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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白蘭黛.嬌意絲]純真之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0:56:46     標題: [白蘭黛.嬌意絲]純真之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4-12-22 16:07 編輯

純真之後 作者:白蘭黛.嬌意絲

序幕

  一八九0年 紐約市

  「莎菲,你在哪裡?」

  小女孩畏縮了一下。她固執地抿起唇,但並沒有離開她房間的小角落,依舊躲在牆及大床之間。

  明步聲愈來愈接近。「莎菲!」她母親尖銳氣惱的聲音道。「莎菲!你在哪裡?」

  莎菲用力吸了口氣,淚水湧上眼眶。門大力打開來,珊娜出現在門口。如果爸爸在這裡就好了!如果他沒有離開……如果他在家裡……

  「莎菲!我叫你出來!你在做什麼?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你!」珊娜高聲叫道。莎菲不情願地迎上她母親的目光。歐珊娜看見擱在她腳下的畫紙,眼神變得憤怒。

  「這是什麼?」珊娜喊道,俯低身子,拿起那張畫紙。上面的畫雖然是出自小孩子的手筆,但用色活潑,描繪得惟妙惟肖。畫裡是一名高大魁梧、英雄般的粗獷男子,後面跟著一名金髮的小女孩。

  「瞧你的德行——你真是一團糟!」珊娜喊道,將畫紙撕成兩半。「不要再畫你的父親了——聽到了嗎?不要再畫了!」

  莎菲更往後縮,背抵著牆。她沒有開口說話。她要爸爸,她好想見他、好想念他。她高大英俊的爸爸總是對她笑,擁抱她,告訴她他有多麼愛她,及她有多麼美麗聰明。爸爸,快回家,爸爸,莎菲想著。

  珊娜試著放鬆自己。她伸出手。「過來這裡,親愛的。」她道語氣變得輕柔。

  莎菲沒有絲毫的遲疑,將小手交給了她母親。

  珊娜拉她起來。「莎菲,」珊娜道,但又遲疑了一下。「必須要知道。我剛得到個壞消息,傑克不會回來了。」

  莎菲往後退,掙開了她母親的手。「不!他答應過我的!他答應過我的!」

  珊娜的下顎抽動。她的眼神變得嚴厲。「他不會回來的。他沒有辦法。莎菲——你父親死了。」

  莎菲瞪大了眼睛。她瞭解死亡。數個月前,她的小貓死了。她找到它的時候,它全身僵硬,一動也不動,睜著一對無神的眼珠。但她的爸爸不可能會那樣!

  「他不會回來了,」珊娜堅定地重複道。「他死了,」珊娜苦笑。「他活該得到的下場。」最後這句話幾近喃喃自語。

  「不!」莎菲尖叫。「不,我不相信你!」

  「莎菲!」

  但已經太遲了。莎菲突然跑出房間,跑過長長的走廊。這幢大宅邸是她父親為她們建立的;在他離開前,他們才搬進來數個月。他不可能死掉!他答應過要回到這個家!「莎菲,回來!」珊娜喊道。

  莎菲不睬她。大理石階梯就在前方,但她並沒有慢下腳步。她奔下了一階、兩階,隨即失去了平衡。她驚叫一聲,像個破布娃娃一樣,連摔帶滾地滾下了階梯,重重地跌在底下的地板上。

  她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莎菲愣住了——因為這一摔,及她父親的死訊。她的頭終於慢慢地不再暈眩,眼前也不再冒金星。但她仍舊設有動。爸爸死了。噢,爸爸。她低聲啜泣。

  「莎菲小組,莎菲小組!你還好吧?」管家跑向了她。

  莎菲看向站在樓梯頂的母親。珊娜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她的臉色蒼白,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言不發。

  莎菲看著地上。「我很好,莫太太。」她說謊。她的母親不愛她,而爸爸已經死了。她要怎麼活下去?

  「你受傷了。」莫太太喊道,俯身要扶她起來。

  「如果她受傷了,那也是她的錯。」珊娜自上方冷冷地道。她看了莎菲一眼後,轉身離開了。

  莎菲望著她母親離開的背影,感覺想再痛哭一場。我受傷了,媽媽。拜託回來!但她沒有喊出聲。

  珊娜離開後,莫太太抱她起來。莎菲無法用右足站立,必須將整個身子倚在善良的管家太太身上。她咬著唇,阻止自己叫喊出聲。

  「我送你上床,再去請醫生。」莫太太道。

  「不!」莎菲驚慌地喊道,淚水再次流下了面頰。如果她真的傷了自己,她知道珊娜會非常生氣。也許只要她乖乖的,聽母親的話不再畫圖,珊娜就會多愛她一些。「不,不必請醫生,我很好。」

  但她並不好。她永遠無法再好起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0:57:42

第一章

  一九0一年 新港海邊

  這是個燦爛的一天。莎菲不再後悔離開紐約市,參加她母親的週末海灘聚會。

  一手拿著素描簿,另一手抓著炭筆,莎菲停在沙丘頂眺望著海景。藍色的大西洋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海與天幾乎連成了一線。莎菲笑了,仰頭面對太陽,草帽的帽簷遮住了大半的臉龐。總是在這樣美好的日子裡,莎菲才會想起除了工作室的四面牆外,還有著五彩繽紛的世界。

  而後足踝的抽痛將她喚回了現實。她不應該再多逗留。來到海灘證實是個錯誤。的確,新堡美麗的海灘讓她完成了許多素描;一回到紐約,她就會用油畫畫出來。但眼前等著她的還有整個晚上的社交聚會;如果她跛得太厲害,只會讓自己更加困窘。珊娜請了一屋子的客人度週末,麗莎菲忍不住感到恐懼。事實上,如果她能夠選擇,她會把自己鎖在房間裡畫畫。但她並沒有選擇。

  她答應珊娜要表現得活潑熱絡,而她會盡力取悅她的母親。

  莎菲歎了口氣,走下沙丘。不知道她母親的客人裡有沒有她認識的。她希望有。沉浸在藝術的世界裡,莎菲幾乎沒有社交生活可言。她也無法像其他人一樣,輕鬆自然地和陌生人、或是僅有一面之緣的人聊得開開心心。她的繼妹麗莎曾經告訴她隨便什麼事都可以聊——

  即使只是大廳裡的一個漂亮花瓶。

  聽起來容易。莎菲決定不去想今天晚上。反正也沒有人會預期她是舞會之花。

  莎菲一跛一跛地下了沙丘,隔幾步就停下來休息喘氣。突然間她的眼角瞥見了一抹白色。她轉過頭。一名男子悠閒地走過她下方的沙丘;他顯然正要離開海灘,但是他並沒有看見她。

  莎菲驀地停下腳步,忘我地留在原地。那名男子並沒有戴帽子,一頭濃密的黑髮和一身的白色套裝成了強烈的對比。剪裁合身的白色外套敞開,下擺隨著風輕飄,手深插在奶油色的長褲口袋裡。他是個高大健壯的男子,但他的步伐卻矯健、優雅——令莎菲想起她在布朗克斯動物園看過的黑豹。莎菲被迷住了。他的肌膚曬成健康的古銅色;而且英俊非凡。

  她想像畫下這位男性的健美典範。莎菲突兀地坐下來,打開素描簿,她的心臟怦怦跳,畫筆飛快地動了起來。

  「艾德!等等!」

  莎菲的手凍住。一名女子正飛奔過沙灘,追趕那名陌生人。她的裙擺撩高,露出一雙小腿。莎菲驚訝不已,認出是他們的鄰居何思蕊夫人。為什麼何夫人會這樣追著一名男子?她的心狂跳。突然間她明白了。

  莎菲嚴厲地告訴自己這並不關她的事。她應該離開。她試著盡快完成那名佰生男子的素描,加了幾筆。而後他男性低沉的聲音響起——醇厚的男中音,但又像絲一般溫柔。她的手定住。莎菲始起頭,被那聲音迷惑了。她不自覺地豎耳傾聽。

  思蕊緊攀著他的肩膀。她的身軀輕搖,似是不勝風力——或者是在等著他的吻。

  莎菲睜大眼睛。她的心跳加快。下方的發展正如她所想——所恐懼的。她的手深深陷入了溫暖的沙地,忘了她的素描;也忘了她必須在看到她無權看到的事情之前離開——但她無法移動,荒謬地被凍住雜原地。

  思蕊沙嘎的笑聲響起。莎菲睜大了眼睛,看著她的鄰居緩緩地解開了上衣鈕扣。

  他納悶自己是否老了——他確實已經太老得不適合這種事。非洲不只是磨練得使他更加玩世不恭,也說服了他生命中的許多享受是值得等待的。既然清涼乾淨的被單唾手可得,他無意在灼熱的沙地交媾。此外,何思蕊數個小時前才離開他的床。

  他的笑容譏誚。數個星期前他剛回到紐約時,在一次舞會中遇到思蕊。思蕊嫁了一個比她大了許多的丈夫,現在是文君新寡。艾德一向偏好寡婦;她們享受熱情,並不會感到罪惡感、或要求承諾。兩人之間的吸引力是互相的;他們的韻事也一直延續至今。

  這個週末,他們都是雷家夏屋的客人。艾德猜測他會被邀請是思蕊安排的,但他並不在意。思蕊是個可愛的女人;他在床上、床外同樣喜歡她。再說,夏天時的紐約熱得像地獄一般。他們的女主人雷珊娜親切地安排了他們相連的套房。昨晚思蕊一直在他的房間裡待到天亮,但明顯地她並沒有像他一樣地厭足。

  他納悶從什麼時候起,他那貪得無厭的慾望在碰到個美麗情願的女人時,竟然還燒不起來?

  但他畢竟是個男人。他的視線由她盛滿慾望的棕色眸子,來到她解開小外套的蒼白的手。思蕊成熟動人,而巨有副噴火身材;艾德發現自己正被挑起。

  「親愛的,這種事必須謹慎小心。」艾德慢吞吞地道。

  思蕊的回答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嬌笑。她拉開小外套。下面她什麼都沒有穿,連撐箍也沒有。她的乳房大而白,乳頭像紅寶石般挺立。

  艾德的唇角抿了抿。他歎了口氣,他的手環往她的腰。「我今晚會去找你。」他低沉沙嘎地道。

  她輕喟一聲,仰頭露出修長的頸項。他的手技巧、嫻熟地撫弄著她的乳頭,激起她的欲情。「艾德,我是如此地為你瘋狂。我無法再等了。」

  她的肌膚像絲般柔軟。他繼續撫弄她。他是個縱慾主義者,不可能不享受現在所做的事;而且他的褲子正痛苦地繃緊。慾望及理智在他的內心交戰;他對她綻開個迷人的笑容。「我們已經成熟得瞭解等待的樂趣。」他慢吞吞地道,輕吻一方乳頭,拉好她的上衣,迅速有效率地扣回鈕。

  她抓住他的手腕。「艾德——我不想要等。我已經無法等了。」

  「你當然可以等,」他喃喃地道,再次展開笑容。「我們兩個都知道等待會比較好。」

  她突強伸手握住他的堅挺。「你能夠等嗎?」她沙嘎地低語。

  「甜心,在沙地裡打滾是很不舒服的。」她挫折地歎了口氣。「我害怕你會回南非,我會失去你。」

  他笑了,有些不情願地拉開她的手。「該死地絕不。」他道,而且是認真的。艾德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將她擁近,正要輕吻與她道別,突然間某個動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吃了一驚。

  他的視線迅速地掃過長著小灌木的沙地。他睜大了眼睛。一名偷窺者蹲在沙的後面。

  他嚥回了他的驚訝,迅速地別開目光。但那對大大的熱切眸子,及漂亮的心形臉龐仍停留在他腦海。那名偷窺者是一名年輕女士,戴著一頂系藍緞帶的草帽,並明顯地被他們的情景迷住了。

  思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仍然一臂環住她,突然間他的男性已經像大炮般挺立。

  艾德感到一陣強烈的興奮湧上來。他拉近思蕊吻住她,納悶那名偷窺者究竟看到了多少及是否會離開。他發覺自己真的墮落到了極點,因為想像那名年輕女士看著他,要比真正的行為更刺激。在沙地上交媾不再被他視為畏途了。

  他親吻思蕊,清楚地感覺到被觀看。他深深吻著她,舌頭逗弄著她的,擁緊她抵向他男性的堅挺,直至她大聲呻吟,身子攀向他。她的膝蓋軟弱無力,全靠他的支撐。當他放開她時,他看見那名偷窺者凍住在原地,像是被催眠一般。她仍沒有離開沙丘後,但她的帽子被吹走了,露出一頭金色的秀髮。即使隔著好一段距離,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興奮。她並不知道他看見了她。

  他的手往下,解開長褲的鈕扣,呼吸變得急促粗重。他的心並不贊成他所做的事,但他的男性已勃然解放。他聽見一聲驚喘,也知道那並不是來自思蕊,後者的眼睛仍然緊閉著。「來吧,甜心。」他低語,磨蹭著她的乳頭,儘管他的良心痛斥自己驚世駭俗的行為。但他無法停止在心裡看見那名偷窺者;無法停止想像她正目睹的一切。他讓思蕊的手覆住他,再次尋著她的唇。他沿著她的頸項、鎖骨往下吻,解開她衣裝的束縛,將一顆鮮紅的乳頭含在口中。思蕊崩潰了,但艾德早有準備。他接近了她,緩緩地將她放在沙地上。

  一會兒後,他雙膝跪倒在地,撩起思蕊的裙擺,一個流暢熟練的衝刺深深進入了她。他在她體內移動,掙扎著控制自己,清楚地察覺到血管內血液的沸騰擴張。他感覺彷彿有兩名女人躺在他身下。實然間他想知道那名金棕色頭髮的女子是誰。而後他再也無法承受更多,在釋放的同時,他抬起頭,瞥見一對大睜的眸子及紅通通的臉龐。一會兒後當他再次抬起頭時,那名偷窺者已經不見了。

  艾德閉上了眼睛。他究竟是怎麼了?他感覺羞愧不已,更糟的是,他在害怕。突然間他明白他那浪子的名聲並不像他原以為的誇張。

  莎菲在回到屋子的路上絆了好幾次。院子裡有人在打槌球,但她不想被看見。不,她不能被看見——在她目睹的事情後不能。她的臉龐灼熱通紅,她無法正常地呼吸,珊娜會立刻知道事情不對勁,並追問原因。

  莎菲避開屋後的草坪,儘管這意味著她必須走較遠的路回到屋子。她繞過沙丘,來到屋後的網球場。幸好沒有人在球場上。她再也忍受不了右足踝的劇痛,似乎每走一步,都痛得更加厲害。她低喊一聲,再也支持不住,倒在球場後方的沙地上,以手覆往臉。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做出這種事。當她遇上了那對愛侶歡愛的局面時——其中之一還是她的鄰居——她應該轉身離開的。但她沒有。她完全無法控制她的身體及靈魂。她留了下來,一直待到了最後。

  莎菲的身軀劇烈地顫抖。像那樣被親吻、被擁在那樣的男人懷中會是什應感覺?

  莎菲趕走她脫軌的思想,伸手握住右足踝。她留下來看完全部已經夠糟了,更糟的是還有這樣的想法。過去她從不曾沉浸在這樣的幻想裡,現在也不是開始這麼做的時候。她永遠不會知道那是什麼感覺,而且她清楚得很。

  莎菲按摩足踝。她呻吟出聲,淚水湧上了眼眶,但是因為腳部的劇痛,或是心裡更深的創痛,她無法知道。

  莎菲堅決地眨去淚水。他們並沒有看到她;她的秘密還算安全。至少思蕊沒有看見。有一晌她以為那個男人瞥見了她,但那應該是她慌亂先的錯覺,不然他應該會驚喊出聲,停止他正在做的事。

  莎菲繼續按摩著疼痛的足踝——她不能去想他剛剛做的事,及他當時的樣子。的確,那名佰生人是個英偉的男子。現在莎菲知道為什麼在藝術學院裡,女子被禁止參加有裸體男性模特兒的課程了。

  她苦笑一聲,緩緩站了起來。一陣劇痛由足踝竄到了臀部。她咬緊唇,阻止自己痛喊出聲。珊娜會說是她自作自受,一個人走去海灘。

  但有時候莎菲實在厭倦透了被拘禁在屋內,無法像其他人一樣地自由活動。通常在她畫畫時,除了指導老師或模特兒外,她總是一個人。在紐約市關了兩個月後,今天她只想出去透透氣。她向來很少出到戶外,特別是到海邊。結果出去這一趟就出了差錯!

  她的呼吸終於平穩下來,她的手也不再劇烈顫抖。她納悶海灘上的那名佰生人是誰。她知道他叫艾德,但那對她毫無意義。莎菲閉上眼睛。「你這個傻瓜。」她低語。

  像他那樣的男人是不會多看她這樣古怪又跛腳的女人一眼的。

  「雷夫人?」

  珊娜轉過身,直覺地綻開個愉悅的笑容。她人在小沙龍裡,背對著陽台。陽台下方的草地上,數名賓客正在打槌球。珊娜看著這位略嫌肥胖的年輕人,試著回想他的名字。

  她想起他是麥海雯的一個窮遠親,剛剛由哈佛的法學院畢業,正要在紐約開業。梅雯出國去了,臨走前要求珊娜邀請她的遠房堂弟參加一、兩次她的週末聚會,讓他認識一些上流人士。單身漢在聚會裡總是受歡迎——即使是沒有高貴血統的貧窮單身漢。「你好,麥先生。在這裡玩得愉快嗎?」

  他的笑容頗迷人。如果他減個幾磅,應該滿有吸引力,珊娜想著。「我過得很愉快,雷夫人。我還沒謝過你邀請我,你的屋子真是富麗堂皇。」

  珊娜在心裡畏縮了一下——這個人真是俗氣。「我的家一點也比不上我鄰居的富麗堂皇,亨利。」看在梅雯的分上,她把話說得含蓄了些。

  「雷夫人,我看見你的女兒去了海灘。」他臉龐脹紅了。

  珊娜並不驚訝他對莎菲有興趣。十七歲的麗莎已經吸引了許多仰慕者,只等她年滿十八歲後就認真追求她。嬌小黑髮的她是如此地純真動人。「麗莎去了海邊?我記得她今天下午在打網球。」她要怎麼告訴這名年輕人他是高攀了?他不是智障,就是太過野心勃勃。

  但亨利令她吃了一驚。「不,雷夫人。我看到的是你的女兒莎菲,不是你的繼女。」

  珊娜愣住了。

  「我的意思是,」他結巴道。「我以為是莎菲。畢竟,我們還沒有被正式地介紹過。她有一頭金髮,中等身材,」他急忙道。「我希望能和她正式認識。」

  珊娜仍未自驚愕中恢復過來。她明白自已被梅雯設計了。麥亨利參加她的派對絕不只是為了認識一些對他的律師業務有利的人士,而是垂涎她的女兒。莎菲明年五月就二十歲了,而且眾所皆知,她的父親留給了她一筆為數不少的信託基金。

  事實上,歐傑剋死後留下的遺產令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特別是珊娜。她仍然不明白為什麼一名愛爾蘭工人可以在他們在一起的短短六年內成為建築商,並聚積到上百萬的財產。

  「雷太太?」

  珊娜回復過來,試著控制身軀的顫抖,但她的憤怒是因為想到傑克,特別是他留下來的錢——或是因為這名年輕人膽敢不自量力,追求她的女兒?珊娜強擠出笑容。「你一定是弄錯了,莎菲不會去海邊。」

  亨利愣了一下。「但——但我很確定是她。」「她跛著腳嗎?」

  亨利大吃一驚。「抱歉?」

  「你一定知道她的腳跛得很厲害。」

  「我知道因為她小時候一次不幸的意外,她的走路有一些不平穩。」

  她知道梅雯為什麼對她的遠房堂弟美化莎菲的情報。珊娜再次擠出笑容。「她的跛腳是因為一次『可怕』的意外。九歲那一年,她摔下了樓梯。她跌斷了足踝,沒有癒合好。她的足踝整個扭曲了。梅雯沒有告訴你我女兒是個跛子?」

  享利的臉龐變得愈來愈灰白。「我不知道。」

  珊娜繼續道,這次的笑容比較出自真心。「當然,我很樂意介紹你認識她。雖然她已經二十歲了,還從沒有過追求者。」

  「我……我明白了。」

  「來吧——我們去找她!」珊娜輕觸他的手臂,不容許對方拒絕。

  莎菲到了屋子裡的廚房入口時,不只是為了右足踝的疼痛筋疲力盡,而且心亂極了。她剛剛發前她把素描簿留在海邊。

  莎菲的畫作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幾乎可以說是她的生命意義,而她從不會不小心地丟了素描簿。這也證明了看見那對男女在一起對她的影響有多大。

  她停在狹窄的走道上,喘一口氣。一名僕人經過,問她是否不舒服,並告訴她珊娜在找她。

  莎菲看著自己。她的衣服亂得一塌糊塗。她知道她母親會怎麼說,而且珊娜一定看得出有事情在困擾她。當然,珊娜絕對猜不到她心亂的理由。

  因為腳痛,莎菲跛得比往常更厲害。她進到了大廳。她母親正在綠沙龍和一名年輕人說話。

  「莎菲!你來了!我們到在處找你。亨利說你去了海邊,真的嗎?」珊娜的眉頭挑起,看見她女兒邋遢的樣子。

  莎菲頓了一下。她母親走過來,那名年輕男子跟在後面。珊娜始終是如此地優雅美麗,她的體態輕盈,有著一頭烏黑的頭髮,及象牙般潔白的肌膚,而且她才三十六歲。她懷了莎菲那年十六歲。她經常在猜想她美麗的母親是怎樣被她英俊、充滿魅力的父親迷住的。十四年前,如果歐傑克不是被迫逃離紐約,他們的生活又會是怎樣?她是如此地想念他、愛他;這份心始終不曾改變。

  莎菲強擠出笑容。「我很抱歉,母親。我去海邊素描。」

  珊娜眨了眨眼睛。「你一個人?」

  莎菲點點頭。

  珊娜轉向那名男子;他似乎很緊張。「我告訴過你我的女兒也是名藝術家嗎?她在藝術學院唸書,並經常在家裡她的工作室畫一整夜。她想成為畫家。」

  莎菲對她母親眨了眨眼。珊娜從不曾公然提起她對藝術的執著。雖然在學院裡也有和她一樣全心投入繪畫中的女子,但一般說來,對藝術,而不是丈夫感興趣的女子總是被視為怪胎。莎菲著向那名年輕人。他勉強搖頭,回答珊娜稍早的問題。莎菲可以瞭解他的沮喪。

  「沙菲非常地有才華,」珊娜微笑道。「親愛的,讓我們看著你今天畫的。」

  莎菲的身軀僵住,想起她的素描簿還留在海灘,及留在那裡的原因。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我的素描簿在房間,」她勉強道。「我會很樂意改天拿給你們看。」但她看著珊娜,納悶她母親的意圖。珊娜一點也不贊成她對繪畫的投入,也絕對不會提議她拿作品給客人看。

  「我想介紹你認識麥亨利,親愛的,」珊娜道,將那名年輕男子推向前。「他是麥梅雯的堂弟。他剛剛由法學院畢業,正要在紐約開業。」

  莎菲禮貌地露出笑容,看向那名年輕人。他顯得十分不自在。她伸出手,猜得出他不自在的原因。他大概認為珊娜是在做媒,但她根本不是。莎菲甚至不曾進入社交界——因為她根本無法跳舞。

  那並不重要。莎菲一心只想成為職業畫家。她從不曾天真得以為會有男人想要娶一名跛子老婆,更不用說她只想當個畫家。多年前她和珊娜已達成協議;珊娜不會勉強她結婚,或是替她找丈夫。那只會是一種羞辱,而且也不可能成功。莎菲會全心投入她的真愛之中——她的繪畫。

  那樣最好。她們已經協議好莎菲滿二十一歲後去巴黎學畫。那兒她可以親炙大師們的風采,甚至拜在她最崇拜的畫家塞尚或莫內門下。

  莎菲看向麥亨利。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他不知道她根本無意婚姻,還以為他被視為丈夫的人選。莎菲深吸了一口氣,綻開笑容。「你好,麥先生。恭喜你了。你由哪所學校畢業的?」

  亨利和她握了手,但立刻就放下來。「很……高興認識你,歐小姐。我……我由哈佛畢業的。」

  珊娜微微一笑,托辭離開。剩下他們兩個獨處後,麥亨利顯得更不自在了。莎菲也臉頰灼熱。都是她母親讓她處在這麼尷尬的情境下。「那實在是了不起的成就,表先生。」

  他看著她,潤了潤唇。「是的,謝謝你。」

  莎菲再次強擠出笑容。「哈佛很不容易進去,不是嗎?」

  他還在瞪著她看。「的確。」

  「你一定很引以為激。」她挪動了一下身子,減輕疼痛的足踝負擔,但她並沒有提議他們坐下,一心只想離開找到麗莎。她的素描簿還在海邊,而她想要畫完那名字叫做艾德的黑髮陌生人。

  「我們……嗯……散個步吧,歐小姐?」

  莎菲深吸了口氣,再次擠出個明亮的笑容。「噢,通常我會很樂意,但恐怕我必須先回房間休息,及為今晚的聚會打點一下儀容。」

  他遲疑了一下,明顯地鬆了口氣。「當然,歐小姐。」

  莎菲微微一笑,同樣鬆了口氣。他們很快地由相反方向離去。

  「莎菲——不在那裡!」麗莎喊道,反手關上莎菲臥室的門。

  莎菲的身軀劇震。她疼痛的足踝裹著白棉布,浸在鹽水裡。「它應該在的!你沒有找對地方吧?」

  麗莎有著一頭漆黑的秀髮,及細緻的美麗。她喊道:「我找了!我由網球場旁邊的小徑開始,一直到你說可以看見海洋的沙丘——沙丘下方有一條小徑。但它不在那裡。不過我找到了你的帽子。」

  「老天!」莎菲沮喪地道。「有人拿走了我的素描簿?但是為什麼?」

  「我真的每個地方都找過了。」麗莎道。

  莎菲幾乎沒有聽到。「現在我要怎麼畫他?」

  麗莎輕融莎菲的手。「畫他?畫誰?」

  莎菲茫然地看著她的繼妹。

  麗莎詢問地看著她。

  莎菲突然明白自己所說的。她深吸了口氣,平靜下來。「我在沙丘上素描時,看見這名風度翩翩的男子由下方的小徑走過。我畫了一張他的草圖。當然,他並沒有看見我。」她知道自己的臉紅了。她是省略了部分的事實,但她不可能告訴她的小妹她所看到的。

  稍早在沙灘上發生的事始終拒絕離開她的腦海。她忍不住想起他,想著他和美麗的思蕊所做的事。即使是現在,她仍然恬不知恥地回想他在最終時狂喜的表情。她心裡想的實在是太不淑女、太邪惡……太過不安了。莎菲無法相信她這麼執著於他們兩個人——執著於他。回到房間後,一整個下午,她一直在想著要怎麼畫他,選擇什麼樣的構圖及色彩。她打算將她所見到的稍微改變,達成戲劇性的效果。

  「他是誰?」麗莎問,深感興趣。

  「我不知道。她叫他艾德。」

  「她?他不是一個人?」

  莎菲真希望自己沒有多嘴。「不。」她道,拒絕看向麗莎。她怎麼會說溜了嘴?

  麗莎已經坐在莎菲的椅子扶手上。「你一定是說狄艾德!」她興奮地喊道。

  麗莎的話引發了一波的恐懼及期待。「誰是狄艾德?」

  「昨晚我在晚餐之前見到他——噢,我多麼希望你也在場!如果你昨天到達這裡就好了!」

  莎菲誠摯地希望她在海灘上看到的男子不是她母親派對上的客人。她誠摯地希望再也不會看到他,不會直視進那名男人的目光。

  莎菲的胃在翻攪。「他黝黑英俊?」

  麗莎看了她一眼。「不只是英俊。他是如此地風流瀟灑,充滿男性氣概!」她降低音量,傳向莎菲。「而且危險!」

  莎菲的臉色發白。不——麗莎不可能是在談論她在海灘上看到的男人!他不可能是他母親的客人!不可能!

  「派隊上的女人為他瘋狂,」畫莎繼續道。「所有的女人都覺得他迷人——包括客人和女僕。甚至你母親也看了他不只一眼。」

  莎菲感覺糟透了。她握緊拳頭——害怕她們說的是同一個人,而且他現在正在她的屋子裡。

  「他的名譽比黑夜還黑,莎菲,」麗莎興奮地低語。「他們說他身上隨時帶著一把小槍;他專門走私鑽石——偷來的鑽石,而且他是名浪子!」

  莎菲驚喘出聲,脈搏加速。她閉上眼睛,心裡浮現那名男子的面容。儘管他的氣質從容優雅,她可以輕易地想像他走私鑽石……或是引誘年輕純真的女孩。她拿起她看到一半的小說,拚命用它扇著臉。「我相信謠言是過度誇大了。如果他這麼卑鄙,珊娜為什麼還邀請他來派對?」但她自己已經有一半相信了。

  麗莎笑了。「因為他一點也不卑鄙,莎菲,儘管他所做的一切。他們說他在非洲受了傷;那使得他像個英雄!屋子裡的許多女士已經視他為金龜婿。畢竟,他富可敵國。我實在等不及你和他碰面了,莎菲。這次即使是你也會迷上他的!」

  「聽起來你已經迷上他了。」莎菲道,驚訝自己的語氣竟如此地平靜。

  「我是迷上了,但他絕對不適合我。爸爸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人追求我——而且我們都清楚得很!」但麗莎的黑眸依舊閃著光。「昨晚大家都就寢後,他和一名女士在陽台上。我看見他們了——他擁抱她的方式!他吻她,莎菲!」

  莎菲的身軀凍住。「誰?」她沙嘎地問。「他和誰在一起?」

  「你不會相信的——我自己也無法相信!是何思蕊!」麗莎倚近她。「我聽說她想要和他結婚!」

  莎菲無法回答。她終於明白她在海灘上看到的男人正是狄艾德,而且沒多久她就會和他面對面。老天,在她看到的一切後,她怎麼可能面對他?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0:58:03

第二章

  艾德站在臥室外的陽台上,點燃了一支煙。他深吸一口。坐到雕花鐵欄杆上。

  他看著下方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草坪。他的左邊是五彩繽紛的花園,右方可以看到網球場的邊緣。前方的草坪再過去是沙丘,更遠處是波瀾壯闊的大西洋。太陽在屋子的另一邊下山,將天空染成了柔美的粉紅色。

  艾德悠閒地欣賞這幅平和的景象。過去數年,他一直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他甚至欣賞起他生命中最平靜——也最沉悶的這數個月了。也許再過數天、數星期或數個月,他會再次感覺到無法壓抑的煩躁。那似乎根植在他的過去、他的靈魂裡,令他無法得到安寧。

  但現在他很滿足於在這個夏日的黃昏,悠閒地抽口煙。他仰起頭,享受沉靜的黃昏空氣。它溫暖潮濕,就像在南非一樣。

  彷彿只是昨天,他清楚地回憶起在南非的最後一晚。他蹲在離車站不遠的一堆木箱後面,看看起火燃燒的車站。子彈在他週遭呼嘯來去,遠處的爆炸聲隆隆。英國軍隊和非洲人對峙了一整夜,而他被困在其中。那一夜似乎永無止盡。艾德記得他有多麼渴望一根香煙,但伸手到口袋裡掏出來的是滿滿的鑽石。

  當時他只想丟掉那些石頭,換一根煙。

  由金伯利開來的火車晚了兩個半小時到達。艾德爬過帶刺的鐵絲網,弄得全身都是小刮傷,在衝上火車時,還被英國士兵發現,射了他肩膀一槍。但他成功地躍上了這最後一班火車。他到達好望角城時,天色已微明,回紐約的商船正揚帆待發。他帶著一身的傷及流血,筋疲力竭,但他趕上了那艘船,而且口袋裡滿滿的都是鑽石。

  他再也不會回去那裡了。

  沉浸在回憶中,艾德手上的煙燃到了盡頭,灼痛了手指。他強迫自己回到現實,發覺自己出了一身汗。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回憶時總是會讓他這樣。許多個月前,他就明白南非已經沒有希望了。種族的仇恨太過深、太難化解了。他打算盡可能地賣掉那兒的產業。死人是無法享受任何財富的。

  他望著眼前平和寧靜的草坪。數名賓客漫步到草地上。他們穿著黑色燕尾服,或珠光寶氣的晚禮服,手上端著飲料。艾德的視線再次地瞄向陽台椅子上打開的素描簿,畫頁被風翻動。

  他敢肯定這本素描簿屬於那名偷窺者。稍早他和思蕊分道回到屋子時,他在沙灘上看見它——就在那名偷窺者稍早看著他的表演的地方。他的興趣立刻被挑起了,特別是他發現畫簿裡有他的素描。他感覺受寵若驚,但畫冊裡另外還有許多幅新港海灘的畫。他可以看得出那名偷窺者頗有繪畫的才華。

  艾德的心境不再靜如止水。他點燃了另一根煙,想著她。自從海灘的事件後,他一直想起她。他仍然對自己的「行為」深感懊惱。當然,他並沒有強迫她留下來看,但現在他知道她是去那邊畫畫了。

  話說回來,大部分的女士還是會立刻跑開。但不是她。她留不了,一直留到最後。單是想像已經使得他的男性該死地堅挺。艾德明白儘管他多次令人髮指的軼事——以及出生入死——他還是變得太過墮落荒唐。下午的事件就是個證明。不然他要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怎麼解釋她的?他們甚至還談不上見過面,但他已經著迷了。

  他猜測她是雷夫人的客人;他希望如此。他發現自己期待著下一次真正的會面。那肯定會非常有趣刺激。他相信她現在就在樓下,和其他客人在一起。

  艾德站了起來,察覺到胸口的忐忑,自己也覺得好笑。該死!他的心跳至少比平常快上兩倍。他不記得最後一次為了女人心跳加速是什麼時候了。

  他走到一樓,慢下腳步,進到主沙龍。賓客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喝著僕人送來的餐前酒,聊得熱絡得很。在場的至少有二十幾個人。明顯地,鄰居也被邀請來了。他的視線很快地跳過了每個人——包括何思蕊——猛地打住。那名偷窺者站在房間另一端的落地窗前——只有她一個人!

  他的心跳似乎突然停住了。但他的第一個想法是:不!這是不可能的!

  她顯得如此地平庸,不惹人注目——通常他絕對不會多看一眼的女人。但他現在不只多看了一眼——他像是被催眠了。他無法別開目光。

  她的穿著實在太可怕了。她的頭髮綰成個老氣十足的髻。她沒有佩帶珠寶,甚至沒有戴耳環,而且她身上穿的灰色禮服絕對是她能挑選的最糟糕的顏色了。艾德在想像中脫光了她的衣服,幻想她誘人的曲線,一頭的金發放下來,全身上下只戴著他送的鑽石項鏈,他和她做愛——一遍又一遍。

  艾德的身軀緊繃。他走進沙龍,在燈光下細看她,確信剛剛是他看錯了——他是看錯了。的確,她的穿著沒有品味可言,但她也絕對不平庸。的確,她不是他的類型——他偏好身材豐滿、艷光照人的女士,而不是將自己隱藏在醜陋的禮服及髮型下的女人。但他還是被迷住了。

  她也在回瞪他。艾德納悶稍早她看著他和思蕊在一起時的感覺怎樣,還有她現在的感覺,她心裡所想的。她的臉龐脹得通紅。他的心跳變得更急,更快。他們的視線相遇。似乎過了永恆的時間,他才能夠別開目光。

  老天!他提醒自己她還年輕——非常年輕。對他太過年輕了。他懷疑她不超過十八歲。無疑地她才剛出社交界,而且是一位非常端莊、純真的淑女——只除了他今天已摧毀了這份純真。該死了!

  艾德立定在門口處,突然間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及心裡所想的——羞愧懊惱不已。他故意在一名年輕淑女面前和他的情婦做愛,現在又瘋狂地想和這位淑女做愛——想要教導她燦爛的熱情,帶領她進入情慾的世界,領略它的喜及痛。事實上,不只在肉體上,他全心想和她做愛。

  艾德強迫自己別開目光不看她,對自己的反應震驚不已。他的心跳得如此厲害,他似乎可以在耳邊聽到。他究竟是怎麼了?不但她不是他通常會交往的女人,他對她的興趣也完全基於錯誤的理由。

  他的視線像是有自由意志出飄回向她。她仍在看著他,臉一直紅到了頸子。他們的視線再次地相遇,她突兀地別開了視線。艾德突然有一種可怕的預感:他正在失去控制。

  但為什麼?這個女人絕對不適合他。無疑四她正在尋找一位合適的丈夫,將來可以擁有自己的家及孩子。而就算艾德對她感興趣也沒有用。他不想要婚姻,他對失敗的婚姻有深刻的體會。慾望無法將一對男女聯繫在一起。他仳離的雙親就是活生生的證據——以及數百名樂於躍上他的床的已婚女子。

  思蕊帶著一名女子出現在艾德身旁。「你好,狄先生。」她禮貌地道,似乎兩人並不熟識。

  艾德強擠出笑容,俯身執起她的手親吻。他機械地交談,心裡充滿了房間那一端的年輕女子的景象——加上一些偶爾出軌的色情幻想。「何夫人,享受今天在太陽下的散步嗎?」她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非常好。你呢?」

  「當然。」

  「你記得梅小姐嗎?」

  「我怎麼可能會忘掉?」艾德微笑道,同樣地俯身執起對方的手,送至唇邊。

  梅曼玲緊張地笑了,但她並不情願抽回手。

  思蕊繼續聊著,艾德機械地作答,但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位年輕女士身上。沒多久,他就感覺到不對勁。

  她一直獨自一個人站在那裡,彷彿被社交界摒棄在外。但那應該是不可能的。

  「那位年輕女士是誰?」他突兀地問身邊的兩名女子。

  思蕊及曼玲隨著他的實現看過去,並一起驚訝地睜大眼睛。「那是歐莎菲!」思蕊道。「她是雷珊娜第一次婚姻的孩子。但你為什麼問?」

  「因為她一個人站在那裡當壁花,而且明顯地感覺並不好受,」艾德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我想我應該去拯救她。」他道,點了點頭,逕自走開,留下兩位女上張大了嘴。

  艾德越過房間。

  他對經過的人點頭打招呼,但始終沒有停下來交談。他告訴自己他是在做一件榮譽的行為,並說服自己相信。他不瞭解為什麼沒有人過去拯救歐小姐。他是在場唯一的紳士嗎?他氣憤其他人的冷漠,並不睬他腿間一點也不榮譽的騷動。

  他逼近了他的獵物,並開始注意到許多有趣的細節。她中等身材,但纖合度。他看著她金色的頭髮,憶起它們在陽光下是多麼地璀璨。她的肌膚是溫潤的杏仁色,顯得她更嫵媚動人。他納悶是誰把她的頭髮綰成這麼老氣的髻,及為她挑了這件禮服。艾德很生氣。如果她老是打扮成這個樣子,她絕對無法為自己找到丈夫。

  她已經看到了他,棕色的眼睛大睜。他筆直地朝她走去,深深後悔自己下午可怕的表演,但現在後悔也已經太遲了。她知道他是誰——下午她清楚地看見了他!她不必知道他這個人墮落得知道她在看他。她不會知道。而一旦開始時緊張的面對面過去了,他們可以像朋友般聊天,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也許終有一天,她會忘記。

  她的眼裡只看著他。她似乎瞭解他的意圖。她的嘴巴圈成O型,雙頰脹得通紅。她慌亂地深吸了一口氣,但她並沒有轉身逃走。

  艾德停在她面前,握住她僵硬的手,對她綻開個溫暖的笑容。他知道女人覺得他無法抗拒——看見她的眼睛睜得更大。「歐小姐,很高興認識你。我剛得知你的母親是我的女主人。狄艾德在此為你效勞。」

  她無法置信地瞪著他。

  艾德執起她的手,送到唇邊。毫無疑問地,儘管她老處女般的穿著,她是美麗的。她的鼻樑小而挺直,顴骨高起,有著一雙杏眼及長而密的睫毛。她的臉龐是完美的心形,富有異國風味。靠近後,他看出她的眼睛是深琥珀色,像最醇的法國雪莉酒。他凝視著那兩泓深潭。彷彿被催眠一般,她眨也不眨地回望著他。好一晌,艾德無法別開目光。

  只要她有心,她甚至可以成為美人。也許不是傾國傾城那種耀眼的美麗,但足以讓眾多紳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狄——狄先生,」她沙嘎地道。

  艾德回復了鎮靜,清了清喉嚨。「你剛剛到新堡嗎?」昨晚他到達時並沒有看到她,不然他一定會記得的。

  她點了點頭,那對棕眸依舊注視著他。

  「能夠逃離開城市真好,不是嗎?紐約市真是熱得無法忍受。」

  「是的。」她低語道。她的雙峰劇烈地起伏,下顎微微抬高。

  艾德納悶她是害羞——或是仍然震驚於下午的事件。他在心裡苦笑。大概是後者吧!他再次對她綻開個燦爛的笑容。「那麼你會在這裡度過整個夏天了?」

  「抱歉?」她緊張地潤了潤唇。

  艾德重複問了一次,試著不要在心裡胡思亂想。

  她用力吞嚥。「我不認為。」

  他很驚訝。「為什麼?」

  「我有課要上,在學院,」她臉龐脹紅,下顎驕傲地抬高。「我攻讀藝術。」

  他想起了她的素描。她確實有那個天分,然而他感覺得出她的話裡還有更多。「你的語氣裡充滿熱情。」

  「我的作品充滿熱情。」

  他挑挑眉,好奇心被挑起了。「我想我可以看得出來。學院裡有許多女士嗎?」

  「大約有四分之一,」她道,突然間綻開笑容。「我們全都獻身藝術。」

  好一晌他只能看著她。他必須重新評估歐莎菲。笑起來的她是如此美麗,整個人似乎由心裡亮了起來。這次被擾動的不再是他的肉體。突然間他希望自己更年輕、更理想一些,並且有意娶妻。這個念頭實在太可笑了。

  「非常可佩,歐小姐,」他是認真的。他忍不住再次打量著她醜陋的灰色洋裝。他認識的女人全都熱愛漂亮的禮服、珠寶及英俊的追求者。他想像歐莎菲穿著白色的絲料禮服,佩帶珍珠及鑽石,被渴切的年輕人圍繞。為什麼只有他陪在女士身邊。他微笑道:「我猜很快會有某位英俊的追求者贏得女士的芳心,分享那份熱情。」

  她的身軀僵住。

  「我說錯了什麼話嗎?」

  「是的。」她道,別開目光。

  他不瞭解。一定會有某位紳士看穿她那老處女的髮型及醜陋的衣服,贏得她的芳心,這是不可避免的。艾德強抑下心裡的懊惱。

  但他忍不住要把她和他由南非帶回來的鑽石原石相比,雖然外表平淡無光,但那只是一種假象。經過切割琢磨後,就會散發出璀璨的光芒。

  她再次面對他。「我打算成為職業畫家。」她道。

  「職業畫家?」

  「是的,」她的目光毫不動搖。「我打算賣畫維生,自食其力。」

  他忍不住瞪著她看。上流社會的女士不會自食其力賺錢的。

  她再次潤了潤唇。「我嚇著你了嗎?」

  「我不太確定,」他誠實地道。「不過我滿開通的。但也許你丈夫和你的意見不會一致。」

  她抓緊裙擺。「無疑地,如果我結婚了,我丈夫不會允許我自食其裡賺任何錢,更不用說賣我的畫。」

  艾德幾乎無法相信他的耳朵。「你不是打算告訴我你不會結婚吧?」

  她點點頭。

  艾德一輩子很少真正被嚇著,但這次絕對是了。他看著她醜陋的衣服及髮型下掩飾不住的古典美,想著下午她選擇留下來看他和思蕊做愛,再想到她優秀的素描。艾德突然間明白到他從不曾看過像她這樣的女子。他的興趣被強烈地挑了起來,身軀輕顫。

  「你……」她再次緊張地舔唇。「你看著我的樣子像是我長了兩個頭,先生。」

  艾德倒抽了口氣。他瞪著她,而她純真的性感更是沒有幫助。「你應該已經習慣社交界的人聽到你不想結婚及想賣畫維生時驚訝的反應了?」

  「不!」她黑色的睫毛垂下。「我很少參加社交活動,而且我從來不宣揚我的意圖。」

  艾德幾乎握住她的手。她不肯看他,他的低語落在她金色的秀髮上。「你的推心置腹令我受寵若驚。」

  她猛抬起頭。

  艾德溫柔地微笑。「你是因為這樣才這麼穿嗎?你故意隱藏你的美麗,趕走不被歡迎的追求者?」

  她驚喘出聲,下顎揚起。「你認為我是個傻瓜嗎?」她的身軀繃得緊緊的,臉龐蒼白。」歐小姐——」

  她深吸了口氣,抬起手。「你為什麼這麼說?我們兩個都知道我沒有什麼美麗好隱藏的。」

  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瞭解自己的魅力。突然間艾德堅決要喚起她的女性自覺,讓她看清自己的價值。「但那是不言而喻的。」

  她雙臂抱胸。「你在調侃我。」她不安地低語。

  「我不是在調侃你。我從來不玩弄人們的感情。」

  她瞪著他,無法決定是否該相信他。

  他露出十笑容。「接受事實吧,歐小姐,不久你的其他仰慕者也會說出同樣的話,儘管你對繪畫的熱中。」

  她吐出了一口氣。「我不認為。」

  「不?」

  「沒有仰慕者,」她想要離開他,但他抓住了她的手臂。「我母親在招呼每個人用晚餐了。」她喊道。

  「你怕我,」他放電的藍眸注視著她——他知道從來沒有人能夠抗拒得了他這個眼神。「你不必怕我的。」

  「我沒有,」她掙脫了他,筆直迎上他的目光。「我沒有什麼理由怕你的,不是嗎?」

  艾德真的脹紅了臉。他們的視線相遇。「歐小姐,不要相信你所聽聞的一切。」

  她的身軀一僵,咬了咬下唇。艾德突起發現她的唇非常地飽滿誘人。「我不會根據道聽途說譴責人,狄先生。」

  「這真叫我鬆了一口氣,」他綻開個笑容,但他的面頰仍然灼燙。「那麼你也許會原諒我其他失德的行為?」

  她眨了眨眼,身軀凍住,眉頭鎖緊。

  艾德希望自己還有洩了底。如果她明白在海邊他知道她在場,她永遠不會再和他說話,而且他不能怪她。他不能讓她知道。「我真的不是個不可救藥的浪子。」他哄誘道。

  她隔了好一晌後終於道:「我從來不認為你是。」

  他真的吃了一驚——而且可笑地懷著希望。「你實在是太慷慨了,」他喃喃地道,伸出了手臂。「我們一起進去用晚餐吧!」

  「不!我不認為!」她望向沙龍,琥珀色的眸子裡有著驚慌,似乎在找人拯救她脫離他的魔掌。

  艾德抬起頭,發現沙龍裡只剩下他們幾個人了。雷珊娜站在沙龍門口,虎視眈眈地望著他們。雷太太當然會擔心他對她女兒的興趣,不過實她在沒什麼好害怕的。他吸了口氣。「那麼下次吧!」他微笑著對莎菲行禮致意。

  她只是仰望著他。

  身後某人輕觸他的手臂。「艾德?」

  「何夫人,」他喃喃地道,轉身微笑面對她,儘管他很不情願離開莎菲。

  思蕊也露出笑容,但她的眸子比他記憶中的更黝深,並詢問他。「你可以當我的男伴,如果你想要。」她淡淡地道。

  「樂意之至。」他挽著思蕊的手臂,轉過身,隨即發現歐莎菲已經不見了。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莎菲一直努力迴避狄艾德熾熱的藍眸。

  思蕊坐在他左邊,兩人坐在桌首靠雷傑明的那一邊。莎菲則樂意聽從她母親的指示,坐在桌尾珊娜旁邊。她希望盡可能地遠離他。

  她的心沒來由地亂成了一團。莎菲一向以自己的冷靜自持為傲,但今晚她似乎就是冷靜不下來。她實在無法淡然面對她曾目睹和其他女人激情做愛的男人。事實上,每次那對詢問的目光看著她,她的面頰就燒得通紅。

  為什麼他會找上她?他是狄艾德,英俊瀟灑、危險迷人的花花公子,及鑽石走私者——如果傳聞屬實。然而他幾乎是一進到沙龍就找上了她。

  莎菲一點也不瞭解。他不可能覺得她有趣或有吸引力;那太過可笑了。他為什麼找上了她?

  她看向桌首艾德所在的位置。他微側著頭,身子倚向思蕊,黑髮映著水晶吊燈的光輝。他幾近完美的側面奪走了莎菲的呼吸。他的鼻樑挺直,性感飽滿的唇因為思蕊的某句話抿了起來。

  他漾開個笑容,而後他轉過頭,笑容逸去,迅速地迎上莎菲的目光。莎菲垂下視線——這一晚來的第一百次。她的臉紅透了,但她清楚地察覺到他在看她。

  莎菲似乎無法控制自己,小心地抬起視線。狄艾德不只是像麗莎說的一樣英俊,他的身上還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氣質。他和何思蕊在一起是如此地美麗,就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然而思蕊表現得絕對的淑女,莎菲想像她的大腿在桌子底下挨擦著艾德的,或甚至是她的手。每一次思蕊對艾德微笑,莎菲總是想起了他們所曾經共享過的——及他們今晚無疑地會再共享的。莎菲的心亂成一團。

  她是在嫉妒嗎?她有她的畫可以投注全副的心力,而且她已經決定不結婚了。她很滿意她的決定。如果她有任何懷疑,她只需想到薩桑。這位知名的藝術家終身不婚,將自己奉獻給藝術。

  艾德捕捉住她的目光;這次他的目光變得氤氳。

  莎菲的體內像是融化了。

  「莎菲,你在瞪著人看。這是很不合適的。」珊娜在她身邊低語。

  莎菲的身軀一震。她的臉龐像火燒。她以為狄艾德的藍眸傳遞著某種訊息,但她一定弄錯了。他不可能用那種熾熱、侵略性的眼神看著她。

  珊娜憂慮地望了她的女兒一眼,而後轉向他的賓客,笑語如珠。

  莎菲受夠了。她無法想像她要怎麼捱過另一個日夜,才能回到紐約。也許她可以借口不舒服,待在房間床上。

  稍早狄艾德不解的行為仍盤旋在她的心裡不去。他是第一個對她表現出興趣的男人——第一個向她調情,恭維她的美麗,並對她微笑的男人。如果他看到了她的跛腳,他就不可能再覺得她迷人了。他會如其他人一樣地忽略她。

  珊娜已經站了起來,示意晚餐結束,大家移步到沙龍。莎菲仍在幻想艾德的另一次調情,突然聽到了拉開椅子的聲音,賓客陸經站了起來。她嚴厲地告訴自己不必多做幻想。一旦艾德看見她跛著腳離開餐室,他立刻會失去興趣。即使他真的曾經覺得她有吸引力,在看見她笨拙、一跛一跛的腳後也不會了。

  莎菲拒絕離開座位。她清楚地察覺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終於他和其他男士離開到煙室,喝他們的白蘭地及抽雪茄。莎菲慢慢地站起來,跟在其他女士後面,心裡委決不下。

  一部分的她想要逃回自己的房間,狄艾德就不會發現她是個跛子。但她同時又想要留下,想要再次沐浴在那對美麗的藍眸裡,享受他的讚美。

  麗莎來到她身邊,放慢步伐配合莎菲。「是他嗎?」

  莎菲軟弱無力地笑笑。「是的。」

  麗莎興奮地低呼。「噢,你真的應該畫他,莎菲。他畫起來一定很棒。」

  莎菲沒有開口——她能夠說些什麼?她的確想要畫他,而且那將會是她最精彩的作品。「你覺得他怎樣?」麗莎停在沙龍門口,讓其他女士先進去。

  「我認為他正像你描述的一樣,麗莎。英俊迷人……而且危險。」

  「你也迷上他了!」

  莎菲用力吞嚥。「我當然沒有。」

  麗莎非常好奇。「你們在晚餐前談些什麼?他真的有惡魔般的魅力,不是嗎?你想——他和思蕊之間有沒有什麼?」

  「麗莎!」莎菲喊道。

  「她很漂亮,不是嗎?他是名浪子,她是個寡婦,而且我看過他們倆在一起。」麗莎低語。

  「你——你究竟怎麼知道浪子;和他們的女人的事?」莎菲結巴地道。

  麗莎淺淺一笑。「我不像你,一直把自己關在學院或工作室,夜以繼日地作畫,莎菲。我有朋友,而且我會外出。他們會談論。寡婦有經驗,而且她們比已婚婦人安全得多。」

  莎菲只能瞪著她的妹妹看。

  「我必須承認,新堡從來不曾這麼有趣過!」麗莎笑著離開她身邊,加入其他女士。

  莎菲抓住欄杆,鬆了口氣。麗莎終於走了。但之後呢?頂多再過個二十分鐘,紳士們便會回來加入女士們。那並不久——如果她敢留下來。

  而如果她始終坐在座位上,他就不會知道她是個跛子。莎菲知道自己一點也不理智,但她平日的冷靜似乎被下午的事件及狄艾德驅走了。突然間她只想再次看到那名危險的黑髮男子,再次感受到他觸電般的魅力。

  「你要去哪裡?」珊娜停在她身邊。

  「我想回房間。」

  「我不認為你應該這麼快離開,莎菲。」她母親道。

  「莎菲看出她母親的緊張情緒。「我並不是有意無禮。」

  「這麼早離開就是無禮。正如你下午突然地跑開,忽略我的客人。」

  莎菲的臉色發白。「我很抱歉,母親。」

  「你是應該抱歉。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莎菲——」珊娜握住她的手。「前些天我聽到有人提起你。她稱你為隱士。你被視為怪人已經過糟糕了,現在又這個!」

  莎菲受到了傷害,但她沒有表現出來。「母親,那你要我怎麼做?我不可能又要繪畫,又要到處參加舞會、賽馬、用下午茶吧?如果你的朋友認為我是怪人,也許他們是對的。告訴他們我真的很奇怪。」

  「你可以隨你高興當個怪人,只要你能維持禮貌的假象。你一個人在紐約待了兩個月,將全副心神投注在藝術上,但這個週末你必須以我的客人為重。莎菲。這樣的要求算是太多嗎?」

  莎菲搖搖頭。「當然,你是對的。這樣的要求並不算多。」

  「也許我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待在紐約。也許我該堅持你在新堡和你的家人度過整個夏天。」

  莎菲驚慌了。「那並無法使我放棄繪畫,母親。」

  珊娜苦笑。「不幸的是,我知道那是事實,」她遲疑了一下,鎖住她女兒的目光。「今晚我看見你和狄艾德在一起,莎菲。我不認為這是你第一次和他在一起。」

  莎菲驚喘出聲,臉紅得像火燒。當然,今晚不是他們的第一次——至少對她不是。但她不可能告訴她母親她墮落、不道德到偷看他和他們的鄰居做愛。

  「我說得對!」珊娜喊道,無法置信。

  「不完全是,」莎菲道。「我在稍早看過他,但只是那樣。我們從不曾說過話。」珊娜抬起手。「我要你遠離他——你明白嗎?如果他為了某種可笑的理由追求你,避開他!」莎菲倒抽了口氣。「我本來就打算遠離他!我不是傻瓜!」

  「像他那樣的男人最擅長將純潔的女孩迷得暈頭轉向!」

  「對我則不,」莎菲道。「而且我已經不算是小女孩了,母親。我已經二十歲,算是大人了,」莎菲看著她的母親。「他真的走私鑽石嗎?」

  「是的,而如果那還不足以警告你,他是名徹頭徹尾、毫無良心的浪蕩子。」

  儘管她所看到的,莎菲無法接受她母親對狄艾德的嚴苛批評。她想起艾德曾要求她不要相信她所聽到的一切。「如果他是這麼可怕,他又為什麼會在你的派對上?」

  珊娜歎了口氣。「他能使派對增光。一名英俊的單身漢總是派對上的寵兒,特別是狄先生。他擁有謎般的過去,更不用提他英俊的容貌、及瀟灑自如的魅力。你知道女士們現在談論的。是什麼嗎?他已經使得我這次的派對大為成功!」

  珊娜倚近她,降低音量。「你已經過了純真無知的年紀,仔細聽我說,莎菲。如果思蕊或其他女士想要善用他的男性氣概,而且眾所皆知他偏好富有、美麗、有經驗的女士——那是她們的事。她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你不。你既不富有也不美麗,而儘管你的年紀,你仍然太過純真了。今晚你非常地愚蠢,允許他和你調情,並鼓勵他。我要你遠離他是為了你好。」

  莎菲受到了傷害。她不應該的;她知道自己是個平庸、跛腳的女人,而且絕對談不上美麗。她一直都知道,但她還是過了好一會兒後才能夠道:「我並不像你以為的愚蠢。我沒有引誘他,或是鼓勵他,而且我絕對不會那麼做。」

  珊娜突然綻開個笑容,伸手擁住她的女兒。「我不想要你受到傷害,親愛的莎菲。你一定知道的。我比任何人都更瞭解愛上那種男人的結果,我是在試著保護你。」

  「我知道,母親,」莎菲平靜地道。她知道「那種男人」指的是她的父親,但今晚她不會和珊娜爭辯。「你知道我對男人並沒有興趣。」

  珊娜看著她。「女人都會對那種男人有興趣的,莎菲。你也不可能例外。」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0:58:53


第三章

  沙龍裡已經沒有空椅子,但莎菲一進來,思蕊——立刻站起來,她綻開個溫暖的笑容。莎菲坐了下來。思蕊一向對她很好,莎菲也一直很喜歡她。莎菲大部分的朋友對待她的態度是毫不掩飾的憐憫。相對地,她不睬她們紆尊降貴的態度,假裝那沒有什麼不對。但思蕊不會憐憫她,或是假裝她的跛腳並不存在。她的態度是溫煦自然的,並不因莎菲在場而特別改變。然而莎菲實在無法接受她高雅的鄰居可以搖身一變成為一名誘惑女郎。她沮喪地明日到經過下午的事,她對思蕊再也不可能和過去一樣友善了。

  莎菲逐漸地察覺到房間裡其他女人的目光一直瞄向她。她想起了珊娜說的話。她們全像珊娜一樣,認為她鼓勵了狄艾德?

  每個人都看見他和她調情了;她們怎麼能不相信?女士們看著她的目光裡有著無法掩飾的好奇,而且她肯定那和她的跛腳無關。連思蕊也好奇地瞧了她幾眼。

  突然間莎菲感到非常憤怒。今天一切都不順利。她累壞了,而且心情亂到了極點。她看到了她不應該看的東西,感覺到她不應該有的感覺,瞥見了她不可能有的可能性。狄艾德不經意地擾亂了她井然有序的生活,但他一點也不知情。

  而平庸、古怪、跛腳的她卻坐在這裡,等待他回到沙龍,希望他能再一次地和她調情。她應該在樓上畫她的畫。藝術是她的生命,而且還是嚴肅充實的生活。這太不公平。狄艾德隨意地入侵她的生命,帶給她過去沒有男人給她的感覺,讓她清楚地察覺到自己是個女人。

  這一點也不公平。

  「親愛的莎菲,你在想些什麼?」

  莎菲正在想她必須盡快地離開這裡——在艾德回來之前,在她當眾愚弄自己,或是更糟的,在她的感情爆發得一發不可收拾之前。梅曼玲的話將她喚回了現實。

  梅曼玲平庸瘦小,但一般人很少注意到,因為她總是穿著最新的法國流行的衣服,佩戴最昂貴的珠寶,而且她擁有最好的髮型師,為她亮麗的藍黑色頭髮創造出奇跡。更重要的,她是紐約最富有的女繼承人之一。每個人都知道她會嫁給某個貧窮的英國貴族。這已經是過去數十年來,女繼承人之間的流行了。而現在追求梅曼玲最認真的是一位年長的英國公爵。

  曼玲對她露出笑容,但她的黑眸裡有著惡意。

  「恐怕我沒有聽見你在問些什麼。」莎菲不安地道。她很少和曼玲打交道,但現在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出對方的敵意。

  「你覺得狄艾德怎樣?你們兩個在晚餐前聊了許久——發表一下意見吧?」

  沙龍裡突然陷入了沉默,至少有四十位珠光寶氣、衣著華麗的女士轉身看著莎菲。莎菲感覺面頰灼熱。「我們——我們沒談到什麼,」她沙嘎地道,突然間像是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他——他似乎……人很好。」

  曼玲笑了,其他人竊竊私語。曼玲轉向思蕊。「看來狄先生又征服了另一顆芳心。」她幾近嘲笑地道。

  莎菲抓住椅子扶手。她幾乎忍不住出口反駁,而後她明白到曼玲是在嫉妒。

  明顯地曼玲希望狄艾德注意的人是她。莎菲看著這位女繼承人,想著脫下了她華麗的衣服及珠寶後,剩下的不過是個瘦小、惡意的老處女罷了。莎菲突然間瞭解了。那不可能太過愉快,巴巴地等著那位已過中年的鰥夫公爵求婚,並知道對方這麼做全是為了她父親的錢。

  莎菲知道如果她想要結婚,她的命運也會和曼玲相似。她的繼父必須提供一筆豐富的嫁妝,為她找到丈夫。

  「我想我們全部人都迷上了狄先生。」莎菲聽見思蕊為她辯護道。

  莎菲正要開口說思蕊沒必要為她辯護,但曼玲冷笑道:「但我們並不全都是跛腳,親愛的思蕊。你不覺得狄先生比較可能會被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吸引,而不是可憐的莎菲嗎?」

  「那樣也太過分了,曼玲。」思蕊冷冷地道。她走到莎菲身後,安慰地輕拍她的肩膀。

  「莎菲瞭解自己的限制,親愛的曼玲,」珊娜冷冷地道,走了過來。「不是嗎,親愛的?」

  「我的確是,」莎菲道,強迫自己表現得平靜。「我很清楚自己的限制。我對狄先生或其他人都沒有興趣。你忘了我並沒有進入社交界嗎?」

  「對了,你在攻讀藝術,」曼玲道。「那對你是多麼地便利呀!」

  莎菲的肩膀一僵,棕色的眸子裡燃著火焰。她試著壓抑住怒氣,但是失敗了。「我想我的藝術對我的便利就像你的公爵對你的便利一樣。」

  曼玲在這個侮辱下驚喘出聲,但在其他人能過有所反應之前,男士們已經回來了,吸引了每個人的注意力。莎菲坐得僵直如木板。她無法相信自己會這麼無禮,儘管是曼玲活該。而後她看見了他,並忘記了有關梅曼玲的一切。

  她看著他走進房間,步履優雅從容,一手端著杯白蘭地。他臉上掛著笑容,露出一嘴整齊的白牙,及迷人的深酒窩。那對蔚藍的眸子漫不經心地掃向她。莎菲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凍住在原地,臉頰發熱。

  而後麗莎笑著衝到艾德身旁。沙龍裡的談話繼續,而且更加嘈雜,但莎菲似乎就是無法將目光移離開她妹妹及艾德身上。

  麗莎挽著艾德的手臂,優雅地走進房間。艾德說了些什麼,麗莎逸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她的繼妹是如此地生氣盎然,嬌俏可喜,而且美得令人屏息。

  莎菲深愛她的繼妹——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愛上她了。她父親失蹤後,珊娜認識了雷傑明。聽到傑克在倫敦越獄被殺的消息後,珊娜和麗莎的父親結婚了。莎菲和她的繼妹相差三歲,但兩人之間的友誼迅速地發展成深摯的姊妹愛。麗莎活潑可愛,開朗大方,善良慷慨,而且美麗非凡。莎菲曾多次以她繼妹當模特兒作畫。

  但此刻莎菲看著她,卻感覺非常不舒服。她必須面對這個野蠻醜陋的事實。她不只是嫉妒思蕊,也嫉妒她的妹妹。而這實在可怕極了。

  過去莎菲從不曾羨慕她的妹妹。但現在看著她妹妹輕鬆自在地和艾德調情,知道艾德一定覺得她是個內在及外在都美麗的女人,莎菲真誠地希望一切能有所不同。

  那會是怎樣——如果她能像麗莎一樣輕盈地移動?像她一樣地挽著一名英俊男子的手臂,贏得他全副的注意力?因她那樣地美麗優雅,得天獨厚?如果她能那樣笑著走向狄艾德,而不是可憐兮兮地跛著腳?

  今天實在是受夠了,她再也無法忍受。她嫉妒自己的妹妹;她瘋狂的白日夢更是危險。莎菲突兀地站起來,同樣突兀地驚喘,並忍不住痛呼出聲。

  她周圍的人全都轉過頭來,並迅速地別開頭去,困窘不已。但狄艾德也聽到她的痛呼聲轉過頭來了。雖然他站在屋子的另一端,他立刻走向她。他的笑容不見了,一臉的憂慮。

  莎菲跛著腳逃離了房間。

  來到陽台上,她崩潰地倒在一張陽台椅上,身子半隱在濃密的棕櫚下。她拒絕哭出來。狄艾德看見了,他終於看見了她可怕的跛腳。

  莎菲閉上眼睛,試著趕走淚水。但那並不容易。今天她經歷太多了。她危險地瀕臨愛上一名徹底的陌生人。那不只是荒謬,而且危險。

  莎菲俯身按摩疼痛的足踝,試著恢復鎮靜,納悶狄艾德知道了她是個跛子後會怎麼想。多希望今天能夠有所不同,她悲慘地想著。通常她的跛足幾乎看不出來,但今天她過度虐待她的足踝,必須付出代價。稍早突然地站起來更是加重了傷害。若是適當的休息,她的腳過個一、兩天就可以恢復。莎菲歎了口氣。她的腳非得盡快好起來不可。回到紐約市,她就必須站著畫畫。她想起了狄艾德在海灘上優雅的男性氣概。雖然她丟掉了素描簿,她決定憑記憶畫他。

  「你還好吧,歐小姐?」

  莎菲驚喘出聲。狄艾德——她最不想見到的人——似乎憑空出現,跪在她的椅子前。

  「我可以幫忙嗎?」他問,臉上並沒有笑容,那對藍色的眸子裡盛滿了關心。

  莎菲吃了一驚,驀地明白到他正抓著她的手。

  他不知道。他還不知道。莎菲可以肯定,因為他的眼裡並沒有憐憫或反感。有那麼一刻,看著跪在她面前的他,她感覺自己是一位美麗的落難少女,他則是她的盔甲武士。

  她歎了口氣。「我……恐怕是沒有。」她別過臉龐,抿著下唇。她想要大聲叫他離開。她無法忍受他的親切,特別是她知道它很快會轉變成醜陋的憐憫或是反感。

  「你傷了自己,」他憂慮地道。「你扭到足踝了嗎?你要怎麼上樓回自己的房間?我應該可以幫上忙。」

  莎菲再次深吸了口氣。她要怎麼辦?明顯地沒有人告訴他。或許該由她來說?但她夠勇敢嗎?「我很好。」她道。

  他突兀地放開她的手——只有一隻手。他的手溫柔地托住她的下顎,要她轉頭面對他。「你不好,你傷了自己。我聽見你的痛呼——看見你跛著腳。」

  「你不明白。」她緊抿著唇道。那對藍眸令她不安。從沒有男人以這樣擔憂的目光看著她——只除了她的父親,而他已經死了十一年了。

  「我不瞭解?那麼解釋讓我瞭解吧!」他溫柔地堅持。

  「我……我不是扭到了腳,狄先生,」莎菲深吸了口氣,試著自他的掌握中抽回手。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他的手大而穩重溫暖。她以自己從不知道的勇敢道:「你瞧……我是個跛子。」

  他為之愕然。他的眼睛逐漸睜大,明白了她的話。

  莎菲這次抽回了手。她的臉龐灼熱,別開臉不看他。「通常我不會這麼地直率,」她的聲音沙啞含淚,儘管她竭力克制。「似乎我已經對你過度坦白了。」

  她頓停了一下,想到她刻意告訴他她想當職業畫家對,他的驚訝!她仍然不明白她為什麼對一位陌生人透露這些。而後她想到了他和思蕊在一起。她的身軀顫抖。她的足踝痛得要命,一顆不爭氣的眼淚流下了面頰。「但今天實在是不尋常,」她強擠出個笑容。「你真的無法幫上忙。可以容我告退嗎?」她終於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睜大了眼睛。他的眼裡仍然沒有同情或憐憫,而是充滿關心,細細地審視著她。她感覺他是在試著看穿她的偽穿,拆下她防衛的牆,接觸到她的靈魂。

  他輕柔地道:「發生了什麼事?」

  莎菲無法移動,或是呼吸。

  「你為什麼告訴我你是跛子?」他用同樣的語氣問。

  「因為那是事實。」她以不自然的語氣回答。

  他笑了。「是嗎?我覺得你的話很有趣,歐小姐,因為我一再發現外表是騙人的,而事實經常隱藏在最沒有被料到的地方。發生了什麼事?」

  她沒有時間細想他的話。「出了個一意外。」

  「什麼樣的意外?」他和善地道,他的手仍然握著她的。但莎菲感覺到他的拇指正拂過她的手掌。她的脈搏狂跳。

  「我……我不想討論它。」她勉強道。

  「我是你的朋友。」他喃喃地道。

  他溫暖的語氣令她的體內竄過一陣暖流。「數年前我父親……離開家。我是如此地愛他。而後我得到了他的死訊。當時我只是個小孩子,我很害怕、心亂。我摔下了樓梯,扭斷了足踝。」她被攫住在他有力的目光裡。

  艾德的表情始終沒變。「扭斷的足踝會癒合的。」

  莎菲的臉龐緋紅。「我的沒有癒合好。那都是我的錯。我不想要珊娜生氣——她已經在生父親及我的氣了。我沒有告訴她我受了傷,我是個非常愚蠢的孩子。」

  艾德睜大眼看著她,表情扭曲。「也是個非常勇敢的孩子。」他最終道。

  莎菲吃了一驚。

  「你為什麼哭?」他溫柔地問。

  莎菲明白淚水正流下她的面頰。她懊惱極了,而且她無法拭去淚水,因為他仍抓著她的雙手。她搖搖頭,無法開口,不想解釋她悲傷的真正原因。事實上,她自己也不瞭解。

  「你的腿痛得這麼厲害嗎?或是因為其他?」

  「你太過分了!」她喊道,心裡慌了。「現在,如果你……」她站起來——另一個錯誤。她嚶嚀一聲,立足不穩,倒在艾德有力的懷中。

  有那麼一刻,在他跟著起身接住她之後,她被捆在他懷中,她的每一寸身軀貼著他。她的面頰貼著他的胸膛,她的大腿黏著他的。他擁著她,而莎菲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和以前一樣。

  原來被一個男人擁住就是這樣!

  他感覺起來如此地好、如此地強壯!

  莎菲掙出了他,艾德也立刻扶她回椅子上。他的視線迎上了她的,而她無法別開目光,她的身軀感受到他的力量,燥熱不已,她的心因為他溫暖的安慰而狂跳。「我已經好了。」

  「是的,你是。」他同意道,蹲在她面前,他的手尋著了她的右腳。

  莎菲喊叫出聲。這次是因為驚恐!「你在做什麼?」

  他的語音像絲一般。「我在這裡看到你時,你正在按摩你的腳。我的手比你的強壯多了。」在一眨眼的時間內,他已經脫下了她特製的鞋,丟到一旁。

  莎菲嚇壞了。「你不能。」她只能說出這一句。她痛苦地感覺到他的手覆上她的襪子。他跪在她面前,抬起頭看她。「為什麼不能?」他展現性感又孩子氣的笑容。

  她凍住在原地。他握著她的右腳,拇指開始揉弄足踝。她心中恐慌。她不想讓他看到她扭曲的足踝!

  「放鬆,歐小姐,」他喃喃地道——他和思蕊做愛時同樣的語調。莎菲嚶嚀出聲。愉悅的感覺逐漸取代了恐慌。「拜託,」她低語,感覺到淚水又要流下來。「拜託停下來!」他頓了一下。「你在害怕什麼?」

  「這是——不恰當的。」

  他嗤之。「你真正害怕什麼?」

  她無法回答。

  他銳利的藍眸持住了她。她知道他明白。他的酒窩突然地漾得更深,他對她眨了眨眼。「好吧,」他道,繼續他那叫人心神紊亂的按摩。「儘管那會驚嚇到你,歐小姐,我必須承認我短短的人生裡已經看過不少女性的腳;甚至將它們握在手裡。好了,你覺得怎樣?」

  儘管心裡仍恐懼不已,莎菲確實覺得他很有趣——但她不能笑出來。她反而抿起唇,控制自己混亂的感情。

  「你的腳感覺起來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他繼續道,看著她的目光似乎太過大膽、性感。「事實上,它感覺超級、無聊地正常。」

  莎菲嚶嚀一聲。他們兩個都知道她不正常。「你為什麼這麼做?」她低語。

  他頓了一下,望進她的眼裡。「我不喜歡折磨你的惡魔。」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低語道。

  「不要對我撒謊,莎菲。」

  莎菲試著掙脫右足,但他拒絕放開她,他的大手覆住她的足踝,莎非驚恐地凍住。他怎麼能夠這麼做?他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為什麼?

  他嚴肅地抬起臉看她。「你的足踝腫了起來。」

  「拜託,不要這麼做。」

  他的下顎抽動,拒絕讓她別開目光。最後他陰鬱地道:「你的足踝感覺起來和其他人一樣,只除了它腫了起來。」

  她嚶嚀出聲。他錯了,大錯特錯。

  突然間他笑了。他的拇指非常溫柔地揉弄著她的足踝,他的按摩逐漸變成愛撫。「好吧,我冒著把你嚇昏的危險,承認全部事實。我說謊。我是個人人指控的可怕的浪蕩子。我確信你的裙子下面沒有我不曾看過的。」

  莎菲驚喘出聲,真的被嚇到了。

  艾德咧開個笑容——毫無悔意的笑容——十足是惡魔般的英俊、自得的流氓。

  「我無法否認,我看過各種的足踝。胖的、瘦的、年輕的、年紀大的、白色的——噢,不要震驚——甚至有棕色及黑色的。」

  莎菲只是瞪著他看,她不知道該笑還是哭。她聽見自己問:「黑色的?」

  他眨了眨眼睛。「非洲有許多的黑足踝。該死!那不算什麼。我甚至看過紅色及紫色的——當然是在嘉年華會的節慶上。」

  她的喉間逸出了個奇怪的聲音。他微笑,繼續揉著她的足踝。

  莎菲拭去淚水,它一直流個不停。「你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我還不曾看見你笑過。」

  一個細小、奇怪的聲音由她緊抿的唇間逸了出來。它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但也可以算是笑聲了。

  艾德對她微笑;溫暖的笑容像利箭般射中她心口。他將她的足踝擱在他堅硬的大腿上。「我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宣佈勝利——即使是個辛苦的勝利。」

  莎菲已經停止了哭泣。她望著他溫柔微笑的面容,盛滿柔情的藍眸,到達他的大腿——她的足踝擱在離他的鼠蹊部不遠的地方。他也低頭往下看了。那一刻,一切都改變了。他不再微笑。他眼裡的光芒變得更加明亮,他的表情扭曲。他的拇指停留在她的腳背時,她感到一陣熱流直竄到了下體。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道:「歐小姐……」

  莎菲沒有開口。她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他一直握著她的足踝,碰觸它。他們週遭的氣氛變得像是帶電一般,莎菲的頭暈暈的,似乎無法思考。

  「親愛的莎菲,你不認為你今天晚上已經引起了太多閒話嗎?」珊娜道。

  莎菲猛地抽回腳。珊娜出現在艾德身後的陽台上。她的臉龐緋紅,坐直身子,緊緊抓著椅子的扶手。她母親小心地控制著臉上的表情。艾德緩緩地站起身,像黑豹般敏捷優雅。在他轉身面對珊娜之前,他對莎菲綻開個鼓勵的笑容。他的笑容是如此地溫暖,足以融化結凍的奶油。莎菲的心狂跳。

  莎菲閉上眼睛,祈求著幫助——在一切太遲之前,在她不可救藥地深深墜落愛情的海洋之前。

  「莎菲,穿回鞋子。」珊娜道。

  莎菲沒有動。她的鞋子在她夠不到的地方。

  艾德像黑豹般迅速地移動,取回她的鞋子,為她套上。莎菲看著他的臉憤怒地緊繃。他結好緞帶後,她大膽抬頭看她的母親。珊娜同樣地一臉不悅。

  「狄先生,能夠請你離開一下嗎?」珊娜冷冷地道。

  艾德屹立在母女之間。「你的女兒腳痛,雷夫人。我想幫助她上樓,」他的語氣冷淡,平常的笑容不見了。「當然,必須經由你的允許。」

  珊娜的笑容像是裹了糖衣。「沒有那個必要,先生。我會叫僕人幫助她。不過——我可以在明天早上和你談談嗎?就在早餐後怎樣?」她的臉上一直掛著糖衣般的笑容。

  他鞠了個躬。「當然。晚安,夫人,」他轉過身,關心地看了莎菲一眼後離開了。「晚安,歐小姐。」

  莎菲強擠出個軟弱無力的笑容。艾德離開了。珊娜看著他走,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而後她轉過頭,伸手摑了她女兒一巴掌。

  莎菲驚呼出聲,搗著灼痛的面頰。

  「我告訴過你遠離他!」珊娜喊道。「你不明白嗎?他就像你父親的翻版,你那天殺、該死的父親,那個卑鄙的愛爾蘭禽獸——而他會毀了你,就像你父親對我做的一樣!」

  莎菲沒有睡。她不敢去想,或是分析今天發生的事。她永遠無法瞭解今天發生的一切。

  她的炭筆快速地移動。莎菲向來偏好水彩及油畫,但她知道她的母親永遠不會允許她帶畫具到新堡度週末,事實上為了幾天的時間,拖著一大堆畫具來這裡也不划算。而且她來這裡是為了參加派對,她勢必不可能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夜以繼日地作畫。但是她無法抗拒畫畫的衝動——她已經努力抗拒一整天了——此時她全心全力投入畫畫中,毫無睡意。

  她恣意地畫著,下筆大膽有力。一幅素描接著另一幅,很快地完成。畫的都是同樣一個男人,只是不同的姿勢。他們全是狄艾德。

  她畫了坐著的他、站著的他、悠閒地散步的他,以及跪在她面前、捧著他醜陋鞋子的他。她讓畫中的他穿著襯衫,展現她感覺到、但並未目睹的有力肌肉。她多希望可以看到他沒穿衣服的樣子——那樣她就可以畫他的裸體像。

  她用簡單、有力的數筆勾勒出他的身軀,並無法再多增一筆。但她在每幅畫裡詳細地描繪他的面容。而且他在每幅畫裡的表情都是一樣的。那是她最後看到的他——溫柔、關心,然而又有著邪惡的承諾。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0:59:16

第四章

  珊娜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她昨晚一直沒有睡好。當然,傑明問她哪裡不對時,她不能告訴他真相。

  她人在音樂廳裡。珊娜停在靠牆的一張路易十四風格的大理石桌前,照著桌上的威尼斯鏡子。她一頭及肩的黑髮鬆鬆地垂下來,更加襯托出她無暇的象牙色肌膚及古典的面容。她挑了一件桃色的家居服,深V字領的設計及合身的胸衣強調出她嬌纖有致的身材。無論在什麼時候,雷珊娜的穿著都是美麗出眾的。鏡子裡的她找不出半點瑕疵——或許只除了眼睛周圍淡淡的黑圈。

  她為昨晚的事難過,但她警告過莎菲遠離狄艾德,然而莎菲不聽。她不應該發脾氣的,但也許莎菲已經學到一課了。

  如果狄艾德不是該死地這麼令她想起傑克就好了。

  珊娜無法原諒傑克。因為和他結婚,她的娘家和她斷絕了關係,她失去了地位及財富。剛結婚的時候,他們只負擔得起一間破舊的住宿屋子。他們請不起僕人,她必須做所有的家事。接著莎菲出生了,她要做的事更多。逐漸地,他們之間愈來愈常爭吵,傑克開始在外逗留不歸,帶著女人的脂粉味回家。傑克開始要求離婚,但被她拒絕了。而後他被迫逃離美國,她被烙上罪犯妻子的標幟。如果不是雷傑明在傑剋死後不久就娶了她,給了她在社交界的地位,她到現在仍會背負著傑克的罪名。

  最重要的是,她無法原諒傑克把他全部的財產——現金及地產加起來約一百萬美留給了他們的女兒。那是致命的一擊。莎菲會在她結婚時拿到所有的錢——或是滿二十五歲時,如果她仍然未婚。在珊娜為他吃了許多苦,在她忍受及放棄了那麼多後,他卻一分錢也沒有留給她——一分錢都沒有!

  她知道這是他報復她的方法,報復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她拒絕帶他們的小女兒去監獄裡看他。但她以為他的威脅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但他不是的。儘管他死了,他對她的報復仍未結束——他仍由墳墓和她打這場愛恨交織的戰爭。

  只不過現在佔上風的是珊娜。兩年前,傑克指定的財產管理人去世了,法庭指定改由珊娜擔任莎菲的信託基金的管理人。珊娜可以想像傑克在墳墓裡一定睡不安穩,因為她正陸續挪用傑克當年虧欠她的錢。

  那些往事……

  突然間,珊娜陷入了回憶。當年的她是多麼地衝動幼稚呀!被熱情沖昏了頭。那時她才十六歲,已經進入社交界,參加過多次舞會,和不少位男士調過情,或被淡淡地吸引過。她知道自己會在一、兩年後嫁給某位門當戶對的男士——可能是藍彼得或是葛約翰。但他們都無法給她強烈的印象,或是激情的感覺。

  那一年的夏天,紐約的哈德遜河邊進行著許多新工程。平常珊娜和其他女士都是在中央公園騎馬,但那天有人提議到新落成的河邊公園騎。所有人都贊成。到西區的河邊是一項大冒險。女士們穿過骯髒的街邊,越過破舊的屋子,養豬只的小農場,到達了新鋪好的河畔大道。

  珊娜就在河邊的一處工地看到了傑克。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五十名左右的工人,在太陽下汗流浹背地釘釘子、架樑柱、鋪磚塊,但她的眼裡首先看到的只有他。他有著一頭耀目的金棕色頭髮,赤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膚在陽光下閃著汗珠。她著迷地看著他負起沉重的樑柱,手臂的二頭肌賁起,背部有力的肌肉波動。突然間她手心都是汗水。他的體格壯碩,每一寸都是肌肉,像極了她看過的古希臘雕像。他轉過頭。珊娜驚喘出聲。他的臉龐就像那些古希臘的神祉一樣地俊美……

  突然間,他的視線持住。他停了下來,金棕色的眸子攫住了她。白熱化的慾望像閃電般擊在兩人之間。他沒有笑,但微微抿起的唇角暗示著某種邪惡的承諾。

  珊娜不知道自己怎麼和同伴回到家裡的。當天夜裡,她輾轉無法成眠,她的身軀被一股莫名的燥熱攫住。第二天,她沒有和她的同伴去中央公園騎馬。她帶著一名小廝,再次騎到河邊的工地。第三天,第四天……亦然。她每天都去,而他每天都看著她。

  幾個星期後,她用幾個錢幣打發走她的小廝。她告訴他她不舒服,吩咐他去幾個街外的一個攤子為她買杯冰檸檬水。他離開後,她轉過身,迎上那對金棕色的眸子,並且不由自主地舔舔唇。

  歐傑克放下錘子,像頭優雅的金色豹子走向她,最後停在他的獵物面前。他的臉上掛著個邪氣的笑容,沙啞低沉的聲音道:「我正在納悶你什麼時候會打發他走開。」氤氳的眸子打量了她全身。

  「我——我不舒服。」珊娜像蚊蟲般的聲音道。

  「我可以幫忙嗎?」他問。

  一切就是這樣開始的。他帶她到他的小屋喝水——但最後他們做的絕對不只是喝水。珊娜在那個下午學到了激情……以及其他許多。

  「你想和我說話嗎?」

  珊娜自回憶中驚醒過來。她抬起頭,看見狄艾德立在門口。好一晌,她仍然沉浸在回憶裡。雖然狄艾德一點也不像傑克,但她彷彿又看見高大、金髮、性感、傲慢的他立在她面前。她凝視著他好一晌,等待回憶逐漸地逝去,回到了現實。

  珊娜緩緩地站起來。不,還發、藍眸的狄艾德不是傑克,但和傑克一樣,他全身散發著性感及磁性的男性氣概。然而珊娜並沒有像她認識的人一樣被他英俊的容貌及男性氣概迷惑。「請進,狄先生。」她擠出個虛假的笑容。

  他回應的笑容和她的一樣虛假。狄艾德漫步走進了音樂室。珊娜關上房門,轉身警戒地看著他,納悶為什麼英俊的他會對她平庸古怪的女兒感興趣。不管是什麼,她決心要分開他們倆。她不要莎菲嘗到和她一樣的心碎——而像他們這樣的男人只會帶來心碎。

  「早安,」她禮貌地開口。「昨晚在這裡睡得還好吧?」

  艾德打量著她,但同樣禮貌地回答:「很好。你的女兒呢?她今天好多了嗎?」

  珊娜的心一沉,但她還是笑著回答:「莎菲很好。你不必擔心我的女兒,狄先生。我可以向你保證。莎菲只是昨天過度勞累,我相信她今天已經好了。」

  他的笑容仍掛在臉上。「那麼你今天還沒有看過她了?」

  她搖搖頭。「她還沒有下來。」

  他的笑容逝去了。「也許她今天早上並沒有感覺好多了。也許你應該去看看你的女兒,雷夫人。」

  她微微一笑,但心裡更加沉重。狄艾德似乎真的對她女兒很感興趣。「我瞭解我的女兒,先生。莎菲沒有事,但如果這可以讓你放心,我過一會兒就去看她。」

  「那會使我大大放心。」他道,面頰的一根肌肉抽動。

  「狄先生對我的女兒太過關心了!」珊娜喊道。

  「需要我提醒你你的女兒昨晚身體不適?」

  珊娜強擠出另一個笑容。「狄先生,我們要把話講明白嗎?」

  「務必要。」

  「你對莎菲的關心……你不是真的對我女兒有興趣吧?」

  他望著她,藍眸變得冷冽無比。珊娜突然感到一絲的恐懼。這個男人和傑克一樣危險。「我對你的女兒非常有興趣,雷夫人,不過不是以你所暗示的方式。」

  她並沒有鬆了口氣。「那麼是以什麼方式?」

  「以紳士對待淑女的方式,」艾德頓了一下道。「和謠言相反,我不追求初入社交界的十八歲少女,」他微微一笑。「這讓你放心了嗎?」

  珊娜並沒有,但她決定不更正艾德對莎菲年齡的錯誤判斷。那也許可以保護莎菲。「我並沒有說不放心。」

  艾德挑了挑眉。沉默一晌後,他道:「坦白說,我有個疑問,雷太太。」

  珊娜的身軀緊繃。

  「我不明白為什麼昨晚你的女兒由椅子站起來痛呼出聲時,沒有人試著要幫忙她。」珊娜挺直了肩膀。「你也許是看錯我們及整個情況了,狄先生。我們社交圈裡的每個人都知道莎菲是個跛子,因此沒有人會為了她的行動不便感到驚訝——不像你。明顯地你是憑直覺反應,未經思考,但其他人則選擇了『不』去羞辱莎菲,忽略她是個跛子的事實。」

  「那是個醜陋的字——跛子。你不能找到較好的字眼嗎?」

  「但她是個跛子,狄先生。」

  他的眼裡燃著火焰。「這是你短短數秒內,第三次用這個名詞攻擊她了。」他的笑容冰冷。

  「我沒有攻擊我的女兒。」珊娜自衛道。

  「那就不要叫她跛子。」

  珊娜深吸了口氣,平靜自己。「她的足踝變形扭曲,狄先生。」

  艾德挑挑眉。「真的?昨晚我按摩了她的足踝,但並沒有發現它變形扭曲,除非你要把骨頭一處小小的腫起叫作變形扭曲?」

  珊娜睜大眼睛。「你一定是在開玩笑!你是在取笑我的女兒——或是我?你以此為樂嗎?」

  艾德瞇起眼睛。「不,但我可以看出我是在對牛彈琴。」

  「什麼?」

  他突兀地道:「她大略告訴了我發生的事。為什麼一名扭到足踝的小女孩會寧可自己受苦,而不找她的母親?」

  珊娜的臉龐變得蒼白無比。「這不關你的事!」

  他的語言低沉危險。「但昨夜我已經使得它成為我的事——因為沒有其他人志願。」

  珊娜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聲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也想要問同樣的問題。」艾德陰鬱地道。

  「我有權利知道你的意圖,先生。」

  「而我也有權利同情你的女兒,雷夫人。」他針鋒相對。

  珊娜放棄了禮貌的偽裝。「哈!」她的目光打量著他的下體。「我知道你要怎樣同情我的女兒,狄先生。你的同情在昨晚已經很明顯了。」

  他的身軀定住,藍眸裡燃著兩簇火焰,但臉上的紅暈卻洩漏了一切。

  「別告訴我你的動機是同情。你想要引誘我的女兒,不是嗎?」珊娜的聲音高而尖,透著歇斯底里的意味。

  他深吸了口氣。「不。這種說法對我是一種侮辱。老天,我從不引誘純真的少女。」

  「不會嗎?」她無法置信地笑了。

  「不!」他堅定說道,遐邇的肌肉抽動。「儘管你所聽到的,我不會摧毀純真的少女,雷夫人。」

  珊娜想起在陽台上他擁抱莎菲的那一幕,心裡始終無法釋懷。

  「那麼你是想追求她,最後向她求婚了?」她嘲弄道。

  他睜大了眼睛。「不!」

  「我想也不是。」她喊道。

  「你的擔心是沒有理由的。」他平板地道。

  「不!我不是!你好大膽!」珊娜失去控制了——就像和傑克在一起時。「我瞭解你,狄先生;你片刻都愚弄不了我。你就像我的第一任先生,不過是一位性慾過度、博愛主義的冒險家,以及徹頭徹尾的花花公子!我警告你,把你的魅力及慾望施展在其他地方!」

  「你真是充滿了強烈的母愛,雷夫人,但我不得不質疑你關心的理由。」

  「她太純真了,狄先生。我不想看到她受傷。」珊娜的身軀顫抖,想起了傑克。「像你這樣的人只會傷害她。」

  「我不會傷害你的女兒,雷夫人。這是個承諾。」

  珊娜笑了。「像你們這種人許下承諾只是為了打破它。聽清楚,狄先生,莎菲不瞭解男人,你卻想喚起她不該有的感覺,我禁止!」

  「你究竟在害怕什麼?」他尖銳地追問,眼神冷硬似鑽石。「如果莎菲從不曾注意男人,也許她應該開始這麼做了。該死!那可能會使她放棄不結婚的可笑念頭。我以為你會希望她對婚姻感興趣。不然你要怎麼為她找到個丈夫,並說服她結婚?」

  「那不關你的事,」珊娜憤怒也更加害怕他對莎菲的興趣。「我可以告訴你,狄先生。我支持莎菲終身不婚的決定。」

  他大吃一驚。「什麼?」

  「莎菲唯一的興趣是在藝術上。她無意婚姻——感謝老天!考慮到一切,這樣是最好的。」他無法相信。「你的確是充滿了母愛,雷夫人!」

  珊娜受夠了。她走向前。「我是在保護她不受到你這種人的傷害。我在保護她免於這個殘酷的事實——沒有男人會娶一位跛子為妻。不要再接近她,狄先生。你只會在她的腦海裡灌輸不可能的夢想!」珊娜嘲弄地附加。「除非你自己想要娶她?」

  艾德看著她的樣子彷彿她頭上長了角。

  珊娜嚴苛地道:「我想你離開對每個人都好。我不喜歡你擅自干涉莎非的事。我很抱歉,狄先生——但我現在要求你離開。」

  良久的沉默。珊娜的臉龐冷硬堅決,艾德則是面無表情。最後他道:「如果你真的不希望看到她受到傷害,停止叫她跛子——及那樣對待她。」

  珊娜驚喘出聲。

  艾德的笑容冰冷。他鞠了個躬。「既然你是無法安心,雷夫人,我立刻就離開。」說完,他轉身離開音樂室。步伐沉重而憤怒。

  艾德倚著門邊的白牆,悠閒地抽著煙,等待馬車來載他進城,但心裡仍想著稍早和雷珊娜的會面。他實在無法瞭解她對自己女兒的態度,並為她的作法憤怒不已。

  雷珊娜口口聲聲稱呼她女兒跛子,但歐莎菲只是有些行走不便。艾德在南非著過真正的跛子。英國士兵和當地人的軍事衝突造成了無數缺手斷腳的士兵及平民。艾德甚至看過一個失去了四肢的人,而且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幅可怕的景象。

  昨夜他睡得不好,一直想著歐莎菲的腳,關心她怎樣了。思蕊幾次問他在想什麼,但他並不打算和他的情婦談論莎菲。昨夜他分外熱情地佔有了思蕊,並不安地明白到在過程中,莎菲的影像一直充滿了他的腦海。

  艾德堅定地驅走這些出軌的想法。他告訴雷珊娜他不引誘純真少女是認真的。他對歐莎菲的興趣是純潔的友誼。歐莎菲需要個朋友,需要有人帶她走出藝術的象牙塔,認識真正的世界。她對藝術的熱情並不假,但他感覺得出那有部分是因為逃避的心態——逃避昨夜他在沙龍裡看到的那種拒絕。而艾德想要幫助她擺脫她母親鼓勵她的自我禁錮,得到真正的自由。等到莎菲明白了自己的價值,他就會心滿意足地走開——不是嗎?

  艾德苦笑,似乎他這次是要當個護花使者了。有何不可呢?他一直是個自私自利的縱慾主義者,但這次他將扮演拯救塔裡的少女的騎士,並在救出公主後,托付給真正的王子,或許這也算是他的一種救贖吧!

  兩名騎士剛剛由大路轉進了雷家夏屋的車道,打斷了艾德的思緒。他抬起頭,看見了思蕊。她和波士頓來的那名微胖律師在一起。他留了封信給思蕊,簡略地解釋他匆促的離去,但他很高興能當面告訴她。他最遺憾的是無法見到歐莎菲。她一整個早上都沒有露面。

  「狄先生!」思蕊微笑道,她下了馬匹,將韁繩扔給迎上前來的小廝,詢問地看著艾德腳邊的行車箱。「你要離開我們?」

  「不幸地,正是如此,」他道。「早安,何太太,麥先生。」

  「真是不幸,」思蕊喃喃地道,臉上已沒有笑容。她的眼神鋒銳。「出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生意需要立即處理。」

  「也許我們可以在夏天結束後在城裡碰面,」她最後道。「大約兩個星期後。」

  「我期望著。」艾德喃喃地道,表明了他並不是拋棄她。

  她綻開笑容,瞭解他的意思。「也許還可以更早一些。」她道,說了數句客套的話後,離開了他們兩個人。

  麥亨利一直沉默地聽著他們的談話,他悒悒地望著思蕊離去的背影。「她很美麗。」

  「是的。」

  亨利轉向他,臉龐微紅,但又忍不住好奇。「你知道的,她喜歡你。」

  艾德聳聳肩。

  「你想——我聽說——她——」亨利的臉龐脹紅。「她和你很要好?」他脫口而出。

  艾德幾乎呻吟出聲。「我從來不談論這種事,」他坦誠地道。「接受我的建議——你也不要,」艾德由口袋裡掏出根煙,遞給亨利,但他拒絕了。「我們都應該明智些。」

  艾德看見馬車終於來了。他的胸膛漲得滿滿的——坦白說,他不想離開。但不是因為何思蕊。

  「我想那不是真的重要——如果她喜歡你。」

  艾德挑了挑眉。

  「我的意思是——你有這麼多女人追你,不是嗎?」亨利臉紅了。「我聽說了傳言——那些鑽石,女人。每個人都抗拒不了你的魅力!」

  亨利的語氣裡充滿了羨慕和讚美,令艾德無法生他的氣。關於他的傳聞是誇張了一點,但他能夠說些什麼?

  亨利歎了口氣。「我堂姐認為我應該娶歐小姐。」

  艾德的身軀一震。

  亨利顯得有些沮喪。「我不像你——我的意思是,沒有女人會看上我。我能夠娶個女繼承人已經夠幸運了,即使歐小姐的錢並不算很多。」

  艾德突然變得非常憤怒。「那麼你是為了錢而娶她?」

  「每個人不都是為了錢結婚嗎?但我還不知道,」亨利歎了口氣,低頭看著靴子。

  「我無法決定怎麼做。」

  「為什麼猶豫?」

  亨利迎上他的目光。「她那可怕的跛腳——而且她是個怪人。」

  艾德的唇抿成了一條線。「那麼你是覺得她可憎了?但你還是會娶她。」

  亨利遲疑了一下,望著艾德冰冷的目光,他知道自己犯了個錯,但不明白是為什麼。

  「那你是覺得她可憎,你還是會娶她?」艾德又問了一次,語氣危險。

  亨利臉龐蒼白。「我冒犯了你嗎?」他詢問。

  「先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知道。我不想娶一個跛子。我聽說她的情況很輕微,不是嚴重的跛腳。然而她是個好人;而且還滿漂亮的,不是嗎?但你知道的,她也是個隱士及怪人。但我可能無法再找到另一個女繼承人了。該死,這真是一團糟!」

  艾德的下顎緊繃。「我不喜歡跛腳這個名詞,麥先生。事實上,她一點也不跛。」

  「什麼?」

  「你聽見我說的了,」艾德瞪著這位年輕的律師。「多年前她的右足踝扭到時沒有接好——就只是這樣。她天才洋溢,美麗善良,和每個人一樣地正常——而且比我們大多數人都好上太多。」

  「你——你喜歡她?」亨利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非常喜歡,」艾德平板地道,隨即放柔了語氣。「我相信她會成為一位非常迷人的女士。」

  亨利再次驚喘出聲,直到看見艾德拎起行李箱才恢復過來。「我很抱歉!我並無意冒犯你!我希望成為你的朋友!」

  「不要對我道歉,」艾德道,走向馬車。他不睬車伕,逕自將行李丟到車上。「你該道歉的對象是歐小姐,麥先生。我希望你夠男子氣概地向她道歉。」

  他跳上馬車,又轉過頭來道:「還有,千萬不要娶她。她不需要你的憐憫——她已經受夠太多了。她需要的是憐憫以外的感情。」

  亨利看著馬車及狄艾德走遠,感覺立足不穩。這可能嗎?狄艾德——無與倫比的女性殺手,鑽石走私者,紐約的傳奇人物及今日的海盜——他對歐莎菲有興趣?

  亨利敢發誓是真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0:15

第五章

  早上莎菲感覺好多了,她的跛腳也比較不那麼明顯。儘管昨夜的一切,她睡得很熟。起床後並特別挑了一件漂亮的白色蕾絲禮服,不同於以往的襯衫長裙。陽台外的草地上傳來賓客們的談笑聲。莎菲試著要在其中聽出艾德醇厚的男中音。

  但是沒有。她自窗戶望下去,艾德不在那些體面光鮮的紳土淑女當中。

  隨即莎菲明日到自己所做的,重重跌坐回椅子上。她在做什麼?她表現得就像是個患相思病的傻瓜!

  莎菲的臉紅了。她太過理智、嚴肅得不可能會傻得患上相思病。明天她就回到紐約市,回到她孤獨的藝術世界裡。過了今天,她大概就不會再看到狄艾德。

  然而她無法不想起昨夜,想起曾經和狄艾德有過的親暱。老天,他不只是碰觸了她的足踝,他說到它時彷彿它根本沒有什麼不對勁。不只這樣,她還對他透露了她最私密的想法及恐懼,而他只是個徹底的陌生人。

  莎菲提醒自己,對他來說,昨夜只是他無數次調情中的一次。那或許對他已是家常便飯了,但對她不。這是她第一次這類的接觸。然而她無法忘記他的親切、他的關心——及他毀滅性的魅力。而且他的關心是真誠的,毫不虛假。莎菲不敢再多想。已經快中午了,將近午餐時間。珊娜大概快招呼客人用餐了。涉菲越過房間,一如以往地避免瞥見鏡子裡自己的影像。突然間她停下腳步。昨夜狄艾德問她是否故意隱藏她的美麗,嚇走追求者。

  莎菲懷著顆恐懼的心,緩慢地轉向了鏡子,清楚地知道自己一點也不美麗,他說的只是調情時的恭維話。然而穿著美麗蕾絲禮服的她似乎是美麗的。莎菲望著鏡中的自己。

  不,她一點也不美麗。她平庸如昔,不像美麗的思蕊或麗莎,再多的調情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她匆忙下了樓梯,並差點絆倒。她在沙龍裡停下腳步。賓客正陸續進入餐室。她的心狂跳,但仍然沒有看到艾德。

  「日安,歐小姐。」

  莎菲吃了一驚。麥亨利站在她面前,微微臉紅。莎菲強擠出笑容。「日安,麥先生。清晨的騎馬愉快嗎?」

  「很愉快。謝謝你,歐小姐。我可以護送你進餐室嗎?」

  莎菲驚訝地挑挑眉。昨晚亨利並沒有和她說話。她納悶他今天態度的改變,但還是笑著回答:「當地。」

  餐室裡幾乎已經坐滿了賓客,但莎菲仍然沒有看到狄艾德。「你知道——」她柔聲問,臉微微紅了。「狄先生去了哪裡?」

  麥亨利驚訝地看著她。「你不知道他已經走了?他沒有告訴你嗎?」莎菲以為自己聽錯了。「抱歉?」

  「他今早離開了,歐小姐。你還好吧?」

  她無法回答。她愣住了。

  莎菲深吸了口氣,沮喪失望至極。不管她怎麼欺騙自己,內心裡,她是期望著和狄艾德的另一次調情。事實上,這次她希望自己能夠表現得端裝點,像名真正的淑女,而不是一名直言無忌的怪人。

  而且她一直希望艾德會覺得她迷人,希望他將她看成和其他人一樣,是個有血有肉的女人,而不是憐憫的對象。

  「歐小姐?」亨利抓著她的手臂關心地問。

  莎菲剛剛明白了自己有多傻。她不是早知道這對他只一次微不足道的調情嗎?只是上千次,他不曾真心投入的調情之一。她費力的振作起自己,明白到淚水已湧上了眼眶。這太可笑了。相反地,她對亨利擠出笑容,希望自己的沮喪沒有太過明顯。她伸出手臂。「謝謝你的邀請,麥先生。」她喃喃地道。

  莎菲坐在床上,雙手交握,對自己激動的情緒深深不解。

  她很早就學會了壓抑自己的感情——至少不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來。父親離開後不久,莎菲全神投入了繪畫,她的用色大膽,線條銳利。當時她是那麼地想念她的父親,而且不能明白他為什麼離開。後來她就知道她的繪畫是憤怒下的作品。

  莎菲微微一笑。十三歲那年,她開始拜師學畫,並被迫亦步亦趨地遵守古典畫的傳統,講究真實精確的畫風,不敢稍有逾越。她也注意到最近她的畫風似乎也回到童年時的風格,她的線條及色彩變得富爆炸性。

  她拿起昨夜畫了一整夜的素描簿,翻開,望著狄艾德的肖像。她的線條大膽,顯得他的頰骨及下顎有若刀削,然而整幅畫又是如此地栩栩如生。她凝視著他的眼睛,那對藍色的眸子滿盛著她不敢去想的承諾。

  她的心好痛。莎菲必須承認。他就這麼走了,他們的調情對他沒有任何意義——不像對她。

  麗莎衝進了她的房間。

  「哪裡不對了?午餐時你的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麗莎奔向她,坐在莎菲身邊伸手環住她。

  「我很好。」

  「午餐時你根本沒有吃什麼。你病了嗎?」

  莎菲歎了口氣。「當然沒有。」她無法對她無憂無慮的繼妹坦承自己的心事。

  「你確定?」

  她對麗莎微笑。「我確定。」她必須承認狄艾德離開了反而是好事。她已經快相信她的白日夢,將她的心獻給他,也許甚至會在其他人面前出醜。他的離開只證明了他的魅力及慇勤都不是真實的。

  「下樓和我散散步,」麗莎慫恿道。「你知道的,那名律師對你很有興趣。」莎菲揮揮手。「麥先生只是禮貌。」

  「莎菲,你一定得當個隱士嗎?」

  莎菲眨了眨眼。她想起昨夜珊娜的訓話。「我真的那麼格格不入?」

  「不是格格不入,只是隱士作風!莎菲,我希望你能更常出來走動。派對是很好玩的。我進入社交界的舞會你一定要參加。」

  「我當然會參加。」莎菲堅定地道。也許她該多參加社交活動。只是她要怎麼兼顧社交活動及繪畫呢?再說,她從來不喜歡派對——也許只除了昨夜。

  麗莎歎了口氣,站起來。「你在畫畫?」她打量著莎菲手中的畫。

  「今天,不。」莎菲道,丟開畫紙,做出了決定。

  「噢,莎菲!你會毀了你的畫!」麗莎知道她的作品對她有多麼地重要,迅速地撿了起來攤開。她的手定住了。麗莎盯著手上的華。「莎菲,你在畫他!」

  莎菲沒有回答。

  但麗莎仍凍在原地。「你愛上了他!」她最後喊道。

  「不!」莎菲喊了回去。

  麗莎屏息地望著那幅畫。「我可以看得出來,莎菲——它就在畫上面。」

  莎菲的身軀僵硬不動。「我甚至談不上認識狄先生,麗莎。宣稱我愛上他實在太可笑了!」

  「可笑?才不!鎮上已經有一半的女人愛上了狄艾德!」麗莎擁抱了她。「可憐的姐姐!當我說你迷上他時,我絕對沒有想到你會愛上他!我只是指你會和我們一樣覺得他危險刺激!」

  「我沒有愛上他,」莎菲簡潔地道,但她的心狂跳。「他……只是很吸引人。」她想像他和思蕊在一起,回想他雄健的男性氣概。

  「親愛的莎菲,他當然是很有吸引力,但他太危險了——不適合你!」麗莎俯身再次擁抱了她。「你和那樣的男人在一起絕不安全。他可能會引誘你失足,莎菲。」麗莎警自道。

  莎菲驚喘出聲,臉龐脹得通紅。「你在胡言亂語,」莎菲喊道。「他不可能想引誘我的!」

  麗莎看著她一晌。「有時候你真的是太純真了,」她道。「明顯地你沒有注意到他昨夜看你的眼神——但我注意到了。我認為他今天離開這裡最好,莎菲。事情就算是過去了。」

  莎菲只能驚訝看著她的繼妹,心裡浮現了艾德擁抱她的景象。

  「母親,你要和我說話?」

  珊娜自正在草擬的訪客名單中抬起頭,看向她的女兒。和麗莎一樣,她注意到莎菲在午餐期間異常蒼白的臉色。「我認為你應該在新堡待過整個夏天,莎菲。」她道。

  莎菲的身軀一僵。「我必須回去!」

  珊娜放下了筆。「你昨天到這裡後,我就在想這件事。說真的,你已經快要變成隱士了。我很擔心你,莎菲。」

  「我以為我只是來度個週末!」莎菲喊道。「我的藝術課程怎麼辦?」

  珊娜歎了口氣。「你回紐約時學院還會在那裡。少上幾堂課又不算什麼。」

  「媽,我必須回去。我不能錯過課。」

  珊娜站了起來。她想到狄艾德。她知道他和何思蕊是愛人,但昨夜他對莎菲的興趣令她措手不及。還有那名年輕律師似乎也在垂涎莎菲。不,她必須把莎菲留在新堡她的視線內,以防她受到傷害。「親愛的莎菲,我喜歡有你在身邊。我希望你留在這裡,陪我度過夏天。這也是為了你好。你不會不聽我的話吧?」

  莎菲過了一晌後才回答:「我不是不聽你的話,母親,但我已經不再是個孩子;是個成年女子了。去年五月,我才過了我的二十歲生日。我不能缺一整個月的課。」

  珊娜的臉上沒有笑容。「我知道你什麼時候出生的,莎菲。你還太純真——也或許狄艾德的吻使你變了?」

  莎菲的臉龐緋紅。「他從不曾吻我。」

  「那真叫人鬆了口氣!」珊娜心意已決。「我認為你最好在這裡留幾個星期,學習參與社交界。我會派人送你的畫具過來,再將一個客房改成你的臨時工作室。瞧,我並無意要你放棄繪畫。」

  「母親,你不瞭解我的課對我有多重要。」莎菲道。

  「我瞭解。從小你就是個內向退縮的孩子,拒絕參加生日舞會及其他的玩樂。你可以對著一幅畫工作數個小時。我瞭解,莎菲。」

  「如果你真的瞭解,」莎菲緊繃地道,「我們就不會有這番談話。」

  珊娜畏縮了一下。她決定改變話題。」你今天午餐時的臉色不好。有什麼事困擾著你嗎?」

  莎菲看著她母親,遲疑了一下。

  珊娜的心一陣抽痛。「是他,對不對?你知道你可以向我傾訴。」

  莎菲的身軀輕顫。「我強烈地被他吸引,母親。」她終於低聲道。

  珊娜非常小心地回答:「女人都會被那一類型的男人吸引。我可以向你保證派對裡的大部分女人都是。」

  「我知道。只是——」她的臉龐脹紅。「我和社交界始終格格不入,而唯一對我親切的男人是狄艾德——只是那樣而已。」

  珊娜帶著她的女兒到沙發坐下。「他只是在玩弄你。我瞭解他那種類型。他就像你父親,完全被慾望及衝動主宰,其他的一切毫不重要,包括毀滅純真的少女。」

  「母親!」莎菲驚喘道。「你錯怪狄先生了,他並不覺得我有吸引力——你也錯怪了父親。」

  珊娜的表情變得嚴厲。「我們坦白說。歐傑克是名差勁的濫愛主義者,狄艾德也是。」

  莎菲挺起肩膀。「拜託,母親。這樣不公平。父親已經死了,他無法為自己辯護。」

  珊娜苦澀地笑了。「就算他仍然活著,他也無法在這方面為自己辯護。」

  莎菲遲疑了一下。她伸臂環住她的母親。「他愛你,母親。我知道的。」

  珊娜突兀地站了起來。「我才不在乎他是不是愛我。」但她知道這是個謊言。

  「有時候人們會無意中傷害了彼此。」莎菲緩緩地道。

  「他想要傷害我,」珊娜強調道。「所以他才把一切都留給了你,不留給我半分錢。」

  「不!」莎菲道。「你錯了。我相信那是個錯誤,」她綻開個燦爛的笑容。「此外,那已經不重要了。我不需要那筆錢,我們的生活並沒有匱乏。」

  珊娜感到強烈的罪惡感。「那不是重點,莎菲。這是原則問題。」

  莎菲沉默了,明顯地同情她的母親。最後她道:「我很抱歉父親傷害了你。」

  「他沒有傷害我。」珊娜冷淡地道。表象是很重要的——她很年輕時就學到了這一點。當時她以為她能夠超脫世俗的責難及冰冷的目光。在二十五歲那一年,她終於長大嫁給了傑明——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重獲曾經摒棄她的社交界的接受及尊敬。

  珊娜搖搖頭,甩開這些回憶。「說夠了你該死的父親。莎菲,狄艾德和你在陽台上時說了些什麼?」

  莎菲吃了一驚。「他很親切。我解釋了我的跛腳,他很體貼瞭解。」

  「他的體貼只是種掩飾——掩飾他引誘你及毀了你的意圖。」珊娜冷冷地道。

  「不,」莎菲堅定地道。「你錯了。艾德並無意引誘我。他只是表現騎士風度。他是個紳士。」

  「你的語氣似乎很沮喪,莎非。如果他真的無意引誘你,那是你的運氣了。我對天希望你是對的,你不會被他那樣的人傷害!像他那樣的人又有什麼騎士風度可言?他走私鑽石,而且和何思蕊有一段婚外情!不然你想我為什麼給他們相連的套房?」

  莎菲站了起來。「我知道他很喜歡思蕊。」她沙嘎地道。

  珊娜恍然大悟地望著她的女兒。她的女兒已經迷上了狄艾德,並對他和她們鄰居的關係沮喪不已。珊娜的心裡閃過狄艾德毀了她女兒的景象。「思蕊昨晚並不在她的房間。」

  莎菲的臉龐發白。」你怎麼會知道?」

  「她的床並沒有睡過。早上我去餐室前路過了她的房間。女僕還沒有那麼早進客房,莎菲,」瞧見莎菲的沮喪,她柔聲道。「我知道我的客人在我的屋子裡做什麼,莎菲。」

  「我不想聽更多了。」

  「我很遺憾你必須以這麼突兀的方式來瞭解人生,」珊娜道。「但這是為了你好。如果你們再次碰面,你必須遠離他。」

  莎菲僵硬地點頭。「我已經學到了教訓,母親,」她最終道。「我享受和他的調情,但僅此而已。放心,母親,」她深吸了口氣。「如果我不回城裡,我會無法趕在艾小姐生日前完成她的肖像畫。你忘了是你堅持我為她畫畫的?」

  珊娜看著她的女兒,並沒有真正聽進她的話。如果莎菲這麼迷戀狄艾德,也許她應該改變策略。思蕊在離雷家夏屋不遠處有一幢房子。珊娜猜測狄艾德會有好一段時間留在新堡,暖思蕊的床。而她可以不要他閒來沒事在莎菲身邊打轉。「我改變主意了,」她突兀地道。「你可以按照原定計劃在星期一離開。」

  莎菲睜大了眼睛。「謝謝你,母親。」她擁抱珊娜後,快步離開沙龍。

  珊娜望著她女兒離去的背硬,心中的不安更甚。莎菲從來不曾對任何男人感興趣,但儘管她一再的否認,珊娜知道莎菲已經被狄艾德迷住了。

  珊娜皺起眉頭。她無法瞭解狄艾德。為什麼他突然對她的女兒有興趣?他可以擁有任何女人,而他卻選上了平庸的莎菲?他的口味突然變了嗎?或者他的表現真的只是同情?不管怎樣,現在他應該不會追到紐約去吧?那對他太過麻煩了。

  珊娜決定她不能冒險。她會捎個訊息給管家莫太太,要她當莎菲的伴護。面如果狄艾德真的追到了紐約,珊娜會立刻知道。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0:24

第六章

  紐約市

  莎菲收起畫架,穿過第三街熙熙攘攘的人潮。如果珊娜知道她來到紐約這個龍蛇雜處的移民區作畫,她大概會昏倒。也因此她必須善加利用珊娜留在海邊的這段時間。載她來的車伕比利也不以為然,但莎菲告訴他這是學校指定的作業。她不認為比利全然相信,但害怕他的小主人反而會獨自前來,比利還是盡責地跟來。

  事實是,莎菲已經厭倦那些安詳恬美的風景畫或人物畫。她偏好激烈的色彩及表現,無法滿足於一板一眼的古典畫。她想畫真實的人生——畫那些在太陽下辛勤工作、汗流浹背的工人及移民。他們也許一臉疲態,衣衫襤褸,但是充滿了生氣及色彩,深深地吸引了莎菲。然而他們還是比不上狄艾德的吸引力。

  莎菲歎了口氣。她一個星期前回到紐約市,投入全副心力完成艾小姐的畫像。艾小姐今天下午會來拿畫——也許已經在家裡等她了。然而在畫艾小姐的肖像畫時,她想的卻一直是狄艾德。回想起來,他們在新堡海灘交談的時間還不超過十五分鐘,但是他卻盤踞了她的整個心思。

  話說回來,狄艾德是個雄赳赳氣昂昂的男人,也是個最出色的模特兒。她如何能抗拒得了畫他的衝動?單單是想到這個念頭已令她興奮不已。

  她會用油畫來表現他,也許是以現代主義的畫風。

  莎菲回想起剛搬進雷家大宅時,看到她繼父的收藏時的感動。傑明是個藝術收藏者,藏面甚多,包括了最新在法國崛起,毀譽不一的印象主義學派的畫。莎菲初次看到莫內的畫就對那層層疊疊的色彩表現印象深刻。那時候她經常在畫廊裡一待就是數個小時。

  來到雷氏大宅前,莎菲就已經展現在繪畫上的興趣。在雷氏大宅時,她受到的淑女教育裡包括了繪畫。她由第一位家庭教師那兒獲益良多。十二歲那一年,她的家庭教師覺得在繪畫方面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的。她向珊娜建議找一名真正的藝術家指導莎菲。但珊娜反對,覺得沒有那個必要。經由莎菲的一再的懇求,最後還是因為傑明贊成,珊娜才讓步,為她請了指導老師。

  范保羅在藝術學院教書,課堂外也教授他認為有天分的學生——莎菲便是其中之一。由十二歲到十六歲的三年間,她接受保羅的教導,由基本的素描入手,學習水彩、油畫,到博物館模擬一幅幅名畫。莎菲偏好富有現代感的畫作,尤其是印象主義的作品,但保羅要求她耐心地打好繪畫的基礎,由古典繪畫著手,培養好根基,日後才會有好的創作。

  十六歲那一年,保羅推薦她進入藝術學院。在那裡,莎菲認識了其他同樣熱中繪畫的女同學,然而也在那一年,她的良師兼益友離開了她,回到法國。保羅離開時,莎菲沮喪得要命,然而保羅的妻子身體不好,他必須回去照顧她。臨行時保羅力邀她日後造訪巴黎這個藝術家的天堂,她甚至可以親炙莫內、高更等多位大師。

  她想起她曾經嘗試用現代主義畫的一幅油畫:「中央公園」。她採用大膽的色彩及線條,結果被珊娜批評她瘋了。珊娜唯一接受的只有古典畫,她也絕對不會允許她的女兒跑來第三街畫一群工人及平民。

  「莎菲小姐,」比利駕著馬車來到她身邊,打斷了她的思緒。「已經三點半了。」

  「謝謝你。」莎菲歎了口氣,挾著畫具上了馬車。該是回家見艾小姐的時候了。

  莎菲在她母親的沙龍門口停住。

  狄艾德站在沙龍裡,臉上掛著個溫暖的笑容。

  莎菲睜大了眼睛,似乎無法別開目光。終於她明白到艾梅絲小姐也在沙龍裡,坐在大理石壁爐旁邊的沙發上。這位老處女的黑眼珠轉來轉去,熱切地打量著莎菲及艾德。

  莎菲有一刻的驚慌:他在這裡做什麼?

  艾德漫步走向她,藍眸以令人不安的親切打量過她全身。「午安,歐小姐,我湊巧駕車經過,想到來留下卡片,當我知道你隨時會回來——」他微微一笑,藍眸持住她的。「我就知道我必須等待。」

  莎菲沒有動。他的視線掃過她全身時,她知道自己看起來一定糟透了——和在新堡海灘的那個晚上、穿著絲綢晚禮服的她完全不同,也更加古怪。她的頭髮自辮子裡散落出來,她的襯衫及裙子上都是油彩,而且聞起來是松香油的氣味。珊娜及其他人都在新堡,她對自己的外表就比較隨便,但她並沒有料到會有訪客。

  訪客?狄艾德是來造訪她?

  「你的舌頭到哪裡去了,女孩?」艾小姐站了起來。「你還沒向這位英俊的紳士道聲日安?」

  莎菲的臉龐脹紅。「狄先生。」她沙嘎地道,終於明白他是來找她。突然珊娜的話浮現在她心裡:他的體貼只是種偽裝,他的意圖是引誘你及毀滅你。

  「我的畫呢?」艾小姐走向前,枴杖敲得直響。

  莎菲回過神來,但她的心仍在狂跳。「艾小姐,」她勉強道,強烈地感覺到狄艾德的存在。「你好。」

  「我的畫,女孩!」

  莎菲深吸了口氣,平靜下來。她不敢看艾德。他在對著她笑。他是在玩弄你,親愛的。「就來了,艾小姐。金森,把畫拿來。」

  門房捧著巨幅油畫進來,放在地上,面對著房間裡的三個人。突然間莎菲感到焦急起來——不是因為艾小姐。她一定會喜歡這幅畫,而是因為狄艾德。

  畫的技巧高超,但缺乏感情。她是強迫自己畫這幅畫的。她發現自己看著艾德,害怕他的拒絕。這太可笑了。她不應該在乎他對她的畫作的看法。但她又納悶他對她下午畫的那兩名移民婦女的畫會有什麼看法。

  她不應該在乎的。她不在乎,她更正道。他甚至沒有權利在這裡。他為什麼來?來玩弄她?引誘她?他已經厭倦了思蕊?他認為她比較好上手?他究竟為什麼來?

  「它看起來確實像我,」艾小姐看著畫,不情願地道。「但你不覺得太真實了一些嗎?你可以美化一點的,女孩。」

  莎菲沒有回答。艾德凝視著畫,眉頭皺了起來,而後他轉身銳利地盯著她。「你非常有天分,歐小姐。」

  莎菲的下顎抿得更緊。她感覺牙齒都快被咬斷了。「謝謝你,狄先生。」她僵硬地道。

  「你宣稱對你的藝術極為熱情。」艾德道,望著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困惑。他看向那幅油畫。「你完全捕捉了艾小姐本人。」

  莎菲臉紅了,因為她知道這幅畫根本缺乏熱情。艾德看出來了嗎?他的話是明褒暗貶嗎?「照片也可以做到同樣的事——甚至更好。」莎菲譏悄地道。

  艾德吃了一驚。

  「女孩,他是在恭維你,」艾小姐道,但莎菲並不後悔自己的坦白,即使她顯得有些粗魯。「不過你的確有天分。金森,叫我的馬車過來,」她轉向艾德。「我看見你開的是最近發明的那種愚蠢汽車,就我個人來說,既然馬車對我們的父母及祖父母都好,對我也夠好了。」

  艾德對這位老婦人微笑。「去年十一月,我在倫敦參觀了一次汽車展,從此以後我就迷上汽車了。」

  「嗯,」艾小姐突然對他眨了眨眼。「帶小姐開車兜風去吧!我知道年輕女孩都愛這套。」

  莎菲送艾小姐出門,她的脈搏狂跳不已。艾小姐窺見她在想些什麼?然而她卻不由自主地想像她坐在艾德的汽車裡、他的身邊。她從不曾坐過汽車。很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去坐。想像和狄艾德一起乘車兜風——那是如此地浪漫。

  但一回到屋子,她察覺到剩下她和艾德獨處,而她的脈搏尚未平靜下來。他已經離開沙龍,正端詳著走道上的一幅畫。那是她數年前畫的。

  他轉過身。「這幅畫也是你面的。」

  莎菲畫的是小時候的麗莎。「你是名藝術鑒賞家!」

  「不算是。」他露出個笑容。

  「那麼你有副好眼力,狄先生,」她撫平裙子上並不存在的縐褶,沮喪地發覺到手上都是畫漆。「恐怕說我是有些衣衫不整。」

  他露出個無賴的笑容,藍眸裡閃著秘密的亮光。「不算是,歐小姐。」

  他的話激起了她原以為已經深鎖的幻想。她的身軀似乎緊繃起來。「你為什麼在這裡?」她沙嘎地問。

  「你認為我為什麼在這裡,莎菲?」

  莎菲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渴望襲來,血液變熱。她提醒自己他是個沒有原則的浪子。他真的想引誘她?那似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他會用這樣誘惑的語氣喊她的名字?莎菲挺直背脊,不定了決心。她不會再像在新堡一樣,被他的魅力及英俊的容貌迷住。這次無論他說什麼,她都會保持理智自制。「我想不出你為什麼在這裡,狄先生。」她聽見自己道。

  「我當然是來拜訪你。」他的白牙閃亮,大膽的藍眸鎖住了她。

  儘管她的決心,莎菲發現自己正在陷溺。他的魅力迷惑著她。「狄先生,我不瞭解,」她僵硬地道。「你為什麼拜訪我?」

  「你也問其他紳士為什麼拜訪你嗎?」

  她的臉龐尷尬地脹紅了。「我相信我告訴過你我沒有仰慕者。」

  他望著她,笑容逝去了。「你沒有過訪客?」

  她抬起下顎。「沒有紳士訪客。」

  他睜大眼睛,無法置信,而後他的酒窩再次展現。「那你現在有一個了——我。」

  她深吸了口氣,脈搏依然狂跳。「你是個見聞廣博的男人,」莎菲仔細地措辭,決心要知道他的來意,粉碎所有的假象。「至於我——你可以看得出來的——我是個想成為女藝術家的怪胎,而且……」她無法說出他不可能被她吸引的真正理由。

  他的眼神一暗。「而且怎樣?」

  「你為什麼來拜訪我?」她喊道,失去了控制。

  他俯身向她。「你說自己是個怪胎?這倒有趣得很,因為我不覺得你古怪。不,那是誰的話?你或你母親的?」

  莎菲驚喘出聲。

  他走向她——她往後退。「你是不是忘了些什麼?」

  莎菲舔了舔唇。她已經退到背抵著牆。她的身軀顫抖,但仍舊固執地直視著他。她納悶他是否會在此時佔她的便宜親吻她。到時候她該怎麼做?

  她突然想到她從沒有被吻過。她應該會喜歡這個吻。

  他的眼神變成了風暴般的藍色。「我該死地不在乎你的足踝的問題,莎菲。」

  莎菲不相信他。「那麼你是唯一的一個。」

  「那麼其他人都是一群大傻瓜。」

  莎菲看著他,清楚地察覺到兩人的身軀距離不到寸許。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體熱。更糟的是,她感覺到自己的身軀在發熱。「你究竟要說什麼?」

  他抬起手。有一刻莎菲以為他要碰觸她了。他的手似乎流連在她的肩膀上方一晌,最後撐在她身側的牆上。「我要說我會像個紳士一樣地來拜訪你,一切合乎禮儀。我覺得你非常迷人,然而你表現得似乎我是個大麻煩。」

  「我並無意給你那個印象。」莎菲重濁地道,她的呼吸似乎變得非常困難。

  「你為什麼怕我?」艾德問她。

  「我沒有。」但她是的——萬一他吻了她,她要怎麼辦?

  他的笑容苦澀。「我猜我不能怪你,但我向你保證,莎菲,我不會傷害你。我想當你的朋友。」

  他以輕柔、誘惑的語氣說出最後一句話。莎菲的反應是立即的。她的心跳加速。他想要的是哪一種友誼?

  莎菲直視進那對燦爛的藍眸。一幅影像浮現在她腦海——一對男女的身軀糾纏在一起。那男的是艾德,女的是她。他所謂的朋友一定有著更深、更世故的意義。然而她又想起在新堡的那一晚,他怎樣體貼地保護她。如果他的友誼是真誠的,她不知道該感寬鬆了口氣,或是失望。

  他的視線鎖住了她的。「我們是朋友嗎,莎菲?」

  莎菲的身軀顫抖,知道自己在臉紅。「我們當然是——如果那是你所希望的。」

  他顯得很高興。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卻完全出乎她意料外。「你願意為我畫些什麼嗎?」「什麼?」

  「你願意為我畫些什麼嗎?」他重複道。

  她無法動彈,心臟彷彿要爆裂。

  「為我畫些什麼,」他哄誘道。「隨你喜歡什麼都好。」她可以想像他用這種語氣哄語多少女人上他的床。

  莎菲背抵著牆。「不,我不認為。」

  他的笑容逝去。「為什麼?」

  「這不是個好主意。」

  「為什麼?」

  莎菲自己也不確定了。直覺警告她不要答應他的要求。也許是因為他太難以抗拒。將他帶到她的藝術世界是非常危險的——比現在和他獨處,答應成為他的朋友還要危險。「那樣的要求太過分了。」

  「是嗎?你也為艾小姐畫了幅肖像。」

  「那不一樣。」

  「為什麼不一樣?」

  莎菲無法回答。她不能告訴她艾小姐只是位可愛的老小姐,他卻是每個女人夢想中的王子。「我非常地忙,」她最後道,幾乎說不出這個謊言。「我的課程佔據了我大部分的時間。」

  「我明白了,」他顯然受到傷害,他的手離開牆壁。「我以為既然我們是朋友,你會挪得出時間——為了我。」

  莎非僵住了。他是真的想當她的朋友?也許他們真的可以來一段柏拉圖的友誼?她只知道她痛恨看到他就這樣離開她?他不知不覺地已經成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你為什麼這麼做?」她低語。

  「因為它需要被做,」他柔聲回答,目光大膽。「你需要我,莎菲。你需要被喚醒。」

  莎菲只能看著他。

  突然間他的雙手又回到牆上,在她的頭兩側。「你需要被喚醒,」他再次道,語音粗哽,突然間他的大腿抵住了她的。「迫切地需要,睡美人。」

  莎菲像被捕獲的小動物般無法動彈,清楚地察覺到他堅硬的大腿肌肉抵著她,他的體熱傳來。她沉溺在那對過度明亮的藍眸裡。莎菲舔了舔唇,她的心狂跳。那不可能,但……莎菲感覺得到他要吻她。她應該推開他,應該堅定地拒絕,卻找不到聲音。

  「我要喚醒你,莎菲。」他喃喃,那對藍眸的光亮更盛。他俯近她,他的胸膛拂過了她的雙峰。

  他們的視線相鎖,某種強烈的情緒像電流般通過了兩人之間。莎菲忘了珊娜的警告及直覺。她全心全意說「好」,而他顯然也知道了。他的唇角微微抿了起來,俯低了頭。等待他的吻是她一輩子最神奇、也最痛苦的一刻。

  而後莎菲忘了一切。火焰燃燒著她的血脈,流竄到她的雙腿間,引起一陣奇異的性渴望。她聽見一個小小的聲音從她的唇逸出,感覺到他堅挺的男性貼著她的小腹,驚喘出聲,被凍住在原地。

  他的唇碰觸她的。莎菲嚶嚀出聲。他的唇再次掃過她。莎菲雙手握成拳,阻止自己攀住他寬闊的肩膀。她的身軀疼痛地悸動著對他的狂熱需要。她想要融化在他懷中,碰觸他每一處,想要她的赤裸和他的男性相貼。她想要因為那份狂熱的需要哭泣、呻吟、尖叫。她想要大聲說「好!就是現在!」。她想要他像吻思蕊一樣地吻著她——深而狂野,像是要掬飲她唇上的蜜汁,再用他男性陽剛的身軀佔有地。

  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他的唇只輕輕刷過她的唇,他僵在原地。

  莎菲閉上眼睛,但她的氣息粗重,像是剛剛跑過馬拉松一般。她的手指深陷住掌心,她的身軀像繃緊的琴弦。

  「老天!」他粗嘎地低語。

  莎菲冒險睜開了眼睛,迎上他的目光。那對藍色的眸子裡充滿了赤裸裸的男性慾望。

  「老天!」他再次驚呼,退離開她身邊。

  莎菲無法相信。她背倚著牆,喘息不已,突然間明白自己所做的事。他剛親吻了她——輕輕的一吻,最多不超過數秒鐘——但她卻放蕩狂野地回應,沉浸在瘋狂的幻想裡,並想在這裡把自己交給他!

  莎菲以手覆臉,不情願的淚水湧了上來。天呀!

  「該死!」他道,大步越過房間到另一端。他背對著她,用手扒著頭髮。

  他終於轉過頭,隔著房間,猶豫地對她綻開個笑容。「我猜我是真的想要那幅畫。」他開玩笑道。

  莎菲沒有回答。她找不到聲音。

  「莎菲,你還好把?」他的笑容逸去。

  她終於強擠出個笑容,希望他沒有看到她眼角的淚光,或注意到稍早她表現得多麼渴切、迎合。「我很好。」

  「我很抱歉,」他遲疑道。「你非常美麗,莎菲,我……忘形了。你能夠接受我的道歉嗎?」

  「沒有什麼需要道歉的。」莎菲道,察覺到她的雙唇在顫抖。他說的是真的嗎?他真的覺得她美麗?不然他為什麼要吻她?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麼平庸——而且還是個跛子。「我是說真的,狄先生。」

  「你太過慷慨大方了。」他的目光和她的鎖住。

  莎菲低頭看向地板,承受不了他親暱的目光。她聽見他走向她,全身的肌肉緊繃。她再次抬起頭,看見他小心地停在離她稍遠處。「我破壞了我們之間的友誼嗎?」

  她遲疑了一下,決定大膽回應。「我不知道,你呢?」

  「如果我有,我會向你補償,」他立刻道,下顎堅定。「我向你承諾,歐莎菲。」

  看他的樣子不可能是虛請假意。莎菲真心地道:「我們仍然是朋友。」他笑了,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那意味著我可以得到我的畫嗎?」

  她不睬內心的警告。「是的。」

  「你什麼時候開始畫?」

  「我不知道。」

  他道:「我知道我要什麼。」

  「你……知道?」她的聲音沙啞,因為她又想像起自己在他懷裡,感覺他每一寸男性有力的肌膚。

  「我想要一張你的畫像。」

  莎菲緊張地輕笑。「我可以看得出你仍在試圖喚醒我。」

  「一幅自畫像可以喚醒你?」

  「我不畫自畫像。」

  他看著她。「那麼為我畫一幅。」

  「不,」她雙臂抱胸。「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畫自畫像」。

  她顯得困惑。「你可以有其他畫——但不是自畫像。」

  他過了一晌後點點頭。「我知道什麼時候承認失敗」,他走向前,執起她的手,但是沒有親吻它。「我得走了,」他微笑道。「我期望很快再看到你。」

  莎非抽回手,感覺無法呼吸。「如果你想要油畫,那需要一段時間。」

  「你是藝術家,你可以選擇媒介及主題。」

  莎菲點點頭,送他走出門外。一直到他離開了,她才想到她應該和他達成個交易。她應該要求他當她的模特兒,交換他想要的畫。

  他背對著中央公園,面對對街那幢擁有四十八個房間的五層樓大宅。他的手深插在口袋裡,頭上戴著頂寬大的草帽,遮住他飽歷風霜的古銅色面容。數名路過的人好奇地看他一眼,但他不認為有人會認出他。

  該走了。他極不情原地轉身,走下第五街。他已經達到他來這裡的目的了,即使他也等了一整天。

  他等了一整天,只為了看她一眼。僅僅只是遠遠地看見他親愛的女兒,已經足夠撫平地飢渴的靈魂。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0:53

第七章

  艾德駕車停在塞佛裡大飯店的門口。在側面有兩輛馬車在等著乘客下車。前面馬車的馬匹被汽車轟隆的引擎聲嚇到,不安地掀著馬蹄。艾德悠閒地坐在汽車的皮椅裡,等待輪到他的汽車停靠在飯店前。

  他抓著真皮方向盤,視而不見地看著前方,仍無法相信自己剛剛做的事——及他想要做的事。

  有那麼一刻,他全忘了他的原則、他的善意。他忘了莎菲對他是太過年輕純潔了。他所能想到的只有吻她。那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的確,編著兩條厚辮子、身上的衣服沾滿油彩的莎菲非常迷人。毫無疑問地她會引起男人的興趣。但對已經習慣美女投懷的他?更何況他對女人的興趣一向只基於互相的慾望?

  然而那份吸引力真實地存在。這一點道理也沒有。但話說回來,他也從沒有遇過像她一樣的女人。她是如此地獨特,清新可喜。她在繪畫上的天賦及執著更深深地挑起了他的好奇心。她曾告訴他她對繪畫非常熱情,然而他在艾小姐的畫裡並沒有看到熱情。但他相信那份熱情是存在的。像她那樣勇於挑戰世俗的規範,決意終身不嫁、賣畫維生的女人絕對有的是熱情。他發現自己越來越被她的獨特、獨立及矛盾吸引住了。他確定在平靜外表下的莎菲有著許多是人們不瞭解的。

  毫無疑問的,莎菲需要被喚醒。但他真正能夠勝任這個任務?他能點燃她這座小火山,讓她忘記她曾經把自己視為怪人及跛子?他能讓她明白到她有多麼獨特?他能帶她體會多彩多姿的人生,喚醒她女性的熱情——並不至於毀了她?

  這些念頭令他吃了一驚。截至目前,艾德的意圖並不包括了做愛。他想像男人親吻女人一樣地親吻她。如果他能在親吻後離開,那就不會有問題。事實上,歐莎菲的生命裡正是欠缺幾個火辣辣的吻。那會喚起她的女性特質,使得她想過一般女性的生活。

  他敢嗎?在誘惑這方面,艾德經驗老到,但他的經驗裡從不曾包括點到為止、純潔無私的誘惑。他懷疑在這樣的遊戲裡,他能夠控制得住自己。

  前頭的馬車開走了。艾德換檔移向前,一身光鮮制服的門房過來引導他開到停車處。艾德停好車子,鎖上門,清楚地察覺到他正熱切地期待和莎菲的下一次會面。這真的一點也不像他。

  艾德進到了塞佛裡的大廳,走到櫃檯取他的信。他注意到一名高大黝黑的男子在看著他,但沒有多留意。他還在想著莎菲。他打算下次載她去戴爾明克餐廳用餐,之後再去兜風。

  他拿著一疊信,轉身要走回自己的房間,突然間被人撞了一下。他的信灑了滿地。

  「抱歉,」撞他的男人沙啞低沉的聲音道。「來,我來幫你。」

  那人低頭拾信。艾德注意到他就是稍早看著他的男人。他站起來,把信遞還給他。他和艾德一般高,但比他年長約十幾歲。他露出笑容,但眼神犀利。

  艾德望著那對不尋常的金眸。「我認識你嗎?」

  「我不認為。」那人微笑道。

  艾德卻很肯定他看過那個男人的眼睛,在某處碰過他。他露出個笑容。「謝謝你,先生。」他納悶這個男人是否偷了他一封信。他在等南非德貝爾公司的來信,除此之外沒有什麼重要的信。

  「希望我沒有打擾到任何事。」那名男子慵懶地道,但他的眼神是冰冷的。丟下這一句話,他轉身走開了。

  艾德看著這名男子離去的背影。該死!他究竟是誰?他要些什麼?

  歐傑克穿過一個又一個的房間。他的腳步聲重重地踏在大理石地板上。這幢耗資數百萬美元的華宅剛剛建好、裝潢好,現在屋子裡一個僕人都沒有,但很快就會有了。

  歐傑克停在窗邊,眺望著波光粼粼的哈德遜河。他不知道他回到紐約定居的決定是否正確。即使已事隔多年,他不認為會有人認得出他。現在他的名字是韓傑雷,是叱吒商場的國際大亨,然而只要有人認出他是已死去的歐傑克,他的一切會再次化為烏有。他絕對不願意再回英國的監獄——他不認為他能夠再次逃走。

  但他是如此地想念他的女兒。他想要待在可以就近看到她的地方,而不是只能看到他雇的偵探為他偷拍的照片,或是數年偷偷回來看她一次。莎菲和珊娜認為他已經死了,在那次的逃獄行動中被射殺了。他幾乎不記得自己在沖天的烈焰裡和被射殺的獄友掉換名牌。隔天他在倫敦的報紙上看到自己的死訊。他甚至參加了他的葬禮——悼念代他埋在墓地裡的獄友,也是哀悼年輕的歐傑克的死,因為他再也沒有復活過來。

  韓傑雷是個成功的生意人,不是由愛爾蘭來的建築工人。歐傑克娶了第五街的梅珊娜,為了她及女兒力爭上游,最後由建築工人成為老闆,躋身名流。但他年輕時所做的事並沒有放過他,儘管他已經由愛爾蘭逃到了紐約。有人認出了他是被英國通緝在案的歐傑克——他甚至蠢得沒有想到改名換姓。一通密告使得他失去一切。他逃離紐約,最後被捕成為階下囚。

  逃離英國後,他先到了澳洲。他原本打算等到穩定下來後,接他的妻子到澳洲同住。然而珊娜以閃電般的速度再嫁,成為了雷傑明的妻子。當時他在澳洲擁有的只是一小塊農場,無法和雷傑明相比。但就算他現在已經功成名就,富可故國,他仍無法和他的女兒相認。

  在莎菲心中,她父親已經死了。對英國來說,他是名罪犯及叛國者。如果她看到了他,她大概會嚇得尖叫、逃跑。任何有教養的女士都會這樣。他不在乎珊娜——反正她已經是雷夫人了。但他不要他的女兒受到傷害。莎菲應該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她最不需要的是一位已死的罪犯父親重新出現在她的生命中。

  他只能秘密地在她身邊守護著她。只能如此。

  莎菲背抵著牆,打量著她剛完成的畫。東方的天空已浮現魚肚白,她整夜沒有合過眼,甚至沒有吃喝,只是瘋狂用作畫。現在狄艾德自畫布上看著她,瀟灑風流、栩栩如生。莎菲突然地軟倒在地板上。

  她已經筋疲力竭,但這絕對是她所曾完成過最好的作品。艾德慵懶優雅地走在沙地及天空之間,手插在淡色長褲的口袋裡,外套敞開,微轉頭看著她。這幅畫她採用了淡色調,刻意讓背景模糊不清,詳盡地刻畫艾德本人,特別是他的臉龐。

  她雙手抱膝,認真地瞧著這幅畫。畫中的狄艾德是幽雅、性感的,全身散發著智慧、自信及男性魅力,像頭黑色的豹。她知道自己完美地捕捉了他的神韻。

  畫裡的藍眸回望她,充滿著她不全然瞭解的承諾。老天,她是那麼想要瞭解他的承諾!

  莎菲重重歎了口氣。她瘋了才在這裡胡思亂想。狄艾德眼裡的承諾對女人來說只意味著墮落及毀滅。然而那會是多麼美妙、狂喜的墮落呀!莎菲的身軀輕顫,不由自主地想著。

  莎菲想起他和思蕊在一起時的樣子。他灼熱需索的唇,強而有力地衝刺進入她體內。她的臉龐脹得通紅,在她的想像裡,她似乎取代了思蕊的位置。

  而且她無法忘了下午的一個吻,以及他灼熱的男性貼著她小腹的感覺。

  莎菲擁緊自己。雖燃她已筋疲力竭,但睡眠是不可能的。她的身軀從不曾如此地興奮,每處神經末梢都敏銳悸動。她知道那是慾望——女性的慾望。

  老天,她怎麼會變得這個樣子的?不久前她還對男人全然無知,她的熱情全投注在繪畫。而且她毫不懷疑這幅畫只是其中的第一幅。

  她想起他聲稱他們是朋友。莎菲並沒有純真到不知道男人常把他們的情婦稱為朋友。而且他吻了她。是否珊娜說對了?他的目的是誘惑她——使她成為他的愛人?

  她閉上眼睛,氣息粗重。如果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她膽敢成為他的愛人嗎?

  莎菲和古太太一起坐在台階上。她累得整天沒辦法做任何事。但完成了艾德的畫後,她又太興奮得無法人睡。她決定到第三街完成她的世態畫——令比利大為懊惱。她只剩下一個星期的時間可以完成她的畫,等到珊娜由新堡回來,她就不可能再來這裡了。

  莎菲的身軀一僵。她首先聽到了汽車引擎聲及尖銳的輪胎聲。她睜大了眼睛。一輛黑色的汽車轉過轉角。它的喇吸直響,嚇得行人及馬車紛紛走避。汽車猛地煞住在雷家的馬車旁邊,差點撞到了它。

  莎菲沒有動。艾德直接由車裡跳出來,甚至沒用到門。他大步走向她,表情嚴厲。「我無法想像你跑到這種地方來畫畫。」

  莎菲倒抽了口氣——不是因為他的怒氣,而是因為他的穿著。他穿的和海灘的那天一樣——和她畫裡的一樣。淡色的外套微皺敞開,領帶歪了,黑髮被風吹亂。他是如此地男性;看著他,莎菲體內起了深深的反應。

  她聽見她身邊的古太太道:「是難呀?」

  艾德對她一勾手指。「過來,莎菲。」

  莎菲不由自主地照做。她從未應付過這樣的怒氣。「你為什麼在這裡?」

  「應該由我問你吧?」

  莎菲這才省悟她是被逮到了。「我在畫面,」她道,想像著最糟的情況。艾德會告訴珊娜,珊娜則會狂怒不已。「你怎麼找到我的?」

  「你有一整個城市可以畫,」艾德道,不回答她的問題,他的藍眸持住了她的。「老天,你一定要挑這種地方?」

  她的身軀一僵。「這種地方沒什麼不對的。」他的汽車已經吸引力不少人過來圍觀,還有男孩繞著車子跑。

  「沒有?」他的語音粗哽。「我想你知道這是個出租地方,莎菲。」

  「我當然知道。這也是我在這裡的原因,」她對他綻開個太過甜美的笑。「我想這不關你的事,狄先生。」

  他睜大了眼睛。莎菲也有些驚訝於自己的表現。她從不曾和人爭吵過——更何況是和一位如此英俊的男人。

  「我已經把你的事攬在身上,親愛的。」他道,凝視著她。

  莎菲無法別開目光。他的用辭、語氣及太過大膽的目光令她招架不住。莎菲的臉龐脹紅,呼吸困難。珊娜識的對。他想要她成為他的愛人。他的目的是誘惑。

  明白這一點,莎菲無法回答。

  艾德歎了口氣。他的視線落在她的畫上。他朝她拋去一個謎般的目光,大步走向畫。

  莎菲的身軀緊繃。儘管她一再地告訴自己她不在乎,事實是她非常在乎他對她的畫的看法。突然間莎菲很害怕他會爆笑出聲,說她是一名古怪的跛子。

  他自畫前抬起頭,兩人之間隔著畫架。「它和艾小姐的畫非常不同。」

  「是的。」

  他垂下視線,打量著那幅油畫。

  莎菲緊握著雙手。「你……喜歡嗎?」

  他抬起頭。「是的,我很喜歡。」但他的眼神顯得困惑,眉頭擰了起來。

  「怎麼了?」她問,無法相信他真的喜歡它。

  「我對你的判斷錯誤。」他道。

  莎菲僵在原地,不確定他的話是恭維或是批評。他離開畫,來到她面前。「昨天我說你有繪畫天分是對的,但我一直認為還欠缺了什麼。」

  莎菲沒有回答,目光膠著住他的。「現在我知道欠缺的是什麼了,」他的藍眸裡閃著光,指著畫架上的畫。「因為它就在那裡面。」

  莎菲低語:「是什麼?」

  他笑了。「熱情、力量。這幅畫有力量。我看著畫上的那些女人感動得想哭。」

  莎菲說不出話來。

  「不要再說自己古怪,」他道。」你不古怪,只是才華洋溢。」

  莎菲的心狂跳,眼眶湧上了淚水。「不,我不是的。你過獎了。」她低語,感覺像在一個神奇的夢境裡。

  他拋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不睬她的否認。「珊娜知道你畫這類畫嗎?」艾德突然問。

  莎菲稍微回復了鎮靜。「不,她不會喜歡的。」

  「你說的對」他道。「管他的!」

  莎菲咬著下唇,無法言語。

  艾德明瞭。「你並沒有被允許來這裡,對不對?」

  「沒有,」她道,迎上他的目光。「你會告訴她?」

  「不會。」

  她鬆了口氣。「謝謝你。」她柔聲道。

  他突然抬起頭,視線定住了她。「我想你欠我個人情——而我現在要討回它。」

  莎菲僵在原地。艾德走向她,修長的手指托起她的面頰。她睜大了眼睛,無法相信。他要現在吻她?在大街上、眾目睽睽之下?他會像親吻思蕊一樣狂野地吻她?這就是他要她還的人情?

  莎菲隨即明白是她誤解他了。

  因為他沒有吻她。引誘並不是他的意圖。他只是托著她的下顎,藍眸堅定,語音輕柔。「我想要看你其他的作品,莎菲。你可以帶我去看嗎?」

  艾德跟在莎菲身後,穿過屋子。她沒有開口。他抬高頭,肩膀伸直。但他可以聽見她不平穩的呼吸聲。他猜想她在害怕。

  他想要安慰她,但又害怕她會後悔帶他的決定。艾德加快腳步,和她走在一起。他可以看見她緊繃的臉。

  他們停在走廊的末端。莎菲打開門,但沒有進去。她的臉龐蒼白。艾德對她微笑,但她沒有回應。

  「進去吧,」她道。「如果你仍然想要。」

  艾德走進去。這個房間很大,一邊是大玻璃窗,讓空氣流通,光線充足。一扇敞開的門通往另一個房間。牆的兩邊擺著一幅幅油畫。

  艾德走向前,瀏覽那些畫。一幅麗莎的肖像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畫中的麗莎穿著一件美麗的白色蕾絲禮服。整幅畫的色調輕柔浪漫,畫中的人似乎隨時會由畫裡走出來。

  他停在另一幅紅、紫色花朵的靜物前面。這幅畫和麗莎的畫截然不同。莎菲採用強烈的色彩,深得幾近黑色的紅、紫色構成了整幅畫的主調。她的下筆狂熱有力,背景模糊,烘托得花朵更加璀璨絢爛。這幅畫沒有那兩名移民婦人的畫的悲劇色彩,但是充滿了熱情及力量。

  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在她嚴肅的外表了有著更多。現在他再也沒有懷疑了。真正的歐莎菲自由大膽熱情,璀璨絢爛——而且她不應該再隱藏自己。艾德從來不曾這麼肯定過。

  他轉身看著她,險入了思緒中。在她平庸嚴謹的外表下還隱藏著些什麼?他的脈搏加快,想像在床上的她或許和畫裡的她一樣地熱情狂野。

  「你在想什麼?」她低語,雙頰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你令我驚訝,莎菲。」他知道自己還瞪著她,但沒有辦法,而且他似乎無法對她綻出笑容。

  她也沒有笑容。「你不喜歡我的畫作。」她沙嘎地道。

  艾德知道她誤會了。他試著小心地措辭,再次瞟向了那些油畫上。那是一幅年輕男人的肖像。莎菲用古典畫的精確筆觸畫出那個男人——精確得幾乎就像是照片。那名褐髮的男人坐在椅子上,金眸炯炯有神。艾德變得不安了。他認識這個男人!「莎菲——他是誰?」「我父親。他去也許多年了,我是憑記憶畫出來的。」

  艾德走近端詳那名英俊金眸的男子。老天!他敢說畫裡的男人就是昨天在塞佛裡大廳撞上他的同一個人——只不過年輕了許多!

  但那是不可能的,不是嗎?「莎菲,你父親是怎麼死的?」

  她吃了一驚。「他死於一場大火裡。」

  「確定是他嗎?」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你是指能不能辨認他的屍體?」

  「我很抱歉,」他溫柔地道。「是的。」。

  她點點頭。「他……已無法辨認,但他……原本在監獄裡。他戴了個名牌。它……完好無缺。」

  「我明白了,」艾德突然想到。「只有他一個人被困在那場大火裡?」莎菲搖搖頭。「我猜你聽到了傳言。不要相信它們,艾德。我父親是個了不起的人。他還是一個小男孩時,英國士兵放火燒了他的村莊,他的母親及姊妹死在那次大火中。那時候的他還是個孩子,沒有仔細考慮清楚。他想要報復。他炸掉了一處英軍的營地,殺死一名士兵。傑克被迫逃離了家園,」莎菲抿起下顎,鼻頭微紅。「他最後到了紐約,遇見了我的母親,娶了她。」莎菲停了一下,抓緊裙擺。

  她似乎無意說完她的故事。艾德柔聲催促。「發生了什麼事?」

  「他在這裡發達起來。一開始他只是名建築工人,但他很快取得了自己的建築合約。當然,珊娜是社交界出身的。他為她——為我們在河邊建了一幢漂亮的屋子。不久他們就躋身社交界,但那只是個假象。某一天,一名退休的英國軍官來到了紐約。卡雷頓爵爺湊巧當年就在那個營地裡。他在一次社交場合中認出了我的父親;他甚至還記得他的名字。我的父親並沒有改名字;他沒有想到在紐約仍會被逮到。」

  「這真是難以置信的巧合,」艾德附和道,安慰地輕觸她的手臂。「你的父親應該看起來和在愛蘭爾時很不一樣了。」

  「那時候他二十四歲,我快六歲了。他和珊娜結婚時,還是個大孩子。」

  「我很抱歉。」自得柔聲道,執起她的手。

  她讓他握著一晌後才掙開。「那時候我六歲,但我永遠記得他說再見的那一天,」莎菲擠出個笑容。「我傷心欲絕。我不記得他說了些什麼,他不可能告訴我他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但我早就知道了。孩子是很敏銳的。」

  艾德嚴肅地點點頭,為她心痛不已。

  「一年後他被捕,隨即被移送到英國的監獄——就為了年少時一時的衝動。兩年後他和一名獄友一起逃走,最後卻死在大火中。」

  「我很抱歉,」艾德再次道。「他的獄友呢?」

  「沒有人曾再看過他。」

  艾德知道了。他清楚地知道。他轉身瞪著歐傑克的肖像畫。這個婊子養的,你還活著,對不對?你只是躲了起來。你不想見到你的女兒了?你怎麼可以和她避不見面!昨天你又為什麼要攻擊我?

  歐傑克自畫裡回瞪著他,金眸傲慢嘲弄。

  「艾德?」

  他轉過身。莎菲的眸子睜得大大的,臉龐蒼白。「你還好吧?」他道。「我無意提起這個痛苦的話題。」

  「我會永遠想念他。」她簡單地道。

  艾德立刻知道他會找到歐傑克,逼他和他的女兒團圓。突然間他想到了另一件事。歐傑克還活著——但珊娜已經再婚了。他轉身看向莎菲,想像歐傑克出現時會引起的醜聞。他畏縮了一下。傑克是因為這樣才隱匿不出嗎?也或許他只是毫不關心他的妻女?不論是何者,他打算查出來。

  「艾德?」她遲疑地問。「你覺得我的作品怎樣?」

  艾德執住她的手臂,一齊走向那幅花朵的靜物前。「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幅畫。我不認為有其他人能把幾朵花面得這麼生氣盎然。」

  「珊娜五月時看過這幅畫,:莎菲緩緩地道,臉龐微紅。「她說它們根本不像花朵。五歲的小孩都可以畫得更好。」

  艾德的身軀一震。「我無法相信她會那麼說。」莎菲的眸光熱切。「你不同意?」

  「該死地不!我最喜歡這幅畫!」

  「你喜歡我的作品?」

  「非常喜歡,」他柔聲道。「你的畫非常出色,莎菲。」

  她低下頭。他瞭解她一定很少聽到家人讚美她的畫。艾德再次瀏覽了那些畫,突然間對那道敞開的門後面感到興趣。他走了過去,納悶裡面還有什麼畫。

  莎菲猛抬起頭喊道:「艾德!」

  他停了下來,看見她的臉龐蒼白如紙。「我不被允許進入這間工作室?」

  她似乎無法開口。

  艾德的好奇心更甚了。「這間房間裡有什麼,莎菲?」

  她好一晌才道:「是我剛剛完成的作品。」

  艾德更好奇了。他堅定地往前走,並聽到她呻吟出聲。但他在門口處就停住了。震驚得站不穩。

  這明顯是她畫畫的地方。房間小了一點,但非常地明亮,一面牆是落地窗。整個房間空蕩蕩的,只有一張堆滿顏料及畫筆的小桌子,一張小凳子,房間正中央的畫架——及畫架上的畫。

  「老天!」他低語,像被催眠了一般。她畫了他!

  而且那是一浮多麼出色的作品呀!畫布上充滿了張力及色彩,畫中的人似乎隨時可能自畫裡走出來。「我真的看起來像那個樣子?」他聽見自己問。

  莎菲沒有回答。

  他走近一步,再次停了下來。畫裡面的熱情及力量仍令他驚愕不已。他也非常高興。他轉過身看她,但她避開了他的目光,臉龐脹得通紅。

  艾德端詳著那幅畫。畫布上的他栩栩如生,但他可以看出莎菲用的是快筆,筆觸短而有力,呈現出華美的色彩,畫面上洋溢著明亮愉快的氣息,像是充滿了歡樂及希望。她將他畫成了個英雄,但他知道自己是個充滿缺點的男人。

  「說些什麼。」莎菲道。

  他轉身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成了個天殺的英雄。」他最後道。

  她抬起視線。「我畫的是記憶中的你。」

  他轉向畫裡的他。他的眼裡真的有那麼瀟灑、興味盎然的目光嗎?他一點也不像她畫裡的英俊瀟灑。

  他突然恍然大悟。要畫出這樣的他,莎菲也許已經有些愛上了他。

  他僵在原地,緩緩地轉身看她。他的脈搏狂跳。他能夠引導這份熱情,讓她知道這只是少不更事的迷戀?他想要那樣嗎?

  「你在瞪著我著,」她僵硬地道。「你嚇著了?」

  一開始他無法開口,仍然震驚於自己出軌的想法。「是的。」

  她別過頭。「我想也是。」

  他伸手向她。「莎菲——我很震驚,但不是你所想的方式,」他們的視線相遇。他清楚地察覺到她纖細的手臂,她的雙唇微分,他們的身軀靠得如此的近,而他的男性正蠢蠢欲動。「我受寵若驚,莎菲。」他低聲道。

  她望著他,眼睛眨也不眨。

  他已經知道她在他的肖像畫上投注了無比的熱情,而如果她的熱情也能投注在他本人之上——像個愛人一樣?「我震驚是因為我沒有料到我的畫像會在這裡。我震驚,因為雖然我不是個鑒賞家,這幅畫實在該死地好。」

  莎菲倒抽了口氣,持住他的目光。

  艾德感覺到兩人之間的熱力像閃電般劃過。「你剛剛畫完的?」

  「我今天早上畫完的。」

  「你在昨晚畫的?」

  「是的,」她的聲音沙啞。「通常我必須要數天或數星期的時間才完成一幅油畫,但我昨晚開始你的畫——在黎明時就畫完了。」他的下顎抽動,身軀著火。艾德忘了身後的畫,他的手碰觸她的肩膀。莎菲的身軀顫動,但並無抗拒或退縮之意。

  「莎菲,」他沙啞地道。「我受寵若驚。」

  他緩緩將她帶入懷中。她的雙唇分開。「艾德。」她低語。

  他對她綻開個笑容,他的手來到她修長的背,將她按向他的男性堅挺。她倒抽了口氣。他的手往下,托住了她的臀部。「放輕鬆,」他低下頭。「我要吻你,莎菲。放輕鬆享受這個吻。」

  她發出個類似嚶嚀的聲音,望進了他充滿慾望的眸子。「我不確定,」她道。「我還沒有下定決心。」

  艾德並不真的瞭解她的話,也不在乎,現在不。莎菲身軀融化在他懷中,她的手抓住他的衣領。他感覺到她柔軟的雙峰抵著他的胸膛,他貼著她小腹的男性更加喚起。兩人間的熱力愈來愈白熱化。

  「莎菲。」他喃喃地道,他的唇先是溫柔地拂過了她,隨即爆發出火熱的慾望。

  這個吻一發不可收拾。艾德先是入侵的一方,但她迅速地回應,和他的舌頭相纏、挑逗、短兵相接。他托起她的臀部,更加抵向他的男性,預期著莎菲會抗拒這樣太過親暱,但她沒有。他聽見她嚶嚀出聲。

  艾德已瀕臨失控的邊緣,他的手更往下探。一絲殘存的理智警告他收手,再下去就無法回頭了。他用力閉上眼睛,讓自己再沉浸在這個熱情的吻裡數秒,竭力壓抑下慾念。他從不曾這麼痛苦過,但若他引誘莎菲失身,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艾德呻吟出聲,硬生生將唇扯高了莎菲,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她的大腿仍和他的相貼,他極不情願離開,但終於還是在兩人過熱的身軀間隔開了數寸。莎菲驚訝地抬起眼瞼,眼裡仍充滿著慾望。

  他從沒有這樣考驗過自己的自制力。他從來不需要這樣壓抑身軀的衝動。當然,他也沒有玩過這樣的遊戲,從不曾吻一個女人只為了教會她生命的意義,而不是教她愛。他用力吞嚥,徹底離開她,將面頰枕在冰冷的牆上。

  過了好一晌,他才能移動。艾德站直身子,深深吸了口氣,轉過身。莎菲背對著他,雙手擁著自己。

  「莎菲?」

  她的身軀一僵,緩緩地轉身面對他。

  他一直害怕她會憤怒無比,但她的表情沒有絲毫的怒意。事實上,她顯得很鎮靜——比他鎮靜多了。但他知道她只是盡力在維持自己的尊嚴。他露出個笑容。「如果你罵我是一隻發情的公狗,我不能怪你,莎菲。」

  她搜索著他的目光,她的唇腫脹不已。「你是嗎,艾德?」

  他的笑容逝去了。「去偷那種吻?不幸地,我是。」

  他潤了潤唇。他明白她仍和他一樣燥熱,而且比他緊張得多。「我……我不介意。」

  他愣住了。「那意味著我可以再放肆一次?」

  她遲疑了一下,仍然以雙手抱胸。「是的。」

  「莎菲,」他走向前,驀地打住。「莎菲——你不能允許任何男人這樣親暱地吻你!甚至連我也不行!」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睛眨也不眨。

  他試著平靜下來,但卻沒有方法。「我並無意進行到這個地步。」他坦承地道,語氣懊惱。

  「那麼你原來的意思是什麼?」

  「只是個吻,一個小小、甜蜜的吻。」

  她的雙峰起伏。

  「莎菲?」

  「艾德,我想現在問和其他時候並沒有什麼不同,」她的臉龐脹紅。「你的意圖是什麼?」

  他不能說實話!她是如此地驕傲,實話只會使她憤怒不已——她會立刻把他踢出門外!他對她綻開個笑容,挽起她的手臂。「我意圖成為你的好友,莎菲——一個你永遠不會忘記的真正的朋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2:06

第八章

  淑女是不喝酒的,只能在晚餐時偶爾淺啜幾口葡萄酒。她們絕不會在午餐時品味法國美酒。莎菲看著一身白制服的侍者將酒倒在她的酒杯裡。她婉拒了。「我不能。」

  艾德隔著小桌子對她微笑,笑容大膽親暱。「你不能說不——我不能。」

  莎菲看著他,隨即低下頭打量四周。她感覺像置身在夢境裡,竟然無法相信發生的一切。戴爾明克裡坐滿了華服的女士及他們英俊的男伴,但她的男伴是在座的人當中最出色、最迷人的。

  莎菲仍無法相信她現在就在著名的戴爾明克,而且是和狄艾德這樣出眾的男人。這一天來發生的一切似乎極不真實。艾德看夠過她全部的作品。他不但讚賞她的畫,還認為它們出色——他也認為她出色。

  而後他吻了她——狂野熱情的吻,就像他吻思蕊時。她曾私心夢想過他那樣地吻她,而這個吻比她所曾夢想的都更熱情美好。

  毫無疑問地,他是名花花公子。珊娜說得對。他的意圖是誘惑她——而莎菲非常想要當他的犧牲者。

  莎菲沉默地對艾德點點頭,接過酒杯。她看著侍者倒酒。

  艾德咧開個笑容,露出深深的酒窩。「這才是我的莎菲。」

  莎菲抬起頭,身軀輕顫,滿懷著期望、興奮及熱情,但她不能愛上他——絕對不能。她不是傻瓜。他們的韻事會是璀璨美妙的,儘管比起他認識的其他女人,她並不完美,而且沒有經驗。但平庸、跛腳、古怪的她可以和陽剛的狄艾德來上這麼一段韻事,已經遠超過她對生命的期望。她知道他們之間不可能持續太久,並隨時為結束做好心理準備,但至少她去瞭解熱情與愛。

  莎菲很快地啜了一口白酒。它像絲料般滑過了她的舌尖。

  「好嗎?」艾德問。

  「美味極了。」莎菲坦承。

  艾德接著點了一頓他們一百年也吃不完的豪畢大餐。莎菲趁著他點餐的時候打量著四周。他們坐在窗邊的座位,面對著車水馬龍的第五街及綠意盎然的麥迪遜廣場。這是個溫暖的夏日午後,陽光燦爛,天空萬里無雲。餐廳內的女士衣著鮮艷,滿身珠寶,男士則穿著灰、黑色的套裝,成了強烈的對比。桌上的銀器餐具與頭頂的水晶吊燈相映成輝,潔白的桌巾上插著瓶嬌嫩欲滴、五彩繽紛的天堂鳥。

  「誰有辦法全部吃下這東西?」莎菲在侍者離開後問。「更重要的是誰能喝這麼多酒?」

  「我們不必把東西都用完,」艾德道。「我希望一切對你是最完美的。」

  她頓了一下,緊張地把玩著刀叉。而後她的視線迎上他的。「已經很完美了,艾德。」她低語道。他的目光是如此地熱切,她別開目光,啜了一口酒。她的脈搏加快。明顯地由她的工作室開始的誘惑一直持續著。她應該感到緊張的。無疑地,艾德是個溫柔體貼、技巧高超的愛人。他會在午餐後帶她到某個私密的地方嗎?她的心一團紊亂。

  「你為什麼反對婚姻?」艾德問。

  莎菲幾乎掉了餐布。「什麼?」

  他重複再問一次。

  莎菲吃了一驚。「突然問我這個問題很奇怪。」

  「為什麼?我們初見面,你就宣稱你無意結婚,」艾德的眼神溫暖,帶著笑意。「那才奇怪。」

  莎菲望著他溫暖的藍眸,微微放鬆了一下。她記得一見面曾這麼對他說過。老天,她真不知道她怎麼會對一名陌生人說這種話,或是他為何在此刻提起。「艾德,需要我提醒你並沒有追求者敲我家的大門嗎?」

  他的表情變得嚴肅,倚身向前。「那麼你打算當一輩子的老處女,只因為你認為你不能吸引追求者?」

  莎菲的臉龐脹紅。「不只是那樣。」

  「是嗎?」

  「是的。我全心投入我的工作。你知道的,沒有男人會高興他的妻子在工作室裡一整天——甚至一整夜。妻子被認為要主持家務,教養孩子。」

  「那麼你對孩子沒有興趣了?」

  莎菲僵住。「我不會有孩子,艾德,因為我不會結婚。」

  「你從不曾懷疑過這樣的人生好嗎?」

  莎菲抬起下顎,拒絕承認她當然懷疑過。她也曾渴望過其他女人輕易擁有的家及小孩,但那只是鏡花水月。「不。」

  他凝視著她。她看出他並不相信她,並嚇壞了。但她不可能告訴他如果她能夠找到愛情,並且被愛,她就會拋開她終身不嫁的誓言。

  「也許有一天你會改變心意,」艾德終於緩緩地道,目光仍然探詢著她。「等到你遇到合適的男人。」

  莎菲強迫自己不要畏縮,別開目光。但我已經遇到了合適的男人。莎菲震驚、沮喪不已。她害怕自己已經愛上他了,但那是絕對不可以發生的。

  「為什麼你的眼裡有著淚光?」艾德柔聲問,他的手覆住她的。

  她掙開他的手。「我的眼裡進了灰塵。艾德,這個話題太可笑了,我沒有追求者,也永遠不會有。不會有男人想要娶我,而且我們兩人都清楚得很。」

  「不,莎菲,」艾德道。「也許你認為如此,但我不相信。」

  莎菲生氣了。「你是在鼓勵我進入婚姻市場?」

  「我認為有一天你應該——在你準備好時。」

  莎菲反擊了。「我會願意結婚,艾德——等到你願意時。」

  他的身軀一僵。莎菲感到一陣野蠻的滿足。「既然你把我的私事當成是你的事,你就不能怪我多管閒事。」

  他的笑容極不情願,嘴角輕扯。「我深受感動。」她假裝無辜地張大眼睛。「算了,艾德,坦白吧!我們都知道你現在遊戲人間,但你終有一天會結婚吧?所有的男人都會想要有個女人為他們管家,生小孩。」

  艾德的笑容逝去。「這個男人不。」

  輪到莎菲吃了一驚。「你是認真的?」

  他陰沉地點點頭。

  「為什麼?」他修長的手指撫弄著杯緣。「我看過太多了,莎菲。生命是座玫瑰花園,甚至連玫瑰都很少。」

  「多麼憤世嫉俗的說法。」他的語氣譏誚。「如果你知道有多少已婚婦人和我調情,試圖引誘我上他們的床,你會震驚不已。」

  「的確是有不貞的已婚婦人,但不貞的丈夫更多。」

  「是的,但我早已發現忠貞在這個世界上幾乎是不存在的。」

  她驚喘出聲。「我相信是你誇張了。你想說你不結婚是因為害怕你妻子會對你不貞?」

  「不幸地,我並沒有誇張。我不相信愛情!我看過的只有慾望。是的,我無法忍受我的妻子不貞。我的價值觀似乎有些老式,但最重要的,我無法忍受自己墮落成為那些不貞的丈夫之一,而那是我結婚後一定會發生的事。」

  莎菲沉默了。艾德不是十分浪漫的人,就是個憤世嫉俗的人——也或者是兩者的綜合。

  他們留下來喝咖啡。餐廳已幾乎空了……但他們並不急著離開。

  「今天實在太美好了,艾德。」莎菲道。她喝了不少的酒。酒消弭了她稍早的緊張,取代的是蠢蠢欲動的甜美期望。

  「我很高興,」他溫柔地凝視著她。「莎菲,你曾經試著賣掉你的作品嗎?」

  莎菲吃了一驚。「沒有。」

  「為什麼沒有?」艾德的語氣狀似不經意,但他的眼神卻不然。「你沒有想過嗎?」

  「我當然想過。我一直想當個職業畫家。但——我還沒有準備好。」

  「我認為你早已經準備好了。」

  莎菲沒有開口,雙手在桌下握緊。

  「我可以打聽哪些畫商比較有名。」

  莎菲的身軀顫抖。她知道自己還沒有準備好。「我知道最有名的畫商。」

  「你在害怕。」

  「是的。」

  「你不必的。無疑地,拒絕會是你的生命的一部分。再偉大的藝術家早年都曾吃過閉門羹。」

  他說得對。但她還是有些猶豫。「我不知道。」

  「我去找畫商來,」艾德堅定地道。「我認為你不應該再逃避下去了,莎菲,」他頓了一下。「畫你想畫的東西;不要再拘束自己。賣你的作品,冒被拒絕的危險。穿漂亮的衣服,梳漂亮的髮型,參加社交聚會及茶會。讓男人見到真正的你。」

  莎菲驚喘出聲。

  他笑看著她。

  「我的衣服與男人和我的畫有什麼關係?」她問,憤怒得全身發抖。

  「有很大的關係,我想。」他平淡地道。

  「不。」她的語氣堅定,但卻制止不了身軀的顫抖。他的提議太過誘人了。事實上,她感覺一點也不像自己了。似乎她不再是個跛腳、平庸的怪人,而是年輕、美麗的女孩。她想像穿著亮麗的禮服,在聚會裡被一群仰慕者包圍——而且艾德也在其中。

  莎菲強推開自己荒謬的想法。「我沒有逃避任何事。」

  「沒有?」他問,明顯地不相信她。

  莎非直視著他的目光,拒絕去想他可能是對的。「如果我是在逃避,我許久以前就會逃離開你了,艾德。」

  艾德迎上她的挑戰。他的眼神熾熱。「你無法逃離開我,莎菲—無論你怎麼嘗試。」

  他的語氣是純然的男性侵略。「你……威脅我?」

  「不,我是你的支持者,莎菲。永遠不要忘了這一點。」

  她的身軀一陣戰慄。

  「如果你不冒險,你永遠不會成功。」艾德附加道。

  她嚇了一跳。她想著成為他的愛人所冒的險。那會使她成為女人,並徹底地改變了她的人生。

  他的手握緊她的。「你是個大膽的冒險家,莎菲,一直都是。現在你必須冒險踏出生命中的另外一大步。」

  淚水湧上了眼眶。從沒有人曾經這樣讚美她。「好吧!」

  他滿意地微笑,背靠著椅背,十足的男性、優雅及滿足的化身,背景是奢華的戴爾明克餐廳。

  突然她很想畫這樣的他,非常地想。她忘了羞怯及恐懼,脫口而出。「你能夠幫我個大忙嗎,艾德?」

  他打量著她。「當然可以。」

  她的心狂跳。「你可以當我的模特兒嗎?」她問。

  莎菲的全身充滿了興奮,幾乎等不及艾德來臨了。她的工作室在數個小時前就準備好了。她在面對花園的窗前擺了張桌子。桌上覆著白色亞麻布餐巾,插著一瓶五顏六色、嬌艷欲滴的天堂鳥。漂亮的鑲金邊瓷器、水晶酒杯及銀器在桌上熠熠生輝。桌邊的緞面椅子是艾德的座位。一切的佈置模擬著戴爾明克餐廳。

  敲門聲令莎菲嚇了一跳。莫太太探頭過來。「莎菲,你有訪客。」她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莎菲知道管家及金森都認為艾德是她的追求者,並為此高興不已。莎菲試過糾正他們的誤解,但他們堅持艾德崇拜她,最後她只有放棄。

  莎非的心跳漏了一拍。艾德來早了。他預定一個小時後到的。是否他也和她一樣高興這次的合作?她撫平頭髮,輕快地道:「請狄先生進來。」

  「來的不是狄先生,莎菲,是另一位紳士訪客,」莫太太明顯地樂壞了。「是麥亨利先生。他在綠沙龍,」管家皺起眉頭。「我希望我不必告訴他你身體不適?」

  莎菲大吃一驚。麥亨利在這裡做什麼?她怎麼也猜不出來。「不,我去見他。」莎菲道,跟著莫太太離開工作室,走向綠沙龍。無論亨利的來意為何,他應該可以在艾德來之前打發他走。

  亨利站在沙龍的正中央,手插在寬大的褲袋裡,顯得很不安。他的黑色西裝並不適合他,太過寬大了。他看見莎菲,臉龐脹紅。「希望我沒有造成你的不便。」他道。

  「當然沒有,」莎菲強擠出笑容。「日安,麥先生。你好嗎?」

  「很好,謝謝,」他的臉更紅了。「我必須說,今天的你非常美麗,歐小姐。」

  莎菲微笑點頭,心裡並不以為然。一如以往,她只穿了件簡單的白色襯衫、藍色長裙,頭髮綁成一條大辮子。她示意兩人坐下。「我已經吩咐金森送點心來。」她道。

  「謝謝你,」他顯得更加侷促不安了。「回到城裡數個星期來,我一直想造訪你,但我有幾位客戶,忙得實在無法分身。」

  「恭喜,那是件好事。」莎菲真誠地道,但心裡仍驚訝不巳。他真的來拜訪她?

  他高興地笑了。「的確是,但它也有其缺點。它使得我無法來看你。」

  莎菲眨了眨眼,在座位中坐直。

  亨利臉一直紅到耳根。他緊握著膝蓋上的雙手。

  沙龍裡一片岑寂。莎菲太過震驚得無法想出禮貌的談話,直到金森端著點心及熱咖啡出現。莎菲接過咖啡壺,為兩人倒了咖啡,並終於回復鎮靜。「你的辦公室在哪裡?」她遞給他咖啡時問。

  他迅速地回答,明顯地鬆了口氣。「在市中心,離聯合廣場不遠的地方,」他輕咳一聲。「也許如果你有空,我可以帶你去參觀。」

  莎菲再度吃了一驚。她及時回復過來,擠出個笑容。「當然,謝謝你的邀請。」

  亨利放了咖啡杯,連一口都沒有喝。「事實上,歐小姐,我希望我可以——嗯,我可以有機會邀你到中央公園騎馬。」

  莎菲也放下了咖啡杯,睜大眼睛看著他。亨利很親切,但她沒有時間去公園騎馬,不管那有多麼浪漫刺激。而後她恍然大悟。亨利正在追求她。

  他將他的驚訝誤認為肯定的回答。「譬如說今天早上?」

  莎菲終於找到了她的聲音。「麥先生,我會很樂意和你到公園騎馬,」她狠不下心對他說不。他顯得如此地和善,而且侷促不安。「但今天早上是不可能的。我在等另一位訪客,狄艾德先生。」

  這次輪到他大吃一驚。他睜大眼睛看著她,臉龐再次脹得通紅。

  莎菲立刻明白了自己犯的錯誤。亨利以為艾德在「追求」她。她的雙頰灼熱。「你不瞭解,他不是追求者。狄先生只是同意當我的模特兒。」

  「當你的模特兒?」

  「我是個畫家,記得嗎?」

  「當然。我竟然忘了。」亨利不安地道,說完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一會兒後,金森帶著艾德進來了。他來早了。莎菲站了起來,對他綻開個笑容。他也回以溫暖的笑容,露出雙頰的酒窩,望著她的目光親暱似愛人。

  到雷氏大宅前,他先去了杜氏畫廊——莎菲告訴他最富盛名的畫商。畫廊的老闆杜波特在巴黎、倫敦、紐約都有畫廊。在紐約負責的是他的兒子杜喬爾。杜氏畫廊經手的畫囊括歐美名家,自然也包括了莎菲最崇拜的印象主義畫家的國。一開始聽到艾德向他推薦一位毫無名氣的女畫家,杜喬爾顯得意興闌珊,但艾德盛讚莎菲的作品,堅持留下名片,力邀他到雷府看畫,最後杜喬爾口頭上答應了。艾德不確定杜喬爾有多少真心,但至少這是個開始。只要杜喬爾來著畫,艾德相信他一定會被莎菲的畫深深感動,樂意經手莎菲的作品。雖然他自己談不上是鑒賞畫的專家,但看過莎菲的畫後,他到博物館內做了不少的功課。莎菲的畫有印象主義的風格,明顯地受到莫內的影響,但在另一方面,她又截然有自己的獨創性,不同流俗,卓然出眾。

  「日安,狄先生。」。

  聽見莎菲的聲音。他將心思自神遊中拉了回來。「日安,莎菲,」他溫暖地看著這位與眾不同、才藝過人的女畫家。終於也注意到在座的麥亨利。他望向亨利,臉上依舊掛著笑容。「早安,亨利。我打擾了兩位嗎?」

  亨利也站了起來。「不,當然不。似乎我才是打擾的人。」

  「你沒有打擾到任何人,我可以向你保證,」艾德道,走過去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看見茶几上仍未動過的茶點及咖啡。「請繼續用完點心吧!」

  亨利有些遲疑地坐了回去。莎菲微笑,清楚地感覺到亨利一直看著她及艾德。「加入我們吧?」

  「當然。」艾德道。

  三個人坐下來後,室內陷入一陣短暫的岑寂。亨利啜著咖啡,艾穩打量著他及莎菲。莎菲感覺到艾德的好奇。他大概在納閉她為什麼和麥亨利在一起。終於他對享利開口。「什麼風把你吹來這裡的?」

  「我數個星期前就想造訪歐小姐了,但我的律師業務太拖忙碌,我剛剛邀請她到中央公國騎馬,但她正在等你來。」

  艾德沉默了一晌,而後他綻開個燦爛的笑容。「也許她明天會有空?」他提議道。

  莎菲的身軀1僵,無法置信。

  亨利的眉頭攏了起來。他看著一臉親切微笑的艾德,而後急切地轉向莎菲。「你明天有空嗎,歐小姐?」

  「我……」莎菲說不出話來。她一點也不高興艾德的干涉。她明天得上課,下課後她又要忙艾德的新肖像。「明天我得畫畫。」她終於道。

  「你一定可以為亨利撥出一小時的。」艾德又道。

  莎菲瞪著他。亨利正焦急地等著她的回答。她強擠出笑容。「下午怎樣?四點左右?」

  「那太好了。」亨利高興地道。

  莎菲目光越過他望向艾德。艾德也在看著他們兩人,嘴角微微抿了起來。莎菲的身軀輕顫,恍然大悟繼之升起的是深深的傷害。

  艾德剛剛將她推給了另一個男人。儘管他一開始的意圖就不是榮譽的,她仍然深深受到了傷害——傷得非常重。

  「我帶來個好消息。」艾德平靜地道。

  莎菲已轉過身。

  「杜喬爾同意來看你的作品。中午對他較合適。如果他明天中午來,你可以在場嗎?」

  她由於太緊張以致說不出話。當然,如果杜喬爾要來,她會蹺課。「好的。」她低語。

  艾德點點頭,轉向了享利。「杜喬爾是世界知名的畫商。如果他買下莎菲的作品,那會是對莎菲畫作的最大肯定。」

  「是的。」亨利道,一臉的震驚之色。

  「我希望有一天當個職業畫家,純粹以賣畫為生,」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察覺到艾德射來的警告目光,但她不予理睬。如果亨利真的有意追求她,她的古怪行徑也足夠嚇走他了。「當然,我會住在巴黎,和其他藝術家在一起。」

  亨利已經說不出話來。

  艾德皺起眉頭,明顯地明白她玩的花樣。「當然,那是說如果沒有某個英俊的紳士先將你拐進了教堂。」

  莎菲的面頰緋紅,她有傷口在流血。但那個男人不會是你,對不對,艾德。她在心裡想著。「我不認為會有那種事發生,狄先生。」

  莎菲的臉龐更紅了。她想不出反駁的話。

  亨利站了起來。他看著他們兩人,清了清喉嚨。「我想我該走了。」

  艾德也站了起來。「不急。」

  莎菲站起來。「我們得開始工作了,艾德。」

  他不睬她。「也許你會想在走前看看莎菲的作品?」

  莎菲幾乎嗆到。

  亨利睜大眼睛。「那會是我的榮幸,」他轉向莎菲,表情急切。「歐小姐,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看看你奉獻投入的畫作。」

  莎菲別無選擇,只有同意。拒絕他會太過不禮貌。特別是他已經知道她讓艾德看過畫。但莎菲感覺想掐死艾德——想得要命。

  莎菲可以由享利的表情看出他的茫然失措。他轉身面對她,清了清喉嚨。「你非常有天分,歐小姐。」

  她知道他在說謊。他根本不瞭解她的作品。莎菲強擠出笑容。「謝謝你。」

  「當然,我對藝術並不很熟,」他再次清了清喉嚨。「不過我看過這一類的作品——那是意大利的畫風吧?」

  「印象主義畫家是法國人。」莎菲柔聲道。

  「是的,而且你的作品絕對不比他們遜色,」亨利隨口道。他侷促不安,急於離開。「我想我得走了。明天下午四點?」

  莎菲點點頭,送亨利到工作室門口。「我馬上回來。」她告訴艾德,但他只是點點頭。

  送走亨利後,她快步回到工作室。她雙手插臀,氣勢洶洶地面對艾德。「剛剛那是怎麼回事?」

  艾德假裝無辜。「抱歉!」

  「你是真的應該抱歉!」莎菲喊道。「你設計亨利參觀我的工作室,而他根本看不懂我的畫!你甚至強迫我和他訂了明天的約會!」

  「明天的約會不令你感到興奮嗎?」

  「我毫無興趣。」

  「你有了一名追求者,莎菲,」他的語音低沉。「儘管你努力要趕走他。」

  她看著他,憤怒、深受傷害。艾德拚命將她推給亨利。他想要把她嫁掉嗎?這意味著他已經不想引誘她——不想和她來一樁韻事了?「我不想要有追求者,艾德,」她的語氣緊繃。「而且你不是我的父親,不可以插手我的事。」

  「不,我不是你的父親。但必須有人點醒你。」

  「你太過……大膽……僭越了!」莎菲喊道。

  他苦笑。「我承認有罪,莎菲。但總要有人照顧你。」

  「因此你指定自己來照顧我?」

  「是的。」

  「你太過傲慢了,艾德。」

  「我是你的朋友。」

  莎菲轉身背對他。但他自後托住她的肩膀,讓她背靠著他。「你在心煩些什麼?」

  她不能告訴他真相。她只是搖了搖頭。

  「我道歉。也許我犯了錯。亨利是個好人,但他的觀點太過古板。而且他不像我一樣地為你的藝術著迷。」

  「噢,艾德,」莎菲柔聲喊道,握住他強而有力的手臂。「你就從來不會說句正經話嗎?」

  「老天!我搞砸了一切」他的唇輕觸她的面頰。莎菲僵住。他貼著她臀部的男性似乎起了反應,但他隨即放開她,讓她轉身面對他。「甜心,你的讚美真令我受寵若驚。」

  「我相信每個人都寵壞你了,」她強壓下他的暱稱所引起的反應。艾德一直遊戲情場。愛情對他並不具任何意義。她又何必自作多情?莎菲歎了口氣道:「我們開始畫畫了?」

  艾德的笑容消失了。「那正是我來這裡的原因。」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2:27

第九章

  艾德遵照莎菲的指示,坐在小桌子旁邊。他覺得坐得很不自然,身軀緊繃。莎菲忙碌地準備好畫具。看見他的樣子,她皺起眉頭。

  「艾德,你必須放輕鬆。」

  「說起來倒容易。」

  「為什麼?」

  他無法回答。他在座位裡挪動一下身子,察覺到莎菲正審視著他,並似乎正用眼神脫光他的衣服。那令他感到不安。天知道,他曾經用目光脫光數千名女人的衣服,但成為被看的對象又不同。他的脈搏不由得加速,鼠蹊部緊繃。他開始想入非非,幻想著和莎菲可以在這裡做的事。

  他強抑了這些心猿意馬。他承諾當她的模特兒。儘管他非常想親吻她、擁抱她,但那天的吻已經證明了其危險性。他們再次的吻必然是純潔的——老天,那真是天大的笑話。

  艾德深吸了口氣。他不能再多想這些事。他是她的模特兒。她認真地想畫他,他卻只會胡思亂想。

  艾德在座位中挪了個較舒服的坐姿,抬起頭等待她的認可。

  「艾德,」她道。「你能躺下去嗎?」

  他的笑容逝去。「躺下去?」心裡想的是床上翻雲覆雨的景象。

  「是的。我們那一天用餐時,你悠閒地躺在椅子上,全然地放鬆自信,從容優雅,而且如此地……男性。我決心要捕捉那樣子的你。」

  「老天!」艾德喃喃地道,他的男性立刻堅挺。他顫巍巍地吐出一口氣,納悶著他要怎麼度過未來數個小時。她的讚美比其他女人的手、唇或裸體更加喚起他。而如果她的手或唇、身軀碰觸他……他想像他的反應也會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時大不相同。

  他低咒出聲,拉扯著襯衫的領子,儘管他真正想扯的是他的長褲。

  「艾德,哪裡不對了?」她顯得困惑,而且惱怒。

  他強擠出個虛假的笑容。「我猜你不久就會發現了。」他喃喃地道,拉開衣領,鬆掉領帶。

  但莎菲一點也不明白。她微笑。「是的,這樣好多了。你確實有模特兒的天分!」

  艾德笑了,笑聲粗嘎尖銳。

  莎菲開始畫了起來。「當然,我不是畫我們兩個人——只有你。你會很靠近畫面。有你當我的模特兒,我可以將你畫得較大,」她的語音急切。這會是幅不尋常的畫。看畫的人會覺得他從很近的地方面對你——彷彿他就在畫裡,和你一起,」她咧開笑容。「事實上,我希望看畫的人會覺得他就站在戴爾明克餐廳裡,甚至在和你談話。」

  艾德感覺到她的興奮。「那是一項大挑戰,不是嗎?」

  「那是我願意接受的一大挑戰,」她不停地自畫架後探頭看他,畫筆來回地移動。「你的畫像……」她垂下頭。「我希望它就像你本人……風度翩翩……儀表出眾……」

  他深吸了口氣。她的頭又藏到了畫架後面。艾德利用這個機會,調整一下長褲。老天,她只是在畫他,但他被喚起得彷彿他們就在床上,裸體交纏。

  但不管理智怎樣地告訴自己,她畫在畫布上的每一筆都像是在愛撫他的肌膚。

  她自畫架上探出頭來,臉龐脹得通紅。「艾德——你能夠敞開外套嗎?請你。」

  艾德大吃一驚,而且沮喪不已。

  她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明亮。「那天你的外套並沒有扣上,那些縐褶的樣子也不對。」

  艾德深吸了口氣。這段插曲很快會結束。他根本不適合當模特兒。莎菲很快會明白這一點——及她對他的身體的影響。他敞開外套。他的性慾過去從不曾困擾他,但此刻他卻感覺到臉龐灼熱。

  但莎菲全心投入在她的藝術裡。在他明白之前,她已經來到了他身邊,拉扯他的外套,弄成她心目中的樣子。她的手不經意地拂過了他的大腿。他屏住氣息,看著她的臉龐。終於她發現到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當模特兒上。她的面頰緋紅,停下了手。她抬起視線,棕色的眸子睜得大大的。

  艾德持住了她的目光。「莎菲。」

  「我……我希望你不介意,」她不自然地道。「我……我……」她的話聲遠去。

  艾德抓住了她的手,阻止她逃走。「你知道我不介意你做任何事。」他道語音低沉粗哽。

  她驚訝的視線迎上他的。她的胸膛急遽起伏。「艾德,我們在創作。」

  「我似乎不是很行,」他喃喃道,差點就把她拉到他的膝蓋上。「你還看不出來嗎?」

  她垂下視線,雙頰緋紅。「我相信只要你想要,你可以當個出色模特兒。」她沙啞地道。

  艾德感到一陣強烈的男性驕傲。「過來,莎菲。」他命令道。但她仍然站在原地,猶豫不決,他對她露出個笑容,手一帶——她整個人坐到了他的膝蓋上。

  「艾德。」那並不是句強烈的抗議。

  「我無法這樣當你的模特兒,」他喃喃地道,抵受不了她的臀部頂著他男性的刺激。她沒有動,甚至沒有呼吸。他想起了上次那個放肆的吻,但看見她的紅唇,所有的小心都被拋到腦後。他的手捧起她的臉龐。「把你的唇給我。」

  她嚶嚀一聲,仰頭向他。

  艾德的舌頭梭巡著她的唇緣。「張開,」他沙嘎地低語。「我想進去,莎菲。」他道,心裡卻想起了另一種進入。他想像他和莎菲在床上,他的男性深深進入她。

  「張開。」他再次低下頭,感覺像要爆炸。他的手由她的腰際滑到臀部,往下到了她的大腿。

  她嚶嚀一聲,張開雙唇。艾德的舌頭立刻深深侵入。她立刻有了回應,石頭和他相纏,挑逗、撥弄。莎菲的手圍住了他的頸項,回應他激情的吻。他的男性變得更加堅挺,而她顯然也感覺到了。她呻吟出聲。

  艾德忘了一切,只記得鼠蹊部的急切,以及在他懷中輕顫的女人。他移動她,讓她跨坐在他的膝蓋上。但那樣還不夠。他撩起了她的裙搖,讓她潤濕的女性抵著他悸動的男性。雖然兩人之間仍有布料阻隔,但對艾德來說,她底褲的薄絲料及他長褲的亞麻料又更增加了那份性感刺激。

  他再也忍受不了那份需要。她在他身上扭動。艾德瞭解這份邀請,儘管她本人或許仍無所覺。他的唇來到了她的頸側,一手拂過她的乳峰,逗弄她的乳頭。他的手摸到了她的裙子上,他的拇指抵著她的女性核心。

  莎菲的身軀緊繃。「艾德?」她驚喘著,臉埋在他的肩膀。

  那是句詢問,充分流露出她的信任、驚訝及——恐懼。

  艾德僵住,他的手親暱地偎在她雙腿間,他巨大的男性抵著她。他似乎無法控制自己,無法思考。

  「艾德,」莎菲再次嚶嚀道。「艾德。」

  艾德不希望自己回復神智。他已經呼之欲出,但他的心智開始運作。儘管他已深深被喚起,艾德硬是懸崖勒馬。這一切已經發展得太過、太危險了。

  似乎莎菲也回過了神來。她的臉埋在他的頸項,氣息粗重,身軀顫抖。他可以感覺她的心思急遽運轉——她在想些什麼?

  但他可以猜。莎菲一定是被他的行為嚇壞了。她突兀地拉下她的裙子,不再像愛人般跨坐在他膝上。艾德仍無法相信自己所做的,並沮喪不已。

  莎菲是一位淑女,而且是他的朋友。她是如此地純真信任,但再慢個一刻,他已經深深進入她體內。而且她會歡迎他。他幾乎引誘了她。

  他的原意只是帶給她一個吻,喚起她的女性直覺。他打破了每一條自己訂的規則。更重要的是,他已經輕視這個遊戲,及自己訂下的這些「規則」了,因為他是如此地渴望她——而且他無法忍受有一天麥亨利可能會取他而代之。

  老天,他真的讓自己陷入死胡同了!

  突然間莎菲由他的膝蓋上下來,轉身越過房間。「我……這裡相當溫暖……你不認為嗎?我來打開窗。」

  艾德望著她的背影。如果不能按照他的規則來玩,那麼這個遊戲必須停止——在莎菲受到傷害之前,在他證實了自己真的像傳言般不可救藥之前。

  莎菲打開了風扇,扇葉緩緩轉動。她轉身面對他,和他隔著整個房間,臉紅得像火燒。

  「我很抱歉,莎菲。」艾德嚴肅地道。他也站了起來,目光直視著她。

  「你不需要道歉,」莎菲道,她的表情不自然;但接下來出口的話卻令自己驚訝。「因為我並不覺得需要道歉,艾德,一點也不。」

  艾德大吃一驚。

  莎菲別開目光,面頰更加紅透了。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也或者他清楚得很?莎菲抬起頭。他夠世故得認出她眼裡的渴望,知道下一次——如果有下一次——她不會抗拒他。

  艾德陰鬱地明白到他真的是做得太過火了。莎菲仍保有她的貞操,但她已經被引誘了。

  莎菲無法開口,無法微笑,甚至無法動彈。她的手握緊得疼痛不已。

  杜喬爾年約三十餘,身材矮小。他一直看著艾德的肖像,標題「新堡海灘的紳士」。他準時在正午出現;這也是他看的第一幅面。

  艾德立在他身邊,手悠閒地插在口袋裡。他也在看這名年輕的畫商,偶爾視線會飄向她。莎菲真希望自己能像艾德那樣鎮靜;但話說回來,喬爾要評定的是她的畫、她的人生,不是他的。

  喬爾往前走。他足足看了艾德的畫五分鐘。他在麗莎、傑克的肖像畫上各停留了一會兒,也細看了那幅花朵的靜物畫,但對其他的作品則是一眼瞄過。最後他轉過身來時,臉上毫無笑容。

  莎菲感覺想死。艾德抵住她的手肘,給予她安慰。

  「歐小姐,」杜喬爾以他法國腔濃厚的英語道。「你非常地有天分。」

  莎菲以為她會當場哭出來。她等著杜喬爾的下句話,但是……

  而後他道:「我只能買我認為賣得出去的畫,雖然以一個鑒賞家的眼光而言,你的作品都很獨特。我肯定可以賣出標為《傑克像》及《麗莎》的畫。」

  莎菲點點頭。至少他喜歡她付出無限愛心畫的傑克及麗莎像。她告訴自己她不會哭,不會在他面前。她夠堅強。

  「是嗎?」艾德無法置信地道。

  「你的世態畫很出色,我深深讚賞,但我的客戶不會買這種畫。很遺憾,我不能買它們。」

  莎菲用力吞嚥。

  「花朵的靜物畫呢?」艾德追問。「它很感人。」

  「我同意。但我絕對賣不掉它。」

  莎菲眨了眨眼。

  「但是你喜歡它?」艾德追問。

  「我非常喜歡它。它很強烈、有力。它有一點令我想起塞尚。你聽說過他嗎?不過我們也很少買他的畫。它非常難賣——雖說不是不可能。一般來說,靜物畫的市場比較小。」

  莎非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我見過他的作品,」她低語。「只有一次。他非常、非常地好。」

  「你也是,」喬爾微笑道。「你不能沮喪,也許這會有幫助。我也想要買下狄先生的畫。」

  莎菲定住不動,她的心狂跳。「你要買它?」

  「我不知道是否能夠賣掉它。我有幾個客戶可能會感興趣。明顯地你的所長在人像畫,歐小姐。狄先生的畫實在是太出色耀眼了。我幾乎是第一眼就被迷住了,因此我願意冒險買了它。」

  莎菲的絕望變成了狂喜。「艾德!他想買你的畫!」

  「我聽到了。」艾德咧開個笑容。

  「你知道的,」喬爾道,對莎菲微笑。「我是個生意人。對我來說,買了這麼多幅一位不知名藝術家的畫是很不尋常的。」他的棕眸溫暖。

  「是嗎?」莎菲尖叫。

  「是的,」他強調道。「是的。我說你有天分,又買了三幅畫。這表示我是認真的。」

  莎菲感覺像要飄浮起來。她必須緊緊抓住艾德的手。「我剛剛開始了另一幅油畫,先生。」

  「如果我能賣掉我現在買的畫,我會再買更多,」喬爾道,令莎菲綻開個大大的笑容。「不過我要勸告你,歐小姐,如果你想賣掉你的作品,遠離靜物及世態畫。很少有人買這種畫。多畫人像畫。」

  莎菲點點頭。「我的新作和《新堡海灘的紳士》很類似。」

  「很好,」喬爾道。「現在談正事吧!」

  喬爾由外套口袋裡掏出皮夾,拿出一疊鈔票。莎菲睜大了眼睛。「我打算給你兩百元。」他道。「買三幅畫。」

  「兩百元!」她喊道。這不多,但她原本不指望她能賣出任何畫作,而她是這麼高興她的畫能夠賣錢。

  但在喬爾把錢遞給莎菲之前,艾德已經走向前。」抱歉,」他道,嘲澀地笑了。「兩百元是不被接受的。」

  「艾德!」莎菲驚喘出聲。

  喬爾側著頭。「你是歐小姐的經紀人,狄先生?」

  「明顯地是如此。小的肖像畫一幅一百元,我的畫一千元。」

  莎菲驚喘出聲。

  「小的肖像畫一幅五十元,你的畫三百元。」喬爾立刻反駁道。

  「小的畫一幅七十五元——我的五百元。」

  「成交了。」喬爾道。

  兩名男子都滿意地微笑。莎菲驚喘出聲,接過杜喬爾給她的六百五十元。

  「如果你的畫賣得好,我會再回來。」喬爾承諾道。

  莎菲說不出話來,她只能點點頭。

  「明天我會派人來拿畫,」喬爾喃喃地道。「再見了,兩位。」說完他離開了。

  「莎菲?」艾德咧開嘴微笑。

  「噢!」莎菲喊道。她張開雙臂,快樂地轉著身子,轉著又轉著,渾然忘了她受過傷的足踝,直到她腳下絆了個跤——跌在艾德的懷裡。

  「快樂嗎?」他問,低頭對她微笑。

  莎菲抓著他的外套衣領。「樂極了。噢,艾德!這一切都要歸功於你!這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一天!」

  他的手圈住了她的背。「這不是要歸功於我,甜心,」他道。「它要歸功於你自己。是你太有天分了,親愛的。」

  莎菲仰起頭大笑,陶醉在成功的喜悅裡。

  艾德也笑了,男性醇厚的笑聲加入她的女性笑聲。不一刻她已經被舉到了空中。她開懷地笑著,讓艾德轉著她一圈又一圈。當她終於被放下時,她不需要更進一步的鼓勵。莎菲用力擁抱他,他也回擁她。那一刻,莎菲感到愛席捲而來,淹沒了她。但她不在乎。她終於屈服了,而那份感覺是如此地美妙。

  「我真為你高興,莎菲,」艾德在她耳邊低語。「而且我喜歡看到你這麼高興。」他低聲附加道。

  莎菲離開了他胸前,迎上了他的目光,她必須要讓他知道。「你使得我快樂,艾德。」她聽見自己道。

  他看著她。他的笑容逝去了,藍眸變得銳利無比。

  莎菲感覺到他身軀的顫抖——她自己的也是。「謝謝你。」她柔聲道。

  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他們的結合是不可避免的。

  他的表情變得奇異地熱切。「哪裡。」

  莎菲感覺狂野放蕩,大膽無畏。在那一刻,她知道他渴望她像她對他一樣。她的手貼在他的面頰上,因為激盪在她雙峰處的愛意而疼痛不已。艾德沒有動。他僵在原地。燦爛的藍眸鎖住了她。莎菲的手指拂過他的下顎,因為他肌膚粗糙的觸感而興奮不已,並希望她能真正地觸摸他每一處。

  艾德拉開她的手,往後退開,臉上的表情深不可測。莎菲思及自己大膽的行為,臉龐尷尬地脹紅。她是不是顯得太過放浪了?但是又怎樣?她心裡想的本來就是和他來一段不倫之戀。她知道她必須道歉,但似乎無法找到適當的字眼。她要怎麼為了愛一個人道歉?那似乎太過荒謬。

  艾德又後退了幾步,拉開和她的距離。但他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她。

  突然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走廊傳來。珊娜的聲音尖而高地響起。

  「莎菲!你和他在這裡做什麼?」

  珊娜!莎菲猛回過頭來,全身緊繃。為什麼她母親會在這裡?她應該還在新堡的!

  珊娜站在門口,黑眸裡盛滿了憤怒。「我聽到的沒錯!他在這裡!」她高聲喊道。珊娜一直要莫太太注意莎菲的一舉一動,隨時向她報告。聽到艾德造訪雷宅的消息,珊娜真的無法相信。狄艾德對她女兒的興趣竟然一直追到了紐約!她立刻拉著麗莎,由新堡十萬火急地趕了回來。而她一到家就聽到狄艾德在她女兒的工作室——只有他們兩個人!

  莎菲太遲地想起她的母親警告過她遠離艾德,而她也答應了。

  「母親,你好。」

  珊娜氣得全身顫抖,她的視線定住在艾德身上。「我料得沒錯。」

  艾德走向前,身軀微擋住莎菲,似乎在保護她。「早安,雷夫人。」

  「噢,我不認為這是個很好的早上。」珊娜怒氣沖沖地道。

  「母親。」莎菲道。珊娜明顯的敵意令她尷尬不已。她從不曾看過她母親用這麼惡毒的目光看人。

  珊娜不睬她。站在她眼前的是狄艾德,但在她的眼裡看見的卻是歐傑克——那個用激情毀了她的男子。狄艾德也會同樣地毀了她的女兒。「我表明得還不夠清楚嗎?」她轉向狄艾德。「我不歡迎你拜訪我的女兒,狄先生——就算你的意圖是光明正大的,而我們都知道你不是。」

  莎菲懊惱地驚喘出聲,儘管她母親說的是實話。「母親,」她試著沖淡尷尬的氣氛。「你誤解了。艾德不是來拜訪我的。他幫我賣出我的作品。」

  珊娜終於看向了她的女兒。「什麼?」

  「母親,」莎菲走向前,執起她母親的手。「艾德安排一位世界知名的畫商來看我的作品,」她綻開個明亮的笑容。「而且他剛剛買了我三幅畫,在他的畫廊展售。」

  珊娜瞪著莎菲的樣子似乎她剛剛長了兩個頭。

  「母親?」

  「你賣了你的畫?」

  莎菲再次笑了。「是的,賣給杜喬爾。你一定聽過他的名字。繼父就會知道他。」

  珊娜的臉龐蒼白如紙。她打量著工作室。當她看見艾德的畫時,她凍住了,目光注定其上。

  珊娜無法置信地問:「這是什麼?」

  「在新堡海灘的艾德。」莎菲道,試著平穩地呼吸。

  「我可以看得出來,」珊娜幾乎是用吼的道。她轉身面對莎菲。「你什麼時候畫的,莎菲?」

  莎菲潤了潤唇。「最近,」她遲疑地道。「母親——你不喜歡它嗎?」

  珊娜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不。不——我不喜歡它。我痛恨它!」

  莎菲感覺像個剛被摑了一巴掌的孩子。她眨回苦澀、孩子氣的淚水。

  珊娜轉向艾德。「找想你要為這一切負責!我必須要求你離開——立刻!」

  「哪裡不對了,雷太太?」艾德的臉上浮現個不愉快的笑容,藍眸似鑽石般冷硬。「你害怕看到你的女兒成功?害怕看到她優異的表現?害怕她的飛翔?」

  「你在胡言亂語!我不要莎菲再見到你!」珊娜喊道,她的眼神慌亂。「你們已經進行到什麼地步了?」

  「到了你絕對不會喜歡的地步。」艾德平板地道。

  珊娜的身軀劇震。

  艾德的語氣危險。「至少莎菲不再認為她是個不討人喜歡的醜小鴨。她開始活得像個女人。她甚至開始實現她成為職業畫家的夢想。那又有什麼不對了,雷太太?你為什麼不喜歡莎菲賣掉她的作品?」

  珊娜咬牙切齒地道:「我要你出去——現在!還是你要我叫傭人來把你丟出去?」

  聽著他們的話,看著他們,莎菲的心疼痛不已。「母親!」莎菲驚駭地道。「艾德幫助我賣掉我的畫!」她遲疑了一下,察覺到面頰上的潤濕。「而且他是我朋友!」

  「他不是你的朋友,莎菲,」珊娜堅定地道。「你也同意吧,狄先生?」

  艾德憤怒地看了她一眼,轉向莎菲。他的眼神立刻變得柔和了,他的語氣也和目光一樣地溫柔。「記得你今天的成功,」他告訴她,「也記得你告訴過我的。你的母親不瞭解現代藝術。」

  莎菲瞭解他的意圖,並感覺想哭。他是如此地瞭解她。他知道她母親的否定重重傷害了她,並試著要撫平她的傷口。莎菲強擠出個軟弱無力的笑容。「我會的。」

  艾德對她綻開個笑容,不睬珊娜,大步離開房間。

  留下莎非一個人面對她的母親。

  珊娜努力尋求自制,但一看到狄艾德的畫像,她又感到一陣白熱的狂怒。老天,她料的沒有錯。狄艾德對她女兒意圖不軌。但真正的問題是:她的阻止是否已經太遲了?「你們兩個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莎菲沒有動。「母親,我知道你不贊成,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沒有什麼不當的事發生過。」

  珊娜用力吞嚥。「現在是『艾德』了?不要對我撒謊,我一向可以看穿你,莎菲。他做了什麼?」

  莎菲的臉色蒼白。她沒有回答。

  「你還是處女嗎?」

  莎菲僵住了。時間過去,她仍沒有回答。珊娜的心直往下沉。她無法相信。她寶貴的女兒不可能被那名沒有道德可言的浪子碰過——玷污。而後珊娜回想起她在十五歲那一年怎樣地屈服於傑克的熱情。但莎菲不會像她一樣——不可能像她一樣。

  然而莎菲的下一句話卻像炸彈般丟下,摧毀了她所有的希望,令她震撼不已。「我已經不是孩子了。你不能問我這種問題。」

  「噢,老天!」珊娜瞪著她的女兒,無法瞭解她的挑釁。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已經失去了她的貞操了嗎?這真的是她的女兒嗎?「我只是在試著保護你。我一直在試著保護你!」

  「也許我已經不再想要被保護,母親。或許——」她的身軀顫抖。「也許我想要真正地生活——就這麼一次——即使它是錯的。」她轉過身走開。

  「莎菲!」珊娜喊道,追了過去。「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莎菲停在門口,半轉過身子。她努力不要哭出來。「但我是認真的,母親。你知道嗎?我已經厭倦當個古怪的跛子了。」

  珊娜驚喘出聲,困惑地看著莎菲走開。

  在樓上自己的房間,莎菲將枕頭抱在胸前,拒絕哭出來。她心痛的不是珊娜痛恨她的藝術——珊娜並不懂藝術——而是她說對了艾德的意圖。他想引誘她。她知道珊娜只是在拚命阻止她的女兒被毀滅,但莎菲對她母親說的話是認真的。她已經厭倦了被保護。她想要真實地活過。

  但她真的想當個放蕩無恥的女人嗎?成為艾德的情婦後,她真的會高興?

  莎菲抬起頭,看見麗莎走了進來。她的小臉憂慮地皺了起來,大大的黑眸裡充滿了關心。顯然她陪珊娜回到了紐約。「莎菲,你還好吧?」

  莎菲搖搖頭。眼眶充滿了淚水。

  「親愛的姊姊,」麗莎坐到了她身邊,拉開她胸前的枕頭。「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莎菲喊道。「我是如此地困惑,麗莎。非常地困惑。」

  麗莎端詳著她一晌。「你一直和艾德見面?」

  莎菲眨回了淚水,點點頭。

  「噢,莎菲,你知道自己所犯的錯嗎?」

  莎菲抓住麗莎的手臂。「我知道母親說的對。我知道艾德想引誘我,麗莎。」

  麗莎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強抑回一聲驚喘。「他成功了嗎?」

  「尚未。」

  「莎菲,母親說的對。你不能再和他見面。」

  莎菲哀傷地看著麗莎。「你說起來容易。」

  「莎菲,你不會已經愛上他了吧?」麗莎喊道。

  「當然,」莎菲低語。「我怎麼可能不呢?」麗莎站了起來,沮喪不已。「你必須服從你的母親。你不能再見他了。他會佔你的便宜,而你將會後悔一輩子!」

  「你也許是對的,」莎菲柔聲道。「但我已經無法離開他了。」

  「你必須!」

  「麗莎,他或許是名意圖不軌的浪子,但他也是我的朋友。非常好的朋友。我無法想像沒有他的生活。」

  麗莎怔怔地看著她,黑眸裡充滿了驚恐。而後她道:「莎菲,你錯了。狄艾德不是你的朋友。如果他是你的朋友,他的意圖就會是榮譽的。」

  莎菲畏縮了一下。麗莎的話正是一針見血。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2:54

第十章

  艾德和衣躺在床上,手枕在腦後,看著飯店天花板的電風扇緩緩轉動。他的表情扭曲。

  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停止想莎菲。他回想喬爾告訴她要買新堡海灘的畫時,她的狂喜;以及珊娜殘忍地說她痛恨那件作品時,她的震驚傷害。他回想昨天他試圖安排她和亨利約會時,她的憤怒。他做的是他認為對莎菲最好的事,儘管他打心裡痛恨莎菲和其他男人出遊的景象。他也記得她在工作室吻他,而他全然失去了紳士的自制。

  而每次想起杜喬爾離開後,她碰觸他臉龐的方式,他的心便一陣劇跳。他的下顎抿得緊緊的。他的經驗豐富,知道女人是不是愛上了他。而今天莎菲碰觸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愛上他了。也許他應該更早看出來。那天在工作室,他看見了她對他的渴望,並知道她的馴服是徹底的,但因為不願意離開她,他沒有多想她會愛上他的可能性。回想起來,那些徵兆一直存在。

  當然,那是一份建築在感激及慾望的愛。但無論如何,傷害已經造成了。他必須立刻停手。

  艾德痛恨自己。他闖進她的生命是為了教她真實的生活;他從來無意讓她愛上他。他對她完全不適合。不僅他無意婚姻,就其他想和莎菲結婚,他們的婚姻也只會是一團糟。

  艾德緊緊閉上眼睛,似乎要抵抗痛苦的回憶。但沒有用。他父母親的婚姻是一椿鬧劇。他的母親肆無忌憚地背叛他的父親,並試圖用謊言及欺騙來掩飾。他們的婚姻雖然結束了,但對艾德的傷害已形成。他永遠無法原諒他母親自私的行為。

  他將腳旋過床,突兀地坐起來。他告訴莎菲他的價值觀是老式時是認真的。也因為如此,他過著放蕩不羈的生活。婚姻是永遠的、一輩子的承諾,但艾德有經驗,知道大多數人並無法實現承諾。

  莎菲似乎將他視為某種天殺的英雄,但她很快就會察覺真相。他是個差勁透頂的護花使者。他不是白馬王子,也永遠不會是。

  老天,但他是如此他希望在莎菲的眼裡是那樣的。他明白到他「需要」她把他想成英雄,因為從沒有其他大這樣想他。他把拯救莎菲當成他的目標——而他甚至搞砸了他唯一有過的高尚行為,因為莎菲愛上了他。

  艾德痛恨在現在離開她。他們之間才剛開始。他想要看到她實現她的夢想;他想要和她一起分享勝利的果實。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別無選擇。他必須現在離開——在他對她的傷害更深、在他摧毀了她殘存的純真及未來的希望之前。

  莎菲拒絕多想。她慌亂地奔離開家,不睬珊娜的警告及她妹妹友善的勸告。但當她越過塞佛裡的豪華大廳,她感覺彷彿每個人都在看她,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她來這裡找的對象及她的意圖。

  但是她不會停止,現在不,即使她夠理智得知道麗莎說的時。艾德不是她的朋友,因為他的意圖並不榮譽。然而她打心裡知道他是站在她這一邊的,她真正的朋友,她可以用生命來信任他。她不也是因為這樣才答應讓杜喬爾看她的畫?

  然而有理智的人絕對不會把麗莎及珊娜的話當做耳邊風。但她義無反顧地奔向了她的命運,奔向狄艾德,即使是成為他的愛人,而不是妻子。

  她紅著一張臉,在櫃檯處問出了艾德的房間號碼。她走進黃銅門電梯時,感覺櫃檯的職員一直看著她。電梯似乎過了永恆的時間才到達五樓。而和她共乘電梯的那對夫婦似乎也一直瞪著她。

  到了艾德的套房門口,她不允許自己多做考慮。她緊抓著在他的臂彎裡、他的床上的幻想。她想像在他懷中的神奇,遺像他的碰觸、他的吻、他的愛。莎菲一輩子從沒有這麼急切過。她敲了房門。

  他過了一會兒後才應門。看見她,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莎菲?」

  莎菲看著他,想不出話可說。

  「出了什麼事?」他突兀地道,抓著她的手臂。

  「噢,艾德,」她喊道,強抑回一聲哽咽。「我可以進來嗎?」

  他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一開始他沒有回答,莎菲害怕他會拒絕,他望著她身邊空蕩蕩的走廊一晌。「我去套上一件外套,我們找個合適的地方談談是什麼困擾了你。」他沒有笑容,關上房門,留下她一個人等在走廊上。

  莎菲瞪著房門,感覺想哭。她想要進到他的房間、他的懷裡。她站得像一尊雕像,等待艾德出現。她無法瞭解為什麼他不讓她進他的房間。

  一會兒後房門打開來,艾德帶著她走向電梯。「你來這裡不是個好主意,更不用說進我的房間,」他有些突兀地道。「有人看到你上來嗎?」

  突然間她生氣了。「我不知道你這麼在乎你的名譽。」

  他捶著電梯鈕。「我不。我在乎的是你的。」

  莎菲似乎要融化了。「我很抱歉,」她低語。「我變得不像我自己了。」

  「我可以看得出來,」他放柔語氣道,眼裡充滿關心。「開車到樓下兜個風怎樣?」

  莎菲點了點頭。

  艾德開過了布魯克林大橋,往長島開去。莎菲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對窗外的景物視若無睹。她始終沒有開口說話。艾德想要知道是什麼困擾著她,但他夠紳士得靜待她開口。一會兒後,艾德看見她已經睡著了。她顯然累壞了。沒多久,她的頭就靠到了他肩上。

  不知道他離開後,她和珊娜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瞭解珊娜,他能想像最糟的情景。他從來不曾恨任何人像此刻恨雷珊娜一樣。那似乎是個奇跡,像她那樣自私冷酷的人竟會生得出像莎菲這樣充滿愛心的女兒。

  莎菲的身軀動了動。她已經睡了將近一個小時了。她輕喟一聲,頭轉向他。他低頭看著她,一顆心揪得緊緊的。今天並不是適合和她說再見的日子。

  她長長的睫毛扇動,眼睛睜開來。她迎上他的目光,睡意惺忪地微笑。「艾德?」

  「嗨,」他喃喃地道。「感覺好多了嗎?」

  「是的,」她道,坐直了些,但她的笑容和睡意同樣迅速地逝去。她看著他,身軀變得緊繃。「我們在哪裡?」

  「我們離蛤蠣灣不遠,」他道。「我湊巧知道這附近有一間不錯的老餐廳。我不想叫醒你,但既然你醒來了,我們何不過去吃點東西?」

  「是的,」莎菲道,她的態度很奇怪。「那是個好主意。」她的臉頰變得緋紅。

  艾德納悶她臉紅的原因。他開始感覺到不安了。她不會是想到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並且距離她的家人及朋友足足有五十哩遠?艾德開始後悔開到這麼遠的地方了。一旦他們用過食物,他們立刻開回紐約市——他在心裡對自己允諾。

  感覺到她的目光,他轉過頭,發現她正瞪著他的唇。莎菲立刻別開目光,但想到那個目光所意味的,他的血液開始沸騰起來。

  那不重要。他不會吻她,一次也不會。他不敢。

  長島南岸的鄉下一片翠綠,峽灣上的天空藍得耀眼,但東邊卻烏雲密市。雖然艾德不是海員,也看得出一場颶風正由大西洋刮來。「看來我們還是得停下來,」他喃喃地道,沮喪不已。「一場風暴就要來了,不過它們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祈禱它是如此。

  艾德將車子停在一幢老舊的殖民地式建築面前。它有著白色的牆板。傾斜的屋頂,以及兩根黑色的煙囪。白色籬笆內是綠油油的草地及一個小花園。艾德用油布蓋好車子,帶頭走向這幢古色古香的小客棧。客棧內沒有半個客人,但這並不足為奇。過了九月,所有的人都回到紐約市了。客棧老闆很高興見到他們。他帶他們到餐廳裡最好的位置,窗外可以眺望整個海灣。莎菲讓艾德為她點了鮭魚,接受了一杯酒,外面的天色更黑了,不久就變成了一片昏暗。艾德的身子往前倚。

  「發生了什麼事?什麼事使得你跑到我的房間?」他平靜地問。「你當時很難過,莎菲。」

  莎菲避開了艾德的目光。「我感覺你是我的朋友,艾德。」

  他變得更加不安。「我是。」也正因為如此,我們不應該在這裡。我不想要傷害你,莎菲。老天,我不想!

  莎菲的笑容不自然。「我很高興。」

  艾德的胃部絞扭成一團。「我離開後,你和珊娜吵架了?」

  莎菲的表情緊繃。「不算是。」

  「莎菲?」

  「她不想要我賣的作品。」莎菲低聲道。

  艾德沒有說話,他的胸口似乎燒了個大洞,為她疼痛不已。

  莎菲強擠出個笑容。

  「她說了些什麼,莎菲?」

  莎菲看著桌上。「她只是想保護我!」莎菲沒有抬頭。

  「你不需要被保護,莎菲。」

  她抬起了視線,棕色的眸子鎖住了他的,眼裡有著大膽及坦率。「即使是從你這裡?」

  他說不出話來,大吃一驚。最後回答的是他體內的聖人,而不是深深被誘惑的惡魔。「即使是從我這裡。」

  她別開目光,把弄著餐巾的手微微顫抖。但她接下來的話令他更加震驚。她沒有看他,低沉沙啞的聲音道:「即使我需要自你這裡得到保護,我也不要它。」

  艾德的身軀劇震。經過了過去數天,他不可能還誤解她的意思。

  艾德非常感激他們的事物及時送來。外面的風吹得樹枝劇烈地搖晃,雨開始傾盆而下。

  他們一起看著窗外的風雨,根本無法吃下什麼東西。海灣漆黑一片,海浪瘋狂地翻滾,捲起無數白色的浪頭。他們的視線相遇、持住。

  彷彿外面的世界停止了運轉。彷彿世界只剩下了他、莎菲及屋外野蠻的風暴。世界變得狂野不馴、駭人,然而他們擁有這個小天地——只有他們兩人。艾德突然被一股強烈的渴望攫住。它似乎不只是出自他的心及靈魂,還有他的鼠蹊部。他用他擁有的每一分自制力抗拒這份渴望。因為那是個假象。世界不是漆黑一切的虛幻,他們不是唯一剩下的兩個人——男與女,注定要在一起直到永恆。

  莎菲偷瞧了他一眼。「海非常地浪漫。」她道,語音沙嘎。

  艾德就著桌上微弱的燭光打量著她。他試著不睬他現在的感覺。「它很快會結束。」

  她細緻的鼻子微微歙動,眸裡似乎隱現淚光。「我知道。」她道,轉頭看著窗外黑漆漆的風暴。

  艾德忍不住想著這是個客棧,樓上有過夜的房間。他從不曾渴望任何女人像莎菲一樣,也不會像此刻一樣。他推開餐盤,也強推開自己醜陋的慾望。屋外的風似乎刮得更大了,連牆壁都在抖動。樹葉被吹得滿天狂舞。艾德看著窗外,想著這場風暴看起來似乎不會很快離開——而不久就入夜了。

  客棧的老闆似乎被他的想法喚了出來。他來到他們的桌邊。「兩位,我有壞消息。」

  「什麼壞消息?」艾德問,但心裡已經知道了。他沮喪不已——又沒有應該感覺的沮喪。他的心跳聲開始在耳邊響若雷鳴,媲美屋外的風暴。

  「我們剛剛收到電報。這裡的風暴事實上是加勒比海上的颱風暴風圈邊緣。颱風眼已經在維吉尼亞登陸,但今晚長島都在暴風圈的範圍。看來兩位是不能離開了。不過這裡的樓上有的是房間,」老闆咧開個大大的笑容。「電報上說明天中午又會是風和日麗了。」

  艾德點點頭目送著老闆離開。他轉向莎菲,胃部扭絞。「他說的對。我們沒辦法在這種暴風雨中開車回去,莎菲。我很遺憾。」

  莎菲直視進他眼裡。「我不。」

  莎菲站在客棧古色古香的房間裡,望著窗外。天已經全黑了,窗外的雨勢不減,在黑夜裡畫出了一片白瀑。她傾聽著急驟的雨聲落在屋簷,想著艾德。

  問題是:她敢嗎?

  她轉向連接兩人房間的門及門旁邊的四柱床。那似乎是不可擋的。但艾德並沒有來她的房間。他始終還有嘗試誘惑她。她不明白,如果誘惑不是他的目的,那麼究竟是什麼呢?

  是否她和其他人都看錯他了?有可能他真的是她的朋友——意圖光明正大的朋友?如果是——莎菲知道她應該感到高興,但她只想哭,不是喜極而泣,而是因為絕望及未滿足的渴望。。

  她已經走了這麼遠,她不能回頭。

  莎菲越過小房間,停了下來。不久前艾德鼓勵她讓杜喬爾看她的畫,曾經告訴她身為一個藝術家,她必須學會面對拒絕。當時她沒有告訴他身為女人,她這一生已經面對過上百次的拒絕了。但他清楚地知道被珊娜的社交圈或杜喬爾拒絕,絕對比不上被她所愛的男人拒絕的傷害來得深。

  莎菲離開門前,望著梳妝台鏡子裡的自己。客棧主人很親切地給她他女兒的睡衣及睡袍,但它們太寬大了。莎菲緩緩地拉開睡袍,任之墜在地上。

  純白色的細棉睡袍用兩條粉紅色的緞帶托起胸部。它過長了些,一直蓋到她的腳趾,遮住她腫脹變形的足踝。仔細一些,扭曲變形的輪廓可以在細膩的棉料下看出來。但鏡子裡的她並不醜陋;而是放蕩。莎菲閉上眼睛。她敢嗎?

  莎菲的身軀顫抖。她抬起手取下髮夾,任一肩長髮披垂。她用手指梳開它,讓它蓬鬆凌亂。她用手指掐了掐面頰。她必須去做,因為明顯地艾德並不是個黑心的惡棍,今晚他是不會來找她了。但她想去找他,因為她愛他,而就這麼一次,她希望他能回報她的愛。

  在理智或恐懼阻止她之前,莎菲迅速地越過了房間。她敲了他的房門。她的心臟像要迸出胸口;等待他開門的那一刻像永恆般漫長。

  門打開來。艾德赤裸著上身,僅著長褲,出現在門口。他的眼睛張得大大的,下顎緊繃,而且他的臉上沒有笑容——一點也沒有。莎菲小心地只注視著他的臉龐。

  他的聲音沙嘎,幾乎是憤怒的。「你該死地在做什麼,莎菲?」

  「艾德,」莎菲低語,脈搏跳得更加急促。她對天祈禱艾德不會拒絕她,他會愛她,就這麼一次,這麼一夜。「我不想要獨自一個人。」

  他沒有開口,但他的眼神陰暗,額頭的青筋浮動。

  莎菲潤了潤唇。「你……你不……進來嗎,拜託?」

  他大吃一驚。他凝望進她的眼裡、她的唇及地蓬鬆的秀髮。莎菲感覺自己臉紅了。

  「該死!」艾德低聲道,但他的視線注定在她身上,似乎看穿了她的睡袍。

  莎菲的恐懼升高。儘管她知道這件睡衣遮住了一切,但也許他還是看出了她扭曲變形的足踝。而後她直視進他的眼睛,看見其中的飢渴。這項認知今她的身軀輕晃。

  艾德伸手扶住了她。他抓住她的手肘,用力得令她疼痛。「不要這麼做。」他低語。這是一句懇求。

  生平以來第一次,莎菲感覺到自己的力量。艾德渴望她。她瞥見了他的憤怒,感覺到它。它像有生命的野獸,灼熱、躍躍欲出。他的身軀劇烈地顫抖。

  莎菲的全身繃得緊緊的。她倚向前,身軀因為恐懼而顫抖,直到雙峰觸及了他赤裸堅硬的胸膛。艾德倒吸一口氣,畏縮了一下。他的肌膚是如此地灼熱,似乎隔著棉衣料灼傷了她的乳頭。

  「艾德?」她仰望著他。「拜託不要拒絕我。」

  他站著一動也不動,直視進她的眼裡,身軀簌簌抖動。「不要這麼做,莎菲,」他終於低語道,潤了潤唇。「我不能這麼做。事後我會無法原諒自己。」

  他放開了她。莎菲感覺他開始後退。她伸手碰觸地。他的身軀僵住,兩人一起看著擱在他古銅胸膛上的白色小手。莎菲從不曾碰過他赤裸的肌膚。他平滑似天鵝絨,而且如此地溫暖、灼熱。堅硬。沒有人告訴過她男人的腹部可能如此地堅硬。

  莎菲的目光微微斜瞄出去。他的跨間有著巨大的鼓起,上好的麻料裹住他堅挺的男性。恍若他是赤裸的一般。莎菲的身軀僵住,看到他長褲的第一個鈕扣已經被解開了。她的行為已經比放蕩無恥更糟糕。她知道自己應該移開手,移開視線,但她不能。

  「老天,」艾德道,語音嘶啞。「噢!該死!」他喊道,隨即他的手覆住了她。

  他體內的惡魔出現,聖人退了位。

  他突兀地將她擁在懷裡,帶著她走向床。艾德已經停止了思想——不需要思想。如果他握了,聖人將會回來,主宰了全局。

  現在他也無法去想。艾德將莎菲放在床上,她長長的金髮像上好的絲緞自他的手掌間滑落。艾德懸宥在她身上。有那麼一劾,他完全被她的美麗攫住了,同時痛苦地察覺到他下體的腫脹——及她的入口處。

  他的手臂來到了她身下。輕輕抬起她——他們的視線相遇。「莎菲。」

  她的唇分開,眼神發亮。「艾德。」

  莎菲微微一笑。艾德的心一陣劇烈抽痛。某種明亮有力的感情滲入了他體內——像是一股新的生命。但此刻他無法停下來想那是什麼。現在不能。

  一會兒後,他們的身軀已經熱切地交纏在一起。艾德急切地分開她的唇,他的舌頭強探入她的溫暖。他分開她的腿,他巨大的陽具停在入口處。他吸吮她的唇,他的舌頭和她交纏,深深地探索。他的男性一再地無法自己地抵向她。

  莎菲立刻有了回應。她的舌頭一開始是猶豫、羞怯的,但她很快就大膽、嫻熟地和他交纏。他們的唇相貼,舌頭交纏。艾德有一股狂野的渴望,想要抬起身軀,教她如何以舌頭舔吮他的男性。

  但這是莎菲,甜美的莎菲。他不能那樣利用她。艾德的臉埋在她的秀髮中,低咒他體內聖人在這時候出來打擾,拒絕讓他得到他所愛的女人。但他的男性是惡魔的工具,並不允許被拒絕。他已無法忍受那裡的壓力;更糟的是,莎菲柔軟的臀部正不自覺地依照著最古老的旋律移動、誘惑著他。

  艾德發出一聲啜泣般的喘息,他的手探到她的睡衣下,托起她赤裸的臀部,將她托近他的堅挺。他突兀地拉掉了她的睡衣,貼著她的女性肌膚揉弄。他的亞麻料長褲仍是兩人間的障礙,但它的衣料是如此地細膩,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莎菲在他的耳邊嚶嚀出聲,抓著他的裸肩。她貼向他,手指揉掐著他的肌膚。她灼熱、柔軟的女性核心更加堅定地挨向他。她開始發出急促、屏息的呻吟聲。

  艾德的大手捧住她的臉龐。他們的視線相遇,她的眸子熱切明亮。「我無法停止,」他低語道。「噢,莎菲,我是如此地渴望你、如此地需要你!」

  她喊叫出聲,抓住他捧著她臉龐的手,努力要貼上他的唇。

  他們的唇相貼。這次艾德深深地將她的舌頭吮入他口中。他再也無法忍受了。他突兀地離開她,改而跨坐在她身上。他忙亂地解開她的胸衣鈕扣,露出她柔軟潔白的雙峰。他們的視線再次相遇。

  「噢,莎菲,」艾德呻吟道。「你是如此地美麗!」

  莎菲半是笑,半是啜泣。

  艾德碰觸她、擁著她。他閉上眼睛,呻吟出聲。

  他的舌頭輕觸她的舌尖。莎菲開始喘息扭動。她的指甲再次掐入他的肌膚,逸出一聲聲小小的興奮喘息。

  當他停下來時,他已氣息粗重,瀕臨爆炸的邊緣。艾德用力吸進空氣。汗水流下了他的臉龐及胸膛。

  「艾德。」莎菲呻吟出聲。

  他張開眼睛,看見她正熾熱地盯著他,抓著他的手腕。而後他明白她正望著他堅硬的男性。艾德沒有穿底褲,他的長褲鈕扣已解開了上面兩顆,裸露出他紅色、腫脹的男性。

  艾德突兀地執起她的手,送至唇邊,深深地吻了去。「原諒我。」他喊道,滑下她的身軀,他的手撫弄著她柔軟的大腿,將它們推拉開。莎菲驚喘出聲。

  「該死!你是如此地美麗。」艾德呻吟道,親吻她的肚臍。

  莎菲的身軀一震,低喊出聲。艾德聽見自己的笑聲,充滿男性興奮的輕笑。他的拇指撫弄過她蜂蜜色的毛髮。莎菲再次驚喘出聲。

  「莎菲,」他低語,整個手覆上了她,撫弄她最敏感的地帶。「親愛的。」

  她僵住了,但是只有一秒鐘。她開始放浪地扭動身軀。「艾德!」

  「是的,親愛的。」他哄誘道,繼續撫弄。他的拇指挑逗著她的女性核心,一面熱切地注視著她的臉龐。她驚喘出聲,朝他拱起身子。

  「是的。」艾德重濁地喃喃道,親吻她的大腿內側。

  「艾德!」莎菲激動地喊道。

  他咕噥一聲,在她的核心處印下一個吻。莎菲在他的身下抽動,他再次地品嚐。莎菲呻吟出聲。他的舌頭深入那小小的幽谷,得到的獎賞是她歡愉的呻吟。艾德繼續舔吮、挑逗。莎菲揪住他的頭髮,她的身軀竄過一陣陣的喜悅痙攣,令她無助地呻吟懇求。

  艾德喊叫一聲,來到她身上。他看著她細緻的面容,同時拉開了他的長褲。雖然身陷慾望的迷霧中,他驀地想到事情不應該進行到這個地步。但已經太遲了,他的男性深深推進她體內。

  莎菲驚喘出聲。

  艾德也驚喘出聲,震驚於她狹小、灼熱的通道所帶來的快感。他定住了,劇烈地喘息,抬起身軀,凝視著她的臉龐。她的眼睛大睜,氤氳著狂喜——而且充滿了坦然的愛意及信任。「艾德,」她喘息道,緊緊地抓住他。「噢,艾德——親愛的!」

  他用所有爆發出的感情吻住了她,迅速地完成了他開始的事,穿透她的處女膜。他的吻撫平了她小小的痛呼聲。艾德衝刺得更深、更深,需要盡可能地埋在她體內——永遠。而後他暫停了下來,身軀顫抖不已,因為太過強烈的喜悅,以及他從不曾在如此全然狂喜的時刻裡有過的知覺——他清楚地知道和他結合的這名女子的每個層面,其至深到了她的靈魂。

  艾德喘息出聲,開始攀向高峰。他咬緊牙關,臉埋在她的頸項,手臂圈住了她,用力壓抑下自己釋放的需要。他想要帶著她一起飛翔到天堂。但已經太遲了。他抽噎一聲,爆炸了開來。

  有那麼一晌,他像是飄浮在空中。當他恢復理智時,他感覺到她的手撫弄著他的頸背。他們的身軀交纏。莎菲像絲緞般柔軟、溫暖地貼著他。他的胸口竄過一陣劇痛,強烈得有一晌他納悶他是否心臟病發作了。

  老天——他做了什麼事?

  他支肘離開她,翻身背躺著。你這個禽獸!他體內的一個聲音吼道。你這個色慾熏天、卑鄙無恥的衣冠禽獸!

  他感覺她轉身面對他。她再次碰觸他的頭髮、他的背。他的身軀一僵。他緊緊地閉上眼睛。莎菲無比溫柔地撫弄著他的肩。他可以感覺出她有多麼愛他。

  他想吐。

  「艾德?」她問。

  稍早的喜悅感已消逝無蹤。他要怎麼面對她?他要怎麼面對他自己?

  但他還是轉身面對她。

  「我不知道,」她低語,眼睛睜得大大的,眸子閃亮。她的笑容是全然的女性滿足與驚歎。「我從不知道。」

  他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但他知道自己做得並不成功。她的笑容逝去了。

  「艾德?」她倚向他,她的一縷髮絲落在他的胸膛。她的胸衣早已被解開,高挺的乳峰迎向他,雪白的肌膚上隱現他的鬍渣揉弄後的緋紅。

  他抿緊唇,他的下體又變得腫脹了。他看著她秀麗的臉龐,嘴唇已經被他吻得紅腫。他終於迎上了她的目光。

  「艾德?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莎菲顫抖地道,她的詢問表示在她充滿恐懼的眼裡。

  那一刻他知道他不會傷害她。艾德壓抑下自我厭惡的野蠻情緒。他坐了起來,將她拉入懷中,緊緊地擁住她。他幾乎無法自己地開口,壓抑住他的心情。「不,莎菲。一切都很好。很好。」

  他讓她的臉埋在他胸前,手捧著她的後腦,手指纏入她波浪般的金色秀髮中。艾德悲慘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他已經背叛了她對他的信任。艾德納悶怎麼會在如此深刻的歡愉後,繼之的卻是如此深刻的痛苦。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3:41

第十一章

  莎菲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她緊攀著他,臉埋在他胸前,害怕即將發生的事。她幾乎是立刻察覺到艾德的心情惡劣,一點也不像她為剛剛發生的事興奮不已。莎菲提醒自己是她造成這種結局的——事實上,是她引誘了他。

  艾德溫柔地放開她,坐了起來。

  莎菲不敢看他。她的心在下沉。艾德的表情是如此地嚴肅、陰鬱。明白到自己的胸衣鈕扣仍開著,她忙亂地扣上它們。「艾德?」

  他的笑容明顯地很勉強。「等等,莎菲。」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一路上扣好長褲。

  莎菲抗拒著湧上心頭的驚慌與淚水。她的胸口似乎無法呼吸,她低頭確定她的睡衣遮掩住了她的足踝後,雙手在膝上交握,等待他回來。

  她無法明白,莎菲陰鬱地想。做愛的一方付出如此多的愛,另一方卻不。她沒想過可能會這樣,而現在也已經太遲了。她很快地拭去淚水。

  艾德回到門口。他已經套上襯衫,扣上了每一顆扣子,但沒有塞到長褲裡。這看起來有些可笑,但莎菲在他的臉上找不到任何笑意。她迎上他的目光。「艾德?有……什麼不對的嗎?」

  這次他沒有嘗試擠出個笑容。他的眼裡是如此地嚴肅,莎菲的身軀竄過一陣寒意。

  「我欠你一個道歉,」他緩緩地道,似乎正斟酌著用字。「莎菲,它不應該發生的。」

  莎菲一愣。他是在告訴她他後悔他們燦爛的做愛嗎?但那怎麼可能?他們之間的熱情是如此地神奇、美妙?也或者那對他非常地平常——他已經和其他女人有過無數次的經驗,而且以後也會再和很多女人有過?

  他挪動了一下身子。「道歉似乎陳腔濫調,考慮到我們剛剛做的事,」他的臉脹紅了。「『我』做的事。」

  莎菲搖頭否認。「不,」她低語。「你不需要道歉。」

  「莎菲,我很抱歉,我非常地抱歉。你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莎菲的眼裡充滿了淚水,她別開目光不讓他看見。她等到自己平靜後,迎上他的目光。「我想要它發生,艾德,拜託,你毋需如此自責。我已經是個成年女子了,能夠自己做決定。」

  「不要哭,」他嚴厲地道。「老天,我最不想要的便是使你哭泣。」他強擠出個笑容,很快地來到她身邊,執起她的手。

  莎菲想要投入他懷中,緊緊地擁住他,但她勉強克制住自己,不想要把難堪的這一刻弄得更糟。

  他非常嚴肅地開口。「你願意嫁給我嗎,莎菲?」

  她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他笑了,但笑意並沒有到達眼裡。「那似乎是很浪漫,不是嗎?」他的語氣淡淡的。他托起她的下顎,將她的唇迎向他。當她沒有回應時,他開始認真地吻她,想要說服她。

  他的提議令莎菲震驚不已。她的心狂跳。但隨著他的吻愈來愈深,她開始像稍早一樣地回應了。他剛剛要求她嫁給他,但她似乎無法思考,因為他的手正撫弄著她的背,向下挑逗她的臀部,而且他的唇正探索她的唇緣。莎菲張開了唇,同時他發出一聲男性、低沉的呻吟,將她放倒在床上。白熱化的慾望情焰立刻又燃了起來,莎菲的身軀興奮地顫動。火焰舔噬著她的四肢、她的雙腿間。莎菲知道他在引誘她順從他,但一會兒後,那一點也不重要了。她驚喘出聲,他腫脹的男性已經抵著她溫暖潤濕的女性。

  「莎菲。」艾德喊道,他的手探入她的棉料睡億領口,覆住她的雙峰。

  莎菲狂野地拱身向他。他的手指一再逗弄著她的乳頭,直到她嬌喘吁吁,連呼著他的名字。艾德在她的唇邊呢喃著親暱的話語,俯身吸吮著她。莎菲的身軀狂擺,沉溺在狂喜中,她的指甲掐入了他的背,他的舌頭一再地深吮她。

  這一次當他進入她時,她已經準備好,並不再有疼痛。他重複地進出,莎菲緊緊地擁著他。「我要你和我一起,」艾德沙嘎地告訴她,眼神明亮而狂亂。「我要我們一起達到高峰。」

  他的話令莎菲旋轉著失去了控制。艾德驚喘出聲,衝刺得更加用力。在狂喜的迷霧中,莎菲可以感覺到他在她體內灑下了新生命。她歡喜地哭了,她會很樂意有他的孩子。

  事後,他並沒有放開她。艾德將莎菲緊緊地擁在懷中,揉弄她的頭髮、她的背及她的臀部曲線。他並不時地親吻她的額頭或下顎。在莎菲能夠回想起他驚人的提議之前,她已經在他的懷抱裡睡著了。她也不記得在稍後的夜裡,他們再次像熱戀已久的愛人,自然地結合在一起。

  將近黎明時,莎菲驚醒過來。外面的風聲怒吼,雨勢傾盆。她聽到某種東西敲擊著屋側的聲音,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好一晌,她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而後一切都回來了。她在蛤蠣灣的一個小客棧。她引誘了艾德——而他和她的做愛超過兩次。屋外的颶風正在肆虐。但艾德人呢?

  屋子另一側的撞擊聲更大了。莎菲的心怦怦地跳。她坐了起來。屋簷似乎要被風掀翻了,風聲呼嘯刺耳。天色微明,莎菲可以看見屋外的樹被狂風吹得彎起來。莎菲告訴自己他們只是在風暴的邊緣,不要害怕。

  她的門被猛地撞開。莎菲害怕地尖叫,隨即明白拿著蠟燭衝進來的人是艾德。

  「莎菲,起來,」他命令道,拉掉她身上的被單。「門外已經有一半的屋頂被掀掉了。這裡不安全,我們得下樓去。」

  儘管他語氣很平靜,但莎菲嚇壞了。突然間她聽到玻璃破碎、東西摔下來的聲音。艾德走到窗邊,手上的燭光搖晃不定。「電力都停了,」他陰鬱地道。「看不太清楚,但主街上剛剛倒了一棵大樹。穿好衣服,莎菲。」

  莎菲匆忙照做。她的心恐懼地狂跳。撞擊聲更大了,屋外的天空變成了奇異的蛋白灰色。她套上衣服,但似乎就是扣不好扣子,最後是艾德來幫忙。她正試著紮好辮子,門上已經傳來了瘋狂的敲門聲。

  「兩位!」客棧老闆在風雨聲中大喊。「我們得到地下室去!」

  「別管你的頭髮了。」艾德喊道,抓著莎菲跑過房間。他們打開門時,門用力地彈到牆上,撞落了門閂。

  客棧老闆提著個老式的燈籠,臉色蒼白地縮在角落。「屋子外邊的玻璃已經都被吹破了!」他喊道。

  他們可以看到上方的屋頂被掀起了一大片,雨點像石頭般打在他們身上。莎菲尖叫出聲,一陣颶風將她刮得站立不穩,往樓梯倒去。

  艾德即對接住了她。他抱起她,對客棧老闆大吼。他們急奔下樓,走出到屋外。在暴雨中,莎菲看見艾德漂亮的黑色汽車被一棵連根倒下的大樹砸爛了。「噢,艾德!」

  「別管它!」風一直將他們往後吹,但艾德跟在客棧老闆後面,是頂著風前行。他們轉過轉角,看見地下室的門。客棧老闆首先進去。艾德推著莎菲先下去,接著下來後,用力拉上門。

  客棧老闆的妻子和女兒坐在地下室的一角,抱著一堆毛毯,還有一盞煤油燈。那名女孩大約是莎菲的年紀,啜泣個不停。老闆走到他的妻女旁邊,他的妻子大大鬆了口氣。老闆遞了條毛毯給艾德及莎菲。艾德貼著她坐下來。莎菲坐在他身邊,偎近他。他伸臂環住了她。

  他們互望著彼此,突然間艾德笑了,莎菲也是。兩人一起笑出嘎然的笑聲。地下室的另一邊,客棧老闆首先開始輕笑,而後是他的妻子及女兒。能夠活著是如此地美好!

  而後莎菲想起來了。她停止了笑聲,甚至無法呼吸。昨夜艾德曾求她嫁給他——為了錯誤的理由,為了贖罪。然而她又怎麼能同意?

  數小時後,他們離開了地下室。天空蔚藍澄澈,數朵白雲輕輕飄過天空。陽光暖和耀眼。昨夜的風暴彷彿不曾發生過,彷彿那場颶風只是一場噩夢。

  然而站在客棧往外看,只見滿目瘡痍。艾德的車子被一棵倒下來的橡樹砸成兩段。客棧的白色籬笆被吹走了,對街的房子也遭到程度不等的損害。一家房子的屋頂被掀去了一半,另一家的二樓陽台全垮了下來。一間小木屋被倒下的榆村砸爛了,路上的電報線也全被扯了下來。

  艾德握住她的手。「老天!」

  他們回到客棧。屋子東南角的屋頂全被吹走了,那一邊的玻璃窗也幾乎全部破裂。艾德仍然握著她的手。莎菲想著他們昨晚真是千鈞一髮。

  他們逃過了一劫,安好無恙。但他還記得向她求過婚嗎?

  莎菲用力吞嚥,仰望著他英俊的側面。也許他記不起來最好,這樣一來她就不必拒絕。

  她的心好痛。愛他已經夠痛苦了,但她最害怕的是他出於責任感向她求婚,因為她勢必要拒絕。

  他們回到樓上。莎菲的心情低落到極點。她在暴風雨後的混亂裡找到了自己的絲巾及皮包。老天,她是如此地害怕回城裡去——害怕著未來。艾德在門口等著她。

  「我們要怎麼回紐約?」她問,希望他沒有察覺她語音裡的顫抖。

  「我們可以租一輛馬車。我問過了,火車還沒有開。軌道上到處是倒下的樹幹及掉落物。」

  莎菲點點頭。

  艾德直視著她,又道:「當然,我們可以在這裡再持一夜。老闆告訴我樓下還有一些房間完好無恙。不過你的家人現在一定已經擔憂得快發瘋了。」

  莎菲沒有開口。他們正涉及危險的話題。然而艾德並沒有放過這個話題。「當然,一旦我們告訴了他們我們的計劃,一切就會雨過天睛。」

  莎菲在房間中央凍住,心裡充滿了痛苦。她從沒有想過一顆破碎的心會是如此地痛苦。「什麼計劃,艾德?」她問,語音重濁含淚。

  他吃了一驚,臉上沒有笑容。「我們結婚的計劃。」。

  莎菲以最大的意志力找到聲音。「我不接受你的求婚,艾德。」

  他怔住。

  她將絲巾及皮包抱在胸前。「你的求婚非常地高貴,紳士,」她道,試著表現得理智、平靜。「但那是不必要的。」

  他無法置信地看著她。

  「我成為你的愛人並不是要強迫你娶我。」莎菲道,知道如果她現在哭了出來,他會猜出她有多麼愛他及她為什麼拒絕他。而那只會使她更悲慘、丟臉。現在她的生命中剩下的只有她的驕傲了——當然,還有她的回憶及繪畫。

  「莎菲,」艾德的臉色變白。「你是個處女。」

  「我知道,但那不是結婚的好理由。」

  他的藍眸銳利。「莎菲——我和你做愛了三次。」

  她臉紅了,回想起他們的熱情,那些無比狂野又溫柔的時刻。她會永遠把它們牢記在心裡。「那又有什麼關係了?」

  他的下顎緊繃,額頭的青筋跳動,他的嘴唇抿成了嚴厲的一線,「萬一你懷孕了呢?懷著我的孩子?」

  那無疑是把鹽撒在她的傷口上。「這個月的這個時候不會。」她說謊道。

  他的唇線似乎緩和了些。「莎菲,我們應該結婚,這樣做才對。」

  她幾乎要哭了出來。這樣做才不對——為了愛結婚才是對的。但那是永遠不可能的,對她和他不可能。莎菲的語氣變得平靜而冷然。「我並無意結婚,艾德。你忘了嗎?明年五月我就二十一歲了,我要到巴黎繼續我的學業。我很抱歉,」她的聲音破碎。要繼續說下去是如此地困難。「我不能在沒有愛的情形下結婚,艾德。」

  他沒有動。他看起來彷彿被人在太陽穴上重重擊了一拳。他突兀地轉身,大步走開。「我會在樓下等你。」

  莎菲跌坐在床上,床上仍留著他們做愛的氣味。她抓住被單,痛哭出聲。

  一切已經結束了——在開始之前就結束了。

  他們回到家時,屋子裡已經亂成了一團。但莎菲早就知道會這樣。

  莎菲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懼。他們下了馬車,雷府的門打開來回。他們聽見莫太太在屋內大喊。「她回來了!她回來了!莎菲小姐回來了!」

  艾德沒有碰她。自從她在六個小時前拒絕他的求婚,他就沒有再和她說過話。他甚至不曾看她一眼。他也沒有和她說話——直到數分鐘前。他告訴她他們會堅持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換而言之,他們會說謊——既然她不想嫁給他。艾德似乎很生氣,彷彿預期她在太遲之前改變主意。但莎菲同意依他的計劃而行。

  莎菲別無選擇,只有由著艾德扶她下馬車。他的碰觸是如此地公事化,她幾乎當場痛哭出聲。而且她心裡難過到了極點。每個人一定都往最壞的地方去想——而且他們想的對——但莎菲該死地一點也不在乎。

  她和艾德走上階梯。麗莎哭著奔向他們。「莎菲,感謝天!你還好吧?」姊妹倆擁抱在一起。

  「我很好,」莎菲道,持住麗莎盈然的目光。「我真的很好。」她自己的眼睛也變得潤濕了。

  麗莎看著她一晌,而後轉向艾德,眼裡充滿了指責及無法置信。

  珊娜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如紙。「我早該知道的,」她簡潔地道。「莎菲,沒有人知道你去了哪裡——老天!」她開始哭了出來。

  莎菲離開艾德,匆忙走向她母親,擁住她。「我很抱歉,」她道,聲音顫抖。她也想要象珊娜一樣放懷大哭,但她不能。「艾德載我去兜風。一場颶風來襲,我們被困在了蛤蜊灣。」

  珊娜離開她的懷抱。她眨了眨淚水,憤怒地轉向艾德。「我早該知道你是罪魁禍首。」

  「不要太快下判斷,雷夫人,」艾德冷冷地道。「昨晚我們除了在島上過夜外,別無選擇。如果我們試著回到紐約,我們可能會被殺死。事實上,我的汽車就被砸成了兩半。」

  珊娜一怔,臉上血色全無。

  「他是對的。」莎菲道,至少這是事實。

  珊娜伸臂環住了莎菲的肩膀,將她拉近。她漂亮的臉龐因為厭惡而扭曲。「你對我女兒做了些什麼?」

  艾德的表情深不可測。「什麼都沒有。你的女兒依舊完好無缺。」

  「母親,」莎菲道,吸引她的注意力。「我很好,真的。你不需要為這件事擔心。艾德是……一位完美的紳士。」她強擠出個笑容。她知道珊娜注意到她的遲疑了。她痛恨說謊,但更無法接受在這種情況下和艾德結婚。

  莎菲看見珊娜眼裡冷硬譏誚的光芒,井知道她不相信他們的話。

  傑明突然也出現在門口。他停在珊娜旁邊,表情陰鬱。「莎菲,你還好吧?」

  「我很好。」

  他看向艾德。「你要負起責任嗎?你已經徹底地毀了我的繼女。」

  艾德的身軀一僵。

  但珊娜介入了。她輕拉丈夫的袖子。「傑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瞭解我的女兒,她不會欺騙我們——她也不會允許自已被毀。」珊娜對他綻開個安撫的笑容。

  傑明看著他的妻子。「莎菲向你保證的?」

  「是的,而且我確信我們可以捱過這個小小的醜聞——如果會有醜聞,」珊娜再次對著艾德微笑。「狄先生,你一定累壞了。你何不來用些點心?你一定也累壞了,莎菲。親愛的,你何不上樓,讓莉娜為你弄個熱水澡?我會吩咐人送一些熟食上來。你可以不必下來用餐——在經過這樣的事後不必了。」

  莎菲知道她母親瞭解真相。她不明白珊娜為什麼為她圓謊。那不重要。她很感激珊娜掌握了全局,阻止傑明扮演憤怒的繼父的角色。莎菲沒有留下來聽艾德拒絕珊娜的挽留。「我真的是累壞了,」她道,對艾德點了點頭,感覺自己像舞台上的演員。「謝謝你送我回家,艾德。我很抱歉造成你的不便。」

  他簡潔地點了個頭,語氣嘲弄。「那是我的榮幸。」

  莎菲逃走了。

  莎菲躺在床上,裹著件厚厚的棉布睡袍。這是個涼爽、溫和的夏日夜晚,但她卻冷到了骨子裡及心裡。因為她突然地明白到她再也不會見到艾德了。

  她告訴自己她會活下去——她能嗎?

  莎菲翻身側躺,抱著枕頭。也許她拒絕他的求婚是錯了。也許就算他不愛她,成為他的妻子總比永遠地失去他好。離開他還不到一天,她已經想念他想念得受不了。

  如果不是她大膽地引誘了他,他仍然會是她生命中的一份子。他仍然是她的朋友、她的支持者。她的眼眶充滿淚水。但她無法後悔他們在一起的那個夜晚。無疑地,那些回憶會跟隨她一輩子——還有那些痛苦的渴望及失望的哀傷。

  「莎菲?」

  莎菲坐了起來,面對她的母親。珊娜的眼神銳利。她反手關上房門,過來坐到的旁邊。莎菲的身軀緊繃,預期著珊娜的發作。但她母親只是道:「你還好吧?」

  莎菲原打算點頭的,結果她反而用力搖頭,一顆豆大的淚珠滑下了面頰。

  珊娜擁抱她。「我知道你說的不是真相。」

  莎菲擁著她的母親。「我很抱歉,我們決定必須說謊。」

  珊娜輕揉她的背。「我真想殺了他。」

  「不,不是他的措。」莎菲望著她母親道。「是我引誘他的。」

  珊娜怔住了,無法相信。

  「我愛他。」莎菲為自己辯護道。

  珊娜痛哭出聲,用力擁住了她的女兒。「我一直想保護你不被他傷害!我是那麼努力地想保護你!老天,莎菲,我瞭解你現在的感覺!」

  莎菲在她母親懷中痛哭。她的哭聲稍歇後,珊娜遞給她一條手帕。莎菲擦了擦眼睛,這才看到珊娜也哭了。「母親?」

  「你父親也粉碎過我的心。許多、許多次,」珊娜努力控制著自己。她抽噎道:「我早就知道狄艾德正和他一樣。」

  「他向我求婚。」莎菲道。

  珊娜僵住了。

  莎菲的眼裡再次充滿了淚水。「當然,我說不。但我不確定我這麼做對。我是如此地想念他,也許我應該——」

  「不!」珊娜大吼。

  輪到莎菲怔住了。

  珊娜扼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你已經夠傻了!不要再愚弄自己!」

  「我愛他!我知道他不愛我,但——」

  「莎菲,不!如果你嫁給他,他只會毀滅你,就像傑克毀滅了我一樣!」珊娜尖叫,想起了往事,當初如果不是傑克在她懷孕後堅持結婚,也不會有後來悲慘的婚姻!

  「你也許是對的。」莎菲道,但心裡並不全然相信。

  「我是對的,沒有什麼『可能』,你不會忍受得了其他女人,夜復一夜,一個人躺在床上,聽著鐘的滴答滴答聲,數著時間,等待他回來,祈禱他會回來?最後他在天亮時帶著其他女人的氣味回來?我不能讓你過那種生活,莎菲。」

  莎菲倒抽了口氣。她想起了在戴爾明克,艾德告訴過她他不會是個忠實的丈夫。

  但珊娜拒絕放過這個話題。她的眼眶裡充滿了淚水。「你是如此地天真。如此天真、如此年輕,就算他一開始是忠實的——就像傑克一樣——你真的以為你可以吸引住那樣的男人一輩子的興趣——及慾望?你認為你可以競爭得過何思蕊及其他許多像她的女人?」

  「不。」莎菲低語。她母親描述的景象令她動彈不得。珊娜說的對。不是嗎?她只是平庸、跛腳的怪人莎菲而已。她怎麼忘了這一點呢?

  「是什麼使你認為你和他結婚後,他就會結束和何思蕊的關係?」珊娜突兀地道。「你能過嫁給他嗎,明知道他一直養著個情婦?」

  「我不會嫁給他。」莎菲道,雙唇微微顫抖。她已經忘記了何思蕊的存在。無疑地她仍是艾德生命中的一部分;她仍在夜裡等著他。莎菲忍不住回想起在海灘上目睹的那一幕。她感覺想吐。

  「像這樣結束是最好的,」珊娜激烈地道。「這樣最好!它本來就不應該發生的!假以時日,你就會遺忘。」

  莎菲知道她永遠不會忘記艾德進入她生命後的每一刻,但她不會說出來。而如果她在他們短暫燦爛的關係中受孕了,他們的生命仍會連結在一起,無論他們分隔有多遠。莎菲雙臂抱膝,突然間熱切地渴望著被社交界認為最糟糕的未婚媽媽的命運。

  「哪裡不對了,親愛的?」珊娜精明地問。

  莎菲抬起視線。「萬一我懷孕了呢?」

  珊娜的臉龐再度變得蒼白不已。「那不太可能。只有一次而已。」

  莎菲低頭看著腳。

  「只有一次吧?」

  「不。」她的聲音幾不可聞,但她拒絕對她母親說更多。

  「你上一次的月事什麼時候來?」珊娜道,語音裡有著恐懼。

  莎菲沒有抬頭。「不到兩個星期前。」

  珊娜的下顎緊繃,臉上毫無血色。她握住女兒的手。「不要害怕。我相信你沒有受孕。而如果你有——」她深吸了口氣。「你可以到別的地方生下孩子,總是可以安排收養。沒有人會知道。」

  莎菲的身軀一震。「母親,如果我幸運地懷了孕,我會生下他的孩子,而且我絕不放棄孩子。」

  她們的視線交纏。莎菲的堅定熾熱,珊娜的眼裡微有懼意。最後珊娜微微一笑,拍拍她女兒的手。「我們到時候再擔心吧,親愛的。」她道。「如果有那個時候。」

  莎菲點點頭,別開目光。她的脈搏狂跳。雖然她已經許久不曾向天祈禱了——自從上帝沒有把傑克帶回到她身邊後——但現在她衷心祈禱著:讓我懷著他的小孩,她懇求道。親愛的上帝,求你讓我懷著他的小孩。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4:08

第十二章

  一九0一年秋 紐約市

  牌桌上的鑽石大如指甲,在燈光下跳躍著火焰般的光芒。牌桌邊的賭友看得眼睛發直。

  「老天,狄艾德,你瘋了嗎?」其中一人道。

  艾德閒倚在椅子上,嘴裡叼著根香煙。他的襯衫鈕扣敞開,皺巴巴地塞到灰色長褲裡。他的臉上是青滲滲的髭鬚,眼裡的紅絲可能是因為睡眠不足,或是小房間裡香煙的刺激。他的左右手臂上各掛著一名衣著不整、胸前偉大的紅髮女郎。紐約市裡有上百家的男士俱樂部,其中許多家訴求的客層是精英人士,名聲卓著。但艾德所在的並不是其中一家。

  鮑夫人俱樂部的聲名狼籍,造訪它的大多是社會邊緣的人士,俱樂部的女人熟知「各種」的娛樂——包君滿意。艾德數個星期前造訪了這裡,從此之後就是這裡的常客。

  瞧見桌上的鑽石,掛在他身上的那兩名女子驚喘出聲。其他賭友發直的眼睛仍沒有恢復過來。艾德似乎漫不在乎。他慢吞吞地道:「我沒有現金了。」他講起話來已有些大舌頭。

  「這顆鑽石是桌上賭注的五倍價值!」一名留著山羊鬍的賭徒道。

  艾德沒有回答。他漠然地看著那顆閃亮的鑽石。「我們賭還是不賭?如果不賭我就走了?」

  接著響起了一片同意聲,賭局繼續。艾德似乎毫不在乎一名賭徒亮出葫蘆,打敗稍早亮出來的兩對。艾德面無表情地翻開牌。三條。贏的那個人興奮地喊叫一聲,將賭注全部掃到面前,那顆鑽石立刻進了他的口袋。「你瘋了,」他對艾德道,笑得合不攏嘴。「你剛剛輸了一大筆財富。」

  艾德聳聳肩。「真的嗎?我該死地不在乎。」他站了起來,一臂攬著一名女子。他對桌上的其他人略微俯首致意,挽著那兩名巴結的女子,醉醺醺地離開了牌間。

  珊娜漫步下樓,在玄關處停下來打量著鏡中的自己。這件象牙色的無袖絲料禮服完美地烘托出她的身材,頸間的珍珠項鏈及耳上的鑽石耳環更是相得益彰。她曾試著誘惑、說服傑明買下這套價值不菲的珠寶,但沒有成功。最後她自己買下它……用莎菲的錢。她告訴自己就算莎菲知道,她也不會在意。

  珊娜回頭喊道:「麗莎?你在哪裡?」

  麗莎幾乎是立刻出現。她穿著一身桃色絲料禮服,披著淡色的披肩,唯一的飾品是一對鑽石耳環。「我已經準備好半個小時了。」

  珊娜不睬她繼女話裡暗示她打扮得太久。「我們出發去歌劇院吧!」

  但麗莎並沒有移動腳步。「你不覺得我們應該邀莎菲一起去嗎?」

  珊娜畏縮了一下。「她在她的工作室裡畫畫。」

  「她永遠都在她的工作室裡畫畫。」

  「她會拒絕的。」

  「也許。但我可以勸她去,」麗莎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她受到很大的打擊,珊娜。過去她有繪畫就很快樂,但現在她已經不再是了。」

  「她會捱過去的,」珊娜簡潔地道。「我不想討論這件事,麗莎。我知道怎樣對我的女兒最好。」

  麗莎的臉龐緊繃。她的聲音微微顫抖。「珊娜,我們都瞭解發生了什麼事。這樣是不對的,他應該做補償。」

  珊娜的脈搏加促。「你也許不贊成我處理莎菲和那個男人的關係的方式,但我的做法是對的——你不要再干涉,或是在莎菲的腦子裡灌輸什麼愚蠢的念頭!」她的手緊握成拳。「你沒有聽說過『傳言』嗎?他已經被社交界摒棄在外;他最近的行為太過放蕩、引人非議了。上個星期,在一場慈善募款的場合,他居然帶著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參加——那個女人的身上根本沒掛著幾塊布!」

  麗莎挺起肩膀。「也許他也不快樂。」

  珊娜生氣了。「我建議你多管你自己的事,麗莎,」她冷冷地道。「莎菲是我的女兒。那個男人已經遠離了她的人生,我不會再讓他回來打擾她。」

  「莎菲是我的姊姊!」

  「她是你的繼姊,如此而已。」

  麗莎驚喘出聲。」也許我最好留在家裡,」她道,雙唇微微顫抖。「我無法享受今晚的歌劇,知道莎菲一個人在家,而且是在這種心境下。」話畢,她撩起裙擺,轉身離開。

  珊娜挫折地看著她的背影。她不想待在家裡。她想著傑明。他正和一名律師及兩名銀行家關在書房裡。等到她們處理完生意後,他們會一起抽煙、喝白蘭地,或是去他們的男士俱樂部泡著。也許數個小時後,他會找她上床,來一段短暫、自製的做愛,她在過程中則想像著和她死去的第一任丈夫做愛。

  珊娜看著鏡子裡自己的影像,很滿意鏡中美麗的她。珊娜不想一個人無聊地待在家裡,等待她第二任丈夫不被渴望的寵愛。已婚女士一個人去歌劇院或參加社交聚會並不適當,但珊娜決定就算麗莎不去,她還是要去。年輕的麗莎似乎愈來愈沒有禮貌了。她不跟去看歌劇也許反而好。珊娜在心裡記下要和傑明談談為麗莎安排婚事。最近她不是聽到一位貧窮、但條件優越的英國伯爵正在紐約尋找一位富有的新娘?

  珊娜吩咐了馬車。等待馬車時,她一直想著麗莎的事,試著不去想莎菲及她明顯的不快樂。假以時日,一切都會過去。珊娜經驗豐富地知道這一點。

  珊娜在歌劇院的這一晚很愉快。歌劇並沒有引起她的興趣,但她清楚地察覺到其他人的注意力,而那令她非常感興趣。其他包廂裡的紳士不時地轉過頭看她,有的還大膽到試圖捕捉住她的目光,對她微笑。當然,她現在的名聲毫無瑕疵,而且多年來一直如此。在那次可怕的醜聞後,她絕對不想再重蹈覆轍。那些男人可以由遠遠的地方讚美她,但只能如此而已。她和傑明結婚以來一直忠於他,不管她對婚姻床上有多麼不滿意,多麼地渴望著其他——特別是和傑克的激情。她現在聰明多了,不會再犯下年輕時的錯誤。現在她知道「性」比不上門面重要。

  然而她確實熱切渴望得到男性讚美的目光。也許是因為傑明似乎很少注意到她是女人,反倒比較重視他的生意。珊娜假裝不睬那名過度熱切的仰慕者,然而當她別開目光時,她看見一個奇異、熟悉的身影正離開包廂,身邊伴著個金髮女人。

  珊娜的心一陣抽痛。她的嘴唇似乎變得乾澀無比,呼吸困難。那是個高大、寬肩的男子,一頭陽光金色的頭髮披在外套衣領上。她像是被催眠了,無法別開目光。

  不——她一定是瘋了!那個人不可能是傑克!

  傑剋死了。他在一八九0年逃獄後,死於一場大火裡。他的屍體被不名譽地埋在倫敦的墓地。她並未造訪過他的墓地,但有一天她會。

  珊娜平靜了一些。傑剋死了。儘管那是事實,但看見一個和傑克如此相像的人令她的心抽痛不已。珊娜以手覆在胸前,但仍無法安撫她狂跳的心。那份失落的痛哭、心碎永遠不會平息嗎?那名男子的背影和傑克是如此地掃似。

  珊娜突兀地站了起來。彷彿被某種力量驅使,她追著那名男子的背影出了包廂。

  傑克加快了腳步。今晚來歌劇院是個大錯誤。

  但他已經厭倦隱姓埋名地住在他的河邊大宅裡。他在那裡工作、在那裡用三餐、睡覺,也把他的情婦養在那裡。愛薇已經抗議好一陣子了。她想要出去走走、玩樂。傑克可以瞭解。即使是他自己也已經被關得不耐煩了。

  「你在害怕什麼?」稍早她問。

  愛薇不夠聰明得能猜出真相,但傑克也不能告訴她他害怕會有人再次巧合地認出了他。

  他不能告訴她他很害怕再次被抓回監獄。他寧可死。

  因此他沒有回答她。他只是拖著她出了歌劇院。

  在歌劇院裡誰都可能遇到,他卻偏偏遇上了他的妻子。感謝天她並沒有看到他。

  他還沒有準備好面對她,還沒有準備好應付在震驚過後,湧上心頭的強烈感情——那自然也包括了憤怒及恨意。

  珊娜匆忙穿過寬敞的大廳。許多中場休息的觀眾在這裡用點心、聊天。她在人群中搜索著。突然間她僵住了。

  那個男人背對著她,正在和那名金髮女子說話。現在更加靠近了,她敢發誓他真的就像是傑克——或是他的鬼魂。

  那一對男女似乎在爭吵。珊娜用力吞嚥,凝視著那名男子寬闊的背。他倚近那名女子,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

  他的姿勢是如此地熟悉——她幾乎可以聽見他沙啞、誘惑的聲音。某種強烈的感覺湧達她全身。她的神經似乎都振奮了起來。而她已經許多年沒有這種感覺。

  他不可能是傑克,然而他是如此地像傑克——而且珊娜是如此地渴望他。她必須提醒自己不論他有多麼像傑克,她不能冒險犧牲她辛苦守護多年的無暇名譽。

  那名女子憤怒地轉身離開。她走向歌劇院的內廳。她經過珊娜身邊時,珊娜看出她不只是非常漂亮,而且還很年輕——大概十八、十九歲。珊娜看向那名男子,他也正好轉頭看著他的女伴。兩人的視線相遇。

  珊娜震驚不信地喊叫出聲。不一刻,那名男子轉身穿過歌劇院的大門,消失在夜色中。

  她回過神來。他是傑克!傑克還活著!珊娜不假思索地拔腿追了過去,完全沒有留意她正在擠過群眾,許多人驚訝地看著她。

  珊娜衝出了門,停在人行道上,喘息不已。傑克人呢?她狂亂地四顧。而後她看見他正大步走向第六街,幾乎要隱沒在陰影裡。「傑克!」珊娜喊道,撩起裙擺,大步追了過去。

  那名男子慢下腳步,凍住在原地。他緩緩地轉過身,看著她。他的唇角抿成個冷硬、陰鬱的線條。她屏息地停在他前面。他沒有死!真的沒有死!

  不睬街上的行人,珊娜飛奔向他。她的手臂環住他的肩膀,瘋狂地親吻他的下顎——她唯一能夠得到的地方。傑克突然將她拉開。

  珊娜往後踉踉蹌蹌地退出了幾步。「你沒有死!」最初的震驚過去,繼之的是領悟。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哀悼他的死,想念他——因為他死了!

  「是嗎?想想,我以為這是地獄。」傑克慢吞吞地道,傲慢的語調一如往昔。

  「我真想親手殺了你!」珊娜喊道。

  「如果剛剛那是謀殺的嘗試,我真的是學到些新的東西了。」他視線游移過她的雙峰、她的臀部,停留在她的雙腿間,目光裡充滿著輕蔑。

  憤怒驀地升起。他沒有死——整整數十年來,她一直被痛哭、罪惡感折磨著,認為他死了。「你這個畜生!」她喊道,舉起手像個瘋女人一樣地揮過去。

  傑克抓住她的手臂,扭在身後,牢牢地制住了她。珊娜停止了掙扎。有那麼一刻,她的身軀緊貼著他;她的大腿貼著他的大田腿,下體相接……

  傑克放鬆了手上的力道。珊娜抬起頭看他。他的臉龐顯得歷盡歲月滄桑,眼角也有了魚尾紋,但他仍是她所曾遇過最英俊的男人。珊娜深吸了口氣,身軀因慾望而顫抖。「他們說你死於火中!」

  「明顯地我並不是。」他放開了她,木然地看著她。

  「你這個自私的畜生!這麼多年來……」她打斷,強烈的感情——悲傷、憤怒、喜悅等等——她說不下去。

  「這麼多年來怎樣?」傑克嘲弄道。「別告訴我你想念我?」

  「我是的!」

  傑克大笑出聲。他突兀地托起她的手肘,緩緩地轉過她的身子。他將她擁入懷裡,她悸動的女性抵著他的腿間。他俯近她。「你不是想念我,你是想念這個。」他挪動臀部,巨大的堅挺抵著她。

  珊娜感覺一陣戰慄竄過全身。她已經多少年不曾感到這樣的狂喜了——只有傑克能帶給她這種感覺。傑克依舊是她所遇過最有男子氣概、最叫人意亂情迷的男人。

  「是的,傑克,」珊娜低語,她的手指纏入他頸後的毛髮。「我想念這個。」

  他的臉上已經沒有笑容。他冰冷地推開了她。「而且你會繼續想念它,我親愛的老婆,因為它已經死了,和歐傑克一起埋起來了。」

  珊娜的身軀僵住。

  「噢,抱歉,我怎麼會忘了呢?你不是我的妻子了——你現在是雷夫人了!」他對她笑著。

  珊娜的身軀開始顫抖。「老天!」

  「哪裡不對勁了——親愛的?」

  「你知道哪裡不對勁了!老天!你並沒有死——我嫁給了兩個男人!」

  傑克的笑聲猙獰。「也許你應該在再婚前多等一等,親愛的。那時候你有什麼理由那麼急嗎?」

  珊娜心想著自己的困境,並沒有回答。

  傑克怒氣勃發。「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珊娜?我離開多久後你就上了地的床?」

  珊娜猛地回過神來。「我一直到新婚夜才和傑明睡。」

  傑克仰頭大笑,笑聲中充滿了不信。

  「那是真的!」

  他雙臂抱胸,抿起唇。「我本來要去接你的。」

  「什麼?」

  「我本來要去接你和莎菲到澳洲。但在你再嫁後,那個念頭似乎失去了吸引力。我從來就不喜歡和別人分享。」

  珊娜感覺像要昏倒了。「我以為你死了!他們說你死了!有證據——」

  他的臉龐湊近她的,他溫暖的氣息拂在她臉上。「你甚至沒有哀悼我的死,你這個小婊子。」

  珊娜想起來她為什麼恨他了。「我有的!我為你哀悼了好幾年!」她的身軀顫抖——因為憤怒及恐懼。「你還敢指責我!這都是你的錯!我再嫁是為了莎菲,也是為了自己!你拋下了我們!」

  「我是被迫的,親愛的。」

  「你在那之前就要求和我離婚了!」

  「沒有錯,」他瞪著她,嘴角苦澀地抿了起來,憶起了他被迫逃亡以前的那些爭吵。她指責他不忠,但事實上她才是不貞的用一方。最後他厭倦透了,他要求離婚,莎菲由他照顧。珊娜拒絕了。接著不久他就被迫逃亡、被捕。「我猜監獄會使得男人心智紊亂,使得男人想著家庭,使得他只想著好的,忘掉壞的,使得他像傻子般地作夢。」他的手插在口袋裡,想著他被押解到英國前,珊娜到獄裡探望他的那一次。他試過和解,但結果卻是更激烈的爭吵。他在獄裡想像著她和其他男人上床,並為此和她惡言相向。最後他要她帶莎菲來探望他,但她硬是拒絕。他威脅著報復,她笑著反問他能怎麼做?而後他修改了遺囑,把所有的錢留給了莎菲……

  珊娜深吸了口氣。「我不知道。我會和你去澳洲。」傑克拉回了思緒,回想他們剛剛談到的地方。「不,親愛的。你不會去澳洲,和我過著拓荒者的生活。但當時我太過孤獨得起了這種瘋狂的念頭。」

  雖然珊娜無法想像住在澳洲荒野的某個小木屋,穿著件破舊的棉衣煮飯、做家事,把洗過的衣服晾在院子的洗衣繩上,但她可以想像過去十四年來,當他的妻子及他小孩的母親。「我會去的。」她堅持,即使她知道年輕的那個珊娜會直截了當地拒絕他——但也或許不?

  珊娜開始哭了起來。她的淚水是真心的,但她也記得過去傑克總是可以被淚水軟化。「我不想和你爭吵,傑克!你還活著!而我嫁給兩個男人——」她不敢告訴他內心裡她始終只是他的妻子,她愛他。只要他說一聲,她就會離開傑明。而他會說的——不是嗎?

  「珊娜,」傑克道,語氣裡有著濃濃的警告意味。「歐傑克已經死了。在法律上是死了。你只有一個丈夫,不是兩個。雷傑明。」

  她倒抽了一口涼氣。「你並沒有死!我們兩個都知道你還活著!你瘋了嗎,傑克?這是你的某個瘋狂計劃嗎?如果是,為什麼?」

  「你認為這麼多年後我回來是為了什麼——冒著再次失去自由的危險?」

  珊娜僵住了。只可能有一種理由——不論他口頭上怎麼說,不論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或分隔了多少年,那份熱情從來就不曾消失,反而更熾,甚至是在爭吵後。「你回來看我,」她興奮地低語。「你是來看我!你無法離開!從來就不能!」

  傑克的表情變了。「不,珊娜。我回來是因為我無法離開莎菲。」

  珊娜完全愣住了。「莎菲?」

  「是的,莎菲,我的女兒。她現在怎樣了?」他的語音變得濁重。

  珊娜狠狠地被刺傷了,即使她告訴自己傑克當然會這麼說。他太過驕傲得不會承認他仍然渴望她。「她很好。」她才不會告訴他莎菲真正的現況。

  「為什麼她沒有結婚?」傑克問。「我上一次看到她,她已經十七歲了。我以為她現在早就結婚了。」

  珊娜眨了眨眼。「你以前回來過?」

  「是的。」

  「多少次?」

  「許多次。每隔數年一次。我第一次回來是九一年。」

  珊娜尖叫著撲向他,試著捶他的臉,試著要殺死他。傑克抓住她的手腕,但她像發狂的動物般掙扎,並哭罵不作。「我忘了我有多恨你了!」

  「那還真奇怪,我並沒有忘。」

  珊娜的臉龐變得毫無血色。彷彿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她筋疲力盡地軟倒在他懷裡。

  傑克放開她。「莎菲為什麼還沒有結婚?」他再次詢問。

  「她並不急。」珊娜冷冷地道。她太過憤怒了,她不會告訴他任何事。畢竟他對她和莎菲都說了謊,他有什麼權利在現在出現,混亂她和莎菲的人生?

  「她已經快二十一歲了。」

  「她在攻讀藝術。」

  傑克笑了。「我知道。你以為我不會想要盡可能地知道我女兒的事?她非常地有天賦,不是嗎?」他的語氣裡充滿了驕傲。

  珊娜後退。「她對藝術瘋了——就像你一樣!你怎麼會知道她的事?利用你幾年回來一次的時間到處窺探?」

  「我也啟用了偵探。」傑克平板地道。

  珊娜突然想起了她現在戴的珍珠項鏈。她用莎菲的錢買的,那是她應該得到的,但傑克知道了一定會大發雷霆。珊娜忿忿地倒:「但是你沒有留給我半毛錢,你這個畜生。」

  「你不配得到半毛錢。」

  他們互瞪著對方。珊娜突然想到傑克還是個被通緝的人犯。如果他被逮捕,會被送回英國的監獄。

  他的金眸變暗。「連想都不要想。」他警告道。

  她笑了。「想什麼?」

  「我為自己創造出了個新身份。你不會知道的新身份。現在的我是個成功的生意人,事業遍及愛爾蘭及英國。很諷刺,不是嗎?我現在甚至打入了更高級的社交圈——當然我是很小心翼翼的。你別想掀我的底,珊娜。如果我完蛋了,你也會跟著我一起完蛋。」

  珊娜僵住了,知道他是認真的。

  傑克笑了,笑容並不愉快。突然間他的手覆住了她幾近全裸的豐滿雙峰。珊娜驚喘出聲,因為愉快及憤怒。他倚得更近,有魔力的手指揉掐著。「他曾經滿足你嗎,珊娜?」他嘲弄地道。他們兩個都知道他指的是傑明。「我看過他。我懷疑你在他的床上時會想著他。」

  珊娜驚喘出聲,閉上了眼睛。「噢,上帝!你是對的!」

  傑克推高她的雙峰,解放了它。他的牙齒含住一顆蓓蕾輕咬、舔吮。珊娜的膝蓋發軟。傑克輕咬,一陣疼痛般的歡愉竄過了她全身。珊娜不自覺地呻吟出聲。

  然而傑克已經抬起頭。兩人的視線持住。他逗弄著她的乳頭。「你不會去密告我,珊娜,而且我們兩個都清楚得很。因為如果你那麼做了,你就無法再希望我有一天會潛到你的床上,給你你所需要的。」

  珊娜嚶嚀道:「我現在需要你。」

  他笑了。「明顯的是,」突然間他挺直身軀,他的手離開了她身上。「但我需要在晚上愛薇回到家時,保留體力。」

  珊娜語不成聲地尖叫。

  「如果那對你還不夠,想想這個,」傑克冷冷地道。「如果事實傳了出來,你也會被毀掉,你和莎菲。」

  珊娜看著他,雙峰劇烈地起伏。

  他的笑容譏誚。「你會被視為重婚者,親愛的。正直的雷傑明將被迫把你和莎菲掃地出門。而我們都知道門面對你有多重要,不是嗎?更不用提到錢,」他的白牙閃亮。「我會照顧莎菲,但你不會由我這裡拿到一文錢——一文都沒有。再見了,珊娜,」他譏嘲地笑了。

  「祝你今晚有個美夢,親愛的。」

  「傑克!」珊娜尖叫,但他已經走開了。她痛哭出聲,滿懷的憤怒、挫折與絕望。「你該死,傑克!」

  但他已經走了,消失在夜色裡。

  一九0一年聖誕前夕 巴黎

  莎菲一早醒來,發現巴黎的第一場雪已經下了,外面的街道被妝點得一片雪壁銀妝。更好的是,數個月來第一次,她起床後沒有想嘔吐的感覺。

  數個星期前,她在白太太的伴護下抵達了巴黎。僱用古板的白太太是珊娜的主意,但珊娜同意她到巴黎後可以另外雇個法國伴護,那一來她的秘密就可以保住。越過大西洋的一路上,莎菲天天吐得要命,但白太太以為只是暈船。一個星期前,珊娜找到一位新伴護,白太太也搭船回紐約。莎菲起床盥洗。巴黎的冬天寒意迫人,但想著肚裡的孩子,莎菲的心卻是溫暖的。她已經想好孩子的名字了。男的就叫傑德,女的叫艾潔,紀念艾德及她的父親。

  她在十月時知道了自己懷孕。生平的第一次,她的祈禱得到了回應。奇異的是,在如此深刻的喜悅快樂裡可能攙雜著如此深的痛哭及哀傷。她立刻去找珊娜,珊娜堅持她在懷孕的徵兆顯出來前就去巴黎,在巴黎把孩子生下來。莎菲也亟願意離開紐約——逃離紐約,至少她可以逃離「他」,以及關於他的那些醜陋傳言。

  珊娜對莎菲津津樂道艾德的醜聞,絲毫不知道她的做法等於在莎菲的傷口抹鹽。莎菲知道艾德不斷地換女伴,出入一些低下的場所,酗酒、賭博。他的女伴多半是歌手、女演員,甚至有娼妓。她還聽說他在賭桌上輸了一小筆財富。她還知道他仍和何思蕊藕斷絲連,及他在許多社交場合已經不被歡迎。瞭解艾德,她知道他一定感覺很不好受。那些曾經讚美、羨慕他的社交界現在改而將他拒在門外。

  莎菲緊緊閉上眼。雖然遠隔在千哩外的巴黎,每次想到他仍令她黯然神傷。她不停地想著他現在在做什麼?他過得怎樣?他是否記得她——記得他曾經向她求過婚?或者是他有了新歡,已經忘了舊愛。她不能再想他,她孩子的父親——而他甚至不知道他即將成力父親。

  事實上,莎菲曾經考慮過像許多的美國藝術家一樣,就此定居巴黎,遠離傷心地。巴黎是個美麗迷人的城市,到這裡數個星期,她已經深深迷上了它。而且它還是個藝術家的天堂,特別是她現在寄居的蒙馬特地區。這裡是前衛藝術家、作家、文人的群集處。

  幫她找到這處公寓及畫室的是她當年的美術老師範保羅。初抵巴黎時,她和白太太依照范老師留給她的住址找了過來,而保羅就住在蒙馬特區。一開始到蒙馬特區時,她也被這裡嚇著了。第一眼的印象這裡是個凌亂、邋遢的地區,街上到處可看到醉鬼及狂歡的男女。但深入瞭解後,她就愛上了這個自由開放的地區,這處波西米亞人的天堂。(譯註:波西米亞人指的是奉行無拘無束、奔放不羈的生活方式的人。)古板的白太太自然對這個地方深惡痛絕。回紐約後,她也告訴了珊娜。但莎菲並不理睬她母親的反對。她已經不再是把珊娜的話奉如綸音的小女孩。她曾經違反珊娜的意思,愛上了艾德,懷了他的孩子。而既然現在她人在巴黎,她打算過自己的生活方式。

  保羅在巴黎幫了她許多忙。他幫她找到畫室、住的地方,及代替白太太的伴護。紅髮高窕的辛瑞雪住在蒙馬特區,是個業餘模特兒,但她的工作並不足以維持生計,必須另外兼差。她和保羅是熟識朋友,對繪畫有相當的瞭解。現在的男友是蒙馬特區的詩人艾特羅。第一歡和她見面時,保羅正和她談論一位叫「華卡索」的畫家為她做肖像畫。他們同意這位叫畢卡索的畫家畫風截然不同於流俗,而雖然他現在並不出名,終有一天他會。就這麼一面之緣,莎菲決定僱用瑞雪,不睬白太太的反對。事實也證明了瑞雪是個極好的伴護。她的個性爽朗善良,善體人意。不多久,她已經成為莎菲的好友。

  保羅仍不知道她懷孕,瑞雪也是,然而莎菲知道她不能再瞞多久。保羅看得出她不快樂,也希望能夠幫助她,但莎菲無法告訴他——或任何人。這期間唯一的好消息或許是在紐約的喬爾拍來的電報;電報裡說她的「新堡海灘的紳士」賣掉了。保羅知道這個消息雀躍不已,鼓勵她再接再勵。莎菲也很高興,但她卻心如槁木死灰。她已經數個月沒有動畫筆了——她一直提不起那個心。似乎自從艾德離開她的生命後,她也失去了她的藝術,她生命的動力。她無法再畫畫,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畫。

  今晚她答應保羅到他兒子家參加聖誕晚會。她知道今晚的聚會會很熱鬧,但她也可以預期這會是個孤單、寂寞的夜晚——只有對艾德的思念陪伴著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4:32

第十三章

  一九0一年 紐約 聖誕夜

  他醉了,但他並不真的在乎。街上洋溢著聖誕節的熱鬧氣氛,但他也不在乎。

  艾德坐在他新買不久的汽車裡,手摸著方向盤,茫然地注視著對街的雷氏大宅。坦白說,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通常他能夠成功地避免去想歐莎菲。自從引誘她的這四個月來,他已經成為逃避的專家。但今天是聖誕夜,突然間他再也不想在牌桌上瞎混,或是和另一個沒有臉孔的濃妝艷抹的女人度過。他喝了不少酒,開著他的汽車兜風,突然就發現自己停在雷氏大宅的對面。

  他納悶她現在過得怎樣了?納悶她是否曾想過他——是否後悔發生的事?或是和他一樣痛恨發生的事?

  在他明白自己想做什麼之前,他已經下了車,越過第五街,走向雷氏大宅的大門,一路上仍在問自己該死地在做什麼。他真的想再見到莎菲,知道她有多麼輕蔑他嗎?老天,他仍無法相信她真的拒絕了他的求婚。坦白說,他真的不在意娶她。如果他一定要結婚,莎菲會是他的選擇。但這顯然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莎菲拒絕了他。她怎麼說的:「我不能在沒有愛的情形下結婚。」想想他居然曾自大、傲慢地認為她愛他!事實證明了他錯得多麼離譜呀!

  應門的是管家金森。看到他,這位教養良好的管家也不由得怔了一下,才恢復平常道貌岸然的表情。

  「莎菲在嗎?」他問。

  「小姐不在。」

  「我不相信。」艾德道,搶在金森關上門之前邁進了玄關。今天是聖誕夜,莎菲應該在家的。

  金森試著要攔阻,迭聲道:「先生……」同時珊娜的聲音響了起來。「是誰呀,金森?」人隨聲到,雷家的女主人也已經到了玄關。

  艾德的身軀緊繃,準備應付一場不愉快的對峙。

  看見他,珊娜立刻一股怒容。「你在這裡做什麼?」

  艾德平平地道:「我來見莎菲。」

  珊娜怔了怔。「她不在這裡。」

  「我不相信你。」

  「她確實不在這裡,」珊娜的語氣是得意洋洋的。「她去了巴黎——攻讀藝術。那一直是她的夢想。」

  輪到艾德愣住了。莎菲去了巴黎?但她不是早就告訴他她的夢想是去巴黎學畫?他的心恍若被利刃凌遲。在蛤蜊灣的那天早上,她不就告訴他了嗎?

  我並無意結婚,艾德。明年五月我就二十一歲了,我要到巴黎學畫。我很抱歉……我不能在沒有愛的情況下結婚。

  「她在那裡過得很快樂,」珊娜道,打斷他的思緒。「她最近才來信給我。他的老朋友范保羅也在那裡。她在當地受到巴黎藝術界的熱誠歡迎。不要再去招惹她,她現在很快樂,儘管你所做的一切。」

  艾德眨眨眼,面對莎菲憤怒的母親。「我很相信她很快樂,」他道,無法掩飾語氣裡的苦澀。「當然她在巴黎和她的藝術朋友在一起,一定很快樂。不過如果你認為我會追她到巴黎,那你是多慮了,」艾德挺直肩膀。「我只是來和她說句聖誕快樂。」

  珊娜充滿戒意地看著他。

  艾德鞠了個躬,大步走向門口。他匆忙下了台階,越街到對面他的車上,彷彿被鬼追趕般。說得似乎他會追莎菲追到巴黎!他是狄艾德。他從不曾追過女人,只有女人倒追他。他更絕不會追某個骨瘦如柴、古怪透頂的女畫家到巴黎去。她既然偏好她的藝術,就讓她在巴黎如魚得水吧!

  艾德決定回鮑夫人俱樂部。他可以在那裡找個女人,度過聖誕夜。反正莎菲有她的畫可以當床伴!隨她去吧!他也要過他自己的生活!

  莎菲從不曾度過這麼寂寞孤單的聖誕夜。保羅一家人和樂融融。他們熱誠地招待她,但她只覺得像個局外人,並更加思念艾德。

  數個小時後,她和保羅道了再見,準備回到自己的家。突然間,對艾德的思念高漲到無可遏抑。瑞雪早已離開去過聖誕節。不想回到空無一人的公寓,她改而向畫室走去。她想畫畫。她想要畫下艾德,把對他的思念全寄托在畫中。

  她進到畫室,燃亮油燈,取出了鎖在箱子裡數月的那張素描。那是在颶風的前一夜,艾德當她的模特兒,背景設定在戴爾明克的那張畫。素描裡簡單數筆勾勒出他的臉、他悠閒的姿態。莎菲僵住了,想起了那個下午,彷彿昨日。

  莎菲不睬流下面頰的淚水。她已經知道自己必須做的。她必須立刻畫完這幅畫,在她忘記那個燦爛神奇的下午之前。

  莎菲套上工作服,拿起畫筆,心裡已經有了腹案。她打算用強烈的色調,鮮艷的粉紅色及亮麗的紅色。她還會在畫的前方加侍者上的手臂,給觀畫者一種身歷其境的感覺。

  數個月來第一次,她拿起了畫筆——並且數天沒有停歇。

  「莎菲!莎菲!你還好嗎?」

  莎菲睡意惺忪地睜開眼睛,一開始不確定自己在哪裡。而後她想起了。她在畫室裡;畫完後筋疲力竭地睡著了。她迎上瑞雪憂慮的目光,勉強坐了起來。

  「你好幾天沒有回公寓去,」瑞雪道。「今天早上我回去後才發現。我先去找保羅。他說你聖誕前夕就離開了,沒有再看過你。莎菲——你在這裡幾近一個星期了!」

  莎非完全醒了過來。「我在畫畫。」

  瑞雪放寬了心。「我可以看得出來。」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走向那幅油畫。

  莎菲可以由她躺的沙發上看到那幅畫,她的心跳加快。畫裡的艾德對她微笑,笑意一直延伸到他眼裡,笑容溫暖、性感和誘惑。他穿著一身白,亞麻桌巾也是白色的。但他身後的餐廳卻是一片燦爛的粉紅、紅及紫色——其他女士身上穿的禮服的顏色。侍者的手出現在畫的下方,栩栩如生。

  瑞雪轉向莎菲。「他是誰?」

  「他叫狄艾德。」

  瑞雪看著他。「他真的像畫中的英俊——陽剛?」

  莎菲的心跳漏了一拍,臉色毫無血色。

  「親愛的,我們不要再偽裝了,」瑞雪來到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我是你的朋友,不是嗎?我並沒有被愚弄,從一開始就沒有。保羅也許不知情。不過男人一向比較遲鈍,但女人不然。」

  莎菲看著瑞雪。畫艾德的過程中,她已經流了太多的淚,如今已經沒有淚可流了。「是的,我懷著他的孩子。」她低語道。

  瑞雪抿起唇。「你知道現在太遲了。數個月前,我還可以帶你去看醫生,他可以替你打掉孩子。」

  「不!我要這個孩子,瑞雪,非常想要!」

  瑞雪溫柔地笑了。「這是件好事。」

  「是的,非常好的事。」她道。

  好一晌,她們沒有談話,只是看著畫中的男人。「他知道嗎?」瑞雪最後問。

  莎菲僵住了。「知道什麼?」

  「知道你懷著他的孩子?」

  莎菲幾乎無法開口。她潤了潤唇。「不知道。」

  瑞雪看著她,雙眸裡充滿了智慧。「你不認為他應該知道?」

  莎菲用力吞嚥,再次看向了那幅畫。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濕潤了。「我也問自己同樣的問題許久了。」

  「而你找到的答案是?」

  莎菲面對著她美麗世故的朋友。「他當然必須知道。但為了某些理由,我害相告訴他。我害怕他會不在乎。我害怕他會在乎得大多。」

  瑞雪拍拍她顫抖的手。「我想你會做你必須做的。」

  「是的,我會做我必須做的,」她抽回手,雙臂抱胸。「但嬰兒要到七月底才出世。我還有的是時間。」

  瑞雪的眼神銳利。

  「保羅,我累了。我今天真的不想去南特。」

  但范保羅不睬她,遞給她一條披肩。「你一直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小傢伙,」他拉著她出了前門。「特別是對你這種情況的女人。」

  莎菲歎了口氣,認命地跟著他走向街角的酒吧。「我著手畫『戴爾明克』時,並沒有料到一旦我開始畫了,就無法停手。」

  「我知道,小傢伙,」保羅道,一手扶著她臃腫的身軀,走下狹小的樓梯。「我知道你畫得多麼勤奮,也知道它對你身體的負擔,但你真的畫出了出色的作品。」

  保羅瞭解她有多麼投入她的畫作,因為他幾乎天天到她的畫室。他並不是她唯一的訪客。現在莎菲交了許多朋友,大部分是藝術家或詩人。他們不時地造訪她的畫室,但其中最勤快的還是席喬治。

  莎菲寧可不去想喬治頻頻造訪的原因。她告訴自己他是迷上了瑞雪。那也是可能的。他和她調情就像他和其他女人一樣。只除了莎菲。他不再像她初抵巴黎時那樣地逗她——自從他知道她懷孕就不。

  席喬治是名詩人,一個有魅力的男人,總是笑口常開。而且他令莎菲聯想起狄艾德。他有著和艾德一樣的藍眸,以及同樣瀟灑自若的魅力。

  現在畫畫是她的生命,生活恢復了去年狄艾德闖入前的平靜。

  畫「戴爾明克」本來是為了排遣對艾德的思念,但思念並沒有消失。相反地,莎菲覺得比以前和他更親近。也許是因為在她肚子裡成長的孩子。自從莎菲第一次感覺到她在肚子裡動起來,她就感覺她是個母親,並熱切地期盼著「她」的出生。她深信孩子是個女孩。

  莎菲從不曾感覺像現在一樣地和艾德親近。她不自覺地一直等著他。她刻意不給自己空閒的時間。她不是在上課、去羅浮宮模仿繪畫、在畫室作畫,就是和朋友泡在咖啡座或是他們的畫室。莎菲總是等到筋疲力竭,才回到她的小公寓。然而臨睡前浮現她腦海的仍舊是艾德英俊的面容。

  在「戴爾明克」之後,她還完成了許多世態畫,瑞雪及保羅的肖像畫,以及描繪波西米亞人生活方式的畫,然而她也一再地以艾德為作畫的主題。她甚至畫了他的裸畫——她一直渴望那麼做。莎菲發現艾德的畫往往是她作品中最好、最出色的。

  藍安德看到「戴爾明克」的第一眼就愛上了它。他是保羅認識的畫商。保羅竭力向他推薦「戴爾明克」。安德知道她的畫在紐約是經杜喬爾經手後,出價一千法郎買下「戴爾明克」。保羅向她保證她沒有和喬爾簽下代理她所有作品的經紀約,她可以隨意賣畫給其他人。

  「戴爾明克」立刻在藝術界裡引起了一番騷動,即使安德仍未賣出它。瑞雪驕傲得像只老母雞。她告訴莎菲他們認識的每個畫家都在稱讚「戴爾明克」大膽的用色,而且它成為蒙馬特的咖啡座及畫郎裡最熱門的話題。事實上,喬爾的父親波特不久後就出現在她門口,堅持要看她其他的作品。杜波特和藍安德之間一直存在明爭暗鬥。不過杜氏畫廊更加成功、有名氣得多。老波特先在藝術之都巴黎發跡了,才派他的兒子到紐約發展。

  莎菲已經完成了瑞雪及保羅的粉彩畫,以及艾德裸體的油畫,波特全部買了下來,包括所有的素描。他給了一筆可觀的金額,並試著說服她由杜氏畫廊代理她所有的畫作。莎菲答應會考慮。波特出了一個優渥的條件,令她大為心動——杜氏畫廊可以為她開畫展。波特提出這個條件後,莎菲接連數夜夢見了她的畫展大為成功。而在這些夢裡,艾德總是站在身側,驕傲地微笑。

  「安德告訴我有許多人對『戴爾明克』有興趣。」他們離開屋子時保羅道。

  莎菲的心一揚。「過去兩個星期來,他的幾名客戶都表示有興趣買下它。」

  莎菲試著不要懷著大大的希望。「戴爾明克」一月起就在畫廊裡展售了,一開始被兩家畫商爭相爭取的興奮已經消退了許多。「波特前天通知了我。我父親和麗莎的那幅畫終於在紐約賣出去了。一位匿名的買家買下的。」

  「那是個好消息。」保羅微笑道。

  屋外頗為溫暖。莎菲取下了披肩。這是個明亮的春日,路旁及窗邊的花朵盛開。他們來到蒙馬特的中心區。數名穿著無袖襯衫、圍著圍裙的小販在門邊賣書、古董或畫。莎菲及保羅經過時,他們微笑打招呼。「早安,保羅,莎菲,今天還好吧?」

  莎菲微笑著揮揮手。

  保羅嚴肅地看著她。「你的家人呢?」

  莎菲想著她的母親。「我想麗莎正在戀愛。她的追求者來頭不小——英國的康諾伯爵朱利安。就她的信看來,這名伯爵已成功地贏得了她的芳心。」

  保羅咕噥了一聲。「你的母親呢?」

  莎菲的身軀緊繃。「她終於放棄命令我解雇瑞雪了。」

  他們轉過轉角,一名男孩跑向他們,向他們乞討一個銅錢。莎菲給了他一個。兩名衣衫破舊的女人自一戶人家的門口看著他們——無疑地是妓女。他們快步走過。

  白太太不贊成瑞雪,更加不贊成蒙馬特區。一回到紐約,她就向珊娜告狀。珊娜立刻寫信過來,要莎菲解雇羅瑞雪那個「狂野的紅髮女孩」——白太太的形容詞。珊娜也要她離開亂七八糟的蒙馬特區,禁止她和那些假裝是畫家或詩人的瘋子交往。

  莎菲已經和瑞雪成辦好朋友,並無意割捨這份友誼。她寫信給珊娜,向她保證是白太太誇大其詞,儘管事實上白太太並沒有。毫無疑問地,蒙馬特是個龍蛇雜處的貧民區;這裡有的是娼妓、窮人及酒鬼。但當初那些藝術家及詩人搬過來正因為這裡的房租低廉。這裡逐漸地成為藝術家的大本營。毫無疑問地,聚集在這裡的藝術家大多有些狂氣,而且相當離經叛道。但他們的共同點是都熱愛著藝術。他們聚在咖啡座裡高談闊論他們的理念,毫不虛假偽裝,或迎合世俗的潮流。莎菲在蒙馬特過得很快樂——從沒有這麼快樂過。她無意搬離蒙馬特。

  他們停在下一條街,等待一輛載貨的驢車通過。保羅扶住她的手臂。「你母親會來嗎?你的情況不應該獨自一個人。」

  莎菲道:「我不是獨自一個人。我有你,而且我有瑞雪,」莎菲讓他挽著手臂過街。她打心裡感激這位授業恩師。在巴黎,保羅處處給了她幫助,而且他非常地關心她——特別是自從知道她拜孕。她感覺他甚至比她親生的母親更關心她。「也許她不來還比較好,」莎菲道。「如果她看見了我住的地方——及蒙馬特的生活方式,她會命令我搬走。」

  保羅只是堅定地道:「你不應該獨自一個人。」

  莎菲拒絕去想艾德。現在不,今天不。

  他們走進了南特酒吧。現在還早,但小酒吧裡已經擠滿了人,有的人還坐在桌子上,或站在吧檯旁邊。看見保羅及莎菲,他們熱烈地打招呼。保羅喜歡這裡熱鬧的氣氛及同伴。一開始莎菲還無法適應——一名淑女坐在酒吧裡和其他人一起來杯小酒,但她很快地愛上了這裡。南特的顧客主要是一些年輕、熱誠的畫家及詩人。莎菲立刻被他們接納,受到熱烈的歡迎。

  「我們的波西米亞人來了。」某人喊道,其他人也高興地附和。

  莎菲懊惱地笑了。這個暱稱是喬治剛認識她不久後取的,結果大家也跟著這樣叫她。她小心地避開喬治的視線,知道他正目她身邊看著她。喬治對她的這個暱稱有著玩笑的意味。她根本不是波西米亞人,認識她的人也很快地明白這一點。雖然她的畫風大膽而獨特,打破了古典畫的所有規則,莎菲仍然緊緊抓著她從小被教養的生活規範,儘管她人在前衛、激進的蒙馬特。

  有時候莎菲感覺和週遭格格不入。有時候她希望能生活得像瑞雪或其他人一樣,快樂、高興地過每一天,管他明天怎麼樣,盡興就好——典型的法國人的個性。但莎菲沒有辦法,不管她如何嘗試。

  「你會加入我們吧?」喬治問,臉上沒有笑容。和其他人在一起時,他是個迷人的惡棍,但不是和她。但莎菲還是喜歡他。他是個好詩人,並經常提筆捍衛現代藝術。

  莎菲坐在瑞雪及他的旁邊。一起在座的還有喬治的兩名好友,畢卡索及布拉克。保羅也拉了張椅子坐下。

  莎菲一坐下來,和她同桌的男子也開始放開嗓子唱歌,包括一向鬱鬱寡歡的布拉克在內。莎菲的臉龐緋紅,明白到他們唱的是「生日快樂」,而且全酒吧的人都加入了他們。今天是她的生日,但她刻意不對任何人提起。然而保羅在紐約教了她許多年,不可能忘了日期。他緊握著她的手,歷經滄桑的面容上浮現個傻傻的笑。酒吧的老闆端了個插滿蠟燭的小蛋糕到他們的桌上,紅撲撲的雙頰變得更紅了。生日歌唱完後,大家一起起哄歡呼。瑞雪來到她身後。她的好友擁抱她,吻了一下,眼裡充滿了感情。

  莎菲告訴自己不能哭。大家是如此地親切、體貼,她沒有權利哀傷。她擁有新的人生、新的朋友。她擁有她的藝術,而且她很快還會有她心愛的孩子。她不是已經擁有了她所能渴望的一切了?她眨回淚水,對每個人微笑。「謝謝。非常地謝謝,我親愛的朋友。」

  瑞雪走到酒吧窗邊的老鋼琴,開始彈奏出一首輕快的曲子。她跟著曲語輕哼,腳下打著拍子。酒吧裡的一些男人站起來,拉著女伴,跟著音樂跳舞。喬治也伸手抓住莎菲的手腕。

  莎菲僵住了。喬治有著和艾德一樣湛藍的眸子,而那對藍眸裡寫著她從沒有料到的熱切光芒。

  「和我跳舞。」

  莎菲睜大了眼睛,沒有移動。喬治等著她回答。他的目光像在燒灼著她。莎菲搖了搖頭。她的脈搏狂跳,震驚不已。發生了什麼事?喬治追求的是瑞雪,不是嗎?「謝謝你,但是不要,喬治。」她必須潤潤唇。

  他站了起來,倚近了她。「為什麼不?」

  莎菲的眼眶被淚水灼痛,但她只是搖頭。她不能以跛腳做借口。因為喬治並不在乎,蒙馬特沒有人在乎。她也不能托辭的不會跳舞。喬治會提議教她——就像艾德曾經提議過的。但他不是艾德,永遠不會是艾德。

  「我不要傷了孩子。」她最後道。

  莎菲猛抬起視線,在他們的週遭,男男女女已經圍成個圈,放肆地起舞。莎菲轉身觀看,避開喬治灼熱的視線。她的身軀在顫抖。

  但喬治托起她的下顎,強迫她看著他。「那麼你想出去走走嗎?」

  她在喬治眼裡看到憤怒——男性的光亮。「我不認為。」她有些慌亂地道。

  他的眼神變得更暗。「為什麼不?」

  莎菲反問他。「你在做什麼?」

  他突然拉著她站起來。「你要的是他,對不對?你要的只有你畫裡面的那個模特兒!我並不傻,也不天真!我看見『戴爾明克』時就明白了。他離開了你,不是嗎?」喬治憤怒地問。「他給了你什麼樣的承諾?又打破了什麼樣的承諾?」喬治的眼裡燃著憤怒的火花。「他引誘了你,讓你懷孕,而後拋棄了你。他不是個男子漢!他禽獸不如!」

  莎菲驚恐地看著他。難道全世界都知道她和艾德是愛人了?是否他們都像喬治一樣,看過「戴爾明克」就明白了?難道她一點秘密也沒有了?

  「和我出去走走,」他低聲道,聲音低沉堅決。「我會使你忘了他甚至存在過。」

  莎菲的眼眶刺痛,太過震驚於他的話、他的語氣及他對她的感覺。她搖搖頭。「我無法忘記。」

  「你能夠的。讓我幫助你,親愛的。」

  他低沉的語音使她的淚水奪眶而出。他和艾德是如此地相像。「我不想忘記。」

  他望著她,眼神哀傷、柔和。「如果你改變了主意,」他道。「你隨時可以來找我。我永遠不會傷害你,我心愛的人。」他轉過身,走向吧檯。

  那天晚上,莎菲趴在枕上,哭得像個孩子。她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她的孩子還有六星期就出生,但她知道自己是在撒謊。她是在害怕——非常地害怕。她不想獨自一個人。她不想一個人生下孩子,她不想一個人過一輩子。她不夠堅強!

  喬治向她告白的面容浮現在腦海,還有艾德的。她真希望她能忘記艾德!老天,她真的希望!

  淚水逐漸流乾後,莎菲下了床,找出紙筆。她坐在桌子前,想著要怎麼寫信給艾德。她不能再拖延了。他必須要知道。但她的信的內容必須輕描淡寫。她絕對不能讓他看穿她的心。莎菲開始寫信:

    一九0二年五月二日

    親愛的艾德:

    距離我們最後一次交談,已經過了數個月。無疑地,我要為此負責。我道

  歉。但搬到巴黎對我是一大步。我必須租房子、畫室,找到老師及女伴。一切

  進行得非常順利。我現在有了許多朋友,包括我善體人意的女伴瑞雪,以及我

  在紐約時的繪畫啟蒙老師範保羅。我現在跟著名畫家李傑拉學習,而他似乎也

  對我的表現很滿意。更棒的是,我的畫作被兩位知名的畫商極力爭取經紀權。

  你知道杜氏畫廊的杜波特。他甚至暗示會為我舉行畫晨——那是每個畫家的夢

  想。另一位是藍安德。他代理過梵谷及高更的畫。他們兩位都很喜歡我的畫。

  我不知倒你是否知道,你的肖像畫不久前在紐約賣掉了,還有我父親和麗莎的

  那幅畫。

    現在我必須說到我寫這封信的真正理由了。我希望你不會太過震驚。我懷

  的孩子預期會在七月底出世。我想你可能想要知道。

    祝你一切安好。

                    歐莎菲

  她很快地簽了名字,摺好信,放到信封裡,害怕自己會失去勇氣。她用蠟封好信封,並慶幸沒有看到淚漬沾染在厚厚的白信紙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4:53

第十四章

  一九0二年八月 南非好望角

  鏟子掘進地面。篤的一聲。他挖得更深,翻起泥土。再次一挖,翻起更多的泥土。他機械地從事著同樣的動作,儘管他的手臂已經疲累不堪,儘管數個小時前他的背部肌肉已經痛苦地糾結成一團。他沒有停止,似乎蓄意要藉此來折磨自己。

  「你為什麼不僱用一些人?」

  艾德的身軀一震。一名老人站在不遠處看著他。艾德依稀記得他。他是個農夫,但在年初的那場暴動中失去了他的農場、妻子及兒子。奇異的是,他應該感到強烈的同情,但他只覺得空虛,彷彿他的心已經死了。

  艾德放下了鏟子。他從太陽升起時工作到現在,並一直要到太陽下山才會停下來休息。他走到放器具的樹邊,拿出水壺,喝了一大口。老人看著他,似乎並無意離開。艾德也不睬他。

  但老人開口了。「你為什麼不雇一些幫手?城裡有的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

  「我喜歡一個人工作。」艾德突兀地道。他不想談話,即使他已經數個月不曾真正地和誰談過話了。他最後一次的交談是在聖誕夜,和莎菲的母親。次日清晨,他便乘著一艘英國商船,來到南非。

  「我知道你負擔得起,」老人道,鷹般銳利的眸子看著他。「每個人都知道你很有錢,即使你表現得並不像。但你花鑽石的方式彷彿它們是由土裡長出來的。」

  艾德拿起鏟子,沒有回答。他在二月抵達南非後,一直用一些小鑽石來交換貨品。事實上,他在紐約就已經用完了現金。那也是他到這個地獄來的原因——是的,那和歐莎菲絕對無關。

  上個星期,迪比公司的代表來向他洽談買下他的礦坑,並出了一個天文數字的價錢。但他拒絕了。賣掉這個礦坑後,他又能去哪裡?回到紐約?回到加州他父親及兄嫂所在的農場?或是舊金山母親住的地方?不,他沒有地方可去——甚至沒有想去的地方。南非的好望角是他的生活,他的命運。

  絕對不是巴黎,她所在的地方。

  憤怒自己又想到了她,他拿起鏟子,用力掘下去。

  「你是個怪人,」老人對著他的背道。「喜歡折磨你自己,不是嗎?」

  艾德不睬他,直到老人終於離去了。他繼續機械化地挖土。如果他想折磨自己,那也是他的權利。

  艾德一直工作到夜色降臨大地,再也無法做下去為止。他背著他的儀器袋,向城裡走去,一面用全副意志力制止自己不要去想,不要思考。這段路一向是最難捱的,因為他的心緒總是會漫遊到他不希望的地方。這時候他反倒希望那個老人在了。至少他的嘮叨可使他不去思考。

  等到他走進好望角城,他已經變得很氣憤——氣憤自己、氣憤莎菲、氣憤全世界。

  那實在是個諷刺。他闖進莎菲的生命想解放她,結果被奴隸的卻是他自己。現在她一定把他忘掉了,但他卻無法忘記她。每一天、每個分秒,無論他怎麼做都沒有用。

  艾德走在街上。由金伯利來的火車剛剛開過,岔開了他的思緒。由於今年五月簽定的停戰協議,南非大致恢復了和平,但偶爾還是會有零星的暴力衝突產生。

  艾德在好望角最好的一家旅館租了個套房。這是幢兩層樓的水泥建築。艾德由一臉睏倦的櫃拾人員手上接過鑰匙;緩緩地走上樓,決心不再想莎菲。

  他將鑰匙插入他的房門鎖孔,但門早已開著,一推就開。艾德立刻拔槍在手,背帖著牆,靜待房間裡的入侵者出來。他有鑽石的事早已不是秘密。

  「艾德?」

  驚訝但依舊面無表情,艾德走向前,放低了手槍。一名女子躺在他的床上,並正慢慢地坐起來。

  她嫣然一笑,一頭誘人的黑髮披散肩上。她的裙子撩起到膝蓋上,露出嬌好的足踝。「我給你帶來了項禮物。」她嗲聲道。

  他不悅地踢上房門。「你怎麼進來的?」

  「靠一個美麗的笑容。」她低語,站了起來,走向他。她柔軟的手臂環往他的頸項,豐滿的身軀貼上了他。

  艾德並沒有扣上襯衫鈕扣,並立刻察覺到她硬挺的乳頭隔著她的絲料衣服帖著他。艾德將槍放在衣櫃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離開他的頸項,這也使得她的乳頭離開了他的裸胸。他的臉上沒有笑容。「這真叫人驚訝,我不記得我們碰過面。」

  「絕不是因為我沒有試過,」她看著他。「我叫海倫。自從二月起,我一直試著吸引你的注意力,艾德。你不喜歡女人嗎?」

  艾德看過她在週遭打轉,但他一直不睬她。她是城裡唯一剩下的美麗年輕的女郎。過去他也許會接受她,但他在許久前就失去那個胃口了——自從聖誕節的清晨他和兩個他不記得名字的妓女在床上醒來,並充滿了自我厭惡之後。

  海倫偎近他,她的笑容逝去了。「你不喜歡女人嗎?你不喜歡我?」她低語。

  儘管他已經禁慾將近八個月,儘管他的身軀確實對她有反應,但他並不想把她拉到床上。「不,我不喜歡女人。」

  她笑了。「你也許不,但你的身體似乎並不這麼感覺。」她嬌聲道。

  艾德依舊面無表情。

  她真正吃驚了。她往後退。「你真的很奇怪。你沒有笑容,也永遠不笑。你甚至不說話——只要能夠避免。我一直看著你。你工作得像個著魔的人,而後賭得像個著魔的人。你也那樣喝酒。你表現得像恨每一個人。」

  艾德轉身背對著她,開始脫下襯衫。他的語音低得她幾乎無法聽到。「我不恨任何人,只有我自己。」

  他開始解開皮帶,甚至沒有著她在鏡子裡的倒影。

  「她是誰?」海倫低語。「那個傷透了你的心的女人?」

  艾德僵住了。他的下顎抿得緊緊的。而後他回復了控制,開始脫下長褲,露出底下帖身的內褲。

  「這真的很遺憾,」她打開門,又停了一下。「你隨時可以改變主意,艾德。」

  艾德走到洗臉盆前,以水潑臉。

  「你有一封信。紐約來的。信在衣櫃上。」她走了出去,反手關上房門。

  艾德瞪著莎菲大膽有力的字跡。他的手在顫抖。他的全身在顫抖。

    我以為你可能想要知道。

    我懷的孩子會在七月出世。

    我希望你不會大過震驚。

  老天!莎菲懷著孩子。雖然她在信上沒有明說,她已經表明了那是他的孩子。艾德也算過了日子。孩子是在去年夏未受孕的——他的孩子。

  我希望你不會太過震驚。

  震驚?用這個字眼來形容他的感覺還太過溫和了!它簡直是晴無霹靂。老天,現在已經八月了!莎菲的孩子已經出世——他的孩子!

  艾德站了起來。他瞥見了鏡子裡自己狂亂的表情。他看起來像個瘋子,但他感覺也是。老天!為什麼莎菲沒有早一點告訴他?該死地她為什麼拖了這麼久才說?

  他清楚地知道他要怎麼做及他的目的地。

  他的孩子在巴黎。他會搭明天一早往金伯利的火車。如果幸運,他可以在一個月內抵達巴黎。

  但他刻意地不去想莎菲——或是見到她後要怎麼做。

  一九0二年 巴黎

  公寓裡並沒有人在。

  艾德站在上鎖的門外,他的心狂跳不已,即使莎菲並不在家。

  她和嬰兒都不在。他已經盡快地趕來了,但是要離開烽火漫天的南非並不容易。儘管五月時簽訂的和平條約,金伯利的火車仍然被波爾人攻擊,延誤了行程。數名乘客死在那次攻擊中,艾德也受了傷。到了港口後,他發現那裡只剩下英國海軍的軍艦。他花了一大筆錢,終於賄賂到海軍船上的一個床位。而那艘船的目的地是多佛,不是法國。最後,他總共花了六個星期的時間才到達巴黎。

  但她卻不在家。艾德掏出根煙,深吸了口氣,試著使自己平靜,並開始環顧週遭。他實在無法相信莎菲住在這種地方。他腳下的地板甚至沒有上漆或上臘,牆也已經斑斑駁駁,亟需要重漆。這幢公寓非常老舊——事實上,他一路走過來,看到的房子都一樣破舊。而且住在這裡的人像是皮條客、妓女、乞丐及盜賊的集合。艾德無法相信莎菲住在這種地方,帶著他們的孩子。不可能。

  但莎菲信上的住址寫的正是這裡。他的身軀輕顫,深吸了一口煙。如果莎菲真的住在這種地方,那麼他來得正是時候。他會帶她搬離開這裡——立刻。他的孩子不能在這種環境長大。

  艾德煩躁地踩熄香煙,轉身下樓。他打算去杜氏畫廊,杜波特應該知道莎菲在哪裡。而後他看見有人走上樓梯。艾德停了下來,想著也許可以向他打聽消息。然而那個人也看見了艾德。他僵立在原地,震驚不信地看著艾德。

  艾德感覺頸毛豎起。他肯定不曾見過這個陌生人,但陌生人看著他的樣子顯然是認識他,更糟的是,艾德清楚地看見對方眼裡開始浮現怒意。

  這個男人恨他——艾德可以看得出開,但他甚至不曾見過他。

  那名男子回復了過來。他走上樓梯,直到和艾德一起停在樓梯口。他身上的衣服破舊,但是很英俊。他面對艾德。「你來找莎菲?」

  艾德的心抽痛。老天,莎菲真的住在這裡——而且她認識這個男人!他的身軀輕顫,掏出另一根煙點燃。他可以猜測出對方明顯敵意的原因了。「她住在這裡?」

  「是的,」男子的藍眸燃著火焰。他突兀地轉身背對著艾德,用力敲門。「莎菲?親愛的,我是喬治。讓我進去。」他用法語道。

  艾德的唇角抿得緊緊的。艾德不懂法語,但他知道「親愛的」的法文,正如他瞭解喬治的敵意。

  喬治轉過身。「她不在家。」

  「不。」

  「她知道你來嗎?」

  「不,」艾德的笑容毫不愉快。「尚未。」

  好一晌,喬治沒有開口。兩名男子象斗犬般互瞪著彼此。最後喬治道:「她也不在畫室。我剛剛去過那裡——我想她一定是和保羅一起在南特。」

  「誰是保羅?」

  「她的朋友。她最好的朋友。」

  艾德重新評估整個情況,喬治明顯地對莎菲有意思,但這位保羅該死地又是誰?艾德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熟悉,他努力回想。「范保羅?

  「是的。」喬治拒絕提供進一步的消息。

  「南特在哪裡?」艾德咬著牙問。

  「我現在要過去那裡,」喬治道。「你想一起來嗎?」

  「是的,」艾德簡潔地道,跟著這名陌生人下了樓梯,出到外面。「我不認識你,但你知道我。為什麼?」

  「我們全都知道你,由莎菲的畫裡面。」

  「由莎菲的畫裡面?」他重複道。

  喬治陰暗地看了他一眼。」是的。她用你做模特兒數次。」

  艾德試著明白他語裡的涵義,心裡很驚訝。莎菲畫了他——數次。為什麼?一陣興奮充斥心頭。她一定是對他有些感情。

  而後他想起了畫家總是要畫些什麼,不論被畫的是蘋果或是男人,而畫家並不一定愛上他們畫的對象。稍早的興奮逝去了,他的嘴角抿成嚴厲的線條。

  他們沒有再交談,沉默地越過窄小的街道。他們轉個彎,輕快的鋼琴聲傳了過來,混雜著微帶醉意的男性笑聲,以及高而尖的女性歌聲。

  他們走進了南特。它根本不是咖啡座,是間酒吧!

  艾德睜大了眼睛。一定有什麼地方錯了!莎菲不可能來這種酒吧的!淑女不會光顧這種地方,即便是像莎菲這種作風前衛的淑女!而且她還為人母!但即使他這樣告訴自己,他想起了幾條街外她住的那個老鼠洞——許多事都是可能的!

  震驚憤怒的他打量著酒吧內。雖然是白天,裡面的桌子幾乎都坐滿了人,男男女女熱鬧喧嘩地聚在一起,連吧檯前面也坐了不少人。突然間,他感覺到酒吧裡的人紛紛轉頭看向他——顯然他們和喬治一樣認出了他。

  該死!艾德才不在乎他們。終於他的視線尋到了莎菲——他僵住了,一顆心被狠狠地抓痛。

  她和三名男子坐在一張小桌子旁。其中兩名大約和她同齡,另一名的頭髮已經轉灰,年紀也大得多。她變了,他可以立刻看得出來。她仍然穿著白衣、藍裙,但她的肩上披著條亮麗的紅、金色絲巾。她的頭髮一如往常地綰成個鬆鬆的髻,但她不再坐得直挺挺的,彷彿頭上頂著一本書。相反地,她幾乎是閒躺在椅子上。她看起來不再骨瘦如柴,或是像易碎的娃娃。她的臉頰緋紅——也許是因為酒力。她聽見某人的話笑了,笑容明亮而燦爛。她真的變了。

  艾德認識的歐莎菲絕對不可能坐在酒吧裡,和一群喧嘩的男子圍在一起,並且喝酒抽煙。

  他感覺象炸掉金伯利火車的炸藥又爆炸了——這次是在這裡。

  他看著她,震驚逐漸轉變成憤怒。

  這段期間以來,他就像生活在活地獄裡——因為她。而她卻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在巴黎過著波西米亞人的放蕩生活,畫畫!他憤怒地想著。誰是她的愛人?他的孩子又在哪裡?

  艾德大步走向她。她背對著他,並沒有看到,但其他人看到了。他們全都停止了說話,直瞧著她看。莎菲僵住。艾德陰鬱地笑了,然後他的胸口但是被人重擊了一拳。喬治蹲在她身邊,快速地在她耳邊低語了些什麼。艾德感受到謀殺般的狂怒。那一到,他知道喬治是她的愛人。他從不曾如此肯定過。

  喬治站了起來。莎菲緩緩地轉身,臉龐蒼白如紙。她看見了艾德,低喊出聲。喬治來到她身邊,手搭在她肩上,做出保護的姿態。

  艾德想要一拳擊在他的臉上。

  莎菲站了起來。

  艾德停在她面前。他並沒有揍那名法國人,儘管他十分想。突然地,他冷冷地笑了,並未試圖掩飾他的怒氣,或刻意放低音量。「該死地我們的孩子呢,莎菲?」他咄咄追問,手緊握成拳。「你又該死地在這裡做什麼?」

  莎菲看著他,一時無法消化艾德在南特的事實,而且似乎比記憶中更英俊、陽剛。它感覺像是一場夢,但這不是夢——他終於來了!老天!

  她說不出話來。

  「我不是鬼魂,」艾德道,藍眸銳利如刃。「但你看著我的樣子彷彿我是。哪裡不對勁了,莎菲?你不高興看到我嗎?畢竟,你寫了一封信,不是嗎?或者是我打斷了什麼?」

  她終於聽出他話裡的怒氣及譏嘲,身軀一僵。她試著回復鎮靜——那是她在巴黎好不容易鍛煉出來的。她不是早知道他會來嗎?她不是祈禱他會來嗎?

  但他並沒有及時趕到。一些影像掠過了她腦海。她在心裡看見瑞雪及保羅憂慮的面容,她緊抓著他們的手臂,痛苦地喊叫。無邊的苦澀湧了上來。她生下女兒時,他並不在她身邊。她的生產過程艱困而漫長。她陣痛了將近二十四個小時,忍受著一波波難以想像的痛楚,純粹是憑著意志力,才能夠在筋疲力竭的情況下把艾潔推了出來。當時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的是喬治。莎菲抱著她的小女兒時,她哭了,因為喜悅——及釋然。

  在整個生產過程中,艾德都沒有在她身邊。他沒有在七月趕到,八月、九月也沒有來。莎菲的身軀因為憤怒而顫抖。她握緊雙拳,試著控制住自己。「你沒有打斷任何事,我只是很驚訝。」

  「是嗎?」他笑了,露出一個深深的酒窩,但他的笑容一點也不愉快。「你又為什麼會驚訝我出現在這個酒館?男人自有史以來就在光顧這種地方。不過我倒不知道現在淑女也會上酒館。」

  莎菲告訴自己她不必在他面前為自己辯護。「杜波特即將為我舉行一場畫展——在紐約,而不是巴黎,紐約的批評家筆下比較仁慈。這絕對是件值得慶祝的大事,艾德,而且我的朋友支持。」

  他冷笑。「那就是你在這裡的原因?慶祝?和你的『朋友』?」

  她挺起肩膀。「是的。」

  他的藍眸燃著怒火,輕蔑、傲慢地打量著她。「孩子呢?」他問。

  她深吸了口氣。「和瑞雪在一起。瑞雪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們出去散步了。艾潔每天早上及下午都會出去走走。」

  他的身軀僵住。「艾潔?」

  「是的,歐艾潔。」

  他們的視線鎖住。艾德的表情很奇怪。「我想要看她。」

  「當然,」莎菲道。「她們很快就回來了。也許你稍後可以去我的公寓——」

  「我們一起過去。」他平板地打斷她的話。

  莎菲的身軀緊繃。她的脈搏狂跳,恐懼吞噬了她。

  艾德的唇角揚起。「是的,」他粗嘎地道,像是讀出了她的心思。「我們也可以做那個。」

  莎菲轉身要逃離他。

  艾德的動作快得她幾乎看不清楚。轉瞬間,他已經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肘。「噢,不,」他咬著牙道。「你別想逃離我。我們得談談。」在莎菲能夠抗議之前,他推著她越過了酒吧。

  莎菲不想鬧笑話。「好吧,但是先放開我,免得有人以為你在欺侮我,並想要採取行動。」艾德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後,放開了她的手臂。他們並肩走出南特,但卻沒有互相碰觸。莎菲可以感到他身軀的緊繃、憤怒,威脅著要爆發出來。

  她的身軀在顫抖。莎菲告訴自己必須保持控制。她早預期艾德會出現的,但不是像這樣。她沒有料到他這樣地冷淡、滿懷敵意。但現在不是屈服於回憶,或是心碎痛苦的時候。莎菲深吸了口氣,遮回淚水,用最禮貌的聲音問:「你想要討論什麼?」他打量著她,仰頭冷笑。「你該死地以為我想要討論什麼?我想談我的女兒——而且我想知道你該死地在一家酒館做什麼。」

  莎菲已經受夠了。「你對我並沒有權利,艾德。我無意為自己的行為做解釋。」

  他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抵向他堅硬的胴體。「我有許多的權利,」他道,語音輕柔而危險。「因為我是艾潔的父親。」

  莎菲的身軀緊繃。他憤怒、灼熱的目光掃過她全身,但是脫光了她的衣服,停留在她腫脹的雙峰上。莎菲僵住了,清楚地感覺到他有力的大腿抵著她。

  「你有多常來這裡?」他咄咄逼問。

  她必須反抗他,屈服於慾望將會萬劫不復。「那不關你的事。」

  「我已經使你成為我的事。」

  他們的視線相遇。艾德的表情變了。突然間他的手托住了他的臀部,讓她的下體抵著他的。莎菲低喊出聲。他的男性已經腫脹巨大。「我正在使你成為我的事。」他道。

  「不。」她嚶嚀道。

  「是的,」他粗哽地道。「我仍然渴望你。」

  莎菲無法相信現在發生的事。她曾經愛過艾德,也許她仍然愛他。她曾經如此憤怒、失望他沒有在她生產的時候陪在她身邊。而在艾潔出生後,她將全部的愛都傾注在她身上,她以為已經沒有剩下的可以給其他人了。

  但艾德並不愛她——從來不曾。但至少過去他對她很溫柔體貼,但現在他卻變得如此地粗魯殘忍。他讓她覺得自己好卑賤,像街上的妓女。

  而且莎菲正努力地不要回想風暴的那一夜,他的手如何逗弄著她的身軀——及它們可能再帶給她什麼樣的喜悅。她不情願地回想起他們曾經共享的熱情,以及她如何不斷地在激情中呼喊他的名字。她記得他在體內移動時,他的表情——混合著痛苦與狂喜,有力、難忘的男性。

  以及在激情過後,他如何溫柔地擁著她,彷彿他愛著她。

  但這一次,如果她屈服於體內狂熱的需要,將不會有片刻的溫柔。

  「你不邀請我到你的床上嗎?」艾德低低地問,他的男性誘惑地抵著她。

  淚水充滿她的眼眶。「不,」她哽咽低語。「不。」彷彿可以借此趕走她的慾望——但他正在技巧地挑逗著她。她貼著他的身軀顫抖,似乎無法呼吸。

  「為什麼不,莎菲?」艾德問,突然再抓住她的雙臂。他的大腿滑進了她腿間,灼熱的男性抵向她。「你不會是想忠於喬治吧?」

  莎菲望著那張英俊的面容,決心要忽略他們身軀相貼的感覺。她望進那對冰冷但美麗的藍眸,以及他堅定抿起的唇角。「你怎麼敢指責我!」

  他笑了。「我敢!我什麼都敢!」

  她很清楚他話裡的性暗示。「你太卑鄙了!你完全變了個人!你變得和傳言中的一樣糟!」她試著要推開他。

  他的笑聲逝去,但他沒有放開她。

  她停止了掙扎,因為每一次的扭動都使得她更加感覺到他。「放開我!立刻,不然我要大聲求救了!」

  艾德的掌握更加收緊。「該死的你!你愛著他嗎,莎菲?是不是?」

  「你明白!」莎菲喊道。

  「噢,我明白,親愛的。我完全明白,」他綻開個笑容,他的大腿抬得更高,她被迫騎著他。「來吧,甜心。我們不需要玩遊戲。我們太瞭解彼此了——要玩也是玩歡愉的遊戲。」

  莎菲驚喘出聲。她氣憤地想要掙脫、離開他。他笑著低下頭。莎菲突然明白了他要吻她——並徹底地僵住了。

  「這樣好多了,」他喃喃地道。「好太多了。讓我們瞧瞧你在歡樂的巴黎學會了多少。」他低沉、性感的聲音道,將她按向他巨大的堅挺。

  莎菲伸手要推開他。她不想要這樣——至少她的心靈不。但她的身軀已飢渴了如此地久,而她已經忘了激情可以怎樣地驚天動地,令人忘了一切。她的腦海裡浮現了一幕幕過去的景象——也有未來的景象。她和艾德在床上,裸裎相偎,肌膚上佈滿熱情的紅暈,他們緊攀者彼此,喘息連連。艾德深深地進入,帶來了她從不曾夢想過的歡愉狂喜。「不,艾德。不是像這樣。」

  「為什麼不?」他低語,他的唇貼近她的,氣息拂過她的唇。「我們是朋友。老朋友。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嗎?」

  「老朋友?」她驚喘道,但接下來的話被截斷了。他的唇碰觸她的。他的舌頭放肆地侵入,需索。這已經不再是兩情相說,而是強暴。

  莎菲喊叫出聲——不是因為他弄痛了她,而是因為害怕。她怕他——還有她自己。她試著推開他,即使她的唇正逐漸屈服軟化。他的唇離開她,喘息道:「老天,莎菲!它是如此地好!」

  莎菲也在喘息。「你認為因為我們……我們曾經是愛人……就給你權利……對待我……象……」

  「像怎樣,莎菲?」他喘息道,語氣危險。「像個蕩婦?像個娼妓?」

  她嚶嚀一聲,臉色煞白。

  「忘了你的新愛人,」他的藍眸燃著火焰。「我會證明我比他行。我們在一起會是如此地好。來吧,莎菲,心甘情原地,我保證這次不會粗魯。」

  她望著他,他誘惑的語音像溫暖的繭包裹了她。

  他回望著她。「莎菲,我們都知道你要我,而且我也要你。它曾經是那麼地美好,這一次也和以是。事實上它會更好,因為你現在有經驗了。它可以是最好的一次,莎菲。」

  「離開我。」她低語道。

  「為什麼?你愛著他嗎?」他咆哮道。

  「你瘋了,」她驚喘道。「我喜歡喬治——我不愛他!」

  「很好。我並不喜歡帶一個愛著其他男人的女人上床,」他的笑容詭異。「但如果一定要那樣——」他聳聳肩。「我會的。」

  她怔怔看著他,因為他似乎變成了野獸——變成了她全然陌生的人。「你不瞭解。」

  他的眸子冷硬似藍寶石。「我瞭解。我瞭解你的波西米亞風格。我瞭解你及你的需要,莎菲。我是你的第一個,記得嗎?我喚醒了你的慾望,我想我是個幸運的男子。」

  「離開我,」莎菲幾近絕望地道。「拜託。」

  「你比較喜愛他?」他的笑容冷酷。「你不會的——今天過後不。」

  莎菲失去了控制,瘋狂般地掙扎。艾德立刻放開了她。她踉蹌後退,背抵到牆。她雙臂抱胸,感覺快要哭出來。「你怎麼敢!」

  「不,」艾德突兀地指著她喊道。「是你怎麼敢!你怎麼敢奪走我的女兒,該死的你,歐莎菲!」

  莎菲迎上他狂怒的目光。「我並沒有奪走艾潔!」

  「沒有?」他大步走向她,半途又停止。他握拳的手在顫抖。「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沒有早點告訴我。」

  莎菲遲疑了一下。他有權知道真相。「我害怕。」

  「害怕什麼?」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5:13

第十五章

  他們沉默地走回公寓,小心不觸及彼此。莎菲刻意不去看艾德。他們走進她的公寓時,她以為他會攙著她的手肘上階梯,但他沒有。莎菲走在他前面,清楚地察覺到自己的步伐有多麼笨拙。她確信他也注意到了。

  他們到達門口時,她聽見瑞雪在唱歌。「她們在家,」莎菲把鑰匙插進鎖孔,推開門。「艾潔親親,媽媽回來了!」莎菲喊道,衝向她的女兒。

  瑞雪陪艾潔坐在地毯上。艾潔還只能躺著,無法坐起來。她對空氣揮揮手,喃喃作聲。聽見莎菲的聲音,她綻開了甜美的笑容。

  瑞雪看見他們,驚訝地睜大眼睛站起來。莎菲抱起艾潔,逗得她咯咯笑。

  艾德只瞄了瑞雪一眼,注意力便完全集中在嬰兒上。「我的天!」他驚呼道。

  淚水湧上了莎菲的眼眶。她把艾潔擁得更緊。

  他的唇角往下抿。她看出他在試著瞭解,但沒有辦法。莎菲也不要點醒他。因為那正是她所害怕的,他來是因為他太在乎——在乎他們的女兒,不是她。

  莎菲的眼眶充滿了淚水。毫無疑問地,艾德已經深深、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他的女兒。他的眼裡閃著淚光,鼻頭變紅。莎菲將艾潔抱給她的父親。

  他驚訝地抬起視線。「我不知道。」

  莎菲的心疼痛。但她仍將艾潔遞向他,清楚地感覺到這一刻有多麼特別——而且它應該是在醫院裡、夫妻之間。「沒關係,艾潔很友善。」

  「我害怕,」艾德坦白道,望著小嬰兒。「她是如此地嬌小——如此美麗。」

  「你不會傷害她。」莎菲道,瀕臨崩潰的邊緣。

  艾德接過艾潔,小心地抱在懷裡。他坐在沙發上,目光始終沒離開懷中的嬰兒。「老天,她有著和你一樣的金髮——及像我的藍眼睛。」

  莎菲用衣袖擦試眼角,但淚水似乎就是停不下來。幸運地,他的眼裡只有他的女兒,沒有注意到她的激動。「大——大部分的——孩子是金髮、藍眸。長大後,她可能會變成——黑髮、棕眸。」

  艾德笑了,艾潔也笑了,揮著雙手,想碰觸他的臉。「她喜歡我。」艾德重濁地道。「嗨,甜心,我是你的爸爸。」

  莎菲再也按捺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她奔離開房間,但艾德的心始終在艾潔上面,沒有看她。

  艾潔哭出聲。

  莎菲走到門口。艾德抱著艾潔走來走去,試著安撫她。看見她他驚慌地道:「怎麼回事?我惹她哭嗎?一分鐘前她還好好的。」

  「她只是餓了,艾德,」莎菲道。「該是餵奶的時候了。」

  艾德停下來看著她,目光逗留在她的雙峰。

  莎菲一直在喂哺她的孩子,但此刻她臉都紅了。她越過房間從艾德手中接過文潔。「我想你該走了,」她不敢迎上他的目光。「你可以明天再來看她。」

  「不,我要等。」他平靜但堅定地道。

  莎菲猛抬起頭。他的下顎抿起,眼神堅決。她無法再和他爭辯,艾潔已經哭得漲紅了臉。她轉身背對艾德,抱著艾潔進了臥室。迅速地解開襯衫鈕扣。沒多久,艾潔已經貪婪地吸吮起來。莎菲開始放鬆。

  而後她感覺到他的存在,猛抬起頭。剛剛她在匆忙間忘了關門。而此刻艾德站在門口,看著她喂艾潔母奶。

  莎菲的脈搏狂跳。沒有料到他會跟過來,她完全地裸露出自己。她的乳房飽漲,而艾德正看著她,不是他的女兒。

  這一點也不合適,但莎菲感覺到慾望的刺痛。而且她毋需讀心術就可以知道艾德在想什麼,他突兀地轉過身子,反手關上房門。

  莎菲開始顫抖。她將艾潔換到左邊乳房,拉好另一邊的內衣,她在流汗。但心滿意足的艾潔並沒有注意到。

  老天,她從沒有想過艾德回來時會像這樣。她以為她可以和他保持距離——在情感及肉體上,並不為他所動。她是個什麼樣的傻瓜呀!

  莎菲不敢去想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她只知道一件事,他曾漫不經意地闖入她的人生,並幾乎毀了它。莎菲的每個直覺告訴她他會成功——如果她任由他。

  莎菲小心地關上臥室的房門,留下一條縫隙。艾德排了挑眉。「她睡著了。」莎菲道。

  他看著她的目光令她不自在到了極點。她想起他是怎麼看著她的雙峰,以及他懲罰性地吻她時,他的身軀貼著她的感黨。

  「你想在什麼時候結婚,莎菲?」

  「什麼?」

  他的下顎抽動。「你聽見我說的話了。你想在什麼時候結婚?現在?今晚?明天?沒有必要再等下去,艾潔愈快冠上我的姓愈好。」

  莎菲無法呼吸。這正是她所害怕的。他太過在乎——艾潔。她失去控制了。「你太過傲慢了,狄艾德!你認為我會因為艾潔嫁給你!」

  他睜大了眼睛。「該死!你必須嫁給我,而且我們都知道,你不是因為這樣才寄出那封信嗎?」

  「不,那不是我一直拖到最後一刻才寫信給你的原因!」莎菲尖叫,完全忘了熟睡的艾潔。

  艾德抓住她的手臂。「我不瞭解。」

  「而且我不在乎!我不會和你結婚——不是因為艾潔!」

  他震驚得好一晌說不出話來。他的臉龐蒼白如紙,最後他放開她。「老天!我不相信你!」

  莎菲往後退開。

  「你寧可過這樣的生話?」

  她明智地不回答。

  但他已經暴跳如雷了。「是他,對不對?」

  莎菲遲疑了一下,最後搖搖頭。「不!」

  「是他!」他吼道。艾潔哭了起來。「老天,如果是這樣……我也無意要它是個真正的婚姻,莎菲。老天,你可以有自己的愛人!天殺的,要十個我都不在乎!但艾潔必須冠我的姓!我不要一個私生女,該死!」

  「你吵醒艾潔了!」她吼道,身軀簌簌顫抖——因為憤怒及受傷。「你該走了,艾德。現在!」

  他遲疑了一下。艾潔嚎啕大哭。「好吧,我們明天再了結這件事。我們會的,莎菲。」

  莎菲沒有回答。她衝向她的臥室,為了安撫艾潔,也為了逃離他身邊。她迅速地抱起艾潔,在淚光中強擠出了笑容。「沒事了,親愛的,沒事了。噓,媽媽不生氣,媽媽不難過。媽媽愛你,你的爹地也愛你。」她將哭泣的艾潔擁在胸前。

  小艾潔終於停止了哭位,莎菲放下她,為她蓋上毛毯。她拭了拭眼角。她遲疑了一下,而後看見瑞雪站在小客廳裡,一動也不動。艾德則不見人影。看一眼瑞雪的表情,莎菲知道她的朋友已瞭解一切。她走出臥室。

  「你要怎麼辦?」瑞雪問,伸臂環住了莎菲。

  莎菲一顫。「你聽見了?」

  「我聽見了。」

  「我不會嫁給他,不能是這樣。」莎菲的心裡浮現一個可怕的想家,她抱著艾活在一張豪華的四柱床上。夜已深沉,但艾德仍在外面流連花叢,徹夜不歸。就算他最後回來了,也不是回到她身邊,而是來看艾潔。

  「噢,莎菲,」瑞雪道,看見她深受打擊的表情,她再次擁抱她。「我瞭解。但你要怎麼辦?」

  「離開,現在,今晚,」談話間,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她不得不走。莎菲陰鬱地道:「該是我帶艾潔回家的時候了。」

  一九0二年 紐約

  瞥見自由女神像及遙遠的曼哈頓地平線的第一眼,莎菲的心裡湧上了強烈的歡欣及釋然。她抓緊船的欄杆,一時感到軟弱無力。她從不曾這麼需要她的家人,而且她是如此地想念他們。

  她等不及讓他們看到艾潔了。她相信珊娜見到外孫女的第一眼就會愛上她。每個人都愛艾潔,她是這麼美麗、甜美的一位小天使。

  莎菲的手握緊欄杆。無疑地,艾潔繼承了她父親的好容貌。自從帶著艾潔及瑞雪在那個深夜逃離了巴黎以來,她曾多次想像艾德的憤怒,並每一次都感覺到強烈的罪惡感。她曾經對他說她不會剝奪他做父親的權利。老天,當時她是認真的。莎菲清楚地記得沒有父親的感覺,而她不希望艾潔過那樣的生活。她不想切斷艾德及艾潔之間的聯繫,但她也不能嫁給艾德,即使是為了艾潔也不行。

  她回想那個驚恐的一夜。到哈佛港的車程似乎永無止盡。莎菲預期看艾德突然自黑暗中出現,阻止她帶著女兒逃走,甚至強拉著她到最近的牧師處。一直到次日清晨她登上了開往紐約的船隻,而且船已經離開哈佛港,將法國的土地拋在身後,莎菲的恐懼才真的逝去。她隨即軟癱在艾潔身上,失聲痛泣。

  她搭的這艘法國汽輪已經泊在東河的碼頭旁邊。水手們大聲歡呼,船板降了下來。乘客陸續下船,岸上接船的人歡聲雷動。瑞雪抱著艾潔,跟著莎菲下船。瑞雪一向比她強壯,特別是現在。莎菲在旅途中一直無法睡好。她沒有食慾,並且瘦了許多。她強迫自己吃東西,為了她的女兒——她害怕會沒有奶可以餵她。瑞雪和她寸步不離,對她呵護得無微不至;如果當初瑞雪沒有堅持和她一起離開,莎菲真不知道自己會變得怎樣。

  她們逃離巴黎時,只帶了一袋嬰兒用品及幾件換洗衣服。行李小弟接過她們的箱子為她們叫了馬車。莎菲無法放鬆。她為艾潔及瑞雪指出紐約的名勝。五個月大的艾潔興致勃勃,充滿好奇心。

  馬車經過了第五街上面的蒂芬妮、泰勒名店、史瓦茲。她們到了聯合廣場,轉到麥迪遜大道上,莎菲的笑容逝去了。她們離戴爾明克不遠了。

  往事歷歷如昨。她閉上眼睛,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天,那段燦爛沒妙的時光:艾德坐在她對面,英俊瀟灑,而且看起來還這麼真誠。她是如此地愛他,儘管發生的一切,她仍然深愛著他。

  「莎菲?你還好吧?」瑞雪問。

  莎菲眨了眨眼睛,深吸了口氣。「我只是……觸景生情。」

  瑞雪伸出手,用力握住她。

  馬車終於轉進了鵝卵石車道,停在富麗堂皇的雷氏大宅前面,莎菲急切地望過去。金森出現在石階上。莎菲將艾潔交給瑞雪,下了馬車,金森看見她,歡呼出聲。

  莎菲笑了。「金森!我回來了!」

  他衝向前歡迎她,臉上綻開了大大的笑容,一點也不像個門房。「莎菲小姐!你回來了!也該是時候了——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麼說。」

  瑞雪抱著艾潔下了馬車。莎菲帶著她的好朋友前行,珊娜說過她的話突然浮現心頭:你不能帶小孩回家。

  莎菲握緊瑞雪的手,突然間不安起來。「金森,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及同伴費瑞雪。這位是我的女兒,歐艾潔。」

  僕人湧到玄關,歡迎莎菲。雖然莎菲的心裡還有些許的不安,但僕人們熱情的歡迎讓莎菲感覺真的是回到了家裡。她擁抱了莫太太,後者的眼裡含著淚光。「這位是我的好友及同伴費瑞雪,」她道,等瑞雪上前。「這是我的女兒,艾潔。」

  莫太太睜大眼睛,臉色發白。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她真美麗,莎菲,」莫太太抓著莎菲的手。「噢,老天,我不知道!」

  莎菲擠出了笑容。

  莫太太回復成能幹有效率的管家。「莎菲小姐,你自然是住進你的舊房間,瑞雪小姐及嬰兒在隔壁。我會吩咐僕人今天就整理好你的工作室,你明天一早就可以開始畫畫。」

  莎菲深受感動。「謝謝你,」她清了清喉嚨。「艾潔和我睡同一個房間,瑞雪則睡我們隔壁房間。」

  莫太太點點頭,吩咐女僕離開做事。

  「沒有人在家嗎?」莎菲問。

  「雷先生在城裡處理生意,你母親和幾名女士出外共進午餐。麗莎小姐在花園。」

  莎菲轉向瑞雪。「走吧!麗莎知情,而且急於見到她的外甥女呢!」

  她們穿過屋子,莎菲在陽台停下腳步,看向花園。她原以為麗莎獨自一個人在花園裡,但她不是。

  她在一名紳士的懷抱裡,而他正在親吻她。

  莎菲睜大眼睛,這絕對不是個純潔的吻。那名高大金髮的男子擁著麗莎,深深地親吻她,莎菲輕咳一聲。兩人立刻分開來,麗莎的臉龐脹得通紅,而且不只是因為罪惡感。而後她看見了莎菲,她低喊一聲,撩起裙子跑向她。

  莎菲也低呼一聲,張開雙臂,麗莎變得更加美麗、明艷動人。穿著綠色條紋禮服、深綠色的帽子及手套的她是如此地嬌美。麗莎奔入了她懷中。

  兩妹妹分開後,莎菲轉向了那名紳士。他已經走到了兩姊妹旁邊,麗莎驕傲地站在他身側,挽著他的手臂。莎菲吃了一驚,不只是因為麗莎這麼親暱的表現。眼前的男子不只高大健壯,而且俊美得有若希臘神話中的美男子,不像是凡人。他有著深金色的頭髮,以及美麗的灰色眸子。而莎菲太清楚那對眸子裡的閃光,她有經驗知道那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

  「這位是我的未婚夫,」麗莎攀在她未婚夫身上,綻開幸福的笑容。黑髮嬌小的她立在金髮法燦爛的伯爵身邊真是完美的一對。「伯爵朱利安。」

  「麗莎,我不知道!」莎菲喊道。她很高興——而且鬆了口氣。「我很高興認識你,我是麗莎的繼姊歐莎菲。」

  他並沒有露出笑容。他的點頭有些簡潔,但他禮貌地鞠躬。準確地措辭。「認識你是我的榮幸,夫人。我的未婚妻告訴我許多你的事。」

  莎菲強擠出笑容,偷偷瞧了麗莎一眼,但她的繼妹似乎——沒有注意到她未婚夫的壞心情。她只能夠假設朱利安不高興她打擾了他們,而後艾潔打了個嗝,吸引了每個人的注意力。

  麗莎的身軀僵住。莎菲亦然。將艾潔介紹給金森、莫太太及僕人是一回事,對一位陌生人又是另外一回事。儘管在蒙馬特住了一段,儘管她並不缺乏勇氣,莎菲知道社交界會怎麼看待她及她的女兒。

  但麗莎打斷了這一刻。「噢,莎菲,」她低語,眸子發亮。莎菲點頭。麗莎離開了康諾伯爵,自瑞雪手裡抱起了艾潔。「她好漂亮!」

  莎菲偷瞧了伯爵一眼。他正在看著她的手——她沒有戴戒指。他平靜地抬起視線看向她,他的臉上毫無表情。

  「我來介紹我的女兒,」莎菲道,努力保持聲音的平穩。「歐艾潔!」

  他的眼裡閃過了些什麼——也許是驚訝於她的勇氣,但絕對不是讚賞。朱利安不久後就表示有生意要處理,離開了姊妹兩人。但他晚上會護送麗莎去一場舞會。

  「我很高興你回家了,」麗莎熱切地道。姊妹倆來到家族聚會的一個小廳,她們看著艾潔坐在波斯地毯上,玩著搖鈴。「我的訂婚舞會在下周,那時候會是正式的。你現在可以參加了,莎菲。如果你不在,一切都會不一樣。」

  「我當然會參加,」莎菲道。「麗莎——你認識伯爵多久了?」

  「我們去年春天認識的,」麗莎微笑,她的眼裡閃著光彩。「我——我立刻就戀愛了!」

  莎菲瞭解。她不也在見到艾德的第一面就陷入了!

  「他很棒吧?」麗莎問,眼神閃亮。

  莎菲還清楚地記得那種感覺。「他確實非常英俊。你們兩個會是出色的一對。」

  「是的,曾經有人這麼對我說過,」麗莎的笑容變得有些猶豫。「但你聽過他曾經結過一次婚吧?」

  「他的妻子去世了?」

  「是的,有一段時間了——至少爸爸是這麼說的。伯爵——利安拒絕討論這件事。我提起過一次,他……他勃然大怒,」麗莎憂慮的眼神持住了莎菲的。「他說過去已經過去了。我不能再提起它。」

  莎菲的表情變得嚴肅。她害怕的是伯爵深愛他的前妻,而且現在依然。「也講等到你們結婚了,比較瞭解彼此後,他會能夠談論她。」

  「我也是這麼想,」麗莎道。她微微一笑,握住莎菲的手。「說夠我自己了,告訴我你在巴黎的生活——還有艾潔。」

  珊娜衝進莎菲的房間時,她正在給艾潔餵奶。

  那已經是她回家好一陣子後了,瑞雪因為旅途疲憊,已經回自己房間打盹,麗莎晚上要和伯爵出去,正在為舞會著裝。房間裡只剩下莎菲和艾潔,而莎菲一直感覺繃得緊緊的,瀕臨崩潰的邊緣。似乎和她的女兒待在這個她及九歲起就在這兒長大的臥室——有些不對勁。而後她明白了原因,因為這不是她的家,是她父母親的家。

  她突然想起艾德最近一次的求婚。

  「莎菲!」珊娜喊道。

  莎菲的身體一僵,轉身面對她的母親。珊娜瞪大眼睛看著她,似乎從不曾看過餵奶的女人一般。「母親。」

  「我無法相信!你在做什麼?」珊娜停在原地,似乎害怕往前走。

  「艾潔餓了。我在餵她奶。一會兒後我就放她下來睡覺。」

  「不!」珊娜喊道。「老天,你怎麼能把那個小孩帶來這裡?你瘋了嗎?」

  莎菲的身軀繃緊。「母親,我沒有瘋,你不想看看你的外孫女嗎?」

  「不!」珊娜尖聲喊叫。

  莎菲的髮梢及乳間都是汗水。她幾乎無發保持鎮靜。「媽媽,拜託,進來,」她的語氣裡有著恐慌。「來瞧瞧你的女兒。你的外孫女。」

  但珊娜動都不動。「我告訴過你不能把孩子帶來這裡!如果你要,至少告訴僕人孩子是你的女伴的,你沒有一點腦筋嗎?」

  莎菲抿緊下顎。她撫弄艾潔的頭,勉強讓自己保持平靜,但是她的手在顫抖。「我不會告訴人們艾潔是瑞雪的孩子。」

  「你必須!」珊娜終於走向前,但在太靠近之前就打住腳步。她一直不看艾潔。「僕人出於忠心,不會說出去——他們害怕我會把他們掃地出門,而且不給推薦函。另外還有誰知道?」

  莎菲平靜地道:「麗莎及康諾伯爵。」

  珊娜的臉龐發白。「你這個傻瓜!」她倒抽了口氣,身軀顫抖,「好吧。伯爵現在是家人了,我想他可以被信任。我們只需要在孩子面前假裝,莎非。」

  莎菲帶著艾潔一起跳了起來。艾潔咬不到乳頭,開始抗議。「不。不!」

  珊娜靜靜地看著她。「你必須!」

  「不!」莎菲尖聲叫道。

  「聽我說!」珊娜高聲叫回去。「我們討論的是你的人生。你的人生!如果你一定要留下這個孩子,你會永遠被逐出社交界——你聽見了嗎?你永遠不會被接受!永遠!我是在保護你!」

  「但是艾潔呢?」莎菲喊道。艾潔已經開始哭泣,但是她沒辦法安慰她。「我的孩子呢?她的人生呢?她只能依靠著我。」

  「你必須要試著理智,」珊娜喊道。「事實上,我已經在波士頓找到一戶好人家。那對夫婦出身上流世家,富有,而且渴望收養孩子。如果你留在巴黎,你就會接到我的信。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莎菲。」

  「出去!」莎菲尖叫。「出去!」她一手抱著哭泣不休的嬰兒,另一手拿起一個裝飾的燭台朝珊娜丟去。它沒有打到珊娜,但牆上的壁紙被扯了一大塊下來。「出去!」莎菲再次尖叫。

  珊娜僵在原地,真的被嚇著了。

  莎菲啜泣不已,滿腔的憤怒。

  珊娜轉身逃走。

  「莎菲?」

  莎菲擁緊艾潔,試著壓抑哭聲。她看向剛剛由隔壁房間過來的瑞雪。「我們要走了。」

  「她不可能堅持己意——不管你的感覺吧?」

  莎菲抿起唇,她的心碎成了無數片。「她會的,」淚水再次湧了上來。「她甚至不肯看她,一次都不曾。我們必須離開——立刻!」

  瑞雪點點頭,她的臉色蒼白如紙,莎菲的也是,只有艾潔渾然不覺這一切。她已經睡著了。

  莎菲看向了旅館窗外。曙光剛剛染紅了這個城市,但下方的街道已經熱鬧了起來。運牛奶、蔬菜的車子一輛接著一輛,兩名流浪漢睡在對面街上一戶人家的門階。送報紙的小弟踩著腳踏車經過,兩名警察騎著馬來回巡邏,某處傳來了狗吠聲。

  莎菲睡不著。腦海裡一再地浮現和母親那可怕的爭吵。她從沒有想到珊娜仍堅持要她把孩子給別人收養。莎菲感覺到背叛的苦澀、痛苦,但更糟的是,她在害怕。

  她會不計一切護衛她的女兒,即使必須賠上自己的生命。如果和艾潔分開了,她知道自己將無法再活下去。失去一次所愛已經令她痛苦一生了。她無法再失去艾潔。

  莎菲的身軀顫抖,臉頰貼著冰冷的玻璃窗。艾德現在人呢?她毫不懷疑他正在趕來紐約的路上。如果她能夠嫁給他——如果他愛她就好了。她會能夠承受珊娜的無情背叛。

  但世事總不盡如人意,她感覺像被困在角落、無處可逃的小動物,但珊娜已經成了敵人,和艾德一樣。她知道艾德會踏遍紐約找到她,而且他有那個權利。他是艾潔的父親。她知道她必須準備好打這場更艱難的戰爭,她必須說服艾德放棄和她結婚;給艾潔他姓氏的念頭。

  突然間莎菲懷疑自己是否做的對,以及自己是否有力量對抗艾德。她從沒有料到回來的結果是被珊娜拒於門外,無家可歸。她預期著一個護衛她、愛她的避風港,而且艾潔應該有父親的,更重要的是,她不應該一輩子背負「私生子」的惡名。而如果艾德是她的丈夫,珊娜就必須接受艾潔。

  但如果她在這種情形下嫁給艾德,她知道自己會憔悴死去,每一次他由另一個女人身邊回來,她就得承受說不出的無盡苦痛。每天假裝夫婦的生活會像是一把利刃,不斷砍傷她的心。

  莎菲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但她又怎麼能夠同時抗拒艾德及珊娜?珊娜相信自己做的是對的。莎菲知道她母親堅持自己的信念時有多麼難以對抗,但這次她必須贏,儘管她已經疲累不堪,而戰役甚至還沒有開始。

  瑞雪在睡夢中動了一下,坐了起來。「莎菲?你都沒有睡覺嗎?」

  她回頭看向屋子裡唯一的大床。她們三個人全擠在一張床上。「沒有」

  「我很抱歉,」瑞雪道。「我們該怎麼辦?」

  莎菲的表情陰鬱。「我想我最好和傑明談談。他應該和我母親持不同的看法。也許他可以使她改變心意。」

  瑞雪的臉龐憤怒地脹紅。「我很驚訝你還要回去那裡。」

  莎菲看著瑞雪,小心保持語氣的平穩,說出另一項憂慮的理由。「我必須。我們剩的錢已經不多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5:30

第十六章

  傑明反手關上房門。儘管珊娜在門外,莎菲面對她繼父時仍很緊張。他坐在書桌後面。珊娜坐在他對面的皮椅,手抓緊椅子的扶手。稍早珊娜拋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莎菲瞭解她母親眼裡的涵義:她最好趕快清醒過來,向她母親投降。

  昨天的震驚及悲傷逝去了一些,取代的是憤怒。

  「珊娜告訴我昨天的事了。我覺得你那樣離開太過匆忙了。」

  莎菲僵硬地點點頭。

  「珊娜想要在場,但她的心情太過紊亂,我想我們最好私下進行,而且是立刻。」

  莎菲再次點頭。

  「我想我瞭解這對你有多麼困難。以你的年齡,當個未婚媽媽非常地不容易,」他的棕眸坦率,並沒有責難的意味。「我以為去年你離開紐約時,你和你母親已經同意收養是最好的方法。」

  莎菲深吸了口氣。「我們從不曾同意過這樣的事!我那時候就拒絕了——一如現在!」莎菲站了起來,睜大眼睛,身軀顫抖。她感覺頭暈目眩。昨晚及今早她都餵了艾潔,但自己始終沒吃過東西。

  他挑了挑眉。「我不明白,親愛的莎菲。你不可能以未婚媽媽的身份在紐約生活。路上經過的人沒有人會對你說半句話。你會被社交界排斥,成為社交界的棄兒。」

  「我以前就是社交界的棄兒。」

  傑明也站了起來。「你以前不是社交界的棄兒,親愛的。只要你有意進入社交界,我們可以立刻為你安排。你會有的是追求者,可以找到個丈夫——你才二十一歲。我會很樂意幫忙,但如果孩子的事情傳了出去,你會永遠無法結婚!」

  「我不想結婚!」莎菲喊道,但這是句心碎的謊言。「我打算一生奉獻給孩子和我的職業。」

  他看著她好一晌,彷彿從不曾見過她一般。「我考慮的不只是你好——也為了孩子。你看不出艾潔最好是當做已婚夫婦的女兒長大嗎?我向你保證我們已經見過那對夫婦,而且他們非常合適,事實上,那名妻子無法生育,非常地渴望孩子。她已經愛上了你的孩子。」

  莎菲像是被定在原地。她想像那名無法生育的婦人,每天以淚洗面,渴望著一個孩子,想像她那沒有臉孔的丈夫,和他的妻子一起受苦。她想像一個漂亮的家,想像艾潔生活在其中,而她無法忍受。

  莎菲轉身就跑。

  「莎菲!」傑明喊道。「拜託,等等!」

  莎菲蹣跚地奔過走廊。莫太太試著和她說話,但莎菲沒有答應。金森也說了什麼,語氣中充滿了關心,但莎菲並沒有真的聽到,珊娜追了過來,歇斯底里地尖叫,聲音中充滿憤怒及驚慌。她用她的錢雇的馬車等在外面。她跳上馬車,關上車門,指示車伕前行,馬車駛離了車道。莎菲軟癱在座位上。

  還沒有解決她的困境——錢——之前,莎菲還不能回旅館去,她在法國存了兩千法郎,但急著離開巴黎,她並沒有等到去銀行提錢,她拿走的只有放在屋子裡的現金。但就算她拿到了兩千法郎,也無法維持她們三個人的開銷太久。通常莎菲每季從母親那兒拿到津貼——那是由她父親留給她的基金中提撥出來的。下一季的津貼應該在十二月一日,但莎菲害怕她母親會扣下她的津貼來迫她就範。

  她必須知道結果。那是她父親留給她的基金,珊娜應該不可能扣了她的錢吧?莎菲決定必須找一個律師——而且這名律師願意讓她先賒律師費。

  麥亨利的影像浮現她腦海。

  莎菲的胸口湧起希望。亨利會幫助她。她記得他的辦公室在聯合廣場。那天他來拜訪,邀請她去中央公園騎馬時,她閒閒地翻弄過他的名片。莎菲指示車伕將馬車開向聯合廣場。

  一個小時後,莎菲幾乎要放棄時,終於在二十三街的一家男性成衣鋪的二樓找到亨利的辦公室。她下了馬車,打發走車伕。她已沒有多餘的錢可以繼續僱用他。

  莎菲祈禱亨利在辦公室裡。她匆忙上了階梯,停在一扇厚玻璃門外。亨利坐在辦公桌後面,低頭看著卷宗。莎菲的心躍到了喉間。她輕敲玻璃。

  亨利抬起頭要說:「進來」,但聲音卻沒有出來。他睜大眼睛,站了起來。而後他笑了,一開始有些猶豫,隨即漾開成大大的笑容。他打開門。「莎菲!我的意思是——歐小姐!這真是驚喜。請進。」

  莎菲鬆了一口氣,身軀輕顫——亨利真的很高興見到她。「你好,麥先生。希望我不是在不便的時候打擾。」

  「一點也不,」他帶她進到辦公室,為她拉開椅子。他打量著她的視線是溫暖的。「我不知道你由法國回來了。你完成學業了?」

  莎菲坐了下來,雙手緊握在膝上,不想讓亨利看見它們在顫抖。「我希望我的學業永遠不會結束。」

  他顯得有些惆悵。「要不要來杯咖啡?我可以煮一壺。」

  莎菲搖頭拒絕。

  亨利看著她一晌後,走回到他的桌子後面。「你是來談正事的,歐小姐?」

  莎菲潤了潤唇。「恐怕是如此,麥先生。」她喊道,再也無法保持鎮靜。

  「有什麼不對嗎,莎菲?我可以叫你莎菲嗎?」

  她點點頭,自小皮包裡抽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亨利是如此地親切。她試著回想那一天她為什麼沒有陪他去中央公園騎馬?對了,艾德。艾德來當她的模特兒。如果……「亨利,我陷入了困境。」

  他等待著,以律師的態度。

  「我和我母親、繼父絕裂了,我被困在紐約,又沒有錢,」莎菲對上了他的目光。「我每一季由珊娜那兒領到我的津貼——那是由我父親留給我的基金裡提拔出來的。我害怕珊娜會扣下我的津貼。

  「下一次的津貼是在什麼時候?」

  「十二月一日。」

  「有多少錢?」

  「五百元。」

  「你的母親是基金的管理人嗎?」

  「是的。」

  「基金的控制權什麼時候會轉到你手上,莎菲?」他開始記下資料。

  「等我二十五歲,或是我結婚時。」

  「你幾歲了?」他沒有臉紅。「這是專業的問題。」

  「我知道。我二十一歲了。明年五月我就滿二十二歲。」

  「我明白了。你和你家人可能和解嗎?」

  「我不認為。」

  「也許如果有第三者的介入?」

  「不可能。」莎菲道。

  亨利點點頭。「好吧!我相信我可以在一、兩天之內回答你的問題。」莎菲的身子向前倚。「那太好了,」她遲疑了一下。「亨利,你能等到我領到屬於自己的錢後,再給你律師費嗎?」她的語音一窒。「我現在正缺錢。」

  「莎菲,我不會為了這樣的事向你收費,」他道,這次臉紅了。「你是我的朋友。」

  莎菲想哭。她的鼻頭抽噎。「謝謝你。」她柔聲道。

  亨利遲疑了一下。「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莎菲?」

  莎菲猶豫了,想起了艾潔。她現在一定已經餓壞了。瑞雪大概正在用牛奶餵她。莎菲知道她必須趕回去餵艾潔。突然她感覺自己的肚子也餓了。但她只剩下幾塊錢,只夠讓她們三個人再用個幾餐。而十二月還有三個星期,她要怎麼生活下去呢?

  「莎菲,」亨利太過認真地看著她。「我可以借你一筆錢嗎?直到你能夠自給自足。」

  莎菲遲疑了一下。「也許再一、兩天,我得想想還要借些什麼。」她的呼吸有些不穩。亨利不知道她還要照顧兩個人。如果他知道這些錢是要用來撫養她的私生女,他還會對她這麼好嗎?

  亨利站了起來,伸手到口袋裡。「哪,」他繞過桌子,將錢塞到她手中。「拜託收下。你看起來非常的累。如果你繼續這樣擔心下去,我害怕你會無法支撐。」

  莎菲強擠出笑容。「你對我太好了。」

  他的身軀僵住,而後道:「我怎麼能不對你好呢,莎菲?」

  「夫人,有你的訪客。」

  珊娜並沒有接見訪客的心情。她昨晚一整晚都沒睡,眼睛哭得紅腫。她感覺好累,而且她這個樣子也不好見客人。「不管來的是誰,請他走吧,金森。」

  金森離開了,留下珊娜獨自對著她的黑咖啡及沒有動過的早餐。門房幾乎立刻又回來。

  「那名紳士宣稱是急事。」金森道。

  珊娜氣惱地拿起名片,看了一下。「麥享利。律師。他想要什麼?」

  「他說是有關重要的家事。」

  珊娜心裡羞惱,但還是指示金森請他進來。一會兒後享利出現了。他穿著一件略嫌過大的西裝套裝,珊娜注意到他較以前瘦了許多。

  「很抱歉打斷你的早餐。」他道。

  珊娜聳聳肩。她沒有站起來,也沒有請他坐下。「什麼事這麼急,麥先生?」

  「我代表你的女兒來的,雷太太。」

  珊娜的身軀僵住,震驚不已。「什麼?」

  亨利清了清喉嚨。「她有一筆錢會在下個月的一日進帳。那筆錢會到嗎?」

  珊娜緩緩地站起來,一臉地無法置信。「只有在莎菲回家——一個人的情況下。」

  「一個人?」

  「是的,」珊娜嚴厲地道。「你必須告訴她只有在她『一個人』回家的時候,才能拿到她的津貼。」

  「恐怕我不瞭解。」亨利道。

  「如果莎菲繼續住在外面,反抗我,她就無法自我這裡拿到錢。」

  「那筆錢是來自她父親留給她的基金,由你管理的?」

  她抿緊下顎。「是的。」

  「恐怕我必須看看基金管理的契約副本,雷太太。」

  珊娜先是無法置信,繼之勃然大怒。「我的律師是韓約翰,麥先生。契約是在他那兒,不在我這裡。」

  亨利微微一笑。「那麼我可以告訴他你認可我拿到副本?」

  「我有選擇嗎?」

  「為了拿到那些文件的副本上法庭似乎是小題大作。」亨利道。

  「是的。你得到了我的認可,」珊娜悻悻地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不必浪費那些時間。契約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除非莎菲結婚了,她要到二十五歲才能繼承她父親留給她的錢,沒有轉圜的餘地。」

  亨利只是鞠躬行禮。「謝謝你的合作,雷太太。」

  珊娜看著他離開,而後她挫折、憤怒地低喊出聲。

  律師!莎菲竟然去找律師!她無法相信!老天,莎菲不知道她在試著保護她嗎?她只是想保護莎菲不遭到和她一樣的痛苦和傷害。她不希望莎菲犯了和她同樣的錯。莎菲再這樣下去會毀了自己的!

  珊娜的身軀顫抖,跌坐在椅子上,她似乎再也認不出自己的女兒了。她曾經是那麼地溫馴、乖巧的小女兒,滿足於她的繪畫及遺世獨立的生活,而後狄艾德闖進了她的生命,改變了一切。

  是的,這一切都是狄艾德的錯!

  珊娜恨他。噢,她是多麼地恨他!

  兩年前的那個夏天,莎菲變得大膽、挑釁。她不理睬珊娜的警告,一頭栽進了和他的韻事裡。珊娜的身軀顫抖。莎菲正重蹈了她母親當年的覆轍。

  當時她才十五歲,被對傑克的慾望沖昏了頭,再也看不見其他人或其他事。她故意將自己的貞操獻給了他。她深愛他到反抗她的家人嫁給他。他們和她斷絕關係,一分錢都不給她。直至現在,珊娜仍未和她的父母親說過話。在她和傑克結婚的那一天,他們就當做他們的女兒死去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一名世故陽剛的男子,一名純潔的少女。慾望、反抗,失去了純真。她們的相似處是如此地駭人。

  但也僅止於此。珊娜在生下孩子前和傑克結婚,莎菲跑到巴黎生小孩——現在又拒絕將小孩給別人收養。珊娜雙手覆臉,痛哭出聲。她只是想保護莎菲不受傷害。知道莎菲掉下樓梯,跌斷腳踝的那一天,珊娜自失去傑克的哀傷中掙脫出來。躺在床上的莎菲顯得如此嬌小無助、疼痛;珊娜心裡充滿了罪惡感。那份罪惡感一直存在。莎菲的足踝痊癒後,成了跛子。珊娜感覺她必須負責,做賠償;她會保護莎菲不受到傷害——終其一生。

  珊娜認真地扮演母親的角色。既然她已經失去了傑克,她把全副的感情都投注在她女兒身上。儘管莎菲跛了腳,但她還有她的藝術及珊娜。珊娜鼓勵她對藝術的喜好,保護她不遭到社交界的輕視。

  然而莎菲不再想被保護。但珊娜知道她的女兒並不瞭解。沒有人瞭解成為社交界棄兒的滋味,一直到真正被摒棄在外,被責難。

  珊娜不能讓她的女兒那樣。背負未婚媽媽的重擔將會毀了她。珊娜了解放棄社會地位,換取愛情的結果。只有愛情是不夠的。沒有任何事抵得上被社會排斥的痛苦。

  但當時她還有傑克。莎菲甚至沒有狄艾德。就算她擁有他,那痛苦只會更深。珊娜想著那段婚姻期間的心碎及痛苦。她想著那激烈、惡意的爭吵,她想著傑克沒有回家的那些夜晚,以及他回家的那些晚上身上便宜的香水味。即使是現在,在這麼多年後,回憶喚起如此的恨意及悔恨。更糟的是伴隨的還有愛——一份始終不曾消失的愛。

  珊娜知道莎菲別無選擇。她不能成為未婚媽媽,她也不能嫁給狄艾德——他就和她那個混帳丈夫一樣地糟糕。不,莎菲必須放棄孩子,繼續過她的人生。假以時日,痛苦會變得可以忍受。那樣對她個人最好——對莎菲、孩子,甚至是對珊娜。

  珊娜命令車伕將馬車駕來。她匆忙上到樓上,換了一件較鮮艷的衣服,在面頰及唇上點一點胭脂。她戴著頂黑色帽子,前覆黑紗,以此遮掩她滿是紅絲的眼睛。她的脈搏開始加速。

  她需要傑克。現在,儘管她並不確定他已經回到了紐約,他的家。

  珊娜匆忙下了樓梯,指示比利將馬車開向河邊大道。而後她留在座位上,等待著。

  如果傑克回來就好了。他會幫忙。他有那個能力。他是珊娜所認識的人當中,最有能力的人。

  馬車經過了中央公園,但她對窗外的景物視而不見,她的心抽痛。她已經將近一年沒有看到傑克了,自從那一次邂逅後沒有。但不是因為她沒有試過。

  知道傑克還活著後,她很輕易地探出了他現在的假名,並請了偵探,查出他所住的地方。數天後她就得到了回音。傑克住在河畔大道一0一號。珊娜立刻去了。

  並且大吃一驚。那座宅邸佔地五英畝,橫跨兩個街區。宅邸的四周圍以雕花鐵欄杆,大門口由一幢小小的磚屋守衛。高聳入雲的綠樹環繞著宅邸。

  屹立在一片翠綠的草坪面前的主屋是如此地壯觀、富麗堂皇,看起來較像是中世紀的采邑。它有的是塔樓、拱門、屋垣及高而遠的屋頂——絕對不是一般的屋子!

  珊娜完全愣住了。傑克住在這樣家華的屋子裡?它絕對比雷氏大宅大上兩倍不止!他是怎麼辦到的?他怎麼有辦法賺到這麼多的錢?她初認識他時,他不過是個一無所有的愛爾蘭工人!

  同時她的心裡也充滿了狂怒。她是他的妻子!她應該住在那裡,和他在一起!他們結婚的第一年,她住在破舊的小屋裡,穿著很快就洗得綻線的棉衣服。他們負擔不起僕人,她必須單獨照顧莎菲——傑克只能在下工後幫忙。她還必須下廚煮東西,不然,就沒有東西吃。名門出身的珊娜被迫過平民的生活!那一點也不公平!

  一開始她找傑克是因為她愛他,但現在她卻是氣憤被剝奪在他身邊的位置。珊娜的馬車要駛進宅邸,卻發現鐵門深鎖。終於小屋裡有人出來。看守的人說主人數天前離開了紐約,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或什麼時候會回來。在珊娜的高壓逼問了,他終於說出個可以聯絡的人名:傑克的律師。

  珊娜立刻找上了傑克的律師,但是毫無所獲。他不能對她或任何人透露韓先生的下落,但他最後同意為她傳遞一封信。珊娜寫了一封十頁長的信,在信內傾訴她對他永遠不渝的愛,她對被欺騙玩弄的憤怒,以及她渴望再次成為他的妻子,回到他身邊。傑克始終沒有回信,但他的律師保證他收到了信。年底前珊娜又寄了一封出去,但仍是沒有回音。

  珊娜每隔數天就回到那幢大宅,希望傑克會回來,但他沒有。珊娜雇的偵探終於查出來他在倫敦也有房子,在愛爾蘭的首府貝爾佛斯特也有一幢,在鄉下還有一處產業。珊娜從沒有這麼震驚過。但傑克的生活一直非常低調,珊娜的偵探無法查出他去了哪裡,最後她只有被迫放棄。

  比利再次駕著馬車經過宅邸深鎖的大門。珊娜挫折地想大喊、尖叫。該死了,傑克!我需要你——你去了哪裡?莎菲需要你!

  珊娜閉上眼睛,坐回座位上。如果她上一次看到他時沒有發脾氣就好了!如果她能夠放開忘掉——過去!最糟的是,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他或是否能再見到他!該死的他!

  比利扶珊娜下車時,她的頭疼得要命。她匆忙進了屋子。她不應該去找傑克的,但她就是無法不去。天殺的傑克!她需要他的吻。他為什麼不在?

  她想到麥享利的來訪;她的額頭抽痛得更厲害了。她必須見她的律師。她確信莎菲的基金是由她全權管理,但她不能留下任何漏洞。基金是她讓莎菲屈服的最大利器。她確信等到莎菲身無分文時,她就會回家放棄孩子。

  珊娜按摩著額頭,走進客廳,但已經有一個男人在那兒等她。她認出是狄艾德。

  珊娜睜大眼睛,停下腳步。「你在這裡並不受歡迎!」

  他沒有笑容。「你已經告訴我許多次了!莎菲人呢?」

  珊娜的心裡念頭直轉。「她不在這裡。」

  「我知道。她在哪裡?」

  珊娜試著控制自己不穩的呼吸。她感覺到危險。她在這個男人的眼裡看見憤怒的決心。他追的是莎菲——或是她的孩子?他知道孩子的事嗎?不然他為什麼會想要莎菲——而且如此地憤怒?如果告訴他孩子可能會使艾德及她女兒在一起。她想像莎菲及艾德住在狄艾德奢華的屋子裡,但只有莎菲獨自一個人哭泣,照顧孩子,他則在外尋歡作樂……

  「莎菲在波士頓。」她回答。她必須分開他們。

  「在波士頓?」他瞪著她。「她該死地在那裡做什麼?」

  「她去拜訪親戚,」珊娜泰然自若地說謊。「你現在可以出去了。」

  艾德冷冷地看著她。「我會找到她,」他道。「不管有沒有你的幫助,即使那要耗上我一輩子的時間。」珊娜倒抽了口氣。艾德已經大步離開屋子。

  艾德的身軀顫抖個不停。他已經盡可能地趕回紐約了,但她還是逃離開他。他在蒙馬特找到她時,她告訴他她不會剝奪他做父親的權利,但當天晚上她就帶著艾潔逃走了。艾德發現時,憤怒無比。他仍然非常地憤怒,但現在它已經轉化成深沉冷靜的怒氣。

  他打開車門。該死的莎菲!她怎麼能那樣帶著艾潔離開他?但他不會讓她再逃走了。

  他會不計一切找到她,她終究會成為他的妻子,艾潔會冠他的姓。艾德做的是對每個人都對的事。

  但他才不相信珊娜講的莎菲在波士頓的鬼話。他今天早上才抵達紐約,但他的下一站是杜氏畫廊。她該死地絕對會和畫廊聯絡。

  「狄先生,等等!」

  艾德正要上他的汽車,管家莫太太氣喘吁吁地追出來。艾德停下來,全神警戒。「莫太太?」

  「是的,先生,」她跑到他身側。「如果她發現我和你談話,她很可能會解雇我,而且不給推薦函——儘管我自從莎菲四歲起,就在她身邊工作了!」

  他抓裡老婦人的手臂。「莫太太,如果珊娜解雇你,你可以為我工們。」她睜大了眼睛。「謝謝,先生!」

  「現在告訴我莎菲的事。」

  她的眼眶充滿淚水。「那是個謊話,先生!波士頓根本沒有親戚!你應該早一點來的!老天,她們彼此吼叫的聲音幾乎要掀翻了屋頂!幸好雷先生不在家裡!」

  「誰在吼叫?珊娜?」

  「珊娜及莎菲!我從不曾聽過莎菲小姐這麼大聲說話!她是如此地生氣!」莫太太哭了起來。

  艾德的表情陰鬱,但他保持平靜的語氣。「她們為什麼爭吵?」

  「為了孩子。那真是可怕,先生!」

  他倒抽了口氣;他的心抽痛。「艾潔呢?她還好吧?」「孩子很好,先生,但雷太太要莎菲小姐把孩子讓給另一對夫婦收養——而雷太太一向說到做到!她和雷先生已經安排好了。但莎菲拒絕了,因此她們才大聲吼叫。當天夜裡,她帶著孩子及那名法國女人離開了,其他什麼都沒有帶!我不認為莎菲小姐身上有太多錢——她們到達這裡的樣子糟糕得很!」

  艾德的身軀劇顫,但他保持語氣的平靜。「她們去了哪裡?」一時間,想像莎菲抱著艾潔,像遊民般地縮在街角。他趕走這幅景象。

  「我不知道!」莫太太哭泣道。「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艾德拍拍她。「不會有事的。相信我,我會找到她的。」

  莫太太懇求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會,先生!但拜託要快,在可怕的事情發生之前!」

  「如果你有她的消息,你可以到塞佛裡通知我。」

  莫太太點點頭。

  艾德謝了她,匆忙上車,再也無法維持鎮靜的表象。他的心梗在了吼間,他似乎無法吸氣,老天,他想用雙手掐死珊娜!她竟然將她的女兒及孫女趕到街上!莫太太害怕會有可怕的事發生。紐約市並不適合一名帶著孩子的年輕女人生活——而且還沒有錢!艾德知道他必須找到莎菲,終止她的瘋狂!明顯地、他會又一次扮演護花使者——這次是護衛他們兩個人的未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5:45

第十七章

  莎菲一整天都很緊張,等待和享利的會面。亨利看見她站在玻璃門外,在她敲門前迎了出來。他露出笑容。「時間算得剛剛好。我們去聯合廣場走走怎樣?這是個美麗的下午。」

  莎菲點點頭,試著由他和藹的表情看出是好消息或壞消息,但是看不出來。他扶著她的手肘下了樓梯。屋外的陽光燦爛,但驅不走空氣中的冷意,樹本幾乎都光禿禿的,只剩幾片紅金色的葉子在空中飛舞。

  亨利仍然攙扶著她的手肘往前走。「我和珊娜談過了。我同意你的話。除非你讓步,妥協是不可能的。」

  莎菲憂慮地看了亨利一眼。「她怎麼說?」

  他遲疑了一下。「她說她會扣著你的錢,直到你回家……一個人。」

  莎菲畏縮了一下。亨利的臉龐脹紅。她心裡沮喪不已。她知道亨利並不知情,但他又由珊娜的話裡瞭解多少?她應該告訴他她為什麼缺錢嗎?能夠有人分享她的困難及憂慮是如此地好。但他的反應也可能是驚愕不信,而莎菲不能冒險失去他的友誼。「她可以那樣做——扣著我的錢?」

  亨利歎了口氣。「我由她的律師那兒拿到了信託基金的契約副本。回答是她可以。那樣做並不恰當,也不合理,但技術上她是可以那麼做。我們可以上訴,但時間要很久。我們可以對她個人提出告訴,或是請求法庭指派一名新的基金管理人取代她。」

  莎菲轉身驚駭地面對亨利。「我無法相信!我必須控告自己的母親?或是上法院提請不讓她當基金管理人?這太可怕了!」

  「它是不愉快。」亨利道,細細地審視著她。

  莎菲感覺到憤怒升起。過去數天對她母親背叛的傷害已逐漸過去,取代的是憤怒——氣憤她的殘忍無情。「我在法國有儲蓄。不過離開的太匆忙,無法拿到銀行的文件,我正努力把錢轉過來,但沒有銀行的文件,我至少要耗上四到六個星期。」她的聲音顫抖,她每天擔憂得睡不著覺。她從沒有這麼地疲累過。她好想要有一個置身事外的人倚靠。

  特別是隨著每一天的過去,艾德到達紐約的可能性激增。

  莎菲竭力控制自己,察覺到亨利探索的目光。「再過幾天,杜氏畫廊會有一場我的個展。如果幸運,它會成功。大部分他展覽的是他已經擁有的,但有幾張新作是採取佣金制,我想喬爾會肯接受我用日後的畫作擔保,借我一筆錢。」畫廊離這裡只有幾個街區,她打算等一下走路過去。

  亨利拉住她的袖子。「莎菲,等等。我看得出你很困擾。你真的不能回家嗎?也許如果我介入——」

  「不!」莎菲激烈地喊道,兩人都嚇了一跳。

  亨利的手離開她的袖子,她挺了挺肩膀,但克制不住身軀的顫抖。「亨利,你不明白我為什麼不能一個人回家。」

  「不,我不明白。」

  莎菲用力吞嚥,感覺眩暈。「我不能回家是因為珊娜要我放棄我的女兒給別人收養。」

  亨利驚喘出聲。

  莎菲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是的,我有一個孩子,一名私生子——叫歐艾潔。我全心全意地愛她。」

  「老天!」亨利道,隨即她的臉龐憤怒地脹紅。他恍然大悟。「是狄艾德,對不對,他是父親?那個畜生!」

  莎菲低喊一聲,抓住他的手腕。「拜託,我無法告訴你艾潔的父親是誰!我不能!」但她知道亨利已肯定沒有其他人,也瞭解亨利的反應正是社交界的人知道艾潔的事後會有的典型反應。

  亨利點點頭,他的肩膀繃得緊緊的,雙唇緊抿。「我瞭解。」

  「你怎麼有辦法?在我自己甚至也不瞭解的時候?」莎菲問,聲音幾近低語。她還沒有想出來要怎麼做。某方面,她知道她應該和艾德達成協議,不能一直這樣躲不去,但她還沒有辦法。她茫然失措地看向享利。「亨利,我愛她。我不會放棄她,在我這方面,妥協是不可能的。我很生我母親的氣——而且我不會回去。」

  「現在我終於瞭解了。」亨利緩緩地道。

  她看向他,尋找著譴責及反感的跡象,但她看見的只有哀傷。「你當然……深感震驚。你還會代表我嗎?」

  「莎菲,我是你的朋友。我當然會繼續代表你爭取你應有的權利——而且我會盡可能地幫你。」

  莎菲感激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亨利遞給她一條手帕。

  莎菲擦了擦眼睛。「謝謝你。非常地感激。」

  他握住她的手臂,兩人繼續前行。過了一條街後,他們到了聯合廣場。亨利帶著她在公園無人處的長椅坐下,驚起了一地的鴿子。他轉身看著她;兩人的膝蓋碰觸,他咳嗽一聲。

  莎菲抓緊手帕。「我相信喬爾會先借我一些錢。」她道,語氣中有著希望,也有害怕。

  「我不會讓你挨餓,莎菲。你不知道嗎?」

  「你是如此地親切。」她低語。

  「那不只是親切,」他顯得很不自在。「你現在還不知道嗎?」

  她沉默不語。

  他的臉脹紅了。「我非常地喜歡你,莎菲。」

  莎菲看著他,嚇了一大跳。

  他似乎覺得欠她一個解釋。「你知道的,兩年前的夏天,我去新堡海灘見你——為了錯誤的理由。但現在我的動機是正當的。那時我想要和你結婚;我嬸嬸鼓勵我,因為你繼承的那筆錢。但當我遇見你後,我發覺你非常迷人——即使你母親一開始成功地阻攔我。」

  莎菲瞪大了眼睛。「她那麼做?」

  「是的,她一直潑我冷水。但你仍然是我所見過最真誠、善良的女人——也是最勇敢的。我想要和你結婚。這次是為了正確的理由,」他的臉龐更紅了。「我已經喜歡你很長一段時間了。你不應該這麼驚訝。」

  「享利……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的眼裡只有他。」

  莎菲沒有開口。他說得對。她想到艾德,心中痛苦。她納悶是否她一生只能愛著他一個人。

  亨利放低了聲音。「我從不曾對任何女人說出這樣的話。我無法忍受看見你受苦。你不應該獨自一個人。你需要個丈夫,你的女兒需要父親。」

  莎菲努力拋去艾德的影像。她握住他的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說好。說你會成為我的妻子,莎菲?我知道我還沒有和艾潔見過面,但我會是個好父親。我永遠不會因為過去的事對她不好——還有你。」

  莎菲直覺地知道亨利會是個好父親——及好丈夫。他會愛他的妻子,忠於她。她閉上眼睛,抵擋那份強烈襲上的哀傷與渴望。在她心裡還愛著另外一個人的時候,她怎麼能和另一個人結婚?但是她渴望一個家,一個她可以愛及愛她的男人。「你的提議令我受寵若驚,亨利,但拜託,我需要一些時間。」

  他嚴肅地點頭。

  莎菲絕對不能錯過她妹妹的訂婚舞會。自從和傑明的那次會面,知道他附和珊娜的計劃後,她就不曾回過家裡。過去一個星期來,她一直專注在自己的問題及照顧艾潔之上,沒有時間多想她的繼妹。她猜測麗莎現在一定埋首針線中,忙著量制新娘禮服。

  莎菲在舞會的前一天下午溜回家,艾潔留在旅館由瑞雪照顧。她仔細地挑選過時間。珊娜每天下午出去和其他女士用餐。莎菲不想再見到她的母親,再吵一架。

  她發現麗莎浸在浴缸裡,全身塗著薩拉塔嘉泥巴。「嗨,麗莎,我來借一件禮服在明天的舞會上穿。」

  「莎菲!」

  莎菲忍不住對她妹妹的樣子笑了。除了眼睛及嘴外,她整個臉都是泥巴。她坐下在一旁的腳凳上。「那真的能夠改善人的肌膚?」

  麗莎坐了起來。「你這陣子在哪裡?老天,我是這麼擔心你及你的嬰兒!」她開始哭了起來。

  莎菲蹲在麗莎身邊,拍了拍她滿是泥巴的背。「我很好,真的。」

  麗莎強抑下一聲嗚咽。「你的母親是個女巫——我的父親也是!他們怎麼能這麼殘忍地對你!」

  「他們相信他們做的是對每個人最好的事。」莎菲道。

  「你在為他們辯護!」

  「不!」莎菲歎了口氣。

  「你還好吧?」麗莎道,抓住浴缸邊緣。

  「是的,我們還過得去。珊娜切斷了我的津貼,但麥亨利借我錢——還有杜喬爾。」莎菲在享利驚人的求婚後立刻去見他。喬爾很同情她的困境,並樂意幫忙。

  「我知道,」麗莎道。「他們談的都是你。」

  莎菲聽起來並不樂觀。

  「等我拿到了我的律貼,就把它給你,」麗莎堅定地道。「誤會你會來吧?」

  「我怎樣也不會錯過你的訂婚舞會;還有謝謝你,麗莎,」莎菲懊惱地笑笑。「我猜我並不像我原以為的孤單。在這次的事裡,許多人站在我這邊。」

  「莎菲——你並不孤單!」麗莎激烈地道。「等我和利安在五月結婚了,你和艾潔可以和我們住在一起。」

  麗莎慷慨的提議令她愕然。「麗莎,你的新婚生活絕對不會希望有你的姊姊及外甥女涉足其中。」

  「我希望的。」她固執地道。

  「那伯爵呢?」

  「我相信他會和我一樣地熱誠。」

  莎菲懷疑。她清楚男女之間的熱情。她不認為伯爵會喜歡在結婚的時候有同伴。「你那位大名鼎鼎的未婚夫最近怎樣?」

  麗莎的笑容逝去。

  「麗莎,有什麼不對嗎?」

  「噢,莎菲,」麗莎喊道。「我深愛著他,而且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愛上他了,但我終於面對了事實。我不認為他愛著我。」

  莎菲只有在到家的那一天見過朱利安一次,但她記得當時他有多麼僵硬有禮——及他有多麼快注意到她沒有戴戒指的手。她想起她甚至沒有看見他笑過——一次都沒有。如果她沒有看見那個吻及他眼裡燃燒的光亮,她會以為他和他的外表一樣地冰冷。

  但麗莎是如此地美麗動人,並且聰慧善良,落落大方,不愛她的男人會是個傻瓜。但話說回來……朱利安也令她聯想到艾德。

  的確,艾德與金髮燦爛的伯爵似乎大不相同,但他們同樣是俊美、雄偉的男性典範,他們同樣能夠隨心所欲得到他們想要的女人。那會是個白癡的想法,認為朱利安一直過著聖人的生活。他深深地被麗莎吸引,但她有經驗知道慾望並不是愛。「是什麼使得你那麼想,麗莎?」

  她遲疑了一下。「他從不微笑,莎菲。他十分禮貌,但他始終沒有笑容——對我不,」她遲疑了一下。「而且他的談話也是敷衍了事。」

  「我希望他沒有對其他女人微笑?」

  「沒有。我想……也許他並不喜歡女人,」麗莎猶豫地道。「那有可能嗎?他的吻是如此地熱情,而且他是如此地——」麗莎頓了下,臉紅了。

  「任何事都有可能,」莎菲道,突然想起伯爵的第一任妻子,並且深深擔憂。「你對他其他還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他是肯斯伯爵的獨子,以及他的母親在多年前死去。」

  「麗莎,也許你這次是太衝動了些。」莎菲溫柔地道。麗莎對伯爵知道的是如此地少。

  麗莎的眼眶充滿淚水。「但我真的愛他——愛得發狂!如果我能夠,我願意在今晚嫁給他。我祈禱他的冷漠保留只是英國人的矜持。一旦我們結婚了,我就會更瞭解他的個性——及愛。」

  莎菲不喜歡這一切。「我認為你應該盡快和伯爵來個長談,對他坦白你告訴我的這些憂慮。我認為你必須知道他的過去——及他的第一任妻子。」

  麗莎睜大了眼睛。「我要到明天的舞會才會看到他。」

  「那就到那時候吧!」莎菲強擠出快活的語氣。

  麗莎愕然。

  「我得走了,」莎菲站了起來。「艾潔很快會肚子餓,而且我不想和珊娜打照面。」

  「等等,」麗莎喊道,站了起來,用毛巾裹住覆滿泥巴的身體。「莎菲——你住在哪裡?我要怎麼聯絡你?」

  「我住在十三街的列辛斯旅館。」莎菲道。

  麗莎離開浴缸。「他來過。上個星期。」

  莎菲凍住了,確定是自己聽錯了。「什麼?」

  「狄艾德來過家裡找你。當時我不在家。珊娜趕走了他。莫太太告訴我珊娜對他說你去波士頓找親戚了。」

  莎菲知道她應該高興珊娜誤導了艾德,相反地,她沮喪不已。「他來做什麼?」

  「來見你。他知道艾潔的事嗎?」麗莎問。

  莎菲點點頭。

  麗莎驚訝地瞪著她。「你必須見他。立刻。」

  「我不能。」

  「為什麼不?」麗莎喊道。「他是你孩子的父親。該死,他應該娶你的!」

  莎菲從沒有聽麗莎罵髒話。「他已經求過婚,」她沙啞地道。「但我拒絕了。」

  麗莎驚喘出聲。「你拒絕了?為什麼?」

  「因為我愛他,因為他不要我,他要的是艾潔。因為我無法忍受成為他的妻子後,看著他在外面和女人交媾。」

  「莎菲,如果他來找——」

  「不!不准你告訴他我的下落!」莎菲喊道。

  麗莎沒有回答。莎菲看著她妹妹眼裡的亮光;當天下午,她和艾潔、瑞雪搬離了列辛斯旅館,搬到河邊的一個住宿屋子。

  莎菲為晚上的訂婚舞會著裝。她已經決定碰到她母親及繼父時,以僵硬的禮貌而對。她瞭解珊娜。她不會在舞會裡鬧得不好看,而且她會忙著招待五百名的賓客。傑明也是。他們沒有機會再誘勸她把艾潔讓給別人收養——另一方面,她也會盡可能地避免和他們打照面。

  「莎菲,你是如此地美麗。」瑞雪突然自她身後道。

  莎菲轉身,眉頭挑起。

  「艾潔睡著了,而你非常地美麗。」瑞雪道。

  莎罪並沒有試著在小手鏡裡照著自己的樣子。她們租的這幢房子已經有些破舊了。雖然她們可以廉價租到兩個房間,但每個房間裡只有一張床,一個薄薄的床墊及已經綻線的被單、舊毛毯。當然還有一盞燈及一個小洗臉台。

  莎菲由麗莎處借了件柔和的珊瑚色衣服。麗莎說這個顏色最適合莎菲的金髮、棕色的眸子及杏色的肌膚。莎菲在麗莎的衣櫃裡看到那件禮服的第一眼就愛上它了。它比她曾經穿過的任何禮服都美麗,但麗莎堅持她接受它。「亮麗的顏色令人心情愉快,」她狡儈地道,硬將衣服塞給她。「不像你常穿的灰色或藍色,簡直就像服喪似的,叫人心情快活不起來。再說,我的禮服可沒有半件灰色的,不然還有幾件金色、銀色,領口開得非常低的。」

  莎菲接受了那件珊瑚色的禮服。

  現在她面對著瑞雪。「這件禮服似乎在衣架上沒有在我身上大膽。」她道,並非討厭這件禮服的開低領口。

  「你在哺乳,這種情況下,你不可能藏住胸部,」瑞雪道。「你看起來非常性感,莎菲。麥先生得非常努力不對你流口水!」

  「拜託!瑞雪,我們兩個都知道我不是那種天生尤物!」莎菲遲疑地走到床邊坐下。「感謝天這件衣服不是每個地方都緊。」

  「你瘦了太多了,」瑞雪不贊成地道。「不然你會穿不下麗莎的衣服。享利在樓下等著。」

  莎菲跳了起來。「你為什麼不早說?」她抓起連禮服一起借的珠子皮包。「我的頭髮怎樣?」

  「考慮到你是在沒有鏡子的情形下做的,頭髮好極了。」

  「沒有亂吧?」

  瑞雪笑了,親吻她的兩邊面頰。「它很完美。去吧,親愛的,好好玩。」

  莎菲衝到另一個房間,親吻她想睡的女兒。「我不會待太晚。」她承諾。

  「如果你在午夜兩點前回來,我不會放你進來。」瑞雪在她身後喊道。

  莎菲忍不住笑了。她匆忙下樓。亨利穿著一身黑色燕尾服,在下面踱著步。他抬起頭看見她,眼裡閃過坦率的讚美。莎菲幾乎覺得自己也變得漂亮了。而且有那麼一刻,她不由自主地想像是艾德等著護送她去舞會……

  愈接近自己的家,莎菲愈加緊張。她挽著亨利的手一緊,亨利看向她的目光提供了無言的安慰。

  金森很高興見到她,接過她的斗篷。「歡迎,大小姐。」

  「麗莎還好吧?」莎菲問他。

  「她一整天都不舒服,可憐的小東西。」

  「我母親呢?」

  「她在廚房,有些歇斯底里。」

  莎非簡潔地點頭。「我們走吧!」她對亨利道,急欲逃入大舞廳藏身在賓客中,不讓珊娜看到她。

  「我不在廚房裡,」珊娜大聲喊道,鞋跟輕脆地踩過大理石地板。「莎菲——站住!」

  但莎菲早已僵在原地。她緩緩轉身面對她的母親。

  她們瞪視著彼此。「我們必須談談,現在。」

  「不。」莎菲道。

  珊娜瞄了享利一眼。「先生,你能離開一下嗎?我有話要和我的女兒私下談談。」

  但莎菲不等享利作答。狂暴的憤怒令她的身軀劇顫。「不,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什麼都沒有,聽見了嗎?你殘忍、自私,你想的只有自己!」話一開口,便無法打住。似乎是體內的另一個她在說話。「多年來,我一直照你希望的做——一直聽你的!你要我躲起來,因為我跛了腳。我照做了!我不想讓你尷尬!你要我不要結婚,我同意了,因為同意要比大膽追求愛情容易!我聽你的——信任你!我甚至信任你到認為你看到艾潔就會愛上她,特別是我要來投靠你!但你背叛了我——那是最後一次了——而我不認為我會原諒你所做的事!」

  珊娜的臉龐灰白。「莎菲——我愛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你所做的一切,」莎菲簡潔地道,無法停止。「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不是為我。」

  珊娜哽咽道:「我愛你。」

  莎菲嚥回一聲嗚咽。「而我愛艾潔。」

  珊娜望向亨利。

  「他知道,母親,他知道一切。」莎菲道。

  「你是個傻瓜。」珊娜低語。

  「不——你才是傻瓜,想要拆散我和我的女兒。」莎菲轉過身走開,亨利追了上來。

  她無法停止身軀的顫抖。她可以聽見樓下舞廳樂隊伴奏的悠揚曲音,以及賓客熱絡的談話聲。她不記得曾經這麼憤怒過。她告訴自己只要她一直高抬著頭,面帶笑容,就不會有人知道她的心情有多麼紊亂,以及她對她母親說了多麼可怕的話——儘管她說的是事實。

  她的身軀仍繃得緊緊的,無法放鬆。她感黨糟透了。不管她是多麼憤怒、受到傷害,珊娜是她的母親。部分的她為自己說的話感到羞愧,另一部分的她則為珊娜心痛,知道她被傷得有多麼重。

  她們母女可能有和好的一天嗎?她哀傷地想著。

  這個晚上一直籠罩著她的不安似乎更加強了。亨利已經來到了她身邊,拖著她的手,走了白色大理石樓梯,來到可容納五百名賓客的舞廳——而且現在似乎就容納了這麼多人。

  她告訴自己那份不安的感覺只是杞人憂天,除了和她母親的衝突之外,沒有任何事會發生。

  「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嗎?」亨利親切地道。

  「你的陪伴已經是很大的安慰,亨利,」莎菲道。「我很抱歉你必須目睹那一幕。」

  在他能夠回答之前,樂隊停止了奏樂,群眾突然變得鴉雀無聲。「她來了。」某個人低語道。

  莎菲轉過頭,倒抽了口氣。麗莎穿著一身白色的蕾絲禮服,出現在樓梯頂。她的妹妹是如此地完美。珊娜笑著,傑明笑得更開懷,完全是做父親的驕傲。伯爵的表情陰鬱得像石頭一般。莎菲無法相信。他痛恨和麗莎的這椿婚姻嗎?他是被迫和麗莎結婚的嗎?

  更糟的是,麗莎一直直視著前方。莎菲看得出她的心很亂。她的笑容是強擠出來的。傑明清了清喉嚨要說話,卻見麗莎的眼裡閃爍著淚光。

  傑明開始介紹伯爵,稍後他就會宣佈正式的訂婚。

  莎菲沒有在聽,她試著捕捉她妹妹的目光,希望能夠安慰她,儘管兩人相隔很遠。但麗莎的眼裡並沒有看見任何人。莎菲為她妹妹心痛,並只能無言地鼓勵她。

  突然間她感覺到一股視線一直看著她。她轉過身,打量著珠光寶氣、觥籌交錯的賓客。她的視線停立在群眾邊緣、靠陽台門的一名高大男子。他大約和她母親同齡,也或者更大一些,留著一頭不合時尚的長髮。他的膚色黝黑,體格壯碩,穿著一身優雅高貴的黑白色燕尾服,而且他一直盯著她看。

  莎菲盯了回去,心裡困惑不已。他看起來很眼熟,但她想不起他是誰,或是在哪裡看過他。他應該是珊娜或傑明的朋友。但為什麼他一直這樣盯著她。

  突然間他別開了目光。莎菲看見他融入了群眾中。她望向麗莎與伯爵,她的父母親所在之處。賓客還大聲鼓掌,出乎莎菲意料外的是她的母親也在盯著剛剛那個男人——而且臉色蒼白如紙。

  伯爵自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珠寶盆;隨意地打開。他舉高盒子。賓客驚喘出聲,莎菲睜大了眼睛。那只戒指顯然是價值連城的傳家之寶,無數的小鑽石烘托著一顆巨大的紅寶石,在水晶吊燈映照下她看到一抹跳動的火焰。伯爵將它套在麗莎的中指,賓客再次大聲鼓掌。

  莎菲跟著拍手,但在心裡祈禱麗莎能夠回復理智,在一切太遲之前取消婚禮。麗莎說的對。朱利安並不愛她——事實上,他似乎很不高興這次的訂婚。

  樂隊奏起音樂。伯爵帶著麗莎進入舞池。他的臉上毫無表情,帶著麗莎,毫不費力地翩翩起舞。

  他們是亮麗耀眼出色的一對。伯爵高大健壯,金髮燦爛,十足的男性,麗莎黑髮白膚,嬌小玲瓏,柔美的女性。屋裡的鼓掌聲更大了;只有莎菲由麗莎緊繃扭曲的臉龐知道她一直在竭力克制淚水。

  更多人開始跳舞。傑明也帶著珊娜進了舞池,但莎菲在亨利邀舞時拒絕了。看著其他人成雙成對地在舞池裡翩翩起舞,她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孤寂及渴望;似乎只有她是一個人,沒有伴侶。

  莎菲挺直背脊。自怨自艾並不是她的作風。她已經堅強地經歷了許多事。

  突然間她的寒毛豎立,心跳停止了,強烈的恐懼感包裹了她——以及同樣強烈的喜悅。

  她知道艾德出現了。下一刻,她看到了他。

  艾德大步走了過來,一身黑色燕尾服的他更形偉岸英俊;他的步伐從容不迫,但視線始終不曾離開她。

  「噢,老天!」莎菲低語。她緊抓著亨利的手臂。艾德的眼裡盛滿了憤怒,而且他正筆直朝他走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6:11

第十八章

  莎菲無法移動,儘管她的心一再告訴她轉身逃走。但心裡面背叛的部分看著她所愛的男人,並感到強烈的狂喜。

  她不是已經清楚知道她不能沒有他而活下去?

  艾德停在她面前。他的臉上沒有笑容,眼裡燃著火焰。他看著挽著她手臂的亨利,唇角撇了撇,視線再次回到她身上。「我們必須談談。」

  莎菲深吸了口氣,但仍無法鎮靜下來。「艾——艾德,我們——可以稍後再談。」

  他猛然伸出手,在莎菲明白之前,他已經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至他身側回,莎菲驚喊出聲。

  「稍後?」他問,語氣憤怒,無法置信。「我花了數星期的時間,跟著你越過大西洋,而你告訴我稍後再談?」他的表情如雷般震驚。「不,我們現現在就談,現在就解決它。」

  莎菲無力抗拒。她軟弱無力地點點頭。他想解決什麼?她帶著艾潔離開的事——或是他一直堅持的婚姻?

  「莎菲,」亨利臉色蒼白地走向前。他轉向艾德。「放開她,姓狄的。」他很快地道。

  艾德轉向他,冷冷地道:「滾開!」

  亨利的身軀一僵。「放開她,在我被迫鬧出事之前。」

  艾德突兀地放開了她,身軀憤怒地顫抖。他的手在腰際緊握成拳。「來吧!」他的語氣轉柔,但又危險至極。「來吧,姓麥的,我會很樂意痛揍你一頓。」

  莎菲喊道:「住手!」她無法相信這兩個男人竟要為了她打架,這不可能是真的。「我很好,亨利,真的。」她試著對他微笑,但是失敗了。

  「你不需要和他離開,莎菲。」亨利道。

  「不,」艾德沒好氣地道,拳頭接近了亨利用鼻子——顫抖著。「她必須和我走,姓麥的!這件事她沒有選擇,沒有。當她在法國深夜帶著『我的』女兒離開,拒絕『我的』權利,她就已經沒有選擇了。」

  莎菲用力吞嚥,臉龐因罪惡感而脹紅。他說的好可怕。她會帶走他的女兒,是因為他要求得太多,而她太愛他了……

  「每個人都有不可被剝奪的權利。」亨利反駁,但他的額頭及眉間都滲出了汗。

  艾德粗魯地笑了。「說的像個該死的律師?看來你已經知道了?那麼你也知道你對莎菲的事沒有權利,而身為她孩子的父親,我有的是權利。」

  莎菲發現已經有一小群人聚在他們身邊了。他們看見的是兩個男人劍拔弩張,一名女子驚惶失措。但他們也聽到他們的談話了嗎?儘管她決心要當個未婚媽媽,醜聞的可能性仍令她焦慮不已。她幾乎不敢看向週遭。

  「我有權利,」亨利盡可能尊嚴地道,壓低音量。因為我想和她結婚。」

  艾德的臉龐變得蒼白如紙。他直視著前方好一晌,數秒過去後他陰鬱地道:「那使得我們湊成了一對。」

  莎菲看向亨利。他仍然一臉挑釁,有若鬥牛士一般,她再看向艾德,他雖然也躍躍欲試,渴望大打出手。

  「亨利,沒事的,我向你保證,」莎菲很快地道。「艾德只是想談。我們只是離開了幾分鐘。艾德——我們出去,私下談。」

  艾德伸出手,這個姿勢是嘲弄和憤怒的。莎菲越過他,留下亨利一臉疑惑焦慮地立在原地。她一整晚感到的不安,又襲了上來。

  但一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那是一種毀滅的預兆。

  夜色清冷,天空繁星閃爍。莎菲畏縮了一下,艾德的手臂像鋼鐵般拉住了她。她必須加快腳步,才能趕上他的大步伐。她不敢開口說話,甚至不敢問他要帶她去哪裡。

  車道上停滿了各式各樣的馬車及汽車。艾德停在一輛長形的黑色汽車前,在莎菲能夠明白之前,他已經打開車門,帶她坐在白色的皮椅上,自己跟著坐在她身邊,鎖上車門,轉身瞪著她。

  莎菲慌了。「你不能把我鎖在這輛車裡!」

  「不能?」他挑了挑眉。「我剛剛這麼做了。」

  莎菲的身體顫抖,擁住自己。「我們要去哪裡?」

  「我們哪裡都不去——在我們解決我們之間的事情之前不。」

  莎菲的牙齒打顫,但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他的話。艾德的視線來到她裸露的肩膀,莎菲的身軀緊繃。他的視線往下,到她領口處裸露了大半的雙峰——他抿緊下顎,隨即別開目光。

  他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莎菲轉過頭不看他。她盯著雷家修剪整齊的草坪,感覺想哭。

  「你怎麼能夠?」他苦澀嚴厲地道,再次看著她。「你怎麼能夠如此地自私、殘忍?」

  莎菲看向了他。「艾德,我很抱歉。」她是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為什麼?」

  「因為我害怕。怕你。」

  「我不瞭解。」

  莎菲忘了要小心措辭。「我無法在沒有愛的情況下結婚。」

  時間靜止了。她的心跳得如此地快。如此激烈,她確定他可以聽到。他的表情變得陰暗,臉龐肌肉繃得緊緊的。他看向窗外的第五街。「我瞭解了。」

  莎菲沮喪不已。如果他對她有任何的感情,他應該會告訴她,給她個妥協的餘地,接受他的求婚。儘管他不愛她,如果他對她有一些感情,也許她仍可以接受那樣的婚姻……

  但他要的只有艾潔。莎菲拉緊身上的外套。他的側面是如此地美麗、大膽,但是他的眼神又是如此地黑暗、怕人。她低頭埋在那溫暖黑色的衣料。她可以聞到他的氣味:淡淡的麝香味,醉人的男性氣味。

  艾德再次看向她,面無表情。「我想要看艾潔。」

  莎菲幾乎無法相信他這麼輕易放過他們結婚的話題。她幾乎軟癱在座位上,但是因為釋然,或是失望,她拒絕去考慮。「當然。」

  「她還好吧?」

  莎菲點點頭。「瑞雪在照顧她。」

  「瑞雪?那名紅頭髮的女人?」

  「是的。」

  他看著她,他的感情埋藏得如此地深,幾乎看不出來。「你們住在哪裡?」

  「在一間寄宿屋子。你隨時可以去看艾潔。」莎菲強擠出笑容,但心裡始終在想著:他不會逼我結婚了。她的心裡五味雜陳。

  他看著她,視線往下移。莎菲的外套滑開了,露出了其下豐盈的乳峰,她匆忙攏好外套,突然間感覺慾望爆發在雙腿間。

  「那麼你是想嫁給麥亨利了?」他的語氣彷彿是在問一位陌生人今天的天氣怎樣。

  莎菲的身軀緊繃。「我……我在考慮。」

  他的鼻息翕動。「我明白了,」他的眼裡閃著憤怒。「我應該假設這意味著你愛他?」

  莎菲後退靠著門。艾德是擔心艾潔會成為另一個人的女兒?「艾德,你不必擔心。」她很快地道。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到他懷裡。莎菲喊叫出聲,但是太遲了。他將她往後推靠著椅背,他的手環住她的腰,隨即他的唇吻上了她的,他以爆發性的狂怒吻著她。

  他的擁抱像鋼鉗一般,莎菲無法移動。艾德的唇離開她的,結束了這個懲罰性的吻,他的額頭抵著她的。莎菲不敢動,不敢開口說話,害怕再次觸發他的怒氣。他喘息不已,而她也是。

  而後她感覺到他環住她腰間的手開始移動,隔著亮光絲料愛撫她,修長有力的手指一路點燃了火焰。

  他再次貼著她移動;他的胸膛壓著她的雙峰,他的唇拂過她的雙唇。他的牙齒逐漸地輕咬她的下唇。這是個邀請。莎菲的手攀住他的肩,嚶嚀了一聲,朱唇輕啟,他立到佔有了她。

  她已經忘了這樣的熱吻的滋味。艾德吸吮著她的唇,舌頭和她的交纏。莎菲熱切無助地迎向他。他的手滑下她的臀部,貪婪地揉掐,莎菲同樣貪婪地攀著他的肩。她扭動身軀貼向他,急切地渴望他往下吻過她的喉嚨,以及她疼痛敏感的雙峰。

  相反地,他的唇猛烈地覆住她的,他的手滑過她的肋骨,撫弄著她,他的舌頭深入她的唇。突然間莎菲發現自己已經躺在皮椅上,艾德壓在她身上。

  他巨大堅挺的男性抵著她。莎菲呻吟出聲,她的手游移過他後背,指甲陷入他身上上好的羊皮衣料。她已絲毫沒有抗拒的心

  艾德自她身上抬起頭,龐大的身軀顫抖。他們的視線相遇。那對藍眸裡盛滿火熱的男性慾望,激發了她同樣狂熱的情緒。她從不曾感覺如此地放蕩,如此地女性化及美麗。她溫柔地輕觸他的面鉀。

  他道:「麥亨利能夠像我一樣使你呻吟嗎?」

  莎菲驚喘出聲。

  「他會嗎?」他逼問。

  他的話像鞭子般傷人。「不!」她扭動著要推開他。「拜託。讓我起來。」

  艾德立刻坐了起來,瞪視著她。

  莎菲試著坐起來,而後發現了他的視線一直盯著她的領口。她脹紅了臉,拉好衣服,在狹小的車內盡可能地遠離他。「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那麼說?」

  他的笑容了無笑意。「好奇。」

  她生氣了。「答案是沒有。」

  他漫不在乎地聳聳肩。

  莎菲的眼眶充滿淚水,她憤怒地眨了回去。「你為什麼這麼做,艾德?」

  「你必須要問?」他的語氣中有著苦澀、嘲弄及難以相信。

  「你為什麼要試著引誘我?」

  他沒有開口,眼神冷硬明亮——令她想起了傳聞中他走私的鑽石。

  「你否認你是在試著引誘我?」她問,聲音尖而高。

  「我否認。引誘並不是我的意圖。」

  她看著他,試著看進他的心裡,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不瞭解。」

  「噢,老天,我是個男人,莎菲,而你是個女人,那又是件該死性感的衣服。」他俯身到她那邊拉開門鎖,他的手臂拂過她的雙峰。莎菲強迫自己不予理睬。

  而且她必須拚命阻止自己哭出來。如果是在不同的時空,他的話可能算是一句恭維,但現在他們兩個都知道那是一句侮辱。他表明了她只是用她的穿著挑起了他動物般的慾望,如此而已。

  莎菲轉過身,摸索著門把。但艾德已經繞到了她這一邊,為她開了門。他伸手扶她出來,但一站定,莎菲立刻甩開了他的手。她走向屋子,隨即明白到他也跟了上來。她猛轉過身。「你做的還不夠嗎?你現在又想要什麼?走開!」

  「我們之間還沒有完結,女士,」他道。「記得我想見到艾潔吧?而我該死地不信任你。你得去和主人及麥亨利說再見。我要帶你回家。」

  莎菲僵在原地,氣憤並恐懼不已。

  珊娜強裝出愉快的笑容招呼著她的客人,但她細心籌畫的訂婚舞會似乎即將成為她最糟的夢魘。

  外表上她笑容滿面,但她的心裡還在淌血。噢,莎菲,你恨我——但我是如此地愛你?

  珊娜並沒有想到莎菲會出席麗莎的訂婚舞會。一開始看到她時,她鬆了一口氣。她是那麼地擔憂莎菲。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莎菲始終不曾投降屈服,珊娜開始害怕是她計算錯了——她的女兒比她認為的更堅強許多。

  但莎菲不只是出席了舞會,而且還以珊娜從不知道的憤怒攻擊她的母親。

  珊娜感覺想哭。她失去了她的女兒嗎?她說的那些話是認真的嗎?莎菲不知道她有多麼愛她嗎?

  珊娜招呼了另一對夫婦,當個盡職的女主人,穿梭在賓客之間。她心不在焉地說著社交辭令,幾乎沒有聽進客人說的半句話。她想找到莎菲,和她談談,但直覺告訴她現在她無法和莎菲溝通。她的女兒太過憤怒了。

  珊娜的脈搏加速,掌心汗濕。莎菲的事已經夠糟了,兩今晚傑克又來攪和。等她碰到他她會殺了他。他居然有那個膽子像這樣進來,她自從去年聖誕就沒有再見過他。這期間她寄給他兩封信,但是他都沒有回。她甚至在第二封信裡為去年聖誕節發脾氣道歉,並表示她已經改過了。她甚至承認愛他——而且永遠是。

  但那個婊子養的就是沒有任何回音。

  現在他卻出現了,參加傑明屋子裡的舞會。他想做什麼?毀了她的婚姻?在所有人面前毀了她?

  珊娜的身軀顫抖,但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她對傑明的一個朋友打招呼,停在一根柱子後面,大口吸氣。她無法放鬆,無法趕走莎菲惡意的話語,害怕隨時會有人認出傑克毀了她。此刻她恨他比以往更甚——而且她從未如此地需要他。

  她僵在原地,由眼角瞥見傑克正悠閒地倚著根柱子,啜著杯香檳,十足地傲慢、自在及男性美的化身。他們的視線相遇;他舉起杯子,嘲弄地向她致意。

  憤怒攫住了她。她渴望撕下他那得意洋洋的表情。但她必須克制住自己。如果有人能夠幫助她,那一定是傑克。終究他就像是塊不搖的岩石,她在風暴中的錨鐵。

  她試著控制住身軀的顫抖,開始走向傑克——而後震驚地楞在原地。

  康諾伯爵停在了傑克身側。多年來第一次,珊娜看見傑克真誠善意的笑容。他們握了手。珊娜驚恐、無法置信地看著。他們彼此認識?而後伯爵拉著麗莎向前,明顯地是在介紹她。珊娜的膝蓋一軟。

  這個晚上究竟可能變得多糟糕?

  她等待著麗莎認出傑克。麗莎看過莎菲為她父親畫的肖像及用來做藍本的照片。而這些年來傑克並沒有改變多少。

  時間靜止了。她無法呼吸,知道她的生命即將被毀滅——而且這一次她再也無法復原。

  但麗莎並沒有尖叫或昏倒,她禮貌地對傑克點點頭,表情蒼白扭曲。一會兒後,伯爵帶著麗莎離開了傑克。珊娜鬆了口氣,並幾乎軟癱在地上。

  但今晚還漫長得很:萬一伯爵又想介紹傑克給傑明認識呢?那想起來就怕人。不像麗莎,傑明一定會認出傑克。

  珊娜大步走向他。

  他看見她走過來,更加舒服地往柱子上靠過去。珊娜來到了他身邊,劈頭就問:「你在這裡做什麼?」她的聲音尖銳。「你瘋了嗎?方一你被認出來呢?」

  他笑了,一嘴白牙閃動。「利安邀請我來的。」

  「利安?」她的語音變得有些歇斯底里。「你該死地是怎麼認識他的?」

  「我們是朋友,」傑克對她咧開了笑容。「好朋友。」

  「萬一他介紹你給傑明呢?」珊娜喊道,聲音大了一些。她震驚地發覺到一些人已經看向了他們,不過隨即禮貌地轉回頭去,繼續原來的談話。珊娜的臉脹紅了。「該死的你,你讓我陷入這樣的困境,也許你應該死了比較好!」

  「我以為你想要當我的妻子,」傑克嘲弄道。「你不會滿足要一個鬼魂當大夫吧?」

  「就我所知的,我是你的妻子,」珊娜緊繃地低語。「而且我們兩人都知道你不是鬼魂。」

  「那麼傑明又算是什麼?」

  珊娜的臉龐脹得通紅,她謹慎小心地查問過這種情況的法律問題。「他是我的丈夫。」

  傑克笑道:「你在告訴我你犯了重婚罪,親愛的?」

  「你明知道那不是有意的,」她喊道,握緊了拳頭。「你還沒有回答我,萬一朱利安介紹你給傑明呢?」

  「他不會的。」

  「你怎麼能夠這麼確定?」

  「因為他知道真相。他知道我是誰。」

  珊娜低喊出聲。

  傑克冷笑。「我說他是我的好朋友時並不是謊話,珊娜。」

  珊娜強壓下她的歇斯底里。「你是個混帳、禽獸,我恨你。」

  「那可不是你在信裡說的。」

  「你為什麼總是引出我個性裡最糟糕的一面?」

  「我痛恨這麼說你,珊娜,但沒有人強迫你那樣表現的。」

  她無法贏他的——永遠不可能。「傑克——我們需要私下談談。」

  他的視線飄向她幾近全裸的雙峰。「談談?」

  儘管她心裡很憂慮,她的腦海裡浮現了和傑克在床上的景象。傑克的做愛是狂暴的激情,她似乎永不饜足,他自私地需索,但也同樣無私地給予。他們曾有過那樣的歡愉。「該死的你!你是在逗我。」她低聲道,但忍不住舔了舔下唇。

  「我不能取走你這麼擅長給予的。」

  珊娜的身軀一僵。「我們在大廳盡頭的圖書室見。」她道,匆忙地走開了。

  傑克看著她離開,想起了她在信裡的話:我想念你——一直,永遠。你是我唯一想要的男人。我會離開傑明——我會毀了我所擁有的一切——為了你。你知過我是你的妻子,傑克,帶我回去。

  我是如此地愛你,親愛的。

  傑克知道拿到她的信就應該燒掉,不應該打開的。但他還是讀了信——而且不只一次。

  我是如此地愛你,親愛的。

  他曾經愛過她。他納悶是否他內心的某部分仍然愛著她。

  看著她,他的脈搏仍會加速,呼吸不穩。

  傑克離開了柱子,跟在她身後。

  傑克承認他待在舞會這麼久是為了激怒珊娜。此刻他在圖書室裡,刻意和她隔開一段距離。「你想要討論什麼?有什麼好討論的?」

  珊娜潤了潤唇。「莎菲。」

  傑克瞪大了眼睛。「什麼事不對了?」

  珊娜用力吞嚥。「傑克——一切都不對了,莎菲即將毀了她的人生,而且我無法使她理智地看清楚!我是如此地害怕,更糟的是——」突然間淚水流下了她的面頰。「她離開了家。我以為她會回來——但她恨我,傑克!」

  他大步向前,抓住她的手臂,搖晃她。「你該死地是什麼意思——她離開家?」

  「正是那樣,」珊娜喊道。「她衝出了屋子——我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裡!」

  他再次搖晃她。「為什麼?你做了什麼?我知道是你的錯!」

  珊娜的身軀一僵。「你該死!那不是我的錯,我只是為她好,鼓勵她做對的事,」她掙開了他的手臂,兩人的視線相鎖。「我要她把她的私生女讓給一戶好人家收養。」

  傑克的臉龐變得毫無血色。「什麼?」

  「莎菲生了個孩子在法國。她想要當個未婚媽媽。當然,我們都知道她不能這麼做!屋子裡的人已經知道了,但沒有人敢說閒話——我會毀了任何敢誣陷我女兒名譽的人!」

  傑克抓著椅背支撐自己一臉的震驚。「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怎麼能夠?你匿名隱居在愛爾蘭鄉間,不可能知道我們的生活。」

  傑克抬起頭,臉上的震驚消逝了一些。「孩子的父親是誰?」他咆哮道。

  珊娜遲疑了一下。

  「告訴我,該死的你!」他吼道,兩個大步到了珊娜面前,抓住了她。「是姓狄的對不對?」

  珊娜點點頭,眼裡充滿淚水。

  「天殺的!」傑克吼道。他突兀地放開她。「忘了收養的事,珊娜。那個畜生得娶莎菲,沒有第二句話。」

  珊娜的臉龐蒼白。她猛搖著頭。「不。」

  傑克的笑容是醜陋的。「是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7:11

第十九章

  莎菲瞥見她母親由舞廳的另一端進入房間,立劾轉身逃到屋外的小花園。她的心狂跳。艾德指示她進來和她父母親說再見,但她絲毫沒有和珊娜說話的意思。

  她只想拿回她的斗篷,找到亨利,和他說再見。艾德在前廳等她。她答應他在五分鐘內和他碰面,不然他就會闖進來找她。

  小花園裡陰影幢幢;莎菲轉身往燈火明亮的舞廳走去。稍早她並沒有看到亨利,而她打算再找一次。突然間,她停下了腳步,眼睛大睜。

  康諾伯爵朱利安站在離她不遠之處。無疑地,他也認為這個地方夠隱密,因為他正俯身熱情地親吻一名女人——那名女子應該是麗莎。

  而後她想起了麗莎的憂慮;莎菲留下來,看著這對男女熱情的擁抱。

  伯爵站直身子,低聲說了些什麼。而後麗莎跑離開了他,越過莎菲,甚至沒有看見她在那裡。

  但莎菲看見她繼妹的表情。麗莎滿臉的淚痕!莎菲忘了艾德及亨利,撩起裙擺追上去。

  麗莎奔過舞廳,引起許多人注目。她沒有理睬,跑上樓梯,到了前廳。莎菲一路緊追在後。「麗莎!等等我!是我——莎菲!」

  麗莎沒有停下來,跑向她房間。

  莎菲停在樓梯頂,喘氣不已,她的足踝因為這番奔跑而疼痛起來。艾德出現在她身邊。「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她喘著氣道。「麗莎出了事。我必須幫助她。」她的眼裡閃著挑釁的光亮,表明了她不會被阻止。

  艾德抿起下顎。「我在這裡等你。如果你十五分鐘內沒有回來,我會過去找你。」

  莎菲抬起頭。「我是真的很抱歉自你身邊帶走艾潔。我無意再逃走。」

  他的笑容苦澀,充滿了不信任,使莎菲的心絞痛。她突兀地轉身,跑上樓梯,真心希望她能改變過去,重來一遍。

  她在麗莎房門外停了下來,聽到了重重的撞擊聲。又是另了一聲碰撞,像是某項重物被拖過地板,房門鎖住。莎菲喊叫她妹妹。「麗莎?是我,莎菲。我想要幫助你。」

  房門突兀地打開。麗莎的衣衫不整,一臉的淚痕。「麗莎?怎麼回事?」

  麗莎將莎菲拉進房內,鎖上房門。

  而後莎菲看見了床上的行李箱——及明顯地剛目衣架上扯下來——胡亂塞在箱內的衣物。「發生了什麼事?」

  麗莎抓住莎菲的肩膀。「不要阻止我!」她喊道,滿臉的淚痕。

  莎菲的身軀僵住。「麗莎,不要衝動。」

  「我要逃走!」麗莎喊道,啜泣出聲,但隨即又轉過頭去,將衣服塞到行李箱內。

  莎菲拉住了她的妹妹。「發生了什麼事?」她柔聲問。「我恨他,」麗莎道,胸部劇烈地起伏。「我永遠不會嫁給他——我要逃走——涉菲,你必須幫我。」

  莎菲小心地道:「坐下來,我們一起討論該怎麼做。」

  「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而且我沒有時間閒聊,」麗莎歇斯底里地道。「我拒絕成為他祭台上的犧牲者!」

  「為什麼這麼說?」莎菲問。麗莎扣上行李箱。「今夜我知道事實。他恨女人——所有女人;倫敦的人都知道這一點。他娶我只因為……」她看向莎菲,眸子裡湧出淚水。「因為他已身無分文,瀕臨破產!」

  莎菲將她妹妹擁入懷中,輕拍她的肩膀。「誰告訴你這些事的?」

  「我憧聽到曼玲及思蕊的談話。事實上,伯爵也聽到了。他是如此地冰冷!他聽見這些醜陋的話甚至沒有眨一眼,或是有半句解釋。事實上,他顯然在等我說些什麼。」

  「而你說了?」

  「我問那些話是不是真的。」

  麗莎用手背拭去淚水。「他說:『是的』。就那樣,一句『是的』,沒有解釋,沒有愛的話語,只是句冰冷、可恨的『是的』,而後他把我拖到外面,吻了我,說我不會介意嫁給他,而且我們兩個都清楚得很,我好恨他!」

  莎菲擁抱了她的繼妹,心裡同樣地憤怒。的確,麗莎是一名富有的女繼承人,但她不應該遭到這樣冰冷、無情的對待。

  「我是個傻瓜,」麗莎道。「為了某些理由,因為有這麼多男人喜歡我,我預期利安也喜歡我——至少。」她哭了出來。

  莎菲清楚地瞭解麗莎的感受,但她試著理智地道:「明天一早你應該和父親談談。由傑明取消會比較好,逃婚會傷了你的名譽!」「父親喜歡伯爵!」麗莎喊道。「他極力促成這次的婚事,很高興我要嫁給一名貴族。不,他只會冷靜理智地說服我聽話,」麗莎用力吞嚥。「你知道我從不曾反對我的父親。我不能去找他,莎菲。我害怕他會說服我嫁結那名禽獸,」麗莎拭著眼角。「拜託幫我脫掉這件可怕的禮服!」

  莎菲猶豫了一下。她想幫助麗莎,也知道逃婚並不適當,然而她自己也曾逃跑過——而且不只是一次。莎菲幫助她妹妹解開禮服的鈕扣。「我害怕去想你失蹤的後果。」

  麗莎換上一件海藍色絲料的旅行服,大笑道:「我會徹底地羞辱伯爵,令他再也不想娶我。」

  莎菲看著她的繼妹儘管哭腫了眼睛,鼻頭又紅通通的,她依舊美麗非凡。伯爵一定是痛恨女人,莎菲想著,不然他為什麼會不喜歡像麗莎這樣美麗大方、個性甜美的女子?莎菲感覺伯爵的恨意並不簡單——甚至可能和他死去的前妻有關。「你放心,除非他的血管裡流的是冰水,他一定會感覺被羞辱,」莎菲平靜地問:「你要去哪裡?」

  「去新堡。夏天過後就沒有半個人在那裡。我打算打破一扇玻璃進去。那裡的廚房貯藏了許多食物,我不會挨餓。我會一直待到他和另一個人訂婚,或是回到倫敦。噢,莎菲,那是最完美的躲藏地方,不是嗎?沒有人會想去那裡找我。」

  莎菲同意。但她無法甩掉心頭那份不安。萬一朱利安的血管裡流的真的是冰水呢?她不喜歡這個想法。

  麗莎俯身拿起行李箱。「現在我唯一的問題是不被任何人看到地逃離屋子。」

  「你要怎麼做?」

  麗莎陰鬱地笑了。「我要爬出窗子,爬下那棵樹。」

  「那太危險了,麗莎!你一輩子從沒有爬過樹!」

  「我別無選擇,莎菲。這是唯一的方法。我無法由前後門出去。」

  兩姊妹來到窗邊,望了出去。她們的人在第三層樓。莎菲無法想像麗莎要怎麼辦到。她害怕麗莎會跌斷了頸子。「拜託小心。」她懇求道。

  「我會的,」麗莎道。她坐到了窗框上,小心地將腳旋了過去。她看著莎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柔聲道。「我愛你像愛自己真正的姊姊!有一天你會原諒我干涉你的人生。」丟下這句謎般的話,麗莎微笑著消失在窗外。

  莎菲提心吊膽地看著她妹妹抓住最近的一根橡樹樹枝,聽見她低咒了數聲「該死了」,開始緩慢地爬下樹。她一直到看見她下到平地上才鬆了一口氣。

  麗莎轉身向她姊姊揮揮手,舉足奔過草坪,悄悄地溜出了門外,消失在人群熙攘的第五街上。

  謝天謝地,麗莎成功地逃走了!莎菲匆忙出了她繼妹的房問,順手鎖上房門。

  今晚發生如此多的事。一旦伯爵發現麗莎逃走了,那份氣真有夠他受的了。那也是他活該。然而莎菲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直覺得康諾伯爵不會就這樣乖乖地夾著尾巴逃回英國去。

  而後她想起了自己命運乖舛的愛情,雙唇抿緊。艾德在樓下等著她。如果她再耽擱下去,他隨時會追上來。

  莎菲走過走廊,突然想起麗莎臨別時說的話。她說干涉了她的人生?答案已經很明顯了!是麗莎告訴艾德她會來參加舞會!只有麗莎知道她會來——這解釋了艾德適時的出現。

  莎菲不知道是該笑或哭。

  「你住在這裡?」今晚莎菲已經後悔同意帶艾德來看艾潔了。不久前他們離開了舞會,開車開了好一段路來到這裡。莎菲甚至沒有和享利說再見——因為找不到他。

  此刻,披著借來的黑色天鵝絨斗篷,坐在車裡,她清楚地察覺到坐在她身邊的男人。她愛他,而且強烈地渴望著他。他們曾經共有的美妙時刻的回憶湧了上來。

  「老天,」艾德道。「這不是適合女士住的地方,該死,各式各樣的雜碎會在這一帶晃蕩。」

  似乎要證明他的話,寂靜的夜被一群醉鬼的歌聲粉碎。莎菲的身軀緊繃。數名水手肩搭著肩,和他們擦身而過。「我沒有錢。你要我怎麼做,艾德?」

  他轉身面對她。「珊娜切斷你的津貼,因為你拒絕把艾潔讓給別人收養。」

  她驚喘出聲。「你知道!」

  「是的。」

  她的眼眶湧上淚水。她必須竭力克制住伸手擁住他的衝動。

  他抿起下顎。「你可以不必再擔心了——任何事。」

  莎菲閉上眼睛,靠著椅背。她真蠢。艾德愛他的孩子,他會照顧艾潔,自然也包括她。她早該知道他會救她們。「謝謝你。」她真心地道。艾德沒有開口。他下了汽車,扶莎菲下來。他堅定地托著她的手臂,帶她走過崎嶇的小路,到達住宿屋子的門前。莎菲掏出鑰匙,艾德接過,打開前門。

  屋子裡的光線並不明亮。他們登上木梯時,它嘎吱作響。莎菲打開房間門,帶頭走進去。艾潔睡在一個用木箱做的搖籃裡,身上蓋著瑞雪的紅色羊毛披肩。突然間,莎菲很難過艾德看到他的女兒處在這簡陋的環境,但她沒有辦法。

  他來到她身邊時,她的身軀緊繃。艾德望著他的女兒,眼裡隱現淚光。「我以為我已經失去她了,」他嚴苛地道。「我是那麼地害怕再也找不到你們兩人了!」

  莎菲痛恨自己所做的事。「唉,艾德,我做錯了——大錯特錯。請你原諒我!」

  他的視線迎上她的。莎菲緊握著雙手,克制碰觸他的慾望。艾德因為她所做的事飽受痛苦折磨,而她的第一個直覺是安慰他。但她也知道碰觸他只會釀成災難。她已經越來越難抗拒這個男人了。

  他們面對彼此似乎經歷了永恆的時間。某種強烈的情感迴盪在兩人之間。在那一刻,莎菲知道艾潔已經將艾德束縛在她身邊。她很高興——非常高興。

  艾德的唇緊繃,身軀倚向她。

  「親愛的,你回來得早了,」瑞雪喊道。「噢!」

  莎菲深吸了口氣,身軀顫抖,確信如果不是瑞雪出現在她們相鄰的房間門口,艾德已經親吻她了。她後退離開他,雙手抱胸,對自己這樣最好。她不能和他有牽扯,不能讓她的心帶她走上歧路,再一次地受傷。

  「抱歉。」瑞雪喃喃地道,視線來回打量著兩人。

  「你沒有打斷任何事,」她似乎說得太明顯了。「瑞雪,你記得艾德的。」

  瑞雪點點頭:「晚安,狄先生。」她禮貌地道。

  艾德點頭回應後,轉向莎菲。「你們不能留在這裡。」

  她吃了一驚。「什麼?」「你們不能留在這裡。我不可能允許艾潔在這樣的環境下被養大。別告訴我你想留在這裡,莎菲。」

  她謹慎地道:「你的建議呢?」

  「你們先搬到塞佛裡的套房——在我們達成更適合的安排之前。」艾德平板地道。

  莎菲緩慢地點頭。「好吧!」

  「現在就收拾好東西。沒有必要等到明天再搬離這個老鼠窩。」

  莎菲只來過一次塞佛裡——她主動獻身給艾德的那一夜。當時她並沒有留意到週遭的環境。此刻,她和瑞雪、熟睡的艾潔在豪華的大廳裡等著艾德和櫃檯交涉。時間已過午夜。大廳裡空無一人。這樣來到這裡今她不安,感覺像個墮落的女人。飯店的員工大概認定她是被包養的女人了。

  艾德轉身走向她們。「他們已經沒有剩下空的套房了。」他道。

  莎菲試著隱藏住她的沮喪。「我們三個可以擠一個房間,艾德。」

  「別想。你們睡我的套房。我已經另外為自己要了間單人房。」

  「艾德。」

  「噓,你無法改變我的主意。就是這樣了。」今晚以來第一次他的唇角抿了起來,微露出酒窩。他溫暖的藍眸鎖住她的。這正是她兩年前認識並愛上的男人。

  莎菲低下頭逗弄艾潔。他們一行四人停在電梯前。數分鐘後,他們到了五樓。艾德推開原屬於他的套房門。「幸運地,這裡有兩個臥室。我把比較小的那間當做辦公室,但明天我會過來搬走我的東西。莎菲,主臥室就在正前方。」

  雖然莎菲曾經來這裡找過他,他並沒有允許她進他的套房。她確信這正是同一間。她好奇地打量四周。

  他站在一個圓形的玄關上,地板是米白色大理石,牆壁上掛著油畫,看起來就像個豪華的鈔龍。但真正的沙龍還在前方。藍色的中國地毯覆著淡米、白色大理石地板。裡面有一組印花棉布沙發,以及一組紅色緞料的情人椅。一面牆是木櫃,另一面是一座大理石壁爐。紅色緞料帷幔拉在窗子兩旁,窗子可以俯瞰中央公園,牆上掛著十八、九世紀的英法藝術品。

  左邊隔出了一個用餐區,可以容納八個人用餐,還有張廚房小桌,再過去是艾德當做書房的第二間臥室。莎菲可以看見書桌上堆了許多文件。

  他挽著她的手臂,帶著她穿過沙龍。莎菲試著不睬他手上的熱力,以及他的大腿拂過她的亮光絲料的感覺。

  他們停在主臥室的門口——他的臥室。莎菲看著那張超大的柱床,想著他昨晚就睡在這裡,還有前晚。當然,服務生已經重新鋪好了床。黃色絲料被套拉開一角,露出其下的暗金色被單。這實在是可恥,但莎菲正想著他是否和另一個女人睡過這張床。她鄙視自己的想法。

  他已經放開了她的手臂。這一刻對莎菲實在太過親暱了。被帶到他的臥室、他的床上已經夠困難了。他應該知道不要陪她進來的。她尋找一個可以安置艾潔的地方,臉龐通紅。

  他道:「我已經讓他們送個搖籃上來。應該很快會到。」

  他怎麼猜到她的想法的?莎菲害相迎上他的目光。她走到床邊,將艾潔放在床中央,但不敢坐在他身邊,害怕艾德會將之視為邀請。她背對著他。「或許你最好在搖籃送到前離開。」她道,試著不去想她的艾潔在艾德房間的事實所蘊涵的意味。

  她太累了。明天她就可以理出思緒。

  「好吧!」艾德點點頭,遲疑了一下。他走向床。莎菲的身軀僵住,但他只是俯向艾潔,輕物她的額頭。他站直身軀,目光和她的交纏,莎菲無法移動。

  「晚安。」他禮貌地鞠躬,轉身離開。莎菲抓緊絲被單,看著他越過沙龍,出到玄關,消失在視線外。她聽見門打開、關上的聲音。她歎了口氣,躺在她女兒旁邊。

  「我現在要怎麼辦?」她低語道。

  一如以往,天亮她喂完奶後,瑞雪過來接走艾潔。莎菲幾乎是立刻又睡著了。她從不曾睡得如此熟;最後穿窗而入的陽光令她逐漸醒過來。一開始她有些困感,不知道她在哪裡。

  而後她想起來了。她已經不在碼頭的寄宿屋子,而是在豪華的塞佛裡大飯店——艾德的套房,他奢華的床上。她縮回被單裡。許久以來,她第一次感覺安全,無憂無慮。

  莎菲翻個身,絲緞被單貼著身軀的感覺是如此地好。莎菲歎了口氣。昨夜艾德就像童話故事中的盔甲武士,趕來拯救落難的少女。莎菲的小腹悸動,腿肌繃緊。火熱的慾望燃了起來。

  她翻個身,被單推到了腰間。這不是她第一次在對艾德的需要及綺想中醒來,但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床上醒來,而且衣衫不整。昨晚她太累了,脫下衣服後就睡了,並沒有套上睡衣。歷歷如昨地,她想起她和艾德的那次做愛。這是艾德的床,床上有他的氣味……

  莎菲的身軀輕顫。她坐了起來,納悶她要怎麼抗拒得了艾德。她的頭髮鬆鬆地垂在身後,而不像以往的夜裡總是綁成辮子。她掀開被單,雙腳滑下床。

  突然間她定住了,感覺被人觀看。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緩緩地轉身。

  艾德站在門口,目光熱切地看著她。

  她無法移動。她變得完全地靜寂,只有一顆心抨抨狂跳。

  他的藍眸氤氳如霧,又稅利如發現獵物的鷹。

  莎菲的胸口充滿了驚慌。他的眼神已說明了他想要的。而她很清楚自己的樣子。她的頭髮蓬鬆似鳥巢。她只穿著內衣,裸露的地方比遮位的多。她的身軀和她的感覺一樣放蕩。

  她告訴自己快跑,但她的雙腿拒絕服從命令。

  她迎上他的視線。正如她所料,他飢渴的目光吞噬著她的雙腿、雙峰,來到她的唇上。

  莎菲回復過來。她抓起黃色絲料被單,遮住自己。「你在這兒做什麼?」

  「享受全曼哈頓最美的景象。」說完,他轉身離開了房間。

  莎菲望著他的背影,身軀仍在顫抖——因為慾望。她應該鬆了一口氣,但又感到無法言喻的強烈失望。而且她很憤怒。她生他的氣——也生自己的。

  她丟下被單,衝進主臥室,拿起掛在牆上的睡袍穿上。這才明白到這是「他」的睡袍。他的氣味是絕對錯不了的。她咬了咬牙,衝出臥室,隨即在沙龍裡停住。

  艾德背對著她,眺望著窗外的中央公園。他身後的小圓形餐桌上的早餐足以餵飽國王。誘人的氣味傳來,幾個蓋著的盤子裡裝著培根、蛋、香腸及牛排。冷盤有鮭魚及白魚、火腿、起士、各種水果與糕點。但桌上只擺了兩套銀餐具。艾潔及瑞雪不見人影。

  莎菲終於找到了聲音。「艾潔呢?」

  「我叫瑞雪帶她去公園走走。」

  她生氣了。「你說什麼?」

  他轉過身,重複講了一遍。

  「瑞雪留下我一個人熟睡——和你在一起。」

  他看著她。「這是我的套房?」

  她吸了口氣。「以後就是這個樣子?」

  他的目光變得深不可測。「我的房間大概只容得下一張床。我不想在那兒用早餐。我想你大概也餓了,我已經等你起床一個小時了。最後我決定去看看你是不是還活著。你只穿著幾件遮掩不住的棉布睡覺並不是我的錯。」

  她雙臂抱胸,知道他正回想她穿著內衣的樣子。「我可以向你保證,」她尖酸地道。「如果我知道你要來我的臥室,我甚至會穿上禮服!」

  他瞇起眼睛。「真的?」

  她不喜歡他眼裡的光彩。「真的。」

  「我們似乎太快忘記昨夜了,」他喃喃地道。「你還穿著那幾塊布料吧?」

  她往後退。「艾德,謝謝你體貼地幫我訂了早餐,當然,我瞭解你想在這裡用餐,而不是你的房間。你有權利!我現在要去換衣服了。你用你的早餐吧!」

  他綻開他那邪惡、迷人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我點的這些東西似乎突然變得不可口了。」

  莎菲轉身要逃,但艾德的手搭上她的肩,轉過她的身軀。「你看起來秀色可餐。」他緩緩地將她帶入懷中。

  莎菲的身軀一僵。她的呼吸困難,似乎無法思考。他的手在她的背上游移,她嚶嚀出聲。「我不想當你的早餐。」她低語道。

  「為什麼不?」他低語,唇徘徊在她唇邊。莎菲嚶嚀出聲。他們的身軀相觸,他的男性挺立灼熱。「該死地為什麼不?」

  莎菲試著找到聲音,試著想她為什麼不該和他做愛。她終於記起來了。她的心,她在試著保護她的心。「不要,艾德,拜託不要。」

  但他不睬她。「我要吻你,」他喃喃地道,俯身向她。「而且我們兩個都知道你會喜歡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7:49

第二十章

  莎菲搖頭否認。他們的視線相接。他的手臂緩緩環住她,將她拉向他。她聽見自己嚶嚀出聲。她的手軟弱無力地推著他的胸膛——她發現自己並不是真的想離開他溫暖的懷抱。

  如果她不愛這個男人就好了。她就不會這麼渴望融入他懷中,不會感到這樣急切、火熱的渴望。

  艾德的唇拂過她的,椰愉逗弄。莎菲驚喘出聲。「你的感覺和我一樣,」他道,語氣裡是赤裸裸的慾望及得意。「我可以在你的眼裡看出來,由你的身軀感覺出來。」

  「不!」莎菲慌亂地撒謊,知道他即將吻她,知道他有多麼擅長誘惑她。

  「是的,」他低語,微微一笑,堅硬的男性抵著她。他的手來到她肋間,捧起她腫脹的雙峰。「是的,莎菲。」

  莎菲清楚地感覺到他灼熱的男性,他的指尖逗弄著她的乳頭,她呻吟出聲,同時艾德托起她的頭,他的唇覆住了她。

  而後除了這個吻及他抵著她的身軀外,一切再也不重要了。莎菲投降了。她為他分開唇,緊攀著他。這個吻變得貪婪、狂暴。

  她回吻他,兩人的舌頭熱烈地交纏。她的手往下滑,托住他的臀部,他更加急切地撫弄她的雙峰。莎菲呼喊出聲,慾望如脫韁的野馬。她托高他的臀部,讓他的男性抵著她的女性。艾德撕破她的睡袍及內衣。他的唇覆住她緊繃、疼痛的乳頭,莎菲仰起頭,喘息不已。

  突然間她已無法再忍受更多,她的手開始解開他的長褲。艾德驚喘出聲,他的唇離開她的雙峰。下一刻,她已經到了他的懷裡,他抱著她衝向主臥室。他踢上房門,帶著她一起快步到了床上。

  而後除了這以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莎菲分開雙膝,足踝圈住他的臀部。艾德撕開她的底褲。在那個震驚的一刻裡,他們凝視進彼此的眼睛。隨即他已深深進入了她。

  莎菲攀著他的肩膀,狂野地搖動臀部,喊道:「是的!艾德,是的!」她的指甲掐進他的背。有那麼一刻,他僵住了,而後他開始回應她的狂野,開始重而快速的移動。莎菲的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她愛這個男人。一直都是。不久後,她被捲在白熱的歡愉狂濤裡。

  她張開眼睛,喘息不已,迎上了艾德狂野的目光。他沒有動,但仍然充實堅硬地在她體內。他們的目光相遇時,他的眼裡閃過了一抹火花,接著艾德的唇重重地覆了下來,長長、親暱地吻了她。他抬起頭,銳利地直視進她的眼裡。「莎菲。」

  而後他開始撫弄她,愈來愈快,愈用力。儘管剛剛攀升過喜悅的高峰,莎菲的血液再次沸騰起來。艾德的手臂圍著她,最後一次深深地埋入。他喊叫出聲,身軀劇烈地顫抖,他的臉埋在她的肩上。

  莎菲的手環住他的背,閉上眼睛,沉溺於他的感覺裡。她的心仍狂跳不已,呼應著他的。莎菲的面鉀貼著他的。她不願意再去想任何事。這樣貼著他的感覺是如此地好。

  艾德動了一下。莎菲不敢移動,害怕即將發生的事。老天,剛剛的事不應該發生的——但它感覺又是如此地好。現在他們要對彼此說什麼?

  艾德翻身側躺,強壯的手臂環著她,讓她偎著他身側。莎菲害怕去看他,但很高興他沒有推開她。他的手撫弄著她的肩膀、手臂時,她的身軀緊繃。一會兒後,她感覺他探索她的腰、她的小腹。

  她再也無法避開他。她睜開眼睛,仰望著他。她不知道她預期看到什麼——也許是男性的傲慢、自負,但他的表情嚴肅,幾近陰沉。她深受打擊。他後悔他們剛剛發生的事?

  她可以應付得來許多事——過去兩年已證明了這一點。但他後悔他們之間燦爛的熱情?

  「我不是為了這個來這裡。」艾德道。

  莎菲說不出話來。望著他的眼睛,她相信他。

  「它只是發生了,」艾德道,他的手靜靜地擱在她的小腹。「我不會道歉。」

  莎菲看著他古銅色的大手覆著她白晰的下腹,距離她的女性已不遠。她拉開他的手,用他的睡袍裹住自己。「我——我並不要求道歉。」

  艾德面頰的肌肉抽動。他坐了起來,拉好襯衫,穿回長褲。「我們之間是如此地美好,莎菲。」

  她避開他的目光,受到了傷害。她不會用「好」來形容他們的做愛。它是璀璨美妙、無與倫比的。但她回答:「是的。」

  「你為什麼這麼瘦?」

  她眨了眨眼。「什麼?」

  「你生過孩子。但你比我們最初認識時還瘦;你吃得很少,是不是?」

  她小心地措辭。「帶孩子並不容易,即使有瑞雪的幫助。我晚上睡不好。而且……我一直在擔心,我沒有食慾。」他的眼神一暗。「但你在喂艾潔母奶。」

  她的臉龐脹紅,想的不是艾潔,而是艾德剛剛舔吮她的雙峰。「當然。」

  艾德離開床,背對著她。他走到窗邊,眺望著窗外。外面已經下雪了。「你知道的,你已經沒有必要再擔心了。」

  莎菲真希望她可以看到他的臉龐。「你想說些什麼,艾德?」

  他猛地轉過身。「艾潔是我的女兒。你是她的母親,那給了我某些權利。撫養她——及你是我的權利。」

  她用力吞嚥。「而使用我的身體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身軀一震。「甜心,你使用我的更多。」

  莎菲雙臂抱胸,無法回答。

  但艾德已經憤怒得無法停下來。「我不認為我曾經和這麼熱情的女人在一起過。」

  莎菲抿起唇。她能說什麼?說她對他的強烈慾望是因為愛?說她也許到頭髮花白都會愛著他?艾德視線停在她起伏的雙峰。「不——我確定我從不曾和這麼熱情的女人在一起過。」

  「住口。」

  「你有過好老師,莎菲。」

  「你是我的老師。」他笑了。「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時候你是個處女,不是誘惑者。」

  「拜託不要再說了。」

  「不!」艾德吼道,突然猛揮出手,將櫃子上的東西掃了一地,杯盤破裂。

  莎菲的手抓著床頭板,身軀恐懼顫抖。

  艾德大步走向她,每個步伐都充滿了憤怒。「你今晚要去見他嗎?」

  她只是瞪著他,太過害怕得無法回答。

  「你是嗎?」他喊道,臉脹紅了。

  「不,」莎菲低語。「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轉過身,一拳捶中了一盞美麗的藍色東方式抬燈。它摔成碎片。

  莎菲的背一直挨向牆。

  「你要和他結婚嗎?」他吼道。

  莎菲不敢回答。她滿臉都是淚水。

  艾德咒罵一聲。他猛地拉出櫃子的一個抽屜,用力得使它掉在地上。他拿起一個藍色天鵝絨盒子,踢開抽屜。他將盒子丟向莎菲,撞到了她的膝蓋,「打開!」

  她看著腳下的盒子,不敢伸手去拿。

  「打開呀,該死的你!」他怒吼。

  莎菲嚶嚀一聲,伸手去拿盒子。她的心狂跳。盒子裡是三式一組的鑽石項鏈、戒指及耳環。每件珠寶都是一大筆財富。戒指上的那顆鑽石至少有八克拉重。它是枚訂婚戒指。

  「那是我能夠給你的。」艾德嚴苛地道。

  莎菲眨了眨眼,無助地捧著手上的盒子,不知道該怎麼做。

  「那對你不夠嗎?」他的聲音提高。「那不是你想要的?所有的女人想要的?或者你仍想和麥亨利結婚?」

  「我從不曾說過我要和麥亨利結婚。」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但艾德太過憤怒無法聽見。他走向牆上掛的一幅大衛像,拿下畫,露出其後的保險箱。他轉開號碼鎖。「還在想著和麥亨利結婚?」他問,將保險箱裡的東西扔向她。

  莎菲害怕地喊叫。無數小而尖銳的東西打中了她。而後她明白了他朝她丟過來的是鑽石——各種形狀、大小的鑽石,在透窗而過的陽光下漾著冷艷的光亮。它們散落在床上及她的睡袍皺褶處,對她直眨眼睛。

  「哪裡不對了,莎菲?」他喊道。「該死的你!我不夠好,是不是?但這些應該使我夠好了!」他指著那些閃亮的鑽石。他抓住她的睡袍下擺,兜著鑽石朝她臉上推過去,裸露出她的大腿。

  莎菲雙手覆臉,啜泣出聲。

  艾德咒罵一聲。他放開她的睡袍,改而抓住她的肩膀,拉著她坐在床上。他們眼對眼、鼻對鼻。莎菲從不曾看過這樣的憤怒。

  「你決不會和麥亨利結婚!」他嘶聲道,突兀地放開她,她柔若無骨地跌回枕頭及被單裡。

  「你該死!」他喊道,離開了房間。

  套房的門被用力地甩上。

  莎菲的身軀縮成一團,痛哭出聲。艾德的鑽石刺痛了她的臀部及大腿。她想喊出聲,揮臂將那些璀璨的小石頭掃到了地上。「你該死!」她沙嘎地低語。「該死!」

  艾德站著等電梯,手插在褲袋裡,下顎抿得緊緊的。他那狂暴的憤怒已平息了一些,但並未完全消逝,仍然激盪在他的血管裡。

  雖然他很怕自己的暴怒,他並不後悔他們的做愛。他瞭解他們的結合有多麼神奇。他投入了全部的熱情,因為他是和心愛的女人做愛——和一個他已經想念了兩年的女人。

  痛苦、傷害取代了憤怒。她怎麼可能考慮和麥亨利結婚,卻一直堅定地拒絕他的求婚。他無法理解。他很想轉身撞開套房的門,拖著她到最近的法官面前,但他不能那麼做。

  艾德閉上眼睛,抗拒席捲過身軀的白熱化怒氣。他從不曾這麼憤怒過。他知道自己稍早的表現不只是孩子氣——而且無法原諒。但他從不曾愛過人。事實上,如果他不是這麼憤怒;他或許還會覺得有趣、諷刺。

  他所愛的女人拒絕了他三次的求婚——包括今天早上在內。不只是這樣,她懷了他的孩子,但一直到數個月後才告訴他。現在她又在考慮和另一個男人結婚。

  這實在一點也不好笑——它太過叫人心碎了。她怎麼能夠對他隱瞞艾潔的事?帶著孩子逃離他,毫不考慮地拒絕他的求婚?老天,這些年來有多少女人渴望成為他的妻子,但他卻始終不屑一顧。

  他覺得一點也不瞭解莎菲了。他從不曾想過她會這樣,但他也沒有想到她能夠生活得像個波西米亞人。艾德的心裡燃燒著嫉妒的烈焰,想起了那名法國人喬治,他明顯地迷戀莎菲。是他教會莎菲今早的熱情嗎?

  電梯終於來了。他進了電梯,告訴自己他不在乎。莎菲的過去不重要。莎菲是他孩子的母親,他愛她——而且他可以使得她愛他。不論是用什麼方法,他都會帶她進教堂。事實上,只要她在他的套房多待幾天,外界的傳言就足以逼她就範了,他陰鬱地想。

  艾德出了電梯,走到自己的房門口,拿出鑰匙。突然間他僵住,清楚地知道他的房門已被打開過。他插在門縫裡的火柴棒掉到地上。有人在他的房間裡!

  在非洲,艾德總是帶著把隱藏的刀子及手槍,但在紐約沒有。他慢慢地推開門,但沒有走過去。不,他沒有看到入侵者。入侵者也許就躲在門後面,他突然猛地踢開門,預期聽到入侵者的慘叫聲。

  出乎他意料外的,某人自門的另一邊從後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轉過他的身子。他雖有防範,但已來不及,一記重拳擊在他的下顎,一記擊在小腹。艾德悶哼了一聲,往後撞上了櫃子。

  下一拳打得艾德眼冒金星。

  「還擊吧,畜生。我會享受這個的!」

  艾德被拉站了起來。他仍然暈眩不已,但他抓住了攻擊者的手腕,想要把他丟出去。不幸地,他的攻擊者至少和他一樣高大——也許甚至更高。而且一身結實的肌肉。但艾德也非常地強壯。幾下掙扎後,他終於將攻擊他的人丟了出去。

  艾德立刻伏低身子,準備反擊。現在他可以看清楚了。他的攻擊者是許久前他在飯店大廳看到的人,之後又在莎菲她父親的肖像畫裡看到過。他的攻擊者站了起來,艾德沒有時間多想。他一拳擊中男子的腹部,但觸手處硬得像洗衣板。對方甚至沒有畏縮一下。

  「我會很享受把你大卸八塊!」男子咆哮道。

  艾德格開男子的拳頭。他衝向前,將對方壓在牆上。兩人開始了一番角力,互為上下。艾德望進那名男子的金眸。「你該死地是誰?」雖然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那名男子微微放開他,喘息不已。「我是莎菲的父親,」他的語音輕柔、危險,那對金眸裡閃著野蠻的亮光。「我終於有機會補償她了,」他道。「我會先把你大卸八塊,而後你會娶她。」

  艾德望進那對憤怒的眸子。「老天!」正如他所猜測的,歐傑克並沒有死。

  但放鬆防衛是個錯誤。

  「還手呀!」歐傑克喊道,掙脫了艾德,隨即一拳揮出。艾德的頭往後仰,身子往後飛出。

  傑克咆哮一聲,追了上去。

  艾德重重地撞在地板上,並終於明白傑克誤會他了。傑克壓在他身上,他翻身滾開,敏捷撕豹地躍了起來,擺好備戰姿勢——面對莎菲的父親。

  「我不會和你打。」他喘氣道。

  傑克緩緩地站了起來。「我並不給你選擇。」

  艾德決定切入重點。「我愛你的女兒——一直。」

  傑克仰頭大笑。「我向她求過三次婚——包括今天早上。」

  「我不相信你。」傑克冷冷地道。

  「明顯地你知道她是我孩子的母親。」

  「是的。」

  「你知道她直到一個月前才告訴我孩子的事嗎?你知道兩年前我奪走她的童貞時,就向她求過婚了?你知道上個月我追到巴黎後,再次地向她求婚?你知道她不只是拒絕,而且逃走了——帶走我的女兒?」艾德再也無法控制他的憤怒及苦澀。「她才是那個應該被你按在膝蓋上痛打一頓的人,歐傑克。是她拒絕了我做父親的權利——帶走我的孩子。是她在考慮和另一個男人結婚。」

  傑克放下了拳頭。「你真的愛她。」他的語氣驚訝。

  「我會娶她,」艾德道,眼裡燃著火焰。「即使是違反她的意志。」

  傑克觀察著他好一晌。「她為什麼拒絕你?你做了什麼,使得她想逃走?」

  「什麼都沒有做!」艾德吼道,試圖保持平靜。「你的女兒說她不願意嫁給我,因為她不愛我。她寧可像個波西米亞人住在蒙馬特——搞她的藝術,玩她的情人!」

  傑克吃了一驚。「我不相信你。」

  「那麼你也許該親自去問她,」艾德緊繃地道。他的笑容危險。似乎攻擊者及被攻擊者的角色互換了。「但你不能那麼做,不是嗎?因為你已經死了?」

  傑克挺起肩膀。「對。」

  艾德走向前。「有多對,歐先生?你的女兒需要你——一直。但你從不曾出現在她身邊,你這個混帳!」

  傑克的眼裡掠過陰影,但他並未開口為自己辯護。

  「你沒有藉口和她避不見面。」艾德嚴厲地道。

  傑克的下顎抽動。「誰給你這個權利來審判我?」

  「我愛莎菲給我這個權利。」

  傑克突然伸出手,抓住艾德的手臂。「也許你是對的,」他的眼裡隱含淚光。「我們去喝一杯吧!而後我們再談!」

  艾德望進那對他受折磨的金色眸子。「好吧,」他的語氣緩和多了。隨即他桀然一笑。「不過要由我請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8:04

第二十一章

  莎菲先確定艾潔睡得很熟,而後她走到主臥室的窗邊,眺望窗外白雪皚皚的中央公園。

  她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她怎麼能再繼續這樣住在艾德的套房裡?雖然他們並不同住一室,然而他可以輕易地入侵她的生命——甚至她的床。而且他的怒氣是這麼地怕人。她不能怪他氣憤她帶著艾潔離開,她也瞭解他對亨利的嫉妒。他害怕會失去艾潔。莎菲知道她應該讓他安心,讓他知道她不會再帶走艾潔。

  但是怎麼做?

  聽見敲門聲,莎菲轉過頭。瑞雪出現在門口,一臉憂慮。「莎菲,你母親來了。」

  莎菲僵住。她冷淡地看向艾潔。「叫她走。」

  「她說她必須和你談,她一直在哭。也許——」

  莎菲很堅定。「我不在乎。」

  但珊娜已經出現在瑞雪後面。母女兩人對看了一晌。莎菲滿懷憤怒,珊娜則蒼白慌亂。「拜託,莎菲——」珊娜懇求道。

  「出去!」

  「莎菲,你是我的孩子——」

  「母親,如果你不離開,我會叫旅館的人送你出去。」

  珊娜的臉蒼白如紙,但莎菲拒絕退讓,一會兒後珊娜轉身跑了出去,一路掩面啜泣。

  莎菲坐倒在沙發上,瑞雪立刻來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莎菲搖搖頭。「你沒有辦法,沒有人有辦法。」

  不到一個小時後,莎菲又有了訪客:雷傑明及康諾伯爵。

  莎菲猜測是珊娜告訴他們她在塞佛裡。昨夜她和艾德離開時,不少人都看到了。人們也知道艾德在塞佛裡有套房。莎菲知道他們為什麼來。和艾德離開舞會後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她幾乎忘了麗莎逃離她未婚夫的事了!

  她的繼父及她妹妹的未婚夫在沙龍等著她。傑明的臉龐蒼白陰鬱,康諾伯爵英俊的面容上寫滿怒意——還有決心,顯然伯爵並不打算就此罷休。

  「麗莎走了。」傑明開門見山地道。

  莎菲裝出驚訝的表情,「麗莎走了?去哪裡?」

  「她昨晚不見了,」傑明道。「我們都以為她是提早就寢了。但今天早上麗莎並沒有下樓。中午時我開始擔心起來,要珊娜去叫她起床。但她的門鎖住,而且房內沒有回答。最後是莫太太找到鑰匙打開門——老天,房間裡一團糟!衣服散了一地,櫃子及抽屜都打開來!窗子也開著,一開始我們以為她被盜賊綁架了!」

  莎菲睜大了眼睛。他沒有想到傑明及珊娜會想到這方面去。她應該告訴他們麗莎事實上是逃走了嗎?而後她感覺到伯爵的目光注視著她,並不由自主地臉色緋紅。顯然伯爵很清楚麗莎是逃離開他。「她應該不是被綁架。」莎菲道,語氣有些不穩。伯爵懷疑她幫助麗莎逃走?

  傑明揮揮手上的紙條。「不——她不是被綁架,」他陰鬱地道。「我在她的床邊幾上發現這個。」

  莎菲的心一跳。麗莎一定是在收拾行李前就留好字條了。

  伯爵開口了。他的語氣平靜,目光注視著莎菲。「她在字條上說她不會嫁給我,她不會回家,直到婚姻解除,或者更好的是——我回英國了。」

  莎菲感覺血液自臉上褪盡。傑明為什麼讓伯爵看這種字條。

  「我堅持傑明讓我看的,」他冷冷地道,似乎看穿了莎菲的心思。他譏誚地道:「明顯地我的新娘得了婚前緊張症。」

  莎菲看著他。他的語氣冰冷,但他眼裡的光彩並不。「我相信這只是個小小的誤解。」她軟弱無力地道。

  他的嘴角抿了起來。「你真的那麼相信,歐小姐?」

  莎菲的身軀輕顫。

  「這一點也不像麗莎,」傑明嚴厲地道。「我很抱歉——非常地抱歉,我不怪你想立刻解除婚約,但我向你保證,利安,我會嚴厲懲罰麗莎這次的行為。」

  伯爵的笑容冰冷。「放心,傑明,我無意解除婚約。我確定一旦我找到她了,我可以說服她這椿婚姻對我們兩個人的好處。」

  莎菲驚訝地看著伯爵,真正地為她妹妹害怕起來了。麗莎犯了個錯。康諾伯爵會找到她,強迫她進教堂,並要她為這次的逃走付出代價。那對風暴般的灰色眸子迎上了她。「也許歐小姐會知道我們該由哪裡找起。」他道。

  莎菲的身軀一僵。「我——我?」

  他微俯頭,眼神銳利。

  莎菲勉強搖搖頭,但她的面頰緋紅。

  「你記得她說過些什麼可以當線索的話嗎?」

  莎菲搖搖頭,納悶是否她的謊言寫在了臉上。

  傑明遲疑了一下,表情明郁。「我們得求助於警方。」

  「不,」伯爵道。「尚未,我們仍然可以避免醜聞。我會僱用平克頓的人,並且親自找她。」

  「好主意,莎菲,這裡有電話嗎?」

  她點點頭。

  傑明走到電話旁邊,康諾伯爵則轉身面對莎菲。

  「算了,歐小姐,」他道,語氣不甚愉快。「我們兩個都知道你知道麗莎去了哪裡,你何不在情況更加惡化前先告訴我?」

  莎菲希望她的身軀沒有顫抖得太過明顯。「我——我確實不知道我妹妹去了哪裡,」她咬牙撒謊道。「就——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

  他看著她好一晌。「我做了什麼,使你這麼反對我?」

  「你沒有對我做什麼,」莎菲脫口而出。「但我向你保證,你配不上像麗莎那樣的女人。」

  「是嗎,我古老顯赫的家世,貴族的頭銜,以及我的妻子將會成為侯爵夫人——這一切不讓你印象深刻?」他嘲弄地道。

  她堅定地道:「不,一點也不。」

  「你和你的繼妹毫不相同,麗莎就印象深刻。」

  「你說得似乎你寧可你的新娘的態度是輕蔑的。」

  「我是,」他坦白地道,令她大吃一位。他的目光定住她。「你也許比你嬌弱的繼妹更適合當我的新娘。」

  莎菲睜大了眼睛。

  他揮揮手。莎菲注意到他的手和他的臉龐一樣曬成了褐色,而且長著厚厚的繭。似乎康諾伯爵經常像農夫般勞動。「不用擔心,儘管我讚賞你的勇氣,我急需一位女繼承人,而你並不算是。」

  「我真是鬆了口氣?」莎菲沒好氣地道。

  「她在哪裡?」

  莎菲毫不遲疑。「這一刻,我並不知道。」至少這不算是謊話。

  他的笑容冰冷。「很好,歐小姐。你的忠誠十分可敬,但你可以確定我一定會找到我的新娘,而且我會娶她——就算我必須把她五花大綁地帶進禮堂。」他轉身大步走開,但莎菲已經感受到他的憤怒。

  莎菲以手覆唇。伯爵終於離開,令她鬆了口氣,可憐的麗莎!看來她的命運已經注定好了!

  莎菲抱著艾潔,穿過塞佛裡的大廳假裝毫不在乎。艾潔醒著,並好奇地打量著週遭。莎菲停在電梯前。一對老夫婦也在等電梯,她戴著手套,隱藏她並沒有戴戒指——及未婚的事實。

  自從昨晚住進來後,她一直沒有離開過塞佛裡,直到剛才她帶艾潔去中央公園散步。當時她並不知道會有這麼困難。她清楚地察覺到飯店員工注視著她的目光,確信他們在私底下議論著她在艾德的套房的事,至於其他客人,她拒絕迎上他們的目光,相信他們正指指點點她淫亂的生活。

  電梯來了。那名紳士禮讓他的妻子及莎菲先進去。電梯小弟轉向她。「幾樓,小姐?」

  「五樓,謝謝。」莎菲的面頰灼熱。他怎麼知道她未婚?

  電梯在沉默中上升。那名穿著體面的女士道:「多麼漂亮的小嬰兒。是個女孩嗎?」

  莎菲點點頭,幾乎不敢迎上對方友善的目光。

  「介意我問你為誰工作嗎?」那名婦人繼續。「也許我會認識這位漂亮女孩的母親。」

  莎菲煩惱地明白到對方以為她是艾潔的保母了。話說回來,她也穿得像名保母,不是嗎?她的衣服樸素破舊——她由巴黎逃回紐約時並沒有帶多少衣服。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對方,但被誤認總比被當做墮落的女人好。「我不認為。」

  幸運地,電梯停了下來。那對夫婦走了出去。電梯門再次關上。莎菲擁緊了艾潔,身軀微微顫抖。

  她匆忙回到五樓的套房,放下艾潔,鎖上房門,瑞雪出去了,晚上才會回來。她抱起艾潔,推開玄關的門,走了進去。

  她驀地停下腳步。沙龍裡亮著燈。她清楚地記得離開前熄掉了所有的燈,她猜想是瑞雪回來得早了。「瑞雪?」她走向沙龍,停在門口。

  一名男子自沙發中站了起來,對她簡潔地點點頭。

  莎菲驚喘出聲。「艾德!你在這裡做什麼?你怎麼過來的?」

  他沒有動,看著她及艾潔。「我自己進來的。」

  她的身軀緊繃。「你有鑰匙?」

  「這是我的套房,記得嗎?」

  她憤怒——而且害怕。「你不能這樣隨心所欲地走進我的房間!」

  「不能?艾潔是我的女兒。我想在晚上出去玩樂前看看她。」

  莎菲畏縮了一下,想像他的玩樂。無疑地今晚他打算投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你不能隨你高興地闖進來。」

  「你驚嚇到了嬰兒。她快哭了。」

  莎菲抱了抱艾潔。「她餓了。你晚一點再來吧。」她粗魯地進了主臥室,鎖上了門。她的身軀顫抖不已。她開始喂艾潔,一面蜻蜓艾德離去的聲音,她什麼都沒有聽到。她肯定艾德等在沙龍裡。

  但是等什麼?。

  她忍不住想到今天早上他們共享的狂野激情。老天,那一點也不像是八個小時前的事,她躺在他有力的懷中像是數天、數個月前的事了。

  她要怎麼辦?毫無疑問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樣下去只是心碎。

  艾潔已經睡著了。莎菲將她抱到了搖籃裡。她考慮過待在臥室裡,直到瑞雪回來。轉念一想,她又走向了門。他們的事必須做個了結!

  她走進沙龍。艾德轉身面對她,指了指沙發。「請坐,莎菲。」他的語氣陰鬱。

  她站在藍色地毯的另一端。「你窮竟想要什麼?」她雙臂抱胸,聲音高而尖。

  艾德平靜地道:「我不是來這裡誘惑你的——如果你是為此困擾。」

  「所有一切的事都困擾我。」

  「我不會為今早道歉。」他望著她。

  「我不認為你會。」

  「我們必須談談。」

  「是的,」莎菲陰鬱地道。「我們需要談談。」

  「請坐。」

  莎菲屈服了。她僵硬地在沙發上坐下,雙膝併攏,背挺得直直的,雙手握在膝上。幸運地,艾德不可能知道她的心跳有多快。艾德拉了一張小凳子過來,面對著她坐下。事實上,如果他再靠近一寸,他們的膝蓋就會撞上了,莎菲望著他,一動也不敢動,害怕他們的膝蓋會就這麼碰上。

  「你為什麼這麼怕我?」

  「經過了今天早上,你還要問?」

  「你知道這並不公平。今天早上你和我一樣地熱切。但我很抱歉事後對你說那樣粗魯的話。」

  她凝望進那對誠摯的藍眸:「我們現在要怎麼辦,艾德?」

  他持住她的目光。「我為我那些惡劣的話道歉,但我說不讓你嫁給麥亨利是認真的。」

  她潤了潤突然變得乾澀無比的唇。「我知道。」

  「你愛他嗎?莎菲?」

  她搖搖頭,垂下視線。「不。」她悲慘地道,想要告訴艾德她愛的是他,想要懇求他的愛——想要對著他尖叫、大喊: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能回報她的愛?

  「莎菲,你住在我的套房,生下我的孩子。我無意隱藏這個事實。」

  她猛抬起頭。「你會宣揚出去。」

  「尚未。」

  「但你以後會?」

  「是的。」

  她很生氣——但也鬆了一口氣。「你要強迫我和你結婚,是嗎?」

  「是的。」

  她抬起手。「你不必訴諸這樣不光明的手段。我發現我也不想這樣下去。我會嫁給你,艾德。」

  他愣了一下,睜大了眼睛。

  「你真的很驚訝?」她問,用輕快的語氣掩飾心裡的悲傷。

  「是的。你是個令人驚訝的女人,莎菲,我們認識後一直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驚訝。」

  她別開目光。他說的似乎那是句恭維,似乎他很欣賞她的怪癖。

  「莎菲?」他大而溫暖的手掩住她的下顎。

  莎菲停止了呼吸,強迫自己望進他的眼裡。

  「我發誓我會是個好丈夫。」他道,藍眸真誠。

  莎菲深吸了口氣。她想問他是不是會忠於這椿婚姻——但她不敢。兩年前他在戴爾胡克告訴她他不可能忠於一個女人太久。她無法開口,只能點點頭。

  艾德終於垂下了手,但他的視線像溫暖的蜂蜜般愛撫著她。

  莎菲的心狂跳。一旦她成為他的妻子,他預期隨時帶她上床嗎?或者這會是一樁權宜的婚姻?他看著她的目光已經表明得很清楚了。然而她無法忍受和他同床,知道他在外面風流。莎菲別過頭。他們必須要談論這個問題,但現在談論它太過痛苦了。也許等到以後——等到他們結婚以後。

  「你想在什麼時候結婚?」他問。

  莎菲眨了幾次眼,而後她聳聳肩。

  艾德執起她的手。莎菲的身軀一震。艾德正將那枚巨大的鑽石戒指套到她的手指上。「你在做什麼?」她喊道。

  「我們已經訂婚了,不是嗎?」他的眼神冷硬明亮如他剛剛套在她指上的鑽石。

  莎菲由他銳利的目光望向那顆冰冷的寶石。「你不必這麼做的,艾德。」她勉強道。

  他站了起來,手插在口袋裡。「明天怎樣?」

  她一下子全慌了。她也站了起來。「不!」

  他的笑容扭曲。「那麼什麼時候?後天?下個星期?再拖下去並沒有意義。」他的視線定住了她,挑釁她是否敢在此刻退縮。

  她大力吸了口氣。「等——等到我的畫展之後怎樣?」

  「那該死地是什麼時候?」

  「兩個星期後。」她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他突兀地點點頭。

  莎菲再也克制不住,她哭了出來。

  艾德驚訝地看著她。

  「我——我很抱歉,」她抽噎道,以手覆臉。不管是什麼樣的婚姻,不都比他們現在的生活方式好嗎?「我不知道我們婚後要怎麼相處。」

  突然間艾德站到她面前,拉開她覆著臉的雙手。「我們會相處得來的。」他咬著牙道,眼裡燃著火焰。

  莎菲退縮了。

  艾德轉身大步離開房間。一會兒後,前門重重甩上的聲音傳來。

  莎菲將手藏在裙下,不讓亨利看見她八克拉的鑽石戒指。那對亨利太不公平了。可憐的亨利,她幾乎忘了他曾向她求婚,她也允諾會給他回音。然而自從在舞會上被艾德帶走後發生了這麼多的事,誰料到在再見到艾德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已經決定嫁給他,並完全把亨利拋到腦後,老天,她甚至在舞會上放了他鴿子!

  亨利激動地望著她的臉龐。這是她答應艾德求婚後的次日,他們站在亨利的辦公室門口。莎菲還沒有機會告訴他她和艾德的婚事,亨利關心地摟著她的雙臂。

  「老天,莎菲,你還好吧?昨天——他沒有傷害你吧?」

  莎菲用力吞嚥。「沒有。」

  「我聽說你和他一起離開舞會,我告訴自己你別無選擇,你沒有選擇,不是嗎?」

  「沒有,艾德堅持立刻看到艾潔。」

  亨利的下顎緊繃。「他也堅持你住進他在塞佛裡的套房?」

  莎菲的臉龐略嫌蒼白。「消息傳得很快,不是嗎?」

  「是的。」

  莎菲深吸了口氣。「他堅持我住過他的套房是因為已經沒有剩下其他套房,」她挺了挺肩膀,迎上亨利的目光。「我已經同意嫁給他,亨利。」她一再告訴自己,這樣的決定是正確的,她和艾德不能這樣下去,而且她必須為艾潔著想。她一直自私地只考慮到自己的心境。艾潔需要個父親,她不該被稱為私生女。她清楚地記得小時候和父親有多親近,艾潔也應該得到那樣的父愛。莎菲毫不懷疑艾德會是個好父親——儘管不見得是個好丈夫。但他對艾潔的疼愛是絕對無庸置疑的。

  「老天,我就知道!」亨利愣了一晌後喊道,話裡流露無比的悲痛。

  莎菲心裡難過。亨利為她做了這麼多,自她回紐約後一直支持她。但她無法回報他的愛——她無法。「我很抱歉,亨利。」她只能說道,手輕觸他的手臂,試著給他安慰。

  他轉身看著她,眼裡隱現淚光。「你愛他,不是嗎?你一直愛著他——自從在新堡的夏天他開始追你時。」

  「是的。」

  亨利低下頭,有風度地承認自己輸了。「我想他也愛你。」

  莎菲吃了一驚。她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但突然間他的話令她心裡湧起無限的希望。

  老天——如果那是真的就好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8:23

第二十二章

  畫展的前一天,莎菲難過得想吐。她一直就害怕面對批評家及觀眾。過去離個展還有一段日子時,她還可以放寬心,但現在不只是畫展已進入倒數計時,而且個展後的次日,她和艾德就要去法官面前結婚。今早她把早餐的吐司全吐了出來,而且一整天胃都不舒服。

  她和艾德的關係並沒有改善。亨利錯了。艾德不愛她,從來不曾,亨利的看法太荒謬了。

  每天有數次,艾德用他的鑰匙進套房看艾潔。他對莎菲非常禮貌,幾乎就像對陌生人一樣。她在最近著手畫的一幅油畫裡捕捉了他身上那份爆炸性的張力。事實上,艾德進入房間,他們之間的空氣就變了,變得濃濁熾熱,像是要吞噬了兩人,化為熊熊烈焰。

  莎菲試著假裝不在乎他在場,就像她假裝她沒有注意到他看她的眼神有若垂涎糖果的孩童。但當他背對著她時,她知道自己也用同樣的眼神看著他。她從不曾以她的慾望為恥,現在也不會。但她會不計一切代價地隱藏它。

  莎菲沿著第五街走向舉行畫展的地方。她想和杜喬爾一齊做最後的巡視。她很後悔把婚禮訂在這樣一個愚蠢的日期。這次的畫展應該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件,但她卻要在次日和一個只想該他女兒姓氏保護的男人結一個沒有愛的婚姻。但莎菲不敢向艾德提起婚姻延期,害怕他另一次的暴怒、發作。

  杜喬爾在畫廊等著她。「親愛的莎菲,」他喊道,快步走向她。他擁抱了她,親吻她的雙頰。「你的臉色好蒼白。你在害怕?」

  「怕死了。」莎菲坦白地承認。

  喬爾挽著她的手臂,帶著她走向展覽室。「不用害怕。一般來說,美國的批評家比巴黎的友善多了,而且我們極力宣揚你是留法的畫家;你知道美國的批評家及買家有多麼崇拜法國畫家。我有預感明天的展覽會是個大成功。」

  「我希望你是對的。」莎菲走進展覽她全部作品的大房間。

  這次她總共展出了三十三件作品。十二幅油畫、十二幅炭筆畫、六幅粉彩畫及三幅水彩畫。除了兩幅靜物畫外,其他的都是人物畫,而且其中有八幅是艾德。她轉到每一個方向都看到他,如此地陽剛美麗,奪走了她的呼吸。一如以往,一陣混雜著痛苦和歡愉的感受襲了上來。

  而後莎菲怔住了。兩名工人正在將一幅巨幅油畫掛在遠處牆上唯一剩下的空位。那是她在蒙馬特為他畫的裸畫。

  喬爾看見她在瞪著那幅畫,微笑道:「令人無法抗拒的作品。」

  「不!」莎菲喊道,懊惱不已。

  「親愛的。」

  莎菲衝到畫前面。四尺五寸的面似乎凌駕了週遭所有的畫。畫中的艾德望著她。他的右臂倚著一堵油漆剝落的牆,他身後是一扇窗子,可以看到蒙馬特的風車。他一膝微屈,隱藏住男性器官,用另一腿支撐著全身重量。以裸體畫而言,這浮畫其是很保守。

  畫的右下角是一張被褥凌亂的床鋪。整個房間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下,但莎菲用了偏藍色的色調,並刻意使得背景模糊。她在艾德身上採取強而有力的溫暖色調。床腳突出一張猩紅色的毛毯。艾德的筆觸是寫實精確的,更顯得他氣勢不凡地主宰了整幅畫。

  他的眼神閃著光彩。明顯地他在想事情。莎菲已經忘了這幅作品有多麼好了。

  喬爾來到她身後。「這絕對會是你最好的作品,美麗、有力。這是你的代表作,莎菲。」

  莎菲轉向喬爾。「我們不能展示它。」

  「我們必須!」

  莎菲的心跳得又重又急。「喬爾,我並沒有得到狄先生的允許做這幅畫——更不用說展示它。」

  喬爾睜大了眼睛。「他沒有當你的模特兒?」

  「不。他當過一幅畫的模特兒——就是你許久以前賣出的那一幅。他也當過『戴爾明克』那幅畫的模特兒。」

  「是的,我記得。『新堡海灘的紳士』。戴夫人還親切地借我們那幅面做展示。」

  「那太棒了,」莎菲道。「但我們真的不能展出那幅裸體畫,喬爾。」

  「莎菲,你為什麼不問你的未婚夫是否在意你展示它?」

  莎菲不能告訴喬爾她和艾德幾乎不說話了——或許只除了討論天氣。她知道大部分的紐約人都知道她住在艾德的套房,還帶著個孩子——問話一定多得很——也知道他們已經訂婚了。傑明也來過,致上他的恭賀及祝福。麗莎仍然蹤影全無,傑明顯然憔悴了許多,珊娜也試著要見她,但莎菲拒絕和她見面。對莎菲來說,自從珊娜想拆散她和艾潔的那一天起,她就不再是她的母親了。

  「你不能問他嗎?」喬爾微笑道。「老天,那會是如此地浪漫——波西米亞女士及鑽石國王狄艾德!批評家早已愛上了你的故事——他們會更加愛這個的。問狄先生是否介意展示這幅裸畫。他當過你的模特兒,知道這種事的。而且他很精明。他會瞭解這對你的事業意義重大。」

  莎菲想像走向艾德,問他是否反對展示他的裸體畫——在她現在的情況下。事實上,莎菲一點也不希望艾德來看她的展覽;而如果他知道她的畫展上有他的裸體畫,他一定會來。她不希望他看到她有多麼經常用他來激發靈感。如果他看到了,他會立刻察覺到她愛他。

  「我不能問他,」莎菲終於道。「拜託,不要問我為什麼。」

  「你必須展示這幅裸畫,莎菲,」喬爾爭辯道。「這件作品會讓你一舉成名,親愛的!裸體畫是最具爭議性的題材,尤其是這一幅!它是如此地親暱!你的愛人的裸畫——而且作畫者是個女的!它是太好的話題了!你需要的就是這種宣傳——」

  無論這幅畫對她的事業多麼有幫助,她知道沒有艾德的允許,她不能展出它。「不,我很抱歉。喬爾,拜託把這幅畫拿下來。」

  喬爾沮喪地看著她。

  莎菲忍不住感到一陣後悔。她抬頭看著那幅裸體像。它是如此地出色——有力、美麗,而且親暱——彷彿觀眾被允許瞥見艾德的臥室。這無疑是她最好的作品。他是最好的男人的化身。她知道她的朋友布拉克、畢卡索會勸她改變主意展示它,但她不能。「我們明天見了。」她道。

  喬爾歎了口氣,點點頭。「但我可以私下展示它吧?」

  「是的,」莎菲道。「但只能給認真的買者,喬爾。」

  喬爾笑了。「那總比什麼都沒有好。最後一件事,親愛的,你還沒為這幅畫定標題。」

  莎菲沒有遲疑。她望進艾德那對燦爛的藍眸。「純真之後。」她柔聲道。

  艾德的身軀繃得緊緊的,他的車子也開得比以往快。他生氣莎菲丟下他,一個人去她的畫展。他是她的未婚夫,應該由他護送她的。他應該在這樣重要的場合上站在她身邊。但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在她身邊支持她,共享她的勝利。

  真難以想像她能在紐約首屈一指的畫廊舉行畫展。那似乎還是不久以前的事,艾德認識了羞怯膽小的莎菲。當時的她把自己藏在藝術及跛腳之下。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她有若破繭而出的蝴蝶,綻放成璀璨耀眼的女人。而這名璀璨耀眼的女子即將成為他的妻子。

  並因此不快樂得很。

  每一次艾德走進房間,都看到她的悲傷、不快樂。

  但他很堅決。堅決要和莎菲結婚,給艾潔他的姓。該死了!終有一天莎菲會高興這個結果的,他對天發誓。明天他們會到法官面前結婚,而艾德會開始對她證明婚姻並沒有那麼糟——它有其優點在。

  艾德不再多想他們的婚姻。他放慢車速,畫廊就在前方了。第五街上已經停滿了車,艾德必須再開過一條街才能並排停車。但他的心裡非常高興。明顯地莎菲的個展在紐約非常轟動。

  他下了車,一顆心提到了喉間。他知道這次的畫展對她有多重要。彷彿她第一次帶杜喬爾到她的工作室看畫只是昨日。今天她一定緊張不已。

  艾德走向畫廊。他看見一對穿著體面的夫婦離開了畫廊,那名女子低聲急促地說著,男子點點頭。艾德經過他們身邊時聽見那名婦人一直道:「太駭人聽聞了!這樣公開地畫那個男人——我再不要看歐莎菲的作品了!」

  艾德的心跳似乎停止了。他非常高興自己來了。莎菲需要他。他希望那名婦人的反應只限於她一人。

  他穿過大門,走向擁擠的展覽室。他在人群中搜索莎菲的影子,但沒有著見她。來看畫的人極多;大家都靜靜觀賞。他的心跳加速。他停在門口處,被一對衣著華美的夫婦擋住了路。他們正在激烈地談話,沒有注意到他們擋了艾德的路。艾德正要擠過去時,看見那名女士的臉興奮地脹紅了,對她的男伴道:「哈利,我們『必須』要買它!感謝喬爾把它展示給我們看!我們必須買它,即使只是把它掛在衣櫥裡。我們不能讓那麼優秀的作品離開我們的國家!你和我一樣清楚我們不能!」

  「露絲,」那名紳士道。「我們的衣櫥裡已經有同樣優秀及同樣驚世駭俗的考伯特的書了。」

  「拜託,」那名女士道,抓著他的手臂。「我們必須買下那幅畫,即使我們不能在家裡展示它!」

  他們回到了展覽會場,談話聲逸去。

  艾德看著他們的背影,納悶他們談的是哪一幅畫,並很高興那名女士堅持要買它。他想像莎菲今天至少賣出了一幅畫。

  艾德走進會場。他首先看到的是掛在牆上的數幅油畫——而且其中兩幅是畫他。

  他的心跳停止了。他驚喘出聲。

  他首先認出了「戴爾明克」那幅畫。走近後,他看見油畫下方標著:「借展物,非賣品。」艾德的脈搏開始狂跳。他看著那幅畫好一晌。再次地,她將他浪漫化了,顯得他比真實的他更加優雅、有吸引力,雖然畫中的他也顯得悠閒自在。

  艾德震驚地打量著整個房間。三十多幅畫裡有八幅以他為主角。「戴爾明克」是唯一基於寫實背景的畫。在其他的作品裡,她畫的背景是他從沒有去過的地方——大部分是在咖啡廳,或其他一些社交場合。有時候會有其他的一些人物在背景裡,但大多數時候沒有。在每幅畫裡她似乎精確地捕捉了他某一刻的表情,但那些時刻從不曾發生過,是莎菲的想像。也或者她是由記憶中回想他的表情及心境變化——只有背景是幻想出來的?

  那一刻,環顧著房間裡他的影像,艾德明白了。莎菲在過去的一年半里完成了這些作品——自從她拒絕了他第一次的求婚,負笈巴黎求學之後。他在南非的鑽石礦裡奴隸自己,時時刻刻想著她時,她並不是在酒吧裡和她的男朋友打發時間——這裡有太多作品證明她投入的心力,更不用提她還懷孕產女。她一定是一有空閒就作畫,而且是夜以繼日才能夠完成這麼多作品。他從不曾象此刻一樣為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撼動、驚訝。

  但有件事是很清楚的。在他們分開的期間裡,她和他一樣執著於他——一樣地著迷。

  莎菲一個人提早到了會場。她想過要求艾德和她一起來。她是如此害怕批評家及買者的拒絕,她想要挽著艾德的手臂進入會場,借重他的力量及支持。但她並沒有忘記她不希望艾德看到她的作品。

  莎菲在展覽開始前半小時到達,一顆心懸在了喉間。她甚至無法和喬爾談話。他也正忙著打點畫展最後的一些細節,重新掛好幾幅油畫。分秒過去,卻又像數年一般。突然間門打開來,第一批觀眾進來了。

  畫廊裡很快就擠滿了人。莎菲在人群中瞥見傑明及珊娜。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沒有料到會看到他們兩人。她還有什麼話對珊娜說,但她必須感謝她的繼父今天來捧她的場,還有他送給她當結婚禮物的那個大紅包。她走向他們,才明白到康諾伯爵也和他們在一起。

  「親愛的莎菲。」珊娜喊道。

  莎菲簡潔地對她點了點頭,掂起腳尖,親吻傑明的面頰。他顯得更加憔悴、消瘦。莎菲的眼底湧上了淚水。她想要告訴他麗莎安然無恙。傑明是如此地擔心她。而後她感覺到康諾伯爵冰冷的目光,知道他在等著她說出麗莎的下落。她握住傑明的手。「謝謝你們來——也謝謝你慷慨的禮物。」

  他強擠出笑容。「我很高興看到你終於要結婚了,莎菲,而且——」他瞄著房間。「現在我可以看出狄艾德正適合你。我祝你幸福快樂,親愛的。」

  莎菲想哭。她點了點頭,再次謝謝他。如果傑明可以由她的作品看出她愛艾德,是不是其他人也會?明天他們就要結婚了。或許那會是很自然的假設。也許大家認為他們是為了愛結婚,她和他生了個非婚生子的醜聞會很快過去——或者大家會知道事實是可憐的歐莎菲無望地愛著一名不可救藥的浪子。

  珊娜再次試著得到她的注意力。「拜託,莎菲。」

  莎菲瞥了眼她蒼白的臉龐及痛苦的眸子,轉身背對她。她想起艾潔,憤怒立刻戰勝了憐憫。她提醒自己珊娜先拒絕她及她的孫女。

  莎菲試著保持鎮靜。為什麼她沒有想到珊娜會出現?她忍不住納悶她母親是否仍然不喜歡、誤解她的畫。隨即她告訴自己她不在乎。

  「親愛的莎菲,我相信這次的畫展會是個大成功。」喬爾的聲音響起,他已經來到了她身後。

  莎菲轉過身,笑容有些軟弱無力。「我不知道。我相信這裡有些女士只感到厭惡,因為我的生活方式,以及我竟然這麼常畫我孩子的父親狄艾德。我想她們今天是來嚼舌根,好在明天有更多閒話可以說出去。」

  「也許,但媒體及批評家愛死了你的戀史!那真是段轟轟烈烈的戀愛,不是嗎?」

  莎菲別開視線。轟轟烈烈的戀愛?它一點也不是。莎菲的心頭一陣酸楚苦澀。

  突然間她感覺到有人看著她。莎菲吃了一驚,迎上那名男人熾熱的金色眸子。在麗莎的訂婚宴上,他也是這樣看著她。她抓住喬爾的手臂,心有所感。「喬爾,那個人是誰?你認識他嗎?」

  喬爾隨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那名陌生人也注意到他們在看著他。他轉過身,融入了群眾中。「啊——他在你離開前往巴黎期間匿名買了你兩幅畫。」

  莎菲的身軀劇顫。「他是誰?我必須要知道!」

  「親愛的——你知道如果買主不想透露姓名,我不能——」

  「我必須知道!」莎菲喊道。

  「他叫韓傑雷。」

  「傑克!」

  傑克僵住,而後他非常緩慢地轉過身。珊娜抓著他的衣袖,她的眼裡閃著狂亂的光彩。他們倆在畫廊的門口。「你竟然有膽子來這裡。」

  已經兩個星期了。自從兩個星期前的那個下午,他們瘋狂地做愛後,傑克就沒有再見到她。

  即便是現在,他仍然不清楚一切怎麼發生的——不,他事實上是很清楚的。那天珊娜來找他,悲泣莎菲拒絕見她,哭著說她需要他的幫助。她是他的妻子——而且她愛他。然而如果不是他那天和艾德打完架和解後喝了太多酒,對她傾訴了他的一切,他的過去,那麼事情仍不會發生。或許是因為回憶挑起了舊情——畢竟他們曾做了那麼久的夫妻,有過莎菲,而不可諱言的,他還是渴望著她——他安撫哭泣的珊娜,她喃喃著說她始終是他的妻子,她愛他,她在傑明床上都想著他……就這樣乾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然而在瘋狂的數個小時後,他發覺那份空虛仍在——那份和每個女人睡過後,橫亙在心裡的空虛。或許在內心深處,他以為——他希望——自己是愛她的。也許二十年前他是愛她的,但現在剩下的只是慾望。愛已經死去——也許在十五年前珊娜和傑明再婚時就已經死去了。

  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徹徹底底地結束了。

  激情過後,珊娜重提要回到他身邊。傑克提醒她這會毀了她的一切,以及當年她有多麼痛恨他剝奪她在社交界的地位。「但這次不同了!這次你不是名貧窮的移民,而是富可敵國的大亨——」珊娜的回答令他畏縮了一下——同時也明白了。或許珊娜確實是愛他,但是以她自己自私自利的方式。她愛他——但財富、地位對她始終是不可或缺的。

  結束了。那一刻他明確地知道他已經不再愛她。「回到傑明身邊吧!他現在才是你的丈夫,」他平淡地對她道。「至於我們的婚姻,我會指示我的律師安排一次秘密的離婚;這樣一來你就不是重婚者,你可以和傑明繼續過現在風光體面的生活!再見了——不,我想我們是不會再見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但珊娜拒絕承認結束,她發現她始終是他的妻子,她堅持。傑克離開了房間,離開他的豪華宅邸,等待她自行離去。珊娜的確回到了傑明身邊,繼續維持她的第二椿婚姻,但這期間,她也曾數次試著見他。然而傑克對門房下了嚴格的指令,不准珊娜進屋。他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珊娜應該也瞭解——她只是拒絕去面對事實。她為所欲為慣了,拒絕相信有她得不到的事物。

  此刻看著她,他感覺到的只有憐憫。「我必須來。我不能錯過莎菲最重要的一天。」

  「那麼明天也會是重要的一天了?她將嫁給那個欺負了她、又讓她懷了孩子的畜生,」珊娜的眼裡閃動著瘋狂的光彩。

  「我想明天會是更好的一天,」傑克只是平靜地道。「狄艾德熱烈地愛著她。他會讓她快樂的!」

  珊娜的臉色慘白。「別告訴我除了朱利安外,他也是你的朋友!」

  傑克點點頭。

  「你瘋了!」她的眼眶湧上淚水。「你吩咐你那個可怕的門房不能見我,對不對?」

  「珊娜,你究竟想說什麼?」

  「你不能那樣拒絕我!你不能,傑克!我不停地想著你想著我們!」

  他沉重地道:「沒有『我們』。已經結束了,珊娜。結束了。你只是不願面對事實!」

  「不!」

  他轉身背對著她。

  她突然間緊抓住他,用力到他往後一個踉蹌。她的力氣大得不自然。他滿懷戒意地面對著她。「珊娜?」

  「你知道有時候我恨你比愛你更甚?」

  他不安地看著她。

  「我要你回來。」

  「不!」

  她氣憤不已,臉龐脹得通紅。「我做過一次——而且我會再做!」

  他的寒毛豎起,全身緊繃。「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她得意地笑了。「你不知道,不是嗎?你從來就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麼?」

  「從來就沒有來訪的英國軍官。」

  傑克瞪著她,突然間,感到股可怕的預感——及令他作嘔的恐懼。「什麼?」

  「十五年前。沒有來訪的英國軍官。」

  他的心智能開始運轉。十五年前。一八八七年冬天。那一年他被一名訪問紐約的英國軍官卡靈頓爵士認出是通緝犯。那是多麼偶然的巧合,瘋狂的命運捉弄。他被迫逃離了國家,離開他的妻子、女兒。他的眼睛驚恐地大睜。傑克看著他的妻子。

  珊娜笑了。「是我,沒錯——是我去密告的!」

  傑克腳下的地板像是在搖晃。他無法呼吸——無法相信她所說的。「為什麼?老天,為什麼?」

  她的眼眶湧上了淚水。她怒目瞪著他。「我恨那個舞廳女郎!」

  傑克瞪著她,無法瞭解她說的話。舞廳女郎?他有過其他女人嗎?他不記得了。儘管她不貞在先,他仍對他忠實了許多年,但他模糊地記得他終於在另一個女人的床上尋找慰藉。老天!傑克閉上眼睛,感覺噁心極了。

  那並不是巧合或命運!是珊娜!那個他愛過的女人——他那個惡意、報復成性的妻子。

  「你這個愚蠢的傻瓜!」珊娜尖叫。「是我!是我密告的!而且我會再那麼做!我會的!你必須讓我回去!」

  傑克張開眼睛看著她。而後他轉過身跑出門——再一次地逃走。

  「親顯的莎菲,」喬爾喊道,奔向了她。「瞧那些觀眾!今天是個大成功!」

  「是嗎?」

  「是的!」他興奮地對她保證,拉近了她。「幾乎每個人都在讚美你的作品,而且有幾名大買主已經下了訂單。更重要的是,賀露絲迷上了『純真之後』。她告訴我如果我把它賣給別人,她將不會再到我的畫廊買畫!」

  莎菲深吸了一口氣,震驚不已。賀露絲及她的丈夫是紐約最富盛名、最有影響力的收藏家。如果賀氏夫婦買了她的畫,其他收藏家也會對她感興趣。而且賀氏夫婦很少只買一位作家的一幅畫——他們通常是瘋狂地收購。「老天!」莎菲驚歎道。

  「她必須說服她的丈夫。他們認為不能把那幅畫掛在沙龍。來吧,記者來了,還有幾位客戶想和你談話。」

  莎菲茫然地跟著喬爾穿過房間。

  「我們先認識幾位我們最好的顧客。」喬爾告訴她。他首先介紹他認識一位旅居紐約的德國男爵。

  「我為你的作品著迷。」男爵道;札貌地鞠躬。莎菲看見他的十指上戴滿了珠寶。

  「我愛煞了你油畫裡那位英俊的紳士。」一名穿著體面的婦女熱切地道。

  「你的用色明亮、大膽,而且往往出人意料,」一名紳士插入。他對莎菲綻開個笑容。「我買了『咖啡座的男人。」

  「謝謝。」莎菲低語,快要被她的成功搞得暈頭轉向了。

  「歐小姐?」

  莎菲轉頭微笑。

  「我是羅格林,哈伯雜誌的記者。我們可以訂個訪談的時間嗎?我想要做一篇你的專欄報導。」

  莎菲驚訝地眨了眨眼,最後點點頭。哈伯雜誌上的一篇專訪——聽起來好得不像是真的。莎菲感覺自己有若灰姑娘一般。而後她瞥見艾德大步向她走來,人群像紅海般為他自動分開。莎菲忘了記者,忘了那三名她熱情的畫迷,忘了喬爾,現實回來了。她不是灰姑娘——艾德也不是走向他心愛女人的王子。

  他停在她面前,像個未婚夫般地挽住她的手臂。他看著她的目光是如此地溫柔,令她有些暈眩。莎菲僵住。艾德對她綻開個笑容——發自他眼底、心裡的笑容。「莎菲吾愛,」他道。「抱歉我來遲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9:07

第二十三章

  數個小時後,莎菲由艾德攙扶著走過塞佛裡大廳時仍然迷惑不已。她太累得無法不倚靠著他的力量。他扶著她進入電梯時,她也沒有反對。

  但她並沒有因為這忙亂的一天迷亂了心智。她清楚地察覺到他看著她的目光是氤氳溫暖的——整個下午,他一直這樣看她。事實上,他表現得似乎他真的深愛他的未婚妻。他的怒氣、他的憤怒到哪裡去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更糟的是,她要怎麼在這樣的情況下反抗他?她的骨頭早在許久前就好像化成了一灘爛泥,她的心狂跳。她可以肯定他是有所圖謀,但誘惑是他首要——或是最後的意圖?

  他帶著她走過走廊;放開她打開套房鎖。莎菲迅速地走了進去,想要擋住路不讓他進來。她的心跳得更急了,嘴唇象棉花般乾澀。但他輕易地繞過她身邊,對坐在地毯上陪艾潔玩耍的瑞雪道:「你何不帶艾潔出去散步個一、兩個小時?」

  莎菲發出聲軟弱無力的抗議,因為她狂跳的脈搏,以及過度敏感的身軀正在傳遞相反的訊息。

  瑞雪站起來看著他們,露出個笑容,彎腰抱起艾潔。莎菲已經全身乏力,並必須扶著張桌子來支撐自己。他不能這麼做,她告訴自己。他不能就這樣闖進她的套房,帶她上床,只因為他高興。

  但在這麼燦爛的一天後,能夠和他做愛是多麼美妙呀!

  莎菲抬起頭看他。她的面頰緋紅,無力抗拒。因為他的目光正承諾著她每個最狂野的夢想——還有月亮與星星。她將桌子抓得更緊。她的血液似乎在沸騰,狂野的慾望攫住了她的下體。她被即將發生的事催眠了。

  「我們會離開一陣子,親愛的。」瑞雪道,抱著艾潔。她的表情平板,但眼裡卻閃著狡儈的光亮。一會兒後,她越過艾德離開了。

  莎菲無法移動。她害怕看著艾德。但她必須。

  「過來這裡,愛。」他道。

  她睜大了眼睛。

  他的笑容溫柔。「你再也無法自我身邊逃走了,莎菲。」

  莎菲感覺近乎崩潰。

  他再次笑了。「此外我們明天就要結婚了,記得嗎?」他走向她。

  她終於找到了聲音。「明——天。我——我們還——還沒有談論過我們的婚姻的——性質。」

  他輕聲笑了,眼裡跳躍著光亮,手覆上她的手臂。他將她拉抵向他完全喚起的身軀時,莎菲沒有僵住。事實上,她變得馴服、柔若無骨地偎向他。「沒有什麼好討論的,」他低語,視線搜索著她的。他再次笑了,在她鼻端拂過一個吻。莎菲的身軀顫抖。「你會成為我的妻子,」他喃喃地道,他的唇拂過她的眉眼。莎菲抑回聲嚶嚀。「被深啊著的妻子。」他沙嘎地附加道,往下親吻她的唇。

  莎菲的身軀劇震。「什——什麼?」她的手貼著他的胸膛。他在她的面頰、下顎及唇印下蝴蝶般的細吻。

  「你聽見了,」艾德道,語氣幾近咆哮。「我愛你,迷人的小妖精。而且我會表現給你看——此刻。」

  莎菲驚喘出聲,抓著他的外套衣領,無法置信。「我——我不瞭解。」

  「不?」他咧開了邪惡的笑容,托起她的臀部,他的下體抵向她。「那麼讓我解釋。」

  他將她抱在懷中時,莎菲驚喘出聲。「艾德——你在做什麼?」

  他笑了,抱著她走向主臥室。「你還需要問嗎?」

  莎菲抬頭望著他英俊的面容,看著他那生動的藍眸及古典的鼻樑。那張她曾夢想無數次的臉龐。「請不要對我撒謊。」她喊道。

  他將她丟在床上。「在這件事上,我——」他道,解開領帶,丟在地板上。「沒有撒謊,親愛的。」他微笑道,外套跟著落到了地上。

  莎菲試著坐起來,看著他緩緩地解開襯衫鈕扣,露出偉岸的胸膛。他繼續看著她,對她微笑。她夾緊大腿,試著不要屈服於過度旺盛的慾望——成為愛的囚犯。「你在說什麼?」她哽咽道,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

  「我愛你,該死!」他拉掉襯衫,脫下毛料長褲,目光始終不離開她。他穿著件淡藍色的絲科內褲,包裹著他巨大的堅挺。「我在看到你的第一天就愛上你了——而且我會一直愛你直到死亡來臨;該死!即使死後亦然,」他的目光犀利。「如果真有鬼魂存在。」

  莎菲看著他,無法動彈,她的心跳有若雷鳴。

  他留下內褲,高大英挺的赤裸呈現在她面前。「而且你愛著我,不是嗎?」

  她吸了口氣。再也沒有比此刻赤裸的艾德更美,或是比他的話更感動人了。莎菲發覺自己哭了起來。

  艾德到了床上,溫柔地將她攬向懷中。「你為什麼哭?老天,你又為什麼抗拒我如此地久,親愛的?」

  她搖搖頭,無法開口,只是緊攀著他的身軀,啜泣不已。最後她低語:「我害怕。因為我愛你如此地深,而且如此地久。」

  他的臉上沒有笑容。兩人的視線鎖住。

  莎菲開口要告訴他她愛他,一直、而且永遠。但她的話被他深而急切的吻打斷了。他的舌頭進入她,似乎他正努力探索到她靈魂的最深處。

  艾德將她推倒在床上,覆住了她,緊擁著她,吞噬她的唇。一會兒後,他抬起頭微微一笑,眼神氤氳灼熱。「稍後,」他嚴厲地道,手纏入她的秀髮,取下髮夾。「稍後我們再談。」

  莎菲沒有動,任他放開她的長髮。艾德的嘴角浮現個邪惡的笑紋。他明亮的眼神充滿了承諾;他的手滑到她的裙子下,往上到她的小腿。「脫了這些該死的衣服,莎菲。」他命令道。

  莎菲照做了。

  莎菲赤裸地躺著,沒有移動,也尚未饜足。她懷疑她有饜足的一日。

  艾德對她微笑,坐在她旁邊。他自天鵝絨珠寶盒裡取出那組鑽石項鏈。莎菲並沒有臉紅。她迎上艾德讚賞的目光。艾德在她雪白的喉嚨上扣上鑽石項鏈,藍眸因慾望而變黑。

  他伸手揉弄一顆挺立的玫瑰色乳頭,在她的耳垂夾上鑽石耳環。「天呀,你是如此地美麗!」

  莎菲斜瞄了他一眼,煩躁地在枕上移動,在他詢問的目光下挺起身子,感覺是十足的誘惑者。艾德的眼神氤氳。他的手來到她的喉嚨,覆住其上的鑽石項鏈,再往下到她飽滿。疼痛的雙峰。

  「這每一顆鑽石,」他低語。「都是我用雙手挖出來的。」

  莎菲看著他,挪動了一下臀部,分開雙腿。「你——你不是鑽石走私者?」她屏息地低語。

  他笑了。「不!該死地不!那是神話!」

  「我很高興。」莎菲道,執起地的手,滑下她的雙峰、小腹。她毫不在乎自己的放浪。「即便是膽敢走私鑽石的人有其無法置信的吸引力。」他們的視線鎖住。

  他的手更低,來到她渴望的地方。莎菲深吸了口氣。「如果你想要,我可以走私鑽石,莎菲,」他的眼神閃著光彩。「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她在他身下煩躁地扭動,雙腿分得更開。「是的。」她低語。「是的。」

  他的拇指揉弄著她的女性核心。「這裡?」

  她點點頭,再次拱向他,她的乳房挺立,閃著汗澤。她頸間及耳際的鑽石像火焰般閃動。艾德的拇指往內探索那敏感的肌膚。莎菲猛拱起身。

  他笑了,笑聲低沉醇厚。「你是我認識過最美麗的女人。」他道。

  莎菲迎上他的目光,一波波幾近痛苦的歡愉湧了上來,威脅要達到高峰。「艾德,拜託!」

  他的手定住了,眼神恍若晨星。「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想這麼做。我要用鑽石裝飾你——我的鑽石。」

  她迎上他灼熱的目光。「是的。」

  他伸出握拳的另一手。剛開始莎菲不明白。

  而後她嚶嚀一聲,小小的鑽石雨開始了。他微攤開拳頭,讓鑽石雨落在她的雙峰上。莎菲驚喘出聲,拱起身子——乳頭緊繃。一些鑽石落在她的胴體上,一些落在床上。莎菲看著鑽石的光芒落在她全身,她的乳頭、肚臍,往下到她雙腿間的毛髮處。

  「我甚至想像過這麼做。」艾德低語,他的視線追隨著那鑽石雨。他的手也是。另一次的鑽石雨落了下來,最後幾圈小鑽石落在她腫脹、悸動的女性核心。

  他們的視線相遇。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艾德道。

  莎菲坐了起來,陣陣的慾望撼動著她的身軀。她伸出手。艾德到了她懷中,他的唇覆住她的,將她推倒在床上,分開她的雙腿。他來到她身上,深深地衝刺。莎菲喊叫出聲。一波波難以置信、幾近疼痛的狂暴喜悅席捲了她。艾德灼熱、巨大地侵入,更深、更深。迎合、痙攣。「一切。」他喊道。

  莎菲對艾德微笑,艾德也是。他們已經衣著整齊,倚偎在沙龍的沙發上,艾潔坐在艾德的膝蓋上。莎菲看著艾德陪艾潔玩耍,對她說話,扮她愛看的鬼臉。她的心裡充滿了愛。

  艾德並不想穿上衣服。他吩咐了一頓盛大的晚餐,並打算在床上吃完。但莎菲拒絕了。她提醒他他們這一家共有四個人,不是兩個。她無法想像赤裸地在床上用餐,瑞雪及艾潔另外在別處。艾德同意她說的有道理,但他看著她的眼神承諾了有一天他會依照他的方式。莎菲也無法假裝她不被這個念頭打動。

  門上響起了敲門聲。莎菲示意艾德不必起來應門。看著他和他們的女兒如此地親近,她的心暖暖的。「無疑地是我們的晚餐。」她道。

  但不是。莎菲打開門,站在門口的是滿面笑容的杜喬爾。「喬爾!」她驚訝地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他笑了。「你賣了四幅油畫、兩幅素描。一幅水彩。賀家夫婦買了一幅油畫。」

  莎菲低呼出聲。艾德也抱著艾潔來到她身邊,他挪出一手擁住莎菲。

  「賀家夫婦買的不是『純真之後』,不過像那樣的作品一向不是說賣就賣。他們買了『悠閒的紳士』。」

  「噢,艾德,你能相信嗎?」莎菲喊道,興奮不已。

  艾德擁近了她。「我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作品時就知道你會有很大的成就。」

  莎菲在他懷中轉身。看見艾潔也咧開了笑容,她在她女兒的面頰上印下一個吻,而後是艾德。「才剛起步而已,」她道,試著抑下歡喜雀躍的衝動。「他們只買了一幅作品。只有一幅。」

  「他們會買更多的,」喬爾自信地道。「我知道你會等不及聽到這個用息。」

  艾德對他微笑。「謝謝,喬爾。我們的晚餐隨時會送上來。一起吃吧!」

  莎菲瞄了艾德一眼,心裡湧上強烈的情感。她知道艾德寧可今晚和她及艾潔獨處,但他真的太為她的成功高興了,並誠摯地邀請喬爾。

  然而法國人的喬爾是非常識時務的。「不了!我想今晚這是你們一家人一起慶祝!我訂了瓶香檳給你們,祝福你們事事如意,永浴愛河!」

  莎菲親吻他的面頰。「謝謝你今晚過來。」

  「那算不了什麼。不過我們明天真的必須好好討論你的未來。」

  莎菲笑著對他承諾明早畫廊一開門就到,但艾德在一旁咳嗽了一聲。她看向他,改口道:「也許明天中午吧!」

  喬爾笑著離開了。

  艾德將艾潔放在沙龍的地毯上;她可以在地毯上玩,並不會傷到自己。而後他抱起莎菲帶著她轉著個又一個的圈子。莎菲開懷暢笑。當他停止對,她已暈眩不已。無疑地艾德也是,但他的親吻仍然熱情無比。

  「艾德,」莎菲道。「我想要一個真正的婚禮。」

  他看著她,突然變得和她一樣地嚴肅。「不是在法定面前的那種簡單儀式?」

  莎菲咬著唇,想像自己穿著美麗的白紗禮服,走過教堂的走道……「噢,艾德。」

  他捧住她的臉龐。「我們已經分隔了一年半。現在我找到了你,而我幾乎害怕讓你離開我的視線。我想要——非常想要成為你的丈夫,莎菲,但我可以瞭解。」

  「你瞭解?」

  「是的,」他遲疑了一下,視線飄向遠處。「我在加州有家人。我的父親邁克、哥哥艾文及嫂子琴娜。如果我們把婚禮延一個月,他們就能來參加。我還有另一個哥哥傑仕,但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艾德,我不知道你有家人,你從不曾談起他們。」莎菲非常地驚訝。艾德給人的感覺是沒有家、沒有根、沒有過去的男人。但每個人都有家的。

  「我曾經和他們非常親近。」

  「發生了什麼事嗎?」

  「說來話長,」他的表情困擾,嘴角緊繃。「我也會邀請我的母親。」

  莎菲征了一下。

  艾德微微一笑,親吻她的鼻端。「有一天我會告訴你一切。但不是今晚。」

  莎菲瞭解,但突然她感到一陣強烈的疼痛渴望。是的,她想要一個真正的婚禮,艾德也答應了她,即使那意味著他們還要再等數個星期才能結婚。但她最關愛的人將不會在場。麗莎逃走了,她和珊娜已經絕交,不說話。莎菲想像沒有她母親的婚禮,突然間感覺痛苦得無法忍受。

  艾德似乎也讀出了她的心思。「你要拿你母親怎麼辦?」

  莎菲看著他。「我不知道,」她道,但內心裡她已經明白。答案是「原諒」。儘管珊娜所做的一切,她的動機是為了保護她的女兒;而在這幾次的會面裡,莎菲可以看出她們的絕裂對她造成的痛苦傷害。現在她和艾德、艾潔已經一家團圓,再也沒有人能夠拆散他們——「但我想我會邀請她參加婚禮。」她附加道,對艾德微微一笑。

  「仁慈、善良的莎菲,」艾德微笑擁住她。「我是如此地愛你!」

  如果傑克還活著,能參加我的婚禮就好了,莎菲在心裡喟歎一聲,偎近她未來的丈夫。

  艾德彷彿也瞭解她的心思,我一定要把傑克拉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即使是用強迫的,他想著。

  突然間在地毯上的艾潔大哭出聲,像是抗議她被忽視了。艾德及莎菲一齊衝過去,將她抱在兩人之間。小艾潔破涕為笑,高興地看著這兩個大人,似乎也感受到那份濃濃的愛意。

  艾德及莎菲望著彼此,望著懷中的小嬰兒,眼神交流。愛是如此地美好、神奇!

  一九0三年元旦

  莎菲走到穿衣間的門口,耳朵貼在門上,傾聽著外面的風琴聲。這是一九0三年的元旦——也是她的婚禮日。她的心在狂跳。

  艾德的家人在三天前到達,正好來得及趕上婚禮的慶祝括動。莎菲得知了她的新郎是在加州的一個牧場出生及長大,而且那個牧場已經屬於他們兩代了。莎菲很高興認識他的家人,他們也同樣熱誠地歡迎她。所有的人都來了——他父親邁克、母親維琪、哥哥艾文及嫂嫂琴娜——只除了他行蹤不明的大哥傑仕。傑仕已經浪跡天涯數年了。

  莎菲可以看出來艾德及他的家人有多麼高興這次的團聚。兩兄弟明顯地很親近,父子情深。莎菲還知道艾德的父母親已經分居了,也知道艾德已經三年不和他母親說話。他似乎把他們的分居怪在她身上。她很高興看到他們母子因為這次的婚事盡釋前嫌,和好如初。她可以看得出維琪深深地愛著艾德及想念他。艾德投入她懷中時她哭了。

  今天的婚禮幾乎是完美的——幾乎。

  因為麗莎不在場。麗莎仍躲在新堡海灘。她拍過電報給莎菲報平安,並詢問伯爵的情形。莎菲告訴她隨著每一天的過去,伯爵更加堅決要找到她。莎菲試著說服她回家面對伯爵,把一切談清楚,但麗莎拒絕了。她確信伯爵的驕傲終究會使他決定放棄,回英國老家去。莎菲見過他幾次,但她不認為伯爵會如麗莎的願。隨著時間過去,他更加氣憤沒有找到他逃婚的新娘,也更加堅決要找到她。

  莎菲說服麗莎寄一封短函給傑明,紓解他的焦慮。麗莎的信在兩個星期前到達。傑明的焦慮轉成了憤怒。他立刻指示偵探由這個新線索追查他女兒的下落。莎菲有一種預感,麗莎自由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了。

  莎菲知道她不應該在現在想到麗莎,今天應該想快樂的事。她要求瑞雪、琴娜及維琪給她和她母親時間獨處。莎菲和珊娜已經和好如初。她想起那天回到雷氏大宅告訴她母親及繼父她和艾德的婚禮。母女相視好一晌,最後相擁而泣。珊娜哭著說她做錯了。她做的是她認為對莎菲最好的事,但她錯了,莎菲原諒她,原諒這個做母親的。

  莎菲哭了,她和她母親擁在一起,母女間的隔閡消失了。她們和好如初。

  莎菲走向門,輕敲門示意瑞雪、琴娜、維琪可以進來了。而後他發現音樂聲已經停了。她的心跳似乎也停止了。

  「音樂停了,我想客人都已經到達並就座了,」珊娜道。「來吧,莎菲,我們必須為你戴上面紗。再幾分鐘,你就要走過教堂的走道了。」

  莎菲的身軀顫抖,突然間緊張了起來。她可以在心裡看見艾德穿著黑色燕尾服站在走道的盡頭等著她——她看見自己一身雪白的蕾絲禮服飄向他。強烈的幸福感湧了上來,令她暈眩。但現在不是屈服於緊張的時候。再幾分鐘儀式就會開始——她終於要成為為艾德的妻子。她彷彿已經等了一輩子,等生命賜給她這份神奇的禮物。

  「噢,莎菲,」琴娜喊道。「你太美麗了——我等不及讓艾德看到你了。」

  莎菲對她的嫂子微笑。見到她的第一眼,莎菲就喜歡上她了。琴娜不但美麗高雅,而且有顆善良的心。「謝謝你,」她低語,心跳愈來愈快。「恐怕我會沒有辦法走過走道。我感覺像要昏倒了。」

  「過來,坐下!」維琪道。她扶她坐下,一面撫平裙擺。「放輕鬆。」

  門上傳來了敲門聲。

  「一定是傑明,」珊娜緊繃地道,她的臉色十分蒼白,看起來像是又要哭了。「莎菲,你想要嗅鹽嗎?」

  莎菲搖搖頭。琴娜已經過去開門。她們一起看到艾德,他身後還站著一個人。琴娜立刻要關上門。「你不能在婚禮前看到新娘!」她驚慌地喊道。

  莎菲站了起來,但最初看到艾德的喜悅已經被恐懼取代了。她看見站在艾德身邊的男人——她在她的個展及麗莎的訂婚舞會上看到的那名金眸陌生人。

  「這很重要。」艾德道,越過琴娜,走進房間。莎菲著見他緊拉著另一個男人,似乎害怕對方跑掉。琴娜白著一張臉,關上房間。莎菲聽見珊娜呼喊出聲。

  莎菲轉過頭,看見她母親跌坐在椅子裡,淚流滿面。「不,不。」她呻吟道。

  莎菲愣住了。她怔怔地看著艾德及那名陌生人,無法相信她所懷疑的。她跌坐在她母親邊。「母親,怎麼回事?」

  珊娜以手覆臉,只是啜泣道:「天呀!」

  莎菲緩緩地轉身,艾德站在她面前,緊抓著她的手。「親愛的莎菲,你一定很震驚。」

  莎菲茫然地看著艾德,而後是他身邊那名熟悉的陌生人。

  「你父親傑克並沒有死,」艾德道。「他並沒有死在那場火裡——他逃走了,而且從那時候起就在躲避法律的追緝。」艾德的目光是熱切的,但語氣安撫。

  莎菲抽回手,望著那名陌生人。「不!」莎菲喊道,太過震驚得無法思考。「我父親死了!」

  那名男子走向前。他的臉龐蒼白、憔悴,眼裡閃著淚光。「親愛的莎菲,原諒我。」他低語。

  莎菲僵住了。傑克的聲音是她永遠不會忘的,粗嘎似沙紙,又平滑如絲緞。他們的目光交纏。莎菲打心裡認出了他。她歡喜地低呼出聲。

  莎菲投入他懷中,傑克的身軀一僵。

  「父親!」她擁緊他,臉埋在他胸前。他的手臂有些猶豫地環住她,接著用力擁緊,淚流滿面。

  「女兒!」他低語。「噢,上帝!我永遠沒有想到我會有這麼一天!」他衷心感謝他的女婿不顧他的反對,堅持拉他來和莎菲見面。

  在他們的身後,珊娜已經停止了哭泣,恐懼地看著他們。艾德則滿臉的笑容,但鼻頭卻紅紅的。

  一番激烈的談話開始了。莎菲想要知道一切的細節。她想要知道她父親怎樣逃出監獄、英國以及過去十五年他過得怎樣。她想知道他來紐約多久了及他的計劃為何。她也想要她父親參加她的婚禮。珊娜說不出話來,但維琪、琴娜、瑞雪及艾德齊聲反對。

  「親愛的,」艾德對莎菲道。「即使已經過了十五年,我們不能冒著他被認出來的危險。」

  莎菲緊緊握著傑克的手,看得出他同意艾德的話,不管他有多麼想牽著她的手走過教堂走道。她緩緩點頭後轉向艾德,一面搓著雙手。「嗯——儀式後——艾德——拜託。我們可以把蜜月延上幾天嗎?」

  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肩膀。「當然可以。」

  莎菲的眼眸突然充滿了淚水。「這是我收到最美好的結婚禮物,艾德。你將我的父親帶回來給我,謝謝。」

  艾德擁抱她,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吻。

  門上傳來一陣急敲,艾文衝了進來。「艾德,你最好趕快過去走道那裡——在何神父衝過來找你、並撞見這一團混亂之前。我盡可能地安撫了雷傑明,但他已經不耐煩了;如果我沒請錯,他隨時可能過來!」

  「再給我一分鐘,」艾德對他哥哥道。艾文點點頭,溜出了房間。艾德看著莎菲,微微一笑,再看向了珊娜。「你還好吧?」

  珊娜點點頭,但她的身軀顫抖。

  莎菲這才想到珊娜也是第一次看到傑克。「母親。」她低語。而後她看見珊娜看著傑克的方式,並納悶這是不是他們第一次團圓。但它必須是。她無法想像珊娜知道傑克的下落卻不告訴她。

  珊娜迎上她的目光,但只有短暫的一刻。「我很好,」她抬起下顎,拒絕看向傑克,拒絕對他說話。「他最好走了。」

  莎菲沒有動,她的心在抽痛。她突然想到傑克的復活對她的家庭所造成的衝擊,但任何困境他們都可以面對。莎菲決心站在傑克及珊娜旁邊,不論他們之間可能存在什麼樣的歧異,或是可能引起的醜聞。

  傑克再次擁抱了莎菲。「這是我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天,」他平靜地告訴她。「不只是參加你的婚禮,而是能夠這樣擁著你,像父親對女兒一樣地說話。我愛你,莎菲。你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支持著我、讓我活下去的力量。」

  莎菲也擁抱了他。「我也愛你,父親,這麼多年來,我是如此地想念你。明天我們可以從從容容地說話。我是如此地高興——以後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傑克對她綻開了笑容。「在這麼多年後,我幾乎無法為我們的重聚等上半天了,」他再次喚了她後,滿懷感激地握住艾德的手。「我必須謝謝你,艾德。」

  「不謝,」艾德道,微微一笑。「歡迎回家。」

  傑克的金眸裡閃現了笑意。「歡迎成為歐家人的一份子,艾德。」他道,而後大步離開了房間。

  「我該走了——在何神父或你的繼父闖進來找你之前。」艾德道,他的眼神一亮,充滿了讚美。「你是如此地美麗,莎菲。」

  莎菲綻開笑容,眼裡仍含著淚水。「我以為你永遠不會注意到。」

  莎菲聽著鳳琴奏出華格納莊嚴肅穆的婚禮進行曲。傑明對她微笑,伸出了手臂。莎菲挽著她繼父的手臂,淚水模糊了視線。

  傑明帶著她走過灑滿百合花的紅地毯教堂走道。莎菲含淚微笑。艾德站在神父旁邊,轉身面對她,正如她想像中的英俊挺拔。他的哥哥、父親站在他身邊,另一邊站著珊娜、瑞雪、維琪、琴娜。她的視線尋著了傑克。他坐在教堂中排的座椅上對她微笑。莎菲再次看向艾德,她的心充滿了喜悅。她穿著一身白色蕾公禮服,緩緩地越過教堂走道,來到了他面前。他們的視線持住。無疑地,這是她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命運給了她一份大禮——愛的禮物。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01:09:20

終曲

  一九九三年 紐約

  她的步伐輕快地走過公園大道,穿梭在正午的人群中。她的身材高挑,穿著黑色皮褲、白色襯衫,肩膀上披著件黑色羊毛衣,腰間繫著二條一組的金鏈子。她有著一頭濃密的黑髮,剪得短短的。她所經之處,男男女女一齊轉頭多看了她一眼。她非常美麗。每個人都說她的容貌繼承自她的祖父。

  狄梅麗經過,停在克莉絲帶門口,靜待門房為她拉開門。她走進去,心跳加快。她估計一五0二號拍賣品應該才十二點四十五分露面,但如果前面的拍賣進行迅速,它可能在中午左右就出現。而現在已經十一點四十五分了。

  梅麗不睬那些安全警衛望向她的讚賞目光,迅速進了拍賣室。大部分的座位上都已經有人了。她的心跳加快,「純真之後」是下一件拍賣品。

  梅櫟挑了走道邊的椅子坐下。現在拍賣的是梵拉明尼。叫價已經高達十萬美元。梅麗的嘴唇乾澀無比。她打開簡介的小冊子,很快地找到她祖母的作品——她一再談論,並深深後悔賣出的作品。

  一五0二號拍賣品。純真之後,油畫。作者:歐莎菲。創作於一九0二年~一九0三年間。原擁有者:匿名。估計購買價格:五十萬美元。

  梅麗合上簡介,誠摯地希望她的祖父母仍然活著。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純真之後」在銷聲匿跡了九十一年後,再次出現在大眾面前。但他們已經在一九七二年相繼去世。當時他們已經九十多歲,但仍然矍鑠健壯,而且深愛著彼此。梅麗經長到她祖母感慨「純真之後」在她一九0二年的紐約畫展後立刻被賣出。買家是一位俄國貴族。「純真之後」被帶出國,和他其他的收藏品深鎖在他的官殿內。那座宮殿在俄國革命期間被摧毀,每個人都認為那幅作品也被摧毀了。

  但它並沒有。它由俄國的宮殿千里跋涉到了阿根廷。沒有人知道它在南美洲多久,或它怎樣由布宜諾斯艾利斯到了克莉絲蒂手中。自從克莉絲蒂公開它新獲得的這一批收藏以來,傳聞就沒有斷過。有人說這位匿名的原擁有者事實上是一名納粹軍官,這批名畫是他在納粹帝國崩潰時,他逃離德國時趁火打動來的。由於「純真之後」自一九0二年後就沒有再出現在公眾面前,這次幾乎全紐約的藝術家都趕來觀賞這幅名作。

  梅麗也來了,並被她祖父的畫像感動不已。她從不曾如此地以她祖母為傲。她不只是才華洋溢,更重要的是,她擁有勇氣與愛。

  批評家都說它是她祖母「早期」最重要的作品,也是她繪畫生涯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它的重要性不僅在於畫的本身所呈現出來的力與美,也在於它的主題。梅麗崇拜她祖母的勇氣。九十年前,當一名女畫家是如此地不容易——而且還勇於打破禁忌,冒著醜聞及責難的危險,以如此親暱的方式畫她愛人的裸體畫。

  「一五0二號拍賣品,」拍賣員宏亮的聲音道。轉台轉動。「梵拉明尼」消失,「純真之後」出現在眾人面前。梅麗低呼一聲,眼眶充滿了淚水。拍賣員道:「我們由十萬元起價。有叫價二十萬的嗎?」

  梅麗的心彷彿停止了跳動。她看著她祖母畫像裡的年輕祖父,並再次感動不已。他是如此地英俊瀟灑,並彷彿會從畫裡走出來。整幅畫是如此地美麗,而且有力。當年她祖父就是這樣看著她祖母,這樣地深愛著她。

  拍賣的價格迅速地往上攀升。梅麗找出了三名認真的競價者。其中一位是一名年輕的啥烏地阿拉伯王子。四年前他以兩百萬美元買下一幅莫內的作品而聲名大噪。另一位是一名財大氣粗的日本收藏家的經紀人。最後是一位著名女子。但似乎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她年約三十。穿著一套深色的亞曼尼套裝,戴著一副太陽眼鏡,遮住了大半古典美的面容。深金色的頭髮綰成個高雅的髻。

  那名女子抬起手,比了五根指頭。

  梅麗坐直身軀,望了那名女子一眼,立刻瞭解她是志在必得。

  「五十萬美元!」拍賣員喊道。「五十萬——有叫價六十萬的嗎?」

  王子舉起手。拍賣員喊道:「六十萬!」

  日本經紀人點點頭。拍賣員喊道:「七十萬!」看向那名女子。

  她微微一笑。拍賣局喊道:「八十萬!有叫價九十萬的嗎?」

  王子點點頭。招賣員看向日本人。他點頭。擁名女子舉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拍賣員全身是汗。他轉向王子。「一百萬元。有叫價一百五千萬的嗎?」

  王子點點頭,但臉上已有緊張憂慮之色。日本人正在聽無線電話,無疑地是在等東京的指示。最後他舉起手。

  「兩百萬!」拍賣員喊道,轉向金髮女子。

  她冷靜、不為所動。「三百萬元。」她以精確、絲緞般的英國腔道。

  拍賣員的臉龐一亮。他轉向阿拉伯王子。梅麗將視線扯離那個女子,看見阿拉伯王子否定地搖頭。她再看向那名日本人。他的臉色蒼白,慌亂地對著電話說話。

  最後他點了點頭。

  「四百萬元!」拍賣員道。

  「五百萬!」那名女子道。

  日本人又在講電話了。拍賣員看著他。「五百萬?五百萬?」他喊道。日本人現在在聽電話,汗流滿面。「五百萬一次。五百萬兩次——」他的目光詢問。梅麗屏住了氣息。日本人拿開電話,搖了搖頭。不。日本大亨不再加價了。

  「售出!」拍賣員吼道。「『純真之後』以五百萬美元售出!」他手上的本槌重重地捶下。梅麗坐回椅子裡,無法置信得全身顫抖。老天——「純真之後」賣了五百萬元——遠超過畫廊發估價,遠超過任何人的預期——而且還是在景氣衰退的一年。梅麗的心裡湧上強烈的狂喜。如果莎菲及艾德知道會有多麼高興呀!

  而後她自眼角瞥見那名女子正走出房間,步履從容自信。梅麗輕拍她前面座位男人的肩膀。她和他算是點頭之交。他在麥迪遜大道上開一家畫廊。「誰買了歐莎菲的畫?」她問。「那個女人是誰?」那名畫廊主人轉頭看她。「我不知道。這個星期前,我從沒有看過她——她每天來這裡看那幅畫,梅麗。明顯地她是個經紀人。」

  梅麗凍住了。她必須知道是誰買走了「純真之後」——她不能讓這幅畫只是驚鴻一瞥地出現在大眾面前。那不公平。

  梅麗跳起來,追出旋轉門外。她下了大理石台階,看見那名女子正要走出大廳的門。「等等!」梅麗喊道。

  那名女子回過頭。她們的目光相遇。而後她加快了腳步,越過街道,伸手叫了計程車。

  梅麗追出前門。「等等!」

  但已經太遲了。那名女子上了黃色計程車,轉眼間離去了。梅麗怔怔地站在公園大道上,沮喪不已。

  「沒有關係的,梅麗。」

  聽見她祖父的聲音,梅麗的身軀一僵,確信她是在幻想。但她還是轉過身,預期看見她祖父站在她身後對她和藹地微笑。但是沒有人。

  梅麗突兀地轉回身,低著頭,開始緩緩地走下公園大道。她告訴自己那不重要。他們已經去世了,但他們的靈魂長存。梅麗幾乎可以感覺他們在她身邊,而且她知道他們非常快樂。但……那幅畫屬於大眾。如果她無法得知是誰買下了「純真之後」,她永遠不能心安。

  「誰買下那幅畫,艾德?」

  「你認為我知道嗎?來吧,莎菲。我們把這個秘密留給梅麗——我可以看得出她非常想知道!」

  柔美女性的笑聲響起,繼之以醇厚的男性笑聲,笑聲中有親暱的意味,低得聽不清楚。

  但即使有路過的人聽見了這番談話,那也已經不重要了。畢竟,這是一九九三年的紐約。再奇怪的事情都會發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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