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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蘭黛.嬌意絲]紫焰激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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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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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蘭黛.嬌意絲]紫焰激情(全文完)
紫焰激情
作者:白蘭黛‧嬌意絲
在這個保守的時代,歐凱莉的行徑連「驚世駭俗」四個字都難以形容。她拿著一把老手槍,跳上一架豪華鋼琴,對著滿廳的宴會仕女宣揚解放婦女宣言。從這一刻起,活潑圓滑的白雷斯便漸漸陷入她致命的吸引力中,無法自拔。
凱莉這個熱情如火的女子誓言要喚醒所有女性的自覺,於是她的解放火焰從紐約燒到了南方,卻也惹火了整個徹斯特鎮——但最惱火的人卻是白雷斯。他因此更堅定決心要馴服這名頑固女子,將她收為情婦。凱莉雖然深深受他的男性魅力所吸引,但卻一口回絕了他狂妄的提議。然而對雷斯而言,這個「不」卻是他最樂意接受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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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2:38
序幕
一八七三年十一月一日 紐約市
「雷斯,真高興你能來。」
白雷斯握住何伯特的手,露出一個令人眩目的微笑。他一腳踏進何家在第十四街的華廈大廳,映入眼簾的是二十五呎高的天花板,上面畫滿了神話人物;蜿蜒而上的紅木階梯上鋪展著東方波斯地毯;廳裡擺飾著栩栩如生的古典人像;天花板上垂下的金光吊燈足足有兩架鋼琴大。雷斯在他自己的產業裡並非沒見過豪華氣派,但是看了這陣勢,他也不由得驚歎讚賞。
「我才真的高興呢,伯特,你知道的。」他親切而誠懇地說。
何伯特也對他笑了。南北戰爭爆發前,伯特一直都在經營鐵路事業。他一手擁著雷斯肩膀,兩個人沿著黑白大理石的廳廊往裡走。「你最近如何,雷斯?」
「很好,先生,您呢?」
「你可以說我是老當益壯。」伯特回答道。「我聽說你很快又要離開我們了。」
「是的,先生,我恐怕又得走了。」
「在你走之前我有些事要和你談談。」伯特搖了搖頭。「雷斯,再幾年你就三十了。你不久前才剛從歐洲回來,現在又要走,難道不覺得應該安定下來了嗎?組個家庭、在一個地方生根呀!」
「但是,先生,我這次是為了公事——可不是去享樂的喲!我在凡高爾的煤礦區作了點投資,那兒的運作有點問題,我要過去查出原因來。」
「你認為那是人為的疏忽嗎?」何伯特問。
「可能是蓄意的人為疏忽。」雷斯帶著一絲冷冽的語氣道。他本來是個異常俊美的男人:高大、寬肩、窄臀,黃色火焰般的金髮、無懈可擊的臉部輪廓。然而現在的他原有的自在魅力卻變得嚴肅而逼人。
他們走進一間富麗堂皇的內廳,廳裡的賓客稀稀落落,三五成群地聊著天。這天的晚宴並不是什麼大型聚會,只是二十人左右的宴會。
雷斯環視廳內四周,一面對附近的人微笑點頭。他走向一位溫和的胖女人——何夫人。「喬絲,真高興再見到妳。」他吻她的手說道。「看來妳又重新裝潢過這兒了,這地方真是漂亮極了。」
「哦。你真的這麼想嗎?」喬絲憂慮地問道。「我一直都在擔心紅色和紫色不太配得起來呢!你真是有品味,雷斯。老實告訴我,你真的覺得這樣可以嗎?」
「我看這兒只有國王和皇后適合住,」他微笑著說。「妳信不信,親愛的夫人?」
她咯咯地笑起來。
房地產界大亨范帕克走過來緊緊握住雷斯的手。「終於又見到你了,老弟。聽說你又幹了些荒唐事,到阿爾卑斯山去爬懸崖是不是?」
雷斯笑了。「我們都叫它作攀巖,老兄,而且這不是什麼荒唐事,這是很好的運動。」
「依我看來,這倒是很好的自殺方法。」
雷斯大笑起來。「這也正是它有趣的地方,但我可不想死——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你這個幸運小子!」帕克說。「你知道,雷斯,大部分男人都巴不得有你這種好運氣呢!」
雷斯揚起一道眉毛。「你是指哪一方面?生意、牌局,還是女人?」
帕克笑起來。「三樣都是!」
「貝莎如何?」雷斯問。「還有那些女孩子呢?上次我見到她們兩個時差點沒把一顆心切成兩半!」
帕克粲然一笑。「貝莎很好,謝謝你。那些女孩們一聽說你在城裡就一直吵著要來看你。」
帕克的女兒各是十三和十五歲,長相平凡,沒什麼本錢可以傾倒眾生。「明天我會過去府上拜訪,」雷斯說。「我會帶些巴黎的禮物過去。」
「你會把她們慣壞的。」帕克和善地責怪道。
雷斯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我怎麼能不寵邢兩個小東西?」他是真心的。
放眼望向廳內,他看見了一個鋼鐵大王、一位紡織鉅子、紐約晚報的發行人,以及著名的律師馬勃裡和他的妻子莉娜。他一一朝他們點頭,正準備走向最後這位名人及他的夫人時,手臂上突然被敲了一記,從這一擊他知道必然是安夫人的手杖了。他轉身,結果又被敲了一下。面前是個嬌小的白髮女人。
「你來這裡以後拚命找每個人說話,就是不理我。你這個渾球!」
雷斯握起她枯枝般的手,有禮地吻了一下。「對妳我是不敢操之過急的,碧嘉。妳知道的。」
她皺起眉頭。「你一個星期來都沒有來看我,小子!」
「我昨天才到的,記得嗎?」他溫柔地說。這位老寡婦是個顯赫大銀行家的妻子,在她那一代人裡有無可匹敵的地位。因此儘管她已顯出昏庸的老態,所有的宴客名單仍然不會遺漏她。「妳喜歡我送妳的法國巧克力嗎?」
她混濁的藍眼睛突然綻出光芒。「我太喜歡了,還有你送的這條披肩也是,我每天都披著。雷斯,下次你出去的時候記得帶我一起去,那樣我才可以自己買巧克力糖和披肩。找已經好久沒去巴黎了,小子,歲月不饒人哦!」
安夫人已經八十歲了。「到那兒的旅程太長、太累了。」雷斯認真而和藹地說。「我還記得我到達倫敦之後,整整在床上躺了一星期呢!」
「嗯。」她噘起嘴。「你也許對,我這個年紀不太適合旅行了。」
「這樣吧,妳告訴我妳要什麼,我就給妳帶回來。」
「你真是個好孩子。」她說著,爪子一般的手指撫著雷斯的臉頰。
「謝謝妳,」他說著微微欠個身。「大家也都這麼說。」
碧嘉寡婦正要答話,何伯特和一位耀眼的金髮女郎走了過來。「你見過我的侄女嗎,雷斯?」他問。「戴佩妮。說不定你在倫敦時見過她丈夫呢!」
雷斯轉身面對美麗的女郎,執起她的手輕吻了一下。「沒有,我無緣會見戴先生。但是我認識戴夫人,」他又露出酒窩了。「因此我敢斷定戴先生是個幸運人兒。」
佩妮專注地看著他。「謝謝你。我聽說你剛從歐洲回來?」她有禮地問。
「是的,阿爾卑斯山脈、巴黎和倫敦。」
「真好啊!」佩妮喃喃說道。
雷斯轉身去看伯特。「順便提一下,伯特,我在倫敦拜訪我的哥哥時買了一匹牡馬和兩匹牝馬。母馬沒什麼,可是伯特,」雷斯眼中閃著光。「那匹牡馬可不得了,天生贏家。」
「真的?那麼明天到俱樂部晚餐之後,你得好好地把情形告訴我。」
雷斯露出燦爛的微笑。「好,我們還可以討論你稍早提過的事情。」
何伯特表示同意之後便離開了,加入其餘賓客之中。
佩妮靠近雷斯一步。「我想死你了。」她低沈而輕聲地說道。「我到你住的旅館去等了一小時,可是你都沒有出現。」
「很抱歉,佩妮,那時候我在開會。」他向四周瞄了一眼,大家正各自談得起勁呢!他一手扶住她的腰,大拇指充滿暗示地在她的腰側撫摩。「我們等一下可以彌補過來,是不是?」他沙啞的聲音帶著德州西部腔調,既溫柔又粗率。
「半小時以後到樓上的藍色客房來見我。」佩妮輕聲說完便走開了。
雷斯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場了一下眉毛,腦海裡浮現他們最後一次的熱烈交歡。但是好景不常,佩妮最近常常暗示他結婚的事情,而且還不時打聽雷斯的哥哥尼克的現況。尼克雖然和雷斯一樣也有四分之一的印地安血統,卻是當今的薛頓伯爵。雷斯想,或許該讓她停止幻想了。他壓根兒都沒想過要結婚——他並不抱獨身主義,只不過時候未到罷了。世界這麼大,那麼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嘗試!從加拿大回來之後,他打算乘坐一艘新近合股購得的商船到中國去,接著呢……誰管他,反正他永遠有無窮的冒險精神。
然而他還是對佩妮感到一絲歉意,雖然他實在沒有作過任何承諾,而她又早已結婚了。雷斯怎麼也想不透:為什麼女人都想嫁給他呢?就算他尚未賺進百萬元,她們似乎也不怎麼計較;她們一看見他彷彿就準備好和他步入禮堂似的。
雷斯和何家的客人又閒扯了一會兒,三十分鐘之後,他準時走進藍色客房,反鎖上門。佩妮正在等他,她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男人會意會不出來的。雷斯緩緩地把她拉近自己,緊貼在他身上。「嗨,小妮子。」他喃喃地說,接著他的嘴便覆上她的,溫柔而肉感。他伸出舌頭探索,他已完全挺起,堅硬地在她腿間反覆摩擦。她發出呻吟,雷斯一手握住她赤裸的蓓蕾,用力揉捏著。
「哦,雷斯,雷斯。」她喘息道,雙手狂亂地抓住他濃密的金髮。
「我知道,親愛的,我知道。」他也喘息地回應。
她的衣裙長到腳底,裡面襯著腰墊,還有裙箍。雷斯被這些玩意兒惹火了——在這種時候!他一把抓起她的裙子提到腰部,一手立刻找到她的大腿,撫摸她雙腿間柔軟的地帶。他極靈巧地褪下她僅著的底褲,伸手觸到她溫暖潮濕的肉體。他不停地撫弄、探索,佩妮也不斷地發出低沈愉悅的呻吟。
他大膽而誘惑地吻著她,舌頭火熱地逗弄。她顫抖地叫了出來。
「哦,親愛的。」他沙啞地喊著,迅速解開了褲子。他微微屈膝,一鋌而入。她屏住氣息,他也不吐一口氣。
她的雙腿緊繞著他的腰,背靠著牆。他韻律地抽動著,她在他上方緊抱住他的頭,他的頭埋在她的胸脯裡。
「雷斯,」她喊著。「我想——哦!」她叫出聲。
雷斯發出粗啞的叫聲,他爆發了,一陣一陣的熱液充滿她體內。
他們喘息平定之後,雷斯親暱地捏捏她的細腰。「甜心,」他說。「我們回去吧,免得他們來找人了。」
她滿臉仰慕地望著他。
***
二十分鐘後他們在白亞麻桌巾、水晶餐具的餐桌邊坐下。話題很快便集中在大家最津津樂道的伍氏姊妹醜聞案上。
伍薇亞和她妹妹經營了一份極端前衛的女性週刊。除了其它大膽的主張之外,她們極力宣揚女人可以自由選擇愛人,不論何時、何地、何人。伍薇亞最近指控婦女參政協會的領導人畢瓦德,和她手下一位編輯委員的妻子唐伊麗,有不正常的關係。伍薇亞更進而指稱畢瓦德是個偽君子,不敢公開支持自由戀愛。接著婦女參政協會正式和女性週刊絕裂,伍氏姊妹因被控出版淫猥作品而遭逮捕。目前所有報紙都如火如荼地報導這個事件,社會大眾更是不肯錯過任何一點芝麻大的消息。
「我覺得伍家小姐罪有應得,」馬莉娜說。「想想看,公開宣揚自由戀愛!這根本就是色情嘛!」
「那整份刊物都是色情淫穢的,」何伯特說。「男女自由戀愛?老天!那簡直是無神論。」
雷斯笑了。「我倒是覺得自由戀愛也滿有意思的呢。」他低聲說。
「以後少發表這種無聊意見了,小子!」安碧嘉敲敲手杖大聲地說。雷斯對她緊蹙的眉頭份了個鬼臉。
「從一開始,」何伯特又繼續說。「這些改革派女人就是個雜交的動物,她們痛恨男人。」
「的確是。」范帕克附和道。
「事實上,我是絕對支持婦女參政協會的。」發行人艾福特說道。「但是他們如果老是惹上這種麻煩事,我懷疑他們能不能得到我們的選票。」
「你認為她會被判刑嗎?」佩妮問道,她指的是伍薇亞。
話題便這樣一直延續著,直到晚餐結束。女士們都退到內廳去喝咖啡、吃甜點,男士則到圖書室裡享用白蘭地和雪茄了。
***
雷斯嘴裡叨著雪茄,漫不經心地看著手中的牌。他的禮服已經脫下來,絲領結也鬆開了,兩隻袖子捲到手臂上,露出結實的肌肉。
「再給我兩張牌。」他說。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尖銳的喊聲,打破了室內的寧靜。聽起來好像是「解放」!
「這是什麼鬼玩意呀?」艾福特捻著鬍子問道。
雷斯聳聳肩。這時又有玻璃摩擦聲,接著又是一聲尖銳的喊叫:「女性解放!」
圖書室裡的男人全都呆住了,雷斯在大家還在發愣時便快步走到門口。尖喊聲又來了,這次是:「打倒男性專制!」
雷斯跑出走廊,內廳裡又傳來尖叫聲,但這次是何夫人的。「把她弄下鋼琴來!」
雷斯來到內廳門口時停下來,眼前的這幕情景使他不禁微笑起來。
一個高而苗條的女子高高地站在鋼琴上面。她穿著粗布衣,頭上戴的軟帽幾乎遮去她大半個臉。四周的女人全都像雕像般呆呆地瞪著她。
「各位女士!」她喊道。「我們不僅是上帝的子民,我們也是法律下的公民。我們和黑人一樣都應該有權投票!」
「快阻止她!」何夫人驚喘道。「她會把我的鋼琴弄壞。」
何伯特也來到廳裡了。「她是怎麼進來的?」他生氣地問。「快把她弄出去!」
這時,那女子鎮靜地掏出一把手槍,全廳裡的人都屏住氣息。「等我說完了我自然會出去!」她喊著,銳利的眼神掃視全場,一面還揮舞著手槍;幾個女人尖叫出聲,幾個暈倒在沙發上了。雷斯忙著研究她手上那把槍,看來是一八四○年的五髮式老式手槍——他真懷疑還能不能用,這想法使他笑了起來。
「女士們!」女孩子說。「我今晚是為了正義而來的。我突破了妳們這個男性王國的大門封鎖,翻過禁閉妳們的城牆才進來的。明天是選舉日了,我請求妳們、我拜託妳們到投票所去!要求妳們的權利,跟隨巴蘇珊的腳步——」
「妳闖入私人產業,」何伯特喊道。「妳最好趕快下來,否則我就去叫警察了。」
那女人的臉突然由象牙白轉為赤紅。「女士!」她繼續說。「為什麼我們一結婚,法律就不把我們當作人?我們變成丈夫的財產、變成他的物品。如果妳是單身的話,妳還得繳稅給一個無法代表我們的政府,為什麼?我們必須爭取發言權!所以,我請求妳們各位,明天到投票所去!」
「雷斯,想想辦法。」喬絲狂亂地說。「我的天!我會完蛋了,一個女性解放者跑到我家裡來!」
雷斯仍然忍不住微笑。「下來吧,女士。」他柔聲勸誘道,一面伸出手,一腳準備踏上鋼琴椅。
她立刻用槍瞄準他的胸口。「不准動!我還沒說完,我——」
何家一名僕役這時偷偷地走到她背後,喬絲不停地對他作手勢。那女人及時回轉過身,同時扳動手槍,發出一聲巨響。很明顯這是不小心走火的,她自己跳了起來,周圍的人都向後縮。
「找警察來!」何伯特喊道,他妻子癱倒在地板上。「看!我妻子暈倒了,我要把她抓起來!」
鋼琴上的女人好像沒聽見他的話似的。「明天一定要去投票所!我們要摧毀這個男性帝國,討回我們的權利!」
「她瘋了是不是?」佩妮說道。
那女人又喊了:「投票只是其中一回事而已,我們要從所有的男性統馭中解放出來!不要讓他們為了滿足他們的私慾來利用妳們的身體,妳們和他們是平等的,我們都是平等的!」她講得眉飛色舞、手舞足蹈,手槍裡又不小心地射出兩發子彈,幸而都只擊中彩繪的天花板。
雷斯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我見識的事情也夠多了,」他對范帕克說。「但這種事還有是頭一遭遇見。」
「我們必須開始行動了,」那女孩一頭的紅髮,現在因過度激動而垂了幾綹下來。「現在!」她說著又射出兩槍,這回是故意朝著天花板。
「我們不能再苟延殘喘了。」那女人歇斯底里地喊。「結婚、生孩子、煮飯、洗衣,還要替他們暖床!這些都是壓迫!」
雷斯笑起來。女人真的離得開男人嗎?他笑了幾聲往前走去。
她回轉過身,槍口指著他的胸膛。
他微微台起下巴,嘴巴堅定地抵著。「下來吧,親愛的。」
「別叫我親愛的!還有別再走近。」她警告道。「登徒子、無恥之徒、臭男人!」
雷斯知道她已經沒有子彈了,於是跳上鋼琴。女孩子跳到旁邊的長桌上,上面的瓷器叮叮噹噹地抖起來。雷斯也跟著她跳過去,一手抓住她的腰,將她緊靠著自己。她的身體和她的言語大不相同,十分的女性化。「妳應該數數自己有幾顆子彈的,甜心。」他低聲說道。
「豬!」她喊叫著,接著便惡狠狠地一腳踢在他的鼠蹊上。他鬆開手,她跑向長桌底端,抓起一個瓶子,準備朝背後跟來的雷斯擲去。
「混蛋!」她把瓶子丟過去。
雷斯縮下頭,後面的人也一樣,瓶子擲到牆上了。雷斯走向前去,一把將她抱起扛在肩膀上,輕盈地跳到地上來。他的手放在她圓潤的臀上,顯得過分親暱。她扭著、踢著、打著。「放我下來,畜生!」
他一隻手抓住她兩隻手腕。「你要我怎麼處置她?」他問何伯特道。
「把她抓到外面等警官來。」何伯特命令道。
雷斯扛著她走出了內廳,留下身後一片騷動,肩上的女孩則不停掙扎。
「放開我,你這只禽獸!」
雷斯輕笑一聲走進夜色之中。
「妳答應不亂跑嗎?」他問。
「我答應,」她喘息道。「快放我下來。」
他放開她的手,然後情不自禁地又撫上她的臀部。儘管一身破爛的衣服,但是無疑的她有一具傲人的胴體。她一拳揍向他的臉側,但對他而言只是無害的一掌。他緩緩地放她下來——她的身體緊貼著他滑下來。她戴軟帽的頭碰到他的下巴,在女人當中她算是很高的了。兩個人無言地對望了一會兒。
夜色十分昏暗,但雷斯模糊之中看見一張柔弱的女性面孔;高顴骨、紫羅蘭色的大眼睛。他嚇了一跳,嗯,她竟然這麼漂亮。
她望著他完美的臉孔和豐潤性感的唇。嗯,這大概是她見過最英俊的臉了,她想。不知是什麼緣故,這使得她更加憤怒。
他微笑了。「別擔心,」他喃喃地說。「我不會讓警察抓到妳的。」
兩人的目光緊緊相鎖,他溫暖熱情,她則冷若冰霜。然後她抬起腳使出所有力氣,狠狠地踢中他的脛骨。
他彎身蹲下,她一溜煙地逃進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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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4:09
第一章
一八七五年 密西西比
歐凱莉直挺挺地坐著,戴手套的手貼放在膝上。她由灰色軟呢帽下望向窗外,不斷閃過的鄉村景色在八月的陽光下顯得光亮燠熱。他們已經過了無數的小鎮、田野了,火車現在正通過密西西比州,再幾個小時她就要抵達目的地了。她的雙手不覺握緊了些。
她這一身打扮簡直難以形容。一身邋遢的灰色旅行裝,鼻樑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但是仍然擋不住一雙大而迷人的杏眼。她的眼睛有最奇特的顏色:紫羅蘭色。她的嘴唇豐潤,她的頭髮——哦,她的頭髮全都藏進那頂蹩腳的灰帽子裡,這簡直是不可能辦到的大工程,因為那頭濃密鬈曲的紅髮足足長到臀部。她的眉毛在金邊眼鏡上優美地彎曲著,比她的頭髮還要更深一些。
她很不安,一心煩惱在徹斯特鎮那兒的工作會不會接受她。為了這個工作,她穿上她最好的外出服,戴上一副老氣的眼鏡,又把滿頭長髮藏起來,她真希望這樣子可以做個合格的女家庭教師了。「他媽的!」她終於忍不住煩悶,低聲咒了一句。
坐在她對面的夫婦轉頭看著她。
凱莉立刻對他們回以笑容,但是她並不理會那個紅臉的暴躁男士,她只看著那肥胖而憂傷的女人。他們是在納維爾上車的,凱莉一直想找機會和他們說話。「我是歐凱莉,從紐約市來的。」凱莉笑著伸出手。她報出真名時感到了一絲焦慮,雖然在離家這麼遠的地方應該不會有人認得她了。
「我叫葛瑪麗,這是我丈夫,查斯。」
查斯從手裡的酒瓶中啜了一口之後才轉向她。「很高興認識妳,女士。」
凱莉對他點點頭,然後又轉回頭望著瑪麗。「妳是哪兒來的,瑪麗?」
「妳不會曉得的,是個叫兩角地的小地方,在納維爾南方五十哩。」
「我的確不知道。妳和妳丈夫到南方去做什麼?」
「我們要去探訪在徹斯特的女兒,」瑪麗露出愉悅的面色。「她剛生了第一個孩子。」
「真好呀!我也是要去徹斯特的,我是個教師。」
查斯突然插了嘴。「希望妳不是教那些黑小鬼的老師。」
凱莉立刻氣得脹紅了臉、四肢僵硬。不要發作,她警告自己,千萬不要。她不理會他。「不是,我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替我在一處叫莫洛斯的莊園裡找到一份女家教的工作。」
「真好,」瑪麗說。「妳要教幾個孩子?」
「只有兩個。」凱莉說著歎了口氣,她不知是走了什麼好運竟能得到這份工作。薪水已經遠超過慷慨的程度,連住宿伙食都包辦了。這樣一來,她就可以把所有的錢都寄去給她生病的母親了。
凱莉的父母都是活躍的廢奴派,她父親歐賽恩在南北戰爭時死了。她母親很早便開始思考女性在社會中的角色問題,賽恩也全力支持她。賽恩死後,她開始把所有活動和組織重心轉到女性的參政權上。她首先加入美國「人權組織」,後來這個組織分裂了,她也隨之進入「女性參政協會」。
所以,凱莉很自然地對女權運動產生了興趣。從小開始,她便坐在父親的膝上,聽著父母激烈的爭辯而長大的。他們兩人從她幼兒起就開始教育她。六歲的時候凱莉愛上了讀書,凡是有字的紙張她都拿來讀,而他們家裡從來不缺書和冊子的。
他們家真正缺少的東西便是錢。她母親黛娜有一雙巧手,經由她的辛勤織縫,桌上才得以常有糧食。凱莉很早就學會了如何拿針線,她經常幫忙母親刺繡,雖然她真正喜歡的是讀書。
她很小的時候就立志要做一名老師,她父親初聽到時有些訝異。「妳確定嗎,凱莉?」
「爹,想想看;如果我生在河邊那些城堡華廈裡,我大概會變成一個嬌滴滴的白癡了。但是幸好我是你和媽的女兒,你們使我的眼界開展開來。自由、人生和平等,這些偉大的信念是我摯信的真理。但是,爸,如果沒有人去教他們,這些理想未來怎麼可能實現呢?」
賽恩摟住他稚嫩年幼的女兒。「我真以妳為榮,凱莉。」當時她才十二歲而已。
自此之後,她的教育成為全家人努力的目標。他們省下每一分錢來替她繳學費、買書、供她上學;但是自從南北戰爭爆發,她父親死後情形就更糟了,於是凱莉開始打工賺點錢,甚至連在學校裡她都兼差。這期間她跟隨母親的腳步,參加無數的女權運動及會議,儼然已經是個小小女權主義者了。
在她二十三歲時,凱莉終於獲得了教師證書。
凱莉茫然地望出火車窗外。十個月前她丟了學校的飯碗,因為一個男服飾店老闆控告她破壞安寧——但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捕了。兩年前她就曾經和五個女人一起被控違反投票法則,後來若不是因為大家注意力全都轉到巴蘇珊被捕的事情上,恐怕她現在還在牢裡吃牢飯呢!
但是最後這一次被捕卻使她被任職的學校開除了,更糟的是,她母親的身體變得更加衰弱。六個月後終於診斷出她母親患的是肺結核。
凱莉迫切需要工作賺錢來醫治她母親。但是她很快就發現,在紐約市她的惡名已經無孔不入地散開了。沒有人肯僱用她——甚至連個書記員的工作也不例外。
「妳結婚了嗎?親愛的。」瑪麗問道,打斷了她的思緒。
凱莉想起她的好友甘卡倫。「沒有。」她說著,立刻看見瑪麗臉上同情的表情彷彿在說:可憐的東西,她是個老處女。
凱莉抿緊嘴巴。她恨透了這個字眼:老處女。這根本就是典型男性統馭下的蔑視字彙。而且如果她肯結婚,她不會嫁不出去,卡倫早就向她求了兩次婚。
卡倫。
親愛的卡倫解救了她。凱莉緊緊地抓著手提袋靠在胸口上,那裡面有他的信。卡倫也是學校教師;他們在三年前的一場演講會上認識的。那天的演講人是伍薇亞,演講完畢後,凱莉是第一個舉手發問的人。她非常生氣,因為她相信伍薇亞所提倡的自由戀愛毫無道德標準,這將嚇走許許多多潛在的支持者。凱莉沒有問她問題,但是要她解釋為何誤導這次運動。會議結束之後,卡倫不但十分贊同她的觀點,同時也絕對反對這種無道德的戀愛方式。於是兩個人興奮地談論了很久,並且很快成了朋友。
去年卡倫離開紐約,到密西西比一所公立學校任教,主要的學生是剛解放的奴隸。在他走之前,他向凱莉再次求婚,而凱莉也再次拒絕了他。雖然她愛卡倫、尊敬他,但是她並不想嫁給他。卡倫是所有男人當中最開明的人,他溫柔、善良、有見地,但是凱莉還沒有結婚的打算。
她歎了口氣,再度望著葛瑪麗。為什麼要回顧過去呢?她告訴自己,眼前不正有個可以努力的目標嗎?
「我可以和妳坐嗎,瑪麗?」她說著,指指葛查斯走開後空下的位子。
瑪麗很愉快地同意了,凱莉坐進位子裡,由手提包中拿出一本小冊子。「妳喜歡閱讀嗎?」她問。
「當然。」瑪麗說,凱莉早已把冊子遞過去給她。「這裡面有史美蒂的精彩演說。」凱莉熱情地說。「有關婚姻、離婚的。」
瑪麗瞪著凱莉,嘴巴張大。凱莉繼續說下去:「妳曉得的,兩個人的婚姻關係如果變得對雙方都無益,那麼他們最好是解除這種關係,各走各的路。」
瑪麗咬著下唇,緊緊握著小冊。
凱莉繼續說:「為什麼只有我們女人在受折磨,而且還要忍氣吞聲?當一個孩子長大以後,父母對他就沒有控制權了,為什麼一個女人在丈夫死後卻還要替他守寡一輩子?妳知不知道,有些國家的女人如果丈夫死了,就得和她們的丈夫一起被活活燒死呢!」
「我不知道。」瑪麗無力地說。
凱莉抓著她的手臂。「瑪麗,如果徹斯特鎮沒有女性組織的話,我會成立一個。請妳一定要來參加我們,至少聽聽演說也好。」她拿下因激動而滑落的眼鏡,深深望著瑪麗的眼睛。「我要幫助妳。」
「我不行,」瑪麗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查斯他……」
「他不會知道的。」凱莉熱心地說。
瑪麗眨眨眼睛。「我不曉得……」
「第一次開會時我會通知妳。」凱莉捏捏瑪麗的手。「我們都在同一條在線,瑪麗,我們是一起的。」
***
卡倫在徹斯特火車站上等她。
凱莉看見他熟悉的身影,內心湧現溫馨的情感。她轉身面對葛氏夫婦,抓住瑪麗的手。「好好保重,我渴望能再見到妳。」
瑪麗帶著罪惡感地瞥了查斯一眼,然然偷偷回捏凱莉的手。
凱莉對卡倫揮手。他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強壯得近乎魁梧了。「凱莉!」他的興奮之情全都寫在臉上。
她高興地下了車和他碰面。
「再見到妳太好了。」卡倫緊緊握著她的手說道。
「你好嗎?」凱莉問。
「還不錯,」卡倫說,但是凱莉很快看見他眼裡閃過的陰霾。「起碼現在是這樣子。」
凱莉皺起眉頭,不知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卡倫付錢給一個黑人搬夫把她的行李提到站外的一輛馬車上。坐上車後,卡倫拿起韁繩;凱莉調整坐姿觀察這城鎮。白色的木板屋、低矮的木柵欄圍起一座座小型花園,但遠方的工廠煙囪中冒出陣陣黑煙。「密西西比河在哪裡?」
卡倫指向遠方。「在鎮上的另一頭。」他用手碰碰她的鼻頭。「這是什麼?」
凱莉笑了。「眼鏡,卡倫。可別告訴我說你沒見過這東西。」
他咯咯笑起來。「敢問妳為什麼要戴這個東西?妳的視力有什麼不對嗎?」
她的笑聲豐潤、有力。「沒有,卡倫,我的視力沒什麼不對。事實上,這是我用來唬人的道具之一。」
他握起她一隻手。「我很想念妳,凱莉。」
她沒有遲疑——卡倫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也想你,卡倫。」她誠懇地說。「你這裡的情形怎樣?你在信裡寫得好多,我簡直等不及要去看一看了。」
卡倫猶豫地說:「還好。」
凱莉無言地端詳他。
她從報上得知許多消息,在南方教書的不是件輕鬆的差事。這兒有大股的力量反對學校政策、反對黑人解放、反對共和政府的立法。
南方人大多數是保守的民主派,他們終其一生都在為南北獨立而奮鬥;即使戰後,在新政府的領導下,他們仍然建立了嚴苛的黑人條款,這使得名義上獲得解放的黑人再度陷入經濟和政治的奴隸狀態。
但接著在一八六七年,共和政府又重新組織南方,設立了三條重建法案,其中一條使得南方歸於軍管。於是新政府被迫實施憲法的十四條修正案,這些條款賦予所有黑人同等的公民權,包括投票權。在這次接管行動成功之後,共和政府重新控制了南方,但是民主黨派的地方勢力在某些地區仍然十分強大,足以影響——甚至控制當地政府的決策。卡倫所在的徹斯特就是這種情形,民主黨在州、鎮的政府單位裡有很多職位,例如警長。
在卡倫每週至少一封的信裡,他總是談他黑人學生進步的情形,或者是密西西比河的美麗風光。凱莉感到他有意隱瞞什麼,但她不十分確定。
「我來告訴妳莫洛斯那兒的事吧。」卡倫說。「包家是徹斯特數一數二的大地主,莫洛斯是戰時的大農場。當然了,主要的作物是棉花,但是包家後來也和其它農場一樣,為了北方工業效益而把產物多樣化了。這塊農地實際上橫跨密西西比河到劉易斯安納州。但是包莉薩喜歡徹斯特,所以多數時間住在這兒。莉薩嫁給包菲利時才十六歲,但他已經是中年人了。戰時菲利老死在床上,莉薩也寡居了一小段時間。」
「戰時他們沒有失掉莫洛斯嗎?」
「沒有,菲利太富有了,謠傳他們連繳稅都毫不吝薔。就我所聽到的看來,莫洛斯是個繁榮的地方。」他說完之後神色轉為黯然。
「卡倫,怎麼回事?」
「沒什麼,」他說,勉強擠出笑容。「我只是希望這對妳沒什麼不好,凱莉。」
「不要替我擔心,卡倫。」她堅定地說。
***
經過一天炎熱、灰塵滿天的旅行之後,他們終於來到莫洛斯。房子是紅磚牆的希臘式建築,廊上有巨大的白色圓柱。他們走上蜿蜒的車道,空氣中充滿玉蘭花香。凱莉滿臉憂慮,眉頭緊得展不開似的。「卡倫,你看他們不會知道紐約的事吧?會不會?」
「如果妳只管教書的話就不會了。」卡倫溫柔地說,但語氣帶著一絲責備。凱莉也知道她必須收斂一些,她不能再丟工作了。但是她同時也知道這只是自欺罷了。
在巨大的正門前,卡倫留下她和一個約十五歲的黑人女孩獨處。他叫她愛絲,她是他的學生。他答應星期天來接凱莉上教堂,之後一同晚餐。
一會兒之後,凱莉就站在一間有挑高天花板的大廳裡了。「妳先等一等,女士。」愛絲對她笑著說。凱莉立刻就喜歡上這個年輕女孩了。她就在那兒「等一等」,結果一等就是半小時。等到包莉薩姍姍出現時,凱莉已經氣得快冒出火來了。
莉薩和她年齡相近,黑亮的頭髮、澄藍的眼睛——完美的南方美女。她身上的低胸禮服低得不能再低了,露出大半個雪白的胸脯。她一面搖著一把精巧的手繪扇子,一面從頭到腳端詳著凱莉。
凱莉硬邦邦地站著,汗水由她的額頭流下,在她刻意緊束的胸部間冒出。她不敢呼吸,害怕稍微一動就通不過考驗;但同時又怨恨自己要來受這種罪。莉薩用扇子指指她的頭。「也許妳該把帽子脫下來吧?」
凱莉連忙摘下帽子,目光緊盯著地面。她怕如果抬起眼睛,莉薩會看出她的憤怒。
「妳的頭髮是紅色的!」莉薩似乎頗為驚訝。
凱莉什麼也說不出來。
「為什麼你在信裡沒有提呢?根據我的經驗,紅頭髮的女人都不安分,我的女兒們可不能受到不好的影響。」她又瞧了她一遍。「還好妳已經不年經了。」
凱莉咬咬唇。通常年紀的問題對她不會構成困擾,但現在她煩透了這些無聊的明示暗諷。就在不久前的車上,葛瑪麗還間她結婚了沒呢——也許她應該面對現實,她已經不年輕了——二十七歲,一個老處女。
莉薩隨即又露出無奈的神情,聳聳肩。「呃,我的女兒現在急需人來照顧。每天早晨十點到一點,她們要上縫紉、刺繡和禮儀。午餐在一點十五分準時開飯,午後她們可以小睡一下,三點到五點妳可以教她們閱讀和地理。孩子們六點吃晚餐,妳要和她們一起吃,除非妳想要自己在房裡用餐。孩子們九點吃早飯,妳呢?隨時吃都可以。至於星期六,我希望妳能給她們來點娛樂——像是野餐啦等等,星期天是妳自己的時間了。漢納會帶妳去妳的房間,並且介紹妳給我女兒認識。」
凱莉對這個女人說不出「是的,夫人。」,幸好莉薩說完很快就走了。接著一個高大而拘謹的四十歲左右的黑女人出現,愛絲跟在她後面。
漢納對凱莉親切一笑。「妳不必擔心她,只要不去惹她就不會有麻煩。包夫人自以為十分高貴,她也要別人這麼以為。」
凱莉微笑,心裡高興著又找到一個同伴。「找是歐凱莉。」說著她伸出手來。
那高女人眨著眼睛,半笑地說:「女人家握手?」她對凱莉揮手。「算了吧,妳一定累壞了。妳見過我女兒吧,愛絲?」
「是的,我見過。」凱莉放下手。「為什麼女人見面不能握手?男人就可以。」她嘴上說,心裡卻在敦促自己住口。
漢納睜大了眼睛。「因為我們不是男人。愛絲,去給歐小姐準備一下,順便弄杯檸檬水、一塊蛋糕。」
凱莉緊咬著舌頭。
「是的。」愛絲睜著圓眼睛好奇地望著凱莉,然後才匆忙地跑開。
凱莉的房間在二樓,遠遠地躲在走廊底瑞,這可能是包家最小的房間了。但是凱莉並不怎麼在乎。房裡有一把舒適的藍絲絨椅子、一個松木鏡櫃,上面有臉盆、鏡子,鏡上還蓋著一條漂亮的織巾;房間另一頭有一張小寫字檯,另一邊甚至還有一個紅木衣櫃。凱莉看完之後走到窗檯邊。
在下面,綠色的草地延伸到馬廄;再遠一點還可以看見另一幢華廈。天空藍得不可思議,連一朵雲也沒有。她轉身來看著漢納,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
「老天!妳這樣笑起來真是美極了。」漢納說。「我敢打賭脫掉那副眼鏡妳會變成個大美人。」
凱莉紅了臉。她知道自己不只是漂亮而已,但卻成為她生存的主要阻礙。因為她的容貌,男人就不會嚴肅認真地對待她。她不希望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更不希望他們整天奉承她、追逐她——尤其是當她投注了全部心力要有所成就時。上天不知道為什麼讓她生就這樣的臉孔和身材:豐胸、細腰。她每天都要費力把這些掩藏起來,這樣她才能盡心處理生命中的嚴肅課題。
「這是新來的女家教嗎?」
凱莉看著一個小女孩,這一定就是十歲的包露露了。她和她母親簡直是同一個模子裡出來的。「嗨。」凱莉友善地笑道。
露露交叉起雙臂。「這衣服真醜。」
凱莉只是睜大了眼睛。
「夠了。」漢納制止她。
露露根本不理會她。「我正在做一個枕頭套,針織全都弄亂了,妳來幫我弄。」
凱莉仍然在驚嚇之中。「對不起,妳說什麼?」
「妳的工作就是要幫忙我。」露露驕傲地說。
「歐小姐明天才開始工作,露露。」漢納說。
「閉嘴,笨黑鬼!」露露說。「妳沒有事好做嗎?哼!如果媽媽知道妳站在這裡鬼混偷懶的話,她會叫妳收拾行李滾回去的。在幾年前她可能就會讓妳吃一頓鞭子了。」
漢納緊縮下顎,恐懼和憤怒在她眼裡顯現。
「夠了!」凱莉喊著抓住露露的手腕。「妳立刻道歉——先對我,再對漢納。」
露露圓睜著眼睛,傲慢和驚訝同時浮現她的臉龐。「我寧死也不要給一個骯髒的懶黑鬼道歉。」
凱莉往後退一步。她還能期待什麼?這裡是南方,不是紐約。露露趁這時跑出了門外。
「沒有關係,歐小姐。」漢納說。「妳收拾好了就下來吃點東西,約翰會幫妳把行李提上來的。」說完她就走了。
凱莉這輩子還沒見識過像露露一樣的惡劣態度,她不知道有沒有權利管教露露,如果沒有的話,她如何制得了這個嬌嬌女呢?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一個男人走進來,可能就是約翰了。他後面跟著一個小男生,手裡也提著她的手提箱。「哦,謝謝你,約翰。但是孩子提那箱子太重了。」凱莉說。
「我不是自己提上來的。」小男孩臉上露出雪白的牙和愉悅的笑容。
「沒有人問你就不要開口。」約翰嚴肅地對男孩子吼著。「請妳不要生這孩子的氣。」
「哦,我不會。」凱莉很快地回答。男孩被父親一罵立刻垂下頭。「你叫什麼名字?」
「喬瑞,女士。」
「十分謝謝你,喬瑞。謝謝你。」她對小男孩說。
約翰立刻接口了。「如果妳需要任何東西,找我或者漢納都可以。」他說著一面把男孩子推了出去。
凱莉出來找教學室,她在走廊底端找到了。包琪琪正在裡面玩著一個看來很貴的洋娃娃,她比她姊姊似乎更胖了些。
凱莉走近她,蹲下來。「嗨,琪琪,這娃娃真漂亮啊!我是妳的新老師。」
「這是我的,」她緊緊摟著娃娃。「我討厭上學,我不要讀書。」
「我以前也很討厭上學哪,妳曉得嗎?特別是像妳這麼大的時候。」
「我討厭上學!」琪琪眼睛裡浮上一層淚水,小嘴巴也噘了起來。
「今天不必上學的,琪琪。」凱莉試圖安撫她。「但是明天我們就要開始上課,妳會發現讀書是很有趣的。」
「我討厭讀書!」琪琪喊著,一面把手上的娃娃用力丟在地上,那娃娃的漂亮腦袋就破了。
琪琪尖叫著跑出房間。「媽媽,媽媽!」她一面哭著,一面轉了彎。
凱莉歎了口氣,立刻跑著追上去。這真是好極了,任教的第一天孩子就淚眼模糊地跑去找媽媽,她可真是好運氣啊!
但是她真正的好運還沒開始呢!她跟著琪琪轉了彎——砰!她撞上一個溫暖、結實的男性胸膛。那人結實的雙臂緊圍著她,使她緊靠在他的身體上,她的頭埋在他柔軟的白色襯衫裡,一陣輕浮的麝香充滿她的鼻孔。大大的手掌扶在她臀上,堅定而親密地。一陣渾厚的笑聲揚了起來。
「哈!看看這兒來的是什麼。」那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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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4:25
第二章
她在震驚的狀況下感到一雙手掌在她臀上親密地游移,她正緊靠著一個男性,一個陌生的男性。她感到驚恐,但她心中最深沉的地方,她不但感到安心,甚至感到誘惑。這人必定是撒旦,他有一副欺人的面具!
她舉起手推開他,抬頭看他的臉。
她立刻認出他來。
這並不是因為他的長相——性感的臉、豐潤的唇、天藍色的眼睛、挺直的鼻樑——他的面貌確實讓人不易忘懷。但是凱莉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是因為在兩年前那個宴會上,他是唯一發出笑聲的人,彷彿她的主張、她為女性權利所作的奮鬥在他看來都不過是笑話,更不用提他當時把她像個布袋一樣扛在肩上。是的,她雖然不知道他姓啥名誰,但是她認得出他。
現在他又在笑,眼睛裡閃著揶揄的神采,嘴旁有兩個酒窩,無盡的笑意都藏在裡面似的。他的牙齒白而均勻。
「你竟敢如此!」凱莉指著他說。
他揚起一道眉毛。「哦,我向妳道歉,我不該撞上妳的。」
凱莉紅起臉來。他的德州腔甜而濃,雖然充滿了嘲弄及揶揄,但不太傷人。凱莉挺直起身子,想要跑開,但是被他擋住去路。
「別氣沖沖地跑掉嘛,」他低柔地說。「妳叫什麼名字?」
她抬起頭。「歐凱莉。」她憤憤地說,然後不禁開始狂亂地思索起來。
他認出她了嗎?雖然那件事已經過了兩年,而且當時她還戴著布頭套。但是誰會輕易忘記一個站在鋼琴上、手拿一把槍的瘋女人呢?是啊!她原本也是希望令人印象深刻的,但是……現在……他若是認出她來,她一定又得捲鋪蓋走路了。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呢?希望他只是個客人而且很快就會離開。她不能再丟飯碗了。
凱莉猛力要衝過去,但是他伸出結實的手臂擋住了她。他對她調皮地眨著迷人的眼睛。
「包琪琪小姐,請出來。」他說道,眼睛正視著凱莉。
包琪琪從附近的門廊裡走了出來,雙眼紅紅的。
「我相信妳是在找這個小逃犯吧?」
「是的,謝謝你。」凱莉回答。
琪琪瞪著凱莉,跑向這個金髮的陌生男子。「她打破我的娃娃,她打破了莉莉!」
他把她高高抱起來。「哦,可憐的莉莉!」
「我沒有打破,」凱莉說著,盡量控制內心的憤怒。「她自己拿娃娃出氣打破的。」她像個孩子似的為自己辯護。她不知道為何在他面前她會變成這樣,但似乎就是無法控制。
他抱著她緊瞪著她眼睛,裝出責備的神情。「琪琪!」
她哭了起來。
「好了,甜心,」他撫慰她說。「我想我們最好把莉莉送去看醫生,妳說怎樣?」
「它已經破了。」小女孩啜泣道。
他把她抱在臂彎裡走回教學室,凱莉在後面不情願地跟著。他放下琪琪,檢查地上破了頭的娃娃。「嗯,一個好醫生沒什麼修不好的。」他愉快地說。
「真的嗎?」琪琪小心地說。
「我會騙妳嗎?」他又露出了兩個酒窩。
女孩抱住他。「我愛你,雷斯。」她說。
凱莉咬緊牙。這個男人居然對這麼小的孩子也在施展魅力!難道他不知道這小女孩已經會感受了嗎?
他笑了。「我也愛妳,現在我要帶莉莉去看醫生了。我希望妳能對歐小姐好一點,女士都是溫文有禮的。而妳呢,就是一位女士。」
琪琪皺起眉頭。
「別這樣,」雷斯說。「妳看臉上都是醜醜的皺紋。」他轉向凱莉。「妳也不應該噘嘴巴。」
凱莉發現自己雙手緊握著拳頭。這個男人……這個臭男人想把這個小女孩教導成虛偽做作的南方閨女!凱莉想要發作,但為了保住這個難得的飯碗,她仍然壓抑了下來。
「我要去告訴漢納娃娃的事。」琪琪喊著便跑出去了。
凱莉望著琪琪的背影,因為這比看著雷斯好得多。她感覺得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緩慢地游移。最後她不得不抬起眼睛看著他,她的心快跳出來了,但是下巴仍然高高抬著。「這女孩子才六歲,不是十六歲。皺紋?拜託你,不要在她的小腦袋裡裝進一堆虛榮心好嗎?」
「有何不可呢?」雷斯神情自若地說。「她是個漂亮的小女孩,以後會是個美女的。妳難道不贊成讚美別人嗎,凱莉?」
他的目光深而穩,凱莉覺得他似乎要挖掘出她的秘密似的。「我從來就沒這麼認為。」她冷冷地回答。
「好極了。」他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手來,凱莉嚇了一跳,發現他正伸手向她的眼鏡。她踉蹌地後退靠在牆上。
「因為我打算把這副醜東西弄走,好好看看妳。」他沙啞的呼吸聲就在凱莉面前,他的食指觸到她的臉頰。「然後我要告訴妳妳有多美。」
凱莉跳了起來。「求求你,」她喘道。「別想對我施展你的男性魅力了,我不需要你或任何臭男人的讚美。」
雷斯的表情由驚愕轉回嘲弄。「哈,我懂了。獨立、解放,是不是?」他又深深望著她的眼睛。「妳是不是恨我,凱莉?」
她既氣又驚嚇地說不出半句話。
「或者妳害怕別人對妳中肯的讚美?」
她氣得直喘氣。「先生,我既不怕任何人,也不怕任何話——至少不怕你的任何話!但是我倒想請問你,」她像只憤怒的老虎。「你除了諮媚奉承之外,還有什麼專長嗎?」
他咯咯笑起來。「哦,對女人我也很有一手的。」
他的話真正惹惱凱莉了,她吼道:「世界上就是有像你一樣的男人,把女人當作洋娃娃把玩,我們才無法享受上帝所賜予的各種權利!」
「哦,拜託!」他眨眨眼睛。「妳可不會是那些瘋狂的女權份子吧?凱利,我不過是想使妳高興罷了。」
「男人不喜歡別人奉承嗎?」她反問。
「這樣說起來,連狗也喜歡人家奉承牠,而我碰巧又頗喜歡撫弄狗兒。」他回瞪著她。
她紅了臉。「我們現在談的是男人和女人,不是狗。」
他笑了。「那我們就來談男人及女人,」他說,然而音調驟然變得十分曖昧。「雖然光是談早晚都會變得無聊的。」
她無奈地輕歎一聲。「你到底喜不喜歡被奉承,先生?」
「凱莉,任何時候妳都可以奉承我,如果妳願意的話,現在也不妨。」
「恐怕你委託給我的這項任務很難實行,因為我不知道你有什麼地方值得讚美。」
「妳對人類的看法真是獨特,」他感興趣地看著她。「通常我是被公認十分具吸引力的。」
「我可不是偽君子。」
他笑了。「凱莉,妳不必擔心被冠上這種封號。」
不可理喻!他永遠不會認真談事情的。她突然轉身。「我要走了。」
「等一下。」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肘,她轉回身去面對他。他笑了起來。「凱莉,咱們到河邊去散步一下吧?」
她睜大著雙眼,向後靠。
他靠上前來,更近了。
她的心狂跳,他的酒窩更深了。
她的背碰到了牆,他一隻手抓住她的肩膀。「就算戴著這個醜東西妳仍然一樣美麗。」他沙啞地說道。
她無法動彈,他的臉靠得更近了,凱莉緊瞪著他的藍眼睛。
「妳知道嗎?」他回望著她,臉上的酒窩消失了。
她張開嘴想說話。
他向前靠,眼睛落在她的唇上。「妳的唇……妳的唇像在渴望被人親吻……」
凱莉無法思考、無法動彈。他要吻我了,他要來吻我了。
他的唇刷上她的唇。
「雷斯,親愛的,你在哪兒?」
他笑起來,搖搖頭、聳聳肩,但是並未移開。「該死!」他柔聲說。
「雷斯?」
他向後靠,一手把娃娃挾在手臂下。「我在這兒,莉薩。」他喊道,但目光仍然溫暖地望著凱莉。太溫暖了,凱莉不禁由頭羞紅到腳底。
莉薩走進房裡,眼睛打量著他倆。她很快走到雷斯身邊,抓住他的手緊靠在胸前。「親愛的,我正要找你去吃晚餐呢,你在這兒做什麼?」
「向女孩們打聲招呼呀!」電斯對她笑道。「順便安慰一下琪琪,她把娃娃弄壞了。」
「看來你也見過歐小姐了。」
「是的。」雷斯說。
「不要和保母打情罵俏,雷斯。」莉薩說。
雷斯笑出來。「不要這麼凶悍,甜心,這樣不適合。」
她瞪著他,鼻孔也張大了。
他用手臂圍住她。「這是哪門子的歡迎啊?」
凱莉渾身都不自在,她覺得自己像個闖入者。這兩人的關係愈明顯,她愈覺得噁心。「這可不是我安排好的歡迎方式。」莉薩充滿暗示性地說。
凱莉喃喃地告辭退身出去,她回房之後鎖上門,坐在椅上全身顫抖著。這個男人不只是個混蛋,他還是最可惡的那種——自私、自大、無情。她厭惡他。
但是,這樣的人卻這麼俊美,真是太不公平了。
***
「你覺得如何?」羅洛尼間。
「我覺得,」雷斯說,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我非常、非常興奮。」
這是個美麗的密西西比清晨,雷斯雙手插在口袋中,一腳跨踏在白色柵欄上,一副南方仕紳的標準模樣。他到徹斯特來除了料理一些生意,還特別要看看這匹小馬。他很高興他來了,因為這匹漂亮的小馬十分值得。但是他並沒有讓他的滿意神色溢於言表。他小心地收起興奮的面容,目光由小馬身上移開。「聽說你收藏有美味的白蘭地。」他說著,企圖引開話題,為緊接而至的議價取得優勢。他並不十分在意,他對成功已經習以為常了。
「是的,」羅洛尼說。他指指他的白色住屋。「請跟我來。」
一個半小時後雷斯告辭了羅家,而且以合理的價錢成為那匹小馬的主人。他一點也不驚訝,事實上,從小開始,他就已經把自己的幸運視為理所當然的。
他出生在德州西部的牧場裡,他的父親白德瑞是德州騎警隊的隊長,母親是英籍美麗仕女。雷斯是家裡的么兒,自然也得到全家的寵愛。從小他就被無微不至地照顧著,這樣看來他似乎不會有什麼問題。但事實上,他卻是最會惹麻煩的一個孩子;他會偷偷跑去射野免、在閣樓上放鞭炮、逃學去河裡釣魚、逗弄野馬結果弄得一身瘀傷;在他十歲的時候還幾乎成功地偷渡到一艘貨輪上,只因為他想看看非洲是什麼樣子。
他像匹脫韁的野馬,任何東西都束縛不了他的精力。他父親對其它的孩子是不動一隻手指的,卻經常給他吃鞭子。他母親曾說:「我每天都禱告感謝上蒼讓你有個幸運星座,否則啊,你怎麼可能活到現在呢!」
成人之後他延續著孩童的運氣。他在牌局上幾乎是每賭必贏,也就是這牌局上得來的資本,他才得以投資他的第一個鐵器事業,並且獲得四倍的回收。就這樣,幾百變成千,千又滾成萬,投資成為雷斯最熱中的挑戰。於是在二十四歲前,雷斯獲得了第一個百萬元。
至於女人呢?情形也是一樣。他在十三歲時第一次嘗到了女人的溫柔和性的滋味,自此以後,他就不記得有什麼女人曾經拒絕過他。
他帶著新買來的小馬回到旅館。現在他在徹斯特的事情已經辦完了,他知道他沒有必要再留下來。然而不知為什麼,離開的想法使他不安,接著他的念頭便轉到包家那個戴眼鏡的女家教凱莉。他想像著她摘掉眼鏡、放下頭髮,全身赤裸的模樣。儘管她裝扮得老氣橫秋,但憑他的眼光,他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個美人胚;至於她的胴體呢,他曾經抱著她,她有高挑的身材、纖細的腰和一雙長腿,正合他的身量。
當然了,她不是他喜歡的那一型。
但無疑的,他卻被她吸引住了。他知道這是再荒唐不過的,他怎麼可能對她產生興趣?她是個老小姐,而且還是潑婦,她既冷酷又沒有嬌羞的女人味;還有,她當然是個處女了。雷斯向來對處女都是退避三舍,他知道他也應該不要去碰她,反正他很快就要離開徹斯特了,不是嗎?
他一生中只有在十三歲時勾引過一個處女。露西是他們鄰家的女兒,十五歲大。雷斯雖然腦裡清楚這樣做不好,但是當時他根本不太用腦筋的。他們在一起火熱地度過了十來次的甜美幽會,後來終於東窗事發。他父親氣壞了,雷斯永遠不會忘記他父親對他說的話:「如果換作是你姊姊被哪個混蛋小子佔便宜的話,你會怎樣?」這個教訓使得雷斯此後都盡量避開天真無邪、教養良好的年輕女孩。
在技術層面上,凱莉自然也屬於這一類。表面上她儘管冷漠——但是身為男人,他本能地知道最難融化的東西燃燒起來最熾熱。
除開凱莉之外,他想到了包莉薩,這女人有些惹他厭煩了。自從數年前他們在一場舞會認識之後,她就不斷地追逐他,每當他來到鎮上,她就百依百順地成為他的情婦。但是現在,他寧可聽聽凱莉的長篇大道,也不願再和莉薩瞎搞。也許他最好早早避開這個妖艷寡婦的好……
但是到了中午,雷斯並未按照原定計劃收拾行囊,反而又驅車前往莫洛斯。只不過這一次他的目標並不是那兒的黑髮女主人——而是那位紅髮的女家教。
***
凱莉決定要在午餐時間四處探尋一番。
她讓女孩們留下吃飯,自己走到花園去,她立刻感到輕鬆和自由。這天早晨她真是吃盡了苦頭;非但兩個小鬼千方百計和她作對,莉薩的課程安排更讓她氣不過。這兩個小女孩的主要課程居然是中世紀時代的女紅!凱莉覺得既絕望又受辱,但是她仍然決心一逮到機會就要向包夫人建言:算術和縫紉是同樣重要的!
凱莉走到一叢柳樹下,深吸了口氣,空氣中充滿花香。她穿了一件寬鬆的棕色棉衫,天氣十分暖和,這顏色顯得太暗了些,凱莉覺得身上略微濕熱。她摘去眼鏡,伸手抹去額上的汗珠。這時她右手邊傳出一個男聲:「妳真該把那副眼鏡丟掉的。」
凱莉驚駭地跳起來。
雷斯坐在一匹黑色的駿馬上對她微笑。「日安,凱莉。」他的目光移向她的胸前,又回到她臉上。
凱莉感到臉上發熱,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反應。「你……你……」她戴上眼鏡。「你在這裡做什麼?監視我嗎?」
他笑出聲來。「哦,我不是有意要嚇妳的。」他的表情卻另有所指。
凱莉知道他在想什麼。昨天他問過她:妳怕我嗎?當然不了,她想,但是心臟卻狂烈地跳著。「我再對你說一次,」她說。「你永遠也嚇不了我的。」
「那很好,」他說。「因為這樣我們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凱莉想要擺脫他,急急地向前走。「我們沒什麼好開始的。」
雷斯下馬,跟在她後面。「妳真的這麼認為嗎?」他的聲調輕鬆而玩笑。「妳的第一天工作如何?」
「不錯。」
「那些小女孩沒有找妳麻煩嗎?」
「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的臀部似乎不經意地觸著她身體,她立刻僵直起來地避開他。「如果她們調皮的話,」他繼續不在意地說,似乎全然沒有感覺。「妳告訴我,我來教訓她們。」
「謝謝你……貴姓?」
「白,」他說。「白雷斯,隨時為妳服務。」他握起她的手。
他的手掌大而溫熱。凱莉被他的大膽狂妄氣壞了,她甩開他的手。「你好大膽!以後別再叫我凱莉了,我是歐小姐!」
「我怎麼敢握妳的手或叫妳凱莉?」他咯咯地笑道。「我當然敢了。」他向前靠向她,她的手又落在他巨大的手掌間了。他微微一笑,將她的手舉向唇際。
在他濕熱、豐潤的唇觸上她的皮膚時,凱莉叫了一聲,縮回手來,雙眼冒火。「你會讓我丟掉飯碗的!包夫人不會喜歡你對我施展魅力,你還是去找別人吧!」
他仰起頭,又笑了起來。「妳的脾氣真是火爆呢,凱莉。但是妳相信嗎?我喜歡。我只是表示友善罷了,妳為什麼這麼動怒呢?」他優雅地躍上馬匹。「請教妳,妳討厭的只是我,還是所有男人?」他問。
「我不認為你能接受得了事實。」凱莉丟下一句話,踏步往前走。
「我沒什麼不能接受的,」他在她身後邊笑邊說道。「倒是妳,我懷疑妳接受不接受得了?」他笑了幾聲又緩緩騎開了。
自負、驕傲、目中無人。
她這輩子從未見過這種男人。
***
那天下午兩個女孩子不停地打呵欠、撇著頭裝作沒有聽。凱莉發現她們兩個的程度都嚴重落後;六歲的琪琪連字母是什麼東西都不清楚;十歲的露露拼字程度只到一年級,她的閱讀能力更是慘不忍睹,至於寫字就更不用提了,和她的針織手藝一樣糟糕。
露露寫了一半的字,突然把鉛筆丟到地上。「哼!我討厭這個,我不要寫了!以後我丈夫自然會替我寫這些東西。」
「我也一樣!」琪琪跟著把筆丟掉。她正在學寫A到G的字母。
凱莉耐著性子站起來。「露露小姐,妳丈夫會替妳寫舞會邀請卡嗎?」
露露眨眨眼睛。
「他會不會替妳寫茶會的邀請卡?如果妳妹妹以後嫁到紐奧良,妳丈夫會不會幫妳寫信給她?」
「但是媽媽從來都不寫字的。」露露故作姿態地說。
「妳母親似乎不是喜歡開茶會的那種女人,」凱莉衝動地說。「好了,想想看我說的話。」
「我想妳說得對。」露露回答,一面撿起鵝毛筆。琪琪也跟著照做。
「D開頭的字是什麼?」凱莉坐回琪琪旁邊,耐心地誘詢她。但是這個小女孩瞪著眼睛,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DOG,狗!」
門外傳來一聲男孩的稚嫩嗓音,聲音裡有掩不住的得意。門裡三個人都抬起頭望著門外,喬瑞正笑得開心。
「喬瑞,你會英文字母嗎?」凱莉問。
他站在門廊上。「不會的,女士。我只有在妳教琪琪小姐的時候聽到而已。」
「哦——他在偷聽!」露露喊道。
「進來,喬瑞。」凱莉微笑著招呼他,然後又轉回身面對琪琪。「好了,琪琪,現在妳告訴我D開頭的字是什麼?」
「是DOG,狗。」琪琪咬著下唇說。
「那麼E呢?」
沒有用,琪琪的腦袋裡記不住任何東西。她頗戲劇化地聳了聳她的小肩膀。
凱莉身旁的喬瑞卻再也忍不住了。「E是EGG,蛋;F是FISH,魚;G是GIRL,女孩子!」
「非常好,喬瑞。」凱莉打心底喜歡起來,同時對他的吸收力也感到十分訝異。她已經和琪琪磨了半天,而這個嬌嬌女卻沒有半點成績。「好,你再從頭說一遍。」她興奮地鼓勵喬瑞。
露露喊起來了。「妳不可以教他,他是黑鬼!」
「閉嘴,露露!」凱莉嚴厲地說。「繼續,喬瑞。」
於是喬瑞便毫無錯誤地把A到G的字母和代表生字全都背了出來,一點也不猶豫,沒有半點含糊。凱莉簡直是興奮透了。
「你想不想讀書寫字呢,喬瑞?」她問。
「想的,女士。」
「你難道沒有上公立學校嗎?」
他搖搖頭。「沒有。我有很多事要做。」
凱莉被腦裡湧起的想法激動不已。她一定要教喬瑞讀書寫字!她想起小時候看見過的黑人,他們像畜生一樣地被對待,挨餓、鞭打、辱罵都是家常便飯,在那個時代,更別提讓他們受教育了。凱莉記得她六歲時曾經讀到一本很有趣的故事書,她想要和一個八歲大的黑人小孩分享,結果他卻連書都拿反了。她仍然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失望的心情。在這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人連讀書識字都不行呢?
凱莉的聲音發顫。「你坐下來,喬瑞。」
「不!」露露尖聲喊。「我妹妹和我絕不和黑鬼平起平坐!我要去告訴媽媽,說妳要教這個黑鬼唸書。妳會後悔的!」她蒼白著臉大吼著,小小的身驅飛跑出門外。
凱莉立刻跳起來。「等等,露露!」
但是露露已經跑掉了。
凱莉雙手按在胸前。她又做了什麼?哦,她該死的衝動。「喬瑞,親愛的,」她把手放在他肩上。「我們待會兒再見面,你最好趁包夫人來之前先走。」
他垂下頭。「是的,女士。」說著便走出去了。
「我們今天的課程結束了嗎?」琪琪滿懷希望地問。
「還沒有。」凱莉在她身邊坐下,一面等待著大風暴的爆發。
但是風暴一直到了夜晚時才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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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4:44
第三章
她終於在晚上八點鐘時蒙「主」召見了,她滿懷戒懼地踏進圖書室,莉薩已經不耐煩地在等著她了。莉薩身旁有個人,凱莉不必抬頭也知道是雷斯。
「露露說妳在教喬瑞讀書,是嗎?」凱莉只瞥了她女主人一眼就知道大禍臨頭了。
凱莉小心翼翼地說:「他有很不錯的潛——」
「是不是,歐小姐?」
她吸了一口氣才回答:「並不盡然。」
「那麼我女兒是騙子嗎?」她抬高了聲音,漂亮的藍眼珠像是要燃燒起來。
「那時候他正在附近,我正在教琪琪字母,琪琪有的問題不會,我就問喬瑞會不會,他會。事情就是這樣子。」
莉薩向前走近她。「根據露露的說法,妳還要他和她們一起學,是不是?」
凱莉到了這關頭反而堅定不移。「是的。」
「這兒不是紐約,歐小姐。」莉薩火辣辣地說。「我們這裡的遊戲規則是不同的。聯邦政府盡可以讓黑鬼有投票權,共和黨也可以叫黑人去上學,但是在這裡,他們別想來這一套。他們不必唸書,更不能和我的女兒同坐在一個房間裡!」
凱莉好不容易才壓下破口大罵的衝動。「黑人也是人,在憲法之下他們和白人一樣享有同樣的權利、自由——」
「歐小姐的意思是說,」雷斯懶洋洋的聲調插進來。「她很抱歉觸怒了妳。」
「就算他們被解放了,」莉薩不理會他,繼續氣沖沖地說。「在這裡他們還是耕我們的田,如果沒有我們他們會活活餓死!他們是次等人類,妳懂嗎?在莫洛斯他們無權唸書,妳也無權教他們!」
凱莉盯著地板,全身微微顫抖。她正在奮力控制自己對這個自大狂妄的女人的憤怒。這是什麼世界!為什麼一個無辜的小孩必須成為這種制度的被害人,一輩子只知道種田?她低垂眼睛免得莉薩看出她的不滿和反抗,直到她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時,她才開口道:「是的,夫人。」
莉薩得到勝利了,她的音量更大。「如果不是這麼缺人,我早就讓妳去收拾行李了。」她說。「算我心軟,歐小姐,妳從北方來不懂我們的規矩,這次我就不和妳計較了,但是妳最好記住這個教訓。好了,妳現在走吧!」
於是凱莉抬起頭來,第一次接觸到雷斯的目光。他對她微微一笑,又眨了眨眼睛,彷彿在說:放心好了,會吠的狗不會咬人,她不會對妳怎樣的。凱莉對他滿不在乎的態度很不滿,但——他難道站在她這一邊嗎?她才不需要他的幫忙呢!她投給他憤怒的一眼,挺直著背走出去。
「妳不覺得妳對她太凶了點嗎,莉薩?」雷斯說。
「哦,呸!我還嫌客氣了呢!她竟敢如此?」
雷斯露出微笑,看來這個凱莉沒什麼不敢的,他心想。「喬瑞為什麼不去上學?」
莉薩抬起一道眉毛。「我正巧需要他幫忙,如果我讓我的黑奴去上學,我就不得好死!」
「我倒覺得這主意不壞,」雷斯冷冷地說。「妳既然需要他的幫忙,那麼他如果懂一點生字或數字,對妳不是更好嗎?」
「雷斯!你是什麼意思?看看南方現在的情形,都是讓黑鬼投票的結果!那些混蛋的共和黨人控制了所有事情啦!」
「甜心,有色人種和妳我一樣都是人,」雷斯柔和地說。「我認為到現在還在反對解放黑人是沒意義的,妳難道不希望黑人也投票給民主黨嗎?」
莉薩瞪著大眼睛。「你是個叛徒,是不是,雷斯?該死的牆頭草!你是不是共和黨?你還在乎偉大的南方嗎?」
「妳真的在乎我的政治立場嗎?」他緩緩地以諷刺語調說。「莉薩,戰爭已經結束了,妳不要再逃避現實,繼續妳的春秋大夢了!」
「這算哪門子的現實?你叫我和一窩子的臭北佬同流合污?別夢想了!」
雷斯歎了口氣。「夠了,我不要再聽妳那一套了,」他由靠著的牆邊站直身體。「我回來是來拿一封紐約寄來的信。」這句話當然只對了一半;他是回來看歐凱莉一眼的。「妳有沒有看見?」
「有的,在樓上。」她很不情願地回答,隨即又轉為嬌羞。她勾住雷斯的手。「親愛的,坐下來嘛。你肚子餓不餓。!」
「信在妳房間裡嗎?」雷斯問,他已經邁開腳步了。
莉薩跟著他。「是的,親愛的。你今天晚上不打算留下來嗎?」
「恐怕不行。」他跳上樓梯。「今天晚上有個牌局,推不掉的。」
「你昨天晚上也這麼說。」她噘起嘴說。
「也許改天吧。」他說。
「一言為定哦?」
他只是微微一笑。雷斯並非不解風情,事實上,自從他來到徹斯特鎮之後,她的熱情款待使他十分愉快,但那是他遇見凱莉之前的事了。現在他倒寧願和凱莉鬥鬥嘴,也不願意和莉薩纏綿了。
凱莉,這個紅頭髮的女教師突然浮現在他的腦海裡。他想起她在莉薩面前忍氣吞聲的模樣,但是對他卻絲毫不退讓。雷斯皺起眉頭。這真是愚蠢,凱莉這丫頭對他才沒有魔力呢!他想留在莫洛斯莊園完全與她無關。
***
他往後靠著蔭涼的大橡樹,盡情地看著她。
這是第二天的中午,雷斯憑著本能的衝動又來到莫洛斯莊園。他對女人的心理摸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如果要找凱莉,他就得避開莉薩。於是他像個逃學的小男孩,躲躲藏藏地來到莫洛斯。他發現凱莉和喬瑞藏在有草地的樹叢裡,兩個人都埋著頭,看著喬瑞手上的石板,喬瑞顯得非常認真。「很好,好極了,喬瑞。」凱莉的聲音很清楚地傳到雷斯耳中。他喜歡她的聲音,當然了,他也喜歡她其它的地方。
她摘下了眼鏡,盤起的頭髮也放了下來。她的嘴唇豐滿,彎成優美的弧形。陽光照在她的髮上閃閃發光,她的樣子真美。
雷斯不禁猜想,是什麼原因使得這樣一個女人變成一名瘋狂的邀進份子。
他們仍然埋頭在石板上,雷斯向他們走來,凱莉抬起頭,睜大眼睛跳了起來。喬瑞高興地叫起來。「是雷斯先生!」
喬瑞跑向前迎接他,雷斯看著凱莉輕鬆自然的表情和姿勢逐漸消失。她的嘴抿成一直線,肩膀僵硬,雙手撥開啟落在臉上的髮絲,那副眼鏡又架回她的鼻樑上。
「你在偷窺!」她喊道。
他做了個無辜的表情。「我看見妳獨自往這兒走來,我怎麼抗拒得了和一個美女散步的誘惑呢?」
她雙手橫叉在胸前,企圖隱藏狂亂的心跳。「你為什麼要偷窺我們,白先生?」
「是雷斯,」他輕柔地說。「雷斯,我想我們已經夠熟了。」
她的臉暈紅了。「熟個鬼!」
「我可不是沒試過喲!」他笑道。
「你盡可以試到你死的那天為止,白先生。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沒有用的!」
他笑得很甜。「這是挑戰嗎?」
她渾身都不自在,只想趕緊擺脫這個傢伙。「隨便你怎麼想。」
「這是在邀請嗎?」他實在忍不住繼續揶揄下去,她太引人遐思了。
「邀請?」她蒼白地問道。「那你會去告訴莉薩嗎?」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雷斯一面撫著喬瑞的頭髮,一面說道。他被喬瑞扳倒蹲在地上,兩個人玩成一團,最後他拿起石板。「啊,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A和B了。」
「真的嗎?」
「真的。」
喬瑞尖叫地歡呼一聲,繞著雷斯和凱莉跳了起來。
「你不要和我作戲,白先生。」凱莉最後僵僵地冒出一句。「你到底會不會去告我的密,白先生?」
「叫我雷斯。」他說。「雷斯,而且我不會去告密的。」
她抬起下巴,露出輕蔑的表情。
這使他啼笑皆非。「妳懷疑一個德州人的話嗎?」
「我懷疑一個花花公子的話。」
雷斯發出渾厚的笑聲。「妳現在別無選擇了,妳得信任我。」他對她瞇起眼睛。「如果妳試著信任我,妳會發現我是不會令妳失望的。」
她也尖諷地笑了幾聲。「我相信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信任你。」
他具的覺得被羞辱了。「又一個挑戰?凱莉,妳知道,我是不怕挑戰的。」
她咬咬牙。「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現在我們要告退了,喬瑞,來,我們時間不多呢!我要教你怎麼寫C。」
喬瑞跑過來趴在草地上。凱莉裝作雷斯不在場,她抓住喬瑞的手寫下C。雷斯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C開頭的字是什麼,喬瑞?」
「是CAT,貓!」
「答對了。好,現在你再寫一下。」
凱莉眼睛望著石板,一邊卻瞥見雷斯的長筒靴緊包著小腿,向上則是有力的大腿。她急忙定神回來看喬瑞的字。「好極了,我們再繼續看下去。」
「我來看看。」雷斯說著,他的靴子摩著凱莉的手臂。當他彎下身時,凱莉不禁吸了口氣。「真的棒極了,喬瑞。」
喬瑞很高興地又寫了許許多多的C。
凱莉感到一雙大手覆在她的肩膀上,她退縮一下,站起身來。「你在幹什麼?」
「妳這樣不難過嗎?老是僵著肩膀。」
她的肩膀挺得更直了。「你無權碰我!你還留在這兒做什麼?難道你沒事幹嗎?」
「沒有。」
「什麼?」
「除了和妳在一起之外,我再也沒有其它事好做了。」
「那太糟了,」她冷冷地說,心想他不過是在花言巧語罷了。「因為我並沒有這種感覺。」
「這又是為什麼?妳是個好人,怎麼可以還沒認清我之前就斷定我。」他的目光是揶揄的,但是他的話卻很認真。「妳難道沒聽說過公平審判嗎?」
「我不知道這竟變成審判了。」
他已經沒有笑容了。「妳還說呢,妳沒有半點證據就宣告我有罪了。」
「你的自負真是驚人。」凱莉駁斥道。「和你所想的正好相反,我連想都沒想過你。」她瞪著眼說道,美麗的臉頰竟不期然因說了謊而抹上紅暈。
他漸漸微笑起來。「一點兒也沒有嗎?」
「生命對你只是一場玩笑,是不是?」她嚴肅地說。
「妳卻把它太當真了。」雷斯伸出一隻手指撫摸她雪花石膏般的臉頰。果然沒錯,他就知道會是這樣的觸感。
她驚愕地張開了嘴,他的目光隨即移向她豐潤的唇。他無法抗拒,於是彎下身。
他的唇像羽毛似地刷過她的,然後他向後靠,瞪著她漂亮明媚的紫羅蘭眼睛。突然有手掌快速揮來,他沒有閃躲,只是微偏著頭。這一巴掌甩得又重又響,他想他大概算是罪有應得吧!
「你好大膽!」
他沒有笑容。「真正的問題是,我怎麼能不大膽?」
「你比其它男人都要可惡,」她喘息道。「可惡,可惡!你這種可惡的混蛋對女人只有一個目的:我們全都是你的玩具,是不是?這個世界只是你的遊樂場,是不是?是不是?」
他睜大了眼睛,腦裡突然浮現某個時間、另一個地方的情景。混蛋的男人……雷斯突然捧起她的下巴。
「住手!」她憤怒地喊著、掙扎著。
「不要亂動!」他用雙腿夾住她不讓她扭動。「真的是妳!」
他放開她,她後退了數步,驚嚇地喘息。她在他眼裡見到了認出的神情。
「凱莉——就是妳。在紐約,妳就是大鬧何家的那個女瘋子!」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凱莉撇過頭,不安地說。
他仰著頭說道:「是妳!該死,我早就覺得妳很眼熟。」
他又在笑她了。「你這個自大狂!」
「暴君?」他的眼睛閃爍、酒窩深陷,用言語調侃著她。
「沒錯,沙豬、暴君、自大狂!你們真叫我噁心。」
他又笑了起來,雙手緊握住她的肩膀。「凱莉,妳到底到這裡來幹什麼?」
她不再掙扎,戴眼鏡的臉頰因為憤怒、羞愧和其它危險的感情而變得狼狽地通紅。「這不干你的事!」
喬瑞突然跑過來尖聲叫著。雷斯放開凱莉,在喬瑞身邊坐下。「嘿!喬瑞,哪兒不對勁啊?」
喬瑞快要哭出來了。「你把凱莉小姐弄痛了。」
「喔,不會,絕不會的,喬瑞。我是個南方紳士,我不會對女士無禮的。」
「沒關係的,喬瑞。」凱莉伸出手摸他的頭。「他沒有弄痛我,我們只是有點意見不合罷了。」
「真的嗎?」
「真的,」凱莉說。「我要你今天晚上自己偷偷練習這些字母,好嗎?」
「好的。」
「現在我得走了,你先收拾好回去。這塊石板你可以留著,但是不要給人看見哦!」
喬瑞走了以後,凱莉嚴肅地面對他,他正在微笑著。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先說了:「妳等不及要和我單獨相處了嗎?」他伸手摸她的臉。
她躲開他。「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雷斯露出思考的神情。「這個嘛,我不知道。」
「求求你!」凱莉千百個不願,但是仍然必須懇求。「我需要這份工作,莉薩不知道我在紐約的那回事。」
「原來如此。」
「我只求你不要插手這件事。」
雷斯的眼神一亮。「我如果不洩漏,可以得到什麼報酬?」
「你是什麼意思?」她小心問道。
「妳認為呢?」他說。
她喘不過氣來,滿臉通紅。
「要我保密的代價是一個吻。」
她嚥下憤怒。「你真是不可理喻!」她喊道,轉身便要走開。
「同時也難以拒絕。」他柔聲說道,身體緊靠著她。
「對我是沒有用的。」
「我什麼時候可以拿到我的酬勞?」
「自然不是現在!」她說。「也不是明天,你永遠也別想!如果你真是個紳士,保密還需要報酬嗎?」
「那麼妳可能說對了,我不是紳士,我是個花花公子。」他靠著她的耳朵,氣息吐在她的臉頰上。「我什麼時候可以得到一個吻?」他追問。
凱莉胸部起伏不已。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如果他真的去告密,她不敢想像自己會有什麼下場。她不能拒絕他,這代價太大了。「今天晚上。」她說。
***
老實說,雷斯在心底承認,他確實有一、兩次想過要引誘她;但是這樣做總是不好,因為他知道只要他真的設計誘惑她,他一定可以成功的,她不可能抗拒得了他熟練美妙的技巧。但這會讓他產生一些罪惡感。誘惑女人?他這輩子裡,女人向來都是自動投懷送抱的,哪裡需要他費工夫?如果他夠聰明,他早該收拾鋪蓋離開徹斯特鎮,而不是在這個穀倉裡等著那凶悍的女人,就只為了一個吻。她的吻。
她真的認為他會去向包莉薩告密嗎?這使他有點沮喪,看來她真的把他當作一個惡棍了。他努力回想,試圖找出一個不喜歡他、不歡迎他的女人,但他就是找不出半個來——直到現在。凱莉是真的不喜歡他。
唉!一個吻應該還無法構成引誘吧?自然也不會對他們任何一個有什麼傷害了。這是他應得的,他不必有什麼罪惡感……
但是,她會來嗎?
雷斯這念頭才出現,他便看見在昏暗的月光下,凱莉的身影出現在穀倉門口。她僵直著肩膀在他面前數碼處停下腳步。他勉強看到她的面龐緊張而不悅。如果光線再亮一些,他倒真想看看她紫羅蘭色的眼睛會有什麼神色。興奮嗎?或者狂喜?
「到這裡來。」他柔聲道。
她沒有動。
他笑起來,黑暗中一抹白色閃光。「那麼我來了。」他低語著緩緩走向她。她抬起頭。
哦,凱莉,他想,如果妳放鬆,妳會喜歡的。
哦,老天!她想,我不敢相信我會做這種事。
雷斯走近時看見了她的雙眼,既怨恨又氣憤,同時還閃著淚光。他不願意見她如此,彷彿他真是個暴君在執行什麼淫亂的享樂似的。「不要怨我,」他說。「要怪的話就怪妳的魅力吧,是它讓我情不自禁的。」
「我的魅力?」她嘲諷道。「不是吧,白先生,我想該怪的是你的怪癖。」她抬起下巴。「白先生,我已經改變主意了。」
「太遲了!」他向前靠了一步,雙手正要拉上她的肩膀。
「那就快點解決。」她說,全身傳遍一陣顫抖。
他對她的反應些微訝異,雙手在她手臂上撫摩。「我知道妳並不冷。」他喃喃地說,聲音濃厚低沉。「放輕鬆,這是享受,妳知道嗎?給我一個機會,妳會發現十分美妙的。」
「我厭惡你和你所代表的一切。」她啜泣地說道。
雷斯被她憤怒的聲音震駭住了。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想起露西,在他還是個小男孩時被他摧殘的那個十五歲女孩。她和凱莉不同,她和他一樣渴望。凱莉在他的撫觸下顫抖,而這種顫抖……他突然對自己的慾望感到萬分憎惡,於是鬆了手。「我猜我比我們兩個想像的都要紳士些,妳放心,我會保密的。」他沉重地說。
接著他便轉身離開了。
***
卡倫在早晨九點準時到達了。他駕著雙輪馬車,穿著正式的禮服。「凱莉,我整個星期都在期待這一天!」
凱莉笑容滿面地跑向他。雖然她是星期二才來的,稱不上整個星期,但是這已經使她筋疲力竭了。露露和琪琪鬧過一陣子之後,態度和成績都有所改善了。但是她還得經常偷偷地給喬瑞上課,還要擔心白雷斯會洩漏她的過去。自從他想吻她那夜開始,她就沒再見過他了。因此當卡倫吻她臉頰,她再度看見雷斯時,她簡直大吃一驚。他站在馬車上,臉上帶著疑惑的神情,眉間彷彿緊皺著。他們的目光相遇,凱莉立刻臉紅起來。她連忙回過頭來。
「你好嗎,卡倫?」她心不在焉地問道。
「還好,凱莉。妳知道嗎?我像個小學生一樣天天在數日子咧!」
凱莉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卡倫扶她坐上馬車,隨後也爬上車。他拿起韁繩時看見了雷斯。「嗨,雷斯。天氣真好,是不是?」
雷斯的目光移開凱莉,看見他們的座位中放著野餐籃和一塊紅色桌巾。他瞪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對卡倫露出微笑。「卡倫,我不知道你認識莫洛斯莊園新來的女家教。」他說。
卡倫笑開來,雙手握住凱莉的手。「凱莉和我有一段過去。」他高興地說。「事實上,」他對她柔情地望了一眼。「我還希望將來能有榮幸作她的丈夫呢。」
沉重的寂靜,玉蘭花的香味變得窒息悶人。「呃,那麼,」雷斯終於開口了。「祝你們幸福嘍。」
他們離開之後卡倫關心地望著凱莉。「怎麼啦?」他說,凱莉的目光隨著雷斯移動,他穿著緊身褲的下身強壯而有力。她從來沒想到男人的褲子會這麼暴露。
「你怎麼認識白雷斯的?」她小心地問。
「呃,他是我女房東的朋友,」卡倫答道。「我猜是家族的友人。我和他聊過不少次,他是個有趣的人——但是思想並不怎麼前進,起碼就我所知是這樣的。」他又關切地望著她。「妳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她快速地回答。「卡倫,我真希望你沒有提到婚姻那回事。」
「但我就是如此希望,而且我也十分引以為傲。」
「這件事應該是私人的,只要你我兩人知道就好。」凱莉微噘著嘴說道。
「對不起,凱莉。」卡倫滿懷歉意地道。
此後一路上他們便聊著學校裡的事,凱莉尤其喜歡談她那位聰明的學生喬瑞。
教堂的講道似乎漫漫無期,凱莉不安穩地在凳子上動來動去。她等不及要對鎮上的女人來一番教育,並且籌辦一個組織,定期舉辦集會。禮拜儀式結束之後,她立刻跑到外面,等在出口處。
「凱莉,妳打算做什麼?」卡倫問道。
她對他微笑。「我只是希望找機會見見這兒的女士。」
他驚訝地瞪大眼睛。「妳說過妳不會再去惹麻煩的。」
「哦,卡倫,」她叫道。「你叫我怎能袖手不管呢?」
他歎口氣不再說什麼,他太清楚她了。
一對中年夫婦走出來了,他們對凱莉微笑,她也回以笑容。漸漸地,教堂裡的人都走出來了,鄰人們一個星期沒見面,個個都愉快地談著、聊著。凱莉走向樹蔭下一群女人。「嗨!」
「嗨!」一個略胖的女人回答道。「妳剛來徹斯特鎮是不是?妳是不是莫洛斯莊園新來的女家教?」
「是啊,我就是。」凱莉說。「我叫歐凱莉。」隨即便伸出手來,但她立刻就恨不得踢自己一腳。
女人們都瞪著她的手,最後胖女人終於握住了。「原來北方的女人行握手禮啊!我是巴莎拉,這是戴麗麗和古珊妮。」
凱莉也和其它兩個女人握手。「我在想這個星期是不是可以選個晚上來開個女人的集會。」
「什麼樣的集會?」麗麗問道。
「討論現代女性所面臨的問題的集會。」凱莉小心翼翼地說。
「哦,我認為這主意不錯。」珊妮說。「這樣我們也可以把歐小姐介紹給大家。」
「哦,那真是太謝謝妳們了。」凱莉說。「請叫我凱莉。」
莎拉笑著拍拍她的手臂。「星期三晚上我會籌辦一個女士的集會,親愛的。」
「哦!太謝謝妳了,莎拉。」凱莉握著莎拉的手說道。
四十分鐘後凱莉爬上馬車時,滿臉是興奮的紅暈。卡倫開動車子。「目標都達成了嗎,凱莉?」他問。
她對他笑著。「目前為止,卡倫,目前為止。」
***
卡倫選的地點風景美妙:碧綠的草坪、高大成蔭的樹,一旁的白色矮籬上爬滿了粉紅的夾竹桃,附近一頭牛正靜靜吃著草,偶爾懶洋洋地瞥他們一眼。凱莉用手肘撐著,臉上掛著滿意的微笑。
卡倫也笑了。「妳現在對自己可是萬分滿意了,是不是,歐小姐?看來徹斯特鎮要刮暴風了。」
凱莉舉起手裡的玻璃杯。「願上天保佑徹斯特鎮。」
他們啜著檸檬水,卡倫最後開口了。「妳知道這兒的女人對投票權沒什麼興趣的,是不是?」
「我知道。」
「徹斯特鎮是個特別保守的地方,凱莉。我想這是因為這裡有很多舊財團,即使是內戰時這兒也沒受到多大的損失。這兒連禁酒組織都沒有呢!」
「真是罪惡,」凱莉說。「金銀街有這麼糟嗎?」
卡倫笑了。「妳又是怎麼知道金銀街的?」他說。「這可不是讓妳去探險的地方呢!」
她微笑道:「滿街的酒店、沙龍、賭場,一個名副其實的罪惡之窟。」
「妳的腦袋裡到底裝的是什麼呀?」卡倫搖著頭笑道。
路上突然傳來馬匹的聲音,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三個人騎著兩匹栗馬和一匹紅棕色的馬向這兒走來。凱莉見卡倫全身僵直起來。「怎麼回事,卡倫?」她問。卡倫站起身來。
「他們是一群人渣,」他壓低聲音憤憤地說。「但全都是舊時的大財主,洛斯是他們的頭子之一。我不要妳攪進這件事,凱莉。」
她也站起來。「卡倫,你真叫我擔心!」
三個人騎馬走近了,其中一個金頭髮的先開口。「嘿,看這個是什麼?」他穿著細麻襯衫、漂亮的褲子、靴子閃閃發亮。「這是不是那位新來的女家教呀?」
「嗨,洛斯。」卡倫平板地說。
「真是巧遇啊!」洛斯緩緩地說。「嘿,錢寧、法克,你們說是不是?」他問站在他兩旁的人。「看來他正在求愛咧!」
凱莉握住拳頭,身體往前正要衝過去,她突然看見卡倫制止的眼神,於是才停下來。「這是歐小姐,莫洛斯莊園的家教。」
三個人對她微微點頭,法克甚至還摘下了帽子。但短暫的禮貌很快便消失了,洛斯騎到卡倫後面,錢寧和法克仍然分站兩邊,他們把卡倫包圍起來。
「你還記得我們上星期的談話吧,卡倫?」洛斯說。
「我想是的。」
「真的嗎?」洛斯裝出誇張的驚訝。「但是由你的表現看來,你似乎是不把我們的話當回事。」
「也許我們該提醒提醒他。」法克建議道。
洛斯大笑道:「好,我們來提醒他。」他說著一踢馬腹,朝卡倫撞過去。
卡倫被撞得倒向錢寧的馬,但又被推向法克。三個年輕人便把卡倫在圈子裡推來推去。卡倫變得滿面通紅,汗水直流。
「住手!」凱莉急得不得了,她在一旁大喊著。
「你這個臭北佬!」洛斯又推撞卡倫一下。「聽說你對黑鬼提到秋天的選舉,還叫他們全部都要去投票,是不是?」他的聲音充滿憤怒。「聽著,你最好是少管這些事,收拾收拾回你們北方去,否則我會要你好看的。」他說完又用力推了卡倫一把,卡倫一跌跌在法克的馬身上,法克奸笑著揚起馬鞭,一鞭打在卡倫臉上。卡倫被打得跌倒在地,凱莉尖聲大叫。
「這次算便宜了你,臭黑鬼老師!」洛斯不屑地吐了口口水。「如果你再叫他們去投票,我們就把你全身的骨頭都打碎。」說完他便掉頭騎走,另外兩人也跟在後面,路上揚起一片紅塵。
凱莉跑向卡倫。「哦,老天,你受傷了。」
卡倫扶住她的手。「我沒事,凱莉。」
凱莉深吸口氣。「我來幫你清理傷口。」她把餐巾弄濕擦拭他臉上的傷口。「你得縫個幾針。」她說。「我們先去看醫生,然後再去找警長。我猜這種行為應該可以和三K黨一樣被判刑吧!」(譯註:三K黨為美國南北戰爭時期,南方白人的秘密組織,旨在重新奴役黑人。)她憤憤地說著,一面收拾東西。
「凱莉,在這裡所有被捕的三K黨人都被處緩刑了,他們根本沒有下獄。」
她僵住了。「什麼?」
「在密西西比這兒,」卡倫說。「光是一八七二年一年就有兩位白人被捕——但是全都被釋放了。」
凱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從幾年前國會調查報告顯示出這種反黑人集團出現之後,全國各地,特別在南方便掀起逮捕行動。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些行動都只是障眼法。「你是說,他們全都被無罪開釋?」她又問了一次。
「是的。」
「為什麼?」
「凱莉,妳也看見的,這兒的民眾都支持他們。他們一個個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都是舊地主的兒子。他們在法庭上都表示服罪,一旦服罪了,法官就讓他們緩刑,所以他們又回家去重起爐灶了。至於反對他們的人更是不敢吭聲。」
「你是什麼意思?」凱莉圓睜雙眼。「你是說他們還在繼續秘密從事恐怖活動?」
「而且現在連面具都不戴了。」卡倫沮喪地說。他把籃子放上馬車。「來吧,上車。」他說。
「那警長呢?他難道不管嗎?」凱莉問道。
「福特是個笑話,凱莉。他自己就是個蒙面騎士,不但不以為恥,而且還很愛對人炫耀呢!他也是他們的領導人之一,其中最壞的一個。」
凱莉被事實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她雙手緊握地說道:「他們會不會再來找你?」
「不會的。」卡倫回答得太快了。
凱莉並沒有相信他。
***
雷斯掙開莉薩的手,走到窗邊瞪著窗外。天色漸漸暗了。
「雷斯親愛的,怎麼了?」莉薩望著他的背影問道。「你先是莫名其妙地失蹤,現在又突然出現,脾氣古怪得像隻貓。」
雷斯一個字也沒聽見。卡倫現在正在吻她嗎?應該不會吧,如果凱莉拒絕了他,那她也應該會拒絕卡倫。為什麼偏偏是卡倫呢?雷斯不但喜歡他,甚至可以說是尊敬他。他是個正直的人,事實上,他和凱莉真的是理想的一對。但是,他為何這麼生氣呢?
「你真是不可理喻!」莉薩氣憤地喊。
雷斯沒有轉身,他聽著她裙子磨地的沙沙聲離開了大廳。他知道他這樣子十分唐突,借口回來拜訪而臨時匆匆到達。他一整天都忍受著莉薩,事實上卻滿心期盼再見到凱莉。
他倒了一杯波本酒後又回到窗前。當他看見一輛馬車接近時,心跳停頓了幾秒鐘,接著又狂亂地跳起來了。
甘卡倫停下馬車,他們兩人互相凝望了好一會兒,然後凱莉投進他的懷裡,用力地擁著卡倫。雷斯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她連小小的一個吻都不肯給他,卻肯對甘卡倫這樣投懷送抱!
「該死!」他詛咒著,波本酒翻倒了。現在甘卡倫摸她的臉,彎下頭並吻了她。雷斯看不見凱莉的臉,但照情形看來她似乎沒做什麼掙扎嘛!他嫉妒得發狂。這是不是表示他們以前便接過吻?她以後會再吻他嗎?他簡直要發狂了。
他看著凱莉下馬車,對卡倫說了些話,卡倫緊握著她的手。雷斯轉過身背對窗戶,兩眼緊盯著門廊,等著。
前門關上,腳步聲隨即響起。她走進廳廊時出現在門廊間,他喊出聲叫住她。「晚安,歐小姐。」
她轉過身來面對他。
牠的臉蒼白得像張紙,雷斯一眼便看出來了。他更注意地觀察,她的唇沒有遺留一點熱情的痕跡。也許卡倫對接吻並不怎麼在行吧!她真該比較比較他的吻的,雷斯想。
「你為什麼這樣瞪著我?也許我該說,這樣粗魯地?」她說。
雷斯的微笑含有特別的意味。「如果是卡倫這樣瞪妳妳也會不高興嗎?」他哼了一聲。「你們的野餐如何呢?妳和卡倫過得愉不愉快呢?」他以為她會露出浪漫的幻想,但沒想到她全身顫抖、嘴巴緊抿,眼睛裡閃著淚影。雷斯的嫉妒之情立刻一掃而空。「怎麼了,凱莉?」
她望著他的眼睛,淚水漸漸滑下臉頰。「哦,天哪!」
他雙手扶住她柔軟而結實的肩膀。「到底發生什麼事?」
她搖搖頭,大顆的眼珠掉了下來。
他將她擁在懷裡,她在他胸前顫抖著。雷斯本來打算安慰她的,但是她的胸部緊靠他的身體,臀部相接,雷斯心蕩神搖了。
「我真害怕。」她抽噎地說。
「是什麼讓妳這麼害怕,凱莉?告訴我。」他撫著她的頭髮。
「是卡倫。」她說。
雷斯將她推開好看清她的臉。是卡倫把她嚇成這樣子的?他要重新評估這個人了。
凱莉吸口氣又繼續說下去。「卡倫有麻煩了,」她說。「我很替他擔心。」
「是這樣子?」
他漠然的語調驚醒了凱莉。「我怎麼會告訴你?搞不好你也是其中一個!」
他不喜歡她全力護衛她未婚夫的語氣。「其中一個什麼?」他氣惱地問。
「那些滿腹私心、野蠻的白人自大狂!」她喊道。「你就是吧?不是嗎?」
雷斯花了一會兒才猜出她的意思。「妳指的是不是那些蒙面騎士?」他說。「怎麼回事,凱莉?」
她擦擦眼睛。「他們威脅卡倫,叫他回北方去。他們還用鞭子打他。」
雷斯十分嚴肅沉重。「甘卡倫應該知道鼓勵黑人投票會有什麼後果的。」
「他們有權投票!」她吼著,但隨即又黯淡下來。「哦,我現在累得無力反抗了!」她轉身便跑開了。
這個甘卡倫,雷斯想,如果他要鼓勵黑人去投票,起碼也該做得嚴密些。至於凱莉嘛,她居然認為他是三K黨的人。
看來他還得繼續和她纏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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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5:04
第四章
接下來的星期三凱莉整天都顯得興奮異常,她忙著準備那天晚上的會議。但是這天的課程似乎永無了結,因此當露露和琪琪被送去吃晚飯時,凱莉便抓起她的手提袋以及一捆小冊子往外衝。在黃昏的門廊上她撞上了一堵人牆——奇怪的是她覺得異常熟悉——是雷斯。
「妳沒事吧?」他扶住她的手臂,使她靠得他很近。凱莉向後退,他不情願地放開她。小冊子散滿了一地,她蹲下身子開始撿。「來,我來幫妳撿。」雷斯說著便在她身旁蹲下。「妳這麼匆匆忙忙要去哪裡?是不是看到我來了?」他捉弄地說道。
「哼!」凱莉哼了一聲,抬頭想要瞪他。這真是個錯誤。
他湛藍的眼睛正深深地望著她,當她和他的目光相遇時,一切似乎都暫停了。他眼睛裡嘲弄的光彩漸漸淡去,變成深不可測的眼神。藍色的光芒愈來愈深、愈來愈狂熱,凱莉無法動彈,脊骨裡傳過一陣顫抖。她趕緊移開目光,忙亂地收拾地上的小冊子。
他伸手抓住她的雙手。
她又再度僵住了。她感覺得到他巨大溫暖的手掌,聽得見自己的呼吸。他穿著緊身褲的腿那麼不害臊地暴露!凱莉的目光移向他肌肉結實的大腿,向上移向胯處的隆起。我在做什麼
?她一驚之下,立刻扭開頭站了起來。他跟著站起來。
「鎮定點,」他喃喃地說。「放輕鬆些,凱莉。」
她再也不敢看他了。「我遲到了。」她說道,內心一片混亂:我到底怎麼了?
「妳要去哪兒呢?」雷斯問。他瞥了眼小冊子的題目:離婚之道。然後笑起來了。
凱莉不理會他,拿起小冊子大跨步便走向前。
「妳忘了這個,親愛的。」他在她後面喊著,一面拿起手提袋追上去。「妳要去哪裡?需不需要我載妳一程?」
凱莉得走兩哩路才能到鎮上去,因此這個提議十分誘人。但是她寧死也不肯接受這個花花公子的任何幫忙。「不,謝謝你。」她說著繼續往前走。
「妳要走路去嗎?」雷斯疑惑地問。「妳絕不可以這麼做。妳知道嗎?我回來莫洛斯莊園全都是為了妳。」
她不屑地哼道:「我有兩條腿,白先生,還有一對健康的肺,我為何不能自己走去?」
他微笑地瞄著她。「我看得出妳有一對『健康』的肺。」凱莉看見他的目光,臉上立刻通紅。但是她決定不睬他,他也不值得她去費神。凱莉板著臉孔往前走,一會兒之後她發現他不再跟上來了,心裡卻因他如此輕易放棄而感到失望。
但是十分鐘之後她聽見身後有馬車聲,她轉頭過去發現雷斯正坐在車上對她微笑,一副南方仕紳的光鮮模樣。她決心不理會他。
「來吧,凱莉,上車來。」他對她說道。「等一下妳打算怎麼回來?再一、兩個小時就天黑了,妳難道要在黑暗裡亂走嗎?妳會迷路,說不定還會更糟呢!」
「如果我上了你的車,更糟的事才真的會發生呢!」她反駁道。
「哈,凱莉,這樣說太不公平了。前個晚上我不是十分紳士嗎?」
「我不記得了。」她言不由衷地敷衍道,雙頰熾熱。即使到了現在,她想起那一夜,體內仍有一陣奇異的翻攪。
「如果我吻了妳妳就不會輕易忘記了。」他說。「聽著,凱莉,我只是要載妳一程而已。」
凱莉真的十分願意坐馬車到莎拉家去,但是她不敢對他放鬆防線。她不信任他,或者是,她不信任自己?「不必了,謝謝你。也許你應該去找莉薩,我敢說她現在一定正到處在找你。」
「我懷疑。」雷斯說。
「我不需要坐車。」凱莉堅定地說。
出她意料之外,他竟屈從了。「反正是妳的肺。」他笑著說。
***
夜色十分柔和怡人。雷斯靠著馬車,再一次望著莎拉家的窗戶,裡面有十幾個女士聚集在一起。雷斯想起凱莉煽動的演說,想起她在何家那副劍拔彎張的模樣,不禁微笑起來。
窗裡斷斷續續傳來談話聲,雷斯聽見凱莉激昂的聲音。「我們是平等的!只有通過投票我們才能有權立法——立法在離婚時使我們能有孩子的監護權,立法使我們在婚姻中享有財產……」
雷斯感覺出徹斯特鎮的女士對凱莉的觀點感到恐懼,而他自己卻開始贊同她的某些看法。他知道如果全世界的婚姻都像他父母親一樣,那麼離婚這回事永遠也搞不起來。但事實上世上的確有許多不幸的婚姻,許多女人因此受苦,男人也不見得有多快樂。凱莉的觀點就在此——男人在社會的雙重標準下,獲得絕大的利益,女人則處處被欺凌、剝削。
他正專心聆聽時,凱莉突然話題一轉,改談禁酒令。
「酒真是可恨,」莎拉立刻熱烈響應。「罪惡、無恥!據我所知,這兒就有幾位女士的丈夫每天晚上都在金銀街鬼混,家裡的錢都被他們拿去花在酒和女人身上!」
「去金銀街的人都該下十八層地獄!」有個女人憤怒地喊,雷斯聽了不禁笑了起來。
這個話題很明顯地激起了女士們一致的熱烈迴響。
「我家威廉平常都很好,但是只要一沾上威士忌他就變成魔鬼了。我很怕他,我也不敢勸他什麼。」
一波又一波的意見都被提出之後,大家最後都同意,組成禁酒會是她們基督徒不可躲避的責任。
雷斯在外面笑著搖頭。看來徹斯特鎮的男士們往後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會議終於結束了,雷斯抽著煙斗,看著女士們魚貫地走出門外,互相道別。最後他看見凱莉走過柵欄門,緩緩走向街道。他在黑夜之中靜靜看著她。她難道真以為他會讓她自己走路回去嗎
?
他優雅輕快地由車中跳下來。不想嚇著她,但是當他走到街燈的光亮下時,凱莉叫了一聲跳起來。
「是我,」他說。「隨時效勞,女士。」
她瞪著他。「你是怎麼回事?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我不要你的幫忙。」她低聲吼著。
「我知道妳不需要,妳早就表示得很清楚了。」他向前靠了一步。「凱莉,退一步吧!現在天已經很黑了,回莫洛斯還有一大段路!何況誰也說不准路上有多少小偷及強盜。」
「哦。」她低喊了一聲。
「這是表示答應了嗎?」
「你永遠都是非達目的絕不終止嗎?」
「直到最近才如此。」他低聲回答。
她沒有聽見。「哦,好吧,我投降,如果你真要這麼麻煩……」
她走向馬車,他上前扶住她幫她上車,但是被她掙開了。她提起裙子想爬上馬車,但腳步不穩。雷斯扶住她的纖腰,然後久久停留著不放。
「你在幹什麼?」她喊著扭開了,彷彿抓她的人是個瘋子似的。
他歎了口氣。「沒那麼痛苦吧,嗯?」
她小心地看著他,肩膀挺直、背脊端正,雙手在膝上交握。「我什麼時候說過會痛苦的了?」
他仰起頭笑了起來,笑聲渾厚有力。他轉頭瞥見她的臉龐,她也在微笑——很小、很小,但她是在微笑。
歐凱莉小姐這座冰山開始在融化了。
***
包莉薩在門廊前等著他們,她的眼睛裡冒著怒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說。
雷斯無動於衷地微微一笑。「晚安,莉薩。」凱莉的臉不自覺又紅起來,她詛咒自己白晢的皮膚。
莉薩看見她的反應了。「究竟怎麼回事?」她又問了一次。
「我載凱莉從女士們的聚會裡回來。」雷斯輕鬆地說。
凱莉很快又接上一句:「莎拉把我介紹給鎮上的女士。」
莉薩狠狠瞪了她一眼。「歐小姐,我等一下再對付妳。現在請妳離開。」
凱莉不想走,她要聽聽雷斯會不會洩漏她今晚集會的秘密。她離開門廊走進屋裡,但是偷偷躲在門後。
莉薩轉過身。「你什麼時候開始接送僕人了,雷斯?」
「歐小姐是僕人嗎?」
「她是家教呀!還有一個問題,」莉薩問。「你是不是要來看我時,順便在路上載她回來的?」
「不,莉薩,」雷斯說。「我今晚會來這兒完全是為了要把歐小姐安全護送回來的。」
「你混蛋!」她喊道,但立刻便意識到自己太過分了。她抓著他的袖子。「對不起,」她想要撫慰他。「我太想念你了,昨天晚上我想你想得都睡不著。」
「對不起。」他說著掙開她的手。
她誘惑地笑著。「你似乎很累了,親愛的,我知道有個辦法能讓你恢復精神。」
雷斯心裡很清楚他們的關係已經結束了。「我今天晚上有約會,莉薩。」
「你昨天晚上、前天晚上也是這麼說的。」她說,突然爆發了。「一定有別人!我感覺得到,你一定是去見別的女人!」
他想到凱莉。「沒有別的女人,莉薩。我是要去打牌。」
她不理會他的解釋,皺起眉頭。「你和我的女家教在一起做什麼?我想你應該不至於會喜歡她吧,但是……」
他感到憤怒漸漸升起,尤其是她對凱莉的指控更令他生氣。他提醒自己凱莉有多麼需要這份工作,他絕不能把事情搞砸。「我說過,我只是送她一程。別胡思亂想了,莉薩。」他說。
「那個婊子!」她喊道。「我知道你們之間一定有什麼,否則你幹麼護著她?你們兩個居然敢在我家裡做這種事?」
「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雷斯沉肅地說道。
「我恨你!」莉薩咬牙說道。
「既然如此,」雷斯歎了口氣。「我想我最好走了,請妳告訴孩子們說我會來向她們道別的,好嗎?」
「你別想再踏進我的家門一步。」莉薩吼道。
雷斯聳聳肩走了,而凱莉趕緊跑回房裡。
莉薩抓起身邊一盞銅燈,憤憤朝他身後丟去。銅燈打在地上,發出叮咚的聲響。她轉身跑上樓梯,門也不敲便闖進凱莉的房間。凱莉站在房間中央,雙手在胸前橫抱著。
「妳被開除了!」莉薩吼道。「收拾妳的東西,現在就滾出去!」
***
她全身都在劇烈顫抖。凱莉坐在床上,她正收拾到一半。老天爺!她該怎麼辦?
她只剩下幾塊錢了。她以前的積蓄都花在到南方來的車費上,再不久她母親的住院費就到期了,現在她得趕快找到工作。但是目前全國都在鬧不景氣,特別是南方,經過內戰之後情形比北方更糟。現在就算她找得到兩份工作也不夠了。該死,該死!都是那無賴對她緊追不捨惹來的禍,現在教她怎麼辦呢?卡倫,當然了。她要到他的住處去找他,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他一定會幫她的忙。
但是她真正想做的是,一拳打在雷斯那張漂亮的臉上。這一切都是他的錯,如果他不來煩她——真該死!
她收拾好了行李:一共是兩個袋子、一個行李箱。她把袋子背在肩上,沉甸的重量在她的鎖骨處深陷成一線。她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但是腦子裡卻想著孩子們。
離開露露和琪琪並沒有太大遺憾,她只是很難過沒有機會打開這兩個虛榮女孩的眼界。但是喬瑞呢?想到他,凱莉感到一陣傷心。她得向卡倫提一提,也許她可以想辦法再回來偷偷教他。像這樣一個有天分的孩子,若是把一生葬送在像莉薩這樣的惡主人手裡,那真的就是喪盡天良了。
一路上小石子一直跑進她的鞋裡,她不時停下來休息換手。她已經快忍受不住了,但是她卻還在包家的車道上走著。凱莉想哭,她痛恨這一切。
她提起袋子,繼續前行。
***
雷斯發現自己來到金哈莉的寄宿屋外。
他滿腹心事。自然了,晚上並沒有牌局,他只是在回去「銀女旅館」的路上彎到這兒來。他到這裡來唯一的原因是他滿腦子想著凱莉——想著卡倫和凱莉。他知道他們兩個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是這種想法並沒有使他愉快。他又想到莉薩,不知她會怎麼對付凱莉,如果她辭退凱莉,凱莉就可以全心全意地怨恨他了。更有可能的是,她會因而投向卡倫的懷裡。
一聲痛苦的輕呼使他扭過頭去,一道黑暗的人影被身上的重負弄得不成人形,步履維艱地走著。雷斯正打算別過頭去時,這個人走進燈光下。「凱莉!」
她呆住了,雙眼圓睜。
雷斯跳下馬車。「妳怎麼了?妳半夜在街上做什麼?」他說著一手接過她手上的行李。
「你!」她吼道。「放手!放下袋子,我不要你幫忙!」她從他手上搶過行李袋。雷斯萬分驚訝,對眼前的情景還沒有會過意。
「全都是你的錯!」她喘著氣喊道,身子因用力過猛而跌跌撞撞,雷斯連忙扶住她,卻被她甩開。「別碰我!你做得還不夠嗎?」
真相漸漸大白,雷斯明白了。「原來莉薩辭退了妳。」雷斯說著,罪惡感開始侵蝕他的良心。
「是的,全都因為你!」
「妳這樣說不公平。」雷斯嘴裡這麼說,但心裡卻在責備自己。
「她是你的情婦!」她吼道。「我沒有要你送我回去,我沒有企求你的注意!」
「我不能讓妳獨自走回去。」雷斯輕柔說道。
「你只是想證明你能征服一切!」
他愣住了。「對不起。」他說。
「對不起,」她喃喃地道。「哼,這可真有用,這句話大概可以幫我付賬單吧。」她開始拿起一個提包,雷斯搶著提起另外兩個,默默跟在她後面。他心中充滿了罪惡感。
這時,屋內仍有明亮的燈光,門廊上傳來女人交談的聲音。哈莉和她的房客正在享受夜晚清涼的空氣。雷斯騰出一隻手為凱莉推開柵門,凱莉逕自走向前去沒理會他。
這地方很明顯地是整修過了,很乾淨、整潔、清爽可喜。哈莉是個心地善良、充滿母性的女人,她的名聲和她做的煎餅一樣都棒得不得了。
金哈莉是個中年寡婦,戰前這兒是她家人到徹斯特鎮度假住的地方。她丈夫在一八六四年時突然死去,兩個兒子則在戰場身亡,於是她開始經營寄宿屋。當雷斯和凱莉走進來時,這位胖寡婦先喊起來了:「雷斯!」
他微笑說道:「晚安,哈莉,美麗的夜晚,是不是?」
「呃,當然了。你最近如何呢,年輕的小無賴?我看到你眼睛裡有光彩喲!」她對凱莉親切微笑。「這一定是莫洛斯新來的女家教了。」
凱莉紅了臉。「是的,呃,我……」
「歐小姐已經決定要換個工作環境了。」雷斯婉轉地插嘴道。「她現在需要一個房間。事實上,」他想起卡倫,突然間決定了。「我也需要一個房間。」他故意不理會凱莉和哈莉對他投來疑惑的目光。
「我還有幾間空房間。」哈莉愉快地說。「但是你為什麼捨棄『銀女旅館』那兒的豪華房間來這兒屈就,這個我就搞不懂了。你就和你父親一個樣,滿肚子壞主意。妳要特別小心他,凱莉,我告訴妳。」
「是的,金太大。」
「這些是妳的行李嗎?」哈莉問,雷斯立刻提起來,哈莉對凱莉眨眨眼。「真是有禮啊!來吧,我們上樓去,妳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還有,以後妳就叫我哈莉好了。」
***
雷斯沒一會兒就安頓好了,窗外正對著密西西比河。他把外套掛在架子上,解開襯衫的扣子,露出輕鬆的一面。哈莉剛才要他收拾好就到廚房吃點東西,他正轉身要走時聽見花園裡傳來凱莉的聲音。於是他飛快地跑下樓梯,然後又故意放緩速度以便顯得像是不經意。他來到通往花園的廳房,故意藏著不讓她看見,他想先探探她的情緒。
但不一會兒他就發現凱莉和卡倫在一起,嫉妒在他胸中湧起。
「我該怎麼辦,卡倫?」凱莉說。她站得離卡倫很近,事實上,卡倫正握著她的手。「我沒有錢。喔!這全都是那個可惡的無賴的錯……」
雷斯睜大了眼睛——她指的是他。她居然在卡倫面前提他!
「凱莉,不要擔心,我有一個最簡單的解決方法。」他溫柔萬分地望著她。「嫁給我,妳知道我有多愛妳。嫁給我妳就什麼也不必擔心——」
凱莉驀地跳開,憤怒在她身上爆發。「原來你是在對我施捨!」
「凱莉,我不是——」
「我不需要你的照顧!」凱莉憤憤地說。「你和其它男人一樣「我以為這種話應該出自白雷斯那種人,但我沒想到你竟然也如此!」
「凱莉!妳聽我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卡倫把她擁在懷中。「我的意思是我愛妳,我永遠都支持妳。妳如果嫁給我,我們可以一塊兒教書。這樣不是很好嗎,凱莉?」
她凝視著他。雷斯嫉妒得像著火一般。「卡倫,你知道我不想結婚的。我為什麼要呢?我這樣就很好了,為什麼要去做男人的財產呢?」
「我們不會這樣的,凱莉。」卡倫說。
「哦,卡倫,求求你,不要現在提。」
「我知道妳是在乎我的。」
「我的確在乎你,非常在乎。」
「我會是最好的丈夫,凱莉。答應找,認真考慮考慮。」
「好的。」凱莉說。
雷斯看著牠,一陣慾望湧起使他顫抖。凱莉要考慮卡倫的求婚,很明顯的,她以前並沒有真正考慮過。但她是在乎他的,她親口說過。他看過他們兩個如何熱情擁抱,他看過凱莉投入卡倫懷中。那麼,凱莉會嫁給卡倫了,除非……除非事情有什麼變化。
她又開口了。「我的錢只夠租幾天房間,這幾天我要去找工作,就算是擦地板我也願意。」
「哦,凱莉,」卡倫說。「為什麼不讓我借點錢給妳呢?」
「你真的很好,卡倫。」凱莉說。「但現在還不要,也許以後吧。謝謝你。」
雷斯突然心跳加速,脈搏在他耳膜裡震得他幾乎聽不清了。一個念頭在他心底閃過:她需要錢,而他有錢。他才真正有解決的好辦法呢!他要好好照顧她。
他要她做他的情婦。以他的經驗說來,女人從來沒有拒絕過他的提議。
***
已經是午後了,但徹斯特鎮卻才漸漸甦醒過來。凱莉找了半天的工作卻毫無著落,現在終於來到全鎮最污穢的邊緣——金銀街。她站在街角遲疑了許久,但終於走向前去。
這一整天下來她已經跑遍了鎮上的所有店家。她先找到一家織錦行,那家的老闆娘告訴凱莉他們近來都沒什麼訂貨了。「戰後的生意不好做嘍!」她歎息道。「除了幾個大財主,誰還有閒錢來買漂亮衣服呢?事情真是糟透了。」
她又走了數十家商店,也全是相同的回答。她甚至還去過幾家旅館,但仍一無所獲。
凱莉現在望著這條惡名昭彰的街道,兩旁的沙龍前坐著幾位女郎,她們只穿著胸衣和襯裙。凱莉只瞥了一眼便望向別處。其中一個女郎甚至還向她招手呢!想想看,她們幾乎是光著身體站在大街上!
她轉頭四處張望,看見一家旅館的門打開了,裡面出來一個人。凱莉見到那人的臉時,心幾乎跳了出來。雷斯關上門走出來,朝四處望了一下。凱莉趕緊背過身去,幸好一輛馬車經過正好擋在中間。凱莉全身僵直地站著,她想像著雷斯和妓女糾纏在一起的影像。天!他剛離開莉薩的床,現在又來找女人了。
她轉頭看見街旁一個賣餅乾的黑人女販,幾個水手模樣的人正圍著她。其中一個搶走她手上的籃子,一手抓住她的腰。她拚命掙扎,但沒有用。另一個用力吻上她的嘴,這時凱莉發現他已經醉得很厲害了——但這並不是個好理由。那人把她推向他的同伴,幾個人瘋狂地大笑著。他的同伴抱住女人,一手伸進她的衣服裡。
凱莉來不及思考,便提起裙子跑過去。
「住手!」她喊道。「放開她,你們這群豬!」
那些人叫囂起來。「看看這個,埃布爾!一個女老師,妳吃醋嗎,甜心?」
「我要你們立刻放開她!」凱莉大吼著,她已經氣憤得無法思考了。
「嘿,羅賓,她看來好像想找個男人呢!」叫埃布爾的人放開女販說道。凱莉還沒察覺,他就已經抓住她的腰,緊貼在她身上,一手擠弄她的胸部。凱莉突然受驚,於是拚命喊叫掙扎起來。他的臉挪近了,一張滿是酒味的嘴壓住她的嘴,噁心的舌頭在她嘴裡用力探索。她感到一個堅硬的物體頂著她的腹部,一隻手摸著她的臀,用力把她的腿分開。突然間,有人從她背後將她一把拉開使她跌坐在地上。她聽見砰的一聲,某人痛苦地呻吟。她掙扎著台起頭,看到雷斯正揮出一拳,把埃布爾的臉打得歪了一邊,同時立刻流出血。雷斯這時彷彿完全換了一個人,凱莉簡直認不出來。她從未見過這麼充滿殺氣的臉孔,凱莉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生這麼大的氣。是為了她嗎?
雷斯雙拳不停地揮舞,幾個水手全被打得東倒西歪。凱莉看見雷斯臉上露出一種笑容,她這輩子從未見過這種笑。這時埃布爾抽出一把刀子,凱莉不禁低喊了一聲,又叫了起來。雷斯向前跨一步。「來呀!你這混蛋,試試看。」
雷斯猛然伸出手擊中水手的手臂,刀子立刻掉在地上,接著在水手的肚子上又是一拳。水手向前仆倒,雷斯抓住他的肩膀,提起膝蓋,又是狠狠的一擊。他把癱軟的水手向後一推,幾個無賴便倒在一堆。
雷斯緩緩地說:「再來試試吧,朋友?」
埃布爾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猛搖了幾下頭,然後逃開了。
凱莉在一旁喘息、顫抖,她從來沒見過這樣殘酷的暴力。雷斯站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慢慢走向她,四周已經圍了一群人。他無視於四周的喧嘩,輕輕摟著她。「噓,」他撫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雷斯,你要不要去找警長?」群眾裡有個人問道。
通常雷斯是不會多此一舉的,因為他知道這些水手頂多被關上一天就被放出來了。但是這次不同,他們幾乎傷害了凱莉。「好。」他回答。
他緊緊抱住凱莉,因憤怒而加速的脈搏開始緩和下來。四周人群議論紛紛,雷斯對其中一個相識的妓女貝蒂說道:「貝蒂,拿些水和白蘭地來。」他轉頭面對凱莉,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妳還好嗎?說說話呀!凱莉。」
她微微推開他想站起來,雷斯幫忙她。凱莉疲軟地站著,一手伸向臉摸摸鼻子。「我的眼鏡。」
在這時候?雷斯望著她,感到憐愛,同時也明白了:凱莉是永遠不會停止使他驚奇的。貝蒂拿了酒來,雷斯接過之後把酒杯舉到她的唇邊。「喝下去。」
「我沒事了。」
她確實已經站穩——但是他也知道她有多倔強。他強迫她喝了幾口,她嗆了一口,咳個不停,他卻笑了。
他們的目光相遇。她的眼神宛如一隻驚弓之鳥;他的則勝利而充滿佔有的滿足感。凱莉感覺出他的心思,臉不禁又紅了。
「妳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凱莉?」
凱莉被他質問的語氣嚇了一跳,她瞇起眼睛。「我是否能請教你同樣的問題?」她甜柔地說道,還故意朝他走出的旅館門口望了一眼。
他對她的猜測簡直差點笑出來。「我先問的。」他說。
「我來找工作的,」她回答。「好了,現在換你回答。」
「什麼?」他皺起眉頭,聲音提高了好幾倍。「妳到這種地方來找工作?」
「你呢?你不覺得害臊嗎?」凱莉也提高聲音說。「難道你除了……除了自己的私慾之外就不顧其它一切嗎?我想你根本沒想過廉恥這回事。」
他臉上浮出一個誇大的笑容。「嗯,有可能。」他故作沉思狀說。「也許妳說得對。」
「你從來沒有認真過嗎?」她氣憤地吼著。
「而妳呢?卻對所有的事都太認真了。」他抓住凱莉的雙手。「妳打算改造我嗎?」他的聲音低柔充滿暗示。
凱莉想縮回雙手,但是他的手抓得太緊了。「依我看,你是徹頭徹尾的不可救藥。」她說著,體內卻有股力量緊縮著,產生一股罪惡之熱流。
他的臉似乎愈來愈近了。「改造,妳要試著來改造我。」
她張開嘴但發不出聲音。
雷斯微微一笑,向前低下頭。他的嘴壓在她的嘴上,凱莉立刻感到一股強烈的電流傳遍全身。他的舌溫柔地進入她的嘴裡,輕巧地在其中玩弄。混合著痛苦和甘美的激情流入她體內,她的胸部堅挺起來。
他輕輕推開她,沒有再加深,但是仍未放開她。凱莉無法動彈、無法思考、無法喘息。她無法移開她的眼睛。
突然間,凱莉發現他仍然抱著她,而且剛才還在公眾之前吻了她。她掙開手,企圖站起來。「我想我很樂意被改造。」他在她耳邊低語道。
他簡直不可理喻。凱莉張口想怒斥,但當她瞥見站在一旁的警長時,遂改變了主意。「我的眼鏡呢?」她向後往地上尋找。
雷斯替她拾起眼鏡。不幸地,眼鏡並沒有破,只是略微彎曲。他在一瞬間曾經想趁她未發現之前,用靴子把它踩破。但是他的騎士精神卻不允許他如此做,於是凱莉又戴起那副醜陋的眼鏡。
福特警長是個近五十歲高大、魁梧的人,有一對銳利的眼睛。「雷斯,這兒到底發生什麼事?」
「歐小姐想要阻止兩個水手非禮一位女販,結果他們反倒來攻擊她。」
警長四處望了一下,然後看著凱莉。「情形是如此嗎,歐小姐?」
「是的。」
「那小販在哪裡?」
「我不知道。」凱莉說。
「她跑掉了,警長。」一個紅髮妓女說道。「她撿起餅乾就走了。」
「她是個黑鬼嗎?」警長問。
凱莉感到一陣驚駭。「是的,她是黑人。」
福特看著她。「妳不是附近的人吧,歐小姐?」他說。「妳怎麼知道那隻母狗不是心甘情願和那些小子玩耍的?」
凱莉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雷斯氣憤地站到兩人之間。「福特,你沒理由對歐小姐這樣說話,她是位女士。」
福特只是點點頭,他隔著雷斯望著凱莉。「歐小姐,請原諒我,但是那些男孩只是找點樂子。妳知道我的意思吧?」
「再清楚不過了。」凱莉充滿諷刺地說。
「那些人攻擊了凱莉,」雷斯低沉地說,他緊盯著福特。「我想知道你要怎麼處理,警長。」
「你這是威脅嗎,孩子?」
「我怎麼敢呢?」雷斯嘲弄道。
「諒你也不敢。如果你還知道好歹,就少管這檔子事。」福特說。兩個男人緊緊地注視著對方,像是兩隻待戰的鬥雞。
接著雷斯笑了起來,但是眼中並無笑意。「我等一下會去做個筆錄——既然我看見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福特的眼睛斜斜地瞇起來。「在我拘捕之前,我還要做些調查。」
「你儘管去,」雷斯說。「你最好快去做。」他的嘴又浮起一個微笑。他抓起凱莉的手。「我們離開這裡,凱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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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5:44
第五章
「我們要去哪兒?」
雷斯堅定地扶著她往前走。「回寄宿屋去洗滌洗滌,然後我再帶妳去吃晚餐。」
她乍然停住腳。
他拖著她又開始走了。「妳難道不餓嗎,凱莉?看在我今天為妳做的事的分上,妳難道不能賞光和我吃頓飯嗎?」
這又使她停下腳步。「你為我做了什麼?就我所見的,你只是藉著揍那兩個人達到發洩的目的罷了!」
他的臉突然變得陰沉嚴肅。「妳為了管那個黑女人的閒事,自己都險些被強暴了。如果我沒有趕到,妳現在還躺在地上,裙子掀起,雙腿分開——妳懂不懂?」
凱莉紅著臉,雙手插在臀上。「那麼那個可憐的女人呢,雷斯?她怎麼辦?」
「什麼?」
「那個黑女人,」她吼道。「這麼重要的事你似乎老是記不得。」
「妳呢?妳似乎也老是不記得安全常識、適當禮數!」雷斯也回吼道。「好女人是不會在花街柳巷閒逛的。」
「禮數!」她幾乎尖叫著。「你竟敢和我談起禮數?是誰那麼不顧羞恥地緊黏著我,是誰讓我丟掉工作的?」
雷斯無言了。
「這件事的重點是,」凱莉用力抓住雷斯的手要使他注意。「那個黑女人在大白天被白人當眾欺侮,但卻沒有半個人說半句話!」
「該死,唔!」雷斯呻吟道。
凱莉發現不對勁,她立刻放開他的手,發現她的雙手沾滿了血跡。「哦,老天!你的手在流血!」
「有一點。」他說著,然後瞥見凱莉驚嚇的臉孔,他又呻吟了一聲,這次還加了點哀嚎。他又看看她的反應。
「來,讓我看看。」她流露出細緻又堅定的關切。
「喔!」他喊著縮回雙手。
「哦,老天!」凱莉突然覺得暈眩起來,他的指關節已經血肉模糊了。「我們得回哈莉那兒去,這些泥沙得趕緊清理乾淨。」
雷斯知道怎麼玩這場遊戲,因此他乖乖閉上嘴跟著凱莉走。這個插曲並沒有使凱莉放棄先前的話題。「雷斯,我們得想辦法對付這個警長。」她一面走一面說。「卡倫告訴我說福特也是蒙面騎士之一,像這樣的人怎能讓他身處高位?這等於把所有人民的權利都丟掉一樣嘛!不知道寫信給州長會不會有效?」
「他是民選的,凱莉。」
「民選的!哼!他應該被罷免的。否則,起碼在秋天選舉時也要讓他出局。對了!這主意好極了!到時候我們要發動所有黑人投票讓他沒辦法當選。」
雷斯擔憂地看著她。「不要捲進政治是非裡去,凱莉。」
「嗯。」她在沉思之中答了一聲,然後又專注地望著他。「你應該明瞭吧,雷斯?這一切問題都在於教育。年輕的白人小孩應該要訓練他們有獨立的思想,不要讓他們對世界上不公平的強權盲目信從;至於黑人小孩,他們得先學會讀書寫字,這才是關鍵之處。法律應該強迫所有小孩子都要上學,直到他們達到一定的程度為止,像喬瑞就是需要幫助的一個。」她滔滔不絕地說下去,一直到了寄宿屋時才停下來。「好了,到了。你的手還痛不痛?」
雷斯跟在凱莉後面走進屋子裡,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段。雖然她身上的衣服十分粗劣不合身,但仍難掩她美好的曲線。
他們來到廚房時金哈莉看到雷斯沾滿血跡的外套和襯衫,嚇得大叫一聲。「老天爺,雷斯,這是怎麼回事?」
「只是一點刮傷。」雷斯說著,一面看著凱莉把臉盆裝滿水,捧到桌上來。
「哈莉,妳有沒有乾淨的破布可以給我用?」她問。
哈莉從雷斯望到凱莉,露出一抹暢懷的微笑。「當然了。」她說著拿來一些乾淨的麻碎布。「我一會兒再來。」她說著連忙出去了,故意留下兩人在一起。
雷斯並沒有注意到她出去了,他正專注地望著凱莉把麻布浸在水裡。她的側面有著天使般的線條,但那顆頭顱下卻有著最敏銳的心智。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美麗、毫不虛榮、充滿前衛的道德觀,卻又勇敢得近乎毛躁。
「妳知道嗎,凱莉?」他說。「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妳到金銀街做什麼?妳應該還不至於嫩到想在那兒找到工作吧?」
「呃,不,」她慌亂地答道。「事實上,我是去探險的。」
「探險!」雷斯驚喊。好,這就是了。她這種勇敢幾乎沒嚇壞他,雷斯知道必須要有人來保護她。她需要有人來保護她。
昨夜,當他首先想到這個主意時忍不住興奮,但很快地便為罪惡感和猶豫不決所取代。他怎可能說服她呢?這樣做對她公平嗎?他整夜輾轉反側,良心和慾望不停地交戰。但是到了今天,他再沒有任何疑慮了。她必須要倚靠他來保護。
凱莉終於替他清理完畢。她抬頭發現雷斯正凝望著她,眼神與從前大不相同。「好了,這樣就可以了。」她說,然後很快地收拾起來。
雷斯向後靠在椅背上,望著她的一舉一動。他想像著凱莉的腿、她美麗的軀體,這使他立刻激奮起來。當然這是因為他已經許久沒有性行為了,自他十三歲以來,這還是頭一遭呢!凱莉說他和金銀街的妓女在一起,事實上,他只是到那兒去取回出借的錢罷了。他彷彿不經意地說:「那麼我們二十分鐘後在這兒見面嘍?」
她緩緩轉過身。「在這兒見面?」
「帶妳去晚餐啊!我要帶妳去吃晚餐,凱莉。」
她全身每個細胞都在警告她:危險!危險!她應該等卡倫回來,和他靜靜吃晚餐的,她不想從這個男人身上得到任何東西。但是,他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使她產生奇特的感覺;而且,她現在已經一窮二白了,哈莉太太的伙食雖然便宜,但終究對她仍是項開銷。吃頓免費的晚餐有何不可呢?如果她再找不到工作,以後吃飯的機會就不多了。是的,這是她願意和他吃晚餐的唯一原因。「好吧。」她終於說。
雷斯笑了。
***
二十分鐘足以使凱莉對自己的決定感到徹底後悔了。
她提醒自己,他和她所信仰的一切完全背道而馳。對他來說,女人只是玩物,而且更糟的是,他要的不只是一個女人。
他是個帶有偏見的南方人。她還記得他和警長之間的談話,他爭取的原因只因她是個白女人,對那個女黑人受辱的事情卻全然不理會。雖然她必須承認,她很感激他的及時出現,但是她卻不欣賞他的處理方式。暴力絕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但似乎是他的唯一方式。而且她認為他也過分誇大了這次事件——就算他沒有趕來,其它人一定也會伸出援手的!更何況他實在只是個不折不拉的享樂主義者。
「有什麼不對嗎,凱莉?」他們一同走上街道時,雷斯問道。
她沒有看他。我需要這頓飯,她提醒自己。但是他是這麼自大的男人,她又想。這個男人為了妳的名節貞操冒了多大的危險!她心裡又有個聲音在說。
「凱莉?」
這時她才抬頭望著他,仔細看著他的打扮:深色外套、銀鍛背心和領帶。他身上不時散發出淡淡的古龍水香味,他的樣子簡直俊美得驚人。凱莉突然覺得自己的穿著有多麼寒酸,她有生以來頭一次希望自己能有一件絲緞禮服。這時她看見前方有一輛童話般的馬車等著他們。
佇這輛馬車全部漆成黑色的,邊緣鑲著金色的銅邊,高大俊挺的馬兒不時搖擺著頭,穿著灰色制服的車伕扶著車門等著。車子內部是閃亮的紅色皮座。「雷斯,你在哪裡找到這東西的?」她問道。
他高興地笑了。「我要給妳最好的。」他說著便引她坐進車裡。她撫著柔軟的座墊,心裡覺得萬分荒謬,她竟然覺得自己像個王后。雷斯坐進來之後,凱莉連忙又坐直了身子,雙手擺在膝上。雷斯吩咐車伕開動,馬車便轆轆地跑起來了。「如果妳喜歡的話這就送妳。」他說。
「什麼?」
「如果妳要的話,這就是妳的了。」他說,目光溫柔地注視她。「我十分樂意送妳東西,凱莉。」
她睜大了眼睛。「你在打什麼主意?」
哈,他想,如果妳知道的話……
他開始指著窗外的建築對她介紹,凱莉被美麗壯觀的建築物所吸引,便忘了繼續追問。
「那棟屋子叫做『法德絲』,」他指著一棟白色建築說。「那也是寄宿屋,屋主是葛太太,她也是個寡婦,但是她和哈莉可大不相同。」
凱莉好奇地望著他。
「她又老又健忘,我想她大概有九十歲了。她的僕人是個解放的黑人,也許比她更老。他也一樣健忘。但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那麼他們健不健忘就沒什麼關係了。」
他看著她。「他們不只會忘記收房租,他們也經常忘記餵他們的房客。」
凱莉試圖忍住微笑,但終於忍不住。「呵,老天!」她說。「他們一定餓壞了。」
他笑得更深了。「這是我編的。」
她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笑。
她又望出窗外,在密西西比河上她見到一艘輪船,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這艘船有三層,全部漆成紅白色,船身旁有一個巨大的槳葉。「哦,它真美呀!」凱莉不禁高聲讚歎。「它要去哪兒呀?」
「這是『密西西比皇后號』,」雷斯笑道。「它要到紐奧良去。」
紐奧良!那要多久啊?「乘客都睡在船上嗎?」她問,這時馬車已經停下來。
「的確是,」雷斯答道。「一共要花兩天半。」
凱莉驚呼了一聲,之後又問:「我們要去哪兒呢?」
雷斯笑道:「乘船游河呀!」
當雷斯護著凱莉走向渡口時,凱莉驚訝地睜著大眼睛。「但是,雷斯,我不可能和你一起去紐奧良呀!」
他笑了。「我們只是要去吃晚飯,車伕會到下游去和我們會合的。」他的眼神彷彿在笑,但又充滿關切。
凱莉把手放在胸前,抵著狂跳的心臟。「哦,是的,是的,我們去吃飯。」
他們走上跳板時,他似乎十分高興。「我們到甲板上走一走。」
「好的。」凱莉連忙說,她看見甲板上也有幾對男女,女士們穿著白麻紗、細絲邊的衣服,還打著洋傘。
「來吧。」雷斯說道,牽住她的手。
凱莉被四周的景象深深吸引住,因此並未注意到他行為的不當。當他們走到船首時,一聲尖銳的汽笛突然劃破寧靜,凱莉嚇得幾乎跳起來。當第二聲又響起時,雷斯及時用雙手摀住她的耳朵。「真嚇人,是不是?」
「那是做什麼用的?」
「通知用的。再過十分鐘船就要開了。」他告訴她,再度握住她的手。
這一次凱莉注意到了,她感到他巨大而微濕的手掌。「雷斯。」她低喊道,一面輕輕地掙開手。他明顯地顯得失望,但是他不再堅持,扶著她的手肘繼續往前走。
他們站在船頭,看著碼頭上的工人忙著裝卸貨物。一陣微風輕柔地吹過來。「看那兒,凱莉!」雷斯說著一手圍著她要她轉身去看。
她不再抗議了。碼頭上的工人收起跳板,解開纜繩,他們的效率和快速的動作使凱莉迷住了。「摀住耳朵,凱莉。」雷斯說,凱莉及時摀住雙耳,汽笛又鳴叫了一聲,然後輪船便離開碼頭了。船身在河面上回轉,直到朝向南方,然後便開始朝下游駛去。微風變得涼了些,凱莉用臉迎著風。「嗯,真好。」她喃喃說道。
雷斯無法移開他的眼睛,他伸出手覆著凱莉握著欄杆的手。凱莉在陶陶然之中向他望了一眼,全身立刻緊繃起來。
「妳的頭髮就算是綰起來,」他柔聲道。「在陽光下仍然美麗得驚人;金色、紅色,我真希望看著它們放下來的樣子。」
他的讚美使凱莉很高興,但他的暗示同時也使她緊張。
「我想我們該去找些東西給妳吃了。」雷斯說。
「好的,」凱莉連忙道。「好的,這主意很好。」
餐廳在船艙的頂層,裡面的裝潢使人覺得彷彿進了高雅的餐廳:厚的波斯地毯、錦鍛壁氈、水晶吊燈。雷斯要了窗邊的雙人座,他為凱莉拉開椅子,然後自己才入座。凱莉這輩子從來沒有被人家這樣對待過,她覺得自己像個初次參加社交晚宴的年輕女孩。她碰碰光可鑒人的餐具,不敢確定那些到底是銀器還是水晶。
「我自作主張點了一瓶香檳。」
香檳。凱莉這輩子還沒有嘗過香檳的味道。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妳喜歡香檳嗎?」
她覺得臉頰又熾熱起來。「嗯,當然嘍。」
「好極了,」他說,似乎覺得很有趣。「因為我也喜歡。」
他伸出手來覆在她的手上。凱莉全身緊張起來,心跳加速。她不禁抬頭看他,他的眼神仍然溫暖親暱——但卻絕不是肉慾的親暱感。凱莉不知道該怎樣反應,她的心裡有困惑、有驚慌、有溫馨,混亂之中她只能盯著他的眼睛。
侍者這時把香檳拿來了,凱莉如大夢初醒地回過神來。她看著金色的液體倒入酒杯裡,細小的銀色泡沫在杯沿破滅,興奮和好奇使她目不轉睛。香檳,她想,多麼奇妙的東西!雷斯舉杯,凱莉知道他在等她。「敬一位奇女子。」他溫柔地說。「敬妳,凱莉。敬這美好的一天、敬未來。」他把杯子碰碰她的。
凱莉告訴自己不可以相信他,他是個花花公子兼享樂主義者,說這種話對他而言就像吃三餐一樣稀鬆平常。但是,她心底另一個聲音卻辯解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誠懇。她又啜了口香檳,覺得十分舒暢。
「還合妳的胃口嗎?」他說,忍住笑意。
「好得很。」
「這一瓶是世界上罕有的,」他說。「老實說,這也是我最喜歡的一種香檳。」
凱莉又喝了一口,發現「好得很」還不足以形容它的風味。她看著雷斯笑了。
「待會兒妳就會變成香檳迷了。」他笑道。「妳想吃些什麼,凱莉?來點鮮魚如何?」
「好的,似乎很不錯的樣子。」她說著又啜了一口香檳。雷斯說得沒錯,這個香檳確實很棒,而且能使人異常放鬆。她覺得肩膀輕鬆下來,身體也柔軟輕快,全身都覺得棒透了!她抬頭看見雷斯凝望著她,這次她不再臉紅了,也對他回以微笑。
「哦,我願意做任何事來換取更多的微笑。」
「那麼你就得多帶我來乘船嘍!」她說。
他驚訝地張口望著她,然後笑了。「嘿,歐小姐,妳是在和我調情嗎?」
凱莉又臉紅了,她用手摀住嘴。她真的做了那種事嗎?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侍者這時又端來一盤奇異的東西,凱莉的尷尬才沖淡了些。那東西紅紅的像果醬,卻又生生的有種奇特的味道。雷斯看見她的表情,笑道:「這是魚子醬,凱莉,老饕的必用餐點。」
「魚子醬?」她清清喉嚨。「是魚卵嗎?」
「不要從那個角度來看。」他在一小片餅乾上放了少量的醬,然後遞到她嘴邊。凱莉往後縮了一下。
「給我的嗎?」她問。
「喝香檳是不能不配角子醬的。」他磁性的聲音緩緩說道。凱莉只好伸手接下,輕輕地咬了幾口。味道真可怕呀,她在心裡喊道。但是為了不傷他的好意,她勉強把手上的魚子醬餅乾吃完,隨即喝了一大口的水。
「怎麼樣呢?」
「很——很有意思。」
「妳得學著品嚐它的滋味,妳知道嗎?」
「的確。但是,我們為什麼要學著品嚐這麼恐怖的東西呀?」凱莉天真地問道。
雷斯笑了。「我也不懂。讓我告訴妳一個小秘密:我也受不了這鬼東西的味道。」
凱莉不禁也笑起來。「那麼為什麼……」
「因為我要妳嘗一嘗。」他目光中的揶揄神色消失了,溫情愈來愈濃。
凱莉的笑容也凍結了。她莫名其妙地覺得感動萬分。「謝謝你。」
「別客氣。」
凱莉突然變得有點靦腆。「我要向你坦白。」
「哈,坦白,妳會有什麼事需要向我坦白的?」他說。「說妳已經愛上我了?」
她笑了。「不,不是。」她說。「你到底想不想聽嘛?」
「我等得頭都白了。」
她向前傾身。「我從來沒喝過香檳。」
他笑著緊緊握住凱莉的手,她也沒有縮回去。「我知道。」他輕柔地說道。
她微微地紅了臉。「你知道?」
「當然了。」
「你知道得太多了。」
「和一個世故的男人在一起是不會吃虧的。」
凱莉知道和世故的男人在一起會有什麼好處:溫柔、體貼、香檳美酒、悠閒生活。但是她也知道這代表她將失去女性的獨立,受制於男性。
「再來點香檳吧?」
「不,謝謝你。」她說著往後靠在椅子上。「我覺得有點暈陶陶的了。」
他笑著端詳她。「我喜歡妳『暈陶陶』的樣子。」
她花了一會兒工夫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原來她一直是半躺在椅子上!她是不是整個下午都這麼坐著?她猛然坐直。她向餐廳裡掃視了一遍,沒有人在看她。「哦,老天哪!」
他扶著她的肩膀,將她按回椅子上。「放輕鬆,凱莉,今天是妳的日子,完完全全的!沒有人會管妳腰桿挺得直不直的。這樣不是很舒服嗎?」
她遲疑了一下。「的確是,」她承認道。「像這樣無憂無慮是很快樂的。但是雷斯,這不是真實,徹斯特鎮的生活才是真實的。」
「哦,不,凱莉,」他溫柔地說道。「這個和那個一樣真實。犧牲奉獻是很偉大的,但是偶爾像這樣舒展一下也是不可少的。妳得好好學學這一點。」
她對他眨著眼,想要開口爭辯,但還是放棄了——畢竟他說得滿有道理。
他低頭吃著紅魚。凱莉看著他濃密的金髮、略深的睫毛,她真想伸手撫摸。她看見他修長的手熟練地使用刀叉,感到溫柔之意油然而生。她真希望他能再伸手握她的手。
雷斯抬起頭,思慮了一會兒之後開口說:「凱莉,妳改變了我。」他的聲音充滿情感。「自從我遇見妳之後,我的人生就完全不同了。」
她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著,但她的心底卻湧出喜悅之情。
「妳知道嗎?」他又繼續說。「妳知不知道我上星期就辦好事了?妳知道我為什麼留下來嗎?」
她的眼睛又圓又亮。「你是說……」她說不下去了。他又在施展魅力,她內心感到一陣蠢動。
「是的,我是為妳留下來的。」
她甩手摀住胸口。
「我晚上睡不著覺,我整天都想著妳。」
她設法恢復鎮定。「你睡不著是因為你的胃口太多、太雜、太大了。」
他笑著伸出手撫觸她的臉頰。「我自從遇見妳之後再也沒有找過其它女人了。」
凱莉不肯相信的意思全都擺在臉上。
「我是說真的。」他焦急地說。「我要妳,凱莉。我要永遠地擁有妳、照顧妳,每天每夜。我要給妳穿最好的絲緞、戴最美麗的珠寶。我要保護妳,我要帶著妳跟我到紐奧良、到紐約、到巴黎。」他笑道。「我要在妳身上失落。」
凱莉的心已經快跳出來了。她不敢相信這個漂亮的男人會向她求婚。「你要娶我?」她聽見自己以不敢置信的聲音說道。
「親愛的,」他沙啞的嗓音有點驚愕,但很快又恢復正常。「我還沒有準備結婚,還沒有。但是我已經為妳瘋狂了,讓我來照顧妳吧!」
困惑在她心中狂亂地翻攪,立刻又被乍然的省悟所震呆了。「難道你是要……」
「我保證我會使妳快樂的,」雷斯說著捧住她的臉。「看看我們今天一起過得多好。妳若是做了我的情婦,妳就不必擔心缺什麼了,其中包括一個男人的保護;這對妳是最重要不過的了。凱莉,妳不會後悔的。」
凱莉發現自己緊緊抓著桌沿,都是香檳害的!它使她變得遲鈍,使她的反應緩慢。
他向前靠過來,一手撫著她的手臂。「答應我。」他低啞地說。
儘管在凱莉體內深處有緊繃的興奮之情,憤怒和失望仍然在她內心膨脹。雷斯略微後靠等待她的回答。凱莉伸手緊抓住盛水的茶杯。「你這個混蛋!」她咬緊牙道。「你竟敢這樣侮辱我,你休想要我做你的情婦!」接著她把一杯水全部潑在雷斯的臉上。
凱莉衝出餐廳,她跑下樓梯時幾乎跌倒。現在她變得十分清醒——同時也十分憤怒及沮喪。她本能地回過頭,看見雷斯在她後面拚命追趕。凱莉並沒有繼續跑,她霍然停下來,轉身面對他,雙手還握著拳,彷彿準備好好打一場似的。
雷斯來到她面前。「難道妳非要對我臉上潑水不行嗎?」
她皺起眉,提高聲音。「我這樣對你算客氣了!你侮辱我,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被羞辱過!」
雷斯心裡懷疑。「我侮辱妳?」他用不敢置信的聲音道。「恰好相反,凱莉!一個男人想要一個女人並不是侮辱,特別是像我要妳的方式。」
「難道我要覺得很榮幸嗎?」她回道。
「難道我要做個偽君子,假裝沒這回事嗎?那是妳的方式,不是我!」
「你的方式也不是我的方式!白先生。」她冷冷地回道。
他的臉色變得鐵青。「妳以為我天天在求別人做我的情婦嗎?我告訴妳吧,我從來沒有養過情婦。」他直截了當地說。「我的建議是對妳的奉承,凱莉。」
「奉承?」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先生,你真是我見過最自大、自私、自利的臭男人!」
他的臉緊繃著。「凱莉,我知道妳需要錢,我可以提供妳所需要的一切。相信我,妳會喜歡這種關係,我一定會使妳快樂的。」
「你?」她幾乎要嘲笑起來。「如果你以為你能使我快樂,那你是在作夢!」
「我懂了。」雷斯咬著牙道。「對卡倫妳就能投懷送抱,妳是不是打算嫁給他?」
她不解地眨眼睛。「我沒有對卡倫投懷送抱。」
「別對我撒謊,凱莉,我見過你們在一起。」
凱莉無語地睜著眼睛看著他。
「凱莉,我知道妳不是傻瓜,這種關係除了能解決妳金錢的困擾之外,還可以使妳受到保護。」雷斯說。「妳需要我的,凱莉。今天的事件已經證明了。」
「今天證明的是你是個只管自己獸慾的人!」
雷斯倒抽了口氣。「這樣說可不太好,凱莉。我今天下午是被獸慾控制著嗎?我是想幫妳!」
「幫我?把我拉到你床上去幫我?哈!」
他抓住她下巴,目光冷峻。「我還沒有開口罵妳,凱莉。但是也許我該罵妳。」
她掙脫開來。「請便!」她說,但隨即又感到害怕。她知道他會說什麼:假正經、潑婦、老處女。這些都是她最害怕聽到的字眼。
雷斯張開嘴,但又合上了。「我會喚醒妳的熱情的,凱莉。」
沒聽見那些惡毒的字眼令她鬆了口氣,但她仍不肯放鬆。「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的。」
「那麼妳會給卡倫機會嗎?」
「那個不干你的事。」她反駁。
「我可是把它當成我自己的事。如果今天我沒有把妳當作我自己的事,凱莉,妳早就被強暴了。妳自己想想看!」
「我想過了,我認為你誇張得可笑!」
「所以妳才會需要我,」雷斯說。「妳的那種態度會給妳惹禍的!」
「我願意冒險。」
「我認為,凱莉,」雷斯緩緩地說。「妳是在怕我。」
她僵住。
「我認為妳害怕我是因為我有妳親愛的卡倫所沒有的一切。」
她緊握著拳頭。
「我認為妳害怕我是因為妳想要我。」
她氣得無法思考了。「我喜歡卡倫是因為他有你所沒有的一切。」
「那是妳的頭腦在說話,」雷斯說。「不是妳的心。」
「隨你怎麼說,但我永遠不會想要像你這樣的人。」
「騙人!」
「不!」她的眼中充滿淚水。「你才騙人!整個晚上都是謊言,你為的只是——」
她沒說完便又衝下甲板。雷斯站在原地,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猛捶了欄杆幾下,然後又追上前去。他必須如此。
她正站在船尾,茫然地望著河面。河水濺在她的臉上、身上,但她一點也不在乎。雷斯看見她眼中的淚水,心中不禁緊縮起來。他想把她擁入懷中,但他知道她一定會抗拒的。他遞給她一條手帕,但凱莉扭過身去。
「今天晚上不是謊言,凱莉。」他說。「我只是要妳痛痛快快地輕鬆一下,就這麼單純。妳也的確很快樂,妳總不會告訴我妳玩得不開心吧?」
她抹去淚水,看了雷斯一眼。「你只是想騙我放鬆,這樣你就可以讓我接受你的鬼提議了。」
雷斯不得不微笑。「如果我今天沒有求妳,明天我也會,或者後天,大後天。」他放柔了聲音。「我希望我們能好好享受這一天,不要糟踢了我們已有的。」
凱莉望著河岸的樹,好久之後她才開口:「今天過得很愉快。」她承認。
「我們還可以再有這樣的日子的,凱莉。」
「不。」
「為什麼不呢,凱莉?妳難道不願意快樂些嗎?」
「這樣子是不對的。」
他靠近她。「為什麼?因為我誠實地說出我的想法、我的慾望嗎?我要對妳說對不起,因為惹妳傷心,而不是因為我希望妳做我情婦的想法。我會一再地請求妳的。」
「我也會一再拒絕你的。」
她望著他溫柔的臉,心中希望她的憤怒不會那麼輕易便消失無蹤。他笑著撫她臉頰,然後用手帕拭去淚跡。「我最不願做的事,」他十分嚴肅地說。「就是惹妳哭。」
她看著他的眼睛。「那麼就試著瞭解我。」
雷斯一手緩緩地圍住她的肩膀。「我會的。」他無限柔情地說。
***
他瞪著她熟睡的姿勢。
他們下了「密西西比皇后號」之後,馬車正在那兒等著。雷斯看著凱莉坐到他對面的座位上,不禁覺得好笑。他拍拍身旁的位子。「不嗎?」
她回以微笑。「這兒很好,謝謝你。」一會兒之後她就睡著了。
她的鼻子和臉頰都曬成粉紅色了。她的頭靠在椅座上,看起來似乎不大舒服。路上一陣顛簸,凱莉挪了挪身子,但沒有醒來。雷斯開始脫下外套一件——漂亮的絲質外衣——但把衣服捲成枕頭狀,然後蹲在她面前,用手小心地抬起她的頭。凱莉的眼睛睜開,她開始抵抗。「噓,」他喃喃地說,一面將外衣靠在她脖子下面。「好些了嗎?」他問。
她睏倦地笑著,但又閉上了眼睛。
她拒絕了他,其實這早在雷斯的預料之中。但是他有絕對的耐心,總有一天他要聽到她肯定的回答。雖然和她講道理證明是行不通了,但是他總有辦法,他的誘惑是沒有人能抗拒的。
他立刻又覺得罪惡深重。他知道他應該忘記她,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像個無賴。凱莉說得沒錯,他既自私又無情。是的,她確實需要錢、需要男人的保護,但她是個規矩的處女,他不應該再繼續煩她了。問題是,他無法忘記她。事實上,他從未如此渴望過任何女人。
現在他再也離不開徹斯特鎮了——只要凱莉還在這裡。在她同意之前,他決定要好好地看住她。他想起那天下午她在金銀街遭遇的事便不禁顫抖。他想起她在談警長時的口吻,他感覺得出麻煩將至。福特是個混蛋,而且還是其中的佼佼者。如果凱莉企圖改變現況,她若是不被害死也會惹上大麻煩的。
他又想起今天下午她對他微笑的樣子。只是一趟河上之旅這麼輕易的事。妳終究要解除防線的,凱莉。他想,而我就是那個要教妳如何享受生命的人。
凱莉真是一團謎,她和他認識的其它女人完全不同。他完全被迷惑了。
馬車又顛了一下,凱莉頸下的衣服滾下車內,她低吟了一聲。但仍然皺著雙眉繼續睡覺。找了一天的工作,又經過下午的事件和晚上的香檳,她真的累壞了。
雷斯靜靜地坐到她旁邊,輕而穩地把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凱莉眨著眼睛。「乖乖睡覺。」他輕聲道,一面用手將她圈抱住,一手輕撫她的肩膀。凱莉靠著他扭著,最後將頭躺在他的膝上,全身都蜷曲到椅座上來了。雷斯輕撫著她絲般的臉頰。他知道他再不會有疑問了,這女人對他的影響是無可描述的。
整趟旅途中她都在睡覺,而雷斯卻沒有一絲睡意——當凱莉柔軟溫暖的軀體倚很著他時,他如何能有睏意呢?
午夜之後他們回到了徹斯特。雷斯輕輕地搖醒凱莉。「醒來,甜心。我們快到家了。」
她眨著眼睛,懶洋洋地坐起來。當她逐漸清醒時,她發現雷斯正擁著她。她立刻抽身坐到另一邊椅子上。「我剛才睡在你膝蓋上嗎?」她驚問。
「這兒是個很舒適的靠枕喲!」他拍拍膝蓋說道。
她紅了臉,轉頭望出窗外,看著滿天紫色星斗的黑夜。「老天爺!」她輕聲道。
「妳總是為這種事去煩妳自個兒嗎?」他輕輕地說。
她轉頭看他。馬車裡非常昏暗,只有一盞油燈發出微弱的黃色燈光,氣氛既幽暗又親密。凱莉不知道該怎麼辦,在這小小的車廂裡他們的距離顯得那麼近,空氣中充滿男性的氣味。她感覺到他凝視的目光,也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響亮得有如擂鼓。
她看著窗外,一面清清喉嚨。「今天我過得很好,謝謝你。」
他沒有回答。
她把披肩圍得更緊些,心裡十分慶幸剛才睡了那麼久,否則她要怎麼挨過這趟漫長的旅途呢?她不敢看他,但是感覺到他的凝視愈來愈灼熱。「不知道『密西西比皇后號』現在到了哪裡?」她說。她知道她說的話蠢透了,但是她已經無法思考。為什麼他不回答呢?
「我們離徹斯特鎮還有多遠?」她鼓起勇氣望了他一眼,但立刻被他強烈的目光所驚嚇。她嚥了口口水,仍舊看著黑黑的夜景。
「還有幾哩。」他用極慵懶性感的聲調低低地說,恰好足以傳到她耳中。她立刻覺得難以喘息。
「幾哩!」她故作驚訝地輕喊道。「我不敢相信我竟然睡了一路!我睡了多久?」她轉頭去望著他。
這一轉頭鑄下了大錯。他的目光使她心跳停止,他微啟的雙唇使她意亂情迷。他伸手輕撫她的臉頰,她便再也無法動彈。
他發出一聲低沉沙啞的呻吟。
凱莉發覺她已在他懷中。
他用手臂圍著她,深深的目光彷彿要穿透她。他將她擁著緊靠自己堅硬的身體,凱莉立刻把手伸在他胸前,想要推開他。
「求求你!」他的聲音像是痛苦的哀求。「讓我吻妳,只要小小的一個吻,凱莉。求求妳!」
凱莉知道從一開始她就錯了,但是她無暇思考。雷斯的嘴在她的臉頰、眼睛上流連,當他吻上她耳朵時,她被體內湧出的熱流沖激得猛吸了口氣。只是小小的一個吻,她體內有個聲音在說,妳當然可以給他小小的一個吻!
於是她頭一回對他作出了反應。她轉回頭來,睜開眼睛。當他的嘴碰到她的嘴時,她以為自己要量倒了。
「凱莉,」他說道,聲音低而沙啞。「為我張開妳的嘴,親愛的。張開嘴讓我進去。」
她茫然地順從了。他的舌頭觸到她的舌頭,凱莉顫抖地縮了回去。她的雙手在他胸前漸漸變得柔軟無力,她的胸部硬挺地抵著他的身體。雷斯把她抱得更緊了,舌頭也活動得更加激烈。他的舌頭一波又一波地衝刺,律動產生的熱流也一波一波地傳遍凱莉體內。雷斯的手開始下滑,蓋住她的臀部。
這種親密的感覺使她喘息不已。他的觸摸有她從未夢想過的感覺——恍若燒灼的快感。這種親密撫摸使她羞怯地作出反應——她用舌試探性地碰觸他的舌。雷斯全身顫慄的反應使她驚駭,他把她抱得更緊,舌頭探索得更深更激烈。兩人的舌交纏著。雷斯的手往上撫摸她的腰,接著來到她胸部,他毫不矯情地以顫抖的雙手狂熱地撫摸。突然他的手停了下來,凱莉顫抖著,渴望他繼續愛撫。
「這是什麼東西?」他的手在她外衣下發現她穿著的棉質束胸。
在激情之中凱莉靦腆得不知如何討論內衣這種事情。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繼續行動。但是他有力的雙手仍舊握著她的胸部,輕輕地擠捏著。
凱莉的頭向後仰,雙眼緊閉,她現在只感覺得到一股火熱的慾望從她的腹中升起。他的拇指在她的乳頭不斷地揉弄,她覺得胸部緊緊繃在胸衣裡,不由得發出一聲飢渴的低吟。
「是的,愛人。」雷斯低語,他的手指撫著堅挺的乳峰。「就是這樣,放輕鬆。」
凱莉喘息著。
突然,他開始熟練地解開她胸衣前無數的小鈕扣。凱莉知道她必須抗議,但是當她開口發出第一個微弱的聲音時,他的嘴隨即蓋下來,他的舌進入她的嘴中。
他扯開她的外衣,拉下她的胸衣。「老天,凱莉!」他望著她裸露出豐滿圓潤的雙乳、大而桃紅的乳頭驚歎道。「妳為什麼要隱藏自己?」接著他便低下頭,大聲地喘息,用他的舌頭逗弄著她的乳房。凱莉猛吸了口氣。當他含住一邊乳峰開始吮吸時,她喊叫出來。
但是他的探索仍未結束。她感覺到他的手緩緩地滑下她的腹部、更低的地方,他的手在她的雙腿之間撫弄;再往下,他掀開她的內衣,隔著一層棉布探手進入她潮濕的幽穴。
凱莉直抬起頭,雙眼圓睜。他的頭正埋在她的胸前,嘴忙著嚙咬、舔舐著乳峰;他的手指無視於布的阻礙,摩搓玩弄著。凱莉伸出手來,瘋狂地推開他,她在驚慌中尋得了力氣。他們不能再繼續下去!
雷斯的動作停了下來。「凱莉。」他發出濃濁的聲音。
「請你停下來。」她喘息地哀求。
他也在喘著息。有一會兒他一動也不動,凱莉看得出他正在掙扎。然後他縮回手將她的胸衣拉好。「我自己來!」她連忙喊著,轉過身去背對他。她感覺到他移到對面的座位去。
她顫抖的手無法扣上細細的小鈕扣,她又試了一次。現在她多麼羞愧、驚慌、恐懼!而且徹頭徹尾地困惑。當她發現她把所有鈕扣全扣錯了時,她不禁絕望地哭了出來。「哦,可惡!」
「讓我來。」雷斯說,從她身後扶住肩膀。「沒關係的,凱莉。」他說。「相信我。」
「我不明白。」她勉強說出話來,聲音裡夾雜著無助的哽咽。
他緊緊地扶著她。「妳是個女人,凱莉。」他說。「妳也許可以花一輩子來逃避這個事實,但我是個男人,我不會再讓妳躲開了。」
***
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她重新回想著這漫長一天中所發生的事:由半天毫無結果的尋職行動開始,到金銀街上發生的暴力事件,最後她回想起馬車中那次驚天動地的熱吻。
他的話仍然在她耳邊迴響。「妳是個女人,凱莉……但我是個男人,我不會再讓妳躲開了……」
她乍然翻身臉朝下躺著。她當然知道自己是個女人,而且她也沒有逃避事實,不是嗎?她只是不明瞭為什麼她會感到如此困惑?為什麼她身體有一部分渴想再回到他的懷裡?在她謹慎的生活中從來沒有過如此失控的感情。
她必須停止這種愚蠢的回想了。是的,她不能再沉溺於與那個男人的親密記憶中。她故意將思緒轉到徹斯特鎮所面臨的問題上,其中一個便是福特警長。
當卡倫告訴她福特的行徑時,她雖然恐慌,卻不驚訝,像他這種蒙面騎士自然只會使用恐嚇威脅的高壓手段了。
這種人該如何才能制止他呢?她不知道鎮上有多少人支持福特,又有多少人反對他。卡倫曾經提過有些人並不贊成福特的這種低劣手段,那麼,該用什麼辦法來使這些人挺身而出呢?
凱莉側躺著繼續思考。卡倫和雷斯一定都寧願她裝聾作啞,但這怎麼可以?像福特這種混蛋一定要有人來治治他才行。問題是,去哪兒找一個足以和福特對抗的人呢?這個人必須在必要的時候徹底犧牲,完全奉獻。
例如:白雷斯。
她陡然坐起。多麼荒謬啊!就算他符合所有標準,他仍然是個南方人啊!她幾乎可以確定他屬於民主黨,而民主黨就是要為選出福特這種警長負責的人,政治的分野再清楚不過的了。可惡透了!如果雷斯是個共和黨的話多好!但是她的心仍然興奮地狂跳。
人心是會變的,而凱莉的本能更清楚地告訴她:她有能力改變這個人。
哦,老天!她竟會自大地認為她能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但是一旦她辦到了,福特警長就有了牽制者!
「妳可以改造我。」他曾經對她說過,聲音濃重、沙啞。
她想著臉頰又緋紅了,他並不是認真的。雖然凱莉不是個老到世故的女人,但是他的性暗示再明顯不過了。也許他唯一想過的,就只是那件事而已!
然而,她為什麼獨獨不肯對這個男人施以思想改造呢?難道只因為他清楚地表明他需要她嗎?她不是決心要把所有人教化為文明人嗎?如果把他換作別人,她會毫不猶豫地進行改造。
但是他長得太英俊,他的品性太差勁,而且,他還要她做他的情婦。
他這樣的人會接受她的意見嗎?但,試一試又有何不妥呢?她興奮地睜亮雙眼,手抱雙膝坐在床上。
明天,明天她將要開始改造白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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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5:58
第六章
「哈莉,白雷斯這個人妳知道多少?」凱莉盡可能裝出隨意的口氣問道。這是第二天早晨了,今天她就要開始著手馴獅!
哈莉正在給凱莉倒咖啡,她突然停下來,眼睛閃爍著笑道:「呃,妳想知道什麼呢?」
凱莉自己倒先臉紅起來。「不是妳想像的那樣子。」她辯稱。「他下來了嗎?」
哈莉咯咯地輕笑著。「早下來而且走了很久。別不好意思,凱莉。妳不是被那對酒窩迷倒的第一個女孩。」
「不,真的,事情不是妳想像的那樣。」
哈莉便滔滔不絕地開始敘述,於是凱莉知道他是來自德州西部的牧場,家庭背景良好,事業成功。「他是個好人,凱莉。妳別被他花花公子的模樣給騙了,骨子裡他其實是個負責的年輕人。」哈莉說。
凱莉為了掩飾她聽到這些話所引起的喜悅之情,她咳了幾聲。雖然她絕不會相信他有一絲一毫的責任心——但他顯然是有一點。「妳到底認識他有多深呢?」
「我認識他十二、三年了,從南北戰爭時開始的。」哈莉看見凱莉不解的表情,她又繼續說:「他和我的一個孩子在渥克軍團服役。」
凱莉睜大了眼睛。「妳的意思是雷斯也參戰了?」
「當然呀!」
「但是那時候他還很小啊!」
「雷斯在十五歲時跟隨他的大哥離家了,有機會妳去問他這件事。他不喜歡談這些事,但是我偶爾還是會零零碎碎地聽見一些。」
凱莉迷惑地側轉過身去。一方面她很失望,因為他若是參過戰、擁護過南方政府,那麼她的任務就更加艱巨了;但另一方面她想到一個小男孩跟著大哥出走時,心裡卻有著異常親愛的感受。「哈莉,」凱莉問。「妳介不介意我在妳的柱廊下掛個縫繡的招牌?」
「妳要接女紅來做?」
「昨天我沒有找到工作。」
「我不會介意,但是親愛的,我認為妳可能接不到太多工作,付房租會有困難,更別談寄錢回去給妳母親呢!」
「我正擔心這個。」凱莉憂心地說。
***
午餐時她和鎮上的女士在莎拉家裡集會,討論舉辦第一次的禁酒遊行。她們定在星期六下午——酒廊和沙龍顧客最多的時候。
通常來說,凱莉對這類集會再熱心不過的了,但是今天她顯得若有所思,因為下午她打算去找雷斯,並開始進行她的計劃。
離開莎拉家之後,她開始尋找,最後在「銀女旅館」中找到了他。她曾聽哈莉說過他在這兒有個房間,這幾乎不太合理。但是當她站在他房門前,看到這間佈置精緻的房裡擺滿了文件、信和檔案,她才知道他把這兒當作辦公室。
他向後背靠著椅子,眼睛驚訝地睜大了。
她看見他的這一刻,立刻憶起了昨夜的每個細節,她知道他也在回想他們的吻。凱莉臉紅了。她想逃開他逼人的注視,但意志力卻早已融解了。
他站起身來對她微笑。凱莉想逃開,但仍鼓足勇氣挺直著肩膀。
「想我是嗎?」他揶揄道。
她不理睬,只是理直氣壯地說:「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她試著不去看他的唇。「但首先我要謝謝你昨天帶我去遊船、吃晚餐。」
他緩緩地走向她,凱莉強迫自己不可以後退。「繼續謝我吧。」他說著,雙手抓住她的手臂,然後將她拉進房裡,一腳將門踢上。
她的手伸向前想擋開他,但不知為什麼,她的手卻緊緊抓住他的手腕。他正看著她的嘴,凱莉發現自己快被吞噬了。「我們得談談。」她沙啞的聲音道。
他微微一笑放開了她。「我覺得談話總是比較沒有情調的。」
她紅了臉。
「我剛才在找妳。」他說。她看著他拉來一把椅子放在桌前,向她比了比。凱莉坐下,她以為他會坐在桌後的椅子上,但他卻隨意地靠在桌沿,修長的身體就在她面前。她又看見他緊繃的褲子、突出的肌肉,她連忙盯著地板。
「你在找我?」她問道。
「是呀!我要帶妳去吃中餐。妳吃了嗎?」
「吃了,在莎拉家。」
「哦,那麼妳到這兒來可就和我的提議毫不相干曠?」
她一會兒之後才會意過來。「你的提議?做你的情婦?哦!不,絕不是的!」
「凱莉,妳知道我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嗎?」
她接觸到他的目光。不,他只是在嚇唬她罷了。「這次可行不通。」她堅決地說。
他露出一抹笑容。「又是一個挑戰?妳從來學不會,不是嗎?」
「那不是挑戰,」她鎮定地說。「只是單純的事實。」
他笑起來了。「來吧,要討論事情,我們總可以輕鬆一點吧!」他抓著她的手臂,拉她走出房間。
「我們要去哪兒?」她問,帶著一點驚惶、幾許興奮。
「我有個禮物要送給妳。」雷斯愉快地說。「如果妳不喜歡,我保證馬上帶妳回來。」
他們下樓時凱莉瞥了他一眼。「什麼樣的禮物?」她覺得自己像六歲小孩在過聖誕節。
「到時妳就知道了。」他碰碰她被太陽曬紅的鼻子。「會痛嗎?妳今天戴了帽子。」
「有點發熱。」
「待會兒我給妳擦點藥膏。」雷斯說著牽住她的手。
他們就這樣手牽手走在街上。「雷斯,」凱莉看看周圍。「我們是在公共場合!」
他微笑道:「我難道不能和我中意的女子一起散步嗎?」
就在這一刻,凱莉的心飛躍起來;但在下一刻,卻又跌落在地上,充滿失望。他只是在玩把戲,他要她做他的情婦,昨天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凱莉縮回手,雷斯疑惑地望著她。
「怎麼了,凱莉?」他最後問道。
「沒什麼。」
他帶她走過一條寧靜的街道,直到密西西比河出現在眼前。雷斯緊握著她的手,這次凱莉順從了。他們走向河岸,沿途的路多石難行,凱莉很高興雷斯扶著她。
河水拍打著沙灘,一條木筏在河岸邊搖晃著。凱莉睜大了眼睛,張開嘴。木筏上有釣魚竿和竹簍子以及一條毯子。「這是什麼東西啊?」她驚訝地問。
「我想妳會喜歡再來一趟河上之旅的。」他對她眨眼笑道。
她把手放在心上。「哦,我喜歡,但是你打算做什麼呢?」
「自然是釣魚了。」
「我不能去。」
他笑道:「為什麼不行?」
「呃——就是不行。」
他大笑起來。「算了吧,凱莉,坐到筏子上去,脫掉鞋子。」雷斯說著已經坐下來開始脫靴子了。「來呀,妳還等什麼?」
她沒有動。這太不可思議了!她看著雷斯把褲子往上捲到膝蓋上,露出一截肌肉結實的小腿。
「好了。」他說著又脫下外套,隨意丟在地上。「隨便妳脫不脫鞋,我不管了。」他又把襯衫袖子往上捲到手臂。「妳先請,女士。」他有禮地笑道。
她看著木筏,又看看河水。哦,那一定有趣極了!但是……「雷斯,我不知道。」
「我隨時都可以把妳誘拐上來的。」他捉弄她。
「好吧。」她立刻決定下來。
雷斯開始將木筏推離岸邊,凱莉望著他全身緊繃突起的肌肉。雷斯轉身回來,凱莉連忙移開目光。「好了。」他走向她。
凱莉喊叫出來時已經太遲了,雷斯一把將她橫抱起來了。「你做什麼呀?」
「既然妳不肯脫鞋。」他在她耳邊說道,一面抱她涉水到木筏上去。
她發現自己緊緊抱著他。「我想這樣不……」
「嗯,」他說,一面用嘴唇摩觸她的臉和頭髮。「我很高興妳沒有脫鞋,凱莉。」
凱莉發現自己置身於他的氣味之中無法逃脫。他把她放到木筏上,木筏開始搖晃。
「妳最好蹲下來。」他說。她照做了。
當雷斯轉身又跑回岸邊時,凱莉驚慌起來。「你要去哪裡?」
「我得去解開纜繩呀!」他說。他濕透的褲子和上衣貼在身上,露出結實的身體輪廓,凱莉看得目瞪口呆。雷斯把木筏推入水中,然後立刻跳上木筏。木筏劇烈地搖擺,河水也高濺上來,打濕了凱莉衣裳,她樂得笑起來了。雷斯在她身邊趴下。「妳覺得如何,女士?」
太陽又高又烈。雷斯教她如何上餌,雖然凱莉並不怎麼喜歡。但是她也不願意顯得忸忸怩怩的。接著他又教她如何拋釣線,於是,兩條魚線在陽光下便有如銀絲一般,在他們的木筏後面跟隨。雷斯撐著手肘躺在筏子上,凱莉則緊緊靠攏雙膝,中規中矩地坐著。天氣好熱呀!
凱莉穿黑鞋的腳從裙中露出來,她扭動腳趾。如果能光腳伸到水裡有多好啊,她想。她的高領衣服此時更顯悶熱,如果能解開幾顆扣子……她轉頭看看雷斯,他也正望著她。
他對她粲然一笑,雙腳伸進水中。「嗯,」他歎道。「好涼、好舒服哦!」
她咬住下唇,望向別處,但水波濺起的聲音仍然傳到她耳裡。水珠噴到她臉上,她嚇了一跳忙轉過頭去,又是一波水潑在她身上。凱莉的矜持已經消失殆盡了。
「很舒服吧,是不?」雷斯笑道。
「非常舒服。」她盯著他的腳道。雷斯突然抬起腳,又是一波水花打到她身上。凱莉的衣服全濕了,但是她卻聽見自己大笑起來。
「脫掉鞋子吧,凱莉。」雷斯說。
她垂下眼睛。她可以這樣做嗎?沒有人會知道的,而且玩水似乎很有意思呢!
「呃,」她望了他一眼。「我想我還是脫了好。」
他躺著不發一言,凱莉轉身過去背對他,然後開始解開鞋子上的絆扣。她高度敏銳的感官知道雷斯正在看她,她脫下第一隻鞋之後遲疑了一下,但立刻又開始解另一隻鞋。好不容易脫完鞋子之後她又面對另一個窘境——她還想再脫去襪子,但是不可能伸手到裙子底下去解開襪帶。算了,於是她把一隻穿襪子的腳伸進水裡。
雷斯發出一些聲音。「我不會偷看,凱莉,把襪子也脫掉吧!這兒除了妳我沒有半個人。」
她無法看他,因為她的臉紅透了。「我這樣就很好,謝謝你。」
「凱莉,」雷斯爬過來跪在她身邊。「我不是鄉村的小男孩了。」
她好一會兒弄不清楚他的意思,後來她才明白他所指為何。他是個經驗豐富的男人,他看過無數女人的腳踝、無數的襪帶。不知為什麼,這使她感到沮喪。
他在她耳邊低語:「如果妳不脫,我就把妳丟到水裡去!」
「你不敢!」她笑道。
「妳變得愈來愈勇敢了,歐小姐。」
他不會真做吧……會不會呢?她想。「好吧,閉上眼睛。」
他大聲歎了口氣。凱莉背對他坐著,等他退到筏子另一邊去。但令她吃驚的是,他竟抓住她的肩膀,在她頸背上吻了一下,然後才退開。
這輕輕一吻使她的心臟狂跳。她小心翼翼地脫下襪子,捲好放在鞋子裡。她把一隻腳趾探入水裡,笑起來了。然後她把兩隻腳都伸進水中,河水使她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雷斯坐到她身邊來,他的膝蓋有意無意地碰了她一下。凱莉看了他一眼,全身竄起一陣顫抖。但她立刻用腳打著水花,潑在雷斯身上。兩個人便打起水仗來,木筏被晃得搖擺不定。啊!這真是美妙!
突然筏子後面的魚線被用力扯了一下。「啊!」凱莉嚇得叫出來,雷斯擁著她。
「妳釣到魚了,凱莉!」雷斯興奮地說。
她也無比興奮。她抓住釣竿,感覺到另一端牽扯的力量。「我現在該怎麼做?」
雷斯就在她後面。「把釣線前後拉扯,直到妳能把魚甩上來為止。」
這條魚頑固地和她纏鬥了許久,雷斯在她身後穩住她的腰。最後當一條巨大的銀色白魚由空中落到筏上時,凱莉大叫起來。「看!」
「哦!好一條巨無霸!」他說著抓住魚線,解下魚來。
凱莉臉上光彩四射。「我的第一條魚!我們可不可以吃?」
「哦,我們當然要吃了。」雷斯說,他忙著把魚取下來,凱莉則忙著再上新的餌,同時又把線拋出去。她在興奮之中沒有注意到雷斯專注的眼神,她再坐回筏邊時,雷斯對她頑皮地眨眨眼。凱莉覺得愈來愈悶熱了。管他的呢!她心裡想著,伸手解開了頸上的高領扣子。雷斯轉開頭,但她還是偷看到他嘴上掛著一抹笑容。
下午很快便流逝了,當他們掉頭朝上游回去時,凱莉發現自己滿懷失望。她看著雷斯用力地划水,他的每吋肌肉似乎都毫無倦意。他有幾次看見她正注視著他,他沒有微笑,但深刻地盯了她一會兒。
最後他們終於回到出航的地方,凱莉沒有等他,一縱身便跳進及膝的水裡。雷斯訝異地瞪著她的行徑。當她到達岸邊時,裙子已經濕漉漉地貼在腿上了,但是她似乎不太在乎。
凱莉在地上快樂地跑著、跳著,沒有注意到身後跟來的雷斯。他將她一把摟進懷裡,凱莉的心跳立刻緊張地加速。
「今天妳玩得高興嗎?」他問。
「是的,」她迎接他的目光,想要對他表達謝意。「是的,高興極了,謝謝你。」
他並沒有微笑,事實上,他的面孔充滿專注的激情。他低下頭來。
凱莉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知道這不應該再發生的,但是……他的唇輕輕刷過她的嘴角,他的舌那樣誘人。凱莉開始慢慢放鬆,雙唇慢慢張開;她覺得自己渴望更多、更深的吻,她渴望他。他的嘴彷彿感到她心底的渴求似的,開始深入地猛烈吮吸,凱莉在暈眩之中羞怯地回吻了他。
他強牡的雙手移到她的背和臀上,然後將她緊緊抱住。凱莉感到他堅硬強壯的男性身體,一陣熱力和電流貫穿她,激起強烈的慾望。想起昨夜,她知道自己還應付得了一個溫柔的吻,但是如果他再不停止——而且他似乎無意停止——後果將不可想像的。她堅定地下了決心。
「住手!」她喊道。「現在就停下來,白雷斯!」
他停下來用力地喘著氣,彷彿跑了幾哩路似的。「我要妳,凱莉。」他一手拂過濃密的金髮。「妳也要我,我知道的。」
「不,」她猛搖著頭。「我沒有。」
他瞪著她歎口氣。「妳只是不肯對自己承認罷了。妳喜歡我的吻、我的愛撫,以及我的陪伴。我們在一起再適合不過了,凱莉。」
她轉開身去。沒錯,他又再一次證明自己是個自大的混蛋。但是……如果她夠誠實,她應該承認她的確喜歡他的陪伴和親吻!
他們無言地走回鎮上,直到後來凱莉才想起她一直沒對他提起她原本找他的正事。「雷斯,關於昨天我們討論過的事,我一直在考慮。」
雷斯抬起一道眉毛。
「我們的問題——福特警長。」
「我不知道福特警長已經變成我們的問題了。」
「福特用暴力和恐嚇在腐化南方!你自己也這麼說的,你也同意我們得阻止他。」
他又抬起眉毛。「如果我記得沒錯,我一直在聽妳說話,說話的人只有妳呀!」
「呃,」她說。「既然你沒有任何異議,我自然就認為你也同意嘍!」
他笑了。「妳到底想幹什麼,凱莉?」
「你到底認不認為應該有人來牽制福特警長?」
他臉上的笑容褪去了。
她又急著繼續說:「雷斯,只有你可以辦到,你是唯一的人選!你知道,要對付福特的人必須和他一樣強——更重要的是,不可以害怕。而你——」
「喔,妳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你難道不願意幫我的忙嗎?我需要有人來對抗福特,讓他知道他不能逍遙法外,不能再繼續使用暴力治理了!我知道你並不在乎這件事,」她不顧他愈皺愈深的眉頭繼續說。「但是你具備了所有的條件呀!」
「妳瘋了!」他說。「首先,有太多人支持福特了。第二,我見鬼的為什麼要去和警長作對呢?還有,妳說的條件是指什麼?」
她帶著顯而易見的失望表情望著他,雷斯不自在地扭動身體。「你怕他是不是?我指的條件就是這個——我想你不會怕他吧?」
「我才不!」
她懷疑地揚著頭。
「妳明知道我不會怕他的,凱莉。」他說。
她知道現在她走對路了。「你知道,」她閒聊似地說。「我今天經過了監獄。」
「那又有什麼關聯呢?」
「雷斯,那裡面根本沒有關什麼水手。我問過管理人了,他們根本就沒有被捕!」
雷斯睜大了眼睛,一會兒之後才反應過來。他詛咒了一聲,大跨步朝街上走去。
「你要去哪裡?」她故意無邪地問。
他回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雷斯,別生氣。」她趕上他說道。「如果你想過的話,你就知道我說得沒錯。」
沒有回答。他們現在開始走上坡了,雷斯逐漸超前,凱莉提起裙子半跑著追上。「黑人為什麼不能同樣享有民主的好處?他們也是這個國家的人民呀!但是福特根本不管這些,這兒根本就是獨裁!我們一定要阻止他!」
雷斯走進了「銀女旅館」,凱莉緊跟著他。「你一定會發現我是對的!」
他猛地撞開房門,直接走向他的大書桌,打開抽屜拿出一把左輪槍,檢查槍膛。凱莉的心緊縮起來。「你要做什麼?」她驚惶地問。「你拿槍做什麼?」
「妳難道要我手無寸鐵去對付福特嗎?」他說。「妳再想清楚些「」
「但是……但是我的意思不是……你知道,暴力解決不了問題的。」
他已經走向門口去了。「太遲了,凱莉。」
她追上去。「雷斯,如果你用槍對付福特——」
「回去,凱莉。」他的聲調嚴厲而堅定。「妳已經達到目的了。」
「我的目的不是這樣!」她跟著他跑下樓梯。「我要的不是暴力!」
「妳現在阻止不了我了,凱莉。」他猛轉過身,眼中閃著殘暴的光。「妳幾乎被強暴,而且就在大街上!我對妳的感覺已經無法使我置身事外了。」說完他繼續走過大廳。
她追上他。「但是那個女販怎麼辦?她也是被害人呀!她和我一樣是個自由女人哪!」
「凱莉,告訴我,她真的是自由女人嗎?如果妳真的這樣認為,那妳最好是醒來吧!奴隸制度還繼續存在,只不過換了種形式罷了。」他大步向前走,凱莉拚命追。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就因為有福特這種人,所以解放宣言在這兒根本就無效。」
「我猜你一定很滿意這種情形。」
他突然停住,眼睛憤怒地閃爍。「妳現在又是什麼意思?我對妳的評語已經厭煩透了,凱莉。」
她臉紅筋脹。「你根本不在乎那些可憐人的遭遇!你根本不管他們是不是被奴役、有沒有自由——畢竟你還曾經獻身保衛過偉大的南方,我怎麼會笨得想改變你呢!」
雷斯似乎已經憤怒到了極點。「讓我把話說清楚,女士。是的,我保衛過南方,而且引以為榮,如果我必須再從頭來一次、再次面對血腥和死亡,我不會有半秒遲疑的。我是個德州人,凱莉,我會為了它出生入死,我願意為了保衛它的自主權而戰鬥。我們從來沒有過半個奴隸,我母親是英國人,也是個廢奴主義者,我父親也一樣。我們認為奴隸另一個人類是罪惡。但是,我們有權決定我們要不要蓄奴,不要那些騙人的政客來告訴我們該怎麼辦!我們輸了戰爭,凱莉,但是我們沒有輸掉尊嚴!我以身為南方人為傲,妳可不要搞錯了!」
「你也以那些蒙面騎士的行徑為傲嗎?」她問。
他的眼睛彷彿著火了。「妳以為我和他們有任何關聯嗎?」
「我並不是說你是其中一個,」凱莉叫道。「我是說,你這種不聞不問的態度等於支持他們!」
「回家去吧,凱莉,順便把妳那些鬼話也帶走,我和福特有些私事要解決。」
雷斯走進監獄辦公室,凱莉在門口徘徊。她看見福特坐在房間中央的桌子前。
「你似乎不把我們上次的談話當回事。」雷斯低聲說。凱莉見他壓迫地向福特彎身講話,但是福特卻顯得十分鎮定。
他往地上吐了口煙草汁,然後對雷斯微笑。「上次的談話是什麼呀,小子?」
「歐小姐昨天被欺侮,你忘記了嗎?」
「我沒有忘記,小子。」
「你看來倒像是忘得一乾二淨了。」
「沒有,我知道我該盡的責任。那幾個水手不見了,我猜他們的船啟航了。」
「你最好禱告你說的句句屬實。」雷斯說。
「喔,我已經開始打顫了。」他裝出誇大的恐懼神色,企圖嘲笑。「如果不是的話你要怎麼樣呢?」
「到時候你就會知道的,」雷斯說。「不必操心。」
他出了門後福特的笑聲還跟隨在後。他很氣憤,但是明顯地正在壓抑自己。凱莉並沒有因為雷斯開始挑上福特而高興,事實上,她感到十分憂心。
「回去,凱莉。」雷斯說著又大步走向街道。
凱莉曉得她最好別碰運氣,於是放慢腳步。「你要去哪裡?」她在他背後喊道。
「妳以為呢?」他轉回身。「當然是去港口了。妳可別想跟上來。」
「也許福特警長說的是真的,」她吼道。「也許他們真的已經離開鎮上了!」她雙手交叉在胸前,望著雷斯的背影直到他轉彎看不見為止。她擔心他的安全,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傻事。
「哦,我做了什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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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6:15
第七章
第二天,徹斯特鎮禁酒會的十二位會員走進了「醉天堂酒館」。
剛被選作會長的凱莉首當其衝,站在隊伍之前,她的兩邊站著莎拉和瑪麗。事實上凱莉並不太專注,因為她一心懸在雷斯身上。昨天晚上吃晚飯的時候他沒有回哈莉的寄宿屋,甚至到了就寢時間,也還不見蹤影。凱莉那時已經急瘋了,於是她在黑漆漆的大廳中等候他。
然而就在她告訴自己:一定出了問題時,他卻回來了。那時已屆午夜,凱莉沒有驚動他,只是在他上樓之後,她才回自己房裡睡覺。
這天早晨他也沒有吃早餐。凱莉猜想他一定睡遲了,因為連她都累壞了。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十分苦惱,她想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麼事、他有沒有找到水手。她忍不住反倒希望福特說的是事實——那些水手最好真的已經走了。
凱莉對酒館裡掃視了一遍,心裡十分高興她們選對了日子,因為這時人潮擁擠正是她們宣揚禁酒的好時候。所有的女會員都帶著宣傳小冊和詩歌集,準備大幹一場。
一個高大的男子由牌桌上急忙走過來。「那是赫山姆,這家酒店的主人。」莎拉在凱莉耳邊說道。「他後面的那個大塊頭一定是專門負責攆人的。」
「各位先生!」凱莉開始說。「各位先生,請注意!」但是人群嘈雜,沒有半個人轉過頭來。
整個酒館充滿了人聲、酒杯撞擊聲,一架鋼琴傳出優美的音樂在此時顯得格格不入。山姆走到她們面前。「各位女士,妳們在做什麼呀?求求妳們,妳們不能進來,這樣子不好啊!」他半帶驚惶地說。
「哦,但是我們可以進來,而且己經進來了。」凱莉故意甜甜地說。現在坐在她們面前的幾個男人開始注意到了。
「那是我家的傑明!」貝絲突然喊道。
傑明看見她們,眼睛幾乎要凸出來了。他連忙縮下頭去,背對她們。
「哦,老天爺!」瑪麗輕呼了一聲,全體會員整齊劃一地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
一位漂亮的女人穿著件露出整個小腿的裙子,她坐在一個男人膝上,膝蓋幾乎全裸露出來了。凱莉忍不住盯著這女人瞧,彷彿見到奇特的動物似的。那妖艷的女人朝她們喊著:「嘿!這是什麼東西呀?」她喊道。「各位女士們,我相信妳們是彎錯了巷子吧。」
她附近的男人大笑起來,但其它人對這歷史性的時刻仍然毫無所覺。
「開始唱,女士們。」凱莉指揮道,她決心要讓每個人都注意到。
於是她們唱出了和諧的哈利路亞,酒館裡的嗆雜人聲逐漸沉靜下來,每個人都扭過頭來看著徹斯特鎮前所未有的景觀。
「哦,老天慈悲!」當樂曲結束時,山姆不禁歎了一聲。
「各位先生!」凱莉大聲地說。「基督精神已經降臨了,我們應該要摒棄酗酒這種惡魔了!」
「哦,見鬼!」前面桌子一個男人不屑地說。
「沒想到徹斯特鎮也會有這麼一天。」另外一個喃喃地詫。
「我要妳們滾出我的酒館。」山姆吼道。
「隨她們去好了,山姆。」那個妖艷女郎說道。「她們只是自討沒趣罷了!」
「當你們在這兒花天酒地的時候,」凱莉不理會他們繼續說道。「你們的妻子兒女呢?他們在家守著一個空米缸,孤單飢餓地哭泣著。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因為你們把家裡的錢全都花到這裡來,留下無辜的妻兒去挨餓受凍!你們難道沒有羞恥心嗎?」說完她又向女人們做手勢,於是她們又唱起一段詩歌。
赫山姆發出呻吟,當歌曲終於結束時,他警告道:「我要去找營長來了。」
「儘管去。」凱莉說。「我要告訴你們——」當她看見人群中一雙銳利的藍眼睛時停了下來。雷斯看來不甚高興,凱莉試著忘記他的存在。
「我要告訴你們關於酗酒的一則悲慘故事。原本是個完美的丈夫、虔誠的基督徒,但是自從他把家裡的錢統統丟到酒瓶以後,他就開始打妻子兒女、變賣家產,甚至還賣掉小孩子——為的是什麼?為了酒!」她激烈地喊。「女士們,再唱一首歌曲。」
「你要我怎麼辦,老闆?」大個子問山姆。
「去找警長來。」山姆說。
「不必找警長了。」一個紅頭髮的大塊頭站起來吼道。「女士們,我不想再聽妳們見鬼的歌曲了。我今天的手氣正好呢!全都被妳們破壞了!」
「是啊!」有人附和,隨即房裡便充滿了憤怒的吼聲。
凱莉緊握雙拳。「如果你們還珍惜自己的家,」她也高聲嚷著。「如果你們還在乎自己心愛的人,如果你們還敬愛天上的神,那麼你們便應該奮起抵抗這個惡魔!」
牌桌上的人已經很不耐煩了。紅髮大個子走到凱莉面前,像座大山一樣地壓下來。「聽著,女士,我們已經受夠了!」
「妳們最好快走,」山姆緊張地說。「求求妳們!紅頭髮的是不會客氣的。」
「我不怕。」凱莉堅持道。
「我們也不怕。」莎拉跟著說,雖然大部分的女人已經臉色蒼白了。
後面有個男性的怒吼聲:「徹斯特鎮該成立禁酒會了!」
所有的頭都轉向聲音來源處。凱莉的心猛跳了一下。是卡倫,親愛的卡倫。她早該知道他會猜出她的計劃的。
「這些女士們說得沒錯,」他大聲說道。「如果一個男人因為酗酒而顧不了家庭,那麼他就沒有資格喝酒。我們難道不想保護家人嗎?」
群眾中有零星而遲疑的聲音表示同意。
「女士們!」凱莉鎮定地指揮。「繼續唱歌。」
她們高歌起來。
「沒用的北方叛徒!」紅頭髮大個子低吼道。
「滾出去,北佬!」有人對卡倫吼著。這人聲音十分耳熟,凱莉看見曾經毒打過卡倫的洛斯。
「把這個北佬弄出去!」後面有個人喊道。
「把這些女人也弄出去!」近處又有人叫著。
凱莉看見雷斯緊張地站了起來。「記住你們的基督責任,」他吼道。「她們是母親、妻子……」
但是後來這些話全都聽不見了,因為兩個人突然打在一起,其它人也開打了。洛斯跳到卡倫身上,凱莉尖叫起來,於是酒館成為一片混亂。
「卡倫!」凱莉叫著向他衝去。她看見卡倫被洛斯摔在地上,又連挨了好幾拳。凱莉很擔心,因為卡倫並不會打架。她突然被絆倒趴在地上,一雙手抓住她的頭把她拉起來,一個拳頭準備要揮下去了,這時那醉鬼才發現他抓到的是個女人!
於是他笑著把她拉近,低頭準備要吻她。凱莉狠狠地抬起膝蓋,頂撞他的鼠蹊部,然後趁他彎腰呻吟之際,趕緊跳開來。但站在她面前的一個男人因為被猛地揍了一拳,便像石頭一樣地向後飛來,凱莉被他撞到一張檯子上去,乍時酒瓶酒杯碎了一地。
「凱莉!」
她掃視群眾,看見喊她的人是雷斯。他對她比了比,凱莉明白他要她暫時留在桌上別動。這時凱莉看見他後面有個人高舉著椅子,正準備擊他的頭。
「雷斯!」她尖叫。
他剛好閃過那張立刻分屍斷裂的椅子,然後抓著突襲者的衣服,將他往牆邊丟。砰!解決了一個。
凱莉轉頭去找卡倫,發現他正被一個人抓著,而洛斯正猛打他的肚子。
她慢慢地滑下桌子,小心地避開打架的群眾。她從地上拾起一隻威士忌酒瓶,然後用力打在抓住卡倫那人的頭上。他立刻倒在地上。
卡倫已經半昏迷了。凱莉憤怒的目光接觸到洛斯。他淫笑著。「好哇!女士。」
他閃電似的一把抓住凱莉,用力而無情地吻她。她感覺到頭上的髮夾鬆了。她像只野貓般地反抗,但是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腕使她動彈不得。
就在這時雷斯把洛斯拖開來。凱莉跪倒在地上喘息,雷斯則開始痛揍洛斯:一拳在肚子、一拳在臉上、一拳擊中下顎,這三拳差不多使洛斯肝腸俱斷了。凱莉看見雷斯身旁又竄出紅頭髮的大個子,她雖然仍跪在地上,但立刻使出全身力量死拖住紅頭髮的腳。紅頭髮用力把她踢開,頓時她覺得胸骨似乎有千百枝利箭穿心,她只能躺著不動。
雷斯看見了。憤怒或許給他超人的力量,但是雷斯並不想這麼輕易解決。他抽出小刀,紅頭發愣住了。但這時紅頭髮背後有人用酒瓶敲在他頭上,於是他又轉頭去找他的新對手。
雷斯立刻來到凱莉身邊抱起她。「妳是個混蛋加傻瓜!」他一面突過重重的人群,一面對她吼道。
「等等,雷斯,求求你!」她哀叫道。「我不能把其它女人和……卡倫留在這裡。他受傷了,我看見了。」
「其它女人比妳識相得多。」他說著已經把她帶出酒館外,走到午後的陽光下。「拳頭一開始亂飛起來她們就跑出來了;至於卡倫,我會回去找他的。」想到要替她救回她的男朋友並不好受,但是他告訴自己他也喜歡卡倫。
當他抱著凱莉在街上趕路時,他看見凱莉臉上的痛苦,以及她眼中湧出的淚水。他每跨一步,她的長髮在他身上便更加糾纏。
「支撐著點,凱莉,」他說。「只要再一會兒就好。」
***
等他看過她的傷勢之後,他就要把她殺掉。
當雷斯抱著凱莉走上樓梯時,他的心在喉嚨中跳著。他走進她房間,將她放在床上。她變得十分蒼白,原本豐潤的唇因痛苦而抿成一條線。「現在沒事了,凱莉。」
她的眼睛望著他。「卡倫?」
憤怒和嫉妒湧現他全身。「是肋骨在痛嗎?」他忍著氣問道。
「卡倫有沒有事?」她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問道。
「我不知道。」他伸手去解開她的外衣鈕扣,她連抗議也沒有。這種徵兆顯示出她的傷勢有多嚴重,雷斯神色不禁黯然。他輕柔地把外衣褪到腰間。
「凱莉,我認識妳不到一個禮拜,但是我已救過妳無數次了。」他著手去解她的胸衣。
「你在幹什麼?」她驚問。
她沒有穿束腹,只有胸衣和可怕的束胸。這種時候雷斯已經無暇去管了。
「雷斯,你到底在做什麼?」
「妳以為呢?」他答道。「該死,凱莉!我要看看妳的傷勢。」
她閉上嘴。雷斯把她的胸衣由裙中拉起來,露出了腹部,瘀傷已經漸漸轉成紫色。這景象使他刺痛難忍。
「有多糟?」她聲音顫抖地問。
他一手撫過她的肋骨,她的皮膚有如絲緞——雖然這種觀察似乎有些不是時候。「沒有什麼斷掉,」他說。「只有一點瘀血,妳算幸運了。」
「你確定嗎?」
「我不只見過瘀傷、骨折,我自己還有過不少次咧!」他故意說道,想要逗她笑。
她笑了。
他也笑了。他接著把她的胸衣拉下來。「凱莉。」他的聲音緊繃,愛慾高漲。
她只是睜著痛苦的紫羅蘭色大眼睛望著他。
他靠她很近,他的手扶在她紅色的秀髮下。即使在痛苦之中,她仍然美得驚人。「凱莉。」雷斯輕喚一聲,他正要告訴她她如何嚇壞了他,正要求她永遠別再做傻事……
「求求你,」她說。「求你去看看卡倫有沒有事。」
他突然站起來,眼底有嘲弄的光芒。「當然了,沒問題。」他說。
***
卡倫並不好。
一會兒之後雷斯傳回這個消息。他離開凱莉之後就到酒館裡去把他帶回來了。他的情況很嚴重,雷斯叫了醫生,哈莉在他身邊看守著。「有多糟?」
雷斯不自在地挪著身子。「他現在昏迷不醒,看來頭上挨了好幾拳。醫生擔心他可能無法醒來。」
凱莉放聲大哭。「他是故意的!那個洛斯。」她哽咽道。「他恨卡倫教黑人讀書。」
「妳沒錯,」雷斯將她擁在懷中說。「如果妳相信上帝的話,凱莉,現在就開始禱告吧。」
她緊抱著他,淚水落在他胸前。「都是我不好。」
「這不是妳的錯。」他溫柔地吻她,心裡湧起對她的溫暖感情。
「如果我們沒有去『醉天堂酒館』的話,他也不會受傷了。」
「還是會發生的,」雷斯說。「如果現在沒發生,以後也會的。」
「我必須去看他。」她叫著推開了雷斯。
「妳哪兒都不能去,凱莉。」他抓住她。「起碼今天不行。」
「我必須去。」她痛苦地哀求。「求求你!雷斯,我必須看看他。」
嫉妒在雷斯心中像瓶酸液被打翻了。「妳去見他沒什麼用,他不會知道的。」
「我不在乎。」她頑固地說。「求求你!雷斯,求求你!」
他軟化了。「但是妳要讓我幫妳。」
「好的。」她同意了,然後開始挪到床邊,雷斯把她抱起來。她溫暖的身體又引起他不當的遐思,雷斯猛搖了兩下頭,甩掉他的幻想。
在卡倫的門外他停下來。「凱莉,他傷得很重,樣子不太好看。妳確定妳要見他嗎?」
「我不在乎。」
她那麼關心他嗎?雷斯打開門,哈莉由床邊站起來。「雷斯。」她略帶責備地說。
「她堅持要來,」雷斯回答。「我擔心如果我不帶她來,她會弄傷自己的。」
「哦,老天!」凱莉咬著嘴唇,輕聲哭了起來。
卡倫毫無知覺。他的臉又浮又腫,鼻子貼上繃帶,他身體的其它部分用床單蓋了起來。凱莉無視於自己的痛楚,立刻抓住卡倫的手貼放在胸前。「哦,卡倫,是我,凱莉。親愛的卡倫,我在這兒,你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雷斯覺得像個闖入者,他神色黯然地離開了。
***
深夜時雷斯仍然坐在大廳裡,望著空壁爐發呆。他知道他再也無法責備凱莉了。
事實上,他今天所體驗的是他這輩子所經歷過最深的恐懼,他無法恢復平靜。他永遠忘不了當凱莉在人群之中倒下時,他心驚的感覺;當洛斯強吻凱莉時,他如何被一群暴徒阻隔在數呎之外,憂焚的心如何憤怒恐懼;當凱莉被踢倒時,他又如何驚心。卡倫現在躺在床上,但那很有可能是凱莉。
老天哪!他到底要怎樣保護她、使她不受傷害?他這一生注定要做好這件事,但即使如此,在到他死的那一刻,他仍將擔憂她的安危。
他不安地在椅子上那動。凱莉的確需要他,這是毫無疑問的。他也確信凱莉終究會成為他的情婦,因為不論她如何抗拒,她其實還是喜歡他的。但是在那之前他要如何保護她呢?啊,凱莉,他想,妳愈早停止抵抗這段情感對我們兩人愈好呀!
但是他仍然不覺得心安。無論他如何確信這種方式對他們兩人都有益,他仍然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追求有點無恥,他想到他的父母,他知道他們對他的行為會有什麼反應——震驚吧,也許暴怒。他們一定會告訴他:如果你真的那麼想要她,那就應該娶她呀!雷斯幾乎笑了出來。
但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了。他知道如果他骨子裡還有一點善良,他就該娶她為妻。
我還沒準備結婚呢,他告訴自己。那是真的;而且我並不愛她,那也是真的,不是嗎?
當然是嘍!雷斯知道就算這世界上的女人全死光了,他也不會娶一個滿嘴政治、改革的女人。他心目中理想的妻子一直是像他母親一樣——溫柔、有教養、優雅。
該死!他要凱莉,而她也要他……
他整夜無眠。第二天他滿懷期待地跑到莫洛斯莊園去,在那兒他居然沒被莉薩發現就找到了喬瑞。回到哈莉寄宿屋之後,雷斯把這位小訪客帶到凱莉面前,著實讓她驚喜了一下。「哦,雷斯,謝謝你!」她充滿感激地說。「我好想念你啊!」她對黑小孩說道。
他看著她熱烈擁抱喬瑞,她的眼睛閃爍,笑容美妙。「我可不可以也來一個呀?」雷斯愉快地問道。
「你也是八歲嗎?」她頑皮地反問道。
「我想不是吧,」他帶著誇大的失望表情。「但是我們不能假裝一下嗎?」
她的嘴唇牽動著,笑了。
***
她的笑聲隨著他來到了港口區。尋找那兩個水手已經成為他的例行差事了,他早已覺得那兩個水手並沒有離開鎮上。他感覺得到福特是在撒謊。雖然雷斯也並不感激凱莉想要操縱他這件事.,但是他早就準備好原諒她任何事了,這一件自然也不例外。
天色漸晚了,他因疲累而有些睏意,但是他卻不想再浪費時間,因為最終這兩個水手總會離開鎮上。他這樣鍥而不捨的原因雖然與凱莉所願不盡相同,但卻是他所堅持的:凡是粗暴凌辱過凱莉的人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雖然那個女黑人也被欺侮了,但是他心裡很清楚,無論他或任何人做任何努力,徹斯特鎮對待黑人的方式也不會因此改觀的。
然而她的話響起了:你這種不聞不問的態度等於是在支持他們!
「啊!該死的凱莉!」他想著遂大聲詛咒出來。「妳看妳對我做了什麼好事!」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兩個水手其中之一。
就在數十步遠的地方,那水手彎進了巷子裡。雷斯爆發出豹一般的速度追趕上去。就差幾步之時,那水手聽見腳步聲回轉身來,隨即拔腿往前跑。雷斯的腿肌緊繃,雙眼發出銳光,就像野獸捕食前的模樣。當他只差一步遠時,那水手突然轉身,手中握著刀子,朝雷斯胸前刺過來。
雷斯沒有停下來。但是他的反應神經異常敏銳,刀子從他身邊落空而過,他手臂一揮,水手順勢倒地。
幾秒鐘後雷斯便把水手的頭挾在腋下,緊緊扣住。「別亂動。」
「你要什麼?親愛的兄弟呀,我做了什麼?」
雷斯笑了,笑得既冷酷又狂傲,讓人忍不住顫抖。他小心地把他的手反扭在背後,然後帶他來到福特的辦公室。
門嘎吱地響著,雷斯猛然踢開。「快來瞧瞧潮水把什麼東西衝上來了。」他說。
福特站起身來,瞪大雙眼。「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姓白的?」
雷斯微笑著。「當我看見這個逃犯,我就知道你會多高興親自給他上銬,所以我就幫你個忙把他帶來了。我們就說是我自任為副警長好了。」
「你說的什麼鬼話!」福特說道。「你還會不知道我有自己的副警長嗎?」
「福特,想想看明天新聞的標題:警長髮威,鐵腕整頓混亂港區。我想徹斯特鎮的女士們會很高興聽到這則消息的,這麼一來,她們就會要丈夫們在秋季時投你一票了。」
「她們的丈夫早就要投票給我了。」福特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氣。
雷斯揚起一道眉毛。「是嗎?」他說。「那麼你再聽聽這個頭條標題:家庭女教師受辱,警長縱容嫌犯逍遙法外。」
「你到底想要搞什麼鬼?」
「我要他下獄,我還要他在下星期巡迴法官來到時出庭受審。」
「你是在自找麻煩,小子。」
「不,」雷斯鎮定地說。「你才是在自找麻煩。你不妨這麼想吧,這件事能使你聲望高漲,也可以讓你名譽掃地。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忘記今年是選舉年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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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6:30
第八章
幾天之後凱莉到鎮長辦公室去申請工作。她介紹自己是卡倫來自紐約的朋友,施鎮長立刻就猜出她是莫洛斯的女家教,後來又因為包莉薩的嫉妒被辭職了。
「在甘卡倫先生修養的這段期間,我非常希望能代替他的位置。」她說。
施鎮長先是非常驚訝,接著令凱莉訝異的是,他顯得十分高興。「太好了!我才正在擔心去哪裡找人來代課呢!妳應該知道,呃,我們這種制度是遭受許多壓力的吧?」
「我很清楚。」凱莉說。「但您很明顯是支持它的嘍?」
「我是共和黨。」施鎮長驕傲地說。「我想妳曾經和甘先生討論過了吧?」
「呃……是的。」她費了許多唇舌說服神奇復元之中的卡倫,他終於答應了。
於是她終於有了份工作,雖然只是暫時性的。待遇非常微薄,因此為了償付她母親即將到期的賬單,她必須再想辦法籌錢,單憑這一星期三元五分的薪水,她還有得努力呢!
那天晚上凱莉興奮得吃不下飯。她翻弄著盤子裡的烤雞,心裡計劃著明天的課程。路查力是另外一位房客,他問她道:「妳一定十分期待明天嘍,凱莉?」
凱莉抬起頭,急於和他人分享她的興奮。「萬分的期待,查力。」她微笑著說。
雷斯緩緩地抬起頭。「妳找到工作了?!」
「呃,是的。」她回答,憂慮漸漸襲上心頭。她低下頭,不敢望著他。她知道他絕對不會同意她去做那份新工作的。
「明天妳一定要把第一天上班的情形詳詳細細告訴我們,」哈莉高興牠說。「卡倫一定會很高興的。」
雷斯放下刀叉,往後靠坐在椅背上。
「好的,我一定會的。」凱莉說。她恨不得趕緊改變話題。但是,她怎會瘋狂到以為她能夠瞞住他?但是就算他不同意,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哈莉,」她很快地說。「這只烤雞味道好極了,妳能教我怎麼做嗎?」
「當然了。」
「妳究竟在做些什麼?」雷斯緩緩地問道。
她臉色蒼白。「我暫時到公立學校去代卡倫的課。」她說。
他有好一會兒一動也不動,凱莉以為自己猜錯了——他根本不在乎。她竟然有些失望,但是他接著站起身來。「請容我告退。」他對大家說,然後繞過桌子來到凱莉座位邊。「我相信我們有些事情需要一討論一下。」他說。凱莉現在已經頗瞭解他,由他渾厚的聲音聽來,他是非常非常生氣了。
「雷斯。」
他替她拉開椅子,然後拉著她的手,半拖半拉的把她帶到大廳的後門外。她憤怒地掙開他。「你好大的——」
雷斯的目光是冰冷而滿含殺意的,凱莉沒有說完,踉踉蹌蹌地倒退了幾步。
「妳是不是瘋了?」他說。
「那不干你的事。」
他走近她,她向後退。
「妳需要有人照顧妳。」
「我自己會照顧自己。」
「就像妳星期六那天那樣照顧自己嗎?或者像在金銀街遇到水手那天下午一樣?」他緊追不捨。「妳差點就送命了,妳知道嗎?」
「但是我沒有。」她嚥了口口水說道。
「因為我在那裡。該死!凱莉,下一次我也許就不會在妳身邊了。」
「我會照顧自己的!」她也吼回去。「我一直都是這樣。」
「妳有九條命嗎?」他說。「自從我認識妳以後,妳就不停地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
「我無法呆坐著什麼也不做呀!」
「該死!難道妳就不能乖乖地做一件事嗎?」他炯炯的眼神逼近她。「妳非得要把手伸進每一盆水裡去嗎?」他說。「妳知道妳需要什麼嗎?」
「我不敢想。」
「妳需要好好鞭打一頓!」他說,他的臉離她只有數吋了。「讓妳有點腦筋!」
「讓我走!」她生氣地喊,雙手想推開那鐵牆般的胸膛,但是他文風不動。
「然後妳就需要我了。」他平靜地說。「凱莉,面對現實吧,妳需要我的保護。」
「你是我見過最自大的男人!」
「妳是我見過最不可理喻的女人……」他低吼著,然後低頭找到她的嘴,他的身體和她交纏。
在他的軀體下,凱莉凍結了。她真的曾經試圖抵抗,但是沒有用,她的唇軟化、分開了,她的身體漸漸融化了。她遲疑地舉起手放在他肩膀上,雷斯發出佔有的勝利吼聲。
他雙手繼續扣在她的頸子兩旁,用他巨大的身軀囚禁她。他用牙齒咬住她的下唇,然後不停舔舐她的唇。「為我張開吧,親愛的。」
她張開了嘴。他的舌探入,火熱、堅硬。在這同時他的臀也開始靠著她扭動,他堅挺的勃起在她的腿際摩擦。凱莉呻吟著仰起頭,雷斯因而在她的喉底灑下無數熱情的吻。他的舌頭在她的耳朵探索她的輪廓,凱莉忍不住地顫抖。他更加激烈地摩擦她,彷彿在述說他多麼想要她。
「該死!」他低聲詛咒,頭埋在她的頸子上。
凱莉感覺到他全身劇烈的反應。她不要他停止,現在不要,永遠也不要。
他離開她,但雙手仍然緊握她的肩膀。「我們得進去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她居然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失望!她現在只想再投入他懷裡。
「凱莉,」他吸口氣道。「妳昏了頭,我不要妳教書。」
她的心仍然在狂跳。「你沒有權利告訴我該怎麼做!」她舔濕嘴唇。「是你害我失業的!」
雷斯看著天空詛咒了一聲。「該死!」他輕柔地說。「妳比我見過的女人都要頑固。」
「這是事實。」
他瞪著她。「妳想知道事實真相是什麼嗎?」
她咬著唇。
「事實真相是我和妳是天生的一對,親愛的凱莉。」
「我不要聽!」
他繼續說:「妳對我的影響、我對妳的影響都是千真萬確的,凱莉。事實真相是我們是最相配的一對,妳也知道的。」
***
事實的真相。
那不是真的!
他們一點也不相配。不管他有多英俊,事實上他是最自私自大的男人,他一點也不適合她。雖然他的唇令她顫慄,但那只是因為她缺乏經驗,而他又經驗豐富罷了,她想。
當他的情婦?哼!他永遠也別夢想,除非他是全世界唯一剩下的男人!但是,如果他繼續這樣下去,她就會有問題了。如果她要讓他幫忙重整這個徹斯持鎮,她怎麼能對他保持距離呢?
凱莉,妳簡直是在玩火。一個聲音說。
但是我有什麼選擇?她悲慘地自問。她的頭痛死了。
晚餐之後她帶著一本書到卡倫房間,想要念些故事讓他高興,也讓自己輕鬆一些。她決心要忘記所有的人:白雷斯、福特警長。
卡倫見到她十分興奮。他仍然十分虛弱,但是已經可以坐起來了。他轉向她,淡淡地微笑著。紅腫的嘴唇尚未消褪。「嗨。」他輕聲說。
「嗨,卡倫。」她說著坐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這個好男人那麼愛她、瞭解她,但是當她在他懷裡時,她從來沒有任何反應。她感到一股可怕的絕望。
而雷斯,最糟糕的男人自大狂,他卻能使她臉紅心跳;在他的懷裡,她有所有的反應。哦,老天!他只要熱情地看她一眼,她的脈博便立刻加速。
她開始急急地向卡倫述說那天發生的事,想要藉此擺脫腦海裡那個揮之不去的鬼魅。她直到後來才發現卡倫痛苦的表情,她嚇僵了。「卡倫,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
「我不要妳去教書,凱莉。」他叫道。「我改變主意了。」他想坐起來,但這動作使他痛得急喘著氣。
「求求你,卡倫,你會受傷的!」
卡倫再度躺下來。「凱莉,不要當傻瓜——更不要做烈士。妳也看見是誰在對付我的,我不希望妳牽涉在內,我真不應該讓妳去見施鎮長的……」
凱莉感到熱淚湧上眼睛,她溫柔地撫摸他的臉。「卡倫,」她輕聲地說。「你是我最心愛的人,我好愛你。」
「哦,凱莉。」卡倫也含著淚水,兩個人坐著含淚相對。
「我也說不動她。」門外傳來一個渾厚的嗓音。
凱莉猛轉回身。「你在這裡做什麼?」
雷斯雙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門邊。「我才正要問妳同樣的問題呢!什麼,妳竟然沒有和嬤嬤一起,真是羞羞羞!」他轉而對卡倫說道:「告訴她吧,卡倫。」
「答應我,凱莉,答應我妳會去找施鎮長,告訴他妳已改變主意了。求求妳!凱莉。」
但凱莉沒有聽進去。「你!」她尖聲叫道。「你說我和卡倫在一起要跟個嬤嬤?」
兩個男人都瞪著她。
「你竟然敢暗示說卡倫不是紳士?就連他這個樣子,你也不放過?」
「鎮定一點,凱莉。」雷斯說。
「鎮定!」她控制不了怒火,雙手揮舞著。「在你對我做了那麼多侮辱之後,你竟然還想要責罰我?」
「你們兩個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卡倫問。
凱莉和雷斯都沒有說話。「我道歉。」雷斯說。
凱莉正打算繼續數落他道德上的缺陷和雙重標準,聽了這句話她嚥了口口水。你怎樣?」
「我道歉。」他重複道。
「你在向我道歉?」
「妳要我說幾次妳才甘心呢?」
「一次就夠了。」她喃喃地說,然後突然又睜亮了眼睛。「等一下,你究竟為什麼向我道歉?」
他的目光毫不動搖。「為了責罰妳。」
她想要吼叫。
「我這輩子從來就沒有做過偽君子,」他說。「我不會為了我對妳的請求道歉的。」
「你是在暗示我是個偽君子嗎?」
「暗示?這麼公開的事情我何必暗示呢?」
「我?」
「偽君子,」雷斯走到門口說道。「根據我的定義,偽君子就是說和做的是兩回事。」他看了她一眼,然後走開了。
「到底怎麼回事?」卡倫問。
她緩緩地轉向他。「那個人簡直不可理喻。」她試著微笑。「其實沒什麼。我原本希望他能幫我對付福特,結果我們反而經常吵架。」
「雷斯?妳是什麼意思?要對付福特?」
「總得有人來阻止他。」凱莉說。「雷斯也許沒什麼道德感,但是他夠狠,而且他不怕福特。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和他相抗衡!」
「凱莉,妳不可以挑上福特,那是往火坑裡跳,妳知道嗎?是不是因此雷斯才會去抓那個欺侮妳的水手?」
「什麼?」
「妳從來沒有告訴我,凱莉。」卡倫以略帶責怪的眼神看她。「我還得從別人閒聊時聽到消息。」
「那不重要,卡倫。你說雷斯昨天抓到了一個水手,怎麼回事?什麼時候?」
「昨天,他已經被關起來,等待巡迴法官來審判。凱莉,妳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呢?」
凱莉被這消息震懾住了。「雖然他持的理由很奇怪,但是他已經有所不同了。」她咬著嘴唇,腦裡清楚地想像雷斯和福特對峙的情景。「你看,」她緩緩說道。「這證明了他是對付福特警長的最佳人選。」
但是她的聲音並不熱中。
***
第二天,權充作教室的教堂裡的學生已經全部離開了,凱莉正在收拾書本,喬瑞在她身旁害羞地亂轉。這一天嶄新的經驗使凱莉振奮不少,她發現純樸的黑人有強烈的學習精神,在某方面來說甚至有更高的潛力。喬瑞下午時來上課了,這使凱莉更加高興。「你願意幫我拿這些書嗎?」凱莉笑著問道。
他興奮而驕傲地接過書。
突然間門打開了,一道光線照進教室,凱莉抬起頭,以為是哪個學生回來拿東西。
洛斯微笑著走進教室。
「嗨,老師,」他說著在板凳上坐下。「妳有沒有時間給我上幾堂課呀?」
凱莉盡力保持鎮定,但仍然忍不住想起他在酒吧裡毆打卡倫的惡狀。「你好,洛斯先生。」她說著忍不住打著顫。「我的課已經上完了。」
他伸伸懶腰。「沒有關係,反正我不可能和一群黑鬼坐在同一間教室。」
凱莉對他的惡意已經不願再理睬了。「喬瑞,我們走。」她安靜而急切說道。
當他們正走向走廊時洛斯跟了上來。她額頭上冒出滴滴汗水,心跳得像要蹦出來似的。凱莉彎下身去由喬瑞手中接過書,同時在他耳邊輕聲道:「去找雷斯,要快!」
凱莉看著他小小的身影,覺得安心了許多。她突然停下來微微側轉。「你可以讓我自己走嗎,先生?」
他擋在她面前。「如果不可以呢?」
她想裝出冷酷的模樣。「時候不早了,先生。」她說,聲音似乎有些微的顫音。
他笑道:「嗯。」然後玩弄她散落臉旁的一綹秀髮。「妳很美麗,妳知道嗎,歐小姐?特別當妳頭發放下來的時候。」
「對不起。」她短促地說道,開始跨步走。
他輕易地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靠近自己。「我很驚訝妳的男朋友會讓妳來做這種工作。」他說。「真的令人驚訝。」
「卡倫不會受威脅的。」她說。
他的眉毛困惑地蹙成一團。「卡倫?甘卡倫?」他大笑。「我指的是那個沒用的德州少爺,白雷斯。」
她白了臉。雷斯?
「歐小姐,我必須警告妳,我們這兒不需要妳這種老師,我們不要黑人來上什麼學。上學?笑話!叫我們付稅來讓這群沒用的東西上學?」他朝地上用力呸了口口水。「歐小姐,這兒的人可不太喜歡像妳這種北佬,妳最好回去好好想想。」
她倒抽一口氣。
「我可不願意再到這裡來,親自給妳上幾堂課咧!」說完他放開凱莉,坐上馬匹,矯情地向她行了禮,便策馬離去了。
凱莉像是崩潰一般地跌坐在教堂前的階梯上。她內心有憤怒的聲音在說:這算什麼?威脅?他以為我會屈服嗎?但是另一個弱小而清晰的聲音說:但妳只是個女人。女人,哼!女人。
這時她低著頭看見一匹白馬朝她快步跑來,她驚跳起來向後退了一步。但她隨即又想到洛斯的馬是棕黃色的。雷斯來到她身邊時,凱莉鬆了一大口氣。雷斯滑下馬來。「凱莉!怎麼回事?喬瑞哭著跑來告訴我妳有麻煩了。」
他話沒說完凱莉就投進他的懷裡。他的唇在她的額上溫柔撫慰著她,凱莉把頭埋得更深,尋求安全的庇護。雷斯也將她接得更緊。接著他輕輕推開她,捧著她的臉注視她。「究竟發生什麼事?」
「沒什麼,」她說。「幸好沒什麼!」淚光在她眼中閃爍。
雷斯大聲地詛咒。
凱莉現在覺得膽子壯多了。「我認為他也不敢怎樣,我想他只是在嚇唬我罷了。」
「誰?」
「洛斯。」
他站起身在她周圍憤怒地踱來踱去。「這到底怎麼回事?」
凱莉把事情告訴他。
雷斯抓住她的肩膀,他的指甲深陷入她的皮膚。「今天是妳最後一天上課。」
「雷斯,我現在不能走!」
「該死!」他整個人都爆發了,在四處跳著、跺著。「妳該死!凱莉。」
她雙手緊抱在胸前。
一會兒之後,雷斯平靜下來了。「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妳改變主意嗎?」
她搖搖頭。
「好吧,」他說。「那麼我每天下課都要來接妳,妳也別想拒絕。」
「我哪裡敢呢!」凱莉膽怯地回答,暗地裡她卻正鬆了口氣。
***
那天晚上,凱莉想得愈多,心裡愈是覺得洛斯不可能對她怎麼樣。畢竟她是個女人,而南方人向來是以他們尊敬女士的傳統為傲的。然而卡倫卻不以為然。
雷斯這傢伙竟然把這件事全都告訴卡倫了!凱莉為此氣得要命。
卡倫半坐著喘息道:「凱莉,妳得立刻坐車回紐約去。」
「我不要。」她噘著嘴說。「卡倫,雷斯太誇張了,他當時根本就不在場!」
「不要低估了雷斯,」卡倫說。「他有時候是個危險人物,凱莉。而危險人物對危險狀況再清楚不過了。妳——」
「我是女人,卡倫。」凱莉插嘴道。「洛斯是南方人,他不可能傷害女人的。」
「凱莉,我從來沒有向妳要求過任何事,但是現在我要求妳,就算為了我吧,求妳回紐約去。」
「我不會逃避現實的。」
卡倫詛咒一聲,凱莉吃了一驚,因為她從來沒聽他說過一句髒話。卡倫立刻道歉了。
但凱莉並沒有太在意。「此外,我也沒有錢。」她繼續說。「我必須留下來,等下個月十五號領錢。我需要錢來付母親的醫藥費。」說到此處,凱莉不禁黯然。她掛出去的補繡招牌到現在仍然沒有得到任何響應,時間愈來愈緊迫了,凱莉知道她必須想辦法增加收入。
「我還有二十元,凱莉,我要妳拿去。教書的錢少得可憐,妳也知道的。另外我有一些貴重的書籍,妳可以全權做決定。」
「我不會回紐約的。」她冷靜地說,雖然她的內心實際上充滿了恐懼。也許她該向卡倫借錢,起碼母親的醫藥費就有著落了。但是她知道她不能如此。「卡倫,你在修養期間需要錢,那可不是一段短日子,更何況你還欠梁醫生的費用呢!」
卡倫臉紅了。「他讓我慢慢還債,沒有關係的。」
凱莉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但這朵微笑卻像是浸在苦藥水裡似的。她不敢想像未來會如何,在這小小的鎮上,她因為禁酒會的免費宣傳,早已惡名遠播;現在她又到公立學校來給「黑鬼」上課,情形必然變本加厲。這就好像她當初在紐約的情況一樣,沒有人敢再僱用她了。老天,她自己做出什麼好事!
但是……也許莉薩肯讓她回去給女孩子們上課。她想像自己苦苦哀求、跪地屈膝的模樣,又猜想莉薩會擺出什麼樣的架子、端出什麼派頭。但是凱莉才不在乎呢!只要有一絲的工作機會,她願意在那女人面前跪地磕頭。但是,她心裡也很清楚,莉薩是永遠也不可能再錄用她的。
她心裡很清楚,在這個鎮上,她找不到任何一個正當的工作。
當她閉上眼睛時,一個駭人的念頭竄入她的腦海:金銀街上隨時會有工作等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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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6:54
第九章
凱莉整夜輾轉難眠,為的就是這簡單的一個字:錢。
然而,最簡單的解決方法總是……雷斯。
她立即被自己的想法所震驚。
她知道她寧死也不願成為雷斯的情婦。然而,溫暖的記憶回到了腦海,她想起他堅挺的身體親密地緊靠著她,他溫柔蠱惑的唇在她嘴裡探索。凱莉將頭埋進雙手。太不公平了!命運一直和她作對,現在竟然連她自己的身體也背叛她,拚命把她推進雷斯的懷裡。她彷彿看見雷斯得意洋洋地對她微笑:我要什麼沒有得不到的!凱莉猛抬起頭。不!她不會對他屈服的,她不要做他的情婦。她的念頭轉向燈紅酒綠的金銀街。
她試著想像自己穿著「醉天堂酒館」裡女孩子們穿的短裙,但立刻紅著臉不敢再想像。她要再去旅館裡走一趟,看看有沒有女侍的工作。就算一個洗地板的女工也比金銀街的酒館女侍要可敬得多。
當她聽見走廊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時,內心吃驚、疑惑著。同樓的女房客都已經休息了,這會是誰呢?她坐起身來傾聽著。
門上有人輕輕敲著,凱莉立刻起身去開門。
「啊!」她驚呼。
當喬瑞的姊姊看見凱莉時,臉上緊張的表情乍然鬆懈下來。「凱莉小姐,我不知道怎麼辦!」
「怎麼回事?妳還好嗎?」
「蒙面騎士今天晚上要出動!」愛絲歇斯底里的喊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我想到妳是老師什麼都會,所以我就來找妳!上一次他們幾乎把我大弟吉姆弄死!」
「哦,天哪!」凱莉說著呆了一會兒,然後又說:「妳確定嗎?」
「是的,凱莉小姐。」
「妳知道他們要去哪裡嗎?」
「山度城。今天有個共和黨官員在那兒演說,要我們去投票——他說現在不會有三K黨了。」愛絲緊抓著凱莉的袖子。「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得去找雷斯,」凱莉立刻說。「他會幫忙的。」她飛快地抓起披肩圍在肩上,衝下二樓去。「來吧,他住在二樓。」
但是他並不在房裡。「該死!他一定又在酒館裡鬼混了。」凱莉說完轉身衝出房間。「來吧!我們自己去阻止他們。」
在哈莉的書房裡,凱莉找到一個漂亮的槍櫃。她遲疑了一下,想到自己有多麼痛恨暴力。但只是一會兒,她便動手打開櫃門。愛絲在她身後說:「妳沒辦法阻止他們的,凱莉小姐,妳是個女人吔!」
「我倒想試一試。」凱莉說著扭著櫃子鎖。「該死!鎖住了。」
愛絲抓住她的袖子。「凱莉小——」
凱莉拿起鎮紙,用力敲碎玻璃。她拿起一把最現代樣式的手槍。「我們走,愛絲。妳有沒有馬?」
「只有『小麗』——一頭驢子。」
凱莉在門外看見一頭大而瘦的驢子,手腳不禁顫抖。她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怕馬或其它動物的時候。愛絲幫她坐上去,自己也跳上驢背。「小麗」承載了雙倍重量,顯得有些沉重。但經過雙倍的踢刺,牠開始奔跑起來了。
「我認為我們應該去鎮上找雷斯先生,」愛絲擔心地說。「這樣等於去送死。」她看見凱莉全身緊繃的模樣。「把背脊放鬆,凱莉小姐,這樣妳會好過一點。」
「我向來就不喜歡馬,」凱莉緊咬著牙根說。「但是現在我才知道驢子更可怕!」
幾分鐘之後她又問了。「愛絲,妳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的?」
她感覺得出來,愛絲有些僵直起來。「我聽見的。」
「怎麼聽見的?」
「我要離開馬勒地的時候。」
凱莉很清楚馬勒地是洛斯家鼎鼎有名的產業,她內心不禁緊縮著。「妳到馬助地做什麼?」
愛絲遲疑了一下。「我們需要錢,凱莉小姐。」
「愛絲!妳的意思難道是……是……妳把自己給洛斯家的男孩子?」
「我沒有選擇,凱莉小姐。」她說。「我們欠包家許多錢,如果我們不想辦法,我們的孩子永遠也沒辦法離開這兒了。」
「孩子?」凱莉小聲地問道。「妳懷孕了嗎?」
「不,我沒有。但是有一天我會結婚、會有小孩子。到那時候,我要有錢能離開這裡。」她說。「更何況在洛斯家我會聽到一些消息,今天我就偷聽到他們準備要抓些人來殺雞儆猴。他們說他們今年秋天的選舉一定要贏,就算殺掉一半的黑人和共和黨人也在所不借。」
「哦,老天!」凱莉說。「我們得去找聯邦軍隊來了!」
愛絲沒有回答。
***
「醉天堂酒館」的後廳是完全隱密的,任何人只要訂了位置,便能舒舒服服在廳內享受;除了服務的侍者之外,沒有任何人能進出。午夜之時,房裡早已瀰漫了濃厚的煙霧,但除了天花板上的風扇聲,整個房間卻是寂靜無聲。
雷斯已經輸了好幾把了,他就是無法專心下來打牌。凱莉的影像在他面前不停出現:她提起裙子,露出纖細的腳,一躍由木筏跳入水中,濕透的裙子緊貼著修長的腿。雷斯嚥了口口水。
他數不清是第幾次了,他想像凱莉性感的裸體,想像著她豐美的胸部、纖細的腰、優美的臀……雷斯覺得體內湧動著渴望。他想像凱莉躺在他身旁、全身赤裸,於是不合時宜地堅挺起來。他接著想起凱莉新近惹上的麻煩:接替卡倫的教職。她簡直是傻瓜,她難道不知道如果再繼續下去她會遭到殺身之禍嗎?
「雷斯,你神遊到哪兒去了?」費泰得問道。
雷斯把牌丟在桌上。「我不玩了。」
李喬治笑道:「令天晚上你好像有點麻煩。」
雷斯的目光十分沉靜。「是有一點。」
門打開了,沒有人特別注意端酒的侍者,但是在他身後突然冒出一個黑人小男孩,衝進房裡來。他後面追來一個彪形大漢。「抓住那小兒!小子,你不能進去。」他喊著。
但這男孩跑著投進雷斯懷裡,整個房間的人都驚愕地停下了打牌。雷斯蹲下來,扶著喬瑞的肩膀。「怎麼回事?喬瑞,是不是凱莉?」
「是的,」他哽咽地說。「我跟著我姊姊到哈莉女士那兒去,她是去找凱莉小姐的。但是她又離開了,我看見她手裡拿著槍。她們會被壞人打的!」他說著又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她們去哪裡?」雷斯急促地問道。
「山度城。」
李喬治開口了。「嘿,雷斯,你大概是鎮上唯一毫不知情的白人吧?你真不知道今天晚上的事嗎?」
他面向他的牌友。「說出來,喬治,現在!」
「他們要去教訓幾個黑人,免得他們真的聽了那個臭共和黨人的話去投票了。」
在所有人都還沒作出反應時,雷斯早已消失在門外了。
***
「我們要不要拿他做個榜樣啊?」洛斯坐在馬上大聲說道。
他們一共有七個人。四個騎馬,另外兩個人抓住一個叫亨利的黑人。「要!」他們一致地吼著。
他們聚集了十幾個害怕的黑人,逼迫他們在旁圍觀。「這是給你們的教訓,別聽那些北佬的話,因為如果你們真的聽了,你身上的皮就很危險了。」洛斯說。「好了,開始打,法克。」
凱莉雖然全身害怕得發抖,但是她仍然無法繼續忍受下去。她坐在驢子上,躲在空地邊緣的樹叢中。「要怎樣讓牠跑?」她問站在地上的愛絲。
「踢牠。」愛絲回道。
凱莉奮力一踢,但那驢子只是扭過頭來望著她。愛絲在牠體側用力一打,「小麗」立刻衝出樹叢,直接跑向那群蒙面人。那名黑人已經被綁在木樁上了。
凱莉在顛簸的驢背上試圖瞄準前方。她這一生從未像此刻一樣希望自己有一身好騎術。凱莉夾緊雙腿,一手緊抓韁繩,驢子在幾匹馬之間瘋狂奔跑,她發現自己正衝向洛斯的坐騎。她趕緊抓緊槍,瞄準前方。
「搞什麼鬼!」洛斯喊著,一面後退躲開凱莉。
「小麗」轉了彎,幾乎撞著洛斯的栗馬。凱莉立刻便要滑下坐騎,同時一面瞄準洛斯;這時「小麗」扭動身軀,凱莉歪倒下來,槍也走火了。
這一聲槍響差點擊中洛斯的馬,結果那馬嘶鳴一聲,胡亂衝撞,使得其它幾匹馬也失去控制,空地上一片混亂。
被抓來的十幾個黑人一哄而散。
凱莉滑落在地上,狼狽地坐躺著。
「小麗」已經停下來,開始在地上嚼起草來。
洛斯拚命鞭打他的馬。「去把那些黑鬼弄回來!」他氣憤地吼著。
凱莉站起身來,舉起槍瞄準他。「不!」她也對他吼著。「誰敢動一下我就讓他躺在地上!」這句威脅的話由她自己聽起來都有點好笑。
但是這話卻產生了效果,所有的人都不敢動,靜靜等著他們頭子的指揮。
他卻不相信。「妳不敢射我的。」他說。
「我剛才差一點就射中你了,」凱莉喘著氣說。「是那頭臭驢子讓我失誤的,但是這一次我可沒有騎驢了。」
洛斯遲疑了。
「我們該怎麼辦?」法克站在被綁住的黑人旁邊問道。
洛斯臉上滿溢著憤怒。「我不會讓一個廢奴派的臭娘們來支配我的!」說完他踢了馬一下,直接跑向凱莉。
凱莉向上天禱告,祈求槍膛裡還有子彈。她把槍舉得更高些。「停下來,洛斯!」她叫道。「我可不是在開玩笑。」
他笑了,馬跑得更快了。
凱莉咽口口水。現在他距離她不到十碼。她聽見他的笑聲,於是狠下決心扣下扳機。
但是什麼也沒發生。
洛斯高呼一聲跑向她。當他伸手抱住她時,又傳來一聲槍聲,凱莉感覺到他身體變僵硬,聽見他發出一聲哀嚎,然後手臂一鬆,放掉了凱莉。
「洛斯,試試看呀!」雷斯在陰影之中喊著。「拔槍呀!」
洛斯一動也不動,他的肩膀正汨汨地流著血,整隻手臂都染紅了。在場每個人都屏息等待洛斯的反應。
雷斯的聲音裡儘是輕蔑。「滾開這裡,現在!」
四個騎馬的蒙面騎士首先逃掉了。
洛斯在地上站穩,憤怒地瞪著雷斯。「你有一天會感到後悔的,德州小子!我會讓你不好受的。」
「我盼望那一天的到來。」
剩下的人也都爬上馬去,洛斯仍然不甘心地用手指著凱莉。雷斯隨著他的目光望去,明瞭他無聲的恐嚇,不禁嚇僵了。洛斯看見他的反應,笑了,然後他猛踢著馬匹,與其它人一齊飛奔而去。
凱莉跑向被綁的黑人。雷斯發出簡短的一聲,凱莉不禁僵在原地。「停下來!」他說。
幾個黑人跑回來替樹樁上的黑人鬆綁。愛絲跑到凱莉身邊。「妳沒事吧,凱莉小姐?」
凱莉拱起肩膀,她正全身發抖,無法回答愛絲。這時雷斯的馬蹄聲漸漸靠近,最後她感覺到背後有馬匹的溫熱。「這是個好問題,」雷斯用他一貫的冰冷語氣說道。「妳為什麼不回答呢,凱莉?」
凱莉從他粗糙磨人的聲音裡知道:雷斯生氣了。
她的嘴發乾。「我很好。」她說,這是一聲微弱的呻吟。
「那個黑人有沒有事?」雷斯問。
「亨利,你還好嗎?」愛絲問。
「我很好,先生。」亨利說著,摩著手腕跑過來。「女士,我真的很感激妳。」
凱莉憂心得高興不起來。她勉強給亨利一個似哭似笑的微笑,然後雷斯一把將她拉上他的馬背,凱莉發現自己面對著他的下巴。她張開嘴正要抗議,雷斯說道:「別逼我!」
她又閉上嘴巴。
雷斯的手臂有如鐵條,黑色的坐騎也不像驢子,但凱莉仍然無法輕鬆下來。她像根槍桿一樣直挺挺地坐著,盡力避免和他的身體接觸。但是仍然不可避免的一陣又一陣地顫抖。她對他產生的反應連她自己都嚇壞了。
他並沒有帶她往哈莉的寄宿屋,凱莉也不敢問他要去哪裡。當他來到金銀街時,凱莉睜大了眼睛。最後雷斯停在「銀女旅館」前面,凱莉害怕得只會呆瞪著眼。
他滑下馬,然後把她也拉下來,不知為什麼,凱莉全身無力,她的腳一著地,雙膝就癱軟下去。但雷斯堅硬的雙臂就在她腰間,他使她毫無選擇,只能隨他走進旅館。
「雷斯……」
「閉嘴!」
他領她走上樓去進入他的套房。凱莉站在厚地毯上四處張望。我瘋了,她想。接著她聽見房門上鎖的聲音,她猛轉過身來,看見雷斯冷峻嚴厲的目光,她不禁倒退一步。「我要回家。」她用發顫的聲音說。
他抓住她,扭過她的背,使她倒在他懷裡。「妳很喜歡玩死亡遊戲,是不是?」
她搖著頭,感覺抑制的情緒隨時會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
「妳如果死了大概也不在乎吧?」他又問。
她撥泣著搖頭。
「我帶妳來這兒是要好好教訓妳的,」雷斯說。「但是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施過任何暴力。」
他一面說著,一面將凱莉抱起來丟到床上。
啜泣的聲音像不斷的細雨,凱莉驚惶地抓緊床罩。
雷斯跳到她身上,他的雙手不留情地抓住她的頭髮,逼迫她停止扭動。他的一隻腿強行擠進她雙腿間,接著他的唇落了下來,強硬、火熱。
他逼迫她張開嘴,他的舌強行伸入她的嘴中。她想要轉開頭,但是發現他的雙手像鐵箍一樣使她動彈不得。他的身體已經變得巨大堅硬了,凱莉知道他的企圖,她知道今天晚上不論她願不願意,他都會佔有她了。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是那麼溫暖、那麼強壯、那麼富生命力和安全感。她已經面對過暴力,而現在她在雷斯的懷裡,安全無虞。她展開雙臂擁住雷斯,緊緊地抱住他。
雷斯把頭埋在她的肩上,死命地摟著她。
凱莉發出一聲動物似的哀嚎聲,接著又是一聲號叫。她最後終於歇斯底里地痛哭出來。
雷斯呆了一會兒,然後滾到她身邊,更緊密地抱緊她。「沒事了,凱莉。」
她啜泣著、顫抖著、嗚咽著。她緊緊靠著他,彷彿要融進他肌膚裡去似的。許久之後,凱莉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哭下去了。她倚偎在雷斯半敞的胸前,坐在他的雙腿間。他的手正溫柔地由胸背撫下她的臀,另一隻手則撫著她的頭。她的頭髮早就散開了。他雙手的安慰令她十分安心、滿足。她發出長長一聲歎息。
「好些嗎?」他問。凱莉在不清晰的意識之中彷彿感覺到他的唇靠在她的額上。
她累得幾乎答不出話來了。她也不管她如何擁著他的胸膛,她的臀如何貼靠著他的腰部,沒一會兒她就熟睡了。
第二天醒來時,她仍然躺在他的床上,偎在他的懷裡。
***
雷斯首先醒來,但是他沒有動。他全身正燃燒著不知名的火焰,他知道只有一個人能夠熄滅它:凱莉,這個躺在他懷裡的女人。
他們都側躺著,凱莉柔軟的臀部觸著他躍動的鼠蹊,他隆起的部分正好棲在她優美的狹谷中,他伸出雙臂摟著她。他的呼吸沉重粗啞,她則平緩無聲。他小心翼翼地撐起手肘,仔細地看著她。
她是如此不可思議的美艷!他的手滑上她的纖腰、隆起的臀,他滑下得更低,弄縐她的睡袍。他將她更緊密地位靠著自己身體,然後低下頭,用鼻子逗弄她的下巴。
「凱莉?」他沙啞的聲音呼喚著。
但是她沒有反應。
他的勃起在她的臀間緩緩摩擦,他的臉上有著扭曲般的痛苦表情。他又彎過頭,在她耳邊輕喚:「凱莉?」
她輕吟一聲,向後靠緊他。
雷斯呻吟著,伸出手來捧著她豐滿的胸部,在他的手指觸動下乳尖立刻高聳。凱莉在熟睡中扭動,使得胸部完全陷入他手掌的掌握之中。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像個無賴,但是……他依舊忍不住解開她睡袍的絲帶,裸露出她美麗的雙乳。
他用舌舔舐其中一隻乳頭。
她喃喃囈語,睫毛眨動著。
雷斯下身穿著緊身褲,現在顯得更緊了。他真希望把它脫下,但是他知道那會帶來多大的危險。他把下身在她雙腿之間不停摩擦著。
凱莉輕歎口氣,她的眼睛睜開了。
雷斯的手似乎自己知道方向,他提起她的裙襬,伸進她柔滑的腿上,又溜上她圓潤的腹部。他半坐起來看著她的臉,一隻手在她腹部做圓圈狀撫摸,並愈來愈低。他看見她眼中的睡意逐漸消失,兩人的目光相接;他的火熱,她則溫柔。雷斯撫觸她柔軟紅潤的核心,凱莉驚喘出聲。她扭身仰躺在床上,雙腿渴望地分開。雷斯幾乎無法呼吸,他的手指又更深入她女性的神秘甬道裡。
她輕柔地呻吟。
雷斯感覺她在他的手指撫摸下愈來愈興奮,雖然她尚未真正清醒。她微微拱身,雷斯再也忍受不了。但是他的良心不允許,不允許他在凱莉半睡半醒之時和她做愛,但是……
他把膝蓋頂在她雙腿之間,親吻她的肚臍,鼻子摩著她的胸部。「凱莉,」他輕喊著。「醒醒,凱莉,醒醒啊!」
「雷斯。」她喃喃地說。
他俯下身,親吻她粉紅髮亮的肉體。凱莉呻吟著,不住地扭動。
雷斯的手臂拉住凱莉的臀,不讓她扭動,然後他的舌開始進行探索。他的心威脅著要跳出心口,他的緊身褲幾乎要撕裂了。她呻吟著又拱身迎向他,雷斯幾乎要瘋狂了。他猛然抬起頭。「凱莉,醒醒。」
她的眼睛眨動著睜開。
他低下頭用嘴繼續撫觸,她又喘息。
他抬起頭。「凱莉,看著我。」
她因情慾而渙散的眼神接觸到他。
看見她這個樣子,雷斯滿懷勝利的喜悅。雷斯舔舐探索,將他因情慾而高漲的身軀壓在床上。他仍然沒有滿足,慾望啃噬他。「告訴我妳要什麼,甜心。」他濃重的嗓音說道。
凱莉又翻轉身,雷斯抓住她,狂熱地吻她悸動的粉紅身軀。「凱莉,該死!看著我!」
她看著他。
他深深地、佔有地吻她,堅硬的勃起不停摩擦她潮濕的核心。她隨著他扭動,不斷呻吟著。「雷斯。」她喘息道。
他又再度回到她的雙腿間,專注地以舌開始探索、尋覓、征服。凱莉拱起身體,手指深陷入雷斯的肩膀。「求求你!」她叫道。
一會兒之後她猛力拱身,他感覺她強烈的收縮。當他已達到高峰之時,她卻仍在激烈的收縮之中。他的臉埋在她體內,他的手臂緊圍著她的臀。
好久之後兩人才穩定下來。
凱莉在狂亂之中一腳踢中雷斯的臉,雷斯尚在震盪的餘波中,沒有動靜。但凱莉卻已經跳下了床。「起來!」她憤怒地喊道。
他知道他犯了什麼錯了。他早該將她擁入懷中,在她臉上灑下熱吻的。他的手臂上挨了一拳。
「起來!」
雷斯擔心地坐起來。「凱莉……」
「你佔我的便宜!」她咬著牙說道。
他簡直無法反駁。「但,那是很美的呀!凱莉,妳也知道的啊!」
「我只知道你是個卑鄙小人!」
「我似乎對妳沒什麼控制力,凱莉,」雷斯說。「從我們見面的那一刻起就這樣了。」
她轉身背對著他。
「我說的是實話。」他走到她身後。「該死!凱莉,不要再抗拒我了——我不是才讓妳體會出那會有多美妙嗎?」他抓住她的肩膀。「凱莉,現在妳可以鎮定下來了嗎?我們點份早餐,好好把事情談清楚。」
凱莉猛然轉身,她的眼睛圓睜,一手遮掩著嘴。「我在這裡過夜!」
「妳睡著了。」
「這都是你不對!你根本就不應該把我帶到這裡來的,為什麼?」她哭嚎道。
雷斯眨著眼。「妳那時候哭得歇斯底里……」
「你故意的!」她狂亂地揮舞雙手,雷斯抓住她的右手,摟著她的腰。
「夠了,凱莉!我很抱歉,我沒有想清楚;但是當時的感覺真好,我不忍心叫醒妳。」
「你毀了我!」
他突然感到一陣刺心的痛,他似乎犯了個大錯。「凱莉?」
她扭開他。「衣服!」她喊道。「穿這件睡衣叫我怎麼回哈莉家去?現在幾點了?我上課要遲到了!」
「我回哈莉那兒去給妳拿衣服過來。」他說道,心裡滿懷罪惡感。「凱莉,我沒有想到……妳睡著的時候……」
「你什麼時候用腦子想過什麼了?你都是用褲子裡那東西思考的吧!」她猛然說。
這句話很傷人。他走向衣櫃拿出襯衫換上,接著又想起緊身褲上的痕跡,於是他從容地脫掉它,不理會凱莉的驚呼。穿好衣服及褲子,他二話不說便走了。
凱莉顫抖地坐在床上,緊摟雙臂。她的名聲已經毀了,徹斯特鎮是個小地方,閒言閒語像火燒一樣快。她再也找不到工作了——正當的工作。
她拒絕再去想這件事了,接著她的心思不由自主地回想到他對她所做的一切,以及她自己的反應。凱莉已經不小了,她知道生命的由來。但是,她從來沒想到像他們做過的行為方式居然真的存在!
行為?不,那是墮落、沉淪。她不覺握緊了拳頭。當然了,他一定知道每一種墮落的方式——偏偏這些墮落又是歡愉的!
她真想哭、真想揍他。但同時,她又想要爬回床上等待雷斯回來,張開雙臂擁抱他。他是那麼溫暖、堅鋌而男性化。他是那麼俊美。
這樣一個可惡的男人。
她閉上眼睛懷想他的樣子:他緩緩脫下緊身褲,根本沒想過要背對著她。他的肩膀寬闊、胸膛結實,他的四肢宛如希臘的雕像,還有他的男性象徵……
她並非有意去看,但卻又移不開她的眼睛。
她必須在他回來之前恢復精神,最好是找個女僕借衣服,然後在他回來之前離開。十分鐘後,凱莉便這樣悄悄離開了「銀女旅館」。
***
本來這是個普普通通的上課天,但是凱莉知道她的生命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樣了。這一天,當她站在學生面前時,她不知該如何才能專心。雷斯的影子不停地攪入她的思緒裡,同時昨夜的暴力事件也使她不容易穩定下來。經過昨夜的事件之後,她成為這群黑人學生心目中的女英雄,他們熱心地聆聽她所說的每句話。同時她也記得洛斯威脅的眼神,她真希望早上沒有對雷斯不告而別。
他說他會每天來護送她回家的,會不會呢?也許他氣她不告而別,所以就決定不來了?更重要的是,洛斯和他的同黨會不會對她不利呢?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愈想愈恐懼。
三點十五分,教堂終於人影一空了。凱莉一面步下樓梯,一面四處張望。但是她沒見到半個人——無論是雷斯或洛斯。啊!當然了,洛斯是不會出現的,他昨晚被射傷了。凱莉覺得心上放寬了些。至於雷斯呢,很顯然的他並不是很認真,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我才不在乎呢!凱莉想。
這是天大的謊言。當一輛馬車在她身後徐徐前來時,凱莉覺得心中的失望一掃而空,她連忙轉過身來——但那只是個尋常農夫。他請她上車,當她正要接受時,雷斯趕著他的黑色馬車由路的一端跑來了。她僵了一下,然後立刻要坐上車。她伸上第一隻腳時,雷斯在她背後說話了。
「我說過我會來就是會來,」他靠近了,伸出手。「上來。」
「不必了,謝謝。」她說。「這個好心人要載我到鎮上去。」
「他也會替妳抵擋洛斯的手下嗎?」雷斯冷冷地問。「到這裡來,凱莉。」
「沒關係,女士。」那農夫神情緊張地說。「我不在乎的,妳讓那位先生載妳回去好了。」他舉起韁繩,一揮鞭揚長而去了。
凱莉憤怒地瞪著雷斯。「你竟然威脅他!」
「說不定他會覺得洛斯比我更具威脅咧!」他說。
「我用走路的。」凱莉說。
「隨妳!」
她沒有再回頭看他,只是聽見他駕著馬車的聲音在幾步之後跟隨著她。她抬著頭、挺著肩。他竟然敢生氣!哼!她比他更生氣!
當他們回到哈莉的寄宿屋之後,凱莉搶先衝進屋子裡。她在門口碰見幾個房客,其中一個人對她淫蕩地一笑,另一個較年長的先生則對她露出不以為然的責備神情。凱莉急急跑進大廳裡。
當她被這些反應弄得正憤慨難受之時,哈莉走進廳裡來了。「午安,哈莉。」她親切地說。「妳——」
哈莉對她陰沉沉地瞥了一眼之後便走了過去。
哦,老天哪!凱莉想,一切都完了。
「凱莉?」
她呆住了。是卡倫,他在房間裡叫她。他又喊了一次。凱莉擔心他會起床走出來,連忙跑到他房間去。他看起來已經好得多了,但是神情顯得並不自然。「卡倫,你今天覺得如何?」
他沒有回答,只是憂鬱地望著她。
她裝作整理他的枕頭。「要我給你帶什麼過來嗎?」
「是真的嗎?」
她覺得全身的血被都凍結了。「什麼是真的?」
「妳在『銀女旅館』過夜這件事。」
她臉又紅了。她能怎麼說呢?那是真的,但又不完全是表面那個樣子。但即使是一種奇特迂迴的方式,他們的確親熱過。她咬著唇,跌坐在床尾。
卡倫轉開頭。
「事情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卡倫。」
「妳和他過了一夜,是不是?」卡倫強忍住傷心地問。
「我睡著了。」凱莉說。
「就這樣子嗎?」
她的臉又是一片熾紅。
「哦,天!」卡倫呻吟。「妳愛他嗎?」
「事情不是這樣的,」凱莉站了起來。「我不是有意要留下來過夜的——哦,該死!」淚水浮上她的眼眸。
「凱莉,我很遺憾。」卡倫說著抓起她的手。
她又坐回他身邊。「事情真的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她啜泣著說。「我只是想要阻止一場殘暴的恐嚇行動,雷斯救了我,然後他把我帶去他的旅館,我很害怕,所以我睡著了。」
「我很抱歉,」卡倫說著把她摟在懷中。「我對妳很不公平。妳一定非常愛他。」
「不,我不愛他。」她說著,坐直起身子。
「真是情意綿綿啊!」雷斯在門框邊說。
凱莉全身僵直。
卡倫的眼睛冒出火花。「如果我沒受傷的話,白雷斯,我就要打斷你的鼻子。」
「你儘管來試試。」雷斯的聲音明顯地有假意的愉快輕鬆。凱莉聽見他的腳步聲漸去漸遠,她發覺自己也才漸漸恢復自然呼吸。
「妳還好嗎?」卡倫問。
凱莉點點頭,但事實上她一點也不好,一會兒之後變得更糟透了。因為當她回到房間,桌上就放著一封有鎮長緘的信函。凱莉拿起來打開時,心臟幾乎停止跳動。施鎮長說得十分直接而中肯:她被解雇了,理由是行為不檢。
***
雷斯在旅館房間的門上傳來重重的敲門聲,他打開門,看見凱莉站在門口。他瞪著她,因為那天早上的事他還在生氣。
「我可以進來嗎?」她最後說,雙眼也回瞪他。
「妳和卡倫已經纏綿夠了嗎?」他尖酸地說,他實在是忍不住說這種話。自從昨夜之後,佔有慾已經淹沒了他,使他不由自主。同時他也覺得絕望,他在卡倫的門外偷聽見凱莉說她不愛他。
「我想和你討論一件事。」她抬著下巴說。「我希望能在房間裡說。」
雷斯站到一邊,一面伸手做出誇張的歡迎姿態。凱莉走到房中央,然後轉身面對他。雷斯交叉雙臂靠在門上站著。
「你能不能關上門?」她問。
他聳聳肩依從了。
「我想你欠我一些錢。」
「是嗎?」
她臉上湧起紅暈。「是的。」
「為什麼呢?」
「為了——呃——服務費。」
他想要揍她。
雷斯僵直地走到窗邊打開窗子,深深吸了幾口氣。好一會兒之後他才轉過身。「妳指的究竟是什麼服務?」
「你心裡清楚得很。」凱莉終於忍不住了。
他揚起一道眉毛。「親愛的,如果我記得沒錯,我才是應該收費的人。我使妳愉快,」他殘酷牠說。「我使妳非常愉快,雖然不如我所希望的。」
她後退了一步,臉色蒼白。
雷斯覺得自己正像是她經常指責他的:一個無賴,但他就是無法停止。她對待自己像個妓女似的,間接地扭曲了他對她的建議。「如果妳願意,我們可以立刻來一次。」
「我不是來這裡給人羞辱的。」凱莉全身緊繃著說。
「不是嗎?告訴我,凱莉,妳來做什麼的?來羞辱我——還是我們?」
「我要走了。」她喃喃地說,但沒有動。
「今天早上妳為什麼離開?」雷斯質問。
她臉紅起來。「我遲到了。」
「那時候才七點而已。」
「我以為要更晚。」
他們都知道她在說謊。「妳可以等我帶妳的衣服回來,等我載妳去學校的。」
「我不想等。」
他的微笑沒有一點笑意。「是的,妳已經表示得很清楚了。」他的下顎明顯地緊縮起來。「妳是不是要花一輩子時間來躲避我?」
她睜大了眼睛,鼻孔也因憤怒而翕張。「我沒有在躲避你!很久以前我就說過了,我不怕你,我更不必躲避你!」她喘息著說。「你真是個自大的無賴!」
「妳要怎麼說都可以,凱莉。」雷斯說。「但是不要對自己撒謊。妳在躲避我,躲避妳對我的感情。」
她全身顫抖,胸部快速起伏。
「我要妳記住,」他說,銳利的目光像要穿透她。「我是個男人,我跑得更快、更遠。妳躲不掉我,妳也躲不開妳內心的感情的——就算妳跑到天涯海角也是一樣!」
凱莉呆呆望著他好一會兒,然後她一轉身便狂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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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7:31
第十章
凱莉第二天在絕望中醒來。她沒有工作、沒有錢,母親的醫院賬單也早就過期了;還有更精彩的呢!經過昨夜之後,徹斯特鎮上再沒有人敢用她了;而這一切全歸因於白雷斯。
然而,她還是決定再去旅館裡查問看看,雖然她實際上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她正梳頭髮梳到一半,卻用手掩著臉,開始認真考慮最糟的情形。
如果情況糟得不能再糟時,她可不可以到金銀街去工作?哼!那她豈不成了偽君子了?但是,既然徹斯特的人都認為她是個不檢點的女人,那又有什麼差別呢?
該死!對她而言是有差別的。她是個有原則的女人,她痛恨、鄙視金銀街上所進行的賭博、酗酒、嫖妓。但是……但是她需要工作,她堅守的原則是不會替她付母親賬單的。於是凱莉來到了金銀街尾的旅館:「銀女旅館」,她立刻湧上昨夜的回憶。她仍然能感覺得到他強壯的身體靠在她身上,他溫柔的嘴如何親吻她的身體……她開始心跳加速。她當然不能在這兒工作,於是她走過去,來到下一個街口,這一家叫作「南方之星」。因為凱莉曾經走訪過這兒所有的旅館,因此她知道該去找誰。這家旅館的老闆在前一次她來找事時還請她喝了杯茶,但是這一次非但連招待都沒有,他還滿懷輕蔑地說:「就算我們這兒有空缺,歐小姐,我想妳也不會合適的。」
雖然凱莉早就料想到會受到這樣的「禮遇」,但是當她真正遭受時仍覺得萬分沮喪。她鼓起殘餘的勇氣到其它旅館走了一趟,仍然是相同的結果。
凱莉現在又累又喪氣,她知道她還有個希望:金銀街。整個徹斯特鎮她全部跑遍了,就只有這條街她還沒有去試過運氣——因此機率也就大得多了。她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竟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凱莉在第一家酒館門前停下來,她伸頭望了一下,但立刻又縮回來。她嚇壞了,裡面又濕又黑,空氣裡瀰漫著濃濃的煙味。她怎麼能在這種地方做事?她加緊腳步往前走。
但是……老天爺!她想,我還能有什麼選擇嗎?又有什麼關係嗎?她現在還有什麼好怕的呢?她已經一無所有了。
凱莉從過去一小時的經驗裡知道:所有的酒館都是差不多,又暗又髒。「醉天堂酒館」的闊氣裝潢在這一行裡算是最高級的了,但是她也不會去那兒找工作的——當雷斯是那兒的老主顧時。
她堅定地快步走過,來到一家與「醉天堂酒館」不相上下的酒館——「逍遙酒廊」。裡面的地板全是閃亮的橡木,吧檯是桃花心木做的,雖然沒有「醉天堂酒館」眩目的反射鏡,但是牆上畫滿了各種姿態的裸女,凱莉瞥了一眼就滿面通紅。她急急忙忙走進去。
這時正是正午,酒廊的生意並不熱絡,只有十來個客人零零星星坐著,酒保在吧檯後擦著杯子。凱莉走向酒吧,她十分不自在,因為她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她身上了。酒保抬起頭疑惑地望著她。「女士,妳迷路了嗎?」他問道。
「不,我沒有迷路。」凱莉緊張地用她利落的北方腔調回答,她連忙又放柔聲音說:「請問這兒的經理在不在?」
「就在那兒。」
凱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有個男人坐在桌後方,面前攤著報紙。這人大約四十歲左右,體型壯碩,他頭上的黑髮已經閃出銀光了。凱莉朝他走去。
「我叫歐凱莉。」她說,雖然她有千百個意願想撤退,但是一切都太遲了。
「嗯,我知道。」他笑著說。「我叫羅丹尼。像妳這樣的紅頭髮又當教師是很難讓人不注意的。」
她發現他的笑容十分詭異,不覺緊張起來。「羅先生——」
「丹尼。」
「丹尼,」她強嚥下一口口水。「我目前沒有工作,而我母親卻正需要一筆醫療費。我的經濟十分拮据,我需要一份工作。」
丹尼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什麼?妳要我僱用妳?」
「是的,」她很快地加上一句:「但只是做侍者的工作,羅——呃——丹尼。」
他笑了。「他知道嗎?」
凱莉迷糊了。「對不起,你是指——」
「白雷斯,他知道妳來這兒嗎?」
凱莉脹紅了臉。「我可以告訴你,我是獨立的女人。」
「是嗎?我可不想惹上白雷斯這種人。」
凱莉並沒有想到這點。「不會的。」她說。
「好極了。」他說著一面上下打量她。他的目光在她的胸部流連,又望著她緊緊紮起來的頭髮。「鬆開妳的頭髮。」
凱莉張開嘴想抗議,但只發出一聲憤怒的輕吼。
他舉起一隻手。「妳這種淑女樣子是還挺俏的,雖然年紀大了點。我可不要一個裝模作樣的學校處女老師來替我做事,我的客人要的是年輕、漂亮的小妞。」
凱莉覺得自己像只拍賣場上的母牛。她緩緩地拿掉頭髮上的髮夾,讓一頭濃密的紅髮落下,直到蓋住了臀部。
「耶穌基督!」丹尼說著撩起一撮細如絲的秀髮。「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樣的頭髮。」
「我可以來工作了嗎,丹尼?」
「當然了,今天晚上就開始。妳五點鐘過來,找麗莉要衣服穿。」他又打量她。「妳不能穿這樣子的。」
「我知道,」凱莉勉強擠出話來。「你付多少錢?」
「一星期五元,小費是妳自己的。」
凱莉被這麼豐富的金額嚇呆了。「這裡的……女孩是不是可以收到很多小費?」
他向她望了一眼。「如果她們夠努力,」他笑道。「事實上,妳只要把客人帶上樓,我包妳一定可以迅速致富。」
「我剛才已經把我的立場說得很清楚了。」凱莉說。
他咯咯地笑著。「妳是真的挺漂亮的,但是,甜心,如果妳繼續保守得像個老處女,我敢說妳會賺不到一毛錢的。聽我的建議,要溫柔甜蜜、順顧客的意,讓每個客人都賓至如歸。」
「我會記住的。」凱莉面無表情地回答,接著立刻逃出了酒廊,在街上奔跑起來。
***
到了黃昏時,雷斯對凱莉來向他收錢的事已經氣消了,但是一股蝕人的慾望仍然繼續存在。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情形了,在他一生中從來未曾等待過任何一個女人,因為她們都是自動投懷送抱的。
但是凱莉——凱莉是個截然不同的女人。現在他對她已經夠瞭解了,他知道就算他求到死的那天,凱莉都不可能答應他的要求的。他可等不到死的那天,他早就覺得等得夠久了,他要凱莉立刻在他身邊。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坐在這兒,認真地考慮結婚。
事實上,他知道自己到頭來終究要結婚的,也許現在正是安定下來的時候了。他的腦海裡突然出現凱莉抱著小嬰兒的畫面他們的孩子。雷斯心動了。
他一定會給她買最貴、最好的一切,他想。紐約、倫敦或巴黎,隨她喜歡哪兒就住哪兒,還有珠寶、綢緞、皮革……雷斯突然笑了,歐凱莉會是那樣子嗎?
於是他開始想像凱莉婚後的樣子,一棟小茅屋和幾件破衣服一定就夠她滿意的了,但雷斯並不是小康的人。也許他得花一輩子來教她不必太過節儉,他想,嗯,這主意倒是不壞。
也許他這輩子還得隨時準備把她從火窟中救出來,他想。而不知為什麼,這個想法使他十分興奮。真是只有天知道,她那麼不注意自己的安全。
雷斯愈來愈興奮了。他雖然很遺憾前天晚上沒有送她回家,因此惹出滿鎮的閒言閒語。但是現在卻正合他意,因為如此一來,他就有義務娶她了。雷斯笑了,結婚這主意真是愈來愈美妙了。
接著他又想到卡倫,他的笑容消失了。很明顯的,凱莉拒絕了卡倫的求婚,那麼她是不是也有可能拒絕他呢?她雖然拒絕了做他情婦的提議,但是求婚可大不相同咧!要知道,他是全國最有價值的單身漢之一,英俊而富有,有什麼女人會拒絕他?
一旦下定決心,雷斯便出發到鎮上最老牌的一家珠寶店去,這家珠寶店的主顧都是徹斯特的大地主們,雷斯在這兒找到了一顆十二克拉的黃鑽石。他想像當凱莉拿到這顆鑽戒時會有什麼表情,也許她會睜大眼睛、含著淚水,咬住顫動的唇,然後投進他的懷裡,喊著:「哦,是的,我願意嫁給你!」
然而那天晚上雷斯卻沒有機會見到這一幕,因為凱莉沒有在晚餐桌上出現。雷斯一口飯也吃不下,他腦子裡有千百種可怕的臆測,擔心她會陷入什麼樣的麻煩。最後他終於告退,跑到卡倫房間裡。
卡倫正在讀書,他看見雷斯進來便把書放一邊,雷斯對他點頭示意。「卡倫,今天你有沒有看見凱莉?」
「有的,兩次。」卡倫說。
雷斯又湧起一股醋意。他沒有見到凱莉半次。「什麼時候?」他鎮靜地問。
「早上和下午。」他說。「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沒什麼。」雷斯說。他不希望在卡倫臥病時讓他操煩。
「她有沒有去吃晚飯?」
「哦,我忘了,」雷斯說謊道。「今天晚上她去參加女士們的聚會了。」
「當然當然,」卡倫笑著說道。「凱莉是不會錯過任何一次聚會的。」
如果她真的去參加聚會就好了。雷斯在屋子前前後後踱來踱去,問遍了所有人,但就連哈莉也不知道她去哪兒。最後雷斯忍不住,終於溜到鎮上去,希望能在什麼地方碰見她。
奔波了一陣之後,雷斯走進「醉天堂酒館」,想要紓解疲憊和口渴,同時想讓憂慮的心情暫時鬆弛一下。但是當他正要灌進第一杯酒時,他的一位牌友端著酒杯走過來,臉上掛著曖昧的微笑。
「嘿,老兄,看來你很需要多來幾杯哦!」那人說。
「我的確需要。」雷斯不耐地說。
那人又咯咯笑起來。「我作夢也沒想到你也會有這麼一天。」
雷斯撇過頭,皺眉看著他。「嘿,我為何老覺得你這張狗嘴裡含著什麼骨頭?你說!」
「我是說沒想到你的女人居然會公然出來拋頭露面,還兼露胸、露腿的,哈!」他說完又大聲笑起來。
雷斯身上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起來。「什麼?」
「或許她不是你的女人吧——是不是?」他又笑開了。「否則你怎麼可能讓她去做那種事呢?」
「你指的是凱莉嗎?」雷斯急急地問。
「可不是,如果她不是你的女人,我才懶得理呢!」
他的話還沒說完,雷斯就抓住他的領子,把他凌空提起來,他嚇得舉高雙手,雷斯已經瀕臨爆發邊緣了。「說!她在哪裡?」
「在街頭的『消遙酒廊』。」
這件衣服——如果還稱得上是衣服——實在太離譜了。首先它的裙子就太短了,連膝蓋都快遮不住;胸部部分除了襯著黑色蕾絲,上面點綴幾個珍珠鈕扣,其它就一無所有了;大紅色的綢緞配上黑色紗顯得十分妖冶。凱莉簡直就不敢低頭,她害怕稍一彎身就會露出不該露的部分。
她不知道該怎麼度過這一夜,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的良知……但是,一個星期五元!這樣一筆財富足夠付她母親的醫藥費了。
然而最迫切的問題是:她穿這樣要怎麼走下樓梯去呢?這雙可怕危險的高跟鞋使她走得步步驚魂。她害怕下面的人群、她害怕這份工作;當她聽見一聲聲的口哨聲響起時,以前所有的恐懼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她面頰緋紅,四肢顫抖。
丹尼走向她,目光停留在她美麗的胸部上。「老天!」他驚歎道。「妳可真是會易容術啊!」
他雖然是老闆,但凱莉還是無法忍受他的態度,於是她大步跨出去,想要走開,沒想到高跟鞋夾在樓梯的木板縫中,她遂跌了個驚天動地。
大概有十個男人立刻衝上來扶起她。凱莉一面站起身,一面偷偷檢查了黑紗胸衣。謝謝老天!還沒走樣。於是她低下頭。「謝謝各位。」她的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而且隨時會哭出聲。
「妳沒事吧?」其中一個人問道。
「甜心,我看妳得喝一杯。」另一個人說。
「跳支舞吧,妞兒?」一個熱切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凱莉可以說是滿懷著逃難似的心情,因此丹尼說:「到吧檯去端酒過來」時,她簡直是如釋重負。她要走時,一隻手偷偷捏了她的大腿,她張大了嘴,但還是忍住沒有尖叫出來。
凱莉不去管所有人的目光,只是戰戰兢兢地走向吧檯。這雙該死的鞋子!這又是奴隸女性的另一個例子,她想。讓她們穿上這種要命的高跟鞋,讓她們跑不動、走不快,讓她們乖乖待在原處別動!
一會兒之後,凱莉把酒送到一桌子的仰慕者那兒去。她小心翼翼不彎身,盡量不理會他們荒唐的言辭,並且躲開許許多多不規矩的手。就在這時,廳裡突然安靜下來,凱莉抬頭望向大門……接著便喘不過氣來了。
雷斯脹紅著臉站在門上。
事實上,她第一個直覺反應是安心——她有些希望他會來救她,雖然她並不明白為什麼。但是另一方面,她又痛恨他的出現。他使她感到無比的羞辱。他為什麼要來?難道他不知道整個鎮上的人都以為歐凱莉是他的情婦嗎?他來做什麼呢?
雷斯僵直地走到一張桌邊坐下,他看著凱莉。「我要服務。」他的聲音宏亮。
於是大家又開始談話了。
雷斯的桌位並不屬於凱莉,而且就算是,她也不想理他。她對面前的男人露出笑臉。「還要我給你拿什麼來嗎?」她的聲音高得不太自然。
這一邊,雷斯卻對前來招呼的漂亮女郎吼起來了。「我要紅頭髮的。」他的音調顯示出他絕不妥協。
那女郎勉強笑道:「但是親愛的,她正忙著咧!更何況,這也不是她的桌位。」
雷斯猛然站起來,手指著另一邊的一張桌子。「那是她的嗎?」
「是的。」女郎睜大眼呆呆地回答。
他換了桌位,露出滿意的表情,然後朝著凱莉狠狠地望著她。「雙料波本酒,最上等的。」
凱莉咬緊牙,緊縮下顎。她才不會讓他得逞呢!他想要這樣來支配她?還早呢!她一扭頭跨步,忘記了穿的是高跟鞋,於是又面朝下砰地倒了下去。
這一次大約有十五、六個人來扶她,但是雷斯卻一動也不動。凱莉還沒有機會喘口氣呢,這十幾個人就推推擠擠地打起來了,留下她半躺在地上。
「妳還好嗎?」有個人似乎贏得了攙扶凱莉的榮譽。
凱莉把淚水吞了回去,她感覺得到雷斯的目光。「是的,很好。」她說著便伸手讓他扶起來。
但這卻是個不智之舉。這個人是個十足的流氓,他乘機將凱莉摟在懷裡,用力地壓著她的身體。凱莉奮力掙脫他,急急忙忙走回吧檯去。她又慌又臊,只盼望這個晚上趕快過去。
雷斯坐在他的桌位緊握著拳頭,濃眉緊蹙。如果他不是個紳士,他早就把內心裡的憤怒全都爆發出來了。他要把她拖出去,把她打得哇哇叫,然後……然後一直和她做愛,直到她向他苦苦哀求,直到她酸得動不了——也許他可以把她鎖在他床上。雷斯的幻想一發不可收拾。
但在一瞬間,遐思變作憤怒,從來沒有女人敢這樣對待他。雷斯決定了,既然她要把自己當作妓女一樣,那麼她若是再不把酒端來,他就要把她拖出去,實現他所有的幻想了。
丹尼一手放在凱莉肩上。「我不管你們在吵些什麼,」他說。「現在他坐在妳的桌位上,妳就得瑞酒給他。去!」
凱莉又氣又怨。她抬著下巴把酒端了過來,然後用力啪地放在桌上,一杯酒潑得只剩下半杯。雷斯看看潑出的酒,又看看她。「看來妳得再端杯酒過來了。」
她瞪大了眼睛。
雷斯一把抓住她的腰,把她扭過來坐在他膝上,凱莉想掙脫開,卻逃不開他的鐵腕。
雷斯抓住她的頭髮,使她動彈不得。「妳究竟想證明什麼?」
「什麼也沒有!」
丹尼這時走了過來。「雷斯老弟,我希望你不要在這裡惹麻煩。」
雷斯冷笑著丟了一把鈔票在丹尼的身上。「這些夠買她一個晚上了吧?」他說。
丹尼撿起錢,走開了。
凱莉覺得憤怒到了極點,他竟然用錢來買我!他以為我是妓女嗎?「放開我!」她的聲音已經近乎哽咽了。
「妳到底想證明什麼?」他吼道。「或者妳只是想羞辱我?是不是這樣?現在妳羞辱夠了嗎?」
他的呼吸吹在她的臉上,充滿波本酒的味道。「不是的,」她說。「我只是需要錢。」
「所以妳就來賣笑嗎?」
她伸手要打他的臉,但被雷斯抓住手腕。「我實在不明白,妳要賣笑為什麼不對我,偏偏跑來這裡?」
凱莉被他的話激得哭出聲來。
雷斯啐了一口,然後站起來,同時把她拉起來拖到門外去。在街上他讓凱莉面對自己。「嘿,凱莉,別哭了……」雷斯的怒氣被她的淚水已經澆熄大半了。
「我求你別這樣。」她擦著眼睛低聲道。
雷斯將她擁入懷裡。「妳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呢?」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她啜泣道。
他撫著她的頭髮。「妳有的,妳還有一個選擇,」他抬起她的頭。「嫁給我。」
凱莉驚愕得睜大了眼睛。
他終於說出口了,雷斯反而覺得有些慌亂。「我非常富有,凱莉,我可以照顧妳和妳母親,我可以讓她得到最好的醫療,妳要什麼我都會買給妳——任何東西都可以。」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
她拚命眨著眼睛,彷彿不敢相信似的。「我真不明白,你竟然要娶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回輪到雷斯嚇著了。他這個最有價值的單身漢正在向她求婚,而她卻說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妳說什麼?」
凱莉員的不知所措了。「我不明白,我以為你是要我做你的情婦。」
「我改變心意了。」
凱莉的心怦怦地猛跳,奇怪的是,卡倫的求婚卻沒有這種感覺。「我必須考慮考慮。」她聽見自己說,但她的理智立刻覺得不可思議——她竟然會考慮嫁給他?
「考慮考慮?」他問道。「妳還要考慮考慮?」他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見到魚在天上飛似的。
「這件事太突然了。」她說,凱莉的內心正在激烈交戰:他也許真的愛妳呢!別傻了,凱莉!他只是想要滿足慾望罷了,別被騙了!
「妳知不知道,」雷斯說。「有多少女人巴望我的求婚啊?」
她又眨眼睛。「我相信一定很多。」
「很多!」他不屑地說。「紐約的每個仕女。妳知不知道紐約有多少名門閨秀?」
凱莉抬起下巴。「不知道,但是我猜你會告訴我的。」
「妳見鬼的猜對了,有好幾百個!注意,我們還只是說紐約市而已。」他的眼睛像是著火似的。
「哦,是這樣子。」凱莉鎮定地說。「我們還沒有算倫敦、巴黎或者紐奧良。哦,還有德州。我敢說德州一定有成群的高貴女士正在等待白雷斯的求婚呢!」
他咬著牙。
「呃,你隨時可以娶她們呀!」凱莉說。
「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求過婚。」
凱莉突然覺得很不應該,雖然他的傲慢實在是太欺人了。「抱歉,請原諒。」她說。「我向你保證我會好好考慮的,我恨快就會通知你。」
雷斯不覺握緊拳頭。
妳竟然還要考慮我的求婚?雷斯在心裡嘀嘀咕咕地說。
我竟然會考慮這個人的求婚?凱莉也問自己。眼前這個人……這個漂亮的男人,他真的對我求婚了。「雷斯,」她摸他的衣袖。「我真的十分受寵若驚,謝謝你。」她說完之後又想起身後的酒廊。「我最好回去了。」
「妳要回去那裡面嗎?」
「呃,是啊!」
「不行,凱莉。」這是命令。
「你無權命令我。」
「是,妳說得沒錯,我不能命令妳。妳儘管回去裡面,讓那些男人像妓女一樣對待妳好了。該死,妳儘管去好了!」
問題就在這兒:她根本就不想回去。但是凱莉仍然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肩膀,朝酒廊門口走。事情到這種地步,她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難道要她在雷斯面前反悔嗎?她走進了大門。
但雷斯搶先一步,凱莉才走到大廳的中央,雷斯已經來到丹尼的面前了。凱莉停下來看著兩個人,整個酒廊也乍然安靜無聲。
兩個男人對望了許久,雷斯一句話也沒說,最後丹尼甩開兩手,露出阿諛的笑容。「我還以為你已經允許她了,她來找工作的時候還說不會有麻煩的呢!」他又轉向凱莉。「很抱歉,凱莉,我必須開除妳。」
凱莉驚愕地喘著氣。
「相信我,凱莉,」雷斯說。「這地方不適合妳。」
她腦筋裡什麼都無法想了。「當你的妻子就適合我了嗎?」她脫口而出。
雷斯脹紅了臉。
「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你一個男人,我也不會嫁給你的!」她跑出去,投入夜色深沉的徹斯特小鎮。
***
雖然全身的筋骨疲憊到了極點,但是凱莉仍然睡不著覺。
雷斯向她求婚。
在酒廊時她並非有意要使他難堪的,她只不過不敢相信他竟然為了把她弄上床,甚至不惜犧牲自由來娶她。他當然並不愛她,他從來也沒提過。對他而言,她只是個挑戰罷了,她想。
凱莉在林上又翻個身。經過她這麼一鬧之後,雷斯是不是還想娶她呢?她猛然坐起身。什麼,我竟然會考慮和他結婚?他這一夜的表現更加證明了他的獨裁,他阻撓她的獨立。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他都不適合她。但是凱莉無法忘記在他懷裡的感覺。
做雷斯的妻子會是什麼樣子?凱莉想像自己穿上高雅的綢緞禮服,頸子上掛著珍珠,手上戴著鑽石。雷斯回家晚餐時,她迎上前去,雷斯由身後拿出一束粉紅色的玫瑰,房子裡這時跑出一個紅頭髮的小孩子,他一面喊著:「爸爸,爸爸。」一面躍入雷斯懷裡。
哦!老天!她甚至不曉得雷斯想不想要小孩,也不曉得他要住在哪裡呢!事實上,如果她要結婚,也該是和卡倫。但是她突然想到,這一星期來她想都沒想過卡倫求婚的事。而雷斯的求婚只不過是一小時前的事,卻已經讓她失眠了。
在她腦子裡似乎響起一個聲音:「他能解決妳所有的問題。」
「不!」凱莉大聲地說,彷彿在加強自己的信心。是的,她迫切需要錢,她也需要有人阻止福特警長的勾當。但這根本不是結婚的理由嘛!她本就不愛他。然而,為什麼他又佔去了我所有的思想?凱莉自問。
那是因為他老是找我的碴,處處惹我。
如果真的必須的話,她寧願做他的情婦也不做他的妻子。婚姻是永恆的,但是如果她只是他的情婦,那麼他們的關係總有結束的一天。
哦,天哪!她想,我怎麼會這麼想?他使我的理智都喪失了。
下星期的房租明天就到期了,她必須請哈莉給她延幾天,雖然她實在很不願意如此。哈莉也需要收入。也許她可以向卡倫借些錢應應急,但是以後呢?卡倫也需要錢來休養。如果雷斯昨天沒有害她被開除就好了。
但是她卻不怎麼生氣,因為她恨透了這個工作,倒是很高興結束了它。
凱莉終於漸漸入睡了,在混沌的睡眠中她夢見雷斯在她身後追逐她,她拚命地跑,但是心底卻希望他能追上她。就在他追上來將她一把抱在懷中,用力親吻她時,凱莉驚醒過來。她不願意承認當她發現這只是個夢時,她內心湧起的失望。
早晨時凱莉故意晚起,好避免在早餐桌上碰見雷斯。當房客都離開之後,凱莉走向哈莉。「哈莉……」
但是哈莉先開口了。「凱莉,我必須把我的立場說明一下。我知道妳是個大城市來的女孩,不像南方的女人。但是我得警告妳,別讓白雷斯這種男人把妳迷倒了。我知道他是個好男孩,但妳是個女人,妳可別讓他有非分之想,或甚至對妳有不軌意圖。」
凱莉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覺得既慚愧又反感。「妳知道什麼關於他的事,哈莉?」
「我只知道他不應該這樣和妳混在一起,」哈莉氣憤地說。「我認識他的家人,他父親以前也是這副德性,把所有女孩子都弄得暈頭轉向的。當然了,那時候還沒有這麼多法令什麼的。」
「那麼他母親呢?」凱莉對雷斯的家庭十分好奇。
「一個美麗的小女孩。我只見過她一次,但是我明白為什麼雷斯的父親從此都不看其它女人了。」哈莉停了一下,臉色緩和了許多。「聽著,凱莉,當我聽到謠言的時候,我覺得十分難受。但是我後來又想,妳可以要他娶妳的,妳可以的。」
凱莉咬咬唇。如果哈莉知道他已經向她求婚的話,她會怎麼說?「我們根本不合適,哈莉。」
她哼了一聲。「不合適?他迷妳迷得發狂,而妳也並非全無反應。」她說。「他是個正直的人,凱莉。我不會騙妳的,我認識他的家人。妳可以由一個人的家人來判斷他的,記住這點,凱莉。」
凱莉儘管很想繼續聽哈莉說雷斯的事,但是她必須和哈莉談談房租的事,她不能再拖了。「哈莉,我知道我的請求很過分,但是妳可不可以再讓我延幾天付房租?」
哈莉顯得不太自在。「凱莉,通常這不會成問題的。」
凱莉的希望落空了。
「凱莉,親愛的,請妳試著瞭解,我這兒是個公共租房,我有些女房客對妳的事十分反感,她們說如果我讓妳繼續待下去,她們就要走。我能怎麼辦呢?我的事業都在這裡。如果她們真的走了,其它人也不會來的,那我就會破產了。」
凱莉覺得她快暈倒了。「我瞭解。」
「親愛的,我真的十分不願意叫妳走,真的,我已經盡量在拖延了。但是我會把我的感覺告訴白雷斯的——這全都是他的錯——妳等著瞧,他會有點腦筋的!在這段期間,妳最好找間旅館待下來。」
凱莉快哭出來了。「哈莉,雷斯已經向我求過婚,妳不必去找他了。」
哈莉仰起頭,高興地咯咯笑起來了。「真的?那太棒了!我第一次看到你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就知道了。妳為什麼不早說呢?」
凱莉沒有笑容,她笑不出來。但是她也不想告訴哈莉她並不打算嫁給他,否則哈莉一定會極力勸她的。哈莉熱情地摟著她,然後便離開了。
凱莉知道自己毫無選擇了。她向卡倫借了十元,恰好是他一半的積蓄。他毫不猶豫一口就答應了。這些錢應該夠她找間便宜房間住個一星期,同時她打算一天只吃一餐。這樣子過下來,到錢用光之前,事情總該有點轉機了吧
?
***
「嗨,雷斯,這兒有你的電報。」
雷斯轉過頭去。現在才十點三十分,但是他已經坐在「醉天堂酒館」裡面,點了一杯咖啡和一杯波本酒,但卻遲遲不能決定他真正想喝什麼。事實上,他很清楚他想要什麼。他要的是凱莉。
但是凱莉卻不要他。
他仍然處於不敢置信的狀態中。他向她求婚,求婚吔!但是她卻在酒廊裡眾目睽睽之下,把他的求婚踩在地上。看來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以及他有什麼東西。他可以輕鬆勾根指頭,千百個女人就會願意為他做牛做馬——而她呢?這個女人!如果他再向她求婚他就不姓白!除非她爬著來求他。
然而他怎麼努力也想像不出凱莉爬的樣子。
他在座位上不自在地挪動。難道她真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的挫敗嗎?凱莉會不會真的永遠地走出他的生命?
最後的想法使他很不舒服。他知道他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他會先綁架她。
他接過電報,原來是他家人寄來的。他知道他父母想見他,而他如果夠聰明,就應該收拾行李離開徹斯特鎮,永不回頭。他打開電報。
雷斯吾兒:
何時回家?詩桐和柏瑞及孩子們都來了。找你找得好苦。欲知尼克近況。盡速回來。愛你。
父 德瑞
他的姊姊詩桐和姊夫柏瑞,帶著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回到老家的牧場了,這個理由就足以讓他回家。雷斯已經有一年沒有回家,有更長的時間沒見過詩桐了。他的哥哥尼克在英國,前一陣子他為了生意的緣故去了一趟,他的家人都想聽聽他的報告。
但是他知道他現在還不能離開徹斯特鎮。當他還迷戀凱莉以至於無法接近其它女人之時,他不會回去的,否則尼克或德瑞知道了會嘲笑他,說他活該。
雷斯不再想下去了。
***
凱莉在碼頭前的一家旅館停下來。金銀街的旅館太貴了,於是她找到這兒來。她把她唯一的兩個手提袋和一個行李放在地上,按摩雙手。碼頭上水手們正在卸貨,幾個酒鬼從酒廊裡跑出來,運貨馬車在街上跑來跑去。凱莉望向遠處,劣等旅館一直延伸到遠方,全部都搖搖欲墜,破舊不堪。
就在這時,一個大約十三歲的光腳髒小孩撞上她,幾乎沒把她撞倒。凱莉叫出來。
「哦,對不起,女士。」他說著扶住她。「妳還好嗎?」
「是的,還好。」她說。「謝謝你。」她對他親切一笑。
他也回她一個笑容,鞠了個躬之後便走了。
凱莉拿起行李,繼續走下去。最後她走進一家旅館,站在櫃檯前登記。她試圖不去注意地上鋪的一層泥,以及角落裡啃骨頭的老鼠。她伸手在手提袋裡拿錢,但卻找不到——她被扒了。
***
她沒有地方可去。
她來到小鎮邊緣的樹林裡,找到一棵大樹幹坐下來,行李放在腳邊。天氣雖然很暖和,但是她卻全身發抖。透過林子,她隱約可以見到蜿蜒的密西西比河,河上有個木筏滑過,兩個男人撐著長竿。凱莉被樹叢遮住了,但她仍然屏住氣息,直到他們過去才敢呼吸。
她究竟在做什麼?她問自己。難道她真以為她可以在這兒過夜嗎?雖然這兒是比睡在街上要好多了,在街上她會被當作娼妓,但是這兒呢?也許這兒有野獸,蛇?狼?或是獅子?就算她能平安度過今夜,那麼明天呢?後天呢?大後天呢?
明天她就會找到工作了,她只要度過這一夜,一切就都沒事了。這兒既舒服又溫暖,放心吧!她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的。
她身後的樹叢有騷動的聲音,凱莉跳起來,一手摀住自己的嘴免得喊叫出來。原來只不過是隻貓而已。
***
雷斯在「銀女旅館」的房間裡踱過來踱過去。他知道他不應該再管凱莉了——她已經拒絕他的求婚——但是他仍然忍不住,他要知道她在哪裡。
晚飯前他間哈莉知不知道凱莉在哪裡。但他之所以會問並不是因為關心,只是好奇罷了。自從昨晚在「消遙酒廊」看見她之後,她就無影無蹤。他才不是想知道她好不好、或者看看她有沒有改變心意咧!
哈莉的回答使他嚇了一大跳。哈莉說她已經離開了。
「離開?」他茫然地問。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她已經出城,永永遠遠地離開了他的生命。
哈莉的表情十分困惑。「你沒有看見她嗎?我還以為你們兩個要結婚了呢!」
「什麼?」
「雷斯,親愛的,她必須走,我這地方容不下誹聞啊!但是我想既然你向她求婚了,那事情就沒問題了。」哈莉開始驚惶了。「她沒有去找你嗎?」
雷斯設法把經過的一切拼湊在一起。凱莉為了和他共度的一夜而被迫離開,她向卡倫借了十元。十元!十元可以讓她走多遠?而她又究竟要去哪裡?
雷斯像是衝鋒似地來到火車站,查看她是否搭乘了那天往東部去的火車。她沒有,雷斯立刻放心許多。他回到自己的旅館,猜想她應該會在某個旅館裡過夜,明天他就要去把她找出來。
他一手拿著白蘭地,穿著藍睡袍,他正在等服務生來。門外傳來敲門聲,他打開門,眼前的人竟然是凱莉。他尚未看仔細,凱莉已經投進他的懷裡,像片葉子一樣地顫抖著。
他抱緊她,又驚又憐。「凱莉,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他問。他想像不出來是什麼可怕的事會使她投入他的懷裡。
她抽噎著,緊緊抱著他。「哦,天哪!太可怕了,太可怕……」
雷斯堅定地把她扶住,仔細看著她。她的臉色慘白,頭髮上有樹枝,衣服上都是泥和樹葉。「老天!怎麼回事?」
她緊抓住他的睡袍,幾乎要撕破了。「獅子、印地安人,還有貓頭鷹……」她又哭了起來。
他捧著她的臉,注視她的眼睛。「凱莉,妳被攻擊了嗎?」
「我在樹林裡拚命跑,我看不清楚。我以為我是跑回徹斯特鎮,結果卻跑到沼澤裡去了!有東西在我肩膀上爬過去……」她又開始哭。「蛇!」
雷斯擁著她走向床去。「現在沒事了,」他安撫道,一面替她清理頭上、衣服上的東西。「妳晚上跑去樹林裡做什麼,凱莉?」
她的臉靠在他胸前,她的唇貼在他的肌膚上,雷斯可以感覺到她的呼吸。「我的錢被扒走了,我沒有地方去,我就找到那塊地方——白天的時候那兒好漂亮,但是到了晚上……」
他嚥下笑容。他決定不告訴她這附近沒有獅子或野狼,他只是用手輕輕撫著她的頭。「現在都沒事了,凱莉。我希望妳一開始就來找我。」
她輕輕地打了個噴嚏。
他無法抗拒低頭輕吻她的額頭,凱莉抬起淚眼。「你一定覺得我很傻,是不是?」
他一隻手指輕觸她的鼻子。「不,我並不這麼想。樹林在晚上是很嚇人的,而妳又是個城裡來的女孩子。但是妳現在安全了,凱莉。」他的聲音充滿了溫柔的磁性。「妳難道不知道嗎?我永遠不會讓妳受傷害的。」
凱莉聽了這句話突然坐直起來,往後坐遠一些。她深吸了口氣。「我一直在想……」
雷斯也緊張得笑不出來。「是的?」
「有關你的提議。」
他的心開始大力敲擊,但他的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
「我認為結婚不是個好主意……」
他睜大雙眼,絕望佔據了他。
「但是雷斯,」她的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對於你另一個提議我已經改變心意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做你的情婦。」她輕咳了一聲。
「做我的情婦。」他傻傻地重複一句。
「是的,」她勉強擠出笑容。「如果,如果這個提議還有效,我決定……決定接受。」
「我懂了。」他站起來看著她,然後又走向窗邊。對凱莉他還能期盼什麼尋常之舉嗎?他為什麼又覺得難過呢?一開始他就不想結婚的。現在他既不必擔心做了婚姻的奴隸,又可以贏得美人,他為什麼喉頭怪怪、而脾氣像要炸開似的呢?他轉身面向她,她正急切地望著他。「當然還有效嘍!」他說。
她鬆了口氣。
「為了滿足我的好奇心,」他說。「妳是不是可以對我解釋一下呢?大部分女人都會選擇結婚,而妳卻選擇做我的情婦,我不太能瞭解妳的邏輯。」
她咬著唇。
「凱莉?」他的聲音裡有警告的味道。
她接起下顎,瞪著他。「婚姻是永久的契約,但是另一個就不同了。」
「啊,是啊,我可真蠢啊!」他說,但是聲音幹幹的,不像是句玩笑話。也許我該訂條契約,未來一年妳都得為我服務。」
「她臉紅了。「未來一年?」
「時候到了,」他說,似乎很得意這一招。「我們再來討論要不要續約。」
「一年?」
「妳應該能夠想辦法忍受我一年吧?畢竟又不是一輩子。」他的眼光閃爍,感覺到自己正漸漸失去控制。
「一年,呃,好吧。我猜可以的。」
「謝謝妳。哦,對了,妳應該知道我有絕對的佔有權吧?」
「絕對的佔有權。」她說,眼睛裡已蒙上淚水。
「呵,去妳的!」雷斯咆哮道。
「對不起,」凱莉連忙抹抹眼睛。「我只是太累了,你看我們是不是可以等到明天再來履行我們的契約?」
「明天,是啊,這真是個好主意。」雷斯咬著牙說道。他知道他必須趕緊出去。他不想惹她哭,但是他卻再也控制不了怒火。他跨著大步走到門邊打開門,他想克制自己不要摔門,但是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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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7:54
第十一章
雷斯靜悄悄地回到他的房間,現在已經是數小時後了。他沉重地靠在門上,眼睛適應著黑暗,然後才費力地跨出步伐。
他醉得很凶,而自己也知道。他在房裡搖晃著,踢倒了一把椅子。他停在原地不動,因為不想驚醒凱莉。
他找到一盞燈,於是點亮它再提到床邊。他要好好看看她。他把燈提高,看著她的睡姿。美麗絕倫,他靜靜地想。經過凱莉之後,其它女人會讓他無聊至死。
現在他已經不生氣了。事實上,他想不起來為什麼他要生氣。她不肯嫁他有什麼不好的?大部分男人都會羨慕得要命。雷斯看著她側躺的胴體、披瀉的長髮,他已經記不起任何不悅了。
他看著她的酥胸露出薄薄的胸衣。他技巧地脫去衣服,但目光仍不曾稍移,直到全身赤裸。他爬上床去,由她背後抱住她。她蠕動著。
這個女人是他的。他的手沿著她的體側撫摸,由胸至腰、臀,最後來到大腿。從來沒有女人感覺這麼美好。他全身堅挺,他的身體在索求,但是他已經答應她了。他答應她一切等到明天再說。
明天她將成為他的人。
***
凱莉抓著枕頭,抗拒清晨的冷冽。
「早安,甜心。」
這聲音粗啞、性感又熟悉,凱莉以為自己在作夢。當最後一絲睡意逸去之時,她突然張大眼,想起了一切:昨天她在驚慌中跑來找雷斯,並且答應做他的情婦。
他站在她面前對她微笑,身上只披著一件絲睡袍,而且還敞開著。凱莉的目光正好和他的鼠蹊平行,她緊張地脹紅了臉,立刻移開眼睛,望向後方。
餐桌上擺著水晶和瓷器,中間是一束紫羅蘭。一堆銀餐具中散發出誘人的香味。「我點了早餐,」雷斯說。「我也替妳準備了洗澡水。」
凱莉把床單緊緊拉蓋著下巴,望向浴室中冒著熱氣的浴盆。終於成真了,她終於成為男人的情婦,而這偏偏又不是個普通男人,他是雷斯。
他的目光十分溫暖。凱莉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坐在她身邊了。他撫摸她的臉。「你在做什麼?」她神經質地縮回頭。
「別緊張。」他沙啞地說,大拇指也移向她的下顎。
「凱莉。」他的聲音十分沙啞,目光也變了。凱莉的頭腦一片混亂。好的,不行;好,不行。她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他的手掌在她臉上游移,充滿了令人心蕩神搖的觸感。凱莉想要移開眼睛,但卻無法動彈。雷斯另一隻手溫柔地抽去凱莉死命抓緊的床單,凱莉像是被鎖定住似地不能動彈。
他緩緩地彎下身來,他的唇是張開的,敞開的睡袍裡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他的手撫下她的頸子,輕柔得像是一陣微風。但凱莉卻覺得像被炙燒過一般,她的胸部和體內感覺一陣急迫的需求。雷斯的手指在她的喉間玩弄,凱莉垂下睫毛,抬起下顎,頭向後仰。他的手指繼續撫弄突起的筋脈。
「太美了,」他輕語道。「這麼柔軟,凱莉,我會使妳十分愉快的……」
她聽見他的話,但是半由於害羞,半感於他手指的觸感太過細緻,她並沒有張開眼睛。他的手指向下方摸索,觸到她的鎖骨,下滑、下滑……它停止了,就在她堅挺的胸房停了下來。
當他輕輕玩弄她的乳尖時,凱莉喘著息,而她也聽得到他沉重的呼吸聲。他的手指在她的乳峰上來回撥弄,使得她的蓓蕾變得堅硬突起,緊緊貼著薄薄的胸衣。
「凱莉。」
她感到他正抓住她的肩帶,她突然睜開眼,看見他專注地將蕾絲肩帶拉下肩膀,接著緩緩地將她的胸衣拉下她的胸部,他的目光看著一寸寸的粉紅色肌膚逐漸裸露。他的手握住它們。「艷麗極了,」他低聲說。「凱莉,我夢見過這個……」
他低下頭,凱莉呻吟出聲。他伸出舌頭在她的乳尖上舔舐,緩慢而誘惑地來回咬嚙;接著他將她的乳峰含入嘴中吮吸。
凱莉迷失了,她再也無法堅持,只能任由激情攫住她,使她的頭不斷前後擺動。她抓住枕頭,卻希望抓的是他的頭髮。雷斯的吮吸時緩時急、時輕時重,她在迷幻之中聽見一聲似貓叫的哭聲——結果卻發現是她自己的聲音。
他的手仍然緩緩在她身上流連,由纖細的腰來到豐滿柔軟的臀部,以及略微圓潤的腹部。他的手穿過濃密的鬈毛,凱莉叫出來。他繼續向下探索她深而潮濕的核心,溫柔地前後摩擦。凱莉把枕頭抓得更緊了。
雷斯抬起頭,他的嘴找到她的,舌頭急切地穿過她也同樣迫切的唇,兩人玩起嘴上遊戲。「親愛的,」他在她唇邊喘息道。「妳是如此可人……呵……」他從未停止探索的手指進入了她,凱莉驚愕地無法喘息道,「妳是如此緊縮……」他呻吟似地說。「但是妳會為我張開吧,是不是,凱莉?」
凱莉無助地扭動,熱力在她體內漸漸累積,使她愈來愈渴求。雷斯的嘴離開她,她抗議地叫了一聲,他的手伸到她身體下,扶住她的臀部向上抬。她感到他的呼吸,溫暖而潮濕。他又用鼻子逗弄她隆起的雙峰,舌頭伸出在她凹陷的深谷中舔舐,接著便開始貪婪地咬嚙起雙乳了。
她抓著枕頭的手愈來愈緊,她的內在世界也愈攀愈高。「凱莉,凱莉。」他不斷地喊。凱莉覺得她快要爆炸了,就在這時,雷斯巨大的身體覆蓋在她身上,他的嘴瘋狂地尋找她。凱莉清醒地感覺到兩人之間的男性象徵,溫熱、滑溜而巨大,她覺得又害怕又興奮。他作好了準備,對準她的入口。「凱莉,不要怕。」他喘息地說道。她覺得自己肌肉緊繃起來。「親愛的,為我張開,讓我進去……」
她緊緊閉上眼睛,全身肌肉都緊繃著。
他緩緩移動,進入之後停了下來。「放鬆,凱莉。」他輕語,雙手在她身上輕柔地撫摸。凱莉長歎了一聲,覺得喜悅感快要滿溢了。「對了,就是這樣,親愛的。」他喃喃說著,一舉推向她的處女膜。他的手這時正用力擠弄她的乳房,嘴巴銜住她的嘴,將她的低吟含入口中,兩人的舌頭在濕潤的黑暗世界之中交纏。凱莉逐漸放鬆下來,對這場遊戲十分著迷,於是開始與他相互扭動。「對了,」他說,牙齒和她的磨撞。「為我打開,愛人。」
凱莉順從地張開了嘴,容許他完完全全地進入。「凱莉,現在,讓我進入。」他命令著,然後便闖入她的禁地。
凱莉痛苦地叫喊出來,兩人同時凝住不動了。他是如此巨大,她可以感覺到他全部被她緊緊包圍住。「凱莉,」雷斯喊出來。「哦,老天哪!凱莉。」他飢渴地狂吻她,並且開始動起來。
被撕裂的感覺漸漸緩和,充滿的感覺變成愉悅。他開始更加劇烈地抽動。「打開來,為我打開。接受我,接受全部的我……」
她的手找到他強壯有力的背部,將他緊緊擁住。他極富韻律地移動,凱莉覺得體內的力量再度蓄積起來,她緊緊將他抱住壓在自己身上。「哦!」雷斯深深地起伏,凱莉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激情在她體內湧動。他進入得愈來愈深,最後他緊抓住她,在她的懷中喜悅地爆發,兩人在彼此懷中享受著浪潮一波又一波地衝擊,雷斯嘴裡還喃喃呼喚著她的名字。
***
她知道他正在看她。
凱莉抓起床單,緊緊圍在脖子上。她眨眨眼,微微轉過頭。
他用一隻手肘撐著頭,看著她。凱莉最沒料到的是:他的目光溫暖,但不是肉慾的,而是充滿閃爍的柔情。
他美麗的嘴彎成一道向上的弧形,然後他彎下來吻她的鼻尖。
「害羞嗎?」他緩緩地說。「妳在想什麼,凱莉?」他的語調十分調皮。
他的問題使她腦中浮現兩個赤裸交歡的人體,她的臉又紅了。
他咯咯地笑。「舌頭被老鼠咬掉了?」他說。「到這兒來。」他拍拍身邊的位置。凱莉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她的情婦地位已經確立了,那麼又如何呢?她想起剛才的一切,她從來不知道世界竟會有這樣的激情。
她深吸了口氣,稍微地向前移了一吋。
他抓住她,摟在他溫暖的懷裡。「嗯,這樣好多了,妳不覺得嗎?」他不斷地撫摸她的頸背。
的確好多了,而且很……舒服、安全、溫暖。他的手沿著她的背脊而下令人興奮。她的雙手夾在兩人之間,她不知該放在何處好。突然間圍在她身上的床單滑下了,雷斯將她一扭身抱起來,讓她坐在他的膝上。
她瞪著他的眼睛,帶著些微的驚恐。他平靜地接受她的注視,然後低頭輕咬她的耳朵。
她喘息。「你在做什麼?」
他微笑著抬起頭。「我還以為妳沒有舌頭呢!」然後他又回到她的耳邊,伸出舌頭進入她的耳朵,並輕咬她的耳垂。
熱流流遍她全身,凱莉伸手靠在雷斯的胸膛上。「雷斯,你在做什麼?」她無力地問。
凱莉還沒來得及抗議,雷斯已經把她抱起來,走過房間。「放我下來!」她命令道,但是當他低頭在她胸前玩弄時,她卻只能心跳加速並不停喘息。「放我下來!」她無力地抗議,她的乳尖十分危險地堅挺起來了。
「這可是妳說的,凱莉。」他說著便緩緩地把她放進熱氣騰騰的浴盆之中。
這一連串的變化凱莉還未能完全領會,雷斯已經伸入一隻腳到浴盆裡來了。「你在做什麼呀?」她驚呼。
當他進入之後,浴盆裡的水溢出了一大半。凱莉不敢置信地睜著眼睛,因為她看見他的男性象徵又再度勃起了。她想,我們還可以嗎?在白天、在浴盆裡,不可能的。但是她的身體卻像沙漠渴望雨水一般地渴望他的接觸。
他扶著澡盆兩邊,彎身向她,他的嘴和她的相隔僅數吋。「對不起。」他吻她。
凱莉羞怯地張開嘴,接受他舌頭深入的探索,並且愈來愈大膽地回吻。他呻吟著結束了這個吻。「天,凱莉,我還要妳。」
他眼睛裡的熱情嚇到了她,凱莉不知該期望或是退縮。但是他在她唇上輕輕一吻。「但這對妳恐怕太過分了,妳是這麼纖細。」他停下來,邪惡地一笑。「而我可不盡然如此。」
她又臉紅了。其它的戀人也會討論這種事嗎?她垂下眼睛,覺得呼吸困難。他怎麼能這麼繪聲繪影地描述?她慢慢地抬起眼睛,停在他的胸膛上。我正和一個不是我丈夫的男人赤裸地坐在浴盆裡,而我還想要更多。
「撫摸我。」雷斯沙啞的嗓音說。
她望著他的眼睛,他的熱情使她融解了。她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全身立刻像琴弦一般地顫動。凱莉緩緩地撫觸他的臂肌,感受他男性的肌肉與筋骨。
他再度親吻她。
他的嘴又再度鎖上她的嘴。凱莉緊抓住他的肩膀,不願放他走,同時她的嘴張開迎接他的舌,並與他相交纏。這次的熱流更加激烈,她的心快要跳出胸口了。
雷斯突然放開她。凱莉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他踏出浴盆,走到床邊穿上浴袍。當他轉身時,浴袍貼在他潮濕的身上,凱莉的眼睛不覺地圓睜,呼吸也緊迫起來。
他已經完全勃起,他顯得如此美。
「我擔心我會使妳受傷,」他帶著壓抑的神情說。「妳最好是自己洗澡。」
「哦。」凱莉應了一聲,她的語調透露著無可形容的失望。
***
他們一起吃早餐,凱莉並不十分有胃口,特別當雷斯的手一直在她的手臂、腰和膝上游移時。最後他們終於吃完了早餐,雷斯打破了情慾高漲的氣氛。「我得出去一下。」他說,然後便站起身,低頭俯吻她。他的吻毫不保留,明明白白地表示他之所求。凱莉簡直無法喘息。
凱莉望著他關上門,雙臂緊抱著自己。
她終於成為這個人的情婦了。
她從來不知道相愛的滋味會是如此,這對她是全新的經驗。在他的懷裡,她覺得自己完全地甦醒了;在他的懷裡,她毋需思考,她只剩下豐富的感覺。在他的撫觸下,凱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那麼狂野的反應,為什麼她的身體完全不受理智的控制。
凱莉不知道該怎樣去想才好。她有點害怕,有點受驚嚇,但是她還有其它的感覺,一種無名的感情。她害怕去面對、去分析,她害怕真相若是洩漏,她將完全失落。
她朝房間四周看了一下,現在她沒有半點事可做了。他沒有說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否則她就會等他。呃,現在是中午,正是喬瑞休息的時候,凱莉正好可以去看看他,並且想辦法籌辦一個班級,因為公立學校的課程已經停止,黑人學生的學習就要中斷了。
她在衣櫃上找到五角錢,於是到對街去租了輛馬車。在馬車上她的思緒自然而然地回到雷斯,然後又轉到卡倫身上。如果卡倫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他也快要知道了,她得向他解釋才行。但是她卻無法今天去,她太懦弱了。
她很輕易便找到了喬瑞和愛絲的家,就在鎮上北端的偏僻郊區。煙囪升出裊裊輕煙,農人從田里扛著用具走回屋子來,看來是吃飯時間了。凱莉在陽台前看見一位老人。「嗨,」凱莉由馬車上走下來。「你好嗎?」
老人立刻趨向前。「妳是喬瑞的老師吧,是不是?我是他祖父。謝謝妳,我很好。」
「我是歐凱莉。」她說著伸出手來。
他睜大了眼,笑著搖搖頭。「他們就說妳與眾不同。」他說著也伸出手來。
就在這時愛絲和喬瑞由小木屋中跑出來,喬瑞還一邊興奮地喊著她的名字。凱莉對他們熱情的招呼露出笑容,經過一番問候之後,凱莉跟著他們的祖母瑪蒂進屋裡去了。瑪蒂堅持要她留下來吃午飯,凱莉知道他們的經濟拮据,於是婉拒了。
當她告訴他們她籌組班級的意思時,全家人都興奮地同意要幫忙她組織學生。
「妳放一百個心好了,凱莉小姐。」瑪蒂說。「明天中午妳就會有滿滿一教堂的孩子等著妳。」
凱莉在他們家裡十分舒適自在,但是她知道她不能留下來。雷斯說過他只出去一會兒,而她已經跑出來好幾個小時了,他也許在等她了。她不能亂跑,因為她已經是他的情婦了。
一想到要和雷斯見面,凱莉感到一種異常的興奮。他強烈的熱情、他似水的溫柔、他望著她時眼裡的柔情……別再想了,她猛然打斷自己。他只是個自大的大男人主義者,妳只是他的情婦。你們之間只有交易,沒有其它的關係。
但是當她回到旅館,打開房門時,她的心卻興奮得快要跳出來。
看見她,雷斯的臉一下子又恢復了生氣。
凱莉靠著門,無法克制地盯著他瞧:他穿著黑色長筒靴、白色長褲,襯衫不經意地敞開到胸際。
他走向她。「妳到哪兒去了?我已經等了妳一小時了。」
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凱莉張開嘴想回答,但是這已經不必要了,雷斯的嘴蓋住了她。「我有東西要送妳。」他說,臉上帶著小學童的興奮表情。
在這幾個小時裡,雷斯沒有停止過想她。過去他也有過幾次戀愛的經驗,但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的。如果他沒有想清楚的話,他可能會以為自己愛上她了。然而,在與她做愛之後,他的第一個想法並不是再來一次,卻是想要買給她一份美麗的禮物。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她展露笑顏的表情。
「這兒。」他從化妝台上取過來一隻小盒子。
凱莉看見他拿著一個長長的珠寶盒,內心突然湧起一陣暈眩與噁心。這真是個好禮物,最適合用來提醒他們之間的關係了。規矩的女人是不會接受其它男人的貴重禮物的——除了自己的丈夫,而他本來幾乎會是她的丈夫。凱莉內心覺得十分刺痛,因此並沒有伸手去接。
「凱莉?」
她抬起頭,想把受傷害的痕跡藏在冷酷的表情之後。這真是很難。
雷斯注意到她的神情,他的聲調也同時變了,變得心事重重。「這是給妳的。」
她想要把盒子丟到他臉上,她想要告訴他契約無效,她已經忍受不了,她不想再做他的情婦了。然而,她只是堅決而冷漠地接過盒子並打開來。
他的目光鎖在她的臉上。
一串紫色水晶與鑽石項鏈躺在盒子裡閃閃發光。她沒有見到它的美麗,她只想到別人送項鏈給妻子用來表示愛意,而他送禮物卻是用來作為她的報償。賣春的報償。哦,天!真令人心痛。
「凱莉?」他小心翼翼地問。
她僵硬地抬起頭來望著他。「謝謝你。」
他的臉上有驚愕的反應,但是她只在一瞬間見到而已,因為他立刻轉身,大步走到桌子旁邊。凱莉看看項鏈,她不得不承認,這真的是美極了。她要盡快找到買主把它賣掉,這樣就可以付清她母親的醫藥費,也許還夠明年的呢。
她背對著他,輕輕用手拭去淚水,然後她故意將盒子隨手丟在床上,她知道他正在看這邊。「我想我們得把事情談清楚。」
他的眼睛已經轉為危險的深色。「談什麼事情,凱莉?」
她嚥了口口水。「以後,」她說。「我希望能收到現金。」
他屏住呼吸,眼睛放大。
「或者支票也可以。」
他從頭到腳都在微微顫抖,凱莉被他的反應驚嚇到。
「以後,」他握著拳頭、臉色脹紅地說。「妳盡可以拿現金。」接著他轉身,像陣旋風似地走過房間,拉開房門,隨即把門甩得像打雷一般響。
凱莉癱坐在床上。她真的搞不懂,他為什麼要生氣?她難道沒有權利要求現金嗎?但同時她又覺得充滿罪惡感,像是做錯了什麼事。難道她做錯了嗎?呵,她為什麼會哭泣呢?
她以為他會回來吃晚飯,並且過夜。
但是他沒有。
***
「我不玩了。」雷斯說。
一聲埋怨的咕噥聲。「你這個走運的混球,」在座某人說道。「你把我們都掏光啦!」
雷斯正坐在「醉天堂酒館」的後面房間裡,和其它一堆牌友在一起。他把贏得的籌碼收過來,他知道大約是五千元,但是他並沒有微笑。他沒有感到絲毫的愉快,只有陰沉沉的一點滿足感。
往常他是春風滿面、妙語如珠的,但是今天他玩了將近二十小時,卻連一句話也沒說。冰冷的憤怒清清楚楚地寫在他臉上。他的眼睛佈滿血絲,下巴已長出隔夜的鬍子了。但是他並不累,一點也不。
她要現金,是不是?
好吧,現在她可以要個夠。
他開始仔細地點收鈔票,五千元並不是小數目,要數完可要好一會兒。
昨天他的第一個念頭是打電報到紐約去匯錢,但是他向來的策略是穩紮穩打,他百分之九十九的資本都作了投資。於是他把所有的餘錢全都換成籌碼,來到這裡一搏。這對他並非難事,因為他是個成功的牌手,而且他也真正喜歡打牌。
「看來你需要好好洗個熱水澡,甜心。」負責招待後面貴賓的一個金髮妞對他說。
「妳說對了,」雷斯站起來說道。「一個熱水澡、一張暖呼呼的床。」
「我想我能提供這點服務。」那豐滿的女人狡黠地說。
雷斯看看她。「我已經有個昂貴的女士在等著了。」
「哦,是嗎?」她啐了一口。「我敢說一定是那個裝模作樣的紅頭髮。如果你厭煩了那個老處女,通知我一聲。」說完她便離開了。
憤怒又沸騰了。雷斯不喜歡別人中傷凱莉。
鄰座一個老牌友適時收起了笑臉。「嘿,別對她太認真了,好嗎?」
雷斯有如寒冰般的藍眼睛盯著他。「如果我需要你的意見,我會告訴你的。」那人退縮了。
雷斯走出酒館,踏入光亮的午後陽光中。他眨著眼睛,急急忙忙走回「銀女旅館」去。他的心狂跳,腦子不停想像他付她錢時,她會有什麼表情。
她不在他們的房間裡。
他一踏進房裡就知道了。她究竟跑去哪裡?他仔細看了一下房間才想起她前夜哭哭啼啼跑來找他時,連個提包都沒有帶。一陣恐懼穿透他的憤怒,但是他不願意承認。不會的,凱莉不會逃掉的。
她不能逃走。他們立過契約,他不會允許她只經過一夜就離開他。
絕不可以,特別當那是多麼昂貴的一夜。
***
她也不在哈莉的寄宿屋。
「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哈莉說,就在他要跑上樓梯時,她抓住他的衣服。「我要和你談談。」
「待會兒。」雷斯說。「自從昨天以後妳有沒有見過她?」
「哦,少來了,白雷斯,你別想引開話題,我不會被你的小把戲唬住的。你的父母親不在這裡,但是有我在,我就得好好和你談談。」
雷斯屈服了,他跟著她走進廚房。哈莉把門關上。「我想你大概很得意吧?」
雷斯不是傻瓜,他很清楚她所指為何,他不覺像個小學生一樣紅了臉。
「你也知道慚愧了嗎?你把人家一個好女孩拖下泥沼去,毀了她的名聲和一切。你曉得如果你父親知道了,他會怎麼樣嗎?」
「我知道,」雷斯陰鬱地說。「他會剝了我的皮。」
「還會要你娶她。」哈莉仔細看著他說道。
雷斯不屑地一笑。「哈!就算是我父親也不可能讓這種事發生的!」
「你低估了你父親。」
雷斯望了她一眼。「凱莉對結婚沒興趣,哈莉。就算對她說破了嘴,她也不會改變心意的。」
「她拒絕你了?」
他覺得更難堪了。「她已經說得很清楚,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她不會嫁給我。我呢,」他急急忙忙地加上一句。「我也不打算娶她,我已經改變主意——現在這樣子就很好了。」
哈莉瞪著眼睛。「凱莉這麼好的女孩子不能就這麼和你窩在那旅館裡,你知道的。你也知道該怎麼辦。」
哈莉一點也沒錯,這反倒使雷斯覺得氣憤。但是他不會再向她求婚了。「哈莉,妳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麼時候?」
哈莉噘起唇。「你不會喜歡聽的。」
他立刻充滿了嫉妒的酸氣,他知道哈莉要說什麼了。「她和卡倫在一起?」
哈莉點點頭。「在早餐之後。」
雷斯緊緊抓著壁爐上的牆。
「你如果拆了牆就得負責裝回去。」哈莉警告道。
他轉過身。「她在這兒停了多久?」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她要離開的時候遇見她的。我看見她從卡倫的房間出來。」
雷斯向她逼近了一步。「他們把門關起來了?就他們兩個人?」
「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雷斯。」哈莉說道。「你以為天下人都和你一樣嗎?更何況大家都知道卡倫打算結婚呢!」
雷斯咒了一聲,然後抽身離開了。他又想起凱莉在包莉薩家門前和卡倫的熱吻,嫉妒頓時混雜著憤怒,教他分不清了。雷斯早就對她說明白了,這一年裡她全部屬於他,而現在還不到兩天,她就開始和別的男人鬼混。
他回到旅館,就在他打開房門的那一刻他仍然沒有放棄希望;也許她已經在裡面等著了。但是房間依然空洞如昔。他拒絕承認內心巨大的失望,只是拿起波本酒往嘴裡灌,像是在喝開水似的。
他有兩個方法,第一是像個傻瓜似的到鎮上做地毯式搜索;或者他也可以留下來等。
他決定等。
而就在整整三分鐘後,凱莉走進了房門。
兩個人互相瞪視——長而狠的目光。
「妳到哪裡去了?」他首先問道。「我不要妳把頭髮弄成這樣。」
她擺出自衛的姿態。「我們的契約裡沒有說你可以干涉我的髮型。還有,我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你到哪裡去了?」
他的雙眼閃爍。該死!為什麼她就連生氣的時候也這樣美麗?他幾乎要失去自製了,但是他仍不肯輕易就放過她。「這可不是什麼平等條約,親愛的。」他說。「我的去處妳管不著,但是我卻可以管妳。」
她似乎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則得意了。是的,他就是要讓她生氣——但這樣還不夠。他伸手到口袋裡掏出大把的鈔票丟在她的腳邊。她嚇得向後跳了一步,一面呆望著他繼續掏錢。最後五千元的綠鈔和金幣全部堆在她四周的腳下了。
她脹紅著臉孔望著他,他簡直得意極了。「如果妳願意的話可以數一數。」
她抬起下顎,刻意要顯出不在乎的神情。「不用了,謝謝,看來是足夠了。」
「足夠了?真貪心哪!是不是?」
她張開嘴想要抗議,雷斯靜靜等著,但是她還是閉上嘴了。
「妳見鬼的到底去哪裡了?」
她的眼睛閃著不馴的光芒。「我在學校,還有老實告訴你吧,甜心,我根本就不在乎昨天晚上你和誰在一起!」
雷斯不敢置信地瞇起眼睛。她在吃醋!他立刻覺得甜蜜湧上心頭。「妳到學校去做什麼?」他的聲音變得柔和低沉。
「你以為呢?」她說道。「去掃地嗎?」她抬起下顎。「我辦了一個私立班——」
「什麼?」
她又說了一次。「我辦了——」
「妳不可以教書了,凱莉。」
她瞪著他。「你不是當真的。」
「哦,我從不說假話的。」他站離了牆邊。「脫掉衣服。」
她只是眨著眼睛。
「妳的時間、妳的人都是我的。」他說。「脫掉衣服,凱莉。」
她的臉色蒼白。「你不是真的……」
「哦,我真的要。」他等著。「現在。」
她仍然遲疑著,紫羅蘭色的眼睛漸漸盈滿淚光。雷斯突然十分痛恨自己。他們兩人都知道他有意要運用權力來折磨她的。凱莉的手顫抖地解開胸衣上第一顆扣子,雷斯向前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她抬起濕潤的眼睛,一顆淚珠滑下臉頰。「我辦不到……」她喃喃說道。
「我很抱歉,凱莉。」他輕喊著。「我真的很抱歉。」他十分用力地抓著她的手,凱莉不禁疼痛地輕叫了一聲。
這輕柔的叫聲解脫了雷斯。他的手臂緊緊環住她。她渾身冰冷僵硬,像只被捕的小鳥,雷斯聽得到她瘋狂的心跳聲。他更加抱緊她。「我從來就不願意傷害妳,」他靠在她的脖子上說。「我只想愛妳。」他的嘴移到她像牙般的臉頰上。「讓我愛妳,凱莉。讓我愛妳。」
他捧著她的臉,紫羅蘭色的大眼睛裡掉下兩顆晶瑩的淚珠,雷斯低頭吻去淚水。凱莉的嘴微微張開,潮濕而顫抖。雷斯覆住她的嘴,慾望升高到他難以控制的程度了。
「凱莉,」他在她的嘴邊低語。「我愛妳,呵,我愛妳呀!讓我愛妳。」
凱莉在他的懷裡顫抖著。
雷斯狂猛地吻她、野蠻地擁抱她,他將她向後推向床,凱莉遂隨著他的懷抱倒向床上。雷斯顫抖的手解開她的髮髻,另一隻手則掀起她的裙子,在她的雙腿熱烈地摩弄。
「撫摸我,凱莉。」他喊著,一面將她的手引到他敞開的胸前。凱莉睜大了眼睛,雷斯發出野獸似的低吼聲。
「求求妳,凱莉!」他懇求著。凱莉驚訝地發現男性肌肉的觸感是如此堅實,她緩緩地探索著。雷斯突然一把將襯衫扯開,所有扣子都飛散開來。「求妳,甜心。」
凱莉不知道如何處理這種激情,然而她的身體早已有了方法。她的手似乎是自動地找到了方向,她輕得無法再輕地撫過他的胸膛,凱莉聽見他狂亂的心跳。她的食指輕輕觸著他小而平坦的乳頭,雷斯像是受到電擊似地顫抖起來,凱莉連忙轉開眼光。
但是她看見的是他腫脹挺立的下身,緊緊貼附著緊身褲。凱莉睜大眼睛看著,突然覺得非常乾渴。
她和他的目光相遇,由於被發現她的大膽注視,臉色立刻酡紅。
「沒關係的,」他對她耳語。「我也喜歡看妳。」
她的心思早已被內在的情感衝擊得無所適從,現在她更無法抵擋激情的來臨。她的手指撫過他的乳頭,在他的胸毛之中穿梭玩弄。雷斯又吼了一聲,抓住她的手在他胸前摩挲。
她的手緊縮,她覺得難以呼吸。她全身都痛苦而渴望地顫抖。就在這時雷斯抬起頭,將凱莉身上的胸衣扯得露出一邊,他伸出舌頭舔舐她的乳尖,接著含入口中深深吮吸。凱莉無助地呻吟扭動。
他將她拉到他下方。
在他熟練的手指下,她的胸衣毫無困難地解開了。兩個人的嘴相接、舌交纏,世界只剩下陰暗潮濕的存在,只有火花在撫摸之中迸發,只有纏綿的情愫在黑暗之中繁衍。凱莉知道他正在扯下她的褲子,也知道自己正拱起臀部朝向他。他將她的裙子猛然扯到腰際,再迅速地脫去自己的緊身褲。他發出急切的一聲吼聲,同時進入她體內。凱莉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背,指甲深深掐入他的皮膚內。他以美妙的韻律慢慢地動作,後來愈來愈快,彷彿在響應她體內的熱切需求。凱莉發出一聲長而狂喜的叫聲。「哦,是的。」雷斯一面喘息,一面叫道。「是的,親愛的。」
***
在高潮過後的時刻,雷斯擁著凱莉。雷斯突然明瞭他過去的生活是永遠永遠地過去了,他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凱莉已經進入他的生命中。他不知是感覺寒冽、驚駭或是喜悅,他已分不清了。
凱莉扭動身軀。「還不要走。」他說,專注的眼神盯著她不放。他看見她柔和的大眼睛,內心湧起激烈的情感。也許他們可以忘記一切,從頭再來。
但是他只要看看地板上那堆花花綠綠的鈔票就足以寒心了。他早該記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她要的只是錢。「地上有五千元。」他撐起手肘來說道。
她身體變得僵硬,鼻孔氣憤得翕張。
他覺得悲傷,但同時也有些怨恨。「我希望把我們的契約談清楚,」他說。「從現在起一年之後我們再討論續約的問題,在這之前都不必再提——除非我改變主意,決定讓妳早點自由。」
改變主意……早點放她自由?她的心似乎在痛,這些話似乎使她傷心……但是,怎麼會這樣?她應該高興才對呀!哼!愈早讓她走愈好。她點點頭,嚥下快奪眶而出的淚水。
「怎麼了?妳為什麼哭?」
「我沒有哭。」
他仔細看著她,真希望自己能瞭解她。但是,她是個謎,他可能永遠也摸不清她所有的舉動。他是不是說了什麼話使她傷心呢?雷斯摸不著頭腦,他只好再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討論錢了。」他不願再提到她必須陪他一整年的事,說她不能逃開他,雖然他內心一直有個痛點,他給她的錢已經太充裕了,如果她稍微歪一下腦筋,她就會拿了錢回到紐約去的。
凱莉抓著床單沉思,他還要多久就會厭煩她了?她懷疑。一個月?半年?哦!她真是個傻瓜,如果她聰明的話就該拿了錢坐車回紐約去。畢竟她並不欠他任何東西。
這正是抉擇的時候了。如果有機會的話,她不能確定自己願不願意離開。
她的思緒被攪得亂紛紛。不!這不可能的。
雷斯已經把地上的錢全部拾起來了。凱莉連忙背過身擦去眼中的淚水。
「怎麼啦?」他坐回床上問道,雙臂擁著她。
她不喜歡他突然變得善解人意起來,她擠出一個笑容。「只是有點累。」
他的笑容卻是萬分迷人。「以後我們下午都睡午覺。」
她沒有什麼反應,她無法有什麼反應!她的腦海裡只有一件事:她不可能愛上白雷斯的——絕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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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18:26
第十二章
「妳在想什麼?」雷斯問。
「沒什麼。」凱莉說。她怎能告訴他她正在想是否愛上他?
像他這種男人怎麼可能適合妳呢?她提醒自己,他是個花花公子。
凱莉,他向妳求過婚,她心裡有個聲音說。他從來沒有向別的女人求過婚,妳是他的第一個。第一個和最後一個!
她的信心動搖了。
「怎麼了?」他跪在她身邊問道,並且握住她的手。
她的心又開始狂跳。他靠得如此近,氣味如此男性化。雷斯將她扶起擁住,兩人之閒有東西挺起。凱莉喘息,但也覺得得意——是啊!他只是性慾旺盛的動物,他只想和妳睡覺!
「很抱歉,」他微笑著說。「但是我們只一同度過兩次,兩次是不夠的。」他捧著她的臉。「我多想和妳整天整夜做愛呀!也許到時候我就能正常些了。」
她羞紅了臉。
「但是我更害怕傷害妳。」他說。
她趕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擺出防禦的姿態。他現在為什麼又不像個混蛋了。
雷斯輕輕敲著她的額頭。「我希望妳能讓我進入這裡。」他笑道。
她假裝不懂他意之所指,走到梳妝台前梳起頭發來。她的頭髮快長到臀部,梳起來緩慢而富韻律美。凱莉由鏡子當中看見雷斯正在瞧她,兩人的目光遂在鏡中交會。
「我們得給妳弄些衣服,凱莉,我想葛太太會有時間幫忙的。」
她突然停止梳頭髮。「我不需要衣服。」
這句話的旁意使雷斯笑了起來。「很抱歉,凱莉,但那的確是很好笑的。」看見她瞪眼,他連忙又收起笑臉。「但是妳確實需要衣服,而且是一整櫃的衣服。」
她緊抓著梳子,腦海裡想像她第一次以情婦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她想像他把她打扮成暴露妖艷的模樣,讓她在鎮上亮相——「不!我不需要衣服。」
「妳難道不喜歡穿漂亮衣服嗎?」他說,看見凱莉臉上頑固的表情,他跨大步走到她身邊來,握著她的雙肩,將她正面對著鏡子。「妳看一看,凱莉,好好看一看。」
她看著鏡子裡的人——他。
他無奈地歎了一聲。「不是看我,看妳自己。」
她轉回鏡中看自己自晢的臉。
「看看妳有多美麗。」
凱莉想抗議,但是雷斯微微用力抓住了她。凱莉只好望著鏡子裡的人。她看見一個成孰豐美的女人,她的皮膚光滑如絲,沒有一點缺陷,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她的頭髮凌亂而顯出狂野之美,她的唇因為太多的吻,顯得有些腫脹。她已經許久不曾注意自己的美貌了。
他逗弄她的耳朵。「妳太美了,凱莉。但是妳卻想盡辦法來隱藏。」
他猛烈地抱住她,像是圍住一頭獵物似的。「妳要多久才能準備好?」他問。
他根本不明瞭!凱莉慌張了。「我不要任何衣服。」她幾乎懇求地說。
他交叉雙臂,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妳為什麼不要新衣服,凱莉?」
她拚命地想找出一個理由,但是除了事實之外卻一無所獲。
他的聲調很柔和,隱隱還透露著挫敗。「凱莉,把妳的想法告訴我。」
她望著他吸了口氣。「你想要把我擺出去炫耀,是不是?你要我穿低胸衣服、高跟鞋,戴著昂貴珠寶!葛太太會知道,每個人都會知道!我才不要打扮成那樣子呢!」她吼道。「我不要穿得像是你的專屬妓女!」
他猛縮了一下。「妳不是我的專屬妓女。」
「不是嗎?」
他閉上眼睛。「該死!好吧!妳是專屬於我的妓女!我是不是可以請問那是誰的選擇呢?」他也吼道。
她向後靠著梳妝台,頭微微垂下。「你說得沒錯。」
他轉身詛咒,然後又猛回頭指著她。「我向妳求過婚的。」
她什麼也沒說。
他瞪著她,凱莉屏住氣息,她無法移開眼睛。哦,老天,他又要再問她一次了!
但是他扭過頭去。「我從來都沒想過要把妳擺出去炫耀,」他緩緩說道。「但是我也不希望妳穿著破布去見我的家人。」
她知道她一定聽錯了。「什麼?」
「我不要妳去見我的家人時穿得像個……」他嚥下剛到了嘴邊的話:老處女。
她覺得暈眩不已。「你是什麼意思?」
「妳要我說幾次呢?」他反問道。
「我什麼時候要去見你的家人?」她問,莫名的恐懼襲上她心頭。
他的目光銳利。「再過幾個星期吧,也許更少。我已經很久沒回家了,我的姊姊、姊夫和他們的小孩都回到家裡來了。」
她掙扎使自己鎮定下來。幾星期,她還有時間。她絕不可能去見他的家人的——絕不可能!
「妳在怕什麼,凱莉?除了流言之外,不只是這個吧?因為如果妳怕的是別人的中傷,前天晚上妳就不會同意做我的情婦了——妳會答應我的求婚。妳在怕什麼吧?是不是?」
她噘起嘴,高抬雙臂,她恨他的敏銳。「不是!」
「妳不想要美麗,因為妳害怕,天知道為什麼。妳這輩子都在隱藏自己,努力去顯得不惹人注意。我真的無法明瞭,」他說著,隨即一抹獵狗似的神情掠過他臉上。「但是我會找到答案的。」
「雷斯,」她說。現在她已經無法再對他保留太多了。「我不希望讓別人看到的只是一張漂亮臉孔。」
「為什麼?」
「因為我的生命有重要的使命啊!我不能因為成天應付男人而忽略了我的正途。」
他瞪著她。「妳真是不尋常的女人,歐凱莉。」
他的語調使她放心許多,也增添許多希望。「求你不要逼我去葛太太那兒。」
他的眼光變得柔和,笑容憐憫。「呃,」他說。「我想仙女也不一定要親自下凡啦!」
***
一小時之後雷斯與一位旅館職員回來了。他們提著一隻大皮箱,雷斯付給職員小費之後關上門。他對凱莉一笑。「東西到了,仙女。」
「你做了什麼呀?」
「葛太太沒有躲在箱子裡,」他打開蓋子。「但是她給了我這些好東西。」
她的心像石頭沉入海中一般。雖然他沒有逼她去裁縫店,但是看來他終究還是要她穿上情婦的衣服。當他由箱子裡拿出一件衣服時,凱莉不禁眨著眼睛。那是一件灰色絲袍,高領長袖,一點也不暴露。他看看她。
凱莉的心又飛揚起來。
他開始取出箱子裡的衣服。淡紫羅蘭色、薄荷綠、淡桃色和天藍色。「我個人覺得呢,」他說。「妳適合穿鮮艷色的衣服——紫色、紅色等。但是,」他歎了口氣。「我有預感妳會比較喜歡這些。」
她輕撫著一件桃色薄紗禮服,細小的珍珠鈕扣,細緻高雅的蕾絲,真是美極了。
「穿穿看。」他溫柔地敦促。
她抬起頭看他,眼裡有一種欲言又止的感情。「雷斯,我……」
「去吧。」他說。「這些並不算奢侈,我還打算給妳更多呢!」
她瞪著這些精緻美麗的禮服。她真想要它們,她想要穿上它們,她從沒見過更好、更美的衣服了。突然間她抓起衣服,衝向房間底的一個屏風後。雷斯渾厚的笑聲跟著傳來。
「要不要我幫忙?」他喊道。
凱莉手忙腳亂地急急脫掉原來的棉布衫,換上桃色禮服。她忙得只回了一聲。「不要。」當她把衣服拉好時發現,這衣服高到她的鎖骨處,連胸口都沒露出來,她十分感激他的選擇。背後有些扣子她扣不到,但是她還有其它緊張的事:他會喜歡嗎?
「凱莉?」
她做個深呼吸,然後走出來。
他雙眼閃爍。
「怎麼樣?」她羞怯地問。
「太美了!」他驚歎道。「太美了!」
他一定是故意誇大的,她想,但是她仍然覺得歡喜異常。她轉身面對鏡子,她不敢相信鏡子裡的人竟是她自己。
「旅館裡有個女侍,」雷斯走到她背後說,一面伸手替她拍上鈕扣。「我叫她來給妳做頭髮好嗎?」
她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的髮髻,並且還覺得有點老氣。她拿掉夾子,頭髮松落下來。雷斯在後面一動也不動。她雙手將頭髮往上綰,對著鏡子左左右右地瞧。
「今天晚上願不願意和我一同下樓吃晚餐?」雷斯溫柔地問。
下樓,晚餐。凱莉見過樓下那個高貴的餐廳。他要帶她去公共場所,那樣每個人都會知道她是他的情婦了。但是……她想像著自己穿上漂亮的禮服,挽著雷斯的手……「我不知道。」她不肯定地說。
他的失望可以看得出來。「好吧,那改天了。」他彎身去吻她的脖子。
她看著他。當他的唇觸著她的皮膚時,他濃密的睫毛垂下來。這樣溫柔、這樣謙恭有禮。她看看身上的禮服,淚水浮了上來。她是他的情婦,而他卻像打扮妻子一樣地打扮她。
「雷斯,」她突然輕柔地喊他。「我改變主意了,我們今天晚上就去吧。」
***
這是她第一次公開以雷斯的情婦的身份出現,凱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每根神經都緊繃著,她全身從頭到腳都羞成了粉紅色。儘管雷斯的手堅定地扶著她的手肘,和她一同走下樓梯。但是樓下幾百隻眼睛的注視仍然使她臨陣退縮了。來到最後一個階梯時,她對雷斯著急地耳語道:「我們回去!」
「凱莉,看著我。妳希望未來一年裡躲在旅館房間裡嗎?」
她抬起下巴。
「如果妳願意,我們現在就回去。」他緊緊盯著她。
她在恐懼與膽量之間徘徊,但她的目光突然被什麼東西吸引過去。她看見大廳中央站著福特警長。她想起雷斯和福特兩人劍拔彎張的模樣,不禁打了個冷顫。
「他在這裡做什麼?」雷斯喃喃地說。
但令人吃驚的還不只這些。大門外走進一位年長紳士和一位黑髮女郎,正是包莉薩。福特向莉薩致意,然後莉薩對他說的話輕浮地笑了起來。後來她和她的同伴便走進餐廳漂亮的雕花大門裡去了。
福特轉身看見了雷斯和凱莉。
凱莉急急忙忙說:「雷斯?我們走吧,我餓死了。」
但是他沒有回答。他們向大廳走去,凱莉有意要他直接走進餐廳,但是雷斯卻將她引向大廳中央,直接走到福特面前。
「我一直在找你呢,白先生。」福特輕鬆地說。「妳好,歐小姐,妳現在住在這兒了嗎?」他問道。
雷斯的呼吸十分濃重。「你有什麼話要對女士說嗎?」
「女士?」
雷斯揮出拳頭,凱莉拉住他的手臂,這使得福特有機會躲開。
「住手!你會被逮捕的!」凱莉瘋狂地喊。
福特舉起他的左輪槍耍弄著。「你想要攻擊一位政府官員嗎,小子?」
雷斯下顎的肌肉都突出來了,但是他吸了口氣重新恢復自制。他不在乎地聳聳肩。「我碰到你了嗎,警長?」他笑問道。
福斯也邪惡地笑著。「沒有,我看你打不到。」他說。「嘿,姓白的,我可不笨,我知道你的財產比這整個鎮上加起來的還要多,我知道你和幾個大人物有點關係,但是你只要惹上我,我就會把你丟到監獄裡去。你有錢可以讓你獲得釋放,但是你只要在我的監牢裡待上一夜,我保證你永遠也忘不了的。」
「你這是在威脅嗎,警長?」
「不,這是事實。」他看著凱莉。「也許待會兒你們倆口子舒服痛快的時候,妳也可以提醒提醒他。」
雷斯的手臂又緊繃起來。
「求求你!」凱莉緊緊握住他的手。「求求你!」
福特咧開嘴笑了。「我今天只是來報告一點消息的。」
「什麼消息?」
福特裝出遺憾的神情。「太糟了!攻擊歐小姐的那位水手史得伯逃走了。你相信嗎?看來巡迴法官要白跑了。」
雷斯瞪著他。
福特歎了口氣。「願兩位有個美好的夜晚。」說完他便轉身要離開。
雷斯的手抓住福特的肩膀,福特看著他的手,但是雷斯沒有動。「如果你以為你可以對付我,警長,」他緩緩地說。「那麼你就錯了。」
福特甩開他的手,整一整帽子,然後便離開了。
「雷斯,我們趕緊去吃飯吧。」凱莉說,她憂心地望著雷斯的面容。
他勉強將注意力移回她身上,但是仍然全身僵硬。
侍者引他們到了座位上,雷斯為凱莉拉開椅子,然後自己也坐好了。他顯得非常嚴肅。
「你要怎麼辦?」凱莉看著他拿著酒單。
「什麼怎麼辦?」他頭也沒抬地說道。
「雷斯!」
他把酒單放到一旁。「這不正是妳期望的嗎?要我對付福特,殺了他?」
「不!」
「事情必須如此,凱莉,否則就是他殺我。」
她抓住他的手。「不!一定有其它辦法解決的。」
「妳不要插手管這件事。」
「你接下來要怎麼辦?」
「點瓶香檳。」
「不,你知道我的意思——福特。」
他看看她,然後作手勢叫服務生。「我要去把那個水手抓回來。」
「說不定他早就離開鎮上了。」
「毫無疑問。」
「雷斯,別追究了,放他走。」
「那麼原則怎麼辦呢?」
凱莉望著桌巾。「這件事對你是個私人事件,你之所以會插手全是錯誤的理由,就像你為了錯誤的理由向我求婚是一樣的。」
他用力地拍桌子。「妳又在審判我了,我不喜歡這樣!」
「大家都在看了。」凱莉低聲說。
「自從妳下樓時大家就在看了。」他說。「告訴我,凱莉,」他向前靠。「妳到底怎麼知道我的想法的?」
凱莉咽口口水。
「妳根本不知道我的想法、我的感覺,因為妳根本不在乎!在妳眼裡,我只是個墮落的花花公子——天曉得妳為什麼不肯再向前看!」
「是嗎?」她好不容易嚥下了怒火。「那麼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想要娶我呢?」
「因為我當時希望妳做我的妻子。」
當時。他當時要她做他的妻子,但是他現在不要了。他何必呢?現在他已經擁有他想要的了,不是嗎?這有什麼關係?她才不稀罕做他的妻子呢!是不是?
他仍注視著她,凱莉挪開目光,她覺得悲慘極了,因此沒有見到他臉上失望的表情。
他有多少次幾乎都要再開口了?雷斯懷疑。他一直給她暗示,但是她沒有任何反應,她不曾透露她是否改變了心意。他被自己嚇了一跳,他竟然還想要娶她。是的,他永遠都不會放棄的。
哦,天哪!他想,他愛上她了。過去除了在做愛的迷亂之中他才說過愛,他不曾真正面對過這種感覺。但是現在他不能再躲避了,他真的愛上歐凱莉了。
一個瘋狂的老處女、一個狂熱的女權運動者。
一個溫暖、美妙、可愛的女人。
驚訝之後,緊隨而來的是堅定的決心。他要和她結婚,不論代價為何,他就是要和她結婚。
但是一個黑髮女郎來到他們桌前。「哦,好一幅奇特的恩愛畫面呀!」包莉薩說。
兩個人在各自的沉思之中抬起頭。莉薩穿著一身亮眼的紫色禮服,粉白的胸脯幾乎全部露出來了。凱莉突然覺得自己黯然失色。
「哈!真是巧啊!」莉薩說。「這不是雷斯和——呃——我幾乎認不出妳來了!」
凱莉坐得直而挺,但心裡卻是著急、發慌。
「妳好,莉薩。」雷斯有禮地站起來握住她伸出的手,輕輕吻了一下,嘴幾乎不曾碰到她的皮膚。
「我已經聽說了——哦,當然嘍,這鎮上的人全都聽說了,但是我若沒有親自看見我還不肯相信呢!這位是家庭教師——哦,對不起——是黑鬼老師!」
「莉薩,住嘴!」雷斯說。
「甜心,我剛看見你們小兩口正在鬥嘴,實在很抱歉。」她轉向凱莉,態度高傲做作得使凱莉有點不知所措了。「妳覺得這兒的設備如何呀?」
凱莉猛吸了口氣。
「但是,親愛的,」莉薩說。「別太在意,自然會有人給妳補償的。雷斯對取悅女人最在行的了,我想妳大概也早就知道了吧?」
凱莉被羞辱得紅了臉。她還沒喘過氣,就看見莉薩向前親吻雷斯的臉頰,雷斯想抽身,但已經來不及了,她豐滿的紅唇已經印上他的臉頰。莉薩搖搖擺擺地走了。我不要哭,凱莉告訴自己。
「別管她,她是個壞胚子。」雷斯坐下之後握著她的手說。
凱莉甩開他的手。「你真的這麼想嗎?你也喜歡和壞胚子上床嗎?」
「我從來沒說過我在妳之前沒有別的女人。」
「是啊,的確沒有。」她知道她再也無法忍住淚水了。
「凱莉!」
凱莉站起來衝出餐廳,她知道他跟在後面。在樓梯上她被裙子絆倒了,四肢著地。雷斯在後面追著、喊等。凱莉猛然站起來,她的禮服刷的一聲被扯裂了。她開始哭泣起來。
他將她擁入懷中。「她不值得妳的眼淚。」他說。
「我把禮服扯破了。」她哽咽地說。
「可以補好的。」
「我漂亮的禮服。」
「我再買新的給妳。」
「我不要新的。」她仍然哭泣著。
他輕輕搖著她。「不要哭,我求妳別哭。」
「抱著我。」
「我抱著妳了。」
「不要讓我走。」
「我不會的,永遠。我會照顧妳的,凱莉,我發誓。」
「我害怕。」
「不要怕,永遠都不必害怕。不會有事的。」
「你如果有生命危險,又怎麼能照顧我呢?」
他用手抬起她淚痕交錯的臉。「什麼?」
她深深看著他的眼睛,她的臉又開始皺起來了。
「妳在乎嗎,凱莉?」
「哦,我在乎,我當然在乎!」她哭泣得近乎歇斯底里了。
他更加用力地抱緊她,兩人一起搖晃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她靠在他淚濕的胸前說。
「妳只要停止抵抗我,凱莉。」他喃喃說道。「不要再拒絕我了,凱莉,這樣就不會有事了。」
***
第二天早晨凱莉醒來發現的第一件事,便是滿室溫暖燦爛的陽光。她睜開眼睛,不知道為什麼會睡得這樣遲。記憶隨即湧上來雷斯帶她回到房間,擁抱她、撫摸她。昨夜她變成完全不同的人,熱情在她心中爆發,同時她也付諸行動。當他無限溫柔地吻她時,凱莉雙手緊緊扣住他的脖子,彷彿永遠不放他走似的。雷斯的喘息充滿了訝異。
「雷斯。」她喊著,她急迫地張開嘴等待,雙手狂亂地尋找。她無法克制她的慾望、她的需要。她急切而飢渴,只有他龐大的身體包圍她、進入她才能使她滿足。
凱莉翻身側躺。她並不為昨夜羞恥,事實上,她已無暇去審視昨天的熱情。現在她擔心的只是,什麼時候會有一個無辜的人死去?她慫恿雷斯對抗福特的事情,什麼時候會變成罪行?就算死的人不是雷斯而是福特,她也從來不是有意要引發大火並的。
她厭惡而痛恨地回憶起警長是怎樣威脅雷斯的。以前雷斯和福特只是對罵一陣罷了,但現在福特卻明目張膽地威脅起雷斯。如果雷斯真的進了監獄,那他就真的吃不完兜著走了。凱莉知道,這種事絕對不能讓它發生。
她沒有看見雷斯,但是立刻找到他的留言,那是茶几上的一封信,信封上面只寫著「凱莉」。凱莉坐起來,拆開信來開始展讀。她十分恐懼,因為她已經有預感了……
經過昨夜之後,我不想把妳吵醒,我現在正要往紐奧良去,我相信史得伯最有可能藏匿在那裡。我可望在一星期左右抓他回來。房間租金已經付了,妳需要其它任何東西的話掛帳購買。事情都安排好了,為了預防特殊情況,我留下一百元放在信封內。
雷斯
他走了。凱莉把信捏成一團丟在地上。她只能祈禱讓他空手而回,這樣就不會有什麼衝突發生了。即使如此,她也有預感;這兩個男人是不會輕易罷休的。
凱莉,妳這個傻瓜!如果有人被殺,這全都是妳的錯!如果雷斯……她倒吸了口氣。不,這是不可以的。她真的關心他,她真的愛上他了。
而他卻連再見也沒說。
煩惱夠了,凱莉的心一橫,思緒一轉。她要好好利用雷斯不在的這段時間,全天候照顧她的私立班級。此外,她還要想辦法阻止雷斯去挑釁福特。她曾經成功地支配過他,現在她還要再試一次。但是,為什麼她覺得如此悲觀?
***
「卡倫,你今天不應該來的。」凱莉說。
卡倫慢慢地由凱莉所駕的馬車中下來。這一天他到教堂去陪她一起上課,現在剛回到徹斯特鎮來。這時已經是下午了。「我必須要去。妳知道,當我聽說妳籌辦了私立班級之後,我就坐立不安。更何況,我現在已經好多了。」
凱莉在座位中不安地坐著。她一直無法很坦然地面對卡倫,因為她尚未把她和雷斯的關係告訴他。「我想醫生不會同意讓你整個下午都離開床的。」
「妳關心嗎?」
「我當然關心了。」凱莉黯然說道。
「妳愛他嗎?」
她呆住了,臉色立刻酡紅。
「我就知道,」卡倫轉開頭,無限痛苦地說。「我知道如果妳不愛他,妳就不會去找他了。」他熱切的眼神又轉回來看她。「他有沒有向妳求婚?」
「我不要結婚。」凱莉說,語調出奇的鎮定。但話才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在說謊。
「我不明白你們倆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凱莉。」卡倫謹慎地說。「我甚至不知道妳和他在一起是否快樂。天知道,他不是壞傢伙,但是他應該娶妳的。」卡倫又黯然地轉換了口氣。「不管如何,如果妳改變了主意,我永遠都在這兒等著妳。我仍然想要娶妳,凱莉。」
他是如此誠懇,他的眼睛充滿了如此的愛意,凱莉幾乎要哭出來。「我配不上你,卡倫。」她哽咽著說,然後一揮鞭,駕著馬車往街上疾駛而去了。
***
雷斯走後第四天,凱莉有了意外的訪客。孩子們在教堂的庭院中玩耍,凱莉則正和卡倫吃著午餐。卡倫的病情一日好過一日,現在只是行走仍有些僵硬。他堅持要天天到私立班裡來,凱莉必須承認她很高興有他作伴。她喜歡和他一起教課、一起吃飯、一起討論學生的情況。如果她嫁給他應該就是這種情況。
她想起雷斯,她的心立即飛騰起來。這種感覺是無可比擬的——凱莉心中十分明白。這時傳來馬蹄聲。
「是誰,卡倫?」
卡倫由書中抬頭。「不知道,我——」他突然站起來。「凱莉,什麼話也別說。」
她也站了起來,一手舉在眉毛邊擋住陽光,兩個騎士騎著馬走過來。她的心下沉了;洛斯那匹栗馬到任何地方她都認得出來。接著她更加沮喪了:福特也和他一起。
「嘿!看看這是誰!」洛斯說。「我們的小老師和她的北佬朋友正在教一群黑小子。」
福特笑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凱莉。「聽說妳的男人出城了。」
凱莉壯起膽子。「日安,警長、洛斯先生。有什麼地方我可以效勞的嗎?」
洛斯仰起頭大笑起來。
福特微笑著。「她好像是吃了什麼姜蒜似的,是不是?但是前些個晚上我看過她,打扮得像個桃子,可口得很哪!妳跟錯人了,甜心。」他伸出手碰她的肩膀。
卡倫走到兩人中間。「警長,什麼風把你大老遠的吹來?」
福特的眼睛不甘心地離開凱莉。「我這位朋友有點事情,我們想過來和這位女士溝通一下,但是他沒什麼好口才,所以我就陪他一道來了。」
洛斯原本坐在馬上,突然甩過腿來滑下馬,他開始走向他們。
「你們想要討論什麼?」卡倫粗聲問道。
凱莉急忙伸手抓住卡倫的手臂。福特隨著洛斯也下了馬,向前抓住凱莉靠緊他的身體。「放開手!」她尖叫著、掙扎著,但這個人壯得像條牛,她被抓得動彈不得。汗水流下來,她的衣服緊貼著身體。
「這是我最後一次的警告,笨蛋!」洛斯啐口痰。「我們徹斯特鎮不需要黑人學校!」他說完之後,驀地揮出一拳擊中卡倫原本受傷的肋骨處,卡倫慘叫一聲跌倒在地上。
凱莉驚叫著更加憤怒地掙扎起來。「你們這些該死的人渣!放開我!」
「老天!我敢說她在姓白的床上一定不得了。」福特說著,鼻子低下在她頸背上摩弄,一隻手則伸到前面握住一邊胸部。凱莉僵住了,她不敢置信地呆在那兒。福特玩弄她的乳頭之後放開了她,兩個人爬上了馬。
「你沒事吧?」凱莉急忙衝到卡倫身旁問道。
卡倫蹲在地上。「那個混蛋!」
「卡倫,你還好嗎?」
「不算太糟。」
凱莉扶起他。「白雷斯會把他給殺了。」他憤恨地說。
「不!」凱莉幾乎發狂地說。「卡倫——我們不能告訴雷斯,求求你!」
卡倫哀傷地看著她。「哦,凱莉。」
「我不希望他受傷。」
他終於點頭了。
於是凱莉開始集合被剛才一幕嚇壞的孩子。「沒關係,那些壞人已經走了,今天他們不會再回來。來吧,上課時間到了!」
卡倫拉住凱莉。「妳瘋了!凱莉。妳不能繼續下去!」
「總得有人來教他們呀!在你回來繼續上課前,我就打算這麼做。」
「凱莉,那些人不是小男孩,他們有槍、有鞭子。他們是殺人不眨眼的壞蛋。」
「我知道,但是我佔了點便宜,我是個女人。他們或許會對我動點粗,但是我懷疑他們敢真的傷害我。」
「我不同意!」卡倫氣急敗壞地說。
「不管怎麼樣,明天我會好好準備一番,我要去買一把槍。」
卡倫睜大了眼睛。
「我不會用的,」她急忙說。卡倫和她對暴力的看法是一致的。「只是帶著。」
「哦,老天!」卡倫只能這麼回答。
***
「我不相信!」福特大力拍桌子,站了起來。
「你最好相信。」雷斯微笑著說,但是他的眼睛卻是最寒冷的藍色。他全身都是汗水,而且髒兮兮的,但是他推進來的這個人卻比他髒上好幾倍——滿身的泥和瘀傷,一隻黑眼圈、嘴巴腫得老高。
福特恢復正常,他開始奸笑。「你不打算放棄嘍,是不是?小子。」
雷斯狠狠地瞪著他。「作夢都別想!想想看這會讓你多風光啊!嫌犯逃獄,失而復得。這對你名聲可好得很咧!你不同意嗎?」
福特啐了口口水。「只為了一個沒用的黑鬼。」
「還有一位女士。」
福特只是露出淫猥的笑容看著他。
雷斯克制住瀕臨爆發的脾氣,他不希望現在壞了事,因為他有長遠的打算——他要這個水手被判刑。「以後再算帳,警長。」
福特大笑。
走出門外之後,雷斯付錢給他雇來押水手的人,然後便急急忙忙走回旅館去了。他等不及要見凱莉。
她不在房間裡,雷斯猜想大概出去買東西了。他一路上替凱莉買了許多禮物,其中一件禮物非常昂貴美麗,他想,以他們的關係,凱莉應該不會覺得唐突了。但也許並非如此。
他忘不了他離開的那個晚上。凱莉在他懷裡像隻母老虎似的,他被她的力量和熱情嚇呆了,但隨即給與她同樣激烈的反應。他從來沒有做愛到竟能達到如此瘋狂、迷亂、火熱的地步。凱莉不自覺中在他的頸上留下了齒痕,他的背上還有她的指甲抓痕。雷斯驕傲地負傷,事實上,他從未如此興奮過。
在他離開期間,他的心一直為她懸著,擔心她那種招惹麻煩的天賦。但是她能惹什麼麻煩呢?他知道因為他的緣故,她已經被禁酒會的女士視為禁止往來戶了,而且她也沒有繼續教書了。他雖然一直使凱莉丟掉差事,但是他一點也不覺得抱歉。最近他幸運地又發現她在辦私校,他才能禁止她繼續下去。她不應當管這檔子事的。
當他步出浴盆時,凱莉出現了。她一時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他對她笑道:「嗨,甜心。」
她只是瞪著他瞧。他下身圍了一條浴巾,但是仍然掩蓋不住他勃起的慾望。他實在無法克制自己,他太渴望她了。「到這兒來,親愛的。」
她卻出其不意地衝向他,雙手緊抱著他潮濕的身體。雷斯用力摟著她。「好一個歡迎儀式啊!」他說。
他想把禮物給她,但是他更想做別的。他的手將她的臀緊壓在自己身上。「哦,凱莉,我好想妳啊!」
她的嘴早已濕潤地等待著了。兩人的嘴相遇,凱莉積極、主動、熱烈。她已經不是那個保守的女老師了。
雷斯叫了一聲。他將她抱起來放在床上,凱莉躺在白床單上伸出雙臂。雷斯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刻,比任何事都要珍貴的一刻——凱莉向他伸出雙臂!
他笑著跳到她身上。她驚叫起來,隨即又咯咯笑著。雷斯把她提的手提袋抓起來丟到地板上,發出重重的砰聲。他騎在她身上,下身仍然圍著毛巾。「現在換妳了。」他說。「妳有麻煩了。」
「是嗎?」凱莉訝異地問,她伸手扯去毛巾。「哦,天!」她說。「我看是真的了。」
***
他把成堆的禮物去給她,大大小小的盒子落滿了整個床鋪。她驚呼道:「這是什麼?」
「打開看看!」他微笑著說。
她打開一個銀色盒子,裡面是金銀絲線編織的披肩;另外一個小方盒子裡是一隻閃爍的珍珠飾物。拆開許多許多的盒子之後,凱莉從一個大盒子裡,緩緩拿出一件薄紗晚禮服,上面綴滿了精緻的蕾絲邊,領口處滾著飄逸的絲邊,手工精緻,令人歎為觀止。「只有王后才配穿它。」凱莉強忍下感動的淚水說。
「妳就是個王后,」他握著她的手說道。「我的王后。」
他們的目光相遇,深邃而神秘。
如果他是認真的多好,她想。
她為什麼總是不相信我?他懷疑。
「還有更多呢!」
凱莉忍不住興奮之情地笑道:「你太浪費了!」
「給妳的東西永遠不嫌浪費。」
她一本正經地看著他。「你的這張嘴太容易說好話了,先生。」
他也止住笑,將手放在她的心上。「我認罪,女士。」
她又打開一個盒子,拿出一件黑色絲質內褲。凱莉從來沒見過這麼輕、這麼細的質料。這件褲子小得恐怕只能拉到她的大腿上。「哦,真漂亮。」她說著把它拎了起來。「謝謝你送的手帕。」
雷斯忍不住笑了起來。凱莉真是不可思議!他從來沒想到她會有這種反應。他把她抱起來,緊緊摟著。
「你真壞!」凱莉在他脖子邊說。
「我需要妳來改變我,凱莉。」但凱莉不言不語。
他變得有點膽怯。「這是不是太過分了?」
「有一點。」
「妳可不能怪我。」
「不,我不會怪你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雷斯對她一笑,開始蹲下來收拾地上散亂的盒子。凱莉滿心歡喜地看著他。我在戀愛了,她想,真正在戀愛了!
「妳這一陣子都在做什麼?」雷斯一面問,一面把盒子會成一堆等著女侍來收拾。凱莉正想要回答,雷斯卻拾起她的手提袋,她僵住了。「這裡面是什麼東西?」他問道。「這袋子起碼有一噸重。」
「雷斯。」她喊道,想要支開他的注意力,但是已經太遲了。他轉身面對她,手裡舉著一把槍,滿臉的憤怒和訝異。這是她在福特和洛斯事件之後買的。
「這個鬼東西是什麼?」
「是一把槍。」
「我知道這是一把槍。」他大聲地吼著。「凱莉,妳的手提袋裡為什麼會有槍?」
「因為——」她咬咬下唇。「因為我想我可能用得上。」
他看著她,他的臉上是各種情緒混雜的怪異表情:憂慮、憤怒、恐懼。「妳為什麼會用得著槍?」
她不想把福特和洛斯的事告訴他。「這只是用來防身而已,」她裝作輕鬆的樣子說道。「我每天這樣子獨自來去學校,我想有把槍也許比較安全些。我可以防著強盜啦,或是像水手那樣的人。」
他瞪大眼睛,怒火似乎要冒出來了。
她勇敢地擠出一個笑臉。
「妳還在教書?」他不敢相信。那一天他們曾經提過,後來就被五千元的事情攪糊了。但是他曾經禁止過她——她卻違背他了。「妳還在教書?」他又問一次。
「是的。」
「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用力一拍桌子。「我以為我告訴過妳了,我不要妳去教書!」
她拉緊身上的床單坐得更直些。「我們鎮定下來好嗎?你並沒有告訴我不能去教書,而你也不能——」
「我現在就在告訴妳了!」他怒吼。
她站起來,也不管有沒有床單。「你竟敢指使我!你竟敢指使我做什麼、不做什麼?」
「妳聽著,凱莉。我可以指使妳,我也要指使妳!」他憤怒地吼。
「我是個老師!」她也吼回去。「我就是這樣,我永遠都是這樣!」
「妳是我的情婦。」
她喘息。「你沒有擁有我。」
他繃緊下顎。謝天謝地!他沒有回答,因為他們兩個人都知道真相——他的確擁有她,而且是一年的時間。凱莉抓緊了床單。「你沒有擁有我。」她頑固地喃喃說著。
「妳不能去教書,」他說。「太危險了。我不希望妳受傷害,凱莉。」他已經恢復平衡了。
「不會的,我是女人,他們不敢傷害女人的。」
「妳是在自欺欺人,凱莉。我不想再繼續討論了,這個話題結束了。」他打開衣櫥拿出褲子。
「這個話題尚未結束!」她吼道。
他不理會她,自顧自地穿上褲子。突然間他又轉過身來說道:「我已經安排妳母親轉到紐約的法慈醫院,那是全市最好的醫院,我和那兒的院長是很好的朋友,她會受到特別的照顧。」
她立刻明白他想轉換話題,但是她不在乎。「我會自己給她轉院的。」
「我還請了一位特別護士。」
「你給我五千元,記得嗎?」
「我把錢給妳,」他說。「那是給妳的,凱莉。我會照顧妳母親。」
他想要收買她嗎?他為什麼非要這樣保護她才滿意呢?他為什麼這麼頑固?她的決心更加強了,她也可以和他一樣頑固——特別當她是對而他是錯的時候!哦,她為什麼不能繼續教書呢?她只要撒個謊就可以達成目的了。
雷斯看見她凌厲的表情。「凱莉,」他警告道。「現在妳腦袋裡裝的事情妳最好不必想了,我絕不會讓步的。」
令他吃驚的是,她居然笑了。「好吧,反正我也不想吵架。」
「我也一樣。」他突然走過來攔腰抱住她,她的身體僵硬。「不要生我的氣,凱莉,我只是希望妳好。」
她看著他的眼神,怒氣緩和了。
「妳知道的,是不是?」
「是的,」她說,手指碰觸他的臉頰。「我很清楚。」
他看著她,心中暗下決心:他絕不能讓她去教書。
她望著他,心中暗想:他絕不能阻止她的。
他怎麼能讓她去冒這種險?他太愛她了。
她怎麼能讓他支配她?許多事情是不能輕言放棄的。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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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4-12-22 16:18:56
第十三章
雷斯戀愛了。接下來的幾天悠閒地度過,在他的宇宙中,凱莉正是中央的那顆太陽。他必須克制自己不去買太多的禮物,不去愛她太多。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喜歡看她微笑,聽她快樂的聲音。突然間要使她高興已不再是艱巨的工作了,凱莉已經不抗拒他,她已臣服了,而雷斯也知道。
他仍然保留著那只十二克拉的黃色鑽戒。
他雖然漸漸贏得她的心,但是他仍不敢太急於向她求婚。不僅是在床上,雷斯在凱莉望著他的眼神裡也很清楚地看到了這種轉變。有時他會不小心發現她正默默看著他,那種神情是錯不了的。然而,他仍然決定再給她一些時間。
剛開始時,在他們清晨甜蜜的相愛與午後奢侈的午睡之間,他會產生一絲懷疑。凱莉屈服得太容易了,不像是她的作風。但是他立刻便明瞭,他絕不能期望凱莉有什麼固定的反應,她永遠是不可預知的。
如果不是她的話,雷斯才懶得去管他的生意了呢!即使一分一秒他都不願意離開她。但是凱莉十分堅持,她要他每天花幾個小時辦事。「你不希望被人騙得精光吧,是不是?」她雙手插腰問道。
「不,女士。」他說。於是他們訂下了規則。每天十點到兩點他去處理他的生意事務,凱莉則到鎮上溜躂,而她每天都會買點新東西回來——熱呼呼的鬆餅、蕾絲手套、瑪瑙髮夾。有一次她甚至替他買了個禮物——一隻漂亮的金戒指。雷斯雖然以前也收過女人的禮物,但是這次他卻啞口無言了。
「你喜歡嗎?」她擔心地問。
「太美了。」
「我知道我用的是你的錢——」
他不讓她說完便擁她入懷。「我給妳的錢就是妳的。謝謝妳,凱莉。」他想說他愛她,但是這樣一來他便透露了他最深層的感情。然而事實上,這一陣子他也不怎麼隱藏他的真心了。
他下定決心了。他發了通電報回家,告訴他們他和一位女朋友三星期後要回家,也就是十五日。在這段期間他要向凱莉求婚,而她也將會接受,那麼當他回家時,他帶的就是新娘了。他並不想回到他父母的牧場才結婚,只要凱莉一點頭,他就要帶她到附近最近的教堂去,替她戴上戒指。
晚餐之後他在「醉天堂酒館」有一場牌局,凱莉催促他快去,說她有幾封信要寫,但是有他在她就寫不下去。他聽了很高興,他希望自己永遠能使她難以注意其它事,就像她對他一樣。
在「醉天堂酒館」的後廳裡,雷斯的手氣正順,雖然他滿心只希望回去旅館和凱莉做愛。他知道打牌通常有規矩,如果他現在就走,他的幾個牌友是不會太高興的,而且這一天他和凱莉已經在湖邊相愛了整個下午了。但如果他繼續想下去,他遲早要走的。
「雷斯,嘿!你參不參?你有沒有在這裡啊?」一個叫喬治的牌友在他面前揮手。
雷斯咒了一聲。「不參,對不起。」
「你乾脆回那個小愛巢去搔癢吧——或者還有什麼辦法?」喬治對他眨眨眼。
「嘿,你們聽!」隔桌有個人突然說。
於是全廳的人都安靜下來傾聽。只有蟋蟀、馬鳴和馬車的轆轆聲。什麼嘛!雷斯推開椅子正打算回去,這時漸行漸近的馬蹄聲愈來愈清楚、愈來愈大聲。雷斯的背脊竄起冷顫。
天色已晚,街上不可能有這一大群馬匹。
喬治說:「蒙面騎士。」
「不知道這次他們找的是哪個倒霉鬼。」有人喃喃地說。
雷斯也在心裡想著同樣的問題。突然間他發覺大家都在望著他,不禁又是一陣冷顫。他沒帶槍,但是有刀子。他緩緩站起來。他想:福特敢挑上我嗎?
喬治也站了起來。「你最好快走。」
雷斯向他狡黠一笑。「我不會逃走的。」
喬治的眼睛睜大了。「你這個傻瓜!他們要的不是你,雷斯,你怎麼能讓她去做那種事呢?洛斯對你那個紅頭髮女郎已經盯了好幾天啦!」
「什麼?」
「他看不慣她教黑人讀書。」喬治說。「他也忍受不了她把他的警告不當回事。」
他一會兒之後才領悟過來。「教書?」
喬治臉上掠過同情的神色。「你不知道嗎?她又組了個新班,他們每天上午十點到下午兩點上課。雷斯,今天我聽洛斯說過之後有一種感覺——」
雷斯早已飛奔出大門,迎面而來的是十幾匹奔騰的馬。他知道喬治也跟在後面。馬陣才過他便跳上他的馬,拚命想找一條通到旅館的快捷方式,但是沒有成功。當他飛跑到轉角處時,他看見「銀女旅館」前大批的人馬停下來,一半的人下了馬,然後動作一致地進了大門。
***
凱莉知道她做錯了。
她向雷斯撒謊,這使她十分難過。但是她也不打算放棄教書,因此她只有繼續背著雷斯給孩子們上課了。
而她還有更大的煩惱。卡倫再過幾個星期就能回來上課,屆時她又是什麼呢?只除了情婦之外什麼都不是。
就算他再向她求婚吧,她怎麼能接受呢?光是愛並不夠的。他一直想使她屈服於他的意志之下,而她現在甚至還不是他的妻子呢!他現在對她沒有任何法律上的約束力,而他就要迫使她改變一個終生的目標,那麼結婚以後,他們如果能相安無事才奇怪呢!一切的癥結就在於他們想法的差異,而目前似乎也沒什麼跡象顯示他們會有相同的一天。
這樣的考慮真沒有意義啊!她想。他不可能再向她求婚的,她實在也應該感謝上蒼,因為她有一部分的心志會迫不及待地答應呢!
這就是愛嗎?她懷疑。悲痛、懷疑、不安,還有強烈的渴望,這些感情蝕人心疼。
她是如此愛他,愛得不知所措了。
是的,她和他有個契約,但是不准她教書這一條是不包括在內的。她知道她再也無法繼續這種欺瞞,她必須向他坦白一切。
她很害怕他有一天會發現她欺騙了他,這項真相將引發一連串事件,而最終就會使她離開他。這個想法使她湧起熱而鹹的淚水,她害怕想到離開雷斯的日子,那會是什麼世界?哦,雷斯,回來吧!愛我吧!告訴我一切都很好,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間……
她抬起頭。夜晚突然變得異常寧靜,遠處街道上傳來隆隆的聲響漸漸充滿了空中。會是下雨嗎?她撐起一隻手肘。不可能,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半片雲。
是馬匹,而且愈來愈近。他們朝這兒來了。
恐懼追隨著頓悟穿透了凱莉的脊骨。一定是蒙面騎士。
她的本能要她縮進被窩中,但是她卻坐起身來,想要思考。誰是他們下一個目標?她不敢相信他們竟敢公然地追到這兒來。她該怎麼辦?
如果雷斯在就好了。
凱莉聽見窗外傳來拍打皮革的聲音、馬匹的鳴叫以及金屬撞擊聲。她由窗外看見六個人走進了旅館,個個高頭大馬。
他們是來找旅館裡的人,她想,門外傳來乒乓乒乓的足音。她驚嚇得靠在窗戶邊,動彈不得。
她的門砰的被踢開了,六個大漢走進來,一字排開。
「姓白的不在。」有人滿意地說。
凱莉在驚嚇中之中發現說話的人是福特。
「我早告訴你他在酒廊裡了。」
「妳好哇,妞兒。」福特笑著,露出熏黃的牙齒。
「我來抓她。」洛斯走上前來。
凱莉驚叫一聲,一轉身打開了窗戶。她把一隻腳跨出窗台,窗外是斜屋頂,樓下除了石板路之外什麼東西也沒有。洛斯趁她不注意時一把將她抓住,凱莉不停尖叫著。
他用力地打她的臉。「閉嘴,黑鬼老師!」接著他便把她像在拖一袋馬鈴薯似地拖出房外。凱莉又開始拚命掙扎。
「好一隻小野貓。」有一個人說。
「臭北佬,愛黑奴!」洛斯說。
「我不知道,」一個稚嫩的聲音說。「一個女人……」
「一個美味的北方婊子。」福特扭過她的頭。「嘿,妳願不願意為我們服務一下呀?妳有辦法應付我的東西嗎?」他用力擠弄她的胸部。
凱莉頭靠在他的手臂,使盡全身力氣狠命咬了下去。
福特哀嚎一聲。他將凱莉扶正,手背用力一揮敲在她頭上。凱莉接下來只看見一片金星,以及一片漆黑。
***
他不發一聲。
馬匹在他面前正跑進徹斯特北邊的樹林中。
雷斯無聲而快速地奔跑。暴力已經滲入他的血液脈流,他覺得他隨時準備殺人。他的腦海裡只有一幅畫面——凱莉被人拖出旅館,拋在馬上。她沒有半點動彈,完全失去了知覺。
雷斯的步伐大而穩,手上拿著喬治的槍。他的跑步十分輕盈快速,沿途他沒有折斷一根樹枝、沒有一片葉子搖動。天色雖黑,但他沒有跌過跤或絆過石頭。這種跑步神功全都歸功於在德州陽光下,他那有印地安血統的父親的傳授。自從內戰以後,只有在打獵時他才會跑步,現在他又是個獵人了。
他聽見前方的馬匹乍停下來的嘶鳴聲,他也在樹叢後藏匿起來。他窺望前方,眼前的景象使他全身僵硬。他發出追蹤許久以來的第一聲尖銳的呼吸氣息。
凱莉四肢匍匐在地上,無力地搖晃著頭。福特跳下馬,他閃電似地一拉,扯去了凱莉身上的睡袍。四周只有男性的驚愕岑寂。
「老天,」有個人喘息道。「看看她那雙腿。」
「還有那對奶頭。」
福特大笑起來,笑聲散落在空中。洛斯把凱莉拖站起身,把她後背靠在他身上,他淫笑著,一隻手殘忍地揉弄她的乳房。他才正要開口說話,一隻刀子卻已經架在他脖子上了。
「快逃,凱莉!」雷斯吼著。接著他放了一槍,站得離凱莉最近的人應聲倒地。
凱莉還沒有反應過來,等她想跑時已經遲了,福特的人已經拔槍開火了。雷斯看見福特要過來抓凱莉,他連忙轉身去射他。這一分神使得一顆子彈射中他的腰側,而他也沒射中福特。
福特把凱莉拖到一邊,他吼著要大家停止射擊。雷斯靠在一棵橡樹邊,不顧身上湧出的溫暖血流,只覺得全身充滿殺意。
「我抓到你的女人了,姓白的!」福特喊道。「放下槍,否則我就要在她漂亮的白皮膚上留個洞了。」
汗水由他的額頭流下臉頰,他看著凱莉赤裸脆弱的身軀被福特挾持著。
「我是當真的!姓白的!」福特又吼。
雷斯把槍拋出來。
「去撿起來,」福特下令道。「把他也抓起來。」
雷斯由樹後走出來,立刻就被兩個人抓住,走到了火炬旁。他看見凱莉臉上的青腫,他又看見福特伸手觸摸凱莉的胸部,頓時他像瘋狂似地掙扎起來,兩個抓他的人被擺脫了,他跳到福特身上,雙手掐住他的喉嚨。當他感覺頭上重重一擊時,凱莉的尖叫是他最後聽見的聲音。
***
溫暖的水流過他的頭和臉,進入他的嘴巴,這時他才明白這不是水而是威士忌。他清醒之後也同時恢復了知覺,憤怒與痛苦潮湧而至。他奮力掙扎,頭上淋下更多的酒,他睜開眼睛。
「我可不希望你錯過這一幕啊!」福特說。
他向福特投以凶狠的眼光。
「先來對付你的女朋友,再來就是你。」
雷斯雙手雙腳被綁縛,他用力站了起來。他看見凱莉赤裸裸地被綁在十字架上,頭無力垂著,全身發抖。深深的恐懼襲上他的心頭。「不要對付她,」他說,聲音異常鎮定。「你要的是我,不是她。」
福特笑起來。「我們只會給她一點小小的教訓,」他說。「好讓她自己乖乖的收拾回北方去。但是你呢……」他走近雷斯。「你卻得看著她那身皮變成紅色,然後再看著我幹她,然後你就得死了,姓白的!我會讓你慢慢的、痛痛快快的死,徹斯特鎮沒有人會在意的。」
「她是個女人。」
「她是你的妓女。」福特說。雷斯拚命想掙脫他手上的繩索時,福特大笑起來,接著他伸手一推便把雷斯推倒在地,他的頭用力地撞在地上,劇痛穿透了他,他在地上無知覺地躺了一會兒。他聽見福特命令人向他潑水。他知道他現在不能暈倒,他必須想辦法救凱莉。他頭上又淋下了威士忌,兩個人把他拖站起來。福特又下了一道命令:「抓住他,我不要他錯過任何一分鐘。」
「開始。」他向站在凱莉旁邊的人說,那人手上拿著鞭子。
雷斯望著鞭子揮落,覺得時間靜止了。揮鞭的人手往後擺,又向前揮向凱莉,那鞭子似乎過了一世紀之久才鞭在凱莉身上。他聽見一聲尖叫——但卻不是凱莉而是他發出的。鞭子不斷地在凱莉象牙色的肌膚上留下紅色痕跡。
一聲槍響劃破了夜空,所有人都轉過頭去,包括雷斯。從橡木林裡衝出幾個騎士,又是一聲槍響,福特的人發出一聲哀嚎。所有蒙面騎士都四散尋找掩護。福特徒然喊著命令,但所有人都逃命去了。於是雷斯便沒有人抓著,他倒在地上,一面翻滾一面躲避流彈。他想要去凱莉身邊,於是勉強蹲起來。
「不要動,雷斯先生。」一個孩子聲音在他身後說。
「喬瑞!」雷斯喊道。「你快幫我鬆繩子!」
喬瑞拿起刀子割斷雷斯手上和腳上的繩子,雷斯幾乎還沒有掙開繩子就已經衝到凱莉旁邊。「凱莉?凱莉?」
「我沒事。」她有氣無力的聲音回答道。
這時空地上的人有的倒地,有的騎馬逃走,夜色又恢復寧靜,只剩下馬匹奔逃的蹄聲。
喬瑞也替她割開了繩子,雷斯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接著他只感覺到喬治將外套脫下來蓋在凱莉血跡斑斑的裸體上,他又聽見卡倫的聲音說:「我們得盡快把他們兩個送去看醫生。」
***
「我一定要見他。」凱莉掙扎著要坐起來。
「醫生正在診療呢!」哈莉撫慰道。「放輕鬆點。」她試著抓住她的手。
凱莉覺得胸口凝重,眼眶裡的淚水快要滿溢了。「哦!哈莉,求求妳!」
「他正在昏迷當中,根本不會知道妳是不是在那兒。」哈莉堅決地說。「妳不要這樣動來動去,否則就好不了了。」
凱莉又背朝天躺了下去,雙手緊抱著枕頭。她已經疲憊透頂,而且滿心恐懼。她還記得雷斯的血,她也記得福特說要怎樣對付雷斯。她感覺哈莉的手正輕輕撫著她的頭。「答應我,」她輕聲說。「如果他需要我的話要告訴我。」
「我答應。」哈莉說。
於是凱莉又重回睡神的懷抱。
***
他的頭劇烈地抽痛。他第一個清醒的意志是:天!我做了什麼?喝醉成這樣子?但是他立刻又回憶起一切。他想坐起來,但腰側的疼痛使他又倒了回去。
「早安。」哈莉說,她端著一個盤子。
「凱莉。」
「她很好,現在還在睡。可憐的小東西,她現在虛弱得要命。你躺好,小子。」
雷斯乖乖遵從了。他發現他躺在哈莉寄宿屋的房裡,不是「銀女旅館」。「凱莉也在這兒嗎?」
「是啊,把你們帶到這兒來比較近。」哈莉伸手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燒。醫生說你的身體像牛一樣,他說為了你頭上雞蛋大小的腫包,你得在林上躺一個禮拜。」
他毫不掩飾臉上的關切之情。「凱莉沒事嗎?」
「她會留下一、兩道疤痕。」
憤怒不覺又湧上來。
「她很好,」哈莉安撫他。「本來還可能更糟的。」
這點他很明瞭。「我要去見她。」
「你不能離開床。」
「我必須見她。」他說完又試著坐起來,咬緊牙忍著痛,他終於坐直了。
「如果你真要我把你翻過身來打屁股,」哈莉說。「我會的。但是你最好自己乖乖待在床上。」
雷斯不得不笑了,但像是個苦笑。
「雷斯,」哈莉說,神情嚴肅。「他們把黑人們的教堂燒了。」
「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
他覺得憤怒之火上又加了油。「凱莉知道嗎?」
「沒有人告訴她,卡倫和我都認為她已經受夠了,不能再把壞消息傳給她。」
提起卡倫,雷斯忍不住升起嫉妒的心情,但很快就被其它強烈的感情征服了。「妳見到卡倫的時候,麻煩請他來一趟好嗎?」
「太遲了,」卡倫站在門口說。「我已經來了。」
雷斯望著他。「凱莉如何了?」
「她剛剛醒來。」卡倫說。他又轉向哈莉。「妳把事情告訴他了嗎?」
哈莉搖搖頭。
「什麼事情?」
卡倫的神色凝重。「史得伯——那個水手,死了。」
「怎麼回事?」雷斯緊縮起下巴。
「據福特的說法,自殺死的。」
雷斯狠狠詛咒了一聲。史得伯死了,這簡直是騙小孩。他有絕對把握這個水手不是自殺死的,他沒有任何理由自殺。福特難道以為他真的能逃掉嗎?他難道以為雷斯到了這種地步還會罷手嗎?如果真是這樣,他也有新的招數對付福特。他打算好好盯著福特。
「凱莉詳細情形究竟怎麼樣?」
「疲倦,我想也還有些歇斯底里及驚嚇。」他停住口說不下去。他就是無法告訴眼前這個人說凱莉口口聲聲喊著要見他。這個他既敬佩又嫉妒的人。
雷斯又詛咒了一聲。「我必須向你道謝,卡倫。你和喬治。如果你們沒有來……」當凱莉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失敗了。喬治和卡倫才是英雄,不是他。
「不必謝我,」卡倫說。「你知道我對凱莉和公立學校的看法,但是這次如果不是喬治先生,我也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的傷幾乎還沒完全復原,」雷斯堅持地說。「卻跑來救我們。我還是要謝謝你。」
卡倫點點頭。
雷斯的目光彷彿能穿透人心。「你知道她在教書嗎?」
「知道,」卡倫看見雷斯憤怒的表情,連忙又說下去:「我也曾經試著阻止她,但是你也知道的,凱莉一旦決心要做什麼事,沒有人能阻止得了的。她還要我答應不告訴你。」
雷斯又咒了一聲。「告訴我,卡倫,我要知道,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
「凱莉。」哈莉責備地喊她。
凱莉向她堅決地望了一眼,然後望著躺在床上睡覺的雷斯。她走到床邊坐下,伸出手撫著他的臉頰和頭髮。他微微一動。
她的心緊縮著。她面前這個人是她所見過最勇敢的人。她不禁低下頭,輕輕吻他的唇,也不管是不是有人看著。
雷斯眨著眼睛,嘴角浮起微笑。「凱莉?」
「我在這兒。」她說著又撫摸他的臉,雷斯閉上眼睛。他再睜開眼睛時,睡意已經全部消散了。「妳還好嗎?」
「我……」她想要笑,但是失敗了。「我很好。我擔心的是你!」
「該死!」他喊著,一面握住她的手。「凱莉,妳對我撒謊。」
「我很抱歉!」她內心在顫抖。「我真的很抱歉。」她忍住痛苦之情。
她的態度使他緩和了。「妳怎麼能騙我呢?」
「我騙得好辛苦。」她眼中有淚光閃動。
他閉上眼睛。他幾乎就要原諒她的一切了。
「哦,雷斯。」她叫著抱住他。「我幾乎害你被殺了。」
以後再說,他想。這件事以後再解決。目前呢,他的懷裡有她這就足夠了。
***
幾天之後,雷斯躺在床上伸懶腰——徹徹底底的。
他聽見門外的腳步聲時立刻平躺下來,閉上眼睛。他知道進來的人是凱莉。她的腳步聲己經深印在他的腦海了。
「雷斯。」她輕聲喚著,彷彿不確定要不要叫醒他似的。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聽見她放下盤子走上前來。他慶幸著她沒有逮到他跑到樓下去找東西讀。三天了,如果不是有她的話,病床上的生活早就把他逼瘋。他又低吟了一聲,然後翻過身拚命眨眼睛,彷彿剛睡醒似的。
她溫暖的笑容幾乎沒讓他窒息。
凱莉走上前來,伸手摸他的額頭。自然了,一切正常。在她的照料下,雷斯對一切的護理出奇地順從。他唯一不滿的是:哈莉不准凱莉替他洗澡。當他向哈莉提出建議的時候,哈莉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她說有關他們兩個的嚼舌已經夠多了,他們在她的地方可不准再鬧出新的花樣。末了,她還說了一句:「我希望你趕快和她結婚!」
「你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凱莉坐在他身邊說。
他歎了口氣。「都是妳的功勞,凱莉,妳知道的。」
「你的奉承對我是無效的。」
「真是這樣嗎?」雷斯笑道。他伸出雙臂。「到這裡來。」
她拒絕了。「你必須休息,雷斯。」
「我不要休息,我要妳。」
她搖著頭,微笑了。「只有你,雷斯,即使病得動彈不得你都會想要……」她紅著臉說不下去了。
「想要什麼?」他故意捉弄她。
「我想我不必說出那幾個字。」她說。
他摸她的手。「那就由我來說。我想要和妳做愛,凱莉。」他聽見自己說的是做愛,這要比他真正想說的容易多了。
凱莉,我要愛妳,我真的愛妳,讓我愛妳。永遠和我在一起,凱莉,嫁給我。很快他就要說出這些話了。很快的。
這幾天雷斯一點也沒有重提他們共同經歷過的死亡之旅,以及她騙他的事。她每天溫柔、細心地照料他,他明白她藉著這種方式在向他表示歉意。他十分喜歡她的照顧。好吧,等他們結婚以後,他就有得是時間來檢討她這種愛找麻煩的天性。更何況她可能忙著生孩子,根本沒有時間去找麻煩了呢!
但是他突然有種奇異的預感:就算孩子也阻止不了凱莉改變世界的行動的。他怎麼能期望她會像個普通的妻子呢?感謝上蒼,其它地方還有正常的小鎮、正常的學校、正常的教職,在別處老師不必時時擔心被蒙面騎士威脅。但是他隨即又有了更嚇人的想法:就算在一個安定的環境,凱莉仍然會去找出最危險的事來做的!
她打斷了他的思緒。「餓了嗎?」
「嗯。」
她伸手到他頭下去替他豎起枕頭。雷斯一動也不動,她的胸脯在他胸前摩弄,使得他感到更加飢餓。「向前靠。」她命令道,他樂於服從。當她在整理枕頭被褥時,他用鼻子不斷在她胸部上玩弄。凱莉笑著坐直了身子。「你果然好多了。」
「我的頭還會痛。」他扯謊道。
她幫他坐起來,手臂扶著他的肩膀。他輕咬她的下巴。
「雷斯?」
「嗯?」
「我們要怎麼辦?」她的聲音充滿了焦慮和憂心。
「怎麼了,凱莉?」他緊張地問。
「洛斯今天早上舉行葬禮。」
雷斯變得嚴肅起來。她不必說她的問題,他可以從她的眼裡看出來。他冷靜地看著她。「我以前殺過人,凱莉。但這不是我的家常便飯,我也不是毫無感覺的——即使是像洛斯這樣的混蛋。那天晚上我沒有選擇餘地,他們的人太多了,而我所感覺的憤怒已經不是通常的憤怒而已了,因此我做出反應了。如果事情重來一次,我仍然會做同樣的反應。」
凱莉緊捏著他的手。「雷斯——我好害怕。鎮上有些人十分氣憤,他們認為應該逮捕你。」
雷斯笑了一下,眼睛瞇了起來。「讓他們來好了,我很歡迎。」
「你是什麼意思?」
雷斯冷冷笑了一下。「福特不敢的。我有錢有勢,我的律師不只能隨時放我自由,他們同時還會把這整個鎮上的事和福特的高壓統治全部抖出來,我會讓整件事變成一樁醜聞的。雖然這也算不上什麼新鮮事,但是我保證讓他上頭條新聞,福特到時候就完了。他知道自己做的是違法的事,如果他逮捕我,他自己的日子就難保了,也許還會被起訴。」
凱莉歎了口氣。「我沒有想到這點。我太擔心了,以為他會來抓你呢!」
「很不幸的,」雷斯說。「這也是事實,福特並不是傻瓜。」
***
「雷斯,你覺得旅行如何?」
在晴朗無雲的天空下,群鳥爭鳴、綠草如茵,微風徐徐地吹。這是在兩天之後,他們兩人提著野餐籃來到郊外。
雷斯微笑著。「妳知道我喜歡旅行的。妳想去哪裡?紐約、倫敦、中國、西藏?」
她的微笑有點僵硬。「我從來沒有去過歐洲。」她的內心卻在想:計劃能這麼順利嗎?
「就是歐洲。」他看著她。「妳難道不知道嗎?妳就算是要月亮和星星我也會摘下來給妳的。」
她的眼裡有晶瑩淚光。「歐洲很好。」
他握住她的手。「妳什麼時候想去?」
「現在可以嗎?」
「凱莉,即使我們現在就走,我也得在德州停留一下。我離家很近,而且……」他膽怯地笑了笑。「如果我不回去,我母親會殺了我。此外,我也希望讓我的家人見見妳。」
她吃了一驚。「雷斯,我不要見你的父母。」
他的愉快消失了。「他們會喜歡妳的。」
「我們直接去巴黎——現在就去。」她緊抓著他的手臂。
「妳是要我去避難嗎,凱莉?」他靜靜問道。
「不!」
「妳對洛斯的威脅一點也不理會——妳甚至不借對我說謊給他們更有借口。但是現在妳卻要我逃走,為什麼?」
「我害怕。」她顫抖著說。
他將她抱緊。「不要怕,我不會讓妳發生任何事的——我保證。」
「我不是擔心自己,是你!福特是個魔鬼,雷斯,他會採取行動的。如果能有機會朝你背後開一槍,他也會幹的!」
他沒有一點笑容。「妳根本一點都不信任我,是不是?打從我們見面起,妳就認為我是個花花公子、自大狂、男性沙文——我還有什麼沒說到的嗎?」
她想說她愛他,但是她害怕開口,於是她只能無言地呆站著。
「妳是不是覺得我也是個懦夫?」
「不!」
「我如果逃走,我就是了。我和福特之間的事還沒結束,不到那一天我不會走的。」他離開她身邊。
凱莉緊追上他。「雷斯,明理點。這和懦弱與否沒有一點關係,這只是普通常識!我們幹麼去惹福特呢?」
「我不會逃避這件事的,凱莉。我不會躲避任何人的。」
「該死!你會置你自己於死地!」
他緩緩轉過身,她正埋在雙掌中哭泣。他走到她身邊,握住她潮濕的手。「妳替我擔心?」
「是的。」
「妳關心我?」
「是的!」
「足以支持我嗎?」
她瞪著雙眼。靜默維持了許久,她最後說:「求求你,我們離開吧!」
他的聲調堅硬、嚴肅。「足以嫁給我嗎?」
她喘息。
他的目光閃著鑽石般的光亮。
「你說什麼?」
「妳肯不肯嫁給我,凱莉?妳關心我的程度是否足夠嫁給我?」
她的心跳瘋狂得使她語無倫次起來。「什麼?嫁……嫁給你?我——我,雷斯,我必須考慮考慮。」
他的臉孔因極度的失望而鬆垮下來。「我相信,」他的語調像冰。「妳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雷斯!」她懇求道。「我們不合適,你知道我們一點也不合適的!」
「我們不合適?」他說。「奇怪,我還以為我們很合適。」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不要扭曲我的話了。」
「是嗎?妳最會遣詞用字了,不是嗎?」
「雷斯,就看看才發生過的事好了,你能夠誠實地告訴我說,如果你早知道了你還會繼續讓我去教小孩子嗎?」
他暴怒了。「那件事和我們有什麼鬼關係?」
「大有關係!」
「妳自己很清楚妳做的是什麼傻事。而且妳還對我撒謊,妳不但差點害我送命,甚至妳自己也差點被強暴了。妳知道我說什麼也不會讓妳教書的!看在老天的分上,凱莉,卡倫再過幾個星期就可以回去教書了!」
「如果我們結婚,你也同樣不准我教書,而在法律上,我必須服從你。」
「我原本是向妳求婚,現在我們卻在爭論妳教書的事。」他說。「什麼也沒變,妳從來沒有信任過我,到現在仍然一樣。」他轉身走開,住回頭的路上走。
她嚇著了。「雷斯,等一下!」
但是他沒有停下來,闊大的步伐不停跨動。凱莉開始小跑步跟著。「求你,雷斯,等一下!」
她趕上他之後抓住他的手臂。他甩掉她,看了她一眼,凱莉向後退一步,靠在一棵樹上。「求求你!」她喘著氣說。「等一下。」
他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回頭看。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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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25:31
第十四章
她覺得內心像是有人插了枝箭,凱莉滑倒在地上哭了起來。她傷害了他,這比傷害自己還要難受。但是,老天哪!她不禁自問:她能怎麼辦呢?她並沒有拒絕他,她只是老實告訴他她需要時間去考慮罷了。只有天知道,她真的需要!
她知道她不能嫁給他。
他會一點一點像抽絲般地抽去她的獨立,那麼她就會奮力向他爭取,這樣一來他們的婚姻就會像一場無休止的戰爭,最後他們只能以互相仇視收場了。
他要娶她,這是不是表示他愛她呢?如果是這樣,那他怎麼能奪去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呢?更糟的是,他為什麼要她屈服呢?
「我絕不能嫁給他。」
她大聲地說出來,一字一句在空中像是真理。
下定決心之後,她站起身來。現在她該怎麼辦?
離開。
凱莉痛恨自己,她不要離開。那麼她是不是該留下來,再做他一年的情婦,偶爾像貓狗打架一樣地鬥鬥氣,一邊等著一年期限的結束?她是否能夠忍受一面愛他、一面卻知道此情不能長久之苦?如果她真的走了,他會不會也離開呢?她幾乎十分確定如果她還留著,他一定會繼續和福特鬥法的。但是如果她走了……
這是她最有希望的一步了。她願意犧牲和他所有的一年時間來換取他的生命安全。
凱莉彎腰拾起野餐籃。看見這個籃子使她略微平靜些的心情又波濤洶湧,她的眼眶又滿是淚水。如果她對自己坦白,她必須承認現在她只想去一個地方——那就是雷斯的懷裡,她要求他原諒,安撫他的傷心。
數分鐘之後,她發現自己竟然不是走在往鎮上的路,她在極度混亂的情緒中失去了方向。最後她下定決心選了一條小路,看起來似乎有人走過的痕跡。
幾分鐘之後,凱莉正漸漸開始擔心時,前方出現了空地。那塊草地看起來有點眼熟,她覺得安心許多。接著她走到了空地邊緣,但卻突然張大眼睛,一手摀住嘴巴。
這正是她教書的教堂——只不過教堂已經化作一大堆凌亂、烏黑的木頭和石塊。
淚水又湧了上來。這樣的暴力、這樣的破壞力、這樣的仇恨。凱莉有哭不出的沉痛感受,淚水似乎也無法減輕她的傷心。她靠在一棵焦黑的樹木上,雙手緊緊抱在胸前。
她毫不隱藏感情地回到旅館。她走進房間裡,雷斯沒有看她。「雷斯?」她輕輕喊道。
沒有回答。他從梳妝台上拿起零錢放進褲子口袋裡。
「雷斯?」
他轉過頭,看都沒看她,一面又套上襯衫。
凱莉嚇壞了。他難道要離開她嗎?「雷斯?」她又叫了一聲。
「做什麼,凱莉?」
他的語氣這樣冷酷,凱莉的心都碎了。「你要出去嗎?」
這一次他看著她了,只不過是瞇著眼。「不必麻煩妳等我了。」
她不禁咳出聲,看著他充滿憤怒與輕蔑的背影離去。房門用力地關上,他走了。
一直到黎明前不久他才回來,天空那時才正要轉亮。凱莉一點也沒睡,她的眼睛已哭得又紅又腫。她側躺在床上,假裝睡著了,但實際上卻豎著耳朵傾聽他的一舉一動。她感覺得出他仍是清醒的,因為空氣中沒有酒味,他的動作也不遲鈍。她聽見他利落地脫去衣服,內心不禁興奮起來,她祈禱他會將她擁在懷裡,熱情地與她相愛。但是他上了床之後,卻和她隔了兩呎之遠躺著,然後立刻入睡了。不出聲的哭泣是凱莉所做過最難的事了。
***
第二天早晨又是和前天一模一樣,凱莉忍不住了。雷斯正在吃早餐看報紙,對待她仍然像昨天一樣的冷冰冰。凱莉必須知道他昨天晚上都在做什麼。他的身上沒有便宜香水的氣味,在他的衣服上她也沒有找到口紅印。但是,她說什麼也無法忍受他在別的女人懷裡這件事。「你昨天晚上去打牌嗎?」
他沒有抬頭。「是。」
她停了一下。「你贏了嗎?」
他翻了一頁報紙。「沒有。」
「哦,」她說。「真遺憾。」
他把報紙丟向一旁,目光像在燒灼一般。「妳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凱莉?」
「你昨天晚上去哪裡了?」她叫道。「你是不是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他露出毫不妥協的神情。「妳無權過問。」
她喘息著。
「妳不是我的妻子,」他說。「只有妻子才有權過問這種事。」
她實在忍耐不住了,她的臉又皺了起來。
「什麼東西!」雷斯猛然站起來,椅子向後倒下去。他又走了。
事情都這樣子了,她為什麼還不走?但是,她又想,她怎麼能因為這樣子而走?
在門外走廊裡,雷斯靠著門,強忍住回房去安慰她的衝動。她活該!為什麼她不相信他?她對他的信任不足以使她嫁他,她也不相信他能夠對付福特。而現在,她又懷疑他沒有足夠意志力去抗拒妓女的誘惑!她到底認為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在外面一直待到天亮,這一次卻喝得醉醺醺的。他輸了好幾千元,但卻一點也不在乎。當然,這全是那個紅髮女妖的錯!都是她不肯相信他,都是她不肯嫁給他!在酒精的浸淫之下,這些傷口顯得更加清晰,彷彿要將他吞噬。
她正在睡覺,同樣驚人的美麗。他想起他從紐奧良回來之後的事,溫暖的回憶襲上心頭。天哪!當時她快樂得像小孩子過聖誕節,他也一樣的快樂。他們當時那樣該死的幸福,現在卻這樣見鬼的悲慘!
慾望如蛇爬上他的心頭,直到他以為他將因渴望而死。但是他才不要去碰她呢!如果他讓她知道他有多愛她、多需要她,那他不如去死。
她蠕動身軀。「雷斯?」
她的眼睛又紅又腫。這是我的緣故嗎?他痛苦地想。他擺脫掉罪惡感和心痛,他已經向她求過婚,她遲疑不決,甚至還說她得再考慮考慮。這一切都表示她根本不愛他。
「雷斯?」
他狠下心腸決定不理會她。他轉過身去脫衣服,他上床時仍然小心翼翼地保持了一大段距離。
「一切——」她的聲音梗住了。那是顫抖、近乎哭泣的聲音。「一切都好嗎?」
雷斯閉上眼睛強逼自己不要動搖。接著他聽見她深吸一口氣,然後身體慢慢縮起來,接著又是輕微的一聲啜泣,那是壓抑出來的哭聲。雷斯咒了一句,他動了。
他躺到她身邊,擁住她的肩膀。她放開哽咽的聲音,立刻窩進他懷中。他輕輕安撫著她,凱莉緊緊靠著他。「哦,該死!凱莉。」他低聲道。
她緊抱著他的頭。「和我做愛,」她半癡迷地說。「求求你,雷斯!」她的唇立刻狂熱地吻上他的唇。
他在她激烈的熱情裡融化了。「凱莉,凱莉……」
「哦,雷斯。」她喊著,將他推躺在床上,跨在他身上,猛吻著他的臉、他的眼、他的下顎和他的頸子。她抓住他的頭髮使他彎身。「雷斯……」
他閉上眼睛,向後仰起頭好讓她親吻他的喉嚨。也許,他在情愛之中懷想,也許這樣也就足夠,如果他能再有耐性一些……
她在他身上伸展開來,一面不停地摩擦。雷斯被她富侵略性的慾望嚇著了。「凱莉。」他抱住她的頭,捧著她的上身,準備要翻在她身上。他再也無法等待,他從來沒有像這樣的需要過任何一個人。天哪!他真想念她呀!
「不。」她蹲著,一面喘息,一面脫去他的褲子。她的手握住他堅硬的勃起,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大膽的觸摸。雷斯在愛慾之中幾乎暈厥了。「凱莉——求求妳!」
她抓住他,在他身上不斷摩擦,接著將自己置於他飽滿的象徵之上,兩人便開始向上攀爬。
***
她延遲了離去的時間。
雷斯又拍了一封電報回家,通知家人說他們會延遲抵達。
兩個人像是隨時就要分離似地緊守著每分每秒。他們的關係已經不僅是情婦與愛人了,他們正試著適應一種既無法妥協又無能改變的情況。他們寧願裝作什麼也沒改變、什麼都很好,這樣子在一起會容易得多。他們裝作什麼也不計較,只是懷著末日的心情,不論在床上或床下都緊緊結合在一起。
也正因為如此,凱莉弄不清雷斯在做什麼事,她也不願去查明。過去兩天來他都神秘地失蹤了好久,他聲稱是去打牌,賭注高得使他非去撈一筆不行。凱莉很清楚他背著她在做什麼,她雖然心痛,但卻不言不語。有一天下午當喬瑞和愛絲出現時,她受傷的心靈才有了些復元的契機。
「妳一定得和我們一起去,凱莉小姐。」喬瑞興奮地位她下樓梯。
「這是怎麼回事啊?」凱莉隨著他們跑下樓梯,一面笑問道。喬瑞姊弟還沒回答,他們便來到旅館門前,驢子「小麗」拉著一輛拖車站在路上。
「啊,久違了,『小麗』。」凱莉說著向前走向牠,滿懷愛意地拍拍牠的頸背。她轉頭看愛絲和喬瑞。「你們要帶我去哪裡呀?」
他們把凱莉推擁著上了車,愛絲拿起韁繩。「我們要給妳一個驚喜。」她說著調皮地眨了眨眼。
「雷斯先生說——」喬瑞說,但是才開頭便給愛絲重重的一推打斷了,他緊緊抿著嘴。
「雷斯?他和這個有什麼關係?」
喬瑞顯得坐立不安,愛絲朝他狠狠看了一眼,然後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談起天氣、玉米的收成和凱莉衣服的剪裁。凱莉覺得十分好奇,她不斷插進毫不相干的問話,但愛絲總是支吾地轉開話題。
他們離開徹斯特鎮朝北駛去。凱莉想:不可能是去教堂吧?那兒只剩一片廢墟而已。「我們要去哪裡?」
「我們很快就要到了。」愛絲笑著說。
凱莉雙手放在膝上,看著夏日的午後風光。突然不遠處傳來許多人聲,且多半是男性的。他們走得更近時,她聽出這聲音實際上是笑語與歌聲。那種已解放之自由黑人的歌聲她永遠都認得出來。「這是怎麼回事?」凱莉問。拖車一轉彎之後,她不禁驚呼出聲。
眼前是一棟大型的教堂,建材大多是油亮的木材。地板上新鮮的松木發出清香,男人們有的站在橡木上,有的蹲在地上,釘釘打打地發出各種聲響。屋頂已經快要完成了,木頭十字架放在一旁的地上等著安裝。
這兒大約有一百個人,而且還包括了女人和孩子。工地旁有張大桌子,上面堆滿了各種食物。
凱莉後來才發現原來並非所有的人都是黑人。她看見雷斯的牌友喬治,她看見卡倫、梁醫生、哈莉和莎拉。這兒只有十幾個白人,但這總算是個開始。凱莉已經滿懷喜悅了。
然後她看見了他。
雷斯正站在屋頂上。他穿著工作褲,但是沒有穿襯衫。他全身的汗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額頭上繫著綠色的帶子。凱莉逆著光看他肌肉結實的身體。
「這全都是妳的男人的功勞,」愛絲在她耳邊說。「這是他的主意。現在我們又有了新教堂和新學校,而且比以前的還要好。」
激動的情感滿溢出來,淚水也隨之滑落。他是個絕不向困難妥協的人,即使一座山擋在他面前,他也會把它移開。從他們見面的那一刻起,她不就知道了嗎?她現在是不是比以前更愛他了?難道她在第一次見到他時便愛上了他?
她無法移開目光。他的錘子突然停在半空中,他扭過頭來在人群之中尋找,他看見她了,兩人目光相遇。
他的臉立刻泛出淺淺的酒窩。他用力揮手,她也向他揮手,一面用手圈在嘴邊。
「在上面要小心!」她喊著。
這時喬瑞跑來把她拖到他母親那兒去,漢納是個略胖的中年黑人,她給凱莉一盤子食物,凱莉滿心歡喜地接受了。她的目光不斷瞥到雷斯工作的地方。
「妳這個男人真是不得了。」漢納說。
「是啊!」
「要讓大夥兒辦事還非得要一點甜言蜜語和威脅利誘才行。」
「是嗎?」
「嗯,大夥兒都怕得要命。雷斯說如果光是害怕還沒什麼,但如果怕到想逃的地步就沒有出息了。他說福特和他的人就跟我們一樣也會流血,他說如果我們聯合起來就可以贏,如果分散了就會輸。他還說了好多,他說我們的孩子不應該只是長大做農人,他們應該有更多機會去做其它的事。」
「這些真的都是他說的?」
「我記不得全部了,他說了好多。他先把大家說得羞得鼻子都要鑽到泥裡去,接著他又讓大家都激動得要把福特趕出鎮去,最後他又讓大家平靜下來,開始重建教堂。」
凱莉心中的驕傲膨脹得快要爆炸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雷斯揮動錘子的身軀。二十分鐘之後雷斯爬下屋頂,跳到地面上。他走向她,汗濕的手圍上她肩膀,但是凱莉一點也不在乎,她緊靠著他。「謝謝你。」她柔聲道。
「我並不全是為妳做的,雖然妳一直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
「妳知道?」
「任何說出那些話的人都必定有同樣的信仰。」
「謝謝妳。」他說。
他低頭吻她。就在這時他們兩人都感覺到人群中不安的騷動,雷斯抬起頭四處張望。他看見在路口處福特警長正騎馬走過來。
「看來這兒正在舉行宴會。」福特說。
福特並非單獨一人,在他後面有六個拿著步槍的手下。凱莉緊抓著雷斯的手,恐懼充滿她全身。
雷斯走到眾人面前,正對著福特。「想加入嗎,警長?我們還可以多加幾個人。」
福特大笑起來,後面的人也跟著笑起來。「這兒是公共財產,」他說。「屬於徹斯特鎮所有。我們鎮上的善良白人很不喜歡看到這些黑鬼上學。上,孩子們!」他指揮手下向前。
全部的騎士都向前了。
雷斯轉向群眾,目光憤怒。「你們還要讓他們燒掉你們的新學校嗎?他們只有六個人,我們有一百個!」他吼著。「我們是人還是動物?難道永遠要別人牽著你的鼻子走嗎?」
凱莉只想哭。雷斯,不要這樣!但是她沒辦法。她四周的群眾緊張不安地動著。
福特坐在馬上又笑了。「這群髒鬼的骨子裡沒有半丁點的勇氣。」
「狗娘養的!」雷斯罵了一句,接著像豹子似的一撲跳到福特身上。
福特隨著雷斯滾下馬,雷斯坐在他身上。
雷斯正對著他的臉揮下一拳。「這拳是為凱莉的,混球!」
福特的手下打算向前,但是他們還沒機會動,群眾就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了。在地上雷斯又給福特重重的一拳。「這一拳是為這些人的。」
有個騎士準備拿起槍。漢哪吼道:「阻止他!阻止他!」有人把錘子丟過去,但沒有擊中。一個小孩抓住他的腳踝,接著另一個孩子也加入了,於是騎士倒栽跌下了馬,消失在人群之中。
「耶穌基督啊!」另一個人驚喊。群眾走向他抓他的腳,有人把他的槍扯下來。他的馬匹驚慌地嘶叫。「我們快逃!」他喊道。
有一個人早已逃走了,其它的騎士見狀都連忙奔逃而去。一陣混亂之後空地又寂靜無聲,大家都圍到雷斯和福特四周。
雷斯坐在福特身上,一動也不動。凱莉衝向他。「你還好嗎?」
「是的。」他說著站了起來。福特仍然沒有動彈。
凱莉看著他。「他是不是已經——」
「不,我沒有殺他,儘管我很想。」他的目光冷冽。「我以為妳知道我不是個冷血殺人狂。」
「哦,雷斯。」她抱住他。「我知道!我覺得你太棒了,而且也很蠢。」
他變得柔和了。「我看我們是臭味相投。」他笑道。但是他並沒有說出他真正想說的:如果我真這麼好,為什麼妳不肯嫁給我?
他聳聳肩,把煩慮的思緒甩開。「我要把福特放到馬上,看他會不會回鎮上去。」他說著看看四周的群眾。「我們今天就把學校蓋好,還是等明年?」
群眾爆出一陣喜悅的呼聲回復了他的問題。
***
她像個小偷一樣玲著小袋子,在深夜之時逃離了家。
她心痛得無聲地哭泣,這使她更加難受。
學校已經建好了,那是他獻給她和徹斯特鎮自由人民的禮物,他說。他們預定明天要去德州。但是,明天將永遠不會到了。
她知道她錯看了雷斯,能做出這些事的人絕不是個無情冷漠的人。但是,這並不能改變最終的事實——她仍是她自己,她仍然為她的獨立擔憂。雷斯雖然表明了他的心志,但是仍然會堅持左右她的決定。教書的事情永遠也無法改變了,因為他們兩人誰也不會妥協的。
她覺得很歉疚,但是繼續拖延也不是辦法。當他堅持要回德州時,她便下定了決心。她很驚訝他竟然沒有察覺她的恐懼,她根本不可能去見他的父母。而她也沒有告訴他。
那天下午,凱莉知道這將是他們的最後一次,她向他猛烈而狂亂地做愛。雷斯事後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彷彿在安慰一個失去玩具的孩子,雖然他並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午夜之後他沉睡入夢,凱莉彎身吻他。「我愛你。」她說。
她留了信,告訴他她愛他,但是他們永遠不會有結果的。她試著向他解釋獨立對她的重要,就好比他必須和福特纏鬥到底一樣。她也必須繼續教書,不管有多大的危險。
她必須走到下個城鎮去搭往紐約的火車,這是一段不短的路。她想像雷斯發現她離開後會如何。憤怒?不,她知道他會比任何時候都要傷心。哦,雷斯,她想,我多麼希望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沒有相愛過,那樣我也不會惹你這麼傷心了。
她憂憂慼慼地想到未來。有雷斯給她的五千元,她可以無止盡地照顧她母親了。她是「婦女參政協會」的會員,並且和該組織的領導人史美蒂和巴蘇珊有良好關係,屆時她將加入她們的巡迴演講團,重新投入此項運動。下一個夏天費城將舉行百年大慶,凱莉知道「婦女參政協會」有意在該地設址,她計劃要加入她們。
當她行經新教堂時她停了一下。在月光下它閃耀著金色的亮光,新鮮的木頭發出好聞的香味。這一切都是雷斯做的,她的雷斯,但是有一天他將變成別人的……
這時她聽見馬匹走近的聲音,經驗已經使她變得敏銳而迅速了。她立刻躲到樹林裡。
她躲在一棵大橡樹後,靜靜聽著福特的聲音。當他們在教堂四周丟下熊熊的火把時,凱莉心痛得不知如何自己。一會兒之後,教堂的四個角落已經燃燒起來。凱莉動彈不得。
她忍不住悲憤地哀吟了一聲,她身後一隻鹿跳進了樹叢裡。
「是什麼?」有人說。
凱莉嚇得全身僵硬。
「有人在林子裡。」另一個說。
「也許是個黑鬼,」福特說。「把他轟出來。」
騎士開始朝她走來。凱莉尖叫著轉身要逃,但是一個人擋住她的路,她衝過其中一個人,跑到烈火熊熊的教堂邊。
「是姓白的女人——抓住她!」福特吼著。
凱莉提起裙子衝進另一邊的林子。
她什麼也沒想,只是拚命地跑。她絆倒又爬起來,荊棘刺她的手腳她也不理,只是死命地向前跑去。她聽見密西西比河的水聲、貓頭鷹的叫聲和夜晚昆蟲的鳴叫。但是人馬的聲音已經消失了。她長長地喘了口氣,謝謝老天爺,她終於擺脫他們了。她突然覺得雙腳刺痛,才發現她丟了一隻鞋子。她脫掉襪子疲憊地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地喘息。她的腳踝邊突然有濕濕黏黏的東西靠上來,凱莉跳起來又開始跑。永無止境,她想,這個林子似乎永無止境,這一夜的恐怖和暴力似乎也永無止境。
最後她終於停下來喘息。她的小皮包已經掉了,但是五千元和項鏈都在她身上。她摸摸衣服下面雷斯送她的禮物,慶幸當她向雷斯要現金時他並沒有把項鏈收回去,這是唯一能紀念他的東西了。當她認為她已經完全迷路之時,她看見了一幢圓柱大建築。
是莫洛斯莊園,包麗沙的家。
***
「我需要妳幫忙。」
包莉薩穿著一身綴滿羽飾的粉紅衣衫,不敢置信地瞪著凱莉。
凱莉嚥下一口口水。「我知道妳不喜歡我,我知道——」
「妳究竟怎麼了呀?」莉薩輕蔑地問,眼睛瞄著她破爛的衣服和凌亂的模樣。
「我要離開徹斯特鎮,」凱莉冷靜地說,她已經停止歇斯底里的顫抖。「而我需要妳的協助。」
莉薩的眼睛瞇起來,下巴抬起看著她。「妳別開玩笑了!妳在半夜裡走路要離開徹斯特鎮?」她笑一聲。「到底怎麼回事?雷斯不知道吧?是不是?」
「他不知道。」
莉薩仰頭笑了。「告訴我怎麼回事。妳怎麼弄丟鞋子的?妳頭上、衣服上為什麼都是樹枝?」
「我出城的時候經過教堂,他們去縱火的時候看見我,我就設法逃走了。」
「真不幸,」莉薩說。「太不幸了。」
「妳是不是可以借我一輛馬車和車伕,只要把我載到下個鎮去就可以了。」凱莉說。「當雷斯發現的時候我一定得離得很遠。」
「我如何能拒絕呢?」莉薩說。「我立刻叫車伕過來。在我的客人來之前請妳離開這兒。」
「謝謝妳。」凱莉說,心裡懷疑著她的客人是誰。「妳是不是可以借雙鞋給我?我還需要清洗一下。」
「妳可以去廚房清洗。」她指了一下。「妳知道在哪兒的。」
凱莉遲疑了一下。
「請妳不要告訴雷斯說妳看過我。」
莉薩笑了。「那再好不過了,我怎麼會去說這個呢?」
凱莉被她勝利的語氣刺傷了,她跌跌撞撞地走進廚房。她想像雷斯抱著莉薩的模樣,哦,老天!
她等了許久都不見莉薩拿鞋子給她,她清理掉衣服和頭上的樹枝及樹葉,整理好凌亂的衣服。她脫去僅剩的鞋子走到房子前頭,如果莉薩拿鞋給她,她就可以由後門出去。但是——呃,事與願違。她向前走向走廊。
她立刻僵在原地。大廳裡傳來的聲音是毫無疑問的福特在說話。「姓白的女人在那兒,我們沒有追上她。天知道這種時候她會跑去哪兒?」
「她在這裡。」莉薩生硬地說。「她要離開雷斯,我要幫她到車站去。」
福特安靜了一會兒,但隨即又笑了起來。
凱莉轉身就跑。
福特跑出來追上她,緊緊抓著她的身體。「看!看我抓到這隻小野貓!」
莉薩交叉雙臂,瞠目怒視。「你在搞什麼,福特?放她走!她要離開鎮上,正好給我們去掉麻煩。」
「放我走!」凱莉掙扎著說。
「哦,妳可以走,沒問題,但是妳得先讓我嘗嘗白雷斯嘗過的滋味再走。」
凱莉和莉薩同時驚喘出聲。莉薩踏向前來,怒火彷彿要由嘴裡冒出。「你如果動一下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以後就可以不必來了。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他媽的!」福特說著,不情願地放鬆抓凱莉的手。
「記住,」莉薩說,鼻孔氣得翕張。「雷斯會找她是因為我對他厭煩了。」
福特放開凱莉。「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但是我想我可以換個方式剝她的皮。」他看著她頸上的項鏈。「今天算妳走運,小野貓!」
凱莉不禁顫抖。
他接著從她脖子上扯下項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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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25:48
第十五章
他掛著微笑起床,伸過腰之後他伸手去抱凱莉。他想起昨夜似乎在睡夢中聽見凱莉說她愛他。是夢嗎?又像是真的。不管是真是假,這個回憶使他又充滿了愉悅的希望。
他的手碰到空而冰冷的床。
雷斯轉過頭去看,床上已經沒有人了。他看看房間,沒有她的蹤跡。她的床位非常冷,似乎已經走了好幾個小時了……
半夜裡她能去哪裡?
也許她是在梳洗,他想,立刻衝向浴室,但浴室裡沒有任何人跡。
她一定一大早去散步了,要不然——他想——就是又惹上什麼麻煩了。
他立刻知道一定是後者。他起身之後只隨便梳洗一下,便穿上衣褲準備出去。這時有人敲門,雷斯不耐地喊:「請進。」以為是服務生送來早餐,但是來者是卡倫。他立刻陷入極度恐慌——她果然又惹上麻煩了。「什麼事?」
「雷斯,我不知道怎麼告訴你。」卡倫不自在地扭著身子。他的目光瞥到大床,臉馬上紅了起來。
「該死——凱莉在哪裡?」
卡倫嚇了一跳。「她不在這裡?」
「你不是因為她來的嗎?」
「不,雷斯。我是來告訴你,新學校已經被燒成灰了。」
雷斯一拳擊在桌上。「該死!」
「鎮長拍電報去請派聯邦部隊了。」
「你認為他們會來嗎?」
「會才怪。」卡倫說。「北方對南方的問題已經夠頭大了,現在他們只想讓南方自生自滅。我們得面對現實,雷斯,沒有地方上的支持,我們無法阻止的。幾年前有一隊聯邦軍隊來過,但是他們也沒辦法。就算我們能請到他們,也不見得有用。」
雷斯看了他一會兒。「你不會留下來的,是不是?」
卡倫也看著他。「不,我不留下來。我想也許我是個懦夫吧!再加上無可忍受的挫敗感,都使我想離開。我不想再被打斷骨頭了,而且——」他聳聳肩沒有說完。他不必說雷斯也知道,他也是為了凱莉和雷斯才離開的。
雷斯穿上襯衫正打算出去找她時,看見了桌上的信。他全身突然僵冷,他知道,他知道她離開了。
他坐倒在椅子上,淚水在眼眶裡有刺痛的感覺。她曾經說過他有多麼好,昨夜她似乎說過她愛他,在信裡她也說了。但是,但是結果仍然是分離。
當他讀到信末時,他的感覺不再是悲痛而是憤怒了。她又再次看錯他了。他已經明白教書是她生命中無法放棄的事——而且他也接受了!她連問也沒問一聲就隨便下結論,然後做出這樣的糊塗事!是的,他不要她在徹斯特鎮教書,但是世界是無限遼闊的!他們可以在別處重新開始。他現在已經明瞭她為什麼要在這裡教書,如果他們可以從頭再來一次,他一定會支持她——就如同他希望她也能相信他、支持他一樣。但是一切都太遲了,她已經走了。
他一定要找到她。
她愛他,他也愛她。他們一定要好好把這件事解決。當他用力打開門時,正好和貝克撞上。貝克是市鎮府的職員。
「警長要你去認領屍體。」
***
他和貝克騎到了教堂,覺得驚駭而憤怒。凱莉沒有死!但是他們說她死了。
凱莉沒有死!他一面騎馬,一面不停地在心中狂喊。教堂又變成一片灰燼,煙氣仍然不停地冒出來,顯然火熄不久。
馬匹還沒有停住他就跳了下來。四周都是人群,而且全部都在看著他。福特向他走來,顯出驕矜自大的樣子。雷斯看見了哈莉、漢納、約翰和其它幾個黑人家庭,大家都嚇呆了,不發一言,只有其中一個女人毫不害羞地大聲哭泣。
「在哪裡?」他問,貝克剛才告訴他教堂裡找到一具屍體。雷斯看見福特手上拿著的東西——凱莉的小皮包和一隻鞋子,他突然覺得雙膝發軟、頭暈目眩。有人扶住他,是喬治。
「金哈莉說這是她的東西。」福特說。
雷斯只能睜大眼睛看著。
「屍體在火爐邊發現的。」
雷斯轉頭去看。不——那不是凱莉——不是的!他開始走動,但是步伐像是在騰空而行。所有事情變得虛幻不實,一切都像是在夢中。他身後傳來福特縹緲的聲音。「不太看得出來,火都燒焦了。」
那副屍骨是焦紅色的——沒有頭髮、沒有肉、沒有骨頭。雷斯覺得鬆了口氣,那不是凱莉。但陽光照在屍骨上,有東西微微發光,他看見了死屍脖子上掛著的珍珠項鏈。
「不!」
那串項鏈已經不是珍珠了,只有一顆顆的石頭,雜亂地排列。
「不!」
「我們回家去,雷斯。」哈莉輕聲撫慰。
他沒有聽見,他現在只看見福特手插著口袋的狂妄身影。
福特連忙站直。「我當時不在場,」他說著退後一步。「我昨夜一直和莉薩在一起——不信你去問她——一整夜!」
雷斯朝他走去,福特蹌踉蹌蹌地向後退。「你以為我會瘋狂到殺人嗎?我說過了,我和莉薩在一起!」
雷斯被憤怒和哀傷沖激得陷入近乎瘋狂的狀態,如果他願意的話,他可以輕易殺死福特的。但是他仍然很清醒。他仰起頭看天,那一聲長嘯撼動人的心靈,激憤血脈。群眾都望著他,露出驚嚇的神色,似乎覺得毛骨悚然。
又一聲狂嘯。
***
「他昨天整夜都在這裡嗎?」
「是的,」莉薩說著,伸手去摸他的袖子。「雷斯,很遺憾……」
「一整夜嗎,莉薩?」他的目光銳利,像要穿透她的心思。
「一整夜,雷斯。」她靠近他,一手攀上他的肩膀。「親愛的,你想不想進來喝一杯呀?」
他看著她。「我要找出是誰幹的,」他說。「然後我要把他們全部殺死!」
「等等,雷斯。」當他跑下樓梯時,莉薩在他身後喊道。
雷斯想要躲到角落之中盡情哭泣,然而他卻轉移悲傷,全心致力於復仇。他花了幾天調查當天晚上的縱火。鎮上的年輕人很多都是蒙面騎士——他們很喜歡拿來炫耀——但是唯獨這天晚上的縱火案沒有人敢承認。三天之後,雷斯仍然一籌莫展。
「你會把自己弄垮的。」哈莉說。她來到雷斯住的旅館;房間裡堆滿了凱莉的東西,他手上則拿著凱莉的衣服。
「我愛她。」他以沙啞的聲音說。
「你必須重新開始生活,」哈莉說。「她已經死了,雷斯。但是你還在。回家去找你爸爸媽媽,回去你所愛的人身邊。」
他看看她,然後將酒杯一仰而盡。
「當我的孩子死去的時候,你以為我不想和他們一塊兒死去嗎?什麼哀痛也比不上妳死去的孩子,什麼也比不上。」
他抱著頭。「我沒辦法,哈莉……」
「她會要你繼續下去的!」
雷斯抹去眼旁一小滴淚水。他沒有哭,他不要哭。「是啊!她會的。可是,好難啊!」然後他抬頭看著她。「但是我得先把一些事情處理好。」
***
雷斯開始重建教堂——這一次還附建了分隔的房間作為教室。接著三周他又發起一項運動,特別用來抵制福特警長,其中的重點便是水手史得伯事件。雷斯僱請了平克頓偵探社調查史得伯的自殺事件,結果雖然對福特沒有直接的指控,但是由於史得伯是個白人,因此他的死就連一些支持蒙面騎士的鎮民也十分氣憤。
雷斯又寫信給當地報社和「傑森時報」及「阿伯頓公報」。不管報方是否支持蒙面騎士,這件自殺案很快就變成轟動的醜聞了。一小群市民組織起來爭取公正的法律及和平的社會秩序——並且反對福特。莎拉的禁酒會也參了一腳,公眾的憤怒愈來愈高漲。幾個星斯之後福特即狼狽又憤怒地來找他。
「是你在背後主使的,」福特咆哮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以為我會因此就倒下來嗎?」
雷斯笑了。「我就是要你知道,你這個狗娘養的!我要你知道是我讓你垮台的,你完蛋了,福特。」
福特動搖了,雷斯知道他是在害怕。
「你不能拿我怎麼樣,小子。」福特說。
「不能嗎?」
「這大半個鎮民都支持我,」福特說道。「如果你不信,明天晚上到十字溪來就知道了。」
十字溪。雷斯立刻知道蒙面騎士又要再次出擊了,他們準備去對付一個延遲交出租金的佃農。雷斯知道這一次是福特顯示權力和控制的重要時機。
同時這也是雷斯行動的關鍵時刻,他必須去阻止福特。雖然整鎮的人因史得伯的死對福特十分反感,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倚靠他們來阻止福特。他可以信任像喬治等一些人,但是他仍然僱用了大批人馬。於是在那個悶熱、黑暗的夜晚,他便率領了一隊騎兵前去阻止福特。
結果行刑的場面還沒有出現,福特和他的手下就被大群武裝的騎士給嚇得東奔西逃了。雷斯在回徹斯特鎮的半路上追上福特,在這兒沒有任何事情能阻止他了。「停下來決鬥,福特。」他對福特喊道。
但是福特繼續跑。雷斯追上他,兩匹馬在黑暗中並跑。雷斯撲到福特身上,兩人滾到地上,扭打、掙扎。結果雷斯坐在上方,他把福特打得半死不活。
這也是福特最後一次在徹斯特鎮出現了。
然而雷斯並不覺得滿足,勝利並沒有帶來喜悅,只有心靈之中愈來愈大的空虛。
***
「嗨,爸。」
「雷斯!」白德瑞金色的眼睛睜大,一抹愉快的笑容佈滿整個臉龐。接著雷斯便置身於他父親巨大的臂膀中。這對父子相差幾近三十歲,但是除了德瑞臉上的成熟穩重之外,兩人簡直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同樣高、同樣壯、同樣的英俊臉孔。德瑞放開雷斯,對他笑著。
雷斯也對父親微笑。但他很快便見到父親的微笑消失,換作疑惑關切的神色。他知道父親已經看出他臉上無法抹去的哀傷。不要問,雷斯在心中懇求,並躲開父親的目光。他沒有見到那張臉孔上出現的憂戚表情。「媽媽呢?」雷斯故作輕快地問。「還有大姊和她嫁的那個大老千呢?」
德瑞擁著他的肩膀,領他走到屋前的陽台。「瑪蕾!」他喊道。「詩桐!柏瑞!」他對他兒子一笑。「你媽媽恐怕會打你幾個耳光,兒子。」
雷斯笑了。「她惱火了,是不是。!」
「惱火?」德瑞仰頭大笑起來。
他的姊姊比雷斯大四歲,正是風韻嫵媚的成熟年齡。她跑下樓梯來,一路高聲喊著。這才是雷斯知道的姊姊,而不是那個穿著高雅禮服、住在舊金山名人街裡的漂亮女人。她的尖叫完全是幼時情景的翻版。雷斯抱住她。
「如果你不回來,我會殺了你!」她喘著氣高興地說。「你那些電報呵!一會兒說這時回來,一會兒又延後了!媽媽一直在準備迎接你,她可氣壞了。」
雷斯膽怯地一笑,看見詩桐背後的男人——柏瑞。他一手摟著姊姊,一手伸出去和姊夫握手。他們互相真誠地問候,一面談起十五年前雷斯把柏瑞擋在門外的事,三個人都大笑起來。
這時他母親出現在門口,眼中淚水閃爍。詩桐站開和她丈夫站在一起。瑪蕾是個嬌小的女人,雷斯將她緊抱在懷中。自從凱莉之後,雷斯就再沒有如此溫暖的感覺了。他將母親緊抱著許久,以便恢復情緒。瑪蕾又高興又氣憤地責備了他一會兒,忍不住又和他擁抱著,淚水滑落了。
「我的侄子、侄女們呢?」雷斯最後說。
「睡了,」柏瑞說。「真是謝天謝地!」他和妻子交換了會心的一笑。雷斯看他們親密的笑容,覺得內心一陣悲痛。「我應付找的妻子都有點來不及了。」
詩桐輕輕打柏瑞的胸膛。「別給他騙了,雷斯,他是個好父親。對了,尼克怎麼樣了?還有你說要帶來的可愛女士呢?」
雷斯的表情立刻下沉,空氣出現了冰凍似的凝結。詩桐立即恢復過來拉住他的手。「我說了不該說的,雷斯,我很抱歉。」她對他微微笑著。
雷斯卻無法笑了。「尼克很好,他正在努力整治他的領地。」幾個月前他還在英國,是真的嗎?才幾個月,但他卻覺得彷彿已經過了好幾年,他恍如到了另一個生命的階段。「至於我的女朋友,她出了點意外。」他不知道他的聲音是否正常,但詩桐和德瑞都露出關切的表情。
「大家都到大廳去,」瑪蕾說,一面對詩桐責備地望了一眼。「德瑞,倒點白蘭地。雷斯,你餓了嗎?你太瘦了。」
他又微笑了。「不,媽,我還不餓,但是白蘭地很好。」
***
雷斯靠著柵欄,望著德瑞得過獎的種馬。黑夜裡四處是他所熟悉的景色和聲音,然而這一夜他卻再也無法得到安慰。一隻貓頭鷹叫了幾聲,他抬頭看著黑濛濛的夜空。他身後的房間大多是暗的,除了他房間和主臥室的燈。
在主臥房裡瑪蕾正梳著頭髮。「他在外面走,德瑞,一定有什麼不對勁。」
「我知道,」德瑞說。「我第一眼看見他就發現了。他的笑容沒有力、眼睛沒有光芒。」他憂心地看著窗外。「妳想他會不會心死了?」
「我想他需要你,」瑪蕾說,她的小手握著德瑞的大手。「我沒辦法看他這樣子。他永遠都是充滿歡笑和愛心的,我覺得他彷彿變成陌生人了。」
德瑞走出去,他並沒有刻意去隱藏腳步聲。他知道雷斯聽見了,但並不是因為他轉過頭來,而是因為這是他訓練雷斯的方式——純印地安式的。當德瑞在他身邊停下時,雷斯低下了頭。時間靜靜地流過。
「牠真是漂亮,爸。」他的聲音僵硬,一手指著在前方的種馬。
德瑞把手放在雷斯背上。「雷斯,發生什麼事了?」
雷斯發出抗議的聲音。他看著靴子,但是他的目光已經模糊了。他拚命地眨眼睛,他不知道說不說得出話來。
德瑞沒有移開手,他抓住他的肩膀。「說出來,孩子。」他說。「你一定得說出來。」
雷斯吸著吸了長長的一口氣,拚命搖頭,淚水也落下來。他狂亂地吸氣。「爸爸,」他說。「我想要自己一個人。」
德瑞的手移到他的脖子上。「你愛她嗎?」
他父親手上的力量和這個親密的問題使他崩潰了。他在欄杆上顫動著,終於發出一聲巨大的哭泣。「呵,該死!」他低聲道。
「很抱歉,兒子。」德瑞說著將他拉向自己,直到雷斯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雷斯意識到這種親近行為,他身體開始緊張退縮,但是父親將他抱得更緊了。「該死!」他說。「我是你父親,我愛你!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吧!」
雷斯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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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26:08
第十六章
一八七六年 春天
凱莉看著窗外的德州原野,豐美的草原、大片棉花田、濃密的松木與絲柏。春天的天氣優美得無與倫比,然而凱莉卻覺得十分不舒服。過去八個月以來,她沒有一時一刻不在想他,只不過想到他正在南方使她好過了一點。但是在哪裡?德州?徹斯特?
很幸運的,她們的巡迴演講沒有包括徹斯特。凱莉知道她無法忍受看見熟悉的景物,因為人事全非,往事不忍卒睹。她也懷疑雷斯會不會還在那兒——當然他不在了,就算他在,身邊一定又有新的情婦。她簡直無法忍受這樣的想法,雖然時間已經漸漸流逝了。
在七月百年慶的時候,「婦女參政協會」打算在費城設址,同時舉辦大型活動。為了替協會募集更多支持者,她們組織了一個全國性的巡迴演講團,開始在這期間進行勸募的工作。巴蘇珊和其它幾個領導人雖然沒有被列入正式大會的節目之中,她們仍然準備了一份女性人權宣言要給副總統,她們還打算在舞台上趁工作人員不注意時,偷偷宣讀一部分,其它人則在台下分發小冊子。這是個令人興奮的計劃,但是在凱莉的生命中,興奮早已經不存在了。自從她離開雷斯的那夜起,她便不知生命有什麼可以期待的了。
離開徹斯特之後她在報紙上看到福特下台的消息,同時也很高興地知道雷斯又把新教堂重建了。
雖然她離開了他,但是他仍然留下來完成他決心做的事。她多麼以他為榮呀!但這種榮耀的甜蜜又混雜著痛苦。她雖然寧願他在她走後一氣之下便走了,但是他後來卻證明了他是個英雄。他重建了學校,這彷彿是在千萬里的空間之中向她伸出手來,觸到了她的心。
還有呢!她的母親在醫院裡奇跡似地仍然活得好好的。她倔強地和死亡抵抗,醫生說她還有幾年可活,雖然這只是延遲必來的事,但凱莉仍然很高興看到她的病情不再惡化。她本來想待在紐約陪母親的,但是她母親卻頑強地要她去參加巡迴演講團。「這是妳的使命,凱莉。」她說。「或者妳忘了妳離開他的目的了?」
凱莉把雷斯的事全部告訴了她母親,因為她無法對她隱瞞任何心事。但是黛娜並不訝異,她早就由轉院的事猜到其間一定有個慷慨的財主。
但是令凱莉不解的是,雷斯每個月仍然替黛娜付醫藥費。在她對他做過那樣的事之後,他為什麼還要繼續呢?這件事和重建教堂的事一樣,使她覺得他又重新回到她的生命中,彷彿她只要一伸出手,他就在她身邊一樣。
但是她不要他在她身邊。她真正要的是獨立,她要他放她一馬,讓她由傷痛之中復元,這樣她才能重新生活。然而他卻像個影子般揮之不去。
她把額頭靠在車窗上,逼迫自己的思緒回到德州的行程上:休斯敦、聖安東尼、佛德斯堡、奧斯汀和聖馬克斯。這將是一趟累人的旅途,但是她將愉快地接受。
***
「你可別告訴我說你不想來哦!」德瑞說。
雷斯聳聳肩。「我不想參加市集,爸。」
「我們晚上要留在鎮上,佛德斯堡裡有得是美酒、女人和歡笑。來吧,兒子。這一陣子你已經工作得夠了,如果你再繼續下去,我就不曉得你要怎樣用那雙結繭的手來打牌了。」
雷斯不得不微笑。他知道父親對他過去幾個月來對牧場的投入十分尊重,同時也不願干涉他嚴峻的獨身生活。但是他也知道他父親認為八個月來他也該恢復了。雷斯也曾經把凱莉的事向他們說了一點,但只是到足夠讓他們瞭解他怪異行徑的程度。現在德瑞又開始用這種技巧的方式來勸他了。
「我寧願看你到歐洲去四處流浪,」他說。「而不要在這裡自我放逐。」
雷斯沒有回答。
呢,也許父親說得沒錯,他應該重拾生活了。也許他就是需要好好打場牌、好好喝瓶酒、找個女人——任何女人都行。但即使他這樣說服自己,他仍然沒有半點期待,他也知道那將像是行屍走肉在作樂罷了。都是她,那個女人。雷斯不願想起她的名字。
「好吧,但是先讓我收拾一些東西。」
德瑞笑道:「不必了,你母親已經準備好了。」
瑪蕾穿著一襲粉紅色的可愛旅行裝出來了,德瑞的眼睛一亮。「我見過這身衣服嗎?」
「不,你還沒見過。你同意嗎?」
他笑著將妻子接在懷裡。「我什麼時候不同意過了?」
從小時開始,雷斯便常看見他父母的親密舉止,這使他覺得自己像是闖入的第三者。他的父母即使到了中年,仍然十分恩愛,而且不吝於表露愛意。現在雷斯自己也體驗過愛情,他更能明瞭他們恩愛的意義。這使他想起凱莉,他遂離開去牽馬匹了。是凱莉,她的靈魂永遠縈繞著他,永不休止。
就在太陽下山時他們來到了佛德斯堡。雷斯和他父母吃完了晚餐,來到一間酒廊裡灌下了五瓶波本酒,又打了場牌。一路下來不知道有多少年輕漂亮的女孩向他眨眼、送秋波,甚至上前搭訕,但雷斯總是裝作沒有見到或不理睬。輸了幾百元之後,他讓自己跟著一個大胸脯的紅髮女郎上了樓。他吻她——自從吻過凱莉之後他第一次吻其它女人,玩弄她的乳房。他並沒有被激起,事實上,當她過分豐腴的身軀脫下衣服之後,他覺得既噁心又罪惡。豐滿的胸部和紅頭髮並不等於是凱莉。他不要替代品!天,他要的是真正的她,他仍然渴望她、要她——但是她卻已經死了。
第二天早晨他頭痛得快炸掉了,他和父母一起吃早餐。「昨天晚上過得如何呀?」德瑞笑問道。
瑪蕾用手肘很不客氣地撞了她丈夫一下。「不要鼓勵他做浪子。」她說。
「那對他只有好處。」德瑞爭辯道。
雷斯咕噥地說:「我想我要再去睡了。」
「不行,你不可以。」他父母同時說了出來。德瑞讓瑪蕾說下去。「你得和我們一起來。」
「媽……」
「你想做什麼?到酒廊再去喝得清醒一點嗎?你看看今天的天氣多美!」
雷斯放棄了,他已經累得不願爭辯了。
他跟著父母走進入群裡。小攤上有著鄉村最好的家禽和自製的糖果、果凍;一個旅行推鎖員拉出他的紅馬車,擺出他的所有工具;小販賣著棉花糖和氣球;還有人正在展售漂亮的被套和玩具狗熊;一個年輕女人發給他們三人一份傳單。雷斯看了一眼標題:支持女性投票權。他的神經開始劇烈作痛。這永遠不停止嗎?他難道永遠要為一個死去的女人受折磨嗎?
「有人在演說,」瑪蕾說。「她現在正在講呢!是史美蒂,我要去聽聽看!」
「相信我,媽媽,」雷斯說。「妳會厭煩死的。」
瑪蕾轉向他。「我是不是和你父親一樣聰明呢?」
雷斯感到風雨將臨了,他和德瑞對望一眼,他看見他父親快要笑出來。「妳當然是了。」他是認真的。
「你認為我不如你父親嗎?」
「當然不了。」
「我想我已經表明態度了。」瑪蕾說。
「我想我娶了個前衛女性。」德瑞笑道,一面和雷斯跟上瑪蕾。
雷斯很害怕,但是仍不得不往前走。他知道他不應該去聽演說,那只會使他的回憶更加痛苦,但是他無法阻止自己向前。瑪蕾是個嬌小的女人,她擠過人群,走到舞台前方。雷斯望著講台上平凡的女人,但是沒有聽進她說的話。她後面有十幾張椅子,各坐著其它的演說者。當他第一次看見其中一張蒼白的臉孔和嚴密綰起的紅頭髮時,他知道這一定是在夢中。但是他的心跳卻急促得如此真實。那不可能是凱莉。
但接著她轉頭面向他。
就在這一刻,他的所有知覺都復甦了。真的是凱莉!
凱莉臉色蒼白,紫羅蘭色的眼睛充滿驚駭。
是凱莉!凱莉——活的。
他推開父母,臉上掛著嚴肅、可怕的表情走上講台。台下的群眾開始騷動,對台上的意外之客紛紛指指點點。演說的女人說到一半停下來。「這是怎麼回事,先生?請問……」
凱莉站起來,雙眼與他平視。
哦,老天!她真的還活著!
雷斯大步走到她面前,抓住她,將她扛在肩上。
她尖叫著:「放我下來!」
「那個男人是誰?」史美蒂透過麥克風說。「有沒有人阻止那個男人?他正對我的一位隊友施暴!」
雷斯將她扛著走下講台,群眾見了他的表情都紛紛讓出一條路。他走過人群之後把她放下來,她抬頭瞪著他,眼中閃爍著淚光。她高興地叫了一聲,投進他的懷裡;他則緊緊將她摟著,口中低聲呻吟,彷彿是在念著她的名字,也彷彿在哭泣。
「真的是妳嗎?」他叫道。「啊,凱莉……」
她已經忍不住哭起來了。「雷斯,我好想你……」
他用力地吻她,她將身體緊緊地和他貼在一起。他們的吻深而猛,兩人為了更深入、填滿所有空虛,牙齒因而互相碰撞。他想要她想得發狂,這一刻他終於證實了。
他捧著她的臉。「凱莉——妳怎麼能對我如此?我以為妳已經——」
「我不得不如此。」她插口說道,她紫羅蘭色的眼睛向他哀求。「我愛你,雷斯。我真的愛你!我離開你的時候心都碎了。但是我能怎麼辦?我在信裡已經盡量向你解釋了。」
「妳根本沒給我任何機會,」他吼道,雙手抓住她肩膀。「妳不信任我,凱莉!我從來就沒有想要剝奪妳的事業——從來都沒有!妳問過我的感受了嗎?沒有,妳就逃掉了!」
「你剛才說什麼?」她一手摀住嘴,禁不住喘息。
「我不要妳變成其它樣子,我就是要妳本來的樣子。該死!我要妳教書、為信仰而奉獻,我只是要在妳身邊幫妳解決麻煩罷了!我絕不會阻止妳的事業的。」
「但是在徹斯特——」
「妳能怪我嗎?」他插嘴道。「我是個男人,妳是我鍾愛的女人。我無法阻止自己去保護妳呀!那是不同的兩回事,凱莉。不是一件。」
「哦,老天!」她叫了一聲又倒在他的懷裡。
「我應該早點向妳表白清楚的,但是凱莉,妳怎麼能那樣離開我?」
「那是我所做過最痛苦的決定。」她低泣道。「我覺得我們沒有一點希望,我也不敢相信你,因為我害怕!對不起,雷斯,現在如果能再來一次,我絕不會這麼做了。而且我也很害怕見你的父母,我無法忍受羞辱,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在這所有的原因中,最重要的是,我以為我如果走了你就不會和福特對抗。我好怕他會殺死你!」
他漸漸明白了。「但是我以為妳死了!」
「什麼?」她喘息地問道。
他無法放開她,目光無法離開她。「在灰燼裡有個死屍,」他望著她突然明白了。「妳的項鏈就掛在那個死屍的脖子上。屍體因為已經燒得焦黑,我就以為是妳。」
「不,」她說。「我逃開了蒙面騎士,跑到莫洛斯去。我請莉薩幫忙,後來她的車伕載我到了車站。但是福特在那兒,他把我的項鏈拿去,我以為他為的是錢,我沒料到……」
雷斯閉上眼睛,咬牙切齒地說:「總有一天那個包家母狗會吃到苦頭的!至於福特,我只是遺憾沒能殺死他,只把他趕出鎮去。」
「哦,雷斯——我從來沒有意思要你以為我死了!」她又向後靠了一點。「那對你的意義重大嗎?」
雷斯乾笑了一聲。「意義重大?」他又說了一次。「凱莉,妳是我生命之中的光亮,妳難道不知道嗎?自從和妳第一次見面起,我的世界就完全改觀。沒有妳的話,日子只有絕望和無盡的黑暗,我嘗過那種滋味了。」
她覺得快要被喜悅所爆破了。「你是在說你愛我嗎?」
「愛妳?」他說。「這個字無法形容我的感情。我愛妳,我要妳。」突然間他邪惡地對她一笑,深深的酒窩像是瞬間開啟的花朵。「事實上,就是現在!」他低聲說。
凱莉羞紅了臉。
「嫁給我,凱莉。」雷斯說。「今天,現在,就在這裡。然後我要帶妳到我的旅館房間,像個丈夫與妻子一樣地做愛。」
「好的。」她幾乎無聲地說。
他笑了。「終於答應了——我尊重的女王在第三回合終於屈服了。這是不是表示妳對我的魅力已經不再免疫了?」
「我從來都沒有免疫過。」她溫柔地說。「我們上哪兒去找牧師?」
「今天至少有一打人穿著那種衣服。妳想我還會讓妳離開我的視線嗎?」
她微笑。「希望不會。」
雷斯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向數步外正在觀看的父母面前。「爸,我們需要一個牧師。」他稍後才發現,群眾一直都圍著他們。
史美蒂拿起她的麥克風。「這裡有沒有牧師?」她大聲問道。
笑聲在人群之中響起,一會兒之後十幾個牧師都趕來了。
「我們要結婚了,」雷斯向他的父母說道。「然後我這後半輩子就要專心做兩件事。」
凱莉屏息地站著,但仍然忍不住朝她的未婚夫投以仰慕的眼光。
「是哪兩件事?」德瑞笑著問。
「讓凱莉快樂,並且讓她少惹麻煩。」
凱莉咬著唇,但仍然愉快地笑著。瑪蕾走向前來輕輕吻她的臉頰。「歡迎成為我們的一份子,親愛的。」凱莉雙眼因淚水而迷濛。
「好了,我們開始儀式吧。」德瑞說著,指向其中一個牧師。「就您吧,牧師先生?」
牧師笑道:「那是我的榮幸。」
「有人有戒指嗎?」德瑞對著著迷的群眾問道。
「這是真的嗎?」有人問道。
雷斯和凱莉笑了;德瑞回答說是的。幾個人走到前面來慷慨出借了戒指。「可以開始了。」德瑞對牧師笑道。
「在天上的主……」牧師開始了講辭。
雷斯和凱莉互相緊緊倚偎著。「永遠,凱莉。」雷斯輕輕低語,只讓她一人聽見。
「永遠。」凱莉也說。
「很快了,凱莉。」他喃喃地說,別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
凱莉臉紅了。
「戒指,雷斯,給她戴上戒指。」德瑞輕語提醒他。
雷斯在驚愕之中恢復了,群眾也發出柔和的笑聲。雷斯把戒指套在凱莉的手指上。
「我現在宣佈你們為丈夫與妻子,你可以親吻新娘了。」
雷斯將她拉進懷中。「終於。」他緩緩地低下頭。
凱莉感覺到他大膽的挺立,她抬起頭說道:「你,白雷斯,真是惡習難改。」
「我還等妳來改造我呢,記不記得?」他們相視而笑,又在親吻中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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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2 16:26:24
終曲
一八八○年 紐約
「看!那是媽咪!」
一個小小的紅頭髮女孩坐在她父親的懷裡。「妳看見了嗎,小甜心?」雷斯問。看見她鄭重地搖了搖頭,他將她抱起來坐上他的肩頭。「這樣呢,露西?」
「那是媽咪!」四歲大的露西對站在他們旁邊的男人說道。「媽媽說女人也要投票。」
雷斯抓著她小小的腳踝,微笑了。旁邊的男人也笑了。
「噓,小妞兒,」雷斯輕聲說。「我們聽聽媽咪說什麼。」
「這個運動,」凱莉站在講堂裡的講台上吼著。「需要各位來加入!我們不能讓高等法院不公正的判決來影響我們,相反的,我們要因此更加激勵前進!各位朋友,男性統治者的壓迫在這次事件再明顯不過了,我們必須抗議法律的不公、執政者的壓迫心態。為什麼巴太太在十四條款之下會被剝奪權利,而卻只因為她是個女人呢?
「我懇求在場的每一個人簽名支持修改聯邦法律,同時請回去告訴你的家人、鄰居和朋友,我們需要他們的簽名,就是現在!」
廳堂裡有一陣死寂,接著冒出零零星星的一些掌聲。又是一片寂靜,後來有個男人的聲音冒出來。「女人留在家裡!我聽厭了妳們這些沒道德的狗屁話!」
許多喝采和掌聲表示了支持。
「啊,該死!」雷斯說著緊張起來。
「女人是平等的,我們也要投票權!」一個女人尖聲叫道。
「女士,回家去吧!」一個男人吼道。
接著所有的聲音:抗議的、支持的、咒罵的,全都混合成一團鬧烘烘的吵鬧聲,群眾沸騰起來了,大家四處推擠,有人已經大打出手。雷斯把露西抱在懷裡。「不,爸!」她抗講道。「我要看!」
「爸爸要去救媽咪了。」雷斯說,一面將她挾抱在手臂下,擠到走道上。他直望著講台上的凱莉,她也對他微笑。就在此時一顆大西紅柿由台下飛上講台,她適時低下頭,西紅柿啪一聲正好打中站在凱莉後面的女人。凱莉急忙跑下講台。
人們嚷嚷擠擠,台上十幾個男男女女的「婦女參政協會」的職員紛紛準備逃逸,雞蛋和西紅柿在台上爛成一堆。雷斯緊盯著凱莉,看她步下樓梯,他突然看見她後面有個男人抓住凱莉的手臂,一秒鐘之後雷斯就抓著他,將他狠命向後推開,那人撞上了另一個人,兩人的頭撞得砰然有聲。
雷斯一手抓著凱莉,一手仍緊抱著女兒,一起走下講台。這時啪的一聲,雷斯感覺頸部被冷冷濕濕的東西擊中,隨後液體流下他的背。他們急忙走出禮堂來到街上。雷斯望著她。
「妳喜歡我的演說嗎,小親親?」凱莉對露西說,伸手將她由雷斯手中接過去。
「我們要修理法律,」小傢伙一本正經地說。「我們要投票!」
「是修訂法律,親愛的。」凱莉笑著緊擁著女兒。「哦,雷斯,你的襯衫上有西紅柿。」
「凱莉,妳一定要這麼小就教育她嗎?」雷斯說。「還有我襯衫上有西紅柿又是誰的不對了?」
她天真無邪地向他眨眼睛,然後靠向前吻他。「那我可不知道。」
他的手臂圍著她肩膀。「我看非得再來生個孩子才能讓妳乖乖待在家。」
「你這個混蛋。」
「在下星期前妳可不可以不要再製造暴亂了?」他問。
「好的。」她同意了。
「我們要修理法律!」露西興奮地叫著。「爸,我也要製造暴亂!」
雷斯笑著呻吟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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