷克早已對舞會失去了興趣。當然,明天他會出現露個臉,但他寧可埋首公事裡。
雷克對凱琳及伯爵夫人綻開個溫暖的笑容。擁抱、親吻面頰。「你們還好吧?」
「我擔心極了。」伯爵夫人道。「舞會就在明天了,而還有這麼多事要準備。」
雷克溺愛地微笑。「你太愛操心了。你主辦的舞會向來是社交季最盛大的聚會——也是最成功的。」
伯爵夫人秀眉蹙起,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走到書桌前,列下注意事項。
凱琳扯了扯雷克的衣袖,一臉的嚴肅。「雷克,我必須和你談談——關於薇雅。「
雷克立刻全神貫注。「有什麼好計論的?「他故意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心裡卻在意得很。
「我恐怕做了件可怕的事。」凱琳咬著下唇。
「我懷疑。」雷克輕鬆地回答。
凱琳歎了口氣,挽著雷克的手臂走向沙龍。「前天我去艾夫人的店裡看薇雅。我一直嘗試問出薇雅的住處,但她總是故意岔開話題,彷彿有意隱瞞。話說回來,薇雅的氣色並不好。她看起來很疲倦——哀傷。」 凱琳望著雷克。「衝動下,我邀請她參加伯爵夫人的舞會。」
雷克睜大了眼睛,脈搏加促。「這是世界末日嗎?」他平靜地問。但內心卻一點也不平靜。他心裡想的全是薇雅明天會出席舞會,並突然間對明天充滿了期待。
「我非常擔憂這件事,雷克。伯爵夫人的舞會是社交季的年度盛事,每個人都爭相獲得邀請。薇雅非常興奮被邀請。我知道她會參加,但她來了會變得怎樣呢?這不像在赫爾汀莊園的晚宴。」凱琳絞著雙手。「她非常地敏感,而我害怕她會受傷。你知道人們有多麼殘酷。」
雷克知道凱琳說得對。他轉過身,將手插在褲袋。社交季會對薇雅的出現驚駭不已,將她摒拆在外,
「我還沒有告訴伯爵夫人。老天,我已可以預期一場災難!」
雷克心念電轉。「別擔心母親那一邊。我可以對她解釋,而且她有顆赤誠的心。恐怕我們別無選擇,只有團結一致,保護薇雅。」
凱琳的臉龐一亮。「這個主意太好了!或許我可以表明她是我的好朋友,而且你可以擔任她的護花使者!如果人們看到你追求她,我敢說他們會在對她倨傲無禮前,三思而後行!」
雷克望著凱琳,緩緩地道:「凱琳,我希望這不是你的某種瘋狂計劃,故意要湊合我和高夫人?」
凱琳驚喘出聲。「雷克,你怎麼能夠這樣說?」如果她真的是假裝,她的演技足以登上舞台了。但凱琳有顆同情的心,她的動機應該是單純的。
凱琳微笑。「這幾個星期來,法洛子爵數度造訪了艾夫人的店。他甚至送給薇雅禮物——一條美麗的絲巾。」
雷克的身軀一僵。「她不應該接受的。」
凱琳直視著他。「她並不知道,」她的臉龐突然一亮。「強恩!」
強恩漫步走進沙龍。「你們在談什麼?」
凱琳臉紅了。「我在對雷克解釋,我一時衝動,邀請薇雅參加明天的舞會。」
「那是個好主意,」強恩親吻她的面頰。「你不認為嗎,雷克?」
雷克迎上他大哥溫煦的目光,他懷疑他是被他們兩個設計了。他轉身走向窗邊。那不重要了。他期待再見到高薇雅,即使那就是像玩火一樣危險。
雷克離開後,強恩邀請凱琳到花園散步。「你實在很聰明。」強恩指出。
凱琳笑了。「我也是這麼想。我還借了一件我的禮服給薇雅,我希望明天一切都能順利。」
「我相信薇雅將會艷驚四座,」強恩停在金魚池邊。「不過還比不上你。」
凱琳垂下了視線,雙頰緋紅。「謝謝你。」
「很遺憾薇雅沒有個可以教她禮儀、談吐的老師。只需要稍加琢磨,沒有人會懷疑她並不屬於我們的圈子。」
凱琳一愣。「這就是了!她需要的是一位教導她社交禮儀、時尚及談吐的老師!只要假以時日,她一定可以在社交界大放異彩。噢,你實在是太聰明了,強恩!」
強恩但笑不語。
洛爾冷冷地望著薇雅換上禮服。薇雅知道他在生氣,但她並不在乎,她的心裡滿溢著能夠參加舞會的興奮!
她即將赴生平的第一次舞會,而且是在赫爾汀宅邸。薇雅緊張得要命。萬一她在舞會上說錯話、或做錯事呢?在艾夫人店裡的這段時間,她已學到貴族社會的規矩多若牛毛,然而凱琳是那麼親切地邀請她,而任何事都無法阻止薇雅前去。
而且雷克也會在場。
她的心裡一陣抽痛。過去三個星期來,薇雅全神投入工作中,藉此忘懷雷克。這個星期,艾夫人說她的績效遠勝過其他店員,並決定為她加薪。
今晚會發生什麼事?她要怎樣做來贏得雷克的心?他會不會像在赫爾汀莊園的那個夜晚一樣地吻她?那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感覺卻恍若隔世。
「泥今晚只會惹上麻煩。」洛爾道,打斷她的思緒。
薇雅不睬他。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凱琳借給她的這件藍色絲料禮服美極了,深藍色的裙擺內襯隨著每個轉身,盪開虹彩般的光輝。美中不足的是,它樸素了一點。它唯一的裝飾是袖口的天鵝絨蓬袖,沒有薇雅偏愛的蕾絲、珠子、或玫瑰點綴。
「你太過杞人憂天了。」薇雅咬字精確道,用上她新學到的成語。「今晚可能發生什麼事呢?」一個吻,她想著,像那個美麗的夏夜晚一樣熱情的吻。
「泥最好記得,就算節(爵)爺帶你出了舞廳,到某個隱密的地方親熱,他還是不會娶泥!」
「我清楚得很!」噢,為什麼洛爾堅持要潑她冷水?她已經夠緊張了。她即將闖入截然不屬於她的世界,而她是如此地害怕她會在那些高貴的紳士、淑女面前犯錯或鬧笑話。萬一她不小心流露出口音,或是她在跳舞時絆倒呢?老天爺,她根本不會跳舞!但她是那麼渴望能夠在舞池裡翩翩起舞。她想起費瓊安曾指控她是『冒牌貨』。畢竟,她只是貧民窟出身的『何美雅』,並非真正的名門淑媛......
「喔可以感覺出來,今晚泥只會受到傷害。」洛爾道。
「我不會受傷。」薇雅反駁。「你只是在嫉妒——嫉妒我能參加舞會,而你不能。」
「天殺的,喔確實在嫉妒!我看過泥看著他的眼神,而那令喔嫉妒不已!」洛爾咬牙切齒地道。話完,他轉身大步離開房間,留下薇雅錯愕地站在原地,驚訝於洛爾話裡的涵義。
薇雅叫出租車到赫爾汀宅邸。僕役肅立在玄關,接過紳士、淑女的斗蓬、外套或帽子。輪到薇雅時,她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他們。薇雅的面頰燒紅,感覺自己似乎犯了個大錯誤。幸好其他人似乎沒有注意到。
而她後看到了杜利。薇雅綻開個喜悅的笑容,彷彿看到瞭解一位親愛的老朋友。杜利看見她時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復過來。他親切地行了個禮。「舞廳往這邊走,高夫人。」
『謝謝你,杜利。「薇雅小心地咬字道,跟著前面兩對夫婦登上通往舞廳的台階,並隨即僵在原地。
它甚至比她記憶中的更加宏偉壯觀,金碧輝煌。淺綠色的圓形天花板鑲以金框,巨型水晶吊燈燭火輝煌,嵌木方格地板光可鑑人,沿著舞廳的牆壁排列著上百張的織錦座椅,大理石雕像及名家畫作裝飾其間。舞廳內衣香鬢影,珠光寶氣。薇雅估計至少有兩百名以上的賓客!舞廳的正中央,一對對穿著高貴華服的紳士、淑女翩翩起舞。舞廳的盡頭,兩扇敞開的大門通往餐室,餐室裡的每張長桌都擺滿了豐盛的食物及甜點、飲料。
薇雅站在舞廳門口,不確定該怎麼做。她環顧著廳裡,卻沒有看見任何熟人。但賀家人應該在場——還有雷克。
而後她認出了凱琳。她穿著淡紫色禮服,艷光四射,在舞池中央和一名英俊的男士跳舞。薇雅遲疑地舉步,走進舞廳。她總不能一直忤在門口。她會試著找到伯爵夫人、強恩或雷克。
薇雅穿過舞廳。她注意到多位紳士及淑女好奇地打量著她。一、兩位沒有攜伴的紳士對她綻開笑容。而後薇雅看到了法洛子爵,腳步一頓。子爵顯然也看到她了,笑著朝她走來。
「高夫人,」他的眼裡光茫閃動,執起她的手親吻。「很高興看到你。」
「晚安,節爺。」薇雅緊張地道,發現數名賓客正在看著他們,而她一點也不喜歡受人注目。法洛子爵經常來店裡,而艾夫人警告過她子爵的名譽。他將那條漂亮的紅色絲巾送給了她,並堅持她一定要收下。
「今晚你是如此地美麗動人,」他挽住她的手臂。「我們去喝杯香檳吧?」
薇雅遲疑了一下。她依舊沒有熟人。「我......嗯,好吧!」
「她是誰?」薇雅聽見一名紳士低語。
「我毫無慨念!」一名女士大聲回答。「你聽見她的口音嗎?老天,她是來搞砸賀家舞會的?」
薇雅的身軀一僵。法洛一定也聽到了,但他的表情不孌。他挽著薇雅要離開,但她也聽見另一名紳士道:「太遺憾了——以她的容貌。她是法洛的新歡?」
薇雅跟著法洛離開,羞愧得無地自容。這一刻,她只想消失無影無蹤。她還以為她已經改掉鄉音了!
他們越過舞廳,進到了餐室。薇雅不敢望向任何人,但她覺得每個人都盯著她看。
「你餓嗎?」法洛親切地問。
薇雅終於迎上他的目光。她的情緒激動不已,並無法信任自己的聲音。而後某個醉厚的男音自她身後響起,奇跡般地拯救了她。「我認為高夫人一點也不餓。」
薇雅驀地轉身,面對著雷克。
他的藍眸裡閃動著危險的光茫,下顎的肌肉抽動。他的視線持住她的短暫一晌,隨即注定在法洛身上。法洛冷冷地回望著他,兩名男子間的緊繃敵意一觸即發。
雷克是在嫉妒嗎?薇雅的心中雀躍。
「晚安,雷克。」法洛冷淡地道。
雷克點點頭,轉向薇雅。他的眼神登時放柔和了。他行了個禮。執起她的手。「我很高興你能蓓臨,高夫人。」
薇雅的心湧上暖意,渾然望了稍早的羞辱。「金的?我是說,真的?」
「當然。」他挽起她的手臂。「我無意失禮,法洛,但高夫人和我有一些事要討論。我是她的財務顧問。」
法洛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復過來。「當然。你能夠在舞卡上為我保留一支華爾茲嗎,高夫人?」
薇雅眨了眨眼。她尚未自雷克溫柔的著顧裡恢復過來。他似乎真的很高興看到她。或許她的夢想終究能夠成真,薇雅在心裡祈禱。
「你有舞卡嗎,高夫人?」雷克柔聲詢問。
薇雅毫無慨念舞卡是什麼。「沒有。」
「我們會為你弄一張。」雷克的視線始終不曾離開她。
法洛行了個禮。「一曲華爾茲?」他溫柔地提醒。
「謝謝你的遨約,爵爺。」薇雅微笑點頭。
法洛滿意轉身離開。薇雅怯怯對著雷克綻開個笑容。
「今晚的你美極了。」雷克帶著她走向餐檯。「我告訴過你的,法洛心懷不軌。」
薇雅點點頭。「或許……你說的有理。」
他望向她。「你餓嗎?」
「不。」當她心目中最高貴、英俊、瀟灑的王子正挽著她的手臂時,她怎麼可能還想到食物?
他們停了下來。「要跳舞嗎?」
她的臉紅了,坦白道:「我不知道怎樣跳舞。」
「我明白了。那麼或許今晚你應該盡可能地遠離舞池,高夫人。」他微笑道。
「我想你是對的。」薇雅道,回以笑容。
「讓我介紹你認識我的幾位朋友。」雷克帶著她走向一名威嚴的長者及一對耀眼的年輕夫婦。他們看見雷克,綻開個溫暖的笑容,顯然和他很熟。他對那名長者行禮。「公爵閣下,晚安。容我介紹我的一位朋友。高夫人剛剛由約克郡來到城裡。高夫人,洛期福公爵閣下。」
薇雅幾乎驚喘出聲。她從不曾見過公爵,更不敢想像被介紹和這麼高貴顯赫的人認識!雷克輕觸她的手肘。薇雅回過神來,行了個禮。「晚安,公爵閣下,很榮幸認識你。」她的脈搏狂跳不已。
「這是我的榮幸才對,高夫人。」公爵和藹地道,藍眸裡盛滿著笑意。「很棒的舞會,不是嗎?」
「是的,節爺......噢,我是說,公爵閣下。」薇雅的臉紅透了,但公妥似乎毫不在意,依舊笑容可掬。
「 近來好嗎,年輕人?」公爵問雷克。
雷克笑道:「在這樣美好的夜晚,又有美女相伴,我還需要回答這個問題嗎?」
雷克驚愕地望向雷克,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是認真的嗎?但雷克已轉向那對耀眼的夫婦。「高夫人,我相信你已經見過公爵的兒子了,威弗利侯爵。這位是侯爵夫人。」他介紹道。
薇雅認出了那名英俊的金髮男士,雙頰脹紅。當初她大吼大叫闖入雷克的俱樂部時,他就在場。
但威弗利侯爵對她綻開個溫暖的笑容。「很高興見到你,高夫人。」
在薇雅能夠回答之前,像小鳥依人般站在他身邊的侯爵夫人搶著開口了。「你剛剛來倫敦?噢,你有空一定要來造訪洛斯福宅邸。我等不及聽到你和雷克認識的經過了。」美麗的藍眸裡笑意閃動。
「一定。」薇雅愕然道,仍未自震驚中恢復,無法相信這樣顯赫、高貴的一家人竟然對她如此親切。
雷克和公爵一家人熱絡地聊了起來。薇雅傾聽他們談話,但大部分都保持緘默。離開公爵一家人後,雷克陸續介紹她認識了多位他的貴族朋友,薇雅幾乎記不得這麼多的頭銜!她感覺像處在一場最瑰麗、華美的夢境裡,夢裡的她成了高貴的公主,挽著王子的手臂,醉在他英俊迷人的笑容裡。或許,上帝終究回應了她的祈禱!
「你似乎顯得有點累,高夫人。」將近一個小時後,雷克問道,遞給她一杯香檳。
薇雅點點頭。「認識這麼多人是很疲沛(憊)的。」
「疲——憊。」他更正道。
「疲憊。」薇雅的雙頰微紅,低頭啜了口香檳,她從不曾品嚐過香檳。「噢,好好喝!」她低呼道。
雷克醇厚的笑聲響起。「一八四九年的派瑞岡,極好的年份。」他看著她啜了一大口。「小心,它的後勁不容小覷。」
「我一輩子從不曾醉過,」薇雅坦率地道。「只除了高爵士去世的那一晚,你給我白蘭地。」
「按照你現在喝的速度,恐怕這會是第二次。」雷克含笑道。
薇雅凝視著他,幾乎沒有聽見他說的話。雷克是如此地英俊,她彷彿可以這樣看著他一生一世。
雷克將視線扯離開她身上,啜著香檳。
薇雅望著他的唇,想起了他們曾經有過的吻。她的身軀因為回憶而騷動、緊繃。她想著月光下的花園,衝動地道:「你能夠帶我透口氣嗎?這裡好熱。」
他注視著她,笑容逝去。
「我想是因為緊張吧。」薇雅試著解釋,以手扇風。
「外面頗有涼意,你會需要披上披肩。」
「不,我不需要。」薇雅道,垂下視線。
好一晌的沉默。「好吧。」雷克挽著她的手臂,離開了餐室。他們越過賓客,出到了落地窗外的陽台上。花園沐浴在銀色的月光下,就像八年前一樣迷離動人。
「你確定不覺得冷?」他問。
薇雅感覺全身著火。「不。」
「水藍色很適合你,可惜你沒有藍寶石及鑽石可以搭配這件禮服。」他望著月光下的她低語。
薇雅沙嘎地輕笑。「我?老天爺!」
「上帝,」他退離開她一步。「淑女不會用『老天爺』這種說法。」他背對著她,走向一張長椅。薇雅貪婪地注視著他高大的背影,愛意及飢渴在藍眸裡流露無遺。雷克驀地轉過身,迎上她的視線。「上帝!」他低呼。
「上帝。」薇雅屏息地道,對他的愛慕一發不可收拾。
他緊抿著下顎,藍眸裡激情蕩漾。月光灑落在沉默的兩人身上。薇雅的脈搏狂跳。濃郁的花香襲來,薰人欲醉。她想起另一個夏日花園裡的吻,全身緊繃著,充滿期待。
雷克的額頭青筋跳動。「我想出來透氣或許不是個好主意。我們回去舞會吧。我再介紹一些人給你認識。」
「我不想認識任何人。」薇雅直率地道。為什麼他不肯走近她?他應該會吻她的!「雷克?」她低語,而那也是句無言的邀請。
但雷克沒有走近她。或將她擁入懷裡。他空兀地轉身背對著她,抬頭仰望著月光。而薇雅有種可怕的預感,似乎雷克打算拋下她一個人在花園裡。她聚集起勇氣,深吸了一口氣,舉步走向他。他微側過身子,但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她無法擠出笑容,或說出任何社交言詞。她只能坦白說出心裡的話。「雷克,」她沙嘎地道。「我還沒有謝謝你的禮物......以及我們相識以來,你為我所做的一切。」她潤了潤唇。「還有今晚,你帶給我一個美好的夜晚。」
他的視線持住她的。「這是我的榮幸。」他緩緩道。
「你知道嗎?」她的語音輕顫。「當我第一次看到你時,我真的以為你是個王子。」
雷克愣了一下。「不會吧,薇雅?」他微笑道。
「不,那是事實。八年前,就在這裡,曾經有一場盛大的舞會。」她的語音輕顫。「我和洛爾餓壞了,潛進赫爾汀宅邸找吃的。但我忍不住躲在窗邊,偷看舞廳裡的人。而後我看到了你。我清楚地記得那一晚,恍若昨日。」
他的藍眸變得嚴肅無比。「你或許看錯了。」
「不,」她搖搖頭。「你和一名比你年長的女士在一起——一名金髮女郎。我記得你帶她到陽台上,和她跳舞。」
雷克的胸膛劇烈起伏。「我不記得了,八年前我只是個青嫩少年。」
「對我不,」她羞怯地微笑。「當時我才十歲大。」
他們凝視著彼此。雷克抬起手,指尖輕拂過她的面頰。他沒有開口,但那對藍眸裡卻是情慾氤氳。薇雅的心在歡唱。她的嬌軀輕顫,斜倚向他。
下一刻,她已經被他擁在懷中。雷克有力的手臂環住她,他的唇激切地攫住了她的。薇雅從不曾夢想過如此激情、狂野的吻。他的唇強硬而需索。大手游移過她裸露的肩膀,用力箍住她的腰。他的唇分開她的,舌頭舔吮著她。
薇雅的喉間逸出了狂野的呻吟聲,緊攀著他寬闊的肩膀。他的唇扯離開她的,但隨即再次覆上了她,他的吻變得更加灼熱、飢渴。薇雅呻吟出聲,身軀因喜悅而顫抖。
他加重了環著她腰間的力道,再度攫住她的唇。薇雅試著回吻他,釋放靈魂裡所有的熱情。他是如此地美麗;他的吻也是。她的手游移到他的臉龐,渴望著更多。
而後雷克突然停止親吻她。他的氣息粗重,緩緩直起身軀。「上帝!」他們的眼神相遇。「上帝!」他再次道。
薇雅對他綻開個甜美的笑靨,眼眶裡盛滿了喜悅及幸福的淚水。她是如此地深愛著他——以她的心及靈魂!
他一逕望著她,而後他的表情變了。他垂下雙手,後退離開她,藍眸裡盛滿了沮喪。
薇雅一點也不明白。「雷克?」
「我道歉——再次。這種事不應該再發生。」他的語氣嚴厲,身軀僵硬、緊繃。
她驚喘出聲。「為什麼不?」
「我一時昏了頭,你的美麗令我情不自禁。」
「不。」薇雅低語。她知道雷克說的是推托之詞。「你究竟在說什麼?剛才的吻——它是如此地美麗、神奇——」
「不。」他強硬地截斷她的話。「你不明白嗎?」
「我不明白,」薇雅喘息道。「別又來我們只是朋友那一套!我認為你是愛我的。」她急切地道。
他的臉色發白。凝重的沉默懸在兩人之間。「不,」他清晰地道。「我很遺憾你不明白。但男人並不需要愛一個女人,才會渴望她。我很抱歉,薇雅。」
她想要用手摀住耳朵。「你怎麼能對我說這種話?你怎麼能如此殘酷?」
「我們最好回舞廳了。」他沉重地道。不等待她的回答,他挽著她的手臂,穿過花園,往舞廳走去。
薇雅拒絕哭泣。她的心碎了,但她不會在他面前流一滴淚。
他們回到了走廊上。舞廳裡的笑語喧嘩隔著落地窗傳來,他低頭望向她。「你要哭嗎?」
薇雅搖搖頭,無法開口說話。他剛才的話不可能是真心的——不可能。
「薇雅,」他開口,語氣嚴厲。「這都是我的錯。我們不應該走到花園的。我不應該太過慇勤,造成了你的誤解。我很抱歉。」
「我不要你的抱歉。」她低語。
「我必須,」他遲疑了一下。「我無法給你想要的。」
她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後悔,以手捂唇。上帝,她是個徹底的傻瓜——大白癡。
「現在的你並不適合回到舞廳裡。」他平板地道,挽著她的手臂往回走。薇雅沒有抗議。突然間,她感到他的身軀明顯地緊繃。她抬起頭,看見一位穿著金色禮服的中年美婦朝他們走來。
「你好,雷克。」金髮美婦的語音輕柔動人。綠色的明眸直視著雷克。她大約比雷克年長十歲,但美貌風情懾人,身上唯一配戴的珠寶是頸間的翡翠項鏈。
「你好嗎,甘夫人?」雷克沙嘎地道。薇雅來回望著他和金髮美婦人,但無法解讀那對藍眸裡複雜的感情。
「我很好,謝謝你。」甘夫人嫣然淺笑,轉向薇雅。「你好,我是甘蓓拉。」
薇雅笑不出來。她在甘夫人的笑容及眼神裡看到了濃濃的哀傷及深情眷戀。她和雷克曾經是戀人嗎?
「這位是來自約克郡的高夫人,」雷克介入。「她剛剛來到倫敦。」
「希望你在倫敦待得愉快。」甘夫人道,轉向雷克。「今晚的舞會實在是太成功了,你的母親舉辦的舞會總是最好的。」
「謝謝你。」雷克道。
「高夫人,很榮幸認識你。我也很高興再見到你,雷克。」她對兩人綻開個溫暖的笑容後,優雅地舉步離開。
雷克凝視著她的背影好一晌,再次挽著薇雅的手臂。他沒有看她。一會兒後,他們來到無人的小沙龍。薇雅坐在米色的沙發上,但拒絕迎上雷克的目光。
「我去找凱琳來。」雷克道。
薇雅沒有回答。雷克離開了,留下她一個人。薇雅依舊處在驚愕狀態裡。她一點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今晚原本是那麼美好,就像童話故事一樣。難道就像雷克所說的,他吻她只是出自於低下的慾望,並不摻雜有任何的感情在內?是因為她配不上他嗎?
還有,甘蓓拉夫人又是誰?薇雅總覺得她很眼熟。甘夫人或許已年屆四十,但風韻卻更成熟、動人。薇雅知道如果她想要雷克,她是絕對爭不過她的。
門打開又關上。凱琳匆匆來到她身邊。「老天!薇雅,雷克說你心裡很亂,需要人陪伴。發生了什麼事?稍早我在舞廳裡看到你時,你似乎快樂得很。」
「我是的。它是如此地完美,就像一場美夢成真。」薇雅搖搖頭。「我希望我能夠恨他,但我不能。」
凱琳關心地看著她。「他做了什麼事?你看起來像要哭了。」
「我不會哭。」薇雅沙嘎地道,堅定地抿起唇。「從不。自從我還是個小女孩。他們把我關在工場裡後,我就不曾再哭泣了。」
「工場?」凱琳低語,睜大了眼睛。
薇雅突兀地站起來。「工場,收容所。他們將孤兒關起來,餵他們餿飯,強迫他們工作。」她不再試圖掩飾鄉音。她從來就不是個真正的淑女,只不過是個冒牌貨,而且凱琳和雷克都清楚得很。
凱琳驚喘出聲。「你待過收容所!天可憐見!」
「喔不要泥的可憐。」薇雅大步走開。她茫然地望著窗外的花園,雷克吻過她的地方。她的心裡疼痛不堪。為什麼他不能回報她的愛?為什麼她不是個真正的淑女,而是出身東區的何美雅?
凱琳來到她身後。「雷克做了什麼?」
薇雅轉過身。「他吻了喔。喔從不知道吻可以這麼地激烈、狂野。」
凱琳的雙頰緋紅。「上帝!」
「天殺的!」薇雅怒啐道。「他吻了喔,而後說他很抱歉,說那只是慾望!」
凱琳驚喘出聲。「雷克那麼說?」
薇雅望著凱琳。「他吻過你嗎?」
凱琳愣了一下。「噢,不——不是以你說的方式。」
「而且他不會——除非泥是他的妻子。因為泥是淑女,而喔只是被踩在人們腳下低賤的泥土。」
「親愛的,你絕不能這麼想自己。」凱琳關切地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他是在乎你的。」
「不。」薇雅以拳揉著眼睛。「終有一天,他會娶一位像泥一樣的女士,而喔是絕對為會被列入考慮的。」
「你不能這樣想著雷克,薇雅。他根本無意於婚姻——至少短期內不。」
「喔可以等。」她沙嘎地道。
凱琳沒有回答。
「但喔猜喔必須等到永遠,不是嗎?」她苦澀地道。
「這都是我的錯。」凱琳愧疚地低語。
「它怎麼可能是泥的錯?」薇雅陰鬱地問。
「我很抱歉,」凱琳的臉龐蒼白。「我一直擔心你今晚不會被社交界接受。我要求雷克幫忙,請他假裝追求你。」
「泥做了什麼?」薇雅驚喘道。「泥要他『假裝』追求喔?泥的意思是,今晚的一切只是場遊戲?」
「不!我們只是試著要保護你,因為我們都喜歡你。」
「泥也要他親吻喔?」薇雅咄咄逼問。
「當然不。」
薇雅轉身背對著凱琳,以手捂著心口,感到呼吸困難。「喔今晚為什麼要來?喔實在是愚不可及!」
「我並沒有惡意,薇雅。」凱琳來到她身邊。「我是你的朋友;我只是想幫忙」
「泥無法幫忙喔的。」薇雅的語音重濁。「除非泥是個魔術師,能夠用魔法將喔變成雷克會喜歡的高貴淑女。」
凱琳笑了。「不幸地,我不是魔術師,但我可以是個絕佳的老師。」
「泥是什麼意思?」薇雅小心翼翼地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凱琳激動地握住她的手。「薇雅,如果你能夠改進你的談吐、舉止——還有穿著,學會社交界的禮儀,我相信你可以騙到每個人,讓他們相信你是我們之中的一份子。」
「泥究竟在說什麼?」薇雅驚愕地問。
「你想要當個真正的淑女嗎?」凱琳問。
「真正的淑女?」薇雅眨了眨眼。「我當然想。但那是不可能的,它需要的是奇跡。」
「不。它不是不可能的,也不需要奇跡。你需要的是一位耐心、優秀的老師,以及一位認真學習的學生。」
薇雅睜大了眼睛,恍然大悟。
「我可以擔任你的老師,而且我會讓你變成一位真正的淑女,甚至可以在宮廷裡露面!」凱琳道。
薇雅沒有動。「但雷克呢?我們能騙得過他嗎?」
她們的視線相遇。「我們可以嘗試。」凱琳堅定地道,兩人間達成了共識。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51:48
第八章
薇雅的感覺好多了。她看見凱琳穿過舞廳,偶爾停下來和熟識的人說話。,凱琳十足是高貴及優雅的化身。或許她還沒有全盤皆輸。薇雅並不確定凱琳能夠將她改變成為真正的淑女,但她決心一試。這是她唯一能夠贏得雷克的愛的方法。
她看見雷克穿過舞廳。
雷克也看見她了。他們的視線持住一晌,但他隨即背轉過身子。薇雅的身軀一僵,笑容逸去。噢,她是個徹底的傻瓜,竟認為她可以改變他的心意!就算凱琳成功地將她改造成一位淑女,他就會喜歡她嗎?
她的心痛得再也無法承受。一整個晚上,她只喝過一杯雷克給她的香檳,但她決定提早離開舞會,再逗留下去已沒有意義。明早十一點,她會去找凱琳上上禮儀課。
然而她剛剛舉步走向舞廳門口,就看見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人——費瓊安夫人。
薇雅的心裡呻吟出聲。費瓊安正好擋在階梯前。如果她要離開,勢必得和她的繼女打照面。薇雅想起她們最後一次在高家宅邸不愉快的場面,猶豫不決地停在原地。
而後她瞥見法洛子爵。他和一群賓客在距離她不遠處,似乎相談甚歡。他也看見她了。薇雅微微一笑。法洛子爵立刻捨下他的朋友,朝她走來。
「高夫人,我一直期望著今晚能再和你談話。」
由眼角的餘光,薇雅瞧見瓊安已注意到她了。她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不要驚慌。「事實是,我正要離開。」
他挑了挑眉。「這麼早?舞會才剛開始,而且我們還沒有跳過華爾茲。」
薇雅遲疑了,看見雷克出現在法洛身後。但他只是淡漠地注視著他們,令薇雅無法看出他心中的想法。先是瓊安,現在又是雷克。薇雅不認為她能夠承受得了更多。
而後雷克突兀地轉身走開。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卻比任何的言語都更決絕。薇雅深受打擊。
「你再留一會兒吧?沒有人這麼早離開舞會的。」法洛挽住她的手臂。
「我的哥哥生病了,而我很擔心他。」薇雅很快編出了藉口。「今晚我原就無意久留,你能夠護送我離開嗎?」
他望著她好一晌後道:「我很遺憾你哥哥身體不適。我會在明天梅家的舞會見到你嗎?」
「我不知道。」薇雅道。當然,她並沒有被邀請,但她總不能直言告訴法洛。他們越過舞廳時,她偷偷覷向雷克,但他似乎根本沒有留意到他們,專注著和熟人說話。
她和法洛已來到了階梯前。薇雅迴避瓊安的目光,但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瓊安滿懷敵意的注視。她突然開口,聲音大得附近的人全可以清楚聽到。「我真無法相信!我父親屍骨未寒。而她已經勾搭上新的對象!她甚至沒有為他服喪!」
薇雅的臉龐脹紅了,迎上瓊安憎恨的眼神。為什麼這個女人就是不放過她?
「話說回來,像『她』那種女人根本不可能明白服喪的涵義。」瓊安再次大聲道。
法洛對薇雅綻開個笑容,彷彿根本沒有聽到瓊安的話。薇雅掙開他的手臂。她已經受夠了。
她雙手插腰。「或許你只是嫉妒,你這個肥胖的老巫婆!」她大聲道。「有可能是因為你暗戀著法洛爵爺?」
瓊安輕喘出聲。薇雅聽見法洛輕笑出聲。「我們最好走了。」他柔聲道。
在薇雅能夠附和同意之前,瓊安已經甩開她丈夫試圖拉她的手,擋在薇雅及法洛面前。「你!」她激動地喊道。「你這個滿嘴謊話的淫婦——殺人兇手!」
薇雅驚喘出聲,臉色發白。
法洛愣住了。「費夫人,剛才是否我聽錯了?」
「你絕對沒有聽錯。」瓊安的臉龐脹紅了。「她怎麼還敢出現在這裡——在她謀殺了我的父親後!」
週遭的賓客驚喘出聲。他們全都望向了這裡,再也無法假裝若無其事。
「我沒有謀殺高爵士!」薇雅喊道,冷汗涔涔。
「你絕對有!」瓊安尖叫著撲向前。然而在她能夠攻擊薇雅之前,雷克已經出現了。他冷酷地抓住她的手臂。
「費夫人,如果你堅持繼續這番荒謬的言論,恐怕我必須要求你離開我父親的屋子。」雷克道。強恩和凱琳幾乎同時出現在他身後。他們成半圓形拱衛著薇雅和法洛,表明站在她這一邊。
薇雅從不曾這麼害怕過。她想要擁抱雷克,感謝他在瓊安面前為她辯護。但她無法。法洛握緊了她的手,無言地傳達支持她之意。
瓊安轉向雷克。「你為什麼再次為她說活?你為什麼不親自問她老鼠藥的事?我知道她毒死了我的父親!」
薇雅驚喘出聲,眼神狂亂地望向雷克。
雷克愣了一下,而後他瞇起眼睛。「抱歉,費夫人,我不想再繼續這番談話。」
薇雅張口想要否認購買老鼠藥,但卻沒有聲音出來。
雷克冷冷地道:「法洛,你能夠先護送高夫人離開嗎?我會派賀家的馬車送她回去。」
法洛點點頭。「我可以親自護送高夫人回家。」在薇雅能夠回過神來之前,他已經帶著她走向階梯。在場的賓客開始竊竊私語,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她。
她在樓梯頂停下來,轉頭望向雷克。她想要回到舞廳,告訴他瓊安夫人的指控不是真的,但他已往後退開,再次轉身背對著她。
薇雅畏縮了一下,驚慌、絕望淹沒了她。老天,雷克不會相信瓊安所說的吧?
法洛帶著薇雅走到賀家的車道上,薇雅的心中仍紊亂一片。今晚真是一場大災難。在場的賓客不會相信瓊安的指控吧?但薇雅害怕極了。噢,如果那一天她沒有去村子裡買老鼠藥就好了!
「我送你回去。」法洛停了下來,招來他的馬車。
薇雅回過神來。她仰望著法洛英俊的面容,但他無法像雷克一樣讓她的心跳加快。「我可以雇出租馬車。」
「這是我的榮獲,高夫人。」法洛堅持道。
腳步聲突然在他們身後響起。「我相信這是你的榮幸,法洛,但我已經命令我的車伕送高夫人回家。」
薇雅鬆了口氣。她欣喜地望向雷克,但他的表情冷漠不可測。薇雅的心往下沉。她不在乎全世界的人都認為她是殺人兇手——只要雷克相信她是無辜的。
「你要護送高夫人回家?」法洛冷冷地道。「我是否侵犯了你的領域了,雷克?」
雷克的身軀一僵。「你的說法是無可原諒的,誣蔑了高夫人的人格。要是我我就會謹言慎行,法洛。」
法洛冷笑,望向薇雅。「我對高夫人懷著最高的敬意。」
薇雅輪流望著兩人,感覺他們像即將為肉骨頭大打出手的飢餓公狗。
「這真令人鬆了口氣。」雷克僵硬地微笑。「不,我並沒有要護送高夫人回家,只是將馬車借給她。你說是嗎,薇雅?」他轉向她,笑容和眼神一樣的冰冷。
法洛一愣,放開了薇雅。薇雅知道她應該和法洛道再見,但她的眼裡只有雷克。「謝謝你,雷克。」
他沒有回答,迴避了她的視線,指著他的黑色馬車。
薇雅的心再次被狠狠刺傷了。她轉向法洛,綻開個不穩的笑容。「謝謝你,法洛爵爺。」她的聲音輕顫。
「我期望著和你再見面。」他行了個禮。他似乎不大高興這樣的發展。
雷克握著薇雅的手臂,推著她上了他的馬車。薇雅望向他冷硬的面容,但他甚至沒有看她一眼。「雷克,我......」
他截斷她。「我不知道你現在住在哪裡,你必須告訴車伕住址。」
薇雅上了馬車,而車門幾乎是立刻當著她的面關上。雷克回到人行道上,仰望著星空,就是不看她。
「雷克,」薇雅緊握著窗框,急切地道。「你不可能相信費夫人可怕的指控喲?」
他終於望向了她。兩人的視線鎖住。「不,」他一晌道。「我不相信她的指控。」
馬車啟動離去。薇雅應該感到安心的,但她並沒有。雷克的表情冷硬如石,毫無暖意。
馬車漸駛漸遠。薇雅看著雷克轉身走進賀家宅邸,她崩潰倒在座位上,淚水已盈眶。
雷克回到屋子裡。賓客正陸續抵達,但他並沒有和他們打招收的心情。他走進稍早帶薇雅來過的沙龍,由酒櫃裡取出威士忌,為自己倒了一杯。
他的心裡不斷浮現薇雅深受打擊的表情。他真想掐死費瓊安,為了她那番荒謬的指控。薇雅不可能是殺人兇手。儘管她嫁給高爵士是為了脫離貧民窟,但她似乎真心喜歡他,並對他心懷感激。令他不安的是。薇雅沒有否認買老鼠藥的事。但她或許只是太過震驚得一時無法反應?
雷克來回踱步,將杯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今晚他根本不應該親吻薇雅。幾乎自從見到她的第一面,他就被她的美麗吸引,而且那份吸引力已變得愈來愈危險。今晚面對著蓓拉時,他已不再像過去一樣沉溺於往日的回憶裡,反而有大半的心思都在薇雅身上......
圖書室的門被推開來,強恩走了進來。「我就猜可以在這裡找到你。」
雷刻苦笑。「要不要來一杯。」
「何不呢?」強恩微笑。「今晚的舞會熱鬧極了,你卻躲在這裡悶悶不樂。是為了薇雅及費瓊安吧?」
「她那張大嘴巴應該被縫起來。」雷克冰冷地道。「薇雅絕不可能殺人的。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
「是嗎?」強恩反問。
「你認為她是殺人兇手?」雷克驚駭不已。
「放輕鬆!我並不相信她是殺人兇手,正如我相信高爵士是壽終正寢。然而高夫人確實出身貧民窟。而那是一般人首先會想到的。」
雷克歎了口氣。「那正是我所擔心的。你看見她飽受羞辱及打擊的表情嗎?」
「是的。你似乎很關心她。」強恩的眼神銳利。
雷克的身軀一震。「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正在打一場必輸的仗。你何不坦白承認自己的心意?」強恩柔聲道。
雷克一僵。「好吧,我的確內心交戰不已,我也承認我喜歡高薇雅。但僅此而已。「
強恩竟然笑了。
「你故意挑釁我嗎?「
「不,」強恩的笑容不變。「噢,或許有一點吧!」
「你以為我不知道今晚你和凱琳玩的小把戲——建議我賓客面前追求薇雅?」雷克冷冷地問。
強恩裝出一臉的無辜。「你想得太多了,雷克!畢竟,有人命令你帶薇雅到花園,並親吻她嗎?」
雷克愣了一下。他冷笑。「真是感人。」
「或許,你應該認真地追求高夫人,」強恩溫和地道。「那可以省去你和她許多的痛苦折磨。」
雷克過了好一晌後才道:「我並無意結婚。」
「你真是固執,雷克。奉送你個做大哥的建議,忘掉蓓拉,展開新的戀情吧——在你的薇雅被法洛追走之前!」
※※※※※
「淑女絕不會和紳士一起離開舞會。」次日,在在狄伯爵家的城中寓所,凱琳鄭重地對薇雅上她的首度社交課。「即使她是個寡婦。」
薇雅緊張地道:「但是雷克要法洛護送我離開的。」
「雷克做錯了,」凱琳嚴肅地道。「而且你也不應該和雷克單獨在花園中逗留。」
薇雅臉紅了,想起了雷克熱情的吻及事後的絕情。她真的能夠在凱琳的教導下,蛻變成一位高雅的淑女,贏得雷克的愛?萬一她失敗了呢?
稍早她準時到了狄伯爵的城中寓所,但卻在門口遲疑了好一晌。當她鼓起勇氣登門入室後,凱琳熱情的歡迎令她鬆了口氣。凱琳似乎毫不相信費瓊安荒謬的指控。知道她還未用過早餐,她立刻拉著她到餐室,堅持兩人一起用早餐。隨即她將話題帶到昨晚的舞會上,糾正薇雅所犯的錯誤。
「薇雅,」凱琳柔聲道,喚回了薇雅游離的思緒。「你絕不能允許一名紳士親吻你——除非你想要給他你不是淑女的印象,而且歡迎他不軌的意圖。」
薇雅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 唯一的例外是你們相愛,並即將結婚。」
薇雅的脈搏狂跳。「我明白了。」
女僕送來了早餐,鞠躬退下。凱琳微微一笑。「我們的課程就先由早餐的禮儀開始吧。首先,淑女絕不會在用早餐時戴著帽子,但當然,你事先並不知道會在這裡用餐。」凱琳看了看薇雅帽子上裝飾的假花、小鳥,歎了口氣。「我們稍後再談論時尚流行。記得,你必須在離開屋子時戴著帽子,還有在外面用餐時。用早餐時是不戴手套的,但在其他時候——包括午餐及茶會時,你都必須戴著手套。你必須一天換六副手套的。」凱琳微微一笑。「淑女應該擁有至少十八雙手套。」
「十八雙!」薇雅聽得頭昏腦脹。
「考慮到洗濯的需要,淑女絕不會戴骯髒有手套。記得這個原則:如果你要在戶外待上一天,你必須每三小時就換上一雙手套。算起來你必須換六次以上。」
「六次以上!」薇雅驚畏地道,光是手套就有這麼多規定,她無法想像其他還有多少數不清的規則!
「像昨晚那種舞會。」凱琳繼續道。「你必須在午夜前就更換一雙手套。沾上灰塵的手套是極不合禮儀的。」
薇雅點了點頭,憂慮地道:「我害怕我記不了這麼多。」
「別擔心,我們會重複複習。你可以記毛記。」
薇雅遲疑了一下。「我不識字。」
凱琳睜大了眼睛。
「我很抱歉。」薇雅低語,在心裡畏縮不已。雷克也有同樣的反應——彷彿不識字是犯了滔天大罪。
凱琳恢復了過來。「我會雇一名家庭教師,教你讀寫及一切的社交禮儀。」
「凱琳......我不認為我負擔得起家庭教師的費用。」薇雅遲疑地道。
「淑女絕不會討論她的財務。」凱琳堅定一道。「『錢』這個字眼絕不會出現在淑女的字典裡。事實是,它根本不存在。」
薇雅點點頭。「我要怎麼付費給家庭教師?」
「薇雅,你又在談論財務了!別說了,我會安排一切。」凱琳握住她的手。「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薇雅感動不已。「你要為了我這麼做?」
凱琳笑了。「或許我是個過度浪漫的傻瓜,但我堅持為你這麼做。」
淚水湧上了薇雅的眼眶。她從不曾遇過像凱琳這麼善良的人。為了不讓她失望,她一定要蛻變成真正的淑女。
當然,也為了雷克。
薇雅的上課時間在早上,因此她仍可以繼續受雇於艾夫人的服飾店。凱琳不只為她雇了位家庭教師,教導她讀寫及社交規範,還有一位法籍老師教她跳舞。凱琳還重新整頓了她的衣櫃,去除那些過度繁複的花草、蕾絲、毛皮等裝飾,講究高雅大方的格調。
一個星期過去了,而薇雅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這個週末上完了華爾茲課後,凱琳用力拍手鼓掌,讚賞她的進步神速。「你進步得真是快極了,現在再也沒有人會懷疑你不是真正的淑女。」凱琳道。
「真的嗎?」薇雅的發音已被徹底糾正過,根除了鄉下口音,但她並不像凱琳一樣的自信。內心裡,她知道自己始終是來自東區的何美雅。還有雷克。他對她的出身瞭如指掌。
「你必須對自己有信心。事實是,這個星期四晚上在齊家有一場舞會。而你已經被邀請了。你將有機會令雷克刮目相看。現在,我們該去喝茶了。」凱琳微笑道。
薇雅踩著優雅的步伐,跟著凱琳走到沙龍,但她卻感到憂心忡忡。她真的可以嗎?雷克會對她的改變印象深刻嗎?她是否有另一次機會可以贏得他的心?
雷克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他知道薇雅每天早上到狄家上課——強恩很早就告訴了他。他也知道自己應該和高薇雅保持距離。但這個上午,他卻發現自己的馬車停在狄宅門前,他舉步登上狄家的階梯。
雷克經常出入狄家,幾乎就像是家人。門房告訴他狄小姐和高夫人在沙龍用茶。雷克不待通報,逕自往沙龍走去。而後他在沙龍的門口突兀地止步。
午後的陽光由窗口流瀉進來,將室內的兩名女子映成一幅優美的圖畫。凱琳穿著亮麗的黃色禮服,薇雅則是件高雅大方的薰衣草色絲料禮服,並不像平常一樣點綴了過多蕾絲、玫瑰或花草。雷克感覺像被當胸捶了一拳。他已經忘了她有多麼美麗——也或者是因為她甚至出落得更美麗了。
沙龍裡的凱琳和薇雅言笑晏晏,並沒有留意到他的到來。薇雅道:「狄小姐,你說的故事實在太有趣了。容我再為你斟杯茶吧?」
雷克驚愕不已。薇雅的發音、措辭及儀態完全無懈可擊!現在的她就像是真正出身名門的淑女!
「謝謝你,高夫人。」凱琳回答。
雷克看著薇雅端起茶杯及銀茶壺,優雅地倒好了茶,沒有濺出半滴或發出聲音。她對凱琳微笑。「加一匙糖,不是嗎?」
「是的,謝謝你。」薇雅加了糖,放下凱琳的茶杯,跟著為自己倒了一杯。
雷克依舊愣在原地。這是他在約克郡鄉下認識的高薇雅嗎?也或者是他的眼睛欺騙了他?
雷克好不容易恢復過來,但他的心裡卻感到莫名的煩躁不安。他怔怔地望著薇雅,提醒自己不管她的儀態、外表變得多麼高貴。本質上她依舊是個冒牌貨,也是他決心要避而遠之的女人。
雷克走進沙龍。薇雅及凱琳同時停止了談話。薇雅正要舉杯就唇,驚愕下重重放下茶杯,濺出了數滴琥珀的茶液。她睜大藍眸望著他。
知道她和他一樣深受影響,雷克感到一股野蠻的滿員。「午安,兩位女士。」他行禮道。
凱琳站了起來。「噢,雷克,真高興見到你。」
雷克吻了她的手,轉身面對薇雅。她的雙頰緋紅。「高夫人,這真是驚喜。我沒有料到會在這裡看到你。」那當然是謊話。
薇雅潤了潤唇。「我…….很高興見到你,雷克爵爺。」
不再是『節爺』了!無法理解地,薇雅的蛻變反而令雷克沮喪不已。他可以想像凱琳介紹薇雅進入社交界後,她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及吸引法洛那樣的花花公子的熱情追求。
「我可以加入你們嗎?」雷克問。
「當然。」凱琳很快道,吩咐僕人送上茶及茶杯。
雷克望向薇雅。她像雕像般端坐原地,雙手整齊地交疊在膝上,蕾絲手套潔白似雪。雷克拉開椅子坐下。無法解釋地,他突然想起了和她在賀家舞會上共享的熱吻。
「我想你已經聽說了我們的課程。」凱琳找著話說。
「的確,強恩對我提起過。」
凱琳微微一笑。「薇雅是個優秀的學生;她很認真學習,我相信她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
雷克望向薇雅,而她也在看她。「是的,我可以看出來。」他不情願地道。
薇雅因喜悅而脹紅了臉。
「你應該見識她稍早的華爾茲課程。她絕對是我所見過最優雅的女性了。」凱琳又道。
雷克並不驚訝。「是嗎?」他幾乎衝動地提出在下次的舞會上共舞的要求。但及時打住。那會太過危險了。
薇雅熱切地望著他。「我正在學習淑女的儀態、談吐及社交規則,還有讀寫。」她的藍眸發亮。「我已學會了所有的字母,而且能夠拼出自己的名字。」
雷克的心為她疼痛不已。部份的他想要擁抱她,盛讚她的努力。明顯地他的讚美對她意義重大,但他不能。他衝動的造訪已經錯了,並不能一錯再錯。「你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他小心翼翼地道。
「你真的這麼想......爵爺?」
他們的目光鎖住,雷克不得不點點頭。他轉向凱琳,改變話題。「明天我們要到公園騎馬嗎?」
凱琳微笑。「或許薇雅可以加入我們。」
薇雅望著雷克,藍眸裡盛滿了希望。
「薇雅學會騎馬了?」雷克感覺像繩索已經套上了頸子。
「不,薇雅尚未上騎術課。」凱琳回答。「但我有個好主意,雷克的騎術精湛,何不由你來教薇雅騎馬?」
薇雅滿懷期望地看向雷克。雷克同意的話已到了舌尖,但理智及時令他懸崖勒馬。和薇雅同騎一騎,教她騎馬......那絕對會太過危險。「恐怕我無法挪出時間。」
薇雅的臉龐垮了下來。凱琳在桌子下重重踢了雷克一腳。
「薇雅已經被邀請參加明晚齊家的舞會。」凱琳再次努力道。「那不是太棒了嗎?」
「你是怎麼辦到的?」雷克問,當下決定明晚絕不會去齊家的舞會,儘管他也被邀請了。
「我主動提議的。」,凱琳有些惱怒地道。
僕人端著茶壺出現,更換茶具,及時化解了沙龍裡尷尬的岑寂。「親愛的薇雅,能夠請你為大家倒茶嗎?」
薇雅執起茶壺,凱琳問:「你應該會出席齊家的舞會吧,雷克?」
雷克看起著薇雅端起凱琳的茶杯。她的手在顫抖,弄得杯盤鏗鏘作響。「不。我另外有事。」
薇雅突兀地放下茶杯,望向了他。「你不去?」她驚愕地問。
「恐怕正是如此。」雷克僵硬地道。
「為什麼?」薇雅沙嘎地問,藍眸注定在他的臉上。「因為我?因為我會去參加?」
雷克睜大了眼睛。她實在是太敏銳了。沙龍裡陷入了尷尬的沉默。在雷克能夠回答之前,薇雅已站了起來。
「抱歉,」薇雅道,不自覺地微露出鄉音。「我有些不舒服。恐怕我必須先告退了。」不等待回答,她倉皇奔離了房間。
「薇雅!」凱琳徒勞地喊道。她氣憤地轉向雷克。「你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了?你專程來傷她的心嗎?」
雷克一逕注視著薇雅離開的方向。「該死,我不知道!」他抿起下顎,眼神陰暗。「我似乎就是無法克制自己。老天,你——你們兩個究竟想要我怎樣?」
凱琳過了一晌才回答;「你是個紳士,也是她朋友。你理應參加齊家的舞會。幫助她成功地打入社交界。」
「就像我在賀家的舞會上保護她一樣?」他冷硬、堅定地回答。「不。」
凱琳瞪著他。
雷克歎了口氣。「你究竟在計劃什麼,凱琳?你知道我並不愚蠢。」
「我只是想幫助薇雅。她那麼勇敢、聰明;她決心改變自己,成為真正的淑女,而她的決心值得喝采、鼓勵。」
「而當她成了真正的淑女後,她想要得到什麼?第二任的丈夫——或是我?」他譏嘲地問。
「你可真是虛榮自負。倫敦有的是條件比你更好的單身漢。」凱琳不客氣地道。
「但對薇雅不。」他冷冷地道,但心裡卻有了不安。
「不嗎?」凱琳雙手插臀。「你想賭多少?」
「我不知道你喜歡賭博。凱琳。」
「我喜歡正義得到伸張。」
「而我不?」雷克一僵。「老天,隨你高興和高薇雅進行你們的瘋狂計劃——只要不把我牽涉在內。我祝你們兩位好運。」雷克不明白自己的怒氣。他的腦海裡浮現了薇雅和法洛在一起的影像。
「我們不需要好運氣。」凱琳反駁。「如果你沒有注意到薇雅變得有多麼優雅、迷人,那是你眼盲目瞎。我毫不懷疑法洛子爵會對薇雅的轉變印象深刻。」
「希望如此。」雷克簡潔地道。「我必須走了,我另外在其他地方有約。」那純粹是個藉口。
「懦夫。」凱琳道。
雷克的身軀一震。「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個懦夫。」凱琳甜甜地微笑道。「我認為你根本就迷戀著薇雅,並因為這份感情一直在逃跑。而且它絕對不只是慾望,你能否認嗎?」
「你瘋了,」雷克冷冷地道。「絕對是瘋了。」
「我不認為。」凱琳直視著他。
雷克轉身,大步離開了房間。
雷克和他的父親、哥哥正在圖書室裡討論一椿投資事宜,門房杜利前來通知兩名警探來訪。他們宣稱的急事。
「很抱歉打擾幾位,」兩名警探恭敬地道。他們自我介紹為郝洛德及韓亞伯。「但謀殺這種案子的調查是片刻拖延不得的。「
謀殺?雷克的心往下沉。「有關誰的。「他問,儘管心裡早已知道答案。
「高威德爵士。高爵士的女兒向法庭提出了告訴,而我們必須做些初步的調查,以決定是否正式起訴被告的一方。我們尚未決定是否開棺驗屍——但必要時,我們會的。「個子較高大,也比較急性子的郝警探道。
雷克感覺想吐。「高爵士已屆七十高齡,難道他不可能是自然死亡?」
「當然那是可能的,但高爵士的女兒費夫人深信他是被毒殺的。」韓警探道。「事實上,我們今日來是想請教有關高爵士去世那晚發生的事。」
雷克還要開口,但伯爵抬起手,制止了他。「兩位, 我和我的兒子並沒有在那天晚上見到高爵士。但在他去世的前一天,他帶著他的新娘來拜訪我們。」
「我們很清楚這一點。」郝警探道。「請問爵爺,你覺得高爵士當天的氣色怎樣?」
「坦白說,他看起來糟透。」伯爵道。「我的第一個想法是他似乎命不久矣。」
「您願意在法庭上作證嗎?」郝警探問。
「當然。」
「兩位爵爺呢?你們覺得高爵士當天的氣色怎樣?」
強恩搶在雷克面前開口。「我和我弟弟的看法相同。高爵士的氣色並不好,而且我們都可以在法庭上作證。」
郝警官作了筆記。「那麼高夫人呢 ?當晚她是否有什麼行為異常的地方?」
「當然沒有。」雷克搶先道,但他不由得想起那一晚薇雅有多麼緊張。當然,他瞭解原因,但兩名警探並不。
「事實上,」伯爵開口了。他是個公正的人,從不隱瞞真相。「她看起來很緊張。畢竟,那是她初次被介紹和我們認識。而她似乎不習慣那樣的場面。」
「她有多麼緊張?」郝警官在筆記簿上振筆疾書。
伯爵望向雷克,歎了口氣。「她差點撞倒我妻子心愛的中國花瓶。」
「她會緊張是因為她首次被介紹給伯爵一家人,」雷克插口。「但那並不代表她是殺人兇手。」
「當然。」郝警官道。「我們想要詢問赫爾汀莊園的僕役當晚的經過,並想先徵求伯爵的允許。」
伯爵點頭。「我會指示我的秘書這件事。」
「在高爵士去世的那一晚,高夫人讓高爵士服下葛醫生開的鴉片酊後,獨自到伯爵府用晚餐。當晚她的神色如何?」
伯爵顯得很為難,但仍據實以告。「她還是很緊張。」
雷克在心裡呻吟出聲。這下是愈描愈黑了。
「高夫人有多麼緊張?」郝警官追問。
伯爵描述當晚的經過。雷克很清楚警探的心裡會怎麼想。恐怕開棺驗屍是不可避免了。而如果高爵士的屍體真的被檢驗出殘留著毒藥呢?他想起了費瓊安指控薇雅在高爵士去世前一天購買老鼠藥,而且她並沒有否認......
警探終天詢問完了案情,告退準備離去。但雷克忍不住問:「你們打算怎麼做?」
郝警探清了清喉嚨。「我們還沒確定,依理我們也不能透露案情。」
「就當做給我的人情吧。」雷克微笑道。
郝警探歎了口氣。「好吧,爵爺,看來請檢察官下令開棺驗屍是不可避免了。」
雷克的下顎肌肉抽動。「為什麼?」
「因為我們由坦依村的藥店得知高爵士去世的前一天,高夫人購買了足夠殺死一打老鼠的毒藥——而那些藥量足夠殺死一名重病的老人!」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52:05
第九章
薇雅不想要回想起她在賀家的第一次舞會。然而當她立在洛斯福公爵宅邸的舞廳門口時,她的心彷彿小鹿般亂撞,雙手汗濕。她從不曾這麼緊張過。
但數個晚上前的齊家舞會是個大成功——根據凱琳的說法,而薇雅也這麼想。整個晚上,邀請她跳舞的紳士絡繹不絕,並有多位邀請她週末到公園騎馬或散步。薇雅幾乎可以說是盡興而歸——只不過雷克終究沒有出席。
她誠摯地希望雷克會出現在今晚的舞會上。
薇雅打量著舞廳,搜尋著雷克的身影。舞廳內賓客雲集;薇雅估計至少有數百人。她看到了凱琳。她穿著綠色亮光絲料禮服,和強恩說著話,兩人看起來就像一對天造地設的壁人。但她沒有看到雷克。
薇雅掩住心中的憂慮,步下階梯,朝凱琳和強恩走去。她清楚地察覺到人們一直轉過頭來看她,但迴避和他們的視線接觸。他們是否正在心裡嘀咕她貧賤的出身?薇雅想著。
凱琳和強恩溫馨地招呼她。「你的美麗奪走了每位男士的呼吸。」強恩道,執起她的手親吻。
薇雅回以笑容,明眸不自覺地飄向舞廳的入口。她看到法洛子爵步下階梯。
「你真是明艷動人,薇雅。」凱琳附和,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我以你為傲。」
薇雅感謝凱琳的讚美,突然間,她的身軀一僵。雷克走下了階梯。她停止了呼吸,心跳漏了一拍。他終於來了。
儘管隔著喧嘩的人群,他的視線幾乎是立刻尋著了她,和她的鎖住。但他並沒朝他們走來,反而轉身背對著他們,和數名賓客聊了起來。薇雅深受打擊。
「可惡!」凱琳握住薇雅的手。「或許我們應該嘗試不同的策略了。」
「那是甘夫人嗎?」薇雅認出了和雷克談話的女士。她對著雷克微笑,身邊還站著一名銀髮紳士。
「是的,站在她身邊的是她丈夫甘子爵。」凱琳道。
薇雅審視著凱琳,突然間問:「她愛著雷克嗎?」
強恩和凱琳互換了個眼神。「那已是陳年往事了,」強恩溫和地道。「正確來說是八年前。」
凱琳歎了口氣。「反正你遲早也會知道,八年前,寡居的蓓拉拒絕了雷克的求婚,嫁給了甘子爵。」
薇雅驚喘出聲。
凱琳握住她的手。「他們曾經有過一段感情......但那都已經過去了。」
薇雅心痛不已。「但雷克......說他不想要婚姻的。」
「那是現在。」強恩溫和地道。「八年前雷克向蓓拉求婚時,他才十八歲。」
薇雅偷偷擦試著濕潤的眼角,對她所聽到的震驚不已。突然間她明白了。八年前她躲在陽台下看到的正是雷克和蓓拉。薇雅僵住了,回想起他們在月光下共舞,滿懷愛意的擁吻,清晰得有若昨日......
「薇雅?」凱琳道。「別為過去的事難過了。我知道現在的雷克喜歡你。」
「我不認為,」薇雅傷痛地道。「或許我早該放棄了。」
「如果你真的愛雷克,你應該為他而戰。」
薇雅苦笑。「為他而戰?你不是一再教我淑女必須溫柔嫻靜,絕不能挑起戰端?」
強恩格格輕笑。
「我並非要你和蓓拉大打出手。我想或許我們該採用最古老的一招戰術——讓雷克嫉妒。」
薇雅僵住;強恩則輕吹了口哨。
凱琳不睬他。「你必須讓雷克非常、非常地嫉妒。讓你的舞卡上填滿了名字,恣意和每個男士調情,表現得彷彿你愛上了每一位和你共舞的男士——彷彿你甚至不曾注意到雷克在場。我想雷克一定會有所反應。」
薇雅轉身望向雷克。他已經向甘家夫婦告辭,改和威弗利侯爵夫婦談話。薇雅望著甘蓓拉艷光四射的身影,自信心正一點一點地流失,但她堅毅地道:「我會的。」
雷克啜著香檳,自杯緣上看著薇雅。她已經跳了一個小時的舞,並至少換過了十數名舞伴,由八十歲的柏子爵到二十歲的羅男爵都有。她和每名男士恣意調笑,並彷彿深深樂在其中。
穿著一身亮麗耀眼的銀色禮服,今晚的薇雅搶盡了舞廳內女士的光茫。看著她優雅地周旋於眾男士之間,雷克仍難以置信她是一個月前,他在約克郡認識的土氣女郎。自從她抵達舞會後,身邊仰慕者就不斷。
她是故意要讓他嫉妒嗎?雷克想著,狀甚平靜地啜了口香檳,直至他看見法洛子爵上前邀舞。薇雅欣然應允,和他滑入了舞池中。雷克的視線不自覺地追隨著他們。薇雅對法洛綻開個嬌美的笑靨,似乎徹底地拜倒在他機智的笑語之下。畢竟,費法洛英俊、瀟灑、多金,倫敦有眾多的女士為他的風采所迷——迷到上了他的床。
雷克喝完了看檳,自經過的侍者手上又端了一杯。法洛對薇雅的意圖並不光明正大,但那已不關他的事了。他已經警告過她兩次了。
「我贊成她。」輕柔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他一輩子也不會忘的聲音。雷克轉身,迎上蓓拉翠綠的明眸。
「並不是我有資格贊成你任何事。」蓓拉微笑道。「但我在賀家舞會見到高夫人時,就喜歡上她了。」
「這實在很不尋常,但雷克注意到他的心跳仍平靜如昔,並不像過去見到蓓拉時狂跳不已。」沒有什麼好贊成的。」他回答。
『噢,雷克,你的感情已寫明在臉上。「
他凝視著她,想起了他們曾有的過去及愛戀,友誼及笑語。他笑了。「你總是比任何人都更瞭解我。「
「是的。高夫人適合你,雷克。她很堅強,勇於面對自己的感情,而且她是真實的。「
他望著舞池內的薇雅及法洛。「我已無意再談感情。「他聽見自己道。
「那麼你是在將她拱手讓人,而那都是我的錯。「
他望向蓓拉,張口欲言,但蓓拉截斷了他的話。
「雷克,我一直後悔當年深深傷害了你——後悔自己太過膽怯。「她誠實道,美麗的面容上是一片平靜。
「我知道。「雷克平靜地道,突然間感覺像解開了心中一個長久的結。
她微笑著親吻他的面頰。「生命屬於那些敢勇於爭取、奮戰的人,而我是個懦夫——但瞧她。「她望向薇雅;而她也在望向他們。」她是個勇敢的女人。「
雷克迎上了薇雅的視線。奇異地,他的心中為薇雅充滿了驕傲。「是的,她非常地勇敢。「
當她再度望向蓓拉時,她已經不見了。
薇雅和費法洛跳完舞後,看見雷克已離開了舞廳——獨自一個人。但那已不重要了。看見他和蓓拉交談時,她的心碎裂成了無數片,再也無法挽回。
她根本無法使他嫉妒。事實是,她根本比不上美麗世故、出身高貴的蓓拉。她真是徹頭徹底的傻瓜,竟妄想雷克會注意到她的蛻變——甚至愛上她!
藉口頭痛得要命,薇雅婉拒了法洛的邀約。這一刻,她只想躲到沒有人的地方,獨自舔傷口。但她並不想回到和洛爾同住的公寓。他一定又喝得爛醉,而後冷言譏誚她不該癡心妄想打進根本不屬於她的世界!
彷彿她的心境還不夠悲慘似的,薇雅看見費瓊安和費男爵走進舞廳。她轉身閃到廊柱後,推開通往陽台的落地窗。幸運地,陽台上沒有人。她坐在石欄杆上,以手覆臉,壓抑著痛哭出聲的衝動。
她已經愛得好累!不管她怎樣努力,她只是在徹底愚弄自己罷了。她永遠不可能進入雷克的世界——就像雷克永遠不可能愛上她。她不該忘了她終究只是出身貧民窟的何美雅。她應該滿足於她的最初夢想——在艾夫人的店裡努力工存錢。幾年後,她就可以在西區擁有自己的店。屆時,她或許可以忘了雷克及這段癡傻無望的感情!
她並沒有帶披肩,而夜裡的涼意正逐漸沁入肌膚。薇雅以手背抹了抹眼角,對著月亮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堅強起來,再度推開落地窗,回到舞廳。她沒有看到雷克,但一位熱誠的仰慕者正朝她走來。薇雅已無心再調情。她轉身走到長廊上,向女漱洗室走去。
兩名女士立在鏡子前撲粉聊天。瞧見她推門進來,她們立刻停止了說話,滿懷不屑的目光射了過來。薇雅早已習慣了女性同胞敵意和眼神,並幾乎感到麻木了。她走到鏡子前。鏡子映出了她蒼白、憔悴的面容。
站在她左側的女士哼了一聲,將粉撲收回皮包裡,對她的同伴道:「我先走了。天知道有些事是我無法忍受的——而和出身貧民窟的冒牌貨同處一室就是其中之一。」
薇雅和身軀一震,僵在原地。
「我和你一起走。」女士的同伴道,跟著她一起離開,彷彿薇雅是她們避之唯恐不及時性瘟疫。
她們離開後好一晌,薇雅仍怔怔站在原地。她們殘餘的話語只是進一步點醒了她早該認清的事實。她真的該走了,離開這個她錯誤闖入的世界,從此忘了雷克。這個冒牌貨已再也沒有必要偽裝了。
薇雅茫然走到走廊上。她來到樓梯頂時,兩名紳士正好走過來。薇雅讓開路,但其中一位大聲吹了口哨,故意擋在她面前。
「這可不是高夫有嗎?」他誕著臉笑道,濃濃的酒味撲面而來。他很年輕,但一臉的輕浮相。「我聽說了你的事,但一直沒有機會認識你。」
「我們並沒有被正式介紹過。」薇雅提醒他社交禮儀,僵硬地回答。她試著要越過他下樓,但他伸手搭在牆上,徹底困住了薇雅的退路。薇雅驚喘出聲。
「噢,我想以你的情形,我們沒有必要這麼正式吧?」他再次展開個輕浮的笑容。「敞姓史,史丹利。」
「抱歉,請讓我過去。」薇雅盡可能尊嚴地道。
史丹利並沒有挪開手臂。「算了,丹利,別打憂女士了。」史丹利的同伴試著勸他。
史丹利嗤之以鼻。「女士?我說我們出去散個步吧,怎樣?甜心,就我們兩個。」他對薇雅道。「嗯,我有個更好的主意。你可以坐我的馬車,我知道有個安靜的地方,我們可以一起用餐。你一定愛極了。」他再次露齒而笑。
薇雅的脈搏狂跳,害怕不已。「讓我過去——請你。」
薇雅潤了潤唇。她看見兩名女士走上樓梯,而她不想將場面鬧得難堪。「請你。」
她急切地道。
男士漱洗室的門打開,強恩走了出來。薇雅低呼出聲。強恩停下腳步,臉上一貫溫和的笑容逝去了。「這是怎麼回事?」他咄咄逼問。
史丹利不情願地收回手,但他依舊用身體擋在薇雅面前。「嗨,斐頓,我只是想認識一位漂亮的女士。」
「我們並沒有被正式介紹過,」薇雅沙嘎地道。「而且他不肯讓我過去。」
強恩的面容一凜。「你究竟在做什麼,史丹利?讓女士過去。」
「如果她真是一位『女士』。我會的。」史丹利輕佻地道。「但在這種情形下,我建議你少管閒事。」
強恩的臉色一變。薇雅羞愧欲死。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史丹利。」他危險地道。
史丹利嗤之以鼻。
強恩出手抓住史丹利的衣領,用力將他揪離薇雅身邊,重重摜到對面牆上。薇雅驚呼出聲,但強恩已轉向薇雅。「高夫人,讓我護送你下樓吧。」他親切地道。
薇雅正要點頭,卻看見史丹利已站直了身軀。他甩了甩暈眩的頭,一臉的狂怒,突然用力衝撞向強恩的後背。薇雅大聲尖叫警告。
但在強恩能夠轉身避開之前,史丹利已重重撞上了他,龐大的衝力帶著他往欄杆翻過去。眼前的一幕彷彿凍結了,並以超慢速的動作進行著。薇雅聽見自己的尖叫,看著強恩和史丹利的身軀翻過欄杆,兩人驚恐的面容。
「不!」薇雅淒厲的叫喊聲響遍了舞廳。
但已經太遲了。不祥的重物撞擊聲傳來,舞廳裡的音樂、談話聲戛然而止,兩名男子一起墜落到一樓的地板上。
圖書室的門緊閉著。賀伯爵夫婦、雷克、凱琳、洛斯福公爵和威弗利侯爵都在裡面。事故發生後,醫生立刻被急召而來。雷克抱著他的哥哥進到圖書室,史丹利則當場死亡。
薇雅蜷縮著身軀,靠著圖書室的牆,身軀劇烈地顫抖,淚水流個不停。她拚命懇求上帝讓強恩活下來。
然而自挑高的二樓墜落,又流了那麼多血,強恩能捱得過嗎?史丹利就當場頸骨折斷而死。
舞會當然是立刻取消了。驚駭的賓客竊竊私語。各自返家,但薇雅從沒有想過要離開。
侯爵夫人走了出來,秀麗的面容蒼白而嚴肅。
「強恩怎麼樣了?」薇雅迎上前去。「我必須知道結果!」
安妮輕觸她的肩膀。「你要進去嗎?」
強恩墜樓前驚恐的面容浮現在她的腦海。薇雅知道那一幕將會永遠銘刻在她的記憶裡,糾纏著她不放。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這項可怕的認知令她想吐。安妮擔心地望著她。她恐懼進到圖書室裡,面對賀家人——還有雷克指責的目光。但她必須知道強恩的生死。上帝,求你!
安妮打開圖書室的門,薇雅跟著她走進去。強恩平躺在沙發上,臉色蒼白如紙,雙眸緊閉。醫生忙著處理他的傷勢,雷克跪在一邊,緊握著他大哥的手。伯爵擁著低聲啜泣的伯爵夫人,凱琳緊握著手帕,顯然正竭力壓抑著淚水。洛斯福公爵和侯爵神色嚴肅地站在沙發另一頭。
凱琳首先看到了她。薇雅走向她,兩名女子擁抱在一起,無言地傳達安慰。「上帝!「凱琳低語。
雷克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看見了薇雅,他睜大了眼睛——藍眸變得比萬年的冰雪還要寒冷、嚴酷。
薇雅的身軀一僵。雷克永遠不會原諒她了,她想著,清楚地在他的眼裡讀出這個訊息。
醫生歎了口氣,直起身軀,讓薇雅看清楚強恩的傷勢。他的頭部包紮過了,但繃帶已染成了粉紅色。薇雅看見他的胸膛仍在起伏,強烈的釋然令淚水一發不可收拾。謝天謝地,他還活著!
伯爵走向前。「他的傷勢怎樣?」他有臉龐灰白,過去半個小時裡,他彷彿老了十歲。
醫生的神情沉重。「我就實話實說了。爵爺。他的傷勢很嚴重,背骨折斷。今晚我會和助手看顧他一整晚。如果他的情況穩定,明天應該可以移動他,回家休養,但他勢必要經歷一段漫艱辛的復健期。」
「如果情況穩定?那是什麼意思?他能夠復原嗎?」
「他還年輕,體魄強健。他在墜樓時撞到頭部,但最令我擔心的還是他的背。背骨折斷是很嚴重的。現要他處於休克昏迷的狀態,但我認為他可以捱得過去,還不至於有生命危險。」
「我的兒子會活下去?」伯爵夫人驚呼。
「機率很大。但就算他活了下來,恢復的過程將會痛苦而緩慢。」醫生清了清喉嚨。「而且可能並不完全。」
「不完全?」伯爵茫然地重複。
「我是說,他有可能恢復如初,但也可能不。我會設法為他接回背骨,但我無法得知他脊椎受損的程度。有可能他的背脊能夠恢復正常的功能,但也有可能不。」醫生彷彿在繞口令般。
「最糟的結果為何?」伯爵嚴厲地追問。
醫生遲疑了一下。「如果他的脊椎受損嚴重,他可能會有某些程度的癱瘓。」
雷克的臉色灰敗。「癱瘓?該死地又會什麼樣的程度?」
凱琳放開薇雅,奔到雷克身邊,伸臂環住他。淚水流下她的美眸,但她並沒有哭出聲。
「我必須等到他恢復後才能知道。」醫生回答。「他有可能全身癱瘓,只能夠開口說話,也有可能由腰部以下,半身癱瘓。更有可能他脊椎骨奇跡般地毫無受損,而他將能夠恢復得完好如初。」
雷克愣住在原地。圖書室裡的每個人都愣住了。伯爵夫人以手覆臉,啜泣出聲。薇雅淚流滿臉,但她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連她都聽懂了醫生的話。只奢望奇跡出現,強恩才有可能恢復如初。
伯爵擁抱住她的妻子。伯爵夫人將臉埋在他胸前,哭得更傷心。他用力擁緊了她。
雷克突然轉過頭,嚴厲指控的藍眸注定了她。
薇雅再也無法承受了,她逃離了公爵府邸。
兩天後,雷克守在強恩的床邊,凱琳也坐在一旁。意外發生後的次日,布醫生判斷強恩的情況穩定後,強恩被送回赫爾汀宅邸休養,這兩天來,他大多數都在昏睡,偶爾醒過來幾次,總是立刻又睡著。布醫生說他的清醒是個好預兆,但在他醒來的短暫時刻裡,他似乎並不認得人,藍眸渙散地盯著床邊關心他的家人。
兩天來,雷克寸步不離他大哥的床邊。凱琳則乾脆住進了赫爾汀宅邸的客房,不眠不休地協助照顧強恩。這一刻,也正溫柔地為強恩擦拭額頭。雷克注意到她美麗的綠眸下方已浮現黑圈。
突然間,強恩歎了口氣。凱琳及雷克一起僵住。他們屏住氣息,看著強恩緩緩睜開了眼睛。一開始他的瞳孔大睜而渙散,就像過去數次醒來一樣,而後它們逐漸變得清明。他凝視著眼前的凱琳好一晌,突然間綻開個笑容。
「嗨,」他的聲音聽在凱琳及雷克的耳中有若天籟。「我記得女士待在紳士的臥室是不合禮儀的——而且還是在他的床邊?」他的語音重濁含糊,彷彿喝醉了酒一般。
凱琳欣喜地握住他的手,擱在心口,淚流滿臉。「上帝!」她低語。「我想我是被毀了!」
「嗯,」強恩的藍眸裡閃動著熟悉的笑意。「這是否意味著我必須負起責任?」
雷克的眼眶濕潤。凱琳笑了,但笑中仍帶淚。
強恩看著他們。「你們為什麼哭?」突然間,他的笑容逝去。「我被下藥了嗎?老天,我感覺像喝酒了醉,輕飄飄的。出了什麼事?」
「是的,醫生開了嗎啡給你。你記得那場意外嗎?」雷克小心翼翼地道。
「嗎啡?意外?」強恩眨了眨眼。突然,他的臉上浮現驚恐。「老天!我想起來了!該死的史丹利朝我衝來,我們一起摔落樓下!」
凱琳握緊他的手。「史丹利當場死亡,但你幸運地活了下來,強恩。你的頭部遭到重擊,這也是你綁著繃帶的原因。但你的背骨折斷,因此你必須臥床休養。」
強恩愣住了,笑容逝去。「背骨折斷?」他驚愕地道。
「別擔心,」雷克拍著他的肩膀。「你正在復原的路上。」他綻開個明朗的笑容。
強恩怔望著他們兩人。「背骨折斷還不算嚴重嗎?」
「的確,你的復健之路將會痛苦而漫長。」雷克道。
強恩一逕盯著雷克。他沒有開口,神情陰鬱。
雷克感到一絲的不安。但凱琳問了:「你覺得怎樣,強恩?」
他陰鬱的藍眸轉向了她,但依舊沒有開口說話。
「強恩?」
他的表情變得冷硬而陌生。凱琳突然痛呼出聲。雷克低下頭,看見強恩的指關節用力得泛白,並不自覺他已掐痛了凱琳。「強恩?」他猶豫地問。
強恩的胸膛急劇起伏。「我可以感覺到身後的枕頭,及背部下方的床板。」他的眼神變得狂亂。
「那太好了。」凱琳開口道。
他截斷她的話。「但我無法感覺到我的腿。」
雷克僵住了。凱琳臉上的血色褪盡。
「老天!」他甩脫了凱琳的手,用力揉著自己的大腿。「老天,我的腿還在,但我感覺不到它們——我無法移動它們,雷克!」他喊道。
※※※※※
薇雅腳下的石頭地面寒意沁人,但她卻沒有任何的感覺。她已經跪在這家小教堂兩天了,一心一意為強恩祈祝禱,祈求上帝賜予奇跡,讓他能夠康復如初。
昨晚,她在祈禱到一半時,因為過度的疲倦,伏在教堂冰冷的石地上睡著了。而後她作了個可怕的噩夢。她再度變回了無家可歸的街頭流浪兒,又冷又餓地坐在台階上。而後雷克駕著他的黑色馬車經過。薇雅大聲叫喊著要他停下而後是來,載她離開,但他望著她的眼神卻是毫不掩飾的恨意,馬車急馳而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禮壇上的白燭似乎模糊了,變成了雷克嚴厲指控的眼神,而後是強恩了無生氣在躺在沙發上的模樣。薇雅甩去那幅景象,喃喃著她已經重複了兩天祈禱詞。「摯愛的天父,求你…….」她的聲音已變得嘶啞。
「女士,你不舒服嗎?」一個關切的聲音響起。
薇雅轉過頭,迎上神父關心的眼神。「我很好,神父。」她回答,但她一點也不好。她虛弱、疲倦、寒冷,並被愧疚折磨得痛苦不堪。
「是嗎?」神父慈愛地問。「你先起來吧,孩子。你已經跪在這裡祈禱兩天了。你願意對我傾訴嗎?」
薇雅點點頭。神父扶著虛弱無力的她起身。「我認識的一個人病了,而我祈禱上帝讓他活下來,讓他康復如初。」
「我也會為你的朋友祈禱。」神父慈藹地微笑。「但記得,上帝的行事必有他的理由。如果你的朋友不幸辭世,或是無法完全康復,那也是上帝的旨意。」
薇雅並沒有得到安慰。「如果你能夠為他祈禱,我會很感激。」她低語,蹣跚穿過教堂的長廊,走到暮色深沉的街道上。她佇立在人行道上良久,望著路上經過的行人,並不知何去何從。她不想要回到和洛爾同住的公寓。
薇雅揮手召來出租馬車。「曼菲爾的赫爾汀宅邸。」她不假思索地對車伕道。
馬車駛近了赫爾汀宅邸,但薇雅卻逐漸喪失了勇氣。她的嘴唇變得乾澀無比,呼吸淺促。她打算向賀家的僕役詢問強恩的病況。她害怕面對賀家人,特別是雷克。
僕役將她迎入赫爾汀宅邸,總管杜利幾乎是立刻出現。看見他比往常更為凝重嚴肅的表情,薇雅一顆心直往下沉。
「晚安,高夫人。」他行禮如儀地道。
「杜利,斐頓子爵的情況怎麼樣了?」薇雅開口就問。
杜利的神色冷漠。「爵爺已經醒過來了,但仍臥病在床。」
薇雅害怕地問:「醫生怎麼說?」
「布醫生尚未診斷過爵爺,但雷克少爺和凱琳小姐和他說過話。」
「老天!那意味著他已經在康復的路上了?告訴我,杜利!」薇雅急著知道。
「我們還不知道答案,但我們日夜都在為爵爺祈禱。」杜利頓了一下。「爵爺似乎無法感覺到他的雙腿,或移動它們。」
薇雅睜大上雙眼。她似乎無法呼吸。她的身軀一軟,必須扶著壁櫃,去撐住自己。「上帝!你是說他無法感覺到雙腿?無法移動它們?」
「正是。」杜利靜靜地道。
薇雅茫然地轉身。她的脈搏狂跳,淚水盈滿了眼眶。 他癱瘓了。萬一他必須永遠躺在床上呢?這都是她的錯!
「這裡該死地在搞什麼?」雷克咄咄追問。
薇雅急忙轉身。雷克大步下了樓梯,來到玄關。他穿著縐巴巴的長褲及襯衫,嚴苛的面容有若石雕。眼神冰冷。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陰鬱地問,全身緊崩。
薇雅畏縮了。「我......我只是想知道強恩的病況。」
「我不要你在這裡。」雷克嚴厲地道。「沒有人希望你在這裡,高夫人。」
薇雅僵在原地,含淚的眸子迎上了他冷酷的目光。「雷克,」她破碎地喊道。「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請你告訴我,強恩會好起來嗎?」
「我的哥哥一點也不好。他癱瘓了,半身不遂。」 而這都是你的錯,他指控的眼神清楚地傳過了他的想法。
薇雅雙臂抱胸。「我一直在為他祈禱。」她沙啞地道。
「彷彿那會有差別似的。」雷克道。「再見,高夫人。我想該是你回到你屬於的地方的時候了。」
薇雅畏縮了。她轉身離開了賀宅。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52:28
第十章
「診斷的結果怎樣?」強恩追問。
布醫生收起診具。強恩醒過來後,他立刻被召來為他診斷,但強恩堅持診斷時只有他和醫生在場。
「我實話實說了,爵爺。我不認為你能夠再走路。」
強恩的臉色發白。
「我也不希望結果是這樣,」醫生誠摯地道。「但你的下半身毫無知覺。像你這樣由高處摔落,造成半身癱瘓的病人,我從不曾聽過有康復的例子。」
強恩愣住了。他的心跳像雷鳴般迴響在耳際,眼前的醫生變成了模糊一片。他轉頭望向外面。大雨傾盆地打在窗上,天空灰黑而沉鬱。好一晌,他似乎無法思考。時間靜止了,而後他的心智再次開始運作。
他成了殘廢!老天,他已不再是男人!
「爵爺?」布醫生按住他的肩膀。「你很幸運能夠活著。多數的人無法捱過那樣的事故。史爵爺就——」
強恩打開他的手。「別告訴我我有多麼幸運!」他吼道。「天殺的!立刻滾開這個房間!」他的手握成拳,臉龐脹紅。他的一生,他的希望和夢想全在眼前灰飛煙灰!
布醫生匆忙轉身離去,但雷克和伯爵夫婦已聞聲趕來,然而強恩謀殺般的眼神令他們中途卻步。
「強恩。」伯爵開口。
「出去!」強恩喊道,胸膛劇烈起伏。「我想要獨處。」
凱琳出現在門口,蒼白的玉容盛滿了關心。強恩看著她,身軀一僵,旋即怒吼道:「還有她——特別是她!」
凱琳僵在原地,震驚不已。
「強恩,讓我陪著你。」伯爵夫人柔聲道。「吾兒——」
「不。」強恩轉過頭。他的下顎肌肉抽動,額頭青筋突起,陷入了絕望的深淵。他的生命已變成了一片死寂與空虛!
「我們走吧。」凱琳低語,明眸潤濕。「爵爺?夫人?雷克?走吧,強恩需要獨處。」
強恩拒絕看他們,看她——及這些他深愛著的人。他聽著他們離開,聽著門關上。他伸手拿起床邊几上的檯燈,用力朝對面牆上扔去。青藍瓷器應聲摔得粉碎。
一隻插著鮮花的花瓶跟著落到了同樣的下場。
圖書室裡陰去密佈。伯爵以手覆臉。他的妻子將手搭在他的肩上。雷克站在窗前,注視著屋外滂沱的大雨。凱琳坐在椅子上,無聲地哭泣。布醫生剛剛離去。
「我無法相信。」雷克開口了,語氣激憤。「那是不可能的,強恩一定可以再走路。」
沒有人回答他。
雷克轉過身。「我會到處找資料。我相信一定在某處記載有同樣的病例康復的例子。」
伯爵抬起頭。「除非有奇跡出現。」他苦澀地道,似乎被徹底擊倒了。
凱琳以手帕拭淚。「他現在需要我們,他需要知道我們對他的敬愛並沒有變。我知道他一定可以捱過這一關。」
「他一定能再走路。」雷克堅決地道。他想起了薇雅。「如果他沒有挺身護衛她就沒事了!」
「他怎麼能夠不?」凱琳回答。「強恩是個紳士!」
「她該死的調情!」雷克怒道。「這都是她的錯!」
凱琳驚喘出聲。伯爵夫人走向她的次子,將手搭在他肩上。「雷克,這是次意外。儘管它很難以接受,但責備薇雅是不公平的。」
雷克望著他的母親。她一向靜謐的眼睛已哭得紅腫。他知道她說得對,但內心的一部份,他堅決要怪罪薇雅。
他想起了她憔悴蒼白的面容,愧疚地低語重複著:「我很抱歉!」並不由自主地後悔起自己殘忍的話語,但他仍然道:「她不應該出現在舞會上的。」
凱琳站了起來。「那麼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了,不是嗎?」
他猛轉過身:「你邀請她是因為我,老天!」
「我要她設法讓你嫉妒。」凱琳哽咽道。
雷克走向她,伸臂環住了她。「這不能怪你,我想我們全都有錯。」他忍不住地想,如果那一晚他能夠多在意薇雅一些,這樣的意外就不會發生了。
伯爵重重歎了口氣。「再責怪任何我都沒有意義了。重要的是我們必須想辦法幫助強恩。」
「是的。」伯爵夫人道,總管杜利卻在這時敲門通報。
「爵爺,夫人。」他恭敬地道。「給雷克少爺的信。」
雷克接過信封,漫不經心地看過了內容。而後他的的臉色大變,身軀僵住。
「發生了什麼事?」伯爵夫人問。
「艾夫人寫給我的。她說兩名警探到了她的店裡,等著高夫人。明顯地他們有問題要問她。艾夫人很擔心。」他陰鬱地注視著前方,想著,這已不關我的事。強恩半身癱瘓,那才是他要關心的事。
但薇雅是無辜的,她並沒有殺人。
「雷克?」凱琳迅速來到他身邊。「或許薇雅會需要個律師?」
「該死。」雷克低咒道。「父親,母親,我出去一下。我想我必須在他們問案時在場。」話聲未畢,他已經大步走向門口。
雷克趕到艾夫人的服飾店時,兩名警探已經在詢問薇雅了。艾夫人在門口等他,神色陰鬱。她立刻帶著他到店面後方的小辦公室。「幸好你來了,」她低聲道。「高夫人根本招架不了那兩名警探。」
韓、郝兩名警探站著,薇雅坐著。她的臉色蒼白,眼睛下方有著黑眼圈。雷克走進小辦公室時,薇雅低呼出聲,流露出強烈的釋然。
郝警探走向前。「這真是出乎意料,爵爺。」
雷克微笑道:「我正好想到艾夫人的店裡買東西,而你知道的,高夫人是我的朋友。我一向只讓她招呼我。」
薇雅顫抖地道:「雷克,他們問了我各種問題。」
「據實回答就好。」雷克簡潔地道。
「你真的沒有必要在場,爵爺。」郝警探道。
「有哪一條法律禁止嗎?」雷克神色淡漠地問。
「當然沒有,這並不是聽證會。」郝警探轉向薇雅。艾夫人也留在辦公室裡。
雷克雙手插在口袋裡,背倚著牆。她不是殺人兇手,但她已破壞了太多條規則,冒犯了太多貴族,經由和高爵士的婚姻,闖入了她不該屬於的世界。然而,她是無辜的。如果檢方下令開棺驗屍,應該會發現高爵士是壽終正寢的。
但萬一不是呢?
這個可能性令他的心頭升上模糊的不安。
「我們繼續吧,高夫人。高爵士去世的那一晚,你獨自一個人在赫爾汀莊園用餐?」
「是的。」薇雅回答,絞著雙手。
「我納悶你為什麼正好在那一晚,離開高家,獨自赴宴?」郝警探道。「或許你有不想留下來的原因?」
「你的話中有話,」雷克氣惱地介入。「我認為你故意誤導高夫人。」
「爵爺,我們在正式詢問高夫人,並請你也合作。」郝警探冷冷地道。
「高爵士不舒服,」薇雅匆忙道。「他已經身體不適好幾天了。」
「但你留下他一個人,去赫爾汀莊園赴宴?你習慣在你丈夫不舒服時,拋下他不管?」
「當然不。」薇雅焦慮地看向雷克。「他堅持我去赴宴,好好玩得愉快。」
「而你就興高采烈地去了。為什麼你沒有在高爵士生病時陪著他?」
「我......從不曾被邀請到伯爵家裡用餐。」薇雅低語,再次望向雷克。
「的確,這就牽扯到另一個問題了。能夠請教你的芳齡嗎,高夫人?」
「十八。」薇雅回答。
「而高爵士已經七十二歲了。你和高爵士結婚多久?」
「六個月。」薇雅沙嘎地道,懇求的目光望向雷克。
雷刻苦笑,但他沒有理由阻止對方的詢問。
「你出生在哪裡?」
薇雅遲疑了。
「高夫人?」警探催促道。
「這和案情無關。」雷克開口了,但郝警探不睬他,嚴厲的目光審視著她。
薇雅潤了潤唇。「聖基爾區。」
「你的雙親是誰?職業呢?」
薇雅再次地遲疑。淚水湧上了眼眶。「我的父親是何伯特,母親是何愛麗。他是焊接工人。」
「他們結婚了嗎?」郝警探問,儘管他明顯地早已知道答案。
薇雅搖搖頭,垂下了眼視線。雷克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要當場掐死郝警探!
「小時候你住在哪裡?」
「住過許多地方。」薇雅悲慘地回答。
「什麼地方?說明確一點!」
「我記不得了。」
「你一定記得你住過的地方......隨便哪一個。」
薇雅搖搖頭。「我——我的母親在我三歲時就去世了,父親帶著我到處......流浪。」
「現在他人呢?」
「他在還是小孩時就死了。」
「那麼你是個孤兒了?」
薇雅點點頭。
「當年你幾歲?」
「十歲。」薇雅的語音幾不可聞。
「那麼你之後和親戚住在一起了?」
「不,」她不自覺流露出鄉音。「喔和洛爾在一起,有地方住就住。」
「洛爾?」
薇雅的臉色發白。
「這位洛爾是誰,高夫人?」
「他也是個孤兒,我們一起長大。」薇雅緊握著拳頭。
「你和這個男孩生活在一起?你們有親戚關係嗎?」
薇雅保持緘默。
雷克太過憤怒了。「這實在太無禮了。」他發作了。
「爵爺,」郝警探轉向他。「如果你無法保持沉默,我們必須堅持你離開。這並不是開庭審判,我們只是詢問高夫人一些問題。」
「目的呢?」雷克挑釁道。「為的是要當場逼得她崩潰,免得還得費工夫找出真正的殺人兇手——如果確實有謀殺案?」
「爵爺,我們只是做好我們本份工作。」郝警探堅定地道。
「雷克,就讓他們問完吧。」艾夫人柔聲道。
雷克歎了口氣,和薇雅互望了一眼。
郝警探轉向薇雅。「你和洛爾是親戚嗎,高夫人?」
「我不明白?」
「你和他有性關係嗎?」
薇雅驚喘出聲。「老天爺,不!」
「告訴我們住在一起的細節,高夫人。」
「我認為你們已經未審先判了。」雷克嚴厲地道。
郝警探不睬他。「我希望由高夫人回答這個問題。」
薇雅挑釁地抬起下顎,藍眸裡卻不自覺地流露出懼意。「我們睡在地下室、台階上、或夜晚的市場——任何能夠遮風擋雨的地方。」
辦公室裡陷入了一片沉默。
「看來你們成為了街頭流浪兒。那麼你又如何維生?你失去了雙親,沒有家,只有一個男朋友照顧你?」
雷克呻吟出聲。
薇雅望向雷克,沒有回答。
「回答這個問題,高夫人。」郝警探咄咄追問。
雷克走向前。「我知道你們一心將高夫人的人格詆毀得一無是處,但我不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如果她無法找到律師維護她的權利,我會幫她找一個。」
郝警探不睬雷克。「你和洛爾怎樣維生?」
雷克正要叫她不要回答,但她已抬起下顎道:「我打掃街道、賣火柴、賣花、替紳士牽馬,賺取零錢。「
「你曾經乞討或偷竊過嗎?」
薇雅倒抽了口氣。她的嘴唇顫抖。「我從不曾乞討。」
「你偷竊過嗎?」
「薇雅。」雷克開口。
她低頭看著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是的,「她的聲音幾不可聞。」我們餓壞了——」
「高夫人,」郝警探得意不已。「你是否在高爵士去世的前一天買了老鼠藥?」
薇雅的身軀顫抖不已。雷克握住她的肩膀。「別回答這個問題,薇雅。」
「你是否在他去世前一天買了老鼠藥?」郝警探追問。「爵爺,你已經打擾了我們的調查。」
雷克冷冷地笑了。「你何不也對我提起告訴?」
郝警探皺起了眉頭,而後他再次轉向薇雅。「高夫人,坦依村的藥店主人已經作證在高爵士去世的前一天,他賣給了你足夠殺死十隻老鼠的老鼠藥。」
薇雅發出了哽咽的低語。「我們有一隻老鼠。」
「一隻老鼠?」
她茫然地點頭。「很大的一隻。」
郝警探嗤之。「高夫人,你何不坦白說出真相?你為了高爵士的錢嫁給他,也為了他的錢謀殺了他。你很聰明。畢竟,你等了六個月後才下手。而你選在下毒的那一夜外出赴宴——或許上因為受不了良心的苛責。」
「喔沒有殺他!」薇雅站了起來。「喔們真的有老鼠!高爵士是喔的朋友,他對喔很好!」
兩位警探互望了個眼神。雷克環住薇雅的肩膀。「什麼話都別再說了。」
薇雅迎上他的目光,恐懼地點點頭。
「高夫人,」郝警探微笑道。「我們已向檢察官申請禁令。在這次的案件調查清楚之前,你被禁止離開倫敦。明白嗎?」
「不。」薇雅回答。
「他們已申請開棺驗屍。」雷克陰鬱地解釋。「你們什麼時候會有結果。」
「一、兩天吧。屆時高夫人必須上法庭。」
雷克望向薇雅。她的臉色灰敗。
「高夫人,考慮到你涉賺重大及案情的嚴重性,我們別無選擇,只有暫時留置你。」
「暫時留置?」薇雅問。
「因為你有可能逃離倫敦,甚至逃出國外,我們必須拘留你,高夫人。」韓警探解釋道。
雷克擋在兩名警探和薇雅之間。他無法想像薇雅被囚禁在倫敦惡名昭彰的監獄裡。「抱歉,但我想沒有這個必要。高夫人擁有正當的職業,而且——」
「你能夠保證她會留在倫敦,等待法庭傳迅嗎?」郝警探尖銳地問。
「我當然能夠,」雷克平靜地回答。「我或我的父親可以擔任她的保人。」他看出郝警探想要反對。「我個人可以擔保薇雅夫人絕對會留在倫敦,等待法庭 的傳迅。」
郝警探不情願地讓步了。「好吧,但最好先清楚這一點,如果高夫人逃走了,你將會被視為共犯,爵爺,而且我該死地不在乎你父親是誰。」
雷克笑了。「我確信你不在乎。」
薇雅感到悲慘不已。過去一個小時,她被殘酷地剝奪了所有的偽裝及尊嚴。她見不得人的過去、背景及身世全被揭露開來。現在雷克什麼都知道了。
她也被嚇壞了。她低頭看著膝蓋上緊握的雙手。她被指控謀殺一名對她有恩,而且她深深喜愛的老人。高爵士不只改變她的人生,給了她所渴望的一切,而且對她有若父親一般慈愛。雷克一定知道她是無辜的吧?薇雅抬起頭,偷偷瞧著他。雷克一逕注視著窗外。自從他們離開艾夫人的店後,他就不曾開過口。艾夫人建議她休息一陣子,直至這件事結束。薇雅擔心她即將失去她的工作了。
她必須出庭應訊嗎?
薇雅從小就聽說過監獄的可怕,也知道對出身東區的人來說,上法庭幾乎就等於被關。「如果法官開庭審訊,我會被送去監獄,是不是?」她脫口問道。
雷克迎上她的視線。他的表情嚴肅無比。「我希望根本不會開庭,我會在今天下午為你找位律師。」
「謝謝你。」薇雅道。她一點也不瞭解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尤其是在強恩因為她半身癱瘓之後。 「雷克......我真的對強恩的事非常抱歉。如果有什麼我能夠為他做的,我一定會的。」
雷克別開視線。「不幸而,我們無法改變過去。」
薇雅望著她的手。雷克仍沒有原諒她,而那使得她難過得想要死掉。或許她真的會死。薇雅很清楚司法制度。它是為了富人而設的;對她這種人,絕沒有公平或正義可言。而謀殺罪的判決一律是絞刑。
「高夫人,」雷克道,打斷薇雅的思緒。「你的朋友洛爾泥?」
薇雅遲疑了一下。雷克提到洛爾時,語氣總是怪怪的。
「警探問過他的話嗎?」
「我不知道。今早他一如以往地出門上工。」
雷克直視著她,冷冷地問:「洛爾殺了高爵士嗎?」
薇雅驚喘出聲。「洛爾不是殺人兇手。你怎麼能這麼說?」
「我已經懷疑他有一陣子了。他也告訴我在高爵士去世後,是他建議你匆促逃離坦依村?」
薇雅無法開口。
「我會這樣告訴你的律師。」雷克平靜地道。
薇雅的身軀僵硬。「洛爾的脾氣火爆,而且他有時候會心懷嫉妒,但他不是殺人兇手。」
雷克直視著她。「你給了他嫉妒的理由嗎?」
薇雅一點也不明白他的問題。他們的視線鎖住。「我不明白,」她頓了一下。「今天你為什麼來店裡?你為什麼要幫助我?」
雷克別開視線,身軀僵硬。「我不知道,」他最終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薇雅很驚訝於雷克竟帶她回到赫爾汀宅邸,而不是他的城中寓所。因為強恩的意外,以及謀殺案的調查,赫爾汀宅邸是薇雅最不想要待的地方。
杜利帶薇雅到三樓的客房。瞧見客房裡豪華雅致的佈置,薇雅睜大了眼睛。織錦垂幔的四柱大床,猩紅色波斯地毯,幾張織錦座椅及茶几面對著紅、金色壁爐,構成了獨立的起居區。如果這是客房,她真無法想像主臥室會有多麼奢華。
「如果有什麼需要的地方,」杜利恭敬地道。「只要拉鈴,就會有女僕過來。伯爵一家七點開飯。」
薇雅點點頭,但她隨即明白她不可能和賀家人一起用餐——他們一定都恨她。
「我先退下了,高夫人。請你好好休息!」
杜利離開後,薇雅驚畏地走向四柱大床,觸摸床上的絲緞被單。連床邊幾的燭台都是銀製的!但她的驚歎迅速被詛喪所取代,回想起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事。她以手揉面,想著雷克,還有半身癱瘓的強恩。雷克離開去找律師了嗎?他為什麼要幫助她?
被單下單獨一個人,恐懼再次襲了上來。為什麼這一切會發生?她的生活正要變得像童話故事般美好,突然間又被硬生生打回了地獄。她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遠遠地逃離倫敦,逃離雷克及赫爾汀宅邸。她的手上還留有雷克送給她當禮物的數千鎊,她可以購買到法國的船票......
當然,她不能逃走。那會連累擔任她保人的雷克,而且或許開棺驗屍的結果會證明高爵士確實是壽終正寢。
薇雅聽見敲門聲,身軀一僵。「進來。」
凱琳打開門。「我打擾了你嗎?」她微笑道。
薇雅恐懼地搖搖頭。凱琳一定會輕視她、恨她的。
凱琳走到薇雅身邊的沙龍坐下。「你還好吧?雷克告訴我今早發生的事。」
薇雅的臉龐脹紅了,納悶雷克是否詳細描述了她被盤問的經過。「我不認為。」她望著凱琳,想要讀出她的心情。
「我很遺憾發生了這種事,薇雅。」凱琳道,握住她的手。「它真的很不公平。」
薇雅沙嘎地道:「你不生我的氣?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不恨我?」
凱琳的笑容逝去了。好一晌,她沒有開口。
「我知道強恩的意外都是我的錯。我可以明白他再也不想見到我,就像雷克。我不怪任何人。事實上,我無法瞭解在發生了一切後,你怎麼還能對我這麼友善?」
「一切發生得如此迅速。噢,薇雅。」淚水湧上了凱琳的眼眶。「我並不怪你,薇雅,但我好為強恩擔心。上帝。」她再也無法抑遏地哭泣起來,
薇雅伸手擁抱了凱琳。「也許他會康復,」她試著安慰她。「有時候會有奇跡出現。」
「我祈禱你是對的。」凱琳掏出手帕拭淚。她逐漸平靜下來,望向薇雅。「雷克告訴了我早上的事,我很擔心。」
「你擔心我?」她低語。
凱琳點點頭。「你認為因為強恩的意外,我們就不再是朋友了?我不是那種人,薇雅。我真的很喜歡你。至於強恩的意外,如果真要怪誰,錯的應該是我。」
「不,凱琳,它不是你的錯!絕不是。」
「我的心裡充滿了罪惡感。」凱琳哽咽道。「但我想罪惡感是沒用的,它幫助不了強恩。」
薇雅的心裡更難過了。她遲疑地開口。「凱琳,你認為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強恩?」
凱琳震驚地抬起頭。
「我必須要見他。我知道那會很難堪,但我必須當面向他道歉,必要時雙膝下跪。」薇雅認真地道。
「強恩現在的心情亂得很。他甚至拒絕見我,而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事實上,自從布醫生診斷過他的腳後,他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拒絕見任何人。」她哽咽道。
「噢,不。」薇雅低語。
凱琳強抑抑著淚水。「但強恩不是個小心眼的人,他擁有一顆最高貴善良的心。我知道他不會把發生的意外怪罪在你身上。」她頓了一下。「現在他或許不會張開雙臂歡迎你,但我相信假以時日,他會回復舊日開朗、樂觀的強恩——即使他無法再走路。」凱琳堅定地道。
薇雅只有默然不語。
雷克和凱琳一樣拒絕放棄,決心找回舊日開朗樂觀的強恩。他不相信強恩再也無法走路,相信奇跡終會出現,但首先,他必須試著說服強恩離開他的房間。但強恩悍然拒絕雷克抱他下樓的提議,大聲要求他離開,甚至用床邊的書丟他,迫使雷克只有黯然離去。
下午,雷克為薇雅找的律師來了。鄧喬治年約五十,兩鬢微斑,但他是英國境內最優秀的律師之一。如果有任何人能夠為薇雅脫罪,那絕對是非他莫屬。但在圖書室裡,和雷克、薇雅瞭解過案情後,這位德高望重的律師也露出了凝重為難之色。他明白地分析了薇雅的出身背景。一亙這椿謀殺案開庭審訊,對薇雅的情勢極為不利。
「我們有許多事要做,但時間卻不足。」鄧律師道。「像這類的案子一向進行得非常快。驗屍官可能在一、兩天就查出結果,而高夫人可能在明天晚上就被提起告訴——並在一、兩天個星期內審判終結。」他頓了一下,直視著薇雅。「我會需要你毫無保留的配合。」
薇雅的身軀顫抖,無法想像明天她可能就成為被告,並需開庭應訊。上帝,為什麼這一切會發生?她明明是無辜的!
「高夫人,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你能夠和我合作,坦誠地回答嗎?」鄧律師又道。
薇雅害怕地點點頭;雷克也鼓勵地對她頷首。
「我最擔心的是檢察官會在法庭上極力詆毀你的名譽,尤其是你和你的朋友歐洛爾的關係。它絕對會被拿來大做文章。高夫人,你能夠坦白告訴我你們之間真正的關係嗎?」
「我們是朋友。」薇雅僵硬地道。
「也是愛人?」
薇雅的臉色發白。「不,我們不是愛人。」她的脈搏狂跳,轉頭望向雷克,但他迴避了她的目光。
「你們曾經是愛人嗎?」鄧律師又問。
「絕對不是。」薇雅的身軀顫抖。她再次望向雷克。這次他們的目光短暫接觸,但他迅即別開視線。
「你忠於高爵士嗎?」
薇雅睜大了眼睛。「那和高爵士的死有關係嗎?」
「我說過,他們會在法庭上極力抹黑你的人格。因此我必須事先知道有關你的一切,才能為你辯護。
薇雅抬起下顎。「我不是妓女。雖然我是個出生在聖基爾區的私生女,那並不意味著我是妓女。我一直都忠於高爵士。」她憤慨地道。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我很抱歉讓你不好受。」但他的表情是滿意的。「好了,我該回去準備在法庭上的辯詞了。當然,最好是沒有必要用到。」他將文件收到公事包。「對了,他也必須和你朋友歐洛爾談談。」
薇雅沒有回答,依舊處在深度震驚的狀態裡。
雷克開口了。「恐怕那會很困難。」
「怎麼說?」鄧律師問。薇雅也一臉的困惑。
「因為我今早就派偵探到他工作的地方找他。但他並沒有到工廠上工,也不在公寓裡。事實上,公寓裡已沒有任何他的東西留下。」雷克轉身,直視著薇雅。
薇雅若有電殛。「你在說什麼?」
「我相信你的朋友已經逃離倫敦了。」雷克道。
當晚,薇雅在赫爾汀宅邸舒適豪華的客房裡輾轉難眠。這幾日來發生的一切令她震驚、憂慮不已。當她終於倦極睡著後,她作了個可怕的噩夢。
在夢裡,她再度回到了骯髒的聖基爾區。她穿在身上的不再是緞料睡衣,而是破爛不堪的單衣,她的臉龐及手上沾滿了髒污,美麗的頭髮被剪得有若狗啃一般,並只及頸部!
她開始哭泣,盲目地奔過堆滿垃圾及穢物的街道,驚跑了陰溝裡的大老鼠。她無言地在心中向雷克求救,而彷彿回應她的求救聲,雷克的黑色大馬車自濃霧裡駛出。她欣然迎上前。恍若慢動作般,馬車停了下來,車門緩緩打開。
但下車的不是雷克。他穿著一身黑衣,戴著頭巾。他是執行吊刑的劊子手!
薇雅尖叫著自睡夢中醒來。
次日清晨,薇雅懷著顆沉重的心,下樓用餐。昨夜自噩夢中醒來後,她就再也無法入眠。天知道,她的命運可能在今天就會分曉!
她恐懼著面對伯爵夫婦——甚至強恩,雖然凱琳說強恩自意外發生後,一直足步不出房間。出乎薇雅意料外的,伯爵夫婦的態度和凱琳一樣開通、諒解。伯爵夫人並且親切地安慰她,為她打氣,要她不要喪失信心。雷克一定可以救她。
有一件事振奮了大家的好心情。今早雷克終於說服了強恩離開他的房間——事實上,並不完全是說服。雷克可以說是半強迫他的大哥離開房間,到樓下的花園用餐。強恩選擇花園,因為他仍不願意面對家人憐憫的目光。不管怎樣,這樣的結果令大家欣慰不已。或許強恩終究可以踏出心裡障礙的第一步,再次恢復舊日開朗樂觀的他。
但壞消息旋即在早餐後來到。杜利通報鄧律師有急事求見。薇雅的臉色發白,聲音不穩地退席,和雷克到圖書室裡見鄧律師。
「發生了什麼事?」雷克問。看見鄧律師的表情,他已知道事情不妙。
「我在驗屍官的辦公室裡有朋友在。驗屍報告已經出來了,雷克。結果很不好。」
薇雅開始顫抖。她聽見雷克低咒了一聲。
「砷。高爵士的肝臟裡全是砷毒,他是被謀殺的。」
雷克望向她。薇雅臉色發白,無法置信。老天,高爵士真的是被謀殺的!
「恐怕,」鄧律師繼續道。「高夫人會在今天以謀殺高爵士的罪名被起訴,並逮捕入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52:42
第十一章
薇雅走向前。「他們會逮捕我?」
雷克走向她,伸臂環住她。她的身軀虛軟無力地偎著他,汲取他的力量。「別驚慌——」他安慰地道。
她驚恐地抬頭看著他。「我即將入獄,被判絞刑——就為了一件我從不曾做過的事?」
「你不會入獄,也不會被判絞刑。」雷克堅定地道。
薇雅茫然地看著他。她的世界正在腳下崩落,而儘管雷克所說的,他能夠救得了她嗎?
「薇雅,你何不上樓休息一下?把為你辯護的事交給我及鄧律師。」雷克微笑道。
薇雅沒有回答。
雷克獨自一個人站在圖書室裡。鄧律師剛剛離去。他們簡單地討論過案情。一旦薇雅被捕入獄,法官可能會在數天後開庭審判。雷克想起了前天警探在艾夫人那裡詰問薇雅的情形。正式的審判時只會更糟。鄧律師的憂慮是有道理的。法官不會相信薇雅無罪,而謀殺罪唯一判決是死刑。天知道,他絕不會讓那種事發生,但他要怎麼做?
「你要怎麼做?」強恩詢問的聲音響起。
雷克自窗前轉過身。沉浸於心事中,他沒有聽見圖書室的門被打開,強恩讓兩名強壯的男僕抬了起來。他驚訝地看著他的大哥。
「將我放在沙發上。」強恩命令男僕。
雷克衝向前幫忙。「你是我最沒有料到會看見的人。」
「僕人都在談論這件事,我想不聽到也難。」強恩淡淡地道。「你打算怎麼做,雷克?」
雷克震驚地看著她。「你為什麼關心?高夫人的下場怎樣應該不關你的事。」
強恩聳聳肩。「她不是殺人兇手,我不恨她。事實上,我甚至不為發生的事怪她。我怎麼能?她被一名酒醉的男士騷擾,而任何紳士都不能容忍那樣的事,雷克。是的,我為了我的腿傷憤怒不已——憤怒命運及每個人。但要我眼睜睜地看著無辜的薇雅問吊,那我真是狼心狗肺了。」
雷克坐在他大哥身邊。「我想我並不真的為了發生的意外怪她,而且我不能讓她問吊,強恩。」他陰鬱地道,驀地明白薇雅對他有多麼重要。什麼時候起,她已悄悄進駐了他的心,令他只想保護她遠離傷害及羞辱?
「她在法庭上一定會輸的,對不對?」強恩道。
雷克揉了揉額頭。「鄧律師顯然是這麼想的。他還說這類聳動的殺人案判決一向是很快。」他已可以想像見報紙上的標題:
出身貧民窟的女郎謀殺年長的丈夫。
「那麼我們只有幾天的時間了,薇雅隨時會死。」
雷克倒抽了口氣:「別這麼說。」
「你可以派人找出真正的殺人兇手。」強恩道。
「我已經這麼做了。我雇了偵探尋找歐洛爾。」他煩躁地扒了扒頭髮。「但如果他真的是兇手,他一定逃走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強恩苦澀地道。
「如果我們有更多時間找出真正的殺人兇手就好了!」
「或許你應該娶她。」強恩氣定神閒地道。
雷克一震。「你說什麼?」
「你聽得很清楚了。給她賀家的姓氏。讓我們面對現實吧,雷克。在我的事故後,你的聲望及地位已大大提升。你的兒子將會繼承伯爵的頭銜及領地。如果薇雅成為你的妻子,你的孩子的母親,將只有上議院能夠審判她。而以賀家的影響力,我不認為其他貴族會定她的罪。」
雷克站了起來。「你哪裡得來這個念頭的?」
「這是最明顯的解決方法,特別是你自從認識她後,就一直在追逐她——就某種形式來說。」
「我否認。」雷克道,對強恩的提議震驚不已。但他必須承認強恩說的對。以賀家的影響力加上桑家的——他確信公爵及里昂會支持他——薇雅會有極大的機會。但......他並不想要結婚。八年前,他就打定主意不婚了。
「你需要妻子及繼承人。」強恩道,彷彿看穿了他的想法。「你有責任為我、父親及伯爵采邑傳下繼承人。」
「這太快了。」他最後道。
「我不認為。面對現實吧,我殘廢了。我再也無法走路,無法孕育子嗣。」
「你是個懦夫,」雷克轉向他。「你甚至還沒有嘗試就放棄了。」
「我是個懦夫。」強恩聳聳肩。「那你呢?」
雷克僵住了。
「你稱我為懦夫,但你不也是?你害怕娶薇雅,因為你害怕嘗試,害怕遭到第二次的心碎?但薇雅並不是蓓拉。」
『這太荒謬了。薇雅自然不是蓓拉。「雷克辯駁。
強恩轉向門口。「叫僕人過來,我想回房間了。」
雷克遲疑了一下。「你真的想要我娶她,不是嗎?」
「是的,在你們認識後,我一直就覺得那是必然的結果,而且現在時機緊迫,你再也無法逃避了。」
雷克望著窗外,心念電轉。他是在害怕嗎?他能夠為了提供她賀家姓氏的庇護而娶她嗎?話說回來,他能夠坐視她問吊嗎?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老天!」雷克喃喃地道,仍難以相信這樣的轉變。
「我想你已明白自己別無選擇。」強恩道。
「你似乎頗樂在其中,」雷克喃喃地道。「天知道為什麼?」他大步朝門口走去。
「你去哪裡?」強恩喊道。
「我去找薇雅——向她求婚。」
薇雅無法停止顫抖。她即將被捕,而且被安上謀殺的罪名。她即將入獄,被判絞刑。
她的手緊握著窗框,對窗外花園的美景視而不見。她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打開窗子,跳到榆樹上,逃離賀家。她必須盡可能逃得遠遠的,逃離這個國家......
但雷克呢?如果她逃走了,她或許一輩子再也沒有辦法回到英國,無法見到雷克——她深愛的人。
她陰鬱地提醒自己雷克根本不愛她,事實上,有時候他似乎是很恨她的。薇雅知道他永遠不會為了強恩的意外原諒她,正如她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她哽咽著跌坐在織錦座椅上。但在其他時候,他似乎真的在乎。像今天早上,鄧律師帶來這個可怕的消息時,似乎真的很震驚、難過。我永遠也無法瞭解他,薇雅想著,以手覆臉。
開門聲令薇雅的身軀一震。她放下手,轉頭看見雷克站在門口。她怔怔地看著他。
「我敲了門,但你沒有回答。」他解釋,表情嚴肅。「我以為你睡覺了。」
「不,我不認為我能夠再睡得著。」她譏誚地笑了。
雷克的臉上掠過陰影。「它會過去的。終有一天,你會回顧這段經歷,並能一笑置之。」
「我不認為。」
他凝視著她許久後,自口袋中掏出手帕,越過房間遞給她。「來吧,擦擦眼睛。不要哭,我們還沒有輸。」
「我沒有哭。」但她接過手帕,擦拭濕潤的眼角。
「你非常勇敢,高夫人。」雷克道。
他的語氣令她重燃起希望。她搜索著他的臉龐,但卻讀不出他的心思。「你想要和我談什麼?」她戰慄地問。
他遲疑了一下後,表情嚴肅地道:「我想談論婚姻。」
薇雅無法動彈。一定是她聽錯了。就算是,他說的婚姻不可能指的是他們兩個。突然間,她所有的恐懼及驚慌逝去了。希望湧起。求你,上帝,讓他是向我求婚!因為他也愛我。
「薇雅?」
她回過神來。「雷克?我......我不認為我瞭解。」
他點點頭。「我很擔心你的情況。你需要保護,而我想我和家族可以保護你。」
薇雅仍不明白。「那究竟和婚姻有什麼關係?」
「我想要給你我的姓氏。」他嚴肅地道。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想要娶我?」
他潤了潤唇。「去年夏天,亞伯特親王贈予我奈維爾子爵的頭銜,獎勵我興建平民住宅的功勞。因此,如果我娶了你,你就成為奈維爾子爵夫人。」
「我還是不明白。」
雷克站了起來。「貴族只能由貴族審判,而我的家族在上議院擁有極大的影響力。我希望你在上議院受審,薇雅,而不是一般法庭。那兒的判決會對你較為不利。」
薇雅仰望著他。一顆雀躍的心逐漸沉到谷底。「請你......說明白點。」她沙啞地道,希望與夢想再次被狠狠粉碎。
「我們必須立刻結婚,」他道。「在郝、韓兩位警探趕來逮捕你之前。我不會讓你像平民罪犯般被關入新門監獄。」
薇雅艱辛地站起來。上帝,她曾經渴望雷克的求婚勝過一切,但不是為了『救她』這個原因。她想要聽到他說......
「薇雅,我們別無選擇。如果我們結婚了,我會堅持你留在這裡,由我的父親監護,直至正式開庭。而且我們會盡全力讓你在上議院獲得無罪的判決。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薇雅潤了潤乾澀無比的唇。傻瓜!你究竟預期聽到什麼?「如果我沒有遇到這樣的事,你會向我求婚嗎?」
他的臉色發白。
她已經得到答案了。「上帝!」薇雅道,轉身背對著他。這一點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握住她的手臂。「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我們必須現在舉行儀式——立刻。」
她搖搖頭,無法開口。
他用力握緊她的手臂。「薇雅,你必須想清楚。」
她轉過身。「我想得非常清楚。在審判過後又怎樣?如果我無罪獲釋呢?你將被一位不想要的妻子困住——被我困住!」
他後退一步。「我們可以現在就達成協議。」他最後道。
「協議?」她的語氣狂亂而苦澀。
「在情勢底定後,我們可以註銷婚姻或離婚——看哪一種方式比較容易。」他道。
毫無疑問地,這是她一生中最悲慘的一天了。
薇雅站在雷克的旁邊,面對著神父。他們在洛斯福公爵宅邸的小沙龍裡。沙龍的門緊鎖著,幃幔拉了下來。唯一在場的是威弗利侯爵桑里昂及強恩。兩人都穿著黑色大禮服,強恩坐在椅子上。
何神父手捧著聖經,朗誦著婚禮的誓詞。她和雷克即將結為夫婦——短暫、但合法地。這絕對是她生命是最甜美,也最痛苦的一刻,她抬頭望著雷克。
他完美的側面有著石雕,令她看不出他的思緒。然而無須看到他的表情,她已經很清楚他是怎麼想的。兩個小時前,他們才達成了『協議』。
她握緊手上的花束。這一直是她想要的,成為雷克的新娘,但不是以這種方式。然而她別無選擇,她不想死。
『我願意。「雷克堅定地道。
薇雅用力吞嚥。她的全身每一寸都在疼痛。何神父轉向她。「高薇雅女士,你是否願意嫁給這個男人為妻,疾病相扶持,貧富與共,愛他一生,直至死亡將你們分開?「
直至死亡將你們分開。薇雅舔了舔唇,她的呼吸淺促。「我願意。」那並不是謊言。她會愛他至死。
或許,如果天主慈悲,她將不會太過長壽——不必親眼看到他在他們離婚後另娶他人。
「現在,我宣佈你們為夫妻。奈維爾爵爺,你可以為新娘戴上戒指。」
薇雅伸出顫抖的左手,雷克為她套上一隻璀璨奪目的鑽石戒指。薇雅注視著它,直至視線變得模糊。她從不曾擁有過這麼美麗的珠寶。當然,她會在離婚後還給雷克。
「你可以親吻新娘了。」何神父道。
雷克親吻著薇雅。他的藍眸似乎冰冷無比。她穿著件淡藍色的絲料禮服,覆著水藍色面紗。雷克顯得遲疑。薇雅仰望著他,滿滿的心痛全寫在臉上。
雷克的下顎抽搐,藍眸變得冷硬。他低下頭,他的唇拂過她的片刻——這個吻是冰冷的、疏遠而冷漠的。
薇雅閉上眼睛,用力擁住自己。她渴望逃離這個房間,逃離雷克。里昂上前恭賀雷克,擁抱了他。強恩露出笑容,雷克也強擠出笑容回應。薇雅茫然地看著。他們表現得好像這是個真正的婚禮。
「奈維爾夫人?」何神父道。
薇雅過了好一晌午才明白神父喊的是她。她現在是雷克的妻子,奈維爾夫人了。她轉向何神父。稍早雷克介紹何神父是賀家的好友。他為伯爵夫婦舉行婚禮,也為雷克及強恩受洗。此刻,他正關切地望著她。「你不舒服嗎?」
他的親切令薇雅失控。「我很好,謝謝。」
「如果你覺得你需要個傾聽者,你可以隨時來找我。」神父慈愛地道。「我和賀家人就像家人一樣。」
薇雅點點頭。她覺察到強恩一直在看著她,似乎想和她談話。她遲疑了一下。自那次可怕的意外後,她一直不曾和他說過話。她怯怯地走向他。
強恩審視著她好一晌。「歡迎你加入這個家,薇雅。」強恩嚴肅地道。「我很高興有這麼一位弟媳。」
他似乎是認真的,薇雅無法置信。他是因為她才半身癱瘓的!「你怎能這樣說?」她低語。
「我說的是我的真心話。」他平靜地道。
「我很抱歉,非常抱歉。」她真誠地道。她是多麼希望他能夠再度行走,那對藍眸能夠恢復往日的開朗及笑意!
「現在不是是討論過去的時候或場合。更何況,過去已無法改變。」
薇雅點點頭。他明顯地並不快樂,但他的心胸是如此地寬大、高貴。「謝謝你。」她最終道。
桑里昂走上前,對她綻開個明朗的笑容。他執起她的手,印下一吻。「我們初次見面時,我就想這麼做了。」
薇雅受寵若驚,直至她迎上了雷克嚴肅的目光。她的心抽搐了一下,回想稍早那個冰冷、疏遠的吻。新娘通常會在婚禮上喜極而泣,但她不敢放縱自己流下悲傷的淚水。
「我們可以走了?」雷克問。
她點點頭,極力自制。「謝謝你們。」她勉強對在場的人微笑。雷克挽起她的手臂,走出門外。薇雅隨即僵住了。她聽到玄關傳來公爵的門房和郝、韓兩位警探的爭論聲。
「該死地真會挑時間。」雷克低咒道。
『現在總比五分鐘前好。「里昂陰鬱地道。一行人走到了玄關,門房看到他們鬆了口氣。
「爵爺,」他對里昂道。「這兩位紳士堅持闖進沙龍見雷克爵爺,但你事先下過嚴格的禁令。」
「的確。」他冷冷地轉向兩名警探。「我是威弗利侯爵,有什麼可以為你們效勞的嗎?」
「我們持有法官的逮捕狀,」郝警探道。「我們奉命前來逮捕高夫人。」
雷克以手臂環住薇雅,為她打氣。她偎在他強壯的懷抱裡,但卻克制不住身軀的顫抖。
里昂微笑。「你們指你是奈維爾子爵夫人吧?」
郝、韓兩位警探互換了個驚詫的眼神。「奈維爾子爵夫人?」
「高夫人剛剛嫁給了奈維爾子爵。這真是個可喜可賀的一天,不是嗎?或許你們也想要恭喜新郎及新娘?」
兩位警探愣住了她一晌。而後郝警探走向前道:「我可以猜出這裡在玩什麼把戲,但我們確實持有高夫人的逮捕狀。」
雷克冷冷地道:「或許你們最好回去換一張新的逮捕狀,更改過姓名,才能夠逮捕我的妻子,奈維爾子爵夫人。」
玄關裡陷入了一片死寂,敵意瀰漫。
「如果你們真的想逮捕赫爾汀伯爵的家人。」雷克冷冷地語帶微笑。
郝警探的臉龐脹得通紅。「調查還沒有結束!」最後他吼道。「有人犯下了謀殺案,而你的妻子還是會被提起告訴的。」
「沒錯,有人犯下了謀殺案。」雷克道。「但不是我的妻子。」
不久後,郝、韓兩位警探大步離開了公爵宅邸。雷克向里昂道謝。和薇雅登上馬車。強恩也由男僕抱上自己的馬車,返回赫爾汀宅邸。
薇雅坐在雷克對面,迴避他的目光。她的身軀仍在顫抖。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先是婚禮,而後是逮捕狀。
「薇雅,」他握住了她的手。「別擔心,就算他們有辦法逮捕你,他們也無法在一般法庭審判你了。」
她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已不再冰冷,而是盛滿了關心。「我是如此地害怕,」她囁嚅道。「為什麼這一切會發生?」
他愣了一下。「我不知道。」最後他道。
她渴望被擁抱在他強壯有力的懷抱裡,但也知道他不會這樣做。她掙脫了他的手,心痛、害怕不已。
「我要和鄧律師見面。我們有些事要討論,但我會先送你回家。」
「你們要討論什麼?現在又會怎樣?她焦慮地問。
「我們會試著駁回檢方的告訴。首先。我們會盡全力找到真兇。而如果檢方仍堅持控告你,我們會安排你由我的父親監護,直至開庭應訊。「
薇雅的胸口急劇起伏。直至開庭應訊?萬一即使在上議院裡,他們仍無法勝訴呢?畢竟,她並真正屬於貴族社會的一員。
她總還是可以逃走;這個可能性立即浮現。
但這一來,她再也無法見到雷克。他一直盡心盡力地保護她,甚至娶了她,而她是如此地愛他,愛得心都痛了。她不敢看他,害怕自己會恬不知恥地投入他的懷中,哭泣、懇求他的愛。
「把操心的事都留給我。」他的話打斷她的思緒。
薇雅不得不望向他。「我不瞭解你。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在發生了一切之後?」
他過了一晌後回答:「我不想要你受苦。」
她倒抽了口氣,兩人的視線持住。某種緊繃的情緒激盪在兩人之間。薇雅緊握著雙手。他真的在乎嗎?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
如果他真的視她為妻,即使必須面對絞刑,她也不會逃走。
「我們快到家了。」雷克打破岑寂道。
薇雅閉上眼睛。這是他的家,根本不是她的,而且他們都清楚得很。畢竟,他們的婚姻是假的——就像她始終是個冒牌貨,格格不入的闖入者,不是個真正的淑女,或是妻子。
那一刻,薇雅知道她絕對無法捱過這段婚姻,無論它為期有多麼短暫。和雷克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像在凌遲她的心,流乾她的血淚,直至她最後成為一具乾屍。或許絞刑還比懷著不可能的夢想好。
雷克的城中寓所是四層樓的義大利式建築,一樓挑高,築成拱門。管家錢伯倫為他們開門。「伯倫,」雷克為他介紹。「這是我的妻子,奈維爾子爵夫人。你必須盡心盡力地服侍她。薇雅,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只要吩咐他一聲。」
薇雅無法開口。白髮管家似乎毫不訝異地接受了雷克突然帶回來個妻子的事實。
雷克轉向她。「我不會回家用晚餐,無須等我。」
薇雅拒絕看他。如果她看了,她一定會痛哭失聲。
他轉身回到馬車上。薇雅目送著它開走,一顆心空蕩蕩的,痛得甚至已感覺不到痛楚。
「夫人。」
管家的輕喚令她回過神來。但她無法擠出笑容回應。
他後退一步,請她入內。薇雅踏進了穹蒼圓頂的大理石玄關。迎面的水晶照出了她蒼白憔悴、黯淡無神的容顏。她看起來就像一縷遊魂。
「夫人,」管家遲疑地道,不明白她為何久立鏡前。「要我帶你到你的房間,送上晚餐,或準備洗澡水嗎?」
薇雅終於望向了錢伯倫。她並沒有食慾,但她點點頭。「謝謝你。」淚水突然盈上了眼眶,「如果可以,我想吃梅子布丁。」
「謹遵所囑,夫人。」錢伯倫恭敬地道。
雷克回來時,已經是次日清晨了。薇雅在餐室裡獨自吃著早餐。明媚的陽光灑落在花園裡盛開的繁花上。面對著這樣的美景,薇雅卻食慾全無。雷克昨晚一夜未歸。但他不可能是和其他女人在一起?薇雅相信他不是那種人。
他停在餐室門口。「早安。」他一晌後道。
薇雅放下刀叉,強擠出笑容面對他。「早安。」她並無意詢問,話卻脫口而出。「你昨晚在赫爾汀宅邸過夜?」
他別開視線,走到餐檯旁邊,取用麵包。「是的。」
薇雅很想問:你為什麼不回自己的家,自己的床上?她是個棄婦嗎?但她終於沒有開口。
雷克面無笑容地面對她。「今天我的行程排得滿滿的,我必須上樓更衣。」他頓了一下,彷彿在等待薇雅開口,但她保持沉默。「根據鄧律師的情報,費夫人似乎不打算放棄告訴,但他已著手處理監護的問題,因此你可以不必擔心入獄。」
薇雅甚至無法擠出『謝謝』兩個字。她低頭看著餐盤。儘管她的新地位,顯然她仍需面對謀殺案的告訴。
她感覺雷克走到她身邊。「你把檸檬派當早餐?」他饒富興味地問。
這一刻,薇雅只想用檸檬派砸他。為什麼他昨晚不回家?他究竟去了哪裡?
薇雅拒絕看他。她叉了塊檸檬派,但食不下嚥。
「我們稍後再談。」他尷尬地道。
她沒有回答。她抬起頭,看著他走出房間,而後她的身軀開始劇烈顫抖。她忍不住猜想昨夜他是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畢竟,他一向有花花公子的名聲,不是嗎?
薇雅突兀地站起來,她已經食慾全無。「錢伯倫!」
管家應聲出現。「夫人!」
「替我備馬車,我等一下要出去。」
錢伯倫恭敬地行禮退下。薇雅回到自己的房間。錢伯倫指派給她的貼身女僕瑪琪說過,雷克的套訪和她的相鄰。他的房門緊閉,但她可以聽見門後面銫綷作響的穿衣聲,以及雷克和他貼身僕役的談話聲。
她的心好痛。薇雅打開衣櫃。她的衣物已經昨天由她的公寓送了過來。她伸手取一件翠綠色的斗蓬,突然間僵住,望著鏡中的自己。她的面容憔悴,大睜的藍眸裡盛滿傷痛。稍早雷克看到就是這樣的她嗎?她不希望他知道他傷她有多重。他正逐一寸寸地凌遲她、摧毀她。
她頹然關上衣櫃的門,再也無心外出。反正她也無處可去。
她跌坐在織錦座椅上,面對著雷克的房門口,以手覆臉。今晚他會回來嗎?她不認為。她不應該感到受傷的。畢竟。他不是她真正的丈夫。這椿婚姻只是為了救她。
雷克的房門打開來。薇雅立刻放下雙手。她抬頭看見雷克站在門口,深深地注視著她。「你沒有敲門。」她道,迫切希望自己及時隱藏住內心的傷痛。
「我以為你在樓下。」
她望著他,希望他趕快離開——但又希望他留下。
他遞出手上下班信封。「錢在裡面,我希望它夠用。」
她沒有開口。她不要他慷慨的施捨——他已經做得夠多了。
他行了個禮。「日安,薇雅。」他遲疑了一下。「我想今晚我也不會回來用餐。」他留下信封,轉身離去。
她目送著他離開房間,一顆心沉到了絕望的深淵。他當然不會回來用餐——他何必?她幾乎出聲喊住他,但她沒有。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拆開信封,裡面是五百鎊及一張簽了名的空白支票。薇雅任由它們滑落指間,飄落地上。她不要他的錢。她要的是他的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52:59
第十二章
雷克的辦公室就在牛津街他的銀行樓上。此刻,他坐在在橡木書桌後,神情陰鬱,雙手交握在前。
他知道自己重重傷害了薇雅,但那從來就不是他的本意。他違反自己的意志娶了她,目的是在保護她不上絞刑台。但他開始懷疑那是否是唯一的原在了。
雷克歎了口氣,往後靠著椅背,他已疲倦到了極點。他一整夜難以成眠,憂慮著上議院的判決,並突然間失去了信心。他不斷想起郝、韓兩名警探怎樣詆毀薇雅的人格,將她的尊嚴踩在腳下。他想起薇雅在艾夫人的店裡看著他的眼神,彷彿他是她的屠龍英雄——還有今天早上在餐室裡,她受傷的表情。該死!他絕無意傷害她的!
雷克再次歎了口氣。稍早和鄧律師的談話並沒有帶來好消息。費瓊安已正式向上議院提出告訴,開庭的日期訂在下星期一。鄧律師想辦法由驗屍官那兒弄到了驗屍報告,而報告顯示高爵士的肝臟裡累積的砷毒已有相當時日——大約六個月左右,正好符合薇雅和高爵士的結婚日期。唯一有利於薇雅的證據是在坦依村或鄰近村子的藥店,她都不曾買過老鼠藥——只除了高爵士去世的前一天。但他們的頭號嫌疑犯歐洛爾也沒有購買老鼠藥的記錄。然而鄧律師也指出了另一個可疑的人選——費瓊安。畢竟,理論上,她能夠繼承到高爵士最多的遺產。雷克對鄧律師的揣測
存疑,但他仍指示他就這條線索仔細追查。
敲門聲突然響起,打斷了雷克的思緒。
「爵爺,」他的助手克利出現在門口。「赫爾汀伯爵夫婦來訪。」
雷克望向緊跟而入的伯爵夫婦。他的父親神情嚴肅,而無笑容。雷刻苦笑,已可以料到他們的來意。「早安。」
伯爵沒有回答。但他的母親上前擁抱他。親吻他的面頰。「雷克,這是真的嗎?城裡傳聞著你娶了高夫人的謠言!」伯爵夫人開口道。
他回吻他的母親。「而如果那是事實呢?」
伯爵夫人搖了搖頭。「親愛的雷克,我一直擔心你不肯定下來,並有意單身一輩子。我必須說我很驚訝,但並不意外。我早就注意到你們之間不尋常的情素。當然,我是有點擔心,畢竟,你們之間的差異太大,你們的婚姻或許不會很順利。但我是你的母親,我知道你從來不甩社交規則那一套。」
雷克並不驚訝他的母親接受他的婚姻,她一向極為開朗。「母親,你毫不介意薇雅出身貧民窟?」
「親愛的雷克,如果我不認識薇雅,我或許會對你的婚事驚惶失措。但我親眼看著她力爭求上進,改變自己,她的勇氣及努力值得喝采。」伯爵夫人幽幽歎了口氣,「如果強恩不曾遭到那個可怕的意外就好了!他可以和我們一起恭賀你。」
雷克挑了挑眉。「我相信強恩終究會好起來的,我們不能放棄希望。」
「我並沒有放棄希望。」伯爵夫地堅定地道。
伯爵走向前。「如果你能夠源源本本地告知我整個經過,我會十分感激。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不覺得有必要徵得你的父母親的祝福。秘密、匆促地舉行婚禮。請問,婚禮是在何時舉行的?」
雷克遲疑了一下,不確定該告訴他的父母親多少。「昨天早上。至於為何要匆忙、秘密地進行,」他頓了一下。「我並沒有玷污高夫人——如果那是你想問的。」
「你不能往怪我往最糟的地方想?」伯爵咄咄追問。「懷疑她使計謀將你推入婚姻的陷阱?」
「不,她沒有。」雷克決定實話實說。畢竟,他需要他父親的幫助。「我必須對你們坦白,我並非因為愛著薇雅而娶她。」他清了清喉嚨。「我知道薇雅並不是最適合當我的妻子,或孩子的母親的人選。如果讓我選擇,無疑地我會選擇門當戶對的名門淑媛——就像凱琳。」
「你究竟想說什麼?」伯爵吼道。
「我娶薇雅是為了要救她的命。現在她的案子已經由一般法庭轉移到了上議院,就在下個星期開庭。」
伯爵夫人的臉色發白。「我們必須盡我們的全力,為她爭取到有利的判決。當然,我最希望的是能想辦法在開庭之前,就讓他們撤回告訴。」
伯爵點點頭。「看來你是把救她的責任完全攬到了自己身上了?」
「正是。」
父子倆凝視著彼此。「雷克,我知道你一向是個深思熟慮的人,但你認真想過自己所做的嗎?我並沒有把強恩的意外怪在薇雅的身上,但我無法忘記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像你的母親,我比較在意她的過去。你的做法很高貴,但現在她是你的妻子,而且日後會成為你孩子的母親......」
「我不能冒險讓她在一般法庭受審,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問絞。」雷克緊繃地道,決定最好不要說出薇雅不會生下他的心孩,也沒有任何女人會。如果他的父親知道這只是椿虛假的婚姻,而且他不打算再婚,他絕對會大發雷霆。
「你這麼做真的很高貴。」伯爵審視著他。
雷克感覺他的父親似乎看穿了他。「明顯地,我需要你的幫助。我們能夠贏得審判吧?「
「我會在上議院運作,發揮影響力。我不認為他們會違背我的意願,判決你的妻子有罪——如果我們百分之百確定她是無辜的。」伯爵陰鬱地道。
「很好。」雷克道,鬆了口氣。但他從不曾懷疑他的父親會在這件事上支持他。伯爵是個公正的人。
伯爵走向他,手搭在他肩上。「你已經告訴我一切了嗎,雷克?」
雷克無法對他的父母親撒謊,於是他道:「沒有什麼可說的,我們正在找真正的兇手。」
伯爵銳利的目光彷彿看穿了他的隱瞞,但他只道:「你冒了極大的險,犧牲的也不小。但我相信你很明白自己做什麼,」他頓了一下。「我只希望她值得。」
雷克沒有回答。
錢伯倫告訴薇雅她的訪客。一整天,她都把自己關在臥室裡。瞧見站在玄關裡,對她咧嘴而笑的洛爾,她睜大了眼睛。「泥好,親愛的。」洛爾笑笑道。
「你去了哪裡?」薇雅衝向前,擁抱了他。
「去了北方一趟。」他的笑容逝去了。「泥呢?泥完全不一樣了。聽說泥嫁給了有錢有勢的賀節爺?」
薇雅握住他的手臂。「進來用餐吧!雷克不在。」
洛爾跟著她走進富麗堂皇的客廳。他瞇起了眼睛。「泥真的嫁給了賀雷克!」他指控道。
「是的。他們即將逮捕我,指控我謀殺了高爵士。」薇雅陰鬱地看著他。「說到這,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去了哪裡?」
「喔跑了一趟坦依村,尋找線索。」洛爾道。
薇雅鬆了口氣。她就知道洛爾不會拋棄她。
「但泥一定得嫁給他嗎?」洛爾咄咄追問。
「我別無選擇,他們要吊死我。現在我成為雷克的妻子。他們就只能在上議院審判我,而雷克和他的家人在上議院擁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她改變話題。「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在坦依村發現了什麼?」
洛爾顯然仍對她嫁以雷克一事忿忿不平。但他回答:「高爵士患有梅毒,許多年了。記得那些膿皰嗎?」
薇雅震驚不已。「我有可能死於梅毒嗎?」她問。
「他的肝臟都是砷毒,忘了嗎?」洛爾眼神冷酷。「明顯地有人要老頭子死掉。」
「你沒有查出其他事?」
「喔查出過去半年來,有人固定在村裡買老鼠藥。」
「是誰?」薇雅低語。
「費夫人的管家,親愛的。」
「費夫人的管家?」薇雅震驚地重複。「你不可能是認為......這太荒謬了!」
「也許,也許不。」洛爾摘下帽子,一屁股坐在客廳的織錦沙發上,立刻印一下了污跡。
「起來!」薇雅拉著他。「你會弄髒雷克的沙發!」
洛爾皺起眉頭,一動也不動。「泥真是個好妻子!」
薇雅頓了頓腳。「你再不起來,我就揍人了。」
洛爾歎了口氣,站了起來。突然目光炯炯地望著她。「泥的氣色看起來糟透了。」
薇雅一驚,迴避他的目光。
「彷彿泥一直沒睡好,彷彿泥痛哭過。」薇雅咬著下唇不答。「那個混帳對你做了什麼?」洛爾怒道。
薇雅搖搖頭。「我們有的只是一椿有名無實的婚姻。他娶我是為了提供他姓氏的保護。」
「泥不快樂。」洛爾堅定地道。
「是的,」她悵然低語。「我不快樂。」
「喔告訴過泥了,但泥就是不聽。現在泥要怎麼辦?」
「我們會在審判後就離婚。」她迴避他的目光。
「但泥不想離婚,不是嗎?」他柔聲道。
「我是個傻瓜,」她低語。「我一直深愛著他。」
「喔知道。」洛爾道,突然將她擁入懷中。「如果他傷害了泥,喔一定會殺死他。」
「那只會更糟。」她強擠出笑容。「你還住在公寓?」
他聳了聳肩。「泥走了後,沒有理由再待在那裡。」
「你想留在這裡嗎?」
洛爾的表情一亮。「那倒是不賴。馬廊裡騰個地方讓我睡就好了!」
薇雅的身軀一僵。「我絕不會讓你睡馬廊!三樓還有好幾間客房。」她遲疑了一下,雷克不會高興洛爾留宿的。「我會吩咐管家準備客房。」
洛爾的眼睛發光。「如果泥堅持,親愛的。」
薇雅獨自一人坐在房間裡,凝視著壁爐裡跳動的火焰。牆上的金色大鐘告訴她現在已過九點。
她和洛爾享用了十道菜的晚餐。面對著精緻的銀瓷器、水晶酒杯及可口的甜點,薇雅食不知味,但洛爾卻開懷大啖。他吃了至少三個人的份量,還喝掉雷克兩瓶上好的白蘭地。不久前她經過客房時,就聽到房內傳來他的打呼聲。
薇雅站了起來,繫緊睡縷的腰帶。雷克去了哪裡?今晚他會回來嗎?或許他正在某一處舞會上,和甘蓓拉那樣高雅、美麗的名門淑媛跳著華爾茲?
她的心被狠狠揪痛了。她開始在房間踱步。他至少該送張字條給她,告訴她晚上會不會回來吧?那不是做丈夫該做的嗎?但他們並沒有真正結婚。事實上,他對她並沒有任何義務。
薇雅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但就在這一刻,她聽見門外的走道上傳來了腳步聲。
薇雅毫不遲疑。她奔到門前,豎耳傾聽。腳步聲經過門前,停在隔鄰雷克的房間。她聽見雷克開關門的聲音。薇雅立刻轉移陣地,附耳在兩人毗鄰的門邊,並如願以償聽到雷克的聲音——他剛剛摒退了他的貼身僕役。
腳步聲逼近薇雅。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突然間,房門被打開來。薇雅驚呼出聲,失去平衡往前倒——跌入雷克的懷中。
他有力的雙臂及時扶住了她。「你究竟在做什麼?」
薇雅掙開他的手臂,一張臉紅透了。「我......」她一下子想不到藉口。
「你在偷聽嗎?」雷克問,藍眸明亮而銳利。但他並沒有生氣,似乎還覺得挺有趣的。
「當然不是。」薇雅打直身軀。「我正要敲門。」她編出了藉口。「我有話要和你談。」
他笑了笑,彷彿對她剛才的所作所為瞭若指掌。而後他黝深的目光由她的唇游移到她的睡縷領口,再向下到她赤裸的足趾。一陣灼熱的暖流竄過了薇雅的身軀。他的笑容驀地逝去了。薇雅突然清楚地覺察到絲緞睡縷貼著肌膚的觸感。但雷克並不是她真正的丈夫;他沒有權利這樣看著她——彷彿他想看到絲料下面。
「我可以進來一下嗎?」雷克緩緩地問。
薇雅頓覺呼吸困難。她應該說『不』的,但她卻點點頭。當他越過她走進房間時,她有股強烈的衝動,想要伸手碰觸他。他已脫下外套,衣袖半捲到手肘,並和她一樣裸著足。他強勢的男性存在感立刻主宰了她的房間。
他停在臥房正中央。「我很抱歉錯過了晚餐。」
「你是嗎?」她的語氣似乎尖銳了些。
他的眉頭微蹙。「我一整天一直很忙。」
晚上也是嗎?她在心裡問,但沒有說出口。
「我在俱樂部用晚餐。你今天還好吧?」他禮貌地問。
薇雅望著他,咬緊下唇。為什麼他沒有回家用餐?他在那裡度過夜晚。真的是俱樂部嗎?他們之間會一直如此嗎——兩個陌生人,同居在一個屋椽下?
「薇雅?」
「昨晚你真的睡在赫爾汀莊園嗎?」薇雅突兀地問。
雷克一愣。「抱歉?」
薇雅無法置信自己竟魯莽地脫口而出:「我只是納悶......」
雷克冷冷地代她說完:「我是否在說謊?」
「不是的。」薇雅匆忙道。
「你真正想問我的是什麼?」雷克陰鬱地問。
她深吸了口氣。「昨晚你沒有回來......而你一向花名在外......」
「我明白了。我看起來就像是那種把新婚妻子拋在家裡,在城裡打野食的浪蕩子?」
「我......並不真的是你的新娘。」
雷克愣了一下。「不......你並不真是我的新娘。」
她轉身走開,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我要求離婚,」她脫口而出。「現在。」
他僵住了。「這太可笑了。你想要被吊死嗎?」
「我不在乎。」薇雅道,重重地坐在沙發上。她想哭。
她聽見他繞過沙發,來到她面前。他的眸子持住了她的。「我們都知道我們的婚姻只是表象。但如果這能讓你好過一些,我會在我們婚姻持續的期間,每晚回家。而如果你希望有人陪你用餐,我也會盡量做到。」
這應該算是某種勝利,但她只聳了聳肩。
「我並不想傷害你。」雷克道。
「那不重要。」薇雅木然地道。
他坐在對面的座椅上。「它很重要。」
薇雅沒有回答。
雷克歎了口氣。「我們必須談談更迫切的問題,我今天和鄧律師見過面了。」
「我們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談嗎?」薇雅道。今晚她一定又會作噩夢,無法成眠。
「不,不過我有個好消息;庭訊已改到上議院。壞消息是它就訂在下星期。你已被正式提起告訴,薇雅。」
薇雅的心跳彷彿停止了。「下星期開庭?」她忘了她的婚姻危機,唯一想的是她即將面對一場她完全無辜的審迅——並甚至可能因此被拉上絞刑台。
「現在你已經正式由我父親監護。接下來數星期,你會在這裡,彷彿你仍是自由之身。我的父親、洛斯福公爵正全力在上議院運作,發揮影響力。已經有許多人支持我們。當然,我們也正努力找出真兇。」
薇雅的身軀開始顫抖,無法想像在上議院裡面對全英國最有權勢的貴族。他們會摧毀她的。「數星期後會怎樣。」
他不安地挪動身子。「判決的結果應該會出來了。」
「判決?」她茫然地重複。
「我們會在這段期間裡找到真兇。」雷克堅定地道。「而且你是無辜的。」
「我不認為我可以應付得來。」她低語。「他們會用言語鞭笞得我體無完膚。」
「你可以應付得來,而且你會,我們會一起度過難關。」雷克堅毅地道。「你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記得,你現在是奈維爾子爵夫人了。」
但那只是個謊言,而且他們都知道。這麼多的謊言。薇雅渴望投入他的懷中,用力擁著他,將臉龐埋在他胸前,感受到他結實的懷抱。但她沒有動。
「薇雅?」雷克站了起來。「你的臉色好蒼白。我並不希望你擔心。我們查出了一條有趣的線索;過去一年來,費夫人的管家一直在購買老鼠藥。我們懷疑其中大有文章。」
但薇雅早就知道了。她望著雷克,無法開口。
「我馬上回來。「他決斷地道。
薇雅看著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她的身軀冰冷顫抖,呼吸淺促。她要怎樣面對在上議院的審判?她並不是真正的貴族,只是個冒牌貨,而且他們一定都知道,老天,她不想死!她才十八歲!
雷克端著酒及酒杯回來。「法國白蘭地,喝下去。」
薇雅茫然地注視著那琥珀色的酒液。她是如此地害怕!
「喝下去,」他命令道。「它可以幫助你。」雷克放柔了語氣。「你的氣色看起來很差,薇雅。」
薇雅仰望著他熱切的目光,溫馴地喝下了白蘭地。
但她並無法入睡;白蘭地並沒有幫助。薇雅坐在床沿,注視著火焰——及分隔她和雷克的房門。
她彷彿看見自己的一生在眼前掠過。她即將失去一切——洛爾、雷克,她在賀宅的新朋友、她的生命。
薇雅擁著自己。她甚至無法確定自己的生死,而如果她死了,她的婚姻會變得怎樣都不重要了。
而後她想起雷克遞給她白蘭地時熱切的眼神——那令她相信他確實是在乎她的。他的所作所為是因為他關心——或許還有點喜歡她,不只是純粹出於打抱不平與同情心。
她凝視著雷克的房門,她從不曾像這一刻這樣地需要他。她渴望被擁抱、碰觸及親吻,在他有力的懷中被撫平恐懼。她可以用她的手及唇表達對他的愛意。儘管她從不曾有過經驗,那份原始的衝動是如此地強烈。她或許再也不會有同樣的機會了。數個星期後,她或許已長眠地底。
薇雅站起來,走向放酒杯的茶几。她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熱流溫暖了她體內。
她必須去找他。她是如此地渴望他,而如果她不曾嘗試,她將永遠不會知道被他擁有的感覺,抱憾死去。面對他的拒絕總比繼續這樣下去好。或許她可以擁有一夜甜美的回憶——甚至更多個夜晚,在最終的判決之前。
薇雅解開束著髮辮的緞帶,用手指將黑髮梳得光鮮油亮,披散肩上。她的心怦怦狂跳;膝蓋軟弱無力。她走向和雷克相鄰的房門,輕推了一下。它沒有上鎖。
薇雅悄聲打開門。起居室內漆黑一片。但她已無法回頭——再也無路可退了。
她看見臥房的門半開,燈光流瀉而出。雷克仍醒著。
薇雅越過漆黑的起居室,卻克制不住身軀的顫抖。她絆倒了地毯的穗邊,驚呼出聲,差點跌倒。
「薇雅?」雷克由他的房裡喊道。
他舉著燭台出現在門口,無法置信地看著她。薇雅已經穩住了自己,但她的臉困窘地紅透了,說不出話來。雷克只著一件絲料內褲,寬闊的肩膀、結實的胸膛及手臂在她眼前展露無遺。她往下看到他堅實、平坦的小腹,似乎無法呼吸。她的下體灼熱抽搐。
「你在做什麼?」他緊繃地問。
薇雅深吸了口氣,努力試著不再往下看。「我睡不著。」
他的視線定在她身上。薇雅驀地明白腰間的繫帶在方纔那一跌時鬆開了,睡袍敞了開來。她雙頰灼熱一片,但她並未試圖系回它。她知道自己的行為放蕩,但她不在乎。
而且她知道自己在他的眼裡是美麗的。她可以誘惑他,就像夏娃誘惑亞當一樣。
「或許你回到自己的床上後,就可以睡著了。」他沙嘎地道。
「我不能,」她重濁地低語。「我太害怕了。」
他的視線始終不曾離開她。
「雷克,我無法想像面對那些貴族。我嚇壞了。」
他的下顎肌肉抽動。
「我不想死。」她凝視著他,我需要你,她在心裡道。
「你不會死的。」他堅定地道。「來吧,坐下來,我們好好談談。」
薇雅點點頭,走向沙發坐下,雙腿幾乎無法支撐自己。雷克點亮油燈,略微猶豫在她身邊一段距離處坐下。
薇雅望著他,他也在看她。帶電的沉默橫互在兩人之間。
「你在顫抖,」他最後道,聲音沙嘎。「我不希望你害怕。」
「幫助我遺忘。」她低語,一滴眼淚滲出眼瞼。
他伸手撩起她的秀髮。「我不會讓你出事的。」他低語。「我發誓,薇雅。」
她相信他,他的話是出自內心的誓言。淚水不由自主地滑落面頰。她想要告訴他她有多麼愛他,但她不敢。
「別哭,薇雅。」他道,為她心痛不已。
她搖搖頭,試著忍住淚水,但那是不可能的,正如她不可能停止他的愛,明知這段戀情是絕不可能的。
突然間他的大手扳住了她的肩膀。薇雅輕呼一聲,偎向他溫暖、結實、安全的懷抱;她已找到了天堂。
「擁抱我,雷克。」她貼著他的頸項低語。「就像這樣!我是如此地需要你!」
「薇雅,」他的語音沙嘎,大手游移到她的背後,深埋入她流瀉的長髮,往下到她的臀部。
「薇雅,我也需要你。」
薇雅驚喘出聲。他們的視線相遇。他的藍眸璀璨明亮,彷彿著火一般。
薇雅沒有動。她屏住氣息,心中充滿希望地等待著。
而後他的表情變得熱切而狂野,有力的大手捧起她的臉龐,他的唇攫住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53:18
第十三章
薇雅往後倒向沙發,雷克覆在她身上,他的唇一再攫住她的。薇雅緊攀著他的肩膀,貪婪地吻著他的唇,品嚐到自己淚水的鹹味。他突然後退離開她。
她仰望著他,伸手碰觸他的臉龐。「雷克。」她低語,心裡滿溢著對他的愛意。
藍眸裡激切的光芒一閃。他突兀地捧起她的臉龐,狂野地親吻她,吞噬著她,分開她的唇,舌頭和她的交纏。他的手臂緊緊環住她。薇雅吻著他的喉嚨、頷頭及肩膀。
他呻吟出聲,將她擁得更緊,分開她的雙腿,他堅硬的男性抵著她的幽穴。薇雅的全身竄過一陣戰慄。
「薇雅,」他重濁地低語。「我很努力地想著我們不該這麼做的理由。」
薇雅的手游移過他堅實的裸背。「你感覺起來如此地美好。」她低語,小手探到他的腰帶之下。
雷克呻吟出聲,半抬起身軀,和她的視線交纏。他捧起她的臉龐。「你是如此地美麗、真實,我從不曾遇過像你這樣的女人。」在她能夠回答之前,他已深深吻住她。
薇雅的心在飛揚。她的小腿圈住了他的膝蓋。他的男性親暱地抵著她,她貼著他的唇呻吟出聲,想著這正是她等了一輩子的夢想成真。雷克的大手分開她的睡縷,托起她的乳峰。薇雅嚶嚀出聲,乳尖變得像紅寶石般堅硬。她眩暈不已,意亂情迷。
他的視線短暫和她相遇,隨即低頭含住她的乳峰。薇雅驚喘出聲,震驚於那愉悅的快感。他的舌頭舔吮、輕扯。薇雅掙扎扭動,手指揪緊了他的頭髮。
「我感覺快要死了。」薇雅沙嘎地道。
「不, 不要死。」雷克沙嘎地道。「和我一起飛翔。
薇雅想要說好,她願意跟著他到天涯海角,但卻無力開口。他將她的睡縷褪至腰際,凝視著她裸露的玉膚。突然,他伸臂抱起她,大步進到臥室。下一刻,薇雅已躺在紅金色的絲緞被海中。
「如果你明天會後悔,現在就要我停下來——我或許還能夠。」雷克瘖啞地道。
薇雅著迷地望著站在床邊的雷克。他的藍眸燃著激情的慾火,結實的身軀緊繃賁起,堅挺的男性抵著絲質內褲。薇雅拭著開口說她絕不後悔,但她只能潤了潤唇。「請你。」她低語。
他的下顎肌肉抽搐,除去了下半身的束縛。薇雅恍若被催眠般注視著他的雄偉。他坐在她身畔,神情嚴肅地捧起她的乳峰,他的唇如羽翼般輕拂過她的。在經歷過稍早狂暴的吻後,這份溫柔細膩幾令她無法承受。她一點也不明白自己的身體了。它彷彿著火一般,熱力在她的核心深處蠢蠢欲動,威脅著要爆發開來。
雷克扯下她的睡縷,隨即倒抽了口氣。「上帝,你是如此地美麗,薇雅......」他的聲音逸去,大手由她的肩膀游移到臀部、大腿、小腿、足裸,印下數個親暱的吻。
「上帝。」薇雅低呼道。
雷克笑了,改由吻住她的肚臍,掌心摩挲著她的大腿內側。薇雅拱身向他。「雷克。」她懇求地低語。那份熱力持續升高,令她無法呼吸。她不認為她能夠再承受更多,但又不確定等在熱情的對岸是什麼。
他親吻她的乳峰,捧起她的女性幽穴。薇雅僵住了,從不曾想過雷克會碰觸她那兒,並激發如此強烈的快感。
他的手指分開她的皺褶,探入其中,愛撫著她敏感的花心。薇雅再也無法思考。她狂亂地擺動臀部。她試著要看清楚他,眼前卻模糊一片——但雷克正熱切地審視著她,手指專注地探索。薇雅不知道該預期什麼,而當他的舌頭碰觸她時,她呼喊出聲。
他沒有放開她的大腿。他的舌頭挑逗、吸吮,激發一波又一波的情潮。薇雅無力地啜泣,感覺有若死了一回,飛上天堂。
雷克回到她身上。「跟隨著我。」他命令道。
薇雅眨了眨眼,迎上他燦爛的藍眸。「求你。」她懇求,並不甚她懇求的是什麼。
他笑了,男性有力地長驅直入。
沉浸在歡愉的餘波裡,薇雅完全沒有料到那份穿透的劇痛。她痛呼出聲。
雷克僵住了。他睜大眼睛,臂肌賁起,藍眸鎖住她的。
但那份疼痛就像來時一般迅速消失了。薇雅開始放鬆,承受他堅挺的男性。
他撒了出來。「老天,你沒有告訴我,薇雅!」他震驚地道。
淚水盈滿她的眼眶。 和他結合為一的感覺是如此美好。「不要離開我。」她沙嘎地道。
「我很抱歉。」他嘶聲道,緊緊擁住她。她感覺到他男性尖端抵著她的小腹輕顫。他抬起頭,在她的額頭、鼻端、紅唇印下一連串的吻。「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個處女。我從來就無意傷害你。」
她仰望著他,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男性熱力,渴望著他。她想要告訴他已經不痛了,但只能淺促地吸著氣。「雷克。」她沙啞地道。
他遲疑了,額頭青筋躍動。「這次我會慢慢來,我保證我會溫柔。」他們的視線鎖住,藍眸裡盛滿著承諾。
她點點頭,感覺他潤濕、灼熱的男性再次抵著她。
「如果我弄痛了你,你必須立刻告訴我,我就會停止。」他貼著她耳畔屏息道,親吻她的耳垂。
你沒有.......弄痛我。「薇雅低語道。
雷克微微一笑,俯身吻住她的乳峰,同時用他濕熱堅挺的男性摩挲著她的幽穴。薇雅體內的熱潮迅速築起,揪緊著她的核心。「上帝。」薇雅屏息道。
「我同意。」雷克重濁地重複,開始測試穿透她。
薇雅的身軀緊繃,等待著那份刺戮般的痛苦。但他緩慢、一寸寸地推進,而痛苦並不再,相反地,那份熱力燃燒得更為熾熱、更為狂野。
「感覺怎樣?」他嘶啞地道,完全進入了她。
薇雅凝視著他,無法回答,無法開口說話。她可以感覺到他,灼熱飽滿地充盈了她,而她從不曾感到如此美好、完整過。「不要停。」她勉強道,淚水盈上了眼眶,緊緊地擁住了他。
「絕不。」他沙嘎地重複,開始移動。
薇雅嚶嚀出聲,沉浸在狂喜的波濤裡。她緊擁著他,知道天堂就在咫尺可及之處。雷克呻吟出聲,加快衝刺的步調。他的手托住她的大腿,鼓勵她的雙腿環住他。
「親愛的!「他粗嗄地道,再次飢渴地吻住她。
「雷克!」薇雅緊擁住他的背,擺動臀部。他加快了衝刺的力道,她眩暈不已,胸口窒凝。而後它再次來臨了。星星爆炸,無數的白光,璀璨的死亡,以及天堂。時間停止了,她恍若失去了,飄浮在藍黑色的滿天星鑽裡。
薇雅模糊地察覺到雷克嘶啞的喊叫。他在她身上痙摩顫抖,帶著她回到地面。他崩潰在她身上,粗重的呼吸吐在她的頸項上,有力的雙臂始終緊擁著她。
薇雅偎著他,漾開滿足的笑靨。喜悅自靈魂的深處源源不絕地湧出,她從沒有想過它會是這個樣子。相愛的男女結合為一就像這樣燦爛、美妙吧?她滿懷愛意地撫弄他的背。
雷克抬起頭,望著她。薇雅的唇角含笑,迎上他美麗的藍眸,貪婪地攝入他英俊、完美的面容。她的心滿溢著愛意。 我愛你, 她幾乎脫口而出,但她只道:「我從不知道它會是這樣。」
他的表情嚴肅,沒有笑意,一逕審視著她。而後他翻身側臥,但依舊擁著她。「我很抱歉弄痛了你,」他最後道。「我不知道這是你的第一次。 我一定差透了。」
「你一點也不差勁,」薇雅的笑容逝去了。「我應該生氣你竟然把我看得這麼低。」
雷刻苦笑。「薇雅,你嫁給了高爵士。」
「但他是個老人!」薇雅驚呼。雷克怎麼可能認為她和年邁七十的丈夫有婚姻之實?
「但一般都是這樣的,你不瞭解男人。」他凝視著她的面容,突然間捧起了她的面容。「上帝,你是如此地美麗!」他俯身吻住她。「而這一切實在難以置信!」
雷克凝視著熟睡的薇雅。
太陽終於升起。一整個夜裡,他始終無法成眠。燦爛的晨光流瀉進屋裡,灑在她熟睡的身影上。她側身躺臥,面朝著他,秀麗的面容笑靨微露,黑髮披散在週遭——她是如此地美麗。和她在一起截然不同於過去他曾有過的女人。
幾乎就像是他找到了所屬的港灣。
他陰鬱地仰望著天花板,試著回想和蓓拉做愛的感覺。奇異地,回憶已經陳舊、模糊得不復想起。為什麼他就是想不起他是否有過同樣強烈的歸屬感?
雷克以手枕著腦後。過去似乎已經不重要了。在他剛剛和薇雅做愛後——不只用他的身體,而是他的心,甚至他的靈魂——其他的一切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他仍不確定昨夜究竟是怎麼發生的。他原已決定這會是椿有名無實的婚姻,沒有任何的牽扯或感情的投入,等到她的罪名洗刷後,他們就會註銷婚姻或離婚。然而他們不但圓房了,而且薇雅還是個處女。
雷克凝視著她精緻、秀麗的面容。誰會想到她是個出身貧民窟的女孩?他疼痛地渴望著再次碰觸她、吻她、進入她體內。他想要和她做愛。但之後呢?薇雅對他的吸引力愈來愈強烈,並正逐步侵蝕他的自制力。最糟的是,他不只想要和她做愛;他想要保護她遠離所有的傷害。而他不記得他曾經對任何人懷有如此強烈的保護感。
該死,他絕對沒有愛上她!雷克堅決地告訴自己。對她的感覺只是同情、責任感及榮譽心。
但這樣的說詞已說服不了自己。雷克必須要面對他最深的恐懼。他曾經允許自己深深愛過,並為此深受傷害。但薇雅並不是蓓拉。蓓拉拒絕了他,選擇了甘子爵。然而薇雅已經是他的妻子;她不能夠拒絕他,或逃離他身邊。
但為什麼他總覺得自己像是走在搖搖欲墜的大樹上,而且樹枝隨時會斷裂,任他墜落萬丈懸崖?他凝視著他熟睡的新娘,一股柔情湧了上來。或許他應該學著控制他的恐懼——或許他應該再冒一次險,投入他的感情?
有一件事情是很清楚的。現在薇雅需要他;他絕不會讓她被吊死,而他也需要她。
雷克俯身拂開她如雲的秀髮,極其溫柔地在她的頸項印下個吻。薇雅的眼瞼微微翻動。他在她的唇角再度印下個吻。她在睡夢中歎了口氣,展露笑顏。
雷克愛憐地將她擁入懷中。
雷克起身下床。薇雅伏在枕頭上,看著他套上衣物。她綻開個嬌美的笑靨,貪婪地掬飲著他結實有力的身軀。她的渾身細胞都鮮活而靨足,沉浸在甜美的愛戀裡。
雷克望向她。「我半個小時後用早餐。」他溫暖的視線瀏覽過她半露在被褥外的裸背。「不必急著為我起來,回去睡吧。」
薇雅對他綻開笑顏。「我沒有睡覺的心情。」
他微微一笑,轉身離開臥室。薇雅的快樂褪去了一些。經過了昨夜,他們之間的緊繃、對立應該消逝了吧?
薇雅坐起來。將被單拉至頸下。她望著雷克緊閉的房門。在他們神奇、燦爛的做愛後,他們的婚姻應該會成真吧?難道他並不愛她?但他愛她的方式彷彿深愛著她似的。他絕對不可能仍想要離婚,薇雅猜測。
而後她想到了下星期一在上議院的審判。天知道,她或許無法活到雷克申請離婚!但如果能夠擁有雷克的愛,她會死而無憾。
她立刻鈴召來女僕瑪琪,吩咐她準備洗澡水。她打算加入雷克用早餐。突然,洛爾的身影浮現了腦海。
上帝,如果雷克下樓,正好遇到洛爾在用早餐,他絕對會很不高興!她必須立刻對他解釋!
薇雅急召瑪琪。「瑪琪,歐先生人呢?」
「他剛剛下樓用早餐了。」瑪琪回答。
薇雅的秀眉蹙起。她不假思索地衝到雷克的房門,用力急敲,忘了身上只裹著被單。
雷克打開門,睜大了眼睛。「薇雅,你在做什麼?」
「我很抱歉,」薇雅衝口而出。「但我必須和你談談!」
「他的怒火減低了一些。」出了什麼事?「
「雷克,請你不要生我的氣。但昨晚我回家時,洛爾就在街上等著我。」
雷克的身軀一僵。「姓歐的?他來過這裡?」
薇雅潤了潤唇。「他現在在這裡。」
他愣住了。「你說的『在這裡』是什麼意思?」
薇雅畏縮了。
「他在『我的』屋子裡?」
薇雅張口想要解釋,但卻沒有聲音出來。
「他該死地人在哪裡?」雷克的臉龐脹得通紅。
「我讓他睡客房。」
雷克的劍眉豎起。
「我想他現在正在樓下用早餐。」
雷克大步走出房間。薇雅急忙追上去。「雷克!你為什麼這麼生氣?她喊道,但他腳步不停地走下樓,沒有停下來回答。
薇雅匆忙穿上睡縷,不假思索地追下樓。「等等我。「
雷克在樓梯底停步轉身。「你膽敢穿著這樣下樓?「他憤怒地吼道。
薇雅畏縮了一下,但並沒有就此回房。她急跟著衝下樓。她聽見雷克憤怒、嚴厲的語音自早餐室傳來,急忙追了進去。
洛爾大搖大擺地坐在主位上——雷克的位子上,而且她敢說他是故意的。他傲慢地雙手抱胸、桌前的餐盤堆著山一樣高的食物。
「恐怕我無法說你的出現是個驚喜,姓歐的,滾離開我的椅子!」雷克冰冷地道。
薇雅走向前。「洛爾,請你照他說的做。」她柔聲道。
洛爾一動也沒有動。
「回樓上去,」雷克冷冷地轉向她。「這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薇雅驚喘出聲。
「滾離開我的椅子,姓歐的。不然我就親自動手趕人。」雷克僵硬地道。
「拜託,洛爾。」薇雅驚喘道。
洛爾站了起來。「早安,節(爵)爺,睡得還好吧?」他嘲弄地問。
「我正要問你同樣的問題。喜歡我的好客招待嗎?」雷克冷笑。
「當然。現在喔知道她為什麼嫁給泥了,要喔也會的。這麼漂亮、豪華的地方,怎能錯過?」
「住口!」薇雅喊道,脈搏狂跳。
沒有人理睬她。雷克走到洛爾正前方。「告訴我,姓歐的,你去了哪裡?我原預期著你會在謀殺案審判終結後才露面的。」
「喔去哪裡並不關泥的事。」洛爾傲慢地道。
薇雅介入兩個男人之間。他們看起來像是恨不得撲過去,掐死對方。「洛爾在坦依村調查謀殺案!」她面對著雷克。「他發現費夫人的管家去年一直在購買老鼠藥!」
雷克無法置信地看著她。「你說謊保護他!」
「我沒有說謊!」薇雅驚駭地喊道。
「你有說謊保護他!」雷克怒吼。
「我沒有!」
「你昨晚沒有提起這件事。」他尖銳地道。「我可以問是誰給你這個權利,邀請這個......男人進我的屋子了。」
薇雅立刻被刺傷了。她抬起下顎,嚥下喉間的苦汁。「我以為經過昨晚後,這是『我們的』屋子了。」
「昨夜並改變不了什麼。」雷克道。
薇雅倒抽了口氣。就算他當面摑了她一巴掌,也不可能更傷人了。
「薇雅!」雷克喊道,抓住她的手臂。
她用力甩開他的手臂,一步步往後退。
「我很抱歉,我那樣說太輕率了。我只是一時氣憤。」
薇雅搖搖頭,傷痛得無法言語。她轉身奔離開房間。
雷克望著她的背影。「該死的。」他嚴苛地道。
「新婚快樂嗎?」洛爾獰笑。
雷克握拳轉身。洛爾來不及閃開,下顎已重重被擊中,整個身軀飛到對面牆上。雷克跟上去,揪緊他的衣領。「我不喜歡你,我不信任你。事實上,不管費夫人的管家做了些什麼,你仍然是我的名單上第一號的殺人嫌疑犯。」他放開了他。
洛爾站了起來。「隨泥高興怎樣懷疑喔,節爺,但那並改變不了事實。喔沒有殺死高爵士,最重要的,她和喔的聯繫是密不可分的。她愛喔。」
雷克的身軀一僵。
洛爾笑了。「因為喔們是一樣的,她和喔。任何事都改變不了這一點。現在她飛上枝頭,變成了貴夫人了,但終究有一天,她會明白到那不是她屬於的地方。她會放棄泥及泥的世界,回到喔身邊。」
雷克瞪著他,表情變得深不可測。
薇雅回到自己的臥室。由三樓的窗口,她看著洛爾離開——明顯是被雷克趕走的。大約一個小時後,雷克也乘著他的馬車離開了。她納悶他去了哪裡,並告訴自己不在乎。
她將女僕送來的午餐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包括梅子布丁在內。
為什麼她會陷入這樣的泥沼裡?愛著一個明顯對她毫無感情或愛意的男人?雷克是如此地殘忍、可恨。但她無法恨他!如果她能夠恨他就好了!
她甚至哭不出聲,她的淚水早就流乾了。但她第無數次地懷疑她要怎樣捱過這樣的婚姻——特別在昨夜之後。
門上傳來輕敲門聲。薇雅歎了口氣,過去開門。瑪琪猶豫地面對著她。「爵爺要我轉告你今晚八點在赫爾汀莊園宅邸用晚餐。」
「我不去。」薇雅平板地道。她是認真的。她無法面對賀家人。她不認為伯爵夫婦能夠接受雷克娶她的事實。但最重要的,她不願意和雷克一起去任何地方。
瑪琪睜大了眼睛。「但爵爺留下了字條!」
「我不在乎。他回來後,告訴他我不舒服。」
瑪琪的眼睛睜得更大。「但......」
「我是認真的。我不舒服,」薇雅堅定地道。「而且我不會和他去任何地方。」
「是的,夫人。」女僕溫馴地回答。
薇雅用力地甩上房門。
薇雅聽見雷克的腳步聲停在她的臥房門口。她整個人僵住,祈禱他會離開。但他沒有。他舉手敲門。
她考慮過裝睡,但她仍穿著起居服。壁爐上的鍾顯示著七點;距離赫爾汀宅邸的晚餐還有一個小時。她咬著下唇。
「薇雅?」等不到她的回應,他逕自推門進來,銳利的藍眸持住了她的。
薇雅僵在原地,無法移動。他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但也是她的靈魂最渴望的人——永遠。
「你身體不舒服?」他挑了挑眉問。
薇雅遲疑了一下。「我一整天都頭痛。」
「我不知道你有頭痛的毛病。」
薇雅想起了早上的那一幕。「現在你知道了。」
「但你沒有躺在床上休息,大多數的女人頭痛時會臥病休息。」他的目光深不可測。
「我頭痛得睡不著。」她撒謊道。
他轉身關上房門。「伯倫告訴我你一整天都待在房裡,而且你拒絕用餐。」
「我不舒服,也不餓。」薇雅回答。
「你不舒服?也或者你是在生氣,並想要藉著這樣孩子氣的舉動懲罰我?藉著虐待自己的身體?」
她的身軀一僵。「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要生氣的話,我必須要在乎,而我不在乎。」她不自覺地握緊拳頭。
「我很抱歉。」他柔聲道。「今早我不該那樣發脾氣。」
她聳聳肩,竭力克制不哭出來。「洛爾受得了。」
「我不是在談洛爾。我是在談你。」
薇雅直視進他的眼裡。她似乎在裡面看到溫暖及柔情。她突兀地轉身背對他。
「我不知道你的意思。」
他來到她的身後。「我從來就無意傷害你,我不是個殘忍的人。請原諒我說過的話——當時我很憤怒......並且困惑——對歐洛爾。」他遲疑道。
薇雅沒有動。她情願忍受他的殘忍,而不是這樣的親切。「你曾經喜歡過我嗎?」她聽見自己苦澀地問。
他沒有回答。
薇雅緩緩轉回頭,恐懼著她可能看到的——但他的臉上始終戴著深不可測的面具。
「我當然喜歡你。」他最後道。
「但你娶我純粹是為了救我。」薇雅持住他的視線。
他的下顎抽搐,欲言又止。
「你不必回答。我早知道答案;我們一直都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淑女。我是個冒牌貨——一名乞丐、小偷,甚至可能是殺人兇手。」
「不要那樣說。」他尖銳地道。
「為什麼不?」她轉身走開。「或許我應該說『為什麼不,節爺?』」她以濃厚的口音道。
他畏縮了一下。「為什麼我們不能試著滿足於現狀?畢竟,我們結婚了——特別在經過昨夜之後?」
薇雅幾乎哭泣,想起了他早上殘忍的話。「但這椿婚姻並不會持續太久——幸好如此。」
他的身軀一僵。
她直視著他。「我真的頭痛得要命,雷克——拜託,我實在無法赴今晚在赫爾汀宅邸的晚餐。」
他的臉上變得木無表情。「好吧,我會告訴他們,但請你準備好明晚和我的家人用餐,薇雅。」他的語氣蘊含著強烈的警告意味。
薇雅蜷縮在床上,但她無法入眠。她的心痛得像要碎裂,淚水早已乾涸。該死了,如果她能夠恨他,停止愛她,不再懷抱著脆弱、不可能的夢想就好了!
薇雅以枕頭覆臉,命令自己不再想他,命令她的心停止感覺,但那就像要停止自己的心跳或呼吸一樣困難。她對雷克的愛已深深銘刻在靈魂裡。她從不曾像這樣深愛過任何人,這一生不會再有同樣的愛戀。
她不斷回想起和雷克的做愛。她無法明白。當他和她做愛時,他彷彿真的在乎她。事實證明那只是個美麗的幻象,然而她會很樂意再度擁抱那個幻象。
那是如此地誘人。她可以去找他,再次在夜裡擁抱愛的幻象。
薇雅已經蛻變成女人,清楚自己的力量。她知道如果她爬上雷克的床,他絕不會拒絕她。然而她恐懼在明亮的晨光下再度嘗到心碎的滋味,而那絕對會殺了她!
雷克獨自吃著晚餐。他的餐室從不曾如此顯得孤單、空蕩蕩過。他的法國廚子為了慶祝他的新婚,使出渾身解數,烹煮出豐盛精美的菜侑,但雷克卻食不下嚥,只是一杯杯地灌著白蘭地,想著樓上剛剛成為他的妻子的女人。
他一點也不瞭解她。他真的傷她如此地重,以至於她決意離婚——就在他剛剛決定讓他的婚姻成真後?他的胃裡在翻攪。老天,他究竟是怎麼了?他真的戀愛了?誰會想到他的人生會變得如此複雜、難測?短短兩個月內——就在認識薇雅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推開餐盤,吩咐錢伯倫再開一瓶酒。他堅定地告訴自己他不在乎她是否在審判後辦理離婚。那樣最好。反正他原本就這麼打算。
但他似乎並沒有被說服。
「爵爺,」錢伯倫端著檸檬派上桌。「廚子做了你最心愛吃的點心,請你享用。」
雷克突兀地站起來。「我沒有用點心的心情,但你可以代我向廚子致意。今晚他的廚藝格外出色。」他抓著酒瓶離座。「晚安,伯倫。」
錢管家行了個禮。「我可以說一件事嗎,爵爺?」
雷克有些驚訝地轉身。「當然可以。」
「夫人又將晚餐原封不動地退了下來。」
雷克的身軀緊繃,但他裝作漠不經意地道:「那麼我想明早她會需要一頓豐盛的大餐。」
錢管家點點頭,行禮退下。
雷克緩緩走上樓。薇雅想餓壞自己嗎?他很困擾她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他知道她根本沒有頭痛,那只是逃避他的藉口。
他在門前停了下來,望著薇雅相鄰的房門。但房內靜悄悄的,門縫下也沒有燈光。她已經睡著了。
無法理解地,他竟感到失望。
他進到自己的房間。壁爐裡燃著溫暖的爐火。他順手放下酒瓶,注視著火焰,回想昨夜及今晨。
隔房傳來的聲響驚起了他。他睜大眼睛。燈光由薇雅的門縫下流瀉而出。她並沒有睡著,並剛剛點亮燈。
雷克的脈搏狂跳。他注視著那一隙燈火,啜著白蘭地,身軀緊繃。突然間,他下了個決定。他匆匆下樓,繞到屋後的廚房——他從不曾涉足過的地方。法國廚子和女僕看到他,嚇了一跳,急急行禮,
「很抱歉打擾你們,我只是想為我的妻子送些晚餐上去。」雷克道,自覺得有點愚蠢。
廚子立刻在餐盤裡盛滿了沙拉、薰鮭魚、烤鹿肉、青豆、馬鈴薯及檸檬派。「這樣夠嗎,爵爺?」他恭敬地問。
「非常夠了,謝謝。」雷克道,離開廚房,回到樓上。看見薇雅房內的燈光仍亮著,他鬆了口氣,舉手敲門。
薇雅打開門,甚至沒有詢問是誰。他們的視線相遇。
雷克強擠出笑容。她穿著玫瑰色的睡縷,腰帶系得緊緊的,但他已該死地熟悉其下玲瓏曼妙的身材。他試著阻止自己想入非非。「我看見你還醒著。伯倫告訴我你整天都沒有吃東西。今晚的晚餐豐盛極了,我想你可能會感覺餓。」他脫口而出。
她凝視他。「的確。」她回答,聲音微微沙嘎。「我確實餓壞了,請進。」她邀他入內。
雷克只是望著她,一動也不動。他從不曾見過比她更美麗、更誘人的女性了。突然間,他們所在的屋子變得可怕的靜寂。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他從不曾渴望任何女人像她一樣。如果薇雅和他離婚,這個屋子及他的生命都會變得空虛不已。這項認知令他震驚不已。
他強擠出笑容,跟著她進到房間,清楚地感覺到玫瑰色的絲料睡縷貼著她的嬌軀款款搖曳。她反手關上門。
他們的視線再次鎖住。
雷克將銀餐盤放在小几上。「請用吧。」
她遲疑了一下。「你會陪著我嗎?」
他僵住了,對她的邀請欣喜不已。「謝謝你。」他柔聲道,坐了下來。
薇雅坐在對面。他看著她用餐,竟覺得有種莫名的幸福。無疑地,她真的餓壞了。突然間,她抬起頭。
「我的吃相很難看嗎?」她沙嘎地問。
「一點也不。」他衷心道。「你為什麼拒絕用晚餐?」
「我當時不餓。」她叉起一塊檸檬派。
他微笑著看她用完檸檬派,跟著進攻鹿肉。他想起了她小時候在聖基爾區挨餓受凍,白天掃街道,賺取一、兩文錢,夜晚睡在台階上。強烈的保護欲及柔情湧了上來。
她放下刀叉,「你一直在盯著我看。」
「因為,」他緩緩地道。「你的美麗奪走了我的呼吸。」
她僵住了,藍眸持住他的。
他並無意吻她,正如他無意說出自己的想法。恍若被催眠一般,雷克俯向她,大掌覆上了她的頸背。她始終沒有動。雷克在她的唇上拂過一記輕吻,他的心跳如雷般鼓動。
他微微後撤,直視著她。「你要我回自己房間嗎?」他低語。
薇雅凝視著他,脈搏狂跳。「不。」她低語。
雷克站起來,俯身抱起她。她緊攀著他的頸項,兩人的唇膠著在一起。
薇雅在黎明前醒來。
她躺在雷克的懷裡,臉龐埋在他的胸膛,大腿和他的交纏,兩人的面容相對。
她眨掉突然湧上眼眶的熱淚,回想起昨夜。他愛了她兩次——第一次狂野而激烈,幾近野蠻,但薇雅的熱情媲美他的。想起他們在高潮時的嘶喊,薇雅的臉紅透了。第二次的做愛則是無比的溫柔、愛憐,彷彿他們是深切相愛的一對戀人,注定要結合在一起,迴旋在永恆、歡愉的愛之舞裡。
薇雅偎近雷克,心痛得有若刀割。前一刻被他所愛,下一刻卻又被殘忍地推開——她已經無法再忍受這樣的循環。他們的婚姻正地一寸寸地殺死她。她的夢想正在殺死她。
因為理智告訴她他們之間根本是不可能的。
薇雅緊閉著眼睛。現在只剩下兩條路;留在他身邊,渴望著永遠不可能的結果,愛他愛到遍體鱗傷——或者她可以選擇離開。在她還有能力這麼做,趁她仍是自由之身——仍然活著的時候。
薇雅癡癡地望著雷克,裸身離開他的懷抱。她坐在床緣,痛苦出聲。
離開他將是她生平最痛苦的一件事。儘管她對上議院即將到來的審判滿懷恐懼,如果她擁有他的愛,薇雅知道她可以承受得了任何事——審判、有罪的判決,甚至絞刑。但她並不擁有他的愛。而即使她尚未問絞,她的生命早已是一具行屍走肉。
她拭去眼淚,站了起來。她已經下定了決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53:36
第十四章
薇雅在他宿醉熟睡時離開的,而現在已經是午茶時間了,她尚未回來。
雷克一點也不明白。數小時前他質問過管家,但他表示夫人並未吩咐馬車,而是搭出租馬車離開。雷克已逐漸失去耐性,甚至擔心起來。等到薇雅回來,他絕對要好好數落她一頓。
雷克沒有去銀行,而是留在家裡辦公,但他似乎就是無法專心,怎麼樣也無法核算出帳簿上正確的數字。薇雅始終沒有回來。該死地,她究竟去了哪裡?
雷克合上帳簿,走到窗邊,並正好瞥見一輛出租馬車轉過街角,在宅邸前停了下來。雷克鬆了口氣。他看著牆上的鍾——已經過五點了。
馬車門打開來,但下車的並不是薇雅,而歐洛爾。
雷克大步走到玄關,搶在姓歐的敲門之前,用力拉開門。他幾乎脫口就問——「該死地我的妻子究竟去了哪裡?」但他終究禮貌地道:「午安,歐先生。」
洛爾傲慢的笑容刺眼至極。「泥好,節爺。」
兩名男子在玄關上互瞪著彼此。雷克毫無意邀他入內。他冷冷地問:「奈維爾夫人呢?」
洛爾的笑容漾得更開。「她要喔送來這個。」洛爾遞給他一張羊皮紙。「她吩咐喔來拿她的東西。」
雷克困惑地打開信紙,隨即震驚地僵住。
親愛的雷克:
你是對的。我們之間的婚姻是不可能的。我和你一樣渴望離婚。我不希望你認為我不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非常感激。我只要求你立刻著手離婚的程序,我們好可以各自過各自的生活。等我定下來後,我會和你聯絡我的新地址,祝福你永遠幸福、快樂。
你的朋友
薇雅
雷克將羊皮紙揉得粉碎。好一晌,他感到的只有徹底的背叛及絕對的欺騙。他抬起頭,瞧見洛爾仍對著他笑。「滾出去!「他吼道,一拳擊中洛爾的鼻樑。
她離開了,她想要離婚。如果這一切不是太過難以置信,太過痛徹心扉,他或許會因為這麼諷刺的結局而大笑。但他根本笑不出來。
他坐在圖書室桌前,雙手捧著頭,心裡只迴響著一個念頭:薇雅離開了他。他不知道過了多久,或那個傲慢、自大的洛爾離開了多久。他不在乎。他嚴令杜利不准任何人打擾他。
敲門聲響起時,雷克憤怒不已。他拒絕理睬,直至強恩的聲音響起。「雷克,我知道你在裡面。」
門被推開來。強恩由兩名男僕扛了起來。天知道,強恩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人了。男僕扶他坐在沙發上。
「我聽說了發生的事。」強恩開口就道。「那是真的嗎——你的妻子離開了你了你?」
「該死地,是誰告訴你的?」但他很清楚是誰說的。那些該死的僕人!他們就只會嚼舌根嗎?他要解雇他們所有人!
雷克低咒一聲,走到酒櫃,為自己和強恩倒了杯威士忌。他遞給強恩一杯,舉杯致意。「敬我重獲自由!那一直是我最想要的!」他將威士忌一飲而盡。
「該死地。」強恩沒有喝他的威士忌。「薇雅和你是如此地相稱,而且你愛著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並不愛她,我也沒有戀愛。」雷克道,眼角卻覺得酸澀澀的。「老天!你真是不可救藥的浪漫!」
強恩陰鬱地笑了。「你在逃避現實。」
雷克聳了聳肩。「她離開了,和歐洛爾一起。她想要離婚,而我也是。我們的意見完全一致——就這樣。」
「該死地才是!你要和她離婚嗎?」
「當然。」雷克再次注滿杯子。「——等到審判過後。」他的額頭抽搐。「她該死地真不會挑時間離開!」雷克喃喃地道。「完全沒有理智可言。」
「帶她回來。」強恩道。「你們不能在分居的情況下面對法庭,那會大大減弱她的立場。」
雷克知道那是事實,但他告訴自己他並不在乎。「我不會帶她回來。鄧律師可以利用這段時間,教她在法庭上怎樣應對,怎樣回答問題。我不會帶她回來,而我也不會找她談,就這樣。」雷克堅定地道。
「噢?你不打算再找她談了?」
「當然會——談論離婚的事宜。」雷克撂下狠話。
「你是個傻瓜。你為什麼要放棄她?」
雷克重重放下酒杯。「你故意要挑釁我嗎?你忘了嗎?我和她結婚只是為了救她,讓她不至於在一般法庭被判絞刑。」他咬牙切齒地道。「僅此而已。」
強恩望著他好一晌道:「或許我應該找她談談,勸她回來。我相信只要你們兩個把話說開,事情一定可以解決的。」
「你想都別想!」雷克喊道,但內心的一部份,他卻又希望強恩能夠這樣做,並帶薇雅回來。「已經沒有什麼好談了!」他冰冷的道。
強恩歎了口氣。「只除了審判的事。」
「只除了審判的事。」雷克幹完杯中酒。「還有離婚。」
次日清晨,鄧律師帶來了最糟的消息。昨天他見過面後,雷克告訴他薇雅離開了他。鄧律師聽到他們分居的消息非常不高興,併力勸他們和解,否則他們極可能會在法庭上一敗塗地。
杜利通報鄧律師的求見時,雷克正在喝著解宿醉頭痛的濃咖啡。鄧律師眉頭深鎖地進到餐室。
「壞消息,雷克。」他開口就道。
「我可以看得出來。」雷克淡漠地道。
「昨天我去了奈維爾夫人的公寓,試圖勸她和你復合,搬回賀家——至少在開庭之前。但公寓裡沒有人在。今天早上,我再次造訪,公寓裡依舊空蕩蕩的。」
雷克定住不動。
「她走了,雷克。」鄧律師陰鬱地結論。
「走了?」雷克無法置信地道。
「公寓的門鎖上,奈維爾夫人離開了。我問過鄰居。他們說昨天她和歐洛爾雇了輛出租馬車,載著行李離開。顯然她打算做長途旅行,並無意再回來。一名男孩告訴我聽見他們提到『巴黎』。」
巴黎。她離開了,並無意再回來。雷克感覺像肚腹被重重擊中一拳。他想起了她在信裡的話:
我會和你聯絡我的新地址。
他看著鄧律師,但卻說不出話來。
「她顯然已逃離了英國。「鄧律師陰鬱地道。
雷克閉上了眼睛,身軀顫抖。
「恐怕事態嚴重了,爵爺。」鄧律師繼續道。「距離開庭只有五天,而被告卻不見蹤影。」
「沒有了被告。」雷克終於緩緩地道。「也就是沒有開庭審判了,不是嗎,鄧律師?」
「是的。除非奈維爾夫人回到倫敦,或是被找到,強制帶回,將不會有開庭審判。但這樣的發展一點也不妙。」
雷克清楚得很。
「我們最好立刻找到奈維爾夫人,確定她出席審判——在有人知道她逃走之前。」鄧律師道。
雷克深深吸了口氣。他的肺像燒灼般痛楚。她逃走了?為什麼?但那重要嗎?她離開了,而且他非常清楚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雷克,」鄧律師嚴厲地道。「我們都知道她並沒有謀殺高爵士,但其他人不知道。而如果她逃走的消息傳了開去,將無法說服任何人她是無辜的。有朝一日,她回到英國時,後果將不堪設想。」
雷克背過身子。他無須鄧律師告訴他後果,她逃離英國等於是定了自己的罪。
然而他確實在乎,不管他嘗試怎樣說服自己。因為他知道她並非逃離審判——而是逃離他們的婚姻,逃離他。
六個星期後,凱琳收到薇雅寄自巴黎的第一封信。信上署名的日期是十二月一日。
親愛的凱琳:
巴黎的美麗極了,它或許是全世界最美麗的都市了。我在這裡住得很快樂。我租了間迷人的小公寓,房東十分親切,每天早上都由街角的麵包店為我帶來熱騰騰的可頌。我已經會說一點法文,並正勤加練習。事實上,我抵達巴黎後不久,就在藍夫人的服飾店找到工作——它是巴黎最高級的服飾店之一。我喜愛我的工作,我的同事,特別是我的僱主藍夫人。她一直親切地照顧我,我實在是太幸運了。
當然,我也一直勤練英文。每天晚上,不論我有多麼疲累,我都會挪出時間看你借給我的英文書。我甚至開始閱讀莎士比亞——而它們真的非常艱深!
我誠摯地希望強恩好多了;請代我向他及伯爵夫婦致意。我也希望你一切安好。我真的很想念你,並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像過去一樣聚在一起,聊著過去。
愛你的好友
高薇雅
凱琳重讀了一次信,她的手在顫抖。不,信裡沒有一行提到雷克。她甚至沒有冠上他的姓氏,而他們尚未離婚。薇雅信裡的語氣似乎她真的很快樂,但那可能嗎?
凱琳折好了信,不確定該怎麼想了。薇雅已經逃走六個星期了,她清楚地記得薇雅曾經多麼深愛著雷克。她已經忘了這段戀情了?然而她在信裡實在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如果她真的快樂了,凱琳會衷心為她高興。但雷克呢?他從不透露他的感情,但凱琳太過瞭解他了。他整個人變了。薇雅的逃走及背叛深深打擊了他。
凱琳真心為他感到傷痛。雷克不應該遭到這樣殘忍的背叛——先是蓓拉,而後是薇雅。凱琳不認為他能夠再信任任何女人了。她多希望薇雅能夠回到他身邊——但現在薇雅已成為通緝犯。如果她真的回到英國,她會立刻被逮捕,並以謀殺高爵士的罪名受審。
凱琳將薇雅的信收到抽屜,但留下了信封及通訊地址。她別無選擇,只有把她的地址給雷克。自從她逃離英國後,就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而這次是她首度主動聯絡舊識。雷克可以輕易僱用偵探找到她,但他甚至拒絕考慮——儘管伯爵夫人都曾建議他查出薇雅的下落。事實是,他表明了他巴不得她就此消失在天涯海角!
凱琳匆匆下樓,命令僕人備車。她的脈搏狂跳,納悶雷克終於得到她失蹤的妻子的消息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凱琳在雷克的銀行辦公室外等了數分鐘,等他和客戶談完話。終於,他送出了一名矮小的紳士。凱琳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讚賞著他的外表。但雷克有的不只是英俊挺拔的皮相,她更以他的聰明、決斷力及魄力為傲。
他微笑走向她,執起她的手親吻。「這真是驚喜。」
凱琳的笑容消失了,注意到他眼睛下方的黑圈。「你顯得有些疲累。你還好吧,雷克。」
他關上辦公室門。「我很好,為什麼我會不好?」
「我很擔心你。」她憂慮地道。
「你專程來找我表達關心?」雷克挑了挑眉。
他們望著彼此一晌。凱琳歎了口氣,自皮包裡掏出信封。「我來是因為我收到薇雅的信,而我知道你一定想要知道她的住址。」
雷克僵住,但只有片刻。他瞄了瞄信封上的住址。「我可以留下嗎?」他平板地道,並不洩漏絲毫的情緒。
「當然。」凱琳看著他將信封收到口袋,走回到辦公室後。「還有什麼我可以為你效勞的嗎,凱琳?」他的語氣正式,彷彿她是某個客戶,而不是家族的摯友。
「雷克,你不想知道她在信裡寫些什麼嗎?」她柔聲問。
「不是很想。」他的表情嚴厲。
「她似乎在巴黎過得很快樂。她租了間公寓,受雇於香榭大道上的高級服飾店。她正在學法文,英文也進步到可以讀莎士比亞了。」
雷克挑了挑眉,已有逐客之意。
「我不相信她真的快樂。」凱琳激動地道。
「我不在乎。」雷克緩緩道。
「我不相信。」
「凱琳,我無法掌控你的思想。」他冷冷地道。「對我來說,薇雅不過是一名逃離英國的通緝犯——而如果她膽敢再回到英國,她絕對會因為謀殺罪被捕受審,並一定會輸掉審判。當然,如果她不是我合法的妻子,她對我就只是個陌生人,」他的笑容和語氣一樣冰冷。
凱琳絕望了。她最後道:「你會寫信給她吧?」
雷克的笑容陰鬱。「不會。」
巴黎下著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風雪。藍夫人的店裡門可羅雀——沒有人會在這種天氣出門。薇雅百無聊賴地折疊著衣料,聽著店裡的其他店員興高采烈地談論著舞會及追求者。對她來說,那種歡樂的日子早已經不可尋了。
三個月前,洛爾堅持他們立刻逃離倫敦,而滿心傷痛的薇雅早已失去了主張。當初雷克留贈給她的『禮物』還剩下四千英鎊。就這樣,薇雅帶著這筆錢及所有的行李,和洛爾渡海到了巴黎。
她真的很幸運,才能夠受雇於藍夫人的服飾店,受到藍夫人的親切照顧。他們在巴黎租好公寓後,薇雅知道他們不能坐吃山空。洛爾去工廠找工作,薇雅則屬意在服飾店工作。問題是,她根本不會說法語。那一天,她徘徊在藍夫人的服飾店外良久,直到藍夫人注意到了她。瞭解她的困境後,藍夫人二話不說地僱用了她,甚至不在乎她差勁的法語能力。當然,經過三個月的勤加練習,現在薇雅已能用法文做一般的應對了。
「這種天氣看來是不會有客人了。」藍夫人和悅的語音在店裡響起。「我決定提早打烊,讓你們回家。」
薇雅微微一笑。這就是藍夫人,她實在對每個人都太過善良了。但也就在這時候,出乎每個人意料外的,他們看見一輛馬車停在店門口。一名紳士下了車,推門進來。
薇雅愣住了,從沒有想過會在巴黎看到他——法洛子爵譚洛恩。
他抖落斗蓬上的雪,緩緩微笑。「糟透了的天氣,不是嗎?奈維爾夫人?看來你們正要打烊。」
薇雅回復了過來,綻開笑容,迎上前去。不管怎樣,她很高興能夠在異鄉看到故人。「這真是驚喜,爵爺。」
他執起她的手,堅定地印下個吻。「我由艾夫人處問得你的下落,親愛的。坦白說,我真的很擔心再也見不到你。」
薇雅的笑容消失。她抽回了手,突然間覺得法洛的話裡別有深意。「你的來訪不是巧合?」
「不,」法洛堅定地道。「絕對不是巧合。」
窗外大雪紛飛,但這家面對著塞納河的餐廳卻暖意融融。石頭壁爐裡的爐火驅走了寒意。餐廳裡除了法洛及薇雅外,只有寥寥桌人。法洛堅持邀請薇雅用晚餐,而薇雅也不忍拒絕。她仍難以置信法洛為了見她,千里迢迢來到巴黎。當初她寄信給凱琳時,也另外寫了一封給艾夫人及伯爵夫人,感謝她們對她的照顧及為自己的不告而別道歉。她一直沒有收到她們的回音,並沒有料到艾夫人會指引法洛到了巴黎。
「你依舊美麗如昔。」法洛道,為他們各倒了杯紅酒。「事實上,我該說美麗更勝往昔。」他的黑眸熱切地注視著她。「我時常想到你。」
薇雅的身軀緊繃。「你太過親近了。」
「不,我只是實話實說。」他微笑道。無可否認的,法洛是個極富魅力的男人。他令她想到了雷克。「薇雅,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她猶豫了一下。「請問。」
「你為什麼要離開倫敦?就在開庭審判前幾天?」
「我沒有殺死高爵士——如果那是你想知道的。」薇雅柔聲道。「我必須離開,但那和審判無關。」
「我明白了。是因為雷克吧?」他平板地道。
她點了點頭。
「或許這樣也好。我真的很高興再見到你,薇雅。」
她迎上他璀璨的黑眸,心跳漏了一拍。「爵爺,想必你是因為生意的事來到法國?」
「你什麼時候才會叫我的名字洛恩?」他問。
薇雅的臉紅了。「我不認為那樣恰當。」
「因為你仍是雷克的妻子?」他柔聲詢問。
薇雅別開視線。「我們正在進行離婚。」
「是的,我知道。」
薇雅愣了一下。「請問你如何得知,爵......洛恩?」
他微微一笑,顯然很高興她直呼他的名字。
「多數的倫敦人都知道雷克已經向法院提出離婚的要求,薇雅。」
看來他已經著手辦理離婚手續了。薇雅的心彷彿像窗外的大雪一樣結成了冰。在她離開他後,她早知道這種結果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她也主動提出離婚的要求。但為什麼她仍感到傷痛無比?
法洛隔桌握住她的手。「你會忘掉他的,薇雅。我會幫助你重新站起來。」
薇雅迎上他深情的注視。「我不確定——」她緩緩地道。「我會有不愛雷克的一天。」
他的笑容逝去了,放開她的手。
她迎上他的視線。「現在輪到我實話實說了。」
「的確。」他苦笑,啜了口酒,斟酌著字句。「薇雅,我並不是為了生意的事來到巴黎,而是為了你。」
薇雅僵住了。
「我知道你受到很大的傷害。」他最後道。「我認為雷克對你是有感情的,但我是個男人,而自從我們認識後,我一直就對你有一份特殊的情素。我並不遺憾你和雷克離婚;事實上,我很高興。」
她將手交疊在膝上。洛恩已坦白說出他的感情,而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我打算在巴黎停留一段時間,直至春天過去。」他認真的道。「我正在找房子租。」
薇雅保持沉默。
「我保證不會催你,我可以看得出你需要一段時間忘懷過去。暫時,我會滿足於你能夠偶爾和我用個餐,陪我去戲院或散個步。不要趕我走,薇雅。我不認為我能夠接受『不』的回答。」
薇雅潤了潤唇
。洛爾徹底變了。他是非常認真的;他來巴黎並不是找情婦,而是來追求新娘。她應該回答說『不』的。她不能見他,因為她的心已屬於另一個男人。
但她聽見自己沙嘎的回答。「我很樂意接受你的邀請,洛恩。」
他的眼裡燃起了火焰,再次緊握她的手。
薇雅試著擠出笑容,但卻失敗了。她的心裡只有雷克。
窗外,北風怒吼,大雪打在窗上。
薇雅回到公寓時,雪依舊下個不停。洛爾受雇於不遠的工廠。他早已經回家,並正在等著她。「喔帶回來一些燉牛肉當晚餐,還有麵包和一瓶酒。」
薇雅並不餓。但她無意告訴洛爾她在外面用過晚餐,他絕對會東問西問。突然,她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奇怪,似乎有些話欲言又止。
「洛爾,出了什麼事嗎?」她柔聲詢問。
他遲疑了一下。「有一封信你的信。寄自倫敦。」
薇雅屏住呼吸。
洛爾拿出個大信封遞給她。「喔沒有拆開,但信封背面有住址。賀雷克寄來的。」
薇雅的心狂跳,眩暈不已。她抓緊信封,害怕打開它。但內心一個小小的聲音道:萬一他是要求她回去呢?
她拆開信封,裡面是一大疊公文似的文件。她很快翻過一次,但並沒有雷克的私人信件。
薇雅的身軀開始顫抖。她拿起那疊文件,注意到首頁的日期是去年的十二月十二日。她和雷克的名字列在首頁,看起來像是向法院提起的訴訟。她翻到下一張。日期是一八五九年一月十八日,文件的右上角蓋著官印,上面寫著:[奈維爾子爵,賀雷克與其妻奈維爾子爵夫人,賀薇雅的離婚成立。]她的手顫抖不已,嘴唇乾澀,心跳有若擂鼓。
[理由為殘忍的遺棄]
殘忍的遺棄。老天,他怎麼能!
「信裡是什麼?」洛爾看見她的樣子,焦急地問。
今天是二月一日。她和雷克已經離婚三個星期了————而她一直不知道!
「他———他和我離婚了。」薇雅沙啞地道。
「離的好!」洛爾吐了口水。「喔必須這麼說!」
薇雅以手覆臉,悲痛難抑地失聲痛哭。
「噢,喔很抱歉,親愛的。」洛爾來到她身邊,試著要擁住她,,給予她安慰。
但薇雅甩開他,站了起來。「現在我該怎麼辦?」她悲傷地嘶喊。
「薇雅。」洛爾再次嘗試擁抱她。
「不!」她喊,哭得更加傷心了。
洛爾咒罵出聲,手插著褲袋,無助地望著她。
薇雅終於望向了他,藍眸淒楚。「我懷孕了,洛爾。我懷了雷克的孩子。」
洛爾驚喘出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53:50
第十五章
過去從曾這樣,但現在他卻痛恨回到孤單的家裡及一個人用餐。他的法國廚子手藝並沒有退步,照常做出精美的菜餚,但他卻食不知味。他回到書房,打算處理一些文件,直至累得睡著。這些日子來,他一直睡得不好。
然而他一坐在桌前,就看見那份寄自法國的信件。雷克僵住了,很清楚是誰寄來的。該死地,他們已經離婚六個星期了。她還寫信來做什麼?
雷克遲疑了一下,拆開信。信非常地簡短。
親愛的雷克:
我已經收到了離婚的通知。謝謝你這麼快處理好它,也謝謝你優渥的贍養費;那是我始料未及的。
祝你和你的家人安好。
薇雅
他合上信,驀地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這算是什麼信?信裡的語氣是如此地疏遠,但稱呼及署名卻又恍若舊識?她甚至不曾詢問他的近況——明顯地,她並不在乎,正如他。但為什麼會感到困擾,還有憤怒?她又怎會以為他會讓她身無分文地流落巴黎?他提供的贍養費足夠讓她一輩子生活無虞———至少直至她再婚。
他打開信,再次重讀了一遍,注意到了她精確的文法及拼字。信是她自己寫的? 該死地,他才不在乎!
雷克突兀地站起來,用力將信撕成兩半。他拿起一疊文件,開始瀏覽,但隨即又憤怒地推開,起身走到酒櫃前。他倒了杯威士忌,陰鬱地啜飲,注視著爐火,心裡不斷迴響著一個句子: 該死地,他才不在乎!
宿醉令他頭痛欲裂。雷克登上赫爾汀宅邸的台階,再次咒罵自己昨夜喝得太多。儘管他不願意對自己承認,自從入秋後他就經常宿醉。今天是星期六的早上,而他已習慣在家裡用餐。最近他經常強迫強恩和他乘馬出外兜風。勸強恩離開屋子並不容易,正如意外剛發生後,他花了偌大的工夫,才使得強恩願意離開房間。
強恩癱瘓的下半身絲毫沒有恢復的跡象。事到如今,雷克也不得不放棄希了。
「早安,母親。」雷克走進餐室,親吻他母親的面容。他的父親並不在,顯然已經出去騎馬了。「早安,凱琳。」他轉向凱琳道。自從強恩的意外後,她幾乎整天都待在赫爾汀宅邸。
「你看起來很疲倦。」凱琳在他親吻完面頰後道。
雷克強擠出笑容。「昨晚我工作得很晚。」杜利進來通報廚房有事需要伯爵夫人處理。賀珊娜離開了,雷克為自己盛了早餐,驀地注意到凱琳一直審視著他。他歎了口氣。「別再開始說教了,拜託。」
「你的確瞭解我。雷克,我真的很擔心你。」
「數個星期前,我們已有過類似的對話。」雷克坐下來,啜了口濃濃的黑咖啡。
「你的氣色不好。昨晚你又喝醉了?」
雷克放下杯子。他遲疑了一下。「是的。」
凱琳繞過桌子,坐在他身邊,以臂環住他。「最近你喝得太多了,而且我不是唯一注意到這一點的人。伯爵夫婦和強恩都在擔心你。為什麼你要這樣對自己?」
雷克揉了揉抽痛不已的額頭。「我不知道。」
「我認為我們應該談談薇雅。」凱琳道。
雷克的身軀緊繃,幾乎就要當場發作,但凱琳眼裡真誠的關心打動了他。「我終於收到了她的信。」他最後道,抿緊下顎。「事實上,不能算是信,只有簡短的兩行話。」
「噢,雷克,我可以看出你仍然愛著她......」凱琳道。
「我沒有!」雷克憤怒地截斷她。「我們已經離婚了。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還要寫信給我,特別是她信裡根本沒有什麼要說的。」
「或許你應該去巴黎找她。」凱琳一晌後道。
他睜大了眼睛。「你瘋了?我為什麼要那麼做?」
凱琳的眼眶微濕。她哀傷地微笑,玉手捧住他的臉龐。「雷克,我不喜歡看到你這樣。你知道我愛你。」
雷克不情願地笑了。
餐室門口傳來了輕咳聲。兩人一起轉過頭,看見強恩由兩名僕役挽扶著,站在門口。
「早安。」凱琳慌亂地垂下雙手。
強恩的面頰通紅。「看來我似乎打擾了你們。」他轉向僕人道:「扶我到圖書室用餐。」
凱琳站了起來,臉上的血色逝去。「強恩!」她喊道,不再看雷克一眼,追了出去。
強恩坐在圖書室面對花園的窗前。聽見她的腳步聲,他並沒有回頭。凱琳絞著雙手。「強恩,你剛剛看到的並不是你所想的。」她脫口道。
「凱琳,」他微笑道。「我真的很抱歉打擾了你和我弟弟相處的時刻。」
「強恩,你沒有打擾我們。絕對沒有。」
他終於轉頭望向她。「你總是這麼親切。」
「你究竟以為你看到了什麼?」凱琳有些惱怒地問。
「我看到我所看到的,親愛的。」他譏誚地微笑。「你是個美麗的女性,而雷克絕對不瞎。」
凱琳眨了眨眼睛。「你瘋了!雷克愛著薇雅!」
「也因此他更有理由自你這兒汲取安慰。」
「我會很樂意安慰他,」凱琳沒好氣地道。「但不是以你所想的方式。」
「為什麼不?」強恩苦澀地道。「你已經二十三歲了,凱琳。你不覺得你早該結婚了?」
「結婚?」她睜大了眼睛,驚喘出聲。「和......雷克?」
「何不?」他瞇起眼睛。「我的弟弟是個絕好的對象,富有、英俊、迷人,而且他的兒子會繼續伯爵頭銜。」
凱琳怔怔地望向他,鼻息翕動,雙頰緋紅。「我不瞭解。」
「但它言之有理,不是嗎?如果你不是一直在等待雷克,為什麼過去數年你拒絕了數十次求婚?」
凱琳的雙峰劇烈起伏。他一直是這麼想的?「你是個傻瓜!」
「是嗎?」他嘲弄地反問。
「真的!」她喊道。「強恩......我......」她欲言又止。淑女絕不會主動向男方示愛,但對象是強恩。「我愛的是你,不是雷克——一直是你。」她柔聲道。
強恩愣住了,好一晌沒說話。
凱琳頓時明白她一直以來的戀情只是一場空。自從七歲認識賀家兄弟以來,她就認定了強恩是她一生的愛人,她的丈夫,但強恩顯然並不做如是想。
好一陣尷尬的岑寂後,他道;「這確實令人驚訝。」
凱琳想哭。上帝,他並不愛她!
「凱琳,」他平靜地道。「我不會結婚的。我不需要妻子,但雷克需要你。」
凱琳想告訴他她一直只把雷克當作哥哥,但她的喉間哽咽,說不出話來。
強恩微微一笑。「此外,我一直只把你當妹妹。」
凱琳聽到某種可怕的聲音,像是呻吟、又像是嗚咽。她驚恐地明白它是出自她的喉間。她踉蹌轉身。
「凱琳!」他驚慌地喊道[。
但她搖搖頭,無法回答,只能盲目地逃離房間。她的愛情甚至在還沒開始之前,就已經結束了。
※※※※※
薇雅站在窗邊,輕撫著突出的小腹。巴黎寒冬已經過去,春意染滿了街頭——恍若她的心境。初得知雷克和她離婚時的絕望已褪去了些,腹裡的孩子成為了支撐她的力量泉源。
她的孩子再四個月就會出世。每當她撫著腹裡的孩子,她總會想起雷克。她納悶是否永遠都會這樣———喜悅伴隨著哀傷。或許是因為她愛了他太久、太深,似乎她這一輩子再也無法停止愛著雷克。而如果她注定無法擁有他,她會滿足於擁有他的一部份———他們的孩子。
薇雅微微一笑,想起去年法洛得知她懷孕時的震驚,以及對她決定對雷克隱瞞真相的不以為然。大約半個月前,薇雅就向藍夫人告假,待在家裡休養待產。事實是,在雷克提供她優渥的贍養費後,她已沒有經濟上的壓力。但她喜歡到藍夫人的店裡工作,而不是待在公寓裡無所事事。她甚至已計劃好在一年後自己開服飾店———只要她能夠籌措到資金————實現她一直以來的夢想。
她的決定令法洛驚訝不已。他無法瞭解為何在沒有經濟壓力的情況下,她仍堅持工作,養活自己。畢竟,貴族女士從不工作的。但薇雅並不是貴族出身。她寧可像艾夫人、藍夫人一樣在經濟上獨立,自力更生,而不是一輩子依賴男人——無論是雷克或法洛。
知道她懷孕後,她原本已打算不再和法洛見面。在巴黎的寒冬裡,他溫和、沒有壓力的追求曾經撫慰了她空虛的心靈;若說她不曾心動,未免太過矯情。然而法洛拒絕放棄。他守候在她的公寓外,直至她再也無法避不見面。當他發現薇雅懷孕時,他震驚不已,但出乎薇雅意料外的,法洛對她的心意並未因此改變。他反而對她更為體貼照顧,並表示他願意等————等到薇雅生下孩子後,再認真討論他們的關係。
法洛的體貼深深打動了薇雅的心。剛剛知道孩子的事時,他曾堅持薇雅告訴雷克。畢竟,如果薇雅生下的是男孩,他將會是雷克的繼承人,但薇雅堅持不願意和『她的』孩子分開。她表示雷克遲早會再婚,擁有其他的孩子。最後,法洛也尊重了她的決定。
薇雅歎了口氣,自窗邊轉身。她真的是非常幸運,不是嗎?能夠贏得法洛這樣的深情厚愛,而她確實也享受他機智、風趣的陪伴。和法洛一起是沒有壓力的,如沐春風。薇雅感覺得出法洛打算在孩子生下後,向她求婚,屆時她應該接受嗎?過去的何美雅會欣然接受一名英俊、富有的子爵的求婚,但現在的賀薇雅卻再也無法滿足於此。
如果她能夠忘懷雷克,或能夠停止愛他,或許......
但巴黎的風並無法告訴她答案。
在倫敦晴朗的五月清晨,伯爵和強恩突如其來地造訪雷克的銀行辦公室。
「這真是出乎意外的驚喜。」雷克自書桌後起身。
「我相信是,」伯爵道。「我們有件事要和你討論。」
雷克一點也不喜歡他父親的語氣。他們顯然有所為而來,但究竟是為了什麼?他望向強恩,但強恩只是鼓勵地對他微笑。「有話就直說吧,父親。」
「好吧。」伯爵道。「你在一月就離婚了,而現在已經是五月了。我和強恩都注意到你一直不曾試圖找尋新娘。」
雷克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抱歉?」
「先別發作。」強恩介入道。「雷克,她已經離開你六個月了。每個人都可以看得出來你不快樂,該是你重新開始自己生活的時候了。」
「『我的』生活。」雷克強調『我的』兩個字。
伯爵惱怒地歎了口氣。「雷克,坦白說吧,我再過幾年就七十歲了。你的哥哥並未自意外中恢復,他的責任現在已落在你的身上。無論是對我、對他、你的母親或伯爵領地,你都有義務生下繼承人。但首先你必須有個妻子。因此,我們想要知道你打算何時再婚。」
雷克好一晌後才能回答。他非常憤怒。「我無意再婚。」
雷克抿緊下顎。
「雷克,我知道你受到很深的傷害。」強恩道。「——再度地。但你有你的責任要面對。這一次,我希望你能夠做出理智的選擇。」
雷克煩躁地來回踱步。他毫無意再婚。但他的父親及強恩說得對,他有責任要面對。該死的她!該死的薇雅!
「我需要一些時間。」他最後道。
「為什麼?」強恩問。
「就算我同意了......我會需要一些時間選擇對象。」
「事實上,我們的心裡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伯爵道。
雷克半途打住。
「最完美的新娘。」強恩道,臉上毫無笑容。
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別再賣關子了。」
「凱琳,」他的父親堅定地道。「她早已屆婚齡。我和她的父親談過了,他會很高興你們能夠結婚。」
雷克驚喘出聲。「凱琳?狄凱琳?」
「是的,凱琳。」伯爵道。「她美麗溫柔,善良可人,而且你們一直很親近。我相信她會是你完美的妻子及母親及終身的伴侶。」
強恩直視著他。「你們兩個非常合適。正如父親說的,凱琳會是個賢妻良母。而且凱琳早該結婚了,不然她會被貼上老處女的標籤,糟蹋了花樣年華。」
雷克好不容易找到聲音。「我一直將凱琳當做妹妹。」
「她不是你的妹妹,你可以放棄這個藉口。」伯爵道。
雷克發火了。「你們突然闖來,告訴我必須再婚,指定對象,而我就必須像訓練有素的獵犬一樣地服從?」
「雷克,我們考慮的是對每個人都好的事————對你、對她、對全家人及伯爵領地都好。」
雷克重重坐回辦公椅。「我很抱歉......我只是很震驚。我需要一些時間想想......調適一下。」
伯爵站了起來。「那麼你並沒有拒絕了?」
「我不會逃避我的責任。」雷克望著他的父親。「我只能承諾你這一點,父親。」
伯爵滿意地笑了,而強恩始終漠無表情。
雷克考慮了————認真、嚴肅地考慮過了。一個星期後,他造訪了狄伯爵位在倫敦的宅邸。凱琳很驚訝看到他,但在聽到他提出求婚後,她更加驚訝了。
「為——什麼?」她結巴道,藍眸睜得大大的。
「該死,我想我應該更委婉、浪漫一些的。」雷克扒了扒頭髮。「我要怎麼說?但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必須對你坦白。凱琳,你知道的,我必須再婚。在強恩的意外後,我有家族的責任要面對。而我們一直很親近,相處融洽。我敬重你、關心你,而我相信你對我也一樣。我不可能找到比你更好的結婚對象了。」
「老天!」凱琳喃喃地道。「我無法相信。你想要娶我?」
他的腦裡突然浮現薇雅的影像,但他硬生生壓抑住。「是的。」他已經鄭重考慮過一個星期,並下定了決心。
凱琳搖搖頭。「我不能嫁給你,雷克。」她潤了潤唇。「此外,你仍然愛著薇雅。」
「那太過荒謬了。」他微慍道。
「我還是不能嫁給你————我一直把你當做哥哥。」
「我並不是你的哥哥。」雷克微笑,套用他父親的話。
她沉默了好一晌後道:「雷克,這樣是不對的。」
「為什麼?」
因為我愛的是你的哥哥,凱琳在心裡道:「我不能。還有薇雅——她怎麼辦?她是我有好友!」
「薇雅和我已經離婚了,她和這件事無關。」他嚴厲地道。
「但她愛你。」她低語。
雷克彷彿被當胸捶了一拳。「這太過荒謬了。」
凱琳不語。最後他道:「凱琳,你的意思是拒絕了?」
她囁嚅道:「我......我沒有拒絕你,雷克。」
「很好。那麼答應我你會仔細考慮?你曾說過你想要自己的家庭及孩子,而我可以給你這些。我們一直是最親近的朋友,凱琳,我相信我們可以融洽地攜手一生。」
她的臉色發白。「你說的對,雷克。我會仔細考慮。」
「很好。」他微笑,但內心卻震憾不已。他執起她的手,印上個吻後,很快地離開了,一面堅定地告訴自己這次他做出的是最好的、理智的選擇。
凱琳自窗邊目送著雷克的馬車離去。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嫁給雷克。無論她多麼努力,她無法停止愛著強恩。在她心裡只有強恩時,嫁給雷克對他們都不公平————儘管她知道雷克的求婚並非出自於愛情。
衝動下,她下樓吩咐管家備車,趕到了賀家。
強恩坐在花園裡看書。睢見她,他的眼裡掠過了一絲激動,但迅即又變得平靜無波,令她懷疑那只是她的幻覺。
「日安,」他合上書本。「原諒我無法起身招呼。」
「噢,不要這麼說。」凱琳激動地道。
「你似乎很激動,」他聳聳肩。「有什麼事困擾著你嗎?」
「是的。雷克剛剛向我求婚。」她脫口而出。
他甚至沒有眨一眨眼。「是嗎?你會接受嗎?」
「你並不驚訝?」
「我為什麼會驚訝?雷克必須再婚,而你是最好的對象。」
「他愛著薇雅,而且我們都知道這一點。」
「她離開了他,而且他們離婚了。他受了很重的創傷,但他會恢復的,而且你可以幫助他遺忘。」他直視著她。
「我不能嫁給他。」凱琳堅定地道。
「為什麼?」他銳利的藍眸直視著她。
凱琳無法置信。他已經忘了不久前他們曾有過的談話,她對他表達白了心意?「那......不合適。」
「你們非常合適,凱琳。你不可能遇到比雷克更好、更合適的求婚對象了。你一定會接受吧?」
「你『要』我嫁給雷克?」她的語音尖銳高亢。
「當然,我會很樂意成為你和雷克的孩子的伯父。」他的笑容僵硬。「事實上,是我鼓勵雷克向你求婚的。我們最近才討論過這件事。」
凱琳無法呼吸,無法移動。她是個白癡!她根本不應該來的!
「凱琳?別傻了,雷克會是個好丈夫,而你也會是個完美的妻子。」他的眼神變得全然地陌生————像鋼鐵般冷硬。「我真的很看好你們的婚姻,每個人都是。你『一定』要接受。」
凱琳跌步後退,心已碎裂成了數百萬片。她搖搖頭,轉身倉皇地逃離了賀家。
她的夢早該醒了。
薇雅正要出門赴法洛子爵的約會,洛爾臭著臉遞給她一封信。「你這樣子還要去戲院?」他忿忿地道。
薇雅漫不經心地接過信。她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但她知道洛爾氣憤的並不是她懷孕後依舊拋頭露面。事實上,她還頗驚訝在家裡看到洛爾。
洛爾在一個月前辭去了工作——他是這麼告訴薇雅的,但她懷疑洛爾他是因為怠職被老闆解雇。這一個月來,洛爾不曾試圖再找工作,反而整天在街上和一群無賴鬼混,並極少待在公寓裡。她知道洛爾對她極為不滿————他氣憤她懷了雷克的孩子,更嫉妒她和法洛走得親近。薇雅感覺最近洛爾變得非常陌生,一點也不像是從小呵護她長大的兄長了。
薇雅拆開信,認出信上熟悉的字跡。信是凱琳寄來的。她讀著信,臉色變得愈來愈蒼白,呼吸淺促。她不是早該料到這樣的結果,為什麼她仍覺得胸口有若刀割?
「怎麼了?」洛爾問,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薇雅眨上眨眼睛,茫然地望著他,身軀搖晃。「凱琳即將嫁給雷克。」說完,她沉入了黑暗的昏迷中,並希望自己也擁抱著死亡。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54:10
第十六章
雷克走進了俱樂部。幾乎所有的人都轉過來看他,恭敬他和狄凱琳的事。他們訂婚的消息已刊在倫敦的報紙上。他瞥見他的好友威弗利桑里昂,朝他走了過去。
里昂剛剛和他的妻子、女兒由歐陸旅遊回來。他微笑著拍拍雷克的肩膀。「這真是大消息,不過我不應該驚訝的。你和凱琳的結合似乎是不可避免的。恭喜了,雷克。」
雷克迴避了里昂銳利的目光,微笑道:「不可避免?多麼奇怪措辭。」
「是嗎?」
「我認識凱琳大半輩子了————甚至比我認識你還久。」
「的確。強恩近況如何?」
雷克的神情變得落寞。「他已確定無法康復了,里昂。無數的名醫都證實了這一點。」
「我很遺憾。」
「他不快樂————滿懷的苦澀。老天,他改變了如此多。他極少到俱樂部,或駕車外出。他拒絕了所有的社交邀約,並考慮退隱到赫爾汀莊園,在鄉下度過餘生。他正在埋葬自己的生命,而那令我傷痛不已。」
「不要讓他這麼做。」里昂道。「他的雙腿雖然殘廢了,但他的生命並沒結束。他是個聰慧、善良、迷人的男子;他仍然可以擁有豐富的人生。」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雷克陰鬱地道。
「假以時日,他仍可以結婚。他英俊、富有、迷人,我毫不懷疑有許多美麗的女性會樂於嫁給你的兄長。」
雷克愣了一下。「他無法生育子嗣。」
「有些女士並不在乎。強恩可以成為很好的繼父,而且總是有收養一途。」
雷克過了一晌後道;「強恩不會同意的。」
「或許那需要靠我們同心努力。」里昂微笑道:「我們必須勸他重返社交界,為他找到合適的對象。」
雷克激動地握住他的手。「你真的是我的好友。」
里昂聳了聳肩。
「這一趟歐陸之旅還盡興吧?」雷克改變了話題。
「的確。我們回來前去了巴黎。」里昂悠閒地道。
雷克的身軀一僵。薇雅的身影浮現腦海。他忍不住納悶里昂是否遇到了她,以及她現在過得怎樣。
「我們在香榭大道遇到法洛。」里昂又道。
「法洛在巴黎?」雷克的全身緊繃。
「顯然正是如此,」里昂的金眸閃亮。「他在巴黎租了房子。似乎他去年冬天起就長住巴黎了,這期間只回來倫敦一次,處理一些事務。他說他在巴黎待得很愉快。」
雷克一點也不相信巧合。「他和我的前妻在一起?」
「不,他沒有,但安妮倒是問他是否見過薇雅,或是有她的消息。他靜默了一晌後。才回答『是的,他見過了她,而且她很好。』之後他就迫不及待地藉口離去。」
雷克一動也不動,但他的脈搏狂跳不已,耳際有若雷鳴。法洛在巴黎——而且極可能和薇雅在一起!
他告訴自己他不在乎,但該死了,他在乎得要命!
「雷克?」里昂問道。「你還好吧?」
「我不好。」他陰鬱地回答。「你可以喊我是個大傻瓜,但我要去巴黎。」
里昂咧開個大大的笑容。
凱琳打開信封的手微微顫抖。不久前,她才寄信給薇雅,告訴她和雷克的婚約,而她害怕看到薇雅在回信中所寫的。
凱琳的心中混亂到了極點。她應該很高興和雷克這樣好的對象訂婚,但她卻只覺得悲慘不已。她仍不確定她究竟怎麼會衝動地答應和雷克訂婚。她幾乎立刻就後悔了,明白到自己鑄下了大錯。但伯爵夫人已興奮地著手籌備婚事,而且婚禮也已定在了年底。
她打開薇雅的信。
親愛的凱琳:
我剛剛收到你和雷克訂婚的好消息。並衷心為你感到高興。再也沒有人比你更配得上雷克了,而我一直就認為你們極合適彼此。恭喜你們。
我在巴黎過得很好。我暫時向藍夫人告假一段時間,但會在不久後回去繼續工作。事實上,我也有自己的消息要宣佈。去年冬天以來,法洛子爵一直熱烈地追求我。我想他即將向我求婚,而且我也會答應。這不是太好了嗎?我真的很快樂。
代我向每個人問候。
薇雅
凱琳又重讀了一次,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她一點也不想要傷害薇雅,但她似乎真的很高興她和雷克訂婚。有可能嗎?她不認為薇雅對雷克的愛有那麼容易死去,就如她永遠也無法停止愛著強恩——無論她的理智怎樣告訴她。
「凱琳?」
雷克的聲音令她嚇了一跳。她轉頭看見雷克站在沙龍門口。她不自覺地抓緊了手上的信,擠出個笑容。「 我沒有想到你會來。」她不安地道。
他走向前,一如既往地親吻她的手——而不是面頰。「信裡面是壞消息嗎?」
「不,」她潤了潤唇。「是薇雅的來信。」
他愣了一下。「是嗎?她在信裡寫些什麼?」
「她......問候大家,說她在巴黎過得很好。」凱琳道。她不能讓雷克看到信。他會深受傷害!
「就這樣?」
凱琳的臉紅。「我只想告訴你這些。」
他的眼神陰暗。「一定還有更多。她知道我們訂婚的事了?」他咄咄追問。
「是的。」凱琳不情願地道。「她向我們道賀,但我不知道她是否是真心的。」她無意告訴雷克法洛的事。
「我可以看信嗎?」他平靜地問。
凱琳愣了一下。「這......不太合適吧?」
「你究竟在對我隱藏什麼?」他伸出手索信。
凱琳沮喪地將信遞給他,看著他讀完信。他的下顎緊繃,額頭青筋躍動,但神色始終不變。最後他歸還了信件。「謝謝你。」他道。
「你還好吧?」
「我為什麼會不好?」雷克冷冷地問,臉上毫無笑容。
「你在生氣。」
「我沒有生氣。我為什麼要生氣?我即將娶你,而她即將嫁給法洛。多麼完美的結局。」
她是否在他的語氣裡聽到了苦澀?「雷克,」她脫口而出。「或許我們應該談談我們訂婚的事。」
他突然間擁住她,在她唇上印下個吻——訂婚後他們首度的親吻。「我們可以改天再談。我是來告訴你我即將離開一個星期。」他的視線持住她的。「事實上,我即將去巴黎,去見薇雅。」
凱琳愣住了一晌。「你要去見薇雅?」
「我有些財務上的事必須和她談。既然我們即將結婚,我認為我有必要確認薇雅的財務無虞。當然,如果她嫁給了法洛,我將會停止支付贍養費。但在她再婚之前,我認為我有必要親自確認她的生活過得很好。」
「當然,」凱琳道,希望在她的心中升起。「我認為你去巴黎是個非常好的主意,雷克。」
※※※※※
雷克站在貝爾街四十二號的樓下,看著薇雅住的公寓。這一帶雖然不是巴黎高級的住宅區,但街道乾淨明亮,兩旁商店林立,橡木遮天,處處流露著親切的氣息。
他納悶自己是不是瘋了,竟大老遠來到巴黎,和薇雅討論她的財務狀況。絕對是。他可以輕易地透過律師和薇雅聊絡的。或許現在改變主意還不算太遲。他可以回旅館,明天一早就搭船回英國。
但他卻一直留在原地一動。
而後他看到了那輛敞蓬馬車轉過街角。由兩匹黑色的駿馬拉著,馬車高貴的氣勢和週遭樸實的社區格格不入。雷克立刻認出了車上的家徽——及坐在紅色天鵝絨座椅上,有說有笑的兩個人。
薇雅半偎在法洛身上,笑靨盈盈。雷克恍若被定住在原地,心跳停止了跳動。馬車停了下來,但他的視線始終無法離開她身上。他幾乎忘了她對他的影響力心有多麼強烈了。
而後薇雅也看見了他。她的笑容突然逝去,臉上的血色褪盡。
雷克首先恢復過來,在心裡武裝好自己————彷彿他即將上戰場一般。他走向馬車,一面注意到薇雅似乎變得豐腴了些。下一刻,晴天霹靂般的領悟擊中了他。老天,她懷孕了——至少有好幾個月的身孕了!
雷克猜想他的臉色甚至變得比她更蒼白。他怔在原地,無法置信地看著她,無法言語或思考。
法洛為薇雅打開車門。「雷克。這真是出乎意外。」他的臉上毫無笑容,轉身扶著薇雅下車。
但薇雅一動也不動,大睜的藍眸鎖住了雷克的。
雷克強擠出笑容,頷首致意。「奈維爾夫人。」他的心狂跳不已,不斷地迴響著一個念頭:這是他的孩子嗎?如果是,該死地她為什麼不告訴他?也或者是譚洛恩的?他迅速地在心裡推斷她的受孕期間。現在是六月末,而薇雅看起來似乎隨時會臨盆。孩子絕對是他的。
她張嘴欲言,但卻說不出話來。
「薇雅。」法洛溫柔地道。
她畏縮了一下,望了望法洛,而後是雷克。「雷克,我......你在這裡做什麼?」她低語
雷克越過法洛。「先下車吧,奈維爾夫人。我們有些事要討論。」他僵硬地道。
她的畏懼形於神色。「我......我不明白。」
「不!」雷克發作了。「不明白的是我!」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下了馬車。
「你不能這樣粗魯地對待她。」法洛抗議道。
雷克謀殺般的眼神轉向了他。「別告訴我怎樣對待我的前妻——除非她已經是你的妻子了。」
法洛一僵。「薇雅累了;她想要休息。你不能改天再來嗎?」
「別告訴我『不能』怎麼做。」雷克低聲道,握緊了拳頭。他會很樂意出手揍人————特別是對象是譚洛恩。
「拜託,不要。」薇雅低語。「洛恩,我最好和雷克當面談談。我不會有事的。」
洛恩沒有動。「我不喜歡這樣。」
「彼此彼此。」雷克冷冷地道,箝住薇雅的手臂。
「那麼我在馬車裡等你。」法洛道。「如果需要我,你只要喊一聲。」
薇雅點點頭,而那更加激怒了雷克。他小心翼翼地握著她的手臂,和她走到公寓門口,不耐地等著她開門。他滿意地注意到她的手在顫抖;她顯然嚇壞了。
她沒有看他,帶頭走上狹窄的階梯。雷克驚駭不已。她每天都挺著這麼大的肚子上下樓梯?
「我不是提供了你優渥的贍養費?」
她停在門前,打開公寓的門。「我喜歡這間公寓及這裡的鄰居,而且我可以由這裡走到藍夫人的店上班。」
雷克的氣息不穩,跟著她進到公寓。裡面並不寬敞,但佈置得溫暖雅致,兩扇窗子面對著街道,光線充足。整個公寓給人一種舒適、放鬆的感覺。
她緩緩轉身面對他,秀容慘淡。
「孩子是我的嗎?」他殘忍地質問。
她畏縮了一下。「當然是你的。」
「什麼時候出世?」
她潤了潤唇。「再幾個星期。」
「我明白了。」他冷笑。「請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她望著他,沒有回答。
「你並不打算告訴我,對不對?」他憤怒地道。
「是的,我並不打算告訴你!」她喊回去。
他們注視著彼此,怒火沸騰在兩人之間——累積了數個月的憤怒。而後雷克突然轉身,猛力以手捶牆。
「停下來,雷克!」薇雅驚呼。「你會傷了手!」
雷克感覺眼角酸澀澀的。他不斷地回想起薇雅離開他的那一天,他孤獨一人在她的床上醒來。「你背叛了我,」他沙嘎地道:「兩次。」
「不,那不是我的本意。」她對著他寬闊的背低語。
他猛轉過身。「那麼請問你的本意為何?」
她抬起下顎,淚水盈滿了眼眶。「留住我的孩子,僅此而已。」
「我不明白。」
淚水恣意奔流下她的面頰。「你要帶走我的孩子嗎?」
雷克望著她。她是如此地美麗,但又是如此地陌生。她已經不再是出身東區的何美雅,說話時帶著可笑的口音,走路時裙擺還會撞倒桌子。她已經蛻變成為一位令人屏息的美女————道地的奈維爾子爵夫人。
「你要帶走我的孩子嗎?」她問,絞著雙手。
他看著她,及他們所在的窄小公寓,想著赫爾汀莊園、赫爾汀宅邸及他貝爾發廣場的寓所。「我不知道。」
她痛哭出聲。
雷克無法離開巴黎——在孩子還有幾個星期就出世時不行。事實是,他仍處在震驚狀態中。
他在飯店的套房內來回踱步,對週遭奢華的佈置及牆上的名家畫作視而不見。老天,她怎麼能夠這樣欺騙他?他感覺想吐,怒火填膺;他想要為了她所做的一切懲罰她,而後他想起了她的淚水。薇雅真的害怕極了他會奪走她的孩子。
但他有權這麼做的。孩子是賀家人,而如果她生下的是男孩,他會成為伯爵的繼承人。雷克可以提供孩子最好的教師、最好的生活及照顧。將孩子留給薇雅是不可能的——無論她是否打算再婚。但看起來她顯然無意再單身太久。
雷克頹然坐在椅子上。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他不快樂,而且嫉妒死了薇雅和法洛的關係。是的,他會留在巴黎,直至孩子出世。至少屆時他是否會帶著孩子回到英國————他已無法確定了。
薇雅睡不著。她的醫生說過這在懷孕的末期是很正常的,但她知道她失眠的原因和孩子無關————而是因為孩子的父親。事實是,她嚇壞了。
她害怕極了雷克會自她身邊帶走孩子,更害怕他在她心中喚起的感情。當她在馬車上看到他的那一刻,世界彷彿停止了運轉,她的眼裡、心裡只有他及再見到他的喜悅。
當然,她的喜悅極為短暫————在她省悟了自己的欺騙後。現在雷克已經知道了孩子的事。她該怎麼做?再度逃走?但就算她逃到了天涯海角,雷克也會追來的。
她在黎明 時起床,為自己煮了咖啡。她模糊地察覺到洛爾已經連續三個晚上沒有回家了,但她不在乎。現在她擔心的只有雷克。
昨天他突兀地離去,並沒有告訴她他是否會留在巴黎及她什麼時候會再見到他。他的怒氣嚇壞了她。薇雅漫不經心地套上衣服,敲門聲也正好響起。薇雅這才發現自己挑錯了衣服,以她將近九個月的肚子,她根本無法扣上背後的紐扣。她順手披上披肩,猜想是樓下麵包店的老闆為她送剛出爐的麵包過來,走過去打開房門。
雷克站在門口,面無笑容,銳利的藍眸審視著她。薇雅緊張地後退一步,脈搏狂跳。「早安。」她沙嘎地道。
雷克勉強擠出個笑容。他看起來似乎一夜無眠。「我可以進來嗎?昨晚我突兀地離開,沒有機會把話說完。」
她的身軀一僵,驚慌不已。他就要告訴她他要帶走孩子了!她麻木地點頭,讓他進到屋裡,反手關上房門。她不安地絞著雙手。
他望著她的手,而後是她的眼睛。「你最近覺得怎樣?「他的語氣溫和。
薇雅愣了一下,沒有料到這個。「我很好。」
「我是認真的。」他明亮的藍眸搜索著她的面容。
「我也是。」她道,強烈地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磁力。
「你的醫生呢?他的醫術行嗎?他怎麼說?」
「他是個很好的醫生。他說我非常健康,孩子也是。」她微笑回答。
雷克也笑了。「你現在的言辭談吐已無懈可擊,」他認真地道,持住她的視線。「完全聽不到口音了。」
她的臉龐脹紅了。他的讚美令她的胸口湧上了一股暖流。「我現在已能流暢地讀寫。」
「我知道,凱琳告訴我了。」他的表情變了。
薇雅也是。她潤了潤唇。「我聽說了你們訂婚的事,我衷心為你們感到高興。」
他沒有說話。
她強擠出個笑容。「我一直都認為你們是完美的一對。」
「是的,完美的一對——每個人都這麼說。」
「伯爵及伯爵夫人安好吧?」她找著話說。
他的藍眸一逕持住了她的。「他們很好。」
「他們一定很高興訂婚的事。」她道。
雷克僵硬地點頭。「我們已經訂好婚禮的日期——十二月十五日。」
薇雅感覺想吐。「這真是太棒了,不是嗎?耶誕婚禮。」她匆匆越過雷克。「我來泡杯咖啡吧。喜歡可頌嗎?」
他跟著她進到廚房。兩扇窗子掛著明亮的黃色窗簾,桌面覆著格子桌巾。「你呢?你和法洛的婚事定了嗎?」
薇雅沒有轉過頭,忙著燒水弄咖啡。「我還不知道,他尚未向我求婚。」
「而如果他求婚呢?」雷克走近。「你會接受嗎?」
「我當然會。」她強笑道。「他是個高貴正直、溫柔體貼的紳士。」
「那麼他真的是變了。」雷克平板地道。
薇雅轉過身,驀地察覺到雷克已來到她身後。他站得如此靠近,突然間她已和他面對面,幾乎就在他的懷裡。她定住不動。他的視線瀏覽過她的臉龐,流連在她的唇上。「你甚至比過去更為美麗了——而那應該是不要能的。」他喃喃道。
他的語氣輕柔而性感。薇雅直視進他的眼裡,大膽地回味著他的吻、他的滋味。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粗重。
她閃過他身邊。「我臃腫得像頭母牛。」
「只時暫時的。」
「希望如此。」
「你仍然為點心瘋狂嗎?」他微笑問。
她笑了。「是的,但這裡沒有梅子布丁。」
他的笑容逝去,兩人的視線持住。「但巴黎有著全世界最好的糕餅。」他緩緩地道。
廚房似乎變得太過暖和了。「是的。」她低語。
水壺的鳴笛突然響起。薇雅匆忙拿起水壺,忘了在手上墊塊布。她痛呼出聲,而雷克也立刻趕到她身邊。
「我很好!」她喊道,試著避開他。但她的手已經灼傷了。她走到水槽邊沖水,這次雷克保持了距離。「我沒有事。」她氣息粗重地道。老天,她希望他趕快離開!但也全心全意渴望他留下來。
「你必須要更小心。」他嚴肅地道。「你的衣服————紐扣沒有扣上。「
她的披肩滑了下來。薇雅轉身面對他,身軀顫抖。她絕望地明白到她對雷克的愛意從不曾稍減過。「我選錯了衣服,我無法自己扣上。「
他們的視線持住,好一晌後,雷克道;「你要我為你扣上嗎?」
薇雅感到呼吸困難,她點點頭。
雷克走到她面前,藍眸始終注定在她的臉上。薇雅無法別開視線,她納悶他是否可以聽到她如雷般的心跳。
「轉過身。」他道。
薇雅照做了,雙頰緋紅。他的手拂過她的肩膀,取下披肩,披在椅了上,而後他逐一為她扣上紐扣,指尖擦過她的肌膚,洶湧澍拜的慾望朝薇雅席捲而來。如果雷克現在吻了她,她一定會轉身抱住他————並再也不放他走。
但他並沒有親吻她。他已經扣好了紐扣,手卻仍徘徊在她的背部好一晌。終於他後退離開她。
薇雅依舊動也不動,沉浸於慾望——與絕望的深淵。
「你為什麼來?」她懇求地詢問,星眸半閉。
他遲疑了一下。「我會留在巴黎——直至孩子出世,」他的藍眸變得深沉。「『我們的』孩子。」他補充道。
她轉身面對他,睜大了眼睛。部份的她心中雀躍不已,但母性的那部份卻也嚇壞了。「之後呢?」
他的表情變得冷硬。「之後我別無選擇。」
薇雅抓住水槽的邊緣,支撐自己。「你是什麼意思?」
「我考慮了一整夜,薇雅,我的孩子是賀家人,他應該在倫敦,以賀家人的身份長大——那樣對他最好。」
薇雅無法移動,驚慌及恐懼吞噬了她。她想要張口反對。但最糟的是,內心的深處,她知道他的決定是對的。
她沙啞地說出心裡的感覺。「那麼你會是第二次地殺死了我。」
雷克定住在原地。
「我要怎麼做,」薇雅絕望地道,身軀像秋風中的落葉般顫抖。「才能讓你改變主意?」
雷克抓住廚房的椅背。雖然他確定他昨晚的決定是對的,但當時他並未面對著孩子的母親。「我能夠給孩子你所無法給予的一切。」他柔聲道。
「但如果我嫁給了法洛......」她的聲音逸去。
雷克遲疑了一下。「我想要收養孩子。」
「你想要自我的身邊奪走孩子!」她尖聲道。「這是我的孩子!」
他倒吸了口氣。薇雅開始啜泣——無聲地。昨天他還一心想要懲罰她的背叛、她的欺騙——及她離開了他,但現在他卻無法忍受看見她痛苦,受到傷害。但決定收養孩子並不是懲罰,不是嗎?他聽見自己道:「巴黎並不算太遠。」
她的身軀一僵。「我原本已經計劃好在巴黎開服飾店。但我可以改變計劃,只要別奪走我的孩子,雷克。」
「你要說什麼?」
「我會和你回英國。你可以收養孩子——只要讓他留在我身邊。我不會再婚——如果你不希望我再婚。」
雷克的心被狠狠地揪痛了。他好一晌才能開口,儘管內心的一部份,他欣喜地想要接受她的提議。「薇雅,我無權允許或阻止你再婚,你已經是自由之身。」
她再次哭了出來。
「請你別哭。」他沙嘎地道。
「但如果我回英國呢?你會讓我見孩子吧?」
「你不能回到英國,你在英國是通緝犯。」
她僵住了,淚痕未乾的臉上血色褪盡。
雷克重重坐在椅子上,額頭抽痛不已。他感覺像在手裡掌握著薇雅的人生——而那是如此重大的責任。但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他不想傷害薇雅,無論她曾經傷他有多麼重。這項領悟像晴天霹靂般擊中了他。上帝,數個月前他就該明白的!她的離開之所以重重傷害了他,只因為他早已違反了理智及意志,無可自拔地愛上了她!
他抬起頭。「我改變主意了。」
薇雅惶恐地睜大了眼睛。
「我會收養孩子,但他可以和你一起住在巴黎。」
「雷克。」她低語,舉步向他。
他抬起手,示意她別走近。「我會為你買棟房子,僱用奶媽、保母、管家及僕人。」他幾乎無法再繼續開口,但他必須。「你不能和我們的孩子住在這裡,我會擬好必要的契約。「
薇雅點點頭,藍眸盈淚,繼續走向他。「我不知道該怎樣謝謝你。「
雷克站了起來。「我必須離開了,已經晚了。「那是謊話。他害怕留下來,他會當場痛哭出聲。他匆匆離開廚房,薇雅也跟著出來。他在門前停住。「我會在巴黎待到孩子出世。一旦我確知他或她健康安好,我就會離開。」
薇雅用力吞嚥。「我瞭解。」
他打開門,但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臂。他轉身,迎上她淚水盈眶的藍眸。她綻開個含笑的笑靨。踮起腳尖,在他的面頰印上個吻。
雷克僵住了。她的吻強而有力地影響了他,令他根本無法動彈。她溫柔的觸感似乎仍殘存在他的面頰上。那一刻,他完全明白了。一切都沒有變。儘管他們之間分隔了漫長時光,他從不曾渴望任何女人像渴望她一樣————他仍然深愛著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1 22:54:23
第十七章
接下來四天,雷克極力克制自己不再去找薇雅——而那一點也不容易。他刻意讓自己忙碌。在第三天的下午,他已經為薇雅在巴黎的高級住宅區找到房子,親自面談僕役,僱用說英文的管家及大廚。但薇雅依舊不斷侵入他的思緒。他納悶她是否正在和法洛約會,並為此嫉妒不已。他也擔心極了薇雅生產時的安全。儘管現代的醫藥有了長足的進步,死於難產的女性仍時有所聞。為此雷克私下求見了薇雅的醫生,而他極力保證薇雅的情況良好,他不認為會有任何問題。
第五天的早上,雷克再次造訪了薇雅的公寓。她披著藍色絲料睡縷,黑髮披散一肩,睡意惺忪地前來開門。雷克愣住了。
「抱歉,你敲門敲了很久嗎?我睡著了......現在幾點了?」她沙嘎地問。
「抱歉,我稍後再過來。」雷克道,試著讓自己的視線停留在她的臉上,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隔著薄薄的絲料,她腫脹的乳峰及深色的乳暈清楚可見。她的小腹距離他只有寸許,而他是如此地渴望觸摸她————觸摸她飽滿的雙峰及腹部。
「等我煮個咖啡。我去換件衣服。」薇雅打開門,邀他入內。
雷克遲疑地跟著她走進廚房。她的絲料睡縷幾乎沒有任何遮掩的效果。而雖然他曾經看過她的裸體,當時的她修長而苗條。截然不同於此刻的成熟、豐腴——並正懷著他的孩子。他應該改天再來的,但他有一長列的保母名單等待她親自面試。
「最近還好吧?」她將水壺放到爐子上煮。
「嗯。我已經在多明尼克大道為你找到房子。房子寬大、明亮,裝潢得極為舒適,隨時可以搬進去。我也為你雇好了管家及廚子,他們的英文都說得很好。我還挑了幾名保母讓你面談,她們全都有優秀的資格。」
她停止了開果醬的動作,轉過身,大睜的藍眸看著他。雷克凝視著她,突然間感到呼吸困難。上帝,她是如此地女性化,懷孕的維納斯。他強自抗拒那份洶湧上來的衝動。
「我會盡快和她們面談。」她沙嘎地道。「前幾天你提到時,我沒想到你的動作會這麼快。」
「我一向言出必行。」
「我知道。」她怔怔望著他。
他可以看出她也察覺到兩人之間的電流。她的面頰緋紅,雙峰劇烈起伏。
水壺的鳴笛響了。薇雅轉身去取水壺。「小心。」雷克關心地道,情不自禁地注意到她的雙峰像成熟的蜜瓜,隨著絲料睡縷擺動。
她轉身對他微笑,旋即注意到了他的視線,笑容逝去。「馬上就好。」她低語。
她取出瓷杯,倒了咖啡,盛好麵包及果醬。雷克看著她在廚房內悠閒自得地移動,驀地省悟他從不曾看過女人持在廚房。這幅景象催眠了他。
「雷克,我實在虧欠你太多了。」薇雅將咖啡及麵包擺在桌上。「我必須再次謝謝你。」
「你並不虧欠我。」
「我是的。首先在英國,你多次在困境及危難中拯救了我。即使在離婚後,」她的臉色微紅。「你仍然提供優渥的贍養費。還有現在,你不但願意讓我撫養孩子,並慷慨地提供金錢上的支助。」
雷克不知道該怎麼說。有若破繭而出的蝴喋,薇雅的美麗、優雅的談吐舉止——及性感,在在奪走了他的呼吸。「你喜歡巴黎嗎?」他找話說,為她拉開椅子。
「很喜歡。、」薇雅坐下後,雷克也跟著落坐。「我喜歡我在這裡開創的新生活。」
「你不會覺得孤單嗎?」他脫口問道。
她的臉微紅。「有時候,但我有洛爾,雖然我現在很少看到他。我們之間的隔閡似乎擴大了,但我的僱主藍夫人非常親切。」她緊握著咖啡,直盯著桌面。
「而且你有法洛。」
「他已成為我的好朋友。」她道,移開了視線。
他幾乎無法承受。突然間他很高興她懷著他的孩子,至少那令法洛遠離她的床。他小心翼翼地道;「我為你感到高興。」
她垂下了睫毛,但他仍瞥見了她哀怨的眼神。為什麼?但她預期著他怎麼說?表明他的憤怒或嫉妒?說他想要她回來?是她主動離開他,而他絕不會開口求她回來。此外,她已經表示她會接受法洛的求婚。她想必是愛著他的。
曾經,她是那麼無怨無悔地深愛著他......
「孩子出世後,我希望能夠盡可能地探望他。」他道。
「那樣很好。」
「我還希望能帶他回英國過耶誕及復活節,認識他的親人。」
薇雅點點頭。「我完全同意。」
她的回答令他驚訝。雷克終於伸手取咖啡。他忍不住納悶如果當初薇雅沒有逃走;如果她留在倫敦,接受上議院的審判,獲判無罪,並懷著他的孩子;他們將會在每夜的激情纏綿後,在他寬敞、舒適的屋子裡喝著咖啡,而不是巴黎的小公寓......
他甩去這些無益的揣測.「告訴我你想要開的服飾店。」
她愣了一下。法洛就不喜歡她想要自己開店,認為女人應該留在家裡,接受男人的供養。「我現在還欠缺資金,但我原希望在孩子出世一段日子後,自己開一家像艾夫人或藍夫人那樣的服飾店。」她綻開個笑容。「我喜歡在藍夫人及艾夫人的店裡工作,而且學到了許多。我知道過去我的品味俗氣得可怕,但現在的我卻擅長為客人挑選布料及樣式。一些貴夫人已開始指定我為她們服務。」
他審視著她完美的側面。「我一直就知道你只要有心,你什麼事都可以做得很好,薇雅。」
她的雙頰緋紅,突兀地起身。「我再為你倒咖啡。」
「你根本沒有動到你的咖啡。」他握住了她的手。「我認為你的想法很好。如果你想要,我可以贊助你開始你的事業。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成功。」
她睜大了眼睛。「你會協助我開店?」
他點點頭,驀地明白這對她的意義有多麼重大。
「雷克,我已經虧欠你太多了......還有,孩子要怎麼辦?」
「你可以將服飾店的後面改成育嬰室,將孩子帶在身邊照顧,而且你還有保母可以協助你。我可以用優惠的利率,借你一筆開店的資金」
她的眼眶潤濕,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別哭,薇雅。」他溫柔地道。
她搖搖頭,抗拒著淚水。「是因為孩子。白醫生說大部份懷孕的女人都很情緒化。」
「我也聽說了。」雷克微笑道。
我不知道該怎樣謝你。」她的手擱在小腹上。
他別開視線,害怕自己的克制力隨時會繃斷。他提醒自己他已經和凱琳訂婚了。「我想我已經打擾夠久了,」他粗聲道,站了起來。「謝謝你的咖啡。」
她跟著站起來。「雷克,你根本沒有喝幾口咖啡。」
他在門前停步,轉身凝視著她嬌美的面容。
她氤氳的藍眸持住了他的。「還有保母的事呢?」
「保母。」他重複道,用力握住門把。
「我盡快換件衣服,和你面試她們。」她脫口而出。
他無法回答。他似乎無法將視線挪移開她分開的朱唇,她飽滿的雙峰。她的睡袍前襟敞了開來。雷克僵住。她在絲料下未著寸縷。
「雷克?」她驀地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攏緊睡袍。「昨晚太熱了。」她低語道。
雷克迎上她的視線。「一切都沒有變,」他聽見自己低語,注視著她顫抖的朱唇。「上帝!」
下一刻,他已搭在她肩上。她呻吟出聲,偎向他的懷中。她隆起的小腹抵著他的堅挺。
薇雅握住他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感覺我們的孩子。」她低語。
雷克愛撫著她隆起的小腹,閉上眼睛,感受他們的孩子。他想要告訴她她是如此地美麗,而且他是如此地愛她、需要她,但卻無法說出口。他的唇印在她的頸側,大手依舊撫弄著她的腹部。薇雅嚶嚀出聲,抓起他的手,覆在她的乳峰。
雷克呻吟出聲,捧起他渴望了一整個早上的豐滿。他的眼前彷彿浮現一層紅霧;他瘋狂地渴望她勝過一切。
睡袍的前襟再次敞開。雷克兩指輕夾著她堅挺的乳頭。「你是如此地美麗。」他沙嘎地道,持住她的藍眸。
她俯向前,托起他的臀部,讓他的堅挺抵著她的下體。
那一刻,他知道他們的結合已是不可避免的。她像菟絲般緊緊攀附著他,他的唇飢渴地吻住了她,在這一吻裡傾訴分離九個月來的熱情、絕望及愛意。
他們往後倒在地板上。雷克以肘支著身軀、懸宕在她身上,繼續吻著她。她的手探入他的長褲之間愛撫他。他往下親吻她的喉嚨及雙峰,含住她的乳頭,恣意吸吮,一手往下捧起她的幽穴。薇雅驚喘出聲。
她扭動身軀,握住他堅硬的男性。雷克拱向她的手掌,對她的強烈渴望幾乎要逼瘋他了。他直起身軀,迅速除去束縛的長褲及底褲。薇雅低語著他的名字,親吻他的腹部,逐漸往下他的堅挺。
雷克嘶叫出聲,龐大的身軀抽搐、痙摩,但殘存的理性令他擔心會傷到她或孩子。
「雷克!」她喊道,急切地揉擦著他的肩膀。
「薇雅,你確定嗎?我不想要傷到你。」他重濁地道,幾乎就要爆發了。
「你不會傷到我!」她喊道,指甲掐進他的手臂。
他將她翻身側躺,來到她身後,托起她的身軀,他的男性抵著她的臀部,逐步推進她溫潤、柔軟的雙腿間。雷克撫弄著她的小腹、雙峰、大腿,最後是她灼熱、潤濕的女性。薇雅屈起一膝,嬌喘呻吟,而他再也無法拒絕她的邀請。
他定住在她的核心,捧起她的臀部,測試她的接受度,竭力克制著蓬勃的慾望。她呼喊出聲,感覺他堅挺的男性緩慢、逐寸地推進,終至完全和她合二為一。
他開始移動,急促地衝刺。薇雅狂野地迎合他,氣喘吁吁,抓住他的和,覆著她的乳峰。「上帝!」她嘶啞地道。「雷克,請你!」
他感覺到她的爆發。他的手游移到她的臀部,衝刺得更深、更深。她頻頻呼喚他的名字,高潮席捲了兩人,狂喜的漩渦攀升、騰躍、爆發。他用力擁緊了她——他的孩子的母親,性感、美麗的維納斯,他深深想念及愛戀的女性!「薇雅!」他喘息道。
我愛你,我需要你,回到我身邊!
這些話激盪在高潮的釋放裡,但終究沒有說出來。
雷克將她擁在懷裡,理智回到了腦海。懷裡的她是如此地溫暖、美好,部份的他永遠不想放開她,希望這一刻能夠持續到永恆,但他也對自己所做的無法置信。老天,她即將臨盆,他是否傷害了她?
他們已經離婚了,他和凱琳訂婚了,即將結婚,而她也愛著另一個男人。他們究竟做了什麼?
他感覺得出她的身軀突然緊繃,明白到她剛剛和他有了同樣的領悟,並感到同樣的震驚。雷克有這麼多想對她說的,但卻不知如何說起。他用力吞嚥。「薇雅,我誠摯地懇求你的原諒。我傷害了你嗎?」他焦慮地問。
她搖搖頭。
他坐起來,看見她的秀眸緊閉。他撈起長褲穿上。「請你別哭。」他懇求道。
她再次搖搖頭,用力吸氣。她睜開了眼睛,藍眸裡一片紛亂。他扶她坐起來,為她套上睡縷。他聽見她低聲哭泣,看見她的臉色蒼白不已。
「我真的很抱歉。」他道,但事實是他並不感到抱歉。和薇雅在一起就像天堂一樣,而且他知道再也沒有女人可以帶給他這種感覺。然而薇雅已不屬於他。他們的道路曾經短暫交會,但又分開了。而且她即將嫁給法洛。
那份痛苦有若刀割。「我傷害了你嗎?」他再次問。
她的語氣高亢得不自然。「你......不需要道歉。」
他正要爭辯,但也看出她似乎就要哭出來了。「好吧!」他小心翼翼地道。
「它必須是兩廂情願。」她沙啞地道,淚水盈上眼眶。
「請你不要。」他在指尖嘗到了淚水。
不要恨我,
他想著,但卻說不出話來。
她拂開他的手。「你沒有傷到我,或是孩子。」她試著站起來,但以她的肚子並不容易。
雷克伸臂到她的腋下,扶她起身。「需要我為你放熱水嗎?」他幾乎要希望稍早的激情不曾發生了。
「我可以自己來。」她閉著眼睛,臉龐痛苦地扭曲。
他知道他應該說話,但他要說些什麼?一切變得如此混亂、情愛糾纏,無法挽回。痛苦凌遲著雷克。她是否後悔了——因為她深愛著法洛?「我帶你去看白醫生。」
「我和醫生的約會訂在下個星期。」她捧著自己的肚子,突然間驚喘出聲,注視著地上。
「薇雅?怎麼了?」他喊道。他看見地上一灘清澈的液體,汩汩自她的體內流出,但不明白原因。
薇雅緊抓住他的手臂,藍眸閃動著狂喜的光輝。「我的羊水破了,白醫生說這意味著孩子即將出世。」
雷克終於明白了。他的俊容慘白,驚恐不已。
薇雅全身是汗,綿料長袍像第二層肌膚般黏著她。在長達八小時的分娩過程中,她全身的精力似乎都被抽乾了,但她卻面帶笑容。白醫生剛剛將她的小女兒抱給了她,而且雷克就站在產房門口,看著她們。他堅持在她生產時等在門外。此刻,他憔悴的神色顯示了飽受的煎熬。
「你生下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夫人。」白醫生微笑道。
薇雅擁著她的小女兒,欣喜地望著她睜開的眼睛,天使般的面容,小巧的鼻樑及玫瑰花蕾般的紅唇
,滿懷的愛意泉湧而出。她絕對是她所見過最美麗的小嬰兒了。「歡迎來到這個世上,親愛的。」她低語,而她的小女兒也對綻開個燦爛的笑顏。
薇雅聽見門外傳來低語談話聲,抬起頭看見雷克和白醫生在說話。雷克追問醫生孩子是否健康——她是否有十根手指及腳趾?她的視力及聽力?薇雅笑了。男人有時候真是傻氣。珊珊是最完美的。無須白醫生贅言,她就知道了。
薇雅的視線由她心愛的孩子移到了孩子的父親身上。上帝,她是如此地愛他!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在他們神奇、美妙的做愛後,他留了下來,陪伴她熬過漫長、艱苦的生產過程。薇雅記得她用力握著雷克的手,而且他自始至終不曾離開她身邊。
她將小女孩命名為珊珊,紀念雷克的母親。如果生下的是男孩,她也會以伯爵的名字為他命名。
薇雅綻開笑容,看著雷克越過房間。現在雷克一定不會再離開她了。他們將會復合,相愛一生......
但雷克的臉上並沒有笑容,他的神情扭曲而嚴肅。
薇雅的臉上湧上莫名的不安。珊珊發出快樂的吟哦聲。薇雅的笑容逸去
「雷克?過來看看你的女兒,她是如此地美麗。」
他狀甚不情願地走向前。薇雅看見他手腕上的瘀痕。老天,那是她剛剛掐出來的嗎?
他停在床邊,注視著她們母女。
「你想要抱抱嗎?」薇雅猶豫地微笑道。
雷克原本一直盯著他的女兒,現在視線來到了她的臉龐。他的臉色蒼白如紙,搖搖頭。
薇雅困惑不已。她試著坐直身軀,並不自覺地擁緊了珊珊。她嚶嚀出聲。「噢,抱歉,親愛的。」她低語,親吻珊珊的金髮。她將孩子抱給了雷克。「雷克?抱抱你的女兒。你不會是害怕吧?」
雷克的胸口劇烈起伏。「不。」他決絕地道。
薇雅一點也不明白。
他深吸了口氣。「再見。」他突兀地點頭轉身,但薇雅已瞥見他藍眸裡的淚光。她愣住了下晌。
而後雷克邁開大步,越過房間,遠離了她及他們的孩子,走出門外——也走出她們的生命。
薇雅坐起來。
「雷克!」她大喊。「雷克!」
但他已經走了,匆促、沉重的腳步聲迅速遠去,轉過長廊,終至再也不可聞————留下的只有一室的岑寂及薇雅無聲的淚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0:54:08
第十八章
珊珊躺在嶄新的搖籃裡,搖籃的週遭雕刻著美麗的籐蔓、花朵、兔子及小鳥。她覆著絲被,在雷克買下的豪宅主臥室裡熟睡。三樓的育嬰室從不曾被使用過,因為薇雅捨不得和她寶貝的小女兒分開片刻,然而此刻,她正在做出會令她痛苦萬分,卻又不得不做的決定。
薇雅含淚將衣服摺在行李箱裡。珊珊已經三個月大了,白醫生說她已可以做長途旅行,而明天她們就要渡過海峽。
薇雅停止了摺衣服,凝視著她熟睡的女兒。「失去了你之後,我還能活下去嗎?」她低語,懷疑自己是否有勇氣堅持到底,並不至於半途崩潰。
的確,她很可能會死,薇雅陰鬱地想著。她在英國是個被通緝的逃犯,但她卻正要自投羅網,帶著珊珊回到她被指控殺人罪的國家。然而,只要她的行蹤夠隱密,她應該能夠安全地進出英國,並不至於被逮捕、審判,甚至問吊。
但那真的重要嗎?或許死亡還比和珊珊分開好。
薇雅搖搖頭,甩去這個沮喪的念頭,堅定地告訴自己她的決定是對的。這樣做對珊珊最好。她只會在倫敦短暫停留,隨即會趕回巴黎。雷克遵守了諾言,已經將一大筆資金轉到她的戶頭。她可以用這一筆錢開服飾店,實現她長久以來的夢想......
急促的腳步聲令她抬起頭。洛爾兀立在門口。他一向隨他高興出入這棟宅邸,在這裡用餐過夜。薇雅並沒有禁止他,但也從沒有邀他般進來。他們之間變得愈來愈疏遠。就像現在,他又帶著一身的臭酒味出現了。
「喔聽樓下的女僕說了。泥瘋了嗎,泥要回倫敦?」
「沒錯。」薇雅低語,輕撫著珊珊的小臉。
「泥為什麼還是不肯死心?」洛爾激烈地指控。「還要巴巴地追著他到倫敦,不顧危險?」
薇雅搖搖頭。「我不是追著雷克到倫敦。我不會那麼傻,事實是,法洛將會護送我同行。」她的心一陣抽痛。過去三個月來,法洛可以說是對她體貼得無微不至。他天天來訪,安慰、鼓勵她,送她昂貴的禮物——但她將這些禮物都退回去了。他很擔心她,然而他也贊成她的決定。
洛爾懷疑地打量著她。「嬰兒呢?泥要帶著她一起到英國?泥甚至捨不得和她分開一分鐘。」
薇雅抿起唇,害怕自己會痛哭出聲。「是的,我會帶珊珊一起去。」她感到呼吸困難。珊珊的衣物已經都打包好了,連她的搖籃也會一起帶去。
「泥為什麼要回去?為了要讓他們吊死泥?喔不明白。」洛爾突然放柔了語氣。「別去,薇雅。」
他在乎嗎?薇雅淡漠地想著。「我必須。」
「泥想要因為泥沒有犯下的罪行被吊死?」洛爾激動地喊道。
「如果你這麼關心,何不和我一起回英國?」
他愣住了,沒有回答。
突然,薇雅想起了雷克對洛爾的懷疑。但她已認識了洛爾大半輩子,而他絕不會是殺人兇手——不是嗎?「我要將珊珊還給雷克。」她道。
洛爾一逕望向她,顯然並不明白她的意思。「珊珊將不會陪我回到巴黎。」她的語音哽咽。「我要將她留在雷克身邊,她真正屬於的地方。」
薇雅注視著眼前富麗堂皇的赫爾汀宅邸及仡立在門邊的僕役。一年前,她倉皇地逃離了倫敦,從沒有想過她會再回到這裡——帶著她的女兒。
「我很抱歉,親愛的,但媽媽必須這麼做。這是為了你好。」她含淚擁緊了珊珊。上帝,請給予珊珊她真正希望她擁有的一切——受人尊敬的地位。
「請在這裡等,」薇雅沙啞地對車伕道。「我一會兒就出來。」
薇雅抱著珊珊下了馬車,登上赫爾汀宅邸的台階。仡立兩旁的僕役恭敬地為她拉開門,眼睛眨也不眨。突然間,她想起了十歲那一年,躲在陽台下,看見了雷克,想著他就像王子一樣。前塵往事蜂湧而至——在約克的赫爾汀莊園再度看到他,在花園裡的親吻;高爵士去世後,他在葬禮上扶著她,遞給她手帕,要她不必忍著淚水。她想起和洛爾回到倫敦後,走投無路來找他求助,甚至大膽地闖入他的俱樂部......
噢,她是那麼瘋狂地愛著他。她可以清楚地在腦海裡看見當年的自己,穿著可怕俗麗的衣服,講話帶著可怕的腔調,笨拙土氣,大膽魯莽地追逐著雷克,妄想抓住流星,抓住不可能的夢想。淚水盈上了眼眶。她怎麼會那麼瘋狂?
突然間,薇雅發現自己面對著杜利。他看著她及嬰兒,一向嚴肅的面容綻開個大大的笑容。「奈維爾夫人,這真是驚喜!爵爺的孩子?噢,她是如此美麗,就像你的翻版!」
「謝謝,」顯然賀家上下都知道孩子的事了。薇雅不自覺地擁緊了珊珊。「伯爵夫人在家嗎?我——我想見她。」
「她和狄小姐在會客室。」杜利回答。
薇雅僵住了。如果杜利知道孩子的事,凱琳一定也知道了。她要怎樣面對她的昔日好友?畢竟,凱琳和雷克就快結婚了。事實上,現在她或許正和伯爵夫人擬定婚禮的賓客名單!
杜利帶路走向會客室。薇雅的揣測是對的。伯爵夫人正和凱琳低聲交談,眼前攤開著一份名單。她們一起抬頭看見她,而後是孩子。兩人都愣住了。「薇雅!」伯爵夫人首先恢復過來,越過房間走向她。
薇雅反射動作地擁緊珊珊,想著伯爵夫人的目標是孩子,但她卻抱住了薇雅。這個親暱的舉動令薇雅壓抑許久的淚水一發不可收拾。
伯爵夫人後退放開她,仔細地審視她。她沙嘎地道:「我一直很想念你,親愛的。雷克告訴我你過得很好,而我也衷心為你高興。」她看向孩子。「上帝......〞她柔聲驚呼。
薇雅哽咽不成語。「你的......「
我的孫女。「伯爵夫人低語,望著熟睡的女嬰,熱淚盈眶。
凱琳也站了起來,但她並未走向薇雅,她似乎顯得很困擾。
薇雅艱困地道:「你好,凱琳。我尚未恭喜你和雷克。」
凱琳點點頭,但沒有開口。她也淚盈雙睫。
薇雅傷痛地別開視線。凱琳甚至不肯和她說話了。
「親愛的薇雅,你一定累極壞了。」伯爵夫人道。「坐下吧,告訴我你的近況,有及有關你漂亮的小女兒的一切。」
薇雅輕搖著珊珊,痛哭失聲。她搖搖頭,無法開口。
「薇雅,怎麼了?別哭。」伯爵夫人關切地擁住她。
薇雅聚集起所有的意志力,抬起滿是淚痕的面容,哽咽道:「她......是個賀家人,真正的淑女......不像我。」
「我瞭解,親愛的。」伯爵夫人溫柔地安慰她。
「不,你不瞭解。我是個冒牌貨。我從來就配不上奈維爾夫人——或高夫人的頭銜。我只是何美雅。雷克說——」薇雅抽噎地打住,太過悲痛得無法繼續。
「雷克怎麼說?」伯爵夫人陰鬱地問。
薇雅用力吞嚥。「他——他會收養她。我要他這麼做——把她當作賀家人撫養長大。從現在起,她會是赫爾汀家的小姐,再也沒有人能在背後譏笑她或辱罵她,只因為她的母親是出身貧民窟的私生女及流浪兒。我希望她每晚都有梅子布丁、小馬、娃娃及蝴蝶結;長大後嫁給她的夢中王子。我希望她擁有我不曾擁有的一切。我要她受人尊敬。」薇雅泣不成聲。「我要她成為淑女——真正的名門淑媛,而不是個冒牌貨。」
會客室裡一片岑寂。
薇雅突然將珊珊塞到了伯爵夫人懷裡。「再見。」她低語,轉身踉蹌奔離了房間,奔過走廊、玄關,拉開厚重的大門,奔下階梯,跳上等待的馬車。她一路上絆倒了多次,淚水恣意奔流了滿臉,模糊了她的視線,耳邊不斷迴響著同樣的字句:
真正的淑女,不是冒牌貨......
再見。
他似乎一天比一天更畏怯回到位於貝爾發廣場前空蕩蕩的寓所。每天,雷克都讓自己忙到精疲力竭力後才回家。由巴黎回來這三個月,他積極投入貿易業,甚至將航運的觸角延伸到遙遠的菲律賓及澳洲,就為了不讓自己有時間去想......他的前妻及女兒。
錢伯倫一如以往地在門口迎接他,但他一向嚴肅的面容今日卻顯得激動。「午安,爵爺。伯爵夫人和狄小姐在沙龍等著你。」
「她們在沙龍?」雷克反問,注意到管家不尋常的語氣,納悶他的母親及『未婚妻』所為何來。
雷克信步走向沙龍。沙龍的門開著,凱琳和他的母親坐在沙發上,對著個白色的襁褓發出可笑的逗弄聲,沙龍裡另外還坐著一位陌生的年長女士。
伯爵夫人和凱琳一起抬起頭看見他,綻開個大大的笑容。伯爵夫人俯身抱起女嬰。「雷克!她是珊珊,你的女兒。」她欣喜地道,走到雷克面前。
雷克怔怔地望著抱在他母親懷中的女兒。她有著黑髮、藍眸及天使般的容顏。他無法動彈。在巴黎的醫院離開薇雅和嬰兒的傷痛彷彿再度席捲、吞沒了他。
「瞧,她是如此地美麗。她有著你的眼睛及下顎,五官則是像薇雅。」伯爵夫人興奮地道。「薇雅還用我的名字為她命名!」
雷克貪婪地注視著他的女兒,但卻遲遲不敢伸手碰觸她。她是如此地美麗!珊珊的藍眸睜得大大的,好奇地打量著他。她揮舞著小拳頭,格格輕笑。
雷克的心似乎翻轉了過來。「上帝!」他道。
凱琳含笑站在一旁。雷克的目光環顧著沙龍,似乎預期著有人躲在沙發或幃幔後面。但那是不可能的。她應該還待在安全的巴黎。「薇雅呢?」他聽見自己問。
他母親的笑容逝去了。「她離開了。」
「離開?」他道,無法置信她竟然冒險回到倫敦。
賀珊娜點點頭,輕搖著女嬰。「她哭著離開了。而且她表明得很清楚,她希望你收養珊珊,讓她能夠以賀家人的身份長大。她希望你的孩子擁有她應得的一切,而那是薇雅所無法給予的。」伯爵夫人直視著她的兒子。「這是我所曾見過最高貴、無私的舉動了!」
雷克屏住氣息,震驚不已。「她這麼說?」
珊娜點點頭。「她說她要你的女兒擁有受人尊敬的地位,雷克,成為真正的淑女,而不是冒牌貨。」
雷克看著他的小女兒,眼眶不由得濕潤了。
「她是認真的,雷克。」
雷克終於伸出手,自珊珊出世後,首度抱住了她。他將她擁在心口,臉龐抵著她粉嫩的頭頂。「我知道。」
「很高興你還在。」雷克走進沙龍,對凱琳道。
「你要求我留下來的。」凱琳坐在沙發上,身畔擱著本書。她對他綻開個笑容,但笑容裡有著不確定。
「的確。」雷克顯得遲疑。
「珊珊安頓好了嗎?」
是的,她和奶媽在一起。」雷克望著天花板,想起稍早他離開時,他的小女兒正在吃奶。他從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他的女兒回到他身邊,他的家裡。他清楚知道薇雅做出了多麼大的犧牲。
「雷克?我想你有事情要和我討論。」凱琳平靜地道。
他望向凱琳......他一直把她當作妹妹一般愛著。至於他生命中唯一的摯愛——她應該已經在回到巴黎的路上,和另一個男人一起,永遠地離開他的生命,再也不屬於他。
「在你開口之前,我想要說我真的很高興你的女兒重回到你的身邊。」凱琳柔聲道。
他凝視著她誠摯的綠眸。他要怎樣告訴她他必須取消婚約?他怎麼能夠如此羞辱她?但他又怎麼能夠娶她——當他的心中只有薇雅一個人時?他永遠無法給她所應得的。
「雷克?」凱琳輕觸他的面容。「我可以瞭解你的心裡有多麼矛盾。」
雷克嚇了一跳。「我不認為。我即將做的是可惡至極、永遠無法被原諒的。但我真的在乎你,凱琳,一直都是。」
她綻開笑顏,綠眸盈淚。「我一直愛著你,雷克——兄妹的愛。但我無法像妻子對丈夫一樣地愛著你。」
雷克愣住了。
「而且我知道你對我也沒有同樣的感情。我並不介意,事實是,我反而鬆了口氣。」
他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握住她的手。「那麼如果我取消婚約,你並不會恨我了?」
「如果你不取消,我也會的。」淚水流下了她的面頰。「我無法嫁給你,因為我仍然深愛著強恩。」
雷克一時似乎無法明白。「強恩?」
「你的哥哥。」
她愛著強恩。突然間他想起了許多小事情——他們三個人一起騎馬,參加舞會,用晚餐;在凱琳出席社交界的首次舞會上,她和強恩翩翩起舞;那些互相交換的眼神與默契。「你一直都愛著他。」他恍然大悟。
凱琳含淚而笑。「是的,而且我會永遠愛著他。當然,他堅定地拒絕了我——早在你求婚之前。但我已決定終生不婚。」她堅決地道。「我無法嫁給你,雷克,或任何人。」
「強恩是個大傻瓜!」雷克氣憤地道,想起強恩極力鼓勵他娶凱琳。「我真想痛揍他一頓,教他恢復理智!」
「不,」她抓住他的手臂。「你什麼都別對他說——不然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雷克明白到她是認真的,並只能無奈地點頭。
凱琳微笑著擁抱了他。「我想你該去見薇雅了,雷克,也該是時候了。」
雷克怔住。他想要同意,但又知道他不能——內心委決難下。
聖詹姆士飯店是倫敦最高貴的飯店之一。離開赫爾汀宅邸後,薇雅將自己關在飯店的套房裡,悲痛得無法自抑。她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樣的決定對珊珊最好,雷克能夠給予珊珊她所無法給予的一切,但淚水就是無法停止流下來。
敲門響起時,她幾乎想對門外的人大吼。「該死地,走開!讓我一個人清靜!」而後她看向牆上的大鐘,驀地省悟她根本忘了和洛恩約好在餐廳共進晚餐,而他至少已在餐廳裡等了四十五分鐘。
「薇雅,是我,洛恩。」法洛子爵的聲音響起。
她下床去開門。洛恩穿著一身黑色燕尾服,神色凝重。「我就擔心會這樣。你看起來糟透了,我可以進來嗎?」
薇雅點點頭。她可以想像自己的樣子有多糟,披頭散髮,眼睛哭得紅腫。「我很抱歉......我應該送張字條,通知你取消餐餐,但......」她的語音哽咽,無以為繼。
他的回答是張開雙臂,溫柔地將她擁在懷中,輕撫著她的背部,提供她安慰。而薇雅也沒有推開他,這一刻,她確實需要安慰。
「你做的是對的。」洛恩喃喃低語。「將珊珊送回賀家是個高貴、無私的決定。赫爾汀家可以給予你的女兒你所無法給予的一切。畢竟,孩子屬於父親。」
薇雅離開了他的懷抱。不,孩子應該屬於母親,她在心裡道:「我感覺像永遠失去了她,而我無法忍受。」
「想想,她會成為赫爾汀家的小姐——真正的名門淑媛,出身全英國最尊貴的家族之一。」洛恩提醒她。
「是的,她會擁有受人尊敬的地位,成為真正的淑女。」薇雅喃喃道。「她會擁有我無法給予她的一切。」
「是的。」洛恩附和道。
「但我是如此地想念她!上帝,我從不曾感到如此孤單過!」薇雅痛苦地低語。
「你並不孤單。」洛恩遲疑地低語。突然間,他自口袋裡掏出藍色天鵝絨珠寶盒,遞給了她。「薇雅?」
她怔怔地望著他打開珠寶盒,露出一枚紅寶石鑲鑽戒指,無法動彈。當然,她早預期著會有這一天,而且她還是可以拒絕的。畢竟,她的心屬於另外一個男人。
「薇雅?」洛恩清了清喉嚨,似乎很緊張。「我已經想這麼做許久了,但一直沒有機會。當然,我知道現在的時機或許並不恰當,但現在的你孤單而脆弱。你需要我,而我可以安慰你,帶你遠離這一切,讓你再度快樂起來。」他的黑眸堅定。
薇雅注視著他。的確,她是如此地孤單、傷心、絕望,而她想要被擁抱、安慰、珍惜——她想要被愛。
「薇雅,我深深愛著你。請你,不要拒絕我。至少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薇雅心動了。捨棄了珊珊後,她感覺她的生命似乎也跟著結束了,但洛恩正在提供她另一個嶄新的人生,而內心的深處,她始終是個戰士、生存者。出身東區的何美雅拒絕就這樣放棄她的人生————而且洛恩給她的感覺就像雷克,英俊、高貴和強壯。
「我會嫁給你。」她沙啞地低語,雷克的影像浮現腦海。她祈禱有一天,他的影像會停止折磨她。有一天,她能夠不再想到他時,心如刀割。
洛恩睜大了眼睛。驀地他綻開個大大的笑容,將她牢牢擁在懷中。薇雅閉上眼睛,想著自己是被愛的。
想著雷克。
次日清晨,雷克站在薇雅的套房門口,遲疑地沒有上前敲門。他鬆開領帶及衣領,感覺像要窒息。他告訴自己他只是來謝謝薇雅所做的一切,對她保證珊珊很好,他會給予她最好的照顧,而且她隨時可以來探望她。就這樣。他並非蓄意來告訴她他已和凱琳解釋婚約。他甚至尚未告知他的父母親。
他終於舉手敲門,並在看到前來應門的薇雅時,震懾不已。她的花容憔悴,藍眸哭得紅腫。
上帝!
她睜大了眼睛。「雷克?」她急切地望向他身後,似乎預期著看到某人。她的臉龐蒙上了失望。
雷克驀地明白到她是在找珊珊。他在心裡痛責自己思慮不周。「早安,薇雅。」他開口道。
她深吸了口氣後,別開了視線。「請進。」她低語。
雷克跟著她走進了房間,注視著她單薄的背影。為什麼她看起來這麼瘦?產後的女性不都應該是豐滿的?他潤了潤唇。「薇雅,你所做的一切是如此地偉大、高貴、無私,我是來謝謝你的,並向你保證我會給予珊珊最好的照顧,她將會成長為全英國最高貴、優秀的淑女。我會不吝給予她最好的一切。」
薇雅點點頭,眼眶潤濕。
他幾乎就想將珊珊還給她。但珊珊不是皮球,可以任意踢來踢去。「我也是來告訴你可以隨時見到珊珊,或者讓她去巴黎見你。」
她望著他,看起來隨時會痛哭失聲,但沒有開口。
「你顯然心情很亂。」他幾乎克制不住衝動,伸手將她用力攬入懷中,牢牢擁在心口。
好一晌過去,她終於能夠開口。「她......還好吧?」她一手捂著心口,彷彿想藉此撫平傷痛的心。
雷克無法回答。他怔怔地看著她左手無名指上璀璨奪目的紅寶石戒指——那是只訂婚戒指。
雷克?」她驚慌地問。「珊珊還好吧?」
他驚醒過來,無法置信。
他已經來遲了。
「珊珊很好。她很漂亮,很愛笑。」他幾乎無法開口。
她跌坐在沙發上。「我會在今天下午回到巴黎。好好照顧她,雷克。」
他一逕盯著她手上的戒指。「恭喜你,薇雅。」他聽見自己僵硬地道。
她為之愕然,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手上的戒指。她的臉色變得蒼白如紙。
「婚禮什麼時候舉行?」他問。
她潤了潤唇。「洛恩希望盡快舉行婚禮——在巴黎。」
「盡快。」雷克道。「看來洛恩會定居巴黎了?」
他的心明明已碎成了無數片,為什麼還能用這麼平靜、淡漠的語氣問這個問題?
面對現實吧!
她已經不愛你了,她愛的是洛恩。
她點點頭,望著地板。「或許下個月吧。」
「下個月。」他重複道,終於恢復了一些自制。「那真是恭喜了。」他掏出懷表。「我有個約會,必須先走了。歡迎你隨時來探望珊珊。」
薇雅沒有回答。
濃重的沉默懸宕在互相凝視的兩人之間,時鐘的滴答聲落在寂靜裡,震耳欲聾。雷克終於舉步走向門口。「再見了,薇雅。」三個月前,他是否也說過同樣的話?但這次是真正、永遠地結束了。
她已經屬於另一個男人。
「再見,雷克,」薇雅對著他的背部低語。
他沒有轉身,看她最後一眼。沒有必要。她的身影將會永遠地銘刻在他的記憶裡,至死不渝。他打開門。
郝、韓兩位警探站在門口。「日安,爵爺。」郝警官皮笑肉不笑地道,大步走進房裡。「奈維爾夫人,你以謀殺高德威爵士的罪名被捕了。」
雷克焦慮地在監獄的辦公室中等待,鄧律師也在一旁。他在薇雅被捕後立刻找來了鄧喬治,而他也同意擔任薇雅的辯護律師。雷克的一顆心懸在喉間,滿身是汗。鄧律師正在告訴典獄長雷克是薇雅的未婚夫。幸運地,女性囚犯被允許和配偶會面————雷克剛剛才知道這一點。
他需要見到她,確定她在獄中安好。而雖然他並不是她真正的未婚夫,他不介意說謊來達成目的。他已經聊絡了法洛。雷克相信他會同意由鄧律師擔任薇雅的辯護律師。畢竟。他熟悉薇雅的案子。
典獄長要他們在外面等,派了兩名守衛進去帶薇雅出來。雷克不耐地踱著步。到監獄的馬車上,鄧律師陰鬱地告訴他除非他們能夠找到真正的殺人兇手,他們極可能會輸掉案子。雷克已經派偵探去巴黎找歐洛爾————如果他還沒有逃走。他也打算和費瓊安見面。兇手一定是他們其中之一——再也沒有其他的可能性。
腳步聲響起。雷克的身軀一僵,看著鐵門被打開。薇雅由兩名守衛押出來。雷克的身軀劇震,驚駭不已。
薇雅才在監獄裡待了一天,但她已變得披頭散髮,髒亂不堪。她的臉色蒼白、憔悴,彷彿已有數天未曾進食。雷克的心痛得有若刀割,恨不得雙手掐死那些虐待她的人。
「薇雅。」他衝動地走向前。
她怔怔地望著他好一晌,藍眸睜得大大的。淚水緩緩湧上了眼眶,好的身軀簌簌顫抖。
雷克再也無法忍受了。他忘了過去,伸手向她。
薇雅伏在他的胸前,啜泣、顫抖不已。雷克緊緊擁著她,彷彿再也不願意放開她。
「你只有五分鐘,爵爺。」 典獄長自他身後道。
雷克低頭望著薇雅。她的眸子裡盛滿了恐懼及驚慌。「雷克。」她沙嘎地喊道。「你來帶我回家了?」她的語音尖銳而高亢。幾近歇斯底里。
「她們傷害了你嗎?」他擁緊了她,無法面對她的失望。他盡力了,但謀殺的罪名非同小可,他無法將她保釋出獄。
「沒有。」她的唇角顫抖。「雷克,我無法回到那裡。那裡好黑,每個人都瘋了。她們對我尖叫著可怕的髒話,有個女的不斷口出穢言,一直要摸我。地上全是骯髒及穢物。他們給我湯,但湯裡面甚至有蟲。到處都是老鼠,我害怕得不敢入睡。」
「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向你保證。」雷克只能道,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憤怒、挫折不已。他愛撫她的頭髮、她的背,試著給予她力量。「不會有事的。」他堅定地道。
「不,」她沙啞地道。「我會死在絞架上。」
「不,你不會死的。」他抓著她的手臂,用力搖晃她。
「我是無辜的,但我逃走了,而他們一定會判我有罪。」她的臉色灰敗地道。
「你為什麼要逃走,薇雅?老天,為什麼?」他的心痛地問,但他真正想問的是:你怎麼能夠離開我?為什麼?
她迎上他的目光。「我逃走,是因為我太過深愛你得再也無法忍受。」她平靜地道。
雷克僵住,時間和週遭的世界似乎也跟著凍結了。
她痛哭出聲。「和你生活在一起,名義上是你的妻子,卻無法得到你的愛
———對深愛著你的我來說,那是太過痛苦的懲罰了。」
他無法開口,不自覺已淚流滿面。
鄧律師來到他們身後。「很抱歉打擾你們的談話,但我們的時間不多。奈維爾夫人,恐怕上議院不會相信你逃離英國及審判是因為你太過深愛著雷克爵爺。而下個星期就要開庭了。我們必須做的是找到殺人兇手。在開庭前這個星期,我會教你怎樣回答檢方的問題。你必須完全照我說的做,奈維爾夫人。」
「我沒有殺死高爵士。」她沙嘎地道。
「時間到了。」 典獄長突然大聲開口。他重重啐了口痰。「我們這裡從沒有例外——就算你是公爵大人也一樣。」
雷克握緊拳頭,不願意放開薇雅,但守衛已經上前拉開她。他緊握著她的手。「信任我,薇雅。不要放棄。」
她點點頭,用力握住他的手,淚水恣意奔流了滿臉。兩名守衛硬生生拉走她,分開了他們緊握的手。
雷剋死命握著拳頭。
突然間,薇雅拚命掙扎,立定腳跟,像個害怕的孩子一樣地哭喊:「不,我不能!上帝,不要!」
兩名守衛硬是拽著她走進鐵門內。雷克就要撲向前,但鄧律師自後抱住了他。「不要!你已無能為力!」
薇雅仍在哭喊:「雷克,不要讓他們這麼做,求你!」
雷克的心碎成了百萬片,極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薇雅絕望地回頭望了他一眼。下一刻,鐵門被用力關上,只聽到她的啜泣聲隱隱傳來。
雷克望向典獄長,嚴峻地道:「如果奈維爾夫人受到任何傷害——就算只是掉一根頭髮,我一定會將你大卸八塊,丟到倫敦街頭餵狗。你可以確定!」
典獄長的臉色發白。
鄧律師自外套裡掏出皮夾,抽出好幾張大鈔,塞到典獄長手裡。「古先生,務必請你多照顧奈維爾夫人,確定她安全無恙。」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典獄長看了看神色不善的雷克,而後是手上的千無大鈔。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用力點了點頭。
監獄的前門打了開來。「老天。」 典獄長迅速將錢塞到口袋裡。「又是一名貴族。」
雷克轉過頭,看見法洛子爵譚洛恩快步走進來,一臉的焦急、憂慮。跟在他身後的是倫敦知名的謝律師。「該死地,你在這裡做什麼?」他開口就問,旋即又道:「你見到她了嗎?她還好吧?」
雷克遲疑了一下。「她還算好,並沒有受到傷害。」他的內心翻絞,無法忍受薇雅和這個男人的關係。
「感謝天!」洛恩喊道。
「古先生,」洛恩的律師對典獄長道。「我是法洛爵爺的律師,我們來探望奈維爾夫人。「
「這可不是喝下午茶的地方。」 典獄長道,狡獪的目光輪流打量著法洛和雷克。
在法洛的律師回答之前,法洛已經不耐地開口:「我知道,但我是奈維爾夫人的未婚夫,我有權探望她。」
典獄長愣了一下,旋即格格輕笑。「是嗎?那麼他又是誰?」他指著雷克。
法洛轉過身,和雷克的目光相持住。
※※※※※
「我不確定當面指控費夫人是個好主意。」鄧律師陰鬱地道,他和雷克正在費男爵城中寓所的客廳,等待僕人進去通報。
「或許,但我已別無他法。我必須測試她的反應。」雷克嚴峻地道。薇雅被帶走時的恐懼、懇求的表情一直銘刻在他的心頭。她的痛苦及恐懼都令他感同身受,心若刀割。
費男爵夫婦終於出現。費男爵握了雷克的手,詢問地望向鄧律師。費瓊安則是一臉的得意洋洋。
「鄧喬治律師在此為你效勞。」鄧律師行了個禮。
「我不需要律師。」費男爵困惑地道。
「但賀薇雅顯然需要。」瓊安譏誚地插入。
雷克直視著她。「奈維爾夫人——我的前妻,暨法洛子爵的未婚妻——需要律師,只因為她被錯誤地指控,並被不當地監禁。」
瓊安嗤之。「我們又回到這個話題了。她是殺人兇手,而且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只是待在她應該待的地方!」
雷克從不曾揍過女人,但現在他幾乎就動手了。鄧律師彷彿能夠看穿他的心思,拉住了他的手臂。「費夫人,奈維爾夫人是無辜的。她愛你的父親。難道你對她全無同情或憐憫可言?」
「一點也沒有。」瓊安冷冷地道。
雷克開口了。「你知道你的管家過去一年一直在購買老鼠藥嗎?」
瓊安驚喘出聲。費男爵走向前。「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了,不是嗎?」雷克柔聲道,看著費瓊安。「你殺死了你的父親嗎,費夫人?」
男爵倒抽了口氣,瓊安臉色發白。「你認為我們要為高爵士的死負責?這
——這太過荒謬了!」男爵喊道。
雷克可以看出男爵的氣憤並不假。「費夫人,你能夠回答我的問題嗎?」
費瓊安深吸了口氣,胸口急劇起伏。「我愛我的父親,奈維爾爵爺。」她僵硬地道。「而如果我的管家一直在買老鼠藥,那一定是因為我們家的閣樓裡都是老鼠。」她毫不退縮地瞪了回去。
雷克望著她。她的氣憤是否證明了她的無辜?
「你要控告我嗎?」瓊安喊道。「我不認為。因為再過幾個星期,你的前妻就要被吊在絞架上了,爵爺。」
「雷克,我們該走了。」鄧律師道。「我想我們已經碰壁了。」
雷克點點頭,感覺挫敗、苦澀不已。他僵硬地鞠躬行禮。「我為我的指控道歉,爵爺,夫人。」
費男爵僵硬地道:「如果你不是家族好友,雷克,就算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我也不會接受你的道歉。」
男爵顯然是無辜的。雷克陰鬱地轉身離去。當面和費瓊安對質並無所獲,歐洛爾又不見蹤影。時間已經剩下不多了。
洛爾蹲在雷克城中寓所的樹叢後,焦慮地絞著手上的帽子。他終究放心不下薇雅,追到了倫敦。薇雅告訴過僕人她會投宿在聖詹姆飯店,而他立刻就打聽出薇雅在抵達英國的次日被逮捕。為什麼她就是不聽他的勸告,執意追著賀雷克來到巴黎?
話說回來,賀雷克一定會想辦法救她的!洛爾對司法制度沒有信心,但他知道錢勢的力量。金錢可以買到一切,也一定可以買到薇雅的自由。一旦薇雅逃脫了,她勢必要永遠離開英國,再也不能回來————永遠地遠離賀雷克。
就某方面來說,洛爾反而樂見這樣的結果。或許他甚至可以說服薇雅離開巴黎到義大利。這一次,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介入他們之間;他們可以像過去一樣相依為命......
洛爾的脈搏加促,認出了雷克的馬車。賀雷克走下車。他幾乎直覺地轉身逃走,而後他想起了被關在牢裡的薇雅。他深吸了口氣,離開樹後。「爵爺!」他喊道。
雷克轉過頭看見他,整個人僵住了。
「喔必須和泥談。」洛爾走向他。
雷克愣住了好一晌。而後他用力揪住了洛爾的衣領,吼道:「她在監獄裡
———受苦。你這個混帳!我要真相!」
洛爾喊道:「喔在這裡了,不是嗎?放開喔。」
雷克用力甩開了他。
「那些狗娘養的傷害了她嗎?」洛爾關切地問。
「沒有,但她看起來糟透了。她神情憔悴、消瘦,並且恐懼不已。」雷克嚴厲地道。
洛爾神色黯然。他想起了小時候薇雅逃離工場後,哭著投入他的懷抱,告訴他她有多麼害怕被關起來。那份恐懼一直糾纏了她許久。「泥不能夠救她出來嗎?」他問。
「我不是女王。」雷克道。
「泥是什麼意思?」洛爾的心往下沉。「泥有的是錢。泥可以付錢給典獄長,要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喔們可以安排她逃獄。」
「她會被關在監獄裡,直至下星期開庭受審。而後她將會問吊——除非真兇被找到。」雷克冷冷地道。
「謀殺高爵士的真兇一定早已逃之夭夭了。泥究竟怎麼了?買通那些獄卒,喔們必須救出她。」
「之後呢?」雷克的語氣冰冷。「薇雅必須再度逃走——永遠被通緝,永遠無法回到英國,或再見到她的女兒?」
洛爾滿身是汗。「泥必須嘗試。」
「你殺死了高爵士嗎,歐洛爾?」
「當然不是!」洛爾喊道。「喔們要到義大利的——只有喔和她!」
雷克的藍眸冰冷如刀。「她已經訂婚了——和法洛子爵。我不認為她會和你逃走,姓歐的。」
洛爾的心跳似乎停止了。「喔不相信呢!」
「她戴著他的戒指。」
洛爾用力搖搖頭。「法洛子爵不適合她!」
「那麼誰才適合?你?」雷克陰鬱地問。
洛爾握著拳頭。「是的,喔。一直只有喔和她。沒有人比喔更愛她。從她學會走路後,喔就一直照顧著她。她的父親根本不管她,只知道抽他的大麻。喔們一直相依為命————直到泥出現了,教她成為所謂的淑女!」他感覺到面頰上濕濕的。「現在她變得喔一點也不認識了。」
雷克沉默不語,只是看著他。
「喔不想要她死。」洛爾啜泣道。
「她會被判絞刑;他們不會相信她無辜」雷克道。
「不,」洛爾用力搖搖頭,喃喃自語。「喔們會一起去義大利,永遠在一起。」
「不,她會死掉——除非真兇被找到。」雷克柔聲道。
洛爾踉蹌後退,跌坐在人行道上,以手覆臉。「喔不能讓她死。」他低語。
雷克來到他身邊。「那就說出真相。」
「是喔做的。」他崩潰了。「姓高的不該自喔的身邊奪走她。他早就病得很嚴重了,誰都可以看出他活不久了。而一旦他死後,喔和薇雅就可以又在一起了。」
「我瞭解。」雷克柔聲道。
洛爾開始哭泣。「喔不要她死!喔一直要她不要來的。喔以為喔們可以得到姓高的房子及錢,一輩子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但她愛上了泥!她偏偏愛上了泥!
雷克只是靜立在一旁,讓他恣意哭個夠。
雷克下了馬車。他的身軀緊繃,注視著監隊街監獄灰色的石牆。薇雅的釋放令剛剛下來,就在洛爾被逮捕後不久。洛爾已向警方坦白招認罪行,薇雅現在是自由之身了。他為她欣喜若狂,但他的心情卻也沉重不已。
鄧律師拍拍他的肩膀。「笑一個吧,雷克,我們蠃了。」
他怎麼笑得出來?薇雅即將獲釋,但她也很快就會離開倫敦,嫁給法洛子爵譚洛恩。
他們推開監獄厚重的大門。典獄長已經在大廳裡等著他們,薇雅也在一起。雷克定住不動。
薇雅的視線持住他的。她離開守衛,飛奔向他。雷克幾乎伸出雙臂擁住她,但他終究沒有。 薇雅的腳步一窒,停在他面前。「噢,雷克。」她顫抖地低語。
他凝視著他深愛的女人。上帝,他怎麼能夠放她走,眼睜睜看著她屬於另一個男人?「薇雅,你還好吧?」
她點點頭,藍眸濕潤。「雷克,我......我必須謝謝你。」
他強擠出笑容。「不必謝我。」他渴望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再也不分開,但他只道:「我送你回飯店吧。」
她微一點頭,藍眸一逕持住他的。「究竟發生什麼事?典獄長只說我自由了。我不明白。」
雷克委實不願傷她的心。「洛爾認罪了。」
她的臉色發白。
「他愛你,薇雅,而且不是兄妹或朋友之愛。他認為你會由高爵士那兒繼承到遺產,而你們可以快快樂樂地住在高家宅邸,」雷克頓了一下。「我們並未去巴黎找他。他主動來找我,而當他明白到你即將問吊時,他認罪了。」
「不,」薇雅低語,淚水盈眶。「上帝!」
他無法看著她這麼痛苦,忍不住伸手將她緊擁在懷中,讓她伏在他胸前哭泣。「我很遺憾。」他低語。
她哭得像個孩子。「他會問絞嗎?」
雷克遲疑了一下。「是的。」
而後法洛已出現在他們身邊。
雷克早知道有關當局會聯絡他,但沒料到這麼快。他放開了薇雅,感覺他的靈魂似乎也跟著死去了一大半。
「這是怎麼回事?」法洛僵硬地問。
「我告訴她洛爾的事。」雷克回答。
「你為什麼要告訴她?她承受的還不夠嗎?」
至少法洛是真心愛著她的。「我不得不說。」雷克平靜地道。
法洛環住薇雅的腰間。「你必須節哀,親愛的。」他轉向雷克。「我很抱歉,我還沒謝謝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我和薇雅都欠你個情,雷克。我們真的很感激。」
雷克和法洛握了手,但他的視線似乎無法離開薇雅。而薇雅也一直凝視著他,含淚的藍眸盛滿了悲傷。
「你們不欠我任何事。我祝福你們......幸福快樂。」他的語音重濁沙嘎。「再見了。」
薇雅的臉色變得更蒼白了。他們的視線鎖住。
「我們走吧,」法洛道,擁著薇雅越過雷克,出了監獄大門。薇雅轉過頭,看了他最後一眼。「再見。」她低語,和法洛消失地視線外。
再見, 雷克在心裡默念著,知道這個心碎的聲音會永遠迴響在他的心裡。
當凱琳應伯爵夫人的晚餐邀約,造訪赫爾汀宅邸時,絕沒有料到看到這樣的景象。強恩坐在某種奇特的椅子上——它沒有腳,而是裝了兩個輪子——而他就用手推著輪子,在花園來回自如地前進、後退,轉換方向及煞車。伯爵夫人站在陽台,藍眸裡含著淚水,驚歎道;「強恩,這真是奇跡!」
好一晌,凱琳只能注視著強恩,說不出話來。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完全同意伯爵夫人的話:這是個天賜的奇跡!有了這項特殊設計的『輪椅』,強恩就可以擁有自主的行動能力,無須由僕役扛著行走!
強恩對著凱琳及他的母親綻開笑容——罕見的、發出內心的笑容,並沒有事故發生後一貫的譏誚及苦澀。「我並不相信奇跡,事實上,這種『輪椅』是紐約的一名醫師為他殘廢的病人設計的,我只是稍加以改良而已。」
凱琳開口了。她極其輕柔地道:「我相信奇跡。」
強恩望著她,藍眸和她的綠眸持住。
伯爵夫人走下台階,親吻她兒子的面頰。「不管怎樣,它實在是太棒了。」她回頭望向陽台的階梯。雖然只有三級,但強恩還是需要僕人扛著他和椅子下來。
強恩也看到了。「母親,你介意我們打掉部份的台階,做成斜坡狀嗎?這樣我可以推著輪椅,自由地來去?」
珊娜的眼睛一亮。「絕對要!噢,這主意太棒了!」
凱琳對強恩綻開笑靨,而他也回以真誠的笑容。
伯爵夫人輪流望著他們,找了個藉口離開了。但她臨走前又回頭問:「今晚你會和我們一起用晚餐吧,親愛的?」
「絕對會。」強恩對他的母親微笑。
珊娜綻開喜悅的笑容,回到了屋裡。
凱琳步下台階。「你的椅子實在太棒了,我真的為你感到高興。」
強恩審視著她細緻的面容。「它是不錯。」他緩緩道。
「你的母親邀我今晚過來晚餐。」凱琳有些猶豫地道。
「那很好,我們又可以像往日一樣。」他脫口而出,隨即怔住了,明白到自己所說的。「該死!」他掉輪過輪椅,就要離開。
「不,別走!」凱琳步下台階,攔在輪椅面前。「為什麼不能?為什麼我們不能像往日一樣?」
他望著她,無法回答。一股莫名的渴望襲了上來。
凱琳用力吞嚥。「薇雅已經由監獄被釋放了。當局已經撤銷了對她的告訴,她現在是自由之身了。」
「我為她感到高興。」強恩道。
「雷克一直無可自拔的深愛著她。」
強恩遲疑了一下。「我知道。」
「你知道?而你還要我嫁給他!」凱琳指控道。
「她棄他而去。我不知道他對她的感情那麼深,我以為你們兩個會很適合。」
「我們已經解除了婚約。」凱琳直視著他。「我愛雷克,但那只是兄妹之愛,永遠不會轉變成男女的愛情。在我的一生中,我愛過的只有你一個人,強恩,而且我會永遠愛你,一直至死。」
強恩僵住了,對這名綠眸女子的渴望與驕傲在內心交戰。各種影像閃過了腦海:七歲的凱琳綁著兩根辮子,騎著小馬,追著他們越過約克郡的曠野;在她出社交界的舞會上,和明艷動人的她跳第一支舞;及之後無數次舞會上的共舞,無數次隔著舞廳的眼神相接,無言的默契密合於心——最後是他半身殘廢地躺在病床上,凱琳坐在床邊,綠眸裡盛滿了淚水、恐懼及憐憫。
「如果我仍然是我,凱琳。」他緩緩地道。「我一定會回報你慷慨無私、勇敢的愛情,但現在的我——」
「但你仍然是你!」凱琳急切地截斷他。
「他愣了一下。「不,我只半個男人。我......」
「噢,你說的對,你確實不是你了!」她的雙手握成拳,綠眸裡跳動著火焰。「過去的你聰明睿智,現在的你卻是個白癡!」
他苦笑。「我癱瘓了,我是個殘廢!」
「是的,你的腿殘廢了!」凱琳幾乎是用吼的了。「那又怎樣?你的心智、你的靈魂也跟著殘廢了嗎?」
他沒有回答。如果說『是』,那會是謊言。
「你的夢想也跟著殘廢了?」她低語,淚盈於睫。
「是的,我已經放棄了我的夢想。」他坦白道。
「傻瓜!」而後她做出了一件令自己驚訝的事——她朝著強恩揮出拳頭。這一拳不痛不癢地擊中他的下顎。強恩反射動作地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帶,她整個人頓時倒在他的膝蓋上。凱琳睜大眼睛望著她,明顯地和他一樣驚訝。
強恩望著她,但他的心狂跳不已。這一刻,他明知道儘管他已失去了愛她的能力,他沒有失去碰觸她及吻她的渴望。他想要推開她,但他的手卻像是有自由意志地擁住了她。
「別推開我,強恩。」她低語,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噢,強恩,我在第一眼看到你時,就愛上你了,而且我一點也不在乎你無法行走。讓我分擔你的痛苦,你的一切。」
「你值得更好的男人,凱琳。」他痛苦地道。「一個能夠愛你、給你孩子的男人。」
「我們可以收養。」她道。
收養。雷克也提過同樣的事,就在他和凱琳解除婚約後不久。他的手愛撫著她的背,顫抖不已。「我無法和你做愛,凱琳。」他坦白道。
「而你打算為了這樣放棄一生的喜悅?」她的回答是仰起頭,嬌艷的紅唇印上了他的。
強恩遲疑了。他必須以每一分的意志,制止自己回應她的愛。現在他明白他一直是愛她的,但凱琳值得更好的男人......
「如果你拒絕了我的求婚,」凱琳堅定地道。「那麼我會當個老處女,終老一生。」
「你的求婚?」他睜大了眼睛,驚愕地道。
「是的,我決心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我們收養的孩子的母親。」她的雙頰緋紅,但語氣堅定。「你一生的伴侶。」
「你在向我求婚?」他的脈搏狂跳,無法置信。溫柔、嫻淑,一向是社交界淑女典範的凱琳向他求婚?
她點點頭。「而且你不能拒絕。」
他開始大笑,用力擁緊了她,面頰貼著她的,藍眸潤濕。他似乎無法止住笑聲——但那種感覺是如此地美好!和她一起歡笑,擁著凱琳,被她所愛的感覺是如此地好!
「這意味著你接受了?」她偎著他的下顎低語。
「是的,我接受了你的求婚。」他道,深深地凝視著她。「而且我永遠不會讓你忘了今天的你是多麼大膽。」
她對他綻開個如花的笑靨。「你害得我沒有選擇。」
他的笑聲逸去了,對她的渴望狂竄在血脈裡。儘管他很遺憾他的下身並無法回應,他俯向前,飢渴、灼熱的唇吻住她的紅唇,有力的雙臂擁緊她,以綿綿無盡的吻傳達他的愛意。
「或許現在你會相信奇跡了。」凱琳在纏綿的長吻之間低語。
「我由衷地相信。」他低語,再次吻住了她。
※※※※※
「我們必須談談。」薇雅嚴肅地道。
在聖詹姆士飯店的套房裡,洛恩面對著薇雅,英俊的面容痛苦地扭曲。「我想我不會喜歡聽到你即將說的,薇雅。」
「我很抱歉。」薇雅誠摯地道。她知道洛恩是真心愛她的,然而這一生,她已永遠無法回報他的愛。她拔下無名指上的訂婚戒指。「洛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愛你,但那不是男女之愛,也永遠無法成為夫妻之愛。」
他沒有接受戒指。「是因為雷克,不是嗎?你仍然深愛著他。」
「如果我能夠改變我的感情,我會的。這並不好受,深愛著一個無法回報你的愛的男人,但我無法改變自己,無法停止愛他。我很抱歉,洛恩。」她走向前,擁住了她。
他熱切地凝視著她。「薇雅,你剛剛經歷過一場災難。或許你需要時間復原,讓自己平靜下來。或許數天後,數個星期後,你的心情就會有所不同。」
薇雅哀傷地搖搖頭。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我愛你,薇雅。我從不曾對任何女人有過這樣深的感情,我不想失去你。」
「我很抱歉,洛恩。」她柔聲道。
他凝視著她。良久的沉默過去,終於,他接過了戒指。「我想我早該料到這樣的結局了————我嫉妒雷克。」他黯然道。「如果你需要我,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謝謝你,」薇雅的藍眸潤濕。「你是最好的朋友。」
洛恩苦笑。薇雅看著他轉身離開,不再回頭。
薇雅望著敞開的門口,只覺得精疲力竭,空虛、麻木不已。她緩緩走到窗邊,注視著對街的海德公園。短短幾天內,發生了如此多的事!她送走了她的女兒,經歷了可怕的牢獄生活,發現她的童年好友謀殺了她摯愛的老人,失去了她生命中的最愛,又拒絕了洛恩——老天!今後的日子,她究竟要怎樣過下去?
薇雅閉上了眼睛。她仍為洛爾的事震驚不已。但或許她早就有所懷疑了,只是拒絕面對現實。洛爾改變了如此地多,一點也不像是從小和她長大,處處照顧她的那個大哥哥了。他怎麼能夠冷血地謀殺了慈祥、親切的高爵士?她仍然愛著洛爾,但他的所作所為是不可原諒的。
儘管發生的一切,薇雅知道她會永遠懷念洛爾——就像她會永遠愛著雷克及想念她的女兒珊珊。她迫切地渴望再見珊珊一面,而後她會回到巴黎,開她的服飾店,將她所有的夢想、精力及希望投注其中 。而或許有一天,她能夠堅強得回到倫敦探視珊珊——及面對雷克。
「薇雅?」雷克的聲音響起。
她驀地轉過身。雷克站在數步之外,懷中抱著珊珊。她並沒有聽到他走進房間。
她迎上他的目光,看見藍眸裡赤裸的痛楚。他將珊珊抱給她。薇雅視若珍寶地接過,將心愛的女兒擁在心口,淚如雨下。珊珊對她綻開個甜美的笑靨。薇雅含淚微笑。這絕對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刻了。她抬頭望著雷克。
「我太過愛你以致無法奪走你的女兒。」他嚴肅地道。
薇雅無法置信地僵住。她是否聽錯了?
「此外,」他重濁地道:「孩子需要母親,而我永遠不會再婚。我愛你,並再也無法娶其他的女人。」
薇雅緊擁著珊珊。她心狂跳。「你......你說什麼?」
「我知道你即將嫁給法洛。我並非來此懇求你回心轉意,或將場面鬧得難堪。我會負擔起珊珊的一切費用,但你和法洛可以共同撫養她,給予她所需要的家庭及關愛。」
薇雅說不出話來。
雷克凝視著她,藍眸泛著淚光。他轉身就要離開。
「雷克!」薇雅小心翼翼地將珊珊放在沙發上,追了出去。她在門口攔住了他,用她的身體擋住門。「你不能就這樣離開!你剛剛對我說了什麼?我是否聽錯了?」
「拜託,讓我過去,薇雅,這已經夠難堪了。」
「我不會嫁給洛恩。」她道。
他的身軀一僵。「什麼?」
「我愛你。當我的每一分、每一秒想的都是你時,我怎麼能夠嫁給洛恩?」
他怔怔地望著她。「但你離開了我......」
薇雅的身軀顫抖。「因為我愛你,而你並不愛我。」
「但我是愛你的。」他伸手碰觸她的嬌顏,無比溫柔地愛撫著她,藍眸裡湧上了深濃的愛意。「當你在赫爾汀莊園撞倒茶几上的青花瓷燈時,我就愛上你了。」
「真的?」她無法置信地問。
「是的。」他低語。「但我太過愚蠢得不明白這一點,並拒絕面對自己的感情。」
薇雅含淚而笑。「但你怎麼可能愛上我,雷克?我從來就不是真正的淑女,而是出身東區的何美雅。」
「我愛你是因為你是何美雅,也因為現在的你。你是如此地高貴、無私、勇敢、沒有一位真正的淑女比得上你,也沒有人比你更配得上淑女的頭銜。」他以拇指接住她的淚水。「我愛的就是這樣的你,全部的你。上帝,薇雅,你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女人!」
她無法回答,因為他已經深深吻住了她。這個吻是溫柔的,也是飢渴無比的,釋放出長久以來的愛及渴望。
薇雅分開這個吻。「雷克,你才是真的了不起,不是我。我是如此地深愛著你、仰慕你!」
「讓我們仰慕彼此吧!」他嚴肅道地道,忍不住笑了,再次擁緊她。薇雅回擁著他。上帝。她是如此地想念被他擁抱的感覺!她從沒有想過被他所愛、珍惜的感覺是如此地美好。她的全身細胞都在喜悅地歡唱。
雷克托起她的下顎,嚴肅地道:「薇雅,我從沒有想過我能夠再愛人。但我從不曾像這樣深愛過任何人,只有你。」
她的笑容發自內心。「我也從不曾像這樣深愛過任何人,雷克——一直就只有你。」
他們的視線鎖住,靈犀相通。「是的。」他的藍眸明亮。「親愛的薇雅,我們將會有一輩子的時光在一起。」
薇雅笑了,喜悅、渴望及興奮充盈了全身。
他的藍眸變得黝深,俯身攫住了她的唇。
她欣喜地迎上他的吻,想著,在愛與夢想的國度裡,沒有任何事是不可能的。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