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德瑞莎.麥德羅]石楠和絲絨(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29:17
標題:
[德瑞莎.麥德羅]石楠和絲絨(全文完)
石楠和絲絨
作者:德瑞莎.麥德羅
前一刻美麗的魏蒲甄還是個柔順的孤兒,下一刻卻躺在搶匪的懷抱裡。
可怕的蘇格蘭搶匪由於搶劫失手而受了傷,又被暴風雨淋成落湯雞,
看起來似乎不具傷害性,至少蒲甄是這麼想的——
結果這個惡名昭彰的歹徒卻讓她無法呼吸,陶醉在他甜蜜的親吻裡。
魏蒲甄是柯塞斯渴望、卻無法擁有的一切——
一位淘氣的美女,有一對紫水晶般的眼睛,和他渴望探索的紅唇。
然而他雖然把蒲甄擁入懷中,卻明白終究要放開。
因為他過的是危險的雙面人的生活,沒有談情說愛的空間。
從風雨襲擊的英格蘭鄉間,到開滿石楠花的蘇格蘭荒野,
這位勇敢的美女和她性感的不法之徒,點燃了激情的火焰,建立了牢不可破的情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29:31
序幕
一七七三年,蘇格蘭高地這個混帳看起來像死人。塞斯用腳推推他,預期他像爪子 似的手會飛出來拍開自己瘦瘦的小腿,預期他會哈哈大笑,結果只有麥酒從他的嘴角流下來 。塞斯不大敢使力,用腳趾壓壓他的肚子,還是沒聲音,連醉醺醺的鼾聲都沒有。這個混帳 真的死掉了。
塞斯蹲下來。他怎麼會這麼安靜就死掉了?塞斯還以為他會大肆咆哮、憤怒的吼叫,直 到最後太陽穴的青筋爆掉。結果根本不是那樣,只是身體一歪,「砰」地一聲就斷氣了。
塞斯撥開眉梢的頭髮,望向頭頂的天花板,在寂靜中屏住呼吸,彷彿全世界的鐘聲都停 住了,只剩餘音繞樑。然後他聽見其它的聲音:屋頂築巢的燕子聲音、松樹梢的聲音、微風 吹過石楠花荒野的窸窣聲音。他低下頭,寂靜的教堂讓他感動得想哭。
只不過他沒時間哭。一如父親的警告,姓麥的敵人一定會來佔據宕肯克。塞斯抿緊嘴唇 ,姓麥的可以奪走城堡,但是困不了他。
他雙手扣住父親的靴子,柯伯恩死了和活時一樣臭,而屍體在夏天是撐不了多久的。他 使盡力氣用力拖,一路把他拖到草地上,此時的他已經累得氣喘如牛、汗如雨下。
你的眼睛竟然像個大姑娘,連脾氣都和女人一樣彆扭。
塞斯倒退一步,像以前一樣的瑟縮。但是柯伯恩沒有爬起來,一隻蒼蠅在他的太陽穴上 盤旋。
男孩咬緊牙關,有一股野蠻的衝動想把父親推下懸崖。可是不行,母親一定不肯,所以 他要把父親理得很深、很深,堆很多石頭,從此再也不必聽見他嘲弄的聲音。
塞斯在墳墓上擺上最後一塊石頭時,太陽已經西沈。他沾滿塵土的手指笨拙的在胸前畫 了個十字,這是母親的宗教象徵,他只憑記憶去做,動作有些生疏。
一隻蒼鷹在荒野上翱翔,給他一種自由的感覺。他匆匆爬上宕肯克的台階來到塔樓,收 拾僅有的家當——包括一件舊袍子、兩塊馬鈴薯以及母親的銀質別針。他正要轉身離去,又 停住腳步。
他蹲在床角,充滿罪惡感的回頭一瞥。上次碰父親的保險箱,就被賞了一巴掌,耳朵轟 隆作響了好幾天。
他顫抖的掀開蓋子,色彩鮮艷華麗的格子呢就像他記憶中那樣,由父親以令他嫉妒的溫 柔手法細心折迭收藏的。格子呢是往昔最後的記憶,當時柯民和麥氏並肩作戰,共事同一位 領主。他骯髒的手指拂過綠色和黑色的方塊,幻想刀劍交鋒、風笛飄揚在霧罩荒野的年代。
塞斯起身把格子呢披在身上,厚厚的毛料裹住他瘦弱的身軀,差一點滑開。他從行囊裡 掏出母親的別針,把格子呢固定在肩膀上。
在夕陽餘暉下,塞斯越過頹圮的矮牆,奔下懸崖,迎著風,伸展他年輕的肌肉,享受腳 下泥土的滋潤。
跑到荒野的半途,他突然停下來,轉身看著夜色下的宕肯克城堡。
他發誓有一天一定要回來,不是像小偷似的趁著黑夜溜回來,而是駕著寬敞的馬車、荷 包鼓鼓、肚子飽足的衣錦還鄉。他要有權有勢,每個人都要聽他發號施令,連姓麥的都不敢阻止,更不會聽見父親嘲弄的聲音。
他要站在那個山坡上,一身華衣美服,朝他父親的墳墓吐唾沫。
總有一天。
塞斯背緊行囊,毫不回顧地走入夜色之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29:48
第一章
華麗的衣裳和文質彬彬的外表,或許得以稍稍觸動人心,但是唯有純真和謙虛,才能磨 光劍刃。
——蘇格蘭詩人羅伯.巴斯1一七九一年英格蘭北部的諾森伯蘭郡蒲甄走過滑溜溜的叢 林地,脖子上的頭髮濕淋淋的好像變成一條又一條的繩子,她停住瘋狂的搜索行動,拔出珍 珠髮夾,塞進口袋裡面,以防遺失。其實她心裡懷疑根本不必這樣小心翼翼,雖然姑姑不承 認,卻不會把真正的珍珠浪費在她這個平凡的侄女身上。
她把天鵝絨裙子上的雨水擰掉,繼續前進,濕樹葉打在她臉上,閃電劃過天際,映出一 條白線。蒲甄再次大喊,卻被風聲掩沒。雨一直下,細密的松枝再也擋不住水滴,蒲甄抱住 樹幹,偏著頭,在暴雨中凝神細聽是否有急切絕望的嗚咽聲音。
她仰頭迎向天空,渴望屈服在刺激的雨夜裡——雷聲轟隆、閃電迅速、雨水打在皮膚上,這一切和她蜷縮在窗邊、捧著書,看著窗外下雨的景象,實在大不相同。一股原始的飢渴 ,驅策她張大嘴巴捕捉雨珠,只不過這一刻不是沈思的時機,耽延可能會導致她的摯愛喪命 。
她無視於沉重的裙子纏在腿上,衝出濃密的樹林,來到陡坡邊緣。風呼呼的吹,把裙襬 打得無處可閃,「轟」的一聲響徹樹林,蒲甄以為是雷聲,可是閃電照亮山坡底下的路徑, 證明她錯了。天空又是一片漆黑,她蹲下身體,瞇起眼睛,灰色的雨幕讓她視線不良的眼睛 更加的模糊。
一輛馬車晃動的停在路中間,車門上華麗的紋徽看起來很陌生。蒲甄尖銳的倒抽一口氣 ,猛地明白馬車為什麼突然停下來。
六個騎士團團圍住馬車,其中一位顯然是首領,大聲命令車伕。即使光線微弱,依然看 得出來車伕的臉色發白。
蒲甄抓緊突起的樹根,一個歹徒猛力拉開車門,女子的尖叫聲劃破夜空,首領緩緩地抬 起手臂,閃電照亮他手中黑色的槍管。然而蒲甄的注意力突然轉向,一團白灰交雜的小毛球 縮在馬車上方的枝幹上,吸引住她的目光。
「『塞斯』!」她尖聲大叫。
蒲甄完全撇開小心謹慎,半滑半摔的溜下山坡。
尖叫的聲音震撼了柯塞斯,他從馬背上轉身,在山坡邊緣搜尋聲音的來處——沒想到這 不知名的地方竟然有人叫出他的名字來。在那瘋狂的一瞬間,他還以為是母親的聲音,沙啞 中帶著恐懼和渴望。
這一夜就在聲響中爆炸,車伕的眼睛眨也不眨,抄起沉重的木杖揮中塞斯的肚子,他應 聲摔下馬背的那一瞬間,火藥齊發。塞斯重重地摔在路上,腳踝「喀」的一聲壓在身體底下,馬車裡面的女人還不停的尖叫著。他有些發狂,恨不得剛剛開槍打死她。
其它的騎士勒馬轉身,低身伏在馬背上,一溜煙的四散飛奔。車伕舉起手來,塞斯渾身 繃緊,期待致命的攻擊落下來。然而對方只是揮動馬鞭,叱喝馬匹,讓馬車加速的離開。
四周又一次寂靜下來,只剩答答的雨聲和遠處的雷鳴。
渾身劇痛的塞斯躺在泥濘當中,雨水流進他的嘴巴裡。剛剛是母親在喊他嗎?他閉上眼 睛,彷彿聽見她悅耳的法語,感覺她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眉宇之間。過了半晌,他終於得以 呼吸,這才察覺腳踝的悸痛和腫脹。他真是愚蠢的傻瓜!一定是父親在喊他。他閉緊眼睛, 咬牙忍耐新一波的疼痛襲來,依稀聽見父親濃厚的蘇格蘭腔說:塞斯!一個蠢小孩的蠢名字 。他本能的瑟縮著,等候靴尖踢中他的腳踝。
可是打下來的只有雨水,他睜開眼睛,現實就像他手肘底下冰冷的泥巴一樣的實際。他 壓抑住同伴棄他而去的憤恨,自己怎能詛咒他們,畢竟他們所知的一切都出於他的教導。不 要冒險等待受傷的人,他這麼指示,失敗的同伴就是下一位脖子套繩索的人。想到他的同伴 空手返回愛丁堡、面對狄坦不屑揚眉的表情時,他不禁畏縮了一下。
他感覺好累,這一夜本來就很不順利。先是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接著意圖攔下的第一輛 馬車竟然不停,第二輛馬車又碰到這麼頑強的車伕和叫個不停的胖女人,最後則是那個衝下 山坡的神秘物體……塞斯用手肘撐起身體,隔著雨水仔細一看,一個女孩就坐在幾尺外的泥 巴裡,無視於雨水、骯髒的天鵝絨裙子、以及頭髮一條一條的黏在臉上。更無視於他的存在 。
她低著頭,對著縮在她下巴底下的一團毛球喃喃喊著他的名字。聽見有人用這麼愛憐的 語氣喊他,讓他感覺很奇特,連他那個美麗的英格蘭情婦都不曾用過這樣的聲音。在那一瞬 間,他心裡浮起一股荒謬、瘋狂的情緒,竟然嫉妒起女孩抱在胸前的小貓咪。
「你真是頑皮的小東西,『塞斯』。」她溫柔地責備著,撫摸顫抖的小貓。「害我四處 找你,還以為『巴瑞斯』把你拖走了。」
貓咪氣憤的喵喵叫,張大的嘴巴好像大得可以吞下牠自己,塞斯倒希望是這樣。
他意有所指的清清喉嚨,憤怒的目光從小貓轉向女孩身上。兩個人的四目交接,她似乎 困惑的瞇起眼睛。
她抱著貓,蹣跚的爬到他身邊,重重的壓到他腳踝。「你受傷了?很痛嗎?」
塞斯臉色發白的抱著腳。「現在最痛。」
她坐在後腿上。「要我找治安官來嗎?我認識他。」
塞斯呻吟著,納悶這一夜的噩運還要持續多久。「自然。」
小貓溜出女孩的懷抱,施施然地走到塞斯的腳邊停下來,像針尖般的爪子插進他的蘇格 蘭裙裡,塞斯大叫一聲。
女孩抓住小貓,連帶也把塞斯的蘇格蘭裙扯到驚人的高度。「你又來了,邪惡的貓咪, 真頑皮。請你一定要原諒牠,先生,恐怕牠天生就這麼淘氣。」
「別人也指責我有這樣的缺陷。」塞斯呢喃。她傾身向前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讓他 一時分了心。
她終於成功的分開貓和蘇格蘭裙,伸手撫平沾泥的格子呢,然後僵在那裡。
「我知道你是誰,」她低語。「你是可怕的蘇格蘭歹徒柯帕克。」
她的目光移向遮住他上半部臉龐的面具,伸手要拿開。
塞斯扣住她纖細的手腕。「別忘記我很可怕。」
她明白這個暗示,手臂放鬆下來,塞斯放開她。然而她反倒湊近他的臉,帶著興奮—— 而非恐懼——的表情。他真應該命令這個傻女孩走開,不過他不想死在這冰冷泥濘的道路上 ,需要她幫忙。
「我聽過你的故事,」她的語氣充滿驚奇。「諾森伯蘭郡邊界為你深感苦惱,蘇格爾和 英格蘭的居民聞風喪膽,每個旅客都因你而缺乏安全感。你一再挑動文明人心底的野蠻和貪 婪,處處搶劫、綁架、凌虐——」
「——連玩撲克牌都作弊!」他打岔,害怕她再覆述自己那些卑劣的罪行,會興奮地暈 過去。「妳如此鉅細靡遺、誇大形容我的惡行,讓我無法壓抑驕傲的心。可是這一刻,我不 過是個受傷的男人,頭疼腳踵的躺在雨水裡。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幢佃農的小屋,妳能扶我過 去嗎?」
她湊得更近,期待的睜大眼睛。「你要綁架我嗎?」
「不是。」
她的臉失望的垮下來。
「好吧,」他從泥巴裡面撈出手槍,指著她胸膛。「幫我。」
她馬上把貓咪塞進另一個口袋裡,任由牠一路喵喵地叫著,然後讓塞斯環住她的肩膀, 把他撐起來。她的力氣讓塞斯很驚訝,沒想到矮他一個頭的她,苗條的身軀卻充滿優雅,即 使他腳步蹣跚,她卻依然能夠維持平衡。尤其是當他的腳踝踩到石頭,幾乎疼得摔倒時,她 卻及時環住他的腰。當他們來到淺淺的小溪邊,塞斯唐突的停住,知道自己無法再走了。他 們倚偎著有如熱戀中的情侶,她的手臂緊緊的箍住他的腰,他的額頭貼著她的臉頰。
「我沒法再走了,」他喘息,筋疲力盡得無法保持有教養的腔調。「妳自己回去吧,姑 娘,免得我害死我們倆。」
「胡說,」她尖銳的說。「你說木屋就在山坡上方,只要翻過這道山坡就到了。如果我 把你拋下,任你自生自滅,那我算什麼人?」
「聰明人。」
斜坡上濕滑的樹葉簡直是噩夢,女孩的手不只一次引導他抓住樹根攀上去。當他幾平爬 上頂端時,腳踝卻在此時棄他而去,整個人往下滑。他感覺面具掉了,卻不在意,乾脆躺在 泥濘裡,歡迎昏迷的濃霧裹住他。
女孩扯住他的腰帶把他拉起身,痛苦立即轉變成怒火,讓他抬頭怒吼。「該死的女孩!
別管我,否則我開槍殺了妳!」
「那樣可能有困難,因為槍在我手裡。」
塞斯回過神來,瞪著自己的槍管。女孩跪在他面前,看起來比較像調皮的樹精而非英格 蘭的淑女,她的衣裳黏貼在身上,皮膚上沾著泥。
她伸出手臂。「把手給我。」
他狡黠的笑了。「妳要綁架我嗎,姑娘?」
「是的,先生,正是這樣。」她嘲弄地模仿他的口音。「把你該死的屁股挪上山坡,免 得我被迫開槍。」
塞斯垂著頭,不知道大笑會這麼痛。他伸出手臂,兩隻髒兮兮的手握在一起,他捏了捏 ,然後再次備受折磨的爬上山坡。
佃農的小屋坐落在山凹處,旁邊就是一條小溪,木屋蓋得歪歪斜斜,彷彿從天上掉下來 ,連窗戶和門都被撞歪了一樣。想到要踏進賊窩,蒲甄忍不住心跳加快。
她在風雨中推門,毫無動靜。
「踢開它。」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命令著。
她狐疑的看他一眼,優雅的踢了一下。
「不是那樣,要使盡全力。」
蒲甄抽回腳,這次不只用上全身力氣,還加上他的重量。門被撞開,兩個人應聲摔到地 板上,蒲甄的口袋抗議的蠕動著。
歹徒痛得呻吟。「妳簡直要害死我,早知如此,我應該讓妳去找治安官,他給我一槍斃 命還比較痛快。」
她哼了一聲。「別不知感激,嘲弄不適合你。」她從他的重量下爬出來。「拯救壞人對 我而言是嶄新的嘗試。」
「難道倫敦的社交季裡面沒教妳這些嗎?」
「我沒進過社交圈。」
蒲甄跪著打量陰暗的木屋,遠處的閃電讓她瞥見一盞生繡的油燈和火絨箱掛在木樁上, 她爬行過去,藉由下一道閃電點燃油燈,火光照亮骯髒的木屋內部。木屋顯然被棄置許久, 任由蛛網佔據四處。唯一的傢俱只有一桌一椅,石頭壁爐裡面只剩灰燼,旁邊則有一堆木頭 。木屋裡面沒有床鋪,一堆毛毯堆置在角落,窗戶沒有玻璃,而是用黑色帆布釘住,冷風襲 來,蒲甄打個哆嗦,匆匆走過去關上木門。
搶匪仍然躺在門邊,好幾分鐘沒說話,她猜想他大概是昏迷不醒。蒲甄走過去蹲下來, 呼吸加速的舉起油燈。
油燈突然被撥開,蒲甄愕然驚呼,畏縮的迴避他憤怒的目光。
他的語氣充滿暴力和絕望。「滾開!如果妳看見我的臉,就只有死路一條,我和我的手 下都不會放過妳!」
蒲甄眨眨眼睛,突然害怕起來。她努力保持平靜。「如果你不脫掉這些濕衣服,死的人 就是你。看不見臉,叫我怎麼照顧你?」
他沉默良久才開口,語氣裡忍不住痛苦。「把油燈放在角落,微光就夠了。」
她順從的照著做,這次走近時,他不再抗拒。微光之下,蒲甄只看見他炯炯的眼神,和 陰暗的輪廓。
「我好像爬不起來。」他說。
她把毛毯拖過來,貓咪從她口袋裡跳到地板上,探索木屋的環境。蒲甄雙手抓住男子的 腋下,費力的將其拖上毛毯鋪成的床,墊高受傷的腳踝,然後再次蹲到他的身旁。即使在昏 暗的燈光下,她依然感覺到他在審視自己的臉龐。她假裝忙著解開他的格子呢,掩飾自己的 不安。
「人們怎麼稱呼妳?」他問。
「蒲甄。」
他哈哈笑。「不會吧,蒲甄?(譯註:原文為謹慎PRUDENCE。)好奇怪的名字。」
「唯有一說到貓,我就喪失理性,否則平時我是非常謹慎的。」她伸手替他脫掉潮濕的 襯衫。
他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很溫柔。「如果是謹慎的女孩,就不會和可怕的蘇格蘭歹徒柯派 克在廢棄的木屋中獨處,不是嗎?」
他的指關節拂過她的手臂,簡短的接觸讓蒲甄的肌膚騷動不已,不確定這是威脅或警告 。
她連忙掩飾顫抖,把毛毯鋪在他大腿上,朝他伸出手。「你的蘇格蘭裙?」她很慶幸看 不清楚他的臉。
他疼痛的悶哼,掙扎的脫掉裙子時,她問道:「當歹徒很浪漫嗎?你是不是像羅賓漢那 樣劫富濟貧?」
他的語氣變硬。「對,我給了窮人,我自己就是窮人。」
「你這種態度太沒有愛心了吧?」
「妳窮過嗎?」他勾著裙子遞出去。
她抖了抖潮濕的衣物。「事實上,我身無分文。」
「身無分文?」他嗤之以鼻。「只有富人才說『身無分文』。我敢打賭妳從來沒有餓過 肚子,不是嗎?」怒火讓他的蘇格蘭捲舌音更加明顯。「窮得穿天鵝絨衣服和窮得餓肚子是 不一樣的,如有偷狗食當晚餐的經驗嗎?妳有被打得死去活來,只因為打獵了一整天卻空手 而回嗎?」
她的手安慰地放在他胸前。「對不起,我總是說錯話。」她沒碰過男人的胸膛,對於肌 肉的結實和溫暖深感驚訝。「更沒有批評你的權利。」
他咕噥一聲,似乎對剛剛的激動有些尷尬。她的手向下滑,輕輕探索他的肚子。
他猛地倒抽一口氣,肌肉強烈的收縮。
蒲甄把手縮回去。「我不是有意傷害你,只是看看你的腹部,明天你會有嚴重的瘀青。」
「明天再擔心就可以了。」他簡潔地說。
他閉上眼睛別開臉龐,蒲甄看了他好幾分鐘。他一直沒動,大概是睡著了,就順手拉起 毛毯蓋住他的肩膀。
結果她錯了,塞斯沒有睡著。她一轉身走開,他就睜開眼睛,目光好奇地隨著她移動。
她站在壁爐前面,環顧小屋,塞斯真希望她別再瞇眼睛,這讓他有一股荒謬的慾望想要 知道她眼珠的顏色。
更荒謬的是,他被她碰觸時的感覺。剛剛她輕輕一碰,立即造成他小腹肌肉猛然的收縮 ——不是因為痛,而是她的指尖太過溫柔——讓他大吃一驚。以前不曾有任何女人的觸摸能 挑起他如此激烈的反應。
她跪在壁爐前面生火,充滿效率的動作依然帶著優雅,讓人不禁納悶起她的年齡,似乎 是個女人而不是女孩。剛剛協助他更衣時,她沒有露出少女的畏縮,動作顯得安撫而實際, 沒有臉紅,也沒有結結巴巴。
這個女孩像個謎,挑起塞斯解謎的好奇。
蒲甄的動作很快,不久壁爐裡就有火焰欣悅的起舞,她起身慵懶的伸展身體,以為四下 無人,沒人注意。看著她解開胸前的鈕扣,塞斯開始心跳加快。她的衣服濕答答的,自然應 該脫掉,唯一不自然的是,塞斯身體騷動的反應。換成其它的狀況,他這種反應可以理解, 然而現在他是個病人,剛剛被痛打一頓、渾身疼痛、差一點就死在冰冷的泥巴裡。
他看見她顫抖的穿著薄薄的內衣和襯裙,俯身脫鞋,濕答答的衣服黏在所有不該顯露的 曲線上面,火光照著她修長的大腿和渾圓的胸房。塞斯忍不住呻吟。
她轉過身來,雙手飛快的遮在胸前,塞斯趕快閉上眼睛,好像很痛苦的蠕動幾下。他的 確在痛,但不是她想像的那種。
他等她不再警覺時,才又悄悄地睜開一隻眼睛,女孩坐在壁爐前面,用手指梳開糾結的 頭髮,她的秀髮是天鵝絨般的深棕色,幾乎垂到腰際。
在溫暖的爐火下,塞斯的眼皮逐漸沉重,整個人更加縮進毛毯裡面,蒲甄梳頭髮的動作 似乎帶著催眠的魔力,他真希望那是他自己的手指。
魔法似乎成真,他指尖底下的確感覺到毛茸茸的溫暖,原來是蒲甄的小貓用頭頂他,一 味要求他的注意力。塞斯伸手抓抓牠的下巴,小貓喵喵地叫,滿足的蜷縮在他的臂彎底下。
「『塞斯』,」他低語。「傻氣的名字。」
就像蒲甄這個名字一樣。
當他想起女孩仍然保有他的手槍時,已經飄入夢鄉。
蒲甄有耐心地等了很久。她等襯裙和內衣都烘乾了,只有頭髮還濕濕的,然後才拎起油 燈,悄悄的挨近床邊。只時她的耳中響起姑姑責備的聲音——淑女最要不得的就是好奇心。
不過蒲甄的父親不認為這叫做好奇心,反而稱之為敏銳的探索頭腦。只不過父親忘記告 訴她,男人不認為這是一項優點。她猜眼前這位亡命之徒一定也不喜歡。
她跪在床邊,舉高油燈。搶匪已經踢開大部分的毛毯,只剩一條掩住他的下身。他的胸 膛佈滿蜂蜜色的毛髮,蒲甄睜大眼睛,看著它成一條細線,消失在毛毯底下。她移動油燈, 視線往上挪。他大約一般高度,只是寬闊的肩膀讓他看起來比實際的身材魁梧許多。
一看見灰色的毛球縮在他的手肘旁,蒲甄忍不住微笑。睏倦的小貓抬起頭,不滿的看她 一眼,蒲甄的手指湊向嘴巴,祈求牠噤聲。小貓輕喵一聲,伸展四肢,下巴靠在爪子上。
蒲甄嘴巴發乾,把油燈移向男人的臉,他茶色的頭髮很亂、很長,極需修剪,她不自覺 的伸手替他撥開,隨即詫異的縮回來。結果一不小心,碰到熱熱的油燈,立即摀住疼痛的驚 呼聲。
她把燈舉得更高,飢渴的審視著他的五官。陽光將他的皮膚曬成古銅色,和他的髮色很接近。眉毛很濃,密長的黑色睫毛貼著臉頰。
崔西姑姑甚至願意殺人來換取這麼長的睫毛,蒲甄心裡想著。
他的鼻子有點彎,彷彿斷過一樣,鼻樑上淡淡的雀斑奇妙的緩和了凶狠的模樣,下顎處 有一道淡淡的半月形疤,嘴角和額頭都浮現淺淺的紋路。蒲甄懷疑這些皺紋不是出於年齡, 而是因為風霜和氣候的緣故,他應該不超過三十歲。
油燈的光芒彷彿情人一樣戲弄著他的嘴角,蒲甄感覺胸口繃緊。他的唇形很美,下唇比 較厚,即使在睡夢中,那繃臉噘嘴的表情,彷彿挑戰著每一個女性。蒲甄想要摸它,讓它彎成笑容,顯得溫柔一些。
她傾身向前,彷彿被催眠一樣。
「紫水晶。」
這句話好像平空蹦出來一樣,蒲甄的目光充滿罪惡感,從搶匪的嘴唇移向他睜大的眼睛 。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30:22
第二章
蒲甄卡在自己弄來的陷阱裡面,陌生人那對灰色如雨霧的眼眸讓她四肢麻痺,無法移動,有如一隻慵懶、撲著翅膀的蠹蟲。
「紫水晶?」她虛弱的重複,或許搶匪夢到偷來的寶石。
「妳的眼睛,」他說。「好像紫色的水晶。」
她眨眨眼睛,蒲甄近看的視力沒問題,所以不必瞇眼睛。然而她心裡知道,不必再看,他的瞼已經刻印在她的腦海。他沒有碰她,她卻無法移動,靜靜的等待他的責備、吼叫,甚至是開槍。她咬住下唇,隨即鬆開,想起姑姑說這種幼稚的動作反而更強調她的大門牙。
塞斯坦白的凝視著她,早先的懷疑得著證實。這個女孩十分可人,細緻的肌膚顯得楚楚可憐,嘴唇誘人的噘起,濃密的黑睫毛襯托著天鵝絨般的眼睛,油燈的光芒投射在她美麗的秀髮上形成光環。
塞斯伸手捲住一綹髮絲,髮質非常柔軟,他已經忘記撫摸女人的頭髮而沒有沾到粉末的感覺,原始的悸動讓他疼痛的腳踝相形之下緩和許多。
他性感的瞇起眼睛,蒲甄卻誤以為是睏倦。「熄掉油燈。」他說。
她順從地照做,慶幸自己避開責罵或子彈。四週一片漆黑,唯有昏暗的火光。
「躺在我身邊。」
他粗嗄溫暖的語氣融化了她原先的慶幸,想起他是危險的陌生人。「我還不大累,謝謝你。」
「妳也不善於說謊,」他扣住她的手腕。「如果我敢冒犯妳,妳可以踢我受傷的腳踝,此刻我應該無害。」
蒲甄懷疑一個有那樣誘人嘴唇的男人,即使兩隻腳都斷了,也不至於無害。
「我不會傷害妳,」他說。「求求妳。」
這句「求求妳」解除她的武裝,讓她無法抗拒,遲疑半晌之後,蒲甄僵硬的躺下去。他伸手環住她的肩膀,讓他的頭倚偎在肩膀的凹處,這個姿勢比她想像的更舒服,傾聽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屋頂上。
「妳家人不會擔心妳沒回去嗎?」他問。
「我應該說會,不是嗎?免得你掐死我。」
他呵呵笑。「看來妳說謊的能力並不差,有聽過我掐死女人的傳言嗎?」
她想了一下。「不,可是我姑姑有個朋友,名叫貝雯妮,聲稱去年被你凌虐過。每次一提及,她都會姿勢優美的暈過去。」
「我相信,」他簡潔地說。「想必她經常描述那些刺激的細節。妳對這位貝小姐有何看法呢?」
蒲甄的臉埋在他的鎖骨底下。「那頭金髮底下根本沒有大腦,我覺得應該是她凌虐你才對。」
「原來只有沒大腦的女孩才會凌虐我?」他戲弄的描摩她的手臂。「告訴我——妳姑姑會擔心妳的去處嗎?」
「我出門時,她已經去參加午夜宴會,或許她以為我偷溜出門私會情人。」這個荒謬的念頭讓蒲甄覺得好笑。
塞斯箍緊她的肩膀。「妳是嗎?」
「的確是幽會,」她再次模仿他的捲舌音。「牠是介於倫敦和愛丁堡之間、最最美麗的東西。」
塞斯的腳踝又在痛。「妳的情人嗎?」
「不,傻瓜——是我的『塞斯』。」
聽見女主人愛憐的喊牠名字,小貓睏倦的抬起頭,喵了一聲。塞斯抓住機會挨近蒲甄,對她的話起了莫名的興奮。貓咪離開他的手肘底下,爬過他的肚子,來到蒲甄的胸口。
「反覆無常的東西。」他咕噥,伸手拍拍小貓的頭。蒲甄正好也伸出手,兩人指尖相碰,她喘息的笑。
「早上我醒來時,覺得這一天很平常,」蒲甄說道。「沐浴、梳頭、吃早餐,都和平時一樣。」她的聲音自己聽起來都覺得陌生。「如果有人預言夜裡會有奇特的經歷——我指的是躺在搶匪的懷裡——我會認為他們胡言亂語。」
他抽出手臂,撐起身體。「如果他們預言搶匪會吻妳呢?」
她吞嚥著。「我會認定他們是瘋子、精神不正常……」
她沒說完,看著他俯下頭來,遮住火光,美妙的唇碰觸著她,那陌生的熾熱讓她顫抖不已。他溫柔的摩挲她的唇,逐漸施加壓力,然後印上去,彷彿他本來就屬於這裡,他的唇和她想像中的一樣平滑、結實。
「好甜。」他呢喃地吻著她的下唇和嘴角。
以前沒有人說她「甜」,蒲甄感覺像要暈過去一樣。可是他可能繼續吻,或者糟糕的停下來,而他果真停住了,令她好失望。
他的唇拂過她的眼瞼。「閉上眼睛,」他的手捧住她的下巴,拇指輕觸她的下唇。「張開嘴巴。」
「我——我不知道,」她緊張地說。「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有一點霸道,這種缺點應該改正——」
她還來不及閉上嘴巴,他已經溫柔的咬住她的下唇,狡滑的舌尖堵住她驚訝的抽氣聲,他握緊她的下顎使她張嘴,直到她喪失閉上的意願,然後他的手指溜向她頸間撫摸,舌尖則探得更深。
蒲甄應該覺得嫌惡,因為端莊的淑女不該容許這樣的接吻。可是她反而心蕩神搖,甚至試探的響應。
搶匪呻吟一聲,似乎疼痛極了,強壯的手指抓緊她的頭髮。
她退開來,突然想起他受傷。「我弄痛了你嗎?」
「是的,姑娘,妳這樣簡直是殺我,我卻好喜歡。」
塞斯很高興,因為她顯然沒有被吻過。她的純真令人著迷,笨拙的回應中帶著性感的誘惑,使他想要引導她得到更多的經歷。
他一直吻她,直到兩個人的唇像蜂蜜似的融化在一起。蒲甄隨著他探幽的暗示與邀請,以舌尖探索他的嘴唇,一開始有些害羞,後來更加飢渴。
她不知道自己的屈服對塞斯而言具有多大的影響力,並把他逼向瘋狂的邊緣,只知道自己變得虛弱無助,有如懷抱中的小貓咪。
小貓選擇在這一刻施施然地走開。塞斯抓住機會,手指挪向她胸前,溫柔的捧住她的渾圓。蒲甄渾然不覺這種嶄新的熾熱來自於何處,他以手指戲弄她的峰尖,把一波又一波騷動的浪潮送向她的四肢百骸。
突然間,她驚醒過來,羞愧的脹紅臉。這是做什麼?他會以為自己是貝雯妮那種輕佻的女人,一時間,罪惡感和驚恐澆熄原有的歡愉。
她別開嘴巴,用力推他胸前。「停下來,我求你。」
他抬起頭,手指僵住,唯有手掌依然輕輕捧住她的胸房。她沉默的聆聽著他劇烈的心跳聲音良久,才鼓起勇氣面對他。黯淡的光線下,她感覺他的下巴繃緊,目光帶著評估。萬一他認定這是欲推還迎,她就完蛋了。
「你說你不會傷害我。」她低語。
他的唇拂過她的喉嚨,輕觸她的耳垂。「這樣叫作傷害嗎?」他以拇指摩挲著她的峰尖。「或是這樣?」
她仰頭,無法掩飾愉悅的顫抖。「不,是的,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你停下來。」
他輕輕地朝她的耳朵吹氣。「妳為什麼和我來這裡?」
「不是為了這個。」
「真的嗎?妳確定?」
蒲甄頭昏腦脹,連名字都不敢確定。「我來是因為你需要幫助。」這個解釋聽起來連她都覺得欠缺說服力。
他肯定的搖頭否認。「你來是因為生活枯燥,沒有任何刺激可言。我在雨中看見妳的臉,和妳眼中的飢渴。」
她覺得搶匪在說謊,他的話刺傷了她,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想別開臉龐,可是他扣住她的下巴。「妳這樣的女孩很快就會厭倦天鵝絨和蕾絲,厭倦柔軟細白的手和擦粉的假髮,他們寫請來歌頌妳,卻又膽小得不敢按照妳的慾望來吻妳。」
蒲甄差點釋懷得大哭,原來她錯了,他根本不瞭解她的生活。
塞斯察覺她的顫抖,立即退開來,以為自己把她弄哭了。
沒想到她竟然笑得在打嗝,她吸口氣,大方的伸出手臂。「『啊,白細柔軟!遠方的窗戶射進什麼光?那是東方,蒲甄就是太陽。』」她笑得倒下去。
這個女孩開始語無倫次,塞斯心想。他不是那種能夠容忍語無倫次的男人,除非可以替她寬衣解帶,他就樂意聽下去。那誘人的景象讓他情不自禁地把臉埋在她的髮瀑裡,呼吸著甜美乾淨的氣息。
「妳不需要詩,蒲甄,妳就是詩的化身。」
她靜止不動,既不把他拉近也不推開。塞斯知道自己必須作決定,他知道骨折的腳踝阻止不了他佔有這個女孩。但強烈的慾望和僅餘的良知在爭戰著。
他答應不傷害她,也知道對某些女孩而言,受引誘的痛苦就和被強暴一樣。如果他送她回家時,她心底充滿臣服於陌生人誘惑的羞愧,那她在暴風雨夜的冒險代價未免太大了;況且還有懷孕的風險,一個雜種,像他一樣。
他抬起頭來。「我想,」他急切地說。「妳不會讓我脫掉妳的衣裳、撫摸一番;如果我保證不做其它的?」
「最好不要,先生,不過還是謝謝你問我。」
他絕望的呻吟,翻身離開,結果撞到腳踝,讓他痛得瑟縮起來。每一處疼痛、悸動、疲憊的肌肉都擴大了慾望受挫的痛苦。
她摸摸他的手臂。「我真的很感激,你非常仁慈才沒有——」
他猛地抽回手臂,枕在頭底下。「留著妳的感激吧,除非妳想更進一步。」
她陷入沉默,心底的罪惡感讓塞斯更加的懊惱。「噢,繼續說話啊,怎麼不說了?隨便說什麼都好,只要讓我不去想該死的……腳踝。說說那些修士、死青蛙、引用該死的莎士比亞,都好!」
「你為什麼要行搶?」她沈思地問。
「人為什麼要搶?當然是為了錢。」
「要錢做什麼?」
他張開嘴巴,想要隨便回答,結果讓自己、也讓她驚訝的說了實話。「贏回我父親被一個黑心人偷走的土地和城堡。」
她撐起身體,黑暗之中,她的好奇心和興致勃勃似乎觸手可及。而他突然發現自己告訴她的竟然比七年同行的同伴還多。
「你是怎麼失去土地的?」
「家族的噩運。一七四六年,我祖父效忠查理王子,失敗之後,英格蘭王室剝奪我們的頭銜,讓麥家接收土地,父親去世之後,城堡也失去了。」
「你用錢能買回來嗎?」
「不行。可是金錢能夠買到對抗麥麒麟的權力和地位。」
「你有想過正大光明的職業嗎?」
「有一次。當時我比現在年輕、愚蠢。初次離開蘇格蘭高地,低地人看不起我,缺錢做修業旅行使我無法完成教育,所以又能做什麼?我只會偷搶、打架、把人嚇得屁滾尿流,最後決定善加利用這樣的天分。」
「你有足夠的錢財買另一座城堡嗎?」
「我只要這一座。宕肯克城堡是我父親唯一的驕傲,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把它奪回來。」
她語氣中充滿想望。「你一定非常愛你父親。」
塞斯閉上眼睛。「我痛恨那個混蛋,只希望他死掉。」他打了個呵欠。「晚安,蒲甄小姐。」
蒲甄沉默了許久。「晚安,可……怕的先生。」她替兩人蓋好毛毯。「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搶劫是危險的工作,不只危及性命,他危及靈魂。」
他睜開眼睛。「萬一我被吊死,妳會為我流淚嗎?」
「我相信會的。」
「那我會比以前更小心。」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蒲甄一直盯著天花板看,直到她再也無法分辨滴答的雨聲和自己手掌底下、搶匪平穩的心跳聲。
塞斯醒來時,滿室都是陽光,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環顧週遭,困惑的笑了。
蒲甄已經打開木門,拆下窗戶上的厚帆布,用一枝破舊的掃帚在打掃。調皮的小貓不時跳躍著,一會兒追逐掃帚、一會兒拉扯蜘蛛網,忙碌不堪。當蒲甄舉起掃帚,揮去天花板的蜘蛛絲時,塞斯雙手枕著頭,沐浴在觀察她的喜悅裡。
她稚氣的咬著唇,專注的打掃,嘴裡不時哼哼唱唱,身上只穿著內衣和襯裙,當陽光照在她身上,映出窈窕有致的曲線時,塞斯鼠蹊緊繃,開始低聲的詛咒自己。昨天晚上中了什麼邪,竟然如此大發慈悲?可是當他的目光隨著她移動時,一股奇特的滿足感稍稍安撫了心中的慾念。
他忍不住納悶,如果自己生為佃農之子、而非殘酷領主的私生子時,又會如何?每天都在這種溫馨的氣氛中甦醒的感覺是怎樣呢?有一間乾淨的木屋、一個哼哼唱唱的妻子,再想像三、四個小毛頭纏在蒲甄補邊的景象並不困難。
他沉著臉,抹去這幅畫面。他要娶的女人必須富有得分不清掃帚的頭和尾,更不願意多生幾個小鬼頭破壞腰肢的曲線。眼前這幅溫馨的畫面還是早早撇棄的好,目前只有宕肯克城堡最重要。
「如果我再多睡一下,妳大概要掛窗簾、鋪桌巾了。」
她猛地轉過身來,掃帚掉在地上;輕飄飄的蜘蛛絲落在她的頭頂,宛如結婚的面紗。這個模樣讓他更生氣。
他橫眉豎眼的模樣讓蒲甄很緊張。「我習慣打掃,因為母親死得早,在倫敦的時候,都由我照顧父親的起居。」她挨近披著衣裳的椅子。「你的腳踝好些了嗎?」
「還是骨折。我的手下丹尼大概要折斷才能接回去。」
她畏縮了一下。
他掙扎、忍痛的坐起來。「我還希望醒來的時候,妳已經走了。」
她怯生生地指著地板。「灰塵好多,我想最好清掃一下。」
「我相信丹尼在這裡喝下午茶的時候,一定很感激妳。不過妳最好離開吧,他的個性反覆無常,或許臨時決定打斷妳的腳。」
她遲疑在微笑和皺眉之間,只希望他別再對自己橫眉豎眼。她希望做些什麼,來恢復他昨天凝視自己的眼神。然後她看見桌上的碗。
她趕緊端過去。「我洗了你的槍,上面都是泥巴。」
塞斯咕噥一聲,拎起水中的手槍,水珠從木頭槍管上滴下來,她說對了一件事:手槍上面沒有泥巴了。
她看起來好得意,以至於他本來的咆哮臨時轉成窒息的聲音。「謝謝。」
他慵懶地微笑,伸手撥開她髮梢的蜘蛛網,眼睛變成溫柔的灰色,蒲甄的心跳開始加速。姑姑說得對,她心想,男人喜歡沒有大腦的女性。他甚至沒想到自己用水洗槍是要讓他無法使用。
當他傾身向前時,心裡根本沒有想到開槍的事情。蒲甄閉上眼睛、雙唇微分,微微仰臉相迎。塞斯呻吟的靠近,手臂環住她的背,完全忘記拎著的手槍。
門口的咆哮把蒲甄嚇得跳上他的腿。
「你究竟要怎樣,柯帕克?你是要上呢或是要開槍?」
塞斯警告的按住蒲甄的嘴唇。「抬起頭,愛人,」他低語。「妳即將認識我兩位快樂的手下。」
蒲甄緩緩地轉身面對那兩個人,柯帕克的手臂堅決地環住她的腰。
那兩個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她心想。尤其是那位金髮的巨人低頭走進門時,地板在他腳下顫動不已,想必他就是丹尼。
他的笑聲撼動木板。「我嚇到你了,對嗎?你把我教得很成功,小子。發財之前要先偷偷摸摸。」
他蓬亂的鬍鬚和金髮讓他看起來像個維京人.隨時可能把她扛在肩膀走上長船,而非奇襲蘇格蘭邊界的惡徒。蒲甄的背忍不住貼向柯帕克的胸膛,他的手安慰地撫摸著她的小腹。
一個蹲坐在窗台上的矮傢伙發出可怕的笑聲,讓蒲甄更加往後縮。「不害臊,柯帕克,你的面具呢?一看到美女,你就神魂顛倒了,對嗎?我是現在就帶她去散步,或是等一下再說呢?」
蒲甄覺得他是天底下最醜的小孩,隨即發現他是個年輕人,長得獐頭鼠目,手臂細長,肌肉好像鋼琴的線。他撇撇唇,吸了一口忍冬花的蜜汁,然後色迷迷地看著蒲甄。
「不必了,傑米,」柯帕克說。「這女孩是瞎子。」
「瞎子?」巨人嚷嚷。
「瞎子?」蒲甄呆呆地說。
柯帕克尖銳的掐她一下,她順從的瞇起眼睛。
「沒錯,」他說。「她是瞎子,只能勉強看到一點點光線和模糊的形狀,所以昨天晚上才會從山坡上摔下來。」
傑米捏碎手裡的花。「她在山坡上做什麼?摘雛菊?」
柯帕克還來不及回答,蒲甄就說:「我在野餐。」
丹尼眉頭深鎖,粗壯的手臂抱在胸前。「這樣的天氣出來野餐未免太濕了吧?」
柯帕克警告地拉拉她的頭髮,她卻無動於衷。「本來沒下雨的,你瞧,我迷路好幾小時,是你好心的領主把我帶來這裡……他的城堡。」她朝空氣眨眨眼睛。
「我的領主?」傑米詫異極了。
「他的城堡?」丹尼重複。
蒲甄在地板上摸索,尖銳的木屑刺進她的手指,好痛。「我最好先收拾東西,領主說他會派僕人送我到路邊,或許能等到馬車送我回家。」
「是嗎?」丹尼皺眉。「我們的領主真是太慷慨了。」
塞斯嘻嘻笑。「有人這麼說。」
蒲甄站起身,傑米從窗台跳下來,走進小屋。塞斯下巴收緊,繃著臉龐,他知道他們不相信蒲甄沒有惡意,只希望蒲甄也能察覺出來。此刻,他只能雙手抱胸,隱藏握緊的拳頭。
蒲甄試探的向前一步,伸出的手只摸到空氣。丹尼靜悄悄地把凳子推到她前方,塞斯瑟縮的看著她撞到脛骨。
「對不起,先生。」她說。
她發出砰砰的聲音,摸索著繞過桌子,正要摸到椅背時,傑米拎起她的衣裳,懸在半空中,口袋的髮夾掉出來,他拾起一根,放進嘴巴咬了一下珍珠。
蒲甄摸索著椅背,困惑的皺眉。「我記得把衣裳掛在這裡晾乾的。」
傑米把天鵝絨丟向她。「這裡,剛剛才掉在地上。」
「謝謝。」她含糊地說。
她套上外衣,三個大男人盯著她扣上鈕扣,穿上濕濕的鞋子。
她直起身體,握住雙手。塞斯心情一沈,察覺她在等什麼。只希望那只該死的小貓能夠會意地走過來磨蹭她的腳。丹尼和塞斯同時瞥見小貓躲在桌腳,他俯身把牠抓起來,拎到鼻子的高度,盯著牠的鬍鬚看。
蒲甄閉緊眼睛,忍住眼淚,不敢抗議也不敢表示自己知道他抓著「塞斯」,怕他輕而易舉地扭斷小貓的脖子。
屋裡突然有一種奇怪的聲音,蒲甄睜大眼睛,以為巨人在咆哮,然後瞥見塞斯的笑容。
原來是丹尼在咕嚕、咕嚕地逗貓。
他以臉摩挲小貓的肚子,眼睛快樂得瞇成一條線。「我喜歡貓,我母親的貓總是躺在壁爐前面。」
「我也喜歡,」傑米說。「如果沒有其它食物的話。」
蒲甄戰慄不已。
「這個小東西有名字嗎,姑娘?」丹尼問。
「『塞斯』。」
傑米嗤之以鼻。「好蠢的名字。」
塞斯瑟縮了一下。「把貓給她,丹尼。你送她去路邊,直接去,傑米,然後立刻回來,明白嗎?」
傑米嘲弄的拉拉帽子。「我不笨,領主大人。」
丹尼把貓塞進她懷裡。
「謝謝你,丹尼先生。」
蒲甄必須抓住最後一次的機會,她沿著牆壁摸索到床邊,蹲下身體,敏銳的察覺背後那兩雙緊盯的眼睛。她空洞的眼神讓她有機會好好地審視他的臉龐,其實不必要,因為他的五官已經深深刻印在記憶裡面。她摸摸他的臉頰,把他皮膚的質感一起烙印在記憶裡面。
「謝謝你的仁慈,先生,我永誌不忘。」
他用力捏捏她的手。「別忘記。」
她轉過身體,以免掉下眼淚。傑米伸出手臂,蒲甄呆呆地站著,直到他自行勾住她的手。
「妳有聽過一個瞎眼妓女和沒有手臂的水手之間的故事嗎?」他邊說邊帶她走出去。
塞斯勝利的看著她離去,突然覺得陽光失去原有的光彩,顯得黯淡起來。他苦著臉,嘴角的紋路更深。
丹尼一屁股坐在桌上,木頭發出嘎吱的呻吟。「我去老橡樹那裡找字條,發現空空如也,很為你擔心,孩子,以為你被抓了。」
塞斯不肯直視對方審視的眼神。丹尼比任何人都瞭解他,兩個人從小一起跑遍荒地,丹尼也是唯一一位有勇氣擋在他父親的拳頭和他之間的人。父親那一拳打掉丹尼的兩顆牙齒,也贏得了塞斯無比的忠誠。
「你知道狄坦會非常的不高興,」丹尼說。「萬一道姑娘說出去,你和他的脖子都保不住。」
塞斯感覺恍如父親冰冷的面孔罩了下來。「不,丹尼,萬一她洩漏出去,死的人是她。」
丹尼疲倦地搖搖頭,走過去,把髮夾丟在他腿上。「你只能寶貝這些,這是昨夜留下的唯一紀念品。」
塞斯一直等到丹尼走出去砍木頭之後,才撿起每一隻髮夾,珍貴無比地把玩著,彷彿它們的價值遠超過真正的珍珠。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30:38
第三章
傑米是蒲甄碰過的人當中最惹人嫌的,一路上囉囉嗦嗦地說著只適合在妓院聽的笑話,還不時停下來搔搔鼠溪、吐唾沫,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等他們來到路邊時,他已經害她撞上一次樹叢、兩次地洞,甚至撞到樹幹。她知道明天一定會發現下肢的瘀青,可能還會搔癢不已。
傑米停在路邊。「我真不想把妳獨自留在這裡,」他說。「萬一妳碰上搶匪怎麼辦?他們最喜歡瞎眼的女孩。」他色迷迷地說。「瞎眼的女孩被偷親也不會說。」
「我沒事,只要你牽我坐在路邊就好了,我相信很快就會有人經過。」
他帶她走到大馬路中央,讓她坐下來時,蒲甄真想踢他一腳。「好了,姑娘,就坐在這堆野花上,很漂亮,不是嗎?」他皺皺鼻子。「妳聞聞看。」
蒲甄什麼都聞不到,只有泥巴黏在她的裙子上。他一定以為她又瞎又笨,她對著樹微笑。「謝謝你,你真是位紳士。」
他繞到她後面。「我走了,再見。」他跑了幾步,然後靜止不動,屏息以待。
蒲甄開始哼歌,好像真的在等馬車一樣,過了好半晌,傑米挫敗地歎了一口氣,走進樹林裡。蒲甄沒有移動,而此時早晨的太陽已快要上升到正中央。
最後她終於轉頭去看,鳥叫聲打破等待的寂靜。她確定沒有動靜也沒有聲音時,這才拎起滿佈泥濘的裙襬,走過草地。
一顆腦袋從樹幹後面冒出來,看著她的背影。「你不是說她是個該死的瞎女孩嗎,柯派克領主?」
蒲甄從窗戶爬進去,脫掉鞋子、踮著腳尖走路,深怕被人發現。發亮的木板上突然響起腳步聲,她慌亂的轉身,然後貼住牆壁,彷彿希望縮進去消失無蹤。姑姑的老管家老余走過轉角,大聲地倒抽口氣。
他頭也不回地經過她身邊。「早安,蒲甄小姐,妳姑姑說她要去倫敦十幾天,叫妳自己打發時間。」
蒲甄瞪著他僵直的背影,然後俯視自己,她的裙子都是泥巴,腳踝有擦傷,鈕扣鬆開,而且披頭散髮。
她的肩膀垮了下來,自己剛剛經歷了一生中最特別的冒險,卻沒有任何人發現她昨夜不在家。
她溜進自己的小房間,拉鈴喚女僕,希望洗個熱水澡可以振作精神。舒適的床看起來也很有吸引力,她應該學姑姑一樣聲稱頭疼,睡上一下午。只不過有的時候,姑姑屋裡不只她一個人。
不久兩個女僕拖著馬口鐵的浴盆走進來,同時收走蒲甄命令她們燒掉的髒衣服。然而她們甚至沒有露出好奇的眼光。
沐浴過後,蒲甄坐在梳妝台前面,把頭髮綰成嚴肅的髮髻,盤在腦後,不容一絲一綹垂下來,然後機械式的插上髮夾。這一頭濃密的頭髮,實在難以整理,更無法上粉。有多少次姑姑都建議她剪短、買一頂時髦的假髮?她心想,還說如果她拒絕,就得綰緊,免得別人注意到它有多難整理。
妳不需要詩篇,蒲甄,妳就是詩的化身。
粗嘎的嗓音縈繞在耳際,那個搶匪把臉埋在她難以梳整的頭髮裡面,溫暖、甜美的氣息騷動她濃密的髮絲,然後深深凝視她眼底,問可不可以撫摸她。她把另一根髮夾插進去,用刺痛感來分神。
她掀開櫻桃木的盒子,掏出一副厚厚的眼鏡,架在鼻樑上;這是父親從他埋首的發明中,抽空替她製作的。
蒲甄抬起頭,打量鏡中人,昨夜躺在蘇格蘭搶匪懷裡那個魯莽的女孩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平凡女子,五官普通,連醜陋都稱不上。魏蒲甄,平凡的蒲甄,乖順的女兒,通曉事理的侄女。厚厚的鏡片遮住她的眼睛,即使在十一歲的時候,她就不想對父親解釋:有時候生活的模糊比清晰的事實更加仁慈。
鏡子似乎晃動起來,霧一般迷濛的灰眼睛變得有如陽光照在鋼鐵上。
鉛框的玻璃窗把世界扭曲成閃亮的綠色鑽石,塞斯聽見後方的門開了又關,在轉身之前,他移動重量,掩飾自己沉重地倚靠枴杖的程度。
波斯地毯掩沒狄坦的腳步聲,他逕自坐進書桌後面的椅子裡,手指托住下巴,薄薄的嘴唇露出嘲諷的笑容。塞斯知道狄坦的作法,他會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塞斯忍不住結巴,胡言亂語。然而塞斯決定不讓他稱心如意地抓緊枴杖。
狄坦顯然也相當瞭解塞斯,看見他微微抽動的手指,反而笑得更開心。
他流暢的法語好像糖蜜。「你的傷勢還好吧?會造成困擾嗎?」
「不,幾乎痊癒了。」塞斯咬牙說謊道。
丹尼重新打斷骨頭接續的疼痛,依然讓他不時地作噩夢、顫抖而滿頭大汗的驚醒過來。
丹尼強迫他吸的鴉片只能減少疼痛,卻無法磨滅記憶中那個女孩輕柔的聲音。塞斯不願意提及那一夜,免得狄坦嗤之以鼻。
他以枴杖敲地板。「這裡真是休憩的好地方。」
狄坦揚揚眉毛。「侃波爵士十分仁慈,允許我暫時使用他鄉間的別墅。」
「你依舊是愛丁堡的寵兒。不是嗎?善加利用侃波爵士對倉皇逃離法國大革命的可憐人的同情心?」
「英國人本來就缺乏想像力,他們在我身上看見萬一革命跨海發生時,自己可能面臨的窘境。」他倒了兩杯威士忌,一杯遞給塞斯。「這是我召你來的理由之一,侃波爵士的仰慕終於造成具體的成效,明天我要去倫敦晉見國王,即將入選為下議院的議員,每年有微薄的五千鎊收入。」
塞斯差點嗆到,他仰頭大笑時,威士忌灼燒著喉嚨。「老喬治一定是瘋了,萬一國王和侃波爵士發現所庇護的不是逃亡者而是革命份子,而且還把微薄的薪俸送往巴黎購買火藥和槍枝時,不知作何反應?」
狄坦聳聳肩膀。「沒有火藥,就沒有革命。」
「沒有革命,就不能向英格蘭開戰。一旦國王發現自己的國家面對槍口的威脅時,我真懷疑他還會如此寬宏大量。」
「不可避免的,新秩序必須廣加傳揚。」狄坦舉起杯子。「向法國的榮耀致敬。」
塞斯舉杯。「都歸功於狄坦。你究竟胸懷怎樣的大志呢?難道是大不列顛的首要市民嗎?」他用狄坦輕視的態度擦嘴巴。
狄坦輕蔑地看著塞斯的枴杖。「你這次的意外很不幸,然而更不幸的是隨之而來的疏忽吧?你的手下提及一位少女。」
該死的丹尼,塞斯心想,就像母狼保護小狼似的。他預作心理準備,面對即將發生的攻擊。
「我不是嫉妒你的戀情,」狄坦說。「可是對某個喋喋不休的愛人露出真面目不是大不智嗎?」他語帶責備,表情卻沒有改變。「你不是告訴過我,面具可以增添危險的魅力,有助於……浪漫的插曲嗎?」
塞斯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這麼說。「那不是我的選擇,而是面具滑落;至於那個女孩,她既非喋喋不休,也不是我的愛人。」
狄坦清清喉嚨。「那就更不幸了,你應該把她追到手,醜聞的威脅足以有效地讓她守口如瓶。」
「我不知道強暴也是職責之一。」
狄坦聳聳肩膀。「為什麼要當作是職責呢?應該說是掌握優勢。」
塞斯轉身面對窗戶,避開那對冷硬的眼睛,穩定自己的呼吸。他推開窗戶讓微風吹入,空氣中瀰漫著忍冬花和溫暖的夏天氣息。塞斯的喉嚨裡出其不意地湧起一股渴望。
「既然你消息如此靈通,一定也知道她是瞎子。」
狄坦嗤之以鼻。「有點脫出常軌,不是嗎?」
「事件結束了,我永遠不會再見她,何必在意她呢?」
「她並不重要,」狄坦拍桌子表示憤怒。「但是你對法國、對我都很重要。身為柯塞斯,你可以在倫敦和愛丁堡的社交圈凝聚對法國政府的支持。」
「我正想和你談這件事,上次我告訴你杜爾侯爵發表反對法國國民議會的言論,和他不幸在公園發生馬車意外無關吧?」
狄坦感傷的搖頭。「可憐的他斷了一條腿;不過我不是找你來討論他駕馭馬車的手法。
」他起身踱步。「我一直容忍你攔路搶劫的手法,但是不能危及我的新地位和影響力。你已經太過驕傲自信,成為邊界的傳奇人物,甚至被人作詩傳頌。連那些英格蘭治安官的妻子都夢想——」
「夠了!」塞斯怒吼。「別忘了我的攔路手法在侃波爵士垂憐之前,就替他賺了一大堆金子,你走私到法國的大炮和手槍都是誰在付錢?」塞斯的捲舌音變得更明顯。「別管那女孩,她衣裳的樣式比流行至少舊兩年,頂多是個窮鄉紳的妹妹,不可能出現在我的社交圈裡面。」
「你說的可能正確。」狄坦以令人瘋狂的平靜說。「不過眼前的風險太大,萬一你被捅,你的姓氏輕而易舉地就會扯上我,一切努力就付諸流水。」他坐進椅子裡面。「在我八月從倫敦回來之前,我要你把她作掉。無論是摔下馬背,或是打獵出意外,簡單就好,你看著辦。」
塞斯像個瞎子似地抓住窗沿,修剪整齊的草坪似乎在嘲笑,為什麼這些貴族所到之處,都要創造小型的英格蘭景色,磨滅蘇格蘭原有的狂野和壯麗?他多麼渴望看見蘇格蘭高峰上的皚皚白雪,以及開滿石楠花的荒野。
他心底浮起嶄新的決心。狄坦還不知道,等他回到這裡時,塞斯已經永遠關進自己所選擇的、有著整齊草坪和噴泉的牢獄裡面,餘生不必再面對狄坦。
蒲甄的話在耳邊響起:搶劫是危險的工作,不只危及性命,也危及靈魂。或許現在帶著靈魂逃避還不大遲,免得他變成為了貪婪和政治、不惜磨滅紫水晶光芒的那種冷酷的男人。
狄坦起身走近他。「如果你不肯保護自己,我只好被迫派人去追蹤她,到時候她可能更慘。」
塞斯懶得掩飾憎惡的語氣。「不必了,萬一我和她相遇——我想應該不可能——我再親手處理。」
狄坦親暱的拍拍他肩膀。「做得好,孩子,不致辜負你的法國血統,你母親一定以你為榮。」
「我不以為然,外公,我相信是我父親以我為榮。」
塞斯甩掉老人的手,大步走出房間。
狄坦的目光陰沈而深思地看著外孫離去的背影。
憤怒的尖叫聲震碎寂靜的氣氛,蒲甄的背脊僵直,書本掉到地上。
「蒲甄!」緊隨著高八度的尖叫聲後面而至的是怒吼。「蒲甄!過來把妳該死的禽獸抓離我的假髮!」
戴眼鏡的蒲甄睜大眼睛。「『塞斯』。」她拎高裙襬,匆匆跑向姑姑的臥室,還沒到門口,就看見小貓咬著假髮繞過轉角。但鑲花的木條地板太滑,以致牠煞不住,一路滑向對面的牆壁,激起滿天的白粉。蒲甄趕在姑姑衝出來報復之前,低頭拿起假髮。
崔西手指顫抖的指著「塞斯」。「那只禽獸……怪物……邪惡的東西……」看見自尊受傷的「塞斯」逕自舔著腳爪上的白粉時,她氣得語無倫次,執意不肯認同這隻貓有個名字。
蒲甄察覺歇斯底里的姑姑即將氣量過去,趕緊把紊亂的假髮遞給她。
她奪過去,再次尖叫,瞇起眼睛。「我去倫敦時,應該吩咐老余把這只禽獸餵給『巴瑞斯』吃。」
蒲甄把貓藏到背後,天真地眨眨眼睛。「崔西姑姑,別皺眉,那會強調額頭的細紋。」
崔西立即放鬆臉部肌肉,彷彿罩上白瓷的面具,伸手摸摸眼睛底下細緻的肌膚,然後釋然地吁了一口氣。
她忘記貓的存在,轉身走回臥室。「來,蒲甄,妳可以看我更衣。」
「我很樂意。」她輕聲說,吻一吻頑皮的小貓,跟著姑姑走進去。
臥室裡瀰漫著白粉和紫丁香的氣味,禮服散落一地。蒲甄撥開凳子上的蕾絲襯裙,坐在姑姑腳邊,看她畫眉、撲粉。「我的臉好像畫布,」她愉快地告訴蒲甄。「我的責任就是把它變成一幅難以忘懷的藝術作品。」
蒲甄同意化妝的確是一門藝術,雖然崔西所用的顏料比米開朗基羅還要多,在時髦的社交圈裡面,卻不顯得過於濃妝。
「親愛的蒲甄,」她擦上紅色的胭脂。「今天是我最重要的日子。」
「我還以為那是妳和子爵結婚的大喜之日。」
她姑姑沉重的歎氣。「啊,是的,我可憐的葛浮。」
「葛浮是德國王子,」蒲甄提醒她。「柏納才是子爵。」
崔西困惑的愣了一下,蒲甄猜想她是在心裡數算前夫的數目。
崔西天真的揮揮手。「葛浮、柏納,有什麼關係?無論過去多麼甜蜜都已經是過去,今天要歡迎我的新未婚夫來到霖登。」她捧住蒲甄的下巴。「他急著想見妳,我向他保證,妳不會變成我們婚後的重擔,而且我可憐的葛浮非常喜歡妳。」
「應該是可憐的羅傑;我和妳同住時。葛浮已經去世了。羅傑才不喜歡我,只是勉強容忍,因為我會管理帳務。柏納比較喜歡我。」
崔西傾身靠近,距離她不過幾寸。「我很喜歡妳啊!妳就像我的『巴瑞斯』一樣的親愛、可靠。」
蒲甄皺著眉頭,被人拿來和一隻時常流口水、長相愚蠢的大丹狗作比較,實在算不上贊美。
崔西撇撇嘴唇。「別愁眉苦臉,親愛的,妳不會比較年輕。」碎石路上的車輪聲音讓她突然手忙腳亂。「噢,天哪!是他來了!」她披上羊毛披肩。「妳何不去把那頭亂髮上粉?
扶正妳那副可怕的眼鏡,難道你要他看你一直瞇眼睛嗎?」不待蒲甄回答,她匆匆在胸前插了一朵香花,撩起裙襬,炫耀腳後跟的蝴蝶結。
蒲甄坐了半晌,然後歎息的站起來。依然甩不開昨晚以來的絕望,彷彿昨夜她不只越過蘇格蘭邊界,也越過人生的某一道界線,現在前方的道路顯得漫長而灰暗。她再一次歎息,拍掉裙子上的白粉,預備面對姑姑另一位追求者。
自從她住進霖登七年以來,蒲甄已經習慣那些王公貴人來來去去的身影。他們都有三項共同的特徵:外國人、家境富有、優柔寡斷。崔西也有自己的原則,她從來不和同一國籍的人結婚,藉此累積了相當的財富,以及伯爵夫人、子爵夫人,和一個地圖上找不著的小國公主的頭銜。
如果她姑姑堅信這是為愛結婚,蒲甄又何必多事去道破呢?那些年老的紳士享受美麗愛妻的擁抱,帶著幸福生活的記憶走進墳墓裡。他們大都短視得看不見崔西一連串的愛人,蒲甄只希望目前這一位不會老得走不動、一直淌口水。
她塞好一綹桀驁不遜的髮絲,叛逆的調整眼鏡。
「來,蒲甄,」她朝鏡子屈身施禮。「去見妳未來的姑丈吧!我相信他一定會非常喜歡妳。」
蒲甄站在陽台上,伸手遮擋刺眼的陽光,搜尋姑姑的身影。她和一個男子站在柳樹下,從身材判斷,這一位似乎保健得很好,不至於彎腰駝背。他的身材不算高,但寬闊的肩膀讓崔西顯得很嬌小,雖然拄著枴杖,卻不像腳骨發軟的樣子。蒲甄走近時,發現他沒戴假髮,只是撲了一層灰粉。
崔西的笑聲好像銀鈴,蒲甄知道任何男人都會被這樣的笑聲所吸引,姑姑的手搭著對方的手臂,顯然聽得很專注。那個男人俯身吻她的唇,蒲甄躲在最近的一棵樹後面,很尷尬撞見這樣溫柔的場面。
老余正好冒出來,手裡端著托盤。
崔西的聲音傳過來。「酒來了,那棵樹後面是我侄女。」
蒲甄低聲詛咒細細的樹幹洩漏她的蹤跡。
「來,親愛的,」崔西說道。「加入我們一起慶祝吧!希望我們三個以後還有許多慶祝的機會。」她對男子補充道:「我的侄女很害羞,你不要太在意。」
當然,為什麼不?蒲甄心想,每個人都是這樣看待她。她猜姑姑的新未婚夫也不會太歡迎她這個重擔。她勉強的從樹幹後面走出來,很想像個頑固乖僻的小孩似的踢石頭洩憤。
老余和她一起走近柳樹,男子端起酒杯,轉身歡迎她。
那雙宛如高地薄霧般的灰眸閃爍地凝視著她。
蒲甄好像被催眠,呆呆地看著他禮貌地一鞠躬,親吻自己的手。最可怕的事情並非他就是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也不是他即將和姑姑結婚,最可怕的是他竟然不認得她。
他彬彬有禮的表情十分冷漠,空虛的笑容比他當場朝她開槍更加令人痛苦。
崔西一手勾著他,另一手勾著蒲甄,朝她未婚夫甜甜地微笑。「好啦,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喜歡彼此。」
他不置可否地呢喃同意,喝了一口葡萄酒。
「畢竟,」崔西繼續說。「如果世界上我最喜歡的兩個人不能彼此相愛,那就太悲哀了。」
「簡直太可怕了。」蒲甄呢喃。
她的語氣讓他猛地抬起頭,酒液從白色襪子滴到鞋子上。
崔西分別捏捏他們的手臂。「我知道你們一定能處得很融洽,我親愛的塞斯和我親愛的蒲甄。」
他隔著崔西的假髮和她四目交接,突然睜大了眼睛,而一陣顫抖也竄過蒲甄的背脊。她怎能記得他迷人的眼神、卻忘記眼眸深處暗蘊的危險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2:03
第四章
塞斯的眼睛離不開蒲甄。
「塞斯,塞斯親愛的,請你把奶油遞過來好嗎?」
崔西的聲音宛如一隻鍥而不捨、嗡嗡嗡的蚊子,塞斯把火雞醬汁遞過去。整桌疑問的眼神朝他眨眼睛,他猛地驚醒過來,注意力轉向崔西,放下醬汁,改把奶油遞過去,同時無力地呵呵笑。
「對不起,親愛的,漫長的旅途把我弄得神智不清。」
自己必須更小心,他心想,免得被發現他專注地盯著桌子另一邊、那個拘謹的小東西。
他暗暗詛咒崔西扭曲的好客與慇勤,不只邀請鄰居鄉紳貝先生和他女兒雯妮,還包括本郡治安官杜亞格,慶祝他就任。如果崔西的侄女膽敢開口,除了訂婚以外,杜亞洛馬上就多了一項慶祝的理由。
從崔西對未婚侄女的描述之中,他以為她是一名暴牙的醜婆娘。他眉頭深鎖,那個渾身濕透、喘息大笑的迷人姑娘的影像,和眼前這個冷靜端莊的女子重迭在一起,就像看著氤氳的水彩畫突然變成線條簡單的素描,效果很矛盾。
塞斯不自覺地握緊水晶杯,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吸引住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搜尋另一個女孩的倩影。自從那一夜的雨,女孩一直縈繞著他的心。
她低頭進食,似乎無視於週遭的交談和杯觥交錯的聲音,逕自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吃,讓塞斯忍不住為她計算咀嚼的次數。
她偶爾會停下來,推高鼻樑上的眼鏡,濃密的秀髮緊緊地綰成髻,讓塞斯很生氣。她有什麼權利佯裝成古板的家庭教師?他是多麼渴望鬆開牠的髮髻,把手指插進去,感覺那是否和記憶中一樣柔滑。
「說說你自己吧,柯爵士。」鄉紳的話把塞斯震醒過來。「聽我們崔西的口氣,你好像是天使和聖人的綜合體。」
塞斯從眼角發現蒲甄停止咀嚼,他強迫自己看著貝鄉紳。「我和大多數人一樣,」他勉強微笑。「只能說是罪人,哪裡能稱聖,別聽崔西的誇張之辭。」
崔西拍拍他的手。「別這麼謙虛,真傻氣。」她傾身湊近。「塞斯是蘇格蘭高地的領主,在山區裡有一座古老壯觀的城堡,世代相傳,那裡非常浪漫——有高聳的角樓、護城河,還有拉起的吊橋。」
「我相信還有地窖,」亞洛爵士說。「那樣才完整。」說完,他自顧自地笑著。
塞斯笑得很勉強。他對治安官沒好感,更不喜歡擁有土地的英格蘭貴族。他早就注意到這個高大的年輕人彬彬有禮地替蒲甄拉開椅子,不時佔有地望著她的眼神,在在讓他想要拿起草耙刺過去。
崔西噘著嘴。「我一直想說服塞斯到城堡度蜜月,你們何不幫我一起說服他呢?」
塞斯伸手覆住她的手。這個女人總是說個沒完沒了嗎?他在倫敦社交圈時根本沒有多加注意。「崔西,宕肯克城堡對妳而言太原始了,我多年在外,一直沒花時間去整修,或許婚後再說吧!」
她仰慕地看著他。「只要和你在一起,一切都好。」
蒲甄推開盤子,彷彿突然失去胃口。來了,她要說了,塞斯心想,自己瘋了才會看見她之後還留下來。
她抬起頭,厚厚的鏡片遮住美麗的眼睛。「塞斯?」她冷冷地說。「這個名字在蘇格蘭人裡面很少見吧?」
塞斯下巴繃緊。「我母親是法國人,她很喜歡巴哈。」(譯註:Sebastian是巴哈的名字。)
蒲甄玩弄著酒杯。「幸好她喜歡的不是莫扎特,否則你的名字可能是武夫。」(譯註:莫扎特是WolfganeAmadeus。)
塞斯下巴的肌肉抽動著;而亞洛爵士則緊張地笑著。
蒲甄步步進逼。「你父親呢?」
「像我一樣是蘇格蘭高地的領主。」
她的嘴角向上彎。「啊,真偉大,你一定很懷念他。」
該死的姑娘,塞斯心想,很想伸手掐住她,搖掉她的冷靜。「以前。」
「我忍不住注意到你跛腳,」她說下去。「最近剛受傷嗎?」
塞斯沒見過這麼鍥而不捨的人。
崔西替他解圍。「這是塞斯以前參戰時的舊傷。」
蒲甄沒有移開目光。「哪一次的戰爭呢?」
他的笑容僵硬成皺眉。「妳沒聽說過,是高地的氏族戰爭。」
她天真地眨眨眼睛。「我以為自從一七四六年蘇格蘭叛變以來,他們就被視為違法了。」
她逼得太過分了。塞斯傾身向前,邪惡的微笑,捲舌音變深。「難怪妳在報紙上沒看過,整個可怕的事情就是肇因於一位姑娘的疏忽和多嘴。」他的眼睛熠熠發亮。「後來她被人用自己的頭髮纏住,勒死在荒野——」
貝雯妮猛然地倒抽一口氣,推開椅子,顫抖地倒在織錦沙發裡。
崔西跳起身來。「噢,親愛的,我們太不體貼了,妳知道雯妮一聽見蘇格蘭就受不了,我們竟然一提再提。」
蒲甄低頭進食,以惱人的冷靜對待塞斯憤怒的眼神。
雯妮的父親咬了一大口鯡魚乾嚥下後,才開口道:「她等一下就沒事了,請妳鬆開她的披肩,免得她窒息。」
崔西替貝雯妮鬆開披肩時,亞洛爵士蹲在一旁用餐巾替她搧風。
貝鄉紳揮著叉子說:「原諒我的女兒,柯爵士,她有一次不幸的遭遇,一位無恥的蘇格蘭搶匪綁架、利用了她。」
亞洛拍拍她的手。「就是那個該死的柯帕克,他在高地惡名昭彰。」
塞斯舉杯遮住嘴巴。「我聽過他。」
亞洛憤怒地詛咒說:「那個該死卑鄙的怪物,以為他可以四處劫掠好人、凌虐純真的少女。」
塞斯實在不想破壞這位自以為是的治安官的幻象。但是貝雯妮既不是純真的少女,他們共度的那一夜也非凌虐。原來蒲甄對他的印象就是從這些人身上來的,真是令他不敢恭維。
亞洛充滿決心地說下去。「我發誓夏季結束之前,一定要把那個混蛋繩之以法。」
雯妮微喘地坐起來,塞斯真不知道當時是著了什麼魔,怎麼會看上她,幸好那時候他戴著面具。
「我深受屈辱,」她說。「每次聽見蘇格蘭,就讓我想起那個可怕的夜晚。」她步履蹣跚。「我永遠忘不了那個人,他的手臂粗壯、熱熱的嘴巴——」
蒲甄手肘一震,打翻酒杯,葡萄酒濺到雯妮的腿上。
她尖叫地跳起來,忘記暈倒,奪過亞洛的餐巾,使勁擦拭汾紅色的裙子。「噢,不,我的新衣裳!妳一定要這麼笨手笨腳嗎,蒲甄?」
蒲甄喃喃道歉,利落的叉起另一片鯡魚乾,大家的注意力轉向歇斯底里的雯妮,唯有塞斯嘲弄的舉杯,暗暗向蒲甄致意。
她的眼睛反射水晶燈的光芒,表情難以分辨,彷彿戴上面具一樣。
他大膽地開口。「告訴我,魏小姐,妳怎麼會和姑姑同住?」
蒲甄正要開口,崔西卻搶著說:「我哥哥死後,蒲甄才搬過來。黎文是個發明家,比我年長好幾歲。」
塞斯輕敲酒杯。「發明家,真有趣。妳父親涉獵什麼領域?」
這次蒲甄根本不必開口,崔西尖銳地說:「都是非常愚蠢、瑣屑的東西,例如步槍、手槍、火藥等等。」
塞斯停止敲動酒杯。
「爸爸去世之前,」蒲甄倉促地說。「正在研究強大的電酸取代火藥。」
「有趣的主意,」亞洛說。「可能省卻我幾百發誤射的火藥。」
蒲甄點點頭。「如果他成功,可以節省喬治國王許多火藥經費,可惜國王並不感興趣。
如果父親的研究換成假髮的白粉,或許國王早就撥錢資助實驗。」
塞斯緩緩地露出危險的笑容。「告訴我,魏小姐,妳父親對火藥碰到水的效果有什麼看法呢?」
蒲甄的頰邊出現小小的酒窩。「當然是火藥變潮,爵爺。」
塞斯雙臂抱胸,靠著椅背。「是的,我想也是。」
「蒲甄以前是她父親的助理。」亞洛近乎驕傲地說。
「完全不適合少女。」崔西擦拭鼻尖。「每次我去拜訪,這個可憐的小東西總是灰頭土臉、渾身硫磺味。」她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黎文愚蠢的實驗,結果就是他當著皇家學會和大半倫敦人面前,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讓我屈辱極了。」
貝鄉紳揮舞著叉子。「他不應該把白蘭地倒進水銀裡面,真是浪費!」
崔西點點頭。「本來想贏得國王青睞的努力都付諸東流,我們唯一能埋葬的只剩鞋扣和假髮!幸好他當時派蒲甄回去拿眼鏡,否則她也可能只剩髮夾!」
塞斯聽了有些反胃。「的確很幸運。」
他審視著蒲甄,要看她對這番殘酷的說辭有何反應。
結果她臉色蒼白、雙手握拳,指關節發白地起身。「我的頭突然很痛,請原諒我告辭,先回房間。」
她沒有等候崔西的反對,倉皇逃出餐廳,差點撞上端甜點進來的女僕。
女僕穩住托盤,望著蒲甄的背影,翻翻眼珠。「老天,崔西夫人,那個丫頭有一天會害死我們大家。」
塞斯等待崔西晉侄女辯護,責備僭越的女僕。
結果崔西只是笑了笑。「貝鄉紳,別介意,你最喜歡櫻桃,不是嗎?希望塞斯也喜歡。
」她的手伸到桌子底下撫摸他的大腿。
他唐突地起身。「請原諒,親愛的,我必須去找車伕……」他含糊地說完借口,大步走出餐廳,故意重重地撞上那個胖女僕。
走廊上沒有半個人影,塞斯加快腳步,終於看見她瘦小的身影,扶著欄杆,低著頭上樓。塞斯以偷兒的優雅和敏捷,在她還沒聽見腳步聲以前,就扣住她的手腕。
她轉過身來,眼神幽暗、深受打擊。塞斯放鬆手掌的力道。
他有好多話渴望說出來,需要告訴她,可是他倆同時察覺管家老余出現在後面,替植物澆水。
塞斯一時忘記慣有的流暢和優雅,變成笨拙的小男生。「妳父親,魏小姐……我非常遺憾。」
「那是許久以前的事了。」她的手握拳,但是沒有掙脫。
塞斯納悶她冷靜的外表底下隱藏多少的怒火,他真應該警告她壓抑的後果,自己就是這樣;壓抑憤恨,忍受攻擊,直到最後毫無感覺。他很想把她壓在胸前,讓她把苦澀化成痊癒的眼淚。
老余背對著他們,塞斯情不自禁地以指尖撫摸她的臉頰。「有些傷口比其它的需要更長的時間痊癒。」
她彷彿被打一拳似的瑟縮,目光望向他的枴杖。「就像你的舊傷口一樣?」
他收回手,蒲甄轉過身去。「你最好快回去,爵爺,你的未婚妻在等你。」
她抬頭挺胸地上樓,塞斯挫敗地歎口氣,轉身下樓,遇見老余冷淡的目光,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他一把奪過對方手中的水壺,順手一倒,壺中根本沒有水。他把水壺塞回給管家。「老兄,如果你費心澆點水,植物或許能夠長快一點。」
塞斯露出笑容,腋下挾著枴杖,大步走回餐廳。
蒲甄甩上房門,顫抖地上鎖。她的呼吸沉重,彷彿爬上高山而非上樓回房。她顫巍巍地深呼吸好幾口氣,週遭的寂靜被樓下崔西隱約傳上來的笑聲所震碎。令蒲甄落荒而逃的導火線不是姑姑冷酷的描述父親之死,而是柯塞斯眸中的同情。
自從他來到此地後,蒲甄一直在忍耐,無論是下午茶時光或是剛剛的晚餐。每次他看著自己,就好像咬在嘴裡的忍冬花突然變成木屑,然後他的表情從困惑的好奇轉變成類似的敵意。
但當他看著自己的目光,彷彿十分渴望擁她入懷時,她偽裝的尊嚴突然繃斷,落荒而逃。只是她卻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膽、愚蠢地跟出來,只是要說對她父親的死深感遺憾,然後摸她的臉……她氣憤地扯下衣裳,丟進衣櫃裡面,然後拉出棉質睡衣套上,嘴裡一再喋喋不休,扯得髮夾散落一地。
塞斯不只沒戴假髮,甚至只上了薄薄一層白粉。他那不合潮流的古銅膚色讓撲了粉的亞洛爵士看起來好像古老的殭屍。他及膝的黑色褲子正好搭配濃密的睫毛,而且緊緊貼住大腿的肌肉。禮服外套完全不用蕾絲,唯有袖口部分滾著緞帶。最驚人的是,他沒上漿的領巾,柔軟的縐褶美麗的襯托出他臉上的表情。
蒲甄扯掉剩餘的髮夾,用力梳頭髮,痛的感覺反而令她有一種變態的滿足,她開始編發,隨即停住,這有什麼差別?反正臥室裡面又沒人看見。她用力戴上睡帽,幾乎遮住眼睛。
她摸黑上床。崔西的臥室裡是四柱的胡桃木大床、織錦的天篷;她的則是輕鐵小床,鋪著白色床單。當她翻身側躺、捶打枕頭時,感覺自己又回到十一歲,努力明白為什麼父親要省下每一分錢送給「可憐、無父無母的小妹妹」。
「忍耐一點,小蒲甄,」他總是這麼說。「只要國王說句話,妳的未來就有保障,我們的好日子即將到來。」
蒲甄至今依然在等待。
她和父親住在兩房的倫敦公寓,崔西卻窩居鄉間的華宅,威風凜凜地收集哈波.懷特所設計的傢俱,不時更換奉承的追求者。粗茶淡飯的小蒲甄則一直努力不要恨她美麗的姑姑。
對蒲甄而言,崔西偶爾造訪他們擁擠的公寓有如裹著絲綢的仙女光臨人間。崔西常常拍拍她的臉頰,滿懷同情地用香噴噴的手帕擦拭眼角。在她關懷的光芒當中,蒲甄會覺得自己的瘦小和平凡不是那麼糟糕。
窗口傳來馬車離去和崔西送客告別的聲音,片刻之後,樓梯嘎嘎吱吱地響,蒲甄拉起床罩遮住耳朵,依然聽見模糊的耳語、粗嘎的笑聲,然後笑聲戛然而止——蒲甄不願去想像原因——接著是關門的聲音,然後歸於寂靜。
蒲甄一直躺到兩腳發麻、臉部發熱。那個惡棍竟敢可憐她?她心想,憤怒地甩開床罩,起身踱步。月光的陰影照在地毯上好像牢獄的欄杆,微風拂動窗簾。她心神不寧得近乎發狂,拿起書又丟向一邊。走過去要倒水,水壺卻是空的。
一定是女僕忘記了,她心想,毫不懷疑崔西的水壺一定裝得滿滿地。老余向來不會忘記取悅他的女主人。
她繃緊下巴,告訴自己絕對不要一輩子躲在房裡當囚犯,只因為姑姑愚蠢的嫁了一個搶匪。
她套上睡袍,探頭出去看看走道,外面沒有人,蒲甄溜到走廊上。以前到姑姑房間喝一杯水的日子已經結束,她不敢想像如果現在過去會撞見什麼景象。
她從樓梯頂端往下看,客廳只有一盞燭光。她側耳傾聽都沒有聽到任何聲音,這才走下樓梯,桃花心木的欄杆摸起來冷冷的。
她剛跨下最後一階、正要轉向廚房時,一隻無情的手臂扣住她的腰,把她拉向強壯的男性胸膛;另一隻手堅決地摀住她的嘴巴,堵住吃驚的叫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2:17
第五章
蒲甄等候箍住腰間的手臂移到喉嚨縮緊,心裡想像著明天早餐時,崔西姑姑和她未婚夫的交談內容。
塞斯會這麼說:「我真是抱歉,親愛的,把她誤當成小偷,錯手勒死。」
崔西愉快地用扇子點一下他的手臂。「傻孩子,這真是不幸!你沒有弄得骯髒不堪吧?
畢竟我去年才整修過大理石地板。」
蒲甄緩緩地察覺到他只是限制自己猛烈的掙扎,力道恰當,無意造成傷害,甚至帶著一絲溫柔。他把她拖進樓梯底下的陰影裡,背緊靠著牆壁支撐著她。她無助地靠著他,臀部貼著他大腿的肌肉。
他的呼吸帶著煙草和白蘭地的氣息。「安靜,姑娘,我不會傷害妳,只要你別尖叫、掙扎,我發誓鬆開手臂。」
她停止掙扎,他手臂的肌肉鬆懈下來,卻沒有移開,身體的熱氣危險地包圍住她。當他的臉埋在她的秀髮裡面時,蒲甄察覺自己所面對的是完全不同的危險。他是保證不傷害,可是他所加諸的痛苦卻是既甜蜜又致命。
他不再摀住她的嘴,手指誘人地在她唇邊流連。
她顫巍巍地深吸口氣,勉強維持尊嚴。「請你放開我好嗎,先生?」
她不大確定他鬆開之前是否輕輕地吻了她的肩膀。「聽候淑女的吩咐。」
她退開一步,腳步有些蹣跚的轉身面對他。
他雙手抱胸,背靠著牆壁,臉部隱藏在陰影裡。蒲甄則感覺月光讓他一覽無遺。
「我還以為妳永遠不會下來。」
「恐怕讓你大失所望,柯爵士。然而我不是下來和你調情的。」
「妳確定嗎?或者又是自我欺騙?我記得妳當時陪我到佃農的小屋時,理由也是語焉不詳。」
「我記得不清楚我動機的人是你。」
他跨進月光下,衣衫不整得令她有些戒備。他已經脫掉外套,襯衫領口半敞,月光下的胸毛變成金色的,束髮鬆開,看起來好自然,蒲甄不自覺地倒退一步。
他像一隻狡猾的美洲豹似地環伺著她。「妳真冷靜,不是嗎?我欣賞這樣的男人。」
她選擇忽視他暗示性的侮辱,審視著地板的圖案。
「妳將是玩撲克牌的高手,」他說道。「不過我敢說妳一定沒嘗試過。」
「當然沒有,」她抬頭面對他。「不過我猜這一定是你的專長之一,包括搶劫和在樓梯下虎視眈眈。」
「別忘記還有打牌作弊。妳下樓來做什麼,魏小姐?吃甜點嗎?」他狡猾的笑容很氣人。
「我以為你需要幫忙找銀器。」她咄道。
「啊,老鼠叫了。妳以為這是我來這裡的原因嗎?搶劫妳姑姑?」
蒲甄真希望是這樣。「不,我相信你是來和她結婚的。」
他俯視她的眼睛,伸手摸她臉頰,隨即放開。「妳應該戴上該死的眼鏡,免得摸黑摔傷了。」他跛著腳走向桌子,拿起瓷器把玩,顫抖地微笑。「妳只能怪自己,是妳說萬一我被吊死會為我掉眼淚。也是妳建議我尋找比較正當的職業。」
「例如和有錢的女人結婚?」
「是的,」他修長的手指撫摸著瓷器,彷彿在估計價值。「這是古老而且廣被接受的累積財富的方法。」
「你和崔西的共通點比我瞭解的更多。」蒲甄心不在焉地皺眉。「崔西總是和有錢男人結婚,可是我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看上你。」
她看著他,月光把他襯托得好像英俊的異教神祇。蒲甄脹紅臉,察覺自己的問題有多麼愚蠢。崔西選擇的原因太明顯了,因為他比她更俊美。
他聳聳肩膀。「我說謊。我告訴她宕肯克城堡依然屬於我,其實『即將』是如此。有個英格蘭伯爵夫人當妻子,再加上她荷包的支持,連麥麒麟都無法阻止我收回城堡。只要再多搶幾次,有足夠的存款維持富裕的假象——至少到我們結婚。」
蒲甄故意裝出輕鬆的語氣。「為什麼結婚?何不乾脆買個頭銜?反正我們的國王把頭銜當衛生紙隨意出售,只要證明年收入一萬鎊就符合資格。」
「我的職業欄怎麼註明?搶匪?或是惡名昭彰之徒?」
她偏著頭,掩飾勉強的笑意。「崔西收集法國伯爵和奧國子爵以外,再加上蘇格蘭領主,這倒是一絕。」
「萬一她得知我是被廢的領主呢?」
「只要你保有家族財寶,她都不在乎,反正她熱愛注定失敗的人。」
他突然伸手勾起蒲甄的下巴,那種溫暖的感覺把她嚇一跳。
「妳也這麼看待我嗎?」他問。「終究歸於失敗的人?」他搜尋她的臉龐,目光在她唇邊流連。
她的笑容褪去。「你是何方神聖,爵爺,都和我不相干。」
她冷淡地轉開身,正要走上樓梯時,卻被他拉住手臂,感覺他的語氣中帶著絕望。「我沒想到妳會出現在霖登這樣的宅邸。」
她無法注視他。「你覺得遺憾?」
「一半是遺憾,姑娘。我根本不想再見到妳。」
這一次她輕輕地掙脫,他沒有再堅持。蒲甄躲進房間,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塞斯黎明即起,心神不寧地探索沈睡中的房子,最後來到修剪整齊的花園。再過短短的數星期,這裡就是他的花園。然而花園雖美,卻和它的女主人一樣毫無生氣。
幾個月前,他在倫敦認識崔西,就他外公的標準,崔西似乎是個完美的同伴——個性有趣、床第之間熱情、守寡、富有、比一般人擁有更多的頭銜。無疑是一般紳士滿意的情婦人選。
但塞斯不是紳士。他知道自己遲早會在倫敦的社交圈面對麥麒麟,那樣一來,大家就知道他的底細——不過是個偷竊的雜種。如果他想逃離狄坦的掌控、在社交圈裡面建立某種未來,那他需要的並非情婦而是妻子。
塞斯站著沉思,寧靜的花園似乎在嘲笑他的心神不寧。他隨意摘了一朵忍冬花塞進口中,甜甜的滋味讓他回想起蒲甄秀髮的芳香。不必費力想像,昨夜她柔軟、順服地倚偎在他懷中,保守的睡袍掩不住柔軟的曲線,讓他渴望和她這樣倚偎著一整夜。
塞斯沒有欺騙她,自己的確不想再見她的面。魏蒲甄的危險性遠超過他外公的想像,塞斯的未來都操縱在她手中。
我希望你把她作掉。
狄坦冷冰冰的命令浮現耳際。他向來不會蓄意違犯外公,因為違抗他父親頂多是換來一頓拳打腳踢,可是狄坦心狠手辣的程度卻是難以預計的。
塞斯百無聊賴地叉起炒蛋,每次餐廳的門一開,他就抬頭望過去,彷彿單憑意志力就可以命令他想見的人出現。
老余出現在他旁邊。「還需要其它的嗎,先生?」
一早塞斯要求用餐時,這個管家態度傲慢,聲稱女主人從來不吃早餐。在他一再堅持之下,管家才命令廚師準備。
塞斯這才發現自己拿刀當叉子用。「我想這樣就夠了。」他清清喉嚨。「告訴我,老余,魏小姐不在餐廳用早餐嗎?」
管家薄薄的嘴唇輕視地抿成一條線。「沒有,我認為沒必要為了她驚動僕人,她寧願去廚房抓個鬆餅帶到書房。」他哼了一聲。「我必須說她懂得體貼。」
這是什麼詭異的家庭,竟然不能為了主人的舒適而「驚動」僕人?塞斯納悶著。他很樂意親身「驚動」任何不願意服侍蒲甄的傭人。她有多少次為了「體貼」而忍耐臥室的冰冷和飢餓?一旦他成為霖登的男主人,會讓她一無所缺。
「今天早上魏小姐已經去過廚房了嗎?」
「大約一小時以前。」
塞斯跳起身,任由刀叉掉在地上,他隨口稱讚早餐很美味,在老余還來不及回答之前,已經離開餐廳。
他推開書房的門,一看見蒲甄,發出的詛咒連丹尼聽了都會臉紅。
蒲甄猛地抬起頭,戒備地睜大眼睛。
「對不起,」他說。「我踢到腳趾頭。」
其實他沒踢到,他詛咒是因為昨夜那誘人的女郎再次消失無蹤,彷彿只是一場夢。塞斯的心扭曲成結,悲傷多於氣憤。蒲甄的秀髮再次綰成緊緊的髮髻,架著眼鏡,嘴唇緊抿。
他關上房門。「我需要和妳談,這裡能夠不受打擾嗎?」
她十分勉強地把書放在一旁。「大概吧!反正崔西姑姑不知道書房在哪裡。」
他皺眉。「她在這裡住多久了?」
蒲甄眨眨眼睛。「十年。」
塞斯拉了張凳子坐在蒲甄腳邊,一時說不出話來。瞥見她讀的書名,狡黠地微笑。「妳在看這種書?」
她保護式地遮住書名。「作者對於雷粉炸藥的理論和我父親有許多相似處。」
「我不知道妳仍持續父親的研究。」
「我沒有,」她拿起一旁的信件。「是這些人。他們每週來信,希望索取父親的筆記和公式,可是我不知道公式哪裡出錯之前,不能交給他們。」她虛弱地微笑。「有些甚至願意付錢。」
塞斯皺眉。「麻煩的傢伙,不是嗎?」
「現在好多了,以前他們還追來這裡找我……」她歎口氣。「我不明白父親需要資金贊助實驗時,這些人當時在哪裡。」
他們同時沉默了好幾分鐘,然後塞斯才開口道:「妳為什麼不向妳姑姑告密,揭發我的身份?」
她忿忿地說:「如果姑姑傻得要嫁給搶匪,我的身份哪能阻止她?」
「妳是什麼身份?自從遇見妳,這也是我問自己的問題。」
「我怕你知道答案後會很失望。」
她拿掉眼鏡,塞斯看見她眼眶底下的黑影,彷彿她也失眠一樣,然而那紫水晶的光芒並沒有改變。
「其實我本來就計劃找你談,只是沒想到你這麼早起。」她迴避他的目光。「我姑姑不到中午不下床,還以為你也是……」
他很同情她的結巴。「我不知道崔西醒了沒有,我要求睡在西廂。」
她直視他的眼睛,眸中有些敬意。的確,塞斯自己向崔西要求睡在西廂,借口是不想帶壞她的侄女。如果崔西知道塞斯有多麼渴望和蒲甄一起墮落,一定會臉色發青、暈倒在地。
蒲甄清清喉嚨。「我想找你談,爵爺——」
「叫我塞斯。」他打岔。
「——我保證你們婚後,我絕對不會成為你們的重擔。我不知道姑姑有沒有說明,可是我很擅長處理帳目,管理霖登這樣的宅邸,可以讓你和姑姑逍遙自在,從事你們的社交活動。」她低著頭。「我羞於承認自己對僕人缺乏權威,幸好他們喜愛姑姑,再懶惰都不敢違抗她的命令。」
他愕然以對,沉默地盯著她看。
「我也擅長刺繡和簡單的縫補,可以省卻你們僱用裁縫的麻煩。」
塞斯真想制止她,免得她開口應徵女僕,然而她帶著尊嚴的態度讓他無言以對。如果自己要她當情婦,不知道她會作何反應。不,當情婦未免太殘酷、也太容易了。
見他沉默不語,蒲甄有些狼狽。「如果你堅持,我也可以從事簡單的打掃和清理的工作。」
「清理什麼?我的手槍嗎?」他脫口而出。
蒲甄責備地看著他,顯然並不喜歡他的玩笑。「霖登是我唯一的家,父親——」她遲疑了一下。「爆炸之後,姑姑仁慈地收容了我。」
她的困窘讓他心痛。「妳的追求者呢,蒲甄?難道妳不希望有一天能結婚?」
她冷淡地迎視他的目光,語氣毫不自憐。「我已經二十歲了,到目前為止只有兩個男人向我求過婚。結果五分鐘之內,就被我說服相信他們並不愛我。如果是真愛,他們就不會退縮。」
她的坦率解除他的武裝、令他心疼。「這就是你要選擇的生活嗎?沒有丈夫、沒有自己的家、沒有子女。」
她害羞地偏著頭。「我必須承認自己喜歡小孩,一度希望自己能夠生養。」
塞斯起身走到窗前,不希望讓她看見自己多麼渴望讓她懷孕。他雙手握拳,視而不見地望著夏天的早晨。
他粗聲地說:「妳不必擔憂,魏小姐,只要你願意,霖登一直都是妳的家。」
「謝謝你,先生,我相信你不會遺憾的。」
在他身後,書房的門開了又關,他的額頭貼住玻璃,挫敗不已。他來書房是要哄騙、威脅利誘她保密,但她反而低聲下氣地哀求他——一個說謊、偷竊的惡棍——為她在這個家保留一個小角落。
這是什麼樣的女人?為什麼令他如此情不自禁地念念不忘?他充滿決心地瞇起眼睛,藉由運氣和魅力,他要找出答案。他掏出一直留在身邊的珍珠髮夾,翻弄把玩,再次聽見那一夜甜蜜的雨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2:29
第六章
蒲甄拿著蛋塔,同時嘗試翻書頁,然後用背部推開書房的門,再用腳關上。突然一個鼾聲讓她僵在原地,她轉身,看見塞斯斜倚在椅子裡,頭向後仰,腳架在凳子上,一本書蓋在大腿上。
她知道自己應該立即離開,可是又情不自禁地想看一眼。早晨的陽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看起來好像中世紀的王子,等著被吻喚醒。
她甩甩頭,命令自己拋開幼稚的幻想,別對姑姑的未婚夫想入非非。他發出輕微的鼾聲,稍稍欠動身體。她退開一步,拿起他腿上的書,就是她昨天看的那一冊,塞斯顯然翻到第二頁就呼呼大睡。
她的困惑轉成非理性的憤怒。這個男人躺在這裡等了她多久?他應該去陪伴未婚妻,為什麼要來破壞她早晨的時光?難道他就不能放過她嗎?她怒目看著他,不願意承認他的睫毛多麼濃密、睡態多麼脆弱。
她倒退三步到門口,故意讓書掉在地板上,「砰」的一聲,塞斯驚醒過來,跳出椅子,伸手抓向腰間。蒲甄察覺他的動作是要拔槍,不知該笑還是該羞愧。
她故作無辜地眨眨眼睛。「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這裡。」
他坐回椅子裡,搔搔一頭亂髮。「我的天,女孩,妳把我嚇得少活十年。」
蒲甄看他動作敏捷地把地上的書踢進椅子下方。
她俯身撿拾自己的書。「我不是故意打擾你,我馬上離開。」
「不!」
她僵在地上,瞪著他看。
他尷尬地拉拉外套。「請你留下來,這裡還有很多空間。」
蒲甄不知道即使是羅馬的圓形競技場,是否就足夠容納他們倆。然而她還來不及反對,塞斯已經蹲在她身邊,拾起她的書。
他嘲弄地掂掂重量,大聲朗誦書名。「數學的自然原則,牛頓著。」他把書遞給她。「很高興妳改看輕鬆一點的內容,蒲甄,我正開始納悶妳有沒有享樂過。」
她把書抱在胸前當擋箭牌,緊張得有些結結巴巴。「牛頓的理論很迷人,他假設兩個物體之間吸引力的變化直接……」
她沒說完,著迷地看著他伸舌舔上唇。
他揚揚眉毛,示意她說下去。
她笑兀地起身。「你不會感興趣的。」
他跟著站起來。「妳錯了,蒲甄,我非常感興趣,諾頓的理論很迷人。」
「牛頓。」她更正,繼續倒退一步,背抵著門。
她把書抱得更緊。真奇怪,不是他外表的魅力吸引她留下來,而是他眼中溫柔的熱切,讓他輕易就相信塞斯渴望和她置身在書堆當中,談笑閒聊彼此感興趣的話題,就像以前她和父親那樣。然而當她抬起頭時,塞斯的目光焦點不在她的書,而在她的嘴唇上流連。
她的臉頰奇怪的燥熱起來,伸手開門。「或許改天吧!」
他似乎察覺自己逼得太緊、太快了,立即後撤。「明天早上再過來,好嗎?我們可以談……」
他表情怪異,蒲甄低頭一看,原來他踩到剛剛掉到地上的蛋塔,野莓汁濺到他白色的襪子上。
蒲甄摀住嘴巴,免得笑出來。崔西姑姑說她的笑聲低沈,就像倫敦的浪女。她伸手開門,假裝沒注意他踩到自己的早餐。
「或許明天吧!」她屈身施體。「日安,爵爺。」
她退到走廊上,轉身跑進花園,斜靠牆壁,用裙子遮住格格的笑聲。
塞斯手抓欄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霖登的生活實在無聊極了。清晨五點起床在書房徘徊,更是無法改善他的脾氣、尤其蒲甄一直沒出現。他讀書向來很慢,掙扎地看到火藥第五十頁,依然摸不透她的特質。
貝鄉紳緩步走上斜坡,吸吮火雞骨頭上最後一滴油脂,午後時光在塞斯眼前無限的延伸;下午茶、在草地上打一場保齡球、晚餐、淺啜白蘭地,然後聆聽崔西敲打她的新鋼琴、再加上宵夜。難怪鄉紳對他的消化系統如此著迷。
過去一星期以來,他們全部的生活就是永無止盡的用餐、夾雜著偶爾的狩獵或舞會,塞斯忍不住呵欠連連。
「砰」的一聲震碎週遭的寂靜,撼動玻璃窗。
塞斯猛然轉身。「什麼鬼……」
崔西把信件摔在石桌上。「該死的女孩!我已經警告過了!」
她大步走進宅邸,衝向東廂,老余緊跟在後。塞斯則維持安全距離,對於崔西突然改變態度深覺訝異。
黑煙從廚房冒出來,崔西用手帕摀住鼻子,衝進烏煙瘴氣裡,老余則留在門邊。等到煙霧慢慢地散去,驚人的混亂景象讓塞斯笑得像個傻瓜。
白色麵團四濺,黏在每一處可見的表面,玻璃窗、火爐無一倖免。烤箱的鐵門歪向一邊,裡面有一團黑球燃著火。木碗、湯匙、盤子散落在地面和桌上。兩個女僕縮在角落,拚命咳嗽。白灰色的貓咪「塞斯」則坐在桌上,滿足地舔奶油。
蒲甄就站在這一團混亂中間,圍裙黑漆漆的。頭髮亂成一團,眼鏡上沾著麵粉。塞斯仰頭大笑,可是蒲甄面對姑姑的姿勢,讓他立即閉口。
她雙手交握,喉嚨緊縮,似乎正奮力嚥下其中的恐懼,然後虛弱地微笑。「午安,姑姑。」
她沒看見他,塞斯溜進餐具室和櫥櫃中間狹窄的儲藏室,免得她因為自己在場更加尷尬。
「不是我的錯,女主人。」胖廚師衝進來告狀。「這女孩趁我午睡的時候溜進來。」
崔西的怒火撼動頭上的假髮,塞斯突然發現少了假髮,她比蒲甄矮小許多。「我已經有多少次禁止妳使用廚房從事可怕的實驗?」
「非常抱歉,我沒想到——」
「妳當然沒想到!也不想想我從倫敦運來這些玻璃窗要花多少錢?又有誰能在我今晚的晚宴前整修好爐灶?妳已經毀掉五個烤箱了,粗心的女孩!」
蒲甄扭絞著圍裙,塞斯氣得雙手握拳,老余謹慎的退開,但依然在聽力可及的範圍內。
崔西雙手插腰,胸脯氣憤地上下起伏,審視廚房的災害程度,「塞斯」就挑在這不幸的時刻抬起頭來,鬍鬚上沾著奶油。牠甩甩頭,奶油飛濺,掉在崔西的絲綢裙上。
她尖叫。「妳怎敢讓那隻怪物闖進我的廚房!」
她猛然揚手,蒲甄立即把貓抱在胸前。崔西的手懸宕在半空中,紅色手指捲得好像爪子。
塞斯屏息僵立,往日的回憶再次浮現。自己有多少次帶著恐懼和挫折、畏縮地面對這樣的場景?然後他回過神來,瞇起眼睛,自己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小孩。這或許會毀了他的訂婚計劃、財富和未來,但如果崔西膽敢對蒲甄動手,他一定要讓她知道為什麼敵人說他可怕。
蒲甄臉色發白,雙手穩穩地抱住貓咪,堅決地面對姑姑。
「那是意外。」她說。
崔西緩緩地放下手。「妳和妳父親傾向引起這樣的事故,不是嗎?」
只有塞斯看見蒲甄的瑟縮,因為崔西已經轉身離去。塞斯縮進陰影裡面。
「別期待我清理這堆骯髒東西。」廚師抗議。
「當然,」崔西扭頭回答。「是我侄女造成的,就由她清理。」
廚師滿意地點點頭,女僕格格地偷笑。崔西走出廚房,她的支持者老余立即現身,甩上房門,好些面餬被震到地上。蒲甄歎口氣,放下懷裡的貓。
她審視廚房,伸手梳理頭髮,沾到面餬的地方留下麵粉的痕跡,這小小的動作洩漏了她心底的沮喪遠超過眼淚和詛咒。
塞斯走出藏身的角落,再也無法忽視心中的痛。
一看見他,蒲甄以皺眉掩飾驚訝。「你從哪裡冒出來?」
他微笑以對。「妳忘了——窺伺是我的專長之一。」
「提醒我記住這一點。」
他開窗,讓剩餘的煙霧飄出去。「我的新娘的脾氣好像不大好。」
蒲甄撿起水壺的碎片。「崔西沒那麼糟糕。這不能怪她,不是嗎?畢竟這已經是第五個烤箱了。」
「妳剛在做什麼?」他搜索大腦,想要展示自己閱讀的效果。他研究桌上的麵粉、黏黏的碗,問道:「這是玉米粉嗎?某種形式的爆炸物?」
她臉頰暈紅,歎了一口氣。「蛋糕,我在做午茶蛋糕。」
「蛋糕?」若不是她垂頭喪氣的樣子,塞斯真想哈哈大笑。
她用力刮掉桌上的面餬。「烹飪似乎是我唯一無法掌握的化學型態,向來非我所長。可是我深受鼓勵,發現糖霜的效果不錯。」
她以手指在碗裡一沾,然後放進嘴巴,滿足地呻吟。這天真的動作讓塞斯心跳加速,看著她唇邊的糖霜,非常想要傾身替她舔去,幸好她不知道吸引一個飢渴男人的危險後果。
他無法抗拒地用小指描畫她的唇形,看著她睜大眼睛。他把手指放進口裡。
他真誠地微笑。「好好吃,或許妳的烹飪技巧比妳想像的好。」
舌尖的糖比起她響應的笑容顯得淡而無味。「別忘記說謊也是你的專長。」
他伸手摘下她的眼鏡。如果他摘下她的髮夾,手指埋進去,傾身親吻她的下巴,她也會如此柔順嗎?
他動作簡潔她用袖子擦拭眼鏡,重新替她戴上,假裝沒看見她顫抖的呼吸。
他繞過她,拿起掛在木樁上的圍裙。「如果想在晚宴前把廚房清理完畢,我們最好現在開始動手。」
「你不必幫我。」
「妳也不必,如果當時妳沒救我,或許我已經死了、或是跛了一條腿。把那枝掃帚丟給我,好嗎?」
她順服,忍不住笑了。「你穿圍裙的模樣很帥,可惜丹尼沒看見。」
「我想了就發抖。妳何不拿根湯匙把糖霜吃完?浪費這麼甜美的東西太可惜了。」
她望著那個碗,感傷地微笑。「的確可惜。」
蒲甄窩在窗邊的天鵝絨墊上,「塞斯」翻在她腿上。露出毛茸茸的肚子要求撫摸。她心不在焉地順從,心思卻在其它的事情上。
那天早上塞斯和崔西搭乘馬車去參加渡函郡的舞會,要到黎明才會回來。就霖登宅邸的女主人崔西而言,最近三周就是一連串的社交活動,不厭其煩地把未婚夫介紹給諾森伯蘭郡的每一位鄉紳、公爵和伯爵認識。目標達成之後,她又擴及征服鄰近的鄉郡,滿意地發現眾人閒話的焦點都在塞斯身上——關於他優雅卻休閒的衣著、拒絕戴假髮、擦發油,以及他曬太陽的古銅色皮膚。
第一周,大家對他的風格閒言閒語;到了第二周,露出腦袋變成大膽的風潮。年邁的波特蒙公爵參加午宴時,就不加掩飾的頂著禿頭前來,他的夫人暈過去,假髮掉在一旁,露出半世紀以來備受假髮摩擦而變禿的腦袋。
有些年輕人跟著曬太陽。亞洛爵士最近一次的來訪,就害羞地向蒲甄展示他淺淺的古銅色皮膚,尋求讚揚。
她歎息著。最近亞洛爵士沒時間來森登,因為蘇格蘭邊境的搶案更加猖獗。
可怕的柯帕克近來更加的膽大妄為,有些人耳語他可能會拋卻攔路搶劫、故而劫掠宅邸。前天的下午茶時刻,某人一提及他的名字,女僕就嚇得手指發抖地哭出來、茶杯摔在地上,引來老余的詛咒和崔西的一巴掌。
所幸沒有人把搶案和柯爵士經常前往愛丁堡視察高地的領地聯想在一起。
就蒲甄而言,塞斯實在對她彬彬有禮,無可挑剔。他費心地把她拉入撲克牌局、或是說服她參加鄰近的宴會。現在的每一天早晨,她都帶著兩份早餐走進書房,知道他一定在那裡看書、或是翻閱她的信件——原先祈求金錢資助的逐漸轉變成真正對她父親的研究感興趣。
對上流階級而言,塞斯似乎是個優雅的惡徒。但是塞斯對她卻是十分守禮,甚至非常溫柔,所以她也以細心回報,以清喉嚨的聲音警告他晚餐時,心不在焉地舉起白蘭地酒瓶放到嘴邊。
昨天晚上,她、塞斯和崔西聚在陽台上,好像完美的一家人。崔西彈琴唱歌,她從針線上抬起頭,發現塞斯隔著酒杯凝視著自己,瞇著眼睛的模樣,彷彿在尋找失落的物品。他困惑的皺眉牽動她的心,渴望幫他找出失去的物品。那種感覺讓蒲甄心神不寧,借口頭疼而告退。
有人用鐵湯匙敲打茶壺,震醒沈思的蒲甄。她湊近窗戶,想要瞧個究竟。
一張妖怪的臉從黑暗中冒出來。
蒲甄失聲尖叫,妖怪也駭然大叫,「塞斯」戒備地弓著背,然後一溜煙地跑掉了。蒲甄倉皇地從窗戶向後摔,妖怪消失無蹤。彷彿有一隻隱形的手猛力扯掉它的翅膀。
一聲奇怪的砰、好些摩擦的聲音,隨後是一連串詛咒,口音重得難以辨認。
蒲甄抓起梳妝桌上的髮簪,一邊爬近窗戶細看,一邊當武器揮舞。
樹葉飛舞,那個神秘的小鬼再次冒出來,還得意地大聲叫。
「我就知道是妳!他叫我別靠近宅邸,可是我從馬廄看到妳,就發誓一定是妳!」
那張布著雀斑的面孔讓她再次往後縮。
「傑米。」她害怕地低語。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2:45
第七章
「對,姑娘,我是葛傑米的本尊。」他淡褐色的眼睛危險地瞇著。「妳的視力似乎改善不少,對嗎?」
蒲甄倒退一步。「我去倫敦動過手術。」她不擅長說謊,顯然對方也知道。
他令人駭然地把毛茸茸的腿跨過窗台,爬進她房間。
「或許這是個奇跡。」他說。「妳也是天主教徒嗎?」他指著她問。「是不是神父在妳眼睛上灑聖水?我不要別人說我不懂神跡,畢竟我父親是蘇格蘭教會的神父。」
她驚訝得忘記恐懼。「真的?」
「對啊!」他色迷迷地說。「看不出來嗎?」
「當然,」她模糊地說。「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你不一樣。」
他拍掉褲子屁股的灰塵和樹葉。「該死的長春籐。」
蒲甄坐直身體。「真希望是玫瑰花刺,正好可以處罰你擅闖淑女的閨房。」
傑米聽了毫不介意,反而笑嘻嘻。「妳這裡很不錯,」她駭然地看著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非常好。」
他試探性地震動床墊,然後跳上去,骯髒的鞋印印在床罩上,蒲甄趕緊撢乾淨,睜大眼睛看著傑米像個小矮人似的巡視她的臥房,不時看看這個、摸摸那個,最後拿起梳子,反覆細看。
「如果妳問我的話,這梳子還滿值錢的。」
「我沒問你。」蒲甄只希望他快滾。
他試戴她的眼鏡,甚至在耳後灑些香水。「淑女喜歡香噴噴的男人,不是嗎?塞斯這麼告訴我。」他轉過身來。「妳看看他多麼走運,同一個屋簷下有兩個女人,每天晚上他先到誰的房間?是妳還是她?」
蒲甄希望手中的髮簪變成手槍。「我不認為塞斯要香水,請你離開好嗎?」
傑米聳聳肩膀.站起身來。「我還以為塞斯不在,妳會很寂寞。」他受傷他瞥她一眼,走向窗戶。
「等等。」蒲甄的好奇心戰勝恐懼和怒氣,想要抓住機會,瞭解姑姑神秘的未婚夫。「柯塞斯是他的本名嗎?」
傑米聳聳肩膀。「現在是這樣。」他歎口氣,沈坐在窗台上。「為什麼每次我在淑女的臥房裡面.都得回答關於他的問題?」他尖著聲音模仿。「他喜歡什麼色?愛吃哪一種食物?床上的習慣呢?」他嗤之以鼻。「如果我都知道,她們就不必操心了,對嗎?」
「他一定不高興你來這裡,對嗎?」她甜甜地笑著。
他以嘲弄的笑臉應付她的威脅。
「你有去過他位於高地的家——宕肯克嗎?」
「是的,有一次。」
「那裡怎樣?」
傑米搖頭以對。「只剩城堡的廢墟坐落在天堂邊緣。」
「如果只是個廢墟,他為什麼要冒生命危險奪回來呢?」她真正的問題應該是:他為什麼要為了一座廢墟和崔西結婚?
「因為他不要把城堡送給姓麥的那個臭傢伙。麥族和柯族是世仇,塞斯的母親遠從法國來當麥麒麟的新娘,卻被塞斯的父親綁架、佔有,姓麥的發誓要復仇。塞斯的父親橫死的時候,麥麒麟佔據宕肯克,當時塞斯還小,根本無能為力。」
「你認識塞斯的父親嗎?」
「不,」傑米打個寒顫。「我聽丹尼說他是個殘酷的混蛋,塞斯下巴有一道傷痕,就是被他父親的戒指刮傷的。就在母親的葬禮上,他父親看見他掉眼淚,立即一巴掌揮過去,命令『男人不能哭』!」
蒲甄忍不住為那個遭受父親暴力的男孩心疼,淚水湧進眼眶。
傑米偏著頭看她。「在木屋的時候,丹尼不明白塞斯看上妳哪一點,因為妳不是他的類型。可是我現在有點明白了,那天看見妳從屋裡走出來,我還以為他要娶的人是妳,畢竟這是讓妳閉嘴的好方法。」
她深思地撇撇唇。
傑米說道:「聽著,姑娘,他在的時候,你要小心。」
「為什麼?」
「妳知道他們有一句關於貓和好奇心的諺語。」他以食指劃過喉嚨。
蒲甄低頭看貓,當她再次抬頭時,傑米已經爬窗出去,無聲的走過草坪。蒲甄佇立良久,眼睛視而不見,卻在溫暖的夜風中渾身發抖。
窗戶傳來鬼魅般的響聲,蒲甄在床上渾身一僵,不敢呼吸。「叩、叩、叩。」她拉緊床罩,猶豫要不要蒙住頭。求求禰,別又是傑米,她無聲地祈禱。一星期上門兩次太多了。叩聲停止,她翻過身,希望剛剛在作夢。
好幾顆小石子打上窗戶,「匡啷」一聲地打破一片玻璃,隨即是含糊的詛咒聲。她跳下床,踮腳走近窗台,避開破碎的玻璃。
她探頭望向窗外。
有個人影站在月光下的草坪上。「啊,早晨是什麼光芒穿透你的窗?那是東方,蒲甄就是太陽!」
她閃到窗簾後面。這一定是作夢,她心想,高地的搶匪怎麼會站在她的窗台下方胡謅莎士比亞?
「起來吧,美麗的太陽,殺死嫉妒的——」
她拉起僅餘的窗戶,塞斯所謂的舞台獨白聲音吵得足以喚醒崔西埋在家族墓園中的丈夫。「噓!你瘋了嗎,塞斯?再喊一句,我就去找姑姑。」
他非難的眼神讓蒲甄很羞愧,然後屏息以對。她已經忘記他穿蘇格蘭服裝是多麼的英俊,束腰的男用短裙搭配他黑、綠相間的襪子,肩上的格子呢只用銀質別針扣住,膝蓋裸露在外。
這身裝扮的意義讓她皺眉。「你究竟在做什麼?不是應該在愛丁堡嗎?」
他揶揄地俯身一鞠躬,差點摔一跤。「我轉去倫敦向喬治王致意。」
她探出身體。「別亂開玩笑,萬一崔西發現你這副模樣會怎麼說?亞洛爵士又會怎麼做?」
「他大概再補我一槍。」
蒲甄嘴巴發乾,僵在原處。這可能是陷阱,霖登宅邸裡面只有她知道塞斯真實的身份,傑米的警告在腦海中徘徊,只有傻瓜才會和他一起待在無人的草坪上。她縮回屋裡,預備叫他走開。
他邪氣地一笑,好像墮落的高地天使。「我需要你,蒲甄。」
她披上睡袍奔向房門口,完全不在意腳趾踩到碎玻璃。
蒲甄飛奔到草坪上,月光下卻沒有人。
一定是作夢,她心想,可能低頭一看,卻發現自己一絲不掛。
她大膽地向下瞥,身上的睡袍還在啊!
一個悶哼吸引她向前。塞斯靠著涼亭,雙手抱胸,姿態悠閒,頭髮披散下來,在月光下變成銀色的。
他向前一步,兩腳無法支撐,又倒回涼亭的柱子上。睫毛蓋下來遮住眼睛,臉色蒼白,蒲甄從飄開的格子呢底下看見他白襯衫上有一片黑漬。
她摘下睡帽,壓在他格子呢底下,心底充滿恐懼。「你這個傻瓜,難道你要站在這裡流血而死嗎?」
「我的確有過這個念頭,如果明天早上,『巴瑞斯』把我的屍體拖到大門口時,妳會有一絲懊悔嗎?」
「才不會,只怕會破壞早餐的胃口。」
她顫抖地按住他的襯衫,感覺睡帽吸收驚人的血量。
他醉醺醺地打嗝。「可惜浪費了這麼完美的睡帽,妳戴起來很迷人。」
她的碰觸令他顫抖,蒲甄這才發現他說話含糊,一直傻笑的原因不是因為酒精,而是奮力隱藏痛苦的緣故。
淚水刺痛她的眼睛,她低下頭,避免被他發現。
他把她的辮子拉到唇邊。「傷口不很痛,子彈只是擦過而已。但是火藥的灼傷比傷口更糟糕。」
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只要再近他幾寸,就射到你心臟了。」
「沒那個危險,我把心留在這裡了。」他的聲音淡去,臉龐埋在她的喉嚨處,部分的重量壓在她肩膀上。
「我們必須為你找個安全的地方。」
她讓他的手臂環住自己的肩膀,支撐他搖晃的腳步,悄悄地穿過前廳的長窗。
塞斯搖搖頭,身體搖晃,頭暈目眩。「別去找房間,那裡不安全,崔西都在夜間出沒,」他揮揮手。「好像蝙蝠一樣。」
蒲甄掙扎在大笑和棄他不顧之間,此刻她想到唯有一個地方是沒人在意的,那就是她的臥房。房間平常就保持得十分乾淨整齊,除非召喚,否則女僕不會輕易踏進去。
她推開房門,寵貓立刻過來纏在她腳邊喵喵叫。她把貓噓開,扶塞斯到縐巴巴的床單上,他歪著身體,臉朝下趴著,滿足的歎息。蒲甄先扶他坐直身體,這才走開去點蠟燭。
她轉過身來,看見塞斯摸索的脫鞋,身體危險的傾向一邊,即將摔到地板上。
她立刻抓住他。「你在做什麼?」
「脫鞋,免得弄髒妳美麗的床單。」
她把他扶正。「別傻了,我才不在乎。」
他責備地朝她揮揮手指。「如果妳從來沒有床單鋪,就會在乎。」
她有些生氣卻溫柔地扶他躺下去,替他脫鞋。
「等你變成霖登宅邸的男主人,」她故意輕快地說。「再替我買數不清的床單吧!」
「我很樂意,綢緞床單、絲質床單都可以。妳有睡在中國絲綢上面的經驗嗎?就像窩在雲端一樣。」
蒲甄臉頰燥熱,不敢直視塞斯的眼睛,很怕看見他眼中所反映的景象——。四肢交纏的軀體、滑動翻滾在藍色絲綢的雲裡面。然後她想起崔西大肆吹噓她在倫敦新買的公寓——有東方式的床架、垂掛著中國絲綢——彷彿冷水當頭撥下。
她把他的腳丟在床上,無視於他痛苦的呻吟。「別亂跑,我馬上回來。」
她溜進廚房,尋找需要的物品,再到餐廳的貯物櫃翻出舊餐巾,順手抓了一瓶威士忌,再度回到臥室,關上房門,謹慎地轉動鑰匙上鎖。
塞斯靠著她的床被,寬闊的肩膀讓她的床看起來更窄、更小。他的眼神清醒,咬牙忍痛,心不在焉地撫摸縮在他膝蓋旁邊的貓咪。
蒲甄跪在一旁,放下物品,害羞地微笑。「先看看你的肩膀,好嗎?」
她還沒眨眼睛,塞斯已經伸手從襪子裡抽出匕首。「妳可以割開襯衫,可是不要破壞方格子呢,這是我僅有的柯族格子呢。」他倒轉匕首,把刀柄遞給她。
她用力吞嚥地接過去,這把刀想必殺過許多不智與他敵對的高地敵人,貼著他小腿的刀柄摸起來很溫暖。
她小心翼翼地拿下別針和格子呢,仔細一看,發現布料很舊,只靠堅固的織法和塞斯的愛護得以保存至今。不過這不重要,一旦他和崔西結婚以後,要買多少件格子呢都沒問題。
蒲甄順手割開襯衫,塞斯的瑟縮讓她想到威士忌,立即拿給他喝。
塞斯喝了口威士忌後建議道:「或許妳也應該喝幾口,手指才能較穩定。」
她愧疚地直視他嘲弄的眼睛,他們倆都心知肚明,讓蒲甄顫抖的原因不只是他的傷口而已。
她小心翼翼地掀開傷口上方染血的襯衫布料,擦傷的傷勢的確不嚴重,但胸膛和肩膀被火藥灼傷變黑的程度令人不忍卒睹。
她舉起一個陶罐。「這是奶油拌蛋白,父親說治療灼傷很有效。」
「妳父親真有智慧。」
「是的。」她命令道。「身體向前傾。」她坐經地替他塗上藥膏,綁上棉質餐巾權充的繃帶。近距離之下,她看見他胸膛還有其它淡化的傷疤,不禁納悶是否也是他父親造成的?
「你要如何隱藏傷勢,不讓姑姑發現呢?」
「不難啊,崔西已經有好一陣子沒看過我光裸著上身。」
蒲甄狐疑地瞥他一眼。「婚後很難避免。」
他不安地欠動身體,望著天花板。「這裡和我想像的一樣,空白、刻板、井井有條,沒有感情、簡單雅致。」
「像我一樣嗎?」
他微微一笑。「沒人敢說妳頭腦簡單。」
貓兒低頭偎在塞斯的腿邊磨蹭,蒲甄伸手撫摸牠。「『塞斯』很喜歡你,或許我應該為牠改名,避免混淆。」
「或許。」他的語氣有點怪。「反正這個名字很傻氣。」
她抬頭想要反對,可是他已經閉上眼睛,她知道他還沒睡著,因為他嘴角的紋路由於疲憊和疼痛而加深,手臂自我保護地抱在胸前。
蒲甄溫柔地拉起床罩蓋住他的肩膀,讓他睡上一、兩個小時也無妨,反正時間還早,她還有充分的時間趕在崔西發現之前把他送走,因此她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他睡得很不安穩。
她沈浸在愧疚的喜悅當中,凝視著塞斯的睡姿。睡夢中的脆弱取代了清醒時的戒備,他不時輕聲的呻吟,蒲甄伸手測試他額頭的溫度,輕輕撥開他凌亂的髮絲。
下一刻,她又飛快地抽回手,知道自己沒有權利碰觸他,他是崔西的人,眼前的相處只是偷來的時光而已。
她吐了一口氣,倦意逐漸浮現,蒲甄稍稍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趴在床罩上面,蜷縮在他的溫暖裡。
恍惚中,父親的手好像在撫摸她的頭髮,她一定是和往常一樣,等他做實驗等得趴在爐邊的地毯上睡著了。她睏倦地挨向溫暖的來源,享受他的手指催眠似地按摩頭皮的感覺。
蒲甄睜開眼睛,知道那不是父親,而是塞斯捧住她的臉。她在睡夢當中,不自覺地挨緊,以致頭部枕著他的大腿,縮在他溫暖的格子呢裡面。
她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穩和深沈,不願洩漏自己已然甦醒。蒲甄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充滿愛憐的碰觸,崔西頂多捏捏她的臉頰、或是飛吻一下,不時擔心會弄亂假髮或是破壞撲上去的白粉。崔西的愛顯得很不真實,空有形式卻沒有實質。蒲甄絕對不敢放肆地張開手臂抱住姑姑,擔心她會被撞碎,只剩下一堆白粉飛揚。
塞斯的碰觸很單純,絲毫不帶要求、也不問問題,當她是個小女孩或是貓咪信任的倚偎在他的腿邊。他的碰觸充滿贏來不易的溫柔,因為她知道他少有這方面的經歷。她靜靜地趴了許久,明知道這樣不對,依然情不自禁地渴望這種被珍惜的感覺,直到東方天色漸白,她才故意欠動身體、甦醒過來。
他睜著眼睛,眼神嚴肅,靜默不語。
她正要開口,他卻按住她的嘴唇,溫柔地微笑。「我一直想要照顧人。」
他傾身向前,輕輕吻她一下,吻得好溫柔。
雞突然啼了。
蒲甄驚慌地看著逐漸明亮的天色。「你必須離開。」
他悶悶不樂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危險。「噢,我不知道,讓崔西發現我們這樣,不是很有趣嗎?」
蒲甄掩飾著剛剛那一吻的顫抖反應,動作簡潔地掀開格子呢。「萬一劊子手來抓你上斷頭台,就很沒趣了。」
塞斯突然面無表情,彷彿戴上面具。「好吧!那就去傑米位於馬廄二樓的住處、我們藏戰利品的地方。那個壞脾氣的小鬼警告所有的馬伕,只要有人敢靠近,就要剁掉他們的腳趾頭。」
蒲甄替他套上破了洞的襯衫,自己裹上睡袍,兩個人溜過寂靜的字邸。蒲甄第一次感謝崔西睡到日上三竿的習慣,以致所有的僕人都到天亮後才會起床。他們剛穿過陽台的門,塞斯突然抓緊她的肩膀。
「怎麼了?」她耳語。
「妳可以去拿威士忌嗎?叫我窩在傑米那個狗窩裡,和他大眼對小眼,我會需要威士忌。」
她扶他靠著花園的雕像,自己匆匆回去拿威士忌。
他們溜進陰暗的馬廄,塞斯斜靠著飼料儲藏室,蒲甄爬上通往傑米臥鋪的樓梯。
傑米咆哮地醒過來,從枕頭底下掏出上膛的手槍,指著蒲甄的胸膛。
她高舉雙手,退後一步。「塞斯需要你幫忙,他中槍了。」
傑米詛咒地跳起來,蒲甄遲了一步才發現他一絲不掛,渾身都是惱人的雀斑。她轉身,駭然地伸手遮住眼睛。
「我早就警告那個傻瓜不要一個人去!」
她稍微偷看一下,發現他已經套上長褲。
「該死的都怪妳。」他說。
「怪我?」她失聲抗議。「開槍的又不是我。」
「反正結果類似。」他抓住她的手,拉下樓梯。「丹尼說的對,自從遇見妳,他就神智不清了。如果他帶我同去,朝他開槍的混蛋就被我解決了。」
陰影中傳來塞斯含糊的聲音。「那樣一來,崔西晚宴邀請的賓客就湊不成雙了。」
傑米朝乾草堆吐了一口唾沫。「我就知道,是那個姓杜的,對嗎?該死的治安官,我最痛恨他們。」
蒲甄和傑米分別支撐塞斯一邊的肩膀,扶他走上樓梯,躺在乾草堆成的床鋪上。
傑米好像嫉妒的鬥牛犬似的,俯視蒲甄細心地替塞斯蓋上格子呢。「記得讓他保持溫暖。」她說。
「妳有餵他鴉片止痛嗎?」
「當然,」她反諷地說。「我的枕頭底下隨時都有鴉片和水煙筒。」蒲甄把塞斯的匕首遞給他傑米乖戾地接過去。「既然有匕首,何不一刀插下去?」
塞斯冰冷而慍怒的眼神,讓蒲甄很慶幸這一刻他無法動手,否則就得處理兩個傷員,清理他們的爛攤子。
傑米嫌惡地走下樓去,蒲甄站起身來,知道自己應該離開,卻又不願意把塞斯丟給那個粗野的小鬼照顧。
睡眠和威士忌暫時舒緩了塞斯的疼痛,恢復他眼神的光彩。白色的繃帶襯托出他金色的皮膚,他咧嘴一笑,朝她舉起酒瓶。
她笑著說:「你看起來浪蕩不羈。」
「再給我一根雪茄,我就非常滿意了。」微風吹過來拂動他的頭髮。「妳沒問及那位專情的追求者。」
「追求者?」她笨笨地問,伸手摀住嘴巴。「天哪,你殺了亞洛爵士?」
他歎了一口氣。「沒有,或許有一天我會非常後悔放過他。」
她看他一眼。「為什麼沒下手?」
他玩弄著蘇格蘭裙的布料。「我怕妳輕視我。」
「噢,這個理由好愚蠢!」
他揚揚眉毛。
蒲甄匆促地解釋下去。「我不是建議你要殺了他,而是說你應該有一個更好的理由,例如他是個好人、或者說不希望他母親承受喪子之痛、或者你不是那種隨便殺人的惡徒。」
「也不隨便搶劫?更不為了金錢而結婚?還貪戀未婚妻的侄女?」他盯著酒瓶,低沈的聲音似乎具有催眠的能力。「我這種男人真希望那天晚上在小屋就佔有妳,讓妳懷了身孕,順理成章接受命運的安排,不必另作選擇。」他拿起威士忌,喝了一大口後,逕自用手背抹嘴巴。「我就是這樣的男人。」
一個尖銳的聲音傳過來。「老余,你一定是瘋了,我真的認為是你喝掉威士忌」
蒲甄駭然地望著塞斯的眼睛。「我的天,是崔西姑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2:57
第八章
管家老余可憐兮兮的抱怨聲音隨風而來。「妳侮辱我,伯爵夫人,我是滴酒不沾。妳應該看看那個女孩,真是不害臊,穿著睡衣四處亂跑,連睡帽都沒有戴!」他的聲音氣得發抖,簡直在宣佈蒲甄一絲不掛。「她抓起威士忌,回頭就跑向草坪,好像那種放蕩的——」其余的內容含糊不清。
「沒想到這個老色鬼的想像力如此豐富。」塞斯低語。
他們四目對望,聲音逐漸逼近,一時之間,他們僵住了。
傑米突然從樓梯口冒出來,抓著蒲甄往下拖,蒲甄一動也不動。傑米咄道:「快下來,傻丫頭,難道你要他們上來嗎?」
「當然不是,可是我要怎麼說呢?」
傑米沒有給蒲甄考慮,就把她推下樓梯,她踩空最後三階,撞到腳脛骨,摔在乾草堆上,崔西和老余就在這時候跨進瀰漫著霉味的馬廄。
蒲甄爬起來面對他們,衣衫不整,辮子散開,大大的眼睛充滿了罪惡感。她張開嘴巴,卻不知道要搪塞什麼理由。塞斯冷冷的告白依然在她腦中迴響著:我這種男人真希望那天晚上在小屋就佔有妳,讓妳懷了身孕……她的手不自覺地護住肚子,為什麼她不是那種會暈倒的女孩?
她以為不可能,可是當她瞪著姑姑和老余時,管家的眼珠更加凸出,再多個半寸,可能就要蹦出來、在地上滾動。
傑米晃下樓來。「妳去哪裡,愛人?我們的樂子才剛開始。」
他的手臂纏住蒲甄的肩膀,老余清清喉嚨,傑米抬起頭,好像現在才看到他們。
「羞羞臉,乖乖,妳沒告訴我有客人。」
他深褐色的頭髮亂七八糟,似乎剛剛伸手抓過,上身赤裸,長褲有三顆鈕扣解開。蒲甄駭然地脹紅臉,鄭重考慮乾脆暈倒算了。
傑米步伐蹣跚地晃向前,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大膽地上下打量崔西翠綠色的睡衣。她端莊的伸手擋住領口,臉紅得很美麗。蒲甄倒抽一口氣,傑米的變化讓她十分詫異,根本忘記自己的尷尬。撇開他長相醜陋的事實,傑米在這一刻散發出一股得意的性魅力,幾乎觸手可及。
崔西的目光焦距都在傑米身上,一時之間,蒲甄好像成了隱形人,即使倒在地上,恐怕也沒人注意。
「你要知道,」崔西眨了好幾下眼睛。「我必須找你主人談談這種……輕率、欠缺考慮的行徑。」
蒲甄極其驚訝,看見傑米單腳跪在崔西前面,握住她的手拉到唇邊。「我只是個窮小孩,夫人,沒有其它的工作,難道你要我的主人開除我,害我身無分文——」蒲甄好像看到他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崔西的手。「流落街頭嗎?讓我謙卑地說對不起,原諒我吧。」他像個長雀斑的小魔鬼,滿臉懊悔地看看周圍。
崔西喘息地嗝了一聲,假髮上方的蝴蝶結顫抖不已。「我再想想,可以嗎?或許柯爵士決定你命運的時候,我會說服他慈悲一些。」
上方的臥鋪傳來悶悶的哼聲,提醒蒲甄,柯爵士已經決定了傑米的命運。她再次羞紅了臉。
崔西像個高貴的皇后,走到蒲甄前面停下來。她心中充滿羞愧,第一次察覺自己犯下的罪行比和傑米調情更糟糕。她是愛上姑姑的未婚夫,只要再過一個月,這樣的罪名就是通姦。
她等著姑姑對她大叫大吼、摑她一巴掌,或是叫她收拾行李滾蛋。她敏銳地察覺到傑米雙臂抱胸,斜靠著柱子,露出狡滑的笑容,他幾乎和老余一樣在看好戲,以她的屈辱為樂。
樓上的臥鋪籠罩在等待的寂靜裡。
崔西輕輕勾起她的下巴,銀鈴般的笑聲響徹馬廄。「噯,妳這狡猾的小傢伙,誰會想到呢?我的蒲甄竟然和馬伕搞在一起!」
崔西的眼睛盈溢著溫暖和歡喜,把蒲甄拉入懷裡。蒲甄目瞪口呆;傑米困惑地聳聳肩膀;管家老余張開嘴巴,隨即又閉上,好像一隻缺水的鯡魚。
崔西摟著蒲甄走向門口,驕傲地說:「來,淘氣的孩子,我們有很多要討論的,妳應該早一點來找姑姑,害我以為妳只對無聊的舊書感興趣。」她們走進外面的陽光之下,崔西回過頭,嫵媚地看傑米一眼。「男人只能教妳怎樣取悅男人,唯有女人才能教妳如何取悅自己。」
蒲甄冒險回頭一瞥,發現塞斯探出頭來,興致勃勃地聆聽。
「別以為我是批評妳,親愛的。」崔西說道。「我認識的女孩裡面,大多數都和僕人或馬伕初試雲雨,可是你要學習保護自己避免後果,否則要解釋就太尷尬——」
蒲甄雙頰緋紅,崔西終於察覺管家老余就跟在後面,豎著耳朵傾聽。
她朝管家揮揮手。「端一壺熱巧克力到我房間,老余。」崔西充滿母性的摟緊侄女,蒲甄忍不住瑟縮。「幸好我的塞斯還在愛丁堡,我還有時間思考怎樣告訴他這件事情。妳知道他很保護妳,不只把妳當成侄女而已。」
蒲甄感覺背脊有一股寒意。天哪!她心想,崔西知道了。
她姑姑皺著眉頭說下去。「我認為他把妳當成女兒看待。」
她們後方傳來痛苦的呼聲,隨即被含糊的咳嗽聲掩蓋過去。崔西轉過身去,只看見馬廄的門砰地關起來。
兩天後的晚上,管家老余來叩蒲甄的房門,傲慢地宣佈。「柯爵士希望你去書房見他。」
蒲甄撫平裙襬,戴上眼鏡,照過鏡子以後又摘下來,從緊繃的髮髻上挑出兩綹髮絲垂在頰邊,然後歎了一口氣。她的鼻子太尖,眼睛太大。
「虛榮啊,虛榮,一切都是虛空。」她對著鏡子呢喃。
她一直等到老余的腳步聲遠去,才走向書房,到了門口,崔西剛好開門出來,她握有蒲甄的雙手。「要有勇氣.孩子,」她低語。「我已經求他對妳溫柔一點。」
渾身散發出濃郁梔子花香的崔西先行離去,留下蒲甄獨自面對沉重的木門。她才不需要塞斯的溫柔。
她推門走進去,清清喉嚨,塞斯旋轉椅子面對她,拿出口裡的方頭雪茄。「晚安,魏小姐。」
她屈身施禮。「晚安,塞斯姑丈。」
他嘴角的肌肉抽動了一下,吸了一口雪茄,吐出藍色的煙圈,吹向窗外。他指著書桌前面的椅子,蒲甄逕自坐下。
塞斯翻閱桌上一迭文件,眉毛嚴肅地糾在一起。「魏小姐,妳姑姑要求我找妳談,我不在霖登宅邸的時候,妳有一些踰矩的行徑。」
「是什麼呢,先生?」
他的眼睛盯著文件。「我指的是偷竊威士忌。如果未來妳自己或是妳的男同伴需要酒,請妳直接來找我提供。」他終於抬起頭來,眼睛閃閃發光,似乎有呼吸上的困難。「妳姑姑非常擔心道德淪喪,導致妳在家裡變成小偷。」
塞斯的鼻孔噴出煙霧,似乎一口氣喘不過來,頹然趴在桌子上,強壯的肩膀抖動不已,原先故作嚴肅的努力,至此完全宣告失敗。他仰起頭,擦掉笑出來的眼淚,蒲甄怒沖沖地站起來。
「她就是這樣!不住地責備我偷威士忌,卻不怪我和馬伕亂來!」她憤怒地在書房裡踱來踱去。「這是崔西第一次用類似驕傲的眼光看待我。」
塞斯笑得開始打嗝。
蒲甄轉向他,雙手撐在桌子上。「儘管笑,反正聲譽敗壞的人不是你,不必容忍老余輕蔑的眼光,彷彿我是天下第一的大淫婦一般。」
塞斯一手摀住嘴巴,裝出不悅的模樣。「魏小姐,妳的用詞讓我震驚!」
「經過崔西一整個早上的親自教育,還有讓你更震驚的!」
他興致勃勃地坐直身體。「有那麼糟糕嗎?」
「恐怖極了!連父親的解剖學經典都沒那麼糟。」她壓低聲音說。「她教我的東西足以讓你腳趾蜷曲。」
他拿文件搧風。「真的?多說一些,妳應該常常生氣,看起來更迷人,眼睛發光,臉頰暈紅,和我那乖順的侄女有天壤之別。」
蒲甄放肆地坐在桌子邊緣。「侄女?你讓我好難過,崔西說你把我當成——」
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女兒!」
蒲甄奪過他手中的文件,戲謔地敲打他的頭。
「小心,小心,」他說。「可憐一下我這個受傷的人,好嗎?」他舉起手,笑得身體虛脫,無力抵擋。
她放下文件。「我忘了。你的肩膀怎樣了?」
「好多了。妳的蛋糊很有幫助,只是『巴瑞斯』把我當成鬆餅,一直湊過來嗅聞個不停。」
有張文件掉到地上,蒲甄俯身撿起來,仔細一看,笑容消失無蹤。「婚禮前的化裝舞會。」她把邀請函遞給他。「真特別。」
他輕輕撫摸米色的封面。「很有原創性。不知道崔西怎麼想到的?大概是上個月那些舞會給她的靈感吧!」
蒲甄戴上眼睛。「盡情享受啊,爵爺。」她冷冰冰地說。「反正你對面具有偏好。」她轉身要走。
「妳也一樣,魏小姐。」
蒲甄停頓了一下,沒有轉過身去,然後她抬頭挺胸,逕自離開書房,關上身後的房門。
她背靠著門,後面完全沒有聲音,淚水刺痛她的眼睛。她驚訝地發現那不是出於罪惡感,而是怒氣。這一刻的怒氣似乎滌清漫天而來的憂鬱,她忿忿不平地摘下眼睛,這一切都怪崔西!
崔西,一直都是崔西,聰明活潑、愛笑的崔西。蒲甄必須諒解崔西姑姑比他們更需要金錢,崔西姑姑是孤兒,蒲甄和父親可以以書為滿足,彼此作伴,崔西卻是孤零零的,所以要體諒她,因為蒲甄是個乖孩子。
她以拳頭拭去眼淚,她已經厭倦體諒和瞭解,厭倦當個乖孩子,因為當乖孩子意味著放棄塞斯,永遠揮別。
第二天,蒲甄主動去找傑米。他在柵欄裡面清理崔西預先送給塞斯的結婚禮物——一匹牡馬。
傑米招呼她。「哈囉,愛人,怎麼這麼久沒來?難道妳想打破我驕傲的心嗎?」
她雙手抱胸,責備地看他一眼。「昨天你跪在我姑姑腳前流口水的時候,毫無驕傲可言啊!」
「妳嫉妒嗎,甜心?」他格格笑。「沒人敢說我葛傑米不懂得憐香惜玉。」他轉身背對
著她,刷洗牡馬的尾巴。
蒲甄坐在柵欄上。「你不大喜歡我,對嗎,葛先生?」
他繼續刷洗,悶聲不吭。
她深呼吸一口氣。「我需要你幫忙,我要得到塞斯。」
「那就直接找他啊!他向來不介意滿足需索的淑女。」
她脹紅了臉,垂眼看地上。「不是那樣。」她努力搜尋字句,至少要維持自己的尊嚴。
「我希望他關心我。」
「噢,該死!」
傑米摔掉刷子,「砰」一聲打中柵欄。蒲甄瑟縮了一下。
傑米轉過身來,眼睛似乎在冒火。「妳有沒有想過,魏小姐,妳和我在一起並不安全?」
蒲甄環顧四周,草地的位置很偏僻,連大宅的煙囪都被小山丘擋住。
傑米手臂的肌肉隆起。「我個子不高,但是很強壯,單單用手指就可以扭斷妳細小的脖子。」他彈彈指頭,表示多麼的容易。「如果塞斯神魂顛倒到捨不得殺妳,我就是第二號人選。」
「殺我?」蒲甄感覺很訝異。「塞斯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妳隨便說溜嘴,我們就得去坐牢。傳說有人懸賞妳的人頭,塞斯已經接到命令。」
「我不相信。這樣的玩笑太殘忍。」
「殘忍?」他吐口氣。「最近幾個星期我一直在監視妳,妳的要求實在不多,姑娘,我就不必再瞞妳。」他的手插進口袋裡。「別擔心,塞斯是個好人,只要能夠,他會讓妳快快了斷,沒有痛苦。」
快速或許不難,她心想,但是痛苦已經發生了。
她爬下柵欄,兩腳有些發軟。「這樣的謊言很失禮,葛先生,如果不肯幫忙,簡單一句『不要』就好。」
「隨便妳怎麼相信都好,姑娘,自己小心吧!」傑米笑了笑。
陽光照得蒲甄的頸背發燙,她大聲告訴自己,傑米在說謊,那個惡棍只是嫉妒塞斯對她太過注意。
妳確定嗎?她心裡面有一個小聲音在問。
她認得這個聲音,就是這個聲音提醒她,別再浪費時間空想丈夫和生兒育女;夜裡,當她輾轉反側、充滿一股無名的渴望、暗自垂淚時,也是這個聲音安撫她入睡,叫她壓抑內心的夢想和渴望,這樣的生活比較安全。
她大步衝上山坡。她當然確信傑米在說謊,畢竟塞斯受傷的時候直接來找她,找的是她——而非傑米或崔西。
為什麼不呢?那個聲音問,只要妳在此地不至久得背叛他。
可是他說他要她。
他指的是需要,不是關懷,就像公牛一樣。為什麼不要妳?何不藉著妳紓解性慾、免得找那些口風不緊的女僕?畢竟妳不敢洩漏,免得處境更尷尬,不是嗎?
蒲甄猛力地搖頭,對抗內心那個理性的惡魔聲音。「塞斯對我很仁慈。」她大聲說,無視於園丁好奇的眼神。
與其讓妳礙手礙腳,塞斯親自盯著妳不是更好?他當然要找出妳的弱點,靜心等待讓妳永遠閉口的機會。
她蹣跚地停住腳步,所有理性的聲音交雜成一個驚人的事實。
塞斯自己的話就是證明。如果妳看見我的臉,就只有死路一條,我和我的手下都不會放過妳!
冷酷的寒意劃破陽光的熱氣,讓她顫抖不已。
塞斯,英俊體貼的塞斯,一千個小小的仁慈行徑都化成風中苦澀的灰燼。不是體貼,她冷冷地告訴自己,是狡猾。她忿忿地拭去眼淚,柯塞斯或許能夠奪走她的性命,但是不配她為他掉眼淚。
她怒沖沖地推開前門,沒走幾步,塞斯就從陽台走過來。
他咧著嘴笑。「妳回來了,我正要去找妳,這本書談到水銀的特性,讓我有些靈感。」
他掏出一個信封。「這是今天的郵件,妳最好先拆開看看,好像很重要。」
面對這樣的友善和笑容,讓她毫無心理預備,然後痛苦刺入她的心,真是個唱作俱佳的好演員!她受不了,想要傷害他,一如他傷害自己一樣。她把強烈的激情隱藏在冷冰冰的面具底下。
蒲甄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輕蔑地微笑。「或許你應該穿上靴子,爵爺,衣著這麼輕率,霖登宅邸的人會看出你卑微的身份。」
他的笑容消失無蹤,困惑而受傷的表情,讓蒲甄覺得好後悔。可是那種神情在一瞬間消失無蹤,變得戒備起來,一動也不動地擋在她前面。
蒲甄被迫繞過他走向樓梯,他卻狠狠地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過去,目光專注地搜尋她的臉龐。
她桀驁不遜地迎視他的目光,害怕他會聽見自己狂野的心跳聲音。他渾身肌肉繃緊,彷佛要把她推向牆壁,當場掐死一般。
他們同時聽見後方有動靜,蒲甄冷靜地轉至餐廳方向,揚聲說道:「我的頭好痛,老余,我在房間用餐。」
塞斯突兀地放開她。
蒲甄上樓時依然感覺得到他探索的眼神,這一刻她才發現剛剛說的是事實,她的確頭痛欲裂。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3:14
第九章
「輪到你了,塞斯。」
塞斯驚醒過來,猛地收回目光,看見貝鄉紳拿著一副獨眼龍似的眼鏡盯著他。
「年經人,要玩這種美麗、聰慧的遊戲,保持專注是成功之本。」
貝雯妮格格笑,崔西「哼」了一聲,塞斯開始痛惡她那種責備的態度,真想用窗簾的拉繩勒住她的脖子。
他丟下撲克牌,表示贏了這一局。「對不起,貝先生,今天下午我的注意力不大集中,不過不是因為同伴太有魅力。」就塞斯而言,他的同伴完全缺乏魅力。
崔西舉起扇子敲他手指。「我們正希望不是因為我們的緣故。」她朝雯妮眨眨眼睛。
她說完後,兩個女人笑成一團,塞斯突然聽見門外的腳步聲,立即轉頭一看,卻是打掃清潔的女僕。失望讓他的臉色變得很陰沈,嚇得女僕匆匆離開。他究竟要到何時才會停止期待每一個腳步聲或呢喃是出自於蒲甄?
過去一星期以來,她一直逃避和他獨處,偶爾看他的目光也是很陰暗,讓他心疼。每天的黎明,他在書房來回踱步,只聽見自己腳步聲的回音。那天早上,他終於不耐煩地爬回床上,賴到中午,醒來時卻比往常更惱怒。
他覺得好像一輩子都會被困在這充滿壓迫感的客廳,婚期越近。他越恐慌,越怕變成霖登宅邸的男主人,永遠住在英格蘭風格的世界裡面。他再次望向門口,奮力壓抑住野蠻的沖動,想要上樓揪住蒲甄的髮髻,把她拉出房門!
塞斯怒目瞪著桌上的空茶杯,他痛恨熱茶,只想來一杯冰涼的麥酒解渴。他的目光再次飢渴地望向窗戶外面。
他喉嚨緊縮地看著一團灰毛球竄過窗外的矮樹叢,「巴瑞斯」緊追在後,然後是一個壓低身子的灰色人影。
塞斯環顧四周,納悶是不是自己眼睛昏花。「你們有看到嗎?」他質問。
崔西拿牌搧風,蒲甄鑽過花園遠處的矮樹叢。「不過是蒲甄在花園散步。」
雯妮深思地說:「真是散步的好天氣,不是嗎?」
「每天運動可以幫助消化,不是嗎?」貝鄉紳對著手帕打噴嚏。
塞斯回過神來。難怪蒲甄要躲在樹叢後面,這些人都把她看成隱形人。
當她消失在草坪邊緣的檸檬樹後方時,塞斯低頭一看,發現一手牌被自己弄得亂七八糟。
「還要茶嗎,爵爺?」老余端上熱茶。
「不要!」塞斯大叫,音量出乎意料的大。
管家停了一聲,顯然輕視他這種膽敢拒絕喝茶的紳士。「好吧,先生,或許等一下再喝。」
塞斯拉住他手臂。「現在不要,稍後不要,晚上、明天都不要,就是不要。」
管家臉色發白,塞斯這才發現其它人都在瞪著他看,讓他想要伸手摸摸頭頂,看看是不是長出兩隻角來。
他丟下手中的牌站起來。「請見諒,我的腳在作怪,或許午睡一下比較好。」
他強迫自己親吻崔西撲粉的臉頰,沉重地拄著枴杖,一拐一拐地走出客廳。
一旦走出眾人的視線之外,塞斯就把枴杖塞進門廳的橘子樹底下,大步走出前門,越過草坪,小心翼翼地繞過客廳的窗戶外面。
花園和草坪上都沒有蒲甄的影子,他穿過檸檬樹林,越過起伏的丘陵,週遭的野草茂密的迎風款擺。
「蒲甄?」寂靜的荒野唯有他的喊聲和風聲。
陽光破雲而出,塞斯用手遮陽,看見草地邊緣是一處濃密的松林,散發出涼爽的感覺,似乎在召喚坐立不安的他過去歇息一番。他走進林間,微風拂過樹梢的聲音,彷彿有著催眠的魔力。
一個女子可憐的叫聲震碎了塞斯暫時借來的寧靜。
他鑽過茂密的松樹枝,看見蒲甄跪在小池塘邊、一塊平滑的石頭上,臉頰埋在手裡面。
他緊張地跪在她身邊,溫柔地輕觸她的肩膀。「怎麼了,姑娘?怎麼回事?」
她抬起頭,淚光盈盈。「我來遲了一步,」她駭然地指著後方。「噢,『塞斯』!」
她突然撲向他胸前,害塞斯差一點失去平衡,無法確定她激動的告白是針對他或是她的貓咪。他的手掌捧住她的頭,望向她手指的方向,只看見底下有一團灰毛球,塞斯皺眉以對。
「蒲甄,妳的眼鏡在哪裡?」
他實際的語氣把她嚇得呆住了。「呃……好像在我的梳妝台上,我剛要更衣喝下午茶時,匆匆跑出來,忘記戴眼鏡。」
他忍不住注意到她同時也忘記穿束腹和緊身衣,柔軟的胸脯不害臊的貼住他的胸膛,讓他暈暈然得喘不過氣來。
她用他的領巾擦眼淚。「花園的門只開了幾分鐘,我根本不知道『巴瑞斯』被放出來,噢,我可憐、可憐的『塞斯』。」她呢喃。「怎麼這樣不幸……」
「的確是一隻不幸的松鼠。」塞斯嘲諷地說。
她睜大眼睛瞪著他看,他的嘴角扭曲;她的目光緩緩地移向後方的小山丘,然後瞇成紫色的一條線。「塞斯」選在這一刻現身,「巴瑞斯」吠叫地跟在後面。貓咪閃向一邊,像個小魔鬼似的探出毛茸茸的爪子,抓向「巴瑞斯」亮亮的鼻尖。大狗受傷地嚎叫,汪汪汪地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貓咪側躺下來,伸出紅紅的舌頭整理毛。塞斯仰頭大笑。
「我還以為『巴瑞斯』把貓吃——」蒲甄摀住嘴巴,又哭又笑。
塞斯拭去她的淚珠。「比起那只中看不中用的大笨狗,貝鄉紳比較有可能吃掉妳的寶貝貓。昨天下午茶的時候,我看見那傢伙一徑盯著孔雀吞口水。」
這句話把蒲甄逗得哈哈笑,笑得渾身無力,倚偎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腰,嘴唇拂過她的臉頰,兩個人遲了一步才發覺這不是長輩式的擁抱。
塞斯的嘴唇慢慢地移向她的頰骨,品嚐她沒有擦粉的細緻肌膚,過去一周漫長的等待、焦躁現在終於完全消融了。她閉緊雙眸,彷彿這樣就能夠否認他流連的吻,雙手卻情不自禁地緊握成拳頭抵住他的肩頭。他吻著她羽毛般的睫毛,感覺她鹹鹹的眼淚。然後他的舌尖探進她微微分開的唇,安撫她的心;結果反而點燃他鼠溪處的火焰,穩定的燃燒。他箍緊她的背部,貼向自己疼痛的亢奮,感覺這一刻,單單探入她的唇還不夠,他想要進入她所有的部分。
我的天哪,他心想,他已經不可救藥地愛上這個美麗、笨手笨腳,又戴著眼鏡的老處女。
他把臉埋在她喉嚨的凹處。「噢,姑娘,我好想念妳。」
過了好半晌,蒲甄都沒有說話,然後她推開他,突然跳起身來,好像石頭著火一樣。她的頭髮亂糟糟地披散下來。
塞斯跟著站起來,依然因為慾望而顫抖不已。「倫敦人只要看一眼妳的秀髮,就會明白為什麼戴假髮和遮發粉開始顯得無趣。」
她翹起小鼻子,可是塞斯及時看見她眸中的懼意。
「你跟蹤我。」她控訴地說。
他向前一步,蒲甄戒備地倒退。
塞斯的雙手背在背後,努力裝出鄉下紳士的模樣。「我一看見妳衝出來,自然很關心。
雖然由我來提醒妳很諷刺,可是別忘記鄉間有搶匪出沒,妳不應該獨自出來。」
「更諷刺的是,我也要提醒你,柯爵士,我姑姑的客廳裡面也有搶匪,所以裡面、外面一樣的安全。無論是你抓起客廳的柏拉圖雕像砸我腦袋、或是在這裡溺死我,都很簡單,只不過客廳會被弄得髒兮兮。」
塞斯的大腦還有些混亂,一時無法瞭解她在胡說些什麼。他的目光在她領口的肌膚上流連,然後向下移動,一直看到她破襪子下面露出來的腳趾頭。「我真不願意去想像,萬一我這樣的男人發現妳如此脆弱的模樣,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她渾身一僵。「正好相反,你一定很樂意去想——塞斯姑丈。」她恨恨地補充說。
他的眉毛全皺在一起。「妳把我想成哪一種惡棍啊?」
蒲甄很氣自己,明知道他是那種卑鄙的殺手,卻依然迷戀他逗弄的吻,以及他略有缺陷美的五官上閃過的豐富表情。
她的下巴繃緊,轉身背對著他,免得自己逼他動手殺人,還要向他道歉。「我認為你是最卑鄙的那一種,如果你想扮演溺愛侄女的姑丈,請你去找其它的女演員。你可以教那個傻姑娘玩牌作弊,把她抱在膝蓋上寵一番,再把刀子插進去。」
他的手悄悄地溜進她頭髮底下,捧住她的脖子,讓蒲甄忍不住顫抖。她寧願他用力掐、或是摑她一巴掌,也不要這種致命的溫柔。
「我很樂意把妳抱在膝蓋上,」他呢喃地說。「其它地方也可以。」他的拇指滑過她的喉嚨,敏銳地感覺到她紊亂、急速的脈搏。
她用力地掙脫。「不要這樣!我痛恨你的溫柔。」
塞斯抓住她的手臂,拉過來面對自己,她的話終於開始穿透他感情的迷霧。
「難道要用妳的襪子來勒死妳,才比較符合我做人的風格嗎?」
蒲甄再也掩不住心底的恐懼,下唇抖個不停。
塞斯的手垂放下去,眼神幽暗,有如烏雲密佈的天空。「我的天!姑娘,剛剛只是開玩笑。我究竟做什麼讓妳如此害怕?」
她怒沖沖地說:「還沒有,可是我知道你的打算。我說自己不會變成你的重擔時,你聽了大概很感動,因為你知道我活不了那麼久。」她邊說邊後退,貿然地靠近尖銳的石頭邊緣以及底下的池塘。「我最憎惡的是你不夠誠實,竟然不敢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任,還讓你的手下認為是別人要我的命,其實始終都是你的主意。」她的腳後跟踩在石頭的邊緣。
塞斯突然撲過去,蒲甄充滿恐懼,轉身便逃。
太遲了!她現在才發現自己站在石頭邊緣,一腳踩空,整個人摔進冰冷的池塘裡面。她大吃一驚地張開嘴巴,冷水立即灌進喉嚨裡,她的雙腳拚命地往上蹬,指關節擦過石頭,裙子黏在腳上。但越是掙扎,野草越是纏住她的膝蓋。她死命地抓,斷開的指甲讓她痛徹心肺,恐慌使她的喉頭緊縮,根本無法吸氣,更無法和水草掙扎。
慌亂中,她的身體逐漸失去力氣,頭向後仰,飄進水草的懷裡,看著沉默的陽光飄動在水面上,直到世界變成像塞斯灰濛濛的眼睛。
烏雲遮住陽光,塞斯直直地盯著池塘看。
蒲甄摔進去的地方冒起水泡和漣漪,覆蓋著黑暗的水面;此刻,外公的嗓音像遠方的雷聲一樣在耳邊響起:我要你把她作掉。無論是摔下馬背,或是打獵出意外,簡單就好,你看著辦。
塞斯看著漣漪歸於沈靜,池塘表面好像一片湛藍色的床單。
「蒲甄?」試探性的回音反傳回來,卻沒有其它的聲音。
塞斯立即脫掉鞋子,充滿恐慌地再一次呼喚,唯有森林裡傳來渴望的歎息聲和樹枝搖晃的響應,池塘的深處卻毫無動靜,一片岑寂。在這一刻,就此轉身返回宅邸,是再輕易不過的事情,只要假裝不在場就行了。
他詛咒地脫掉外套,潛進池塘裡,只激起一點點的水花。他的手在黝黑的水底摸索,只抓到水草和泥巴。他不放棄,睜大眼睛搜尋,瞥見白白的東西,他的心臟怦怦跳動,急急游過去,扣住蒲甄冷冷的手臂。她的裙子飄到腰間,頭髮浮起,好像絲網一樣,眼睛緊閉,睫毛貼著臉頰。
塞斯用力扯她,還是毫無動靜,他肺部的空氣已經用到極點,大腦開始抗議了。他死命地拉扯,終於掙斷纏住蒲甄大腿的水草,半推半拖地拉著她浮上來,讓她的頭部伸出水面。
塞斯顫巍巍地吸一口氣,天空的雨點開始落在水面上。在那一刻,他覺得頭暈、反胃,很怕會就此昏過去,兩個人一起沈回水底,毫無痕跡。他的腳用力一蹬,一手環住蒲甄的脖子讓她浮在水面上,半游半踩地前進,終於拖著她沉重的身體走出池塘,躺在草地上。
塞斯奮力地撥開她臉上的頭髮,哀求她千萬別死去時,幾乎認不出自己的聲音。他拍打她冰冷的臉頰,撕開她的衣襟,她的胸脯還是沒有動靜。塞斯喃喃地詛咒,把她拉起來用力搖晃,她的頭卻軟軟地向後仰。塞斯傾身向前,額頭貼著她的喉嚨,充滿絕望地啜泣。
淺淺的呼吸拂過他的頭髮,他慢慢地抬起頭來,驚奇地看見她的胸部開始抽搐。蒲甄輕輕地打嗝,突然猛力吸氣,大力地咳起來。
他抱住她,直到她停止咳水,癱軟無力地趴在他的大腿上。塞斯喃喃地呼喚她的名字,充滿感激地吻著她的鼻子、臉頰和耳朵,彷彿要確定她沒有遺失任何寶貝的五官在陰暗的池底。
他顫抖地撫摸蒲甄的頭髮。「可憐的姑娘,我差點害死妳。」他低語著。
他審視著她,憐惜她肺部淺淺地上下起伏。當他終於注意到濕透的衣裳貼著柔軟的胸部,那股強烈的感覺好像潮水淹過來,使他像小偷一樣用手掌捧住她甜蜜而渾圓的胸房。
他低下頭,嘴唇貼著她,想讓兩個人的呼吸交錯在一起,證實她的生命力。她的唇冰冰的,然後逐漸溫暖起來,在他熾熱的壓力之下,微微地分開。塞斯的舌尖本能她探進去,挑起她純真的響應,自己忍不住顫抖起來。
蒲甄呼吸的變化讓他直覺地睜開眼睛,看著她深幽而晶亮的雙眸,充滿驚愕的好奇。塞斯羞愧地脹紅臉,憎恨自己在這時候竟然如此亢奮。他無法確定蒲甄認為哪一項最糟糕——是幾乎害她溺死的意外、或者在她無助地躺在他懷裡時,還藉機愛撫她,彷彿她是個娼妓。
他等著她推開自己,以充滿憎恨的眼神責備他。
結果雨越下越大,蒲甄的臉龐逐漸變得模糊,只是她沒有推開塞斯,反而輕輕地伸手拭去他睫毛上的雨滴。
這個溫柔的動作把塞斯打垮了,激動她把她拉近,抱得很緊,緊得連自己的手臂都在疼。蒲甄伸手環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拖到柳樹的樹蔭下,綠蔭好像天篷似的環住他們,減緩雨勢,讓水珠慢慢地滴下來。他仍然抱住她,把臉頰埋在蒲甄的喉嚨凹處,不願意放開,彷彿害怕她會逃走。
「塞斯?」
「嗯?」他沒有抬頭。
「躲在樹下不大好,我們可能會被閃電殛到。」
他哈哈大笑地把她抱起來轉圓圈,然後才放下來。「我向來實際的蒲甄姑娘。」他的手捧住她的臉龐,凝視著她眼眸的深處。「這對我而言太遲了,已經有比閃電更強勁的東西擊中了我。」
塞斯低頭吻住她的唇時,蒲甄情不自禁地顫抖著,卻非寒冷的緣故。
「妳不知道我是多麼地渴望擁抱妳,」他說道,每一個字都用一個吻來強調,讓她的唇騷動不已。「好讓妳拋開那古板而嚴肅的面具。」
她的手指纏住塞斯潮濕的頭髮,嘴唇輕輕掠過他的臉頰,品味他今天早晨剛刮過的鬍渣,感覺起來既粗獷又平滑,那股想要繼續探索的飢渴強烈得令她害怕。
她呢喃地抱怨道:「你應該讓我溺死的,那樣比較仁慈。」
他勾起她的下巴,凝視著她的眼睛。「傑米警告過妳,對嗎?我就知道他會這麼做,那傢伙對妳很有好感。」
她虛弱地笑了。「上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還威脅要扭斷我的脖子。我絕對不想得罪他,讓他討厭我。」
「傑米向來如此,他越喜歡妳,對妳的態度就越乖戾。有一個聖誕節,他興奮過度,讓我以為他要開槍射殺我。」他撥開她的衣襟,磨蹭著她的鎖骨,貪婪的舌尖溫柔地舔去肌膚上的雨滴。「我永遠無法傷害妳,妳一定瘋了才會那樣認為。」
她推著他的肩膀,塞斯渾身一僵。
她退開些許的距離。「可是你的確在傷害我,這種事情很瘋狂,難道你忘記一星期以內要和我姑姑結婚的事情嗎?」
他繞過樹幹,絕望地想要靠近她。「我們何必讓那種瑣事介入我們之間呢?」
她聽了目瞪口呆,塞斯立即利用她驚愕的反應,緊緊地抱住她親吻,這一吻不同於池塘邊歷經死亡的溫柔,而是帶著一種黑暗的力量,鍥而不捨地要求她響應。她張開嘴巴,感覺身體像融化的液體似她貼著他結實的身軀,然後被他拱著靠向柳樹的樹幹和天鵝絨般的長春籐。
塞斯伸手摩挲她的背部,然後往下移動,捧住她的臀,貼向自己狂猛的力量,此刻阻隔在兩人之間的只有被水浸濕的長褲和長裙,如同一層脆弱的皮膚。一股陌生的甜蜜感流入蒲甄的血管,歡愉讓她的恐懼趨於麻木,不自覺地溜下樹幹,屈服在塞斯細心挖掘的黑暗、刺激的無底洞裡面。但她知道如果兩個人一起倒在地上,自己就再也無法抗拒他的意志力。
她雙手握拳用力地推,塞斯的胸膛好像堅硬的石塊毫無反應。他低低地注視著她,蒲甄知道此時他只剩下一線的理性,一旦跨過去,就會不管她同意與否,在地上佔有她。在這漫長的時刻裡,週遭只有滴滴答答、打在樹葉上的雨聲和他奮力要控制慾望的粗嘎呼吸。
淚水無聲地滑下蒲甄的臉頰,他立刻鬆開手勁。
「妳知道妳對我做了什麼嗎?」他問道。
「是造成你的不便嗎?」她迴避他的目光說道。「導致你的身體暫時不舒服?」
他氣憤地用手掌拍打兩側的樹幹。「妳對我做的事情,」他的捲舌音變得更含糊。「解剖學的教科書裡面沒有,妳這是打破我的心,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顆心。」
她低頭鑽過他的手臂底下。「求求你,塞斯,我錯了,這是錯誤的。我不能對崔西這麼做,她很仁慈地給我一個家。」
「愛,蒲甄,她疼愛妳嗎?」
她沒有答案,只是悄悄地溜過柳樹下,塞斯跟過去,撥開下垂的樹枝,和她在大雨中面對面。
「我很抱歉讓你失望,」她說。「但我不是崔西產業的一部分。我知道你習慣予取予求,可是人生不可能樣樣都如願。」她再一次顫抖起來,塞斯心底好渴望過去抱住她。「求你放了我吧,為了姑姑的緣故。我會以禮相待,可是如果你再越雷池一步,無疑是逼迫我告訴她實情。」
他知道蒲甄很認真,而且臉上充滿決心。她緊張地把頭髮扭成一個結,卻發現自己沒有東西綁住。
他從口袋裡掏出格子呢的布巾,一言不發地遞過去。蒲甄顫抖地打開來,裡面有五枝綴著珍珠的髮夾。
「妳對我的判斷錯誤,魏小姐。」他聲音苦澀地說。「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無法應有盡有地得著一切。但一輩子就這麼一次,難道我不能擁有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嗎?」
她嗚咽著退開,俯身抱起濕答答的小貓,披頭散髮、赤腳跑過草地上,彷彿背後有惡魔在追趕她。
塞斯慢慢地鬆開拳頭,任由雨水落在他身上、落在他眼裡,看著蒲甄消失在雨幕中,留下他孤單一人,聆聽雷聲的嘲弄。
管家老余從橘子樹的花盆裡取出枴杖,嫌惡地哼了一聲,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拿去燒了。
他把枴杖靠在邊桌上,審視新來的一迭郵件,前門突然被打開,蒲甄跑進來,用肩膀頂上大門,渾身濕答答的,懷裡還抱著一隻蠕動的貓。
老余以睥睨的眼神上下打量著衣衫不整的蒲甄,輕蔑地問:「你要和夫人一起喝茶嗎,蒲甄小姐?」
她一言不發地閃過他,走上樓梯,留下一條泥濘的痕跡。
管家朝她揮舞著手中的信件。「等一下,蒲甄小姐,妳有信……」他聽見她甩上房門的聲音。
不知感激的丫頭,他心想,簡直是這個家庭的羞辱,一點也不懂禮貌。他審視著手中的信封,鮮紅的蠟印封住內容,看起來好像很重要。
可是蒲甄小姐哪裡有什麼重要的信件,他心想,大概又和她父親的研究有關,他可不希望崔西夫人被這種事情打擾。老余斷然一轉身,拿起信件走近壁爐,順手丟進火焰裡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3:33
第十章
馬車轆轆的抵達,載來衣香鬢影、戴著面具的賓客。蒲甄站在臥室的窗戶前面,和樓下的歡樂只隔著一扇玻璃。那裡如同另一個世界、另一個銀河系。如果有崔西的賓客抬頭一看,或許會看到她躲在窗簾後面,可是沒有人看見。
她綁好辮子,把梳子丟在腿上,拉了一條披肩裹住睡衣。天空中繁星點點,正是化裝舞會的完美天氣。以今天的天氣和崔西的好運來判斷,兩天後的婚禮,上蒼無疑會賜給崔西一個陽光普照的好天氣,甚至當他們交換婚禮的誓言時,花園上空可能出現一道彩虹。
蒲甄拉緊身上的披肩,她這輩子的時間大多很寂寞,只是這一次的寂寞割得更深——深入骨髓——探得足以持續終生之久。
她背後的房門被推開,然後又輕輕地關起來。
她沒有回頭,逕自說道:「如果你來了斷我這條命,傑米,梳妝台上剛好有一把拆信刀,請便。」
傑米誇張地吁了一口氣。「這是哪門子的歡迎詞?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閃過那個老古板。」
「他是老余。」她更正道,轉過身來。
傑米靠著白色的牆壁開口。「塞斯不打算殺妳,對嗎?」
「不,他會的,只是慢慢來,或許要拖上好幾年。」
傑米伸手抓抓頭髮。「我和妳一樣不喜歡這樁婚禮,妳以為我想要一輩子擔任某個自大傲慢的伯爵夫人的馬伕嗎?」
「天底下還有比你更不幸的。」
「對,就是和那個女人結婚。」他走到窗邊,兩個人一起觀看陽台上亮晃晃的火炬。「這不是為了金錢,更不是為了他那棟廢棄的城堡,」他伸手指著玻璃,看著另一輛馬車裡走下更多的賓客。「而是因為他們。他向來希望變成其中的一份子,像他母親一樣,若不是姓麥的緣故,柯家應該就是這樣。」
「那樣他就可以應有盡有地得著一切,不是嗎?」
「他以為那是他所要的。」傑米咕噥地說。「可是妳要的是什麼呢,姑娘?」
「我要你走,別來管我。」
「我想妳這輩子已經孤獨太久了,沒有人在乎。」他以出其不意的溫柔,蹲下來握住她冰冷的手。「妳必須幫助我,姑娘,唯有妳可以做到。」
她嘗試抽回自己的手,可是他握得很緊。
蒲甄努力裝出冷淡的語氣,嚥下喉嚨的哽咽,開口說道:「塞斯已經作了決定,整個情況非常清楚。」
「妳不懂,塞斯一生中很少擁有什麼,唯有自由而已。在這裡,就像把他關入監獄裡,讓他枯萎地漸漸死去。」
她的手緊握成拳頭。「我無法掌控塞斯的未來。」
傑米發出沙啞的詛咒,跳起來走來走去。「是啊,好明亮的未來!他只好拚命喝酒,努力遺忘那開滿石楠花的家鄉,和湖面上銀色的雨絲。那樣就不枯燥了,對嗎?他和伯爵夫人可以躲在被單底下打架——早晨起來一切如常。」他拾起拆信刀,作勢要刺向她。「妳的未來又如何呢,蒲甄?等到塞斯腦滿腸肥的時候,妳還能期待什麼?讓他偷看妳的裙下風光嗎?在花園裡面醉醺醺地胡鬧瞎搞一番?我敢打賭這樣的生活對於老處女而言,實在最適合不過——」
「住口!你該死!」
他低頭避開蒲甄丟過來的梳子。
他直起身體,回頭看一眼,吹了一聲口哨。梳子把牆壁上的膠泥打落一小塊。
蒲甄站了起來,眼睛射出火光。「你這個無禮的——」她努力搜尋邪惡的字眼來罵他。
「蘇格蘭人!」
傑米緩緩地笑開了。「罵得好,姑娘。」他對著蒲甄揮舞著手中的拆信刀。「接下來妳要不要試試這個東西?」
「你這個邪惡的傢伙,我想把它插進你的肚子裡。」
她撲過去搶刀,傑米及時地跳開。「妳曾經為想要的東西奮戰過嗎,蒲甄?就是拚命也要得到的那一種?」
「你要我拚命?好,我就和你拚命。」她撲過去,但傑米已經閃開了。
「我敢打賭妳這輩子都在說——『是的,先生;不,夫人;別管我,先生,我根本不重要。』」
傑米一不留神,被蒲甄踢過來的凳子撞到腳脛骨,痛得哀哀叫。
她撲到他身上,傑米高舉雙手保護臉部,蒲甄用力去搶他的拆信刀。半晌之後,她靜下來,發現他的大叫不是因為痛,而是實在笑得太厲害了。荒謬的現實澆熄了怒火,她,魏蒲甄——身為脾氣冷靜、知所節制的典範——竟然穿著睡衣、壓在塞斯的手下身上,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地預備要殺人。天哪,她究竟怎麼啦?
她坐起身,顫抖地撥開臉上的亂髮,傑米蜷縮到旁邊,一直喘氣。她正要起身時,傑米卻扣住她的手腕。
「如果妳不肯幫自己,蒲甄,」他的眼神十分認真。「至少幫幫塞斯」
她只遲疑了一秒鐘。「你要我怎麼做?」
他跟著坐起來。「仔細聽好,首先妳必須要學會卑鄙的打法,畢竟塞斯只會這一招……」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熟練地解開她的辮子。
樓下的大廳裡,三個穿天鵝絨長袍的男子舉起喇叭,吹出荒腔走板的小號,「巴瑞斯」
仰起牠的大頭,跟著長嚎一聲。
老余打扮成冥界擺渡亡靈過冥河的船夫,深深吸一口氣,大聲介紹剛抵達的賓客。「半人半神隨同他的同伴黛安娜女神!」
「願神憐憫那些羊。」塞斯咕噥道,看著笑容滿面的貝鄉紳和雯妮出現在台階上,崔西走上去勾住貝鄉紳的手臂,引領他們走向塞斯,讓他更加肯定自己落入地獄裡,難以翻身。
崔西打扮成中世紀的少女,絲綢的裙子閃閃發光,好像紅寶石一樣,蓬鬆的假髮上還戴著圓錐形的帽子。每一次她輕柔的面紗飄向閃爍的燭光時,塞斯就興致勃勃、充滿期待地觀看。
貝鄉紳踩著膠泥的腳蹄走過來,招呼道:「塞斯,看見你真高興!」他假髮上面的獸角興奮地晃動不已。
「我的榮幸。」塞斯呢喃,親吻著雯妮的手背。
她搧動睫毛,打量他及膝的褲子、點綴在手腕和領口的蕾絲,以及完全沒戴面具的臉部。「呃,柯爵士,你這是什麼打扮?」
他的唇抿成一條薄線。「英格蘭人。」
雯妮笑著拍拍手。「好聰明!」
崔西噘著嘴唇,怒瞪他一眼。他們第一次真正的爭執,就是為了他不肯配合化裝舞會的打扮。
「英格蘭人。」貝鄉紳說道。「有意思,我倒沒想到。」他聽見樂隊的演奏信號,握住崔西的手,問道:「夫人,跳支舞好嗎?妳自由的日子即將結束嘍。」他朝塞斯咧嘴微笑。
「星期六過後,我就只能和嫉妒的丈夫打交道了。」
塞斯牽動臉頰的肌肉,免得僵硬的笑容變成愁眉苦臉的表情。他們走入舞池之後,雯妮期待地看著他。
他抓住雯妮的肩膀,把她轉個方向。「妳看那邊,雯妮,那位戴綠色假髮、拿著草耙的不就是亞洛爵士嗎?妳何不暫時替代崔西擔任女主人,去和他跳舞呢?他看起來有些鬱鬱寡歡。」他不顧雯妮喃喃的抗議,把她推向治安官的方向。
他再一次獨處,斜靠著大理石柱子,輕鬆地吁口氣,把拳頭插進口袋裡,祈禱自己別對下一位來向他恭賀的人揮拳頭。
今夜對他而言是極盡的諷刺,這輩子他一直幻想能夠置身在這樣的大廳裡,被聲光環繞,仰頭聆聽美妙的音樂。可是此刻的小提琴聲音卻像是割脖子的呻吟,讓他遲了一步地發現到,鑲上金箔不等同於真正的黃金,精緻的面具掩不住靈魂的缺憾。
蒲甄在哪裡?他納悶著,或許又躲在房間裡面埋頭看書。剛剛,他有三次想要離開大廳去找她,偏偏崔西都突然出現,把他拖進舞池裡。自從他假借禮教為借口,不肯和她同房以來,她就更加的需索和貪婪,一味要求他的注意力。等到婚禮過後,他就沒有借口再把她擋在門外。
隨著明亮的上千枝燭光,他的目光望向天花板上的忍冬花圖案。然而僵硬的木頭雕刻終究比不上真正的花瓣柔軟,柔細得好像蒲甄的皮膚一樣!
他多麼希望能夠伶牙俐齒、滔滔雄辯地讓她明白過來,如果有選擇,他寧願今晚就帶她離開霖登宅邸,找一個溫馨的小屋和她一起養兒育女。他們既不須要頭銜、也不須要財富,只要互相廝守。
可是他和崔西結婚不只是為了金錢,也為了逃離狄坦的掌控,免得狂熱份子的外公把他變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鬼,連蒲甄這樣的女孩都不放過。他的時間已經迫在眉睫。上星期五,「倫敦觀察報」已經報導狄坦入選為下議院的議員,不到七天內,他就會從倫敦回來。
下一次塞斯以崔西丈夫的身份和外公見面時,就有足夠的財富和權勢,當面譏笑那個老傢伙。他還記得上一次,他大膽地嘲笑父親,咬牙忍住疼痛的眼淚,挨了一頓毒打。當時他知道自己想逼父親動手殺他,根本不在乎死活。
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髮油香味,令他喘不過氣來,想要逃到陽台上,至少可以呼吸新鮮的空氣。
崔西像魔法師一樣突然出現在他身旁。「想我嗎,愛人?我們的半人半神差點把我踩死,害我的腳趾頭痛極了,稍後你願意替我按摩、按摩嗎?」
他還來不及回答,又有一群人圍過來恭賀他們,貝氏父女和亞洛爵士都在其中。
「這場宴會棒極了,伯爵夫人!」
「美味的香檳,令人愛不釋手!」
「這真是你們美好生活的序幕!」
這些話在塞斯聽起來,就好像陌生的外國語言,他呆呆地看著崔西微笑應對,心中努力回想自己有哪一次覺得她是個愉快的伴侶人選。仔細想想,這實在不是她的錯,如果他沒有認識蒲甄,沒有把兩人拿來作比較,或許會覺得崔西的笑容很迷人,而不是虛假;覺得她急促的嗓音充滿機智,而不是膚淺不堪。
老余再一次出現在台階上,顯然很享受這個冥界船夫的角色。「呃……」他停頓了一下,超乎尋常地說不出話來,然後看著站在旁邊的人。「生物——丘比特。」
一個刺耳的鼻音響起,讓塞斯瑟縮不已。「生物?這是什麼鬼介紹詞?每一個該死的家伙都被說成神祇或是半神半人,為什麼只把我介紹成生物?」
老余倒退一步,低頭避開丘比特揮舞的危險箭尖。雖然漆成金色,依然無法掩飾那是一枝真正的箭,箭尖閃爍著致命的光芒。
崔西鬆開塞斯的手臂。「噯,是你那個頑皮的車伕,他竟然來破壞我的宴會!」她的眼睛射出愉悅的光芒。「我去把他罵一頓。」
她拎著裙襬走過去,賓客們好奇的目光跟著她移動,看她朝那個半裸的野蠻人搖搖手指頭,刮刮臉頰。傑米拉高腰布,大搖大擺地跟在她後面,瘦巴巴的胸膛好像知更鳥的胸,沒擦粉的頭髮紅得像落日的餘暉一樣。
一股憂慮突然像手指頭似地緊掐住塞斯的喉嚨。
「哈囉,老闆。」傑米走過來,愉快地招呼他。
塞斯抓住他被亂髮遮掩住的耳朵,用力扭了一下。「你這是做什麼?」
「你聽到老傢伙的話了,我是丘比特,愛情的使者。」他色迷迷地對著雯妮微笑,她伸手掩飾格格的笑聲。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懂你這是——」
亞洛爵士的聲音讓他們僵在原地。「我知道我的子彈射中他了,馬丁先生,最近幾個星期以來,都沒有搶案發生,那個邪惡的混蛋——原諒我的用語,各位淑女們——大概躲在洞穴裡面等死,我相信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已經永遠消聲匿跡!」
傑米利用塞斯分心的機會,揶揄地對著雯妮眨眼睛,把她拖進舞池裡。管家老余走下台階,決心要好好盯住這個調皮的侏儒。
因此台階上沒有人報告下一位賓客的身份,其實也沒必要。某女僕尖叫一聲,托盤掉在地上;貝雯妮四肢無力,姿勢優美地暈倒在地板上;樂隊忘記演奏,陷入一片岑寂;跳舞的人彼此撞在一起,所有的目光全都轉向台階的上方。
塞斯倒抽一口氣,眼睛瞇成一條線,望著「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那對紫水晶般的眼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3:48
第十一章
大廳陷入死寂的氣氛當中。而蒲甄從腳上的鈕扣鞋到束腰的格子呢披肩,十足是高地人的打扮。屬於塞斯這一氏族特有的方格花紋襪子裹住苗條的小腿,手槍的木頭柄從紅色的腰帶上突出來。
群眾竊竊私語,貝鄉紳俯身抱起女兒,大聲地說:「這個打扮太棒了!真希望我也想到這麼做!」
傑米開始拍手,貝鄉紳亦然,其它的賓客跟著響起如雷的掌聲。一看見塞斯怒瞪的目光,傑米趕緊躲到一尊半裸的雕像後面。
塞斯大步穿過人群,停在蒲甄站立的台階下方,用力地扣住她的手腕。
「你邀請我跳舞嗎,爵爺?」她的聲音柔軟得好像天鵝絨,這種安撫的語氣在塞斯身上卻造成反效果。他回頭一看,瞥見好些好奇的目光,一時之間無法開口,只能把她用力地拉入懷中,直接摟進舞池裡面。
樂隊笨拙地演奏起來,發出好些雜音之後,才演奏出一首輕快的華爾茲。
燭光把蒲甄的秀髮映照成酒紅色,自然的披垂在背後,塞斯黑色的絲質面具覆住雪花膏般的細白臉頰。站在他們附近的人興奮地竊竊私語,群眾逐漸明白柯爵士的舞伴不只是一位女性,而且十分吸引人。
好幾對目光瞟往崔西的方向,她深思地皺著眉頭,隨即轉變成燦爛的笑容;亞洛爵士摸摸下巴,困惑地瞇起眼睛,看著這一對男女優雅地轉圓圈。
即使是隔著方格花紋布,蒲甄依然感覺到塞斯溫暖的手指貼著背部。他把她摟得很近,以致插在腰間的手槍緊緊地壓在她的小腹上。
他帶著怒氣,熱熱的呼吸吹向她的耳朵。「難道崔西沒有教妳正確的餐桌禮儀嗎?妳不應該把上膛的手槍插在褲子裡。」
她甜甜地一笑。「這又不是我的褲子。」
他們只要再轉三個圈就到了陽台,可是某人拉扯蒲甄的披肩,使他們停住腳步。回頭一看,亞洛爵士站在後面,他親切的笑容讓蒲甄不自覺地戒備起來。
塞斯呢喃地告退,他那嚴肅的眼神向蒲甄暗示,他不會輕易罷休的,然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亞洛爵士探索著她披肩的質地。「這塊方格花紋披肩仿製得太驚人了,簡直像貨真價實一樣。」
蒲甄裹緊身上的披肩。「我向來對針線活很擅長。」
亞洛掏出放大鏡來研究她肩膀上的別針。「太迷人了,這種金銀絲細線的飾品來自於法國,我本來認為它在英格蘭是獨一無二的呢!」
蒲甄不是那種天生就會調情諂媚的類型,她再也受不了亞洛爵士探索般的目光,心裡很後悔讓傑米說服自己做出這種瘋狂的行徑,整個計謀就像是傻瓜的遊戲,而她就是傻瓜。
她假裝顫抖地摸摸太陽穴。「我的頭好疼,請你原諒我告退。」
她想要悄悄地溜出大廳,但還是情不自禁地期望再偷瞥塞斯一眼,結果他的模樣讓她震驚得停下來。
他的姿勢僵硬,眉毛壓得很低,表情很可怕,緊抿的嘴唇顯示這還只是暴風雨的前奏而已。她很驚訝週遭的人都沒有看出他內心的風暴,連崔西都談笑風生地勾著他的手臂。但以蒲甄對火藥的瞭解,感覺只要有人在旁邊稍稍引出火星,他就會爆炸,炸得屍骨無存,只剩下灰燼。
她關心地挨近塞斯。
「……子爵,」崔西正在作介紹。「這位是我未婚夫柯塞斯,或許你可以抽空來參加星期六的婚禮。」
一個說話文雅、帶著法國腔調的男人開口回答,只是他的聲音刺耳得讓蒲甄脖子上的寒毛直豎。「我完全不知道妳訂婚了,親愛的,真是愉快的驚奇。」
「今夜似乎有很多的驚奇。」塞斯說。
蒲甄暗暗地從塞斯的肩膀上偷覷一眼,發現還有別人察覺到塞斯激動的反應。如果不是她判斷錯誤,就是子爵的眼中的確閃爍著快感。
老人那薄薄的嘴唇露出令人困惑的笑容,朝大廳揮揮手。「我剛從倫敦回來附近拜訪鄰居,早知道伯爵夫人今晚在宴客,我就不會冒昧地前來打擾。」他指著自己身上無懈可擊的長褲和大禮服,謙虛地說:「恐怕我這身衣服不適合這樣的場合。」
「怎麼會呢?」塞斯冷冷地說道。「你這樣正像是希臘神話中的『瑟柏路斯』。」(譯註:Cerberus是希臘神話中兇惡的看門狗。)
崔西輕輕地拍拍嘴唇。「他是天神宙斯的兒子嗎?」
站在一旁的蒲甄不假思索地回答。「『瑟柏路斯』是希臘神話裡面,看守冥府大門的三頭狗,每當有人進入冥府,牠就搖頭擺尾地諂媚一番,若有任何人企圖離開,牠就吞吃他們……」她還沒說完,就突然發現大家的眼睛都在盯著她看。塞斯氣憤的眼神裡面滿盈著勉強的驕傲。
崔西噗哧一笑,責備地說:「噢,胡說!誰想打扮成一隻狗呢?我們已經有『巴瑞斯』
了。你知道嗎,塞斯?我在巴黎的時候就認識狄坦子爵,當時那些可怕粗俗的佃農還沒有沒收他的產業。我才剛和皮爾結婚。」
「是雷諾。」蒲甄心不在焉地更正姑姑的錯誤。她心裡想著,只有崔西會把法國大革命等同於沒禮貌的粗俗。
子爵的目光依舊盯著她看,那對晦暗的灰色眼眸讓蒲甄深感不安。他舉起她的手,輕輕地吻了一下,溫暖的唇卻讓蒲甄忍不住戰慄。
「她是我的侄女,魏蒲甄小姐。」崔西慢半拍地介紹。
子爵似乎受到催眠似地望著她。「真迷人。我一度有榮幸在倫敦參觀妳父親的示範表演,他是個天才。」
「我也有同感。」蒲甄抽回自己的手,很想用披肩擦個乾淨。
「我對他在雷酸方面的成就十分感興趣。」子爵說道。「我曾經幻想要當個化學家,甚至在維倫斯擁有一間實驗室。」
崔西勾住他的手臂。「那些可怕的暴民迫使子爵逃離自己的家園,他們放火燒燬他所擁有的一切。」
「真是不幸。」蒲甄呢喃地說。
他聳聳肩膀。「幸好妳的同胞對我十分仁慈,甚至為我在倫敦的下議院安插一個職務。
我剛從倫敦回來,非常希望能在下星期來拜訪妳,討論妳父親的實驗。」
「既然你這麼忙碌,」塞斯冷冷地說。「我們更不應該耽延你的行程。」
子爵優雅地向蒲甄一鞠躬,然後直視著塞斯的眼睛。「我相信我們很快會再見面,非常快。」
「告訴我。子爵。」嫉妒的崔西再次拉住他的注意力。「我聽說你們國家的監獄裡面不供應茶水,是真的嗎?想到法王路易和他的王后備受這樣的虐待……」她邊說邊拉著他走開,融入賓客當中。
蒲甄轉向塞斯,他冷冷地打量著格子呢的眼神讓她話到嘴邊的疑問再次嚥回去。
「我深信妳還欠我一支舞,魏小姐,以及一個解釋。」
她還來不及反對,他已經再一次把她擁入懷裡。
他們隨著音樂轉圓圈時,蒲甄可以感覺到他肌肉的翕動,而他那對灰色的眼眸從炙熱的灰燼轉變成融化的鋼鐵。蒲甄從來沒想到一個男人會看起來如此吸引人、卻又如此地殺氣騰騰。
蒲甄仰起頭,已經被塞斯轉得頭昏眼花,腳趾頭幾乎離地。不久後,塞斯就把她帶出大廳的門,來到鋪著石板的陽台。
他突然放開她,蒲甄的身體不穩地晃了一下,接著他大聲咆哮。「噢,姑娘,難道妳那顆笨頭裡面沒有大腦嗎?」
她呆呆地眨眨眼睛。「你說什麼?」
「我說,『噢,姑娘,難道妳那顆笨——』」他轉過身去,雙手抓緊欄杆,顯然正奮力地控制住脾氣。
相對於明亮、笑聲喧嘩的大廳,陽台上顯得陰暗極了。
過了一分鐘,蒲甄深思地開口。「我剛剛突然想到,塞斯,我從來沒看過你真的發脾氣。」
他猛地轉過身來。「他們稱呼我為『可怕的』蘇格蘭搶匪,」他每說一個字就逼近一步。「可不是在稱讚我沉默的智慧。」
蒲甄的背部抵著欄杆,她有些艱難地吞嚥著。「或者是針對你的技巧——」
他突然拔出她腰間的手槍,蒲甄驚呼一聲,忘記手槍裡面沒有子彈,直覺地舉高雙手。
他熟練地檢查武器。「不管那個該死的治安官怎麼說,我都沒興趣謀殺手無寸鐵的女性。」他看她一眼。「無論那個意念有多麼地強烈。」
她放下手臂,感覺自己像個白癡一樣,他把手槍還給她。「妳的裝扮再加這把槍簡直是十全十美。」
她急於逃避他指控的眼神,藉故轉身把槍放在欄杆上。她真是誤判情勢,塞斯不只是生氣,而是勃然大怒。
「我很想知道一件事情,魏小姐。」他抓住她兩側的欄杆,有效地封鎖住她脫身的企圖,但是沒有碰到她。「妳是要威脅我嗎?」
她想起傑米的建議,強迫自己輕鬆地聳聳肩膀。只不過她的天性實在不擅長口是心非、半假半真。「那樣就太不聰明了,對嗎?」
「除非妳以為這樣很安全。」
她鼓起勇氣,轉身面對他。「我和你在一起安全嗎,塞斯?」
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讓蒲甄感覺到他的怒火已經轉變成某種更危險的情緒。夜風襲來,拂動她的髮絲,散發出一股茉莉的香味。
塞斯伸手輕觸她領口的蕾絲。「妳穿我的披肩很好看。」
他溫柔的語氣帶著催眠的魔力,然後他低頭吻住她,用舌尖描畫著她的唇緣,逗惹、輕挑,蒲甄似乎麻痺得無法動彈,雙手抓緊他的外套。
他的唇從她的臉頰游移到耳朵,時而狂野、時而溫柔,同時粗聲地呢喃。「在我們高地的風俗,當一個女孩穿上男人的披肩,就意味著她屬於他。」
他的唇帶著嶄新的熱氣含住她,以舌尖尋求其中甜蜜的神秘,再用另一隻手將她拉向自己,她柔軟、欠缺阻隔的胸脯讓他忍不住呻吟出聲。蒲甄遲了一步才想到他太瞭解她這身服裝的秘密。
當他的手溜到她的披肩和襯衫之間時,其中沒有束腹和緊身衣來擋住他探索的指尖,而他愛撫的技巧讓蒲甄情不自禁地呻吟出聲。
她雙腳發軟,無法支撐,塞斯的手掌掠過她膝蓋後方的肌膚,然後毫不遲疑她向上進攻。蒲甄的脈搏悸動地發出強烈的警告,使她終於明白女人穿長襪、襪帶、內衣和襯裙的智慧之處。
然而蒲甄震驚地察覺到自己竟然渴望他的碰觸。天哪!她怎會變得如此放蕩呢?可是他溫柔的吻融化了她的羞恥心,讓她張開雙手環住他的脖子,任由他的手指繼續飢渴的探索旅程。他輕柔的撫摸挑起撼動性的爆炸反應讓她喘息不已,感覺身體好像花朵似地綻放開來。
塞斯突然停住不動,抓住她的頭髮,強迫她注視他。她的目光變得迷迷濛濛,充滿強烈的需要,顫抖地露出微笑。
他低吼著輕輕咬住她的下唇,蒲甄貼著他顫抖不已,預期是疼痛的,結果卻是歡愉。然後他的手突然向下滑。捧住她的臀,動作流暢地把她抱上欄杆,雙手箍緊她的腰,用飢渴的身軀摩挲著格子呢。
蒲甄緊繃地避開,一時之間,深沈的恐懼勝過嶄新的慾望,讓他別開臉龐。「塞斯,求求你,不要……我不能……」
他的手指扣住她的下顎,讓他仰起頭來。蒲甄從他的眼神裡面,瞥見一隻飢渴的高地野獸,潛伏在薄薄的禮教面具之下,令她心底湧起一股毫無來由的恐懼。
她用力地推他胸膛,害怕他會不顧一切、當場就在陽台上凌虐她。是她自己太放蕩,又怎麼能夠責備他強行佔有她呢?蒲甄不只輕視自己不害臊的降服,而且更加地驚慌。
「放開我!」
他單用一隻手就控制住她揮舞的拳頭,而他的眼神讓她目瞪口呆得說不出話來。那是一種傷痛的眼神,安靜而沉重,正好和她心底的痛相呼應。她的手無力地垂下來,全身靜止不動。
「妳究竟決定要怎樣?」他問道,語氣是驚人的冷靜和淡漠。「妳和我在一起安全嗎?
」她偏著頭,臉上的面具吸收了第一顆淚珠,他溫暖的呼吸觸及她的耳朵。「蒲甄,如果妳不想翩然起舞,就別放音樂。」
陽台的門開了,光線模糊的照出來。
「塞斯?你在外面嗎?」崔西遲疑地呼喚著。
他鬆開蒲甄,移開身體,站在幾尺之外。他手指的烙印彷彿冰涼的手環一樣流連在她的手腕上。蒲甄滑下欄杆,手指顫抖地撫平蘇格蘭裙。他們一直在陰影裡面,可是她無法確定崔西在那裡站了多久。
塞斯以陰暗的眼神俯視著底下的花園。「我在這裡,吾愛,怎麼了?」
崔西走向他,伸手勾住他的臂膀。「你能進來嗎,親愛的?賓客們開始覺得無聊了。」
「當然,」他輕輕地吻一下她的太陽穴,目光卻掠過她的頭頂,望向蒲甄。「妳說什麼都好。」
他們走回大廳,塞斯蓄意地停在門口,優雅地吻一下崔西的唇。
蒲甄的雙手抓緊欄杆,看著他們走進門裡面,崔西回過頭來,首度顯示她知道侄女就站在陽台上。蒲甄忍不住納悶姑姑眼中閃爍的光芒是勝利感或是懷疑。
她把手槍插進腰帶裡,咬著下唇,跟在他們後面,知道自己不能哭出來。她低著頭,穿過人群,溜出大廳,只覺得頭疼得幾乎要裂開。
傑米揮舞著他的弓箭,從前廳蹦出來。「恭喜、恭喜,姑娘,妳做得非常好,完全贏得他的注意力。」
她繼續向前走。「當然,他開始輕視我了。」
傑米垮著臉,然後開懷地笑了。「別放在心上,姑娘,我母親和父親彼此恨了好多年,還不是生下我這個一流的兒子。」她繼續走向樓梯,傑米卻在背後呼喊。「外面來了一輛時髦的馬車,說要找魏黎文的女兒,那是妳嗎?」
蒲甄垂頭喪氣地停住腳步,不要是現在,她心想。此刻她的驕傲和自尊已經蕩然無存,實在無力再和某個鬼發明家討論硝石等等。在這一刻,她完全不在乎那些人炸死自己,最好連那個神秘的法國子爵一起炸死更好。
她轉過身去,面對著傑米。「說我不在家,說我搬到帕馬雷尼亞去了,說我死了也沒關系。」
傑米困惑地搔搔腦袋。「妳是要我請他走開嗎?」
「對,傑米。」她以疲憊的耐性回答。「走得越遠越好」
他雀躍地離開,只是蒲甄沒看見他欣喜的笑容。
蒲甄摘下絲質的面具,緩緩地爬上樓梯。她以面具摩挲著自己的臉頰,耳中再一次聽見塞斯粗嘎的警告聲音。
蒲甄,如果妳不想翩然起舞,就別放音樂。
舞池的樂聲似乎跟著飄上樓梯,這一首歌揮之不去的旋律已經開始得太遲;蒲甄把絲質面具揉成一團,握在拳頭裡面,臉上細緻的五官僵成另一種面具。
塞斯佇立在書房裡漆黑的窗前,傾聽最後一輛馬車轆轆地駛離霖登宅邸。他的鼻子深深吸入草地上那股原始、濃郁的清香,就像聞到自由氣味的野獸一樣。他是多麼地渴望跨出敞開的窗台,逃離他即將變成的可憎模樣。
可是他根本無路可逃;柯伯恩的血緣就像毒藥似的流竄在他的血管裡面。他閉上眼睛,不願意面對嘲弄的火光,再一次感覺到蒲甄的拳頭慌亂地捶打他的胸膛。
他的本意是要給她一個教訓,讓她曉得他不是慇勤的杜亞洛,可以讓她玩弄於股掌之間。畢竟偷偷親幾下又有何妨呢?慵懶的愛撫又有多大的代價?結果這麼一來的代價卻超乎他的想像。
他睜開眼睛,手指握緊窗台,回想起她那傻氣而充滿渴望的溫暖笑容,以及她的手指愛憐地撫摸著他的喉嚨。她痛苦而坦誠的示愛,深深觸及他的內心,釋放出他拴在體內的狂野慾望,那股強烈的需要幾近於瘋狂的程度。
結果他的反應讓她害怕,神色恐懼地用力推開他。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在退縮,縮進一個寂靜無聲的地方,那是他以前面對父親的咆哮、看見拳頭不斷地落在可憐的母親身上、自己躲藏的地方。
放開我,蒲甄這樣的哀求他。塞斯搖搖頭,甩開那縈繞不去的回音。
他的父親就是不肯放開他母親,即使她一面拚命要推開,一面苦苦地哀求,甚至放聲尖叫,他都不肯鬆手。直到她不顧一切地爬上宕肯克城堡尖塔的窗戶,大大的肚子裡懷了第二個孩子,直到那時候,柯伯恩才被迫放開她。當時他奮力要抓住她,整個人撲過去,狂亂地抓到她的裙襬。可是腹中的胎兒給了她勇氣,讓她勇敢地敞開手臂,躍入陽光之下,永遠地消失在宕肯克城堡底下開滿石楠花的深淵裡。
即使到了今天,塞斯依然可以看見她當時平靜的表情,陽光斜斜地照在她的金髮上。他縮在塔樓的角落,淚流滿面,雙手緊緊地抱住膝蓋,恨他母親自己飛向自由,卻把他拋在背後,獨自面對可怕的父親。
塞斯痛苦地呻吟,他實在不應該再挖往日的舊傷疤,眼前還有更迫切的狀況要關心,例如狄坦提早從倫敦返回這裡的原因。
他簡直不敢相信那個老奸巨猾的傢伙竟然敢出現在霖登宅邸,現在他既然得知了塞斯結婚的計劃,那麼下一次的見面,就是最後一次交手了。狄坦當然不高興,然而塞斯只能祈禱他下議院的職務任命能夠彌補他在塞斯身上受到的打擊。反正狄坦已經掌握進入倫敦社交圈的邀請函,也就不再需要外孫幫忙保守秘密和籌措資金,靠他自己就可以解放法國、打擊英格蘭。
塞斯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蒲甄。外公注視蒲甄時,那種掠奪的表情讓他不安,老人知道她就是小木屋裡面的那個女孩,可能會起殺機。但是塞斯提醒自己,再過兩天,一旦舉行過婚禮,他就變成霖登宅邸的男主人,就有能力保護蒲甄的性命,預防她遭遇突如其來的意外、或是突然消失無蹤。
塞斯歎口氣,關上窗戶的木栓,想到自己足以保護蒲甄的事實,並沒有讓他覺得寬心,反而心情沉重地離開書房,走上樓梯。他情不自禁地停在蒲甄的房門外。充滿渴望、又不敢信任自己開門向她道晚安的後果。
他走向西廂,發現自己的房門微敞,蠟燭的光芒柔和地照在走廊上。他低聲詛咒,此刻實在沒有心思應付崔西的誘惑和挑逗。
他推開房門,眼前的景象讓他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房間裡面的人不是崔西,而是蒲甄坐在他的椅子裡。
她舉起夾在腿間的水晶酒瓶,甜甜地開口。「晚安,可怕的搶匪先生,你要不要來一杯白蘭地?」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4:09
第十二章
就算塞斯逮到自己坐在這裡吞雲吐霧,蒲甄心想,他的表情也不會比現在更震驚。塞斯正要關上房門,臨時改變主意,反而推開它,然後又關起來,開始小心翼翼地繞著她打轉,彷彿她是一隻野獸,需要專注地應對。
他指著半空的酒瓶,說道:「都是妳喝的?」
她歉然地聳聳肩膀。「我聽見你的腳步聲,結果一不小心地踢倒酒瓶,我怕老余知道了一定不高興。」
看著她椅子旁邊深色的污跡,塞斯顯然鬆了一口氣。她把酒瓶舉到唇邊,想要緩和緊張地喝一小口,卻被他奪了過去。
「妳一定要藉著白蘭地,才有勇氣和我說話嗎?」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交談。」
他發出一個怪異的聲音,彷彿突然覺得口乾舌燥。
她指著櫃子上面折迭整齊的衣服說道:「我來歸還你的格子呢披肩。」
塞斯背對著她,仰頭灌了一大口白蘭地,然後把瓶子放在壁爐的上方。
他對著壁爐的鐵架說話。「妳有沒有想過,萬一崔西發現妳在這裡,結果會怎樣?」
「不會的。」
他轉過身來,狐疑地看著她。「妳怎麼知道?」
她隔著眼鏡,對他眨眨眼睛。「崔西睡覺前習慣在溫水調和的威士忌裡面摻鴉片,我又自作主張地多加了幾滴。」
他仰頭大笑。「妳真適合當女搶匪。」
「對啊!比你更勝任,至少我不會老是挨子彈和跌下馬背。在我來看,你應該要認真地考慮更換目前的職業。」
「我想過了,所以決定當一個有錢的女伯爵的丈夫。」
她低下頭,伸手撫平膝蓋上的睡衣。
他歎了一口氣。「妳像個純真無比的天使一樣,神情無辜地坐在那裡告訴我,妳對妳姑姑下藥,很抱歉,恐怕我不能協助妳隱藏屍體,畢竟謀殺不是我的專長之一。」
她一臉受傷害的表情。「那也不是我所擅長的,你應該知道我絕不會傷害崔西。」她別開目光,無法直視他的眼睛。「至少不是蓄意的。」
他跪在她面前,雙手包住她的手,她併攏膝蓋以免顫抖不已。
「蒲甄,我要你仔細聽我說,我不是什麼好男人,而是應該受譴責的罪犯,更是口是心非的無賴,只要有機會贏得貴族婦女的青睞,叫我出賣祖先都可以。只要是和妳有關的狀況,我的道德感和自制力就會隨時出問題,導致嚴重而不可收拾的後果。」他抬起她的下巴,露出他最迷人的微笑。「妳有在聽嗎?」
她虛弱地點點頭,以笑容來回應。
「很好,」他起身,走過去拉開房門,力道太大,門「砰」地撞到牆壁。「那就請妳趕快滾出我的房間!」
蒲甄嚇了一跳,至少跳了半呎高,她站起來,敏銳地察覺到他打量著自己的目光。她緩緩地走向門口,少了睡袍的遮掩,柔軟的睡衣像精靈的翅膀一樣摩挲著她的肌膚,端莊的睡衣款式把她從脖子一路遮到手腕和腳踝,但是擋不住燭光和陰影所造成的效果。
她繞過塞斯的身體,伸手關上房門。
她的頭頂拂過他的下巴,耳中聽見他尖銳地吸氣聲音。
他走開幾步,鬆開脖子上的領巾,笑聲顯得很緊繃。「就一個聰明的女孩而言,妳的選擇很奇怪,竟然來到這棟房子最隱密的角落,而且還下藥迷昏了唯一能聽見妳尖叫聲音的人。妳有沒有想過一個可能性,就是妳選擇要走,我卻不肯罷手?」
「我才不怕你呢!」
他轉過身來,直接脫掉外套。「那妳就是個傻瓜,我絕對不會是第一個欺負受扶養的女親屬的好色男子,即使在你們這些道德高超的貴族圈裡面。」
她彎下身子,撿起他的領巾,溫柔地折迭起來。「你是在企圖說服我或是你自己?」
「我還不確定,不過妳最好在我成功之前離開。」
蒲甄故作冷漠,繼續坐回椅子裡面。塞斯扯開襯衫的衣襟,閃爍的燭光照著他胸前的平滑肌肉,蒲甄看得嘴巴發乾,伸手推高鼻樑上的眼鏡。
他無助地瞪著她看,彷彿希望她平空消失一般。他伸手撥搔頭髮,表情看起來很狂野,讓她有一半的期待,覺得他會發出模糊的喉音,頹然倒地,或是喊出高地的戰吼,縱身撲向自己。如果是後者,她或許會鬆口氣,因為那樣一來,她就會瞭解自己的處境。
「我一直在嘗試告訴妳,姑娘,」他溫柔的語氣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其實妳根本不瞭解我的真面目。」
她平穩地直視著他的眼睛,說話的聲音冷靜得足以歸類為化學方程式,而非生命體。「你十三歲的時候,搶在麥麒麟把你踢出你父親的城堡以前,先行逃離高地。第一次偷東西是一塊乾酪,因為肚子餓的緣故。」
他頹然地坐在床沿。
她繼續說下去。「那時候你當壞蛋就不比現在高明,很快就被逮個正著,丟進監牢,等著上斷頭台。幸好你母親的親戚及時發現,把你救出監獄,帶你到法國去。他清掉你身上的虱子,讓他洗了平生第一個澡,並給予你完整的教育。」說到這裡,她停頓一下,問道:「我說得不錯吧?」
「簡直太好了,」他平靜地回答。「請繼續。」
「幾年之後,你回到蘇格蘭,年齡和智慧都有所長進,就此展開著名的生涯,號稱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在蘇格蘭邊境一帶,散播恐懼和傷害,一心籌劃、夢想有一天可以回到高地,向該死的麥麒麟報仇。」
「小心點,妳即將落人圓滿大結局的喜劇俗套裡。」
「對不起,這是我的弱點之一。」
「我已經注意到了,除此之外,妳還會莽撞地闖入毫無準備的處境裡。」
蒲甄感覺自己的冷靜逐漸消失。「過了今夜的舞會,我已經沒有顧忌了。」
他像貓一般優雅地滑下床鋪,繞著她的椅子打量,蒲甄抗拒著轉身的衝動。
他優雅的手指從後方捧住她的下巴,讓她仰起頭來。「親愛的,妳應該要有所顧忌的。
」他的唇輕輕地拂過她的。
當他放開時,蒲甄渾身顫抖,頭皮發麻,驚訝地發現他竟然在替自己梳頭髮,鬆開她的辮子,讓秀髮散成濃密的雲一般。
她害羞地偏著頭,任性地享受那股甜蜜的感受,同時回想起小的時候,爸爸經常以百般的耐心,替她梳開糾結不乖的頭髮,當時的那股安全感現在又浮現心頭。然而以她對這個危險男子的瞭解,這股安全感只是一種脆弱的幻象。
塞斯溫柔地梳著,動作緩慢而流連,似乎在引誘她卸下所有的防衛。「妳既然知道我是誰了,我是不是也該說說妳呢?」
她閉著眼睛,笑聲帶著緊張和不安。「我又沒有什麼秘密可言,既不是歹徒,也沒有神秘的法國親戚從天上翩然降臨,我只是魏蒲甄,是崔西女伯爵的窮親戚,一個嫁不出去的老處女。」
他舉起梳子,露出她纖細的耳朵,感覺到他熱熱的呼吸吹拂。「自從父親死後,妳來投靠崔西,與她同住,她經常感傷他說妳是個長相平庸的小東西,整天只會動腦筋,卻找不著合適的對象。」
蒲甄聽了瑟縮不已,本來想掙脫開來,可是他的手取代梳子,揪住她的頭髮,讓她無法動彈。
他的聲音灌下來,語氣溫柔卻毫不留情。「隨後這麼多年以來,她帶了一大串好色的次子們、傲慢浮誇的神職人員,和年長的鄉紳在妳面前來回招搖,每一次走進客廳面對這些可怕的追求者,妳就變得越來越精明——」他轉動手腕,緊緊地纏住她的頭髮。「讓外表變得更平凡。」
淚水刺痛蒲甄的眼睛,他怎能說得如此殘忍無情?
塞斯鬆開她的頭髮,任它披下來遮住她的臉頰和肩膀,蒲甄心裡很慶幸有頭發來遮住羞愧的紅暈。
可是塞斯更無情,他乾脆繞過來,站在椅子前方。「崔西是怎麼告訴妳的?她有說妳的鼻子太單薄、牙齒太突出嗎?」
蒲甄咬住下唇,別開臉龐,逃避他尖銳審視的眼神。
他反而捧住她的臉頰,強迫她仰起頭來,拇指彎曲地描畫著她濃密的眉毛。「她有沒有喃喃訴說她是多麼地同情妳的濃眉和蒼白的皮膚?」
「住口!」她無法忍受讓他看見自己痛哭失聲,因而奮力地掙扎,企圖掙脫他。
他分別扣住她的手腕,伸手摘下她的眼鏡;蒲甄畏縮地躲開,眨回眼淚。
「難道妳還不厭倦逃避嗎,蒲甄?老是躲在這副眼鏡後面?躲在書堆裡?躲在崔西的後面?躲了這麼多年,難道妳不寂寞嗎?」
她奮力要扳開他的手掌,無助地任由臉上的淚水汨汨流下。「我才不寂寞,在你出現之前,我的生活一直很快樂。」
「很快樂?妳是埋葬在書堆裡面,假裝過別人的生活,因為妳自己毫無生活可言。這樣是快樂嗎?完全沒有一絲絲刺激的調劑?」
「你以為這是我來這裡的原因嗎?就為了追求刺激?」她終於掙脫他的掌握,從椅子上跳起來,背對著他站立,雙手抓緊床柱來支撐自己。
他慢慢地挺直身體。「妳為什麼來這裡,蒲甄?」
「因為我以為你關心我。」她輕聲地說,隨即又添了一句。「你可以叫我離開,不必一再地提醒我長得很醜陋。」
他突然放聲大笑,聲音刺耳、帶著嘲諷。
她逃向門口,塞斯跨出一大步,搶在她前面,以致蒲甄撞上他堅硬的胸膛。她本來要退縮的,卻被他緊緊地抱住,直到她停止掙扎。
他以臉頰摩挲著她的秀髮。「告訴我,魏小姐,既然妳是如此該死的精明,怎麼會相信一個青春遲暮的女子口中、那充滿嫉妒、扭曲的批評?」
蒲甄的嘴唇感覺到他怦怦的心跳聲音,過了良久,還是不懂他的話。
「難道妳看不出來崔西的嫉妒對妳的影響嗎?」他再次捧住她的臉龐,撥開她臉上的髮絲。「妳是我今生所見最不平凡、最美麗的女孩。從一開始妳踩到我骨折的腳踝時,我就一再地警告妳。」她睜大眼睛,迷濛中充滿驚奇。他笑著說:「噢,當妳用這樣的表情注視我的時候,我就只想壓住妳,品嚐妳每一寸可愛的肌膚。」
蒲甄尖銳地驚呼一聲。「你不是認真的。」
「我們脫掉這個,好嗎?我就讓妳知道我有多麼地認真。」他抓住她睡衣的下襬,開始往頭頂的方向拉。
她倚偎在他胸前。「可是你甚至沒有吻我。」
他以舌尖描畫著她耳朵的外緣。「我會的。」他低語。「每一處都不會錯過。」
「蠟燭。」她心慌意亂地說。
「我知道,一枝蠟燭還不夠亮,我很想把妳抱到大廳,就在枝型的吊燈底下和妳交歡。
」他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小腹。「我很納悶老余會怎麼說。」
她在他懷裡不住地蠕動著。「塞斯!你的話好邪惡!我是要你吹熄蠟燭。」
他退開一步,邪邪地、溫柔地微笑著。「別再躲藏了,吾愛,再沒有面具。」他的唇壓住她的耳朵。「求求妳,親愛的,為我赤裸吧!」
蒲甄從來沒想過會聽見這麼奇特的請求,可是塞斯溫柔的笑容令人無法抗拒,她只能降服地舉高雙手,讓他脫掉睡衣,炙熱的紅暈佈滿她白皙的皮膚。她閉緊眼睛,像小孩似的以為自己看不見,或許他就看不清楚,而他輕柔的呻吟證明她的推測完全錯誤。
她本能地伸手遮掩自己,絕望地企圖隱藏就她細瘦的身材而言,腿太長的瑕疵,以及胸部太大的缺陷。但是塞斯抓住她的手,壓在門板上,目光炙熱地凝視著她,暢飲她的美貌,感覺一股慾火在燃燒,心底卻有另一股奇特的保護欲升起。
她把臉藏在頭髮裡。「求求你,我覺得很尷尬。」
「為什麼覺得尷尬?因為妳的完美嗎?」
她大膽地睜開眼睛。
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掠過她胸前乳白色的肌膚,所有的笑意和戲謔盡皆消失無蹤。「值得我擁有的一切,都是我偷來的,唯有妳是自願獻給我的禮物。」
他舉起她的手,輕吻她的手掌,蒲甄向前一步,在他的懷裡全然融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忘記她赤裸的身軀放蕩地貼著他衣裳的美妙感覺。
塞斯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奇跡,他夢想過太多次了,甚至不敢接受這是真實的。一股罪惡感切入他的期待裡面,卻被他匆匆地撇開,畢竟這是蒲甄自願送上門來的。她天真地吸吮他的舌尖,似乎想讓他更深入,尖挺的雙峰貼著他的胸膛,激起他鼠蹊處火熱的反應,飢渴地尋求釋放和滿足。他微微地俯低身體,溫柔地含住她的胸房,舌尖旋繞著,感覺到她深深地顫抖。
「塞斯,求求你,我根本無法思考!」
他跪下來,戲弄她肚臍的凹處。「蒲甄,這輩子就這麼一次,妳就停止思考吧!」
蒲甄別無選擇,只能順從他的建議。他興奮地呻吟,雙臂抱住她大腿的後側,把她高舉到空中,臉頰貼著她腹部細緻的肌膚。蒲甄抓住他的肩膀支撐,任由他轉過身體,乾淨利落地把她放在床上。
當他脫去襯衫時,蒲甄害羞地拉起床罩的一角遮掩自己的赤裸。
「我親愛的蒲甄,」他說著,以膝蓋壓住床罩,爬到她身旁。「我不是要責備妳,只是……呃……」他搜尋適當的字眼,努力克制住自己慣有的、直率和坦白的說話方式。「妳的身體美妙而未有經驗的狀況,更加證明妳所獻給我的,是十分寶貴又美好的特權。」他以手
肘撐著身體,用另一隻手畫過她平坦的小腹。
蒲甄深思地皺著眉頭。「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塞斯性感地咧嘴而笑,那個笑容讓蒲甄熱血澎湃。他以嘴唇貼著她的耳朵,故意用濃濁的捲舌音說:「妳覺得我只會說些邪惡的話,例如,『你要我,姑娘,妳熾熱的身體需要我這樣的男人來滿足。』」
蒲甄忍不住笑罵。「壞蛋,無賴。」她喘息著,融化在他溫柔的愛撫裡。
塞斯大膽地愛撫她,知道唯有事先的預備才能緩和即將發生的疼痛。蒲甄的臉轉向他,盲目地渴求某種物質來舒緩體內所綻放的原始飢渴,他撥開黏在她唇上的髮絲,低頭吻住她,兩人的世界縮小成四唇接觸的濕熱和身體的交纏。
他半抬起身子,彷彿要退開一般。「我不忍心弄痛妳,姑娘。」
「我明白,」她的指尖畫著他下顎蒼白的疤痕。「你不會傷害我,因為你並不像你父親,塞斯。」
他凝視著她,眼睛好像深不可測的黑鑽石。「傑米還有什麼事情沒告訴妳嗎?」
她迴避他的目光。「崔西向來說我是個喜歡追根究柢的女孩。」她捧住他的下顎,輕輕吻一下那個傷疤。
塞斯對這一切毫無心理準備,遇見崔西之前的肉體歡愉顯得有些機械式,而他們的交歡雖然十分熟稔老練,卻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來,十分的空虛;對柯塞斯而言,做愛只有「做」
、根本欠缺「愛」,以致許久以前,他就懷疑自己和父親一樣殘缺。
可是眼前這個純真的女人兼女孩卻告訴他,說他錯了,並且獻出自己來證明。
他緊緊地抱著蒲甄,似乎這樣能夠吸收她的溫暖和質地,她的嘴唇貼在他的肩膀上,無聲地呢喃。
他愛憐地親吻她的秀髮,另一隻手緩緩地解開褲子的鉤鉤。蒲甄咬住自己的下唇,以免控制不住地顫抖。她不希望塞斯發現她心底的恐懼,趁他脫去褲子的時候,伸手熄掉床邊的蠟燭。
黑暗像漆黑的天鵝絨簾幕似的遮住他們,她顫抖地摸索著,單單用臉頰貼住他的胸膛,倚偎在他懷中,就讓她有一種滿足感。
她仰起頭,承接他炙熱的吻,兩具赤裸的身體慵懶地交纏在一起。他肌肉結實的大腿壓住她的,腹部與腹部和貼,炙熱的亢奮挑起蒲甄強烈的收縮,他以手肘支撐全身的重量,避免完全壓在她身上。
塞斯凝視著她探幽的眼睛,他所看見的眼神讓他十分不願意去提醒她。在這一刻,要把罪惡感和懷疑都埋入她信任的身軀內,是一件多麼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不知怎的,他卻不能用不誠實的態度來對待蒲甄。雖然是她自動送上門來的,他還是必須確定她瞭解這一切所要付出的代價。
他毫不畏縮地凝視著她的眼睛。「妳知道這個改變不了什麼,一切都照舊,我還是必須和崔西結婚。」
蒲甄臉色大變。塞斯體內那自私的惡魔痛苦地哀嚎,看著蒲甄前一刻還柔順地躺在他底下,下一刻就消失無蹤,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原先那熱流般的暖意在一瞬間冷卻成異常的僵硬和寂靜。
「讓我起來。」她的臉色蒼白。
他需索的堅硬拂過她柔軟的腿間,強烈的誘惑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長驅直入,用狂野的動作來震碎她冰冷的鎮靜,讓她在激情中放蕩地喊出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汗水從他的眉毛處流下來。「妳不能現在喊停,這樣不公平。」
聰明的蒲甄明白現在不適合掙扎。「你懂什麼叫做公平嗎?」
絕望讓他的語氣帶著怒意。「是妳自己找上門來,我以為妳瞭解規則。」
「讓我起來。」她一字一句,口齒清晰地說。
他翻身滾開,彷彿被她開槍射中一般。蒲甄的心好像破了一個大洞,空虛而疼痛,此刻少了塞斯溫暖身軀的遮蓋,一絲不掛的狀態讓她覺得羞愧極了。
她跪坐起來,抓起床罩掩住胸部。「你剛剛說關心我,怎麼還要和她結婚?」
他瞪著上方的天篷。「我別無選擇,因為她能夠給我我需要的東西。」
「你需要什麼呢,塞斯?金錢嗎?頭銜嗎?或是倫敦的公寓?」
他的語氣平板低沈。「我要體面和受人尊敬。」
她突然仰著頭,狂笑起來。「體面和受人尊敬?我一輩子都很有體面,更敢向你保證,這實在沒什麼特別。」她用手掌按住刺痛的眼睛,說道:「告訴我,如果我是個女繼承人,你會和我結婚嗎?」
他瞇起眼睛回答。「絕對毫不猶豫。」
她拖著床罩,撲向床沿。塞斯以一個小偷敏捷的反射動作,撲過去抱住她的腰,把她拉回來,雙手扣住她揮舞的拳頭,盡可能溫柔地制伏她。
「聽我說,蒲甄,我們有一個幸福的機會是世人少有的。我可以終生和妳廝守在一起,讓我珍惜妳、照顧妳。」
她頹然地靠著他。「你又能夠給我什麼呢?難道是乘崔西睡得昏迷不醒、在黎明前偷歡幾個小時嗎?或是躲在餐具室裡面親吻?偶爾送我一件新禮服當生日禮物?」
他輕輕地吻著她的頭髮。「我要給妳一生的溫柔,崔西永遠不會懷疑到我們。」
蒲甄在他懷裡轉過頭來,直到面對他的眼睛。「萬一你讓我懷孕了呢?那時候怎麼辦?
難道你要我們的骨肉偽裝成馬伕的小孩嗎?或說是管家生的?」
他的臉頰突然罩上一股燥熱。「我可以保護妳不受孕,有辦法的。」他希望自己的語氣夠真誠,想到她纖細的嬌軀因為他的骨肉而隆起,一股強烈的渴望撼動他的全身。
蒲甄從他的懷抱裡掙脫出來,滑下床沿,她那顯而易見的苦澀眼神立即澆熄了塞斯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之火——然而他又情不自禁地再試一遍。
「妳比任何人都瞭解妳姑姑,難道妳認為崔西在我們結婚之後不會另有情人、搞婚外情嗎?這向來是她那個世界裡面的婚姻模式。」
蒲甄披著床罩,蹲下來撿睡衣。「但在我的世界裡不然。」
一輩子都不願意開口求人的柯塞斯,柔聲她說:「求求妳,蒲甄,不要離開我。」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回頭一看,發現他裸露的不只是身體,還有對她的強烈需要。他苦惱的眼神一徑地凝視著她。
她從頭頂套上睡衣,同時拋開床罩,塞斯及時瞥見一絲白皙的肌膚。
她的手握住門扭。
他從床上一躍而下,兩大步就走到門邊,伸手抓住她。「妳不能告訴崔西有關我的身份,否則我們的性命都有危險。」
她瞪著門看。
他抓緊她的手。「我要妳發誓。」
她抬起目光望向他,塞斯倒退一步,她輕視的眼神令他畏縮。
「我發誓。」她拉開房門說道。「反正我們之間永遠不會有結果,因為我沒有錢財,而你,柯塞斯,你沒有骨氣。」
門「砰」地一聲對著他的臉關上,回音幾乎比槍聲更響。
塞斯像個瞎子似的木然地走向椅子,腳趾頭剛好踢到蒲甄的眼鏡。他小心翼翼地撿起來,放在自己的梳子旁邊。
他疲憊地歎口氣,瞪著櫃子上方的格子呢披肩。他拿起來,把臉頰埋在柔軟的羊毛裡面,深深地吸進蒲甄殘留在上面的香氣,免得這一切只徒留回憶。
蒲甄顫抖的背靠著自己的房門,悲哀地凝視著整齊的床鋪,這張床上永遠不會經歷男人重量的滋味,不會有放蕩而凌亂的床單,空氣中更不會瀰漫著煙草和白蘭地的香味。這張床整齊而嚴肅,就像棺木一樣。
今夜已經結束,一切都結束了。
壁爐上的鍾滴滴答答的,似乎在嘲笑她說謊騙自己。今夜只是個開始,崔西的婚姻在她眼前展開,有如分分秒秒、年月日所構築的監獄。
如果塞斯能夠很快就厭倦她一再的、冰冷的推拒,她或許會覺得好受一些,因為這樣一來,剛好證明了她最惡劣的懷疑——自己對他只有暫時的吸引力,只是一時興起,一旦有其他的女人對他投懷送抱,他會立即掉頭離開。
可是在她的內心深處,她知道塞斯不會輕易地退縮和讓步,他會繼續用柔情的攻勢來打擊她脆弱的防衛;例如隔著餐桌、柔情款款地送秋波,或是一時興起的挑逗幾句,然後一起在花園散散步,這些事情要做多少次,她才會抗拒不住地降服?
蒲甄搖搖頭,他已經弄碎她的心,如果再和他發展成受詛咒的婚外情,那麼她連靈魂都無法倖免地墮落下沈。
她走到梳妝鏡前面,看著鏡中人睜大眼睛的表情,無法忍受的未來似乎重重地壓在她的肩頭上。她依然聞得到皮膚上屬於塞斯的氣息,自己剛剛被帶到美妙的邊緣,結果卻被他的野心和自己的驕傲欺騙,剝奪了觸手可及的歡愉。她抱住自己來回晃動著,強烈的痛在她的五臟六腑翻攪,即使用盡全世界的鴉片都不足以緩和那種痛苦。
塞斯的手槍在她的梳妝鏡前面閃閃發亮,是她剛剛忘記歸還的。
蒲甄以一種怪異的平靜,掀開櫻桃木的盒子,上方可以收藏眼鏡,底下卻有一個暗格,裡面是一隻皮囊和一根細棍子,就和她父親當時交給他的一樣。這就是對未來的保障,他這麼稱呼這個東西。
她精準地把火藥倒進槍管裡面,用棍子壓下彈丸,直到所有的手續就緒之後,她才開始顫抖。在死命的岑寂當中,她披上睡袍,走出房間。
她走下樓梯,穿過黑暗的大廳,越走越氣憤。然後她停住腳步,拭去激動的眼淚。為什麼她要自殺?應該開槍射塞斯才對。
她轉過身,在大廳裡踱步,突然看見一旁的大理石雕像。
神給了妳大腦,孩子,要好好利用。
父親。父親一開始就發現蒲甄平靜的表面底下,是衝動的性格和莽撞的熱情,父親一直督促她要自制,向她保證說她一定可以想辦法解決任何的困境。
可是這一刻,她的大腦敵不過苦澀的傷痛,她更無法壓抑心中對於得不著的東西的強烈渴望。她瞪著手槍,知道自己下不了手。
可是她也不能繼續留在霖登宅邸,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結婚,看著塞斯把他們的一生燒成灰燼。她要上樓去收拾皮箱,靜靜地搭乘下一班出租馬車離開。
雖然下了這樣的決心,她還是靜不下來,仍然想要摔東西發洩。
她拉開陽台的門,陰暗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妳那套迷人的戲服在哪裡呢,蒲甄?難道妳已經被迫歸還給它原有的主人了嗎?」
她緩緩地轉過身去,一臉的目瞪口呆,那個人溫柔地拿開她手中的槍。
化裝舞會結束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4:43
第十三章
傑米跳上涼亭,結果腳一滑,撞到欄杆,他詛咒地爬起來,預備走上去。
一隻強壯的臂膀勾住他的喉嚨,把他整個人往上提。
傑米嗆了一下,兩腳懸在半空中晃蕩,一塊黑布罩下來,他耳朵發熱得轟轟作響,本能地伸手摸向襪子,拉長手指想要拔出匕首。另一隻手臂掐住他的氣管,寶貴的空氣立即嗆出去,然後那隻手把他摔在濕滑而柔軟的地上。
他在隆隆作響的耳鳴裡面聽見怒吼的聲音。「他找上你了,對嗎?該死,他真是黑心肝!他找上你,對不對?回答我!」
那雙強壯的手臂掐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腦袋搖得好像博浪鼓似的。他目光模糊地瞥見一張英俊的臉龐扭曲得好像要殺人一樣。
傑米深怕塞斯激動到真的要殺他,只好使用唯一的武器,放聲大叫救命,聲音刺耳得連激憤的塞斯都瑟縮不已,被迫停止晃動傑米,摀住他的嘴巴,免得吵醒一屋子的人,探頭出來看好戲。
他壓住傑米,制止他的掙扎。「那個混蛋用多少錢收買你?」
傑米咳了半晌才回答。「一千英鎊。」
塞斯的表情十分的驚奇。「噢,我的天哪,我知道有些人甚至為了五十鎊,就願意殺死自己的母親。」
傑米狂亂地抓住塞斯的手臂,免得他再動手。「聽我說,我不是來殺死那個姑娘的,而是來警告她。可是那個魚臉管家說她頭痛,整天鎖在房間裡面,不見任何人。」
塞斯深思地瞇起眼睛。傑米說的這部分倒是真的,因為他嘗試去歸還眼鏡,也吃了閉門羹。最後他只好交給管家,說在書房裡發現的。
塞斯的語氣顯得心不在焉。「他就是不肯罷休,對嗎?即使我當上英格蘭國王,他就是不肯放我走,還是決心要她的命。」
傑米不安地欠動身體。「你打算怎麼辦呢?」
塞斯掏出手槍,冷靜地檢查子彈。「只能採取必要的行動了。」他第一次直視傑米的眼睛,用力握住他的手肘。「你去收拾行李,等我回來就走。」他望向蒲甄臥室的窗戶,眼神溫柔下來,說道:「你去找她,叫她收拾輕便的東西,隨時預備離開。」
傑米平凡的臉龐露出燦爛的笑容。
塞斯站起來,把手槍插在腰間。「如果到了午夜時分,我還沒有回來,你就別等我,立刻帶她離開,她在這裡不安全,除了丹尼以外,不能信任任何人。」他停頓了一下。「你告訴她,我愛她。」
「是的,我會轉告她的,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說我葛傑米辦事不牢靠。」
塞斯摸摸他的肩膀,然後壓低身子,跑往馬廄的方向。
傑米目送他離去之後,肩負塞斯交代的使命,使他的身手變得矯健起來。這一回他順利地爬上蒲甄的窗台,用他黑黑的指甲敲窗戶。
房間裡面一片漆黑,他用力再敲,還是沒有回應。傑米不耐煩地伸手推開沒有上閂的窗戶,逕自爬到裡面。
「蒲甄?」他低聲喊著。
室內一片寂靜,他的心裡開始發毛,屋裡顯然沒有人。
他打量著空空的房間,莫可奈何地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我不喜歡這種狀況,一點也不喜歡。」
塞斯冒著細雨策馬狂奔,任由雨水從脖子流進襯衫裡面。他拉緊潮濕的格子呢披肩,今夜是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最後一次的出擊。
他閃過一根低垂的樹枝,心頭的思緒隨著馬蹄的速度快速地轉動。該是他和狄坦作了斷的時候了,雖然這不是他本來願意的時機,可是那只狡猾的老狐狸實在讓他別無選擇。
塞斯回想起第一眼看見外公的時候,當時他被關在骯髒的監獄裡,欄杆外面的陽光照在狄坦外套的金色織錦上。他俯向塞斯,衣服上裝飾著好多的滾邊和蕾絲,渾身瀰漫著香水味,就像女人一樣。狄坦伸手勾起塞斯的下巴,他緊張地咬著嘴唇,掩飾心底的恐懼,以為他們要來吊死他了。
一看見老人的眼睛,他心底泛起更深的恐懼。
「這是我的米琪的眼睛,我女兒把眼睛遺傳給你。」
這個人用他母親的母語說出他母親的名字。
自從母親去世之後,塞斯就沒再聽見充滿音樂節奏的法語像蜂蜜似的澆下來。一直到許
久以後,他才發現這道蜂蜜受到污染,一如和他外公有關的任何事情一樣。
狄坦介紹他認識文明,讓他洗了生平第一個熱水澡、抽第一枝煙、喝第一口酒、經歷第一個女人的愛撫。當時他覺得莉薩就像公主一樣,直到他為了維護她的名譽,在決鬥場上殺了第一個男人以後,才知道她是人盡可夫的娼妓,以往的裝腔作勢只是拙劣的演技和虛假的面具,就像狄坦給予他的一切——盡皆虛假。
那之後他回到蘇格蘭,返鄉的任務異常簡單,就是搶劫英格蘭人,將金銀填滿外公的保險櫃,換購足夠的火藥和槍械來支持法國的革命。革命成功之後,狄坦的詭計好像勒頸的繩索一樣緊緊地圈住塞斯的脖子。他總是以返回高地、從麥麒麟手中奪回宕肯克城堡來做誘因——好像在兔子前面晃動的紅蘿蔔——一再地迫使塞斯聽從命令。他越是掙扎,脖子的繩索就勒得更緊。
塞斯策馬越過小溪,拋開往日的回憶,深深呼吸一口氣。以前他討厭下雨,現在卻不然,清新乾淨的雨水總是讓他想起蒲甄的香味。想到可以再一次擁抱她,他的心跳就開始加快,他好想把她帶來這裡,躺在霧濛濛的山坡上,讓寬恕的雨水洗淨他們的皮膚,然後再一起攜手離去。塞斯可以為她在某處無名的湖邊,蓋一棟溫馨的小屋,在天氣晴朗的時候,兩人倚偎地坐在屋外,看著兒女在草地上嬉戲打滾。
至於該死的狄坦和麥麒麟,管他們去下地獄!
他從眼角突然瞥見有些動靜,可能是鳥或是早凋的樹枝。可是塞斯的直覺開始發出警報信號,他抽動馬鞭,加快速度,隨即發現後方有三個黑影追過來。
狄坦的手下。
熊熊的怒火讓他的視線模糊,那個老狐狸再一次把他打得一敗塗地,難道他是這麼該死的透明嗎?所有的行動都在狄坦的算計之內?他拔出手槍,扭身開火射擊。
繩子從路面拉起,利落地彈到他的胸口上,他的武器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音,然後整個人飛出去,「砰」地一聲跌落在地面,重重地撞到後腦勺。
我不能死,他心想,感覺整個身體不聽使喚地躺在泥巴裡面,受傷的腳踝悸痛不已,頭部昏昏沉沉。在昏過去之前,他努力地眨眨眼睛,看見一張和氣的臉孔,關心地皺著眉頭。
「我很抱歉,先生,」那貴族般修長的手指摸摸他的腦後,再次伸出來時帶著血跡。「恐怕明天早上,你會頭痛欲裂,異常地難過。」
「杜亞洛。」塞斯低語。
他的睫毛蓋下來,落入渾然不知的漆黑裡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4:56
第十四章
塞斯被帶出潮濕的牢房時,腳踝疼痛不已,綁住他雙手的繩索深深地陷入皮膚裡。他的下巴發癢,很想伸手去抓剛剛長出來的鬍渣。他苦笑地想著,自己文明的程度對他來說真是個困擾。他的嘴巴感覺像是一直在咬生銹的鐵釘,悸痛的腦袋瓜像是塞了一堆棉花。
他們走到長廊末端的房間時,杜亞洛用力地推他一下,塞斯腳步不穩,差點摔倒。他氣得轉過身子,想要破口大罵。
治安官的眼睛卻閃爍著笑意,盯著他背後的東西。
塞斯緩緩地轉過身體,心裡的空虛逐漸擴散,似乎要罩住所有的空間。他倒抽一口氣,原本被他疼痛的大腦所拋卻的懷疑,立即變成冰冷的確定性。
蒲甄端莊地坐在一張高背椅裡,姿勢完美,著手套的雙手柔順地放在大腿上。淡紫色的禮服襯托出她完美的肌膚,向來桀驁不遜的頭髮緊緊地綰成髮髻,露出她纖細的骨架,完全沒有一絲秀髮披散下來。
她抬起頭來,眼鏡反射出陽光,遮住她的眼睛。塞斯開始顫抖起來。
他刺耳的笑聲劃破室內的寂靜。「我真傻啊,竟然信任妳,我好笨,對不對?」
「你讓我別無選擇。」她的語氣平靜而且充滿決心。
「妳發過誓的。」
「我沒有違反諾言,因為我沒有告訴崔西。」
他惡意地微笑著。「當然沒違反,妳真是可敬的女性。」
他沒有預先示警,直接撲過去,心裡卻不確定究竟要對她做什麼。
亞洛立刻抱住他,把他向後拉。
蒲甄舉起手來,語氣雖然很平靜,手指卻在顫抖。「沒關係的,亞洛,你可以放開他。」
「我想不大好——」
塞斯轉身對他咆哮。「你聽見魏小姐的話了,亞洛,我雙手被綁,不可能掐死她的。」
治安官退開一步,雙手抱胸,背靠著房門,戒備地盯著他。塞斯在室內踱步,伸展大腿的肌肉。
「這是為什麼,蒲甄?」
她深呼吸一下才回答。「你和崔西結婚將是個錯誤,因為你不愛她。」
他火冒三丈地踢開椅子洩憤,然後轉身面對她。「妳對男人這麼飢渴,連死刑犯都願意接受嗎?」
杜亞洛渾身繃緊,蒲甄低下頭去,一抹紅暈悄悄地染上臉頰。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娶她。」她說道。「難道你不明白嗎?那樣一來,只會毀滅我們兩人的一生。」
「所以妳寧願去告密,讓我被吊死?」
她搖頭以對。「你不會死,也不會上審判台。」
「妳是怎麼辦到的?難道是運用妳的記帳技巧,為我向國王求饒嗎?」
她沒有回答,而是望著杜亞洛。塞斯的眼睛來回地打量著他們,然後他撇撇嘴唇,輕視至極地微笑。
「看來你們兩個都說好了,真感人!或許你們可以為第一個小鬼取名叫塞斯。」
亞洛向前一步,指控地說:「如果你能夠明白你的強詞奪理和欺騙深深地傷——」
「亞洛!你答應過的。」蒲甄恐慌地提醒著。塞斯發現她冷靜的外貌底下似乎埋藏著某種恐懼和激動的情緒。
「如果我不是紳士的話……」杜亞洛的話只說了一半。「你必須離開諾森伯蘭郡,柯先生,返回高地,只要你徘徊在邊界被我逮到,我就吊死你!」他停頓了一下。「休想再求饒。」
塞斯走到窗邊,視而不見地瞪著窗欞上的鐵銹。過了半晌,他才開口告訴杜亞洛,目光卻斜斜地瞥向蒲甄。「讓我和她獨處片刻再說。」
「不行,先生,你以為我會瘋狂得讓——」
「請你照他的話去做。」蒲甄安靜的語氣裡面帶著命令。
杜亞洛氣憤地回答。「好吧,我就在門外等候。」
塞斯看著他走出去,狠狠地打趣道:「他好像布偶一樣,隨著妳的操弄起舞。崔西一定會以妳為傲。」
他走過去,直接站在她面前,蒲甄忐忑不安地低頭玩弄著皮手套。
「看著我。」
她勉強地抬起頭來。
「我說看著我。」他重複一句,簡潔的要求比大聲咆哮更加地有效。
她停頓半晌,伸手摘掉眼鏡,收進口袋裡面,然後仰起臉龐,審視著他的表情。
他的下巴繃緊。「妳真的能夠忘得了嗎,蒲甄?在寒冷的冬夜裡,當妳獨自躺在床上,難道妳能忘記我的親吻和我愛撫妳的方式嗎?」
她本來想要垂下目光,可是塞斯擋在面前,她只好別開臉龐。
「我敢發誓妳絕對忘不掉,一輩子過著孤單悲慘的生活,我會永遠縈繞在妳的記憶裡。
即使妳嫁給杜亞洛,在夜深人靜,當妳閉上眼睛的時候,眼前看見的會是誰呢?絕對不是他,妳只會看見我。」
「住口!你不明白。」
他微笑以對。「我瞭解一件事情,我是個傻瓜才會放妳離開我的床榻,否則妳可能會三思而行,不敢背叛妳小孩的父親。」他傾身向前,嘴巴湊近她的耳朵低語。「別讓我再見到妳,魏蒲甄,我保證,我絕對不會重蹈覆轍。」
他走向牆壁,面牆而立,不肯再看她一眼。
蒲甄站起身來,背脊挺直,走到門口之前,她的步履都和當的平穩。然後他轉過身來,在那瘋狂的一瞬間,塞斯以為她會崩潰下來。可是她及時恢復過來,只是稍微晃了一下,空氣中瀰漫著她淡淡的忍冬花香味。
塞斯緊緊地閉上眼睛,決定不讓杜亞洛看見他脆弱的眼淚。
蒲甄視而不見地走過杜亞洛身邊,沒有停下腳步,她逕自步上泥濘的道路,返回霖登宅邸。她沒有再回頭望監獄一眼,只是匆匆地加快腳步。一旦崔西姑姑發現新郎不見了,一定會發飆,她必須堅強地應付。
她的頭痛得像針在刺一般,以致她伸手去按摩。
不要愁眉苦臉,親愛的,那會加深皺紋,崔西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蒲甄拎起裙襬,瘋狂地奔跑。
首先,妳必須學會如何死纏爛打,塞斯只會這種方法。
傑米一定走掉了,既然塞斯沒有出現,以傑米的聰明,一定會猜到出了問題。雖然有泥巴濺在裙襬上,蒲甄依然毫不在乎地前進。
我敢發誓妳絕對忘不掉,塞斯信誓旦旦的低吼迴響在她的腦海裡,一輩子過著孤單悲慘的生活,我會永遠縈繞在妳的記憶裡。
她用力地扯掉髮夾,徒勞無功地想要制止頭痛。她披頭散髮,跑過花園的草坪,雙手狂亂地抱住腦袋,絕望地命令腦中指控的聲音靜下來。她的腳在潮濕的草地上滑了一下,跌了個四腳朝天,眼鏡應聲而碎。她躺在地上,緊緊地閉上眼睛,用力抓草。如果她剛剛在監獄多逗留一分鐘,真會跪下來哀求塞斯的諒解,求他帶自己一起走。
「噢,塞斯,你為什麼要逼我這麼做?」她低語。「我恨你。」
她苦澀的淚水一滴又一滴地滴在草地上,心裡卻希望能夠再擁抱塞斯一次,即使是最後一次也好。
蒲甄的手在噴泉裡面來回地移動,區分死水,然後看著它們合流在一起。對她而言,花園的景觀顯得一片模糊。舊眼鏡在上一次損毀,而新的眼鏡還沒有從倫敦送過來,可是她完全不在乎,沒有眼鏡的世界反而更好。
十月的寒風橫掃著落葉,她拉緊披肩,走過太陽神阿波羅的雕像面前,一隻毛茸茸的大蜘蛛勤奮地在雕像的膝蓋上,織起一大圈蜘蛛網。蒲甄渾身戰慄,眼前揮不去一幕悲哀的景象:她和崔四一起蒼老,手牽手地走在花園裡,直到蜘蛛在她們的白髮上織起一大片蜘蛛網。
崔西突然像鬼魅似地出現在門口。「有個男人來找妳。」
蒲甄非常沮喪的發現,姑姑因為她英俊的未婚夫突然失蹤的消息,受到很大的打擊,遠遠超過她七個前任丈夫逝世的悲傷。她的眼眶泛紅,鼻子發光,假髮歪向一邊。蒲甄甚至充滿罪惡感地想像,她眼中似乎露出指責的光芒。
「如果又是子爵來拜訪,」她說道。「請他明天再來吧!如果是亞洛爵士,就說我還在生病,需要休養。」
她實在沒興趣和鍥而不捨的法國人討論化學變化的事情;至於亞洛爵士的來訪,更刺激她回想起自己這一生中最黑暗的決定。
「的確是子爵,」崔西回答。「可是他帶了另一個男人來,說有事情找妳。」
蒲甄皺著眉頭。「找我?誰有什麼事情要找我?」
「我怎麼知道?他堅持要見妳。」
蒲甄勉強地跟著崔西走進屋裡。幾星期以來,她幾乎無法忍受置身在其中,覺得這裡好像是個空殼子,每次轉過身,彷彿都會聽見一個男性化的笑聲,或是手杖敲打地板的聲響,尤其是書房裡面。最近兩個月以來,蒲甄只踏進去過一次而已,那流連不去的香煙氣味逼得她跑進花園裡,勉強地忍住眼淚。
她們走進客廳時,狄坦和他的同伴立即站起來,那個陌生人朝蒲甄一鞠躬,詢問道:「魏小姐嗎?」
他假髮上的白粉刺激得令她差點打噴嚏。「是的。」
狄坦朝崔西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她不悅地嘟著嘴巴,順從地離去。
他們各自就座後,狄坦得意地做介紹。可是蒲甄心不在焉,根本沒注意聽。
陌生人說道:「我代表英格蘭國王喬治三世而來。」他聲若宏鐘,彷彿這輩子都在做重要的宣示一樣。
「英格蘭國王?」她重複道。「國王找我做什麼?」
「妳父親的請願,近來終於引起國王的注意。」
蒲甄忍不住嗤之以鼻地說:「這有點太遲了,不是嗎?我父親幾乎去世快八年了。」
「國王一開始審查他的請願時,我們立即嘗試尋找妳的父親。」這位欽差大人感傷地搖搖頭。「他的逝世讓我們深感遺憾,當我們找到妳位於倫敦的居所時,卻已人去樓空,後來又探聽到霖登宅邸的地址,結果我們送來的信件一直沒回音。」
「可是我從來沒有——」
他繼續著責備的語氣,根本無視於她的打岔。「幾個月以前,我們派一位信差來訪,一個壞脾氣的傢伙卻說妳搬去帕馬雷尼亞,後來死在那裡。說完話,那傢伙開始朝我信差的馬車射箭攻擊,逼得他倉皇駕車離去。我們又追到帕馬雷尼亞去探聽,還是一無所獲——」
傑米。蒲甄強忍住笑容,瞪著自己的膝蓋看。
「——後來我決定親自調查這件事情,因為國王和首席大臣對這件事情的進度一再拖延,感到十分的不悅。。
他拍拍口袋,掏出一隻乳白色的信封。蒲甄認出皇室的封印,勉強地坐直身體,預備聆聽一大串枯燥無聊的場面話。
欽差大人念了一串之後,宣佈道:「經過國王的批准,本人在此十分榮幸地宣佈,魏蒲甄小姐,妳身為魏黎文的後嗣,國王為了獎勵妳父親的發明對國家的重要貢獻,因此賜予妳貴族的爵位,冊封妳為第一任的文登女公爵。」
客廳大門的另一邊傳來驚愕的叫聲,隨即被掩住。
欽差繼續說道:「妳姑姑的摯友,就是這位子爵,最近剛說服國王,少了金錢上的彌補,頭銜本身不過是張紙而已。」
狄坦伸手拍拍蒲甄的手背,她過度驚訝,根本忘記抗議。
「我相信他已經告訴過妳,」欽差大人繼續說下去。「子爵在愛丁堡有一間實驗室,和妳有類似的興趣,因此國王深深地相信,如果你們能夠合作研究雷酸方面的信息,將對英格蘭具有莫大的幫助。為了嘉勉妳對皇室的貢獻,國王決定每年給妳一萬鎊的生活津貼。」
蒲甄呆呆地坐著。「你是說我現在成了女公爵?」
狄坦搶先回答。「是一個擁有可觀財富的女公爵,親愛的。」他十分誇張地單膝跪下,握住她的玉手。「女公爵閣下。」
崔西再也忍不住地探頭進來瞧個究竟,因為她聽見兩個月以來不曾聽見的聲音——那是蒲甄清脆的笑聲。
她看見蒲甄站起來,伸手摀住嘴巴,因為欽差大人和狄坦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彷彿她是瘋子一樣。可是她控制不住銀鈴般的笑聲,一如她無法控制淚水汨汨而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5:17
第二部
我心情快活的從帶刺的枝子上摘下一朵玫瑰,我的戀人卻拿走玫瑰,留刺給我。
——蘇格蘭詩人R.Burns1791
第十五章
蘇格蘭愛丁堡一七九二年文登女公爵站在窗台前面,看著雨滴從閃亮的窗玻璃上流下來,雖然壁爐的火焰熊熊地燃燒,她卻依然渾身發抖,寒意從內心深處襲上來。她喝了一口溫熱的酒,酒液滑下喉嚨,帶著苦澀滋味的安慰就像窗外的夜一樣漆黑。
她閉上眼睛,那個暴風雨夜、她和塞斯倚偎在泥漿、雨水和恐懼裡的回憶再次浮現腦海,她願意用現今所擁有的溫暖和享受換取一個機會,只求能夠回到那棟潮濕、泛著霉味的小屋,讓一切從頭來過。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想像塞斯安全地置身在這處溫馨的客廳——神態優雅、滿不在乎地斜倚著鋼琴;或是用他修長的手指勾住崔西的手臂,裝出一副專注、熱情的好丈夫模樣,朝著雯妮眨眼睛。
蒲甄睜開眼睛,抿緊嘴唇,塞斯已經作了抉擇,她亦然。幽暗的玻璃上有一對陌生的眼睛凝視著她。
窗戶裡面那個打扮入時的女子是誰呢?她納悶著。滿屋子的笑聲和衣香鬢影,讓蒲甄對自己選擇變成的女人更感到陌生。她把蕾絲和綾羅綢緞當成盔甲來武裝自己,埋住以前那個笨拙、充滿幻想、大膽地把芳心獻給柯塞斯的少女。現在她的肌膚白皙如瓷,一顆心卻冷得像冰,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在乎她空洞的笑聲是否會把冰封的心震得碎成上千片。
一個呢喃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她長得很可愛,不是嗎?她是何方神聖呢?」
「崔西一直把她藏在鄉下的宅子裡,」另一個女子回答。「凱特夫人信誓旦旦地說她是海波斯堡的公主,妳知道她姑姑曾經嫁給那裡的王子。」
「崔西幾乎嫁給每一個男人。」第三個女人嘲諷地說。「眼前這一位卻不急著追隨她的腳步,自從聖誕節以來,已經有三個人向她求婚,都被一一拒絕了。結果她姑姑很生氣,丟下最後通牒。或許這個女孩矜持地等待王子來提親。」
「在我看來,她的身材太瘦,吃得又少,好像弱不禁風。」
蒲甄渾身一僵。她進入愛丁堡的社交圈已經三個月了,早就應該習慣那些竊竊私語和瞪視的眼神,至今卻依然讓她感到不安。
蒲甄轉過身去,竊竊私語的聲音戛然而止。她舉起眼鏡,用那著名的、為她贏得「冰霜女公爵」封號的冷淡眼神,瞪著對方,突然覺得很有趣,因為那兩個女人戴著款式相同的眼鏡。自從「年輕神秘的女公爵」初出社交圈的舞會過後,這種款式的眼鏡就成為愛丁堡炙手可熱的裝飾品。
在她挑釁的目光之下,兩位女子施施然地走開了,只留下濃郁的香水味瀰漫在空氣之中。那個批評她太瘦的胖女孩則故作無辜地走往另一個方向。
她皺著眉頭,對這些閒言閒語感到很不耐煩,而且很荒謬。可是如果這些貴族選擇把她的嘲諷當成機智,把她的憂鬱視為處世世故,那她又何必費心去糾正呢?至少她不必裝成白癡的樣子就好。
她穿過跳舞的人群之中,巴哈的聖歌歌謠的旋律從鋼琴的琴鍵中流洩出來。她從女僕的托盤上拿了另一杯香檳,仰頭飲乾,希望溫暖的酒液能夠融化揪緊她心臟的冰爪。現在的時序已經接近二月,可是春天好像永遠不會來似的。
她把酒杯放在邊桌上,渴望逃離人群。可是隔著擁擠的大廳,崔西朝她搖動扇子,制止了她離去的腳步。
她看見兩個男子簇擁著崔西,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千萬別又是另一位年長的胖伯爵,她暗自地祈求著。自從蒲甄出乎意外的繼承爵位之後,就重新激起崔西作媒牽線、要把侄女嫁掉的打算。因為蒲甄不只奪走她備受注意的光環,更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竟然在貴族的階級方面凌駕她之上。
狄坦子爵徘徊在崔西的身邊,就是他事先安排她們姑侄受邀住進侃波公爵位於市區的華宅。自從她們抵達愛丁堡以來,他就形影不離地陪在一旁,協助崔西的律師四處探聽、尋找失蹤的未婚夫,甚至還忍耐崔西選擇大狗「巴瑞斯」和貝氏父女當旅途的同伴。
蒲甄壓抑住心中的戰慄,穿過人群。無論是在實驗室裡面或是在其它的地方,這位年長的子爵都像疼愛子女的父親一樣體貼她的感受,對她十分的容忍。即使在蒲甄拒絕透露害死她父親的火藥成分的公式時,他都耐心地接受。
可是無論如何,每一次見到狄坦,蒲甄就是揮不去心中的不安。子爵走入她生命的時刻、恰逢塞斯的離開——雖然這是她自己造成的——然而把這件事情歸罪在子爵身上,根本無法改變她的所作所為。想到這裡,一股劇烈的疼痛再次揪緊她冰凍的心。
狄坦的目光轉移到崔西身邊的男子身上,那個人肩膀上披著綠、黑相間的格子呢披肩,一手驕傲地握著雙刃大砍刀的刀柄,蘇格蘭裙的腰部前面垂著毛皮袋。
崔西挨在他身邊。「我必須承認我不懂蘇格蘭人的幽默感,」蒲甄走近時,崔西這麼說著。「昨天那個可怕的律師竟然告訴我,說我的未婚夫根本查無此人,可能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
「應該不是幻影或妖怪,夫人,可能是個無賴。」那個蘇格蘭人帶著微微的捲舌音回答,顯然英格蘭和愛丁堡的社交圈還沒有完全磨滅他的鄉音。
蒲甄近乎飢渴地聆聽他說話。
「雖然難以想像,不過有些男人會把妳這樣的美女當成獵物。」
還有妳的財富,蒲甄暗暗補充一句。這個男人不只長得有魅力,也有腦筋。
崔西作勢要飲泣,男子趕快掏出手帕遞過去。「我不相信,我的未婚夫很愛我,他一定是被人綁架了,否則絕不會自願離開我。」
蒲甄輕觸姑姑的手肘。「可是沒有綁匪要求贖金啊!姑姑,妳對我保證過,如果來這裡還找不到他,就恢復往日的生活。」
崔西撥開她的手。「妳說得倒很容易,畢竟妳又沒有失去所愛的人。」
蒲甄低頭掩飾自己臉上的燥熱感,腦海中鮮明地回想起那一夜,她大膽地闖入塞斯的房間,當時他那些甜言蜜語、還有他愛撫的方式。一剎那間,她心頭的羞愧和懊悔交雜在一起,他們四肢交纏的影像再一次浮現眼前。
崔西顫抖地露出勇敢的笑容。「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好嗎?」她對陌生人說道。「因為你來自於高地,所以我很希望問問你,或許你聽說過宕肯克領主這個人。」
男子仰頭幹掉整杯的威士忌。「對,我聽過,崔西夫人,我就是現任的宕肯克領主,已經就任了二十年。」
蒲甄猛地從沈思中回過神來,一抬頭,立即望進麥麒麟晶亮的眼裡。
一個男子悄悄地穿過陰暗的花園圍牆,雨水一直從他的帽簷滴下來。他打個信號,立即有五個陰影越過圍牆,一扇落地窗突然被打開,悠揚的中提琴聲音傳進花園裡來。
「這些時髦的傢伙從來不聽蘇格蘭風笛嗎?」一個聲音低聲地咕噥。「我的老天爺,這是蘇格蘭耶,又不是巴黎。」
「噤聲,」塞斯咄道。「如果你不閉嘴,會害大家去坐牢。」
「說要來愛丁堡的人又不是我。」
「難道你寧願大家在高地餓死嗎?」塞斯用力拉扯,調整傑米罩在頭上的布袋。「除了你老爸的教堂以外,其它的每一間我們都搶過了。」
傑米哼了一聲。「我說照搶不誤,是你自己要改變主意的。」
「我寧願去搶我外公,而不是你父親。就是我外公凍結我在皇家銀行所有的賬戶資金,否則我們至少有足夠的錢窩在高地的洞穴裡面,等到春天再出動。」
「可是萬一被他發現你的蹤跡,你就回不了高地,只能看他的臉色,是要讓你去坐牢,或是下地獄。」
丹尼跳到他們後面,濺起一攤爛泥。「你們兩個再吵下去,我們乾脆去敲大門,搞不好管家會請我們進去。」
塞斯噓了一聲,掏出手槍,帶領大家繞過屋角,從窗戶短短的一瞥,裡面的世界閃閃發光,衣香鬢影,那樣的世界不會心甘情願地施捨任何東西給一位窮苦的高地領主的兒子。
最近幾個月以來,塞斯重新複習這樣的教訓。他在冰冷的河水裡面沐浴,整夜縮在破毯子裡面發抖,三餐只能啃乾肉,肉質硬得咀嚼數小時都不會爛。以前那位風度翩翩的搶匪已經消失無蹤,只剩下一個飢餓、平凡的小賊,這一切都拜魏蒲甄所賜,那個女人讓他一無所有,唯有自由……和爛命一條。
他麻木的手指握緊手槍,粗麻布的面具底下是冷酷的笑容。
蒲甄瞪著麥麒麟,原先的燥熱感突然冷卻下來,臉色發白。
這個男人不是表情邪惡、背脊佝僂的老頭,而是一位身材高大、滿頭白髮的紳士,肩膀看起來很挺。
她低頭掩飾自己的震驚,眼前這位真是迫使塞斯離鄉背井、殘酷無情的惡魔嗎?
「所以你從來沒聽過一個自稱是柯塞斯的男人嗎?」狄坦的聲音讓蒲甄回過神來,子爵臉上帶著輕蔑的笑容。
兩個男人之間明顯地產生一股緊繃的氣氛,麥麒麟遲疑了一下下才回答。「從來沒聽過。」
蒲甄推高鼻樑上的眼鏡,麥麒麟迎向她冷淡、挑釁的眼神,兩個人都知道他在說謊。可是他們也明白一點,除非蒲甄打算解釋為什麼一提起崔西姑姑的未婚夫,她就臉紅的原因,否則她只能保密。
崔西倒抽一口氣,看著蒲甄主動地勾住麥麒麟的手臂,微笑地說:「或許我們應該給我姑姑一點時間,讓他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你有見識過侃波公爵的書房嗎?他的藏書非常豐富,要不要參觀一下?」
「我很樂意參觀。」麥麒麟吻一下崔西的手背,嘲弄地對著狄坦一鞠躬。「子爵,這向來是我的榮幸。」
狄坦瞇著眼睛,看著這驚人的一對離去。
一走進書房,蒲甄就坐在一張窄沙發上,麥麒麟坐在對面,兩個人過了良久都沒有開口
,只是沉默地審視著對方。
麥麒麟年輕的時候,自認為很瞭解女裝的流行風潮,眼前這個女孩很適合目前橫掃倫敦和愛丁堡的這種崇尚自然的風格,而且她那種莊重的表情,散發出一股奇特的魅力,讓他即使到了這把年紀,依然忍不住心動。
蒲甄緊張地推推眼鏡,納悶自己是著了什麼魔,竟然如此地衝動。「請原諒我的直率,麥領主。可是我想在蘇格蘭北部買一小塊產業,你所謂的宕肯克城堡——是不是可以考慮出售呢?」
麥麒麟坐直身體。這個丫頭透露的不只是緊張而已,他剛剛在客廳裡面並未自我介紹過。「宕肯克不過是一座傾頹的廢墟,根本毫無價值可言。」
「那麼把它脫手算不上可惜。」
他起身走向壁爐,似乎想避開她冰冷的眼神。蒲甄從他方正的下巴裡面看出他的忍耐和頑固,難怪這個男人會隱忍十三年,才報復偷走他新娘的男人。
「宕肯克恕不出售。」他說。
蒲甄掩不住語氣中的哀求意味。「我知道你很富有,產業多得數不清,區區一座廢墟對你而言能有什麼價值呢?」
他凝視著火光。「那裡具有感情上的價值,我曾經在乎的女子住過那裡。」
也死在那裡?這句話在蒲甄的耳中迴響,恍惚之間,她以為自己已大聲地說出來。
麥麒麟轉身面對她的時候,眼中沒有憤怒或苦澀的責備,只有一股淡淡的感傷。「請原諒我礙難從命,親愛的。再者,宕肯克城堡也非我所有,我只是代替某人保管而已。」
蒲甄站起身來。「對不起,麥領主,你說得對,我無法強迫你出售根本不屬於你的東西。」
她嘲諷地屈身施禮,轉身走出去,拋下他獨自站在壁爐前面。
麥麒麟顫抖地抓住椅背,自從米琪去世之後的淒涼歲月裡,他常常祈求寬恕。可是神派來的不是安慰的天使,而是一位有著紫羅蘭眼睛、聲音迷人的復仇天使。他的手抓住椅背,低頭暗暗地祈禱,不再祈求神的憐憫,而是祈求神賜與他勇氣面對。
塞斯用槍柄敲破脆弱的玻璃窗,手指伸進去,轉開落地窗的門。一踏進去,現場演奏的樂聲立即戛然而止。六個蒙面人同時闖進大廳,一聲尖叫,隨後是一片死寂。
「紳士們,把武器放在地上。」塞斯粗聲命令。
他的命令只繳械到一把槍、好幾枝手杖和一枝洋傘,同時還有一位女士暈倒在她丈夫的懷裡。
「我們現在要收取實惠的捐獻。」他說。「請把身上的珠寶、金子、貴重物品都放進布袋裡面……非常好,謝謝你們。」
他的手下按照他的指示,拿著布袋分組接收。塞斯迅速地瞥一眼大廳,立即斷定狄坦不在其中,這讓他有些失望。
一個年輕人遲疑了一下,不願意摘下家傳的戒指,塞斯恐嚇地朝他揮揮手槍,另一旁的男子立即催促他順服,跟著把象牙鼻煙盒和重重的錢囊丟進布袋裡面。塞斯忍不住同情對方那種不甘損失的憤怒,希望自己不至於被迫在今晚結束之前,朝其中一位開槍。
他的鼻子聞到宴會上蛋糕的香味,忍不住飢腸轆轆地回想起不到六個月之前,自己也曾經是這種場合的座上賓,品味香檳和蛋糕——還用指尖溫柔地拭去蒲甄唇上的糖霜。可是那已經是另外一個世界和另外一個人,那個男人愚蠢得讓一對紫水晶的眼睛迷得神魂顛倒,落到被背叛的下場。
前方的樓梯上有一些動靜,塞斯抬起頭來,狄坦就站在樓梯的轉角,面帶笑容,一隻手輕鬆地扶著欄杆。
塞斯大步地走向樓梯時,客廳另一端的銅門突然被打開,魏蒲甄小姐不智地踏入他的搶 劫現瑒。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5:32
第十六章
「我的天哪!」丹尼打破沉默,崇敬地喘口氣。
時間似乎靜止在當下,塞斯的手指抽搐地扣緊手槍的扳機,只要多使一分力氣,就會打中他自己的腳趾頭。
鍍金的門框完美地襯托著蒲甄的倩影,彷彿一幅畫;燭光照映她攏起的秀髮,胸前的鑽石別針閃閃發光。
塞斯知道她的肌膚有多麼地柔軟、脆弱和優雅,可是眼前這個女孩不是上次他在監獄裡面看見的那位嚴肅、驕傲的美女,這位是他幻想中的產物,楚楚動人地散發出令人渴望的承諾。他那溫室的花朵並未枯萎,反而在他離開之後燦爛地盛開,這個認知讓他氣憤得僵硬起來。
蒲甄環顧週遭,困惑地咬著唇,戴著面罩的人影環繞僵硬的賓客,手裡的布袋敞開。她望向後方的窗戶,考慮要溜走,可是太遲了,一個搶匪發現了她,正一步一步地朝她走過來。她摘掉崔西的鑽石耳飾,預備乖乖地交出去。
那個男人繼續走近,粗麻布的面罩遮住他的五官,寬寬的帽簷陰影掩住他的眼睛和嘴唇,另一個搶匪拿著布袋僵在原地。蒲甄的心跳開始紊亂起來。
他繼續走,一剎那之間,蒲甄以為他會把自己壓在門框上,最後他終於在幾寸之外停住腳步,近得她足以聞到他襯衫上的煙草味道。
她怒目瞪著他的胸膛,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她心裡半害怕、半氣他如此地莽撞無禮,他並沒有這樣對待其它的賓客,反而只針對她。
他把手槍插進褲子裡,打開布袋。「小姐,妳的珠寶。」
他粗嘎的聲音讓她心生恐懼,把耳飾丟進布袋裡,再脫下珍珠項鏈。
茉莉花的香氣淡淡地飄過來,塞斯不只聞得到,似乎也品嚐得到,彷彿幾個月的分離把他逼到瘋狂的境地。
「全部的珠寶,戒指也要。」他陰沈地咄道。
還有妳的禮服、妳的襯裙、妳的吊襪帶、絲襪和內衣。他的大腦幻想著她當面寬衣解帶的畫面,順從地把衣裳丟進布袋裡面,直到他可以把她壓在門框上,完成許久以前他們在霖登宅邸未結束的那一段。
蒲甄把不值錢的珊瑚戒指脫下來,迷惘地看著他一動也不動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恨意讓她既困惑又害怕,他的肩膀擋住其它人的視線,彷彿整個世界縮小成只剩下她和這位野蠻的陌生人。
他丟下布袋,雙手埋進她的秀髮裡面,蒲甄瑟縮地閉上眼睛,任由他無情地摘下每一根銀質的髮夾。
塞斯根本不要她的髮夾,而是抗拒不了手指插進她秀髮的誘惑。他把夾子丟進布袋裡面
,然後又桀驁不遜地打量著她胸前的蕾絲和三角形的披肩。
蒲甄脹紅了臉,掙扎地解開別針,此刻她手指的顫抖不是出於恐懼,而是由於怒氣。然後他的手取代了她,以驚人的耐心解開胸針,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她敏感細緻的肌膚。蒲甄渾身緊繃,直直地盯著前方,不敢冒險地抬起頭。
一陣戰慄竄過他的身軀,他突然一扯,扯破細緻的絲緞。
他摘下胸針,迅速轉過身去,無視於她的存在,彷彿只在意物質而已。
蒲甄深感屈辱地喊一聲。「等一下。」她摘下連著眼鏡的鏈子,輕蔑地問:「難道你不要這個嗎?這是純金的鏈子,不像珊瑚戒指和髮夾那麼地不值錢,應該能替你賣個好價錢。」
她驕傲地面對著他,任由頭髮披散下來。野蠻的搶匪溫柔地接過她的眼鏡,替她戴在鼻樑上面。
她驚訝地直眨眼睛,這種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她困惑極了。
他傾身向前,嘴唇輕輕壓著她的耳朵。「留著吧,魏小姐,」他低聲說。「金子比鐵更適合妳。」
然後他打了個手勢示意,其它人跟著他一起離開,本來鴉雀無聲的客廳突然騷動起來,魏蒲甄手腳發軟,虛弱無力地癱倒在地板上。
一隻粗糙的手撥開她臉上的頭髮,蒲甄的嘴唇貼著它呢喃。「塞斯。」
那隻手抽了回去,她開始感覺一股尷尬的沉默氣氛,跟著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見麥麒麟俯視著自己,仁慈的眼眸中透露出小心翼翼的評估。蒲甄駭然大驚,這才發現自己剛剛做了什麼事情。
她的目光瞟向室內,發現崔西對著侃波夫人和雯妮大肆抱怨說:「……簡直太丟臉了,」崔西不停地揮動手臂。「妳知道嗎?她竟然把我最愛的鑽石耳飾丟進布袋裡面,好像那些是不值錢的小東西一樣!」
侃波夫人擔心地瞥向床鋪,好言地規勸著。「我只希望她恢復過來,這麼年輕瘦弱的女孩竟然受到如此可怕的驚嚇,真令人同情。這星期以來,廣場對面就有兩戶人家被搶,可是我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膽大妄為,畢竟公爵是上議院的一員!」
「她醒了,夫人。」一旁照顧的女僕宣佈道。
她們全都圍了過來,好奇地看著她。
崔西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妳把我們嚇壞了,小姐。麥領主發現妳倒在地上,好心地把妳抱回房間來。」
雯妮發抖地說:「也難怪妳會暈倒,我們還以為那個壞傢伙會當場凌辱妳,或是把妳扛回去當押寨夫人!」
回想起塞斯的粗暴無禮,蒲甄忍不住羞紅了臉。「我覺得好尷尬,」她說。「我從來沒有暈倒過。」
麥麒麟關心地看著她。「不必道歉,姑娘,畢竟那是很可怕的經驗。」
崔西伸手搭在領主的肩膀上,她的手好像爪子一樣。「我想最好讓我的侄女休息一下,你要不要到我的起居室喝一杯溫熱的威士忌呢,領主大人?」
麥麒麟斜靠著椅背,伸展雙腳,回答道:「我就再坐一會兒,如果這姑娘知道有個男人照顧她,會睡得比較安心。」
崔西瞇起眼睛,盯著她的侄女,蒲甄知道那種眼神意味著麻煩要來了。明天早上大概又有一群新的追求者等候她檢閱一番。但是目前,崔西別無選擇,只能順從這樣的建議。蒲甄嚥下反對的抗議,因為麥領主的表情充滿無可動搖的決心。
女士們依序離去,只留下女僕坐在門邊隨時照應。蒲甄閉上眼睛,假裝要睡覺,可是麥麒麟沒有上當。
「即使在這一帶,塞斯這樣的名字也很少見,不是嗎?」他輕聲地詢問。
她靠著枕頭,充滿戒備地說:「我的貓就叫做『塞斯』。」她故意傾身過去,充滿希望
地望向床鋪底下。每當她有需要的時候,那隻小怪物又在哪裡?總有一天,她一定要學會不要依賴任何雄性的物種。「我的『塞斯』貓大概又去追美女貓了,真是典型的男性作風。」
她喃喃地說著。
「妳還這麼年輕,說話卻像歷盡滄桑,不是嗎?或許是因為妳姑姑被一個浪子拋棄,以致妳的看法如此偏激。」
麥麒麟的話讓她再一次臉紅。他微微一笑,似乎想再多說什麼,可是女僕的鼾聲打斷了他。
他拍拍蒲甄的枕頭。「夜深了,姑娘,折騰了一天,或許妳先休息吧,我們明天再談。
」他的目光提醒她,他要談的不是閒聊的話題。
他喚醒女僕,然後自行離去。門一關上,蒲甄就開始發抖。塞斯會不會來?他敢嗎?
她翻身側躺,望向陽台的落地窗,她一定是瘋狂了,就算塞斯來了,或許也會朝她先開一槍,然後才禮貌地問候一聲。
她怎麼會如此地盲目呢?粗麻布的面罩或許藏得住他閃亮的頭髮和冷硬的眼神,可是她紊亂的心跳早就發出警告。即使衣衫襤褸,塞斯依然像個俠盜王子似的,站在愛丁堡的社交圈裡面,絲毫不顯遜色。就在短短的一瞬間,他偷走的不只是珠寶,而是奪走她鍛煉了幾個月之久的世故和冷漠。她就是用這樣的態度,才不至於陷入瘋狂的境地——沒有悲傷、沒有懊悔、更沒有幾乎要淹沒她的罪惡感。他溫熱的手掌喚醒她所有的感官和神經末梢,讓她變得和貝雯妮一樣沒有大腦。
他一定很恨她!是她破壞了他所有的計劃,背叛他,害他落入他所輕視的男人手中。可是這又該如何解釋今夜他那般溫柔地碰觸她的肌膚?當他替自己戴上眼鏡的那一瞬間,那樣的柔情款款,讓她回想起在崔西的廚房、他也曾經這樣溫柔地對待她。
塞斯的鞋板濕濕地印在陽台上,雪滲進他破皮靴的縫隙裡面,浸濕了他的毛襪。他無視於寒冷,手指貼著冰冷的落地窗,凝視著裡面的房間。溫暖的爐火熊熊地燃燒著,即使是站在寒冷的陽台上,他彷彿能夠感覺火的溫暖。
他沒想到會再見到蒲甄,不是在英格蘭,更不是在愛丁堡;也沒想到會再感覺她濃密的秀髮貼著手掌,或是碰觸她雪白細緻的肌膚。他雙手握拳,努力壓制住心底浮起的溫柔,該死的她!自從霖登宅邸的那一夜以來,他常常夢見她苗條的身軀和甜蜜的吻。那一夜,他放走了她,可是現在他發誓不再重蹈覆轍地讓她走開。
他掏出她的珍珠項鏈,纏在手指之間,這串珍珠就像她一樣——只用一條脆弱卻牢固的線串在一起。第一眼顯得冷冰冰,貼著肌膚卻逐漸溫暖起來,在他手指的碰觸之下逐漸活過來。
他跪在冰冷的雪裡,掏出蒲甄的髮夾,插進落地窗的鎖孔。在轉動髮夾之前,喉嚨裡突然有一股灼燒感。蒲甄房裡只有她一個人嗎?她的手上雖然沒有戴訂婚或結婚的戒指,可是他要如何解釋她這麼大的改變?一定有一個男人——一個富有的男人供她穿金戴銀,穿著綾羅綢緞,那個男人並分享她的生命和嬌軀。
塞斯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項鏈應聲而斷,珍珠四散地落入白雪裡面,不見蹤影。
他直起身體,沉重地靠著牆壁,視而不見地瞪著手指間剩餘的絲線。
「你這個笨手笨腳、愚蠢的孩子,實在沒有一點點優雅的骨頭。」
塞斯的表情變得僵硬,慢吞吞地抬起頭來,看著外公披著毛斗蓬髮抖。
狄坦向來很自大,但還不足以自大到只身前來,塞斯可以感覺到好幾個黑影躲在矮樹叢後面。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你透明的思緒讓人輕易地預測出下一步,簡直無聊極了。」狄坦火爆地說。「你好像發情的雄鹿追逐母鹿氣味似地追逐著她,總是情不自禁,對嗎?就像你父親一樣,真是他的遺傳。」
塞斯不願意示弱,讓他看見這些話傷得他有多深。「至少我身上是熱血沸騰,不像你的血管裡面都是冰。」他向外公逼近一步。「我相信你和我之間還有沒了斷的事情。」
「哈,看來是如此。」
狄坦笑盈盈的眼神和一股溫暖的空氣警告著塞斯,他猛地轉過身去,發現蒲甄就站在落地窗外面,他喃喃的詛咒聲音好像甜言蜜語那樣的溫柔。我的天哪,他心想,那個小傻瓜竟然光著腳丫子。
「塞斯,那是你嗎?」
她的聲音充滿睡意,裹著薄絲睡袍的身軀不住地發抖,看起來彷彿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是睡是醒。雪花輕輕地飄落在她的髮梢,彷彿睡仙子翩然降臨。即使塞斯一直努力要恨她,此刻依然情不自禁地走過去,忘了自己不再有格子呢披肩可以裹住她。
她腫腫的眼睛盯著第二個黑影。「那是子爵嗎?」
塞斯冷冰冰的語氣立刻把她震醒過來。「回妳的房間去,蒲甄。」
狄坦邪惡地撇撇嘴唇。「噢,請妳留下來,親愛的,宴會才剛開始,只可惜很快就要結束了。」
塞斯裝出嗤之以鼻的模樣。「真是那樣,你不就還要費心地向侃波公爵解釋草坪上為什麼出現屍體呢?」
蒲甄瞪著他們看,彷彿他們是瘋子一樣。
狄坦聳聳肩膀。「很簡單,就說那個邪惡的搶匪半夜跑回來,凌辱那個令他著迷的女孩,結果他太粗暴……」他不屑地搬撇嘴唇。「……不慎把女孩弄死了,我正好撞見,雖然來不及救回少女,卻足以替她報仇雪恨,殺死殘酷的攻擊者。」
蒲甄的臉色像雪一樣白,塞斯動作靈活地把她推到自己身後,伸手探向褲子裡的槍,同時命令道:「大聲尖叫,蒲甄。」
他屏住呼吸,等著她失聲大叫,半希望她的叫聲引來人群,反正他已經厭倦逃跑躲藏,厭倦寒冷和飢餓。
「我為什麼要尖叫?」她傻傻地問道。
他猛地轉向她。「該死,姑娘,妳只管大叫!」
他咬牙切齒的命令把蒲甄嚇了一跳,伸出舌頭潤了潤嘴唇,只要一聲尖叫,整棟屋子的人都會被吵醒過來,塞斯就得上絞刑台。她一言不發,赤腳站在雪裡面。
「有趣吧?」狄坦說道。「你應該想想究竟要把她逼到什麼程度,她才會尖叫來出賣你……」
塞斯的心臟揪在一起。他迴避蒲甄的目光,害怕她會從他的眼睛裡看出自己心底陰暗的幻想。
狄坦突然哈哈大笑。「你們這一對真是傻瓜!我至少可以殺死你們一千遍以上。」
塞斯仍然握住槍柄。「我知道你向來不願弄髒雪白的雙手。」
「你真的以為我會殺你嗎?」狄坦坐在石凳上,拿出一條蕾絲手絹擦擦嘴唇。「即使你是個迷迷糊糊、裝模作樣的傻瓜,卻依然是我的外孫。」
塞斯皺著眉頭,不過他的手終於從手槍上挪開。
蒲甄突然坐在矮矮的陽台牆上,睡袍的下襬都被融化的雪花浸濕了,可是她似乎沒感覺,眼中充滿震驚的瞭解。「請你們其中一位費心地告訴我一下,」她迷惘地說。「至少作個簡單的介紹也好,例如說——『哈囉.蒲甄,這位是我的外公。』或者說——『很高興認識妳,魏小姐,我的外孫曾經提及妳。』」
他們兩個對她視若無睹。狄坦從他的斗蓬裡面掏出一隻皮囊,丟向塞斯,「咚」地一聲,重重地落在他腳邊。
塞斯輕蔑地揚揚眉毛。「我不要你的血腥錢,我不要傷害她。」
狄坦斜瞥蒲甄一眼。「噢,我想你要的。既然她對你做出那樣的事情,你一定幻想過掐住她的脖子——」
蒲甄心不在焉地摸摸自己的脖子。
「住口,老傢伙!」塞斯雙手插腰地轉過身去。他從蒲甄戒備的眼神裡面發現他洩漏了自己的情緒,他的外公依然對他瞭如指掌。
狄坦的語氣轉為暴躁和不耐。「畢竟她的脖子很漂亮,掐死很可惜。何況最近幾個月以來,我開始欣賞她的美麗。她真是個迷人的同伴,關於這一點,塞斯,你是心知肚明,對嗎?」他停頓了一下,確信塞斯很注意在聽。「你的蒲甄和我有好些共同的興趣,例如化學方面。」
「化學?」塞斯呆呆地重複。
「對,我們這位親愛的女孩,似乎唯有她才知道她父親臨死之前研究出來的電酸炸藥的配方,偏偏她拒絕和我分享。眼前短缺火藥的問題已經影響到革命的成果,如果找到替代品將是無價之寶,尤其新政權剛向英格蘭宣戰。」
蒲甄站了起來,急切地想要制止這些突然揭露的秘密,讓自己有時間思考消化。「革命?我還以為你是保皇黨。」
塞斯低沈的笑聲聽起來很不舒服。「我的外公有很多面,但是絕非保皇黨員。」
狄坦走向塞斯,命令他閉嘴,然後他撿起地上的錢囊,塞進塞斯手中。「拿去!」
塞斯滿不在乎地把錢囊拋向空中,再用另一隻手去接。「為什麼?既然她活著對你更有用處,為什麼還要我殺她呢?」
蒲甄盯著塞斯的臉龐,同時本能地縮向落地窗,他看起來就像撒旦一樣的美麗、冷酷。
狄坦皺眉地看著塞斯。「我不要你殺死她,你這個傻瓜,我要你娶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5:49
第十七章
塞斯抓住錢囊,渾身泛起一陣寒意,他直視著蒲甄的眼睛,她看起來好像被他一刀捅進心臟似的。
狄坦匆匆地說下去。「你想一想,我們可以同時得到她的合作和保持沉默,今天晚上我就可以讓你們偷渡到巴黎,白天,她可以裝成你的愛妻,到了夜晚,噢,夜晚的時候……」
他一臉狂喜地翻翻眼珠。「你可以好好地報復她,而且不只一次。」
雖然冷得受不了,塞斯依然感覺自己的鼠蹊緊繃起來,隨之而來的愛慾影像閃過眼前,可是另外的情景卻一一浮現:蒲甄拿著他的槍蹲在泥濘裡面,笑得像個頑童;蒲甄伸手拂去他睫毛上的雨絲;蒲甄氣沖沖地把金眼鏡塞給他。
此刻他在她眼中看見的是什麼?懊悔嗎?還是渴望?或是恐懼?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心底充滿絕望,蒲甄意味著他永遠得不著的一切,難道這就是他的父親面對美貌的母親時的感覺嗎?他是不是被迫摧毀他永遠無法真正擁有的一切?
毫無預警地,蒲甄突然開始掉眼淚,讓他想要伸舌去接。他呻吟一聲,用力地搖晃著她。「該死,姑娘!把妳的眼淚省給其它的追求者吧,它們對我毫無作用。」
即使嘴巴這麼說,他還是把她擁入懷裡,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溫柔地搖晃著她,嘴巴貼著她的秀髮,回想起每一個寒冷的夜晚,他多麼渴望再次抱住她,聽見她的笑聲。這位不是他嘗試要憎恨的賤人,也不是虛偽的社交圈美女,她是蒲甄——是他那充滿驕傲、傻氣又勇敢的蒲甄。
蒲甄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只知道當她望進塞斯陰暗的眼睛,所有奮力掩埋的感情都浮了上來,淚水幾乎把她淹沒——她的羞愧、她的背叛造成的失敗感;還有她是多麼希望塞斯能夠瞭解,當他為了財富和頭銜選擇和崔西結婚時,對她又是多深的傷害;少了他的陪伴,她的生活只會剩下空虛。
然而這一刻,她實在說不出話來,只會像孩子似的大哭一場。
塞斯勾起她淚水滂沱的臉龐,他忘記外公就在一旁,忘情地吻住她的唇,兩人的舌尖交纏,勝過萬千的高言語。
「繼續啊!」狄坦低語,他的聲音帶著惡意的輕柔。「把她帶進房間裡,就當作購買之前的試用階段吧!我來站崗,萬一她尖叫,你可以用這個綁住她。」
塞斯緩緩地抬起頭來,發現老人揮舞著蕾絲手絹。蒲甄渾身一僵,可是沒有掙脫他的懷抱,反而倚偎得更緊。
他搜尋著她仰起的臉龐,下巴的肌肉不住地搐動。她怎能如此信賴地望著他?難道她不知道自己變成怎樣的人嗎?如果真把她拖向門口,她會怎麼樣?會不會失聲大叫?用力地掙扎?萬一她毫不抗拒地讓他為所欲為,他又如何能夠面對自己?
他突然推開她,好像被燙到了一般,腦海裡面一徑想像著另一幕:蒲甄斷然地走進陽光下,把他留在杜亞洛陰暗的監獄裡。
他轉向外公,表情危險得好像一把冒煙的手槍。他把錢囊丟給老人,不肯再看蒲甄一眼。「既然你這麼該死地喜歡她,何不親自帶她去巴黎,變成迷人的一對?」
蒲甄倒抽一口氣,對著塞斯的背影,咬牙切齒地告訴子爵。「你叫的牌不夠看,子爵,塞斯的價碼向來不便宜。」
塞斯停住腳步,很想衝回去把她拉進房裡,讓她見識一下自己要她付出的代價。可是狄坦的手下埋伏在矮樹叢裡蠢蠢欲動,他繼續向前走,暗自等著背後挨子彈。不過後面靜悄悄地,只有下雪的聲音。
塞斯消失在雪夜裡,狄坦摸摸嘴唇說道:「安靜,親愛的,不要吵醒妳姑姑,我可不希望她發現她未婚夫的……呃……輕率舉動,免得害他上絞刑台。」
蒲甄抱住自己,感覺悲慘極了。「我相信你更不願意為了自己的輕率上絞刑台。」
「很高興我們彼此瞭解。」他以無懈可擊的優雅,向她一鞠躬。「祝妳有個好夢,女公爵大人。」
他施施然地離開了,彷彿只是到花園散散步,三個黑影跟在他後面消失無蹤。蒲甄顫抖地靠著落地窗,唯一的溫暖來自於塞斯觸摸她肌膚所引起的騷動。
蒲甄一跨出書局,立即把手縮進暖手筒裡面。她和麥領主趁著崔西姑姑午睡的時候,擺脫崔西的那一群女僕和狄坦的陰影,像小孩似地偷偷溜出來愛丁堡閒逛。
過去一星期她過得悲慘極了,好幾次假裝頭痛,避免到狄坦的實驗室去,子爵卻像陰魂不散的魔鬼一樣窮追不捨,體貼入微,有時擔心她著涼,替她披上圍巾;有時替她測試茶溫;送她特別的禮物或巧克力;蒲甄優雅地接受他的關懷,心裡卻在咬牙切齒。崔西姑姑和侃波公爵夫人看在眼裡,不時相視而笑,卻從來沒有注意到蒲甄拿巧克力去餵狗,把茶水倒進沙發後面的花盆裡。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常常想起塞斯,被他拋棄的痛好像心被刀割一樣。可是她能怪他嗎?畢竟自己也曾經出賣他啊!然而他在下雪的陽台上那柔情款款的一吻,不時地縈繞在她的夢境裡面,總是讓她哭著醒過來,輾轉難眠。
她看見天色逐漸的昏暗,匆匆地加快腳步,走向預先和麥領主約定的地點。等她一繞過街角,隨即看見前面路燈下方那個強壯的人影,立刻覺得鬆了一口氣,心情輕鬆起來。過去的一星期裡,這個粗獷的高地人成了她的救助者,信實地天天來訪,取代她身邊那個神情陰郁的子爵。
蒲甄現在終於明白塞斯和狄坦雙雙敵視麥麒麟的原因,因為他讓狄坦的寶貝女兒——就是塞斯的母親——被柯伯恩搶走。不過自從那一夜以來,領主不曾再提及塞斯這個名字,只是蒲甄經常發現他深思地凝視著自己。
麥領主沒有聽見她走近的腳步聲,而是專注地凝視著街燈下張貼的佈告。她悄悄地溜到他身邊。
一看見他目光的焦距所在時,蒲甄的心立刻緊揪在一起。
某個無名的畫家終於抓住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的臉部特質,雖然還有面具遮住上半部的五官,可是那熟悉的下巴曲線、揶揄上彎的嘴唇,還有壯實的喉嚨,一看就知道是塞斯的臉。
蒲甄彷彿被催眠似她伸手去摸畫像的嘴唇,耳中傳來麥麒麟尖銳地吸氣聲音,讓他立即察覺自己忘情地反應。
她撕下畫像,塞進手提袋裡面。「那些愚蠢的保安官,真不該用這種垃圾破壞美麗的城市景觀。」
麥領主扣住她的手腕。「妳見過他嗎?妳知道他在哪裡嗎?」
她掙脫他的手勁,不肯直視他的眼睛。「我根本不懂你在說什麼。」
第二根街燈下的佈告吸引住她的目光,蒲甄正要走過去,麥領主卻摸索著腰前的毛皮袋,紙張窸窸窣窣的聲音讓她僵在原地。
她轉過身來,領主手裡抓了好多張佈告,其中一張被風吹跑了。
他眼神誠懇地說:「姑娘,如果妳願意,可以再撕下那一張,可是他們張貼的速度遠遠超過我們的撕掉。我想這一定是某人背叛了他,而且我敢打賭一定是他那個邪惡的外公。」
蒲甄來回地查看整條的街道,絕望地發現每一根柱子上都貼著畫像。
她近乎歇斯底里地說:「你為什麼要幫助他?我知道你是誰,就是你在他父親屍骨未寒以前,把他趕出宕肯克城堡。」
麥領主跨出兩大步,走到她面前,氣憤地說:「這是謊言。我接收宕肯克城堡的時候,那孩子已經跑掉了,黑心肝的柯伯恩早就躺進地獄裡。」他伸手按住眼睛,似乎那樣可以磨滅刻印在他臉上的傷痛。「以前我常看見那個小男孩侵入我的土地,躲躲藏藏地好像個野孩子,可是我總是無法靠近他。妳知道我看見他母親的眼睛從他那骯髒、瘀青的臉上偷覷外界的感覺嗎?」
「然而你卻奪走他最寶貴的宕肯克城堡。」
麥領主垂頭喪氣地說:「柯伯恩死的時候,我根本無意要趕走那個孩子,反而希望他留下來,讓我照顧他,供他食物、衣服和唸書。可是他根本不給我開口的機會,乘黑逃走,我甚至找不到他!」
他垂著頭,蒲甄再一次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一種難以界定的仁慈和熟悉感,彷彿他們是老朋友。
她輕輕地摸摸他的衣袖,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不要絕望,麥領主。或許如果我們兩個夠努力,可以一起找到他。」
他的眼神溫柔起來,輕經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珠。「如果他能夠抗拒妳,姑娘,他就比他父親更傻!」
他張開手臂,對於已經疲憊、而且厭倦保守秘密的蒲甄而言,領主的肩膀就像她父親一樣,似乎強壯得足以承擔所有的重量。當她把臉頰貼在他柔軟的格子呢披肩上,那強壯的肩膀替她擋住苦澀的寒風。
崔西好像女王似地靠著她的枕頭,一面喝著熱巧克力。蒲甄緊張地伸手擦擦裙襬,納悶是什麼緊要大事讓姑姑在中午以前就醒過來召見她。
「早安,親愛的,我相信妳昨夜睡得很好。」
蒲甄只希望眼鏡能夠遮住她腫脹的眼睛。「我睡得像嬰兒一樣沈。」她謊稱。
「昨天晚上妳很早就回房歇息了。」
蒲甄放下戒心,原來姑姑只是要責備她太晚回家。「麥領主帶我去喝咖啡,我們聊得忘記時間。」
崔西揚揚眉毛。「妳在公眾的咖啡廳和陌生男子閒聊,不是太不知羞了嗎?」
蒲甄壓抑心底閃過的念頭:崔西經常在閨房裡面招待一人堆陌生的男人。「我想不至於吧,畢竟這是新世紀,而且麥領主是個好同伴,又是彬彬有禮的紳士。」
「想必他對妳也有同感。」崔西微笑地說。「我覺得應該讓妳知道,今天早上我已經收到兩個人求婚。」
蒲甄虛弱地微笑。「早餐之前就有兩個人求婚?即使對妳而言,這也是相當罕見的紀錄。」
「我已經決定接受其中一位。」
蒲甄的笑容褪去。自從塞斯消失之後,她就一直在等候這一刻,崔西已經預備要再婚,趕走嫁不出去的侄女。其實這沒有關係,蒲甄安慰著自己,她可以存活的,現在她有能力買一幢小房子,僱用少少的僕人,滿足的獨居。而且麥領主讓她重新燃起希望,他很富有,又有很多手下,或許能夠幫助她找到塞斯,彌補破裂的關係。
然後崔西的話把她嚇了一大跳。「我還沒時間考慮妳的第一位求婚者,妳那粗獷的領主就闖進來,一直要求要見我。」
蒲甄皺著眉頭。昨天麥領主沒有提及這樣的打算,她根本沒注意到他在追求崔西姑姑。
「他似乎是個好人,很容易討人喜歡。」她虛弱地說。
「妳真讓我鬆了一口氣,蒲甄,那兩個人是來向妳求婚的。身為妳的監護人,我無法容忍妳一再地拖延和猶豫不定,所以我堅持妳在這星期以內,盡速作下決定。」
蒲甄瞪著崔西姑姑,幾乎不敢問出心中的疑問。「既然麥領主是第二位求婚者,那第一位是誰呢?」
崔西驚訝地眨眨眼睛。「妳猜不出來嗎?」看到蒲甄沉默地搖搖頭,她又喝了一口巧克力,才慢條斯理地說:「親愛的,當然是狄坦子爵嘍!」
蒲甄縮在車伕的旁邊,看著緩和的山坡逐漸變成陡峭的上坡路,她的手埋進「塞斯」白灰色的絨毛裡面,伸縮一下冷僵了的手指。貓兒惹人愛憐地喵喵叫,躲在她的毛大衣裡面躲避寒風。
就算碰到暴風雪,也無法把她逼入馬車密閉的空間裡面。從愛丁堡一路下來,她沿途都在忍受雯妮的擠壓、貝鄉紳的鼾聲,還有「巴瑞斯」歪靠著她的膝蓋,被壓得發麻。停靠最後一站時,蒲甄顧不得崔西姑姑半真半假的反對,乾脆把座位讓給「巴瑞斯」,寧願選擇出去坐在蘇格蘭車伕旁邊。
顛簸的馬車壓過另一個路面上的窟窿,蒲甄的臀部重重地撞到欄杆,痛得她齜牙咧嘴、瑟縮不已。可是一想到如果她和麥領主的這個計劃能夠成功,不久就能看見塞斯,那麼這樣的辛苦就值得了。
幾天前,狄坦的求婚加速蒲甄和麥麒麟連手。想到萬一塞斯發現她這趟旅程是要和他的世仇麥麒麟成婚,真不知他會作何反應。
一開始,她和麥領主擬定的計劃非常簡單,只等到了他的城堡,蒲甄就會獨自搭乘領主的馬車出遊,而且不帶隨從,直到塞斯發現她。然後她再冷靜、理性地說服塞斯,讓他瞭解麥麒麟並非邪惡的敵人,而是一位終生為憾事懊悔的仁慈老人。這個老人擁有財富和資源,願意協助塞斯建立嶄新的生活,避開他外公的陰謀和陰影。當然,如果他堅持,蒲甄也不會再糾纏他。
蒲甄緊張地捏捏愛貓。萬一這個瘋狂的計劃失敗,恐怕她和麥領主要悲慘地度過一生了。
馬車突然加速,然後「砰」地一聲,一動也不動地卡在窟窿裡,讓蒲甄的心跟著震動。
崔西在車廂裡面叫嚷,車伕不予理會,示意蒲甄跟著他一起下車。然後他猛力拉開車門,命令所有的乘客統統下車。
首先下車的是睡眼惺忪的貝鄉紳,然後是雯妮,接著是喃喃抱怨的崔西。
車伕指著馬車說:「包括那隻大笨狗,否則我不推車。」
「可是我的寶貝會弄髒牠的小爪子。」崔西哀叫地說。
蒲甄的一顆心直往下沈。萬一他們被迫步行的話,姑姑無疑會要求她抱著「巴瑞斯」。
結果大狗和車伕一樣的固執,最後是貝鄉紳使勁、再加上崔西的連騙帶哄,才把牠拉下車子。藉著騎馬侍從的協助,馬車終於開始移動,但是惡兆般的嘎吱一聲,車輪傾斜,馬車反而陷得更深。
崔西氣得連連詛咒,車伕也不甘示弱地回罵,「巴瑞斯」死命地咬住車伕的外套下襬,貝鄉紳很努力地扮演和事老,雯妮則哭哭啼啼地抱怨,說他們不應該在蘇格蘭過冬天,如果蒲甄能夠選擇善良的子爵,他們現在就置身在美麗的法國南方了。
蒲甄坐在石頭上,任由刺骨的寒風吹乾她眉毛上的汗珠。她拉緊斗蓬,想到狄坦,益發覺得渾身冰冷。
她和麥麒麟訂婚的消息宣佈之後,子爵的臉就像罩上蒼白的面具。當天下午,他就收拾行李,自此消失無蹤。
山間突然響起一聲怪叫,蒲甄渾身一僵,其它人則陷入沉默,而「巴瑞斯」背部的毛全都豎立了起來。
「是山貓嗎?」蒲甄滿懷希望地問。
車伕沒有看她,逕自抽出座椅後面的步槍,說道:「對啊,姑娘,是最野的那一種。女士們,請上車吧!」其它侍從紛紛上馬,拿出各自的武器。
她們在緊繃的氣氛中,擠進狹小的空間裡,蒲甄覺得好像快要窒息,崔西則視而不見地瞪著前方,面無表情。
「我早就警告父親不要來蘇格蘭,」雯妮說道。「或許又會害我被可怕的蘇格蘭搶匪再一次地凌虐。」
「我不會容許的。」蒲甄回答道,一顆心怦怦跳,充滿期待和興奮。
「啊,或許我會被一大票的搶匪凌虐呢!」雯妮喜洋洋地補充一句。
遠處又響起怪叫的聲音,然後是達達的馬蹄聲越來越近,隨即聽見步槍槍響。
「不!」蒲甄低語著。
她期待的是一句戲劇話的命令。「統統不要動,把珠寶拿出來!」隨即是大家投降,戲劇就此收場;她根本沒想到塞斯的手下可能射殺馬伕,或者更糟糕的結果是,車伕射殺了塞斯。
「不!」她推開車門,一躍而下地跳到道路中央,雙手護住頭部,及時避開疾馳而來的馬蹄,懷抱著「塞斯」滾到路旁。
一隻骯髒的手抓向她的頭髮,她低頭避開,耳中聽見低沈的咆哮和詛咒。她的眼鏡懸在一隻耳朵上面,模糊中只看見一個金髮的巨人,好像還有一個紅頭髮的小妖怪。然後又有槍響,有人跌下馬背;有個胖傢伙闖進馬車裡面,扛著尖叫的雯妮冒出來。
蒲甄沒有察覺自己在尖叫,直到有一隻手粗暴地抓住她的頭髮。「別叫了,姑娘,否則我大克讓妳叫得更厲害!」
那個人湊近她的臉,口臭臭得讓她幾乎窒息。蒲甄看不見他的眼睛,嚇得再次大叫,那個人用槍柄打中她的後腦,蒲甄遲了一步才發現自己找錯人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6:56:10
第十八章
蒲甄的肚子趴在馬背上,隨著馬匹的震動,她的意識變得模糊不清,直到晃動停止、壓在她背上的手移開,她才清醒過來。想起事情的經過,她毛骨悚然,黑暗的四周、刺骨的寒意和陌生的男人聲音讓她更加驚惶和恐懼。
她本能地摸著脖子上的鏈子,幸好眼鏡還在,她伸手戴上,終於看清楚有一個大塊頭站在樹叢邊,色迷迷地瞪著她微笑,蒲甄嚇得倉皇滑下馬背,腳才一落地,拔腿就跑。可是就在她一面閃過樹幹、左衝右撞時,卻被一個又一個的高地男子擋住去路。她的腳踩到捲著的毛毯,摔了一跤,一爬起來,立刻撞上一堵強壯的胸膛。
一個粗壯的獨眼惡魔扣住她的手腕,撇撇嘴唇地說:「想我嗎,親愛的?大克來了,我剛去拿毯子,因為妳這麼美麗的小東西不應該睡地上。」
大克後面的男人捧腹大笑,指著破毛毯遮住的山邊洞穴。「你鋪毛毯之前,最好先告訴他,免得他不高興。」
大克的五官扭曲得更難看。「那傢伙真該死,喬弟,他醉得一塌糊塗,根本沒辦法和我們一起去打劫,難道他自以為是大爺,只要躺著享受就好了嗎?」
「對啊!」另一個人說。「那個女人只要他躺著享受。」
大克僅有的另一隻眼睛邪惡地瞇成一條線。蒲甄扭轉身體,隨著他的目光望向洞穴口,裡面透出黯淡的光線。
大克拉住蒲甄的手挾在腋下,腰間的槍柄抵住她的肋骨。「叫那個英俊的小鬼下地獄,這個姑娘是我抓來的,當然要歸我。」
蒲甄的掙扎已經招徠營地所有人的注意,大克魯莽地宣示則引起眾人倒抽一口氣,緊張兮兮地望向洞穴入口。
蒲甄把這一切看在眼裡,深呼吸一口氣,說道:「先生,聽我說,」她拉扯大克的手指。「我是文登女公爵魏蒲甄,也是麥麒麟領主的未婚妻,只要你派人通知他,他一定願意支付大筆的贖金來贖回我們。」
「大克,我警告你,他會割斷你的脖子。」喬弟說道。
大克僅是咧著嘴巴笑。
蒲甄朝他搖搖手指頭。「我也必須警告你,大克先生,萬一你傷害我們,必然要面對嚴厲的後果。」
「哇,這姑娘在警告我耶,我最愛辣婆娘了!」著迷的搶匪笑呵呵地張開粗壯的臂膀,一把抱住蒲甄。
他突然張大嘴巴,手臂垂了下來,直到他退開一步,大家才發現原因。
蒲甄拿著他的槍對準他的大肚子。「我很不願意開槍,所以你最好告訴我其它同伴的下落。」
大克試著清清喉嚨,結果沒有成功。「我只是開玩笑,姑娘,大克不會傷害妳的。」
蒲甄扳動扳機,「卡噠」的聲音響徹整個營地。她操弄武器的熟悉程度讓其它人謹慎地倒退一步。「對,你們最好小心一點,我可是從小就會玩槍,我父親是——」
「武器彈藥的專家?」
那溫柔的聲音讓她渾身一震,轉向洞穴的方向,看見一個男人優雅地撥開破毛毯充當的門簾,破舊的絲質面具掩不住他唇色的笑意和晶亮的眼睛。
蒲甄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手臂垂了下來,然後塞斯的後面閃出另一個人影,用雪白的手臂纏住他的腰,藍色的眼眸慵懶的瞇起,紅唇濕潤微腫。蒲甄終於找到她第一位可憐不幸的同伴——貝雯妮。
她的目光轉到塞斯身上,他的頭髮蓬散、襯衫半敞,長褲的鈕扣解到一半。他悠哉地雙手抱胸,對著蒲甄露出最迷人的笑容。
蒲甄穩住手臂,轉了個方向,手槍對準塞斯的心臟。
塞斯一生中已經不只一次面對致命的槍管威脅,可是這一次最冷、最可怕,因為他從蒲甄的眼神、姿態和她上下起伏的胸脯上,在在看得出她想要開槍。
而且她看起來是如此地艷光照人。
看來他終於成功地煽動埋在她冷靜外表下的火焰,她仰起頭,甩開掉落到眼睛上方的髮絲。他的手下全都目瞪口呆、眼睛發亮地瞪著她看,彷彿神派了天使下凡到他們之間——可惜是個復仇天使。
塞斯的目光須臾不離蒲甄的身上,逕自把雯妮拉向前方。「妳說車上只有妳和妳父親而已。」
雯妮灌了一口威士忌。「對啊!蒲甄跳車逃走,把我們丟給這些野蠻人。然後伯爵夫人又被那個好心的維京紳士扛走了。」
塞斯拉拉面具,一臉茫然。「伯爵夫人?」
「她姑姑啊!」雯妮咬著手指頭說。「我忘了提伯爵夫人嗎?」
「我猜他根本沒給妳機會說。」蒲甄冷冰冰地推論。
塞斯真是不願意承認,然而蒲甄說對了。他喝得醉醺醺的,才剛戴上面具,雯妮就喃喃地說被凌辱了,結果被凌辱的人是他。他還來不及反對,就被熱情地擁抱、親吻,解開長褲的鈕扣。
他告訴自己,這一定是夢,貝雯妮怎麼會出現在高地的洞穴裡?但這個美夢豈不是比他不斷地要擁抱蒲甄、最後發覺都是幻境的事要好嗎?
可是現在蒲甄真的站在這裡,不是夢幻,而是真人實體,手裡還握著槍。
他把雯妮推向一旁,逕自走向蒲甄,一邊的大克開始緊張地冒汗。蒲甄握槍的手微微晃動著,迫使她用另一隻手穩住槍柄,塞斯就停在槍口前方。
他揶揄地微笑著,伸出他的手。「請容我介紹一下,小姐,我叫柯帕克。」
她的眼睛在冒火,警告他還有其它的名稱更適合稱呼他。
「或許沒有人對妳解釋過我們的規矩,」他說道。「我們是搶匪,隨身攜帶武器。」他攤開手掌。「妳的槍,吾愛。」
這句暱稱讓她渾身顫抖,塞斯只希望自己不致判斷錯誤,否則就死定了。
「你聽到我的要求了,柯帕克先生。」她說。「我要知道同伴的下落,包括我姑姑、馬車伕、騎馬的隨從和貝鄉紳。」她停頓了一下。「還有我的貓。」
塞斯察覺她瀕臨崩潰的邊緣,隨時會掉眼淚。「好吧,我會親自處理。」他輕聲說。「我保證。」
她只是哼了一聲。
喬弟向前一步。「柯帕克,有件事情你應該要知道,這個姑娘說她是——」
蒲甄立刻把槍轉向他,面對六呎高的柯塞斯,她突然覺得像是消氣的皮球,自己想和這個男人理性討論訂婚一事的計劃未免太天真、太危險了。
喬弟立刻縮進人群裡。「沒事,沒什麼重要的事。」
塞斯輕輕拿開她手裡的槍,大克一看見危險消失了,立刻虛張聲勢地說:「等一下,柯帕克,我先找到的,她是我的。」
「她又不是小狗,大克。」塞斯把武器丟向他。
大克低頭避開,被後面的人接住了。「我知道她不是小狗,是位美姑娘。」
塞斯盯著蒲甄細著,彷彿第一次看見一樣。「她的長相對你的品味而言,稍嫌太普通了,不是嗎?」
蒲甄狠狠地瞪他一眼。
大克搔搔腦袋瓜子。「我沒注意耶。」
塞斯抓住她的頭髮瞧了瞧,然後又捏捏她的腮幫子。「你看到了吧?這女孩瘦得皮包骨,長相太平凡。」
大克皺著眉頭說:「剛剛光線太暗,我沒看清楚。」
蒲甄氣沖沖地轉身走下斜坡,塞斯輕而易舉地追上去,把她拉入懷裡,讓她的背部貼在自己胸前,手臂箍住她的腰。
她用腳跟踢他的脛骨。「你該死,塞——」
他摀住她的嘴巴,氣憤地警告。「別那樣叫我。那些人不是善類,」他箍緊她的身體。
「我沒辦法一直攔住大克,或許妳應該快快決定是要他還是要我。」
她立刻停止掙扎,柔順地靠著他,塞斯的擁抱起了微妙的變化,指尖輕觸她的唇。
蒲甄顫巍巍地吸氣。「你的保護有什麼代價?我很清楚你做事都有價碼。」
他的手掌貼著她的小腹。「妳願意付出什麼呢?」
「混蛋!」她呢喃著,挫敗地閉上眼睛。
「妳罵得沒錯,還有其它的。」他拉著她走向洞穴,同時轉頭對大克喊道:「我還以為你喜歡金髮的波霸呢!」
「對,我喜歡金髮姑娘。」大克滿懷期望地說。
塞斯友善地把雯妮推過去,她卻大聲抗議。「柯帕克,你答應我們要——」
「妳會喜歡大克的,貝小姐,他是人如其名喔。」塞斯說完,逕自撥開門簾,把蒲甄拉進去。
一走進洞穴裡,塞斯立刻推她坐在凳子上,嚴肅地說:「我去找其它人,除非妳想多多認識大克那幫人,否則就乖乖地等我回來,懂嗎?」
蒲甄睜大眼睛,沉默地點點頭。塞斯勉強放開她,不發一言地轉身走出洞穴,留下她一個人。
蒲甄在凳子上坐立難安,一路上的顛簸讓他渾身酸痛,只是她的怒氣來得快也去得快,剩餘的就是酸澀的恐懼。崔西安全嗎?「塞斯」貓咪在哪裡?萬一塞斯發現馬伕和鄉紳都死了,那她怎麼辦?
她的視線移向油燈旁邊凌亂的鋪蓋,腦海中浮現好些影像:塞斯和雯妮有沒有怎樣?他是不是吻遍她的全身上下,就像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一樣?想到雯妮和塞斯熱情地交纏在一起的畫面,她就覺得心好痛。這一定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嗎?她瞪著洞穴上方,免得自己哭出來。
過了好半晌,塞斯抱著一床毯子和一隻皮箱走進來,蒲甄立刻認出那是她的。塞斯丟下皮箱,轉身鋪開毛毯。
「其它人呢?」她害怕地問。
「都很安全。崔西、『巴瑞斯』和貓咪都在丹尼的保護之下;雯妮發現大克的優點勝過他的缺陷;妳們被帶走的時候,馬伕和貝鄉紳都還活著,我已經派人去查看了。」
「謝謝你。」
他咕噥一聲,沒有回答。
蒲甄緊張地玩弄著自己的裙子。「我必須承認,當我發現你又回到犯罪生涯時,心裡有一些不安。」
他聳聳肩膀。「我在霖登宅邸的時候,發現自己很喜歡享受,況且我風流浪蕩這麼久,很難就此進修道院苦修。」
他跪下來鋪開毛毯,粗布長褲緊緊地裹住他窄窄的臀部,蒲甄忍不住納悶他那條鮮艷的蘇格蘭裙在哪裡,可是又害怕問。這個男人很陌生,冷冰冰的態度完全欠缺以前記憶中的溫馨和幽默感。他們之間陷入尷尬的沉默裡面,讓她急於展現自己新學會的世故,來證明自己不再是往日那位笨拙、迷戀他的小傻瓜。
「我在愛丁堡有五個人向我求婚。」她脫口而出地說。
他故作禮貌地揚揚眉毛。「有高尚一點的嗎?」
「只有三個。」她承認道,真希望自己懂得閉嘴。
他繼續手邊的工作。「這樣一來,妳總共有五個高尚的、三個猥褻的,其中當然包括我請你當情婦的提議在內。」
一聽見他用粗俗的字眼來形容他們的關係時,蒲甄喪失了部分的鎮定。他打開她的皮箱,手裡抓出一迭紙,就著油燈一看,他的笑聲讓她毛骨悚然。
「畫得很像,妳的哪一個情人是藝術家?杜亞洛嗎?或是我在街上看見抱著妳的蘇格蘭人?我不記得妳有作畫的興趣,不過妳向來是個才華洋溢的女性。」
「你在街上看到我?」
「對,我恰巧在附近。」
他陰沈的語氣無法愚弄她,蒲甄想起那天她一直有被跟蹤的感覺,原來塞斯沒有棄她於不顧,把她丟給狄坦,而是一直暗中跟隨著她、守護她,甚至是關心她。可是現在他冷酷的目光取代了原先親切的笑容,看起來不再是守護天使,而是嘲諷的惡魔。
她真希望他能夠卸下面具,因為面具下陰暗的眼神令她十分地不安。蒲甄想起塞斯經常試著要讓她害怕他,的確,那雙強壯的手足以立刻摀住任何尖叫的聲音;如果自己告訴他,每天晚上她都把通緝他的佈告放在枕頭下,他會怎麼說?而且紙張又破又縐的原因,是她摸了不知多少次了?她張開嘴巴,隨即又閉上,自知無法忍受他揶揄的嘲笑聲。
「好啦,別這麼謙虛,親愛的。」他說。「這上面說,『只要通風報信、不論死活,統統都有獎賞。』根本就是妳戲劇化的語氣;至於『灰色的眼睛,而且備受歡迎』?這簡直太抬舉我了!妳怎麼知道我很受歡迎?是崔西說的嗎?或者是雯妮?」
蒲甄抿緊嘴唇。塞斯發現她沒有企圖否認或為自己辯護時,他的笑容消失無蹤,俯身把油燈捻亮一些。
故作世故顯然很失敗,或許她應該改採誠實的策略。
她撫平膝蓋上的裙子,深吸一口氣。「我想你,塞斯。」
他的手指搐動了一下,碰到熱燙的油燈,他忍住詛咒的穢語,猛地轉過身來,扯掉臉上的面具。
蒲甄驚呼一聲,他不再是崔西那位慇勤有禮的未婚夫,而是徹徹底底的高地人——及肩的長髮、發屋翹起、被風吹日曬的皮膚顯得很黝暗。
他的肩膀顯得更寬、肌肉更強壯,看起來更危險,野蠻的態度反而在他的英俊之外增添一種破壞的特質——加上他輕蔑的表情,形成一種致命的危險。
蒲甄努力不讓自己顯得畏縮害怕,因為他被關入監獄時的怒火,和此時嶄新的怨恨相比較之下,只是略略不悅而已。
蒲甄遲了一步地察覺到,自己誤闖野獸的巢穴裡面——而且還是一隻狡猾、兇猛、飢餓的掠食猛獸。
「哎,我真的相信你要凌辱我!」蒲甄驚奇而難以相信地說。
塞斯露出浪蕩不羈的笑容。「如果我不下手,就不像搶匪了,不是嗎?」他說道。「我真是不願意令妳失望,免得妳回家去和亞洛爵士喝下午茶的時候,欠缺聊天討論的內容。」
她的目光望向他精心鋪在地上的暖巢,再望向洞穴的入口處。她知道眼前的隱密感只是一種幻象,畢竟大克那班人就躺在斜坡下,稍有動靜就會豎起尖銳的耳朵聽。
「如果妳尖叫一下會更好,」塞斯好像有陰謀似地低語著。「那樣可以大大提升我的搶匪的聲望。」
她眨眨眼睛,天生的好奇心勝過心中的恐懼。「以前你凌辱過任何人嗎?」
「沒有,」他摸摸嘴唇。「可是妳千萬別說出去,我試著把這看成是古老的傳統,舉凡海盜、搶匪、美洲人和各種聲名狼藉的無賴,都屈服在凌辱女性的誘惑之下。」
她摘掉眼鏡,瞇著眼睛看他。「你有喝酒?」
「喝了很多,不過妳手裡握著的那把槍讓我清醒過來。」
「或許我們應該等明天你酒醒以後再來討論。」她說,折起眼鏡放在外套上面。
「好,反正我現在也沒有討論的心情。」
他走向蒲甄,她低頭鑽過他的手臂底下,抓住炭火旁邊的酒瓶。
「想不想再喝呢?」她問道,心裡想如果幸運,自己或許可以引誘塞斯喝得不省人事。
他灌了一大口,再用手背擦擦嘴巴,滿足地歎口氣。「威士忌總是讓我性慾大發。」
她立刻奪回酒瓶,自己也灌了一大口,反正也沒有什麼合乎邏輯的理由能夠確定自己現在開始變成幸運兒。塞斯又把酒瓶奪回去,放在肩膀上,完全不在意沒有瓶蓋。
他溫熱的手指扣住她的。「妳知道我有多久沒有女人嗎?」
她緊張不安地望向毛毯。「如果我估計正確,大約十五分鐘吧!」
他把她拉向自己結實的身軀。「又錯了,牛頓小姐。」
蒲甄顫抖不已。塞斯已經溫柔地愛撫過她好幾次,總是能夠控制住他男性化的身軀,此刻她震驚地察覺到比起自己,他實在太強壯了,一股充滿期待的興奮感竄過她全身。
她的手指摩挲著他胸前鬈曲的毛髮,根本不敢直視他的臉,害怕自己會不害臊地盯著他的嘴唇瞧。「你實在不適合當惡棍,柯爵爺。」
「至少比我認識妳以前更能夠勝任,」他邪惡地揚揚眉毛。「因為我一直在練習。」他繞著她走一圈,把她逼向毛毯。
蒲甄閉上眼睛,這種男女間原始的舞蹈和他赤裸的胸膛散發出來的溫暖,讓她頭暈目眩。「我從來沒有被凌辱過,」她顫抖地說。「想必做得不好。」
「反正也沒什麼,妳只管大叫和翻滾,其它的交給我做就好。」
他伸腳勾住她的腳踝後面,讓她向後摔,再伸手抱住,動作一氣呵成地讓她躺在毛毯上,然後優雅地隨之躺下。
蒲甄感覺自己的手好像屬於別人,根本不聽使喚,怎麼會陷入他胸前的毛髮裡?她從睫毛底下斜睨他一眼。「你會不會事後後悔?」
他繃緊下巴。「或許會。」他伸手捻熄油燈。「可是現在不會。」
他好像只是她上方的陰影,然而漆黑反而增添他散發出來的體熱。當他粗嘎的嗓音在黑暗中迴響時,手指已然熟練地解開她上衣的鈕扣。
塞斯拉下她肩膀的衣裳,他已經忘記蒲甄的鎖骨感覺起來是多麼地細緻和突出,凹處又顯得好脆弱,只要多使一點點力就會造成瘀傷。他的手勁變得溫柔,拇指不聽使喚地愛撫著她的肌膚和骨頭的交接處,找到他渴望親吻的喉嚨凹處。
天哪!他這是在做什麼?蒲甄是如此地纖細、可人,他這雙無賴、粗糙的手根本沒有權利摸她。他微微後退,她白瓷般柔細的肌膚襯著深色的毛毯,讓他十分著迷。
他刺耳的呼吸聲音打破週遭的寂靜,蒲甄屏住氣息地看著他的表情在慾望和困惑之間來回擺盪著。
以前她曾經看過這樣的神情,就在霖登宅邸的陽台上,當時她把他推開。如果這一刻她再一次推開,他可能就此走出去,不再回頭。她驚愕地察覺自己不想要他走,反而想在他粗獷的面具背後,尋找她的塞斯所留下的柔情和誘人的呢喃聲音。
她凝聚勇氣,觸摸他沒有刮鬍子的臉頰,彷彿他是自己希望馴服的猛獸一般。她的手指滑下他的脖子,纏住他頸背處的鬈發。塞斯垂下眼睛,蒲甄從自己的眼角瞥見他抬起另一隻手,期待地探向她的胸前。
「不!」她倏地向後避開,手指扣住他的手腕,彷彿自己真有力氣制止他似的。「不要摸我!」她命令道,對自己的大膽深感驚訝。「我不想被凌辱,想被誘惑,如果你喜歡,你可以吻我。」她端莊地補上一句。
他皺著的眉頭融化成狡黠的笑容。「還是像以前一樣的意見多多,對嗎,魏小姐?」
然而他已經和她掌心對著掌心,慢慢地低下頭,溫暖乾燥的嘴唇碰觸到她。她卻咬著牙關,不肯張開。塞斯挫敗地低吼著,可是當她的舌尖自行探索著他的唇沿時,他的低吼轉成呻吟。這種絕妙的折磨似乎永無止境,然後她才張嘴讓他探進去,一次一點點,只要他太貪婪地需索,她就向後縮。
塞斯迅速地掌握住她的遊戲規則,舌尖探入她炙熱濕潤的庇護所,然後撤出來輕咬、逗惹她敏感的內側肌膚。偏偏他學得太快,蒲甄發現自己情不自禁地挨近他的手,不是要制止他的漫遊,而是搜尋那欠動的歡愉和期待。當他再次傾身壓下來時,她忘記制止他,兩個人密密實實地熨貼在一起,隨著他舌尖的探索,他的身軀亢奮地貼住她摩挲。
「等一下,」蒲甄說著退開來,奮力地控制自己的顫抖。「你現在要說一些好聽的話。」
他的唇輕摩她的喉嚨處。「脫掉衣服。」
「不行,要好聽的。」
他歎口氣,貼著她的耳朵說:「妳的頭髮像花一樣香。」
「嗯嗯嗯,這句還不錯。」她低語。
他即刻利用她讚賞的機會,舌尖馬上探進她的耳朵裡,蒲甄倒抽一口氣,體內湧起的熱流讓她全無防備。
他用舌頭描畫她的耳垂。「妳還要再聽好話嗎?」
她點點頭,迷迷茫茫地沒有注意到他的手正悄悄地溜到她衣裳底下。
他粗嘎地低語。「對妳每一次地退開,我都要以牙還牙,然後我還要親妳、逗妳,直到妳哀求我好好地愛妳。」
她仰起頭,迎向他專注的目光,眼中閃爍著慾望和懷疑。就在那一刻,他的唇吻住她的,手指探進她褻衣裡。
蒲甄的臉埋在他肩膀上。「我好害怕,塞斯。」
「我也害怕,我的天使。」
可是他的恐懼並沒有制止他為她寬衣解帶,然後讓她躺在粗毛毯上,預備好好地實現他的諾言。蒲甄閉上眼睛,徘徊在鮮明的對照之下,他粗糙的下巴摩挲她的臉頰、胸前的毛髮逗弄她疼痛的峰尖,在在點燃觸電般的回應,使她的小腹狂野地收縮。
炭火的玫瑰色火光把他的皮膚映成古銅色,蒲甄看著他的唇、下巴和他鼻尖上淡淡的雀斑,就是不肯直視他的眼睛和頸部以下的部分。好像他突然變成陌生人,卻散發出驚人的男性魅力,而且決心要排開她的恐懼,滿足她的空虛和渴望。
他雙手捧住她的胸房,用指尖逗弄不已,然後輕輕地含住另一側,再飢渴地吸吮。蒲甄強行地忍住呻吟,手指揪住他的頭髮,在歡愉中蠕動著身體。她拱身迎向他,卻被他堅定而溫柔地推回去。
「我們剛剛玩過妳的遊戲,」他粗嘎地低語。「現在換我了。」
他的唇沿著她炙熱的肌膚移動、描畫,毫不憐惜地輕輕咬囓,沿著手肘內側一路來到平滑的腹部。蒲甄的呼吸加速,感覺他敏捷的手指愛撫著她緊繃的小蓓蕾,她情不自禁地貼向他的手指,無聲地哀求著,用身體語言來表達口中說不出來的話。那黑暗、神秘的歡愉在她的血管中顫抖流動,讓她只能咬住嘴唇,免得呼喊出聲。
對塞斯而言,碰觸蒲甄宛如是他第一次碰觸女人,絕對是從來不曾經歷過的甜蜜和銷魂,無論巴黎或倫敦的艷麗女郎都比不上蒲甄的奇妙和甜美,讓他想要把威士忌倒在她身上,再一滴一滴地舔去,呻吟地慢慢品嚐。
他把歡愉推向兩人的極限,延長那種絕妙的狂喜,直到近乎疼痛的程度。
蒲甄的瞼埋在頭髮裡面,不住地呻吟。「求求你,塞斯。噢,求求你。」
他完全地停住,讓她感覺快死掉了。
「你要什麼呢,蒲甄?」他沙啞地詢問。「告訴我。」他知道自己太霸道,可是不在乎,因為他已經等太久了。
她的聲音幾乎到破碎的程度。「我要你。」
隨著手指的挑動,他把蒲甄推過狂喜的邊緣,正預備追隨之前,卻又遲疑了一下。自從那天看見她和一個陌生人在愛丁堡的街上擁抱,這個疑問就在他心中縈繞不去。現在他即將得著答案,她究竟有沒有別人?如果真有的話,塞斯對她的激情能夠強得勝過苦澀的嫉妒心嗎?
他閉上眼睛,倒抽一口氣,不顧一切地和她合而為一,隨即吐出滿足的呻吟。其它的男人或許能給她鑽石和珍珠,可是唯有柯塞斯能給她這個東西。她的指尖陷進他的背部,塞斯睜開眼睛,發現她的眼角含著淚珠。
他溫柔地拭去她的淚水,對自己的興奮造成她的疼痛深感愧疚,她卻害羞地咬住下唇。
「我應該事先警告妳的。」他沙啞地說。
「不需要的,我父親有解剖學的書。」
「書裡面如何建議緩和疼痛呢?」他揶揄地問,奮力地控制住自己,看著勇敢美麗的蒲甄深思這個問題。
她的眼睛一亮。「多多的練習?」
她優雅地拱起臀部,以致塞斯驚訝地發出呻吟,說話的聲調高了八度。「我真是越來越喜歡妳父親了。」
他開始移動身體,深入她震顫的深處。蒲甄閉上眼睛,降服在甜蜜和無止盡的充實裡面,並且不住地親吻著他的頸項,發出呢喃的呻吟,應和他沙啞的低吼聲音。直到他的身軀開始繃緊,蒲甄本能地拱身相迎,緊緊地抱住他,一起經歷顫動的高潮,來填滿她生命中的空虛。
急切的吼叫聲音在洞穴裡面迴響。
塞斯驚醒過來,詛咒地翻個身,用手背擋住眼睛,同時拉起毛毯遮住蒲甄。她猛地坐起來,把毯子拉高到鼻尖,少了塞斯的溫暖遮掩,她覺得糟透了。
丹尼放下油燈,傑米從他後方探出頭來,一手遮住眼睛,然後發出生病似的呻吟。「我們來得不算遲吧?告訴我,我們沒有來遲一步。」他從指縫之間偷看一眼,看見蒲甄睜大的眼睛和蓬散的頭髮。「她看起來好好的,沒有被撕成碎片,不是嗎?」
「我才要把你撕成碎片。」塞撕咆哮地說,用另一條毯子裹住腰間。「你們最好說得出理由來。」
「有件事情你應該要知道,孩子。」丹尼咕噥地說。
蒲甄的胃開始糾結,腦中的警鈴嗡嗡作響。
塞斯坐在他鋪蓋的邊緣。「我很懷疑,在你闖進來之前一切都很好。」
丹尼用力吞嚥著。「這和麥麒麟有關,恐怕我們犯下大錯,搶了他的未婚妻。」
蒲甄悄悄地拉高毯子,想要鑽進去避難。
「麥麒麟的未婚妻?」塞斯站起身來,伸手抓抓頭髮,接著又拉緊腰間的毛毯,結實的小腿拂過蒲甄的背部,讓他瑟縮不已。
塞斯突然仰頭大笑,讓蒲甄大吃一驚。「這麼多年來,那個頑固的老傢伙一直沒結婚,看來我真是低估了崔西的魅力,現在趕緊送她回去,免得他派英格蘭軍隊來追捕我們。一旦涉及欺哄該死的英格蘭人,那傢伙比他父親更難纏。」
看見丹尼指控的眼神,蒲甄用力吞嚥著,感覺糟糕透頂。傑米則是一臉擔心。
丹尼的雙手環抱在胸前。「還不只是這樣。」
「他吩咐過了,」傑米抓住丹尼的手肘。「你都聽見了,我們走吧!」
丹尼甩開他的手。「還有。」
「還有什麼?」塞斯輕鬆地說。「請快說,免得我失去耐心。」
丹尼指著蒲甄,她渾身僵硬。
「那個姑娘告訴大克說,有關她的贖金,可以通知她的未婚夫麥麒麟領主,他一定願意支付。」
過了好半晌,洞穴裡面唯一的聲響是油燈燃燒的?啪聲。
塞斯緩緩地轉向蒲甄,那冰冷的眼神讓她縮向石壁,無意間讓毛毯滑下一邊的肩膀。「我正想要告訴你,塞斯。」
「什麼時候?」他的語氣帶著致命的溫柔。「等妳和麥麒麟住進我的城堡,生了一大堆小鬼頭的時候才說嗎?」他瞇起眼睛。「妳真令人刮目相看,先是杜亞洛,現在是麥麒麟,就一個鬱鬱寡歡的老處女而言,妳過的生活真是多采多姿,對嗎,親愛的?」
她感覺自己的臉色發白。「這樣的指控不公平,你不瞭解——」
塞斯的聲音開始帶著濃濃的捲舌音,丹尼機警地倒退一步。「我太瞭解了,為了宕肯克城堡,我不惜出賣靈魂,還是得不著;而妳只是跳跳華爾茲,對麥麒麟那個可悲的老色鬼賣弄風情,就輕易到手了。」
她瞪著毛毯,努力地忍住淚水。她應該承認這樁婚事只是自己和麥麒麟要連手找他的策略嗎?塞斯已經有太多不信任她的理由,畢竟自己曾經出賣他。萬一他把這件事情視為再一次的背叛,要把他交給他最痛恨的敵人,她就百口莫辯,再也無法彌補了。
可是當她看著他時,實在無法確定自己想要彌補,因為她所有高貴的意圖——化身為憐憫的天使,幫助他贏回宕肯克城堡,自己再認命地回歸原有的生活——都在他譴責的目光下消解了。
「你為什麼要在乎我和誰結婚?」她充滿苦澀地詢問。「是你自己建議你外公向我求婚的。」
他的手指掐進她的下巴。「難道妳寧願我當夜帶你去巴黎嗎?為了狄坦那該死的火藥配方,喪失人性地凌辱妳?」
她掙脫他的手。「我應該開槍殺了你。」她冰冷地說。
「我也希望。」
「對你而言,現在的我意味著一大筆的財富,要不要我幫你寫要求贖金的信函?甚至隨函附上我的耳朵或是腳趾頭?」
他炙熱的眼睛把她從頭打量到腳,包括她蓬胤的頭髮和毛毯邊緣的腳趾頭。「妳確定他還要你嗎?麥麒麟向來不喜歡二手貨。」
傑米含糊的抗議聲音幾乎讓她崩潰,但是她勉強自己直視塞斯的眼睛。「尤其是柯家男人用過的物品。」
塞斯臉色發白,手指抽搐,那一剎那間,蒲甄以為他會伸手打她。然而他反而俯身拉起毛毯遮住她的肩膀。
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滑下她的臉頰,塞斯嫌惡地哼了一聲,丟了一塊格子呢在她腿上,蒲甄摩挲著那塊毛料,知道這是塞斯穿破的披肩僅餘的部分。她記得當時他是多麼小心翼翼地愛惜這塊格子呢,每當撫摸的時候都是充滿驕傲和尊敬,這是柯氏一族特有的披肩,也是他僅有的一件。
她抬起頭,充滿懊悔和同情地望著他。他的表情突然轉變成她所痛恨的那種虛偽和矯飾,他抓起長褲和靴子。
「盯著她,」他厲聲命令道。「如果有任何人企圖靠近,你就對空鳴槍;如果她企圖逃跑——」他冷冷地瞪著蒲甄。「就對她開槍。」
他掀開門簾,逕自走出去,丹尼跟著離開。傑米歉然地望了蒲甄一眼,隨即被丹尼拖出去。
蒲甄抱住自己的膝蓋,目光落在皮箱上方的通緝佈告。愛丁堡的藝術家和她一樣是傻瓜,他的筆畫出塞斯溫暖的嘴角,卻沒有透露出他的乖戾和威脅性。想到他冰冷的威脅,蒲甄傷心地趴下,用格子呢摀住自己的啜泣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7:20:57
第十九章
塞斯脫下面具,從古老的松樹上爬下來,走上山坡。丹尼抱著老式的毛瑟槍,靠在洞穴入口打盹,塞斯伸手推推他,他驚醒過來,一臉罪惡感地眨眨眼睛。
「去預備馬車,讓他們回愛丁堡。」塞斯輕聲說。
丹尼輕捏一下他的肩膀,轉身走下山坡。
塞斯斜靠著洞穴的石壁,深呼吸一口山間的空氣。當他在巴黎和倫敦過著放逐的生活時,有好些夜裡,真是願意用所有的一切來換取吸一口高地清新的空氣,洗滌掉城市裡的烏煙瘴氣。
剛剛和雯妮的一席談話更加堅固他的決定,卻厘不清心裡的千頭萬緒。他瞪著自己粗糙的雙手,無法忘記剛剛那一瞬間,他激動得幾乎要摑蒲甄一巴掌,打掉她美麗的臉龐上那自以為是的指控和責備。當他被提醒是柯伯恩的兒子時,他幾乎走回父親的老路,凡事用拳頭解決。
他歎了一口氣。或許父親是對的,他又笨又蠢,根本沒有足夠的智商來辨別真愛和虛情假意。
蒲甄已經兩度背叛他,出賣給杜亞洛和麥麒麟。第一次把他像五花大綁的禽獸一樣逐出英格蘭,這樣的報復還不夠,她還想要把他永遠囚禁在高地,強迫他旁觀她如何扮演麥麒麟摯愛的小新娘,住進宕肯克城堡,完全無視於這座城堡是他父親在打斷他的鼻樑之外,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他眉頭深鎖地走進洞穴裡。
蒲甄坐在凳子上,戴手套的雙手端莊地放在膝蓋上,經過冰水的梳洗,她顯得乾淨而紅潤;頭髮用緞帶綁起來,讓他完全看不到昨夜那位急切而激情地響應他引誘的女人。
他的胃糾結在一起,蒲甄的冷靜總是讓他感覺到大禍臨頭。
看著他走近,她戒備地僵直身體。「如果你是來凌辱我的,那就掀起我的裙子,快快動手吧!」
他瞄著她外套底下誘人的胸脯,邪惡地咧著嘴笑。「這個提議很誘惑人,然而我可不願意弄髒妳的新禮服。這是妳未婚夫送的禮物嗎?」
他用小偷那種評量價錢的眼光摸摸她斗蓬上的狐狸毛,指關節拂過她的喉嚨處。蒲甄充滿罪惡感地扯開自己望向他嘴唇的目光,兩個人四目相交,她脹紅了臉,顯然對他簡單地碰觸所挑起的放蕩反應感到很羞愧。
塞斯察覺自己的鼠蹊突然緊繃,顯然也不是無動於衷。他故作無事狀,逕自走向臉盆,潑冷水洗臉,再悠閒地吹著口哨。
蒲甄戴上眼鏡,在兩人之間多加一道脆弱的屏障。然後從鏡框上方偷覷塞斯蓬亂的頭髮、胸前的水珠以及掛得低低的褲腰,感覺他的男性美不只原始,還透露出危險的誘惑和威脅。
她用斷然的語氣遮掩自己混亂的心思。「崔西在早上怎麼受得了你?一大早看起來就這麼輕鬆愉快,讓人很洩氣。」
「道理很簡單,崔西總是睡到日上三竿,到了那時候,我已經目光遲鈍、露出放浪的本性。」
「就像你昨天晚上那樣嗎?」
「對極了。」
他們的目光交會,毫無預警的,兩人同時回想起昨夜他做的許多事情——既溫柔又粗獷、調皮淘氣卻又敏銳細心、耐心而大膽。
他轉身背對她,套上另一件襯衫,從衣服上的補丁狀況判斷,她猜他能選擇的衣服很有限。
當他轉過身來、手裡握著槍時,蒲甄差一點想要伏下身體。「你想怎樣?對我開槍嗎?」
他把手槍插在褲腰裡,面帶笑容。「那樣死得太快了。」
他把一條繩索甩過肩頭。
「或是吊死我?」
「那樣太便宜了。」
他走過去,蒲甄用力吞嚥著口水。「你要打我?」
他蹲在她面前。「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妳過得很悲慘,親愛的女公爵,就是要妳結婚。」
他的話在她的腦中迴盪,然後敲中一個不和諧的鍵,女公爵。她笑得那麼開心,彷彿正期待她敞開手臂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吻遍他的臉龐。
她的拳頭突然平空冒出來,揮中他的下巴,力道大得令人驚訝。塞斯整個人向後倒,跌個四腳朝天,只剩下腳後跟對著她。
他坐起來。可憐兮兮地揉著下巴。「妳確定妳父親不是拳擊手嗎?」
她站了起來,危險地瞇著眼睛,雙手依然緊握著拳頭。「你不肯為愛情和我結婚,現在多了頭銜,你就毫不猶豫地願意娶我了,對嗎?你這個黑心肝、卑鄙、貪婪、邪惡的——」
她氣得語無倫次,無法連貫起來。
「無賴?混蛋?」他忝不知恥地提議道,從地上爬起來。「浪子?或是醉得不省人事的粗胚?妳真讓我傷心啊,親愛的,昨天晚上我們深情款款地分享過甜蜜的時刻,我還希望妳會給我一個光明正大的名分呢!」
「甜蜜的時刻,真是胡扯,只要不反抗,你連母羊都能上。」
「嘖、嘖、嘖,怎麼說這種話!我敢說這一定不是妳父親的解剖書上教的。」
「昨天晚上你心裡根本沒有結婚的念頭.對不對?」
他的下巴繃緊。「除非我誤會了,否則妳自己也沒有想到婚姻的事情,遑論是妳和麥麒麟即將舉行的婚禮。」
蒲甄氣得幾乎鼻孔噴火,忿忿地轉身背對他。「你和我結婚究竟想得到什麼好處?你的家族裡面是不是有瘋子的遺傳?」
「這不是瘋狂,應該說是實際。」他的雙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有妳當妻子,麥麒麟就不敢召集英格蘭軍隊來追捕我們,即使他真的這麼做,也找不出理由。而妳,我親愛的女公爵,妳可以給我寶貴的時間,讓我從麥麒麟和我外公那裡得著我一直渴望的東西。」
她神色虛弱地微笑,低下頭去。「你這麼甜蜜地表達對我的深情。爵爺,真是讓我感動極了。」
塞斯看見她蒼白的頸背,心裡有些懊悔,表面上卻用果斷的計劃來掩飾。「妳有攜帶紙張嗎?」
她一言不發地走向皮箱,面無表情地拿了一張「倫敦時報」遞給他,她的訂婚啟事以斗大的字體印在報紙頭版的地方,然後她俯身拿出鵝毛筆和墨水。
「這不是我所要的紙張。」他生氣地說。
蒲甄故作天真地聳聳肩膀,塞斯繃緊下巴的慍怒表情,開始讓她納悶自己蓄意激怒他是否聰明。
她還來不及拿出專用的信箋,塞斯就抓起印著他畫像的通緝佈告順手撕成兩半。蒲甄惋惜地驚呼一聲,隨即用咳嗽聲音含糊地掩飾過去。塞斯利用一塊突出的岩石當桌子,振筆疾書,蒲甄踮著腳尖,隔著他的肩頭觀看。
他沾了墨水,寫了幾個字,然後又用力地塗掉。「『TORTURE』(折磨)這個字要怎麼拼?」他咕噥地問。
蒲甄反叛地嘟著嘴巴,隨後改變主意,笑容可掬地回答,「T-O-R-C-H-E-R。」她故意捏造一個同音字。
塞斯寫了一下,又皺著眉頭。「看起來怪怪的。噢,呃,沒關係,反正狄坦不會在意的。」他再度振筆疾書。
她悄悄地挨過去。「你在做什麼啊?建議狄坦拔我的指甲,藉此逼迫我交出火藥的配方嗎?」
他撇撇嘴唇。「好主意。」他又多寫一行,然後把紙張對折起來。
塞斯寫第二張字條的速度慢多了,遲疑許久才署名,同時心裡知道這張字條不只封緘了蒲甄的命運,也包括他自己。他手中的筆懸在半空中,蒲甄在他後面徘徊,近得讓他足以感覺到她熱熱的呼吸吹在脖子上。他抓緊手中的筆,潦草地簽下字跡。
塞斯突然轉過身來,蒲甄急急後退,免得被他踩到腳。「現在我須要證明妳的確在我手裡。」
他摸摸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蒲甄看見他俯身抽出靴子裡面恐怖的蘇格蘭匕首時,不禁睜大眼睛,有些害怕。
她連連倒退好幾步。「關——關——關於割腳趾頭的事情,只是說笑,我很懷疑麥領主能夠認出我的腳趾頭,他從來沒看見過。」
塞斯握住匕首,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表情充滿決心。
「他也不認得我的耳朵,因為從來沒見過。崔西逼我戴上這些可怕的耳飾,我敢打賭他無法分辨我和『巴瑞斯』的耳朵……」
當她發現背部抵著洞穴的石壁時,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膝蓋發軟地看著塞斯逐漸逼近,瑟縮地看著他伸出手來,拉開緞帶讓她的秀髮披散下來。
她喘息地笑了。「噢,是我的頭髮,當然。隨便你要多少,自己割吧!反正難以處理,總是弄不出別緻的髮型來。」
他的手指插進她的頭皮裡面,分出一綹柔軟的髮絲拉了開來,那絲一般的質地讓他十分地著迷,一時之間,迷失在關於她秀髮的幻想裡。
他傾身向前,膝蓋介入她兩腿之間,逐漸低頭湊過去,正要伸手撫摸她的臉頰時,這才想起手中的匕首和它的目的。
「噢!」他突然揪住她的頭髮,蒲甄哀鳴一聲。
「對不起。」他呢喃。
他以匕首的邊緣輕觸柔軟的髮絲,微微一用力,割下一根頭髮,手指的關節泛白地握住刀柄。
「我的天哪!」他爆發地說。「妳自己來割這該死的東西,我對女人的頭髮一無所知。
」他把匕首塞進她手裡,一看到她愉快地割下一大綹頭髮,他瑟縮了一下。「別割那麼多,可以嗎?我可不要禿頭的新娘。」
「這是我的頭髮啊!」她提醒道,把那一撮塞給他,看著他分成兩半,分別放進字條裡面。
「我究竟是什麼呢,塞斯?」她問道。「是你的人質呢?還是新娘?」
他潤潤嘴唇,用力地吻她一下。「兩者都不是,也兩者都是。」
他繫上面具,冷靜而有效率地收拾僅有而寒酸的私人物品,留下蒲甄呆呆地靠著石壁,佇立在那裡。她手指僵硬地扣上斗蓬的鈕扣,知道外面的寒冷比不上瀰漫在她心裡冰涼的懼意。
蒲甄走出洞穴,來到明亮的陽光下,早晨最後一絲的薄霧已經消散在林間。就在山坡下方的空地上,塞斯替兩匹健壯的坐騎上了馬鞍。他的表情很專注,以前舊傷造成的跛勢更加地明顯,面具的陰影遮住眼睛。
她走下山坡,其它搶匪盯著她的目光令她毛骨悚然。當她走到空地上,丹尼從樹林裡冒出來,得意洋洋地揮舞著手裡某種黏答答、一直滴著水的東西。蒲甄畏懼地瑟縮了一下,在那恐怖的一瞬間,深信那是一隻死老鼠,或者更恐怖的,是人的頭顱。
丹尼舉起手中的戰利品,大聲宣佈。「那個伯爵夫人一旦洗乾淨臉上的白粉和油彩以後,看起來還不錯。」
蒲甄駭然失色地認出那是崔西的假髮。天哪,唯有死亡才能讓崔西脫下它!
塞斯毫不在意地繫緊馬腹的肚帶,漠然地說:「看來你比我更厲害,丹尼,我絕對無法說服她脫下那愚蠢的東西!」
「她真是一個女魔鬼,根本不願意,害我不得不把她拋進池塘裡。」
塞斯皺著眉頭。「我以為池塘結冰了。」
「是啊!所以我先在冰上敲個洞,才把她丟進去。」
「真是體貼入微啊!」蒲甄喃喃地諷刺著,低頭避開丹尼甩動假髮而濺過來的水滴。
他咧開的嘴巴突然閉上,警覺地看著崔西一手拿著破爛的洋傘、氣沖沖地破口大罵,沖進空地裡面。
她的洋傘用力地戳向丹尼的肚子,像激怒的母貓似地朝他的啐唾沫。「把假髮還我,你這個幼稚的野蠻人!我發誓,你會因為這樣的惡行被關進新門監獄!」
蒲甄驚呼一聲。她從來不知道崔西姑姑竟然這麼像她父親,那蒼白的臉頰上點點的雀斑、散在臉上的褐色頭髮,和她父親十分相像。
丹尼哈哈大笑,高高地拎著假髮,不讓崔西奪回去。她像英國?犬對著公牛狂叫似地跳上跳下,然後改用洋傘戳他。
塞斯見狀再也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崔西猛地轉過身來,要看是誰敢取笑她,怒目瞪著戴面具的搶匪。
塞斯毫不畏縮地迎視著她冷冽的目光,這樣的大膽讓蒲甄大吃一驚。這正是呈現事實的時刻,崔西認得她情人帶著睡意的粗嘎嗓音,更曾在月光下用指尖描畫過他的五官。
這個念頭讓蒲甄心痛不已,她不得不提醒自己,畢竟崔西才是塞斯本來要選擇的妻子,至於蒲甄只配當他的情婦,而不是新娘。以前那種缺憾和不配的感覺再次排山倒海地湧回來,讓她不自覺地伸手攏起根本不存在的髮髻。
崔西高傲地仰起下巴。「你這個邪惡的惡棍!你最好不要被我侄女的未婚夫逮到,他既有權又有勢力,我敢保證他的報復一定讓你痛不欲生、後悔莫及。」
蒲甄感覺塞斯緊繃的身軀逐漸放鬆下來。「妳又是和誰訂婚呢?」他低聲詢問。「英格蘭的國王嗎?」
「哈,如果我的未婚夫在這裡……」崔西抽抽鼻子,幸好沒有說出她的威脅。
塞斯轉向丹尼,特意壓低嗓門來掩飾原來的聲音。「你送伯爵夫人上車,其它人已經預備好了,等著出發。」
「來吧,親愛的,」崔西命令著蒲甄,同時轉動手中的破洋傘。「看來這個白癡總算明白我的警告,我們走吧!」
蒲甄走向姑姑,納悶自己悄悄開溜、不被發現的機率有多高。
塞斯溫暖的手扣住她的手腕。「這個年輕的姑娘要留下來。」
崔西和丹尼同時轉過身來,兩個人目瞪口呆。蒲甄抬起頭來,決心要維護自己僅餘的尊嚴。「妳聽見了,我要留下來,我覺得——生活很枯燥,或許這小小的徒步旅行可以提振我的情緒,因為他們都說高地的空氣令人鬧頭疼。」
「徒步旅行?」崔西重複她的用語。「和這種邪惡的搶匪同行?」
蒲甄伸手摘下眼鏡,深棕色的秀髮披散在頰邊。「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姑姑。真的,他不會傷害我。」反正已經撒了很多謊言,多一個也無妨,蒲甄心裡這麼想著。
崔西瞪著侄女,彷彿這是第一次認清她本來的面目一樣,對蒲甄眼中露出的決心感到很驚奇。「可是麥領主和妳的婚事怎麼辦?妳已經簽署訂婚的文件,結婚儀式的預告也在教堂公佈了。」
蒲甄淡淡地微笑。「如果有任何人能夠理解,那個人非麥領主莫屬。」
塞斯的手扣緊她的手肘,蒲甄瞥他一眼,發現他的眼睛不悅地瞇成一條線。
丹尼保護地抓住崔西。「來吧,我的伯爵夫人。」他臉色陰沈地打了塞斯一眼。「妳知道這些年輕人一旦傻得神魂顛倒的時候,就變得冥頑不靈。」
崔西抬頭注視著丹尼,臉上充滿困惑。當他拉著她走開時,她不自覺地抓緊他強健的手臂。「那個女孩怎麼這樣不知感激?我終於連哄帶騙地說服某個老傢伙同意和她結婚時,她卻對一個搶匪賣弄風情。你會照應她,對吧?這可憐的孩子一輩子把頭埋在書堆裡面,根本就是沒腦筋。」
「我會的,夫人。」丹尼安慰地說。「我對著我可憐的母親的墳墓發誓,我一定會照顧那孩子,當她是我的女兒一樣。」
「不要扭來扭去,姑娘,否則我只好朝妳開槍。」蒲甄揮舞的手肘揮中丹尼的肚子,讓他喃喃地抱怨。
她咬牙切齒地說:「至少也要等到婚禮過後,不是嗎?好讓我的丈夫可以合法繼承遺產。」她故意踢向丹尼的腳脛骨,卻像踢到樹幹一樣。
蒲甄覺得好像騎馬騎了一輩子之久,穿山越嶺的行程,讓她渾身肌肉疼痛地發出抗議。
等她終於累得歪倒在馬鞍上時,卻被丹尼拉下馬背而驚醒。
這條泥土路荒廢得沒有任何人跡,就在小村落的某處,傳來「砰」地甩門聲音。
丹尼抬著她的手肘,把她抱進狹小的木屋門坎,她像一個超大的破布娃娃似地懸在他的大手底下時,另一個男人好奇地看著她。蒲甄瞪他一眼,那個人立即怯弱地躲開了,從他臉上的雀斑判斷,他應該就是傑米的父親。
在她模糊的視線下,室內每一個人都好像動物一樣,傑米像是脾氣乖僻的狐狸,隨時准備碰到危險就逃之夭夭;傑米的父親貢獻瘦瘦的背部當塞斯的寫字桌,簽署他們變成夫妻的文件;火光在塞斯的五官上閃爍明滅,彷彿他是一隻沙色的美洲豹,既醒目又危險。
她開始納悶自己是哪種動物,就在塞斯把登記簿遞給她、強迫她握住鵝毛筆時,她突然想到了答案。
晚餐。
她是動物的晚餐。
一股苦澀的失望在心裡蔓延開來,這根本不是她夢想中的大喜之日、一個柔情款款、歡樂慶祝的時刻,今夜是她和尋著愛情的最後希望告別的時刻,或許留在霖登宅邸、成為姑姑的丈夫所摯愛的情婦,那樣的生活還快樂一些;至少當時,在塞斯撫摸她的時候,最佳的狀況是出於愛情,最惡劣的不過就是溫柔的情慾,可是絕不像現在是出自於貪婪。或許在這場鬧劇結束以後,塞斯會把她送回英格蘭,讓她得以維持些許的尊嚴。蒲甄顫抖地咬住下唇,很害怕自己會當著大家的面,孩子氣地嚎啕大哭。
傑米的父親膽怯地要求他們跪下來,丹尼立即把蒲甄壓跪下去,教區牧師手指發抖地捧著聖經,丹尼慢吞吞地拖著腳步走開,傑米則拉開父親的襯衫,伏在下襬裡面。
葛牧師含糊地禱告時,塞斯偷覷他新娘一眼,敏銳地感覺到她的大腿微微地貼在自己的旁邊,她的胸膛隨著不穩的呼吸而上下起伏,眼睛下垂,眼睛哭得紅腫。可是這沒有減少她的美貌,反而增添一股性感的成熟。
他已經逃避她一整天,蓄意地騎在她後面,卻無法不去看她頑固僵硬的肩膀。為什麼她現在看起來這麼陰沈?難道和他結婚的念頭真是如此地令她厭惡嗎?她曾經那麼地想要他。
不過那是在她步入繁華、世故的社交圈之前,他提醒自己。或許她在愛丁堡的經歷開啟了她的眼界,認識更富裕、更奢侈的生活。或許她真的想和麥麒麟——或是他那樣的男人——結婚,那種人可以送她奢侈的珠寶、給她豐裕的財富、帶她到全世界的任何地方。
就算塞斯用各種疑慮來武裝自己的心,關於她柔情而大膽地迎向他、粗嘎地要求他愛她的回憶依然在他心頭縈繞不去。
一股不請自來的慾念讓他渾身一僵,強烈的佔有慾橫掃而來,看見她的手端莊地放在裙子上,塞斯伸手過去握住她。
蒲甄瞪著他久經風霜的手背,耳中牧師的話突然模糊成嗡嗡的雜音。塞斯的指甲很乾淨、剪得很整齊,其中卻透露出強壯的力氣和無情。他以拇指愛撫著她的手掌心,愛撫的節奏是她熟悉至極的。
「呃,姑娘,妳究竟願不願意?」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牧師露出懊惱的眼神,垂眼盯著她;丹尼以硬硬的槍管推推她的肩膀。
「我願意。」她咄道,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答應結婚或是挨子彈,而從塞斯嘲諷的眼神看來,他顯然不在意答案。
牧師轉向他,他毫不遲疑地重複結婚的誓言。
最後傑米的父親終於命令他們站起來。「有戒指嗎?」
傑米打開裝著偷來的珠寶的皮囊。蒲甄怒目瞪他一眼,他束上袋口,不好意思地聳聳肩膀。
葛牧師合上聖經。「你可以吻新娘了。」
她冷冰冰地將臉頰轉向塞斯,他卻捧住她的下巴,仰起她的臉,蒲甄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伸舌探入,輕輕地變撫一下,然後才退開。
她兀自為這一吻而顫抖不已,這才發現他氤氳的眼神似乎在嘲笑她好傻,竟然誤以為他只要名義上的婚姻。
蒲甄裹著縐縐的外套,斜靠在牆邊,啃著蘇格蘭薄餅。她從自己糾結的頭髮底下,觀看這個世界,眼前的景象像夢一樣的虛幻。
壁爐上方的鍾告訴她現在已是午夜過後,村民卻依然湧進來,肩上扛著一壺又一壺的麥酒,都是來恭賀膽大包天的新郎柯帕克。他綁架新娘,拿槍逼她舉行婚禮。而這種模式在這一帶似乎並不奇怪。
丹尼高舉酒杯敬酒,麥酒濺在塞斯的頭髮上,他揶揄地咆哮一聲,伸手拭去,然後咧著嘴巴一直笑。
一隻羊施施然地晃進來,蒲甄嚇得抽回自己的腳,看著那隻羊旁若無人地走到火邊躺下來,蒸氣從牠潮濕的羊毛上升起。
傑米的母親從廚房忙進忙出,端出熱騰騰的食物、收拾狼藉的杯盤。蒲甄看著她當著滿屋子貪婪的小偷面前偷藏小小的貴重物品,一隻沒有頭的瓷牛消失在她的裙子底下,又一枝銀叉子藏在椅墊裡面。傑米一直等到她晃進廚房,才把叉子抽出來,咬了一下,塞進袖子裡。當他察覺蒲甄不贊同的目光時,便朝她眨眨眼睛。一隻茶杯突然朝她飛過來,她敏捷地低頭避開。
就蒲甄而言,當妻子似乎和作窮親戚沒兩樣,沒有人走過來恭賀她,塞斯也對她視若無睹,彷彿她是隱形人。至少在霖登宅邸的時候,她還可以假裝頭疼回房休息,在這裡只能捂住嘴巴打呵欠。那隻羊責備地瞥她一眼,彷彿她應該好好地享受一下,不該抱怨。她回瞪羊一眼,覺得牠毛茸茸的屁股看起來柔軟又溫暖。
她試探地搔搔牠的臉頰,羊兒順從地挨著她磨蹭,這樣友善的反應,吸引她躺下來,頭部靠著牠的肚子,深深吸進牠潮濕、溫暖的羊毛氣息。
塞斯甩甩腳,他的腳踝已經隨著全身其它的部位進入夢鄉,他翻身仰躺,一隻手掉下褪色的長椅邊緣,指關節「砰」地撞到地板。他呻吟著,慵懶地伸展身體,一幕幕詭異的影像閃過眼前:長了翅膀的茶杯、傑米躲進他父親的襯衫下襬裡、女人像特技表演似地在他毛毯上翻進翻出。天哪,他心想,最好把廉價的威士忌換成誠實釀造的蘇格蘭麥酒!他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然後整個人僵住了。蒲甄披頭散髮、眼露凶光、拿槍對著他的影像驅走其它的胡思亂想。
他坐直身體,望向長椅後面,心頭湧起一陣溫柔。
蒲甄斜靠著一隻肥肥的羊,閉著眼睛,頭垂到胸前,頭髮披下來遮住她的臉,眼鏡歪歪地掛在鼻樑上,看起來像個布娃娃——本來受到細心的照顧、梳頭穿衣,然後卻被某個粗心大意的小孩弄得髒兮兮、破爛不堪地丟棄。那隻羊正興高采烈地啃著她斗蓬上的毛皮。
塞斯站起身來,跨過鼾聲大作的傑米,走過去蹲在她身邊,避開茶杯的碎片,俯視她細致的五官。「我的妻子。」他呢喃著,珍惜這偷來的字眼。
他把蒲甄抱起來,小羊勉強地吐掉斗蓬,蒲甄雙手自動地環住他的脖子,縮進他的懷抱裡面。她結實溫熱的身軀提醒他,她畢竟不是粗心就會弄碎的搪瓷娃娃,而是足以彎曲、裹住他身體的堅強女性。在這一刻,罪惡感和慾念連手對抗他體內的睡意。
他把蒲甄放在長椅上,她熱熱的呼吸吹動他的髮絲。
他的嘴唇貼住她。
溫柔的吻夾雜著威士忌和煙草的氣息,把蒲甄從睡夢中喚醒,她睜開眼睛。
「晚安,柯太太。」塞斯低語著。
他再次跨過傑米,躺在小羊旁邊,無視於她困惑而驚奇的眼神。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7:21:14
第二十章
丹尼費力地把一隻大保險箱丟在塞斯的腳前。「就是這些了,喬弟都按照你的吩咐做好了。」
站在丹尼後面那個灰頭髮的搶匪被他稱讚得臉紅了起來。
陽光從灰濛濛的天空穿透下來,村子裡的道路也是一片灰,白雪蝕成泥濘的水窪,一處一處的,蒲甄藉著跳躍來保暖。
他們就站在葛家小木屋前面的路中間,一個睡眼惺忪的小女孩站在隔鄰的門口,好奇地觀看著。
塞斯跪在保險箱旁邊,每一處緊繃的肌肉都意味著他心底的興奮。
蒲甄用腳趾頭踢踢箱子。「這是什麼?」
他抬起頭,對她咧著嘴笑。「妳的嫁妝。」
「我的嫁妝不可能這麼重,我繼承的是正大光明的貴族頭銜,不是巨大的寶藏。」
他鬆開箱子外面的皮帶。「那就當作是我親愛的外公送的結婚賀禮吧!」
他掀開箱蓋,蒲甄驚呼一聲,丹尼低低地吹了一聲口哨。亮晃晃的金幣從箱子裡叮叮噹當地掉出來,塞斯把手指插進去,金光閃閃的錢幣從指間流下去。
傑米興奮地跪下來,抓起一大把的金幣。「我只要幾個就能買一匹上好的小馬。」
塞斯揉亂他的頭髮。「就我而言,你可以買下蘇格蘭最好的戰馬。看來是我迷人的外公終於打消凍結我的賬戶。」
丹尼不解地搔搔腦袋。「的確,那個老雜種真的這麼做,那你怎麼辦呢?允諾把你的長子送給他嗎?」
塞斯的笑容消失無蹤,他的目光轉向蒲甄,看見紅暈悄悄地爬上她的臉頰。
喬弟從襯衫裡面掏出另一束厚厚的文件。「另外一個人給你這個。」
塞斯打開信封,手指有些發抖。
蒲甄調整眼鏡,一股突如其來的寂寞充滿她的心,她努力裝出鎮定的聲音問:「你要的東西都到手了嗎?現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嗎?」
他們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塞斯眉頭深鎖,掃視著優雅的筆跡。「我才剛娶了妳,姑娘,」他心不在焉地說。「為什麼要送妳回去?」
「那個姓麥的很奇怪,」喬弟搔搔腦袋地說。「我覺得他的腦筋有問題。」
塞斯睜大眼睛,表情戒備地問:「為什麼這麼說?」
「他讀著你的字條時,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口沫橫飛,害我以為他發瘋了。」
蒲甄冷冷地開口。「或許他覺得你的字跡很可笑。」
塞斯不悅地瞪她一眼,把信封折起來。「真可惜他沒有發瘋,一個快樂的麥麒麟會讓我神經緊張、恐懼戰兢。」他把金幣倒進蘇格蘭裙裡面,再用力甩上保險箱的蓋子。「我最好先付錢給大克,感謝他的招待,然後我們要回家了,回宕肯克城堡。」
「塞斯?」蒲甄輕聲呼喚著。
他轉過身來,愉快的情緒消失無蹤,露出緊繃的神情。
蒲甄凝聚起僅有的邏輯,試探地說:「你為什麼不釋放我呢?你已經達成目的,得到你所要的了:包括娶了女公爵、有一大箱的金幣,還收回你寶貴的城堡;所以我對你而言,已經沒有用途了。」
他邪邪的微笑讓她想起往日那愛憐的笑容。他以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拇指細膩地撫摸著她的下唇,讓她渾身顫抖不已。「妳會很訝異,對我而言,妳具有多麼大的用途。」
他轉過身去,大搖大擺地走下泥濘的道路,彷彿那條路的所有權人是他一樣。其它人魚貫地跟在後面,蒲甄坐在門口的台階上,一手托著下顎,望著他們的背影。
隔壁的小女孩悄悄地溜到她身邊,崇拜地看著塞斯的背影。「他好帥,對嗎?我母親說他和羅賓漢一樣,羅賓漢是劫富濟貧的英雄。」
聽見自己以前說的話從天真稚氣的小女孩口中重述出來,蒲甄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男人和金錢,她開始痛恨這兩樣東西。連麥領主都覺得她這樣的窘境很有趣,偏偏塞斯總是選擇財富過於她。她再一次看見閃爍的金幣從他強健、自信的手指間散落下去。他曾經用過這麼愛憐的態度撫摸過她嗎?
女孩的鼻尖埋進蒲甄的斗蓬裡面,她回過神來,低頭一看,羞愧地發現自己陷入苦澀的沈思當中,根本沒注意到小女孩光著腳丫子,四肢瘦弱不堪。
她摟著她,雖然她頭髮上都是泥巴、皮膚髒髒的,味道上聞起來依然是小孩。蒲甄環顧週遭,第一次真正看清楚這個坐落在荒蕪山區的小鎮,門窗破落不堪,有的煙囪還破個洞,甚至屋頂都被吹翻了。
她的目光移向腳邊的保險箱,裡面裝滿血腥錢——狄坦的血腥錢。
她撇撇嘴唇,捏捏小女孩的肩膀。「多說一些關於這個羅賓漢的故事吧,親愛的。」
塞斯回來的時候,看到蒲甄坐在保險箱上,週遭圍著好些格格大笑的小孩。他停住腳步,眼前迷人的景象讓他十分地意外。蒲甄披頭散髮,臉上笑得紅通通的,他忍不住也跟著微笑起來。
想像她抱著另一個孩子是多麼容易的事啊!一個深棕色頭髮的小女孩,有一對紫色的眼珠,笑聲很沙啞;或者是一個茶色頭髮的男孩,天性喜歡數學。
傑米駕駛的馬車幾乎撞上他時,才讓他驚醒過來。他沒有權利放縱自己懷抱這些狂野、自私的希望,期待他們共度的那一夜能夠珠胎暗結。
塞斯走過去,摸摸一個小男孩的腦袋。「好大一群啊,姑娘,都是妳的嗎?」
蒲甄抱著一個胖娃娃坐在大腿上晃。「只有那些乖乖聽話的才是。」
胖娃娃抽出自己的大拇指,拉著蒲甄的手指塞進自己的嘴巴。
傑米從馬車上跳下來,搔搔肚子,呆呆地說:「我的天哪,這些都要上車嗎?」
塞斯揚揚眉毛,似乎交給蒲甄自行作決定。
「當然不是。」她說道,拉開挨在她裙邊的小孩,嚴肅地把胖娃娃遞給另一個較大的孩子。「你們全部回家去吧!」
他們應聲跑開了,銀鈴般的笑聲在風中飄蕩迴響,最後只剩下一個金頭髮、身材瘦小的女孩。她貼著蒲甄的臉頰,激動地耳語。「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妳,瑪莉安少女,永永遠遠,即使我只活到二十歲都不會忘記。」(譯註:瑪莉安少女是傳說中羅賓漢的愛人。)
女孩貪戀的眼光把塞斯從頭看到腳,彷彿要吞了他一樣,然後緊張兮兮地行個體,匆匆跑開了。
塞斯目送她離去的背影,一臉地好奇,皺眉問道:「為什麼稱呼妳瑪莉安少女?」
蒲甄撫平縐縐的裙子。「只是剛剛玩的遊戲。」
傑米期待地看著她,她不自在地撥開散落的髮絲,塞在耳朵後面,踢掉鞋子上的塵土,然後拉緊身上的斗蓬。
傑米不耐煩地翻翻眼珠。「請你原諒我,蒲甄公主殿下,我必須把箱子搬上車。」
「喔。」她站起來,像慵懶的小貓似地伸個懶腰,才踏開一步。
傑米抓住皮箱的把手,使勁地拖,箱子卻穩如泰山,毫無動靜。蒲甄連忙壓抑住心中的恐慌。
傑米憤憤不平地瞪塞斯一眼。「每次有工作要做,丹尼總是溜回他自己的小屋。」
塞斯正要伸手幫忙,傑米已經用雙手扛起保險箱。「這該死的東西,重得好像裝滿石頭一樣。」他嘶聲地說。
蒲甄突然被嗆到,一直咳個不停。
傑米使勁地把皮箱扛上馬車,大聲地自言自語。「真是沒常識啊,竟然不會要求一鎊的紙鈔,偏偏要像該死的海盜那樣,扛一箱沉重的金幣。」他故意拉高音量唱。「真是頑固的蘇格蘭人啊,柯塞斯,永遠這麼地堅持!」
傑米氣喘吁吁地坐在皮箱上,迎視著蒲甄的目光。「千萬別忘記啊,姑娘,是我葛傑米先聲明的,那個男人像蘇格蘭人一樣的頑固。」
蒲甄看著白雪從北邊的山吹過來,高地的天氣似乎和塞斯的情緒一樣變化無常,誰會相信現在近乎三月了?當他們穿山越嶺前往塞斯童年的故鄉時,冰雹逐漸變成雪花隨風緩緩地飄下。
「看起來很美,對嗎?」塞斯站在她身邊說道。
她故意輕蔑地哼了一聲。「還可以忍受吧!」
陽光選在這一刻從西方破雲而出,照透烏雲,山頂變得金光閃閃。雪花落在蒲甄的睫毛上,她眨眨眼睛,抗拒那種奇特的興奮和欣喜,要愛上這樣的一片大也是多麼容易啊!就像她輕易就愛上身邊這個環視山峰、彷彿君臨天下的男人。
烏雲急速地移過峽谷,遮住陽光,拉長山間的陰影,蒲甄裹緊斗蓬,對抗刺入骨髓的寒顫。
塞斯席地而坐,打開油布包,拿出一塊羊排,幾乎放進嘴裡,隨即又停下來。
他望向蒲甄。「這是妳幫忙葛太太預備的,以妳喜歡添加鴉片的習慣而言,或許該由妳先嘗一口。」他把肉遞向她嘴邊。
她怒目瞪著他。「如果我決定放棄鴉片,改用砒霜呢?」
他聳聳肩膀。「那我只好另娶一位公爵夫人了,反正還有葛萊思公爵的寡婦。她有點胖,生性懶散,不過長相還可以。」
蒲甄用力咬住他手裡的羊排,差一點咬掉他兩根手指頭。羊肉卡在她的喉嚨裡面,硬得像石頭。
看到她沒有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時,塞斯才放肆地咬了一大口。
蒲甄發現自己完全喪失食慾。「我真是應該讓亞洛吊死你。」
「妳太文明了,才不忍心下手呢!」他咧著嘴巴笑。「根據以前的氏族規矩,我不應該娶妳為妻,而是讓妳當奴隸。」
他冷冰冰的眼神警告她,這句話的確具有相當的可能性。
她拉起斗蓬遮住凍得紅通通的鼻子。「幸好我們現在是在英格蘭法律的管轄之下。」
「妳再仔細看看,姑娘。」
他的手臂環住她的肩膀,把她的目光導向覆蓋著白雪的山巔、一大片一大片的松樹叢,和一處山間的湖泊。
他的呼吸熱熱地吹在她臉上。「現在的妳是由我管轄。」
蒼白的月亮逐漸升起,夜色籠罩下來,他們一行人繞過突出的巖壁,蒲甄才第一次瞥見宕肯克城堡。
她心裡好生氣,然後是一種麻木的孤寂。塞斯怎麼會用她的愛情來換取這麼一座破落頹圮的廢墟?
對於一輩子都住在英格蘭起伏的綠色丘陵,和天色氤氳的諾森伯蘭郡海岸的蒲甄而言,覺得眼前陡峭的岩石看起來像妖精洞穴一樣的可怕。雖然有月光在上方灑下銀色的光芒,她一想到城堡頂端的狂風呼嘯,就開始戰慄起來。
他們疲憊的坐騎搖搖晃晃地走上岩石林立的斜坡,進入城堡的中庭。小小的城堡感覺很空虛,似乎在等待著永遠不會回來的主人。枯黃的青苔佈滿倒塌的石牆,傑米的馬車就停在中庭,卻不見人影。
塞斯無視於週遭那種陰森森的寂靜,逕自下馬,再伸手扶她下來,然後點亮一根小小的蠟燭,微弱的燭光照著他英俊、卻面無表情的五官,讓蒲甄開始納悶起掠過他心頭的思緒和回憶為何。他們走進破舊的橡木大門,門的樞紐已經損壞,發出嘎吱的聲音,嚇得蒲甄縮近他身旁,慶幸有他在場。
用「大廳」來形容這洞穴般的地方未免太仁慈了,蒼白的月光從縫隙中照進來,讓石頭上點點的紫紅色和白色的鳥糞無所遁形。還有一些咬囓過的骨頭和一堆一堆最好別提的東西,大廳兩端的壁爐裡面除了灰燼,別無他物,蜘蛛絲佈滿好些牆壁和角落。
蒲甄心裡突然浮起一股奇特的感覺,彷彿看見塞斯坐在崔西姑姑的餐桌上用餐,穿著悠閒而高雅,不容許一點點的碎屑掉在衣服上。這幅影像對照起眼前的環境,誰能說文明對他而言既是誘惑也是陷阱的看法很奇怪呢?她又百什麼身份來批評他一心要逃避這種骯髒、卑下的環境?
他輕輕地掰開她的手指,蒲甄才發現自己死命地抓緊他。他把蠟燭交在她手中,指著牆邊一道蜿蜒向上的石階。
「妳先上去,我來照料馬匹。」
她跟在他後面,實在不願離開他厚實肩膀的保護。「我可以幫忙。」
他搖搖頭,輕輕地把她推向樓梯。「不要害怕。」
他粗嘎的嗓音讓這句話產生迷人的效果,彷彿有一股魔力讓她挺直背脊、抬頭挺胸地展現出決心。她不是害怕,而是嚇壞了,但是不必讓他知道。
她後方的門被推開,冷風灌了進來,然後門又關起來,只剩蒲甄一個人。她納悶許久以前是不是也有另一個女孩曾經站在這裡,手指抖個不停,淚眼婆婆、孤獨地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家,面對一個殘酷無情的陌生人。她甩甩頭,拋開這個幻想。塞斯不是他父親,魏蒲甄也比他母親更堅強。
是柯蒲甄了,她提醒自己。
蠟燭緩慢地融化,提醒她再不趕快去找燭台,蠟燭就要融化在她的掌心裡了。她一手扶著牆壁,摸索地走上樓梯。樓梯上方沒有走廊,只有一處狹窄的平台通往一扇門,看來這個塔樓和五百年前一樣,是整座城堡裡面僅有的臥室。
一滴燭蠟濺到她的手腕上,令她倒抽了一口氣,趕緊推開裂開的房門。
蒲甄屏住呼吸,以為裡面會有一堆蝙蝠朝她飛過來,結果卻不然。牆壁上插著的火把把室內照得很溫暖,壁爐上還有一壺熱茶,空氣中瀰漫著榕樹的清香。她甚至還看見自己的睡衣披在床架上,忍不住熱淚盈眶。
她像夢遊似地走進房間,難以抗拒如此細心體貼、特意為她的舒適而預備的心意。現在她終於明白塞斯指派傑米先出發的原因了。這間寢室溫馨得令人難以拒絕,更讓她輕而易舉地就能夠假裝來到床第之間的不是一個無情的暴君,而是一位珍愛她的情人,一心要討她的喜歡。
她開始寬衣解帶,顫抖地套上睡衣。
她走到窗戶前面,玻璃上已經罩了一層薄薄的霜。她打開窗戶,向外一推,冷風立即橫掃而來,刺激著她的眼睛,讓她掉下淚水。她低頭一看,這個房間正坐落在懸崖的上方,感覺好像懸在半空中一樣。傑米曾經告訴她宕肯克城堡就位在天堂的邊緣,事實看起來倒比較像是瀕臨黑暗的地獄深淵。
她試著想像夏天來臨時,山谷一片翠綠的景象,她閉上眼睛,幾乎聞得到石楠花的清香,隨著微風飄進來。那時候,這個塔樓就像一座愛之巢,溫馨而與世隔絕,轟立在山崗上,俯視群峰和開滿石楠花的荒野。
她靠著窗台,甩開和寒意無關的顫抖,此刻的恐懼是前所未有地深。因為這些年來,她一直努力要掌控自己的生活,壓抑心裡的熱情,築一道任何人都無法越雷池一步的冰殼,直到一個灰色眼眸的搶匪笨拙地摔下馬背,跌入她的心。
塞斯究竟要什麼?難道對他而言,她不過是意味著一個通往受人敬重的途徑?他要的是妻子還是公爵夫人呢?是人質還是愛人?難道他要像一百年前那種戰勝的蘇格蘭領主一樣把她幽禁在塔樓裡面嗎?唯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來發揮他引誘的魅力,逼她臣服,情不自禁地哀求他拋下些微的愛和關懷?
當她和麥麒麟領主一起擬定這個計策的時候,就知道其中存在的風險。只是當時她覺得沒什麼好失落的,不過就是自己而已。
她探身到窗戶外面,迎向高地的冷風,讓它吹進自己的大腦裡面,洗去背叛和恐懼的迷霧。
塞斯身心俱疲地爬上台階,返鄉的勝利感被往日回憶的陰影沖淡了,他甚至期待會聽見父親的笑聲從狹窄的天井傳過來,回聲中瀰漫著殘酷和無情。
他屏息地溜進房間裡面,看見對面的窗戶沒有關,蒲甄躺在床上,長長的睫毛蓋在白皙的臉頰上方,她純真的睡姿吸引他走過去,俯視著她。這是他的想像呢?或者她的睫毛上真的帶著淚珠?睡衣纏在她修長的腿上,柔軟的棉布裹住她的胸房,襯托出她纖細的小蠻腰。
她微微地欠動著身體,石楠花的枕頭套泛出淡淡的清香,讓他渴望躺在她身邊,倚偎著她入眠。她是他的新娘,不論在英格蘭或是在蘇格蘭,都沒有人能夠否定他丈夫的權利。可是有權利佔有她就表示這是對的嗎?高地的寒風從他背後吹過來,蒲甄蜷縮著身體,他替她拉高厚厚的棉被,塞在她的下顎底下,輕輕吻一下她的太陽穴,她沒有反應。
他轉身關上窗戶,心裡納悶著自己夢想這一刻究竟有多久了?他多麼希望能夠擁有自己的城堡,和蒲甄同床共枕,看著她柔軟的長髮披散下來,美妙的身軀沒有襯裙、緊身衣和束腹的遮掩。他最渴望的就是把臉埋進她的秀髮裡面,緊緊地摟住她,貼向自己怦怦跳動的心髒。
她曾經渴望過他嗎?是他執意把她拖離安逸的庇護所,來到這個骯髒的洞穴裡。他曾經誣蔑過她、羞辱她,甚至在一條破舊的毛毯上偷走她寶貴的純真,而且那個獸穴距離一票沈睡的小偷不過幾尺的距離。
更糟糕的是,他無法保證自己不會更墮落。萬一他向她求歡時被拒絕或者碰到抵抗的反應,他能夠鼓起勇氣好好地安撫她的恐懼嗎?或者他會不顧一切地強迫,只求滿足自己的饑渴?他心底突然產生一股急切地危機感,時間就像劊子手的繩索一樣套住他的脖子,他還能夠擁有她多久?一星期嗎?十天嗎?本能的衝動驅策他抓住時機,現在就走過去,分開她平滑的雙腿,隨心所欲地佔有她。
她現在是你的妻子了,孩子,讓她知道女人的用處是什麼,讓她哀求你就像你母親哀求我一樣。柯伯恩的大嗓門在他腦中迴響,塞斯緊緊地抓住窗台,指關節都泛白了。
以前他都睡在那扇窗戶底下,把腦袋縮進蠹蟲吃過的毛毯裡面,隔絕來自於床上的聲響。可是他還是聽得很清楚,即使到現在亦然。
他不敢再看蒲甄一眼,趕緊走下樓梯,走到一半的地方時,腳步又開始遲疑。他返回宕肯克城堡是為了消滅往日的惡魔,卻發現它們已經盤據住他的大腦。他歎了一口氣,頹然坐在佈滿灰塵的台階上,不自覺地摸著下顎處的疤痕。
誘人的茶香飄進蒲甄的鼻孔裡面,催促她醒過來,她卻捨不得離開夢鄉的誘惑和溫暖,翻身仰躺,嘗試忽略掉有某個東西咬她頭髮的奇怪感覺。突然有個針一般尖的爪子刺進她的手肘,她痛呼一聲地睜開眼睛,困惑地發現頭頂上方不是漿過的天篷,而是灰色的石頭。
她看見一對金黃色的眼珠,蒲甄坐起來動動腳趾頭,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一團灰色的毛球跳上她的腳趾,蒲甄笑著抱住「塞斯」貓,高興得又親又吻。
她站起來,揉揉惺忪的眼睛,看見窗戶外面下著灰濛濛的雨,塔樓裡面卻是溫馨而舒適。她的眼睛梭巡著難以抗拒的茶香,看見一個銅壺掛在鐵架上加溫,壁爐上方還放著一隻瓷杯保溫,這樣盛情地招待讓她不住地搖頭。
在滴滴答答的雨聲之外,她慢慢地察覺到還有另外一個聲音——是一種規律的金屬敲地的聲響。她好奇地走向窗邊,伸手擦掉玻璃上的霧氣,可是外面除了懸崖以外,什麼都看不見。她索性推開窗戶,整個人探身出去,才得以瞥見城堡後方的地面。
塞斯正在使勁地挖,用力把鏟子挖進地裡面,挖出一鏟又一鏟的泥土和雪。他沒有穿外套,被雨打濕的襯衫黏在肩膀上,頭髮變成一條一條的,濕濕地黏在臉上。他不時地甩頭,甩掉落入眼睛的雨水,露出深鎖的眉頭。
蒲甄一看見他旁邊的保險箱,驚愕地伸手摸摸喉嚨,可是好奇心勝過警覺心,使她繼續看下去。塞斯放下鏟子,轉向皮箱,一不留神地滑了一跤,膝蓋撞進泥濘裡。他爬起來,一只腳卡在皮箱上,用力一推,把箱子推進洞裡。
蒲甄急忙關上窗戶,歇斯底里地格格笑個不停。他竟然把箱子埋起來!她再次想到傑米說的話——千萬別忘記啊,姑娘,那個男人像蘇格蘭人一樣的頑固。
鐵揪的聲音再一次規律地響起,她心想,現在少了一件擔憂的事情,等到塞斯再把皮箱從洞裡面挖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得著麥麒麟要給他的東西,不再需要狄坦這些來路不明的金幣,更不需要她。
想到這裡,她開始悶悶不樂,郁卒的感覺像硬塊一樣卡在她的喉嚨裡。她坐在壁爐前面,小貓躺在她腳邊,她歎了一口氣,望著空空的床鋪。昨夜塞斯沒有來找她,是不是還在生氣?或者那一夜在洞穴裡面已經滿足他對和她上床的好奇?或許他覺得自己很笨拙、無法取悅他,畢竟她對崔西宣稱能夠綁住男人興致的複雜技巧一無所知。
她的手指握住溫熱的瓷杯。崔西人在愛丁堡,而她在這裡,獨自和塞斯住在宕肯克城堡裡,而且她有一項才能是閨房經驗豐富的崔西都無法傳授給她的——那就是讓自己變得不可或缺。這一招在崔西那些猶豫不決的丈夫們和自己的父親身上都很管用,即使在三歲的時候,她就經常替父親找到他隨處亂放的眼鏡。這項工作並不難,因為眼鏡就是被她藏起來的。
蒲甄的臉上露出狡猾的笑容,順手把剩餘的茶水給了「塞斯」貓,自己起身更衣。
塞斯蹣跚地跨過泥濘的中庭,不自覺地縮起肩膀抵擋雨勢。剛剛費力地挖洞讓他暖得沒有感覺到寒意,可是此刻卻覺得冷進骨髓裡。他逕自繞過父親的墳墓,沒有多看一眼,目光直接瞟向塔樓的窗口,想到那裡有溫暖的爐火,還有蒲甄蜷縮在石楠花的枕頭套上,那幅誘人的影像不斷浮現在他的腦海裡面,似乎在召喚他上去。雨水滴進他的眼睛,他眨一眨。枕頭,他要記得吩咐傑米去替蒲甄偷枕頭。
他甩掉寒顫,低頭走入大廳,摸索地脫掉濕答答的襯衫。
他僵在原地,看見一個小小的火舌舔向壁爐上那捆柴薪,潮濕的木頭髮滋滋的聲音,??啪啪地爆裂開來。
「我的天哪!」一個很有教養的詛咒聲音把他的目光轉向搖擺不穩的凳子。
蒲甄正踮著腳尖站在凳子上,拿著一根長長的棍子、尾端綁著好像是絲襯裙的東西,掃掉牆上的蜘蛛絲。而身上的暗褐色舊衣裳上也沾滿蜘蛛網,臉上濕濕的髮絲脫離髮髻的掌握,垂了下來。
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回想起某一個夏季的早晨,就在一棟佃農的小屋裡,空氣中彌漫著忍冬花的香氣,還有蜜蜂嗡嗡的聲音。
蒲甄跳了一下,揮掉一處頑強的蜘蛛網,凳子發出嘎吱的聲響。塞斯從沈思中驚醒過來,連跨三大步,在凳子斷了一隻腳倒下來之前,及時抱住蒲甄的腰。
他緩緩地放下她,仔細地品味著她溫暖的嬌軀貼著自己堅硬、潮濕的軀體的感覺。她一只手抓緊長棍子,另一隻手緊握成拳頭,推開他的胸膛。
「對不起,我把凳子弄壞了。」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皺眉地踢開凳子。「折斷凳子總比妳摔斷腳好,不是嗎?妳怎麼會生火?」
「我抓住一條龍,扯斷牠的尾巴。」看到自己的笑話沒有舒緩塞斯深鎖的眉頭,蒲甄只好乖乖地承認。「我從塔樓的臥室取了一根柴火下來。」她把手指頭塞進嘴巴裡面。
她拉出她的手,指關節的地方有些紅腫,拇指和食指之間還起了水泡。他正要含住她的指頭時,她卻把手抽了回去,藏進裙子裡。
他咆哮地說:「從現在開始,如果你要生火,就來找我,知道嗎?」
她屈身施體,狡黠地嘲諷他的蘇格蘭口音。「是的,領主大人,一切聽您的吩咐。」
塞斯咬住嘴唇,以免忍俊不禁,可惜她不是真心的!他真希望自己能夠鼓起勇氣,直接把她扛在肩膀上,一路扛上床,利用整個早晨的時間,和她熱情、甜蜜地交歡。
她垂下目光,彷彿看透他的心思一樣。
突然間她露出狂野的眼神,嘴唇氣得發抖,失聲大叫。
她揮舞著棍子,塞斯急忙向後一跳,還是被她棍子的末端揮中胸膛。
「出去!立刻出去!」
他向後退開,對她突如其來的怒火感到莫名其妙。難道自己即將成為蘇格蘭高地唯一一位被揮舞著襯裙的妻子謀殺的領主嗎?
她還不放過地追上來。「你怎麼這樣大膽?你看看!這種習慣和野獸沒兩樣,真是丟臉、羞恥……」
她嘮叨了一大串,拿起棍子指向他的靴子。
他低頭一看,以為會發現一條毒蛇纏在腳上,結果卻是泥巴站在小腿上,還有好幾個完整的腳印一路從門口印到她剛剛掃過的地板。
他投降地攤開雙手,讓她把自己逼向中庭,「砰」地關上大門。
他伸手去抓門鈕,意圖衝進去和她理論一番,然後再多印幾個腳印。可是他的靴子卡在泥巴裡面拔不出來,他怒瞪一眼,只好不情願地俯身脫掉靴子,泥水卻滲進他的毛襪。他走向門口,又聽見警告般地啪喳聲音,只好用金雞獨立的姿勢,跳躍著脫掉襪子,邊脫邊詛咒個不停。
他推開大門,站在那裡——一個濕答答、暴怒、赤腳的蘇格蘭人。
蒲甄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
她把水桶拖到桌子旁邊充當椅子,彷彿那是精心設計過的一樣,她的腳懸在半空中,露出底下的白襪子,卻被宕肯克的地板沾黑了。雖然她頭髮上黏著蜘蛛網,看起來卻是冷靜而鎮定,和剛剛趕他出門的瘋女人完全不一樣。一時之間,塞斯想不出來該怎麼辦,只好用力地甩上大門,那「砰」地一聲多少滿足了他的好勝心。
她揚起眉毛,從眼鏡邊緣把他從頭打量到腳,然後微微地搖搖頭,繼續低頭書寫。
他張嘴要詛咒一番,可是她溫柔、有教養的聲音率先打破寂靜。
「我正在列一張清單,包括食物和補給品。首先,我需要一個攪乳桶、長的烤肉叉、一支拖把、一個鋤頭和鏟子、五個水桶、兩隻羊和三隻雞。」她起身在桌子前面走來走去,塞斯瞪大眼睛,對她優雅的走姿深深著迷。
她瞇著眼睛看清單。「我還須要詳細的賬冊,讓我知道我們擁有多少土地和你預備使用的計劃。今天過後,我希望能夠建立一條規則,早餐在六點整,午餐是兩點,晚餐則是七點。如果你無法回來用餐,請你至少在兩小時以前預先告知,這樣可以嗎?」她停下來喘口氣,偏著頭等待他的回應。
塞斯簡直說不出話來,他從來沒有聽過蒲甄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他呆呆地站在那裡,明知道自己看起來很荒謬,卻無法挪開盯著她鼻尖的目光。
她清清喉嚨。「好吧,就這樣,如果你沒有其它的事情,就先開始修理凳子和桌子,順便砍一些柴薪。如果明天沒下雨,再修理廚房的屋頂和馬廄後面的籬笆。到了星期一,我們可以……」
塞斯突然仰起頭,哈哈大笑。
蒲甄脹紅了臉,揚起下巴,高傲地說:「我說了什麼那麼好笑嗎?」
「我只是想到如果管家老余看見他柔順的小姐此刻的模樣,一定會撇撇嘴巴。」
她低下頭,塞斯還是看見了她忍俊不禁的笑容。
他控制住渴望親吻她鼻尖的衝動,接過她手中的清單。
「我會騎馬去村子裡,看看能找到什麼。」
「塞斯?」他正要走開,蒲甄又把他叫回來。
他回過頭來,疑問地揚揚眉毛。
「如果你想要在新的鄰居面前,建立備受尊敬的領主形象,我可以提供一個建議嗎?」
「噢,請說。」
她踮起腳尖,湊近他的耳朵低聲說:「付錢買東西,不要用偷的。」
他舉起想像中的高帽子,朝她一鞠躬,姿勢標準得連杜亞洛爵士都望塵莫及。「是的,女公爵閣下,都聽您的吩咐。」他走了出去,才關上大門,就笑得渾身無力。
他舉手擦掉眼淚,就看見傑米從馬廄走出來,正要進入城堡。他擋在門口。「如果我是你就不會貿然進去,除非你想聽她嘮叨六個月,然後再花六個月做她吩咐的工作。」
傑米搔搔腦袋瓜子,看著塞斯越過中庭的泥濘,一邊吹著「我曾經愛過一個姑娘」的口
哨。他一直吹到第三遍的時候,已經在通往村子的半途中,才發現自己忘記穿靴子、也忘記騎馬。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7:31:55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早晨,春天的陽光普照,讓人難以想像昨夜的細雨綿綿。對懶惰的人而言,呼呼的北風或許還太冷,可是蒲甄根本不讓她的新婚夫婿有機會感到寒意。一大早,兩個人就努力地修繕經年累月被忽略的城堡。
在蒲甄珍愛的手指之下,宕肯克城堡如花一般地盛開。以前她不曾經歷過擁有自己家園的喜悅,從小就住在倫敦的出租公寓,然後被崔西收容到霖登宅邸,都是寄人籬下,直到現在。廢墟般的宕肯克城堡在她和塞斯的努力之下,逐漸改變成溫馨、宜人的居所,讓她深感驕傲。每一天,塞斯都帶來新鮮的寶貝:有破布拖把、橡木桶,和一塊洗濯用的鹼皂,這些對她而言比珠寶和鑽石更珍貴。
他們工作的時候,只聽得到傑米的歌聲和嗓門,兩個人之間卻沒有交談。可是塞斯的存在是蒲甄的支撐,給了她盼望。單單看他砍木頭、皮膚上泛出薄薄的汗水、臉頰被北風吹得發紅,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喜悅。她多麼地渴望親吻他的喉嚨,手指插進他汗濕的頭髮裡面,把他擁入懷中。可是每一天晚上,他依然沒有上樓來到她寂寞的床,想到他寧願睡馬廄和傑米為伍,卻不願意親近自己,這個念頭總是讓她輾轉難眠。
同樣的親近感給了蒲甄力量,卻是緩緩地把塞斯逼向瘋狂。當她任由頭髮披散下來,或者簡單地用兩把梳子綰起來,露出細緻的喉嚨曲線,就讓他覺得熱血沸騰,難以壓抑,只好大步走到屋外,顧不得悸痛的身體抗議,繼續勞力,祈求自己能夠累得四肢癱軟,在毛毯上倒頭就睡。可是情況總是事與願違,他的夢裡面經常縈繞著沙啞的笑聲,和那頭如絲的長髮纏繞在手指間的感覺。
有一天晚上他坐著看蒲甄在壁爐前面縫縫補補,看著她優雅地穿針引線,修補他扯破的襯衫。他邊看邊覺得渾身慵懶,而且眼皮沉重,然後蒲甄抬頭瞥他一眼,稍稍一分神,針尖就刺中手指,她立刻把手指放進粉紅的雙唇裡吸吮。
這個動作擊潰了塞斯原有的滿足感,讓他變得坐立難安、心神不寧,強烈地渴望能夠和她更親近,而不只是欣賞她側面的輪廓或是聞她淡淡的髮香。
可是他預期著隨時都會有麥麒麟傳來的消息,一旦蒲甄發現他和那個狡詐的惡魔談定的條件時,他就別無選擇,只能送她回去。
他唐突地站起來,丟下蒲甄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
蒲甄勉強把她厚厚的頭髮捲成一束盤在頭頂上,可是手一鬆開,頭髮立即散下來。她歎了一口氣,多麼渴望有一面鏡子,因為從玻璃窗的反影看起來,她的頭髮幾乎像雞窩。她朝玻璃扮個鬼臉,然後推開窗戶,讓冷空氣流進來,山上的天空一整天都是灰雲密佈,看起來就像塞斯陰沈不定的情緒。
她撩起裙子的下襬,讓風吹過她的腿,即使在潮濕的塔樓裡面,她依然感覺到廚房的熱氣在皮膚上流連不去。
她放開裙子,焦慮地撫平淡紫色的絲緞禮服。這是唯一一件從愛丁堡時期留下來的好衣服,她戴上眼鏡,隨即又脫下來放進口袋裡,順手調整一下三角形的蕾絲披肩,然後再探身到窗戶外面。她這樣做至少第二十遍了,這一次終於看見一個頎長的人影走過中庭,步伐緩慢、充滿張力。
她心跳加速。去他的實際和效率!她心想,今天晚上她決心施展所有的魅力,看看塞斯究竟還要不要她。
她匆匆套上相配的紫色鞋子,快步下樓,來到樓梯底端時,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襯裙,幾乎和走進大廳的塞斯撞滿懷。
她正要閃身而過時,塞斯卻抓住她的手肘。「嗨,姑娘,這麼急忙做什麼?」
她笨拙地屈身施禮。「對不起,我必須去料理廚房的東西。」
她急急地走開,感覺悲慘極了。難道今天就這樣諸事不順嗎?傑米還在這裡做什麼?那個無禮的小鬼竟然把腳架在她的桌子上,可是她已經答應要給他吃一片,總不能現在罵他一頓,不是嗎?畢竟他很好心地替她找來這副腰子,雖然他一直戲謔地強調這副腰子得自於何處。
她端了兩杯麥酒走回大廳,塞斯依然站在門邊,彷彿他是不速之客一樣。
他瞥她一眼,再望向溫暖的爐火和鋪著桌巾的桌子,眼神高深莫測。「我真的不大餓,也以為妳已經睡了。」
蒲甄專注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努力隱藏他的坦白所造成的刺傷。「我一直在等你,因為你沒有帶晚餐出去,讓我以為你餓壞了。」她勉強露出溫暖的笑容。
他咕噥一句,顯然不願意把他的無禮化成口頭表達的方式。
當她飛奔回廚房之後,傑米停住他用小刀剔牙的動作,跳起身來,動作流暢地拉出塞斯的椅子。「這是城堡之主的寶座。」
塞斯心情沉重地坐下去。「你又在扮演愛神邱比特嗎,傑米?」
傑米神秘兮兮地微笑著。「這樣總比扮傻瓜聰明。」
廚房裡面傳來沮喪的驚叫聲,塞斯站起身,可是傑米把他壓坐回去,給他一個塞斯曾經給過的警告。「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過去。」
接下來好幾分鐘,蒲甄都沒有現身,等她終於走進大廳時,一臉嚴肅的表情,手上端著缺損一角的陶盤,放在塞斯面前。
他瞪著那黑黑、幹幹的一坨東西,清清喉嚨,輕聲地詢問。「這是什麼?」
「羊脂布丁。」她回答道。
傑米轉過來看一眼。「看起來比較像煤灰,不大像布丁。」
塞斯陰沈地瞪他一眼,用刀子戳一戳那團悲慘的布丁,希望切成兩半之後,能夠露出裡面熱騰騰的部分,結果它閃開了,「咚」地一聲跳出盤子,滾到桌子的另一邊。
蒲甄的表情非常尷尬,痛苦地繃著下巴。「要不要來一塊黑麵包呢?」
塞斯從她的頭頂上方看見傑米警告地搖搖頭。
「不必了,謝謝妳。」他婉拒,可是蒲甄一臉垂頭喪氣的樣子,讓他不忍心地補充一句。「呃,或許一小片就好。」
傑米翻翻眼珠子,手指作勢地畫過喉嚨。「我最好先走了,」他說道,伸手拍拍壓扁的帽子。「我答應村子裡面的一個俏姑娘,現在過去親她道晚安,如果她願意,可能還有後續的發展——」
「晚安,傑米。」塞斯打斷他的話。
傑米看看蒲甄,似乎想要說一些好聽的話,可是她燥熱、暈紅的臉頰警告他最好保持沈默,別再多說話。
「我去拿麵包。」傑米離開之後,蒲甄就匆匆地說。她的嘴唇顫抖著,根本不敢看塞斯的眼睛。
塞斯救回掉在桌面上的布丁,用刀子鋸開,他的確餓壞了,但是並非蒲甄以為的那種饑餓。他是渴望品嚐她的唇,醉飲他們在洞穴裡面經歷過的狂喜,那一次甜蜜的經驗反而激發他更多的食慾。
他的鼻子聞到蘋果的香味,原來蒲甄在每一扇門上方都掛一串泛出香味的樹枝。他環顧週遭,從他回來以後,第一次仔細地打量整座城堡。
大廳和一星期前爬滿蜘蛛網的恐怖景像有如天壤之別,地板掃得很乾淨,壁爐前方還鋪了一塊地毯,擺上兩張椅子,看起來溫馨極了。經過蒲甄細心的刷洗和擦拭,沉重的橡木和櫻桃木傢俱開始展現出骨董的美感,她的巧手和巧思處處可見。
只有他例外。
他把刀子插進布丁裡面,切開焦硬的外殼,發現裡面也沒有倖免,變成鬆脆的黑炭。
如果春天來臨的時候,蒲甄還在這裡,他心想,她一定會把鮮花插滿大廳——包括茉莉花、忍冬花和藍色的風信子——直到大廳瀰漫著濃濃的香氣,讓人陶醉其中。外面的天空似乎察覺他的思緒,立即發出轟轟的雷鳴以示警告。
蒲甄端進來一大盤鹹肉和焦黑的麵包,他揮揮手,婉拒鹹肉,然後咬一口布丁。
「塞斯,我並不期待你吃下那個東西。」
他繃著臉,嚴肅地咀嚼著。「我喜歡。」
她正要再一次抗議時,塞斯卻瞇起眼睛,一臉邪惡的表情,讓她識相地端著盤子坐到另一端,努力不要盯著他艱難地吞下那一口布丁,再灌一大口麥酒。
蒲甄無意識地玩弄著披肩上的貝殼別針,塞斯則費力地控制飢渴的目光,不要一徑地盯著她。然而這是一場必輸的戰爭。燭光在她的秀髮上閃爍發亮,淡紫色的絲質禮服襯托出她細緻雪白的肌膚,對照起自己沾著泥巴的長褲和汗濕的襯衫.讓他覺得自慚形穢,就像個粗鄙的農夫。
她舉起酒杯。「傑米說今天在村子裡面,有兩個法國人四處打聽你的消息,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塞斯對於她的問題並不驚奇,只是很訝異她忍了這麼久才問出來。或許她和他一樣害怕知道答案。
「他們大概是狄坦的走狗,那個老傢伙對我下了最後通牒,逼我在兩星期之內交出配方。如果麥麒麟遵守承諾,我們就不須要那麼久的時間。」
「麒麟承諾了你什麼?」
她直呼其名的反應讓塞斯瑟縮不已,尤其她的語氣裡面充滿了溫柔和敬意。
「特赦令。」他陰鬱地說。「姓麥的要去倫敦求見國王,他認為國王陛下一定很慶幸知道他的下議院裡面埋伏著一條毒蛇。」
蒲甄撇撇嘴唇。即使她和麥領主再花上幾個月的時間思考,都想不出比這個更好的方法來幫助塞斯脫罪。
她舉起叉子來遮掩嘴角的笑容。「那你答應用什麼來回報他呢?」
塞斯喝光所有的麥酒。「妳。」
她的叉子僵在半空中。
塞斯假裝興致盎然地研究著燒焦的麵包,匆匆打破沉默地說:「既然我們的婚姻沒有得到妳監護人的書面同意函,那麼根據英格蘭的法律,法院可以宣佈這項婚姻過於匆促而無效。當然啦,為了避免引發醜聞,妳最好說服法官相信我們沒有履行婚姻的義務。」
「我該給法官什麼理由呢?」她的語氣顯得很怪異。
為什麼她要表現得如此冷靜?好像事不關己?他納悶著,覺得自己好像打破了什麼東西。他故意粗俗地把一大塊黑麵包塞進嘴巴裡。「我不在乎,隨便妳愛怎麼說都可以。妳可以告訴法官我睡覺打鼾太大聲,常常不洗澡,喜歡男人勝過女人,隨便妳捏造。」
她特意地戴上眼鏡。
噢,見鬼了,他心想,又來這一招,覺得口中的黑麵包像石頭一樣卡在喉嚨裡。
她隔著鏡框的邊緣盯著他看。「你是嗎?」
他皺著眉頭。「我怎樣?打鼾?或是聞起來很臭?」
「喜歡男人勝過於女人?」
他長長地看她一眼,突然很想打一架。急切地想要釋放出心底的鬱悶和騷動。以前他也有過這樣的感覺,可是在煙霧瀰漫的客棧,或是喧鬧嘈雜的酒館裡面,要找人打架、只求傷害自己並不難。
他用刀柄挑起桌巾,低頭一看,終於找到吵架的內容。
他猛力拉起桌巾的邊緣,「咚」地一聲,空的酒杯被打翻了。「這件是妳的禮服,對不對?就是我搶劫舞會的那天晚上,妳身上穿的粉紅色禮服。」
她瞪著他看,活脫脫的一副「冰霜女公爵」的模樣。「蔓越莓。」
「蔓越莓?」他火爆地大吼。
「這件禮服是蔓越莓的顏色,不是粉紅色。」
他站起身,用力扯掉整條桌巾,露出底下醜陋而刻痕纍纍的木頭,盤子被摔得四散,掉在地板上。「天殺的!就算這是晚櫻的顏色又如何?我才不要妳割破每一件昂貴的禮服來伺候我,別以為我沒看見,妳拿襯裙當雞毛撢子除灰塵,用襪子過濾奶油,我從來沒有要求妳這樣!」
「反正我在這裡又不需要這些衣服,根本不實用,只要穿我的舊衣服就夠了。」
他繞過桌子,用力拉出她的手,攤在燭光底下。本來柔細的手指頭都變粗、長繭,手掌心有龜裂、紅腫的現象。
他下巴的肌肉抽動不已。「妳以前那雙手就夠了。妳看看,現在竟然變成這樣!我記得以前這雙手又白又細,像鴿子一樣柔軟。」
她瞪著桌子看,淚眼盈盈,一顆眼淚湧了出來。
塞斯心底湧起強烈的自我憎惡感,讓他變得更生氣,手指陷進她的手腕,大聲咆哮。「女人,妳真該死!我不是帶妳來這裡作牛作馬地當奴隸!」
她猛地站起來,掙脫他的手掌。「那你究竟帶我來這裡做什麼?顯然並不是當你的妻子!」她用力一拍桌子,和他鼻子對鼻子地對立。「這雙手有什麼不對勁?是不是對你而言太粗了?或是太骯髒?不像崔西或雯妮的手那麼雪白柔細?」她攤開雙手對著他。「我以這雙手為傲,它們不只會倒茶、會翻書,而且從來不曾這麼美麗過。因為每一根刺、每一個繭、每一處的龜裂,都是我費心賺來的,為了讓這座城堡變成你的家!」
他伸手要拉她,對她這樣激動的告白感到很驚奇,結果他的手只拉到空氣,蒲甄已經退開好幾步。
「麥領主來的時候,我會很高興,因為你是個不知感激的無賴。」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希望他今天晚上就來,讓我可以毫不費力地說服法官相信你表裡不一、虛情假意,因為你顯然很討厭你的妻子,寧願和你所謂的馬伕睡在一起;對我而言,願你和你寶貝的宕肯克城堡一起落入最深、最黑暗的地獄!」
話一說完,她已經淚流滿面,雙手掩著臉龐,嗚咽地跑向樓梯。
塞斯心情沉重地跌坐在她的椅子裡面。
「你真是一個愚蠢的混蛋。」他自言自語。
轟隆的雷聲響徹城堡,彷彿是他父親嘲諷的回音。
蒲甄的拳頭用力地捶打著枕頭,有誰聽過竟然用乾燥的石楠花塞枕頭套呢?她納悶著,如果她真的想要睡在羊齒蕨和金僅花上面,那就乾脆去躺在懸崖下方潮濕、寒冷、蕭瑟的荒野上。她很訝異塞斯沒有想到用荊棘塞枕頭套,該死的蘇格蘭人真的和人們傳說的一樣粗野、沒教養,而且柯塞斯更是其中最糟糕的!以前她所聽過的每一句批評蘇格蘭人的用語就像水一樣的倒進她心裡。
外面的閃電照亮整個塔樓,雷聲轟隆得彷彿石頭裂開一樣,她縮在枕頭底下,淡淡的石楠花香一直縈繞不去。
有誰聽過才年初就出現這樣的大雷雨?想必連上帝的法律在這塊原始的土地上都被扭曲了。難道真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她倚靠的嗎?看來真的是沒有,唯有那個背叛、不忠的宕肯克堡主。偏偏她和麥領主還全心全意地想要幫助這個自私的混蛋。
枕頭底下悶悶的空氣幾乎讓她窒息,她翻身仰躺,踢開纏在小腿上的毛毯。她怎麼這麼愚蠢?竟然期待一個野蠻的蘇格蘭人欣賞文明的燭光和絲緞的桌巾?她根本就應該茹毛飲血、裹著獸皮,蹲在壁爐前面,用手抓著生腰子猛啃,幹麼還費心地把它做成羊脂布丁?閃電再一次劃破天空,她的手指在掌心掐出一個半圓形。
轟隆的雷聲撼動整座塔樓,窗外狂風呼嘯,憤怒地搖撼著古老的玻璃窗,牆壁上的陰影詭異地移動,嚇得蒲甄拉起毛毯蓋住整個頭。以前的暴風雨總是讓她覺得很刺激,可是今天晚上她卻覺得很害怕,彷彿暴風雨化成人形,被她自己的怒火和悲慘的心情吸引,跑進塔樓裡面來發飆一樣。
她不情願地感覺到另一個女孩——也就是塞斯的母親——的存在,想像她也蜷縮在同一條毛毯下,灰色的眼睛閉得很緊。蒲甄覺得自己似乎就是那個女孩,每一陣雷聲就是柯伯恩
沉重的腳步聲,正要上樓來找她。她用拳頭摀住耳朵,卻徒勞無功,雷聲再一次地發威,嚇得她猛然坐起來,渾身顫抖,驚駭的汗水把整件睡衣都浸濕地黏在身上。
一道白光把某種物質打成陰影,陰影又幻化成物質,就出現在窗戶旁邊。剛剛好像沒有的,不是嗎?那是不是一件格子呢披肩蓋在寬闊的肩膀上、一隻大手舉起雙刃大砍刀,刀刃閃爍著銀光?
「啪」地一聲,呼嘯的狂風把窗戶吹開了。
蒲甄尖叫起來,震耳欲聾的雷聲卻淹沒了她尖銳的叫聲,大雨打進塔樓裡面,她跳下床,想要狂奔出房。可是一明一暗的閃電讓她迷失了方向,就像受困的小鳥一樣縮在牆邊,直到另一道閃電再次照亮室內,她的手終於找到門閂拉開,隨即奔下蜿蜒的樓梯。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正奔向魔鬼的懷抱,只求能夠逃出噩夢般的塔樓。
她下到樓梯的最後一階,突然踢到某種軟軟的物體,就此失去平衡,整個人撲了下去。
黑暗中傳來意外的痛呼,隨後是詛咒的聲音,然後寂靜中響起金屬喀噠一聲。蒲甄撥開蓋在臉上的頭髮,發現自己正對著塞斯的槍口。
塞斯光著上身矗立,兩腳岔開,瞇著一隻眼睛看槍口。
蒲甄立刻舉手投降。「別開愴,我發誓再也不下廚了。」
塞斯鬱悶不滿的眼神把她從頭打量到腳,她以手肘支撐身體,凌亂的頭髮披在背部,看起來很柔軟。他緩緩地放下武器,可是粗嘎的呼吸聲音沒有因此緩和下來。
他馴服地朝她伸出手。
她接受地握住,手指冰冷而顫抖,彷彿受困在他手掌當中的小鳥一樣。她望向樓梯底下那一團破毛毯。
「這就是你睡覺的地方?」她問道。
「是的。怎麼了?」他簡潔地回答,臉上泛出淡淡的紅暈,逕自收起武器。
蒲甄用力吞嚥著。「你是計劃怎樣?萬一我企圖逃走,就用槍威嚇我嗎?」
他皺著眉頭。「妳這麼匆忙究竟想去哪裡啊?好像後面有夜叉要來抓妳?」
這回換成蒲甄一臉尷尬的樣子。躲開暴風雨的核心,雷聲顯得模糊許多,大雨也變成安詳的滴答聲。有了溫暖的爐火光芒圍繞著她,再加上強壯的塞斯站得這麼近,讓她覺得自己的恐懼只是孩子氣的害怕。可是她怎能告訴他,自己是在逃避想像中他父親的幽靈?
「我只是下來喝水。」她叛逆地說。
「真的喔,」他揚揚眉毛。「如果真這麼渴,妳只要打開窗戶就可以接一大桶水,何必費事下樓來呢?」
她別開目光,逃避他嘲諷的眼神。她燒焦的大餐已經收拾乾淨,地板也打掃過了,蔓越莓絲緞整齊地披在椅背上。
「你睡在火邊不是比較舒服嗎?」她問道。
塞斯張開嘴巴,想要告訴她睡哪裡最舒服,終究還是沒開口。
他坐在第三個階梯上,伸手抓抓頭髮。「萬一我太『舒服』的時候,狄坦的爪牙來了怎麼辦?很久以前我們蘇格蘭人就學會一個教訓,太看重舒適的男人,很容易在睡夢中被人割斷喉嚨。」
蒲甄皺著眉頭。原來塞斯每天晚上都躺在這裡,裹著粗毛毯,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單獨持槍警戒,讓她可以像公主似地枕著石楠花的枕頭安然入眠。這個認知讓她的小腹裡面起了異樣的感覺。
她坐在他身邊,兩個人的大腿近得碰在一起,並肩傾聽屋外的雨聲,讓暴風雨把他們裹在親暱、溫馨的網裡。蒲甄察覺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地獨處,沒有管家老余在一邊探頭探腦,沒有搶匪在附近打鼾,更沒有不識相的傑米突然冒出來。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個人在家,可以在羽毛床上盡情跳躍的小孩。
「你認為狄坦的手下會找來這裡?」她問。
「有可能,如果我們這種家居的幸福模樣不夠有說服力的話。」
「他們一定不覺得今晚的狀況有說服力。」她的語氣裡面沒有責備,只是愉快地打趣,讓塞斯更加渴望伸手去摟抱她。
他握住她的手,溫暖的手指貼著蒲甄的皮膚,讓她忍不住顫抖。
他用拇指摩挲著她的指關節。「妳是來告訴我,說我像高地人一樣地野蠻嗎?」
她輕聲地笑,努力掩飾他的碰觸對自己所產生的效果。「我比較喜歡野蠻的高地人,勝於沈思的蘇格蘭人。至少這樣你會看著我,而不是視而不見。」
他現在的確正看著她,雖然有陰影掩住臉上的表情。「噢,我注視著妳。」他攤開她的手掌,拉到唇邊,隨著每一個呼吸,在她搔癢的掌心吻一下。「每天晚上妳睡著以後,我都看著妳,看你修長的腿纏在毛毯裡面,嘴唇微分,紅紅的臉好像嬰兒。」他用鼻尖摩挲著早先他所輕視的每一個繭。
蒲甄緊緊地閉上眼睛,再一次被語言的力量所打動。這些字眼不是出於書本,而是來自於粗嘎的嗓音,宛如對著她孤獨的靈魂在吟唱詩歌。
「你應該和我一起入眠,」她不自覺地脫口而出,臉孔脹得通紅,害羞地抽回自己的手,握成拳頭,再也無法承受他專注審視的目光。「我是你的妻子,至少就目前而言,而且我知道做丈夫的通常有特定的……需要。」她笨拙地說。
塞斯起身在壁爐前面踱步,她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強烈地需要讓她說出自己必須說的話,不管說的對不對、會不會被他嘲笑。
他用雙手撐著壁爐。「恐怕這件事情不像妳父親的書本,或是崔西的教訓那麼簡單。」
他的語氣裡面帶著迫切地幽默感。「我們已經冒太多次的危險,如果妳再大著肚子、搖搖晃晃地出現在法庭裡面,大部分的法官就難以相信我們沒圓房。」
「你曾經告訴我,你知道避免懷孕的方法。」她低語。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睜大眼睛,其中充滿難以置信的驚奇。「妳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嗎,蒲甄?」
她的手肘撐著背後的台階,膝蓋微開,完全明白自己誘惑的姿態。「怎麼了,塞斯?對你這樣的浪子而言,和自己的妻子做愛不夠刺激嗎?」
塞斯的嘴巴發乾,手心冒汗,這個誘人的小東西會是他害羞、端莊的蒲甄嗎?他像夢遊的人、暈暈然地走過去,感覺隨時一轉個身,就會被震醒過來,發現自己獨自躺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發抖。他伸出手,覺得她隨時會平空消失,在他的碰觸之下融化。當他握住她纖細的腳踝,細細地感覺底下那纖細的骨頭時,蒲甄不住地顫抖著。
他的陰影籠罩著她。「我從來沒有和當妻子的做愛過,至少不是我的妻子。」
他的唇輕輕地拂過她的嘴,蒲甄柔聲地呻吟。為什麼他要長得這麼英俊?從其它男人嘴裡說出來會顯得粗魯的話、從他口中卻像是墮落天使的經典之言。
她的手掌愉悅地揉搓他的胸膛。「我還以為你不想要我。」
她害羞的告白像一根羞愧的箭刺入塞斯的心頭,他早該知道蒲甄會曲解他的沉默和沈思的緊繃,畢竟這麼多年以來,崔西一直在折磨她,讓她深信男人不要她。如果他現在擁有一輩子的時間來證明這個錯誤該多好!偏偏他所擁有的或許只有今夜的時間。
他的手埋進她濃密的秀髮裡面。「我以為自己會死於對妳的渴望。」
她震顫地歎息,拇指摩挲著他的胸膛,然後沿著柔軟的毛髮往下滑,來到他的褲腰處。
他凝視著蒲甄的頭頂,陶醉在她的甜蜜、她的包容,和她無助而充滿需要的呢喃聲音裡。當她需索的唇貼向他的肚子時,他抓著她的手壓向自己。
他勾起她的下巴,深深地望進她眼底。「讓我成為妳的一部分。」
他沙啞地懇求挑起蒲甄心底的渴望,她現在知道塞斯永遠都會是她的一部分,即使麥領主明天就抵達這裡,塞斯永遠地離開她,他也依然是她生命當中不可磨滅的一部分。她永遠不會再婚,一旦經歷過愛情,就不可能退而求其次地苟安於另一個空虛的殼中。
她仰慕塞斯,一開始就一見鍾情。即使當她臉紅地感覺到他炙熱的亢奮貼著手掌心,在這一刻,無論是害羞或驕傲都無法阻止她今晚證明自己的心意。
他的嘴唇愛撫著她的太陽穴。「妳沒什麼好羞愧的,姑娘,無論在人、在法律面前,我都是妳的夫婿。」
他望向陰暗的樓梯,然後轉身引導蒲甄走向溫暖的壁爐,讓他鬆了一口氣,顯然兩個人都沒有預備好要面對塔樓的幽魂。他先攤開毛毯,再把蔓越莓色的絲緞鋪上去,蒲甄跪坐在閃亮的布料上。
塞斯脫掉長褲,溫暖的火光把他的肌膚照成古銅色,呈現出她從來不曾見識過的害羞的一面。就在他童年居住過的廢墟裡,他摘掉多年練就的面具,既不是那個搶匪,也不是紳士和浪子,只是一個男人,因為強烈的需要而顯得亢奮、脆弱。
而且在今夜——他是她的男人。當他伏下身體,蒲甄迎過去,飲啜著他,飢渴地想要把他吸入體內。
塞斯完全無力抗拒她呻吟的懇求,所有想要慢慢進行、讓她先經歷歡愉的決心都在她柔軟、修長的腿間融化殆盡。她發出女性的邀請,誘惑他拋開一切的顧忌,就像青澀男孩的第一次一樣。
「妳真美麗。」他粗聲地咕噥,在野蠻的激情中和她合而為一。
塞斯的佔有就像屋外那場暴風雨——包括神奇的閃電和難以控制的雷鳴。今夜的蒲甄騎乘著暴風雨,拋開所有的羞愧和對於未來的恐懼,單單汲取這樣的狂野,而不試著捕捉和馴服,全然地陶醉在其中。
塞斯感覺自己的歡愉迅速地攀升到無法忍受的階段,大腦當中某個理性的部分有些遲疑,知道這樣做並不一定安全,可是已經無法回頭了。他這輩子當中很少沒有感到罪惡感的時候,為什麼愛蒲甄會有所不同?突然有個輕佻的聲音督促他,讓蒲甄懷孕最好,這樣就可以永遠地綁住她。
可是一個嬰兒綁不住他的母親。那天的陽光照著她隆起的大肚子,母親還是跨下塔樓的邊緣,永遠從他生命裡面消失。
他在歡愉和疼痛中發出沙啞的呼聲,推開蒲甄,頹然地靠在她身邊,感覺她芳香的秀髮像絲煉一般纏住他的唇。
塞斯用手肘支撐身體,俯視著沈睡中的蒲甄。她微微地側躺,背部的曲線貼著他的小腹,雙手抵著下巴,即使在沈睡的時候,依然散發出令他無法抗拒的魅力。
她睡得很沈,就像一個做愛到筋疲力盡、感覺十分滿足的女人。想到這裡,他的身軀立即邪惡地騷動起來,一旦牽涉到蒲甄,他貪婪的慾望就像野獸一樣地難以馴服。他緊貼她臀部的溫暖曲線,再一次品味那種自私的歡愉。她微微地欠動身體,輕輕地呻吟。是不是夢到他了?他真希望自己能夠佔有她的思緒、她的夢境和她的全部。然而目前,他只能滿足於伸手可及的部分。
他就像個天生的竊賊,從後方悄悄地欺近,愛撫探索,直到她的喉嚨發出低沈的聲音,然後他運用當扒手時從未展現過的微妙技巧,流暢地進入。只不過當扒手沒有這樣的歡愉,這種寶石比他所偷竊的珠寶更加珍貴、更加甜美。他靜靜地躺了許久,沐浴在她顫抖的溫暖裡面,感覺她無聲地嬌吟。
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耳朵低語。「噓,姑娘,」他呢喃地說。「只不過是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在凌辱妳。」
他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控制力,溫柔地撫摸著她,直到她情不自禁地顫抖不已。然後他才歎息地退開,希望她醒來的時候,會納悶這是真實或是一場春夢而已。
隨著大廳漸增的寒意沈入塞斯迷迷茫茫的大腦裡,他體貼地拉起毛毯裹住蒲甄的肩膀。
和崔西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找借口要掙脫她的懷抱;可是想到要離開蒲甄,卻好像有針在刺他的心。
他一半希望麥麒麟特赦的要求會被拒絕,那麼他就有借口把蒲甄留在城堡。可是沒有特赦令,他又能夠給她什麼樣的生活?他的臉孔被張貼在愛丁堡和格拉斯哥的每一個角落,根本無處可逃、無處可躲。就算是窩藏在宕肯克的荒野,被治安官或是他外公的走狗逮到,也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尤其是傑米已經發現外公的人馬在附近徘徊。
蒲甄倚偎著他,尋求他的溫暖和慰藉。他實在不應該和她上床的,他心想,應該把她送回英格蘭,交給杜亞洛或是其它乖巧的年輕男子去疼愛,他們才有能力給她一個舒適的家、一個正大光明的姓氏。
例如麥麒麟。
他抓抓頭髮。我的天哪,他的想法好像是她的叔叔一樣。
他歎了一口氣,掏出一根煙草,這是他在霖登宅邸生活的最後證明,專門為了特別的場合而保留的,例如當他走上絞刑台。他把煙草放在鼻子底下聞一聞,那濃濃的香味和細緻的紙張就像蒲甄一樣,根本不適合出現在這個老舊、漏風的大廳。
他斜靠著壁爐,點燃那根煙草,看著香煙裊裊地上升到黑暗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7:32:07
第二十二章
麥麒麟慢吞吞地走上陡峭的斜坡,豎起一隻耳朵傾聽初春早晨的呢喃,另一隻聽著畫眉鳥愉快地清唱。昨夜的暴風雨把天空洗得乾淨異常,一朵朵白雲襯托著藍藍的天空,峽谷裡的松針隨著微風款款搖曳,帶來大地清新的氣息。
麥麒麟無視於膝關節的疼痛,把坐騎綁在山腳下,告訴自己這一身老骨頭應該走動、走動。其實他心裡明白,這只是在拖延時間,免得又發現自己鑄下另一項大錯。
自從那個悶熱的夏日午後,他得知柯伯恩去世的消息,就不曾再爬過這段山坡。回憶中那個石頭滾落淺淺的墓穴、他的腳步聲響徹骯髒的大廳、呼喚著失去雙親的小男孩,結果卻只有空洞的回音。當時的畫面,至今依然令他皺眉。
他顫抖地從格子呢披肩裡面,掏出蓋著紅色封印的羊皮祇文件,恐懼像一隻冰冷的手揪住他的心臟。如果姓柯的傷害蒲甄,那就是他的過失,因為他要如何對蒲甄解釋自己是希望給那孩子一個機會?至少這是自己虧欠他的。
他走上山坡,預備面對冷冽的城堡陰影,結果出現在眼前的景象,讓他心底的害怕變成驚奇。
本來只有妖怪和燕子盤旋聚居的小城堡,彷彿被洗刷得煥然一新。原來的破門和生銹的絞煉換成深綠色的新門,兩隻白羊在台階附近咬食青草,三件褪色、但是洗乾淨的衣裳掛在兩棵松樹之間的曬衣繩上。
麥麒麟聽見砍木頭的聲音,他用手遮住陽光,有個男人在山坡下方工作,建築一道矮矮的石牆。他旁邊有一個女孩子,辛勤地鋤去頑固的爬籐,頭上烏雲般的秀髮隨風飄蕩。另外在中庭裡面,一個滿臉雀斑的瘦男孩一面呢喃地抱怨,一面用斧頭挖開樹幹的殘株。
糾結的樹根突然斷開,男孩向後跌了好幾步,他伸手拭去臉上的汗珠,這才看見麥領主的到來。
他丟掉斧頭,如獲大赦一般。「感謝上蒼!趕快告訴我你就是治安官,天哪,我得救了!」他的手掌貼在膝蓋上,拚命地喘氣。「父親說我這麼邪惡,有一天一定會受到懲罰。可是我從來不相信,我願意現在就自首。」他大步向前,朝麥麒麟伸出雙手。「你會把我帶回愛丁堡,對嗎?或許他們會把我送去工廠作苦工,至少我疲累的骨頭還可以有一點休息。」
麥領主咧著嘴笑。「你一定是教區牧師的兒子傑米,他把你從格拉斯哥的貧民窟帶出來。」麥麒麟環顧著週遭。「另外一位呢?就是那個從小和他在荒野遊蕩的男孩?」
「丹尼在他的木屋裡。」傑米瞇著眼睛,瞪著他手中的文件。「既然你不是治安官,那個東西也不是逮捕令,那你怎麼知道我們的來歷?」
麥領主神秘兮兮地微笑。「孩子,我不是治安官,是仰慕者。」
傑米嗤之以鼻。「我的仰慕者大都是女性,」他瞄著領主的砍刀。「你沒有女兒吧?」
「不,我沒有兒女。」
領主的回答似乎讓傑米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一陣沙啞的笑聲把他們的目光引向遠處的兩個人影,塞斯坐在矮牆上,蒲甄站在他兩腿之間。他勾起她的下巴,不疾不徐地吻她。看到這幅景象,麥領主的喉嚨緊縮,把文件塞回披肩裡面,同時掏出一隻金懷表。
傑米歎了一口氣。「我警告你,你最好回到你來的地方,免得被他們看見了,你就跑不掉了。很快的,他們就會逼你替母雞擠奶、擦拭山羊的蛋。」
麥麒麟掀開懷表的蓋子,一束陽光閃過傑米的眼睛。「看看時間,我在村子裡面還有另一個重要的約會,恐怕只得改天再來拜訪你的主人。」
話一說完,他轉身走下山坡。
「等一下,」傑米在他後面大吼。「我該告訴他,你是誰呢?」
麥麒麟沒有回答,只是愉快地吹著口哨。傑米搖搖頭,抄起斧頭,朝樹根虛晃一下,然後他突然想起懷表上面的刻痕,斧頭從手中滑了下去,差一點砍中他的腳趾頭。
他猛地抬起頭,恍然大悟地說:「噯,姓麥的,你這個精明的老傢伙!」
可是老人已經離開了,小徑上空無一人。
傑米望向斜坡,看見塞斯拿開蒲甄頭髮上的長春籐,戲謔地搔她下巴。
傑米渴望地看著松樹下的樹蔭。「我父親總是叫我不要多管閒事。」他自言自語地咕噥。
他悄悄地溜到樹蔭底下,用帽子蓋住眼睛,躺下來睡個長長的午覺。
塞斯雙手插腰地審視他工作的成果。當他望向蒲甄的方向,表情立刻溫柔起來。她的頭發凌亂,眉頭深鎖,專注地清除門上的長春籐。
他很想嘲笑自己的傲慢,本來修理這道石牆是要為她隔絕底下的空虛,然而內心深處卻很清楚再堅固的堡壘都無法隔絕。無論是夏天的深綠色、或是奼紫嫣紅的秋天,荒野的石楠花香都會隨著微風飄過來,任何屏障都無法阻擋。其實害死他母親的不是荒野的空虛,而是他父親反覆無常的火爆脾氣和害怕被背叛的恐懼。
塞斯驚訝地發現本來伴隨著對母親回憶的悲傷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特的寧靜。午後的陽光溫暖了他的背部,讓他可以輕易地假裝相信這一刻,就像春天的承諾一樣,會持續到永恆。
他走向蒲甄,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跟我來。」
他不給她時間反對或質疑,直接拉著她穿過邊門,遠離宕肯克城堡,懸崖邊緣突然出現一道羊腸小道,他像山羊一般矯健、自信地攀上岩石。
蒲甄抓緊他的手,倚靠他支撐重量,以免跌倒。他們一路往下爬,走向等待的峽谷,等他們終於來到谷底時,蒲甄不住地喘氣。
塞斯抱住她的腰。「妳生病啦,英格蘭的小姑娘?怎麼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推他胸膛,皺著眉頭掩飾後面的笑容。「我的力氣當然比不上野蠻的高地人。」
他露出燦爛的笑容,拉著她狂奔,避開懸崖的陰影,投入陽光下的荒野。蒲甄哈哈大笑,仰起頭、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塞斯抱著她轉圈圈,淘氣的眼睛閃閃發光。
他把她拉進松樹林裡,蒲甄喘氣地倒在地上,突然聽見潺潺的流水聲音。她爬行一小段
,撥開濃密的松樹枝,驚訝地發現他們就在斜坡上,俯視底下的村落,一條小河蜿蜒地穿過沈睡的村子,河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塞斯!」她驚叫一聲,感覺塞斯的手熟練地探到她的裙子底下。
「是,親愛的?」他用舌頭輕舔她膝蓋後面敏感的肌膚。
「不要這樣,村子就在我們下方。」
「這裡很隱密,只要妳記得不要像昨天晚上叫那麼大聲,我……」他的唇移向她的大腿,聲音變得很模糊。
蒲甄感覺渾身燥熱起來。「呃,我認為你偏好在公共場所親熱!」
「胡說。當然啦,還有一次在花園裡的露天音樂台……」
蒲甄抬高小腿,乾淨利落地踢中他的肋骨。
他反而溜到她後方,用鼻子摩挲她的頸背。「難道妳一點也不憐惜我這個凌辱妳的可憐搶匪嗎?」
他的話挑起迷茫的回憶,蒲甄好像回到那個甜蜜的夢境裡,陶醉在塞斯充滿說服力的親吻下。即使她聽見馬蹄的聲音,甚至誤以為是自己瘋狂的心跳,直到塞斯挺直身體,撥開樹枝往下看。
他們看到麥麒麟領主策馬騎入山下的村子裡,一身色彩炫麗的格子呢披肩和蘇格蘭短裙,寬闊的肩膀挺得很直,讓他不禁納悶他的膝關節一定很不舒服。她戒備地偷覷塞斯一眼,看見他嘴唇扭曲、表情令人莫測高深。
他們看著村落突然充滿生氣,好些木門「咿呀」一聲地打開,好幾處地方傳出笑聲,兒童跑出來戲耍,圍著麥領主的坐騎跳舞,好多雙小手爭相撫摸領主的馬屁股。那些小手都有豐富的收穫,害羞的眼睛閃閃發光,骯髒的手心裡抓著一把甜胡桃。這些孩子不像傑米家鄉的小孩,他們的小臉胖嘟嘟的,腳上穿著堅固的生皮鞋,讓蒲甄開始納悶這是不是因為他們善良、慷慨的領主的緣故。
麥領主傾身向前,發出好大的一聲呻吟,抱起一個金髮的小男孩坐在馬鞍上。男孩抓緊鞍頭,朝他羨慕的朋友們露出缺了門牙的笑容。
塞斯放下樹枝,再次將他們圈住綠色的世界裡面。他翻身躺在地上,瞪著上方的樹枝。
「二十年前他會把小孩扛在肩膀上,那個混蛋開始老化了。」他面無表情地咬著一根松針,可是緊繃的下巴卻洩漏出端倪。「以前小的時候,我常常躲在這裡偷看他,覺得他好像是蘇格蘭的國王,我想那時候我就開始恨他了。」
「為什麼呢,塞斯?難道你恨他對兒童仁慈嗎?」
他沒有回答,逕自爬起來,撥開襯衫上的松針,眼神十分冰冷。「我們最好回去吧,我要去拜訪一個人。」
她抓住他的手。「明天再去還不遲。」她的唇輕輕摩挲著他的指關節,品味他溫暖的皮膚。「塞斯?」
他似乎被催眠似地望著他們交纏的手指。「嗯?」
「還有其它不至於懷孕的親熱方法嗎?」
塞斯屏息地俯視著她,迷失在她好奇而明亮的眼睛裡。「是的。」
她含住他的拇指。「表現給我看。」
他的抗拒在她炙熱的嘴唇下融化,口中發出沙啞地呻吟,一時之間,他忘了麥麒麟、忘了現實的世界,忘情地陶醉在誘惑的遊戲裡。
黃昏的玫瑰色陽光射進大廳,蒲甄屏住呼吸,悄悄地滑出塞斯大腿的重量之下。
他修長的手指立刻抓住她的頭髮。「要去哪裡呢,女公爵?」
她瑟縮了一下。難道這個男人從來不睡覺嗎?她輕輕地摸摸他的胸膛。「我覺得口乾舌燥,你要不要來一杯麥酒?」
他捻弄著她的髮絲。「我們不應該叫傑米離開,他可以負責拿麥酒,餵我們吃葡萄。」
「他已經自認為是奴隸了,我們不可以再讓他有所幻想。」她掙脫他的手,用毛毯裹住身體。
塞斯把她從頭打量到腳,看著她走向放在壁爐上保溫的麥酒壺,慵懶地咧著嘴巴笑。「魏小姐,妳真適合墮落的生活。」
她屈身施體,特意拉起毛毯展露小腿的曲線。「謝謝你的誇獎,爵爺,我一直在練習。」
她跪在壁爐前面,身上的毛毯擋住塞斯的視線。她發現自己平穩地把麥酒倒進杯子裡,旋開小瓶子的蓋子,再回頭偷覷塞斯一眼,他好像滿足的羅馬神祇一樣,趴在毛毯上,臉頰顯得很紅潤。顯然他也很適應墮落的生活,蒲甄心裡想,反而覺得心神不寧。
五、十、十五,總共十五滴,她停頓了一下,決定再多兩滴鴉片,畢竟塞斯的身材比崔西魁梧許多。
她手指平穩地把酒端向塞斯,直到遞進他手中時,才微微晃了一下,麥酒滴到他胸前的毛髮。她偏著頭,掩飾自己暈紅的臉頰,用自己的頭髮去擦乾。
他一口喝下去。「嗯,又熱又甜,」他目光氤氳,熱情地審視著她。「就像妳一樣。」
他捧住她的瞼,張口吻住她。
蒲甄真想痛哭流涕。這一點也不甜,她心想,而是半苦半甜。她傾身倚偎在他的胸前,感覺他的手撫摸著她的頭髮,過了一會兒,就靜止不動了。她靜靜地感覺他胸口上下起伏好幾下,然後才起身,迅速穿上衣服,溜進高地的黃昏中。
夕陽把天空染成粉紅色,蒲甄離開小徑時,裙襬被路邊的荊棘勾住,她不耐煩地用力一扯,扯破一個裂縫。她根本不確定塞斯能夠睡多久,萬一在她回來之前就甦醒過來,那她就難以解釋了。
當她穿過融化的雪,天空已經轉成淡紫色,冰水濺到她的腳踝。她奮力地爬上對岸的巖石,弄斷了好幾片指甲,然後才停下來喘口氣。
一層薄霧籠罩在峽谷裡,她拉緊圍巾裹住頭髮,匆匆穿過另一測的樹林,攀過岩石,一不留神地踢到石頭,痛得她彎下腰來,深呼吸好幾次,視線才逐漸清晰起來。她眨眨眼睛,以為是眼睛昏花看錯了,希望自己記得戴眼鏡出來。
傳說中那座美麗的城堡襯托著陰暗的天空,她悄悄地挨近,以為會聽見風笛的嗚咽,看見穿蘇格蘭裙的武士跑出來拉起吊橋,唯有那修剪整齊的籬芭和明亮的窗戶讓她確信自己沒有闖入時空的隧道。她匆匆加快腳步,此刻不是耽延的時機,她必須趕在塞斯之前先通知麥領主,自己還沒有軟化塞斯對他的看法和敵意。
她用拳頭大力敲鐵門,預期會有一位古板的英格蘭管家來開門。結果門開了,一隻手臂把她拉進陰暗的門廳,她驚叫一聲,感覺那人猛力地扯掉她的圍巾。
她抬頭望進那張表情複雜的臉龐,麥領主打量著她的五官,灰色的眼睛逐漸消失原有的光芒,他臉色蒼白地鬆開她,蒲甄發現他額頭上冒出汗珠.呼吸裡面聞得到威士忌的氣味。
「天哪,孩子,對不起,那一剎那間,我還以為……」他顫抖地摀住臉龐。
「你以為我是她?」她輕聲追問。「塞斯的母親?」
麥領主不肯直視她的眼睛。
可是蒲甄的好奇心不肯輕易放棄。「她來找過你,對嗎?就在深夜踏著濃霧而來?」
麥麒麟伸手抓抓頭髮,他肩膀佝僂,帶她穿過門廳,走進溫馨的書房。石頭壁爐裡面燃燒著熊熊的火焰,連同好幾盞油燈,共同驅走室內的黑暗。
麥領主沈坐在大大的椅子裡,用格子呢披肩裹住肩膀,一隻胖胖的白貓挨近他的腿穿梭,領主心不在焉地俯弄著牠的耳朵。蒲甄坐在長椅的邊緣,感覺領主此時需要她的沉默而非一連串的疑問。
他倒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顫抖地舉向嘴邊。「我今天看見妳和那孩子在一起,勾起許多的回憶。」
「你有看到我們?」
「一晃眼而已。我從來沒有這麼近看過他,好像只要走過去就可以……」他盯著蒲甄的臉龐,灼熱的威士忌再一次讓他的眼睛恢復些許的光芒。「塞斯的母親的確來找過我,就像妳今夜一樣。」
「她來向你求助嗎?」
他平板的語氣讓她很羞愧。「如果她真的向我求助,妳以為我會拒絕嗎?」
蒲甄瞪著自己的大腿,不敢看他。
麥領主靜靜地說下去。「我和她是媒妁之言的婚姻,就在結婚之前的幾個月,狄坦送她來認識我和適應這個家庭。她當時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純真的臉上有一對大眼睛。我父親當時重病在床,可是我母親很喜歡她。」
「你也一樣。」蒲甄說的很肯定。
麥領主凝視著手中的酒杯。「她努力要掩飾心中的恐懼,個性甜美、勇敢又有趣。噢,而且長得很誘人。我覺得在結婚之前最好保持一些距離,就在我去希臘的時候,她被綁架了,家人花了好幾個月才找到我。」
「為什麼法律上沒有採取行動?」
他的眼神讓蒲甄感覺背脊發涼。「以我父親生病的狀況,我就是法律。當時我就在這個房間裝填子彈,預備去找她。她卻來敲門,告訴我說,她愛上柯伯恩,苦苦地哀求我不要介入,並且讓我知道她已經懷孕——是他的孩子。」
「你怎麼做呢?」
「我還能怎麼做?當然是發狂,可是我只能讓她離開,再一次走進濃霧裡面。噢,那之後我還看過她,偶爾在山間或是村子裡,可是我總是冷冷地轉開臉去。我曾經看過她用圍巾裹臉的模樣,她的腳踝上有瘀傷,手腕有被毆打的痕跡……」
蒲甄替自己倒了一小杯威士忌,一口喝乾它,感覺炙熱的液體通過喉嚨。
「然而當時我可憐而受傷的自尊依然不願意承認她說謊欺騙我,」他仰起頭,喝乾杯中的酒。「我該死的自尊心。」
蒲甄蹲在他旁邊,一手搭在他的膝蓋上。「和我去宕肯克城堡,告訴塞斯你剛剛說的話,他一直認為是你拋棄了他母親,甚至不願意幫助她。或許等你解釋以後,他能夠諒解過去的恩怨。」
領主泛紅的眼睛望著她。「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又怎麼能夠讓他諒解呢?」他悲傷地搖搖頭。「不,姑娘,對我而言已經太遲了,可是對妳還不晚。」
他起身走向大書桌,從抽屜裡抽出一迭文件過來遞給他。「這是那孩子的特赦令,他必須在兩星期之內前往倫敦,在下議院裡面作證指控他的外公。」
她摸摸那迭文件,彷彿那會燙傷她一樣。「我希望你藏著它,」她承認。「可是塞斯已經為此被囚太久了,今天晚上我就給他,即使他依然選擇拋下我,至少他是自由之身。」
麥領主顫抖地捧住她的臉頰,蒲甄自從離開愛丁堡以後,就不曾再照過鏡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塞斯和蘇格蘭高地的狂野愛撫之下,完全變了一個人。她的秀髮蓬鬆地垂在背後,清新的空氣和努力的工作為她細緻的肌膚添上健康的紅潤顏色,冷風甚至在她紫水晶般的眼眸裡增添更多的光彩。
領主真誠地說:「他很幸運,妳終於變成妳姑姑一直擔心、提防的那種大美人。」
蒲甄摘掉他披肩上的貓毛,心裡實在不願意拋下他獨自面對罪惡感和孤寂,同情心讓她想和麥領主分享盈溢在自己心中的希望和喜樂。在他疑問的眼神底下,蒲甄走向書桌,在卡片上寫了一些話,交在他手中,然後踮起腳尖,湊近他耳朵低語。
他佈滿風霜的臉龐露出笑容。「好建議,今天晚上我就吩咐裁縫師。」
蒲甄把特赦令放進口袋裡,麥領主一手抱著貓咪送她到門口,她停住腳步。「告訴我,麥領主,」她嚴肅地說。「你向我求婚是為了拯救塞斯,或者你真的願意娶我?」
貓兒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蒲甄,麥領主偏著頭回答。「如果妳選擇留下來,我和貓咪可以在心底為妳留個位置。」
她用力地捏捏他的手,然後才轉身跑過草坪。麥領主一直目送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林間,才把臉龐埋在貓咪的絨毛裡。
蒲甄穿過樹林,暗暗希望自己不致迷失方向。她步履匆匆,心裡很害怕,卻又抱著強烈的希望,手裡緊緊抓住塞斯的特赦令,即使踢到石頭,摔了一跤時,都依然緊抱住它。
她闖出樹林,走到草地上,圓圓的月亮為大地灑下一片銀光,一隻紅鹿從水邊抬起頭來,棕色的眼睛充滿瞭解和順從,彷彿每天晚上都會看見英格蘭少女走過牠的草地。
星星在天空中閃爍,看起來好接近,彷彿伸手可及。蒲甄感覺腳底下的地形開始陡峭起來,霧氣濕濕地籠罩在周圍,彷彿給她一種歡迎的感覺。她要回家了,回宕肯克城堡,屬於她和塞斯的家。
她跌跌撞撞地走進中庭,突然停住腳步,恐懼讓她的脈搏加速、呼吸變慢。
塔樓的窗戶亮著一盞燈。
隔著黑暗,那抹光芒看起來很醜陋,好像一把尖刀一樣,狠狠地刺進夜的肚子裡面。
她蹣跚地向前走,又再一次地停住,呆呆地瞪著塞斯埋進保險箱的地面,竟然被挖出一個醜陋的洞。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7:32:25
第二十三章
綁著皮帶的箱子像受傷的生物一樣倒在一邊,邊緣都是鏟子的刻痕,那個大鎖被火爆的拳頭、或利落的一顆子彈震碎開來。蒲甄知道如果自己聰明的話,就應該直接轉身,逃回英格蘭去。
可是某種感覺阻止了她,她望著塔樓,走一步、再一步,彷彿被油燈催眠、根本不由自主一樣。那個光芒詛咒著黑暗,傷害夜的美麗,把她的希望焚燒成灰燼。她走近時,大門半掩,她屏住呼吸地溜進去。
他們親熱的痕跡散落在大廳裡面——包括凌亂的毛毯、壁爐裡面殘存的餘燼、半倒的酒壺。那些溫馨、激情的時刻彷彿是一輩子以前的事情,貓「塞斯」趴在溫暖的壁爐前面,困倦而好奇地抬頭瞥她一眼。
樓梯上的燈光似乎在召喚她向前,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去,緊緊地抓住特赦令。
塞斯斜坐在窗台上,皆對著她,在她進門時,猛地轉過頭來。那一瞬間,彷彿有另一個男人的影像罩在他臉上,然後就不見了,顯然只是光線的把戲。
他嘲諷地伸出手來,手裡握著的一大把河裡的砂石,全都掉落地上摔碎了。「這就是我們的未來,親愛的。」
蒲甄努力保持平穩的聲音。「我們的未來不應該只建立在砂石……或金幣上。」
「妳的口氣真是樂觀主義者,」他起身,拍拍雙手。「總之都是同樣的結果,不是嗎?
就像我們一樣。」
「你的語氣就像命中注定的一樣。」
「或者只是實際而已。」
火炬在他的頭髮灑上金光,他慵懶地走向她,動作緩慢但很有效率,她猜是鴉片作用的緣故。牠的灰眸炯炯有神。
「沒錯,親愛的,」他說,彷彿看穿她的心思一樣。「恐怕妳判斷錯誤,這麼少量的鴉片只會讓我腳步踉蹌,我住在巴黎的時候,外公就經常餵我吃鴉片,當成糖果一樣。」
這樣墮落的生活、這種冷酷的敗壞,讓蒲甄十分地沮喪。她垂著眼睛,知道自己的同情只怕會更加激怒他。
他伸手繞過她關上房門。「妳剛剛去哪裡,我的蒲甄?是不是去和妳的未婚夫喝茶啊?
」他直接站在她面前,溫暖的呼吸吹在她的太陽穴上。
「對不起,」她含糊地說。「我不應該對你下藥,我錯了。」
「好聰明啊,姑娘,」他的語氣近乎溫柔。「不是嗎?我有沒有告訴過妳,妳的智慧真是讓我敬佩?」他捧住她的頭,蒲甄閉上眼睛,感覺到他手指壓抑的力道。「即使在妳把我出賣給杜亞洛的時候,我心裡都還有一個聲音吶喊著:『哇,太棒了!好個狡詐的姑娘!真聰明、真有勇氣!一旦她認為事在必行,就毫不猶豫地去做!』」
她猛地睜開眼睛,企圖掙開他的手掌,可是他握得太緊,她根本掙不開。「不要戲弄我!」
他故作天真地眨眨眼睛。「我才沒有那種智慧,妳必須記住我不過是個無知的高地人,直到將近二十歲的時候,才開始學習讀書和寫字,可是從來沒學過拼音。」他的唇貼在她的耳朵低喃。「我覺得妳的智慧很迷人……令我亢奮。」他的舌尖舔著她的耳朵,炙熱得好像火焰一樣。「金幣呢,蒲甄?金幣在哪裡?是不是交給麥麒麟了?或者妳還有其它的情人?
例如首相大人?或是總督?」
她瞪著他的胸膛,塞斯的唇甜蜜地貼著她的頭髮,大腿抵在她的腿間,讓她昏昏沉沉,頭腦無法思考。他或許以為自己出於報復的心態,才把金幣藏起來,萬一他發現永遠找不回來的時候,又會怎樣處置她呢?
「金幣?」她天真地說。「什麼金幣?」
塞斯沒有回應,逕自摩挲著她喉嚨凹處的脈搏。當她感覺到他體內洶湧的怒火時,實在無法承受他這樣假意的溫柔。
她用力地推他胸膛。「噢,天哪,不要再折磨我了!我把你寶貝的金幣給了傑米村子裡的窮小孩,我痛惡你利用我滿足貪婪的野心,就把金幣給出去,如果再有機會,我依然會這麼做!」
她面對他,叛逆地仰起下巴,可是抽氣的鼻音洩漏出她的反應。
塞斯靜止不動,含糊地哼了一聲,再一聲。她害怕地向前一步,擔心他因為生氣過度而嗆住。他突然揮揮手,哈哈大笑起來,甚至笑得倒在床上,抱住肚子。
蒲甄退向門邊,是不是鴉片讓他的心智迷失?她曾經聽過這樣的事情,也有人因為震驚過度而瘋狂。
「真是慷慨,」他喘氣地說。「這樣做太合適了,這麼多年的搶劫成果,果真去資助需要的人,我敢打賭妳和麥麒麟一定為此笑得很開懷。」他伸手擦臉。「看來我又回到原點了,就在宕肯克城堡,一無所有,只剩身上的衣服。」
還有我。
蒲甄渴望這麼大聲地告訴他,可是萬一他聽了又是一陣大笑,那麼她一直隱忍的眼淚必定決堤而下。她握緊拳頭,突然想起手中的文件。
她走過去,把特赦令丟向他胸口。「現在你不只擁有你身上的衣服,還有自由。」
最後一絲笑意從他臉上消失無蹤,他拿著文件,瞪著皇室的紅色封緘。
「我的自由?」他嘲諷地揚揚眉毛。「應該說是妳的自由才對吧,女公爵?」
她驚叫一聲,看他把特赦令用力撕成兩半。「少了金幣,我是生不如死,妳和妳寶貝的麥領主一定早就想通這一點了。」
她警覺地倒退,知道自己不想和這個男人獨處在塔樓裡,她根本不確定他是誰。
他目光炯炯地走向她,笑容連天使都自歎弗如。「妳欠我三萬鎊,親愛的。」
「你在開玩笑。」
他繞過她走向皮箱,拿出鵝毛筆和墨水,再次走回窗邊。「妳每年的津貼是多少?」
「一萬鎊。」
「我的算術能力向來比拚音強,」他在特赦令後面草草計算了一下,然後舉高,咧著嘴巴笑得很開心。「只要三年的時間,妳就可以自由地甩掉我,我相信麥麒麟願意再等一下,畢竟他向來很有耐心;假設他能夠活到那時候。」
她偏著頭說:「你實在很瘋狂,不是嗎?」
「我們不能忘記妳其它的技巧——例如記帳、刺繡、撢灰塵等等。」他揚揚眉毛,露出色迷迷的笑容。「或許還有一個比較迅速償債的方法,想一想妳一夜春宵的價碼是多少,親愛的?」
他記下另一個數字。「選擇的方案很多,我們是要用每夜或是每一次計算呢?妳一定會期待我付薪水。」他歎了一口氣。「我可以慷慨一點,第一次多算幾鎊,畢竟大部分的紳士都會這樣。」
蒲甄目瞪口呆,難以相信自己所聽見的話,更不瞭解這個男人竟然如此大膽無恥,他簡直是急著把他們分享的溫柔時刻,都化成英鎊的紙鈔和冷硬的先令。
他咬著鵝毛筆桿。「今天下午我就不大確定了,我是應該付半價呢?」他挑逗地瞥她一眼。「或者是雙倍的價錢?」
熱流湧上蒲甄的臉龐,第一個浮現的本能是想摑他一耳光,力道大得讓他吞下那枝鵝毛筆,卡在喉嚨裡。可是一股更深的直覺制止了她的衝動。塞斯很生氣,可是他越生氣,就變得越快活。以前他有多少次被迫吞下心中的怒火?他那殘酷的父親又有多少次在這裡對他大發脾氣?她或許不擅長玩吹牛,可是她會分辨虛張聲勢的男人。她鬆開緊握的拳頭,開始解開上衣的鈕扣。
他的笑容褪去。「妳在做什麼?」
她解開一顆鈕扣,朝他驚訝地揚揚眉毛。「在倫敦不也是這樣做的嗎?你這種世故的男人當然去過妓院,瞭解那裡的程序。」
塞斯虛偽的快活表情消失無蹤。反而充滿絕望和危險的自我厭惡。蒲甄脫掉鞋子,一腳跨在凳子上,拉起裙襬露出修長的小腿,再以優雅而慵懶的姿態,慢慢地脫去吊襪帶,再褪下腿上的絲襪。
「蒲甄。」他窒息地呼喚。
她專注地露出另外一條腿,沒有搭理他,然後舉手脫去衣裳。她的身上沒有穿襯裙,只有一件絲質的舊內衣。而它經過多次的洗滌,早已經近乎透明了。
「不要這樣,」他沙啞地說。「這不是我所要的。」
即使嘴巴這麼說,他還是情不自禁、好像著魔一樣地走過去,盯著她若隱若現的雙峰。
塞斯好想歎息,想要跪在她腳前膜拜,哀求她寬恕一連串的罪過——有些是他犯下的,有些則是他的父親,有些則是幾世紀以來的男人。
「不要。」他這麼說,卻還是伸出手去。
她退開一步。「今天晚上我價值多少,塞斯?一百鎊嗎?或是一千鎊?」她甩開頭髮,塞斯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追隨她秀髮的波浪移動。「我來告訴你我今夜值多少——就是三萬
鎊,只要你碰我一下、看我一眼,我們就扯平了。沒有積欠、沒有遺憾。」
他斜眼凝視她良久、良久。「沒有遺憾嗎?」
她搖搖頭,眼睛閃閃發亮。
他真的走過來,低吼一聲,把她壓在牆壁上,就像以前那個飢餓的男孩,用嘴巴、用手,對她狼吞虎嚥。她是唯一一位有能力滿足他、餵養他,能夠帶他到一個沒有飢餓的地方去的人。現在他只想充滿她,直到她發出驚奇的呼喊聲音。他緊緊地抓住她修長柔滑的腿,環住自己的腰。
蒲甄並不像外表所佯裝的那麼鎮靜,而是渾身顫抖,和他一樣地炙熱。
他拉高她的內衣,捧住她的胸房,同時扯開自己的襯衫和長褲,急於感覺她每一寸肌膚緊貼住自己,一隻手臂捧住她的臀,感覺她的熱氣。他回想起小時候在宕肯克的冬天,總是認為自己得不著溫暖——甚至想不起來溫暖的太陽照在皮膚上的感覺或是夏季的味道。然而在這一刻,蒲甄就是溫暖的太陽,她淡淡的香味就是永無止盡的夏季的味道。
他把臉龐埋進她的秀髮裡面,長驅直入,兩個人四肢交纏地享受歡愉。蒲甄像孩子似地挨緊他,把他裹在愉悅的繭裡。他呻吟著,危險的逼近只有他自私的歡愉存在的地方。
蒲甄渾身緊繃,輕輕地呻吟,呼喚他的名字,那就好像觸動手槍的扳機一樣,狂喜的浪潮洶湧而來。他把臉龐貼在她的喉嚨邊,忍住眼淚,知道必須放她走,免得她發現自己不顧一切地求她留下來。
蒲甄趴在毛毯上甦醒過來,她睜開眼睛,然後又閉上,滿足地縮在石楠花的枕頭上,慵懶地伸展身體,「塞斯」貓就蜷縮在她的腳旁邊。她旁邊的床冷冷的、空空的,唯有塞斯睡過的凹痕向她證明昨夜並不是在作夢。
說「睡覺」太慷慨了,誰也無法指責塞斯沒有善加利用每一分錢,完全值回票價。她坐起身子,愉悅地感覺到酸疼的肌肉和輕微的不適感。
門被推開,她急著拉起毛毯遮掩,抗拒突如其來的害羞。
塞斯的手臂上勾著一隻竹籃,蒲甄認出那是她用來收集雞蛋的籃子。看見他走進來,卻不看床鋪一眼,蒲甄的心開始往下沈。
她困惑地看著他把僅有的另一件襯衫折起來放進籃子裡。「『塞斯』貓躺在這裡,旅途中比較舒服。」他依然不肯看著她。「妳不能再冒險讓牠走失了,免得下一次這個小傢伙沒這麼幸運。」
她看著昨夜置放皮箱的角落,乾淨的衣服和外套整齊地掛在椅子上,突然間,她明白塞斯昨夜的急切和激情,以及飢渴地撫摸背後的真正原因了,原來他打算永遠不再碰她了。
「我不要走。」
他繼續說下去,彷彿她根本沒開口似的。「妳可以駕馬車去麥麒麟那裡,明天我再派傑米去取,我已經寫了聲明,發誓我們的婚姻無效,同意解除。」他把文件塞進她的外套裡面,低著頭說。「我不大確定『解除』這個字怎麼拼音。」
蒲甄念一遍給他聽。
他伸手去抓貓,可是貓咪被蒲甄一把抱在胸前,怒目瞪著塞斯。「這就是你預備對付我的方式嗎?把我塞進去送走?」
他伸手抓抓頭髮,第一次直視她的眼睛,眼裡充滿絕望和安靜的決心。「塞斯」貓蠕動了一下,爪子刺入她的手臂,可是蒲甄根本沒感覺,塞斯溫柔地把貓咪抱過去。
他把貓放進籃子裡,一字一句、精確尖銳得好像刀鋒一樣。「麥麒麟遵守諾言,我也必須信守承諾,畢竟我幾乎一無所有,只能守住我的話。我要妳返回英格蘭、妳歸屬的地方,忘記我的存在。我生命中不需要你,我不要妳在這裡。」他合上蓋子,伸手去開門。
「你不愛我嗎?」
塞斯的手遲疑了一下,心裡納悶著,這個甜美、勇敢的女孩有多少次面對她心不在焉的父親、或是虛情假意的崔西姑姑嚥下這個疑問?他欠缺流利的口才讓他明白愛情是多麼地美妙和可怕。柯伯恩愛他母親,為了報復而綁架她,卻由於自己黑暗的佔有慾不肯放她自由。
塞斯依然記得父親絕望的聲音,哀求那個驕傲、心碎的女孩回報他的愛,因為她唯一有能力保留的就是這一句話,所以他就訴諸拳頭,企圖從她口裡逼出這句話來。
塞斯露出最浪蕩的笑臉。「不,我不愛妳。」
蒲甄的臉色發白。
他聳聳肩膀。「我覺得妳的純真很吸引人,如果我和崔西結婚,妳正好當個方便的情婦,讓我不用離家另外找樂子。過去這一周以來,我的確發現妳是很好的享受。我相信妳能理解,畢竟這一帶很缺乏娛樂。」他拖了一把椅子放在窗戶前面,逕自坐下來,背對著她,急於逃避她受創的眼神。
「你說謊,」她說。「欺騙我也欺騙你自己。你究竟在害怕什麼,柯塞斯?為什麼要躲在——」
「不要再說了。」他冷冷地打岔。「昨天晚上我們談定了,沒有積欠、沒有遺憾,妳已經答應了。」
他可以聽見她在背後迅速地穿上衣服,勾起籃子,走向門口,又停住腳步。塞斯感覺到她渾身僵硬,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為他嚥下自尊。
「你有沒有考慮過一起過真正的生活?」她沙啞地問道。「坐在熊熊的爐火前面?孩子在一邊戲耍?」
「沒有。」他狠心地說謊。「從來沒有。」
等他轉過身來,門口已經沒有人影,蒲甄離開了。
塞斯的腳跨在窗台上,看著窗外的暮色籠罩下來,一整天來,他一直坐在這裡,只離開過一次,上膛的手槍就放在一邊,以防狄坦的手下發現他已經放蒲甄離開。他沒有起身點燃火炬,任由爐火燒成灰燼,冷風灌進窗戶裡。反正他已經沒必要關上窗戶,更無所畏懼,無論是冷風,或是懸崖下方的深淵,都不是他的敵人,他現在只害怕寂靜。
他還記得埋葬父親的那個晴朗的日子,當時的寂靜是一份禮物,就好像一場漫長、血腥的戰爭之後,炮火止息。
他望著漸深的黑暗,蒲甄似乎把城堡裡所有的聲音都一起帶走,讓他變得既瞎又盲。沒有她上樓的腳步聲、沒有她沙啞的笑聲,更沒有貓咪的喵喵聲。
男人不能哭。
一個醜惡的咆哮,一陣劇痛,然後是下巴上溫暖的血跡。即使在五歲的時候,塞斯就知道這是謊言。那一天在星空下,他撞見父親跪在母親新砌的墳前,肩膀佝僂,頑強的臉龐悲傷得扭曲在一起。男人不能哭。
樓下的門突然被撞開,隨後是一聲詛咒。
塞斯閉上眼睛。不要是現在,傑米。求求禰,親愛的神,別是現在。傑米快活的嗓門簡直會讓他崩潰,就像在瀕死的人傷口上撒鹽。
塞斯的祈禱沒有得到響應。
傑米砰砰地爬上樓梯,一面嘟嚷地自言自語。「難道沒有人知道這是該死的十八世紀嗎?還讓人以為我們活在黑暗時代,這個地窖裡面的人不知道什麼是油燈嗎?蠟燭呢?這麼黑會讓人摔斷脖子……」他大聲叫。「塞斯?如果你又脫掉蒲甄的衣服,最好趕快叫她穿起來,因為我要上樓了。」
塞斯把臉埋在手掌裡呻吟。為什麼上天不能憐憫他一些,乾脆叫傑米朝他開一槍算了?
傑米闖進塔樓,「咚」地一聲丟下一個包裹。「天哪!我猜你是等我回來生火的。你真的當我是該死的奴隸!」他抱怨地說,開始點燃火炬。
突然的光明讓塞斯瑟縮不已。
「蒲甄在哪裡?」傑米警覺地皺眉。「如果你又讓她下廚房,我就要直接回村子裡。」
塞斯起身要開口,可是沒有聲音發生。他無法面對質疑和指控,以及傑米臉上的責備。
他閉上嘴巴。真奇怪啊,這是他一生中唯一說不出話來的時候。難道蒲甄連他的聲音都帶走,果真讓他一無所有?
「怎麼了?」傑米問道。「『塞斯』貓咬掉你的舌頭啊?」他抄起那個包裹。「我的裁縫師女友叫我送來給你,我實在想不出原因。天天更換衣服真是虛榮、罪惡的習慣,我母親總是這麼說。」
他把包裹丟過去,塞斯來不及反應,包裹打中他胸膛,紙張散開,露出一碼又一碼的柔軟毛料。是黑色和綠色相間的方格——竟是柯氏家傳的燦爛、美麗的格子呢披肩。塞斯木然地瞪著眼睛。
一張卡片掉下來,他蹲下去,把它拿起來對著火光看。
那是一手纖秀的筆跡;給柯塞斯,宕肯克的堡主,永永遠遠。愛你的蒲甄。
傑米好奇地問:「上面怎麼說?你知道我不大認識字。」
塞斯的目光顯得很遙遠。「字條上說我是個笨蛋,傑米,十足的大傻瓜。」
塞斯把新披肩甩過肩膀,牽著馬匹從馬廄走出來。「別再嚷嚷了,傑米,我別無選擇,必須去追她。」
一層薄霧籠罩著中庭,增添空氣中的寒意,傑米小跑步地跟在塞斯後面,一邊詛咒個不停。塞斯把馬鞍放在馬背上,傑米立刻從另一邊扯掉。
「你不能去,狄坦的走狗還在村子裡,你猜他們還要多久就會發現你放她走?不須多久,你就得躲避來自四面八方的子彈。」
塞斯的語氣十分地溫柔。「傑米,馬鞍給我。」
傑米向後退開,抓著馬鞍當盾牌似地擋在胸前。「讓我替你去,我會告訴她,你是深愛她的大傻瓜。見鬼了,如果你要的話,我還可以代替你吻她。其實只要我用心,我也可以像個萬人迷。」
塞斯繞過馬匹,步履優雅地走向傑米,就像高地上的大野貓,灰色的眼睛充滿決心。
傑米已經退到水槽邊,無處可退了。「你要擔心的還不止是狄坦而已,你那個漂亮姑娘的畫像也貼遍全蘇格蘭。難道你忘記那個該死的治安官的警告嗎?只要你靠近邊界一步,就等著上絞刑台。」
塞斯伸出手,好像在對小孩子說話。「我的馬鞍,傑米。」
一時之間,傑米考慮要嚎啕大哭,因為他的眼淚總是能夠打動他母親。可是他懷疑對塞斯有效果,最後只好用力地把馬鞍塞給他。
「謝謝你。」塞斯平靜地說,大步走向耐心的坐騎。
傑米無奈地搔搔頭髮,看著塞斯跨上馬背,鋪蓋卷綁在前方。
傑米突然跑過去,拉住他的韁繩。「那就帶我一起去。」
塞斯嘗試掰開傑米的手指,可是他抓得很緊。「我必須獨自前往,你自己也說了,此行十分危險。」
「那你只好讓我吊在韁繩上,一路擺盪到英格蘭。」
塞斯一手用力掰,另一隻手掏出手槍。「我不能因為自己的愚蠢,要求你陪我去冒生命的危險。」
傑米睜大眼睛看他。「你曾經為了更瑣碎的理由讓我去冒險。」
「顯然如此。」塞斯微微一笑——笑得很甜、很溫柔。然後他的槍柄突然敲中傑米的頸背,他就像一袋馬鈴薯似地癱倒在地上。
「你還沒學到教訓,葛傑米。」他咕噥著,把槍插回腰間。「一個跌倒的男人就是下一位脖子被套上繩索的人,偏偏我這一次又跌得很慘。」
趴在地上的傑米看起來好年輕,睫毛蓋在點點雀斑的臉頰上。
塞斯歎了一口氣,解開舖蓋卷,把毛毯蓋在傑米的身上。「祝你有個好夢,孩子。」他低語。
他牽著坐騎繞過去,然後疾馳出中庭的大門,等他再回頭的時候,卻發現傑米和宕肯克城堡已經淹沒在霧裡。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7:32:40
第二十四章
一個長長的人影穿過巷子,銀色的月光照在他絲質的面具上,興奮挑動他的血液,使他的呼吸加速。他溜進陰影裡,和漆黑融為一體,再一次成為黑夜的主人、竊賊中的王子。只是在這一次的任務終點,他希望偷的,不是終究會歸為塵土的男人的表煉或是英鎊的紙鈔,而是一個女人的芳心,就像被火精煉過的純金。
他悄無聲息地溜進客棧裡面,朦朧的月光穿過窗戶,把他的頭髮照成金黃色。在這麼一個夜深人靜、眾人沈睡的小村落裡,客棧裡面幾乎沒有人。
一個白髮蒼蒼、齒牙動搖的老人站在吧檯後面擦拭杯子,兩個客人專注地打撲克牌,一位波霸妓女跨坐在年輕男子的大腿上,男子從她裙子底下撈出一張牌丟在桌上,贏了這一局。他哈哈大笑地把賭金掃進妓女的腿上,輸家用法語詛咒連連。
塞斯微微一笑。
酒保抬起頭來,看見塞斯臉上的面具、身上的披肩,以及他狡黠的笑容。塞斯伸出手指示意他噤聲,酒保會意地點點頭,繼續低頭擦拭酒杯。
妓女熟練地洗牌,任由年輕的法國人摩挲著她的脖子。
他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塞斯就跨坐在板凳上。「算我一份,姑娘。」
法國人推開妓女,她摔跌下去,一堆硬幣散落在地上。另一個男子摸索著武器,塞斯已經抓住他們的腦袋,用力地互撞,兩個人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倒在桌上。
塞斯朝妓女微微一笑,伸手拉她起身。「算他們出局,姑娘。」
她忍不住回以笑容,雙手依然忙著收拾散落的先令。
傑米眨眨眼睛,看著乳白色的天空,聽見鄰近的鳥叫聲。他究竟身在何處?早晨他清醒時常常有這種疑問,可是今天不相同,因為身邊沒有溫暖的女體,舌頭上也沒有宿醉的苦澀感。他試探地抬起頭,脖子感覺很僵硬,襯衫和褲子都被露水浸濕了,其它的部位則是安然無恙。
他用手枕著頭,悠哉地凝視著天上的白雲,下巴縮進溫暖的毛毯裡面。
他心底突然閃過一個影像:塞斯。那個天使般的笑容,月光照在高舉的槍柄上。
傑米無視於頭暈的反應,整個人跳起來,衝向馬廄,騎著一匹小牡馬跑出來。他光著腳丫子、裸著背,發出讓英格蘭人聞聲喪膽的瘋狂的高地戰吼。
小溪潺潺的流水聲似乎在歡迎塞斯騎馬走進空地,小木屋和他記憶中一樣地坐落在月光下。他鬆開韁繩,伸縮僵硬的手指,趴在馬鞍上,累得無法移動。他接連騎了兩天兩夜,幾乎沒有休息,也沒有進食。昨天他甚至跟著麥麒麟的隊伍走了一小時,近得足以呼喚蒲甄,可是他沒有。麥麒麟的守衛看起來就是那種先開槍、後問問題的狠角色,他不希望害蒲甄置身在槍火交織的危險中。直到他們停在愛丁堡過夜,他才更換馬匹,搶先前進。
如果能夠趕在邊界之前追上她更好,萬一不行,他就直接騎到霖登宅邸的大門口,無論麥麒麟和崔西怎麼阻止,他都會要求見到妻子。剩下來的部分就是說服蒲甄相信,她仍然渴望那個頑固、愛嫉妒、貪婪的高地浪子當丈夫。他歎了一口氣,拖著身體,滑下馬背。或許早晨甦醒時,在明亮的晨光下,一切會更好。
他疲憊地照料坐騎,揉搓牠喘息不已的腹部。這匹馬擅長的是速度而非耐力,而他已經把牠逼到極限了。
他把坐騎繫在樹幹上,推開小屋的門,裹緊披肩擋住迎面而來的寒意。
「你的可預測性向來是你的最大問題,孩子。」
塞斯高舉雙手,無聲地求饒,隨即感覺外公手中的槍爆炸成一股炙熱的劇痛。
蒲甄僵硬地坐在側鞍上,目光直視著前方,貓咪的籃子就掛在她身旁。她的眼睛很乾澀,乾澀得近乎刺痛。自從兩天前她敲開麥領主的大門之後,就沒再掉過一滴眼淚。當時她直接投入他庇護的懷抱中,貼著他的格子呢披肩啜泣不已,直到眼淚都流乾了,芳心破碎、身體筋疲力盡,只能尋求睡眠的慰藉。
她偷瞥身邊的男人一眼,麥領主似乎從那天晚上起,就變得好蒼老,臉上的皺紋更深,肩膀垮下來,彷彿他眼中的火焰和光彩都被她的淚水澆熄了。
他們一騎進陽光普照的森林,麥領主的護衛立刻聚攏過來,個個繃著臉,手按著槍,警告週遭,他們並不是任何搶匪可以輕易得手的目標。
前方的道路轉成平坦的草地,蒲甄知道他們已經靠近諾森伯蘭郡的邊界了。雲崔的歌唱聲音吸引她睜開眼睛,欣賞美麗的早晨,石楠花新生的嫩芽佈滿山谷,大地瀰漫著清新的氣息,炫目耀眼的陽光高掛在藍得令人無法想像的天空。
微風拂動青草,讓她恍惚聽見有人呼喚的聲音,聲音中充滿渴望。她抓緊韁繩,發誓再也不要被那柔軟、捲舌的嗓音所欺騙,他就像這片令人心碎的大地一樣地傷人。不久她即將越過邊界,走入理性、可預測的英格蘭。在那裡,她將再一次變回理性、可預測的魏蒲甄,想到這裡,一股悲傷像錐子般地刺入她的心。
她又再次地聽見了,狂野的尖叫聲刺耳得令人毛髮豎立。兩個男人疾馳而下,前一位低低地俯在馬背上,好像和馬成為一體。
守衛舉起手槍,麥領主策馬擋在蒲甄和那兩位騎士中間,「塞斯」貓在籃子裡喵喵叫。
蒲甄又聽見自己的名字,這回不是風聲,而是傑米的嚎叫。
「等一等!」她大叫。「不要開槍!他們沒有惡意。」
麥領主懷疑地看她一眼,但還是信任地發出命令,侍衛們勉強放下武器。顯然第二位高大的騎士令他們十分不安,他似乎空手就能夠扭斷別人的脖子。
蒲甄仰起下巴,強烈的怒氣淹沒了第一絲狂野的希望。難道她永遠不得安寧嗎?
傑米勒住馬匹,只用拳頭抓住牝馬糾結的鬃毛,麥領主的騎士們驚呼一聲。他們從來沒有看過任何人這樣子騎馬,不用韁繩、不用馬鞍,而且還赤著腳。
傑米的眼神首次沒有任何的笑意。「塞斯需要妳。」
蒲甄直視他的眼睛,冷冰冰地說:「恐怕你弄錯了,他已經對我說得一清二楚,根本不需要我。」
丹尼大聲說:「妳不明白,姑娘,他在一天前離開宕肯克城堡,預備去邊界會妳,所以我們找過所有的老路,卻都沒有他的人影。」
「或許你們應該去貝鄉紳的產業找找看,」她說。「他可能逗留在那裡,找雯妮喝下午茶,或是其它的娛樂。」
傑米厭惡地哼了一聲,朝丹尼點個頭。
丹尼掏出馬鞍裡面的字條。「我們在他平常聯絡的地方,就是一棵空心的老樹幹裡面找到這張字條。」
蒲甄打開一看,冷冷地大聲念出來。「女公爵,妳的丈夫是我的坐上賓,請來佃農的小木屋一見,只能一個人來。」字條上沒有署名,只有一個「D」字。
蒲甄聽見麥領主倒抽一口氣,她把字條還給傑米。「我沒有丈夫,我的外套裡面有一張字條,是柯塞斯署名的,宣佈這樁婚姻無效。」
傑米臉色發白,雀斑看起來更紅了。他從丹尼的馬鞍袋裡面掏出另外一樣東西。「狄坦還留了這個給我們。」
他手上是一塊綠黑相間的格子呢,一個泥濘的馬蹄印子印在柔軟的毛料上,麥領主一看,臉色發白。
蒲甄的嘴巴抿成一條線。「對不起,我不能幫忙,塞斯已經說得很清楚,他不要我介入他的生活。」
傑米輕蔑地哼了一聲。
丹尼一手搭在他同伴的肩膀上。「我一直嘗試告訴你,她不會願意幫忙的,因為她根本不在乎他,從來沒有。」
傑米把格子呢丟到她腿上。「希望這塊布能夠讓妳在深夜保暖,柯夫人,因為一旦狄坦了斷塞斯的時候,這就是妳唯一保有的東西。」
傑米刺耳地尖叫一聲,勒轉坐騎,無畏無懼地穿過護衛中間。丹尼責備地看蒲甄一眼,跟著騎過去,騎向地平線。
蒲甄伸手撫摸腿上的格子呢,無法直視麥領主探索的目光。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愛撫著柔軟的布料,突然卡入靠近邊緣的一個黑色小洞裡。
蒲甄和麥領主沉默地前進,護衛們戒備地騎在四周,塞斯的格子呢依然披在她的腿上。
蒲甄可以感覺到領主關心、審視的目光,只是她小心翼翼地保持面無表情。
他清清喉嚨,說道:「妳知道的,姑娘,如果妳要的話,我們可以回頭——」
她在馬鞍上晃了晃,麥領主迅速她扶住她的手肘,蒲甄伸手按著太陽穴,知道自己蒼白的臉色很有說服力,因為這是真的。
她靠著他說:「我的頭……開始痛了,一定是曬太陽的緣故。」
麥領主摸索地尋找水壺,蒲甄抓住他的手臂,絕望地凝視著他。「貝氏的產業就在附近,我們可不可以休息一下?我還沒預備好要面對我的姑姑,她一定有很多的疑問……」
他拍拍她的手。「當然可以,親愛的。」
他沒有徵詢她同意,就直接把她抱到自己的馬鞍前面,她的韁繩則交給侍衛。他用塞斯的格子呢裹住她的肩膀,逕自催促坐騎前進。蒲甄把臉埋在柔軟的毛料裡,慶幸有這塊格子呢掩飾自己突然脹紅的臉龐。
貝鄉紳的管家引導蒲甄和麥領主走進陰暗的門廳,蒲甄倚偎著領主,低著頭,腳步蹣跚地走上台階。年輕的管家告訴他們,貝小姐去參加倫敦的社交季,而貝鄉紳則騎馬去拜訪霖登宅邸的伯爵夫人。
不過管家當然很樂意招待文登女公爵和她的客人,分別提供房間給他們作暫時的歇息。
他甚至還摸摸女公爵的手,十分同情她的遭遇,因為他看過報紙的報導,這讓蒲甄很訝異,沒想到自己突然變成名人。
「妳要來一些巧克力嗎?」他問道。「或是熱騰騰的鬆餅配奶油和——」
她虛弱地微笑。「只要一瓶白蘭地和一根雪茄,請你盡快送過來。」
等到他的腳步聲遠去之後,蒲甄才溜向窗戶,這個房間可以俯瞰房子的後方,她可以看見麥領主的手下靠著馬廄的牆壁抽煙,陽光照在他們腰間的武器上。
害羞的叩門聲音讓他匆匆回到門邊,急切的管家站在外面,手裡端著酒和煙。
「我聽說蘇格蘭人生性變化莫測又野蠻。」他低聲說,似乎在期待她脫掉衣服,跳起狂野的高地捷格舞。蒲甄很想讓他達成心願,好讓他快快離去。
不過他興奮的眼神讓她想到更好的主意,她抓住他的手肘,拉進房裡。「你說的沒錯,蘇格蘭人真是瘋狂的民族,尤其是隔壁的那一位。」
「妳指的是那位白髮的老紳士嗎?」
蒲甄嗤之以鼻。「那是最聰明的偽裝,他就是綁架我的野蠻人,現在要把我送回姑姑那裡去,收取贖金。」她把管家拉到窗口,從窗簾的縫隙偷偷向外看。「你看到那些人沒有?
他們都是他的黨羽,個個都是技巧嫻熟的刺客。」
「噢,我的天!」他壓低聲音說。「妳不是指……他不可能是……不是那個——」
她笑得很甜。「他就是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本尊。」
管家駭然慘叫一聲。「我該怎麼辦?我才剛擔任這個職位,若不是雯妮——我是說貝小姐——的推薦,我根本不可能得著這份工作。才做一星期,我竟然引狼入室。」他滿懷希望地看著她。「如果我把銀器拿給他,妳想他會離開嗎?」
蒲甄壓低聲音,創造戲劇化的效果。「離開?如果你讓史上最惡名昭彰的歹徒逃出這裡,你想這不會影響你的工作紀錄?」
他拉扯著假髮的髮鬈,顯然掙扎在死亡的恐懼和充當英雄的誘惑之間。
蒲甄拉著他的衣袖。「別忘記有賞金。」
一個富有的英雄。
「你再想想貝小姐會如何稱讚你勇敢、大無畏的行徑。」
一個富有、備受崇拜的英雄。
他用冒汗的手掌抓住蒲甄。「妳說我該怎麼做呢?」
她傾身向前低語。「把槍搬來給我,越多越好。」
塞斯皺皺鼻子,聞到一股刺鼻的惡臭味。一定是蒲甄在煮早餐,他心想,自己應該騎馬到村子裡替她雇一位廚師,寧願她倚偎在身邊,頭枕著他的臂彎,勝過讓她在古老的爐灶前面掙扎。畢竟如果她就在身旁,自己就可以摩挲著她的喉嚨凹處,溫柔地撫摸,直到她發出貓咪般的嗚嗚聲……他仔細聞一下。煎蛋嗎?傑米從哪裡撿來這麼臭的蛋?難道是該死的恐龍蛋嗎?在惡臭的硫磺味之外,還有一種刺激性的阿摩尼亞的氣味,味道強烈得讓他沉重的眼皮下湧出眼淚。
他奮力地嘗試睜開眼睛,陽光在他眼前晃動。
一幕幕破碎的影像浮現在眼前,一扇破窗戶、嫩綠枝葉間的蔚藍色石板、微風吹過窗口
,帶來春天的氣息。塞斯終於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就是佃農的小屋。腳踝處的刺痛讓他覺得去年只是一場夢,如果他再閉上眼睛,那個少女可能就跪在他身邊,芬芳的秀髮近得幾乎掃過他胸前,冷冰的手指關心地撫摸他的眉毛。如果她真的出現了,這一次他會把她抱得遠遠的,不會傻得再回頭。
金屬的聲音在陶器上叮噹響,塞斯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一看見狄坦彎腰瞪著天秤看,他立刻呻吟。他的外公正專注地測量一個圓錐形的金屬屑,然後俯身到熔爐上,攪拌鐵壺裡面的東西。塞斯只希望那不是早餐。
他扭動手指頭,一陣刺痛感竄過手臂,隨著意識逐漸恢復,他開始察覺到其它的不適。
他的手被綁在背後、肩膀疼得不得了,那可能和他襯衫上泛黑的血跡有關。他覺得喉頭有苦澀感,那股滋味很明顯,狄坦究竟逼他吃下多少份量的鴉片?
他依然覺得頭暈暈的,只是外公在爐灶和凳子之間跳來竄去的模樣,像極了忙亂的猴子,讓他幾乎笑出來。狄坦低聲咕噥幾句,塞斯進一步地更正,是法國猴子。
他從來沒看過外公如此地邋遢,灰髮一條一條地黏在臉上,火焰讓他熱得臉發紅,長長的圍裙上都是汗水的污漬。
塞斯淡淡地看著狄坦把銅壺從爐灶搬到桌上,再把銀湯匙插進去,它「滋」地一聲開始冒泡泡。等他把湯匙舉起來,只剩下扭曲、冒煙的一團。塞斯忍不住吞嚥著。
「如果你不介意,我寧願選煎蛋和熏鯡魚。」他說。
狄坦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幾乎弄翻那壺酸液。他穩住雙手,氣惱得顫抖。但他以驚人的速度,用燦爛的笑容替代皺眉。「你不必選擇菜單,早餐還有其它的同伴。」
塞斯揚揚眉毛,專注地研究著桌上的東西,上面有火藥、兩把槍、一把刀和那壺起泡的酸液。「誰啊?你的老牌友嗎?」
「又錯了,是你的愛妻,我竭誠地給她邀請函。」
塞斯放聲大笑,狄坦的笑容消失無蹤。
「我的妻子不會來。以我們最後一次相見時,我對待她的方式而論,就算我渾身著火,她都不會多吐一口唾沫。」
狄坦起身走向他,塞斯渾身僵硬,拒絕露出一絲退縮的模樣。「或許你低估了自己的魅力,」他的外公撥開他眉毛上的頭髮。「和你的本事。」
「或許我是高估了,就像我父親綁架了你的女兒,還期待她會愛上他一樣。」
狄坦的臉變成暗紅色,表情憤怒得扭曲起來。「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個野蠻人,過去已經過去了,我只在乎未來。」
塞斯無聊地閉上眼睛。「如果只有你和我在這裡坐上一輩子,等候淑女送配方過來,那樣的未來想必既枯燥又漫長。」
狄坦傾身靠近他。「如果她不來,只有我的未來才會漫長枯燥,你的則是十分短暫。」
狄坦的眼神射出冷硬的光芒,塞斯本來還寄望外公有一絲感情,或許不至於下毒手的念頭,倏然絕了指望。
狄坦揉搓雙手,走回桌子旁邊,舉起玻璃瓶對著陽光。「我從來不明白驕傲的魏小姐看上你哪一點,我更等不及那個拘謹的小東西,步履蹣跚、啜泣地跑進來,絞著雙手奉上寶貴的配方,只為了救你一命。我將以她的演出為樂!」
「你這個沒心沒肝的混——」
塞斯的詛咒被震耳欲聾的槍聲所打斷,轟隆的馬蹄聲響撼動這座小木屋。
狄坦手裡的玻璃瓶摔在地板上碎了。「如果那個窮丫頭敢去報警……」他從圍裙裡面掏出德國制的小手槍,跨過碎玻璃,走過去開門。
塞斯必須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把重量移向兩隻腳,肩膀再次痛得受不了,冷汗直流。他必須動作快,否則就會失去勇氣。他咬住下唇,整個人翻身跪起來,受傷的肩膀撞到窗台。陽光和劇痛同時令他頭昏眼花,舌頭嘗到自己的鮮血。
當狄坦吞下詛咒的穢語時,塞斯望向窗外,槍口的黑煙飄向樹林裡面。他眨眨眼睛,肩膀上一陣陣的劇痛讓他懷疑自己的視線有問題,他用力地甩甩頭。或許肩膀流了太多血,以致他大腦缺乏養分。
可是蒲甄還站在外面,全身武裝地跨坐在麥麒麟的閹馬上,好像天生就會騎馬一樣。
她清脆的蘇格蘭土腔口音會議傑米驕傲極了。「快開門,你這個該死的混蛋,免得我從這裡把你的法國屁股轟到地獄裡!」
塞斯歪倒在窗台上,砰地撞到腦袋,心裡納悶著是笑比較痛還是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7:32:52
第二十五章
蒲甄輕佻地吹吹槍口,才把手槍插進腰帶裡,另一枝槍柄被撞得突出來。
塞斯的鼠蹊處穩穩悸動的慾念,連他自己都覺得很驚奇。他猜想可能要等到心臟停止跳動,才不致在蒲甄出現的時候,脈搏又把血液輸進所有不恰當的部位。她像火焰天使混合著冰霜魔鬼似地端坐在麥麒麟的坐騎上,帥氣地把他的格子呢披肩披在一邊的肩上,再把裙子拉過腿間當成臨時的長褲。唯一欠缺的是搶匪的面具,反而戴上一副不大協調的眼鏡。因為她來不是要參加化裝舞會,而是搏命地演出,參與者都很危險。
她把頭髮甩過肩頭。「哈囉?狄坦先生,你在家嗎?」她斯文有教養的聲音像拳頭一樣擊中塞斯。
他用雙手抓緊窗台,免得自己向後滑。「該死的,快走吧,妳這個笨姑娘,免得害死妳自己!」
「閉嘴!」狄坦咆哮著,抓住他的頭髮向後扯,然後悄無聲息地越過木屋,以慇勤的笑容取代原先輕蔑的神情。「早安啊,女公爵閣下,真是高興妳大駕光臨。妳介不介意把手槍丟在地上,過來加入我們呢?」
她純真、率直地微笑著。「為什麼呢,子爵?反正我的槍法很爛。」
狄坦的回應是把小手槍抵住塞斯的太陽穴,向後撥開撞針。蒲甄聳聳肩膀,拒絕迎視塞斯憤怒的目光,逕自拋下武器。她跨過馬背,高傲地跳到地上。
蒲甄推開大門,木門「砰」地撞到牆壁時,塞斯感覺到狄坦緊張的反應。她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坐進椅子裡,掏出一根煙草,然後傾身湊近油燈點燃。狄坦目瞪口呆地瞪著她看,彷彿她剛剛才逃出地獄。塞斯瞇著眼睛看。天哪,這位姑娘真是美極了!他心想,不過她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她以修長的手指挾住香煙,穿靴子的腳架在桌子上。「早安,紳士們,我想我們有些生意要討論。」
狄坦不疾不徐地鬆開塞斯的頭髮,他幾乎可以猜出外公有條不紊的思緒。狄坦最輕視未知的狀態,如果他必須面對一個瘋女人,那他寧願快刀斬亂麻、早早了斷。
他把手槍放回圍裙的口袋內。「我已經買了返回法國的船票,離開之前,我必須得到妳父親的配方。所有的成分都在這裡可以作測試,我要妳現在就給我。」
「我才不敢寫下來,」她用手指點一下太陽穴。「都記在這裡了。」她掏出一個銀色的瓶子,旋開瓶蓋,痛飲一口,短短的一剎那間.她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後她用手背擦乾嘴巴。「你必須記住這個配方很危險,我父親就是因此而喪命。」
狄坦的雙手撐在桌子上,傾身向她。「我樂意為它而死。」
她長長地吸一口煙,絲毫不露聲色,只有臉頰稍稍紅潤了一些。她噘著嘴唇,故意對著狄坦的臉吐出一團白霧,他連連咳了好幾下,眼淚滾下來。他氣得揪住蒲甄的披肩,緊緊地箍住她的脖子。
剛剛塞斯還覺得自己不可能站得起來,可是情急之下,自己還沒有察覺,就踉蹌地站起來,走離窗戶的位置,一心想要掐住狄坦的脖子讓他窒息。強烈的刺痛感竄過他的肩膀,讓他頭暈目眩。可是奇怪的是,蒲甄竟然抓住他,溫柔地拉著他的臂膀。狄坦則站在她後方,戒備地看著他。
「好啦,親愛的,」蒲甄安撫地說,把他拉到牆邊。「別怪你外公有些不耐煩,畢竟他已經等太久了。你在窗邊坐下來,替我擋住陽光,這裡面有很多成分對光線很敏感。」她站得很近,頭髮拂過他的下巴。
他閉上眼睛,非常渴望把她拉入懷裡。「蒲甄,不要把配方給他,一旦到手之後,他會殺了妳。」
她清脆的笑聲如果被崔西聽見了,一定很嫉妒。「親愛的,你真傻,他當然不會那麼做。」她扭頭對狄坦微笑。「你外公是個可敬佩的人。」
陽光斜射在她的頭髮上,變成溫暖的肉桂色,她的眼睛閃爍著奇特的光芒。
狄坦指著桌子。「革命是不等人的。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塞斯想要把她拉回來,可是遲了一步。蒲甄已經施施然地走向狄坦,拉高的裙子緊緊地裹住她臀部的曲線。
他只好一屁股坐在窗台上,可是雙手被綁、又因為鴉片而頭暈目眩的狀況,讓他很勉強才保持住平衡。
狄坦帶著孩子氣的欣喜,摸弄他那些瓶瓶罐罐。「我已經認定妳父親那次愚蠢的意外,是由於使用水銀為基礎的配方所導致的,所以我自行決定用銀替代。」
「真是太聰明了。」蒲甄呢喃地說,捻亮油燈的光芒,香煙就放在燈座旁邊。「好啦,再加一點那個阿摩尼亞,可以嗎?」
「哈!」狄坦順從地照做,看起來非常地洋洋得意。「我猜也是這樣。」桌上開始冒出蒸氣。
蒲甄指示。「現在把銀放進硝酸裡面融解。」
他開心地笑了。「已經做好了。」
「噯,子爵!你根本不需要我嘛!你已經自己研究出來了。」
「我曾經說過,我是業餘的化學家。」
「一個專業的混蛋。」塞斯咕噥。
狄坦嘻嘻笑。「那一行你比我更擅長,不是嗎?從你出生就開始練習了。」
狄坦轉向桌子,精確地混合所有的成分。蒲甄掩住呵欠,狄坦抬起頭來,眼中充滿熱切的期待。
蒲甄伸個懶腰,走向塞斯好幾步。「還有最後一項成分,子爵。」
狄坦徘徊在桌邊,目光炯炯,不耐煩地摩拳擦掌。
她指著桌上的酒瓶,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再來一點白蘭地。」
再來一點白蘭地。
那沙啞的聲音在塞斯的腦中迴響著,他看著蒲甄悄悄地靠向窗邊;狄坦舉起瓶子,興奮地拔開蓋子。
他舉高往下倒,一線陽光把白蘭地照成恍如晶亮的琥珀色小溪。
浪費這麼上好的白蘭地,真是可惜。
塞斯剛想起貝鄉紳這句話時,蒲甄已經縱身撲向他,就在小屋爆炸、冒出一團火球之前,兩個人一起摔到窗戶外面。
蒲甄的臉頰貼著某種堅硬而熟悉的東西,她脫掉震碎的眼鏡,發現那是塞斯的胸膛。他們趴在木屋前方的草地上,顯然爆炸的威力把他們震得這麼遠。
本來是小木屋的地方,如今變成一堆冒煙的碎石塊和扭曲的木板。她望向塞斯,發現他睜大眼睛,深幽的眼神令她不安。
她倒回地上,覺得自己好像要吐了。「噢,親愛的.希望你別生氣,恐怕我炸死你的外公了。」
塞斯痛得不得了,還是勉強地聳聳肩膀。「這是一項被社會譴責、道德上卻很合理的決定。」他輕輕地吻她頭髮,正好碰到她太陽穴微裂的傷口,蒲甄疼痛得瑟縮了一下。「妳的演技真是太精彩了,姑娘,妳應該雇一個經紀人替妳處理舞台生涯。」
「我可不可以先沐浴再說?」她靠著他的胸口,模糊地說。「我以為那根煙會嗆死我,味道可怕極了,不是嗎?」
「那是壞習慣,我自己也考慮要戒除惡習。」
爆炸的黑煙飄向天空,火星和灰燼四處飛揚,麥領主的坐騎安靜地啃食著河邊的青草。
塞斯靜止不動。「妳來救我,為什麼?」
他們四目交接,蒲甄脫掉肩上的披肩,鄭重地折起來。「我來把這個給你。」
「妳確定不是要來給我這個嗎?」他親親她的嘴唇,根本不在乎會嘗到鮮血、汗水和濃煙。蒲甄呻吟地貼著他移動。
他喘息地微笑。「雖然這個位置充滿某些迷人的可能性,不過妳介不介意先鬆開我的手呢?」
他疼痛地呻吟,努力坐起身子,蒲甄爬到他後面。「我不知道耶,先生,你能保證我這樣做很值得嗎?」
「當然,姑娘,我很樂意保證。」
她費力地拉扯繩結,鮮血滑下她的臉頰,她伸手擦掉。
塞斯的身體突然痙攣起來,手臂僵硬。「躲在我後面,蒲甄,躲在我後面,閉上眼睛。」
可是魏蒲甄從來不懂得逃避,她驚訝地失聲大叫,看見狄坦衝出木屋的廢墟。
他的長褲和圍裙變成破布似地掛在身上,臉上的皮膚融化、焦黑,露出骨頭,恐怖的容貌上還剩下一隻眼睛。他的喉嚨發出沙啞的咆哮,瘋狂地朝著天空揮舞著小手槍。
塞斯感覺到蒲甄的移動,飛快地閃過他,成為擋箭牌。「該死的,蒲甄,留在我後面,別過來!」
以他雙手被綁的狀況,只能無助地成為狄坦扭曲的怒火之下的活標靶,蒲甄自己的手槍卻掉在幾尺外的草地上。她撲過去,膝蓋壓到震碎的眼鏡,完全無視於塞斯野蠻的詛咒,只想奪槍。可是狄坦朝她的方向揮舞槍管,她被迫僵在原地,整個人趴在草地上。
子爵盯著塞斯,瞇起眼睛,搖搖晃晃地走向他的外孫,手槍就在他燒黑的手指間晃蕩。
「你這個小雜種,」他聲音沙啞,邪惡地指控著。「我真希望自己從來沒見過你,你這輩子都是輸家——無論當搶匪、當間諜或是當男人,樣樣都失敗。你真讓我反胃,簡直就像你父親一樣。」
塞斯臉上的肌肉搐動不已,費力地站起來。「你一直很恨我,不是嗎?你那種親愛的外公把戲從來沒有說服力。」
狄坦仰頭大笑。「我輕視你、厭惡你,每次看到你,就看到他的臉,柯伯恩,那個骯髒的蘇格蘭人,讓我女兒心碎——我唯一的寶貝……」他聲音破碎。
蒲甄用力嚥下憐憫的感覺,伸長手指,終於握住冰冷的槍把。親愛的神,希望這把槍是我還沒發射過的那一把!她暗暗地祈禱.舉起手槍。
狄坦搖搖頭。「我的米琪,是我這輩子唯一的珍寶,而你!」他的嗓門變得很尖銳,最後一絲理性已經蕩然無存。蒲甄駭然地察覺他認定塞斯就是柯伯恩。「你這骯髒的怪物,你偷走我的女兒,強暴了她,那個懦弱的麥麒麟竟然讓他逍遙法外。」
狄坦舉起手槍,直指塞斯的心臟,決心報復累積三十多年的怒火。「我要炸死所有的蘇格蘭人,英格蘭人更不能放過。」
塞斯甩開眼睛上的頭髮,以無比的勇氣面對瘋狂的指控者。「看來我們要一起在地獄的大門口迎接他們,」他對外公說。「包括你和我。」
蒲甄靠著手腕穩住槍口。
狄坦拉開撞針。「你永遠不能再偷別人的小孩。」
蒲甄的手指扣緊扳機,當她瞇起眼睛瞄準目標時,鮮血流進眼裡,狄坦的影像變得模糊不清。
狄坦撲向前方。「我讓你永遠不能再偷別人的新娘,就像你偷麥麒麟的一樣。」
一個尖銳得有如刀刃的聲音從松林裡傳出來。「是我懷孕的新娘,你這個混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17:33:15
第二十六章
一聲槍響爆開來,紅色的鮮血在狄坦的胸前擴散,他困惑地低頭看一眼,搖搖晃晃地向後倒,「咚」地一聲倒在小溪裡面。
許久、許久,四周僅有的聲響是潺潺的流水聲。
蒲甄的槍掉到地上,塞斯不疾不徐地轉過身去,麥領主就站在他後面,手裡的槍在冒煙。蒲甄來回地打量著這兩個首度面對面的男人,寬闊的肩膀、驕傲挺直的胸膛、長得令人嫉妒的眼睫毛、嘴角的弧形,那是太多眼淚和笑聲所刻下的痕跡。
他們怎麼會如此盲目呢?蒲甄納悶著。看見塞斯睜大眼睛,恍然大悟的眼神,原來那對灰色的眼睛不是遺傳自他母親,而是他父親的眼睛。
蒲甄抓緊地上的草,現在她終於明瞭為什麼第一次見到麥領主時,就有一股奇特的聯繫、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第一眼就覺得親近。原來他讓自己想到的不是死去的父親,而是塞斯。淚水滑下她的臉頰。
麥麒麟鬆開塞斯雙手的捆繩,實際地說:「你知道我懷疑了很多年,我愛你母親,卻在婚禮之前引誘了她,所以羞愧地逃到希臘去。我本來計劃在秋天回來,讓她成為我名副其實的妻子。」
「這有點太遲了吧,不是嗎?」
塞斯輕蔑、刺耳的語氣讓蒲甄畏縮了一下。
麥領主倒退一步,抓著繩索。「我回來的時候,你母親來找過我,詛咒發誓說她愛上柯伯恩,而你是他的骨肉,和我無關。」
「你就相信她?」
「這三十多年來我一直在心裡尋找她說謊的理由。為什麼她要這樣說?難道是要保護我嗎?保護我們大家?」
塞斯低著頭,按摩瘀青的手腕。奇怪的是,他垂著眼睛打量的人是蒲甄而非麥麒麟。他說的話完全出自於內心。「不是,是因為她覺得羞愧、覺得骯髒,經過他對地做了那些事情,她覺得再也配不上你這樣的好人。」
麥領主嘴唇扭曲地說:「我這樣的好人……」他搖搖頭,佝僂著肩膀,走向狄坦的屍體。
塞斯雙手握拳,現在他幫不了麥領主,畢竟自己也有太多的傷痛需要處理。蒲甄坐在草地上,雙手抱住自己,淚流滿面。他無視於疼痛的肩膀,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溫柔地擁她入懷,把臉埋在她的秀髮裡面,彷彿她的香氣能夠趕走他生命中所有的黑煙。他用臉頰摩挲她的喉嚨,嘗到她的淚。
療傷的陽光照在蒲甄的背上,他們彼此倚偎,迷失在擁抱的安慰裡面,根本沒有聽見樹葉沙沙的聲音和交談聲。
一個冰涼的狗鼻子輕推蒲甄的前額,濕濕的舌頭舔著她的臉。她睜開一隻眼睛,從塞斯的肩膀看過去。
那一口黃色的大板牙,讓蒲甄目瞪口呆,全英格蘭只有一隻狗會這麼笨、這麼醜陋。
蒲甄試圖開口,可是發不出聲音。塞斯逐漸察覺到她僵硬的反應,終於抬起頭來,隨著她目光的方向,從那雙緞帶鞋、往上到綢緞的襯裙、再到瞇成一條線的褐色眼睛。
塞斯迎視他前任情婦兼未婚妻充滿怨恨的目光,本能地抬起雙手調整根本沒戴的面具,「巴瑞斯」則興致勃勃地豎起耳朵。
「噯,噯,」崔西嬌聲地說。「這不是我親愛的侄女嗎?」
貝鄉紳湊近崔西的肩頭,用放大鏡對著蒲甄猛瞧,彷彿那是顯微鏡,她則是一隻蟲。「天哪,真的是她,不是嗎?妳怎麼想呢?」
蒲甄站起來,緊張地絞著雙手,在姑姑尖銳地審視之下,她似乎又變回那個九歲的小女孩,臉上沾著黑墨、衣服士都是硫磺味。
塞斯跟著起身,雙手佔有地抓住她的肩,為她增添勇氣。
「妳怎麼找到我們呢?」蒲甄問道。
「一張匿名的字條。」崔西咄道。
「狄坦。」塞斯低語著。「他無疑是希望讓他們發現我們臨死前抱在一起。」
「我可以解釋。」蒲甄溫柔地說。
崔西揮揮手。「何必費事呢?這已經解釋許多事情了。」她舉起手指頭一一計算著。「妳引誘我的未婚夫、佯裝他是惡名昭彰的匪徒。」
「恐怕那不是偽裝,伯爵夫人,這個男人的確是個惡名昭彰的罪犯。」亞洛爵士大步從樹林裡走出來,後面跟著三名副手,其它的手下一一散開,用手杖試探地戳著木屋的碎石頭。塞斯從蒲甄後方退開,斜倚著一株老橡樹。
「安靜,」崔西咄道,責備亞洛爵士。「你怎麼敢打斷我的話?我剛剛說到哪裡了?噢,對,妳還假裝被人綁架,其實是和他私奔。」
「偉大的冒險之旅!」貝鄉紳打岔道。
「可是我是真的被綁架。」蒲甄抗議道。
崔西不信地揚揚眉毛。「我猜是這個浪子把妳栓在他的床邊?」
蒲甄脹紅了臉,沒有回答。
崔西繞過她的侄女,彷彿她是隱形人一般,伸出鮮紅的手指,掠過塞斯的襯衫前襟。「如果我聰明一點,就應該把這個浪子栓在我的床邊。」
塞斯雙手抱胸,露出傲慢的笑容。「那是妳唯一能夠留住我的方法,親愛的。」
崔西尖聲大叫。
亞洛爵士拿出手銬,露出愉快的笑容。「這位紳士現在唯一要栓的鏈子是手銬和腳鐐,直到他因為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的惡行受審,例如搶劫、綁架——」
「你可以再補充一項——謀殺,先生。」他的一位副手看著狄坦的屍體嚷叫說。
麥領主走過來。「我禁止你們逮捕那個人。」
「為什麼那麼費事?」崔西跺著腳說。「何不乾脆立刻吊死他算了?」
貝鄉紳拍拍他肥胖的手掌。「噢,這真是有趣極了,比獵狐狸好玩多了。」
塞斯對著崔西微笑。「可惜我們不在法國,親愛的,否則妳可以叫人砍掉我的腦袋。」
「我很樂意。」她嘶聲地說。
「你又是誰呢,先生?」杜亞洛質問麥麒麟。
麥領主伸出手臂,安慰地環住蒲甄的肩膀。「我是這位年輕姑娘的未婚夫。」
「我是她的丈夫。」塞斯補充。
亞洛爵士再一次舉起手銬。
「你不能逮捕那個男人,」麥領主重複地強調。「國王已經發給他特赦令,饒他一命。」
治安官的笑容有些僵硬。「那就拿來給我看啊!」
麥領主望向蒲甄,蒲甄望著塞斯。他的下巴緊繃,卻拒絕迎視蒲甄的目光,反而不疾不徐地伸出手臂,手腕朝向亞洛爵士。
「不!」蒲甄發出痛苦的吶喊,大家都瞪著她看。「麥領主說的沒錯,你不可以逮捕他!」
「為什麼?」亞洛爵士冷冷地問。
她飛快地轉動思緒,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突然靈光一閃,她充滿希望地抬起頭說:「因為他不是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我才是。」
塞斯忍不住呻吟;亞洛爵士驚愕地張大嘴巴;貝鄉紳突然被空氣嗆到,脹紅了臉,對於整件事情嶄新而刺激的發展,一時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來評論;崔西趕緊從胸口掏出手帕,遞給他。
「沒錯,」蒲甄在空地上踱起方步,飛快地思索,亞洛爵士的手下跟在她後面,手裡拿著的手銬叮噹作響。「這些年來,我一直是搶匪,你想為什麼搶劫事件大都發生在邊界一帶?那是因為每當崔西姑姑送我上床以後,我就沿著格子圍籬爬到地面上,騎著種馬越過月光下的草坪——」
「妳沒有種馬——」塞斯溫柔地提醒她。
她走過他旁邊,故意用力地踩他腳趾頭。「也可能是一匹牡馬,反正黑漆漆的,難以辨認。我只在乎劫掠富人,搶奪無辜——」
「這個故事太荒謬了!」麥領主打岔。
塞斯歎了一口氣。「終於有一個理智的人開口了!」
麥領主挺直身體,驕傲地拉緊肩膀上的格子呢披肩。「我才是真正的、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
塞斯發出絕望的呼喊,臉頰埋在手掌裡面。
「貝鄉紳僱用的管家會非常樂意證實我的身份,」麥領主說道。「他和僕人們大膽地企圖要捕捉我,卻被我逃掉了。當時連女僕都有武裝。」他瞇起眼睛看蒲甄一眼。「若不是某人有先見之明通知他們,說我活著比死了值錢,我可能就命喪黃泉了。」
蒲甄這才注意到他臉頰上的瘀傷,愧疚地聳聳肩膀,無意間咬掉一片指甲。
空地上突然爆出一片混亂,亞洛爵士十分欠缺紳士風度地詛咒一聲,把手銬丟在地上;
他的副手搔搔腦袋,狐疑地打量著蒲甄和麥領主;崔西大聲尖叫要處罰,要求亞洛爵士別放過他們,統統一起吊死;笨狗「巴瑞斯」繞著貝鄉紳打轉、狂吠。
一聲刺耳的高地戰吼破空傳來,空地上突然變得寂靜無聲,「巴瑞斯」嗚咽地鑽到崔西的裙子後面躲起來。兩匹馬突然從羊齒蕨中闖出來,馬上的騎士在最後一刻才勒住坐騎,馬蹄只差一步就踩到人群。
亞洛爵士雙手插腰地面對他們。「讓我猜猜,你們想必也是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
傑米脫掉帽子。「在此聽候差遣,先生。」
傑米一看見蒲甄和塞斯——雖然臉色陰鬱,可是顯然活得很好——尖銳的五官立刻鬆懈下來;崔西一看到丹尼則臉色發白,溜到貝鄉紳後面,他肥胖的身子卻無法同時遮掩崔西和「巴瑞斯」。
丹尼開懷大笑,策馬向前。「耶,傑米,我的伯爵夫人在那裡!哈囉,愛人,妳還記得我嗎?」
「夠了!」亞洛爵士咆哮地說,蒲甄幾乎笑出來。亞洛發怒的時候,的確顯得威風凜凜、很有權威的樣子。「我很希望接受伯爵夫人的建議,把你們統統吊死,可是我所效忠遵守的英格蘭法律禁止我這麼做,所以我只好逮捕唯一一位我認為能夠給我答案的人。」
麥領主向前一步,但塞斯擋在他前面,這一次當他伸出手腕時,亞洛爵士「噹」地一聲拷上手銬。
治安官退後一步時,蒲甄顫巍巍地吸一口氣穩住自己。她鎮定地走過去,勇敢地用手背拭去淚水,無視於崔西和其它人的存在,傾身向前,以一種令人融化的溫柔,吻著塞斯的嘴唇,連那冷硬、沉重的金屬鏈子都無法阻止她貼向愛人的身軀。
他微微退開,短暫的流連時間只夠他的唇貼著她的耳朵。蒲甄屏住呼吸,渴望珍惜在下一次相聚之前,他所吐露的任何衷曲。
「再見了,我親愛的女公爵。」他低語。
她雙手握拳,看著亞洛爵士的副手帶著塞斯離去,麥領主跟在後面,顯然決心要支持他的獨生子。塞斯回過頭來,朝她眨眨眼睛,蒲甄知道自己會永遠記得他這副模樣:那微帶邪氣的笑容、眉宇之間沾著黑煤灰、燦爛的陽光照著他凌亂的頭髮,直到這個苦澀的終點,塞斯依然大膽、傲然地面對。
崔西的手指像小刀似地掐進蒲甄的手臂。「跟我來,妳這個邪惡、不知感激的丫頭。妳不只羞辱了妳的父親,還羞辱我所有死去的丈夫!我為妳做了這麼多,妳竟然這樣來感謝我,真讓我難以相——」
蒲甄甩開姑姑的掌握,挺直肩膀,向前一步,利用身高上的優勢從鼻尖底下俯視她姑姑。
崔西匆促地倒退一步,差點踩到「巴瑞斯」,是貝鄉紳及時扶住她才不致摔倒。她揪住自己的胸口,呢喃地說:「呃,我從來沒有……她竟然那麼傲慢……」
貝鄉紳牽著她的手走開,一面同情地安慰著她。臨去之前,還扭頭看蒲甄一眼,眸中充滿勉強的讚賞,「巴瑞斯」則嗚咽地跟在後面。
蒲甄獨自站在那裡,奇怪的是,竟然是丹尼走過來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來吧,姑娘,妳非常的勇敢,可是我們最好送妳回家去。」
她茫然地向前走,希望自己還記得家在哪裡。【終曲】
豆大的雨點打在古老建築物的屋頂上,但是滂沱的大雨擋不住好奇的人們,法庭裡面被諾森伯蘭郡和鄰近一帶的居民擠得水洩不通,潮濕的外套開始冒出水蒸氣。連貴族們也顧不得身份和衣著,擠在這裡和農民們摩肩擦踵,大家都是來爭相目睹聲名狼藉的文登女公爵解除婚約。
「倫敦觀察報」和「倫敦時報」的記者穿梭在擁擠的人潮裡,採訪意見、收集謠言和閒
話。群眾的同情心分成好幾派,一個滿臉皺紋的老農婦宣稱女公爵可憐而不幸,被一個惡棍綁架,在槍口的脅迫之下,只好同意成婚;一位記者稍後引用年輕的貝雯妮小姐對魏蒲甄的指控,說她是一個「邪惡的享樂主義者」,和她姑姑的未婚夫「大膽潛逃」;而貝小姐體面的父親則愉快地宣佈,整樁事件不過是一個「高潮迭起的流言」,然後又低聲詢問記者可不可以把他的畫像刊載在整篇報導裡。
法庭的門一開,眾人的竊竊私語逐漸升溫,自雨絲中走進來的是他們所著迷的人物。女士們舉起扇子遮掩她們的耳語;男人們彼此推擠,笑得很曖昧。
「倫敦時報」的記者聽見當地人解釋說,女公爵不是前面那個戴著高聳的假髮、穿著低胸禮服、一臉濃妝艷抹的女郎,而是她後面那位戴眼鏡的女孩時,立即顯得很失望。
嚴格說來,年輕女公爵的外表實在沒有遭人非議之處,記者心想,她的穿著很樸素,一身黑衣,頭髮緊緊地梳成髮髻盤在頭頂。他不禁責備自己忘記攜帶墨水瓶,天哪,她很想畫下這個女孩!這麼簡單清晰的線條很容易在時間和記憶之下變得模糊。
蒲甄向前一步,坐在前排時,屋外傳來轟隆的雷鳴。崔西把管家老余丟在門口整理雨傘,水滴濺在那些來得太遲、擠不進法庭的人們身上。崔西現任的追求者——一位科西嘉島的伯爵——大步昂揚地跟在後面,大禮服上綴著許多繐帶和勳章。
蒲甄端莊地把雙手放在大腿上,群眾嘈雜的聲音對她而言彷彿只是遠方的海浪聲響,全然不受他們刺耳的批評、訕笑和淫猥的話語所影響。她已經無法感覺,一股可怕的麻木感漫過她全身,所到之處都變得木然。
一個月。三十天裡面音訊全無,連一張字條都沒有,沒有任何消息指出塞斯要她停止崔西提出的婚姻無效的告訴。蒲甄不必豎起耳朵就聽得到群眾的竊竊私語;塞斯在一星期前就從倫敦的監獄被釋放出來,連管家老余都幸災樂禍地通知她這個消息。
亞洛爵士明智地瞭解到,要指控柯塞斯犯罪相當艱難,畢竟在逮捕的現場,擠了好多位自稱是「可怕的蘇格蘭搶匪柯帕克」的嫌疑犯,包括一個蘇格蘭領主、一位女公爵,還有一個淡褐髮色的牧師兒子。此外還有國王的特赦令神秘地失去蹤影,再者更有一位蘇格蘭最有勢力的麥麒麟公爵公開宣稱塞斯是他的獨生子。這一切都讓整件案子變得更加棘手,為了顧全顏面和阻擋謠言,乾脆宣佈可怕的蘇格蘭搶匪已經死在木屋的爆炸現場,警方也就順理成章地埋葬了狄坦的屍體。
蒲甄脫掉手套,握成一團。塞斯現在大概已經返回高地,她心想,畢竟此刻他成了蘇格蘭最富有的繼承人之一,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接收宕肯克城堡和他父親所給予的一切,不再需要一位相貌平庸、收入中等的女公爵,來增添他的社會地位。
她渾身一僵,看著法官走進法庭,他的長袍髒兮兮的,假髮好像雞窩一樣。法官審視著群眾,大聲地歎口氣,顯然很不習慣這樣的場景。他去年最重要的一場審判也不過是偷竊懷孕的母豬。
他重重地坐在凳子上,群眾嘈雜的聲音收斂許多。蒲甄瞪著地上,交由崔西回答問題。
或許塞斯現在得以逃脫柯伯恩的陰影了,她心想,雖然一直都有疤痕,可是傷口終究會痊癒。她真希望自己也會這樣。
「女公爵閣下!」這句話好像雷鳴。
蒲甄嚇了一跳,發現法官怒目瞪著她。「是的,法官大人?」
「妳的監護人已經仁慈地回答了所有關於綁架的疑問,希望妳也如此。現在我要再重複問一次,這樁荒謬的婚姻圓房了嗎?」
荒謬?他們手牽著手漫步在陽光普照的草地上,爭相為小羊命名;黎明時相擁而吻,身上一絲不掛,只披著晨曦為衣,這樣叫荒謬嗎?
她張開嘴巴要說謊,努力壓下喉嚨的硬塊。
一個聲音從法庭後面傳過來。「是的,法官大人,已經圓房了。」
蒲甄站起來,抓住欄杆支撐自己。她轉過身去,看見一個男人站在法庭門口。
他的嘴角露出調皮的笑容。「而且有很多的歡愉。」
蒲甄的臉先脹紅再轉白。法庭裡面爆出驚愕的呼聲,法官連連地擊槌。
柯塞斯站在門口,他父親站在後面,兩個人都是高地人的打扮。麥麒麟露出驕傲的笑容,後方的丹尼和傑米都穿著新衣服。傑米嘴巴裡還叼著煙。
塞斯步下走道,朝她走過來,蒲甄跌坐在椅子上,指關節發白,根本無法迎視他的目光,因為他像太陽一樣地燦爛。
群眾屏住氣息,看著柯塞斯跪在她身旁,從披肩底下掏出一個盒子遞給她。「我本來想替妳買戒指,可是傑米提議妳會比較喜歡這個。」
她顫抖地打開盒子,天鵝絨布裡面是一枝小小的金火繩槍。
塞斯倒退一步,英俊的臉上露出認命的表情。「動手吧,是我罪有應得。」
群眾驚呼地看著她舉起小手槍,對準他的心臟,扣動扳機。
槍口蹦出一隻金色的小鳥,當當地奏起「睡美人,甦醒吧!」的輕快音符。蒲甄想掩嘴而笑,但塞斯及時扣住她的手,讓她清脆的笑聲傳遍法庭。
塞斯臉色一凜,眸中失去幽默的笑意。「我一直害怕牽連到妳,所以沒有得著真正的自由之前,都不敢回來找妳。」他再次下跪,握住她的手。「妳知道的,我依然是個私生子。」
蒲甄端莊地調整眼鏡。「你一直都是,然而那從來沒有阻止我愛你的心。」
塞斯一把將蒲甄泡在懷裡,群眾嘩然地目睹這一幕;而崔西「咚」地一聲暈倒在座位上,假髮掉在伯爵的大腿上。
擁擠的人潮自動分開讓出走道,塞斯抱著蒲甄,邊走邊吻她的臉頰、鼻尖和眉毛。他的手探進髮髻裡面拔出髮夾,讓她柔軟的秀髮鬆鬆地披散下來。
傑米和丹尼為他們拉開大門,塞斯抱著她走進雨絲裡面,溫柔地拉起披肩遮住她的頭。
「根據我家鄉的習俗。」她沙啞地說。「當一個男人把他的披肩給了一個女孩,這麼做只有一個涵義。」
他停在法院的台階上,溫柔地微笑。「做給我看吧!」
她倚偎過去,兩個人吻在一起,群眾歡聲鼓舞。麥麒麟轉身對著大家一鞠躬;丹尼仰起頭,哈哈大笑。
傑米用新衣服的袖子擦眼淚、擤鼻涕。「沒有人敢說我葛傑米不是一個感情豐富、敬天畏人的小伙子。」他自言自語地咕噥著。
他把自己剛剛抽的香煙塞進管家老余張開的嘴巴裡,然後歡然地跳下台階,跟在塞斯和蒲甄的後面,走進甜蜜的英格蘭雨絲裡。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