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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德瑞莎.麥德羅]百萬魔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23:57:12     標題: [德瑞莎.麥德羅]百萬魔戀(全文完)

百萬魔戀作者:德瑞莎.麥德羅

魏愛蘭並不十分明白她從母親那兒繼承來的避邪物的用處,
但是她也從未想過它會帶領她穿越時空到達三百年後的未來。
不穩地騎著掃帚飛翔,她突然發現自己竟然置身在一片玻璃和金屬高樓中,
然後從天上向下摔落在一個有著灰色迷霧般的眼睛和一顆心冷如鐵石的人腳邊。
孤獨的百萬富翁藍傑登並不相信魔法,
但是他有自己的理由願意提供一百萬元給能夠證明魔法存在的人。
現在他發現自己置身謊言及欺騙之中,一個年老的復仇女神正等著利用這個機會毀掉他。
但是從雲端落在他的腳邊、聲音沙啞的美女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一個屢用各種妙事迷惑他寂寞心靈的女人,但她絕不可能是表面上那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23:57:27

  序幕
  
  媒體將位於藍氏大樓頂層4平方尺的頂樓單位稱為碉堡並不是沒有道理的,柯麥克心想。他已經是第三次更換電梯,將密碼敲進亮燈的面板上,然後按下95樓的鈕。
  
  電梯門開了,柯麥克忍住想要欣賞曼哈頓眩目夜景的衝動,直接穿過厚厚的長毛地毯,打開屋子最裡面的一道門。
  
  「進來。」一個幹幹的聲音說道。「不必敲門了。」
  
  柯麥克將早上的「紐約時報」扔在桌上,一支手指指著標題。「我剛從芝加哥回來,這是什麼意思?」
  
  一支灰濛濛德眼睛從電腦屏幕移到了報紙上。「我以為那並不需要解釋,我不相信你不認得字。」
  
  柯麥克瞪著這個他稱之為朋友25年和老闆7年的男人。「喔,我當然認得字。」為了證明他的話,他拿起報紙念道:「『藍傑登---CE的創始人以及藍氏企業大部分股票的持有者---提供一百萬元給能夠證明魔法在科學之外存在的人,公開競賽將於明天上午在藍氏大樓前的廣場舉行。古怪的百萬小子尋求真正的挑戰者。』」柯麥克將報紙揉成一團。「真正的挑戰者?為什麼,會有一大堆瘋子和騙子清早就在你的門口排隊!」
  
  傑登銳利的眼中露出有趣的光芒。「如果你能讓他們別再叫我『百萬小子』我就給你一萬塊錢的獎金。我已經32歲,不再適合叫做小子了。」
  
  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傳真機,指示燈照在他的顴骨下方。他按下按鈕,傳出一份授權公司接手一家值幾百萬的軟體集團的文件。柯麥克挫折地想要去拉他自己的小馬尾。
  
  「你還想讓自己沉迷在這些荒謬的把戲裡多久,直到完全毀掉你的名聲,直到全紐約的人都在背後笑你?」
  
  「直到我找到我要找的東西。」
  
  「是什麼東西,還是什麼人?」
  
  無視於柯麥克問了十年的問題,傑登關上傳真機和電腦,從旋轉椅上站起來。
  
  他走到北邊的牆前,一道隱形的縫打開了,露出一個有柯麥克鴿籠般公寓兩倍大的凹室。嵌燈照著他走進去的每一步。為了怕隔著這麼遠喊叫會引起回音,柯麥克別無選擇,只能跟在他後頭走進去。
  
  傑登打開自動領帶架時,柯麥克說道:「有時候我覺得你是在故意反傳統,拒人於千里之外,好讓他們不能傷害你。」他深吸一口氣。「讓以前的醜聞保留下來。」
  
  有一陣子,只有領帶架轉動的聲音響著。
  
  傑登無所謂地聳聳肩,選了一條條紋的絲質領帶配他的亞曼尼西裝。「欺騙是一種癖好,玩股票和收集那裡那些魔法並沒有什麼不同。」他用專業的手法打著領帶,嘲弄地瞥了柯麥克一眼。「或是用高級巧克力同超級模特兒大玩羅曼蒂克的遊戲。」
  
  柯麥克雙臂交叉子胸前。「你又監視我的公寓了,還是在你的水晶球裡看到了?至少我還會送巧克力。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上次我介紹給你的那個模特兒,除了『謝謝你,女士』以外,什麼都沒有!」
  
  傑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羞愧。「我有吩咐我的助理送花。」他從桃花心木盤子裡選了副白金袖扣。「如果你擔心的是那一百萬,麥克,那就不必擔心了。我不指望那筆錢送得出去。」
  
  「哼,你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在每一個憤世嫉俗的人的胸口中,都有一顆被蒙蔽了的樂觀的心。」
  
  傑登走過他身邊,同時戴上袖扣和漠不關心的面具。「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早在很多年前,我就不相信魔法了。」
  「那是你說的,我的朋友。」柯麥克喃喃地道。「那是你說的。」
  
  他用專業的眼光打量著領帶架,選了一條配他眼睛的最新領帶,塞進西裝口袋裡,轉身看到傑登已經出去,將門無聲地關上了。
  
  柯麥克急忙上前去,雙手敲打著牆。「嘿,放我出去!該死的,傑登!你這驕傲的畜---」他發出一陣不可置信的大笑,肩膀抵住牆。「我真是倒大楣了,今天還有什麼更糟的事會發生呢?」
  
  他立刻就知道了,當那盞在他老闆進出時都亮著的燈閃爍了一下,然後熄滅了時。
  
  女孩騎著掃帚飛過,裙擺揚了起來,露出包在黑色長襪中瘦長的腿。一陣風吹樹葉,也吹起了她的頭髮,她不得不用手指撥去眼前的一縷髮絲。手臂都起了雞皮疙瘩。
  
  揮開暗沉沉的天幕,她雙手抓緊掃帚,閉上眼睛。正當她努力回想剛背下的字時,大腿突然抽筋,破壞了她的注意力。她想唸咒語,但掃帚卻完全不聽使喚。
  
  她的聲音減弱成低語,一陣失望梗在喉頭,直到眼眶中湧出了淚水。也許她是在欺騙自己,也許她只是個自己一直害怕的可悲的女巫。
  
  她鬆開上衣的絲帶,把玩著一塊盤在一條細緻的金鏈子上的翡翠避邪物。雖然她一向都把它藏得很好,不讓人看見,而且只有在焦慮不安時才會拿出,但戴著它仍令她覺得彷彿是胸前烙著羞辱的印記。
  
  「我只是想要飛。」她喃喃道。
  
  掃帚向前一顫,又陡然停了下來。避邪物冰涼地貼在她狂跳不已得胸口。
  
  她慢慢地將金鏈子繞過頭上取下,捏緊了避邪物。緊靠著飽受風吹雨打得竹柄,她低聲道:「我只想飛。」
  
  什麼反應也沒有。
  
  她直起身子,對自己愚蠢的行為搖頭。
  
  柳枝掃帚滑進空中,又停了下來,害她只剩一雙腳掛在上面。竹柄顫抖著,它強大的力量令她頸背上的毛髮都興奮地豎立起來。
  
  「飛起來!」她充滿感情地命令道。
  
  掃帚在空中停了好長一段時間,然後朝著高聳的橡樹頂梢衝過去。它爬升到一個令人頭昏的高度,然後向下俯衝,沿著地面前進了幾尺,又猛然向上攀升。
  
  她高興地呼喊著,笑得愈用力,掃帚就飛得愈快,直到她怕它就要飛向夜空中遙遠的月亮。
  
  用盡力氣,她好不容易才再度騎上了掃帚,穩穩地坐著。這奇特的交通工具沿著最高的一棵橡樹向上衝了出去,然後又以同樣快的速度降下,地面一下子撞進她驚訝的臉。
  
  她就像是一條離了水的魚,乞求空氣能灌入她快要力竭的肺裡。等她終於可以呼吸時,她抬起直冒金星的頭,發現掃帚躺在幾尺外的地上。
  
  她吐出一嘴的葉子,瞪著那根毫無生氣的竹柄。
  
  但是當她意識到一股暖意佈滿了手掌時,她就忘卻了厭惡。她打開顫抖的手指,發現那塊避邪物沉浸在一種柔和地光芒中。她狐疑地張大了嘴,看著翡翠閃了出來。她的嘴角露出勝利的笑容,轉身面對村人,漸漸升起的明月照耀在他兩鬢的銀色髮絲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23:57:44

  第一章
  
  如果有人敢對魏愛蘭小姐說在169年的麻塞諸塞州練習巫術是一件危險的事,她一定會用一種任何二十歲女孩都會有的活力對他們嗤之以鼻。然而,這些人並不包括她的繼父,她一直都對他懷著崇高的敬意,以及一種有些誇張的感情。因此,她坐在面對石製壁爐的一張椅子裡,雙手交疊放在大腿上,張大了眼睛看著他責難撒旦的僕人和黑色的巫術。
  
  他的演說練習似乎比她更難為情,他一隻手拿著一本薄薄的祈禱書,另一手則撥頭上的灰髮,眼睛注視著她頭上的某一點。
  
  愛蘭的鞋子在地板上敲打著愉快的節奏,看見靠在爐邊一副無辜樣的掃帚時,嘴角因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而露出了笑意。
  
  「愛蘭!」魏莫斯吼道。「你完全沒在聽我說話嗎?你難道不知道你的靈魂是在極大的危險中嗎,孩子?」
  
  她吞下一聲歎息。「原諒我,莫斯爸爸,我閃了一下神,請繼續。」
  
  她百般無聊的樣子令莫斯的手又抖了起來。「昨天布太太說,她的傑蒂在讀教義問答時,你經過她的窗口,結果那女孩就昏倒了。」
  
  「我看她是無聊到昏倒地。」愛蘭壓低了聲音說。她不敢告訴莫斯那個馬臉的傑蒂兩天前才來敲他們的門,求愛蘭用一杯發霉的茶葉替她算命。
  
  「我不是在說你的不是,女兒。可是我覺得你在村子裡講話還是小心一點好,我並不只是擔心你的靈魂而已。」
  
  愛蘭呻吟了一聲,「我永遠也不可能成為清教徒的,他們很清楚這一點。我參加他們又臭又長的聚會,只是為了讓你好過一些。打從我第一天來到葛洛斯時,他們就討厭我了。」
  
  莫斯的眉頭緩和了下來。雖然是十年前的事了,但是他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幕,他站在碼頭上,忍不住發出禱詞,因為看見一個穿著紅色斗篷的小小身影從船上走下來,以一種老練旅行者的神氣提著一隻旅行包。
  
  他預演了好幾次的歡迎詞全都消失在喉頭,這個疲倦的小鬼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用比她低了兩度的聲音問道:「我媽媽呢?她又跑了嗎?」
  
  從那時期,他的繼女就只長了寥寥幾寸,但她那沙啞的聲音和眨個不停地黑眼睛,仍然會讓所有的男人吞下他要說的話。
  
  她用一種莫斯太瞭解的反抗姿態自胸前交叉著雙臂。「他們才不在乎我流淚的法文和有荷葉邊的裙子呢!我祖母相信一個旅行的小孩應該穿著得體。」
  
  「你祖母還相信巫術呢,小姐。」他一隻手指頭對著她搖著。「她用黑色的把戲毒化了你純真的心靈。」
  
  「是白色的。」愛蘭反唇相譏道。「祖母是個基督徒,把我送走令她心碎。我走後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
  
  愛蘭逼回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她親愛的祖母一直都不知道她把愛蘭送到她從未某面的繼父和在她抵達前就死去了的母親那兒去。
  
  莫斯用一直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我答應你母親會給你一個家和一個好名聲。即使莉安已經虛弱得連講話都會咳血,她還是掛念著你。她多希望在這裡建立我們三人的生活。」
  
  他充滿了智慧的微笑令愛蘭生起一股愛慕之意,她那輕佻的母親也是如此才被這個平庸而嚴肅的男人所吸引。她別開頭去,知道自己闖入了他對一個愛蘭既不熟悉,也不喜歡的女人的感情裡。
  
  莫斯清了清喉嚨。「你很單純,愛蘭,很容易成為魔鬼的目標,他可以利用你的天真耍把戲。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是其他村民可不這麼想。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和他們不同的任性的女孩,這令他們感到害怕。」
  
  「可是自從你燒掉了我的老鼠腳粉和蝙蝠血後,我就沒有再做過任何魔藥了呀!」她急忙向他保證。
  
  他顫抖起來,用力按住她的靈魂。「讓我為你的靈魂祈禱,女兒。讓我跪下來,請求全能的主洗去你祖母在你心中種下的黑色魔法的種子。」即使她也順從地跪下了,愛蘭的心中仍在喊道:是白色魔法!
  
  她張開眼睛,發現莫斯低著頭閉上了眼睛。急於試驗自己新發現的才能,她瞇起眼睛,全神貫注在壁爐上一個白蠟燭台上。那根燭台定定立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想證明她的力量是自己的,卻又不肯承認失敗,她伸手到衣服裡,握住翡翠避邪物。
  
  燭台閃亮的底座和木頭架子之間開始有了裂縫,愛蘭嘴角揚起一絲淘氣的微笑。她的頭左右搖擺,使得燭台明顯地晃動起來。
  
  「愛蘭!」
  
  莫斯的一聲大吼打斷了她的注意力。瘋狂的燭台掉下來,就落在離他跪著的身子幾寸遠的地方。
  
  愛蘭倒抽了一口冷氣。「原諒我,莫斯爸爸,我不是有意要」
  
  她的話沒有說完,他就站了起來,臉色灰敗。「你想傷害我是嗎,女兒?」一隻手遮住眼睛,他喊道:「我真不敢相信!」
  
  他蹣跚地走出去,留下愛蘭一個人,不知道自己是否剛剛拒絕了她在這個無情的地方唯一的盟友。
  
  愛蘭聽見莫斯沮喪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時,月亮已經高掛在天空了。她坐在幽暗閣樓裡的一面穿衣鏡前,梳著一頭糾結的卷髮。莫斯伊呀地打開房門,再用力關上時,梳子正好卡在一個痛死人的結裡。
  
  愛蘭拿起蠟燭走到窗邊,注視著黑夜尋求無名的安慰。一片雲遮住了月亮,令她希望自己能和它們一起飛翔。
  
  
  她一生中大部分時刻都在渴求魔法,相信它的力量可以滿足她靈魂的渴望。多少年來,她都是跟著輕佻的母親在不同的有錢情人家裡搬來搬去,她能安定是當她埋首在她三歲時未曾謀面的祖母送她的童話故事書裡。
  
  她沉浸在華麗的國度裡,裡面全都是魔術、女巫,和有著一頭黑髮的公主,藉以遠離母親的笑聲,酒杯的碰撞聲,以及陌生男性的低語。
  
  她更經常在夢中被劇烈的爭吵聲驚醒,一個人在黑暗裡發抖,想要想起自己身子何處。只有在點起蠟燭,翻著她心愛的書時,她才會想起自己在哪裡,以及她是誰。
  
  通常在這樣的夜晚過後,她母親會出現,美麗的臉孔帶著悲傷的表情,告訴愛蘭該是打包的時候了。在那天結束之前,愛蘭會住進另一間房間,而她母親則睡在另一個男人的床上。
  
  愛蘭把頭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她那些寶貴的故事書已經在來新大陸的路上丟了,而她母親也長眠在麻塞諸塞州的土地上,唯一能令她想起過去的只有一塊翡翠避邪物。
  
  愛蘭從睡衣中拉出避邪物,用一種嶄新的尊敬眼光審視它,直到那個下午以前,她想要施魔法的念頭一直都不成功。她又驚又喜地想著,那種力量彷彿是被電流擊到般通過她的全身。也許她施行法術的才能需要換個方向。
  
  愛蘭極想知道她還有哪些能力,但在險些對莫斯造成意外後,她不敢再隨便施出法力了。
  
  她握緊避邪物,希望能帶給自己安慰。
  
  她鑽進被窩,閉上了眼睛。她沒有夢見只用一個吻就破解了巫師魔法的黑髮王子,反而夢見了一個有著迷霧般眼睛的金髮男人。
  
  聚會的屋子裡很涼爽,八月的風吹散了夏日煩人的暑氣。愛來拉平裙子,偷覷了一下隔壁的男人。
  
  繼父一早上都繃著臉,害她一句話也不敢說。他一口也沒動愛蘭煮的澆了蜜糖的玉米粥,喝了馬克杯裡的水後,一句話也沒說就離開前往聚會的屋子了。愛蘭只好戴上帽子跟在他後面。
  
  李牧師的聲音逐漸升高,他已經講了兩個多小時的道了。當他為了強調天譴的威脅而一拳打在講道壇上時,他的話才第一次進入了愛蘭焦躁的思緒裡。
  
  「喔,我的教友,全能的主帶領我們到葛洛斯特萊。它把我們從惡魔的手中解救出來,賦予我們新的命運。它帶領我們越過海洋,來到這塊土地上。它保護我們遠離暴風雨和疾病。」
  
  愛蘭憤怒地想起她咳血而死的母親。
  
  「但是只要有好人的地方,就有惡魔會去引誘他們。」他壓低聲音。「永遠不要忘記主在約伯記中所寫道:『當神的兒子們來到主面前時,撒旦也在他們之間。』」
  
  愛蘭看著四周全神貫注的臉,半厭惡、半羨慕他們能夠在這個人的話中找到值得聽得訊息。「撒旦的使徒潛伏在我們之間,狂野放蕩的野獸在夜裡飛過天際,朝月亮嚎叫。我們必須面對現實,撒旦和他的手下已經來到葛洛斯特了。」他更輕地說道。「現在隨我低下頭,覆誦主的禱詞。」
  
  愛蘭僵坐在那裡,莫斯的頭低垂著。
  
  只有一個人還抬著頭,只有一雙眼睛還圓睜著。李牧師高高地站在講台上,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將她吞噬。
  
  愛蘭忍住淚水,喉頭升起一股恐懼。她站起來,跑過長椅之間的走道,一點也沒注意到群眾裡突來的安靜和滴落在魏莫斯交疊的手臂上的淚水。
  
  愛蘭跑向這個陌生的地方她唯一知道的家。她搗著疼痛的身側,跑上閣樓,半以為會聽見身後群眾的怒吼聲。
  
  金色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融解了愛蘭冰冷的心,她在狹窄的閣樓裡踱著步,全神貫注地回想著去年春天來他們村子裡的那個英俊牧師。
  
  他常常在她離開聚會的屋子後和她說話,將她的手握在他溫暖的掌中。每次他對布傑蒂微笑時,她都會露出微笑,而布太太則偷偷告訴愛蘭,自從他來到葛洛斯特後,他已經收到許多結婚的邀約了。而傑蒂對著她揮拳頭,說愛蘭是令她痛苦的人。
  
  愛蘭的手憤怒地發抖。她不得不佩服李奈特的聰明,將他的指控放在主的禱詞之前。每一個葛洛斯特的人都知道女巫師不能大聲說出主的禱詞的。她從教堂跑出去後,以前她所覆誦的幾百遍禱詞,都會被忘記的。
  
  但是李奈特到底為什麼想毀了她呢?他真的相信她是撒旦的僕人嗎?
  
  愛蘭在床畔跪了下來,從文具盒中拿出一張紙盒一枝羽毛筆。她開始瘋狂地寫著,有時停下來咬著筆上的羽毛,思索用語。
  
  莫斯回來時,愛蘭正站在窗口,他的肩膀頹喪地下垂。幾分鐘後,他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門開了,愛蘭轉身面對他。
  
  他看著地板,雙手下垂。「我昨晚去尋求牧師的協助,我真的不知道他會把我的告解公開來。」
  
  「看來牧師讓我們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了。」
  
  莫斯抬起頭來,淺藍色的眼睛因痛苦而黯淡下來。「他說服了殷保安官不來找你,同意由我來帶你去問話。村民都相信我。」
  
  他的回答令愛蘭十分害怕,但還是一定要問他。「你認為我是邪惡的人嗎?」
  
  他不敢看她直視的目光。
  
  「那它的榮耀一定很慷慨。」
  
  「不要褻瀆神明,孩子。記住你的任務,你必得榮耀你的父母。」
  
  「如果我母親能給我父親的名字,我會很樂意榮耀他的。」她忍不住撫著避邪物,一股熟悉的酸苦梗在喉頭。「所以你並不認為我是邪惡的,只是任性,就和我母親一樣。」
  
  「我認為你是在玩一些你祖母教你的小孩把戲,可是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力量,而這種力量並非來自」他的聲音音緊張而沙啞了。「聖經上說這就是巫術。」
  
  「聖經上說什麼我很清楚,『你們不該讓女巫活下去』。」愛蘭一隻手按住他的手臂,心裡覺得奇怪,自己倒變成安慰他的人。「我們該走了嗎?」
  
  他輕吻了一下她的頭髮。「別哭,孩子,我受不了看到你哭。」
  
  「我不哭了,莫斯爸爸,女巫是不會掉眼淚的。」
  
  愛蘭顫抖的嘴唇洩漏了她的謊話。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23:57:59

  第二章
  
  愛蘭的腳步一直沒有慢下來,直到他們走到擠滿了村民的泥濘路上。莫斯輕輕地推著她經過布傑蒂,她和她母親站在一起,別開了視線。這是在掩飾她們的不好意思嗎?愛蘭心想。
  
  「低下你的頭,女巫!你已經現出原形了!為你的邪惡懺悔吧!」
  
  聽到哈小姐嘶啞的叫聲,愛蘭停了下來,和頭抬得高高的老小姐控訴的目光相遇。
  
  哈小姐別看視線,倒進一個寡婦的懷裡。
  
  愛蘭還來不及辯駁,殷保安官就一把抓住了她。有個男人站在用作監獄的小木屋前,他高高的帽子擋住了陽光。愛蘭有一股衝動想在他臉上吐口水,她認出他是那個高貴的李奈特。他打開木屋的門,好讓保安官將她關進去。
  
  愛蘭是唯一聽見李奈特低語的人。「把你的靈魂賣給我,女巫,然後我就可以救你。」
  
  門被用力地關上了,將她關進黑暗中。
  
  愛蘭發著抖,竭力控制住歇斯底里的情緒。一個微弱的咳嗽聲在她背後響起,愛蘭猛然轉身,在黑暗中看見一個有著一頭又長又亂頭髮的女人縮在角落裡。
  
  「永不著害怕,我只是個小偷,不是殺人犯,你一定是那個年輕的女巫了,我聽見他們在談論你。」愛蘭發現自己也聽見了村民族廣場上沸騰的聲音。那個老太婆咯咯笑著。「他們現在對你比對我有興趣多了,本來貝卡是要被吊死的,這下子他們會先將你吊起來示眾了。」
  
  愛蘭不難想像得到這個乾癟的女人會如何在牢裡結束她的一生,雖然她也是因為遭到迫害才逃出來的,這些清教徒卻一點都不能容忍和他們狹小的眼界有不同看法的人,愛蘭還來不及思索自己的命運,牢門就打開了。莫斯和李奈特走了進來,貝卡躲進了到草堆裡。
  
  莫斯的手裡捏著帽子。「好心的牧師願意提供協助。」
  
  「他真是太偉大了。」愛蘭瞪著李奈特,感到自己好像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莫斯沒看到李奈特不懷好意的笑容。「是啊,女兒。他願意在你需要的時候,好心地提供你一個家。」愛蘭開始起了疑心。「他願意收留尼,祛除你心中的惡魔。」
  
  李奈特露出慈祥的笑容。「我想跟隨我在波士頓的一個同事---馬凱東牧師---的榜樣,他收留了一個被惡魔盤踞心靈的年輕女子。」他飢渴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她,令愛蘭打了個寒噤。「我必須說那真是偉大的情操。」
  
  莫斯微笑。「如果你同意的話,女兒,我們就把這件事告訴村民。好心的牧師會運用他的影響力說服村民。你覺得怎麼樣?」
  
  愛蘭閉上眼睛。「我覺得,」她輕聲說道。「好心的牧師可以下地獄去。」
  
  莫斯的嘴張得大大的,李奈特繃著臉,肌肉不斷地抽動著。愛蘭聽見身後的稻草發出悉悉的聲音。
  
  李奈特抓住莫斯的領子,將他拖往門口。「會跑,先生!是撒旦在藉著這個女孩說話。你不應該聽到這種話。」
  
  莫斯蹣跚地走了出去。李奈特用力關上門,轉身面對愛蘭,瞇起了眼睛,她夾緊膝蓋,不讓它們發抖。為什麼布傑蒂從未發現他嘴角殘忍的線條呢?
  
  李奈特對她的反抗露出了一絲抿緊的笑容。「你竟敢嘲弄我,你知道要是沒有我的介入,你會變成怎樣嗎?你將會在治安推事和陪審團前受審。如果你被發現使用巫術,你將會被吊死。」他用手背撫著她的臉。「這樣可愛的肌膚在地獄之火中熔化,實在是太可惜了。」
  
  她退縮了一下。「你會在我之前嘗到地獄之火的滋味的,先生。你沒有理由定我的罪。」
  
  他的笑聲令她感到不安。「哦,是嗎?我們說話的時候,村民已經在檢查證據了。他們手中有一本他們以為是咒語的小孩子塗鴉的詩、幾瓶神秘的藥水,還有一把柳條掃帚。」
  
  他向她逼近,她往後靠在牆上。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當然啦,他們都知道,由於法國人黑暗和有罪的本性,他們更容易被撒旦侵入」
  
  他靠近她,她撇開臉,想到他的碰觸,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需要你,愛蘭。」他啞聲低語。「我尋覓了整個世界才找到你。」
  
  他把手探進她的上衣,令她驚得喘不過氣來。他抓住了翡翠避邪物,用力一扭,把鏈子扯了下來,翡翠落入他的手中,他露出審視的眼神。
  
  愛蘭伸手去搶,「還給我,你這卑鄙的小人!你沒有權力這麼做!」
  
  他在她抓到前甩開她的手,眼中有惡意的光芒。「你不能逃離我身旁,小女巫。」他把避邪物塞入口袋中,拉開門。「別煩惱,魏小姐,就算群眾沒抓到你,你也是要被吊死的。」
  
  門在她面前用力關上了,愛蘭瞪著它,無法壓抑住她的怒氣。避邪物被偷走了,她怕她逃走的希望也被剝奪了。
  
  「你犯的到底是什麼罪,小姐?」角落裡傳來一個聲音。
  
  愛蘭嚇了一跳。完全忘了她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她沿著牆滑了下去,手肘撐在膝蓋上,把臉埋在顫抖的雙手裡。「我在滿月的夜裡飛翔。」
  
  愛蘭站在一座魔塔的城垛上,穿著白色的袍子,向仰慕她的僕人們揮手。他們高聲讚美她的美麗和身為魔女的本事。當她向他們拋出優雅的飛吻時,他們全都歡聲轟動。
  
  「殺死那個女巫!」
  
  夢境消失時,愛蘭睜開了眼睛。如雷般愈來愈近的腳步聲撼動了小屋。她跳了起來,無視全身的肌肉因蜷縮在角落裡過久而酸痛不已。
  
  門猛然打開,出現了兩個男人。愛蘭忍住恐懼的尖叫。他們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推出門外,她瞥見一個瘦小的黑影溜進黑夜裡。
  
  那兩個男人拖著她穿過狹小的街道,走向人群。他們惡意地拉她的頭髮,痛得令她流出了眼淚。她將它們逼了回去,只瞥見哈小姐扭曲的臉。
  
  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愛蘭被推倒在露濕的草地上。
  
  「再飛啊,頑固的女巫!」她頭上一個嘶啞的聲音道。
  
  愛蘭緩緩抬起她疼痛不已的頭,一雙繫帶的鞋子高傲地走過草地,來到離她的鼻子只有幾寸的地方。她揮開抓住她的手,掙扎著起來面對李奈特。他襯衫的袖子已經捲了起來,彷彿準備好要執行上帝的工作。
  
  「拿一把火來。」他命令道。「我們來替這個女巫做個測驗。」
  
  愛蘭全身都燃著怒火,她抓住李奈特的領子,將他舉至自己眼睛的高度。「你把我的繼父怎麼了?他絕不會容許這種事發生的。」
  
  李奈特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地扭著,直到她痛得放開了手。「他正在前往波士頓的路上,去為你的審判找一個治安推事。」
  
  「你這個黑心腸的畜」
  
  「把她綁起來!」他命令道。
  
  一個男孩拿了一根繩子把她的手腕捆了起來,另一個男人則跪下來捆她的腳踝。
  
  李奈特跳到一塊石頭上,手中握著一隻火把。人群中起了一陣騷動。「你們都知道用水測試的準確性,我們把這女孩丟進池塘裡,如果她浮上來,那就是撒旦救了她,如果沉下去,那麼她就是無辜的。」
  
  「要做就快一點吧,不必講那麼多話。」愛蘭喊道,被綁住的手腳掙扎著。
  
  「叫她閉嘴,不該她說話的時候。」李奈特命令道。那男孩用一隻汗濕了的手摀住她的嘴。「女孩的父親含著眼淚來找我,說她在他為她的靈魂祈禱著時,她竟然把燭台丟在他的頭上想要謀殺他。」
  
  群眾因恐懼而倒抽了一口冷氣。
  
  李奈特的聲音提高了。「但是那只燭台並沒有奪去這個善良的人的性命。事實上,它在空中飛舞,而這個撒旦的使徒則在一旁得意的大笑。」
  
  布太太發著抖,昏倒在她丈夫的臂彎裡。愛蘭厭惡地轉動眼珠,用力地咬了男孩的手一口,但她還來不及逃走,李奈特就從石頭上跳了下來,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呼吸灼熱了她的耳朵,大喊道,「說,女巫!你對自己有什麼抗辯之詞!否認這些魔鬼的玩意兒是你的。」
  
  愛蘭無助地看著幾個女人走過去,展示她的藥水瓶,被蟲蛀的木板和幾年來她在樹林裡找到的珍貴草藥。走在最後面的是哈小姐,手中得意洋洋地拿著一把柳條掃帚。
  
  「我親眼看見這個女人騎著這個魔鬼的工具。」李奈特大聲說道。「飛過月亮去和她的主人見面。」
  
  一個男人叫囂著什麼和惡魔交合之類的話,令愛蘭兩頰如火。群眾譏笑起來,火把在熟悉的臉孔上照出惡意的影子,將它們扭曲成噩夢中的魔鬼。被恐懼所籠罩,愛蘭在李奈特的臂彎中扭動,神經幾乎要崩潰了。
  
  他的手指陷進了她的肩膀。「說。女巫!如果你敢的話,就證明你的清白吧!」
  
  愛蘭睜大了眼睛,一股憤慨戰勝了她畏縮的勇氣。她嘶啞的聲音令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我不是什麼撒旦的僕人!我是清白的!」
  
  「那這些魔鬼的道具是什麼?」一個聲音喊道。「你否認它們是在你的房間找到的嗎?」
  
  「它們有什麼害處?一些寫壞了的詩,一把老舊的掃帚,一些我用來調味的香草?」
  
  一個婦人在空中揮舞著一個瓶子。「我可不知道有什麼菜是叫『毒蛇舌頭磨成的粉』!」
  
  愛蘭等到笑聲消失,高高的抬著頭,「我施的是白色的法術,我是個好女巫,不是什麼撒旦的僕人!」
  
  有幾個村民交換了不確定的眼色。
  
  李奈特對他們寬大地笑笑。「這個教會可不認得什麼白色的巫術。所有的巫術都是來自撒旦,而且承襲了它的邪惡。」
  
  愛蘭氣得用腳跟用力往他的腳趾頭一踩,李奈特立刻抓住了她。
  
  如果她想自己掌握命運的話,現在正是時候了,愛蘭生氣地想道,渾身顫抖地癱在李奈特的胸前。
  
  「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了,小女巫。」他低聲說道,她驚訝地發現他竟然流利地用他的母語法文說出來。「如果你願意將你交到我手中,我們兩個人就可以一起統治這個可悲的小世界。」
  
  愛蘭知道李奈特是在給她最好一次機會,最後一次當眾承認她的法力並且向他投降的機會,最後一次將靈魂賣給一個比村民所害怕的怪物更狡猾的惡魔的機會。
  
  「嗯,我還有話要說。」她勇敢地喊道。「時間停下來了,但是繼續增流逝,風停下來了,但是繼續在吹。」
  
  一陣熱風吹過草地。
  
  「愛生恨,但是繼續在滋長。」愛蘭叫道,沒了避邪物,獨自何令人無法動彈的恐懼對抗,她完全沒有勝算。即使是她那充滿奇想的祖母,除了搗制些草藥和沉浸在幻想中以外,也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李奈特將火把交給身旁的人,揪著她穿過草地走向池塘。愛蘭的聲音提高成尖叫。
  
  門開了,又關上。
  
  刀入了鞘,切割下去。
  
  女巫斬釘截鐵地說道可是
  
  風愈來愈強,將髮絲吹到了她的臉上。一陣雷聲傳來,閃電劃破了天際。哈小姐把掃帚拋進池塘,跪了下來,雙手搗住耳朵。
  
  愛蘭用力吸進最後一口氣,李奈特將她從陡峭的岸邊舉起來,丟進冰冷的水了,她就像石頭一樣地沉下去了。她扭動著被縛的雙手,踢掉了沉重的鞋,兩條腿絕望地勾住掃帚,保持身體平衡。她努力在肺部爆開前想起咒語。
  
  喔,是了。是那些材料,蠑螈的眼睛,莨菪和姜的根,半鷹半獸的怪物爪子和煤灰。但是在葛洛斯特並沒有半鷹半獸的怪物,愛蘭哀傷地想道。依她所知,除了在可笑的童話故事裡以外,哪裡也沒有這種怪物。
  
  她不斷地往下沉,努力對抗原始的衝動想張開嘴巴吸氣。
  
  要是她想到
  
  要是李奈特沒有看見她倒霉的飛行
  
  要是莫斯夠愛她,能夠相信她
  
  彷彿在一個遙遠的夢境裡,她聽見李奈特憤怒的吼叫聲喝老貝卡輕快的話語。「你是個美麗的女巫,而我是個美麗的小偷。你有你的魅力,小姐,它是屬於你的。」
  
  一陣海浪聲在她耳邊怒吼,翡翠避邪物從她眼前漂過,在她身後漂流。她抓住鏈子用正在急速凍僵的手指緊緊抓住它。
  
  要是…
  
  她的嘴不由自主地張開吸氣,但只吸進了水。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23:58:19

  第三章
  
  愛蘭用所有想得起來的禱詞禱告著,不管是基督教或是清教徒的,但是她漸漸地失去知覺。水壓愈來愈大,將她肺裡的空氣全擠了出去,還有血管中的血液和骨頭中的骨髓。
  
  壓力隨著一陣無止境的時間更大了,然後玻璃碎的聲音圍繞著她,那種衝擊切斷了她的束縛,還給她自由。她的手指又能抓住她熟悉的掃帚,再度高飛。
  
  愛蘭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在飛翔,高高地飛走雲層的上方。避邪物的鏈子還緊緊地抓在她的手中。濕透的裙擺在她身後飛揚,在風中迅速乾去,濃重的黑夜變成了濛濛亮的清晨。她為自己還活著大大鬆了一口氣,有一陣子都忘記了要害怕。她勝利地歡呼。
  
  掃帚轉而向下,在雲中露出地面和水模糊的影子。要不是愛蘭的腿緊緊地夾住掃帚,它們一定會害怕得直發抖。
  
  多石的麻塞諸塞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延伸至水邊的高塔。
  
  「喔,天啊,我已經死了。」愛蘭失望地皺著眉頭,喃喃地道。
  
  巨大的玻璃和鋼建築跟她所想像的天堂的樣子一點也不一樣,在很下面的地方,一大堆黃色的車子在交織的路上爬行。
  
  愛蘭用力閉上眼睛,緊緊抓住掃帚,因難以想像的高度而感到暈眩。要是她錯看了目前的死亡狀況,而像在空地上那樣直飛而下,那麼這根掃帚除了將她的骨頭摔成碎片之外,就別無用處了。
  
  掃帚急向右轉,愛蘭張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直直朝著一團巨大的煙飛去。她警覺掃帚飛向最高的那座塔---一幢閃閃發亮的建築,就像是一根直入雲霄的細針。
  
  愛蘭鼓起所有的勇氣,把鏈子打了一個結,將避邪物套在脖子上,頭髮向後一撥,弄成適合女巫飛行的樣子。不管最後的目的地等著她的是誰,她都不要看起來害怕得一團糟的抵達。
  
  可是五秒後,她就發現掃帚的尾端著火了;十秒後,一條龍穿破雲霄,怒吼著。
  
  柯麥克制藍氏大樓的草坪上被迫大吼大叫,以對抗直升飛機震耳欲聾的引擎聲。「你現在高興了吧,傑登?你替自己找來了一堆馬戲團,而你是全城唯一的馬戲團主。」
  
  傑登坐在台上會議桌後面的皮椅裡,在另一個名字劃了一道黑線,喊道:「下一個!」
  
  一個穿著家居花洋裝的競爭者走上前來,揮舞著一件粉紅色的小毛衣。「如果你能給我十二個小時的時間,我發誓我可以找出這件毛衣的主人---失蹤的北京狗,藍先生。」
  
  一個記者將她推開,把麥克風湊到傑登的面前。「那是真的嗎,藍先生,一台電腦測出了一個伊拉克人用意志力把一根湯匙彎了百萬分之一公分?」
  
  傑登平靜地將麥克風推開。「下一個。」
  
  「我在椅墊下面找到了我丈夫的車鑰匙,而它們已經失蹤了一年以上了!」
  
  那名競爭者用流利的意第緒語詛咒著,傑登的一名助手將她帶開。
  
  柯麥克揉著他抽動的太陽穴。「我就知道今天早上該吃五顆強力阿司匹林的,而不是三顆。」一個包著頭巾的走上前來,拿著一隻籃子,一條眼鏡蛇和一根笛子。柯麥克呻吟了一聲。「或是一整罐普納騰。」
  
  他厭惡地看了天空一眼,直升飛機的吼叫聲顯然對他的頭痛沒有助益。
  
  「下一個。」傑登冷冷地說道。那個包頭巾的人退下時,他的筆迅速地一劃。
  
  「你怎能如此鎮定?」柯麥克問道。「你的聲名正陷入危機,已經有四個主要的股票持有人去看他們的心理醫生了。」
  
  柯麥克在紙上劃了一隻看起來像是長了四條腿的北京狗,調皮地瞥了傑登一眼。「也許你該問一下那些醫生的電話號碼,你自己看起來就像是需要治療的樣子。」
  
  傑登聳聳肩,沒有一絲懊悔的樣子。「我以為你知道緊急開關在哪裡。」
  
  「在黑暗中很難找到,要不是你今天早上派史文來放我出去,我大概還陷在你的絲質睡衣裡。而且有人真的需要五十套絲質睡衣嗎?」
  
  傑登看了柯麥克的胸口一眼,嘴角露出了明白的微笑。「領帶不錯,和你的眼睛很配。」
  
  他們的對話被透明的電梯附近傳來的一陣騷動打斷了。「放開我!」一個有教養的聲音叫道。「你弄皺了我的帽子。」
  
  那個戴著帽子的身影掙脫了束縛者,快步走上台來。傑登向後靠,他出了名的自制力變得更危險了。人群不尋常地安靜下來。記者們擠上前去,鼻孔翕動,活像是看到獵物的豹子。
  
  那個新來的人取下絲質高帽,露出一頭白髮。「雷偉特,奇幻異能者,在此為您服務。」他敲了一下手杖的頂端,一束康乃馨迸了出來。
  
  陳舊的把戲得到了疏疏落落的掌聲。
  
  直升飛機消失了一陣,傑登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就像是切割玻璃的聲音。「把他弄出去。」
  
  這個高大的挪威人剛萌芽的表演悲慘地被截斷,傑登的保鏢衝了上來,他們身上的灰夾克和雷朋太陽眼鏡在人群中十分醒目。
  
  這個闖入者對他們揮舞著叱喝的手指。「如果我是你們,我不會這麼做的,先生。根據報上說說,這是個公開的競賽,我和其他人同樣有權利來角逐這一百萬美元。如果你們惹毛了我,我就要叫我的律師來了。」他在高帽子裡搜尋著,先抓住一隻不停扭動的兔子,然後是一支行動電話。一個手被母親牽著的小女孩高興地大叫。
  
  傑登絞著手指,把筆折成兩截。
  
  麥克露出微笑,很高興看到老闆失去控制的樣子。「他說到了一個重點,另一件控訴事件會引起更多負面的看法。」
  
  「他也許說到了重點,但是我們有規範的條律。你要我在眾人面前命令史文射殺他嗎?」
  
  「史文!」麥克叫道,彷彿已經看到了可怕的頭條新聞,「請你送雷先生到最近的出口好嗎?」
  
  保鏢捉住魔術師時,小女孩哭了起來。
  
  「你得原諒藍先生,孩子。」雷偉特低聲道。「他不喜歡看見東西變出來。」他虛偽的禮貌在他們將他拖向出口時全都不見了。「你只知道讓東西消失,對嗎,藍傑登?」他把臉湊近旁邊的一架攝影機吼道。「問問他我兒子的事,問問他是怎麼讓我兒子消失的!」
  
  雷偉特走了以後,他的控訴久久還不能散去,但傑登只是翻開另一張便條,從西裝胸前選了一枝金筆,喃喃地道:「下一個。」
  
  直升飛機回來的聲音打破了令人尷尬的沉默,使大家都鬆了一口氣。那位母親蹲下來擦拭女兒的臉頰,對傑登投以責備的眼光。「親愛的,我在來之前就告訴過你,根本沒有魔法這回事。可憐的藍先生只是有錢沒地方---」
  
  她沒說完的話被一陣可怕的尖叫聲打斷了,那聲音是如此的高,連直升飛機的聲音都被蓋過去了。
  
  小女孩向上看,滿是淚痕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看,媽咪---西方森林的壞魔女。」
  
  傑登站了起來。「怎麼一回事---」
  
  麥克忙著看他老闆驚訝的表情,以致於沒有向上看,直到群眾發出驚歎聲。
  
  「真是太」傑登喃喃地道,看著天空中的一道煙痕。「我不記得有找飛機來空中寫字。」
  
  麥克發現那煙痕是一支會飛的掃帚弄出來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一個嬌小的女孩騎著掃帚,發出令人耳朵聾了的尖叫聲。
  
  麥克看著那玩意兒繞著直升飛機飛了幾圈,差點撞上它頂上旋轉的漿葉。沒有一個人放棄這照相的大好機會。
  
  為了保險起見,直升飛機明智地退了開去。一陣奇異的下沉氣流抓住掃帚,令它慢下來成為飄浮的狀態。它緩緩朝廣場飛來,騎在上面的人的尖叫聲隨著一陣陣的晃動愈叫愈大聲。最後是一聲墜落的聲音。
  
  傑登是第一個朝她跑過去的人。在麥克恢復過來,從台上跳過去前,傑登已經跪在草地上了,那個陌生女子的頭靠在他的大腿上。
  
  史文一隻腿迅速跪下,把頭髮往後一甩,拔出發亮的9口徑手槍,麥克懷疑那個保鏢早就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退開,先生。」他命令道,奮力扮演阿諾史瓦辛格的角色。「她可能是刺客。」
  
  他的老闆一副沒有聽見警告的樣子,也沒打算去注意。傑登用一種麥克早就忘了他還有的溫柔,佛去落在那女人眉上的一綹頭髮。
  
  她張開眼睛,露出幽黑的眸子,朝著傑登眨眼,表情有一點促狹,然後抬起一隻顫抖的手撫摸他的臉頰,嘴角揚起一絲笑容。「老天,你一定是撒旦了。」
  
  她的手握拳,眼睛再度閉上。傑登抬起無助的目光,看了麥克一眼,裡面充滿了他已經在他朋友眼中超過十年沒見過的感情。
  
  真是奇怪。
  
  
  愛蘭的手指滑過床單,困惑地看著罪惡的絲質布料,而不是粗糙褪色的自製布料。母親的一個情人一直堅持要用絲質床單,是那個暴躁的皮耶,還是留鬍子的傑克?
  
  深深地沉浸在時鐘的滴答聲中,她喃喃地說著半是英文,半是法文的話,只要她喜歡,她可以睡一整個早上。母親的脾氣陰晴不定,要是愛蘭膽敢在中午以前吵她的話,她一定會被她用梳子好好的敲一頓頭,想到這一點,愛蘭就畏縮了一下,她的頭已經疼得要命了。
  
  她翻身躺平,睜開眼睛,以為會看見一個雕刻的天使從床單上垂下來。
  
  往下瞪著她的天使既沒有酒窩,也沒有因笑而噘起的嘴巴,他蜜糖色的頭髮修剪到耳朵上方,強調出充滿了決心的眉毛。臉頰上要不是有一道疤痕,一定會太漂亮了。疲憊的嘴角彌補了略微偏了的鼻樑。
  
  愛蘭的眼睛定定的停在上面,著迷地看著那嘴角漫不經心的優雅。他是反傳統的天使---神聖,誘惑,危險得足以傷害她脆弱的心靈。
  
  他彷彿可以看穿她的想法。「我猜你以為會見到撒旦?有時我的對手叫我更糟的字眼,但從來沒有人把我比喻成黑暗的王子。」
  
  她的視線從他的嘴角移向眼睛,急速地移動令她的頭作痛。她用手撫著太陽穴,想起那場令她頭昏眼花的飛行,她絕望地想逃離巨龍的爪子,從高空中摔了下來。
  
  她發誓這個男人早就等在那兒要接她,他強壯有力的手撫著她的眉毛,而他淺灰色的眼睛有著溫柔的關懷。
  
  那雙眼睛現在瞇了起來,冷得像霧一般,愛蘭小時候有一次醒來,發現她母親的一個情夫坐在她的床邊,就是用這種獵食的目光看著她。她可怕的尖叫聲將她媽媽從香檳中驚起,三天後她就被送去和外婆同住了。
  
  她把床單拉到下巴。「你真該感到羞恥,先生。這樣看著一個正在睡覺得女士。你難道一點顧忌也沒有嗎?」
  
  「沒有什麼特別可說的。」他撫著刮得乾乾淨淨的臉頰。「天使得臉孔,女妖的聲音,真是迷人。」他眼中冷酷的光芒警告她,被他吸引是很危險的事。
  
  愛蘭偷看了一下床單底下,發現她單調的清教徒衣裙完好無缺,鬆了一口氣,她更安心地發現翡翠避邪物也還掛在她的脖子上。一盞燈高高地掛在牆上,它的火光和這個陌生人的眼睛一樣定住不動。
  
  「我在哪裡?」她低聲問道,四處張望,徒勞無功地想避開他審視的眼光。「這裡是什麼地方?」
  
  「藍氏大樓。」
  
  她無法躲開那雙眼睛的磁力,偷偷瞄了他一眼。「那你是」
  
  「藍傑登,你真是令我失望,你在做那場愚蠢的飛行表演時,難道都不先做一點家庭作業的嗎?」
  
  「家庭作業?」愛蘭重複道,不曉得他的法文是否和他的英文一樣難懂。
  
  「我很難相信你的老闆沒告訴你藍氏企業的事情。股東資料?股票持有數?CE最近的照片?」
  
  她搖搖頭,但是他誤把她的困惑當成是否認。
  
  他揚起一邊眉毛。「那麼魔法比賽的規則和限制呢?」
  
  愛蘭立刻抓住她唯一聽懂的一個字。「魔法?」
  
  他把一疊紙拋到她的大腿上。她認出那是報紙,很像她小時候在巴黎街道有人發給她的小冊子。小冊子上抨擊著路易十六的揮霍無度,或是批評他新任情婦的奢侈行為。她謹慎地瞧著藍傑登,掙扎著坐起來,探頭看他拿來的報紙。那大大的黑字似乎直跳到她的眼前---提供一百萬美元給能夠證明魔法存在的人。
  
  愛蘭把報紙湊到鼻尖前,害怕她的眼中會流露出貪婪地神情。「一百萬?那真是不尋常的大筆錢,不是嗎?那是多少法郎?」
  
  「抱歉,我不會心算匯率。」
  
  放下了報紙,她滿懷希望地對他皺著鼻子。「我贏了嗎?」
  
  他轟然的笑聲抹去了她害羞的笑容。他一附身向前,身上刺鼻的古龍水味道就衝進了她的鼻子。她靠回枕頭裡去。
  
  「那還有待觀察。」他的語氣沖威嚇轉成了普通的神氣。「但要是我沒辦法證明你是個小騙子的話,你希望支票上的名字寫什麼?北方來的淘金的女巫?」
  
  愛蘭感到臉上沒了血色。她才來到這個奇怪的地方,而這陌生人就已經質疑她的法力了。他沒經過法庭審判,就定了她的罪。
  
  他嘴角促狹的線條警告著她,他有比李奈特所策劃的更可怕的懲罰。
  
  但李奈特是一個很好的教訓,她絕不會再被誘導承認任何事了。這個人的魔法比賽也許只是為了誘拐一些毫無疑心的女巫掉入他的圈套罷了。
  
  她雙臂交叉子胸前,冷冷的說道:「我是魏愛蘭小姐。」她厭惡地抽動著鼻子,暗暗希望她的鼻子沒那麼敏感,而且樣子更高貴一些,然後說了一句莫斯常用來解釋她一些古怪行為的話:「我是法國人。」
  
  「那你騎著掃帚越過大西洋可以累積多少里程數,魏小姐?」
  
  但她只對他眨眼以掩飾自己的困惑時,他低低地詛咒了一聲,從床畔站起來。愛蘭原本鬆了一口氣,此時又顫抖起來,隨著他的目光移到了報紙上,被上端的一行字給牢牢的釘住了。
  
  一九九六年十月二十五日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23:58:36

  第四章
  
  報紙從愛蘭僵硬的手指中滑落,此時,從天花板垂落到地板上的簾子分開了,整片的玻璃牆露出一大片耀眼的星河。
  
  她的主人在星光的照耀下,和在黑暗中一樣的神秘。他伸手朝那眩人的景色一指。「好啦,來自法國的魏小姐,歡迎到紐約來。」
  
  如果他說的是:「歡迎到天堂來。」愛蘭還不會那麼驚訝。她的喉頭發緊,無法說話。過去十年來,她都生活在一個醜陋的世界裡。被它無可抗拒的魅力所吸引,她溜下了床,拉拉裙擺遮住腳踝,以避開藍傑登直視的目光。她走過他身旁,飢渴的指尖按在冰涼的玻璃上。
  
  這時,她才發現那些光芒並不全是星光,而是高聳入雲的塔窗裡亮著的成千上萬的燈光。「也沒有這麼多蠟燭呀!」
  
  他們從無法想像的高度上盯著這片奇景。愛蘭犯了個錯誤,她低頭向下看,只見到同樣多的亮光成行地沿著下面寬廣的大道爬行。一陣暈眩朝她襲來,她這才第一次瞭解到自己離家已經有多遠了。她的耳中開始嗡嗡作響。視線變得模糊起來。害怕在這個陌生人面前昏倒的羞辱,她在窗戶上摸索著把手,瘋狂地想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她晃了一下,在膝蓋彎下去前,他的手已經扶住她的肩膀,他的溫度甚至穿透了她厚厚的衣服。
  
  「窗戶是密閉的,」他輕聲說道。「不能打開。」
  
  即使愛蘭接受他無言的邀請,靠在他身上,她還是忍不住想道,是什麼樣的人會時髦地用玻璃做牆,卻又愚蠢地將所有可以穿過它們進來的可愛事物---秋天涼爽的微風,畫眉鳥的歡愉歌唱,夏日城忍冬花的香氣---全關在外面。一股憐憫軟化了她的提防心。
  
  她和一個陌生人奇異的親密接觸只加深了對這個地方的疏離感。一股強烈的孤獨感席捲了她,明白到所有她認識的人都已經隔了好幾個世紀了---莫斯,傑蒂,甚至是李奈特。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可能會想念葛洛斯特,但即便是村子裡引不起興致的荒涼景色,似乎也值得再看一眼。
  
  她別無選擇,她鄭重地提醒自己。在她找出她的咒語把她帶到這個地方的錯誤前,她只能拋開恐懼,做她一輩子都在做的事---假裝自己屬於一個她從未去過的地方。
  
  她抬起頭來,發現她的主人並未被這片美景所震懾,而是她憂心的反應,他們的目光在玻璃窗上相遇,一下子,他冷冷的灰色眸子裡所透露出來的寂寞,製造出一種他似乎比她更困惑的幻覺。在她把它想成光影作祟前,他的目光向下移到了她的避邪物。
  
  「你戴著的那個是什麼?」他問道,把她轉過來面對他。「用來躲避吸血鬼的嗎?」
  
  「沒什麼。」她低聲說道,把它塞進上衣裡。「只是不值錢的小飾物。」
  
  太遲了,她看出把避邪物塞進衣服裡只是對藍先生引起了更大的挑戰。她僵直身子,等著他像李奈特一樣,將貪婪地手探進她的胸口。但他溫暖的手指只是抓住她的領子,將鏈子挑了出來。
  
  他拿起翡翠檢視著。「一塊很棒的東西,是古董嗎?」
  
  「可以這麼說。」
  
  「鑲嵌的手法很少見,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那種滿不在乎的語氣並沒有騙倒愛蘭。「我並不是偷來的,先生,如果你問的是這個的話。」她垂下眼睛,害怕他水晶般的目光會看穿埋藏已久的欺騙的種子。「它是我母親送的。」
  
  翡翠發出耀眼的光芒。「啊,有不凡品味的女人。」
  
  「除了對男人之外。」愛蘭上下打量著藍傑登瘦高的身材,看著他剪裁無可挑剔的長褲,硬挺的背心,以及在喉頭沒扣上扣子而露出來的金色毛髮,在心中暗自感謝自己沒有受到相同的詛咒。
  
  避邪物在他催眠似的眼前轉動著,彷彿它本來就屬於那兒的令愛蘭生出一股恐懼。要是他在心裡默念他不想再看到她呢?她是不是又會沉回葛洛斯特那個又冷又黑的池塘裡,或是根本就完全不再存在?
  
  她從他手中搶迴避邪物,知道自己這麼做很愚蠢。藍傑登只是一個凡人,她才是女巫。避邪物只是她施力量的一個管道,並非來源。
  
  藍傑登顯然不是那種習慣被人從他手中搶走東西的男人,他的臉僵成不帶任何表情的面具。「告訴我,魏小姐,你是如何完成你那廉價的小把戲的?那根掃帚是用遙控控制的嗎?數位控制?電動的?用瓦斯?你知道,現在我們在講話時,他們還在我的實驗室裡拆解那玩意兒剩下來的部分。」
  
  愛蘭被他一連串的問話搞得頭昏腦脹的,只能結結巴巴地否認。「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他把她壓在玻璃窗上,全身上下發出危險的氣息。她開始感激窗子是不能打開的。「你到底是誰?批評的藝術家?企業間諜?小報的狗仔隊?還是雷偉特派你來的?」他的表情更陰沉了。她的膝蓋又開始發抖,但這次他一點也沒有想要去扶她的意思。「這種荒謬的把戲一定很合他戲劇化的效果。」
  
  一個禮貌的咳嗽聲在藍傑登身後響起。「如果這是正式訊問的話,小姐是不是該有律師在場?」
  
  藍傑登猛然轉身。「該死的,麥克!你難道都不敲門的嗎?」
  
  愛蘭才剛鬆了一口氣,看到站在他身後的那個男人時又生出了新的恐懼。她伸手遮住嘴巴,但已來不及掩住一聲尖叫。
  
  他們全都以為她瘋了似的看著她。
  
  她用顫抖的手指指著那個闖入者,他黑色的頭髮梳攏到頭後,綁成一束小馬尾。「他他是個印第安人!」
  
  那兩個人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
  
  「別緊張,」藍傑登說道,揚起一邊眉毛。「他已經完全開化了。打從『華爾街日報』指控我在八九年內做內幕交易後,他就沒有再剝過任何人的頭皮了。」
  
  那個野蠻人輕輕攤開曬成古銅色的手,彷彿怕太大的動作會再度嚇到她。「幸會,小姐,我是柯麥克---傑登的法律和公關顧問,不折不扣的美國印第安人。」
  
  愛蘭還是有些猶豫,想起李奈特說過,所有的印第安人都崇拜魔鬼,不過那個高貴的牧師也指控她和撒旦來往,還想要淹死她。
  
  她拉開裙擺行了個屈膝禮,才把手伸進麥克的手中。他沒有如她所預期的將它舉到唇邊,而是用一種奇怪的方式上下擺動著。和藍傑登陰騭的目光比起來,這個野蠻人閃亮的棕色眼睛看起來是溫暖得多了。
  
  「麥克念的是法律和公關關係。」傑登說道。「和我正好是個對比。」
  
  他的魯莽令愛蘭倒抽了一口冷氣。「就算他不如聰明,那也不是他的錯,沒必要這樣侮辱他。」
  
  傑登盯著她好一會兒,然後嘴角上揚,露出溫和的微笑,更有效地表達了他的諷刺。「我們似乎有一些溝通上的障礙,魏小姐說她是從法國來的。」
  
  那個印第安人哼了一聲,「那些三角頭的東西也是。」
  
  「你是在暗示她是個外星人?」
  
  「不是,但『碎嘴子雜誌』是。而『全球訊問報』堅持說她是貓王的私生女,他們全都要求要獨家採訪。」
  
  那兩個人逼近愛蘭,令她覺得自己像是她外婆故事書裡的小矮人。他們繼續討論著她,彷彿她根本不在房間裡一般,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確定她沒有意外地把自己變不見了。
  
  她豎起耳朵,聽麥克說道:「她的頭真的撞得很嚴重,也許她真的不記得自己掉在廣場上。她可能得了暫時性的失憶症。」
  
  「暫時而且是選擇性的。你看太多的肥皂劇了,麥克。她也許有另一個壞心的雙胞胎。」
  
  「是啊,你還有一個好心的不知在什麼地方呢!」那印第安人向後退,抗議的語氣令愛蘭想為她鼓掌。
  
  傑登一轉身。
  
  「你要上哪兒去?」麥克問道。
  
  「去找一些答案。」傑登哼道。恐嚇地瞥了愛蘭一眼。「我確定在這裡找不出什麼。」
  
  麥克瞪著他的背影,嘴角浮起謎樣的笑容。「恭喜了,魏小姐,我相信你已經融化了他冰凍的外殼。我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了。」
  
  「我以為他平時就是這個脾氣。」她怏怏不樂地答道,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在乎。
  
  他聳聳肩。「傑登並不壞,他從不曾忘記朋友,」印第安人的笑容失去了溫暖,目光銳利地盯著她瞧。「或是敵人。」
  
  
  傑登走進藍氏大樓的警衛房時,夜班警衛差點兒被一口甜甜圈噎住。
  
  那個前海軍陸戰隊員從半圓形控制台後站起來,用力把肚子縮了回去。「先生!」
  
  以他現在地心情,露出微笑對傑登來說並不是難事,至少這個人並沒有對他敬禮。「放輕鬆點,迪利,你的嘴唇上有糖粉。」
  
  迪利揩了一下嘴,他的肚子又鼓了起來。「抱歉,先生。我沒想到你會來。」
  
  傑登沒有浪費時間指出要是這個人有在執行他的工作,他就會從63號攝影機裡看到他的老闆正往控制中心走來,這足以給他足夠的時間把裝舔舔圈的盒子藏好。這控制中心的攝影機都是傑登設計的,但他可從沒想到要親自使用它們。
  
  由於已經很晚了,亮著的螢光幕上顯示出一間又一間的空蕩蕩的辦公室、電梯間、樓梯間,以及有穿著制服的警衛守著的幾個入口。傑登很早以前就學會了把別人說他是患了妄想症的話一笑置之。他就是靠著知道所有的警衛和完備的監視系統來阻絕他的敵人想要摧毀他的意圖才活到現在的。
  
  「開動頂樓的攝影機。」他命令道,在警衛的旋轉椅子坐下來。
  
  「可是先生,我被嚴格命令不得在你未離開大樓時打開那些攝影機。」
  
  傑登不耐地瞥了他一眼。「你以為是誰給你這些命令的?」
  
  迪利搔搔頭,額頭開始冒汗。「是---是你,先生。」他說道。
  
  「那就對了,是誰開支票付你薪水的?」
  
  「是你,先生。」
  
  傑登瞪著他。
  
  迪利彎向控制台,把兩個廣場的全景切換成頂樓的內部。傑登傾身向前,調整一個鈕,直到房間裡的樣子變得清楚起來。
  
  他神秘的客人在寬大的房間裡走來走去,雙手交纏在背後,彷彿是個好奇的孩子,害怕碰到某種會電到她的東西。傑登看著她的時候,他才是那個被電到的人。魏愛蘭並不是個孩子,她的穿著看起來也許像是艾家的窮親戚,但即使是那不忍卒睹的剪裁,也掩飾不住她嬌小的身體已是個成熟女性身體的事實。
  
  感到有什麼東西滑下勁令傑登生氣。他猛然轉身,發現迪利在他的肩後探頭,眼中充滿了興味。
  
  忍住把甜甜圈和所有的東西都塞進這個前海軍隊員嘴裡的衝動,傑登只吐出兩個字。「出去。」
  
  這一次他不必再說第二遍。把裝甜甜圈的盒子挾在手臂下,警衛退了出去,明顯的覺得可以告退令他鬆了一口氣。
  
  傑登轉回螢光幕上,冷冷地觀察他的獵物,奇怪是什麼瘋狂的衝動讓他將她安置在他的套房裡,在他的床上,當她掉落在廣場上時,史文衝上前來,想把她從他手中接過去,但傑登的第一個反應是為她遮住閃個不停的鎂光燈和大叫的記者們。將她抱在胸前,他直奔快速電梯,按下95樓的按鈕。習慣吧,他猜,頂樓一向都是他躲避媒體追逐的避難室。
  
  但他無心的行為也許反而對他有利。只要她還待在大樓裡,他就可以監視她的一舉一動,直到找出事情的真相。
  
  這個奇怪的小東西有著迷人的頭髮和眼睛。一頭卷髮自然地直披到腰間,不是任何昂貴的燙髮做得到的。細緻的身軀強調出她深色的眸子。他對著她的樣子低咒了一聲,她令他想起了他長大的孤兒院坦克牆上所畫的眼神哀淒的流浪兒。她的眉毛襯得她雪白的肌膚好像透明的一般。
  
  「法國難道沒有紅外線設備的美容院嗎?」他低聲說道。
  
  雖然他深信她是最糟糕的那種騙子,他還是無可避免地被她高昂沙啞的聲調和古怪有趣的態度所吸引。那女孩竟然對麥克行屈膝禮。
  
  麥克,老天!
  
  當她醒來發現他在注視她時,她把床單拉到下巴,彷彿她是牧師的女兒,而他是什麼惡棍,正要來強暴她的。想起她沉睡時,玫瑰色的雙唇略張,一頭黑髮散落在枕頭上的樣子,傑登生氣地挪動身子。
  
  比她的態度更奇怪的是她皮膚上的香味。他平時對辨認香水的天賦完全派不上用場,它既不是「美麗」也不是「幻想」,更不是香奈兒的數字系列。傑登痛恨他解不出來的謎題。她神秘的香氣令他難以言喻地飢渴,促使他不自覺的撥開她如雲的秀髮,輕撫她喉頭的肌膚。
  
  他瞇起眼睛看她拿起遙控,手指笨拙地摸著它,看到對面的牆上裂開,露出一個35寸的螢光幕,她的嘴角形成了一個驚訝的字形。她走到電視前,張大了眼睛看著電視上走動的人影。也許他該叫麥克查查最近是否有病人從精神病院跑出來。
  
  她把鼻子貼在螢光幕上,探看著螢光幕的兩側,令他更加困惑了。他有一次看到一隻貓繞到電視機後面,看看在那個框框裡頭的人會不會從後頭跑出來前,做過同樣的事。那女孩站直身子,鼻子上全是灰塵。傑登在心裡記下要把打掃的傭人開除掉。
  
  她仍然偷偷回頭看電視,一邊走向床頭櫃,上面擺著一具亮晶晶的瑞典制的電話機。
  
  他最糟糕的懷疑證實了,傑登扭開一個開關,好監聽她的電話並且追蹤她打到哪裡去。他靠回椅子裡,腦子思索著她可能會打給誰。
  
  她是要打給「碎嘴子雜誌」的編輯嗎?他事業上主要的對手「雷偉特」?還是在她想要騙走他一百萬美金的聰明計劃的同謀---在他們重逢並對她說一些甜言蜜語之前,會先嘲笑傑登輕易就上當了的無名情人。
  
  傑登全身僵硬,不知道最後那個偏離正軌的想法是打哪兒來的。他從來就不是好幻想的人,尤其是和女人有關的。
  
  那女孩把電話拿在手中好一陣子,表情關注,然後才按下第一個按鈕,尖銳的嘩聲跳動著傑登的神經。他就像一隻伺機而動的獵豹,等著她撥完全部的號碼。
  
  撥號聲不斷地響著,一個接著一個。傑登傾身向前,皺起了眉頭。沒有電話號碼是這麼長的---即使是國際電話。
  
  一連串的撥號聲混雜成快活的旋律,他的厭惡也變成了全然的困惑。他靠進椅子裡,驚訝地發現她是在用電話按鈕演奏出一首歌的旋律。他的胸口突然一緊,強烈到他幾乎以為自己要心臟病發作了。
  
  「如果你想打電話,請掛下」
  
  他和那個女孩同時被機械化的聲音嚇了一跳,她丟下話筒,重重地跌坐在床上。
  
  她環顧寬大的套房,傑登忍不住心想她是否發現到它正如他說故意設計的那般簡單乏味。令他失望的,房間裡的冰冷的高雅,只更加地突顯出她的魅力而已。她聳起肩膀,無聲地歎了一口。傑登從未見過一個人如此孤獨的樣子,他突然害怕自己會無助地看著她落淚。
  
  但是她並沒有哭泣,只是蜷縮在床上,連床單都不費勁去拉了。電視的亮光籠罩著她。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修長的雙腿上,她黑色的襪子穿到膝蓋處,正好露出一截潔白的小腿。他兩腿之間升起的一股慾火令他嚇了一跳。
  
  傑登靠回椅子裡,一隻汗濕的手撫著嘴角。也許是因為他不習慣只看見這麼一點露出來的地方,或是因為他工作得太累了。他得接受麥克的建議,再找他那些漂亮的模特兒來玩玩。
  
  彷彿是他的飢渴困擾到她,那女孩裙子向下拉,蓋住腿。傑登迅速地關上了攝影機,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偷窺狂。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23:58:53

  第五章
  
  愛蘭第二天早上醒來,伸懶腰打了個呵欠,她把頭埋進羊毛枕頭裡,想再多賴一個小時的床,然後又因記起自己身在何處而一骨碌坐了起來。
  
  紐約,1996年,在藍傑登的床上。
  
  床單上仍有他淡淡的古龍水香味。
  
  愛蘭一把跳了起來,一股荒謬的罪惡感湧上來。發現那股頹廢的香味令人感到興奮實在不是她的錯。過去十年來她所聞過男人最性感的味道是辛勤工作後所流下的汗水和魚腥味,以及牛和豬的騷味所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從落地窗照射進來的陽光驅走了一些昨晚的孤寂。看著下面繁忙的街道,她忍不住感到一絲喜悅。她從未在一個地方看到這麼多人過,像忙碌的螞蟻般趕著去某個地方。她把鼻子貼在玻璃上,真希望窗戶能夠打開,接觸這個令人興奮的世紀。
  
  她一想起那雙銳利的灰色眸子可怕的盯著她玻璃裡的反影時,期待的笑容就消失了。從他亮晶晶的皮鞋尖端,到他茶色光亮的頭髮,她的主人全身都散發出一種男性的自信,幾乎是驕傲。愛蘭顫抖著想起另一個驕傲的男人,一個如果她不肯就範就要把她淹死的男人。
  
  傑登從不會忘記朋友,或是敵人。
  
  柯麥克輕聲的警告縈繞著她的心頭。愛蘭沒打算當藍傑登的朋友或是敵人,她只想知道什麼樣驚人的錯誤把她推進他的生活裡。
  
  她發現在昨天身體過於勞累,而精神又受到太大驚嚇得情況下腰思考是很困難的一件事,但今天她的思緒就如陽光一般清明。
  
  「時間。」她低聲道,在厚厚的地毯上踱步,努力回想咒語的內容。「時間停頓下來,但繼續流逝…………」
  
  她逃走時,本來是想把李奈特和他嗜血的爪牙都變成冰。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咒語會將她送到三百年後的未來。她幾乎絆倒在地,懊惱中夾雜著驚喜和興奮。她的力量一定比她自己所能想像的還要大!但是它們大到能把她送回她所屬的169年嗎?
  
  想起等著她的黯淡命運,她的心往下一沉。如果她目前的好運氣延續下去,她會趕上李奈特在新挖的墳前說一些惋惜的話。
  
  時間,愛蘭想道,抬起頭來。她曾控制過一次時間,是什麼讓她無法再做一次?要是她在李奈特瞧見她那次要命的飛行的前一天回到葛洛斯特呢?她得試試幾種不同的咒語,如果成功了,就沒有人可以指控她的罪了。
  
  她發出一聲呻吟,揉著太陽穴,她說犯的頭痛又開始了。想像她的頭髮沾滿了灰塵,手因擠牛奶和刮魚鱗而結滿了繭是太容易的事,她的心靈因清教徒瑣碎的不滿爭吵而崩潰。多久以後她會變成像哈小姐那樣乾癟又刻薄的老處女?
  
  她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著窗外陌生的景象,也許她會有一個全然不同的未來---一個未來中的未來。她沒必要一定得留在過去,外婆已經死了,雖然她很喜歡莫斯,但是她待在那個家裡會危及到他在清教徒社會中的地位。葛洛斯特現在已經像是惱人的夢中一個淡去的記憶了。
  
  她得靠她的智慧說服難纏的藍先生相信她是和他同一個世紀的人。一絲酸楚的笑容浮上她的嘴角。她的父親對她來說,只是一個沒有名字的演員,但至少她遺傳到一些演戲的天分。在她從一個家搬到另一個家,從法國到新大陸,從路易十六墮落的宮廷到孤寂的清教徒村莊,那種天分幫了她很大的忙。她可以調整說話的方式以及舉止,來符合他人對她的期望,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忘了她是誰。
  
  提供一百萬美元給能夠證明魔法存在的人。
  
  她拿起那張報紙,瞇起來的眼裡露出的狡黠會令莫斯跪下來,為她的靈魂祈禱。如果她要靠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年代裡生存下去,她需要的不只是她的智慧和古怪的幾樣巫術,她還需要一些生活來源。
  
  她仔細讀著那篇文章,默默念著她一點也不瞭解的詞語。隨著她念的每一個字,她的決心愈來愈強。她已經趕上藍傑登的比賽,向他證明了魔法是存在的。她有權利得到那筆獎金。
  
  她把報紙抱在胸口,心臟因興奮而怦怦直跳著。一百萬美元就足夠她向那個驕傲的藍先生說再見,然後出發到法國去。她可以在隱秘的林子裡買一座像她外婆那樣的小農舍。她期待的歎了一口氣,已經看到一幅常春籐爬滿了牆的景象。
  
  在那兒她可以自由地栽種藥草,研究咒語,試驗上帝所賦予她的這項禮物的力量的極限達到什麼地步,而不必老是擔心會被人發現,過去十年來,她都在莫斯骯髒的小閣樓裡練習她的魔法,只有幾隻蜘蛛相陪,現在這種美好的景象令她的喉頭因期待而發緊。
  
  她把避邪物從上衣裡拿出來,笑容消失了。有了自己的財富,她就再也不必靠男人給她食物,房子,或是快樂的生活了。她永遠也不會想要去當某些有錢人的情婦,然後在他厭倦了她後,再換到另一個男人的床上,她絕對不要像她母親那樣。
  
  但是要怎樣才能說服藍傑登她並不是個騙子,而得到那筆錢呢?她把報紙丟在一旁,焦急的起身在房間裡踱著步。她的困境夠明顯的了---表演魔法給他看。但在經過李奈特的事情後,她已經不敢再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任何男人的手中了尤其是象藍傑登這麼危險的男人。他聲稱要尋找魔法,然而又冷酷地嘲弄魔法。在她看來,他也許只是另一個野心勃勃地女巫獵求者,想把繩結套上她纖細的脖子。
  
  她撫著脖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知道女巫在這個世紀是否還會被定罪。假如能證明藍先生比他的祖先開化的話,她就可以放心地向他施展她的法力,然後開始一個她希望是最後一次的新生活。
  
  只要她能在不被起疑心的情況下這麼做,她就要去找圖書室。她的目光移到高高的天花板上,這麼大的一幢房子裡一定會有圖書室的。
  
  愛蘭把避邪物塞回上衣裡時,一股不安提醒了她,她眼前有比獲得那些訊息或是錢更迫切的需求。
  
  二十分鐘後,歐史文害羞的敲門聲沒有得到回應,於是他輕輕地打開套房地門,發現他老闆的客人正跪在地上朝床底下探著頭。
  
  史文將墨鏡向上一抬,打量她臀部的線條,不確定自己該進去還是退出去。對他來說,對付恐怖分子要比女人容易多了。
  
  「小姐?」他害羞地道。
  
  她跳了起來,一頭撞在瓷製的腳踏台上,力道之大,令他的身子忍不住都縮了一下。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小姐?」
  
  她站了起來,揉著頭瞪著他。即使觀察的技巧有限,史文還是可以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一直不安地將重心在兩隻腳上換來換去。「你可以不要再偷看我,先生。」
  
  他放下墨鏡,低下了頭。「藍先生要我來問你想吃什麼早餐。有憂咯和塗了不含脂肪的軟乳酷麵包,麥芽鬆餅,全麥鬆餅,我也可以替你準備鮮搾果汁,有柳橙,番茄,鳳梨,水蜜桃,蘋果,梨子…………」
  
  他念了一大串他老闆喜愛的飲料時,這女人原本就細薄的皮膚變得更蒼白了,當他講到「芒果」時,她的身子開始搖晃。他發覺他衝上去扶住她。
  
  她抓住他強壯的手臂,一張臉悲慘地垮了下來。
  
  「怎麼了,小姐?你不舒服嗎?」
  
  她打量著他的臉,彷彿不確定該不該信任他,蒼白的臉浮上了一層紅暈。她踮起腳尖,附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麼。
  
  他低頭對她皺著眉頭。「很抱歉,小姐,我的英文不是很好,我不懂你所說的壺是什麼。」
  
  她歎了一口氣,把嘴附在他的耳邊又說了一遍。
  
  「啊!」他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懂了。」
  
  很高興自己終於有派得上用場的地方,他將她的手塞進他的臂彎裡,帶她走向一面貼了壁紙的牆前,他按下一個亮亮的黑色按鈕,忍不住一股得意。
  
  牆打開了,他的同伴驚訝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她領先走進裡面那個寬大的空間。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意大利大理石的浴缸,和配成一套的洗臉盆,沒注意到腳下厚厚的紫絨地毯和毛玻璃圍住的淋浴間裡的黃銅蓮蓬頭。
  
  即使是掛在電動烘乾機上的厚毛巾,也無法將她的視線轉離一幅韋安德名畫下閃閃發光的東西。
  
  她過了好久才移開視線,對史文露出一個非常高興的笑容。「喔,它真是我所看過的最大的夜壺。」
  
  
  傑登腳下的「古奇」便鞋無聲地走過寬大的走廊,來到會議室。由於是星期天的早上,除了最盡責的一些員工外,若大的辦公室一個人也沒有。為了對抗迷信,傑登將他企業的控制中心設在藍氏大樓的十三樓。
  
  麥克走在傑登旁邊,手忙腳亂地抱著一大疊資料。「媒體一直要我們對那女孩做一些解釋,我從『時代雜誌』、『每日郵報』,以及『時人雜誌』裡整理出一些訪談的請求,我該怎麼告訴他們?」
  
  「告訴他們,我現在無可奉告。」
  
  麥克腳步的節奏改變了。「讓我說清楚一點,一開始是你提了一百萬給那個聰明得足以反抗你的過氣藝術家,一個穿得像是亞米希人喪禮上的屍體般的女人,騎著一枝著了火的掃帚從天而降,在千萬人的眼前落在你的臂彎中,而你還說你無可奉告?」
  
  「沒錯,除非我有了一些確切的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滿足他們的胃口。你和我一樣清楚血腥的味道只會令他們更加的貪婪。」
  
  麥克在紙的邊緣上匆匆寫下幾個字後,才合上資料夾。「那你打算拿她怎麼辦?像某些中古世紀的羅曼史一樣,將她囚禁在你的套房裡嗎?」
  
  「她不是囚犯。」傑登答道,得花比平常更大的力氣維持臉上的面無表情。「只要她喜歡,任何時候都可以離開。」
  
  「那麼我猜她的保姆是個身高六尺四寸的挪威人,身上還佩有屬於詹姆士、龐德才有的配備,那都是巧合了。」
  
  傑登聲音中原有的諷刺又回來了。「我承認,你逮到我了。我要史文如果她想逃跑的話,就朝她開槍,然後把她的屍體丟到最近的電梯間裡。」
  
  雖然傑登永遠都不會承認這一點,但他並不確定史文是在能阻止愛蘭離開,還是在防止他不必要地在她面前待太久,那天和她說過話以後,他就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輾轉反側了一夜。
  
  在離開控制中心前,他就把頂樓的監視系統弄壞了,以打消繼續窺視的念頭。他並不在乎迪利或是其他的警衛在執班,大看魏小姐修長的雙腿,可是他不願意他們打擾她的獨處---闖入連他自己也感到罪惡的她私人的悲傷中。他寧願讓史文去替辦這件下流的工作。
  
  一陣憤世嫉俗的情緒掩蓋了他的慚愧。「魏小姐似乎只想拿到那一百萬。」他用力打開會議室的門。「如果這個會議按照計劃中的來進行,我會很樂意讓你親自將她從我的套房趕出去。」
  
  他們一走進會議室,他就發現事情並非如計劃中的進行。傑登原本所期待得笑容,全都被一張陰沉而憤怒的表情所取代了。
  
  「早安,各位。」傑登輕快地說道,在橡木會議桌首端的皮椅上坐下來。
  
  麥克也在他的右手邊就座,一個助理從黑暗中走出來,在傑登的手肘邊放了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
  
  傑登看著在座的五男三女,知道他們都是聚集在美國最有才華的電腦程式設計師,物理學家,化學家,以及工程師。但是現在他們全都避開他的目光,巴不得立刻買一張單程機票,回到他們原來的國家。
  
  「我相信你們已經討論有結果了。」他說道,臉上的微笑異常柔和。
  
  有幾個會議成員翻著桌上堆積如山的電腦報表,但是只有莫高登站了起來。
  
  傑登一直都欣賞這個蘇格蘭人的坦白,莫高登也是這個房間裡唯一一個智商比他高的人。他眼鏡上厚厚的鏡片更突顯出他佈滿了血絲的雙眼。「我很抱歉,先生,我們已經工作了一個晚上,但是沒有任何具體的結果可以報告。」
  
  「一點也沒有嗎?甚至沒有這個工具的化學成分,它能夠飛行的原理?」
  
  莫高登搖了搖頭,一頭亂髮使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瘋狂科學家。「我們取了那個東西的樣本在顯微鏡下觀察,直到我們的眼睛都快凸出來了,但是我告訴你,先生,除了一些斷裂的木片和一堆稻草之外,什麼都沒有,就是一枝掃帚!」
  
  傑登啜了一口咖啡,它的苦還不及他的失望,經過昨晚在控制中心的錯誤判斷之後,他似乎更該證明魏愛蘭只是一個小騙子罷了。「因此我們決定那東西是從飛機上掉落下來的。」
  
  麥克不懷好意的微笑令傑登很不舒服。「真可惜家裡用的掃帚上面沒有飛行記錄器或是黑盒子。」
  
  傑登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好吧,高登,要你的技師們劃出周圍的建築物,地毯式地搜索這個區域。明天早上,我們要---」
  
  「嗯,對不起,藍先生,」史文金黃色的頭在門縫裡出現。
  
  「什麼事,史文?」傑登問道,忍不住起了一陣警覺心。他知道除非有人恐嚇放炸彈,或是其他重大的事件,否則他這個害羞的貼身保鏢不敢在沒有他的允許的情況下闖入會議室的。
  
  雖然情緒激動,史文繞過會議桌時,還是忍不住瞄了角落裡的攝影機一眼。他把他的大手附在傑登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
  
  傑登皺起眉頭,以為自己聽錯了。史文向後一退,要他啊往窗口看。全身都充滿了好奇心,麥克先一步繞過桌子,拉開窗簾,陽光照了進來。
  
  科學家們交換了一下眼神,在傑登身旁站成兩排,他向下看著十三樓底下的廣場,第一眼看去,一切都和平時平靜地星期日早晨沒什麼兩樣。
  
  「那裡,先生。」史文用一隻手指著。「噴泉那裡。」
  
  傑登瞇起眼睛,發現蓋在廣場中央的大噴泉變成了微弱的小水柱,甚至就在他看著的時候,它還縮小成一道細小的水流。
  
  曾經是自負的工程師,莫高登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有什麼東西阻隔了水壓,先生。」
  
  「有什麼東西,」傑登同意道,知道自己的臉沉了下來。「或是有人畜意弄的。」
  
  他轉身走出會議室,和麥克交換了瞭解的眼色,彼此都同意他不要跟上去比較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23:59:17

  第六章
  
  傑登走出頂樓的電梯時,全身都冒著怒氣。當他感覺到身上的絲質西裝像是一朵澆了太多的水而枯萎的菊花時,就更加生氣了。
  
  他用力關上私人辦公室的門,以保護他的電腦不受濕氣所侵害,然後直朝浴室走去,口中低低地咒罵著。一陣恍如尼加拉瓜瀑布般的水從浴室開著的門奔流而出。
  
  他走進霧氣中,因太生氣而顧不得那個白癡魏小姐是否穿著衣服,還是一絲不掛的邊洗泡泡澡邊微笑。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她還穿著那身破爛的衣服。
  
  水從黃銅水龍頭中不斷流出來,浴缸和洗臉台都滿了。水流的聲音遮蓋了他的腳步聲,剛好讓他有機會觀察他的客人高興地玩著洗臉台的把手,然後又向後跳,看著自己的成果。水槽一停止流水,她就會再重複原先的動作---打開水龍頭,咯咯發笑,然後專注地看著水湧出水槽。
  
  傑登扭上浴缸的水龍頭,然後等著水壓轉向蓮蓬頭。就在他伸手去轉水晶轉紐時,另一陣壓力的轉換使得一股熱水直接從他的頭上衝了下來。水流的聲音消失了,浴室裡一片安靜,只剩水滴從他的褲子上滴到地毯上的聲音。
  
  愛蘭緩緩轉身,從頭到腳打量了他一下,才行了一個屈膝禮。「日安,藍先生,外頭在下雨嗎?」
  
  她不停地眨著眼睛顯示出他的外表看起來有多滑稽,花了好大功夫才抹上去的慕絲全流進領子裡,價值兩千元的范倫鐵諾西裝貼在身上。相反的,水蒸氣令她的頭髮形成迷人的卷度,粉嫩的肌膚彷彿是蓮花的花瓣。這種不公平令他抓狂。
  
  「外面當然沒有在下雨!你瘋了嗎?」他的吼叫在瓷磚牆壁造成了回音,令她向後一縮。
  
  她顯然認為他的話只是虛張聲勢,意猶未盡地又看了馬桶一眼後,才從他身邊走過。「真是了不起的工程,我曾聽說凡爾宮有這種新奇的設備。當然啦,希望你不會以為我是個鄉巴佬。」
  
  鄉巴佬是傑登目前最想聽到的一句話。「在法國難道沒有室內紅外線設備或管線嗎?」
  
  他低吼了一聲,從烘架上取了一條毛巾,跟在她後面走了出來。
  
  她避開他的問話,卻差點兒撞上一個張大眼睛、端了一盤早餐和幾分報紙的女僕。發現那女人已經聽見他不尋常的發作並沒有令傑登冷靜下來。
  
  愛蘭期待地喊了一聲,接過盤子,培根的香味直撲他的鼻子。史文一定是從樓下熟食店買來的,傑登心想,邊看著那厚厚的豬肉片邊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他是絕不會允許他的私人房做這種會令血管硬化的東西的。
  
  「太謝謝你了。」愛蘭說道,將報紙夾在腋下。傑登的吼叫聲令女僕飛也似的逃出套房。
  
  他邊咒罵著邊用毛巾從頭擦到腳,愛蘭則盤腿坐在床上,用叉子大口大口地吃著炒蛋,彷彿她從來沒聽說過熱量這回事一般,他已記不得有多久沒看過女人不會邊吃東西邊責備自己了阿。
  
  「喔,上帝,我真的餓死了。」她喃喃道。大口地咬著培根。「我覺得自己好像有三百---」她抬頭看見他的眼神,用力吞了口口水,「個小時沒吃過東西。」
  
  她喝了口熱巧克力,讓傑登羨慕得看著她沾了泡沫的山唇。
  
  「你要來一點嗎?」她問道,拿起一塊灑滿了葡萄乾的肉桂卷。
  
  「不了,謝謝。」他僵硬地說道,那天早上吃下的五個全麥鬆餅此時在他胃裡有如一塊磚頭。「我吃過了。」
  
  他一看見愛蘭用舌頭舔了一下滴落在盤子裡的醬汁時,就立刻後悔自己回答得太快樂。她欣喜的低吟令他升起一股渴望,真想一把槍過她的麵包卷,一口吞下去。被自己的衝動嚇了一跳,他把毛巾揉成一團,用力丟到角落裡去。
  
  「我不是來吃早餐的,魏小姐。我是來問你幾個恰當的問題的。」
  
  「那我希望你會對我的答案感到滿意,我總是被認為非常的不恰當。」
  
  他避開不去看她可愛的笑容。「我的技師們現在正對大樓附近的街道展開地毯式的搜尋,尋找你掉落下來的碎片。我希望你能幫他們節省一些時間,告訴我你是怎麼會剛好在魔法比賽時掉落下來的。」
  
  「我不記得了。」她吃光了肉桂卷,開始像貓般一根一根底舔著手指頭。
  
  被她那天真無邪惡樣子一攪和,傑登突然想不起他原先要問的問題。「你不記得什麼?」他荒謬地重複著。
  
  「我不記得我怎麼會剛好飛過那裡,我恐怕是掉下來時撞到頭,而變成了不幸的…………腦膜炎。」她把餐盤放到一旁,看起來相當愉快。
  
  傑登不知是該笑,還是該退出去打電話給亞特蘭大的疾病控制中心。「你說的是不是失憶症?」
  
  她眨了一下眼睛。「沒錯,就是失憶症。有時你得了這種病,連它叫什麼名字都會想不起來。」
  
  她天真無邪的表情只讓他更想勒死她。他的雙手在背後交纏,抑制住那股衝動,開始在床尾踱步。「讓我弄清楚你的意思,你撞到頭,得了失憶症,可是你記得你叫做魏愛蘭,是從法國來的,而且非常希望我能給你那一百萬。」
  
  他猛一轉身,發現他的話根本沒起任何作用,她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散開的報紙上。他懷疑那是不是麥克的主意,故意除了星期日的「時報」和「郵報」以外,還加上一些小報的特別快報。對於「碎嘴子」將她描寫成是凸著眼睛的ET,愛蘭似乎並不在乎,但是她的眼睛直盯著「全球詢問報」的封頁。
  
  「他們說我一定是這個男人的女兒。」她說道,表情出奇的認真。「他看起來還不壞,你看出我們長得很像嗎?」她把報紙拿到自己的臉旁,上面是貓王年輕時的照片。
  
  聽到她聲音中期待得語調,傑登止住了諷刺的笑聲。他的嘴角輕蔑地噘了起來,「讓我猜猜看,你一定也忘了你父親的名字。」
  
  她放下報紙,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我不認為我知道過。」
  
  她的告白令傑登想起了自己的心酸,為了避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他走到牆邊,情緒十分激動,使得自動偵測器把更衣室的門咻一聲地就打開了。
  
  他取出一頂為了一隻沒空去的度假而買的帽子,大步走了回來,把它丟在愛蘭的大腿上。「從我的帽子抓出一隻兔子來。」
  
  她雙手捧著帽子往裡頭瞧,然後用一種對著從醫院裡跑出來的瘋子般謹慎地神情向他微笑。「呃,如果你沒有先放一隻兔子進去的話,我就無法抓出一隻來。」
  
  他眨了眨眼,開始明白她的邏輯了。「我不是要你抓出一隻原本就在裡面的兔子,我是要你像過去幾個世紀以來的那些魔術師一樣,平空變出一隻兔子來。」他朝帽子點點頭。「快點,捻一下手指,皺一下鼻子,我不管你要怎麼做,但是如果你能在五分鐘內從帽子裡拉出一隻兔子來,我立刻叫麥克開一張一百萬的支票給你。」
  
  傑登嚇了一跳,發現自己是說真的。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的內心平靜,要比這一百萬重要得多了,如果能把她逐出他的生活和他的床,他會很高興證明這女人是個騙子的。
  
  她瞪著他,然後又看著帽子,彷彿內心在交戰。她一隻手伸向胸口,本來要握住那條不尋常的項鏈,但又放了下來。
  
  「我不要。」她輕聲說道,低下了頭,頭髮如簾幕般垂了下來。
  
  她不會這麼輕易就逃過的。傑登伸手拂開黑色的簾幕,髮絲一纏上他的指間時,他就對自己的魯莽感到後悔了。一陣淡淡的香味撲向他的鼻子,激起他原始的衝動。「是不要還是不會?」
  
  「我不…………」她看到他的眼睛,停了下來。
  
  他傾身向前,直到嘴唇離她的耳朵只有幾寸的距離,輕聲說道:「記得嗎?」
  
  她向後縮,睜大了黑色的眼睛。「是真的,先生,不管你願不願意相信。如果你不願意相信飛行是一種魔法,那我看不出從帽子裡拉出一頭豪豬又怎麼樣動搖你。」
  
  傑登讓那黑色的髮絲從指間滑下,想不起上次有人反抗他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最令他驚訝的是,愛蘭小小的抗拒竟讓他生出一股敬意。
  
  他站直身子,強迫自己聳聳肩。「很好,魏小姐,我會繼續調查你的說法的。不過要是你突然想要用意志力把湯匙弄彎,讓小圓餅在半空中飄浮,甚至想要耍一點牌戲,只要叫史文找我來。」
  
  她憤怒地吸了一口氣,他知道他終於觸怒她了。她不高興地抿緊嘴唇。「玩牌戲是毫無意義,而且是魔鬼的玩意兒,藍先生。」
  
  傑登無言以對,只好轉身逃到最近的避難處。他抓起電話大吼:「今天我都要在我的私人辦公室工作,誰都不要來打擾我。」
  
  但即使對一頭霧水的總機重重摔下電話,他也很清楚他的命令已經晚了一天,魏愛蘭已經破壞了過去十年來他一直都保持完美的平靜。
  
  她甚至讓他要求她變魔術,天啊!他下一步還會做出什麼蠢事來?求她在下一次會議召開前,對生意上的敵人施法術?該死,也許她還能親親他的鼻子,把他變成一個王子呢!這種想法並沒有像平時那樣令他微笑。
  
  他轉動椅子,將雙腳擱在窗台上,從通風口吹出來的一陣冷風使他不禁顫抖起來。秋陽將窗子籠罩在一片金光裡,但是它的暖意並未透進中央空調的室內。
  
  他並非一直都這麼多疑,也曾一度相信過另一種魔法;用電腦中的磁碟容量所衍生出來的力量,將微處理裝置和雙重密碼神奇地結合起來。但那是在事實將他對科技孩子氣的信心和豐富的想像力打破之前的事。
  
  多年來的高度警戒心讓他身後幾乎無聲無息打開的門聽起來像是一聲吼叫。傑登猛然轉椅子,準備要是愛蘭膽敢闖入他的私密空間,就要給她一點教訓。
  
  麥克站在門口,臉上帶著靦腆的笑容。「我想該告訴你為解散了會議。」
  
  「高登還有什麼新的看法嗎?」
  
  「抱歉,他只是一直搖頭,喃喃自語道:『她製造了可怕的混亂。』」
  
  傑登嚥回一句咒罵。「所以我到底該擺脫那個女人?」
  
  「你可以在她頭上倒一桶水,看她是否會融化?」傑登瞪了他一眼,麥克立刻又道:「或是你可以付錢叫她走路,給她幾千塊,要她表演一場失蹤記。去年秋天你用這招來對付那個指控你是她小孩子父親的女人很有效。」
  
  「那是因為我根本沒有碰過她,而她也很清楚這一點。在艾滋病基金籌備會上握手並不代表發生關係,就算在紐約市也一樣。」傑登站起來,漫無目的地盯著底下的街道,雙手插在口袋裡。
  
  「史文在你借它的牙刷上找到了一組指紋,我們已經聯繫紐約警方、國際刑警組織,以及我們的私家偵探調查每一個符合她特徵的罪犯、對手,以及失蹤人口,這個星期以前應該就有具體的結果了。」
  
  「如果我等部了那麼久,要待在我自己的床上呢?」
  
  麥克一隻大手撫住胸口。「那有什麼問題?我很樂意為迷人的魏小姐在旅館訂一個房間,甚至將她安置在我的鴿子籠裡。位於第五大道,又有中央公園迷人的風景---」傑登如此粗暴地向他欺近,麥克迅速向後退了兩步,不管兩人之間其實還隔著一張桌子。「算了。」
  
  傑登全身的緊繃消失得就和它來的時候一樣突然,幾乎虛弱道骨子裡。無法迎向麥克詢問的目光,他轉回窗口,一隻手梳著潮濕的頭髮。「你說的沒錯,明天一早我就告訴她搬到別的地方,直到這件事解決為止。」
  
  縱然傑登很清楚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他奇怪為什麼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空虛感。
  
  
  星期一早晨是一片湛藍的十月天空,而媒體的攻擊比麥克所預期的更加激烈。大批湧入的媒體迫使傑登不得不關閉藍氏公司的大廳,但是一些聰明的記者早已潛進了他的辦公室。他走出辦公室時,史文不得不為他抵擋那些記者。
  
  「藍先生,你能證實魏小姐的確是騎著一柄普通的家用掃帚嗎?」
  
  「無可奉告。」他答道。
  
  「先生,你認為魏小姐是個好女巫還是個邪惡的女巫?」
  
  他根本不想回答。
  
  他快步走到電梯門口,一陣抽煙所引起的咳嗽聲令他停下腳步。他不必回頭也知道下來的問題,還有是誰問的,過去十年來,「碎嘴子」的賀艾迪一直是傑登的心頭大患。
  
  「藍先生,雷偉特先生,又名方萊波,一直要求地方當局重新調查他啊兒子被謀殺的案件,是真的嗎?」
  
  傑登轉過身,出奇的鎮定使得群眾全都安靜下來,賀艾迪穿了一件運動外套,抽著一根肥大的雪茄,無視於在他的頭上方掛著的禁止吸煙的牌子。
  
  「如你所知的,賀艾迪。」傑登說道。「根本就沒有謀殺案件的調查。方亞瑟失蹤將近十年了,已經正式被列為失蹤人口。」
  
  傑登冷冷地轉向電梯時,那個記者悄悄地拉著攝影師上前。「千載難逢的好鏡頭。」
  
  人聲又開始沸騰。「藍先生!藍先生!」
  
  傑登躲進到達的電梯裡,留下史文去抵擋那些記者的進攻。門一關上,他立刻鬆懈下來,靠在電梯的牆上,揉著後頸,看能不能消除它的僵硬。他辦公室裡的皮沙發看起來比平常來得舒服多了。他嫉妒地希望魏小姐在他的大床上度過了溫暖的一夜,並且正將成為她的最後一次。
  
  誰會想到一個小女人竟會將他的王國推入一片混亂之中呢?從天一亮,大樓的電話就全面占線了,害他的一千五百名員工都不知道該怎麼工作,浪費掉的人力和媒體野蠻的進攻一樣令他感到惱怒。
  
  大樓的警衛和闖入的媒體已經起了爭執。一大堆的照相機和錄音機令傑登吞下半瓶阿司匹林,並且極想提起一連串對攻擊和騷擾的控告。
  
  麥克也許會怪他把他再度丟進她最恨的鎂光燈下,但傑登早已想好把責任歸咎給誰了---魏愛蘭。要不是她表演了這麼一手引人注目的絕技,那些媒體的注意力早就轉移到一些聳動的醜聞或蜚短流長上了。他真想把她拖下樓去,丟給那些人。
  
  到了頂樓後,他走出電梯,打算就這麼做。客廳裡空無一人,通往他私人辦公室的門依然和他離去時一樣是鎖上的。
  
  一陣又節奏的吼聲引他走向臥室,他加快腳步,不知道這次魏小姐又要製造出什麼大災難了。他不受歡迎的客人沒在他的視線裡,吼聲愈來愈大,他猛然轉身,發現自己差點和就在窗外盤旋地直升飛機碰個正著。
  
  就算是直升飛機上沒有「碎嘴子」的標誌,傑登也認得出那個掛在機門口對著他搶拍鏡頭的攝影師。
  
  傑登抑制住把那男人揪下來的衝動,用力拉上窗簾,直升飛機的吼聲很快就消失了。
  
  傑登在幽暗中探看。「魏小姐?」
  
  沒人回答。他察看了浴室,但除了滴水聲和濕牙刷外,什麼也沒有。顯然地,這女人知道她的詭計是逃不過他的科學家們的法眼,因此決定自己離開,省得他要做出驅逐她的不愉快的事。他在床尾坐了下來,一隻手梳著頭髮,突然比他所想的還疲倦。
  
  過了一會兒,床突然一陣震動,他把手壓在床墊上,但是奇怪的震動依然繼續著。他彎腰小心地掀起床裙,探頭看著床底。「魏小姐。」
  
  床又再度劇烈的搖了起來。傑登在地毯上跪了下來,手指抓住那雙細小的腳踝並向外拉。愛蘭從床底下鑽了出來,全身比木板還要僵硬,眼睛閉得緊緊的。
  
  「魏小姐?」他說道,這次更輕柔了。
  
  她張開了眼睛,臉色慘白,身上的衣服比原先更加破爛了,頭上還纏著一堆蜘蛛網,令傑登想要請新的清潔工人的決心更強了。
  
  「它走了嗎?」她從打顫的齒縫間迸出話來。
  
  「直升飛機嗎?」
  
  「不,那條龍。」
  
  「你看到一條龍了?」
  
  「是的,先生,就在窗戶外面。它從空中朝我直撲過來,我以為它就要撞破玻璃窗了,而且---」她抱住自己,又抖了起來。
  
  傑登環住她的肩膀,引她坐下來,她貼在他的胸口,抖得十分厲害,她似乎真的嚇倒了,以至於很難想到她也許只是個狡猾的演員。
  
  他笨拙地支撐著她的重量,拂去她頭上沾著的灰塵。「不必害怕,魏小姐,你看到的不是龍,只是一架直升飛機。」
  
  「直升飛機?」她說道,看起來還是很不安。
  
  「直升飛機。」他重複道,不知道自從上次到法國出差後,法國的鄉下變得怎麼樣了。「一種搭載人們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阿地方的飛行工具。」
  
  愛蘭對他的解釋想了好一會兒。「那麼那些人不是在它的肚子裡了?」
  
  傑登擠出一絲微笑,「碎嘴子」的攝影師和駕駛被龍吞到肚子裡不失為一個好主意。「不,他們只是搭乘直升飛機到他們所要去的目的地。」
  
  「那是那兒?」
  
  她天真的問話使他想起那些人是另一種侵略者。「很不幸的,是我的窗戶,他們想要拍你的照片。」
  
  她抬起頭對他眨眨眼。「照片?」
  
  傑登歎了一口氣,捏了捏他的鼻樑,這將會是非常漫長的一天,而現在甚至還不到中午。他累得不想再多做解釋,將她從他的大腿上推開,走向化妝台。
  
  他從光亮的檯面上選了一個金色的相框,拿到愛蘭的鼻子面前,用食指指著相框上的玻璃。「照片。」
  
  愛蘭打量著照片中那個微笑的金髮女郎,表情幾乎是羨慕。「她真漂亮,是你的妻子嗎?」
  
  傑登把照片轉過來,皺起眉頭看著它。「我根本不知道她是方便,是室內設計師把它放在這兒的。」他聳聳肩,把相框放回梳妝台上。「不管怎樣,攝影師可能是寡廉鮮恥的渾蛋,但直升飛機本身是無害的。我自己也有一架同樣的放在屋頂上,你想坐坐看嗎?」
  
  愛蘭跳了起來,身子向後退,彷彿他剛用糖果引誘她上他的車後座一樣。「喔,不,不用了,真的。我在這裡就好,我待在這兒就行了,謝謝你。」
  
  傑登很慶幸她提醒了他他原先的來意,靠在梳妝台上。「事實上,我就是來和你談這件事的。」
  
  愛蘭在離窗戶最遠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彷彿不太相信他所說的那個不知是龍還是直升飛機的東西不會再回來抓她。傑登隊他皺著眉頭,他很高興她和那一身破爛的衣服都要消失了,他不能忍受看她像個「孤雛淚」裡的小流浪般在他的屋裡悶悶不樂地走來走去。
  
  他發出的聲音比原先所打算的更粗率。「你和我得打算一下未來。」
  
  她張大了眼,嘴角四周的皮膚開始發白。「未來?」
  
  「尤其是你的未來,眼前的未來,還有你該在哪兒迎接你的未來。」
  
  她露出微笑,看起來奇異地鬆了一口氣。「喔,那個未來。」
  
  「我發現你待在這兒使得藍氏企業每天的工作機會都無法進行,我的科學家們正在調查你得到那筆獎金的資格,但在他們有了結論前---」傑登故意放柔聲音,「我認為你住在別的地方會比較好。」
  
  愛蘭的笑容消失了,然後又令人疑惑地輕笑著,她站起來伸出手,「你真是太好心了,藍先生,但我從未想過要賴在你這兒。」
  
  她迅速的同意令他感到困惑,他本以為得和她爭論,眼淚,以及昂貴的房租戰鬥一番,但她似乎已經很習慣被毫不在意地踢出門外。她得體的屈服刺到了他不以為還有的良心。
  
  她已經準備要走了,他才脫口而出:「我很樂意在附近的旅館為你訂一個房間。」
  
  「喔,不用了。」她朝他揮揮手,語氣很輕鬆。「我只是不能再接受你的好意了,你不必替我擔心,我可以照顧自己的。」
  
  門緩緩的關上,愛蘭的消失伴隨著一陣模糊的敲打聲和阿低咒的阿法語。
  
  「魏小姐?」傑登問道。
  
  令人困惑的沉默。
  
  「那是衣櫥。」
  
  一聲看不見的歎息聲伴隨著一個小小的、反抗的「喔」。
  
  傑登閉上眼睛數到十,才按下按鈕放她出去。她從黑暗中出現,朝他眨著眼睛。。他指著客廳,「那兒才是出去的路。」
  
  她露出微笑。「當然,我知道。」
  
  他一邊的肩膀靠在門框上,著迷地看著愛蘭走向電梯,她的自信滿滿。他期待看到她撞上關著的門,但她在只差一點就要撞斷鼻子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打量著那道門,皺起眉頭,然後試著退後,從另一邊走過去,傑登感到自己的嘴唇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愛蘭瞥了他啊一眼,用她細小的肩膀去頂那道門。失敗後,她開始去扳兩扇門之間的縫隙,挫折感開始露了出來。
  
  傑登的眼珠在天花板上轉著,他生意上的對手也許會覺得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渾蛋,但他可不是那種會將這只特別的羊推入虎口的人。不管她是騙子還是精神有問題,那些記者會在她還沒踏出大樓時,就將她撕成功碎片。
  
  是在確認他的決定似的,客廳的窗戶又出現了直升飛機的影子,巨大的響聲幾乎要將玻璃都震碎。愛蘭停止攻擊那道門,轉身緊緊貼住牆壁。
  
  並不是她明顯的努力要吞下的恐懼,而是她那請求他的協助的顫抖的笑容,使得傑登上前將她摟在懷中。
  
  龍來了。
  
  他的腦中浮起了這句古老的警句。他猶豫了一下,直升飛機的吼聲被他耳中的心跳聲所掩蓋了。
  
  他知道該走過去將客廳的窗簾拉上,但一想到要在自己的頂樓裡,就令他啊啊的胃因幽閉恐懼症而縮了起來。
  
  有十年那麼久,他都是自己的財富,懊悔,以及過往的囚犯。他在紐約市中心建了一座攻不破的堡壘,卻發現自己也餓陷在這個有著玻璃牆的籠子裡。
  
  但是愛蘭勇敢的微笑令他啊覺得逃出去不是不可能夠的,逃到一個有著蔚藍的天空,沒有受到煙霧污染的秋風,以及遙遠的天堂。她的微笑同時也提醒了他,如果他的人也像她這麼輕易地闖了進來的話,那他早就沒命了。
  
  直升飛機逼得更近,攝影師探出了身子,將照相機的鏡頭伸出。傑登氣沖沖地大步穿過房間,抓著愛蘭的手,用力按下電梯的按鈕。
  
  門立刻就打開了,使得他的同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要帶我上哪兒去,藍先生?」他把她拖進電梯時,她問道。
  
  他輕蔑的瞥了她的衣服一眼。「布明貸百貨公司。」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23:59:38

  第七章
  
  電梯緩緩地往藍氏大樓的底層降下,傑登用眼角打量愛蘭。他得繃著臉,才能忍住不露出覺得她就像是個法國女僕的樣子。他替她偷來的清潔公司的制服比她原來的衣服並沒有好多少,幸好他還說服了她脫下白色圍裙。
  
  他們花了一個鐘頭才出門,因為他找遍了藍氏大樓才找到一雙適合她的長襪。一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主管最後終於站出來,揮著一雙她放在手提包中以備不時之需的備用長筒襪。
  
  黑色。
  
  傑登忍住笑意。愛蘭的眼睛也許藏在他從史文那兒找來的過大的雷朋太陽眼鏡後面,但她的頭偏成一個剛好的角度,可以看見電梯門上方急劇下降的數字。剛開始傑登以為她在數樓層數,後來才發現她在低聲喃喃自語。如果她再白一點,他心想,她就要變成透明的了。他原本覺得有趣,現在突然被一種惱人的同情心所破壞了。
  
  「放鬆點,魏小姐,只是電梯而已,又不是什麼死亡陷阱。」
  
  她虛弱地朝他笑笑。「我們好像是坐在一具巨大的棺材來,不是嗎?」
  
  「等我的安全警衛把大樓裡的媒體都清理掉後,我再帶你坐一趟高速電梯。它是專門設計的,從頂樓到底層只要五十秒。」
  
  愛蘭捧著胃。「原諒我,藍先生,可是我以為這是我最後一次搭乘了。你不是要帶我到新的居所嗎?」
  
  即使透過她藍綠色的鏡片,傑登依然可以感覺到她直直盯著的目光。「我重新考慮了我的決定,我的職員需要多幾天來證明你的清白。」或證明你只不過是個騙子。「你沒有理由不能留到那個時候,而且在這一切結束以前,你也許也得對媒體發表談話,所以我要帶你去選一些適當地衣服。」
  
  他從外套口袋裡拉出一隻雙手套戴上,讓她知道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了,沒有爭論的餘地。但是愛蘭看起來並不驚訝,只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她跳了出去,彷彿害怕鋼牙門會突然合上把她碾碎一般。傑登依然可以聽見記者們擠在大樓的大門口吵鬧不休的聲音,但是送貨用的門外正如他所希望的空無一人,媒體一點不會料到他公然溜走。他有點困窘的想起這是自大樓在七年前建造完成以來,他第一次用走的離開大樓。
  
  他挽著愛蘭的手臂走到大街上,她的一陣顛簸使得他皺起了眉頭,他特地借了一雙低跟女鞋,但她還是走得歪歪斜斜的。
  
  他困惑地看了她的鞋子一眼,立刻就發覺到問題的所在了。「你的鞋子穿錯腳了。」
  
  雖然裙子的長度只到小腿的一半,她還是撩起裙擺檢視。「沒錯啊,是穿在我的腳上啊!」
  
  他誇張地吐出一口氣,在她面前跪了下來,輪流把兩隻腳上的鞋子脫下,她沒辦法,只好抓住他的肩膀保持身體的平衡。他把她的右腳握在掌心裡套上正確的那只鞋子時,大拇指停在它那細緻的弓形部位上,感覺到透過尼龍襪傳來的她的體溫。她的手指緊緊抓住他的肩膀。他抬起頭看見她謹慎的目光,突然感到無法言喻的罪惡感。
  
  發現到在路中央扮演灰姑娘的白馬王子看起來一定很可笑,他把她的腳塞進另一隻鞋子裡,不理會她的目光。
  
  她依然歪歪斜斜地走著,這一次是因為她太注意自己的腳了。「想想看,分左右腳的鞋子,誰會想到這麼聰明的事呢?」
  
  他們突然走上第五大道,令傑登沒想到去回答那個可笑的問題。他停下來拉起外套的領子時,匆忙的人群幾乎要淹沒愛蘭瘦小的身軀。她伸長了脖子,看著四周的摩天大樓,完全沒有注意到行人因她停在路中央而必須繞路走時,臉上厭惡的表情。當她走到人行道邊緣時,一陣喇叭聲響起,傑登不得不衝上前去,將她拉離一輛疾馳而過的記程車。
  
  「如果你都不看路的話,接下來的幾天裡你都得待在醫院裡了,或是待在太平間裡。」他將她推回長長的人群裡時,生氣地說道。他的心跳是平時的兩倍快,他提醒自己他已經很久沒去做健康檢查了。
  
  完全未受到他的責備或自己千鈞一髮地逃過的影響,愛蘭鼓起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廉價料子的制服在她的胸口緊繃。「我喜歡十月!空氣又甜又清新,那不是很美好嗎?」
  
  傑登的視線從她的胸口移開,小心地捂著鼻子。「我只聞到惱人的煙味。」
  
  「為什麼,難道你沒看見那盞迷人的燈嗎?」她把他的手從口袋中抓出來,拖著他去看一座十分普通的紅綠燈標誌。
  
  愛蘭似乎已經找到平衡了,在她的拉扯之下,換傑登才是走得跌跌撞撞的人,她指著他經過不下上千次,卻從來不曾在他加長型房車裡注意過的燈號喋喋不休。
  
  他幾乎喜歡成為人群中不知名的一份子了。他一直習慣於成為周圍人群的中心,不管他要到哪兒去,都有一條路會為他神奇地打開;但是今天要是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們只會看見一個穿著體面,帶著一個拉著他手的阿嬌小黑髮女子的男人。
  
  受到愛蘭著迷的影響,他用自己發明出來的方法教她怎麼認路。「如果你去除掉一個地址上的最後一個數字,把剩餘的用二去除,再加上或減去幾種有名的旅遊指南上說標識的識別數字,你就可以找到最近的街口了。」當她並沒有讚賞他的聰明時,他轉過身,才發現他的手是空的,而愛蘭已經不見了。
  
  當他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沿著川普大樓的旋轉門轉了一圈又一圈湧起的恐懼才平息下來,一旁穿著紅色制服的門房一臉不悅,還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群。傑登繞了三圈才把愛蘭救了出來。他把她拉出來後,她暈頭轉向,笑得喘不過氣來,得靠著他的手臂才站得住。他們經過街角的阿小攤子,傳來陣陣烤香腸的香味令她雀躍不已。
  
  「要來分熱狗嗎?」他生硬地問道,不知道小販是否找得開一百元的大鈔,還是可以收美國運通卡。
  
  「熱狗?不,謝了。」她微弱地笑著,從攤子前退開。起先傑登怕她是因為自己的厭惡而破壞了興致,但是她看著那一串串香腸的眼神中,憐憫多於恐懼。「在巴黎有些窮人認為狗是很棒的佳餚,可是我就是沒辦法嘗試。」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傑登這才發現她完全誤會了他的意思了,竭力才忍住不笑出聲來。他正要對她解釋時,她已經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拉進「帝芬尼」珠寶店裡去。
  
  她從他的肩膀向後探頭。「別轉頭,有人在跟蹤我們。」
  
  無視於她小聲的警告,傑登假裝隨意地回頭一瞥。五個穿著灰色西裝的魁梧男人擠在一間玩具店前,裝出來的若無其事的模樣一下子被人看穿了。其中一個人似乎對自己的樣子比櫥窗裡的擺設還有興趣。
  
  「那些人是被雇來跟蹤我們的。」他也低聲說道:「他們是我的貼身保鏢,我安排他們晚一點出來,好讓麥克先轉移媒體的注意力。可是我絕對不會單獨離開大樓的。」
  
  愛蘭又偷看了一眼。「喔,你說的沒錯,那個好心的歐史文先生也在那裡。」她聲音顫抖,瘋狂地揮著手,「喔,史文!」
  
  傑登把她的手抓下來。「看著老天的分上,別揮手!你會暴露他的身份的,然後他一整天都會很不高興的,因為戴了雷朋太陽眼鏡還是被你認出來。」
  
  愛蘭脫下她自己的太陽眼鏡,沉思地皺起了眉頭。「你為什麼需要保鏢,藍先生?我想像不出像你這樣的人有什麼好怕的。」
  
  「紐約的街上是很危險的地方。」她閃亮的褐色眸子令他覺得它們搶匪和綁票犯更危險。「只有傻瓜才不會怕。」他輕輕地加上一句道,將一縷散亂的髮絲塞到她的耳後。
  
  如果他以為她待在「帝芬尼」裡是打算用他的一百萬來買那些昂貴珠寶的話,那他一定會失望的。她一點也不感興趣地背對著櫥窗裡展示的商品,看著一個警官騎著一匹駿馬走過去。
  
  「喔,先生!拜託你,先生,你能給我一些時間嗎?」愛蘭叫道,傑登還來不及阻止,她就追了出去。
  
  警官慢了下來,拉著他的坐騎轉過身來。他的頭盔帶子上的嘴看起來彷彿從八十年代早期就沒笑過了。他懷疑地瞥了傑登和他的軍裝外套一眼。「那個傢伙在騷擾你嗎?小姐?你需要幫助嗎?」
  
  傑登走到兩人面前時,愛蘭已經在解釋了。「…………因為它是我在紐約所看見的第一匹馬,我已經開始擔心再也看不到了。」
  
  「『貝夏巴』已經服勤五年了,小姐,是我替它取的名字。」警官說道,冷硬的嘴軟化,露出羞怯的笑容。但當他轉向傑登時,又恢復了懷疑的神色。「現在穿這種大衣會不會太暖了一點,先生?」
  
  傑登堆起一臉友善的笑容,沒有拉開大衣露出裡面的亞曼尼西裝給他看。「我剛從一場嚴重的感冒中恢復。」
  
  愛蘭撫摸馬兒毛茸茸的臉,另一隻手無意識地玩弄著她的項鏈。「你真是漂亮,不是嗎?」她輕聲說道。「我真希望我有蘋果可以---」
  
  馬兒低下頭把嘴伸進愛蘭裙子的口袋,用牙齒咬了一個大大的紅蘋果出來。
  
  警官高興地笑了,但愛蘭看起來就和傑登一樣都愣住了。
  
  「謝謝這位美麗的小姐,『貝夏巴』。」警官命令道,但『貝夏巴』光忙著大嚼蘋果,根本不睬他。「午安,小姐,我有感覺你並非本地的人,但是我希望你這這個大蘋果城市裡玩得愉快。」警官催促他的馬兒小步跑,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的溫和,令傑登有些期待他會像古時候的貴族一樣,朝她碰碰他帽盔的邊緣。
  
  然而,他跟驚訝她的聰明的小把戲。他就站在她身後,近得足以警告,但不至於威脅到她,近得足以聞到她發上蓋過惱人煙味的味道。
  
  「我還以為女巫只有毒蘋果呢!」他喃喃道。
  
  即使是在他的挪揄之下,愛蘭的緊張仍然十分明顯。「幸好那匹母馬沒有在我的口袋裡拉出一隻兔子來,至少我還可以編說蘋果是從早餐盤上掉下來的。」
  
  「噢,你想怎麼編都行,魏小姐。」傑登附在她的耳邊時,四周的人群彷彿都自動消失了一般。「可是我不一定要相信你。」
  
  「對不起,甜心,可是我們的童裝是在八…………」
  
  當愛蘭放下手中撫著的天鵝絨裙子,從架子前轉過身來時,店員帶有鼻音的聲音突然沒了尾音。
  
  「噢!」那女人說道。「你不是個小女孩。」她的下巴不停地扭動著,像一頭嚼著乾草的牛。她上下打量著愛蘭,看著她嚴肅的衣服,磨損的鞋子,以及散亂的卷髮。「我們的化妝品部在一樓,如果你有興趣找一些灰暗顏色來配你的麻布衣的話。」
  
  愛蘭撫著避邪物,心裡盤算著要將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變成一隻老鼠,但傑登從架子的另一邊取下墨鏡走出來,適時地解救了她。
  
  店員吞下了她原本一直在嚼的東西。「噢,藍先生!我沒有認出時您!」
  
  他給了她一個溫柔中帶著恐嚇意味的微笑。「顯然是。」他用一隻霸道的手臂環住她的腰,她竭力忍住想推開他的衝動。「不過要是你忙得沒空幫我替我的客人選一整櫃的新衣服,那我們就到另一家去。」
  
  那女人急忙擋住他的去路,差點兒被自己的高跟鞋絆倒。「噢,不,藍先生,我們一向都有時間為您服務的。如果您和這位可人的女士隨我來的話…………」我用顫抖的手撫平散亂的頭髮,引他們一個私人的沙龍。
  
  「她是從哪個國家來的?」愛蘭低聲問道。「我聽不出她的腔調。」
  
  傑登的嘴角浮起一絲笑容。「一個叫做皇后的混亂國家。」
  
  愛蘭發現沙龍裡的玫瑰色的地毯,壁紙,以及長沙發讓她的緊張鎮定了下來,她還沒有完全從剛才差點發生的災難中恢復過來。她的法力一直都很不穩定,幸好沒把自己變成一個蘋果,被那匹馬兒吃掉。她早該牢牢記住莫斯要她「小心自己的願望」,尤其是藍傑登在旁邊的時候。
  
  她偷偷地瞄了一眼他冷冷的側臉,擔心和懷疑在他們曾短暫共享的愉悅情緒上投下了陰影。曾有那麼一下子,當他看進她的眼睛裡,她突然覺得可以信任他,有一股衝動想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腦兒說出來,包括她是從葛洛斯特的李奈特魔掌中飛來的。
  
  他正在對那個巴結奉承的店員解釋她的整個衣櫥出了一個不幸的意外。愛蘭看著他寬闊的背部,想起他要把她唯一的一件衣服丟進一個叫做火爐的東西裡。她提議抗議後,他才答應拿去洗,然後丟到他的衣櫥的最深,最陰暗的角落裡。
  
  店員很快地就從一扇窄門裡消失了,她沒有拿出一堆布料樣品讓愛蘭挑選,反而用銀盤端出一杯香檳,裡面還漂著一顆碩大的草莓。
  
  「噢,謝謝你,露莎,你總是記得我的草莓。」傑登脫下大衣,在長沙發上坐下來,給了那個女人一個真心的微笑。
  
  愛蘭的胃奇怪地抽動了一下,連她也無法抗拒這男人微笑中致命的魅力,它化解了他眼眉之間冷硬的線條。他長長的手指以令人為之瘋狂的優雅托住酒杯,挑起草莓送到唇邊。
  
  「給客人最好的服務是我們的政策,尤其是對你,藍先生。」那女人羞怯地輕碰了他一下,顯示出她也願意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滿足他。
  
  厭惡那女人諂媚的態度,愛蘭想起了她媽媽總是高傲地斥責她情夫的僕人。「抱歉,小姐,你不是要幫我量一下尺寸嗎?」
  
  那女人嚇了一跳,彷彿突然想起愛蘭在場。「量尺寸?你不知道自己的尺寸嗎?」
  
  極不願意承認自己真的不知道,愛蘭低頭看著自己,然後說道:「一點點。」
  
  店員和傑登交換了一個有趣的眼神。「也許我最好幫她量一下。」
  
  她從衣服口袋裡拿出白紙簿和黃褐色的捲尺,像一隻兀鷹般繞著愛蘭走,嘴裡唸唸有詞。當她蹲下來量她的臀圍時,愛蘭開始後悔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的身上,尤其是當她注意到傑登的眼中閃著有趣的光芒時。他把香檳舉到唇邊,仍掩飾不住他的笑意。
  
  露莎將捲尺繞過愛蘭舉起的雙臂底下,然後羨慕地吹了一聲口哨。「骨架這麼小,胸部尺寸倒是挺驚人的。」
  
  傑登被香檳嗆到,愛蘭不知道是該找個地洞鑽進去,還是該嘲笑他的失態。
  
  「噢,謝謝你。」她答道,深吸一口氣,更加表現出自己的優勢。她的身材也一直都是莫斯擔心的一部分,這份與生俱來的魅力,不是家店服所能掩蓋得住的。
  
  露莎戳著她的胸骨,削弱她罪惡的驕傲。「你有沒有想過要縮小這東西?我住在皇后區的莫裡叔叔是全紐約最好的整型醫生,我可以給你他的電話號碼。」
  
  愛蘭遲疑了一下,不確定「號碼」是什麼,也不知道該不該接受。
  
  「不用了,露莎。」傑登恢復過來說道。「只要把你這一季的秋裝拿來,然後讓我們單獨待在這兒就成了。」
  
  愛蘭避開他的視線,直到露莎回來,而她的手臂堆了一大堆令人眼花繚亂的衣服。她本以為這女人會拿紙型或模特兒人形,而不是做好的衣服。那女人將她推進掛著廉子的試衣間時,愛蘭驚恐地回頭瞥了傑登一眼,但他只是嘲弄地舉了舉香檳。
  
  傑登啜飲著香檳,等愛蘭出來,心想是艷紅還是冷冷的水藍色比較能襯托出她黑得像夜一般的一頭卷髮。他看了一下手上的勞力士表,發現已經過了十五分鐘。他又等了十五分鐘,廉子一動也不動,甚至連冷風孔吹來的風都沒有撩動它。
  
  「魏小姐?」他叫道,壓制住聲音中的不耐。「你要不要出來讓我看看你試的衣服?」
  
  一片沉默。
  
  傑登把香檳擱在一旁,站起來走向廉子,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想法,覺得要是拉開廉子,他會發現裡頭空無一人,愛蘭就像她進入他的生命般突然地離開。他的手伸向廉子。
  
  一陣伴隨著法語咒罵聲和悉悉卒卒的響聲令他縮回了手。愛蘭出現時,他遲疑地向後退了幾步,對她所選的衣服顏色感到彆扭的有趣。
  
  黑色。
  
  貼身的香奈兒洋裝要比借來的制服好看多了,但它流利的線條被她在背後抓成一團給破壞了。
  
  她的臉脹得通紅。眼中閃著淚光。「連一個鈕扣也沒有,叫我要怎麼穿?」
  
  「你試過拉練了嗎?」他輕聲建議道。
  
  她只是對他眨眼睛,他將她轉過身去,扳開她的手。他的手指抓住拉練頭往上拉,欣賞地注意到她脊柱根部的小渦。她背部的皮膚又白又嫩,彷彿從來沒有受過陽光的親吻。
  
  他不得不撩起她的頭髮以完成工作,這個不經意的動作散發出一種香氣。他拉好拉練,向後退,怕是因香檳而醉。
  
  她搖了一下臀部,「衣服太小了,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那就試試其他的。」傑登說道,自己也開始感覺到缺氧。他粗魯地將她推向試衣間,自己回到長沙發上坐下,喝完他的香檳。
  
  對她保守的品味感到好笑又生氣,傑登看著她換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一件黑色的索尼高領衣,一套有著小飛俠彼得潘領唐娜,凱倫的灰色套裝,一件有著和他想燒掉的那件衣服一樣的硬袖凡賽斯洋裝。當她最後一次走進試衣間時,傑登惱怒地撫著刮得乾乾淨淨的下巴。
  
  愛蘭是如此驕傲地展示她卑劣的品味,令他不忍告訴她,那種樣子的衣服可以在車庫拍賣中以便宜的幾百塊的價錢買到。
  
  她天真無邪的快活很有感染力,他以前也買過衣服給女人,但是大部分的女人都會很感激他拿出金卡後就消失一陣,沒有人曾經詢問過他關於裙擺長度的意見,可是她在他面前轉圈,彷彿一隻普通的黑色迪奧的名牌。
  
  愛蘭從試衣間出來時,露莎正好回到沙龍裡,全身堆滿了各種顏色的布料。「我想你可能會想看看這個,很難找到適合這個小姐的紀梵希。」
  
  「噢,好漂亮哦!」愛蘭忍不住叫出聲。
  
  她把自己手上拿著的一堆衣服塞進傑登的手裡,從那女人的手中拿過這件翡翠色的洋裝,無法抗拒地在自己的身上比著長度。裙擺並未拖地,而是在她的腳踝處形成一個完美的鍾形。愛蘭記得小時候,母親總是穿這種又輕又軟的布料。
  
  有一次她在一場舞會裡偷偷下樓,從樓梯的欄杆縫隙裡看著母親以一種恍如女王般的優雅踩著宮廷舞步。在愛蘭崇拜的眼中,她的媽媽似乎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愛蘭撫著那柔軟的布料,打從她母親去世後第一次感到哀傷。
  
  她的臉上一定是露出了渴望,因為傑登輕聲說道:「你何不試試看?它很適合你。」
  
  「來吧,親愛的。」店員催促道,朝他瞭解地眨眨眼。「這可會花上藍先生一大筆錢,不過他顯然認為你值得。」
  
  愛蘭感到自己一陣熱,一陣冷,因為她知道那女人指的是什麼。她不該感到驚訝的,然而,有多少次她看見母親為了一件絲綢衣和閃亮的珠寶而出賣自己的肉體和靈魂。
  
  她仰起頭,以為會看見那女人殘酷的臆測讓傑登的眼中再度出現那種嘲弄的光芒,但是它們只是有如十二月的天空般灰得深不可測。
  
  即使手中滿是女人的衣服,還有一綹蓬亂的髮絲落在眉毛上,傑登還是一派優雅。她想起了店員和他打招呼時的熱絡,還有香檳裡的草莓。也許他所有的情婦都來過這兒了。
  
  「我不要。」愛蘭說道,把衣服塞回給店員。「這種顏色會讓我在月光之下看起來一臉蠟黃的。」
  
  她僵硬地走到門邊,故意無視於傑登的注視和店員沉下來的臉色。就讓那個女人以為他們是情人在吵嘴好了,如果這樣做會令她高興的話。
  
  「把這些全都包起來,連同一些可以搭配的上衣一起送來。」傑登命令道,指著愛蘭所選的衣服,從一大疊鈔元中拉出一張小費來。
  
  「是,先生!」露莎答道,把一張百元鈔票塞進胸衣裡。
  
  愛蘭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再多看一眼那堆衣服,因此她沒看見傑登悄悄的在她身後朝那個傻笑的店員做了個神秘的手勢。
  
  走回大樓的路上,傑登困惑地瞄了一眼愛蘭氣乎乎的側臉,自從離開沙龍吼,她就再也沒有笑過或是說過一句話,甚至在他騙她走下往上的電扶梯,要讓她再去一下旋轉門,或是指給她看史文因為堅持要戴著墨鏡而撞上一排陳列架時都沒有。
  
  他才該是那個不說話的人,他生氣地想到。他浪費了一下午的寶貴時間在逛街,讓他的公司自己去抵擋媒體無止境的攻擊。
  
  他咬緊牙不發出一聲歎息,希望自己能忘記愛蘭在把那些紀梵希的衣服塞回店員的手上前,臉上那種赤裸裸的渴望。他是個傻瓜,才會讓它影響到他。多少個世紀以來,女人都是用那種表情來騙男人去哀求,借取,或是偷竊她們工於心算小小心靈裡想要的東西。
  
  他生氣地大步走了幾步,發現身邊的愛蘭已經不見了。他猛一轉身,看見她的手和鼻子都貼在一家店的櫥窗上,彷彿是一個在麵包店櫃檯前的小孩。她在看一些橘色和黃色的盒子---萬聖節的電影。他不怎麼在意地想,一定是一些整天揮著斧頭和瘋子和砍人頭保姆的故事。
  
  「這地方是圖書館嗎?」愛蘭問道,一個小時以來,臉上第一次有了生氣。「我可以進去看看書嗎?」
  
  傑登抬起頭看著店牌上黃色的字。「那不是圖書館,那是錄影帶店。」
  
  「錄影帶?」她念那幾個字的聲調彷彿從未聽說過這東西。
  
  「你知道的---買和租的地方。」她還是一臉茫然。「我知道法國也有電影,因為我被迫看了好幾次,悲傷小丑?碧姬-芭杜?」
  
  還是沒反應,傑登歎了一口氣,伸向門把。她向後一退,從睫毛底下偷偷看了他一眼,「你已經對我太好了,先生,我不想再耽誤你的工作了。也許歐先生可以帶我回大樓去?」
  
  傑登很明白是要他走了,他對她冷冷一笑。「你說得沒錯,魏小姐,我已經忽略我的工作太久了。」
  
  他朝史文勾了勾手指,他正從意大利冰淇淋攤後面探頭。史文走了過來,顯然很不高興自己在同伴面前被以這種有失顏面的方式叫喚。
  
  傑登拿了一張信用卡給他。「她想要什麼就買給她。」
  
  傑登看著愛蘭消失在店裡,幾乎有點感謝她再度成功喚回他的疑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2 23:59:52

  第八章
  
  曼哈頓的夜空閃亮得一如新切割的鑽石,光芒萬丈,卻毫無暖意,傑登將蘇格蘭威士忌舉到唇邊,一雙疲憊的眼睛盯著它看,桌上的數字鍾無聲地指著即將來臨的午夜。
  
  「女巫出來的時刻。」他喃喃自語道,甜苦參半地舉杯。
  
  別人也許會把他內心的空虛當成是寂寞,可是在老早以前,傑登就已經學會了將他的孤獨當成是一種懲罰。
  
  疲於和媒體大玩捉迷藏遊戲,還有攝影師裝作是清洗玻璃的工人,突然出現在他的套房外面;他一把愛蘭交給史文後,就將自己關在私人辦公室裡。發現新鮮空氣非但沒有令他的頭腦更清明,反而使它一片混沌,令他很不快。他逮到自己在責罵助理,對著這一季的報告打呵欠,然後因冷颼颼的冷風而發抖,而這冷氣是他堅持要調在他感覺最宜人的華氏72度的。
  
  但史文帶關於他詳細地記載了魏小姐一舉一動的報告時,傑登將它一把搶了過來,迫不及待地找出她施展詭計的證明,而現在那張紙皺巴巴地躺在他滿出的字紙簍旁的地上。
  
  出乎傑登意料之外的是,愛蘭並未和同謀約在某個地方見面,甚至沒有藉故上廁所或是打電話來引開史文的注意力。史文提到她唯一有異的舉動是在一架直升飛機飛過上頭時,嚇得鑽進一個剛好開著的下水道入口。
  
  傑登搖搖頭,喝乾威士忌站起來,不情願地接受這一天是個失敗的事實。他只能期待明天能較有收穫。如果他的科學家們不能給他足以證明愛蘭是個騙子的證據,那麼也許他的私人偵探團可以。
  
  他走進黑暗的客廳裡,幾乎踩到一個史文和愛蘭晚上用來打發時間的彩色遊戲盤。
  
  「大富翁?」他低語道。
  
  他可以瞭解人支配的慾望,但是玩這種不能真正所取高額的旅館住宿費,或是讓你對手破產的遊戲有什麼意義呢?
  
  他的房門開了一道窄縫,透出一小道光線。他帶著敵意地看了房間一眼,更加厭惡目前佔據它的人,害他在自己的套房裡都得踮起腳尖走路。
  
  他正要走去按電梯時,一陣模糊的啜泣聲傳了過來。
  
  傑登僵住了,手指停在亮著的按鈕上。他只想回到辦公室的那張柔軟的沙發上,好好地睡一下覺。
  
  在無助的憤怒和想逃開的慾望之間掙扎,他慢慢放下手。當然任何一個會計算相對數的獨立變數的男人一定要安慰一個哭泣的女人。
  
  畢竟,解決問題只是一個邏輯的過程,提出可以被接受的理論,然後提供可行的選擇。她也許只是輸了一盤「大富翁」,或是為了他沒有聽從她的抗議,而硬買了那些紀梵希德衣服。
  
  傑登走過去打開臥室的門。
  
  愛蘭坐在他的床的中央,眼睛盯著電視機上不自然的藍光。傑登鬆了一口氣,毫無疑問的,她是在沉迷在麥克喜歡的那些煽情影片---愛的故事,或是往日情懷。當孤兒院裡較年長的男孩們因他為巴比的母親去世哭泣而嘲笑他後,傑登就發誓不再讓自己的感情受到外力的左右。
  
  他正要退出,但一種憐憫又將他引入房中。愛蘭沒有發現他的存在,剛好給他一個觀察她的機會。
  
  她坐在兩條腿上,大腿上放了一缽的爆米花。她剛洗過,還濕著的頭髮用兩支領帶夾隨意地在後腦勺盤了起來。他的一件絲質睡衣鬆垮地掛在她嬌小的身體上。黑色的,當然,他乾澀的注意到。
  
  幾個空的錄影帶盒散落在床上,他偏過頭去讀上面的片名:「鐘,書本,和蠟燭」、「我娶了一個女巫」、「逃向女巫山」、「來自東方的女巫」。他不可置信地搖著頭,就算是那個頭腦不靈光的史文,也應該看得出這種不尋常的現象,而把它寫進他的報告中才是。她也許是在學習劇中的演員是如何扮演女巫的。
  
  看著她用垂下的衣袖擦拭鼻子時,他不情願地浮起了一絲微笑。她不像他所認識的大部分女人那樣,不會邊哭邊害怕弄花了自己的睫毛膏。如果待得太久,他懷疑自己會看見她拉起床單來寧鼻涕。
  
  一串淚珠滑下她的臉頰,她難過得歎了一口氣。
  
  「愛蘭?」他輕聲說道,皺巴巴的床單和昏黃的燈光似乎令「魏小姐」聽起來太過正式。
  
  她求助地看了他一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使得她的眼睛看起來更大了。他發現她一直都知道他在那裡,但因為太投入影片中,而不去在意。「你看見了嗎?壞心的桃樂絲把一棟房子砸在那個可憐的女巫身上,那個什麼也都不知道的小東西只想著自己的事情,然後就四處飛濺了。」
  
  「可怕的小矮人。」愛蘭低聲說道,撩起床單的一角拭去新湧出來的淚水。「我就知道它們會站在那個可惡的桃樂絲那邊。」
  
  傑登感到一陣暈眩,眼睛只瞪著她,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她,表情彷彿那棟房子是砸在自己的頭上,而不是那個不幸的小女巫。傑登從未碰見過如此心軟的人,會為了「綠野仙蹤」裡消失的女巫掉淚。
  
  平常的他一定會哈哈大笑,但此時他只想將愛蘭擁入懷中,低下唇吻去她臉上的淚痕,用舌尖打開她顫抖的雙唇…………
  
  他發著抖拿起遙控器,將電視關掉。「女巫師邪惡的,」他平板地說,「她本來就該死。」
  
  他把遙控器丟在床上,轉身走開,說服自己他在愛蘭眼中看到的一閃而過的恐懼只是他的想像。
  
  整個山坡上被上百支火炬照得如白晝一樣亮,愛蘭向後退到了開著一張大嘴的深淵,她寧死也不願面對從黑暗中踉蹌走出來的野獸。
  
  野獸緩緩走向她,沒有生命的眼睛從空洞的眼窩中投射出黃色的光芒,一隻冰冷的抓住劃過她的喉嚨。當她從哈小姐只剩骨頭的臉前退開時,自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尖叫,恐懼遮住了她的視線。
  
  「等等!」山頂上傳來一聲大叫。
  
  李牧師在月光強側臉站著,黑色斗篷在他腳下飛揚。控訴她的人群紛紛往後退,直到留下她一個人站在池塘邊。
  
  李奈特一隻手指指著她顫抖的身軀,只說出毀滅性的一個字眼,「女巫!」
  
  她躍入水中,但在黑濁的水吞噬她以前站在峭壁上的男人脫下帽子。月光照著他的頭髮,形成一種純然的金黃色,灰色的眸子因而朦朧。在冰涼的水淹過她的頭以前,她所聽到的最後一個字是藍傑登嘲弄的笑聲。
  
  「聖母啊!」愛蘭喘著氣大叫,在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急於想要揮去噩夢中停滯不去的沼氣,她掀開被單跳下床,不小心將一卷錄影帶的盒子揮落到地板上。
  
  她原本希望能從這些驚人的迷你戲劇中得到這個社會對於女巫的看法,沒想到這些錄影帶只帶給她更深的迷惑。在「我娶了一個女巫」中,新郎對新娘持著有趣的容忍態度,而在「鍾、書本,和蠟燭」裡,男主角活在害怕女巫咒術的恐懼中,在「逃向女巫山」中,兩個孩子因為有趣地能力而遭到迫害,最令人不解的是「東方來的女巫」,根本就站在魔鬼那一邊!想起他們扮演撒旦時的猥褻樣子,愛蘭再一次漲紅了臉。
  
  在床畔縮成一團,她摟著藉著的絲質睡衣搓著手臂。雨點開始打在玻璃上,似乎沒有辦法躲開人工造成的冷空氣。水中墳墓的冰冷彷彿還牢牢地糾纏著她。
  
  想起臥室隔壁寬大的起居室裡有一座壁爐,愛蘭朝著那個方向走去,窗簾已經拉起來,只剩下一盞燈還亮著,以一種說不出的舒適感包裹著她。
  
  壁爐兩側放著兩盆半齒植物,愛蘭赤腳踩在爐邊的大理石地板上好像踩在冰塊上一樣。她隔著黃銅爐架探頭看著裡面,發現它的裡面和外面一樣乾淨,連一點灰燼或是木頭的影子都沒有。她抬頭,打算自己來生火,結果卻發現它窄小的出口已經堵住了。
  
  她發著抖站直了身子,又困惑又生氣,冬天已漸漸接近了,沒有人能抗拒在潮濕的秋天裡生起一爐火而得到的愉悅感受。看到一個插了一大束花的黑色陶瓶又令她高興起來。她把花瓶從爐台上拿下來,臉埋進花朵裡,又立刻抬起頭來,因為她碰到的不是芬芳的柔軟花瓣,而是粗糙的質感。
  
  她把花瓶放回爐架上,眉頭皺得更深了。花是用線織出來的?被填塞住的煙囪?打不開的窗戶?他根本不認識的女人的照片?藍傑登的生活全都是人工製造出來的幻影嗎?或者他週遭的空虛只是他自身的反應?
  
  女巫是邪惡的,她本來就該死。
  
  他冷酷的話一直盤踞著她。她如何能知道他光潔的外表下所隱藏的是一顆男人脆弱的心,或是和苦哀草一樣又乾又苦?
  
  她在佈置高雅的套房裡踱步,希望能找出一些關於他性格的特徵的證據以證明她的噩夢只是心中恐懼的反應,而不是一種警告。
  
  整個沙龍好像是故意佈置成用來保護它主人的秘密似的,奶油色的壁紙、地毯、以及長沙發上沒有染到一點別的顏色。沒有溫暖的被褥可以在下雪地冬夜裡依偎,桌上沒有散放著皮封面的書,好暴露出他的喜好或私下的感情。也許他根本就沒有感情,愛蘭心想。這個想法令她沒來由的感傷起來。
  
  她信步走到一張東方風味的寫字桌前,拉開一個抽屜,不理心中升起的一股罪惡感。
  
  她只找到一堆刻有藍傑登姓氏的奶油色文具,下面的抽屜則是一排排不同顏色和式樣的筆。愛蘭歎了口氣,也許她一直都忽略了最明顯的事實,也許沙龍裡的空洞就已經明白地指出藍傑登的性格勒。
  
  也許他只是個有潔癖的男人,一個痛恨自己例行的生活受到任何干擾的人。她的嘴角露出悲傷的笑容,假如真是如此,他一定非常討厭她,以及她不尋常的來臨所造成的混亂。
  
  她正要把最下面的抽屜關上時,有個什麼東西卡在裡面了。她手伸進裡面,拉出一本皺巴巴而用十分光滑的紙印成的小冊子。她的心跳略微加快,令她感到興奮的兵不是小冊子本身,而是因為它被忽略地塞到抽屜的後面的方式。
  
  「富比世?」她低語道,撫平光滑的封面。「199511」
  
  令她心跳加速的並非用大寫字母印成的陌生標題,而是其下的肖像。她很快就發現到那並不是畫的,而是一張照片,就和梳妝台上的那個女人的照片一樣,不同的是,這張照片中的人並非是個陌生人。
  
  這是藍傑登,就和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敞著沒有扣上的背心,襯衫的扣子也開到領口,一隻手隨意地擱在大腿上,眼中閃爍著鋼鐵般的光芒。
  
  藍傑登---是百萬小子還是抄金融的高手?
  
  照片底下的那行字將她從沉思中喚回到現實,她不耐煩地翻著雜誌直到找到另一張傑登的照片,這是他坐在一張擦得發亮的長桌一頭拍的。攝影師所選的角度令他看起來十分有力,但也非常孤獨。
  
  愛蘭急於讀裡面的文章,因此摸索著身後的長沙發坐下來。也許這次她可以多瞭解她迷一般的主人了。裡面許多現代的用語令她十分困惑,但她努力將一些傑登的生活片斷拼湊出一個可辨認得。
  
  文章裡對他早年的生活提得很少,只說他是在波士頓一家孤兒院長大的。愛蘭感到一股憐憫之心油然而生,雖然她想起傑登知道的話一定會因此而恨她的。
  
  196年,也就是他22歲那年,他賣出了一項電腦微處理器的專利,這種處理器處理處理速度非常快,令當時普遍使用的36電腦顯得停滯不前。在3年之內,他把他的發明投資到5家公司裡,然後再把它們吞到自己的公司裡。愛蘭打量著一張傑登少有的微笑照片,併吞是什麼意思?她生氣地皺起鼻子,這就好像在讀外國童話一樣。
  
  翻過一頁,她大聲讀道:「當有許多人不承認他們敬佩他在這個高度的競爭世界裡快速崛起的同時,藍傑登傳奇的冷酷也為他帶來許多敵人。」文章在引用一段他的眾多批評者之一的話中結束(他要求富比世不要刊出他的名字,以免遭到報復):「這個**養的渾蛋所碰到的每一樣東西都會變成黃金,好像他有什麼超能力一樣。他似乎把他的靈魂賣給了魔鬼還是什麼的。」
  
  愛蘭慢慢放下雜誌。身為這種謠言的受害者,她知道它的作用有多厲害,然而她還是忍不住機零零地打了個寒顫。
  
  她又翻到另一頁,然後十分挫折地發現她不懂什麼叫做cpu,什麼叫做「主機板」,只好看看旁邊所附的照片:傑登正要踏上一輛長長的黑色的,但是並沒有馬在拉的東西,他正要去一個叫做票據交換所得地方。她很奇怪後面怎麼沒有牛或豬之類的動物。傑登著燕尾服,對挽著他臂彎的女郎微笑,然後女伴又換成了一個迷人的金髮女郎。愛蘭突然感到一陣陌生的心痛,隔著絲質睡衣輕撫著自己微圓的小腹,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太胖了。
  
  她翻到下一頁,卻發現它不見了---並非如她所願的是整齊地割下來,而是一把撕下的,留下一道鋸齒狀的邊緣。一股奇怪的涼意掠過她的全身,但當她看見最好一張照片時,又感到一股暖意。
  
  傑登穿著一件寫著mit的寬大上衣,銳利的眼睛幾乎全都藏在一副厚厚的金屬框眼鏡後面。一綹頭髮掉落在他的眉毛上,愛蘭心不在焉地撫著這一頁,想把它撥開。他看起來這麼年輕,這麼靦腆---他的笑容羞赧而猶疑,然而對未來充滿了自信。她仔細看著,但是看不出一絲如同他現在那種嘲諷和危險的樣子。
  
  她讀著下面的字,再度哀歎自己識字的不足,她把冊子抱在懷裡,發誓第二天早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史文,要他解釋上面那幾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0:15

  第九章
  
  藍氏企業的實驗室人員專注地站著,看起來不像是世界上一流的科學家,倒比較像是面對班長的戰敗士兵。那個班長正是傑登,他那刻薄的舌頭擁有的火力,就足以將他們轟得抬不起頭來,而傑登知道他愉快的笑容在過去三天來,已經到了爆發成部愉快的邊緣。「那麼,高登,」他說道,走過白色的瓷磚地板,遞給這個工程師最好一根香煙。「已經搜集了72小時的資料,分析各種理論,你們只能給我一個結論。」
  
  那個高大的蘇格蘭人聽了他的話後,不安地扭動身體。「是的,先生。那位小姐所騎的的確是一枝掃帚。」
  
  高登停了下來,眼睛一直看著地上。他的職員深吸一口氣,等著他大發雷霆。
  
  但當傑登終於抬起頭來看著他們著急得臉時,他的表情有如一隻鬥敗的公雞。「很好,回到你們的工作上吧。」
  
  隨著一陣離開實驗室的悉率的聲音,他們全逃回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只剩下麥克從門邊站著的地方走出來,跟著傑登走進走廊裡。
  
  「國際刑警組織或是本地警方那兒有什麼消息嗎?」傑登問道。
  
  麥克搖搖頭,趕上他身邊。「戴隊長答應在星期五中午以前給我們一個答案。我們的小女巫現在怎麼樣了?」他故作輕鬆地問著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卻愈來愈糟糕的情況。
  
  「我怎麼知道,打從前天晚上我就再沒有見過她了。史文說她整個早上都在吃冰淇淋,看傑利-路易的電影。」
  
  「天啊!」麥克喃喃道。「她是個法國人呀!」他擔心地看著他朋友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你繼續睡在辦公室裡是一件很蠢的事,你知道的。」
  
  「問題不在於我睡在哪裡,因為我根本沒睡。」
  
  「至少你沒和她睡在一起。」麥克陰沉地地說道。「另一件父權的案子可會花上你不只一百萬。」
  
  傑登知道這無心的警告是在提醒他,愛蘭只不過是個無情的二流言喻,不該引進他胸口如刀割般的痛楚。他慢下腳步,詛咒了一聲。他已經在心中承受了一種特別的糾結,然後在「布明貸」百貨公司又幾乎無法呼吸。一旦他擺脫了那個麻煩的魏小姐,他向自己保證,他一定要叫助理替他預約一位有名的心臟科醫生。
  
  他沒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洩漏了心事,直到看見麥克不安的眼神。「有什麼不對嗎?」麥克問道。
  
  「沒什麼比在辦公室裡有所作為更有效的治療辦法了。」傑登答道,在他唯一能找得到的地方尋求慰藉。「安小姐把我要的那些數據傳真給你了嗎?」
  
  麥克退縮了一下。「我正要找機會告訴你這件事,但恐怕安小姐傳真給我的唯一一樣東西是她的辭呈。她很幸運她的淚水沒有把傳真機弄壞。」
  
  「我昨天對她是有點嚴厲,打電話到她家給她,告訴她如果她一點以前能來的話,我就把她的薪水加倍。」
  
  「太遲了,有謠言說『全球詢問報』已經出了三倍的薪水給她,以交換獨家新聞。」
  
  那個講起話來輕聲細語,辦事極有效率的安小姐已經擔任傑登的私人助理超過五年了。即使他的嘴角浮起一抹苦澀的微笑,他還是希望自己不會對她的背棄感到驚訝。「我想每個女人都有她的價錢,即使是如此忠心的人,何況她還有生病的母親要養。寄一張優渥的退職金給她,然後再找介紹中心趕快派各替補的人過來。」
  
  那天下午愛蘭躡手躡腳地走進頂樓的電梯時,她一點都不曉得傑登的人事問題。當她看見板子上的一大排數字時,忍不住發出一陣呻吟。
  
  要在這幢大樓裡找到一間圖書館可能得花上好幾個小說,甚至是好幾天的時間。可是她別無選擇,史文一點也不能給她任何關於他老闆性格的資訊,愛蘭小心翼翼的隨意按下一個按鈕,電梯開始下降時,她緊緊抱著肚子,雖然有傑登的再三保證,她仍然無法完全相信這個透明的管子不會將她送往無法逃脫的死亡之境。
  
  愛蘭在1樓毫無目的的走廊裡漫無目的地走著,她只得到無奈的聳肩和對她的一雙赤腳無禮的注視作為對她問題的回答。她幾乎開始想逃回頂樓的避難所裡看錄影帶,或是何史文玩一些遊戲。當她在一條無人的走廊上看見一個老黑人在拖地板時,她忍不住鬆了口氣地喊了出來。
  
  他對她露出微笑。「hi,甜心,你迷路了嗎?」
  
  「比你所想的還糟。」她承認道。「我想要到圖書館,難道二十世紀裡沒有人看書嗎?」
  
  他搖搖頭,悲傷地歎了一口氣,「比起以前來少多了,大部分的人不會看書,會看得人又只知道看電視。」
  
  愛蘭歎了一口氣,開始擔心她在尋找那另一個傑登---戴著金屬框眼鏡,有著羞赧笑容的男孩---到頭來只是白忙一場。「那這兒沒有圖書館了。」她的腦袋快速地運轉著,看看在這個奇怪的世界裡是否有別的選擇。「哪裡有歷史記錄?倉庫?照片?」
  
  老人搔搔灰白的頭。「也許在13樓的檔案室裡有。」
  
  「哦,謝謝你,先生!你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愛蘭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快速朝電梯跑去。她只希望13是她的幸運數字。
  
  愛蘭推開她在13樓所碰到的第一扇碰砂玻璃門,滿懷希望地嗅著皮革和霉味。當一個紅臉的年輕人從門的另一邊衝出來時,她差點連鼻子也被撞掉了,而他連說聲抱歉也沒有。
  
  她跳了開去,才發現自己闖入了一片混亂之中。男人和女人匆忙地走來走去,在玻璃的小隔間裡鑽進鑽出,手中揮舞著成疊的紙張,口中高喊著各種指示。這真是一個嘈雜的世紀!她嗡嗡的耳朵只聽得到一些對話的片斷。
  
  「『碎嘴子』的賀伯在3線,看在老天的分上,別把他接進來。」
  
  「迷你微處理器的兩極真空管股票剛下跌了15個百分點,我可不要去告訴他,這次該輪到你了。」
  
  「才怪,我昨天才告訴他的。」
  
  「有誰看到那個該死來拿狄蘭西檔案的信差嗎?他一個小時前就要了。天啊!我死定了。為什麼沒有人現在就射我一槍,然我解脫了呢?」
  
  這話是一個散亂不整的年輕女人說的,她額頭重重敲在她的辦公桌上,以強調她的請求。
  
  「對不起。」愛蘭低聲說道。
  
  那女人猛然抬起頭來,從掉落下來的髮絲間懷疑地盯著愛蘭。「你到底要做什麼?」
  
  雖然有點被她的無禮嚇到,愛蘭還是擠出一絲禮貌的微笑。「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指引我到---」
  
  「感謝上帝,我得救了!狄蘭西的檔案也是!」那女人跳了起來,抓住愛蘭的手,將她拖往一扇關著的門前。「你怎麼這麼晚才來?那可憐的小東西已經開始歇斯底里了,藍先生威脅要把她丟出窗外去。」
  
  愛蘭還來不及抗議,那女人已經打開門,將她推了進去。「這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信差,甜心。」她用一種像在唱歌的聲音說道。「你真該買可以防水的睫毛膏的。」
  
  那女人在愛蘭身後用力關上門,留下她和一個紅著眼睛而周圍還有黑圈、正在啜泣不已得女人。
  
  這個房間要比向前的那間豪華,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還有一整片牆的窗子,然而愛蘭覺得它只是一個前室,因為無端的牆上還有兩扇桃花心木門。看到那道門,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說不出是期待還是恐懼。
  
  「我在找檔案室。」她囁嚅的說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離開那一台正在吐著紙的怪機器,那女人迅速繞過桌子,幾乎是哀求地抓住愛蘭的手臂,使得愛蘭根本沒辦法說下去。「噢,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來了。」她害怕地看了那道門一眼,「他說我找的信差是從西伯利亞來的。」
  
  要不是立刻就明白她所說「他」的是誰,愛蘭一定會覺得這女人過度的驚慌很可笑。但她還來不及說些什麼,一疊奶油色的檔案夾就塞進了她的手中,她投降地歎了一口氣,先減輕這女人的負擔,然後在外面等真的信差來又有什麼關係呢?她不斷地遞檔案過來,愈疊愈高,直到愛蘭幾乎埋在它們後面。
  
  要不是那女人害怕地猛然轉過身,把其餘的檔案夾掉落到地板上,愛蘭也不會知道那扇桃花心木門打開了。
  
  不管在哪裡,愛蘭都認得出那種尖酸刻薄的語氣,裡面所隱含的警告意味令愛蘭的背脊發冷,「我親愛的何小姐,你知道你切斷了我兩個主要股票持有人的電話,把我的會計師關於尋找稅務上漏洞的建議傳真給了國稅局,然後又弄壞了兩部最好的電腦硬碟嗎?」他的聲音更輕柔了。「告訴我,僱傭不合格的人是你的介紹所得政策嗎?」
  
  「他是個魔鬼!」那女人哀嚎道,「我不幹了!」她哭著衝出房間,用力甩上門。
  
  雖然那疊檔案夾幾乎把愛蘭的全身都遮住了,但是遮不住散亂的髮髻、包裹著黑色褲襪的雙腿,以及不安地蠕動著的十隻腳趾頭,因此她仍然可以感覺到傑登審視的目光。她放下檔案夾,給他一個躊躇的微笑。
  
  「你!」他瞇起眼睛看著她身後,彷彿會發現史文在她背後出現。「史文到哪兒去了?假如他擅離職守,跑到健身房去,那他就…………」
  
  傑登本沒有把話說完,但愛蘭覺得有必要站出來替史文辯解,「他還在頂樓,看著歌劇睡著了。」
  
  傑登不敢相信地揚起眉毛。「歌劇?我不知道史文還有這麼高尚的嗜好。」
  
  「是一部叫做『指引之光』的片子,音樂本身沒什麼,但是他被劇情感到得掉下淚來。」
  
  「噢,那種歌劇。」
  
  傑登向她走近一步,但愛蘭站在原地,決心讓他知道她不會被嚇倒。她深吸一口氣增加自己的勇氣,卻發現差點兒被他古龍水的味道給嗆死。
  
  他傾身向前,鼻子離她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平時他淺灰色的睫毛幾乎都隱沒在金黃色的皮膚裡,愛蘭現在才注意到它們有多長。「你會打字嗎?」
  
  「不會,可是我會擠牛奶,清理魚肚,攪奶油,還會在布上繡所以的字母。」
  
  他一邊踱步和朝她眨了三次眼睛。「你知道嗎?這全是你的錯,要不是你騎著那根愚蠢的掃帚掉下來,媒體和記者就不會在我們的台階上紮營,藍氏企業的股票不會下跌,安小姐也會坐在那張桌子後面,而不是向一些小報透露我最私密的事。」他無力地看了手錶一眼,用手扒過一絲不紊的頭髮,直到看起來又像是當年的那個男孩。「再過半小時我們就可以不必再接電話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溫暖有力的雙手按住她的肩膀,將她拉向原本是何小姐坐的那張椅子那兒。
  
  「坐在這裡。」他說道,呼出的氣息騷著她頸後的毛髮。「不要動。這是電話,假如它響了,就把它拿到耳邊,然後說『喂』。」他示範道。「不管線的另一端是誰,都說藍先生正在開會,明天早上以前不接任何電話。如果他們堅持要和我說話,就說我不在這兒,告訴他們我生病回家了,懂嗎?」
  
  「是的,先生。」
  
  「要是在接下來的三十分鐘裡你一定得找我的話,就按這個按鈕,我就能聽見你所說的每一句話。」
  
  「是的,先生。」
  
  「還有,別再叫我先生了。」
  
  「如果你這麼說的話,先生。」
  
  傑登低咒了一聲,用力甩上門,力道之大,連牆上所掛的畫都為之震動了。愛蘭微笑著靠近椅子裡,兩隻腳繞到桌面上,心想她也許該利用這個機會好好地觀察一下藍傑登。
  
  雖然每次電話一響都會令她跳起來,愛蘭倒是發現她的工作並不難。她告訴了三個打電話來的人藍先生正在開會,兩個他下午離開了,還有一個叫做賀伯的難纏傢伙,她告訴藍傑登得了輕微的傳染病,不過明天早上會很樂意與他談話的。
  
  「對不起?」
  
  愛蘭轉身,看見一個女人站在門口,外面辦公室的混亂情況已經消退了。
  
  那女人緊張地扭著戴在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金色圈圈。「我可以和藍先生說句話嗎?」
  
  愛蘭張開嘴又閉上,傑登沒告訴她又訪客時該怎麼辦。「對不起,」她最後真心遺憾地說道。「藍先生正在開會。」
  
  那女人歎了一口氣,圓胖的臉上露出一絲淒楚的表情。「是他叫你這麼對我說的,對嗎?我不怪他,我從來都沒有時間陪他,又怎能要求他在百忙中抽空來見我?」她挺起肩膀,轉身就離去,明顯地在驕傲與挫敗中掙扎。「告訴他有空時,打個電話給他母親。」
  
  「等等!噢,等一下!別走!」愛蘭叫道,從桌子後面衝出來捉住這個陌生女人的手。「我不知道你是傑登的母親。」
  
  那女人的手冷得像冰一樣,但她緊緊抓住愛蘭,就像在暴風雨的海上抓到救命的繩子一樣。愛蘭一直以為傑登是在孤兒院裡長大的,他母親的出現令她十分困惑,但是他們兩人的相似是勿庸置疑的。隨著年華的老去,她的金髮也許褪成了銀白色,但是一雙眸子仍舊如一池融化的白蠟般閃亮。她很年輕,愛蘭有點驚訝地發現,不會比她自己的母親老多少,如果她還活著的話。
  
  那女人的上衣和裙子看起來有些破舊,但是新漿過,嘴唇上還塗了一點口紅。她外表上刻意的修飾,莫名地觸動了愛蘭的心。
  
  她攔著那女人的手,想讓她安心下來。「進來等一下,我告訴傑登你來了,他會很高興看到你的。」
  
  那女人有點顫抖地笑道。「我希望我和你一樣有信心。」她有點困惑地看著愛蘭的一雙赤腳,但並非惡意。「我不以為我們見過,但你比以前那個在這裡工作的小姐友善得多了。」
  
  「我是新來的。」愛蘭答道,繞過桌子去按那個傑登指給她看得按鈕。她清了清喉嚨,用一種她認為合適的方式說道:「藍先生,你的母親來了。」
  
  接下來沉默了幾秒,愛蘭正要懷疑他是否有聽見她的聲音時,一句「等一下」發出來道。
  
  她們在尷尬的沉默中等著,愛蘭保持著又自信的微笑,傑登的母親則咬著下唇。當那道門終於打開時,愛蘭第一件注意到的事情是傑登已經穿上了外套,頭髮也梳理回原來的樣子,一絲不亂。
  
  「hi,蘭達。」他冷冷道。
  
  愛蘭退縮了一下,要是她敢這樣直呼她母親的名字,她一定會因為這種大不敬而掌嘴的。
  
  「hi,傑登。」那女人卑微的回答令愛蘭更加地驚訝。
  
  傑登看了一下表上的日期。「這個月你來早了,對嗎?才29號而已。」
  
  「求求你。」那女人囁嚅道,用力地扭著戒指。「我們可以到裡面說話嗎?」
  
  愛蘭屏住氣,害怕傑登會狠心到拒絕他母親的要求,而他以一種嘲弄的姿態朝那道門一指。在關上門之前,他很不高興地瞥了愛蘭一眼,目光之冰冷令愛蘭奇怪自己的頭髮怎麼沒有結冰。
  
  她坐回椅子裡,鬆了一口氣,傑登的聲音從桌上的那個盒子裡傳出來時,她又坐直了身子。「要來杯威士忌嗎?」
  
  他母親低低的回答幾乎被冰塊倒進杯子裡的聲音給淹沒了。
  
  礙於良心,愛蘭伸向盒子上的按鈕,決定在這場私人的對話繼續下去前,將它關掉。她也許會偷看一個人的私人物品,但是從事聽他和另一個人最私密的談話劇就…………
  
  「這次又怎麼了?蘭達?」愛蘭縮回手,被傑登語氣中的疲憊震動了。「過期的保險費?太常去賭馬場?還是丹尼的考試又失敗了?」一陣皮椅的嘎嘰聲,愛蘭可以想像他靠在椅子裡,優雅的手指端著酒杯的樣子。
  
  蘭達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的沉重。「你不必如此冷酷,你可以問問我又是怎麼過的。」
  
  「我們都知道問題不在於『你好嗎』而是『要多少』,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他母親啜泣著。「你至少可以和善一點。」
  
  「抱歉。」傑登的聲音硬得像正在切割的鑽石。「我母親並沒有給我任何地家教。」
  
  蘭達開始令人心痛地低泣,愛蘭忍住淚水,等著傑登安慰他母親,就像她被直升飛機嚇倒時的那樣。
  
  但他的聲音發出來時,它並未因滿懷感情而軟化下來,卻是充滿了絕望。「老天,蘭達,拿我的手帕去。你每個月所拿的錢至少還買得起面紙吧?」
  
  愛蘭聽見一陣刮擦的聲音,彷彿是椅子被推開了,然後是傑登,他的聲音聽起來更陰沉了。「別再對我大吼大叫,告訴我什麼是錯的。」
  
  愛蘭在椅子裡猛然轉身,想像他也在望著外面匆匆而過的陌生人群和街道的寂寞景象。
  
  「是艾倫,她懷孕了。」他母親說完後是好長的一陣沉默,長得愛蘭幾乎要以為盒子壞了,要不是蘭達又接著說下去,「她是我的寶貝,你知道的---才只有17歲,她得到春天才畢業,而那個男孩…………呃,你知道那個年紀的男孩是什麼樣子的。」
  
  傑登嘶啞的笑聲令愛蘭不寒而慄。「她打算像你一樣把孩子丟在某人的台階前,還是用更一勞永逸的方法來解決?」
  
  「她想留下孩子,你不瞭解我的艾倫,她是個好女孩,傑登,她只是犯了一點錯。」
  
  愛蘭大聲哭了起來,淚水不斷地滑下她的臉頰。
  
  「她會是個好媽媽的,兒子,我知道她會的,如果她有些錢可以使事情變得容易的話…………拜託…………別讓我求你…………」
  
  傑登的唯一回答是從抽屜裡拿出紙來,啪的一聲丟在桌上,然後在上面寫著什麼。「拿去,告訴她我為她願意負起她小小的…………錯誤。」
  
  蘭達對傑登的大方倒抽了一口氣。「噢,兒子,你對我們真是太好了。要是你肯讓我帶艾倫到這兒來見你,她一定會用雙臂給你一個最大的擁---」
  
  傑登打斷了她的話,「31號那天別再來了,我會叫我的助理寄張支票給你。」
  
  蘭達手中捏著一張長方形的紙從門內出來時,愛蘭還在看著窗外。從漸漸暗下來的玻璃窗裡,愛蘭可以看出那女人已經把嘴唇裡的胭脂都咬光了,只剩下顫抖而蒼白的雙唇。
  
  「晚安,小姐。」蘭達赧道。「謝謝你的幫忙。」
  
  一聲小小的「晚安」是愛蘭唯一能說的話。
  
  天完全暗下來的時候,她還坐在椅子上,知道自己應該在傑登出來前,回到頂樓的套房裡去。她想像得到要是他發現她闖進了他內心的痛苦時,將會又多恨她。
  
  但當她站起來時,一股比恐懼更強的力量促使她走向那兩扇桃花心木門。
  
  傑登並沒有開燈,他站在窗前,一隻手端著一隻半空的酒杯,另一隻手插在褲袋裡。他已經脫下外套,領帶也扯鬆了。看到她的身影映在窗戶上,他瞇起了眼睛,彷彿她是一個闖入他獨處的陌生人。
  
  「它一直在閃。」
  
  「什麼?」愛蘭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指了指他桌上的一個小盒子---一個和外面房間一樣的盒子,上面一個小小的綠燈正在閃著。「通話器,當它打開時就會閃。」
  
  愛蘭感到一陣羞愧,而她所做的事沒有借口,只得厚著臉皮撐下去。「如果你知道我在偷聽,你為什麼不制止我?」
  
  他聳聳肩。「何必呢?你會排隊將我的悲慘故事賣給媒體。我現在就可以看見報上的標題了---一百萬小子被自己的母親勒索。」
  
  愛蘭雙手撐在他的桌緣,他諷刺的話比她所願意承認的更令她惱怒。「我在別的地方看見你是在孤兒院長大的。」
  
  「所以你就以為我是個孤兒?就像是孤行淚或是其他那些浪漫的垃圾?很抱歉,讓你失望了,而孤兒院也收容私生子的。」
  
  愛蘭退縮了一下,但傑登的表情不為所動。也許這個字眼並不像她那個時代,是個誣蔑的字眼。她還記得當在路易廣場的那些孩童知道她有媽媽,而沒有爸爸時,那種不友善的言詞,傷人的蔑視,以及冷冷的目光。
  
  「你的母親一定很年輕。」她柔聲說道,想要對這個女人寄予同期,但發現在他僵冷的表情下,這完全是不可能的。
  
  「17歲,就和她的寶貝艾倫一樣。」他啜了一口威士忌,「我想她說服自己,把我送走是正確的,卻從不知道聰明而害羞的孩子其實要的不多。」
  
  愛蘭想叫他不要再說了。他也許可以看起來不帶一絲感情地說著一個故事,但他毫無感情的自白卻刺傷著她脆弱的心。
  
  「我恨那些寫這些訪談的人,他們當然全都很客氣,令人痛苦的客氣,那只會令人更加地難受。」
  
  她不自覺的向他靠近。「你母…………蘭達後來怎樣了?」
  
  「她把衣服上繡著名字的我丟棄在孤兒院的台階上後,就從高中休學,嫁給了一個建築工人,搬到紐約一幢有三個房間大的大房子裡,然後撫養了三個取了藍領階級名字的孩子,像比爾,丹尼…………還有艾倫。」
  
  愛蘭一直都希望有手足可以陪伴她的孤獨。「所以你有弟弟和妹妹?」
  
  傑登猛然轉身,臉上惡毒的表情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不,是我母親友其他的孩子。」
  
  愛來的手指因想撫摸他安慰他的渴望而顫抖著,但在她付諸於行動之前,他又戴回了冷若冰霜的面具,警告她不可妄動。
  
  她把雙手按在大腿上,以免背叛自己的心事。「你是怎麼和你母親重聚的?」
  
  他坐在她對面的桌緣。「『重聚』,真是個感人的字眼。」他嘲弄得笑正顯露出相反的意味。「因為我從未被收養,我的名字就一直未曾改過,蘭達要找到我並不難。她三年前打電話來說要見面,那天下午我取消了所有的約會,穿上最昂貴的西裝,等著她來。」
  
  「她沒來嗎?」愛蘭深吸了一口氣,害怕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他回答前,把杯子舉到唇邊,喝了一大口。「噢,她來了,準時兩點鐘到。一開始我們有些尷尬,正如你能想像得到的,而我們努力平和的說說話。你看,我都決定要原諒她了,我說服自己,她不應該再承受更多的痛苦了。畢竟她不要我的時候還只是個小女孩,一個犯了一項『小錯誤』的好女孩。」
  
  愛蘭的手指因憤怒而握拳,氣那個女人竟然讓這個男人覺得自己只是她不經意的行為下的產物。
  
  「蘭達不停的說著她的第二個家庭,她的丈夫厄爾,他在一次工作的意外中傷了背,從此就殘廢;她的最大的兒子比爾,一心一意想進常春籐名校,但成績又不夠好到可以申請;她十六歲的丹尼,得了精神分裂症,被法庭強制送進一家昂貴的療養院。」
  
  愛蘭很容易就可以想像得到傑登坐在這張桌子後頭,隨著他母親一句又一句背棄了他內心的話而愈來愈冷漠。
  
  「同時她也承認了自己的一項弱點---每天下午到賭馬場去下注,因此我知道她和以前一樣並不想要我,她只是想要我的錢。」
  
  輪到愛蘭站起來看著窗外。她看著窗外城市的燈光,傑登才不會看見她眼中閃爍的淚光。她立刻就知道他一定不會願意接受她的同情的,她只能給他她的憤怒。
  
  「要是我,我是不會給她任何錢的。」她恨恨地說道。
  
  傑登從桌緣站起來,對愛蘭的激動感到驚訝,他沒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他一直很安於自己一個人,沒有任何人的支持,打從他生下來的那一天起就是如此。
  
  然而愛蘭站在那裡,穿著黑色褲襪,黑色的衣服,赤著一雙腳,準備要和任何擋住他的路的巨龍作戰,甚至是他軟弱而公寓心計的母親。他的胃因某種不可抗拒且危險的感情而縮了起啦。
  
  「那你要怎麼辦?對她下咒語?」傑登故意輕快地說道,好緩和兩人之間的緊張的情緒,但當愛蘭忽然轉身面對他時,她的怒氣仍然旺得可以點起一把火。
  
  「我會把她丟到大街上,我會叫她別再踏進我的地方一步,不管是她自己,還是她那些小雜種。」
  
  「女巫。」他喃喃道。
  
  愛蘭的眼神黯淡下來,他懶懶地笑笑,用手托住她細小的下巴。「你這個美麗的小女巫。」
  突然間,傑登不再對威士忌感興趣,而是渴望品嚐她的唇。他的兩腿之間升起了無法遏抑的慾火令他臉上的笑容褪去。
  
  「別再那樣看我。」他命令道。
  
  「什麼?」她低語道,對他眨眨眼。
  
  「一副我是甜筒,而你已經一輩子沒吃過甜食的樣子。」傑登握住她下巴的手更用力了,拇指撫著她顫抖的下唇。「你現在知道我所有的秘密了,也許我也該讓你說出一些你的。」傑登觸到她頸部的悸動時,她的所有要說的話語全化成了一聲歎息。她的腹中燃起了甜美的火焰,在他指尖挑逗的愛撫下,幾乎要變成熊熊烈火。就是那個膽大妄為的李奈特,也不敢如此親暱的碰觸她。
  
  李奈特的威脅和警告沒有打倒她,然而傑登只親吻和愛撫他的肌膚就征服了她。
  
  「不!」愛蘭掙脫他的懷抱,向後退到桌子前。
  
  他伸手拉她,低聲道,「愛蘭,別…………」
  
  她沒聽見他沙啞的請求,只是害怕在他眼中的映影看見自己微弱的意志。她逃了開去,知道就算這樣做,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愚蠢。她已經洩漏了自己最危險的秘密了,那個她第一眼看見藍傑登時,就一直努力隱藏起來的秘密。
  
  他母親也許並不想要他,但是她---魏愛蘭---卻毫無疑問的想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0:34

  第十章
  
  穿著傑登的睡衣,愛蘭盤腿坐在頂樓客廳窗前的地毯上,看著窗外落下的黑幕裡燈火點點。她把湯匙插進打開的一筒冰淇淋裡,挖了一匙送到最邊。甜膩的冰淇淋在她口中融化。但又濃又苦的巧克力味道卻在舌尖滯留不去,就像前一天晚上和傑登的面對面一樣,嘗起來又苦又甜,喜悅中夾雜著痛苦的威脅。
  
  然而那並不是她所預期的痛苦,不是耳鬢廝磨,不是被一個男人緊緊地揪著心。她似乎錯看他了,她發現他比她原先所想的更危險。他也許可以指控她是個女巫,但比起她微弱的魔法所能影響的,他才是那個施出強力魔咒的人。
  
  她把冰淇淋擱在一旁,沒了胃口。藍傑登和她夢中見到的黑髮王子一點也不像。他嚴厲而玩世不恭,缺乏耐心又不友善,邪惡而不高貴,而且有一種黑暗的性感,會啃囁的靈魂,假如她夠聰明的話,她就該忘了那一百萬,改借用避邪翡翠的力量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或時代去。
  
  抱住雙腿以增加暖意,愛蘭心想傑登此刻是否也在看著窗外,這個陌生的城市從未如此刻般廣闊孤寂,傑登在玻璃上看到的映像是誰,她心想,是那個成功而冷漠的男人,還是他相信自己曾經是那個害羞的男孩?
  
  她把臉頰靠在膝蓋上,心為這個男孩而痛著。她想將他擁入懷中,向他保證他不會再遭到背棄。但傑登抱著她時,並非為了得到安慰,他要的是比她的同情或安慰更實在的東西。
  
  想到這一點,她爬起來在高雅的沙龍裡踱著步。她會努力記得傑登已經不再是那個小男孩了,他把自己變成了冷酷的人,只要是他想要的東西,他都會不計代價去取得,既不會感到抱歉,也不會後悔。他和那些給她母親庇護的有錢有勢的男人並沒有兩樣。而這種『庇護』只會維持到下一個更年輕、更可愛的臉孔出現以前。
  
  然而愛蘭仍然可以感覺到傑登修長優雅的手指扶住她的頸後,朝她的喉嚨呼出熱氣。她的喉嚨因一種原始的渴望而發乾,彷彿他又那些所有莫斯警告過她的罪行。每一次甜美的悸動都曾使她母親露出弱點,而獻出自己。這種喜悅對愛蘭來說,就和貼在她身上的絲綢一樣的陌生。
  
  她發出一陣呻吟,將發燙的額頭貼在玻璃上。就和平常晚上的這個時候一樣,漸漸入襲的黑暗點亮了她身後的燈光,破壞了她的沉思和夜景憂鬱的美麗。
  
  她咒罵著玻璃上燈光的映影,愈來愈厭倦傑登的魔法了。自己亮起來的燈光和自動打開的門,只會加強在他掌心裡的無力。
  
  突然靈光一閃,她拿起融化的冰淇淋中的湯匙,決定在它完全脫離她的掌握前,尋回自己命運的小小能力。
  
  「我得借一條你的領帶。」傑登說道,那天晚上像一陣風般進入麥克的辦公室,一件西裝外套隨意地掛在手臂上。
  
  麥克在電腦鍵盤上有節奏地敲打著的手指停了下來,從他閱讀用的眼鏡後面瞧著他的老闆。「喔,今天晚上心情不錯哦。什麼場合?老朋友的家庭聚會嗎?」
  
  「晚餐。」傑登答道,用一種專家的手腕調整襯衫的立領。
  
  麥克轉動椅子,面向一個不銹鋼檔案櫃,打開最下面的抽屜,裡面全身各種花色的領帶。
  
  傑登不可置信地揚起了眉毛,麥克毫無愧色地聳聳肩。「抱歉,我的嗜好習慣。」他看著傑登拿起一條窄黑色的羅夫-羅倫。「好了,你為什麼得紆尊絳貴地來從我不值得一顧的收藏中借?你的小女巫把你的領帶都帶走了,還是用所有的領帶編成一條繩子,像金剛一樣爬出窗外?」
  
  傑登瞪了他一眼。「當你可以飛的時候,還要用爬的做什麼?」
  
  「啊,可是你並不相信她真的做得到,不是嗎?」
  
  「那還要等著瞧。也許今天晚上我可以用杏桃雪糕和一瓶紅酒誘騙表演一下。」
  
  麥克像一條看到獵物的狡猾小獵犬般向前潛行。「所有那個迷人的魏小姐終於答應當你晚餐的伴侶了,嗯?你要帶她上某個法國餐廳,我猜---露黛絲?卡拉維爾?」
  
  傑登的表情十分明顯,他別無選擇,只能在麥克熱心的笑容破壞他的決心前堵住他的嘴。「我們在家吃,我要帶她上床。」
  
  麥克靠回椅子裡,手指撐著臉頰。正如他所預料的,傑登發現令他的朋友的眼神因夢想幻滅而黯淡下來比因希望幻滅要容易忍受,十年來他早就習慣如此了。
  
  「所有你要誘她說出實話?」麥克問道,「或只是要滿足你貪婪的慾望?」
  
  傑登繃著臉掩飾內心真正的想法。「當然是為了實話。」他聳聳肩,「其他只是附帶的。」
  
  麥克邪惡地笑著。「那你又能確定她會臣服在你的魅力之下?你發現自己這麼令人無法抗拒嗎?」
  
  傑登在領針上吹了一口氣,邊用袖子擦著它,邊想著該怎麼回答。這種滿不在乎的動作並沒有洩漏他只要一想起愛蘭融化在他的臂彎裡就加速的脈搏和兩腿之間因慾望而火燙的悸動。
  
  「我向你保證魏小姐會用盡所有的機會來抗拒我的。」他說道。「我打算引誘她,而不是調戲她。」
  
  麥克瞇著眼打量他。「蘭達昨天來了,對嗎?事情難道不是這樣嗎?她毀了你,而你就要去毀了別人?而且通常都不是那個該得到這種待遇的人。」
  
  傑登猛然抬起頭來,只有麥克敢如此直接地對他說話,而不會擔心他的飯碗;麥克,那陪他在孤兒院一起長大的人,麥克,和他劃破手指,以血發誓要做生死之交的人;麥克在十歲時被一對有錢的印第安律師夫婦收養,留下傑登一個人在孤兒院裡,他感到再一次被拋下了。
  
  「你這樣為魏小姐的名譽辯護真是奇怪。」傑登道。「她根本不是什麼無辜的受害者,只是來向我騙一百萬美金的騙子,而如果我那些沒有用的實驗室人員或偵探不能在這個星期以前給我們一些解釋的話,她也許就會成功了。」
  
  「好吧,為了你的錢,我是不能怪你的,是嗎?」
  
  傑登將手重重壓在桌面上,「你的問話結束了嗎?律師?」
  
  麥克投降地高舉雙手。「控方可以退下了。」
  
  傑登把領帶塞進口袋裡,轉身要走,但麥克又說道,語氣---有趣,幾乎是愉快的---又令他猶豫了一下。「告訴我,傑登當你照著鏡子的時候,你在鏡子裡所看到的是誰?是你自己,還是亞瑟?」
  
  傑登猛然轉身,有好一會兒,他把空氣中的嗡嗡聲誤以為是兩人之間快要爆裂開來的緊張。然後天花板上的日光燈閃爍起來,兩人都抬起頭向上看。外套從傑登的手臂上滑落,掉在地板上。
  
  日光燈熄了,他們陷進一片黑暗中,然後又亮了,而且是原來的兩倍亮。
  
  他們警覺的目光相遇,然後同時發出聲音。
  
  「愛蘭。」
  
  快速電梯直奔大樓的屋頂,唯一的乘客在裡面如困獸般焦躁地踱著步。
  
  傑登故意選了這一部透明電梯,知道它是大樓的三部電梯裡,有緊急發電設備的。他停下來看著快速閃爍的樓層指示燈,只希望它的警告燈號停止閃爍。
  
  他又開始踱步,手指插進髮絲間,焦急地想像著愛蘭正興高采烈地玩著他地傳真機,或是決定按摩浴缸是替音響換新電線的好地方。要是她傷到自己,或是毀了大樓的頂層,他也只能怪自己。要不是他冷酷地計劃要引誘她,他也不會放史文一個晚上的假,去參加什麼百老匯的試演會。
  
  電梯停了下來,門才半開,傑登就迫不及待地擠了出去。他穿過屋頂,跑向上面寫著『防火梯』字眼的紅門,晚風如雷地在他耳畔呼呼作響。
  
  他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下幽暗的樓梯,暗自祈禱他故意設計用來預防萬一的逃生路線,沒有被傢俱或掉落下來的屍體所堵住。
  
  當鑲板在他的手中一下子就推開時,他鬆了一口氣。
  
  他衝進套房的客廳,立刻僵在原地,看見愛蘭坐在一張椅子上,手中拿著一根金屬湯匙,對著原本插著一盞黃銅立燈的插座。恐懼如冰冷的洪水般向他襲來,他曾經只有一次像現在這麼害怕過。
  
  「愛蘭!不要!」他大叫,像電影裡的慢動作般衝向她。
  
  她猛然轉身,如黑雲的秀髮落在蒼白的臉頰兩旁。他只瞥見她因驚訝而圓睜的眼睛,湯匙就已經碰到了裸露的插座,她在白熾的火花中,飛過了套房。
  
  她死了。
  
  傑登已經呆掉的腦海中只閃過這幾個字。
  
  愛蘭死了。
  
  以開始他以為黑暗和寂靜是在他的身體裡面,只是在他腦海中旋轉的又黑又冷的濃霧。然後他注意到整個城市開始黑暗且沉靜下來,只有蒼白的月光照在愛蘭的身上。
  
  他走到她一動也部動的嬌小身軀旁,比較冷靜下來的腦子裡知道自己應該做點什麼,大喊救命,打一一九,做人工心肺復甦術,但他控制大局的能力突然離他而去了。
  
  愛蘭的秀髮在肩膀四周攤成一片扇形,令他荒謬地想起躺在棺木裡的白雪公主,即使已經死去,白雪公主的臉頰上不是依然有著代表生命的紅暈?如凝脂般的胸部不是挑動著電影院裡每個無助的天真孩童的心,相信它會再一次上下起伏。
  
  一聲輕歎飄進空中,過了幾秒鐘,傑登才發現那不是來自他自己。
  
  不知道是怎麼走過去的,他已經跪了下來,按住愛蘭的喉嚨,絕望地尋找生命的痕跡。他在她溫熱的皮膚下找到了,指尖碰到了她動脈奇跡般的跳動。
  
  她的眼睛突然張開,因驚嚇而圓睜。她朝著天花板眨了幾次眼睛,然後平靜地說道:「我一直以為被閃電擊中可以讓我的頭髮發直。」
  
  傑登上氣不接下氣地笑了起來,他忍不住拉起一綹髮絲,騷著她的鼻子。「我真不想令你失望,可是我覺得它比以前更捲了。」
  
  她用法文低聲詛咒著,目光移到了他臉上。她就像那天在廣場上那樣的看著他,迷濛的眼中有著溫柔和邀約。那種天真無邪和誘惑的奇異組合,在他身上投下了無可抗拒的魔力。
  
  傑登緩緩地將自己的唇覆上了她的,即使知道自己該先檢查她的脈搏…………扶她站起來…………找醫生來…………
  
  他的唇甜美地輕揉著她的,一道比閃電更原始的電流通過他們之間,令傑登有條理的大腦融化了。在他溫柔的刺探下,她的雙唇毫不猶豫地分開,使得他發出沙啞的低吟。
  
  他更進一步,將舌尖探進了她的口中,這正是他第一次將她擁進懷中時就想做的事,然而那時有成千上百個目擊者在旁邊。現在除了他們以外,就沒有別人了,包裹在不再是威脅,而是祝福的黑色迷霧裡。
  
  吸吮著她口中的甜美,傑登融化了,兩人彷彿合而為一。在紐約的這些年裡,他看到女人的身材全是人工製造出來的,但是愛蘭的身體完全沒有經過整容,每一寸地方都柔軟無比。她的頭髮、她的胸部、她令人愉悅的雙唇。
  
  他的唇向下移到了她的喉頭,深吸她的香氣,是丁香花,魏愛蘭的香味是丁香花的味道。
  
  發出一聲飢渴的低吼,傑登的舌尖深深探進她的口中,心中很明白自己是在挫敗和狂喜的危繩上行走。自從高二時在一輛豐田廂型車的後座胡搞過一次後,他就不曾如此狂亂過了。
  
  愛蘭以毫未掩飾過的天真迎接傑登的吻,對他真正的意圖一無所知。直到她張開眼睛看見他憂慮的眼神,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希望他再用這種眼神看著她,彷彿她是世上唯一一個可以撫平他眉宇之間細紋的女人。
  
  他的手掌托著她的臉,輕柔地佔有她的嘴。在黑暗和慾望的包圍下,愛蘭將他的袖子向上推,盲目地愛撫著他的前臂,上面的毛髮令她的指尖顫抖。
  
  他的唇離開了她的嘴,令她失望地低呼,但立刻因它們移到了她的下巴和喉頭而喜悅地低吟。她無法抗拒,心想當她母親將自己交給她父親以及之後的那些男人時,也是這般的感覺。
  
  一開始愛蘭以為那只是她自己狂野的心跳聲,後來才發現是翡翠避邪物。翠玉彷彿吸收了那道奇異的光芒,隨著她體內奔騰的熱血顫動。她耳中的嗡嗡聲淹沒了遠處的警笛聲,冷氣再度運轉的聲音,以及電梯上來的聲音。
  
  麥克的聲音像是一盆冷水般倒在他們頭上。「抱歉,傑登,可是這次你不能怪你的小女巫了,好像是全市性的停電。我打電話給電力公司,他們說可能某個白癡把刮鬍刀掉進浴缸---」他差點兒撞上他們交纏在一起的身體,他低低地吹了一聲口哨,「噢,我真是該死…………」
  
  愛蘭斜睨著流瀉進來的燈光,害怕該死的不是麥克,而是行為放蕩的自己,在撩人的黑暗中太久了,麥克突然打開的燈是如此的刺眼。
  
  傑登站起來看著他的朋友。愛蘭覺得自己好像赤裸裸的一般,她坐了起來,把睡衣拉高到喉頭。
  
  麥克向後退了一步。「嘿,嘿…………難怪在停電後九個月總是有那麼多小孩出生。」
  
  愛蘭感到麥克眼中的譴責是針對她的,但她仍站了起來,用手背揩了揩顫抖的嘴唇。「你應該警告我的。」她叫道。
  
  傑登轉向她,彷彿很高興有了一個可以宣洩挫折的管道。「我以為我不必告訴你,任何三歲的小孩都知道不能把湯匙插進電插座裡。」
  
  「我只是想從源頭堵住燈光。」愛蘭瞪著他。「我把燈泡轉下來,可是一把它轉回去,燈又亮了。可是我說的不是燈,我說的是孩子。要是你無禮的吻害我懷孕了怎麼辦?」
  
  傑登的臉上閃過一陣怒氣,令他看起來有些恍惚。「懷孕?」他重複道,彷彿她說的是外國話。
  
  麥克厭惡地對他的朋友皺眉頭。「真是聰明,藍傑登。這兒是9年代的紐約,而這女人是個陌生人,你居然連保護措施都沒用?」
  
  「我不需要什麼保護措施。」傑登輕聲說道,眼中的沉思更深了。「除了要躲開她。」他的手指輕撫愛蘭的下巴。「你再說一遍你剛才說的話好嗎?」
  
  傑登溫和的笑容一點也沒有減低她的恐懼。「你的部分失憶症一定是又犯了,親愛的。讓我幫你恢復你的記憶。你說:『要是你無禮的吻害我懷孕了怎麼辦?』想想看,麥克。」他回頭說道。「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讓個女人跟著我喝酒,才會有危險。」他瞇起眼睛打量她的臉,銳利的目光令她想要躲開。「你到底是誰,魏愛蘭?」
  
  愛蘭咬緊嘴唇,以免說出實話,知道沉默是她唯一的防衛。
  
  傑登的表情堅定,抓住她的手,拖著她經過倒抽了一口冷氣的麥克,走向電梯。
  
  愛蘭害怕他要是帶她到某個地方去解釋孩子到底是怎麼有的,或是乾脆直接做給她看。「我們要上哪兒去?」
  
  他簡短的回答使得一陣寒意爬上她的背脊。「去獵女巫。」
  
  愛蘭赤著腳跟在傑登後頭,他每踏出一步,她就得走上三步,緊抓住她的手一點也沒有鬆開的意思,甚至在藍氏企業無止境的長廊上碰到一些因停電而延誤了下班的員工時也沒有。
  
  「對---對---對不起,先生。」一個年輕人結巴地道,身體貼在牆上讓他們經過。
  
  「藍先生!我還以為你今天已經離開了。」一個女人從他們前面閃開,把手提包當作盾牌般抱在胸前。
  
  雖然傑登毫不在意的樣子,但是大家驚訝的注視和喃喃低語令愛蘭畏縮不已,她害怕那些人全都知道了她和他們的老闆在頂樓的地板上纏綿,雖然胸前沒有繡上紅字,但她的嘴唇在傑登的親吻下,依然濕潤而紅腫,頭髮因他的揉搓而散亂。她慢下來用空著的那隻手抓緊上衣,低聲祈禱著幸好它還將她裸露的雙腿遮到了膝蓋處。
  
  傑登加快了腳步。愛蘭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後面,盯著他寬闊的背影,一股厭惡感急劇升高。他是要懲罰她肉慾的弱點,還是他自己的?
  
  一個閃亮的牌子用有品味的字體寫著他們最終的目的地是藍氏企業的實驗室。
  
  傑登用力推開旋轉門,裡面有一群人在對著發亮的螢幕和玻璃管工作著。他們臉上的表情就和走廊上那些人一樣的驚訝。
  
  「出去。」他命令道。「你們有三分鐘的時間可以全部離開。」
  
  「是的,先生!」
  
  「是的,藍先生!」
  
  穿著白色外套的人急急遵照他的指示,留下愛蘭給傑登。他把她拖向遠端牆上的一個密碼鎖膠,開始在上面按下意連串複雜的號碼。當他的手指在按鍵上飛快地移動時,愛蘭不情願地對它們的優雅感到驚異。它們以無比溫柔撫著她的時候,彷彿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一塊隱藏的鑲板滑開了。
  
  傑登將她拖進後面的房間,愛蘭直覺地知道她已經進入傑登領域的中心殿堂了。白色的燈光照亮了空蕩蕩的房間,令人無所遁形,沒處可以躲藏。
  
  他放開她的手,讓她站在房間的中央,有如白紙上的一個黑點。他彎腰在一個平台上,開始按一些按鍵,並轉動幾個旋鈕。空氣中傳來一陣模糊的嗡嗡響,這才是真正的藍傑登,愛蘭明白了。脫去光鮮的外衣,他自在地處在這個實驗室的環境裡。
  
  「我設計這套軟件,是為了偵測超自然的能力。」他說道,撥開落在眼睛上的一綹頭髮。他把一台電腦螢幕轉向她。「假如腦波有任何異常的活動,這上面的圖線就會隨之變動。」
  
  愛蘭吸著鼻子。「異常的?你是在暗示我是個怪物,先生?」
  
  他站直身子。「我是在說你是個騙子。可是我認為應該在我替你叫一部到機場的記程車以前,再給你最好一次機會會比較公平,讓你證明我是錯的。」他甜甜地笑著,手臂以一種挑戰的姿態交叉在胸前。「還是你比較想要一根掃帚?」
  
  愛蘭比較想點燃一團火球,好燒掉他那雙自以為是的眉毛。然而,她只是也交叉雙臂瞪著他,現在她只是防衛,不是一種反抗。她拒絕讓他強迫或引誘她說出真相,如果他要找的是一個女巫,那麼他將會徒勞無功。
  
  他走過來,開始在她周圍繞著圈子。「怎麼了,魏小姐?舌頭被貓吃了嗎?你的確在什麼地方有一隻貓,對嗎?一隻又大又黑的貓,會在滿月的時候變成一隻烏鴉?每一個厲害的女巫都有,你知道的。」他停下來搔搔她的下巴,「而你就是一個厲害的小女巫,不是嗎?」
  
  愛蘭咬緊牙關,忍住不從他的手指頭咬下去。你一定得控制你的脾氣,女兒,人應該要學會忍耐,想起莫斯的話,她努力抑制住怒氣。
  
  「畢竟,你聰明地闖進我的比賽,我的生活…………」傑登走到她身後,把她如瀑布般的黑髮卷髮撥到一邊,對著她頸根的細柔毛髮低語。「我的床。」
  
  愛蘭驚訝地發現他的呼吸已經和她一樣的不穩。放下她的頭髮,他走到平台那兒,盡量在兩人之間保持距離。
  
  「我可不是傻瓜,魏愛蘭。」他嗤道。倏地轉身看著她,平時傑登莫測高深的表情現在充滿了絕望的憤怒,令她懷疑他是在說服她還是他自己。「你也不是什麼女巫,你只是個騙子,一個毫無羞恥心的騙子,目的是要從我這兒拐走一百萬元。」
  
  愛蘭幾乎要哭出來,五尺二分之一寸的身體直挺挺地站著。
  
  傑登的聲音帶著輕蔑。「真正令我生氣的是,我幾乎相信了你…………但是被你樓上的表演破壞了,史文沒有在場看到你的表演真是可惜。」他輕侮的視線從頭到腳掃過她,每一處它停留過的地方都恍如火燒。「現在是1996年,親愛的,我寧可相信你是個女巫,也不會相信你還是個魔女。」
  
  愛蘭的手移向翡翠避邪物,翡翠在她的手中顫抖,彷彿預告一場即將來臨的暴風雨。
  
  「而你甚至無法從兔子裡抓住一隻兔子來!」傑登的不屑象硫酸一樣,潑在她許多失敗的羞辱中。「你無法用雙手弄彎一根湯匙;你無法施法術---」
  
  「夠了!」愛蘭發出一聲憤怒的大叫,同時一團光芒從她張開的手指射了出去,直朝傑登的頭而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0:48

  第十一章
  
  「天啊,我殺了他!」愛蘭一隻手掩住嘴巴,恐懼地瞪著傑登原本站著的地方變一個焦黑且冒煙的大洞。她開始啜泣。「外婆常說我的脾氣實在太壞了。」
  
  「我希望你能原諒我,因為我很同意她的看法。」那微弱而顫抖的聲音發自平台的後面。
  
  愛蘭屏住呼吸,看著一顆散亂的金色頭顱出現了,接著是一對寬闊的肩膀。她全身無力地垮下,看著傑登茫然的表情、紊亂的襯衫,以及鼻尖上的一點污跡。
  
  他抓住平台的剩餘部分,爬了起來,用混合著害怕與擔憂的奇異眼神看著她。
  
  愛蘭第一個荒謬的念頭是衝進他的懷裡,吻遍他的臉頰,然後乞求他的原諒。但是她立刻抑制住這股衝動。
  
  她低下了眼睛,隱藏起自己的情緒。「你無情的指責真的很傷人,先生。」
  
  傑登的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他回頭看著電腦螢幕,確定他的懷疑。螢幕狂亂的曲線已經無法測量了。他伸手輕輕關掉機器,以免那些脫出常軌的資料毀了硬碟。他自己的理智也瀕臨爆發的邊緣,耳朵還在嗡嗡作響,鼻子也還聞到燒焦的味道。他離開平台,耳朵裡聽見自己猛烈的心跳聲。
  
  他驚訝的發現愛蘭的魔術並非低級的騙術,在她朝他射出那團火球之前的一刻,他沒有看見任何的遙控器或處理器,甚至沒有任何的煙霧或在鏡子裡閃過的任何蛛絲馬跡。
  
  那兒只有穿著他的睡衣,赤著一雙腳的愛蘭,眼中燃燒著怒火,嘴唇因他的殘忍而幾乎落淚而顫抖著。
  
  他的雙腿止不住地顫抖,立刻在平台旁坐了下來,雙手擱在膝蓋上,以掩飾它們劇烈的顫抖。「你到底是誰?」他低聲說道,審視著她的臉。
  
  愛蘭看進傑登的眼眸深處,明白他不是在質問,而是在請求,一種她發現幾乎無法抗拒的請求。
  
  「我是魏愛蘭。」她也低聲說道,害羞地拉開過大的睡衣下擺,行了個屈膝禮。
  
  「從法國來的?」他啞聲道。
  
  她幾乎脫口而出,將真相一股腦兒地說出來,但心中一個小小部分的懷疑令她遲疑著不敢說出李奈特的名字。雖然所有的罪都是他的,但是那段黑暗時期似乎會污染了這個清白的避難所。她極想擺脫有李奈特和葛洛斯特的過去。
  
  傑登看見了愛蘭的猶豫,以及在她臉上閃過的陰影。有多少次他覺得自己個人的私密部分被賀艾迪或其他的媒體記者拖到陽光下,受到一大堆陌生人的戳刺。他當然也不希望愛蘭或是其他人去挖掘他的過去,或是喚醒他沉睡中的靈魂。
  
  「不要。」他說道,舉起一隻手阻止她開口。「我要的只是魔法的證明,除此之外,你不欠我任何東西。」他乾笑了兩聲。「當然啦,除非『碎嘴子』說對了,你真的是個貪得無厭的外星人,要把我綁架到金星去,做你的性俘虜,直到生下一整族新的超人。」傑登在傑登在對性充滿了飢渴和對『星球大戰』十分著迷的青少年時期常常做這樣的幻想,而令他失望的是,他發現自己無法想像愛蘭穿著銀色比基尼,手上拿著雷射槍對著他胸口的樣子。該死的,她也許甚至不需要槍。
  
  她的臉紅了。「別傻了,我只是個女巫。」
  
  「只是個女巫。」傑登重複道,爬了起來。他一陣暈眩,像是被籠罩在一片輕柔的綠色霧氣裡。「只是一個攪著大鍋,會招來閃電和騎著掃帚的黑暗公主。」
  
  愛蘭吸了一下鼻子。「我相信這是我所聽過的最友善的話了。」
  
  傑登帶著一份敬意向愛蘭靠近,要不是他一直想逃避她的魅力,一開始他就會對她懷著這種敬意了。「我一直都對你不是很好,對嗎?我是個可怕的傢伙。」
  
  「一個可惡的壞蛋。」她的聲音變成了自我辯護的喃喃低語。「我當然可以從帽子裡抓住兔子來。」
  
  傑登退縮了一下。「閃電對我來說還太仁慈了一點,你應該把我變成一隻青蛙的。」
  
  「蝌蚪才對。」她嚴肅地點點頭。「青蛙還太便宜了---」她抬起頭看著他,眼中有掩飾不住的期待。「你真的相信我可以把你變成青蛙?」
  
  傑登托起她的下巴,伸出大拇指撫著她略張的嘴唇。他本來想從她的口中聽到真相,但今晚他自己似乎才是要說出真心話的人。
  
  「是的,愛蘭。」他輕聲說道。「我相信。」
  
  看著他眼中認真的光芒,愛蘭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同時滿懷著喜悅,卻又感到悲哀的不確定。她假裝撫平睡衣上的皺褶,把翡翠避邪物塞進衣服裡,心中暗自祈禱傑登新發現的不是一種錯誤。
  
  第二天早上傑登走進麥克的辦公室,麥克譴責的目光告訴他,他的忠心已經轉移了目標。他的門上應該掛著「柯麥克,女巫的守護者」的金色牌子。傑登本可以告訴他,他不需要那麼緊張,他自己也一心一意地想要保護愛蘭。
  
  麥克打開一份檔案夾,藉以掩飾自己背叛了老闆的表情。「別發牢騷,我從天亮的時候就一直工作到現在了,中午以前會將一份報告放在你桌上,否則你可以---」
  
  「不急,你最近工作得太累了,也許你該去度個假。」看到麥克的下巴幾乎要掉下來,傑登又道:「事實上,我決定今天放自己一天假。」
  
  就算傑登宣佈要把所有的產業捐給慈善機構,自己要去出家,他的夥伴也不會比現在更驚訝了。「可是你打從199年起,就再也沒有休過假了!」
  
  「這正是我的重點。」他雙手撐在麥克的桌面上,不尋常地掩飾眼中流露出來的喜悅之情。「我要你和我一起來,我有一個很大的驚喜給你。」
  
  「96年的紅利計劃?」麥克試探道。
  
  「比這個更有趣的事情。」他抓住麥克的手,將他拖向門口。
  
  麥克低哼了一聲。「自從共和黨重奪了國會的大部分席位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你如此興奮過了。你喝醉了嗎?」
  
  雖然大樓周圍不是圍滿了採訪車和揮舞著麥克風的記者,藍氏企業的大廳幸好還未被波及。傑登已經要求更多的警衛守在大樓的各個出入口,不讓公司員工以外的人進入。他露出一絲老謀深算的微笑,中午預定要召開的記者會應該會讓他們暫時退回巢穴裡去,好磨尖他們的爪牙,期待下一次的進攻。
  
  他們穿過大廳時,史文鑽進一盆羊齒植物底下,走到他們旁邊。
  
  「早,史文。」傑登道。
  
  「早,先生。」保鏢臉上陰鬱的表情顯示出這個早上對他來說一點也不好。
  
  「試演會如何?」傑登問道,不理會麥克臉上驚訝的表情。他一向不關係員工的私生活,甚至不讓他們有私生活。
  
  「我沒得到那個角色。」史文失望地承認道。「他們說我太壯了。」
  
  傑登打量著史文凸起的頸部肌肉,心想他在一部關於兩個上了年紀的同性戀的劇本裡,可以扮演什麼角色。走近電梯時,史文從口袋裡拿出一支對講機。「要我通知第三警衛班的人嗎,先生?你和柯先生要離開大樓嗎?」
  
  「不用了。」傑登答道。
  
  「藍先生要給我一個驚喜。」麥克假裝害羞地說道,肋骨馬上被手肘撞了一下。
  
  「噢,太好了,我最喜歡驚喜了!」史文叫道,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傑登停了下來。「很抱歉,史文,你並不在守邀之列。」他把手中的一包文件資料塞進這個失望的巨人手裡。「我還有更重要的安全工作要你去執行,這些要在中午以前將整幢大樓都安裝好。」
  
  史文從打開的袋口拉出一片塑膠片,看起來比平時更加迷惑。「這是什麼,先生?炸彈偵測器?最新的**?」
  
  傑登從史文手中拿過那個有著兩個尖端的玩意兒,插到最近的一個插座上。「我也許弄錯了,但我相信他們把這個東西叫做保護兒童的插座蓋。」
  
  硫磺的碎屑和冬天的雷電,
  撕裂了天堂的遮廉。
  麻風病人的鼻子和蜥蜴的嘴唇,
  讓火焰在我的指間飛舞!
  
  愛蘭的聲音在咒語的最後一句提高了,伸出的雙手因期待而顫抖著。
  
  什麼也沒有,她的指間連一絲火花也沒有。
  
  她檢查了一下擱在壁爐前的大理石地板上的甜筒,肩膀失望地垂了下來,她戳了戳它的表面,發現它不是和剛才在迷你吧檯的冰箱裡拿出來的時候一樣硬梆梆的。
  
  「連冰淇淋都無法讓它融化,我是個多麼可憐的女巫啊!」她喃喃自語道,舔了一下手指。即使是在舌頭上融化的濃郁的巧克力味道,都無法安慰她的心。
  
  她不能做些什麼?她絕望地想道。天一亮她就開始唸咒語了,拉上屋裡所有地窗簾,弄暗燈光,製造出適合的氣氛。她甚至穿上了在衣櫥裡找到的一件藍色浴袍,還刷鬆了頭髮,直到它們如雲般包裹在她臉部四周。她瞥了壁爐架上的鏡子一眼,確定自己正是一副可敬的女巫模樣。
  
  她所欠缺的是天分。
  
  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翡翠避邪物正躺在她強迫自己拿下它的地方,在一張躺椅上閃閃發著光。
  
  她撩起傑登浴袍的下擺以免被絆倒,走過去瞪著避邪物。她開始覺得它一點也不吸引人,反而是一種詛咒。那個可恨的東西彷彿在對她眨眼,嘲笑她的無能。她將它揣到懷中和扔進火爐間掙扎。它或許可以幫她得到那一百萬,但卻不能滿足她無以言喻地想要證明自己值得傑登信任的渴望。
  
  昨夜他送她回套房後,她就睡得很少,雖然他只在電梯前親吻了一下她的眉頭,他們在停電間的纏綿彷彿根本沒有發生過。愛蘭看著他們躺過的厚厚地毯,胸中一陣渴望的刺痛。
  
  受到一陣好奇心與恐懼感的驅使,她用顫抖的手指拿起了避邪物,緊緊握住它,張開另一隻手,瞥向甜筒低聲道:「燃燒。」
  
  一道長十尺的火焰從她的指間「呼」一聲射了出去,冰淇淋開始融化,冒著泡泡,最好沸騰,直到除了冒煙的紙盒外,什麼都不剩。
  
  愛蘭將冒著煙的手指頭塞進口中,吸得嘖嘖作響。「完美!」
  
  她的得意被戰敗感所取代,將避邪物拋到遠端的牆邊,當它掉下來在沙發上的靠墊間消失時,才感到一股小小的滿足感。
  
  「控制你的脾氣,親愛的。」一個嘲弄的男性聲音輕斥道。
  
  愛蘭猛然轉身,發現電梯上來的時候,正好讓傑登看到她在發脾氣的樣子。這是兩天來的第二次了,她羞慚地提醒自己。
  
  「我---嗯---我沒有辦法把鉤子扣回去。」看到麥克跟在傑登身後進來,她不高明的扯謊道。
  
  就算麥克發現經過昨晚的風波後,她還住在這兒,他還是用一種同情的微笑將他的驚訝掩飾得很好。
  
  傑登十分興奮的樣子,用一種她不曾見過的輕快步伐大踏步地走著。她痛苦而溫暖地想著自己也許該為他的改變負責。
  
  他將她的雙手握在他的手中。「我帶麥克來體驗一下我昨晚的經驗。」
  
  愛蘭混沌的腦子已經完全忘了在實驗室裡的事,只記得傑登的舌尖懶懶的停在她的唇上的感覺。「我不---不---」
  
  「別謙虛了。」他說道。「我只是要讓麥克看看你的能力。」
  
  輪到麥克揚起眉毛了。「好了,傑登,她是個可人的女孩,可是連我都不曾相信過她真的有什麼超能力。我是個律師,不是白癡。」
  
  傑登誘人的微笑幾乎要將愛蘭的骨頭都給融化了,他的拇指輕柔地撫著愛蘭的手。「別害羞,愛蘭。一點簡單的東西就好了,把你自己變不見,或是讓煙灰缸浮在空中。」
  
  愛蘭縮回手,向後退到沙發那兒,喃喃地念著咒語,任何的咒語。
  
  「可愛。」麥克冷冷的說道。「但實在沒什麼新意。」
  
  愛蘭被傑登的浴袍下擺給絆住,膝蓋後頭撞到了沙發的邊緣,她立刻坐了下去,乘機伸手在椅墊下尋找翡翠避邪物的蹤跡。
  
  傑登警告地瞪了麥克一眼。「她才受過很大的驚嚇,給她一點時間鎮定下來。」
  
  麥克自己都快要失去耐性了。「噢,你為什麼不停止折磨這個女孩?那就像是踢一隻無助的小貓一樣。你真該感到羞恥!」
  
  害怕他們真會為了她而打起來,愛蘭喊道:「龍的鱗片,狼的牙齒!」
  
  兩個男人都轉頭盯著她的表演,她瘋狂地坐在椅墊之間,指尖不斷地扒著。要是她能在找到避邪物之前引開他們的注意力…………
  
  「蠑螈的眼睛和青蛙的腳趾。」她故意壓低聲音,製造出一種和她所念的東西沒有關係的沙啞效果。「蝙蝠的毛和豬的舌頭!」受到傑登眼中光芒的鼓舞,她的頭向後一甩,一頭卷髮在背後披瀉而下,空著的那隻手在空中優雅地揮舞。
  
  「著魔了。」傑登喃喃道。
  
  麥克轉著眼珠子。
  
  愛蘭的手指碰到翡翠避邪物的鏈子時,發出了勝利和挫折感交織的低吟聲。她開始陷入自己所念的子句裡。「蜥蜴的腳和小貓頭鷹的翅膀,狒狒的血和---小豬的…………」
  
  她最後一次在靠墊裡一撈,聲音隨著動作而提高。她沒有辦法忍受傑登期待的笑容變成如他對他母親那樣的冷笑。「豬的鼻子和羊的---」她的手指拂過避邪物光滑的表面,抓住它發出一聲高叫---「膽汁!」
  
  電梯的門開了,上一刻史文還站在那裡,臉上是愉快的茫然表情,下一刻就變成了一頭毛茸茸的金羊,站在那兒瞬著自己的鬍子。
  
  愛蘭倒抽了一口氣,麥克驚訝的叫聲被傑登勝利的呼聲蓋了過去。
  
  傑登拍著他朋友的肩膀,幾乎把他打倒在地。「你在瞪著什麼?難道你從來沒有看過戴著太陽眼鏡的羊嗎?」
  
  麥克跌坐在椅子上,古銅色的皮膚變得鐵青。看到史文走到壁爐前,開始大嚼一盆羊齒植物,愛蘭退縮了一下。她呻吟了一聲,把臉埋進沙發的椅墊下,真希望自己可以就此消失。自從她曾經不小心用調出來的愛情迷藥把她母親的一個情夫給毒病後,她就再沒有對自己的失敗感到如此悲慘了。那個男人後來痊癒了,但是她母親著著實實地念了她一頓,害她耳朵嗡了好幾天。
  
  「愛蘭?」
  
  她在悲慘中聽見傑登溫柔的詢問,假如她不回答的話,他也許就會走開,讓她一個人怨恨自己到死。某種又濕又滑的東西輕觸著她的手臂,她抬起頭來,發現是史文的鼻子。
  
  「噢,史文!我做了什麼?」她雙手抱住那頭羊,把臉埋進它的毛裡。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演,也許麥克需要比史文更長的時間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傑登認真的語氣使得愛蘭幾乎哭了起來。
  
  她偷瞄了一下他的眼睛,它們閃著邪惡的光芒。「你不氣我把你的保鏢變成一頭羊?」她低聲說道。
  
  「你可以再把他變回來的,不是嗎?」
  
  史文抗議地搖著它一身的金毛,傑登和善地拍拍它,它就走過去頂臥室的房門。
  
  愛蘭用力捏緊翡翠墜子,直到它陷入她的肉。「我想我可以。」
  
  傑登聳聳肩,不經意的動作更突顯出他的夾克和肩膀美好的曲線。「要是不行的話,我們可以把它綁在廣場的鐵欄杆上,想想看,這樣一來,藍氏企業可以省下多少修割草坪的費用。」
  
  「天啊,我真的很抱歉。」愛蘭叫道,將臉埋進手裡。
  
  傑登不得不用指關節挑起她的臉,讓她知道他只是在開玩笑。他的指尖溫柔地撫過她下巴的線條。「我才是該說抱歉的人,你不是什麼三流的魔術師,我不該要求你表演的,但是既然麥克得為晚上的晚會做最後的準備,我覺得他應該要知道一切。」
  
  「今天晚上?」愛蘭重複道,她的懊惱被一種不祥的預感所取代。
  
  傑登開始在地毯上踱步,輕易地又扮演起控制一個人命運的角色。「我已經訂好了廣場飯店的宴會廳,作為表揚愛蘭的場所。我想過要在這裡舉行,但後來一想,在中立地方和我們的敵人碰面會比較好,你同意嗎,麥克?」
  
  「中立的地方?」麥克喃喃道,他茫然點頭的樣子顯示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同意的是什麼事情,史文對窗簾失去了興趣,踱回來嚼著麥克的褲腳。
  
  「我會有危險嗎?」愛蘭問道,她對受到讚美的渴望被另一種恐懼所取代了。雖然已經離過去有三百年之久,那種控訴的醜惡叫囂還停留在她的記憶中。
  
  「除非媒體願意相信你的能力是真的。」傑登一隻腳跪下來,雙手握住她的手。「他們也許不會把你綁在時代廣場的柱子上,但人們的確對他們無法解釋的事情抱著比較狹窄的胸襟。」
  
  「女巫不該存在的。」愛蘭喃喃道。
  
  他捏緊她的手,「你可以下半生都躲在緊鎖的門後,害怕接電話,每次背後響起腳步聲時,都要回頭看一下。」從他眼中的陰影,愛蘭知道他是因自己淒涼的經歷有感而發的。「要是他們嗅到了任何的悲慘故事或醜聞,一定會追到天涯海角逮到你的。」
  
  「那是為什麼?」愛蘭抽回手,無法忍受另一次的背叛,「為什麼你要把我丟給他們?」
  
  「我沒有,我是要給他們一個教訓,我下午在一場記者會上宣佈我的晚會,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開始期待了。今晚我將宣佈你是我們比賽的優勝者,為你的好運舉杯慶祝。然後我要開他們一點小玩笑。」
  
  「什麼…………」愛蘭問道,沒看出他的用意。
  
  傑登站直身子,換上一臉不屑的表情。「告訴他們你是割狡猾的小騙子,只是想從世上最有錢的男人那裡騙取一百萬美金。」
  
  聽到他冷酷的話,愛蘭退縮了,害怕自己又跌入另一個噩夢中。但他立刻又咧嘴一笑,「你還不懂嗎?愛蘭?他們不會認為你是女巫,而會以為我被騙了。我寧願讓他們認為我上了你當。,也不願冒險暴露你獨特的才能。」
  
  愛蘭知道傑登的讓步對他的自尊心來說是多大的犧牲,然而他做這種決定並沒有要求任何的回報---甚至沒有要求她說出她的過去。她心中的不忍增加了,把翡翠墜子的鏈子捏成一團,希望自己能告訴他全部的真相。
  
  「噢,他們會要求做幾個訪問,拍幾張照片。」傑登繼續道。「他們甚至會追蹤你幾天。但是之後,某些更聳動的醜聞就會吸引住他們的注意力,你就自由了。」他的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可以把過去的包袱丟棄,開始新的生活。」
  
  「我沒有帶任何包袱來。」愛蘭喃喃道。「我沒有時間打包。」
  
  「天啊,你真是聰明。」麥克低聲說道,眼睛的焦距慢慢恢復正常了。「你給了他們所有他們想要的東西,其實是什麼也沒有。」
  
  「一點也沒錯。」傑登答道。
  
  麥克將褲腳扯離史文的嘴,站了起來。「而你打算今晚就這麼做!」
  
  「我認為你會欣賞這個計劃的。」傑登說道,一臉沾沾自喜的樣子。「而且想想看,你還曾說過我沒想像力。」
  
  「今天晚上為什麼這麼特別?」
  
  傑登的眼睛露出頑皮的光芒。「愛蘭,你真是令我失望!你難道不知道今晚是狼人嚎月,女巫乘著掃帚飛向月亮的夜晚嗎?今天是十月三十一號。」傑登的聲音變成一種模糊的低語,令她的背脊發涼,「是萬聖節。」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1:01

  第十二章
  
  從沒有一個女巫在萬聖節的前夕遭到如此悲慘的命運過。
  
  打扮時髦的安東繞著愛蘭站著的凳子走來走去,從各個角度打量她,然後彎腰在臉上再加上一點顏色。「你在晚會上不能看起來像個幽靈一樣,對不對,親愛的?你的皮膚那麼白,一定會被人群淹沒的。」
  
  「我真希望我可以。」愛蘭喃喃道,撫著一直翻攪不已的肚子。
  
  他擰了擰她的鼻子,歎了一口氣。「要是藍先生能多給我們一點時間就好了,我在皇后區有一個整型醫生朋友,可以幫你把鼻子弄得更完美。」
  
  愛蘭一隻手抗議地護住鼻子。「不用了,謝謝你,我雖然不是很喜歡它,但我還是不要動它的好。」
  
  安東是在中午的時候帶了一身粉紅的助手來的,還帶了一整箱摩登的整人工具來,幾分鐘之內,他就把頂樓的浴室變成了私人的刑房。雖然這個美容專家自稱來自米蘭,但是經過好一陣子痛苦的折磨之後,愛蘭注意到當她提出抗議說只是娼妓才會除去腿毛時,他的大陸腔調就變得非常明顯了。
  
  過去4個小時裡,愛蘭的腿被上了蠟,牙齒做了漂泊,燙了睫毛,腳趾甲塗了一層嚇人的珊瑚紅。甚至在安東完成她臉上的顏色時,兩個東方女人還在她的大腿上塗一種查凍般的膠,然後用玻璃紙包起來。
  
  「可以解一些不雅觀的斑點。」其中一個女人眨眨眼,低聲說道。愛蘭根本不知道她所謂的斑點是什麼,但還是裝出合宜的羞怯點點頭。
  
  安東用指尖撫平她的眉毛,「我弄完你的頭髮後再來拔眉毛,我們可不要你被誤以為是布魯克-雪德絲,對吧?但頭髮就是一大挑戰了。」他很清楚自己絲浴室中目光的焦點,動作誇張地從她還濕著的頭髮上取下毛巾。
  
  愛蘭自然卷的頭髮掛在臉頰兩旁,安東象頭兀鷹般在她周圍打轉,嘴裡唸唸有詞。「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只有藝術家才華去試…………」他站直身子,挺起窄小的肩膀,「但是我,葛安東,就是這樣一個藝術家,而你,親愛的,將會是我最新的傑作!」
  
  當他拿起一把亮晃晃的剪刀朝著她逼近時,愛蘭忍不住發出一聲小小的尖叫。
  
  傑登真心希望他的員工不會看見他們一向嚴厲的老闆站在大廳的電梯裡,手上拿的不是平常的公事包,而是綁著粉紅色絲帶的長形硬紙盒。
  
  在他身邊的是前後晃動,瞪著電梯的麥克。雖然他要去向愛蘭保證記者會完全按計劃中的進行,麥克似乎被其他事情困擾著。愛蘭抬起頭來看著閃爍的樓層燈號,努力不去注意他朋友陰鬱的表情。
  
  當他們都無法不去注意身後不斷傳來的咀嚼聲音。
  
  他們同時回頭,看見史文大嚼著一大盆沙拉。他對他們揮動一隻插得滿滿的叉子,露出亮晶晶的牙齒。「在樓下的熟食店買的,很好吃,你們真該試試看。」
  
  傑登轉過身,低聲對麥克說道,「他似乎還不算太糟。」
  
  「你說得倒簡單,」麥克也低聲說道。「他可沒把你桌上的盆栽給吃了。」
  
  傑登聳聳肩,既然史文一點也不記得自己曾經變身的事情,那麼他的保鏢突然愛上綠色植物的事,傑登也就不必擔心了。他現在比較擔心的是將一個女巫帶進紐約的社會接踵而至的危險。只要史文晚上不要又開始嚼會場的窗簾…………
  
  「我離開辦公室前,戴威比隊長打了一通電話來。」麥克打斷了傑登的思緒。「根據紐約警方,聯邦,中央情報局,以及國際刑警組織的資料,魏愛蘭這個人根本就不存在。」
  
  傑登想起愛蘭在他懷中柔軟的感覺,她的唇令人如癡如醉的滋味,愛蘭也許是個女巫,但她絕對不是個魅影。
  
  他謎樣的笑容使得麥克皺起眉頭。「戴威比還是要我們提高警覺。他說有些騙子非常高明,一直都不曾被抓到。你對這個女人又真的瞭解多少,傑登?她曾和你提及她的過去嗎?」
  
  「沒有。」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麥克一眼。「我也沒和她提過我地。她有權保留她的私隱,就和我一樣。假如她信任我,願意告訴我,那我會很高興,但我不打算和那些小報記者一樣去挖掘她的過去---」傑登走出電梯,正好聽見愛蘭含糊的尖叫聲。
  
  迎接他的景象真是完全出乎他的想像。一大堆黑色的卷髮散落在地毯上,那亮晃晃的剪刀刀鋒在空中飛舞。當那個瘋子抓起一大把愛蘭的頭髮準備剪下致命的一刀時,傑登抓住他襯衫的腰際,將他往最近的一面鏡子上摔去。
  
  「老天爺!」安東哀嚎著,有教養的語調變成了濃濁的喬治亞洲腔。
  
  傑登放開嚇壞了的美容師,突然瞭解到自己做了傻事。更可怕的是安東靠著鏡子滑下來,像麵粉袋般軟綿綿地癱了下去。傑登照了一下鏡子,撫順了上了慕絲的頭髮,然後轉身面對他所造成的破壞。
  
  安東那穿著粉紅色外套的助手站在淋浴間一動也不敢動,雙手投降地高舉,一雙眼睛緊張地盯著正拿槍對著他們的史文。
  
  「放下槍,史文。」傑登疲倦地命令道。
  
  史文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把槍塞回肩膀底下的槍套裡,朝癱倒地上的美發師伸出一隻手來。「嗨,安東。」
  
  「嗨,史文。」安東從鼻孔裡高傲的哼了一聲,讓史文將他拉起來。
  
  「你們兩個認識?」麥克不敢相信地瞥了傑登一眼。
  
  史文聳聳他寬大的肩膀。「演員也是得吃飯得。在我成為破壞專家以前,我是個修指甲師和美發師。」
  
  「在我和他算完這筆帳前,你的老闆需要的是律師。」安東哼道,拍掉沾在他胸前襯衫的愛蘭的頭髮。他一把抓起滿出來的工具箱,憤怒地走出房間。
  
  傑登謹慎地對麥克使了個眼色,要他跟上去,知道他精於計算要多少錢才可以治療一個受傷的自尊。
  
  當他看見愛蘭腳步散落的卷髮時,傑登又退縮了一下。十隻塗了珊瑚紅的腳趾頭在那一團混亂中對他探著頭。他緩緩地抬起頭來,害怕會看到她的頭和新生嬰兒一樣的光。
  
  一頭輕盈的頭髮在她的臉頰兩旁垂下,圍繞著她膽怯的微笑。「那個可憐的先生是要幫我剪頭髮,不是要割我的喉嚨。」
  
  聽到她的輕聲斥責,傑登清了清喉嚨。但是聲音似乎已棄他而去,他拉了拉領帶,奇怪為什麼沒有人注意到房間裡的空氣不夠。
  
  完全沒有注意到他逐漸上升的不安,愛蘭指指在毛巾架底下的探頭的硬紙盒。「給我的嗎?」
  
  當傑登拿出他的禮物時,他覺得有些荒謬---就好像一個著了魔的追求者,一隻手拿著一束玫瑰花,另一隻手則捧著自己的心一樣。他強迫自己放開手,知道要是融化了的冰淇淋滴在他的布魯諾名鞋上,會令他看起來更蠢。
  
  他咕噥了一聲,把冰淇淋交給她。
  
  當她抬起頭對他微笑,露出他從未注意過的酒窩時,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巧克力的口味?」
  
  不願承認自己叫警衛翻遍頂樓的垃圾,只為了找出愛蘭所吃的冰淇淋的空紙盒,他聳聳肩。「只是直覺罷了。」
  
  史文看了看愛蘭參差不齊的頭髮。「我有辦法。」他用一種以前只有在面臨持槍暴徒或塑膠炸彈時才會露出來的自信說道。
  
  當傑登看著史文粗大的手指撥弄愛蘭的頭髮時,胸中緊繃的壓力令她順不過氣來。
  
  瞥了一眼鏡子裡自己蒼白的臉色,他從愛蘭所坐的凳子旁退開。「抱歉,我還有一些最後的細節得去處理。」
  
  愛蘭和史文交換了一個眼色,關心的眼神告訴他,他們和他一樣對他奇怪的舉動感到困惑。
  
  傑登抓著胸口,蹣跚地穿過客廳,走進自己創建的私人辦公室,他用力關上門,頹然靠在門上,用乾淨的袖子擦著前額。
  
  他真是個大傻瓜,才會忽略了警告的徵兆。呼吸急促,胸口疼痛,失眠,無法集中注意力,以為愛蘭沒有看見時,對著她的頭髮猛吸氣。
  
  他發出一聲呻吟。老天,它比他所想的還要糟;他並不是得了心臟病快死了,他是愛上一個女巫了。他也不需要心臟病權威大夫,他需要的是一個能驅魔的法師。
  
  他翻著桌上的名片匣,它冰冷而熟悉的輪廓令他不穩的手鎮定下來。那當然不是愛,他告訴自己,開始發了瘋似的翻著一張張的名片,那只是一時痛苦的迷惑,就和麥克一樁又一樁的羅曼史一樣。只是一時的迷戀罷了,就像他迷戀蘇絲薇時一樣,一個在他七年級的班上戴著牙套,有著全班最大一對胸脯的大眼睛女妖。美麗而沒良心的蘇絲薇,在自己的名字上劃一顆心,然後用粉紅色的唇膏在他自製的情人節卡片上寫著『退回寄件人』,寄了回來。
  
  他從名片匣中抽出一張卡片,靠回皮椅裡研究著它。他對愛蘭的迷戀只是因為禁慾過久的緣故,就和吃壞了肚子後會想嘔吐是一樣的。對他空空的胃來說,愛蘭就像上面澆了巧克力的甜點---美味而危險。
  
  和女人過於接近---任何的女人---都有可能引進相同的反應,一項傑登決心要證實的理論。他傾身向前,快速地在電話上按下七個數字。
  
  他拿著一隻鉛筆在桌上敲打,聽著答錄機傳來的聲音。當他終於要開口時,聽到自己充滿自信的聲音再度出現,令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喂,我是藍傑登。我知道現在才問已經有點晚了,但我想知道你今晚是否有空?」
  
  愛蘭狐疑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也許是個女巫,但史文更像是個魔法師。他只用了剪刀、梳子,和一隻睫毛膏,就把她變成一個閃亮動人的淑女。他用一隻刷子沾了一些叫做眼影的漂亮粉末,完成他的魔法。
  
  為了表示感謝,愛蘭替他在樓下的熟食店裡叫了一盤新鮮的菠菜沙拉,而當他吃完沙拉,開始大嚼盛裝沙拉的保麗龍盒子時,假裝沒有看見。一會兒後他就離開了,去為會場的安全做最後的準備,留下愛蘭獨自和鏡子裡的陌生人在一起。
  
  她滑下凳子,想要停止欣賞自己。清教徒是要避免膚淺不實的東西的,然而愛蘭還是忍不住快樂地旋轉,她拉開了傑登浴袍的衣擺。
  
  她朝下看著皺巴巴的袍子,一股冰冷的恐懼揪住了她,她和史文都全神貫注在她的頭髮,完全忘了她沒有衣服可穿,她一頭衝向傑登的衣櫥,結果感應器來不及將門打開。
  
  低咒一聲現代的科技,她向後退了一步,強迫自己慢慢地走向看不出來的那道缺口。,門一緩緩滑開,她立刻一頭鑽了進去。
  
  她在一架子的皮鞋後頭找到了那堆從布明貸百貨公司拿回來後,就沒有打開過的盒子。愛蘭跪了下來,打開最上面的拿一盒,生氣地看著那件一點也不優雅地鴿灰色裙子。她把它披在肩上,打開下一個盒子,拿出一件灰土土,毫無線條可言的衣服時,呻吟了一聲。她記得當初選擇這幾件衣服是因為它們的保守和樸素。
  
  她又拆了兩個盒子,都因厭惡而顫抖起來。她向後坐在腳跟上,深深吸了一口昂貴皮革的氣味,心想藍傑登到底在她身上下了什麼奇異的魔咒。她原本急於要他知道她是個女巫的渴望,已經被要他將她視為一個女人的渴求所取代了。這種渴望強烈又危險。
  
  她不是已經發誓絕不將自己的快樂交到男人善變的手中了嗎?她的媽媽也只做過一件這種蠢事。
  
  愛蘭記起了一陣男人殘酷的大笑聲,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氣。別傻了,莉安,你不是男人想娶的那種女人。從她躲的地方,愛蘭聽見了門砰的一聲關上的聲音,花瓶砸在門上碎了的聲音,以及含糊的啜泣聲。她從母親撲倒在上面的床底下匍匐爬出來,爬上羽毛枕頭,用小手撫著她母親的髮絲,輕聲說道:「別哭,媽媽,求求你別哭。」
  
  愛蘭拂去臉上的淚,當她準備放棄,就從那幾件衣服中挑選一件時,突然看到了最後一個盒子,它比其他幾個都要來得大些,上面還綁著閃閃發光的緞帶。
  
  她的雙手略略發抖地伸向那個高雅的盒子,將它放在大腿上,小心地拉開緞帶,盒蓋彈開了,一件如彩虹般地薄紗衣裳躺在她的大腿上。
  
  她迷惑地屏住呼吸,拉開衣服,閃亮地衣服在光線的映照下,發射出和她翡翠墜子一樣的光芒,是紀梵希的衣服,那店員是這麼說的,愛蘭發現它令她記起自己生命中失去已久的優雅。
  
  你何不試試?它很適合你。
  
  傑登輕柔的話語在愛蘭的腦海中響起。
  
  她曾拒絕了他的提議,然而他無視於她孩子氣的抗議,還好心地對待她的粗魯無禮。愛蘭將衣服捧在胸前,暗自下定決心,今晚絕不輕易拒絕傑登的好意。
  
  當愛蘭走下通往廣場飯店的私人宴會廳的樓梯時,她覺得自己彷彿是童話中的公主,而不是一個女巫。紀梵希禮服的鍾狀的裙擺圍繞著她的腳踝,腿上還穿上了生平第一次穿的玻璃絲襪。黑色如雲的秀髮剛剛好披在肩膀處,沒有了它原本沉重的重量,讓她感覺整個人都輕盈了起來,連頭也暈陶陶的。
  
  她的手指抓住樓梯的扶手,彷彿怕自己飛了起來,她走下來時,所有的頭都轉向她,沒了聲音,令她吞回了本來要露出的微笑,她早該知道傑登會安排好一切的。史文要她搭電梯到上兩層的樓層,然後才能製造處如此驚人的出場效果。
  
  她其實比較希望第一次面對人群時,是挽著傑登的手臂的。但當她坐在送她到廣場飯店的豪華車子裡,打開冰箱,發現裡面放了不止一種,而是三種口味的冰淇淋時,她就告訴自己,他心裡只記得她的最愛。
  
  傑登所謂的小型晚會有好幾百位來賓,一打的水晶吊燈,一整團樂隊,一座高達十尺的香檳泉,一座女巫騎著一隻掃帚的全身冰雕。自從小時候去過路易十四的王宮後,愛蘭就再也沒見過如此絢麗的景象了。
  
  看到樓梯底下等著她的那個男人,她得竭力控制住,才不會加快腳步。在葛洛斯特的那些年裡,她也看過男人身穿黑色的衣服,但從沒見過任何一個人是象藍傑登那樣---被全黑色包圍著的他散發出一身性感。他的黑色晚服和他硬挺的白襯衫,以及金黃色的頭髮形成一種完美的對比。當他們的目光相遇時,他的嘴角浮起了一絲嘲弄的微笑,令愛蘭升起一股幾乎止不住的飢渴。她在扶手上擦了擦濕滑的手,心中暗自祈禱沒有人注意到。
  
  傑登抬起了手,用一種懶洋洋的優雅掌聲迎接她的到來。
  
  愛蘭僵住了,被整個大廳裡如雷的掌聲駭得動也不能動,彷彿終於可以受到讚賞,而不再被人唾棄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好心的男人認為她值得。
  
  她知道自己滿滿的心中正要給他一個微笑,但當她看見那個挽著他臂彎的纖纖美女時,已經來不及收回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1:18

  第十三章
  
  一台照相機的鎂光燈閃了起來,令愛蘭看不清楚,然後又是另一台。她害怕自己的羞辱的樣子會永遠地被留下來,但又幸好有那些刺眼的光線,也許她可以把自己眼中的淚光歸咎在它們身上。
  
  一隻麥克風湊到她面前。「魏小姐,藍先生真的決定把那一百萬給你嗎?」
  
  「我們可以要一份那只掃帚的剖面圖嗎,魏小姐?」
  
  「你崇拜撒旦嗎,愛蘭?」
  
  她四周的聲音升高成一種刺耳的程度,爭先恐後地喊著她的名字,愛蘭輕快的笑容卻不曾動搖過。她的媽媽也許有許多弱點,但愛蘭從未看見她在任何男人面前退縮。
  
  她一感覺到一隻溫熱的手挽住她的手肘,立刻就知道是誰的。她壓抑住一股甩開他強勢碰觸她的衝動,讓他帶著她穿過人群,走上安放了一個櫃子和一隻麥克風的舞台。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傑登畜意挑起了一邊眉毛,讓人群安靜下來。「請各位有主。我沒有忘記要在我們開始慶祝小姐的好運之前,先召開一個記者會。」
  
  疑問的低語聲響了起來。愛蘭在刺眼的燈光中看到了站在舞台前的麥克,他一向開朗的表情被不以為然的責備所取代。傑登的女伴在他身邊,剪短的赤褐色頭髮上戴了一頂光滑的小帽,那個像欄杆一樣瘦的婦人朝著傑登微笑,眼中是錯不了的獨佔眼神。
  
  「當我宣佈舉辦這次的魔法比賽時,」傑登說道。「你們有許多人認為我是在過度擴展自己的王國。然而如你們所知的,揭露使用騙術去向心智軟弱者騙取利益的人,已經成為我的志向了。我不必再告訴你們,當魏小姐騎著掃帚,飛過藍氏大樓的外牆時,我有多麼的驚訝了。」
  
  「沒有我的一半驚訝。」愛蘭喃喃說道,無視於瞥過來的一眼。
  
  「你仍然在暗示她是個騙子嗎?」前面一個女人叫道。
  
  傑登露出一個比平時更神秘的微笑。「我讓你們自己去判斷。不過既然這位年輕的女士夠聰明,可以騙過我,我比較傾向於相信她擁有某種超能力。」每一個人都笑了起來。
  
  「嘿,來段表演怎麼樣?」一個禿頭的記者叫道。
  
  傑登一隻手臂保護地環住愛蘭的腰,她屏住呼吸,不願聞到他刮鬍水冰冷的魅力。「心裡在想什麼,賀艾迪?她能讓你的一些前妻消失嗎?」這一句諷刺的話令群眾哄堂大笑不已。
  
  「是要她們的律師消失。」那個記者喊了回去,朝台上吐了一個完美的煙圈。
  
  一頭頭髮弄成整齊髮髻的女人露出對這個玩笑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她的筆在打開的白紙薄上敲打著。「你今晚把她帶來這兒的用意是什麼,藍先生?你覺得自己應該向魏小姐公開道歉,因為你先前把她當成騙子?」
  
  「噢!」傑登道,從禮服上衣的口袋中拿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彷彿突然想起它的存在。「我欠魏小姐的不只是道歉,我還該給她一百萬美金。」
  
  傑登打開那張放大的支票,把它塞進愛蘭無力的手中時,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她木然地看著那張紙,知道自己應該要感到高興。每樣她所想要的東西現在都可以實現了,魔法,財富,自由,以及掌握象藍傑登這樣的男人。
  
  但是當鎂光燈閃起來,傑登優雅地向後退,讓她身在眾人欽羨的眼光中時,愛蘭忍不住覺得自己失去的比得到的要來得多了。
  
  傑登舉起香檳到唇邊,眼光隨著愛蘭在恭喜的人群中移動。麥克跟在她身邊,自願替她抵擋記者們不斷湧出的問題。
  
  史文躲到哪兒去了?傑登心想,注意到他的保鏢應該在的北邊入口空無一人。有賀艾迪在四處巡探,他絕對不能讓任何人闖進來,尤其是象雷偉特那種會壞事的人。最後他終於找到了在沙拉吧前大嚼的那個高大的挪威人。傑登的眼珠子朝天花板轉著,幸好史文還端了個盤子,以至沒有把整個頭栽進沙拉裡。
  
  假如愛蘭親切的笑容有什麼不對勁,也只有傑登注意到這一點。當他交給她那張支票時,他以為她會高興得大叫,而不是喃喃低語。「你真是太好了,先生。」那種沙啞低沉的聲音總是撩撥起他的渴望…………
  
  「傑登?」他意識到纖纖玉指摩挲著他的衣袖。
  
  傑登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他今晚的女伴,即使穿著平底鞋,她還是足足有六尺高。
  
  「嗯?」
  
  皮嘉莉嘟著嘴,更強調出她那斯拉夫人高聳的顴骨。「自從上次約會後你沒有打電話給我,我就沒想到會再見到你。」
  
  傑登不記得他們上次的見面可以稱得上約會,只不過是兩個陌生人得一夜纏綿,「我真的很抱歉,生意上的事很忙,你知道的。」他喃喃道,眼光轉回到愛蘭身上。
  
  這個匈牙利籍的超級模特兒戴了近視隱形眼睛,但她可不是瞎子。「很迷人,不是嗎?就像是年輕時的奧黛莉-赫本。」
  
  「迷人。」他喃喃道。
  
  他曾經為愛蘭剪去的一頭卷髮惋惜過,但不得不承認這個新髮型很適合她。當她轉動頭部的時候,她的頭髮就會飛揚起來,露出線條優美的下巴,斜睨著的性感眸子---那雙閃亮而深沉的雙眸。
  
  嘉莉歎了一口氣。「我真想知道她的打算。有了一百萬美金,她可以到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嘉莉如夢似的聲音讓傑登從他的沉思中驚醒過來。他早已習慣於鉅細靡遺地計劃好所有的一切,從沒想過愛蘭可能會有自己的一套打算,一套不把他包括在內的打算。生氣自己的疏忽,他一口飲盡手中的香檳,它停留在他的舌尖,如藥般的苦澀。
  
  他在期待什麼?愛蘭會繼續留在他的套房裡,睡在他的床上,穿他的睡衣?她並不是他買來的一雙襪子,或是他可以計劃接手的一個公司,不管這個主意有多吸引人。
  
  嘉莉溫熱的氣息吐在他的耳邊,愛蘭得站在凳子上踮起腳尖才能做相同的事。「我在想,等你照顧完你迷人的小朋友後,我們可以到我那兒去喝點東西,我為你存了遺瓶好酒。」
  
  傑登轉頭盯著她,這時才想起他找她出來的唯一目的是為了能將魏愛蘭拋出腦後幾個小時。
  
  當嘉莉以一種沒有任何男人可以抵擋的神態伸出舌頭舔著嘴唇時,他立刻就明白她真正提議的是什麼了。沒有任何感情因子存在的一夜激情,抒發他褲襠間緊繃的壓力,在危機四伏的世界裡安全的性遊戲。
  
  她同時也提供了他一個大好的機會,可以讓他在自己完全迷失前,打破愛蘭在他身上所下的魔咒。
  
  「我已經不能再等了。」他喃喃道,抓住嘉莉的手,將她拉到沉浸在月光裡、可以俯瞰中央公園的陽台上。「何不在離開以前先滿足一下我們的渴望?」
  
  女巫在哭泣。
  
  豆大的淚珠滑下她的臉頰,在光滑的皮膚上形成一道道的小河。她的鼻子滴著水,在耀眼的聚光燈下看起來更彎曲。
  
  愛蘭抬起眼睛看著融化的冰雕,自己的心陣陣抽痛著。她害怕要是她開始哭泣,也會在桌布上化成一灘水。正如傑登所預期的,媒體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了,留下她一個人支著下巴,看著四周愉快喧鬧的人群。
  
  傑登也許損失了一百萬,但他略帶邪惡的幽默感可是一點也沒有失去。由於是萬聖節的前夕,他在宴會廳裡裝飾了高檔的麥莖、碩大的橘色南瓜,以及一種漆成紅色、金色和黃色的葉子。待著全都戴著面具、香檳從做成怪物頭的出水口流進叮噹響的酒杯裡,交響樂團演奏著叫做『踩碎怪物』的樂曲。舞者們縱情的旋轉嚇壞樂愛蘭,然而她的一雙腳還是忍不住隨著音樂的節奏打拍子。
  
  她的視線在擁擠的大廳裡遇上了史文的,他朝她揮了揮粗大的手指。他正繞著桌子,把墊在盤子底部的生菜吃得一乾二淨。麥克被一個『碎嘴子』的記者逼到角落裡,正想盡辦法脫身。傑登則和他那位可愛的女伴不見了。
  
  「再拍一張照片,魏小姐?我得交學校的作業。」乞求的聲音和熱切的臉孔來自於一個滿臉雀斑的年輕男孩,他單膝跪在她腳邊,舉起了照相機。
  
  愛蘭歎了一口氣,從金色的小皮包中拿出那張支票,舉到臉旁,擠出一絲笑容。他快速地拍了三張照片後,就消失在人群裡,連一聲『謝謝』也沒有說。
  
  愛蘭一個人拿著那張她費盡心血才得到的獎品,上面傑登龍飛鳳舞的簽名提醒了她,她在五光十色的生活裡只不過是驚鴻一瞥。他花了超過預期的代價做了一筆交易,但是那和他的心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當傑登亮過支票,將她滿不在乎地介紹給他的女伴時,那種覺悟就像把利刃般,狠狠地刺進她的心房。他用法文發音介紹那個美女的名字,愛蘭不得不露出微笑,以掩飾心中的嫉妒。那女人湛藍色的眼睛裡真心的友善只讓她感覺更糟,尤其是在愛蘭想把她變成一條雪魚,拋進香檳池裡時。
  
  真正的折磨從他們被迫站在一起照相時開始。愛蘭在傑登虛假的擁抱中僵著身子,無視於他擱在她裸露的背上溫熱的手。
  
  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個托盤。「來一杯香檳,小姐?」
  
  「不了,謝謝。」她喃喃道,把支票塞回皮包裡。「我不喝含有酒精的飲料。」
  
  托盤突然轉了過來,出現一個瓷杯,但香檳還是神奇地牢牢站在它的底部,連一滴也沒有濺出來。「那來杯熱茶如何?」
  
  愛蘭被他聰明的小把戲逗樂了,一個穿著紅色外套的侍者低頭對她微笑,藍色的眼睛在面具後露出愉快的光芒。
  
  「你是怎麼辦到的?」她叫道。
  
  他伸出一隻戴著白手套的手指朝她揮手。「你真該感到慚愧,小姐,你竟然要一個魔術師說出他的秘密。」
  
  愛蘭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她從來沒想到在紐約會碰上和她有同樣天賦的人。碰上同類的可能性,稍稍解除了一些她的寂寞。「你是個巫師?」
  
  「一個優秀的魔法師,親愛的,精通各種各樣的騙術。」
  
  愛蘭皺起眉頭。「騙術?」
  
  「雷偉特在此為你效勞,親愛的。」他鞠了擱躬,並在她的手背上親了一下,才給她那杯茶。「你看起來需要振奮一下精神。」
  
  被他的慇勤所吸引,愛蘭啜了一下冒著熱氣的茶,味道就和她外婆常喝的一樣---加了許多牛奶和糖的茶。熟悉的溫暖幾乎融解了梗在她喉頭的悲傷。
  
  「太美了!」他喃喃道。
  
  「你說什麼?」愛蘭答道,放下杯子,發現他飢渴的目光盯著她的胸部,害她差一點被一口茶給嗆到。自從注意到嘉莉驚人的乳溝後,她就對自己的身材十分敏感。
  
  老人伸出一隻手指撫著她翡翠墜子的表面。「真是塊美麗的玉石。」
  
  愛蘭努力不躲開他呼出氣息的臭味。「這是祖傳的東西。」她說道,撒了點小謊。
  
  「我還以為它是藍先生的禮物呢!大家都說他對珠寶和女人有無懈可擊的品味。」
  
  茶中的甜味在愛蘭的口中變成了苦澀不堪。「那就是我被發掘的原因。」
  
  雷偉特銳利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臉上。「噢,親愛的,我希望你不會也落入了他的魔掌裡。」
  
  愛蘭全身一僵。「當然不會,我們只談生意,不談別的。」
  
  他在她面前蹲了下來。聲音壓低成急促的低語。「那你就夠聰明,藍傑登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對他一再沒有用處的事物和人都不留痕跡地消失。」
  
  愛蘭撇過頭去,對他的激動起了戒心。「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會懂的。」
  
  他話中的肯定令她不安。從他的肩膀上看過去,她看見史文正盯著他們倆。她的眼神一定是露出鬆了口氣的樣子。因為老人凶狠的表情馬上變成了和善的微笑。他用手指在她的臉上畫了一下,令她往後退縮,但眼前突然出現的花束又使得她的不快轉成了欣喜。
  
  史文推開一名舞者,手探進衣服裡。雷偉特將花塞進愛蘭的手中,低聲說:「留意這個魔術師。」
  
  愛蘭從花束上抬起頭時,他已經走了,他彷彿在空氣中消失一般。史文從口袋裡伸出手了,拿了一把葡萄。他邊瞧著愛蘭邊嚼著葡萄。
  
  「那個男人在騷擾你嗎?」
  
  「沒有。」愛蘭喃喃道,知道自己在說謊。那個男人的話已經深深地困擾到她了。當史文又四處找小黃瓜時,她打量著那一束花。對它地奇特感到十分有趣。再近一點看後,就會發現它是由一張紙折出來地一束花。
  
  她將它攤平在桌上,對它參差不齊的邊緣感到一股奇特的熟悉。
  
  當她認出它是她在傑登的頂樓套房裡發現的那本『富士比』雜誌被撕去那一頁時,一股寒意爬上了她的背脊,上面的內容已經被塗去了,只剩下一張黑白照片。
  
  傑登又化身為另一種樣子,和他以前男孩的模樣要差得多。傑登被兩個穿著制服的男人帶著,肩膀下垂,手腕上還戴著一副銀色手銬。
  
  他在不注意的時候回頭看著鏡頭,早該修剪的頭髮下的表情是一臉的惶惑。一股柔情撕扯著愛蘭的心,她想走到他身邊,撫摸他的臉,為他撥開頭髮,告訴他一切都不會有事的。
  
  但是他眼中那種受到背叛的眼神告訴她,打從那一刻起,一切就全都不一樣了。
  
  她還是伸出手,在離紙頁一寸遠的地方僵住了。她認出了在他衣服和手上的污穢痕跡。是血,暗紅、濃稠、致命的血。
  
  她縮回顫抖的手。
  
  留意這個魔術師。
  
  陌生人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壓過了高昂的音樂,愛蘭將紙頁在手中搓成一團。
  
  她自己不也是謠言和不實控訴下的犧牲者嗎?她絕不會忘記那個替傑登定罪的人。她會把他找出來,問問他那個戴著手銬、一臉惶惑表情的男孩到底犯下了什麼可怕的罪行。
  
  她站了起來,把那張紙和它所有的惡意全塞進她的皮包裡。
  
  愛蘭在擁擠的人群裡困難地走著,不斷供應地香檳已經讓人開始放鬆舌頭和平時的約束。有人弄暗了吊燈,引誘舞者隨著樂團激烈的節奏奮力地舞動著身體。陰影遮掩住他們的臉龐,彷彿戴了面具;室內的煙霧刺痛愛蘭的眼睛。
  
  她踮起腳尖跳著,然後爬上了一張沒人坐的椅子,然而還是沒看見傑登、史文和麥克的身影。她跳下來時,踩爛了一顆南瓜,然後又開始在人群中穿梭,不斷問:「對不起,有人看見藍先生嗎?」
  
  沒人回答她,只有不感興趣的聳肩和微笑。她還走不到三尺遠,三個矮胖的男人就擋住了她的去路。
  
  「給糖,要不然就惡作劇,甜心!」一個禿頭記者叫道,嘴裡叨了一隻和他一樣胖的雪茄煙。
  
  傑登曾經叫過這個人的名字,愛蘭拚命想著。他們甚至還說了笑話,也許這個人是傑登的朋友。
  
  她抓住他外套的袖子。「我在找藍先生,這位先生有看見他嗎?」
  
  「當你已經有了我的時候,你還要藍傑登那種笨蛋幹什麼?」那人呼吸的臭味令愛蘭皺起了鼻子。當他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進他汗濕的懷中時,她更是驚恐。「到我家做個訪問怎麼樣?你可以給我一點獨家新聞…………或是別的?」
  
  假如愛蘭在那個時候可以摸得到她的翡翠墜子,她一定會給這個渾蛋一個難忘的教訓。
  
  但是此時,她只能抬起鞋跟,狠狠地朝他的腳趾頭踩下去。
  
  他驚叫一聲,放開她的手,旁邊的人大笑起來。
  
  愛蘭轉身要溜走時,那人哼了一聲以掩飾自己的窘態。「我真想知道這個小女巫是怎麼開始的---變把戲嗎?她一定很不錯,就算是藍傑登,付出一百萬的代價給一個婊子也是太高了。」
  
  愛蘭僵住了,全身的血液都凍成了冰。大笑聲和音樂聲在她耳朵裡嗡嗡作響。
  
  難道傑登就是這樣保護她的?他們全都是這麼想的嗎?她不過是一隻狡猾的娼妓,只是要引誘他拱手交出獎金?
  
  突然間,她想要傑登的慾望是如此的強烈,不只是要見到他,還要撫摸他,她想要他的手臂在黑暗中擁著她,就像停電的那個晚上一樣。
  
  她要他吻去她唇上因那記者的話所帶給她的苦澀感覺。
  
  一陣涼風吹了進來,掀動了樹葉,也冷卻了愛蘭發燙的臉頰。她的視線移向打開著的陽台門,以及客觀存在所代表的意義,新鮮的空氣,逃離這裡,自由。
  
  痛苦的感覺到一雙雙盯住她背影的眼睛,她挺起肩膀,走向陽台,紀梵希禮服的長裙如船隻般,在她身後滑行。
  
  過一會兒她將有很好的理由感謝自己沒有碰翡翠墜子,因為就在同一刻,她看見傑登正在吸吮懷中女人的唇。她真希望自己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別的地方,就算是葛洛斯特的爛泥塘低也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1:37

  第十四章
  
  藍傑登的臉紅了起來。當他遇上愛蘭責備的眼光時,一股罪惡感爬上了他的喉頭,沿著下巴竄上臉頰,點燃了一把不肯褪去的火焰。愛蘭沒有權利管他,然而他還是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逮到沒有穿褲子的丈夫一般。
  
  更糟的是他的身體對她無聲責備的反應。嘉莉一直都擁著他---柔軟、豐滿,張開的唇不需任何說服---而他的身體只顯露出些微的興趣。然而愛蘭站在那裡,目光銳利地盯著他。她的雙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令他懷疑自己有技巧的舌尖是否能穿得過去。他一把推開嘉莉,卻害怕突然的勃起會出賣了自己。
  
  愛蘭眼中的光芒似乎更強了。「抱歉,先生,我不是有意要打擾你們的。」她拉起裙子,退回大廳,回頭瞥下最後責備的一眼。
  
  傑登從未感到如此嫉妒過,他一向不讓女人太粘他,或是甚至避開她們。為什麼愛蘭眼中的怒意和她一絲不苟的態度,會讓他想將她擁入懷中,親吻她,直到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喊著他的名字呢?他兩三步就走到門口,然後又蹩回他的女伴身邊。
  
  「去追她啊!」嘉莉道,伸出一雙優雅的手指比劃道。他給了模特兒一個微笑,真心後悔上次見面後沒有送一束花給她。
  
  傑登走了後,嘉莉拿起擱在圍欄上的香檳,做了個舉杯的姿勢,「祝你好運,小女巫,也許呢終於能把那個可愛的怪獸變成王子。」
  
  傑登跟在愛蘭後頭追了上去,結果發現自己置身一片嘈雜的混亂中,沒料到麥可-傑克森的重低音是如此驚人。他在人群中推擠著,離愛蘭堅定的步伐兩步的距離。
  他們之間隔著人牆,直到賀艾迪把雪茄移到嘴角,高聲喊道,「你改變主意了嗎,甜心?到我家去,要是你好好對待我的話,我就教你幾招。」
  
  就在傑登雙手握拳要衝上前時,賀艾迪的雪茄在臉上開了花。愛蘭沒有停下腳步,連看也沒有看那個男人一眼。記者眨著眼睛,臉都黑了。他的同伴拍打著他的背,哄堂大笑不已。要不是突然感到一陣恐懼,傑登也許會覺得他的樣子十分可笑。又一陣子,傑登都忘了愛蘭是有保護自己的能力的。
  
  「愛蘭!」
  
  他大叫著她的名字,但他的遲疑已經讓他浪費了寶貴的幾秒鐘,她已經在他前面好幾步遠的地方。他心中暗自祈禱一些不負責任的警衛可別把掃帚留在宴會廳裡,害怕地想著她就像是西方來的壞魔女一樣,在吊燈之間穿梭,她擔心的不是她可能造成的破壞,而是怕她奇特的能力在媒體面前暴了光。
  
  「嘿,魏小姐,再照一張最後的特寫好嗎?」彷彿是回應傑登的恐懼,一個滿臉雀斑的攝影師把照相機湊到了愛蘭的臉上。
  
  傑登退縮地看著照相機從那個年輕男子的手中飛了出去然後又掉頭朝他飛了過去,快門瘋狂地閃個不停。攝影師向後退,被自己地鎂光燈照得睜不開眼睛。他害怕地大叫,被自己的腳絆倒,摔倒在坐滿一桌驚訝客人的桌子上。
  
  從眼角的餘光中,傑登看到史文起了警戒心。他給了他的保鏢一個簡潔的手勢,麥克也看見了,從另一邊的角落裡朝愛蘭走了過去。
  
  愛蘭從女巫冰雕旁走過的時候,冰雕裡面響起了一陣碎裂聲,聲音愈來愈強直到整座冰雕像雞蛋般裂開,引起人群中新的恐慌。香檳也因她的靠近而受到影響,一道金黃色水柱朝天花板噴去,淋在尖叫的賓客身上。
  
  她一陣風似的走向最後一個出口時,史文從左邊靠向她,麥克則從右邊,但只有傑登夠近,可以趕在那兩扇門在史文嚇住的臉前關上前,從中間衝了出去。
  
  傑登在大理石地板上停了下來,知道自己若不立刻行動的話,愛蘭也許就會頭也不回地走出他的生命。「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生氣的時候很可愛?」
  
  愛蘭顫抖著停下腳步,猛然回頭隔著空無一人的門廳盯著他,「沒有。」她咬著嘴唇道。
  
  他的嘴角浮起了一絲嘲弄的微笑。「很好,因為他們是在說謊。」
  
  事實上,傑登才是沒有說實話的人,有那深得如一譚湖水得眼睛嚇因反抗而緊繃的下巴,愛蘭一點也不可愛,而是令人屏息的美麗。但要是想讓她馴服下來,他就不能讓她知道這一點。
  
  他伸出大拇指,指了指宴會廳,裡面的尖叫和哭泣聲都被門上濁重的敲打聲給掩蓋過去了。史文,他懷疑。「那真是一場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演。」
  
  傑登第一次注意到愛蘭用手有規則地捏著她的項鏈。「我很高興你喜歡,先生,但那可不是為你表演的。」
  
  他揚起了一邊眉毛,「噢,不是嗎?我幾乎可以確定你是想把我的頭按進那座香檳泉裡。」傑登雙手叉腰。「你何不停止懲罰那些無辜的人呢,愛蘭?你怎麼不把我變成一頭疣豬,或是用你的閃電把我烤成酥餅?」
  
  傑登看著她的時候,嘴唇上還留著另一個女人的滋味。愛蘭的眼睛瞇成了兩道線,使他相信她也許他後悔自己大意的挑畔。
  
  他朝她走過去,在看得到她喉頭鼓脈血管的地方停了下來,嗅著她頭髮上誘人的芬芳。「動手吧,愛蘭,反正…………」他直盯著她的眼睛,「我才是你要的人。」
  
  她的手慢慢放開了項鏈,她垂下眼簾,但他還是看見了她眼中的渴望。
  
  他們身後的門在重擊下搖晃,史文在自己的肩膀撞不開的情況下,也許找了個大錘子來助他一臂之力。
  
  情況的失控更提高了他的怒氣,傑登抓住愛蘭的手腕,將她拖向出口。「反正他們早就以為我是個瘋子了,我們最好在他們發現這不只是個胡鬧的萬聖節惡作劇以前離開這裡。」
  
  傑登把愛蘭推進等著的車子裡時,廣場旅館大廳的門被撞開了,一大堆全身滴著水,憤怒不已的晚會客人衝了出來。愛蘭瞥了一眼史文狂亂的表情,傑登就坐進她對面的座位,用力關上車門。
  
  「開車。」他命令道。
  
  「到哪兒去,先生?」嚇壞了的司機答道,把一盒外帶的中國菜塞進座位底下。
  
  「到哪兒去都行,直到我叫你停下來為止。」傑登傾身向前,按下一個按鈕,前座和後座之間升起了一道透明玻璃。
  
  他們在沉默中前進,傑登盯著窗外,彷彿只有泥濘的街道才能讓他避開她。愛蘭瞄了一下他的側臉,車子每向前走一步,她的哀傷就更深一點。她的脾氣又再度失控了,使得她的行為比較像是個女妖,而不是女巫。她抓緊擱在大腿上的金色小皮包,然而在她看見傑登親吻著另一個女人時,那張一百萬的支票和撕下來的『富士比』雜誌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我才是你要的人。
  
  愛蘭咬著下唇,腦海中響起了傑登所說的事實。車子加速前進,過橋開向郊區,將狹窄的城市街道拋在後頭。
  
  傑登打開冰箱替自己倒了一大杯蘇格蘭威士忌時,愛蘭也伸手到冰箱裡,手指本能地抓住一盒冰淇淋。
  
  嘉莉苗條的身影浮現在她的腦海裡,愛蘭拿了一根大湯匙,朝冰淇淋挖下去,希望這東西會令她更胖,胖到傑登想把她丟出車子。
  
  他鬆開領帶,一口喝乾威士忌,才把視線移到她臉上,銳利的目光如同在幽暗室內的一顆鑽石。
  
  他逼人的沉默令她感到不安。愛蘭將一大口能增加勇氣的冰淇淋送進嘴巴。「我把你聰明的計劃搞砸了,你為什麼不乾脆把我大罵一頓?」
  
  「冒著被變成一隻臭鼬的危險?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愛蘭沒了食慾,把冰淇淋塞回冰箱,恨他甚至破壞了這一點小小的樂趣。「別傻了,你根本就不怕我。」
  
  他眼中嘲弄的光芒不見了,變得和冬天的天空一樣嚴厲。「噢,那你就錯了,你可把我嚇壞了,魏愛蘭,打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很害怕。」
  
  愛蘭裝出來的勇氣消失了。「可是我從未傷害過你…………」
  
  「你已經傷害了。你每次用你那雙棕色的大眼睛天真地望著我,要我相信魔法時,我整個人就被你撕成碎片,我心裡知道那只不過是一種殘酷的幻影,一個小把戲,就像愛一樣。」
  
  愛蘭嚇了一跳,眼淚湧入眼眶。「我從未要你相信愛,我只是要你相信我。」
  
  他越過兩人之間的距離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撼著她,抖落掛在她睫毛上的淚珠。「我不相信你,你只是我想像出來的一個美麗的幻影。」他的目光落在她略張的唇上。「如果我現在吻你的話,你也許就會化成一陣煙消失無蹤了。」
  
  愛蘭沒有停下來考慮贏得這場爭辯的結果會是如何,她只是一隻手繞過傑登的脖子,將他的唇按向她的。他發出一聲沙啞的低吟,半是請求,半是警告地接受了她的邀約,但她滑落下來的淚珠的滋味很快就軟化了他的吻。
  
  愛蘭的神經全都被探進她口中的傑登的舌尖挑動著,威士忌和巧克力混雜在一起又苦又甜的味道。車子駛過黑夜,將他們帶往某處危險的絕崖。
  
  但傑登引領她的舌尖與他交纏時,化成一陣煙的不是愛蘭,而是他以前所親吻過的每一個女人,每一個他擁入懷中,壓在身體底下的女人,每一個不是愛蘭的女人。
  
  他將她擁進懷中,滿足地呼著她的歎息,試著想要分出唇下她輕柔而斷斷續續的話語。他想要從她的雙唇裡誘出其他的法文字眼,溫柔的字眼,撩人的字眼,乞求、命令以及承諾,這些他都無法抗拒。
  
  「你還覺得我只是你想像出來的幻影嗎?」她輕輕說道,翦翦雙眸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呢!」他答道,知道自己說的是實話。
  
  他再也不在乎她是從哪裡來的,擁有什麼不尋常的力量。他只想擁著她溫熱纖細的身軀,親吻她的喉嚨,嗅著她頭髮上丁香花的香味。他一隻手滑下她如凝脂般的雙峰之間,然後用整個手掌覆住它們。她的乳尖在細薄的禮服下硬了起來,她對碰觸的敏感令他更加興奮。
  
  傑登伸手去碰愛蘭的胸部原本令她感覺受侵犯,現在她卻只能喘息地奇怪它的理所當然。他的手指輕柔地將她地禮服從肩膀上褪去,空調的冷氣令她胸前一凜,傑登溫柔的唇立刻又湊了上去。
  
  他含住她的乳尖,用力吸吮著,愛蘭的抗議立刻就化成了狂喜的低吟。她的雙腿之間出乎意料地潮濕起來,她抓住他的頭髮,分不清是要停止還是要延續這驚人的喜悅。
  
  「你太美好了。」他再度攫住她的唇時,濁重地說道。「這麼的美好。」
  
  他繼續吸吮著她如蜜般柔軟的雙唇,另一隻手則探進她的裙子底下,以無比的溫柔揉搓著她的腳踝。他的手掌沿著她的絲襪往上愛撫她膝蓋後方敏感的皮膚。愛蘭感覺到自己的雙腿不由自主地張開,背叛了她所學習的禮教。
  
  要是他能夠停止吻她,她也許可以喘過氣來,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
  
  但當他要放開她的唇時,是她用挑逗的舌尖將他勾了回來,他全身顫抖,抓住她的大腿,讓她在他下面的皮椅上躺下。愛蘭的胃因恐懼和渴望交纏而緊縮,她成功地解除了傑登保護的外殼,自己卻身陷他危險的慾火中。
  
  「你想迷惑我嗎?」他啞聲低語道,親吻她的耳垂,舌尖探進她敏感的耳廓。
  
  愛蘭發出低吟,他才是那個在她身上施魔法的人,施著每一個親吻和愛撫愈來愈強的咒語。但當他在她身邊躺下來時,她知道他追求的不只是他自己的愉悅,還有她的。即使他一隻手揉搓著她的胸部,大拇指和食指挑逗著兩邊的乳尖,令它們硬得有如花蕾一般,另一隻手還撩起了她的裙子,滑過吊襪帶的蕾絲花邊,愛撫著她大腿內側的敏感地帶。隨著每一次的揉搓,他的手指更加地接近她因期待他地愛撫而悸動的地方。
  
  當他的手指終於拂過她的底褲時,愛蘭在皮椅上弓起身子,發出一聲尖銳的叫喊。那一層薄薄的布料似乎在他的手下分解了,他彷彿是在愛撫她赤裸裸的肌膚。她立刻害羞地夾緊膝蓋。
  
  「沒關係的,我的小天使。」他貼著她的唇喃喃道。「閉上眼睛張開腿,我發誓一定不會弄痛你。」
  
  愛蘭將發燙的臉埋進他的頸窩,低聲抗議,但她的身體卻背叛了她,不願拒絕他的提議。她偷偷向下瞄了一樣,她的裙子雖然還好好地包裹著她,卻令傑登的手在她裙子底下所做的事更令人無法抗拒。
  
  他的手探進她的底褲裡時,她的頭向後仰,興奮地喘著氣。在她豐富的想像世界裡,她從不敢幻想如此甜蜜而邪惡的罪行,他大拇指的動作挑起了她無邊的興奮和喜悅。
  
  他的手繼續動作著,直到愛蘭的呻吟化成低泣,身體也開始因一陣陣的高潮而顫抖。
  
  愛蘭慢慢地感覺到傑登正在吻去她臉頰上的淚水。她沉浸在那一陣狂喜中,緊貼著他,不小心將皮包揮落到車裡的的地上,發出聲響。
  
  就算是藍傑登,付出一百萬的代價給一個婊子也是太高了。
  
  別傻了,莉安,你不會是男人想娶的那種女人。
  
  愛蘭全身一僵,湧上一股羞恥心。
  
  每個人都知道法國人比較無法抗拒撒旦的誘惑,因為他們與生俱來的黑暗和罪惡的天性…………無止盡的飢渴…………
  
  李奈特的話也響了起來,幾乎令她全身都無法動彈,她可以感覺到傑登薄薄褲子底下悸動的渴望,不肯妥協的男性血肉使她明白,除了他的吻以外,傑登還會給她會令她懷孕的東西。
  
  「吻我,愛蘭。」他催促道,撥開她臉上汗濕的頭髮。
  
  愛蘭閉上眼睛撇開頭,強烈地希望自己不是個天主教徒。有多少次她看見母親在將自己交給了新的愛人的隔天是到教堂告解,乞求一些看不見臉的神父的原諒。
  
  假如她把自己給了傑登,她就比晚會上那些男人所說的,以及她迷途的媽媽好不了多少。
  
  「我不能…………」她低聲道,知道他一定會把她想成是最糟糕的偽善者,只顧自己的快樂,卻不肯回報,滾燙的淚不斷湧出她緊閉的眼簾。
  
  傑登幾乎要將她壓回皮椅上,完成他們已經開始的事,但直覺警告他,她的心裡並不像她的身體一樣準備好了。
  
  「別哭,親愛的。」他喃喃道,吻了一下她的鼻尖。「我知道在這兒有點困難,特別是第一次。」他輕笑了一聲。「這輛車甚至還有一個額外的油箱呢!」
  
  「你不明白。」她尖聲說道。「我不能。」
  
  「如果你是在擔心懷孕的事,沒關係,我會留意的。」他從臀部後頭的口袋裡掏出皮夾,裡面有他總是帶著的保護措施,保護不犯任何的『錯誤』,就像他來到這世上的錯誤。「我會照顧你的。」
  
  「就像你照顧蘭達一樣?用鄙視和每個月的一筆錢?」
  
  傑登皺起了眉頭,突然感到一陣寒意。愛蘭推著他的胸,使他覺得自己像個醜惡的約會強暴者,可是他還是不願放開她。
  
  「愛蘭,別這樣…………」他震驚地發現自己竟會求這個女人。他甚至會跪下來,只為讓她高喊他的名字,再次因狂喜而低泣。「求求你,愛蘭,讓我愛你。」
  
  「不。」她低聲說道。
  
  聽見自己的請求,傑登的寒意更深了。他為什麼不是說:「讓我跟你做愛?」為什麼他會讓她知道他最感羞恥的秘密,他從孩提時代就極力保守的秘密---他比被愛更需要找個人去愛?
  
  他抽開身子,坐回對面的座位,冷冷地看著她掙扎著整理身上地衣服。
  
  他不用再問原因了,愛蘭顯然根本不想要他,不像他這麼想要她。一陣痛苦襲來,他閉上眼睛,驚訝地發現另一首老歌的歌詞仍會令他感到如此心傷。
  
  「為什麼?」他還是問了。
  
  愛蘭顫抖的手撫平了裙子。「那會是一種罪。」她低下了頭,彷彿這種苦解本身就是一種羞辱。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想法。」傑登受傷的自尊強迫他把兩人之間的對立降至最低。「在這個時代,兩個成熟的大人發生性關係不是什麼罪惡。」
  
  「不是嗎?」有好一會兒,愛蘭的臉幾乎一亮,然後又沉了下去。「恐怕不管在任何一個時代,罪惡的事情在上帝的眼中還是一種罪。」
  
  他本來想說一些嘲諷的話,想要對她荒謬的想法大笑一聲,但是她眼中的遺憾阻止了他。
  
  「我們所犯的什麼可怕的罪會觸怒你的上帝?」他問道,「我不認為是不貞,就我所知,你我都是未婚。」
  
  「你還看不出來嗎?那就是我的重點,我們這樣是通姦。」
  
  「所以只要我們結婚了,就可以合乎道德的---而且是合法的---」他遲疑了一下,惡意地想起更殘酷的字眼。「通姦?」
  
  「當然。」愛蘭急急向他保證。「甚至還讓人期待。」她歎了一口氣。「我恐怕沒辦法把自己交給一個不是我丈夫的男人,我必須為我的丈夫守貞。」她偷偷瞄了他一眼。「你明白嗎?」
  
  「噢,我完全明白了。」
  
  傑登自從致富以後,就被迫不斷和一些掘金者周旋,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像這個女人一樣厚顏無恥地想控制他。她的皮膚還因他所帶給她的愉悅而泛紅,清楚地說出了她想要的是什麼。
  
  他的心慢慢結了冰,驅走了在他臂彎中所產生的短暫暖意。那種暖意令他想到了在康乃迪克州的農場房子,裡頭有木頭地板和充滿了剛烤好麵包香味的廚房。每一個孩子都受到關愛,出自愛而犯的錯受到包容的地方。
  
  當這些快樂的夢想都化作一陣煙後,他的嘴角浮起了一個算計的微笑,這個矛盾令他覺得有趣。好幾年前他就知道自己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也可以不要任何東西。現在他想要的卻正要脫離他的掌握。
  
  但是如果蘭達曾教過他什麼,那就是每樣東西都要付出代價---田徑場上的競賽、母親的愛,甚至魏愛蘭寶貴的初夜。只是愛蘭的代價更高一些,一百萬美金並不夠,她還要一個聯名戶頭,一張有她名字的金卡,以及一隻戴在她左手中指上的大鑽戒。
  
  還有他的姓氏。
  
  「我猜你是國保守的女孩,是嗎?」
  
  她的聲音充滿了痛苦。「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傑登按下皮椅上的一個按鈕,打開對講機。「載我們回大樓,巴瑞。」
  
  「是,先生。」一個盡責的聲音答道。
  
  當馬路像一條滑溜溜的黑貓尾巴從窗外飛逝而過時,愛蘭縮進座位的角落裡,悲慘地發著抖。傑登盯著窗外,看著城裡地街道取代了郊區的景色,身體一動也不動,彷彿是一座冰雕。
  
  他也許是在練習最有禮貌的方式和她道再見,愛蘭在司機將車開進藍氏大樓的私人停車場時心裡想到。也許他甚至連再見也懶得說了,或是乾脆就叫他一個僕人那把掃帚來,直接把她趕到屋頂上去。
  
  車子在一個停車格裡停了下來。傑登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從陰影中發出來時,愛蘭退縮了一下,準備迎接最糟的結果。
  
  「要是你沒別的意見的話,我們就在感恩節前的那一個星期結婚。這樣我的顧問們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安排婚禮。」
  
  司機對著愛蘭怔住的臉拉開車門,她還來不及反應,傑登已經越過她下了車,只留下他身上古龍水的誘人香味。等他的腳步聲消失後,愛蘭才從迷惘中清醒過來,想起他甚至沒給她任何機會接受或拒絕他不合傳統的求婚方式。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1:56

  第十五章
  
  有什麼在敲著臥室的門。
  
  愛蘭在傑登的床上掙扎起來,揉著發澀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醒來了,還是這只是另一個糾纏了她整個晚上的噩夢。當她踩到踏腳板時,痛楚爬上她的腿,告訴她這並不是夢。陽光從拉上了的窗簾間穿透進來,已經接近中午時分了。
  
  她嚥回一句咒罵,疲憊地走向門口,昏沉沉的腦袋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她隱約記起了自己在一場晚會中,從大理石樓梯走下來,走進一個穿了一身黑的王子張開等著她的雙臂裡。她渴望地歎了一口氣,但這無邪的景象立刻就被另一個罪惡而甜美的景象所取代了,使得她的臉上因慾望和羞愧而發燙。
  
  「頑皮的女孩。」她喃喃自語道。「哈小姐不知道會怎麼說呢?」
  
  夜裡的夢境愈來愈荒謬,在傑登要求她成為他的新娘時達到了高潮。愛蘭突然停了下來,幾乎憐憫起自己因這荒謬的幻想而心頭一陣喜悅。
  
  「以後睡覺前別再吃巧克力了。」她低聲道,搖搖頭揮去暈眩的感覺。
  
  門上的敲擊聲停了,但愛蘭發誓她聽到了模糊的低吼聲,就像是海洋退潮時的聲音,或是許多人同時在低聲說話。她把耳朵貼在門上,皺起眉頭,也許是史文又在看卡通了。
  
  她拉開臥室的門,走進客廳,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好了,史文,別再看卡通了。」
  
  至少有二十雙眼睛同時轉過來看著她,而且沒有一雙是屬於史文的。
  
  愛蘭抬起手撫著一頭打結的亂髮,然後又放下來,彷彿這樣可以遮掩自己只穿了一件傑登的絲質睡衣的身體。她跌跌撞撞地想走回房裡,然而逃離的路線卻被一個捧了一疊雜誌的胖女人給擋住了。
  
  「早安,魏小姐,藍先生要我到書報攤上找來這些。他說希望呢能從中找到一些靈感。」那女人把雜誌塞進愛蘭的手裡,略微點了一下頭後就走了。愛蘭在其中一本雜誌光滑的封面上看到一個一身白衣的女人。修女?她想道,心裡起了一陣狐疑。為什麼傑登要給她看有關修女的雜誌?
  
  她沒有時間多想,因為那個女人又回來了,還帶回一群嘰裡咕嚕說著話的陌生人。
  
  」魏小姐,假如你能先簽一下這份免責書,柯先生就可以先開始一些文件上的工作。「
  
  看到在她面前揮舞的金筆,她退縮了一下。
  
  一個瘦高的女人走向她,嘴唇抿成了一條不贊同的線。「你選好禮服的樣式後,我一定要為你安排個減肥時間表。藍先生給我們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她拿著一卷黃色的帶子,滿懷希望的盯著愛蘭的胸部。「也許我現在就可以先幫你量一下尺寸。」
  
  愛蘭想要躲開,但她們走過地毯向她逼近,像一群鵝般叫個不停。
  
  「宴會上你想用夾了蝦子的小麵包,還是鵝膽餡餅?」一個時髦的傢伙露出熱切的笑容沒頭沒腦的問道。
  
  另一個老神父對她微笑。「藍先生拒絕做婚前的咨詢,但是我要你知道,我願意隨時為你效勞,如果你想要談一些比較隱私的問題,例如…………」
  
  「…………熏魚子醬還是乳鴨?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塗上奶油去烤…………」
  
  「…………全紐約市最好的烘焙店。」一個圍了條沾滿麵粉圍裙的魁梧男人叫道。「川普的結婚蛋糕就是我做的。」
  
  「巴伐利亞肉丸好嗎?你是法國人,對吧?我得發電報到巴黎去,少了田螺,我們根本做不出宴會上法國風味的主題。」
  
  愛蘭跌坐在躺椅上,所有講話的聲音都變成了毫無意義的嗡嗡聲。他們說的彷彿既不是法文,也不是英文,而是某種她聽不懂的語言。要不是某種堅硬的東西頂著她的臀部,她說不定會以為自己又跌入了另一個詭秘的夢境裡。她想了一下要去摸翡翠墜子,想把他們全都變不見,但理智阻止了她。她不曉得自己會把他們變到哪裡去。
  
  直到對面牆上的一道裂縫打開後,她才知道自己正坐在遙控器上。她的注意力立刻被一幅三十五寸的彩色特寫影像給吸引了。
  
  「安靜!」她請求道,站了起來。
  
  周圍的人靜下來,自動在愛蘭和電視之間讓出一條路。她手上還抓著那些雜誌,緩緩地朝螢幕走去,她被傑登五官邪氣的俊秀深深迷住了。當另一個抓住麥克風、一臉嚴肅的男人出現在畫面上時,她幾乎忍不住失望地叫出聲來。發現他就站在藍氏大樓前,她不安地駭了一跳。
  
  「這個對全美票選出來、最有價值以及最難以接近的單身漢下了魔咒的有天分的女巫到底是什麼人?」他抑揚頓挫地說道。「似乎沒有人知道真相。但是今天一大早在令商業界和娛樂圈都大吃一驚的記者會上,藍傑登宣佈,他將和魏愛蘭於11月21日在位於百老匯的聖保羅大教堂舉行婚禮。」
  
  他的最後一句話令愛蘭驚訝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記者繼續說下去,「這位謎樣的電腦大亨表示,他和他迷人的未婚妻原本打算在昨晚位於廣場旅館的晚會上宣佈他們訂婚的消息,但是一場萬聖節的惡作劇失去控制,以至於引來了紐約市的消防隊,晚會也被迫提早結束。」
  
  就和她奇異的夢境一模一樣,愛蘭心想。鎂光燈對著她閃著,傑登在另一個女人的懷裡,一輛黑色的轎車在黑夜裡飛馳。
  
  「你要我將這件衣服送洗嗎,小姐?」一個女僕拿起那件皺巴巴的紀梵希禮服問道。
  
  不是夢,愛蘭跳了起來,她全都想起來了。
  
  傑登在樓梯底下等她。
  
  他的手溫柔地撫著她,進入她的身體裡面。
  
  他離開車子之前唐突的宣佈。
  
  愛蘭完全沒有注意到女僕還在一旁沉默地等著,她低下頭看著最上面一本雜誌的封面,發現那是一個身穿白色紗衣、微笑著的年輕女性。
  
  她的頭紗上面是一行高雅的印刷字體,寫著『摩登新娘』。
  
  愛蘭慢慢抬起頭來,發現自己正盯著未來丈夫嘲弄的眼睛。
  
  麥克連門也沒敲,就如一陣暴風般進入傑登的辦公室,將一張法定文件丟在他桌上。
  
  「什麼東西?」傑登問道,揚起了眉毛。
  
  「辭呈,我不幹了!」
  
  傑登拾起那張紙,拉開檔案櫃的一隻抽屜,將它丟了進去,落在一疊一模一樣的紙張上面。「這個月來第三次,你的次數下滑了。」
  
  麥克伸出一根手指對他搖著。「這次是認真的,我已經受夠了你那些虐待狂的小把戲。」
  
  傑登向後靠回椅子裡,一隻腳蹺到另一隻的膝蓋上。「是記者會,對不對?我說錯什麼話了?」
  
  「那正是關鍵所在。你顯然不需要我幫你去和那些媒體周旋,你自己就可以讓他們臣服在你的腳底下。」麥克哼道。「有天分的女巫,真是的!」
  
  傑登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我對這句很自豪。」
  
  「我很高興你現在一切都可以自己來,因為柯麥克不會再幫你了。」
  
  麥克大步走向門口,每一步都幾乎察覺不出來的愈來愈慢。傑登看著他桌上的時鐘的指針一秒秒地過去,一面默數著。這是他們之間的一種遊戲,看著麥克在傑登叫他回來前他可以走多遠。他一直等到秒針走到十二,麥克的手以一種慢動作握住了門把。
  
  「別走。」
  
  麥克假裝動搖,直到傑登轉著眼珠子加上一句『拜託』。
  
  律師轉身在桌子對面的皮椅上坐下來。麥克平常慣有的怒氣都消失了,傑登才明白自己傷他的朋友有多深。要不是發現愛蘭的野心令他變得麻木,他也許還會感到良心不安。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麥克說道。「媽的,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假如你談戀愛了卻不能信任我,那你還能信任誰?」
  
  傑登將桌上的一疊紙從一個角落推到另一個角落,避開麥克的視線。「我從來沒說我戀愛了。」
  
  「別可笑了,你當然是戀愛了。以前要是有人在你面前哼結婚進行曲,你鐵定會尖叫著逃出房間。」
  
  「愛情不是結婚的唯一理由,我只是想有個伴。」
  
  「那就養隻貓好了。」
  
  傑登嚴厲地瞪了他一眼。「還有性。」
  
  麥克輕聲向前,嘲弄的壓低了聲音。「這是9年代,我很不願意提醒你,但是你並不一定得結婚才能夠有性生活。」
  
  「如果你想要和魏愛蘭有性關係,你就一定得結婚。」
  
  麥克坐回椅子裡。「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好吧,要是你打算娶每一個你遇見的處女女巫的話,我應該警告你,重婚在本州是不合法的。」當傑登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一點覺得有趣的神情時,麥克的笑容消失了。「你是認真的。」
  
  傑登拿起一個檔案夾交給他作為回答。「我已經叫人去愛蘭在免責書上簽名了,等他回來後,你就可以開始擬和約了。」
  
  麥克翻著手中的文件,眉毛困惑地揚了起來,「你可真是浪漫啊,不是嗎?你是怎麼說服愛蘭嫁給你的?一隻腳跪下來,一隻手撫著臉,然後朗讀最近一次離婚的聲明嗎?」
  
  「我還以為你會讚賞我的有遠見呢!你不是總提醒我,沒有什麼是永遠的嗎?」
  
  麥克若有所思地歎了一口氣。「我想是吧,但總有些東西會是永遠的。」他困惑地盯著傑登。「你有沒有想過,娶一個似乎並不存在的人,會有一些法律上的困難?」
  
  傑登朝那份文件點點頭。「裡面有三分愛蘭的出生證明和美國公民的證明。」
  
  麥克坐直了身子,「你打哪兒弄來這些東西的?」
  
  「買來的。」
  
  麥克突然洩氣了。「噢,我想也許她終於信任你了。你知道的,總有一天你會遇見用錢買不到的人或事物。」
  
  傑登怕自己微弱的微笑會洩漏出他內心的淒然。「我目前還沒有遇到。」
  
  麥克打開檔案夾檢視那些偽造文件。「我知道你有多討厭大眾,為什麼還要召開記者會?還有奢侈的婚禮?為什麼不去公證就算了?」
  
  「你真是讓我失望,麥克!你不就是要替我維護在公眾前的形象嗎?藍氏企業的負責人怎麼可以跑到拉斯維加斯去模仿貓王的結婚呢!」他的金筆在桌面上敲著,掩不住聲音中的激動。「我要我的新娘有最好的,我要給她一個永生難忘的婚禮。」
  
  「還有一個難忘的新婚之夜?」麥克偏著頭,眼睛狐疑地瞇了起來。「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傑登努力保持聲音的輕快和公事化。「因為我們是生在文明的時代,把她拋到肩膀上帶回我的洞穴裡,再把她強暴得連路都走不了是不對的。」
  
  「可是你相信一紙結婚證書就會允許你這麼做?」
  
  傑登聳聳肩。「她是這麼說的。」
  
  「所以這樁婚姻是為了方便,嗯?你得到了性而她得到了…………」麥克停下來搔了搔頭。「她得到了什麼?車子?十五週年紀念的金錶?」他的眼投射出銳利的光芒。「還是婚禮過後數個星期在雷諾匆匆的離婚?」
  
  傑登靠回椅子裡,眼中如鋼鐵般硬的光芒警告麥克再說下去是不智的。「用不著替我的新娘擔心,我保證她會得到一切她應得的東西。」
  
  愛蘭從不曾想過象藍傑登這樣的男人會想要娶她為妻。
  
  接下來的幾個禮拜裡,她幾乎沒有辦法再去思考自己驚人的命運,所有醒著的時間全都被川流不息的裁縫師、糕餅師、廚師、律師、攝影師,以及旅行社所佔滿了。他們不斷在她面前揮舞著各式各樣的布料、食譜、夾有蝦仁的麵包、完全看不懂的合約,以及沙灘和搖曳的棕櫚照片,直到她想放聲尖叫。
  
  她從未想過當每一個願望都實現的時候,竟會如此的累人。當她一稍微愛暗示她覺得熏鮭魚會比鵝肝好,它馬上就像變魔術般出現在她眼前,等著她試吃。
  
  一天早上,她檢視一些布料樣本,忍不住哼了一聲。「我真的不是很喜歡白色,它太容易髒了。你難道沒有一些不錯的黑色布料嗎?」
  
  那個自稱是『婚禮專業顧問』的女人給了愛蘭一個同情的微笑。「我們的確有一些蜜桃色和奶油色的布料,但藍先生堅持要用白色,他說這代表了純潔。」那女人眨了一下眼睛,加重語氣。
  
  愛蘭也對她眨了眨眼睛,不確定自己是否受到嘲弄了。但她還來不及弄清楚,電梯又帶來了一堆巴結的人。
  
  愛蘭開始懷疑這些源源不斷的入侵只是故意為了要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讓她察覺到自從看到他在電視上向全世界宣佈她將成為他的妻子後,她就再也沒看過她未婚夫的事實。
  
  也許這是這個世紀的習俗,在婚禮前隔離新郎和新娘,不讓他們見面。但是這仍無法解釋傑登從她生活中沒來由的失蹤,以及史文的垂頭喪氣。
  
  她甚至在一天夜裡鼓起勇氣拿起電話,結果只有一個冷冷的聲音告訴她,藍先生已經沒有住在大樓裡,而是在卡萊爾飯店租了一個套房。她掛上電話,想起傑登在嘉莉臂彎裡的樣子,愈來愈感到不安。她強迫自己揮開這種荒謬的幻想,畢竟,他要娶的人並不是嘉莉,而是她啊!
  
  她也努力想忘記決定她命運的那天晚上更令人不愉快的部分,連同那張一百萬美金的支票一起將金色的小皮包,以及傑登戴著手銬的照片塞進抽屜的最底下。過去如何已經不再重要了,她鄭重地提醒自己,現在起只有未來才是真實的。
  
  禮物在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源源不斷地送到---鞋子、絲巾、耳環、手環、項鏈,以及一盒又一盒各式各樣的衣服。大部分的衣服都是毛織或是厚布料做的,可以在即將來臨的冬季裡穿用。愛蘭試穿了一下,每件衣服都天衣無縫地包裹著她嬌小地身材。她花了好幾個小時待在浴室的鏡子前,左右轉動著身體,想像自己在傑登臂彎裡的樣子。但是她的幻想總是在真的成形以前,就化成一道煙霧。
  
  一天早上,史文拿來了一個美麗的金色盒子,上面寫著『維多利亞的秘密』,愛蘭打開盒蓋,裡面是一件躺在銀色襯布上的透明長袍。
  
  「好漂亮啊!」她叫道,把它擁在胸前,突然發現它是透明的。
  
  她放下它,緊張地吞著口水,然後又從盒子底部撈出了一件煽情地東西。她用手指勾住那塊布,朝史文揮了揮手。「你想這是什麼?一種面紗?」
  
  那個保守的挪威人的臉直紅到頸根,附在她的耳邊說了些什麼。
  
  愛蘭的臉比他更紅了。「噢,老天!」她喘了一口氣,用瞭解和讚賞的眼光看著那件挑逗人的襯衣。「難怪維多利亞會把它當成是秘密。」
  
  愛蘭提醒自己,這是她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她應該要好好地品味每一分每一秒。她不但永遠地脫離了過去的陰影,還能在她所愛的男人懷中度過光明的未來。然而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傑登卻連問候的隻字片句都沒有。她心中不祥的預感愈來愈強烈,像千斤重擔般壓在她的心頭上。
  
  源源不絕的禮物隨著她訂婚戒指的到來,在一個下雨的星期一達到了高潮。兩名身著制服的警衛以禮貌的距離,站在愁眉苦臉的帝芬尼經理身後,看著他打開一隻皮盒,裡面是一隻金戒指,上面鑲了一顆大鑽石。
  
  「它真是…………嗯…………」愛蘭用力嚥下了一股厭惡感後,才勉強說道:「美麗。」
  
  它似乎重得得要用整隻手來支撐,就像看不見的鏈子般將她銬了起來。
  
  那天傍晚愛蘭站在客廳的窗子前,盯著窗外下了一整天的雨,終於可以一個人獨處喘口氣了。路上各色朦朧的霓虹燈,以及空無一人的濕滑街道,使整個城市看起來就像是被國王拋棄的王國。
  
  雨水沿著玻璃窗滑下來,彷彿是玻璃上她哀傷倒影上的淚珠。傑登現在在哪裡?她若有所思地想到。他是否和她在想他一樣的想她,想像他將成為她丈夫的那一天?
  
  「丈夫。」愛蘭低語道,這兩個字比任何法力都還要甜美動人。
  
  但是她手指上的訂婚戒指就像冰一樣,一陣冰冷的懷疑直刺進她的心房。
  
  半開的盒子堆在她身後的套房裡,昂貴的衣物散落在沙發和躺椅上。愛蘭轉過頭去看著它們時,清楚地明白了到底是什麼在困擾著她。
  
  傑登待她不像是珍貴的新娘,而是個情婦。
  
  限制她在這幢大樓的頂樓套房裡,有可以滿足她所有需要的僕人,不斷送她各種昂貴的禮物,全然不顧及她的意見或想法。有多少次她看見母親對著這般愛恨交織的情緒卑躬屈膝?
  
  但是當夜幕落下,陰影爬上凌亂的床單時,她母親就得有所回報。傑登給了她作為他情婦所有的快樂和特權,然而卻沒有要求任何回報。
  
  還沒有。
  
  愛蘭從盒子裡拿起那件輕薄柔軟的睡衣,摸著它半透明的質料,輕柔的布料碰到了她的訂婚戒指。這件華麗的睡衣和昂貴的鑽石都是傑登感情的象徵嗎?她懷疑。還是只是為在新婚之夜所得到的服務預付的代價?
  
  不到一個星期,傑登就將成為她的丈夫了。當奢華的婚禮結束,熏魚子醬都吃完了,所有的賓客散盡,他會帶著真愛走向她嗎?還是他會用冰冷的手和陌生人的眼神在她身上找尋自己的愉悅,嘲弄他們立下的誓言?愛蘭顫抖起來,知道如果真是如此,她一定無法忍受。情婦也許有權利拒絕她的愛人,但是一個妻子在她的丈夫和神的面前立下神聖的誓言後,就得履行自己的義務。
  
  愛蘭一直希望和自己所愛的人結婚。她認識的許多人中,不管是在法國還是葛洛斯特,都不是為了愛而結合。突然間,她明白自己如果不能確定傑登能夠回報她的愛的話,她就不能立下這個誓言。愛蘭將睡衣揉成一團,丟到壁爐前的地板上,走向電梯。
  
  藍氏大樓的走廊上空無一人,每間辦公室都靜悄悄的,沒有燈光。愛蘭在幽暗中前進,她只碰到一個警衛,在他認出她是誰時,抬起手碰了一下帽子。至少傑登沒有把她關起來,她露出冷冷的笑容想道。
  
  她推開通往他裡面辦公室的玻璃門,幾乎懷念起第一次來時裡面的混亂。電話的話筒靜靜擱在機座上,它們的鈴聲在這麼晚的時刻都安靜下來。愛蘭知道,傑登也許已經回到他在卡萊爾飯店的高雅套房裡了。
  
  但是潛意識中有什麼在促使她繼續前進,經過沒有人的桌子和空空的玻璃小隔間,到他助理的辦公室。他辦公室的桃花心木門底下有光透出來。
  
  愛蘭悄悄走向那一小片光塊,想著傑登的母親每個月來到她兒子的公司中心時,是否也有同樣的感覺---嘴唇發乾,手心冒汗,好像是要來求他施捨般,害怕自己不受到歡迎。從她們最初的見面以來,愛蘭第一次對這個女人感到同情。
  
  其中一扇門開了一道小縫,因此她輕輕一推就開了。傑登就坐在雜亂的辦公桌後面,正在讀著一大疊文件。一盞檯燈照射出來的金色光芒罩著他低下的頭,更加深了包圍在他四周的黑暗。
  
  愛蘭確信自己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他的頭抬了起來,彷彿她低聲喊了他名字。他的頭髮因手指不斷地撥弄而紊亂,鼻樑上還架了一副金絲眼鏡。在這突如其來的一刻,愛蘭知道對她來說,他永遠都不會是個陌生人。她瞭解他,就如同她自己的心一樣清楚。
  
  但當他摘下眼鏡,把頭髮往後順,瞥了一眼他桌上的日曆後,這種幻影就破滅了。「晚安,魏小姐,我的助理沒告訴我你有預約要見我。」
  
  愛蘭強迫自己輕快地走向傑登地桌子和他四周防衛的高牆。「可是我們的確有約,一個非常重要的約會。這個星期六下午兩點在聖保羅大教堂。」
  
  他靠回椅子裡,彷彿是要在兩人之間再增加一點距離。「這一點我很清楚,我還得從收發室調出一個人來寫喜貼。」
  
  愛蘭忍不住張大了眼睛,露出嘲諷的不可置信的樣子。「希望這不會造成太大的不便。」
  
  「已經造成不便了。」他剪短地答道。「不過我已想辦法處理。今晚我能為你做什麼?已經很晚了,而我還有一些重要的報告要處理。」
  
  比你更重要。
  
  愛蘭清楚的聽見這幾個字,彷彿他是大聲地說出來。她全身一僵,知道自己不必再問這個高傲地陌生人,他是否對她有一丁點兒的感情。他們的婚姻將會是這個樣子嗎?她心想。傑登關在辦公室裡直到清晨,而她獨自一個人在床上輾轉反側?
  
  她的重心在兩條腿上換來換去,極力想為自己來找他編出一個借口。傑登已經又低下頭,在他寶貴的報告上的空白處寫一些批注。
  
  「我在想,你比較喜歡玫瑰花還是橙花?」她終於說道。
  
  「玫瑰花。」他頭也不抬地說道。「我對橙花過敏,它們會令我不停地打噴嚏。」
  
  愛蘭心裡惡意地想要打電話給花店訂橙花。她繞過他椅子後方,希望自己能有勇氣去碰碰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這個男人曾經愛撫她,直到她達到令人顫抖的高潮,然後用吻撫去她的淚水。但是傑登的背僵直,優雅修長的手指緊緊握著筆,連指節都發白了。
  
  她俯身在他的肩膀上,距離近得只要他稍微一轉過臉,兩人的嘴唇就會相碰。她的手指有一股衝動,想要去搔他下巴上金黃色的鬍渣子。「那你想去哪裡度蜜月?艾魯巴還是亞斯朋?」
  
  「亞斯朋,我喜歡比較冷的地方。」
  
  愛蘭早就料到他的回答了,要他說話就好像要在一塊冰上擦出火花一樣難。她站直了身子,挫敗地歎了一口氣,呼出的氣息騷動了他的髮絲。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轉過椅子面對她。「你到底在煩惱什麼,愛蘭?你的美國運通卡的額度還不夠嗎?訂婚戒指上的鑽石還不能令你感到滿意?」
  
  愛蘭本來可以拔下戒指丟到他驕傲的臉上,但她聽出了他輕蔑的語氣就和他用來當作是武器朝他母親丟去的一模一樣。它是一種受傷男孩的語氣。
  
  她向後退一步,故意露出一絲怒氣。「原諒我打擾到您,藍先生。我只是以為您可以和我一起設計婚禮,那也是您的婚禮。」
  
  他拿著筆在膝蓋上敲打著,瞇著眼睛打量她,一臉殘忍的愉快,令她禁不住希望他仍戴著無動於衷的面具。「別把它想成是一場婚禮,等教堂的鐘聲一停,最後一顆米粒落下,你就可以得到你所想要的東西了。」他的聲音軟化下來,變成一種模糊的低語。「我也會得到我想要的。」
  
  有那麼一瞬間,迷霧散去,愛蘭瞥見背後的一絲火花,愈來愈熾熱,因小小的挑逗而足以熊熊燃燒起來。她心中亮起了一道勝利的光。
  
  傑登也許以為他的金融知識可以耍得她團團轉,但是過去兩個星期以來,她每天晚上把『華爾街日報』從頭讀到尾可不是白讀的。「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先生。有些合併將會有很大的收益,對參與的兩方都是一樣的。」
  
  她露出謎樣的笑容,轉身走了出去,忍住想要用力甩上門的衝動。
  
  今晚她知道了更多,也什麼都不知道,傑登也許不愛她,但還是想要她,非常地想要。
  
  而到目前為止,這樣就足夠了。
  
  愛蘭走出電梯時,頂樓套房的電話鈴聲正銳利地響著。她衝過去接聽,有些可笑地希望是傑登對自己的態度感到後悔,打電話來乞求她的原諒。
  
  「喂!」對方沒有回答,她才發現自己把話筒拿反了。
  
  她將話筒轉過來,又試了一次。
  
  一陣刺耳的聲音傳來,不祥的預感爬上她的背脊,「我可以看出你並沒有聽從我的警告,小姐。真是太可惜了。」
  
  「是雷先生嗎?」愛蘭不自覺壓低了聲音,雖然根本沒有人會聽到她在說話。
  
  對方哼了一聲,證實他的身份。「你怎麼知道是我?我是偽裝大師。」
  
  「當然是你。」愛蘭想打擊這個老人的自滿。「在萬聖節的晚會上,你的好心令我印象深刻,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你來?」
  
  「很顯然地,我並不是那天晚上唯一一個令你印象深刻的人。我聽說這個星期六你就將成為藍太太了。」
  
  「你是打來道賀的嗎?」
  
  「不,是致上我的哀悼之意。」
  
  愛蘭摸索著身後的床,兩腿的膝蓋因恐懼而無力。「雷先生,假如你打電話來是為了要說我未婚夫的壞話---」
  
  他打斷她的話,聲音顯得十分著急。「我一定得和你見個面,星期五下午三點鐘在轉角的咖啡廳。」
  
  愛蘭遲疑了一下,她實在應該叫史文來對付這個固執的好管閒事的傢伙。
  
  雷偉特抓住她的猶豫,「藍傑登是個非常有權勢的人,你一旦落入他的掌心,他就再也不會讓你和我說話了。」一陣緊繃的沉默。「求求你,愛蘭…………」
  
  愛蘭握緊話筒,指節都發白了。真是奇怪,令她動搖的不是他的請求,而是在這個世紀裡,許多陌生人都叫著她受洗的名字。「我考慮看看,可是你得先告訴我,你為什麼這樣恨我的未婚夫。」
  
  老人聲音中的虛飾和恫嚇都不見了,變得又乾又澀。「他謀殺了我兒子。」
  
  電話線空洞地客啦一聲掛斷時,愛蘭已經止不住地抖了起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2:13

  第十六章
  
  愛蘭壓低了帽簷,蓋在墨鏡上,混入藍氏大樓前的人群中。令人驚訝地,她輕易就溜出了頂樓的套房,支開焦躁的廚師和疲憊的裁縫師,告訴史文她下午要洗個泡泡浴,好為明天即將來臨的婚禮做準備。
  
  要是那個固執的雷先生真有什麼話要說的話,婚禮將永遠不會舉行了。
  
  愛蘭穿著傑登買給她的暗紅色套裝,戴著一副白手套,走上擁擠的人行道。莫斯一定會責備她穿著魔鬼的顏色,但愛蘭不在乎。要是雷偉特再不停止散播不懷好意的指控,她就準備好要給他一個教訓。
  
  她的邀請者喬裝成一個流浪的吉普賽人,令愛蘭更輕易就認出他來。他匆忙向前,領她到一張角落的桌子,下垂的假鬍子因焦急而顫動著。「魏小姐,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會讓一個可憐的老頭子失望的。我自做主張地替你點了花草茶。」
  
  愛蘭本來要摘下墨鏡,但後來又覺得戴著比較好。要是她的眼睛露出一絲對傑登的懷疑,她可不想讓雷偉特抓住這一點來對付她。她改為脫下手套。「我不是來和你喝茶的,先生,我是為我未婚夫的名譽辯護的。」
  
  雷偉特哼了一聲。「藍傑登根本不知道這兩個字的意義。」
  
  愛蘭起身,但他絕望地抓住她的手,令她猶豫了一下。他藍色的眼睛流露出乞求。「別走,求求你,至少先聽完我的話再走。」
  
  愛蘭坐回椅子裡,打開餐巾。「你一直都是這麼恨傑登的嗎?」
  
  「不是一直都是這樣的。我曾經像個兒子般地愛他,就和愛我自己的兒子一樣。」
  
  「那個你指稱被傑登所謀殺的兒子。」愛蘭本以為大聲說出這幾個字可以減輕它們的壓迫感,但是她錯了。
  
  「亞瑟。」雷偉特說道,若有所思地微笑。「我親愛而聰明的孩子。」
  
  愛蘭啜了一口茶,藉以掩飾她的退縮。她不願去想像這個亞瑟的樣子,甚至不想去挑起關於他的任何記憶。
  
  「亞瑟和傑登在麻省理工學院的第一個學期是室友,那是在波士頓的一所大學。」他加上一句,注意到她的困惑。「從外表上看來,他們有許多共通點---頭腦聰明、喜愛電腦,還有無窮的想像力。一個是黑暗的,一個是光明的,然而他們真的十分相像,就像是親兄弟一樣。」
  
  雷偉特啜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回憶上。「傑登自己沒有兄弟,所以他的假日都是和亞瑟及我在我們位於格林威治村的小公寓裡度過的。我們沒有什麼錢,在幾年裡甚至買不起一棵聖誕樹,但他還是熱切地想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
  
  愛蘭在椅子上不安地動著,傑登的幻影比亞瑟更令她感到害怕。亞瑟已經過去了,那個眼神明亮的傑登男孩也許得救了。
  
  老人的嘴角浮出鬼魅一樣的笑容。「我們總是開玩笑的說道,當他們賺到人生中的第一個一百萬時,一定要買一棵比洛克斐勒中心那棵更大的聖誕樹。」他的微笑扭曲成不屑。「藍傑登真的做到了。每年的聖誕節他都在他王國前的廣場上立起那棵樹。」
  
  「藍先生…………我沒有太多的時間。」
  
  「你是沒有。」他同情的眼神令她感到不安,尤其當它們移到她的翡翠墜子上時,「亞瑟和傑登畢業以後,他們買了幾部二手電腦,租了一間爬滿蟑螂的老房子,掛起寫著『魔術師公司』的招牌。」
  
  留意這個魔術師。
  
  雷偉特銳利的目光看出她在顫抖。「這個名字是個玩笑,但亞瑟有個想法,他相信那個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就支配著這個宇宙的法則---控管數學、音樂、科學,以及魔法的基本原則---可以用電腦的中央處理器計算出來。」
  
  愛蘭也許對電腦一竅不通,但她很清楚魔法的反覆無常,不會認為亞瑟的想法是瘋狂的。
  
  「他和傑登夜以繼日地工作,不吃不喝,不休不眠,把自己逼到了半瘋狂的狀態,只為設計出一種程式,可以實現亞瑟的理論。」
  
  「他們成功了嗎?」
  
  「一天晚上我正在菌活區一家破爛的俱樂部裡表演,亞瑟打電話來,留了個口信給我。」雷偉特以魔術師慣有的靈巧,從桌布底下拿出一個銀色的小盒子來,按下一個按鈕。
  
  「爸?你在哪兒?爸?」愛蘭嚇了一跳,一個聲音從那個東西裡傳了出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狂野,因興奮而十分急切,還有一種奇特的熟悉感。愛蘭猜想在他的聲音中,聽到了父親的影子。「如果你在的話,看在老天的分上,趕快接起來!我們大有進展了,偉大的進展!這將帶給我們超乎想像的財富和名聲。」
  
  那聲音低了下來。「我還有一個病毒要處理,明天一大早就打電話給你。」短暫地停了一下。「還有,爸…………我愛你。」
  
  雷偉特關掉機器的手在顫抖,淚水湧出眼眶,「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我兒子的聲音。」
  
  愛蘭用餐巾揩了揩顫抖的雙唇,拿起手套,只希望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我很遺憾,雷先生。但若那就是你所擁有的所有證據,那麼我---」
  
  「坐下!」老人吼道。
  
  愛蘭坐下了。
  
  他從桌布底下拿出一本皮製封面的書,使得愛蘭想看看那底下十分也藏有兔子或是花束。他打開書,在桌面上將它推向愛蘭。她暗自祈禱自己不會被迫看那個高貴的亞瑟長牙時的照片。
  
  但是在她手底下的那張臉卻是如此的熟悉。她翻著簡帖薄,一頁又一頁傑登金黃色的形象被醜陋的污漬和諷刺的字眼所沾污了的樣子令她的手指愈來愈麻木。
  
  曼哈頓的魔法、謀殺,以及重傷害!
  
  魔術師令同伴消失了!
  
  藍傑登:是百萬小子還是嗜血的屠夫?
  
  接下來還有更多賀艾迪所寫的聳動的標題。對愛蘭來說,伴隨這個名字而來的就是抽著雪茄吐出來的一個個煙圈,以及因羞辱而起的顫抖。
  
  她快速地瀏覽著,雖然在這十一月,天氣不尋常的溫暖,她卻隨著讀過的每一個字愈來愈感到寒意。
  
  雷偉特傾身向前,指著一張傑登和一箱骨架的復合照片。「他把原來的老房子拆了,改建為藍氏大樓,有謠言說他把亞瑟埋在地基裡,然後建造藍氏大樓,作為對他自己的貪婪和狡猾的紀念。」
  
  愛蘭用力合上書,差點夾到老人的手指。他用受傷的眼神看了一眼。
  
  「你竟敢如此!」她喘著氣說道。「你根本就沒有證據,你什麼都沒有,卻在這裡搬弄是非,散播惡意的謠言。」
  
  「我有鄰居發誓作證,說他們在半夜聽到憤怒的叫喊聲,還有劇烈的打鬥聲。我還有藍傑登被警方帶走時,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我兒子的血的照片。」雷偉特提高了聲音,引得其他桌的客人都朝這邊看。「更可惡的是,我從此就沒有了兒子,魏小姐。」
  
  愛蘭彷彿被他打了一下般向後退,但她拒絕讓步。「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那為什麼傑登沒有因為謀殺你兒子而被判刑?他為什麼沒有坐牢?」
  
  「他的律師,也就是他現在的那個異教徒律師的父親,強迫他們在初審時就放棄控訴,他提出辯護的理由很簡單---沒有屍體就沒有謀殺。一直到今天為止,我兒子都還是被當成失蹤人口。」
  
  一名侍者走過來,愛蘭只好閉緊嘴巴,等他替他們注滿杯子後,到另一桌去才說道,「可是為什麼?傑登為什麼要殺你的兒子,藍先生?」
  
  「因為貪婪和野心,以及對權力永不滿足的慾望。」魔術師壓低了聲音。「你還看不出來他做了些什麼嗎?他直到亞瑟的聰明才智是取得他所想要的一切的關鍵,亞瑟一直都是領導人,傑登只是追隨他。問問任何一個人,打從亞瑟死了以後,藍氏企業連個捕鼠器都發明不出來。讓他一舉致富的中央處理器的基本雛形是在亞瑟死去前就已經建立的。我的結論是,其他一些關鍵性的東西一定隨著亞瑟埋入了地下,所有這些年來,藍氏企業才會一直在找這些東西。」
  
  「魔法比賽。」愛蘭喃喃說道,心中的不安變成害怕。
  
  「沒錯,還有以前的那些幻術、催眠等比賽也是。他假裝自己是個懷疑論者,想要挑戰一般人相信的事物,但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是在徒勞無功地尋找真正的魔法。」愛蘭發誓他又盯著她的翡翠墜子看了。「直到現在。」
  
  「直到我的出現?」她說道,已經知道他的答案了。
  
  「一點也不錯。」老人仰著頭,好像一隻目光銳利的鳥,表情緩和下來,幾乎是溫柔的。「噢,媒體也許把你當成是個騙子,但我知道真相,我親眼看到了證據。一開始是在魔法比賽上,藍傑登的手下把我趕出大樓,然後是萬聖節的晚會。你有能力,愛蘭,特別而神奇的力量。藍傑登正迫不及待將它們及你弄到手。」
  
  愛蘭拉低帽簷遮住臉,不願讓老人猜出傑登已經弄到她了。即使是現在,懷疑在她的腦海中翻騰,所有的夢想化作灰燼,過去的記憶仍舊引起她赤裸裸的慾望。一名兇手的手可能如此溫柔、有耐心嗎?
  
  雷偉特將自己的餐巾遞給她當作手帕,顯然以為他的一番話已經引得她淚水盈框了。「他是怎麼讓你上勾的,親愛的?在你的耳邊喃喃說些愛你的話?假裝對你用情很深?」
  
  我們將在感恩節前的這個星期六完婚。
  
  還有李奈特的低語從另一個地方越過幾世紀來到現代還是令愛蘭覺得毛骨悚然。她從雷偉特的手中縮回手來,只希望自己從沒有脫下手套過。
  
  老人沒在意,只是急於要拉攏她站在他這邊。「藍傑登是個很有權勢的人,過去十年來他都在玷污我的名譽,讓每一個人以為我是國發了瘋的老頭子。那個姓賀的傢伙是我的最後一條路,但是連他也失去了興趣。」他眼睛狡猾地一瞥。「但是如果藍傑登自己的未婚妻告發他,警方也許會聽。他們也許會重新調查這個案子,讓他到他該去的勞裡。」
  
  愛蘭站了起來,迅速戴上手套。「很抱歉,我無法幫助你,藍先生,我必須忠於我的未婚夫。」
  
  雷偉特原本懷著信心的臉垮了下來,雙手握住杯子,在兩道濃眉底下打量著她。「忠心是做妻子的一項美德,我希望藍傑登不會令你後悔。」
  
  「我也是。」她喃喃道,轉身離開。
  
  「魏小姐?」雷偉特連頭也沒抬,只是低頭看著杯子,彷彿在杯子裡的渣滓裡探看過去和未來。「他從未否認過,連對他自己的律師都沒有否認過。」
  
  愛蘭衝出抵達頂樓的電梯,第一次對空氣中不自然的涼意感到感激。她踢掉鞋子,脫去帽子,用力扇著發燙的額頭。她真希望自己從未離開這個地方,從未讓雷偉特那些東西灌輸到她的腦海裡。她脫掉手套,揉成一團拋開。
  
  看到結婚禮服已經送來了,也沒有令她的精神比較振奮。禮服掛在一支金屬衣架上,被冷氣吹動的面紗就像是她夢中諷刺的鬼魂。
  
  真希望自己選上黑色的,她酸楚地想道。不忠的黑色、哀悼的黑色---
  
  「我想你的洗澡水已經冷掉了。」
  
  聽到這個聲音,愛蘭撫住怦怦跳的胸口轉過身。麥克倚在門框上,臉上的表情幾乎和她一樣的疲憊。
  
  「我出去散步了,」她說道。「去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
  
  「你不需要向我解釋,你是傑登的未婚妻,不是他的俘虜。」
  
  「還不是。」她囁嚅道。
  
  麥克悄悄走進客廳,樣子令愛蘭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還是想起了他的祖先們,而她的表情立刻洩漏了她的想法。
  
  「用不著緊張,我不會剝你頭皮的。」他拿起一個牛皮紙檔案夾,上頭還夾了一支筆。「我只是需要你在一些法定文件上簽名。」
  
  「很好。」愛蘭接過檔案夾,在沙發上坐下來,急著想擺脫他,好繼續自己的沉思默想。
  
  她機械化地翻到最後一頁,過去三個星期以來她已經習慣在各種文件上前面,而對裡面的內容一無所知。但這次她的目光卻瞥見了這一頁最上面的一行標題。
  
  「婚前協議?」她說道。
  
  麥克聳聳肩,但似乎不願正視她的目光。「這是一份正式的婚姻契約,沒什麼好奇怪的,我相信在法國也有這樣的東西。它只是一種在結婚前簽訂的條款,以保護雙方的權益。」
  
  「什麼樣的權益?」
  
  麥克拉了拉他的馬尾,看起來更不自在了。「避免發生一些意料之外的狀況---婚前失和、意見不合,」他遲疑了一下後,還是輕聲地加上一句:「不貞。」
  
  將困惑的眼光從他身上移開,愛蘭翻回第一頁,讀了起來。麥克一隻手擱在沙發的椅背上,但這種故作輕鬆的姿勢掩不住他只希望自己不在這裡的想法。
  
  當愛蘭終於讀完了最後一頁抬起頭來時,她甚至沒有掩飾自己滿框的淚水和因反抗而顫抖的下巴。
  
  麥克歎了一口氣。「他真的很大方,愛蘭。我甚至告誡他有些條款太過於奢侈了,但他還是堅持將它們列了進去。要是離婚的話,他不僅會讓你繼續保有你在這次比賽所贏得的一百萬,你還可以在法國南部擁有一座莊園,還有每年三十萬的贍養費,直到你死亡,甚至於在你決定改嫁後也一樣。」
  
  愛蘭的睫毛上淌著淚珠,但是並沒有落下來。「你對『至死不分離』這句話熟悉嗎,柯先生?」
  
  他幾乎看不出來地退縮了一下,令愛蘭以為那是她的想像。「我很熟悉。在我來的地方,誓言是必須要遵守的,不能因為一個男人的偶發念頭或是紙上的一個簽名就可以取消。」
  
  麥克跳了起來,繞著茶几挫折地踱步。「婚前協議只是一種預防措施,愛蘭,它們不會造成離婚的。」
  
  愛蘭拍打著那些紙,直到它們都皺了起來,麥克停止踱步。「這張紙讓藍傑登明天早上有權力站在神和其他人面前將他的生命和我的結合在一起,到我們共享的床上,盡我們應盡的義務,然後把我像個妓女般地打發掉,是嗎?」
  
  麥克攤開雙手,尋求她瞭解。「這只是一項手續,像傑登這麼有錢的人要結婚而沒有採取一些預防的保護措施---」
  
  「是嗎?」
  
  「是的。」麥克閉上眼睛,挫敗地歎了一口氣,但在聽見筆瘋狂的畫在紙上的聲音時又睜得大大的。
  
  愛蘭在淚水模糊中籤下她的名字,她也許可以原諒傑登謀殺的罪行,但是這件事…………這背叛了每一件她所相信的事。把一個女人當成情婦也許是一種罪過,但是把情婦變成妻子更是令人厭惡。她會簽下這個可惡的東西,然後連同戒指、他的求婚,以及她破碎了的愛一起往他臉上丟去。
  
  當她簽下最後一筆時,她注意到傑登應簽名的地方還是空白的。她皺起了眉頭。
  
  愛蘭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的時候,麥克看到她眼中邪惡的光芒和笑容中帶著危險意味的狡獪,身子差點失去平衡。想到她在萬聖節晚會上的大發雷霆,他急忙跳上前擋去她的去路。
  
  「好了,愛蘭,我自己有時候也恨不得將他變成一隻蝌蚪。」
  
  「別傻了。」她答道,輕盈地走過麥克身邊去按電梯。「我只是要去讓他簽這份文件,你不是說這很重要嗎?」
  
  麥克差一點就可以擋在她與電梯門之間。「你這樣做是很不聰明地,傑登現在正在開會,他不會喜歡被打擾的。」
  
  愛蘭踏進電梯,笑意更深了。「那我會努力不打擾到他的。」
  
  內線通話器嘩嘩叫著,電話震天地響著,每一個人都抬起頭來,看著藍傑登不輕易見人的未婚妻身穿紅色香奈兒套裝,腳上只有絲襪地走進藍氏企業的走廊。辦公室裡的訊息傳遞是驚人的快速,快到當她拿著婚前協定衝進門時,傑登新近僱傭的助理已經繞過桌子,要擋去愛蘭的去路了。
  
  穿著斜紋軟呢套裝,頭髮梳成一個髻的助理朝愛蘭走去。「很抱歉,小姐,藍先生現在不在。」
  
  愛蘭早就懷疑到這一點了,但她還是推開那個女人,推開傑登辦公室的門。要不是那個助理心虛地朝那間辦公室看了一眼,她也許就被騙過了。愛蘭用手肘頂開助理,朝原路走去,第一次發現到寬大的走廊的另一端還有兩扇高大的桃花心木門。
  
  助理跟在她後面,她的嘴唇抿得很緊,彷彿她所穿的高跟鞋不僅夾腳,也夾住了嘴。「藍先生正在和董事會開年度會議,他嚴格命令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得打擾他。」發洩愛蘭完全不理會她後,那女人的語氣開始帶著威脅的口吻。「別逼警衛來。」
  
  愛蘭用力推開門,立刻發現有上打的眼睛正注視著自己。有些是年輕人,有些是年紀比較大,然而他們全都露出驚訝的表情,貪婪地等著瞧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藍氏企業的董事會也許全都充滿了銅臭味,但他們也喜歡窺探別人的隱私。他們不會被指控為女巫,幾乎慘遭滅頂,穿過時空來到另一個世紀,發現他們所愛的男人可能是個殺人兇手,而且確定是個無情無義的騙子,而使得自己脆弱的心靈碎成了片片的女巫。愛蘭是多麼羨慕他們乏味而自得的生命啊!
  
  傑登坐在長桌的盡頭,所坐的皮椅顯示出他是這個崇高集會裡的國王。他的表情謹慎,看不出心裡的想法。
  
  助理站在愛蘭旁邊。「我真的感到很抱歉,藍先生,我阻止過她,可是她不肯聽。」
  
  傑登抬起一隻手。「沒關係,范太太,我會處理的。」
  
  那女人還待著不走,想看看愛蘭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但他老闆的一個眼色就使得她趕緊退了出去。
  
  傑登看了一下表,語氣和愛蘭所想的一樣愉快。「原諒我,親愛的,我忘了我們的約會了嗎?」
  
  愛蘭也報以溫柔的微笑。「不,寶貝,我們並沒有約會,我們是有婚約。」
  
  傑登對她甜如蜜的語氣起了警戒心,一道眉毛警告地揚了起來。「這件事我們可以等一下再討論嗎?」他指了指桌子兩旁熱切的面孔,以及散佈在光亮桌面上的檔案和文件。「你可以看到我們正在討論一些重要的事情。」
  
  愛蘭拿出那份婚前協議書,「還有什麼重要過保護你的財---」她在這個不熟悉的字眼停了下來,有些人忍不住輕笑出聲,一個頭髮染成藍色的女人則倒抽了一口冷氣。「財產?」
  
  傑登的嘴唇扭曲了一下,彷彿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要冷哼一聲。「這兒不是討論這件事的地方,時間也不對,親愛的。」他輕聲道,好像是在對小孩子說話。「我真的覺得你該離開了。」
  
  愛蘭雙手往桌上一拍,一副無畏挑戰的樣子。「如果我不肯,那你要怎麼辦,甜心?讓我消失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2:29

  第十七章
  
  愛蘭的話象雷一般停留在空中,董事會的成員一個個悄悄地離去,留下她和傑登獨自在長桌的兩端面對面。
  
  看著他冷酷的眼眸,愛蘭感到一股真正的恐懼。他起身走到窗前,彷彿無法再忍受看著她,她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傑登空洞地盯著下面廣場上的噴水池,雙手插在褲袋裡。「我早該知道這只是早晚的事,是誰先找上你的?雷偉特還是賀艾迪?」
  
  「雷偉特。」愛蘭道,不自覺地把婚前協議書捏成一團。「他要我和他一塊兒到警察局,說服他們重新調查這個案子。」
  
  傑登轉身看著她,一臉疲憊。「那你為什麼還在這裡?」
  
  愛蘭嚥下一個完美的謊話。「我不知道,雷偉特也在萬聖節的晚會上,他給我看了一些你被警方帶走的照片,我看到你衣服上和手上…………的血…………」
  
  傑登的眼睛如獵鷹般閃了一下。他繞過桌子,每一步都帶著危險的意味。他朝她走來,但愛蘭拒絕退卻,即使他的手從後面握住她的喉嚨,指尖掐在她下顎挑動的血管都不退縮。
  
  她在他傾身向前,將嘴巴覆在她耳朵上時閉上眼睛。他的聲音沙啞,令她的背脊發涼。「你看到了血,可是你還是讓我碰你,讓我用同樣的一雙手碰你?一隻屬於兇手的手?」
  
  他從未否認過,你知道,甚至對他自己的律師也一樣。真奇怪,雷偉特的話給了愛蘭她所需要的武器。
  
  「你把屍體藏在哪兒?」她低聲說道。
  
  傑登突然縮回了手,她轉過椅子正面看著他。
  
  「你把他埋在老房子的地基裡嗎?」他向後退,但愛蘭站了起來,就像他向前做的一樣,無情的朝他逼近。「還是把他的骨頭磨成粉,倒進藍氏大樓的地基裡?」她走到牆邊,不規律地敲著牆壁。「他的屍體在牆裡的某個地方腐爛了嗎?我聽說有些兇手會把屍體藏在船殼裡,那艘船就會永遠受到詛咒。你有受到詛咒的感覺嗎?」她輕快地問道。
  
  他彷彿她是個怪物般看著她,彷彿她來自地獄,要用她的戢戳刺他最痛苦的傷痕。「媽的!」他喃喃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知道你是無辜的?」
  
  他點點頭。
  
  她給了他一個最甜美的笑容。「我是到剛剛才知道的。」
  
  傑登上前一步,彷彿重新考慮要掐死她的想法。愛蘭向旁邊跳開,拉過一張椅子擋在兩人之間。「噢,我一直都懷疑你不可能殺了亞瑟,他是你的朋友,你喜歡他。」
  
  傑登的笑聲中帶著一絲幽默感。「那也無法阻止他想殺我。」
  
  愛蘭的笑容消失了。她撥開一堆紙,屁股靠在桌緣上。「為什麼?」
  
  傑登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不在乎地聳聳肩。「我做了一個披薩。」看到愛蘭皺起眉頭,他又說了下去。「我們夜以繼日地研發魔術師公司的產品,幾乎不吃不睡,神經都繃得緊緊得,脾氣也變得很差。但我們都覺得已經快要有所突破了。」
  
  「你們的魔術師公司的產品?雷偉特說那是亞瑟想出的理論。」
  
  傑登哼了一聲。「他當然會這麼說羅!亞瑟只是個二流的電腦玩家,當我碰到他時,他正靠著闖進學校的電腦中心篡改成績來賺啤酒錢。我是那個勸告他,說他是在浪費自己才能的人。」
  
  「說下去。」愛蘭催促道。
  
  「我們兩個都快要餓昏了,所以亞瑟就出去買披薩。我繼續留在電腦前,輸入一些資料。我真的是累壞了。」他記起了那種疲倦似的揩了揩額頭。「那些數字開始變成了一團模糊,所以我就趴在鍵盤旁邊,想要在亞瑟回來之前打個盹。就在快要睡著的時候,我想起了披薩是多麼的美味,融化的乳酪上冒著熱氣,酥脆的意大利肉腸鋪在四周。它是如此的真實,我幾乎已經聞到了想問。然後我睜開眼睛,披薩就在那裡,就在我的鼻子前面。」十年來的憤世嫉俗並沒有完全抹去傑登眼中喜悅的光芒。
  
  「一開始我以為我睡了比自己所想像的還要久,但是當亞瑟吹著口哨從門口走進來時,手中還提著裝披薩的盒子。他以為我是在開他玩笑,我在他出去的時候打電話叫了披薩。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說服我們辦到了---發明了一種電腦程式,可以把所想的變成事實,一種實現願望的工具。」
  
  「魔法。」他重複道,語氣中有一絲酸苦。「我們吃著魔法變出來的披薩,喝廉價的酒慶祝我們的成功,然後繼續埋首工作。我想要做一些研究和試驗,然而亞瑟卻堅持將魔術師程式灌進一個比我的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微處理器,我們幾乎都喝醉了,又很興奮,但到了第二天晚上,我卻開始擔心了。」
  
  「擔心什麼?」愛蘭問道,傾身向前。
  
  傑登如水晶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要是魔術師落入不法分子的手中怎麼辦?要是用它來完成瘋子或連續殺人犯的願望呢?這種無可限量的力量要怎麼控制?我試著和亞瑟討論我的恐懼,但他只是大笑,叫我別這麼杞人憂天。那時候已經將近午夜時分了,但是他要我出去走走,說是新鮮的空氣可以讓我清醒一下。」
  
  「他一定就在那個時候打電話給他父親的。」愛蘭猜測道。當她和傑登的目光相遇時,一股恐懼衝進她的血管。「你!你就是那個病毒!他打算處理掉的那個病毒!」
  
  傑登點點頭。「警方強迫我一次又一次地聽那段錄音,有時候我在腦子裡還會聽見他的聲音,在四處無人的夜半時分。」他站起來走向窗前,黃昏幽暗的光線令他的側影看起來神聖不可侵犯。「我回來時他正在等著我。」
  
  愛蘭抱著自己,心中希望那是傑登的雙臂。她根本不必問方亞瑟的目的為何。貪婪,野心,對權力無止盡的渴望,正是雷偉特對傑登的控訴。她懷疑這個老人是否一開始就對他自己的兒子起了疑心。
  
  傑登的嘴角浮起一絲諷刺的微笑。「當我看到他手中的刀子時,我所能想到的只有:『媽的,亞瑟,你為什麼不乾脆拿把槍算了?你知道你自己有多討厭擦廚房。』他只是將一隻手指舉到唇邊,對我眨眨眼睛,然後說道:『我們不想吵醒鄰居,對吧?』」
  
  但是他們還是把鄰居給吵醒了,愛蘭記得。憤怒的爭吵聲以及短暫而激烈的打鬥聲。傑登看著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愛蘭不知他是否看見了亞瑟嘲諷的微笑,還是看見從陰影中朝他過來的怪物。
  
  當傑登再度開口時,他的聲音中已經不再帶有任何感情,「我們打了起來,他太低估我了,最後刀子戳進了他的肚子裡,我想要扶住他時,兩個人都倒了下去。到處都是血…………好多血。」傑登的手從褲袋裡伸出來,打量著它們,彷彿他還會在修剪整齊的指甲縫間看到血跡。「我想用手止住血,但它還是不斷流出來,從我的指縫間湧出。」
  
  一滴眼淚滑下愛蘭的臉頰,落在婚前協議書上。一想到傑登差一點就埋在老房子的地基裡,她就背脊發涼。亞瑟一定知道傑登沒有家人,唯一的朋友只有他和他父親,沒有人會發現傑登失蹤了。想到他可能是對又令她發起抖來。
  
  傑登握緊拳頭。「當他的身體開始顫抖時,我還以為他在咳嗽,後來才知道他是在笑,他以他慣有的笑容對我說道:『老天,傑登,現在是你要擦廚房了,』然後他張開手掌,讓我看到他手中的那個小小得到微處理器。我知道他已經在魔術師裡裝了某種安全裝置---以幫助他從致命的傷害中逃出。但在我來得及搶回那個該死的東西前,他消失了,就在我的臂彎裡消失了。」
  
  「而你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在找他,是嗎?」愛蘭輕輕問道,突然間明白了他對魔法執著的原因。
  
  「我怎能不把他找出來?」傑登猛然轉身,臉上充滿了一向隱藏在高傲外表之後的怒氣。「是我把他放走的!是我發明的魔術師,並且把這種可怕的力量交到他腐敗的手上。我有一整隊私家偵探,過去十年來幾乎把整個世界抖翻過來了,但他就好像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一樣。」
  
  「麥克知道這件事嗎?」
  
  傑登聳聳肩。「我想他懷疑亞瑟還活著。他從不曾問過是不是我做的,甚至在他說服他父親接下我的案子時抖沒有問過。」
  
  「你甚至無法為自己辯解。」想到那時的他是多麼的無助而孤獨,她的心就深深刺痛起來。
  
  「反正根本沒有人會相信我,而且在我有機會告訴他們魔術師的事以前,我就要在牢裡待上一輩子了。我也不能冒著有別的瘋子會強迫我再做同一個東西的險。我以為魔法比賽可以引出亞瑟,因為他不只是需要錢,而且他也不能抗拒在我面前展示他的復活的驕傲。該死,要不是他那麼驕傲,他早就可以在我的背部刺上一刀了。」
  
  傑登跌坐在一張椅子上,一隻手梳著頭髮,臉上有著和『富士比』雜誌裡的照片上那個男孩一樣受傷的表情。亞瑟並沒有在他背部刺上一刀,而是將那把刀刺進了傑登的心裡。那顆心一直到現在還在淌血。
  
  愛蘭生出一股柔情,這是她第一次明白到是什麼讓她和她母親以及傑登與她母親睡過的那些男人有所不同。她母親不愛他們任何人,但愛蘭知道她會一直愛著這個男人,至死不渝。
  
  她繞過桌子,在他腳邊跪下來。她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只想抹去他眼中的憂鬱。「讓它過去吧,方亞瑟已經不存在,甚至已經死了。你不能為他贖罪一輩子。」她雙手捧著他謹慎的臉。「忘了亞瑟,愛我,傑登。這裡,現在,今晚。」她的唇貼上他的,用吻傾訴她的祈求,他驚訝地張開雙唇,允許她的舌尖進入他的口中。
  
  傑登在愛蘭的唇下快樂的低吟,第一個反應是抓住愛蘭所提供的,就像在亞瑟背叛他後,他就無情地抓住任何他想要的東西一樣。他想讓她在地毯上躺下來,佔有她的身體。
  
  她準備獻出一切,卻不要任何回報---不要戒指、結婚證書,不要教士宣佈他們已經成為丈夫和妻子。
  
  愛蘭的慷慨證明了他先前的想法是錯誤的,她並不是滿腹心機的騙子,想以自己的身體來騙取他的聲名。她會拒絕他並非出於惡意或是貪婪,而是真心,想要把最珍貴的東西留給自己的丈夫。想到自己以前是如何對她的原則冷嘲熱諷,他感到十分羞愧。而她現在卻願意拋開自己的原則,只為了給他幾個小時的平靜和遺忘。
  
  她放開他的臉握住他的雙手,那雙曾經沾滿了朋友鮮血的手。她在他雙手的手心各印下一個吻,然後吻他每一根手指的指尖,把頭靠在他的膝上。傑登撫著她的頭,然後又遲疑了一下,看著自己顫抖的手,彷彿那是屬於別人的。他的胸口感到一陣刺痛,但這次他很明白這種痛楚的原因。他很驚訝愛蘭竟聽不見他的心門正在開啟,發洩出他壓抑了一輩子的愛,一份他原本不相信會從此過著快樂生活且至死不渝的愛。
  
  他輕輕抽離了她的懷抱走向桌子,她發出一聲低低的抗議。他在一堆散佈的紙張裡找出那份婚前協議書,撕個稀爛。
  
  愛蘭咬住下唇看著他,忍不住顫抖。傑登知道她嚇壞了,但仍然張開雙臂將他擁入懷中。
  
  她站起來,當她把訂婚戒指從手指上拔下來拿給他,他以為自己的心跳就要停止了。「拿去,我不再需要這個東西了。」
  
  他皺眉低頭看著它,他已經忘了是他要他的私人採購員到帝芬尼去選一隻最貴、最誇張的戒指的。它實在是比他所想像的還可怕---對它所代表的誓約是一種俗麗的諷刺。但這正是他原先的意思。
  
  他接過戒指,將它握在手中。「我要自己相信你只是個無情的淘金者,嫁給我只是為了我的錢。我劃了。」她的表情一亮,但在聽到他接下來所說的話又暗了下來。「我的錢對你來說根本不夠。」
  
  愛蘭向後退一步,彷彿要躲開接下來的一擊。
  
  他跟著上前。「你是個貪婪的小女巫,永遠都不會滿足,直到偷走我的心,我的靈魂…………還有我的愛。現在你成功了,你別無選擇,只有嫁給我,讓我一生都在悲慘中度過。」
  
  愛蘭張開嘴又閉上,發出又像哭又像笑的聲音。
  
  傑登咧嘴一笑,把戒指套回她的手指。「我就當作你是答應了。」
  
  「可是那個婚---婚---婚前協議書怎麼辦?」她急急說道。「你把它給撕了。」
  
  「我做得他XX的對極了。如果你敢跟我離婚,我一定會給你好看的。」他捧起她的臉蛋,眼中令人屏息的熱切警告她他是認真的。「如果你讓我傷心,魏愛蘭,你會身無分文地在街上流浪,不知道下一餐在什麼地方。」
  
  「吹牛。」愛蘭輕輕說道,擁緊了他,發出一聲快樂的低呼。
  
  傑登的手指伸入她的髮絲中,輕輕地讓她的頭微微向後仰。「你一定得學著控制你的熱情,魏小姐,要不然我如何在你確定我是個高尚的男人以前,謹守我的分寸呢?」
  
  她對著他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可是我以為你想要---」
  
  他讓她的背抵著牆,用又濕又熱又深的吻吻著她,直到她覺得身上的紅色香奈兒套裝幾乎要燒了起來。
  
  「我想要的是,」他最後終於在她的髮絲間說道。「明天晚上快快到來。」
  
  那個包裝精美的禮物送達頂樓時,愛蘭還在和她的結婚禮服奮鬥。當她跌跌撞撞走進客廳時,史文已經給了信差小費,打發他走了。
  
  「那個說謊的傢伙!他已經答應我不再買任何昂貴的禮物給我了。」愛蘭誇張地歎了口氣,發現只要一想起還留在她唇上的吻,就很難再假裝對傑登生氣了。
  
  她從史文手中接過盒子,也許傑登是信守諾言,把她的訂婚戒指換成不是那麼俗麗的。
  
  「真是奇怪。」她說道,從各種角度打量著那個盒子。「上面好像有洞。你想信差有把它弄掉過嗎?」她將它舉到了耳邊,輕輕地搖晃了一下,睜大眼睛看著一臉困惑的史文。「更奇怪了,它在對我說話。」
  
  「放下!」她被史文的大吼嚇了一跳,趕緊照做。他在盒子落到地毯上前接住它,伸直了手衝向浴室。
  
  愛蘭悄悄地跟在他後面,完全被他的舉動搞糊塗了。她聽見水流的聲音,從門口探頭看見史文把那個盒子丟進其中一個水槽裡,然後把水龍頭開到最大。
  
  在強力水流下,包裝紙和脆弱的硬紙盒開始瓦解,裡面濕透了的小東西不再快樂地叫著,而是用它細小的肺部在水面上掙扎著呼喚。
  
  「史文!」她叫道,衝過去從水裡撈出那團快要淹死的毛球。「你真該感到不好意思!用這種方式虐待這個可憐的小東西!好了,好了,小貓咪。」她喃喃道,用衣擺擦著它濕漉漉的身體。小貓打了個噴嚏,她立刻責備地瞪了史文一眼。「我不會讓這個壞人傷害你的。」
  
  「我以為那是個炸彈。」史文不好意思地說道,仍然盯著那個小東西,好像它會爆炸。
  
  小貓開始發出惹人憐惜的叫聲,如針般的爪子抓住愛蘭的上衣,爬上她的肩頭,一陣刺痛令她縮了一下。禮服上的一些珍珠掉了下來,落入淋浴間,但當那團黑色毛茸茸的東西開始磨蹭愛蘭的耳朵時,這一切全都獲得原諒了。
  
  小貓高興的咕嚕咕嚕聲震耳欲聾,愛蘭走過史文旁邊,小心翼翼地從浴缸邊撈起濕透了的卡片。上面不會錯認的字跡已經暈開了,但還是可以辨識:每一個好女巫都應該有一個親密的朋友,而你是我所知道的最棒的女巫。
  
  愛蘭全身流過一陣暖意,傑登挑選了一樣再適合不過的禮物來慶祝他們之間的愛情。一開始愛蘭以為那個模糊的鈴聲是她心中快樂的歡唱聲,但從客廳傳來的羞赧咳嗽聲警告她,那是電梯來了的聲音。
  
  「巴瑞來了,小姐,我來載您到教堂去。」
  
  愛蘭猛然抬起頭。「噢,我的老天!教堂!婚禮!」她把小貓推給史文。「你能替『路西佛』找到小籃子嗎?我要帶它一起去。」
  
  史文退到浴缸邊,猛搖著頭。
  
  愛蘭歎了一口氣。「別告訴我像你這樣的大個子會怕一隻小貓。」
  
  那保鏢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黑貓是不吉利的。」
  
  「挪威人真是太迷信了。」無視於人和貓的抗議,她把小貓塞進了史文巨大的手掌裡。
  
  愛蘭跌跌撞撞地踩著自己的襯裙衝進了浴室,留下史文和『路西佛』狐疑地看著彼此。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2:44

  第十八章
  
  愛蘭的結婚戒指和她的訂婚戒指大不相同---美麗、細緻,而且有品味。當傑登在牧師的指示下把金戒指套上她顫抖的手指時,他低聲說那是古董,已經有75年的歷史了。要是他知道他的新娘也是個古董,已經超過三百歲了,真不知道他會怎麼說,愛蘭心想。
  
  有一天她會告訴他的,她向自己保證。有一天當他們躺在康乃迪克州農場房子的門廊上,看著他們的孫子在秋葉中嬉戲時。但今天是他們倆將過去拋到一邊的時候。
  
  愛蘭很感激傑登堅持她穿白色的禮服來象徵他們全新的開始,水晶吊燈的金黃色光芒正好照在她的蓬蓬袖上。史文幫她把頭髮高高地盤在頭上,然後用一頂由絲質的花所織成的頭飾固定她不聽話的頭髮。那個翡翠墜子是她雪白胸前的唯一的顏色。
  
  愛蘭根本不需要去引發它的魔力,她永遠也想不出比牧師所說的更迷人的話了:「我現在宣佈你們是夫妻了。」當她抬起頭來時,傑登的吻下了一個會持續一輩子的咒語。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牧師笑著說道,要他們轉身面對觀禮的群眾。「我很榮幸為大家介紹藍先生、藍太太。」
  
  如雷的掌聲撼動了高雅的教堂,愛蘭看著那一片盈盈的笑臉,握緊了傑登的手,對於愛情能將一整個城市的陌生人全都變成朋友感到驚奇。
  
  她還沒來得及喘過氣來時,他們就已經被簇擁到走道上,擠出教堂的大門。一群興高采烈的道賀者對著他們灑下橙花,引得她的新婚丈夫大打噴嚏,露出不悅的眼神。傑登和她上了等著的車子,愛蘭幾乎沒有察覺到暗示冬天提早來臨的低低雲層襲人的寒風。
  
  車子駛向位於卡萊爾飯店的喜筵會場,愛蘭倚在丈夫的臂彎中,羞怯不已。傑登修長的手指撫著她如象牙般的手臂肌膚,令她想起了上次在車子裡的那一幕。她偷偷瞄了他一眼,他用令人無法抗拒的無賴般的笑容看著她,她知道他心裡也正想著同樣的事。
  
  假如在卡萊爾飯店等著他們的那些人裡,有任何人注意到車子繞了這個街區六次,或是當新郎和新娘從黑色車子的後座下來時衣衫不整且暈陶陶的,他們也只是保持禮貌地碰碰彼此的手肘,羨慕地眨了眨眼睛。愛蘭舔了舔已經腫起來的嘴唇,對著此起彼落的鎂光燈露出害羞的微笑,兩頰紅得如火燒。
  
  甚至史文和『路西佛』也為了慶祝他們的婚禮而停戰。當他們抵達舉行婚宴的豪華宴會廳時,愛蘭發現史文無視於一些貴婦人驚訝的注視,在眾目睽睽之下從他的盤子裡拿起魚子醬喂小貓。當史文摘下桌上擺的玫瑰花,開始大嚼它的花瓣時,那些女人的臉色就更難看了。愛蘭在心中暗暗感謝自己沒有把他變成一頭吃人的老虎,而是一隻羊而已。
  
  當管鉉樂隊的指揮示意愛蘭和傑登到舞池裡開第一支舞時,『路西佛』從白色的桌布上跳了下來,纏在他們的腳邊,厚顏無恥地想爬上愛蘭的衣擺。
  
  傑登擁緊了她,除下她頭髮上的一瓣橙花。「快樂嗎,藍太太?」他低聲道。
  
  「再高興不過了。」她答道,把臉頰靠在他襯衫的前襟,心想明天早上靠在他赤裸的胸前醒來,那會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第二支舞開始後,其他人也加入了他們,指著『路西佛』滑稽的模樣大笑。
  
  「真奇怪,」傑登說道,看著一個和他最好的朋友十分相像的綁著馬尾的印第安人,帶了一個如雕像般的美女進入舞池。「我不記得有邀請她來參加婚禮。」
  
  愛蘭從他的肩膀探頭瞄了一眼,鬼鬼地笑著。「你是沒邀請她,但他們看起來不是很相配嗎?」
  
  麥克讓嘉莉做了一個誇張的後仰,然後愛蘭豎起了大拇指。「有人似乎也有同感。」傑登答道,臉頰靠著妻子高起的髮卷。「那就是你一個早上都在做的事嗎?替我所有過去的女朋友找對象?」
  
  隨著愈來愈高昂的音樂和供應不斷的酒,愛蘭愈來愈輕飄飄。她看著門口,在不停湧進來的賓客中尋找一張熟悉的臉孔。
  
  傑登捏了一下他的新娘,對她不斷升高的緊張感到有趣。「就算你要改變主意,現在也太遲了,我再也不會放你走的,尤其是我還沒有…………」他低下頭,附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愛蘭的臉紅了起來,但她正色看著他。「我只希望你也喜歡你的結婚禮物。」幾分鐘後,她的背對著門口,傑登低聲道:「搞什麼…………」他全身一僵,但臉上沒有透露出任何痕跡。傑登生氣地看著她。「是誰教你用電話的?」
  
  「是你。」她提醒他,甜甜地笑著。「去嘛!」她催促道,把他朝門口輕輕一推。「扮演一個優雅的主人是你的責任。」
  
  傑登照做了,但是先拉了拉外套,又順了順頭髮。愛蘭的一顆心梗在胸口和喉頭之間,看著她英俊的丈夫穿過人群,迎上他的母親。
  
  蘭達站在門口,穿了一件深藍色的洋裝,別著一支萊茵石的胸針。愛蘭沒有發現自己一直屏住氣,直到她看見傑登彎下身,接受他母親笨拙的擁抱,然後對蘭達身邊不發一語的人露出謹慎的微笑。
  
  愛蘭要『路西佛』去找別的攻擊目標,拎起裙擺,穿過人群來到她丈夫身邊,心中非常清楚自己是屬於那裡的。
  
  傑登拉著她。「來見見愛蘭,我的新婚妻子。愛蘭,你已經見過我母親了。」兩個瘦高的年輕人站在蘭達兩旁,一副要保護她不受任何突擊的樣子。
  
  「這是比爾和丹尼。」那兩個比男孩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朝愛蘭點點頭,害羞地笑著。一個長相平庸地女孩,拉著一個比丹尼和比爾更小的男孩站在他們後面,傑登把她拉到面前,他的細心和體貼令愛蘭更加愛慕他。「愛蘭,這是艾倫。」他停頓了一下。「我妹妹。」女孩的臉上綻出一個羞赧的笑容,愛蘭知道她不會永遠都是這麼平庸。愛蘭以前也看過這樣的笑容---在一個快樂而寂寞的男孩的臉上。後來他長大了,統治一個屬於自己的王國,還偷走了她的心。
  
  愛蘭對女孩微笑。「噢,艾倫,你就和你母親一樣迷人!我們真高興你們能來。」
  
  愛蘭歡迎的雙臂似乎化解了女孩的害羞。「我也很高興藍先生---嗯,傑登---嗯,我哥哥---」她緊張地瞥了傑登一眼。「要你邀請我們來。你昨晚打電話來之後,媽媽幾乎要昏倒了。」她咯咯地笑了起來。「我們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哭,噢!」她叫道,拉著她不情願的男伴到前面來。「這是菲爾,我們明年春天就要結婚了,一畢業就結婚。」菲爾看起來有點蒼白,想要溜走,但艾倫緊緊抓住他。「我們明年秋天都要上紐約大學,我知道那將會很辛苦,但愛總是能讓事情成功的,不是嗎?」
  
  「沒錯。」傑登喃喃道,手攬著愛蘭的腰,「可是我還是有些話要對你說,關於你對我妹妹的計劃。」
  
  「你何不先和母親跳支舞?」愛蘭在丈夫的凶光足以把菲爾嚇跑前提議道。
  
  愛蘭高興地看著傑登朝他母親伸出手,心中暗自祈禱蘭達不要在這個時候提出提高每個月金額的要求。她歎了一口氣,自己大概不該再插手了,該讓他們用幾代以來,母親和兒子們相處的方法來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
  
  愛蘭幾乎沒有時間和麥克跳支舞,搶在盛怒的主廚手中救回『路西佛』---因為他逮到它在舔結婚蛋糕上的奶油,後,她和傑登就被召喚到最前面去接受大家的舉杯祝福,並象徵晚宴即將開始。
  
  傑登騷著她的耳朵,彷彿他們已經分開了好幾個小時,而不是踩只有幾分鐘。「當你的婆婆開始給你一大堆食譜,並且堅持我們的第一個小孩要跟著菲力舅舅取名字時,你就會後悔邀請她來參加婚禮了。」
  
  「我不知道你有個菲力舅舅。」
  
  他扯了一下領帶。「我也不知道。」
  
  侍者端了一杯紅酒給傑登,全場的來賓立刻安靜下來,他深深地看著愛蘭的眼眸,性感的溫柔幾乎令她無法呼吸。
  
  他舉起杯子。「敬我美麗的妻子,她使我相信真愛的魔力。」
  
  如雷的掌聲被一陣大笑給打斷了。「你所敬的是愛還是魔法,藍傑登?」
  
  恐懼將愛蘭牢牢地釘在原地,群眾向兩邊讓開,雷偉特在門口出現了,一身黑色的禮服、高帽子,還有飄動著的斗篷。
  
  「另一個神秘的客人,親愛的?」傑登從齒縫間低聲道。
  
  「我可不會這麼說。」愛蘭答道,用一種受到冒犯的神色瞥了他一眼。
  
  雷偉特手拿白色手杖穿過人群時,史文將『路西佛』交給麥克,朝前面跳去,準備在這個破壞婚禮的人靠近新人前,先逮到他。
  
  愛蘭抓住丈夫的手,「拜託,傑登。」她低聲說道。「他不能再傷害我們了,別讓他破壞了這一天。他只是想讓你在客人面前出醜。」
  
  她感覺到傑登手臂上緊繃的肌肉稍微放鬆下來。他悲慘地瞥了她一眼,彷彿對她每次都能令他投降感到有趣。「只有你喜歡,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看到傑登的手勢,史文靠在他們背後的牆上,雙手還是交叉在胸前,這是一種絕不會弄錯的具有威脅感的姿勢。麥克把『路西佛』交給嘉莉,也站在他身邊。
  
  雷偉特走上前來時,傑登甚至勉強露出一個微笑。「我希望卡萊爾飯店能提供更好的娛樂效果。」他大聲說道:「也許是默劇演員的表演。」
  
  雷偉特朝主人行了個嘲諷的鞠躬禮。「我相信客人會覺得我的幻術和你的表演一樣有趣。」
  
  他摘下帽子,從裡面發出兩隻鴿子,直往天花板上的燈飛去,人群讚歎的呼聲不絕於耳。來賓們開始鼓掌,顯然以為傑登和魔術師間的對話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愛蘭抓住傑登的手臂,不知道這個魔術師現在在使什麼詭計。他對自己說服她一起對抗傑登的計謀失敗一定十分憤怒。但現在她和傑登站在一起,已成為夫妻了,他再也不能傷害他們了,不是嗎?
  
  又從手杖的頂端變出一束花,雷偉特思索地抿緊了嘴。「我需要一個自願者幫我做下一個表演。」
  
  他前後踱步,斗篷在身後飛揚。無視於一個小女孩瘋狂地揮著的手,他伸出手猛然朝愛蘭一指。「還有比美麗的新娘本人更好的人選嗎?」
  
  看到他伸出來的手,愛蘭往後一縮。
  
  「不了,謝謝。」傑登短促地道,把她拉回自己的身邊。「我可不想讓我的新娘在蜜月前變成一隻斑鳩或是天鵝。」
  
  觀眾全都失望地噓了起來。
  
  雷偉特偏著頭,表情有些尷尬。「怎麼了,藍先生?怕我會把她在你面前變不見嗎?」
  
  傑登一凜,愛蘭知道他就快要忍耐不住了,想一拳打在這個魔術師的臉上。她撫著翡翠墜子,打算讓魔術師自己先消失再說。
  
  「沒關係的,傑登。」她說道,在一片安靜中她的聲音顯得又高又清晰。「我會幫他完成他老掉牙的把戲的。」
  
  「愛蘭,我真的不認為那是個---」但是她已經走出丈夫保護的懷抱,直直走向那個魔術師。
  
  「啊!」雷偉特叫道。「的確是勇氣與美麗兼具,藍傑登真是個幸運的傢伙,不是嗎?」觀眾全都盡責地為她的勇氣鼓掌,只有傑登盛怒地盯著他們,緊握住酒杯的指節都發白了。
  
  「跟著我的手動作,」雷偉特對觀眾命令道,伸出手指在愛蘭眼前揮舞,直到她不悅地閉上眼睛。「欣賞一場幻術的響晏。用我不可思議的雙手,我將在這位冷若冰霜的可人兒的胸中燃起一把熊熊的火焰。」
  
  雷偉特令人眼花繚亂的揮動雙手,然後直指愛蘭的胸前,他的指尖發出細小的火花,觀眾都拍起手來,年紀比較小的甚至興奮地大叫。
  
  愛蘭打了個呵欠,這種把戲實在不怎麼吸引人,她的頭髮甚至沒有豎起來。
  
  傑登鬆了一口氣。「你放煙火的技術也許會更令人印象深刻,老傢伙,要是你把身上藏的電池再充點電的話…………」
  
  他的話沒有說完,酒杯就從他的手中滑了下去,裡面的酒液灑在愛蘭的衣擺上,好像血一般的鮮紅。
  
  「怎麼回事,傑登---」愛蘭抬起頭看著傑登,發現他正盯著她的胸口,面如死灰。
  
  「那是打哪兒來的?」他啞聲問道。麥克出現在他的背後,有如他的影子。
  
  傑登向她逼近的時候,愛蘭退縮了一下。「什麼東西,傑登?別這樣瞪著我看,你嚇壞我了。」
  
  整個宴會廳一片安靜,沒有人敢動一下,除了雷偉特以外。他臉上帶著一種勝利的表情從兩人之間退開。
  
  「它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傑登又說了一次。
  
  愛蘭沉默地搖搖頭,根本不敢搭腔。
  
  他抓住她的肩頭,和幾分鐘前的溫柔比起來,他的手現在是無情的粗暴。「那個翡翠墜子!你他XX的是從哪兒得到這個墜子的?」
  
  受傷困惑的淚水湧上愛蘭的眼眶。「我告訴你了,那是我母親給我的!」
  
  傑登抓住纖細的鏈子,就和李奈特曾經做過的一樣,然後把墜子從她的頸子上扯了下來。
  
  愛蘭啜泣起來。他打量了它好一會兒,臉上的表情深不可測。
  
  然後把它舉向燈光,讓墜子在愛蘭不敢置信的眼睛前搖晃。
  
  那個墜子在雷偉特的火花攻擊下裂了一個大口,露出裡面糾結一團的電線。突如其來的真相淹沒了一切的希望,不是她的法術,從來都不是,一直都是他的。
  
  傑登的目光從破裂的墜子移到了她的臉,原本充滿愛意的表情現在變成了懷疑。
  
  愛蘭的肩膀垂了下來,一切她原本所相信的事物---魔法、信任、永恆的愛---全都隨著她丈夫眼中再度興起的懷疑化作灰燼。
  
  傑登把墜子塞進口袋,讓她比以前更加無助,甚至驚恐得說不出話來,任憑他將她往史文一推,說道:「你最好把她帶離這裡。」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3:09

  第十九章
  
  「你說你讓她走了是什麼意思?你的頭腦壞了嗎?」傑登抓住高大的挪威人睡衣的領子,把他從床上揪了起來,壓在牆上。
  
  傑登花了十五個小時,才在溫暖的緹貝卡公寓找到史文。十五個小時以來,在寒冷的街道上地毯式的尋找,把愛蘭的結婚照給每一個他碰見的人看---醉漢、白人、黑人、同情的臉、冷漠的臉、害怕的臉、帶著敵意的臉。
  
  愛蘭已經失蹤將近二十四個小時了。
  
  傑登花了最初的三個小時在打電話上,叫醒了每一個曾經要他贊助他們年度善舞會的警察局長和管區首長。他不在乎他是否聽見他們的妻子在一旁咕噥著抗議的話,或是他們自己在發現是從第五大道的百萬富豪打來尋找新婚妻子時,立刻不高明的把咒罵壓成喃喃低語。他所關心的只有他們立刻開始打電話,派出他們躺在溫暖舒適床上的手下出動去尋找愛蘭。
  
  從清晨三點到五點,傑登都在運用他優於常人的組織技巧。他打電話給大部分的員工,答應付給他們三倍的薪水,要他們在星期日加班幫他影印了十萬分有愛蘭照片的傳單。每一張傳單從影印機中滑出來時,他都會撇開頭,上面寫著諷刺的字句:懸賞讓藍愛蘭安全歸來者---獎金一百萬。
  
  但是即使當他被保證有一半的員工正在街上散發傳單,而另一半則守在藍氏大樓的電話旁,即使他知道有一整隊全紐約最佳的隊伍正在地毯式地搜尋每一條街道,即使他得知醫院裡沒有任何一個符合愛蘭特徵的病人,那還是不夠。因此在天亮以後,寒冷的北風已經準備要將雨水變成雪花時,傑登豎起了他大衣的衣領,七年來第一次在沒有安全人員的陪伴下,走出了藍氏大樓。
  
  十五個小時後,他在一間臥室裡將他的貼身保鏢揪了起來。「你剛放走了她?你沒跟她一起去?去保護她?你怎麼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
  
  史文在老闆的手中全身軟綿綿的,太過於驚訝與茫然了,連句辨白的話幾乎都說不出來。「她不讓我跟,她說她已經害我丟了工作,她怕你要是發現我們兩個在一起的話,會把我關到牢裡去。」他慚愧地低著頭。「我不想失去我的綠卡。」
  
  傑登放開他,忍住沒罵出聲來。「要不是我這麼渾蛋,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他酸苦地笑笑。「但這一招我最在行了,你知道的,我已經花了一輩子在練習它。」
  
  他在小小的房間裡踱著步,每走一步就更驚慌。當傑登掏出槍來時,史文立刻高舉雙手,顯然以為自己完蛋了。
  
  但傑登只是檢查了一下槍裡是否裝有子彈,然後再把它插回牛仔褲的皮帶上。「你趕快到下東城去,我要往北。她也許躲在公園裡。」
  
  「先生?」當傑登朝門口走去時,史文小小聲的喊道。「我被炒魷魚了嗎?」
  
  「沒錯,你被炒魷魚了!」傑登吼道。「現在趕快行動!」史文還在搔著頭,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傑登猛一轉身。「還有一件事。」
  
  「什麼?」
  
  傑登的微笑幾乎是溫柔的。「下一次你搬家時,可不可以麻煩你把人事資料上的住址更新一下?」
  
  在史文喃喃說著「是,先生」時,傑登已經走出門去了。
  
  愛蘭在日落後從凋萎的繡球花叢底下爬出來時,發現她的頭髮都已經凍僵了,綿綿的細雨已經變成了雪。雖然成片的雪花要比雨絲來得好一點,但冷風刮在她的身上就像把刀一樣。她揉了揉眼睛,睡了一整天令她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她本想在前一天晚上睡幾個小時的,但每次她找到一個舒適的長凳睡下,就會有一個穿制服的人用棍子戳著她的背,要她離開。
  
  從大樓逃出來在街上遊蕩,好像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愛蘭終於找到這個公園作為避難所。她本來還擔心自己破爛的衣服和糾結的頭髮會引起他人的疑心,但在這個地方有很多和她一樣的人。失落的靈魂漫無目的的在小徑上遊走,有些人步履蹣跚,喃喃自語;有些人則推著手推車,裡面就是他們在這世上全部的家當了。一個裹著一條破爛不堪的毯子的老人用一種令人十分不忍的眼光看著她,她蹲下來,把史文給她的一疊綠色鈔票塞進他凍僵了的手裡。
  
  她所害怕的是那些從黑暗中用掠奪的眼神看著她的人。他們跟著她,直到另一個警察出現,他們才慌慌張張地尋找躲藏的地方,掠奪者變成了被獵物。就是這些人逼得愛蘭不得不躲到繡球花叢底下,像只受驚的小動物般,藏在落葉下讓疲憊的身體休憩一下。
  
  她從躲藏的地點出來,伸了個懶腰,全身的關節都在隱隱作痛。噠噠的馬蹄聲跑錯時代似的在這個忙亂的世紀響起,令她的心跳加速。
  
  當騎著馬的巡邏員疾馳而過時,她幾乎來不及跳開。
  
  她瞪著他的背影,心想也許他和那個把他心愛的『貝夏巴』介紹給她的警官是同一個人。
  
  他用力拉住韁繩,讓自己的坐騎猛一轉身。他戴著黑色手套的一隻手指指著她,叫道:「嘿,你!站住!」
  
  在頭盔底下的他只是另一個陌生人,和夜裡騷擾她的那些人沒什麼兩樣。由於身體已經凍僵了,愛蘭轉身逃走,尋求高叢樹木的掩護。她縮著身子,走上最近的一條小徑,極需要燈光和人群的慰藉。
  
  沒多久她就走上一條繁忙的街道,路上行人匆匆,不斷地撞到她,彷彿她是隱形人一樣。每一個人的領子都豎了起來,以抵擋刺骨的風雪。他們和公園裡的那些人不一樣,他們顯然都有又乾又溫暖的地方可去。
  
  他們的粗魯和冷漠嚇到了愛蘭。當她在傑登的懷中走在街上上,他彷彿為她覆蓋了一層看不見的保護罩,強迫其他人保持禮貌的距離,否則後果就要自行負責。
  
  但是那層神奇的保護罩已經沒有了,她心酸地提醒自己。很快地,她就可以習慣這種改變,愈快愈好。
  
  一陣烤肉的香味直衝愛蘭的鼻子,使得她的鼻孔抽動,忍不住流起口水來。這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餓了。
  
  她循著香味的來源,看到一個男人從一輛銀色車子的窗戶探出頭來,大叫著,「熱狗!這裡有最新鮮的熱狗!」
  
  她看著肥大的香腸熱騰騰地冒著煙,空空的肚子發出了叫聲,第一次明白為什麼窮人會覺得狗是美味的食物。也許把『路西佛』留在頂樓的套房裡是一件好事。
  
  愛蘭得踮起腳尖,才看得見車子裡的樣子。「對不起,先生,我可以要一根---」她忍不住機伶伶地抖了一下。「香腸嗎?」
  
  他把香腸夾在切開的麵包裡時,上面的油滴了下來。「一共是三塊五毛。」
  
  愛蘭茫然地盯著他。
  
  他探出了窗戶,用嘲弄的眼神打量著她破破爛爛的衣服,和那雙她曾穿去『布明貸』百貨公司的女僕的鞋子。「該死的小乞丐!」他斥道。「我已經受夠你們了。我繳了那麼多稅來養你們,而你們竟還敢來要東西吃。你們從政府那兒騙來的救濟金也許比我誠誠實實花勞力賺來的錢還多呢!」
  
  愛蘭退離車子,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冒犯了這個人,但他的臉已經開始漲紅。
  
  「滾開!」他吼道,「滾開這裡!自己去找個工作!」他用力關上門,爬進前座,急速把車開走,冒出的藍色煙霧幾乎要令愛蘭窒息。
  
  「真是太好了!」她叫道,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來。「要是他這麼小器的話,他就不應該到處發熱狗給人。」
  
  她轉身走上另一個方向的人行道,每走一步,憤怒就更加深一點。她的飢餓只是令她的情緒更糟。突然間,她使自己平靜下來,有了一個令人振奮的發現。
  
  不斷地自憐自艾只會令自己更加的寒冷,但對整個世界感到憤憤不平卻鼓舞了她。她的臉發熱,指尖也暖和起來。她在深雪裡大步前進,踩碎了賣熱狗的小販、李奈特、雷偉特、她不知名的父親,以及自古以來那些負心的男人。她恨他們,尤其是她的丈夫。她是如此的恨他,以致差一點就失去了腳步的節奏而跌倒。
  
  她很快就發現了自己升高怒意的另一項好處。只要她繼續用力踏步前進,嘴裡不停的低咒著,她的臉看起來就面露凶光,其他人都會讓路給她,甚至有些人還走到對面街道以避開她。他們的懦弱給了她一絲殘忍的滿足感。
  
  她就這樣走了幾條街,一直沉溺在自己的思緒,而沒有注意到街上愈來愈多的人、零星的槍聲、警車的聲音,以及街上大部分的路燈都已經被打破或是破壞了,但是她無法忽視不斷侵入她耳朵裡的重低音樂。她停了下來,皺著眉頭。至少她以為那是音樂。它並沒有旋律,只是不斷地敲擊著,是如此的沉重,令她的腳底都震動起來。
  
  音樂似乎是從一家燈光幽暗的店前傳來的,那家店有著黑黝黝的窗子,還有一個寫著『wd』的霓虹招牌。吸引愛蘭走進去的不是那種撩人的節奏,也不是因為它是一個溫暖的暫時避難所,而是不會錯過的烤豬排香味。既不是貓,也不是狗,而是豬排。她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一頭嘴裡銜著一顆蘋果,烤得油滋滋的豬,她推開了門。
  
  愛蘭並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她站在飛舞的雪花中,看起來就像是一尊石膏塑的巫毒教王后。
  
  一隻緊張的手指按下了在一個黑色長方形盒子上的按鈕,音樂停了,煙霧瞭然的屋子裡的每一個人都回過頭來看著她。
  
  燈光很暗,愛蘭眨了幾乎一分鐘的眼睛,才看出那些混雜著不可置信和敵意看著她的臉都是一種和她不同的褐色。
  
  當傑登手中拿著槍,衝進一家哈林區的酒吧那搖搖欲墜的門時,他壓根兒也沒想到自己的妻子會坐在一個年輕黑人身旁,在一架老式的直立式鋼琴上用一隻手指彈奏著黑人靈魂的音樂,另一隻手則拿著看起來像是一大片烤肋排吃剩的骨頭。
  
  他們的目光相遇,短暫而熾熱。她彈錯肋一個音,但沒理他,彷彿他沒有冒著生命危險闖入哈林區,要把她從天知道有多可怕的命運中解救出來。
  
  當那個瘦長的男人從琴凳上站起來時,傑登唯一能做的是忍住不叫出聲來。他身上過大的卡其外套是那種紐約街頭最可怕的幫派所穿的顏色,有兩個同伴跟著他站起來,雙臂交叉在胸前,其他人則在煙霧後頭看著他們,眼中帶著謹慎。
  
  他們的頭頭精明的目光看了看傑登,歎了一口氣轉著眼珠子,彷彿某個瞪大了眼睛、穿著高級皮鞋和大衣,手上拿著自動武器的有錢白人闖進他的勢力範圍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怕有子彈隨時會穿過他的身體,傑登的槍口一直瞄準那個男孩的胸口。
  
  「嘿,老兄,冷靜一點。」那個年輕人用安撫的口吻說道。「我們可不想在這裡惹麻煩。」
  
  「我也不想惹麻煩,我只要我太太。」
  
  那個孩子回頭困惑地瞄了一眼。「他是你的駢頭?」
  
  「不。」愛蘭慍色道,將其中一個肋骨舔乾淨。「他是我的丈夫。」
  
  傑登發現她時的寬心現在被一陣不悅所取代。雖然她全身又濕又髒,但她看起來睡得很好,也吃得很飽。這是他過去三十六小時以來,最擔心的兩件事。一陣烤肉的香味直衝他的鼻子,他的肚子立刻抗議起來。他努力握牢他的槍,用另一隻手抹了一下臉,他餓得幾乎可以吞下一整隻豬,生的豬。
  
  「愛蘭,」他嘎聲道,「我現在就帶你回家。」
  
  新上場的葛拉德站到兩人之間。「別煩這位小姐,老兄,要是她不願意的話,她哪兒也不必去。」他擔心地瞥了一眼他的心上人。「他不是警察吧,親愛的?」
  
  傑登屏住氣息,知道要是愛蘭誤會了這句問話而回答是的話,她就會成為一個非常有錢的寡婦了。一個敢隻身獨闖哈林區的警察是個已經是死人的警察。
  
  她吃掉最後一口肋排,向後拋掉。「不,他是個沒有良心的渾蛋。」
  
  傑登對這一點無話可說。當她的英雄從夾克底下掏出一把烏茲槍,對準傑登的頭時,他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充滿自信的年輕人在他的老古董槍下看起來一點都不驚慌的原因了。「你要我殺了他嗎?」
  
  愛蘭舔著指縫間滴下來的汁液,看起來似乎真心在考慮這個提議。她的臉最後一沉。「我想還是不要吧!」
  
  葛拉德聳聳肩,把烏茲槍塞回夾克裡。傑登也乘機放下自己的武器。「拜託,愛蘭,和我回去。」
  
  她從凳子裡站了起來,黑色的眸子裡充滿了混亂的感情---渴望、厭惡、謹慎。「你要帶我到哪兒去?牢裡?」
  
  這次所有的武器都一起舉了起來,屋子裡的每一個年輕人手中都拿著一把烏茲槍或九厘米自動步槍。
  
  葛拉德看起來特別不高興。「我還以為你說他不是個警察。」
  
  愛蘭用可怕的冷靜把他的烏茲槍揮開。「他不是警察,他不是要不你們關進牢裡去,是要把我關進去。」
  
  傑登無視於她強調的語氣,朝他的妻子伸出手。「我只想帶你回家。」
  
  愛蘭不情願地上前一步,然後又走了一步。在她還來得及改變心意以前,傑登快速脫下外套,裹住她的肩頭,它們全都濕透了。
  
  「你好好照顧她。」年輕的葛拉德警告他。「她是個小…………」他用一種全世界共通的手勢敲敲額頭,表示她的頭腦有問題。然後又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讓自己看起來比可能只有的十七歲更年輕。「再多一會兒,我就可以教她彈『小丑的眼淚』了。」
  
  對這個孩子的感激不只是他沒有轟掉他的頭,傑登伸手到後頭的口袋裡,才發現他把皮夾留在大樓裡沒有帶出來了。他看了一眼那孩子破爛的軍靴。「你穿幾號?」
  
  他沒有戒心地衝口而出:「十號。」
  
  傑登彎腰脫下腳上的便鞋,丟過房間,「這雙鞋花了我五百塊。如果你穿不下的話,可以拿去賣錢。要是你需要一份工作的話,到第五大道的藍氏大樓來找藍先生,我可以聘用你這樣的人來做警衛。」
  
  傑登手挽著愛蘭,領著她走向門口。她抬起熱切的臉看著他。「你知道這些迷人的黑人都是自由之身嗎?那不是很不尋常嗎?」
  
  傑登退縮了一下,加快腳步,但那些幫派分子只是哄堂大笑,顯然對她的誤解感到有趣的成分大過受到冒犯的感覺。
  
  他們一走出門,傑登立刻抓住她的手,拔腿就跑。
  
  他們幾乎跑過了一打的街口,潮濕的雪在傑登的襪子底下嘎吱作響,好不容易才碰到一輛吉普賽記程車。
  
  就算是坐進了車的後座,傑登抓著愛蘭的手始終沒有放開過。脫去了濕透的襪子,摩擦雙腳讓它們恢復知覺後,他拉著她靠向他,無視於她的輕聲抗議。
  
  愛蘭極不願意承認,但她真的很感激那雙圍繞著她的溫暖的雙臂。雖然那輛計程車的老古董暖氣已經開到最強,愛蘭還看得到自己呼出來的氣息。她禁不住發起抖來,傑登將她擁得更緊,她也無言地接受,將臉靠在他胸前的毛衣上,讓自己的雙手在他的手中取暖。
  
  「你---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她從格格打顫的牙縫間迸出話來。
  
  「公園裡的一個警察看到你,說你可能是朝著北方走。要追蹤到你並不太難。」他冷冷地加上一句,「哈林區沒有幾個清教徒。」
  
  愛蘭打量著他的臉,但他的臉沒有露出任何表情。
  
  星期日晚上的交通並不擁擠,幾分鐘內他們就到了藍氏大樓的門口。門房趕忙上前打開車門,臉上圍著一條厚厚的御寒圍巾。
  
  「付計程車費。」傑登命令道,挽著愛蘭穿過旋轉門走進大廳。
  
  「是的,先生!」門房在他們身後喊道。除了司機以為,沒有人看到他那雙藍色眸子裡的邪惡光芒。
  
  他們一抵達頂樓套房的臥室,愛蘭抖得更厲害了,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傑登保持他慣有的效率,把外套從她的肩頭除去,發現她的衣服就像一大塊冰一樣貼在她的身上。
  
  一陣痛苦席捲了他,他從未曾像現在這麼後悔過給她一個溫暖的感覺。昂貴的絲質睡衣和床單對一個冷到骨子裡的人來說有什麼用呢?
  
  他想為愛蘭穿上一件法蘭絨睡袍,用溫暖的棉被將她裹起來,抱著她坐在火爐前的搖椅上,讓她睡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揮落自己頭髮上的雪花,走進浴室找可用的東西。
  
  愛蘭看著他,不安的眼神提醒了他,他們還未解決任何事,一堵不信任的牆還隔在兩人中間。但此刻,傑登什麼都不在乎,他只要她不再顫抖。
  
  突然靈光一閃,他大步走進浴室,扭開浴缸上的兩個水龍頭,熱水冒著熱氣流了出來。害怕刺眼的燈光也許會刺激到愛蘭疲倦的雙眼,他從放毛巾的櫃子裡拿出幾根蠟燭點落起來,擱在浴缸的大理石邊緣上。
  
  當他回到臥室裡時,愛蘭正在解上衣的扣子,但手指因過於僵硬而使不上力。傑登輕輕拂開它們,接手做這項工作,要把濕透的衣服從她的肩頭剝下來。」直到她的小手緊緊握住他的手時,他才知道她並沒有穿任何的胸衣。
  
  「沒關係的。」他輕聲說道,深深看進她的眼眸。「我是你的丈夫。」
  
  連他自己聽起來,都覺得這句話並不是很有說服力,因為他的所作所為都沒有符合這一點。但她還是讓步了,讓他繼續下去。當他解開最後一顆扣子,將衣服從她的頭上脫下時,他自己的手也因強烈的慾望而顫抖不已。
  
  看著她未經人工修飾過的肌膚,並不難想像她真的是不屬於他這個充斥著行動電話和傳真機的時代。濕透了的卷髮垂在她的兩頰,眼中燃燒著極度的驕傲。她有一種微妙的,甚至是另類的美。她一半是女巫,一半是妖精,白嫩的肌膚光滑如凝脂。
  
  傑登用力吞了一口口水,體內升起了一股原始的衝動,渴望佔有他的新娘。
  
  但是愛蘭還在顫抖,大部分是因為羞怯,而不是寒冷。
  
  傑登用雙手抱起她,帶她到浴室,只允許自己穿著衣服的身體在碰觸到她赤裸的身子時,微微戰沭了一下。他試了試水溫,才把她放進浴缸,關上水龍頭。
  
  愛蘭緩緩進入冒著熱氣的水裡,快樂無邪的低吟令傑登的兩腿之間更加蠢蠢欲動。她一寸一寸的消失了,先是她的纖腰,再來是她的酥胸,然後是嫩滑的肩膀,最後連一頭黑色的亂髮都不見了。
  
  傑登正想要跟她一起潛進水裡,她突然冒出水來,揮開跑進眼睛裡的水。
  
  她對他感激的一笑,使得他的心怦怦跳了起來,聲音之大,有如一面遭到重擊的鼓。「我還以為自己永遠不可能再暖和起來了呢!」
  
  傑登並不覺得溫暖,他全身都是熾熱的。
  
  愛蘭背靠在大理石浴缸的邊緣上,閉上眼睛,滿足地歎了口氣。蠟燭的燭光圍繞著她,在空氣中散發出一股茉莉花香。水蒸氣在她的喉頭上形成如珍珠般的小水滴,頭髮都粘成了一綹一綹的。水拍打著她的雙峰,這正是傑登想做的事。
  
  當愛蘭睜開眼睛時,她的丈夫正把毛衣拉過頭。
  
  愛蘭從未看過男人的**,不管是多炎熱的夏天,手上的工作有多繁重,都沒有一個虔誠的清教徒會在她面前脫下衣服。那就好像是在村子裡的廣場上赤身**一般。
  
  發覺自己也像只**的美人魚般躺在他的浴缸裡,她無法抗議地大叫。但是傑登古銅色的身軀令她的感覺比自己的裸露更加表露無遺,這讓她覺得十分不公平。她看著他胸前的金色毛髮時,他當然可以聽見她的每一下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聲。
  
  「上帝啊!」她低吟道,害怕自己的臉已經開始發燒。
  
  當傑登的手伸向他牛仔褲的扣子時,她的紅暈更深了。愛蘭將她痛苦的眼神移到他的臉上,他的目光抓住她的,兩人的眼眸深處都因一種她前天才由神父口中聽到的無聲挑戰而閃爍著。
  
  從現在起你們將獲得永遠的平靜。
  
  他拉下拉鏈,褪去褪色的牛仔褲,愛蘭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的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夢般的歡唱---那種調皮的夢境,她總是渾身是汗地醒來,因甜美的期待而顫抖著。
  
  當傑登象條滑溜溜的魚溜進水裡時,她用力閉上眼睛,一股強烈的羞赧使她不得不裝作自己還是一個人的。
  
  但是她的偽裝敵不過她丈夫在她唇上又濕又熱的吻。當她睜開眼睛時,他正把她拉到他的兩腿之間,讓她轉身,背靠在他的胸前。他結實而修長的身軀是陌生的,但和她自己的身體配合得就像是手指在絨毛手套裡一樣。熱水就像是一個溫暖的繭般包裹著他們,他伸手去拿紫檀木香的香皂。
  
  愛蘭本以為自己會因逃跑而遭到懲罰,但傑登卻像是對待一個心愛的孩子般為她洗澡,以一種幾乎是聖潔的溫暖。
  
  幾乎。
  
  他掬起一手掌的水淋在她的胸前,然後用滑溜溜的香皂在上面擦著,直到兩邊的乳尖都硬挺起來。
  
  他把洗髮精倒在她的頭髮上,摩擦著她的頭髮,然後再讓她全身的重量靠在他的身上,為她衝去泡沫。愛蘭可以一輩子都沉醉在這種似天堂般的情境裡,尤其是當傑登搔著她喉頭的敏感肌膚時。
  
  他輕輕讓她用雙膝跪著,擦洗她的背部和大腿,揉搓著她疲憊的肌膚,直到她覺得所有的緊張都離她而去,全身都放鬆下來。
  
  當他用已經軟化了的香皂擦洗她的兩腿之間時,愛蘭驚訝又愉悅地將頭往後一仰,她忘我的陶醉在這種感官的歡愉裡,完全沒有注意到香皂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傑登的手。
  
  他的手向上移到她塗滿了香皂、滑溜溜的腰側,然後覆上她的雙峰,用拇指和食指輕捏她的乳尖。她的喘氣變成了呻吟,背部弓了起來,身體彷彿在向他乞求只有他能給的東西。
  
  但他沒有乘虛而入,反而將臉埋進她的頸項間低語道:「別擔心,我的天使,這不是車子的後座,我們有一整夜的時間。」
  
  她轉過臉看著他,他以又深又濕的吻回報。「這浴缸有備用的瓦斯筒嗎?」
  
  她可以感覺到他靠著她的臉頰在笑。「沒有,可是我有。」
  
  他肌肉結實的大腿在她的大腿底下動著,分開了她的腿,用手去探索她的神秘地帶,引得她因為渴望的痛苦而呻吟著。
  
  他加重了手的動作,令她因熱切的渴望而畏縮。愛蘭拚命告訴自己他們已經是夫妻了,這種情慾的動作都是合法的,受到上帝的允許。
  
  但是這麼好的感覺似乎是一種罪。
  
  「噢,求求你。」她哀求著,幾乎在高潮的邊緣,當他的手故意慢下來時,她差一點大聲啜泣起來。
  
  「你是否願意幫我…………」他的唇覆在她的耳邊,低低的說道,使得她的雙頰染上一層紅暈。
  
  她的頭轉向一邊,無助地點點頭。她會答應給他她的心,她的靈魂,她的第一個小孩,只要他停止這種折磨。
  
  他讓她背對著浴缸的邊緣,又故意突然停了下來。「那麼我可以…………」
  
  在他說完之前,她就已經叫了起來。「是的!是的!但我不認為在這裡可以做得到。」
  
  他邪惡地笑了起來。「噢,是嗎?等著瞧吧!」
  
  在第一陣激情過後,傑登將她擁在胸前,讓她的身體在他殘忍的進攻後平靜下來。他已經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大錯,愛蘭並不是那種會隨身帶著一打保險套的女人,而他的皮夾在2層樓底下的辦公室裡。他一輩子都沒有和任何女人這樣完全沒有隔離的措施,但他並不想要破壞這種甜美的結合。再說,愛蘭並不是別的女人,她是他的妻子,他希望這一點至少解釋了他想在她身上撒下自己的種子的原始衝動。
  
  她在他懷中動了一下,他的喉頭發出一聲呻吟,接受了她無聲的邀約,再度佔有了她。當那種古老的節奏再次牢牢掌握住他們時,他的手抓住了她兩旁浴缸的邊緣,讓流動的熱水在他們合而為一的身子旁起伏。愛蘭的叫聲跟在他之後響起,兩人同時到達愉悅的頂峰,臣服在它原始而奇妙的力量裡。
  
  他又再度照顧她了,把她從浴缸抱起來,放在厚厚的地毯上,從熱毛巾器裡選了最厚的一條毛巾,擦拭著她的身體,直到它發熱。愛蘭歎了一口氣,陷入了沉思。熱水似乎洗去了她承受的所有痛苦,留下了令人感到愉悅的溫柔。她大部分的羞赧也都消失了,他們彼此之間丈夫和妻子裸裎相對,似乎是最自然和最正確的事。
  
  傑登擦著她的背時,在她渾圓的臀部上停留,她咯咯笑了起來,「我們在浴缸裡待了那麼久,身上都皺得像乾梅子了。」
  
  但是當她轉過身來看他時,她丈夫臉上邪惡的笑容告訴她,他根本不在乎。她底下了視線,立刻就後悔了,臉又紅了起來。
  
  「噢,老天!」她叫道。「你根本一點也沒皺起來!」
  
  他又從架子上取了一條毛巾時,愛蘭以為他是腰把自己圍起來,然而他卻把它鋪在地上。
  
  「躺下來。」他命令道,眼中有一股笑意。
  
  愛蘭向後退。「好了,傑登,我不知道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你答應過的。」他提醒她,性感的嘴唇忍不住舔了一下。
  
  愛蘭皺起眉頭。「我答應的?」
  
  他默默地點點頭。
  
  愛蘭轉動昏沉沉的腦袋想了一下,終於想起了在她哀求他不要再折磨她時所說的話。「噢!」她叫道。「你不是當真要…………」
  
  他是認真的。
  
  一開始愛蘭不以為他印在她胸前和小腹上撩人的吻是墮落的,但那是在他的手把她的兩腿分開以前,在他金色的頭顱消失在她的兩腿以前。無視於她羞怯的抗議,他的舌尖將她帶入一個瘋狂的愉悅的境地。
  
  當她再一次虛脫地躺著,他把她拉起來抱在懷中,她的大腿纏著他的臀部,頭靠在他的肩頭。他並沒有把她抱到床上,反而帶她到淋浴間裡。他們在蓮蓬頭灑出的熱水下無止盡的擁吻,水蒸氣包裹著他們糾纏的身體。
  
  她讓他背向她,張開雙手貼著毛玻璃門。他疑惑地揚起一道眉頭,但沒有抗議。她將自己裸露的酥胸貼在他的背上,拿起一塊香皂摩擦他全身的每一寸地方。她熱切的手讚賞著他們之間的不同,探索他結實的大腿、前胸和手臂。當香皂從她的手中滑落,手指羞澀地撫著他仍然因渴望而硬挺的部分時,他的頭向後一仰,發出一聲低吟。
  
  老天,她是多麼深愛這個男人,愛蘭想到。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讓他對她做任何事。
  
  被一種原始的慾望所驅使,她放開了他,在他面前跪下來。
  
  當傑登看著愛蘭可愛的雙唇含住了他時,他以為自己就要瘋狂了。他的手指纏進了她的髮絲間,只一下子就用有力的雙手握住她的雙臀,在淋浴間的牆上激烈的擁有了她。
  
  當最後一陣甜美的戰慄退去後,他擁緊了她,彷彿再也不放她走,啞聲低語:「親愛的,這就是魔法。」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3:25

  第二十章
  
  麥克第二天一大早就衝進了臥室,連門也懶得敲時,傑登只呻吟了一聲,轉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裡。愛蘭坐直身子,全身從腳紅到頭頂,想把床單拉高到鼻尖上。不幸的是,大部分的床單都包裹住傑登的臀部,她連胸部都遮不住。
  
  「早安,愛蘭。」麥克輕快地說道,彷彿對她的存在或赤裸的身體一點都不感到驚訝。
  
  「是。」她細聲說道,還在扯著床單。
  
  他拉走傑登頭底下的枕頭。「起來了,睡蟲。這不是在床上待一整天的時候。」
  
  傑登只露出一隻眼睛,上面佈滿了血絲。「我不是已經炒你魷魚了嗎?」
  
  「不,是我自己辭職的。」
  
  「那你已經被炒魷魚了。」他拿回枕頭,但麥克又把它搶了回來,古銅色的臉上充滿了興奮之情。
  
  「我要你們兩個立刻到實驗室,我想我已經找到可以證明愛蘭是無辜的關鍵了。」
  
  這句話讓傑登坐直了身子。他謹慎地瞥了愛蘭一眼,但只是讓她的紅暈更深了。他早已成功地證實了她的清白---至少在某個領域上。
  
  麥克的頭朝浴室一甩,「你們倆洗澡吧,我在客廳等。」
  
  他們兩個人的臉都同時紅了起來,都不想先看到對方的眼睛。
  
  「不必了。」傑登低吼道。「我們馬上就好。」
  
  他拉開床單,翻身下床,走進浴室,就像米開朗基羅的大衛象般,對自己赤裸的身體毫不在乎。愛蘭拉過床單,直蓋到頭。
  
  麥克看著她微笑。「我真該早點警告你的,他在喝下第八杯咖啡前,脾氣是很暴躁的。」
  
  傑登的實驗室就和愛蘭所記得的一樣,潔白、嚴肅、空無一物。她苦著臉看到自己生疏的閃電球所造成的大洞已經補了起來。
  
  她沒有穿傑登買給她的彩色套裝,只穿了一條黑色的緊身褲和一件寬鬆的毛衣。如果她還在被審問階段,那麼她也要親自參與。蜷縮在她臂彎裡的小貓完成了她被指控的女巫形象,傑登憤怒的低吼聲警告著她,他還在意她的樣子。
  
  麥克把一隻還冒著熱氣的杯子塞進傑登的手裡,帶他們走到一排長長的檯子前。愛蘭有點驚訝地發現史文正在欣賞映照在光亮檯子上自己的倒影。
  
  傑登對著他怒吼。「我不是已經炒你魷魚了嗎?」
  
  史文立正站好,撥了一下他亂蓬蓬的頭髮。「是的,先生。」
  
  「很好,你又受到僱傭了。」
  
  愛蘭坐了下來,把睡著的小貓放在大腿上。傑登喝著咖啡,麥克則繞到檯子的另一邊,顯然因太過興奮而坐補下來。他過人的精力令愛蘭懷疑在過去四十八小時來,他睡得就和傑登一樣的少。
  
  「我前天晚上回到公寓後,」他說道。「既不能集中精神,又睡不著。於是我回到大樓,強迫莫高登讓我看他對翡翠墜子所做的實驗。」
  
  傑登又啜了一口咖啡。「這就是我沒要你交回通行證的結果。我應該要史文揪著你的耳朵把你扔出去的,可是他正扮演保護我的新娘的騎士呢!」
  
  他們全都瞪著他,他立刻住嘴,沉默地低頭看著自己的咖啡。
  
  麥克在他面前放下一份薄薄的檔案夾。「這些是葛高登的結論。」
  
  傑登打開檔案夾,檢視它的內容。他並沒有花很長的時間就看完,不滿的表情顯出他的挫折感。「上面什麼都沒有,項鏈和掃帚的碳離子分析一點結果都沒有。我在麻州的研究人員已經被迫鑽進了三個世紀的文件資料,其中大部分都脆弱得沒辦法用手去拿,這裡顯然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他小心翼翼地瞥了愛蘭一眼。「任何事情。」
  
  麥克探身指著文件最下面的部分。「除了這一點以外。」
  
  傑登讀道:「微處理器是鑲嵌在不知名的合金離…………」他無可奈何地瞥了麥克一眼。「然後呢?」
  
  「莫高登記得所有人類現知的合金成分,要是那是他不知道的合金,那就是現在還沒有被發現的東西。」
  
  傑登站了起來,沿著逆時針的方向踱著步。每一次他經過麥克身邊時,愛蘭的頭就更昏了。她在椅子裡動了一下,引起了沉睡中被吵醒的『路西佛』的抗議。
  
  「因此你覺得這種合金是來自於未來?」傑登說道。
  
  「正是!要是方亞瑟能夠到未來,他當然也可以回到---」
  
  「過去。」傑登替他說完。他們同時轉過身,正視對方。
  
  愛蘭的心開始唱著希望之歌,但她覺得自己還是有義務提醒他們這個理論的問題所在。「那還是不能解釋我母親怎麼能在二十年前就從方亞瑟那兒偷走魔術師。
  」
  
  麥克伸出一隻手指,朝他們搖著。「不是二十年,是三百二十八年。用你的想像力想想看,傑登,我知道你有想像力的。」
  
  傑登跌坐回椅子上,撫著沒有刮鬍子的下巴。
  
  麥克說道:「假設方亞瑟回到了1669年,讓魔術師被某種妓女給偷走了---抱歉,愛蘭---然後在接下來的二十年裡尋找著它。」
  
  「他需要花這麼久的時間找這個女人?或是她的孩子?」傑登問道。
  
  麥克點點頭。「也許。你得記住這是在大眾傳播發明以前,他不能把她的照片印在牛奶盒上。而且在他們認識的時候,她還不是什麼有名的高級伴遊女郎,只是一個長相普通的---」
  
  「妓女。」愛蘭輕聲說道。
  
  麥克退縮了一下。「我懷疑亞瑟會想引人注意地向地方當局報這宗是竊案。」
  
  傑登點點頭,示意麥克繼續說下去。
  
  「就算亞瑟找到了項鏈,那也並不表示他就能回到他所離開的剛好二十年以前。他也許把魔術師設定送他到195年。他已經老了二十歲,而你還是那個害羞的小男孩。或許他可以回到1967年,乾脆不讓你被生下來。」
  
  愛蘭顫抖起來,傑登越過桌子握住她的手。
  
  麥克看了看他們倆,放低了聲音。「假如亞瑟被困在17世紀二十年,那麼他的女兒是很有可能生下來的。」
  
  女兒。
  
  傑登仍然握著她的手,他打量著她的臉,彷彿想在她的臉上找出他昔日朋友的影子。那不是一種令人感到愉快的感覺。雖然愛蘭常常想像著未曾謀面的父親的樣子,但是自己可能是她丈夫所痛恨的人的女兒的想法實在令她很不舒服。
  
  傑登縮回手時,她的心痛了一下。
  
  他看著麥克,然後又看著史文。「你們可以讓我們兩人獨處一下嗎?」那兩個人靜靜地走了出去,留下他們倆。
  
  愛蘭第一個打破這令人尷尬的沉默。「你看出我們的相似之處了嗎?如果你想要的話,你可以看看我的頭髮底下有沒有長角。」
  
  傑登對她茫然一笑。「假如你有尾巴的話,我昨晚就會注意到了。」
  
  「我可不敢這麼肯定。」
  
  他只是看著她,所有在浴室裡發生過的事情使他的眼神暗了下來。
  
  她的手指梳著『路西佛』的毛,努力保持聲音的輕快。「麥克沒有指出最明顯的事實,如果我是亞瑟的女兒,我不是有可能一直都是和他一夥的嗎?」
  
  「你有嗎?」
  
  愛蘭希望傑登大笑,大聲地斥退這個荒謬的想法,而不是牢牢地盯著她,問她這個她根本不必回答的問題。
  
  她低下頭,再也不知道昨晚的一切是出自愛、復仇,還是魔法。即使她還擁有那個墜子,也沒有辦法再讓傑登相信她,也沒有辦法再抹去他眼中懷疑的陰影了。他得自願地相信她,她決不會求他的。
  
  她把『路西佛』抱在臂彎裡,站了起來。
  
  傑登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越過桌子抓住她的手,他的掌握因絕望而顯得粗暴。「我需要時間,愛蘭。你能給我一些時間去適應這個想法嗎?」
  
  愛蘭在淚光中對他微笑。「你慢慢來吧,我顯然有很多時間。」
  
  她輕輕縮回手,走出房間,感覺到傑登痛苦的眼神正跟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
  
  愛蘭蜷縮在長椅上,手指埋在『路西佛』的毛裡,看著夕煙的餘暉照進屋子裡。史文已經在茶几旁一動也不動地坐了幾乎兩個小時了。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這麼像是一個囚犯,甚至在葛洛斯特那個小小的囚籠裡時也沒有。她無法忍受走進臥室,聞到有傑登的古龍水味道的床單,以及他們在黎明時激情的影像。而浴室更糟,到處是散亂的浴巾,和撩人的回憶。
  
  殘酷的懷疑在她的心頭盤踞不去,折磨著她。要是傑登不回來怎麼辦?要是他對方亞瑟的恨超過對她的愛呢?要是他每一次看她的時候,都揮不去她笑容中方亞瑟的影子呢?也許他的餘生都不敢再看她一眼,害怕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從後面朝他刺上一刀。
  
  這對他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知道。他從未真正相信過任何一個人,甚至是他自己。而她卻要求他完全地相信她。
  
  愛蘭下意識地去摸那個墜子,就像她以往碰到困難時都會做的一樣。她的手抓了一個空,墜子已經不見了。但是如果說過去的幾個星期以來,她有學到任何東西的話,那就是這世界到處都充滿了魔法。
  
  愛蘭低下頭閉上眼睛,她在心中祈禱著,比她在孩提時代更誠心地祈禱著。她再也不想要什麼達官貴族了,只要---真真實實的、充滿了勇氣的男人。
  
  她的男人。
  
  電梯響了一下,愛蘭抬起頭來,幾乎覺得那是來自天堂的仙樂。她把『路西佛』放在枕頭上,滿懷希望地站起來。
  
  電梯門還沒打開,她就已經站在門的前面了,希望讓傑登第一個看到的是她歡迎的笑容。
  
  她僵在那裡,笑容在嘴唇上顫抖。史文衝到了她的身邊。
  
  傑登站在廣場上,心裡完全地平靜下來了。他已經站在那裡很長一段時間了,雙手插在口袋裡,看著結了冰的噴泉,然而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寒冷。四周是如此的安靜,靜得可以聽見雪花飄落的聲音。
  
  上一分鐘,他還在搖擺不定;但下一分鐘,他所有的疑慮全都不見了,不再感到害怕,過去十年來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思緒是如此的清明。
  
  他愛他的妻子,她也愛他。他們會成功的,不管愛蘭是一個在時光中旅行的清教徒,還是一個吸血鬼的女兒。他只想要在後半生裡對她表現他的忠誠。
  
  他抬起頭來,拍去肩膀上的雪。他今晚要帶愛蘭上車,他打定主意地微笑。他要讓司機放一個星期的假,然後親自開車帶她到康乃迪克州去。他會在某個鄉間小旅館裡訂好房間,給她一個難忘的蜜月旅行。
  
  他轉身走向玻璃電梯,急切地想去見他的新娘。
  
  麥克站在那兒,指節發白的手裡拿著一隻無線電話。看到他朋友毫無血色的臉,傑登的心一緊。
  
  麥克把電話遞給他。「是雷偉特,他要用愛蘭交換魔術師。」
  
  在廣場上方96層樓高的頂樓是個殘酷的世界,雪花瘋狂地飄落,冬天刺骨的寒風呼呼吹著。風到了這裡,就像一條怒吼的龍,用它強勁的尾巴重重地擊著大樓,幾乎可以感覺到腳底下的震動。
  
  傑登一衝出防火門,就明白了所有的情況。地獄一點也不酷熱,地獄就在紐約的一幢高樓頂層,雪花像是玻璃碎片般被狂風吹入眼睛裡。
  
  而撒旦就是那條噴著冰、而不是火的龍。有那麼一下子,當傑登把刺骨的空氣吸進肺裡時,他以為自己就要死去了。
  
  但是當他再吸第二口氣後,他才明白真正的地獄是愛蘭既沒有穿外套,也沒有穿鞋子地站在屋頂的邊緣上,只有雷偉特蒼老的身子為她抵擋巨龍的進攻。他幾乎可以聽見她的牙齒打顫的聲音。
  
  他的血因憤怒而沸騰起來。他想要大步走過屋頂,從雷偉特的魔爪下將他的妻子搶回來,然後把那個老傢伙打得不省人事。但是地租愛蘭下巴的左輪手槍比龍的氣息更有效地制止了他的行動。
  
  雷偉特示意他再上前一些,他照做了,一寸一寸地前進,直到看見愛蘭眼中狂亂的光芒,以及她努力吞下恐懼時,喉頭上下的顫抖。
  
  「你帶來了我要的東西嗎?」雷偉特叫道,以前所接受的表演訓練在此時展露無遺。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袍子,看起來就像是一部拍壞了的神劍與魔法裡二流的梅林法師。
  
  傑登從口袋中掏出魔術師,抓住它的鏈子讓它擺動。
  
  「別耍什麼把戲。」雷偉特警告,抓緊了愛蘭的腰。「我向你保證,在你想得到任何咒語前,我就已經扣下扳機了。」
  
  傑登也許正有這種想法,當愛蘭是唯一知道該怎麼去操縱這個鬼東西的人。他可不能拿她的性命做賭注,把她變成一隻羊,或是變成一對斑鳩來。
  
  「你別給他!」愛蘭大叫,努力讓聲音蓋過怒吼的風聲。「如果你給了他,他會把你給毀了的,他會把我們都毀了的。他是個比他兒子更邪惡的人。」
  
  「噢,謝謝你,孩子。」雷偉特低哼道。「你的讚美很動聽。」
  
  好女孩,傑登心想,刺激他的虛榮心,讓他說話,好為他爭取多一點時間,多一點的時間讓史文綁好繩子,從屋頂的邊緣爬上來。也許甚至有時間等紐約警方的特種部隊從雪封的街上趕來。
  
  他們所能做的只有讓這個老人不停地說話,傑登故意讓自己的聲音充滿了嘲弄的意味。「別相信這個老笨蛋說的任何一句話,愛蘭。那是亞瑟,不是雷偉特,他才是想出這一切計謀的人。」
  
  雷偉特立刻義憤填膺起來。「我可不這麼認為!是我先想到腰對你示好的,而那並不難。你是如此的熱情,令人同情,又渴望得到友誼。」
  
  真相失去了它刺人的力量。「我猜想要謀殺我也是你的主意。」
  
  「大部分是,然後由亞瑟來執行。我告訴他:『等他睡著後,先用鈍器敲他的頭,再用枕頭悶死他。』但是不!他比我更有創造力,改拿了那把切肉刀。一文不值的男孩向來都得不到警方的同情的。」
  
  傑登不敢相信地搖搖頭。這些年來,他一直對毀了自己的朋友感到愧疚,根本沒想到亞瑟從一開始就已經壞到骨子裡了。愛蘭轉頭瞪著雷偉特,臉上的神情比他的更可怕。她也許正在想著這段家族的牽連是多麼的瘋狂。傑登害怕她就要發現了。
  
  雷偉特在空中揮舞著手槍。「我才是值得擁有這魔法的人!我才是那個在這兒和帕沙地拿的舞台上呼風喚雨的人!想想看,要是我真的能把助手鋸成兩半然後又把她拼回去,我的觀眾將會多麼的印象深刻。」
  
  愛蘭顫抖起來。
  
  看到史文金色的頭在黑夜裡出現時,傑登全身一僵。雖然身材魁梧,這個挪威人的動作倒是靜巧無聲的。他悄悄翻過屋頂的矮牆,就像他一向渴望扮演的電影裡的英雄一般。
  
  而雷偉特的聲音變了,變得和藹可親,甚至像是在哄小孩一般,他甜得膩人的語氣,令傑登感到有一股涼意直爬上背脊。「但我不能相信每一件事,你知道的,因為站在這裡的是我的孫女。她才是那個聰明地用女性特質來迷惑你的人。」他溫柔地看了愛蘭一眼。「我很驚訝你竟然看不出來那種家族的相似之處,我第一眼看到她時就立刻認出她來了。女人就跟老爸是一個樣子的,我總是這麼說,但你只看到你想看到的東西。」
  
  「噢,你這個可悲的老渾蛋!別相信他,傑登!」愛蘭叫道,開始瘋狂地掙扎。「我從未設計過你,他只是在編故事罷了。」
  
  她一拳打在雷偉特的胸口,然後又用力踩他腳趾,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危。史文停了下來,不敢插手,怕會傷到她。
  
  「愛蘭,不要!」傑登大叫道,害怕那個老人會失去耐心而射殺她。
  
  愛蘭不顧傑登的警告,掙脫了雷偉特的掌握,朝她的丈夫直奔過去。但是屋頂都結了冰,她滑倒在地,肚子直接撞到了地,把她肺裡的空氣全擠了出去。有好一陣子,世界變得一片寧靜,連風聲也聽不見。
  
  等她再度可以呼吸了,她抬起疼痛不已的頭,張開了眼睛。傑登就站在不到十尺的地方,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來,她幾乎可以確定他是想跑向她的---把她抱起來,拍掉身上的雪,然後吻她的鼻尖。但是什麼阻止了他?是因為他相信了雷偉特所說的那些可怕的話嗎?
  
  她抬起頭看著後面,一定是那把槍,那把槍指著她的背後。如果槍是指著傑登的話,他一定不會在乎的,雷偉特知道這一點。愛蘭瞇起了眼睛,不知道那道悄悄逼近雷偉特的黑影是不是出自自己的想像。
  
  魔術師像個暴躁的孩子般踱著腳。「給我魔術師!我現在就要魔術師!」
  
  傑登笑著縮回了手。「給你吧,老頭,它是你的了。」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同一時刻發生,墜子以一道拋物線飛過愛蘭的頭上,朝雷偉特張開的手而去。就在他的手抓住它時,史文不知打哪兒冒了出來,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
  
  但就在這個時候槍聲響了,史文跌了下去,緊緊抓住自己的大腿。血從他蒼白的指縫間冒出來。
  
  雷偉特一隻手拿著墜子,另一隻手握著槍,勝利地笑了笑,白色的袍子在風中飄舞。「她是我的孫女,笨蛋。你以為我會殘忍到殺了自己的孫女嗎?」
  
  愛蘭此刻才明白到他一直都不想殺她,他要殺的人是傑登。他要完成他兒子在多年前未完成的工作。
  
  「你是不敢。」傑登說道。他沒有退縮,直挺鋌而驕傲的站著,髮絲在風中飛揚。雷偉特把槍對準他的心臟。
  
  愛蘭掙扎地爬起來,想要推開傑登,但她的腳在滑溜溜的冰上使不上力,而直直地摔入了他的臂彎裡。她聽到了槍聲,然後子彈直直地射進了她的背裡。
  
  愛蘭倒進他的懷裡時,傑登發出了一聲哀嚎。他們倆一塊兒摔了下去,就像多年前他和亞瑟的情況一樣。她的眼睛緊緊閉著,黑色的睫毛襯著蒼白的臉。他想用自己的手替她止住流個不停的血。
  
  從愛蘭的血管中流出來的東西染紅了她的四周,令她的背悸痛不已。她困惑地掙扎著張開了眼,想問傑登雪什麼時候變成了雨。
  
  當她終於張開沉重的眼皮時,麥克和史文都站在那裡,奇怪的是連雷偉特也站在那兒俯視著他們,還冒著煙的槍無力地握在他濺滿了暗褐色斑點的手上。愛蘭立刻明白他們揍了這個老人。魔術師在今夜結束以前就會物歸原主了,想到這一點,她的心就充滿了平靜。她歎了一口氣,更深深地沉入了傑登溫暖的臂彎裡,染讓自己的眼睛緩緩地閉上。也許她還可以多睡一下。
  
  「她是我的孫女。」雷偉特喃喃說道,藍色的眸子裡充滿了淚水。「我不是故意要傷害她的。」
  
  「那就治好她。」傑登咬著牙低吼道,將愛蘭軟綿綿的身子緊擁在胸前。當雷偉特只是呆呆地望著他時,他吼道:「那個墜子!用那個墜子!」
  
  雷偉特張開一隻手,彷彿早已忘了這費了一番工夫才得來的東西。「啊,是啊,墜子。」他喃喃道。「好,我想我可以想出一些可用的咒語。畢竟,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等的就是這一刻。」
  
  當傑登前後搖擺,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抵擋寒風和冷意時,老人從牙縫間迸出一些字眼,聽起來像是一些胡說八道的話兒。
  
  「好了。」他說道,笑開了臉。「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傑登存著一絲微乎其微的希望,透過愛蘭的肩膀看著她的背,雖然血還不斷地從他的指縫間滴落,但是那個暗褐色腫脹的傷口慢慢癒合起來,直到再也不留任何痕跡。傑登擁緊了她,彷彿再也不放她走。
  
  他幾乎沒有察覺到麥克輕拍他肩頭的手。「嗯,傑登?」
  
  「呃?」他喃喃道,將臉埋進了愛蘭的卷髮裡。
  
  「她正在消失。」
  
  「我知道傷口正在消失。在他悲慘的一生裡,這是雷偉特所做的第一件正確的事。」
  
  麥克聲音中的恐慌提高了。「不,傑登,不是血,是她,愛蘭要消失了。」
  
  傑登狂亂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轉回到他妻子身上。麥克說的沒錯,愛蘭本來就很白,但從來都不是透明的。他已經可以隱約看到自己在她身體下面大腿的輪廓。
  
  雷偉特向後退一步,然後又一步。但史文動作更快,站起來阻擋了他的去路。傑登揮開那幾乎要令他癱瘓的恐懼,試圖將愛蘭擁得更緊。她的肌膚好像已經不存在似的,只留下淡淡的丁香花香。是他的想像,還是連那香味也在消失?
  
  「你做了什麼?」他對雷偉特吼道。「你到底做了什麼?」
  
  雷偉特哼了一聲。「你真是沒良心,我只是把她送回她原本屬於的地方,她父親的身邊。」
  
  傑登只想一把掐住他的喉嚨,但他只能更絕望地想抱住愛蘭逐漸消失的身軀。他如此用力地朝她的手臂意抓,卻只抓住空氣。史文放開他受傷的腿,從雷偉特的手中搶回墜子,丟向傑登,但在傑登來得及許願以前,愛蘭就消失了,就像一個甜美的夢境般消失了,在黎明時只剩下模糊的記憶。
  
  傑登蹣跚地站起來,用力給了雷偉特一拳後,就癱倒在麥克的懷裡。
  
  他一直都沒有看見警察湧上屋頂;沒有感覺到他們把他拖離麥克瘋狂的雙臂,拿去他手中的魔術師,把手銬銬上他滿是血跡的手腕;沒有聽見警察嚴厲的語氣:「你有權保持沉默…………」
  
  他所能聽見的只有風聲在他的耳邊怒吼,還有愛蘭聲音中的輕責:當她在淚光中微笑,並且低聲道:你慢慢來吧,我顯然有很多時間。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3:43

  第二十一章
  
  愛蘭往下落,在時光中向後退。她伸出雙臂,想抓住飛逝而過的時光。傑登,一直都是傑登,沉醉在愛情裡、憤怒裡、熱情裡。在一片霧氣中將唇落在她的唇上;從她的髮際取下橙花的花瓣;在空無一人的實驗室裡對著她怒吼;用修長而有力的手指撫著她發疼的額頭,他的冷酷被溫柔所融化了。
  
  這些景象都消失了,把她送入了全然的黑暗中。
  
  她感到一陣暈眩,身子縮成一團,緊閉的眼裡湧出了溫熱的淚水。她彷彿是一顆石頭,落進了無底的深淵。然後一下撞擊,她衝破了一道無形的柵門,掉進了某種潮濕和溫暖裡。一開始她以為那是她自己的血。
  
  鋼鐵一般的手抓住她的手腳,把她拉上充滿了煙味和汗味的夜晚空氣裡。那些手拍打著她的背,強迫情願死去的她呼吸。她虛弱地咳著,張開了眼睛。
  
  「女巫還活著!」一個男人說道。
  
  「是撒旦救了她。」一個女人說道。
  
  此起彼落的呼喊聲瘋狂地撞擊著愛蘭的腦袋,她閉上了眼睛,失望地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原點。一條有力的大腿頂著她的脖子,一隻溫柔的手拂去她臉上的髮絲。她想掙脫,頭向後一甩,用力吸了一口氣。
  
  李牧師低頭盯著她,臉上的笑容有如天使一樣的無邪,閃亮的黑色眸子和她的如出一轍。「嗨,我的孩子。」
  
  「嗨,爸爸。」她嘲弄地叫了一聲,一拳打中他的嘴角。
  
  
  
  
  一隻手溫柔地撫著她的髮絲,愛蘭更深地沉進了那熟悉的絲質床單裡。「噢,傑登,我作了一個可怕的夢。」她喃喃道。
  
  「可憐的小東西。」他輕哼道。「告訴爸爸所有的事。」
  
  愛蘭在床上坐直了身子,揮開腦袋裡昏沉沉的感覺。她慢慢轉過頭去,發現自己並非在做夢,而是身處在一場噩夢裡。坐在她床畔的不是傑登,而是李牧師。
  
  「啊,睡美人醒來了。」他說道,在一隻修剪得無懈可擊的手後打了個呵欠。「每天能有一個如此美麗的人兒在他的床上醒來,這個男人是多麼的幸運啊!傑登總是有所有的好運氣。」
  
  「以及所有的魅力。」她哼道,盡量離他遠一點。
  
  李奈特狡猾的笑容警告她說得太多了。她昏沉沉的腦袋裡好像塞滿了漿糊。她揉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滑向床沿。她自製的粗布睡衣攤在床上,四個擺胖的天使從巨大的床蓋上看著她。
  
  「對一個清教徒的牧師來說,有點太過糜爛了,你不覺得嗎?」她問道。
  
  李奈特聳聳肩。「布傑蒂覺得這樣很好。在我們這兒的小小的激情時刻,她大概從沒這般快樂過。」
  
  愛蘭發著抖,對於自己是這個可憎的人的女兒感到一陣厭惡。只有上帝才知道在葛洛斯特還有多少女孩遭到他魔爪的摧殘。一道曙光在雲端探出頭來,露出灰色的雲帶。深沉的靜默被燃燒的聲音所打破。
  
  愛蘭站起來的時候,李奈特的眼神跟隨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抓住一根床柱,以穩住身子。「我要見我的繼父,莫斯應該知道真相。」
  
  「哪一種真相?在吃了安眠藥的過去兩天以來,你都沉浸在一場夢境裡,在一座謎一般的高塔裡,和你金髮的愛人一起?還是你穿越時空,到了未來的紐約,和我過去的合夥人胡搞?」
  
  愛蘭的臉如火燒,然後又冷靜下來。「你怎麼知道…………」
  
  他抓住另一枝床柱。「噢,我知道你所有的冒險故事。」
  
  愛蘭覺得自己最秘密的事情在他的注視下一覽無遺。「你竟敢對我下安眠藥?」
  
  「你攻擊我後,我別無選擇,只能讓你安靜下來。」他撫著下嘴唇,愛蘭一點也不滿意地發現它腫得有平時的兩倍大。「至少上百個證人看到在我把你從池塘裡救上來以後,你竟然想掐死我。」
  
  「我真希望我成功了。」她不屑的說道。
  
  「為什麼,女兒?你真是傷我的心!你真的這麼想變成一個孤兒?」他裝模作樣地發著抖。「你怎麼不乾脆在我身上下個咒語算了?」
  
  愛蘭伸手去抓墜子,李奈特的微笑提醒了她,那個墜子就和傑登一樣遙不可及---在37年後的未來裡。
  
  她強迫自己冷冷地看著他嘲弄的眼神。「我也許不再擁有魔術師,親愛的爸爸,但你那愚蠢的爸爸也一樣,而你也是。」
  
  李奈特的微笑慢慢消失了,看到取而代之的表情,愛蘭忍不住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我猜你還以為是你那愚蠢的小小咒語把你送進二十世紀的。你難道還沒有發現我已經修改了晶片的程式,要把我和你一起送到那兒去?你一定是啟動了晶片,要不是那個該死的老太婆偷了晶片,把它扔進水裡,我早就除掉傑登了。」
  
  「為什麼是那個時代?為什麼在1996年?」
  
  「為什麼不?十年就夠傑登賺取他的財富了。我只要安排一場意外,簽署一些必要的文件,讓自己成為他的另一個沉默的合夥人,就可以插入並接手了。」
  
  「你自己就可以賺這一筆財富了,為什麼還要這麼麻煩?」
  
  李奈特的哼聲顯示出他醜惡的嫉妒心。「噢,那就不會是他的財富了。」
  
  「他是你的朋友啊!」愛蘭叫道,「有多少次你都想背叛他?」
  
  「每一次必要的時候。友誼是會消耗殆盡的,就和忤逆的子女一樣。」
  
  愛蘭放開了床柱,李奈特每一句打擊她的話都只讓她更堅持用自己的雙腳站起來。「我從未曾想過,有哪個男人會如此冷血地談論著謀殺自己親生女兒的事。」
  
  「你是說他的私生女?」
  
  愛蘭忍住不退縮,但還是失敗了。這實在不是她以往所想像的愛的相聚。「被生下來的私生女總比被人牽著鼻子走好。」
  
  他諷刺地鞠了個躬。「真感人。要是你母親也這麼聰明的話,我也許不會在一夜之後就厭倦了她。不幸的,莉安只有在張開雙腿,同時閉上嘴巴時才能令人可以忍受。我猜傑登也在你身上看出了同樣的特點。」
  
  「傑登是愛我的!」她衝口而出。
  
  李奈特的大笑令她不寒而慄。「在二十世紀裡,每一個人都愛著其他人。好的時候,他們愛不同的性別、但是同種的人;在不好的時候,呃…………」他聳聳肩,露出全然的法式優雅,他顯然在法國找了她好幾年。
  
  「別把你那卑劣的標準加諸在整個世紀上。」愛蘭斥道。
  
  「那也別把你孩子氣的情感強附在傑登身上。在你被鴉片麻醉的時候,你喃喃地說些他相信你背叛了他的話。正如我相信你已經知道的,傑登不是一個容易原諒他人的人。」
  
  愛蘭想起了他們在頂樓套房所共度的那些激情時光。她不知道傑登那時的心裡是充滿了愛意還是復仇的情緒,他好像是以懲罰她為榮,奪走她的意志和靈魂。
  
  她低下了眼睛,但還是透露出一絲猶疑。
  
  李奈特抓住了這一點。「遊戲還沒結束呢,親愛的。你現在還來得及改變心意投靠到我這一邊。要是我真像你所想的那麼想拜託你,我在看到你飛起來的那天晚上就從你毫無戒心的手裡奪走魔術師,立刻遠離這個該死的時代。相反的,我給了你保護,以及每一個讓你發誓對我忠心的機會。」
  
  「你把我關進牢裡!你操縱我的繼父和大眾,要他們對抗我,直到我別無選擇,只能投靠你。」
  
  李奈特綁著鞋帶的鞋子無聲地走過厚厚的羊毛毯,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噢,但是我勇敢而美麗的愛蘭是絕對不會求我的,是嗎?即便是在我把她丟進水裡時。我真的以為你會掙扎著浮出水面,可憐兮兮地哀求我呢!」他一隻手指拍打著腫脹的嘴唇,不情願地搖著讚許的頭。「但你不是我的女兒。」
  
  「是你的私生女。」她提醒他,不願意屈服。
  
  他的眼神一凜。「為什麼在我找你找了二十年後,你卻把你的忠心給了傑登?」
  
  「你不是在找我,你只是在找魔術師,好回到二十世紀去。」
  
  「噢,二十世紀的巴黎就和現在一樣的迷人---有眩人的燈火、熱情的女人,還有不受限制的鴉片交易。」
  
  「法國麻疹、頭虱,以及鼠疫。」愛蘭甜甜地數道。
  
  「假如你是在暗示這個世紀迷人的風光正在開始褪色的話,那你的觀察力真是比我所想的還要敏銳。」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歐洲的口音變成了純正的紐約腔調。「我想泡在冒著熱氣的按摩浴缸裡,喝口酒,再抽根特大的古巴雪茄。我想喝親愛的老爸在四季飯店享受一頓早午餐,然後在懶洋洋的星期日下午看場戲。我想聞聞女人頭髮上洗髮精的香味,而不是煙熏的味道。」他的嘴唇不屑地噘了起來,把臉湊近她。「我要魔術師。」
  
  愛蘭努力忍住不因他身上的古龍水味道而後退。「魔術師不是你的,是傑登發明的,不是你。」
  
  「但他不夠種去用它,而我有。你很快就會知道了。」他微笑地轉過身。
  
  李奈特的話令她全身發冷,但愛蘭
  心中還存著一絲微弱的希望。
  
  她急忙上前抓住他的衣袖,「你是什麼意思?」
  
  他揮開她的手。「櫃子裡有一件傑蒂的衣服,一個小時後,我們就要喝保安官會面了。」他伸手撫著她的喉嚨,手指握得愈來愈緊。「別高估了我對家人的忠誠度,要是你膽敢說出一句不利於我的話,我會親手把你交出去。」
  
  愛蘭屏住氣不敢呼吸,直到他要從對面牆上一道隱藏的縫鑽出去,走下一道樓梯進入黑暗中為止。她不願意將最甜美的那一場夢和最深的恐懼訴諸言語,但還是忍不住低語。「要是你真的以為傑登恨我,那你又憑什麼以為他會來找我?」
  
  李奈特憐憫地瞥了她一眼。「別高估了你自己,孩子。傑登就和我一樣想復仇。他不是來找你,而是來找我的。」
  
  
  
  愛蘭坐在一張椅子裡等著被召喚,干涉的眼睛盯著天空。她把不受拘束的一頭亂髮盤成了一個嚴肅的小髻,雙手交疊地放在自製的裙子上。
  
  就在第一陣雨落下時,裂縫滑開了,李奈特對她勾了勾手指。愛蘭跟著他走下狹窄而陡峭的樓梯。
  
  殷吉索警長宏亮的聲音在客廳裡響起時,她心裡呻吟了一聲。「誰能否認我們是受到魔鬼包圍的正義的人呢?我們的權利受到了侵犯,盜匪掠奪了我們的海岸,連法國都與我們為敵。記住我的話---是魔鬼和女巫想把我們逐出上帝賜予我們的土地。」
  
  李奈特和愛蘭進入客廳時,兩個身穿黑色的衣服、和殷吉索坐在一起的男人站了起來。
  
  李奈特挽著她的手肘。「魏小姐,這兩位先生是赫約翰和郭強生,波士頓來的保安官。」
  
  愛蘭低下了頭。赫先生清了清喉嚨,像只緊張的兔子般眨著發紅的眼睛。郭先生的嘴唇則不贊同地抿成了一條線。
  
  第四個男人站在窗前,手插在口袋裡,看著窗外飄著雨的夜空。
  
  「莫斯爸爸!」愛蘭叫道。
  
  她掙開李奈特的掌握,跑向她的繼父。他看起來比她記憶中的要老,眼皮疲倦地垂了下來,肩膀也有如頂著千斤重擔般下垂。當她踮起腳尖吻著他的臉頰時,她第一次發現自己有多想念這個單純的男人。現在她才知道,莫斯一直都想做個好父親。
  
  但她的感激之情似乎表現得太慢了,莫斯在她的懷裡全身僵硬
  ,不發一語地又轉回去看著窗外。
  
  「魏小姐。」李奈特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你可以到火爐前坐下。」
  
  愛蘭照做了,在李奈特所指的椅子上坐下,嘴唇反抗地抿了起來。
  
  李奈特身子向後靠,讓椅子只有兩隻腳著地,一派悠閒的樣子。從他白色的襯衣赫上面的銅扣看得出來,他身上還有紈褲子弟的影子。
  
  「各位先生,」他說道。「我們都知道今晚為什麼要聚集在此,你們都已經聽說了對魏小姐不利的證據。我也已經告訴了你們我是如何將魏小姐從失去理智的群眾手中救了出來。」
  
  愛蘭將兩隻腳踝交叉,忍住一把踢倒他椅子的衝動。
  
  「吊死她。」殷吉索警長哼道。「你們不該讓一個女巫活下去。」
  
  赫先生傾身向前,鼻尖抽動著。「看來證據對這位年輕的小姐十分不利。」
  
  「廢話!」郭先生斥道。「為什麼要花時間在一些孩子氣的把戲上?」
  
  愛蘭對這個嚴肅的老人微微一笑,因他的辯護而解除了防備。
  
  「吊死她!」警長吼道。「她是個女的,又是個法國人,更是一個女巫,我們還需要更多的證據嗎?每一個人都知道法國人是魔鬼的子孫。」
  
  愛蘭無法和殷警長在這一點上辯論,她的確是一個魔鬼所生的。
  
  警長開始冗長地說著法國人性格上的各種缺點。郭先生斥責他的每一個論調,赫先生則在其中一個人說話時,都高興地表示贊同之意。
  
  「各位先生,」李奈特放下了椅子。「天啊,我想我並沒有把整個故事說清楚。」
  
  「或是所有的事實。」愛蘭插嘴道。
  
  李奈特正好經過她的身旁,悄悄地拉了她的頭髮一把。她咬咬牙。
  
  「自從我把魏小姐從池塘裡救起來後,讓她平靜下來是必須的。」他從背心上抽下一條線。「有很多村民可以證明我在救起她後,要把她帶回家裡時,她卻試圖用手掐死我。」
  
  愛蘭盯著她的鞋子,努力不對這個甜蜜的回憶笑起來。
  
  「為了保護她和我自己不受她傷害,我請史醫師開了一劑強烈的麻醉劑。就在藥效發作之後,魏小姐向我吐露了一個可怕的秘密。」
  
  「他在說謊!」愛蘭猛然站起來。
  
  李奈特雙手壓住她的肩膀,以一種偽裝出來的溫和把她按回椅子上。「堅強一點,孩子,要和折磨你的魔鬼對抗。」
  
  她抿緊了嘴唇,決心只和一個魔鬼對抗。
  
  李奈特走到火爐前,拿起火鉗,攪動壁爐裡的木材。他看著每一個人的臉,臉上閃過一陣陰影。「我甚至無法形容我在臥室裡所看到的那種景象。」
  
  「你一定要試一試,先生。」殷吉索傾身向前,額頭上冒出了汗珠。
  
  「魏小姐握住了我的手,用一種非常大的力量把我拖到床上去。」李奈特的臉頰上升起了一股紅暈。
  
  愛蘭倒抽了一口冷氣,不敢想像接下來他會說出什麼。他的演技好得讓人輕易就能夠理解他在法國的那些年,是怎麼靠舞台上的表演活下去的。
  
  
  「她抓住我時,的確告訴了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他用手遮住眼睛。「她坦誠在落入池塘的前一天晚上,一個黑暗的靈魂在林子裡抓住了她,他帶著她乘坐在一把掃帚上飛翔,用他邪惡的方式讓她因痛苦和快樂而叫喊著。」
  
  「侵犯女人的魔鬼!」殷吉索道。
  
  「那是胡說八道,你這個無恥的渾蛋!」愛蘭叫道,再次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坐下,女孩。」莫斯的聲音令她僵在原地,他一直都保持沉默,以至於她都忘了他的存在。「讓李牧師把話說完。我們不要再聽你的胡言亂語了。」
  
  愛蘭坐了下來,眼睛盯著屋櫞,不讓眼眶中的淚水滑落。莫斯的態度是最讓人難過的。
  
  郭先生清了清喉嚨。「好了,現在我們有了一個年輕女孩在鴉片的誘導下說出來的故事,你可有任何具體的證據可以指控這個孩子,牧師?」
  
  愛蘭真想擁抱這個老人,但是李奈特平靜的笑容讓她的血液都要凍結了。
  
  「噢,是的,郭先生,我有證據。在這一陣掙扎後,魏小姐陷入了昏迷,此時,我認為最好讓史醫師檢查她的身體,看看是否有魔鬼所留下的印記。」
  
  愛蘭的臉頰如火燒,客廳中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種印記是在身體最隱私的部位上。
  
  李奈特朝她嘲諷地點點頭,使得她的呼吸急促起來。「檢查是在合宜的情況下進行的,魏小姐,當時布太太也在場。」
  
  殷吉索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帕,揩了一下額頭。「我想像不出自己沒有被召喚見證這場檢查的理由。」
  
  「你找到任何印記了嗎?」郭先生問道。
  
  李奈特難過的搖搖頭。「沒有,但我們發現了一些其他的東西。」他抿緊了嘴唇。「我不知道有什麼較委婉的方式來說明這個,那女孩不再完整…………她不是處女。」
  
  愛蘭盛怒的喘氣聲被殷吉索勝利的叫聲掩蓋過去。警長的臉笑開了。「她不但是個女巫,還是個蕩婦。馬上安排一場審判,然後吊死她。」
  
  郭先生搖搖頭。「審判是沒有用的。如果她有可能懷孕的話,我們是不能吊死她的。」
  
  李奈特揚起眉毛。「有這種可能嗎,魏小姐?」
  
  愛蘭盯著她的大腿,記起了熱水淋在她的身上,傑登金色的皮膚上冒著熱氣,發出滿足的沙啞低吟。即使她知道自己正一步步地落入李奈特的陷阱裡,她仍不露出一絲絲的羞愧之意。
  
  她抬起頭來,驕傲地迎著他的目光。「是的。」
  
  郭先生站了起來,失望的神情表露無遺。「魏小姐,假如村子裡的某個年輕人引誘了你,現在就是你說出他的名字的時候了。這不是你該獨自承擔的恥辱。」
  
  愛蘭沉默地搖搖頭,遺憾自己無法正視他熱切的眼光。
  
  殷吉索警長也站了起來,相信一切已經做了決定。「我的馬上有一副手銬,我會親自把這個蕩婦和她的魔鬼一起帶回牢裡。」
  
  「不。」郭先生說道,聲音中的權威性令殷吉索停止了動作。「我不允許這個可憐的孩子待在那個骯髒的牢裡。」
  
  莫斯張開嘴,又合上。
  
  李奈特拯救了他,同情的笑了笑。「我們不能讓魏先生將這個女孩帶回家去,她已經試過一次想殺他了。如果魏小姐同意的話,她可以留在我這兒,知道她的命運被決定。」他在她面前跪了下來,握住她的雙手。「你願意待在我這兒嗎?孩子?還是你要和警長到牢裡去?」
  
  殷吉索期望地舔著嘴唇。
  
  「我怎麼能拒絕如此好心的提議呢?」愛蘭連眼皮也沒眨一下的答應了。「我當然選擇留在這兒,牧師。」
  
  喃喃說些關於魔鬼的話,殷吉索用力戴上帽子,拉開門走進雨中。
  
  「我得在警長引起另一場暴動前和他所幾句話。」郭先生給了愛蘭一個道別的微笑,消失在夜色中,赫先生立刻跟了上去。
  
  莫斯尷尬地動了動。「我最好也回去了,我還得餵食家畜呢!」他連看也沒看愛蘭一眼就走入雨中,將門在身後關上。
  
  
  莫斯站在他的馬旁,在冰冷的雨絲中回頭看著李奈特的房子。前面的窗戶上透出一盞油燈的影子,發出溫暖的光芒。
  
  一個茶壺飛過窗前,在雨聲中,莫斯聽見了憤怒的尖叫聲,和金屬落在石頭上的聲音。
  
  莫斯搖搖頭,上馬踢了一下馬腹,拉低帽簷,遮住沉思的雙眼。
  
  
  隱密的裂縫打開了,李奈特閃進閣樓裡,黑色的眼睛上方貼了一塊紗布。愛蘭直挺挺地靠著枕頭坐在床上,兩隻手交疊擱在大腿上。
  
  他哼了一聲,「如果你敢再動我一下,我會親手把你吊死。」
  
  「冒著所有的危險?畢竟,如果你根本不需要我的話,又何必費事把我留下來呢?你一定是不如你所撞出來的那般有信心,相信傑登一定會來找你。」
  
  李奈特的大笑比他的哼聲更醜惡。「傑登不會來找你的,我才是他要找的人,你只是為了保險起見。一個象傑登這樣自我中心的人會犧牲一切來保護他的子嗣---甚至他的生命。」
  
  愛蘭不祥地顫抖起來。「要是你的計劃失敗了呢?要是我根本沒有懷孕呢?要是傑登根本就不來呢?」
  
  李奈特連一下都沒有遲疑。「那麼保安官就可以以巫術起訴你…………帶著我的祝福。」他深深鞠了個躬。「晚安,女兒,祝你有個好夢。」裂縫合上了。
  
  愛蘭顫抖的雙手交握,祈禱著傑登趕快來,或是就乾脆不要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3:57

  第二十二章
  
  犯罪現場,禁止進入。
  
  麥克揮開警告布條,它就像黃色的風箏般在一月的風中飛舞,嘲諷著他的悲傷。
  
  一排排馬圍繞在大樓四周的人行道上,使得第五大道上的擾攘彷彿是另一個世界。被遺棄的陰霾籠罩整幢大樓,它已經被它的主人、居民、訪客所遺忘了,連媒體也在動用了大批的採訪車和直升機,想要一窺傑登美麗年輕的新娘卻不得其門而入後,也放棄了。
  
  麥克穿過空無一人的大廳時,腳步聲在裡面迴盪著。大樓令他想起了一座墳墓---「一座白色長方形的墳墓,堆滿了死人的骨骸。」但唯一埋在這座巨大的陵墓裡的只有傑登。
  
  他經過主樓電梯,來到高速電梯,心中已經瞭然他所要求的東西位於何方了。
  
  在走出電梯以前,他豎起了大衣的領子,彷彿除了頂樓強勁的冷風之外,還要保護自己不受別的什麼侵犯。天空就和站在屋頂邊緣的那個男人一樣毫無表情,用他蒙上了一層陰影的眼睛搜尋那寒冷而灰暗的穹蒼。
  
  一個月以來第一次看到傑登時,麥克幾乎畏縮了。他朋友的臉容枯槁,眼睛因缺乏睡眠而深陷。假如活得夠長,他將會變成一個只有人性外貌的鬼魂。
  
  麥克陪著他一起熬夜。傑登沒有穿大衣,但他似乎並不感覺到寒冷。而麥克幾乎忍不住要顫抖起來。
  
  傑登先打破沉默時,麥克差點兒跳了起來。「嘉莉還好嗎?」
  
  麥克笑了一下。「還好。我送了她一隻訂婚戒指當作聖誕節禮物,但是她說結婚是一個很大的承諾,必須給她多一點的時間考慮。」
  
  傑登笑容十分憔悴。「叫她別等太久,到頭來也許會是一場空。」
  
  麥克把手插在口袋裡。「蘭達幾乎每天都打電話來問你的情況,她聽起來十分焦慮。」
  
  傑登的聲音中有淡淡的嘲諷意味。「她也許想要確定她在我的遺產名單上。」
  
  那也許給了麥克提起這件事的開場白,他苦笑的說著。「我今天和法官談過了,開庭的日期已經定了。」
  
  傑登的表情完全沒有改變。
  
  「你知道紐約在九五年的秋天就已經恢復死刑了嗎?」麥克問道,絕望而無情地說了出來。
  
  對方只是心不在焉地聳聳肩。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讓史文和我替你作證。」
  
  傑登厭惡地哼著。「對不起,長官,我要求撤銷對我當事人的指控,因為我自己和其他的證人在被告涉嫌謀殺魏愛蘭小姐的那天晚上,親眼目睹她被吸進了一個時光的黑洞中。」他發著抖。「不了,謝謝。你只會讓史文被遣送出境,而自己也會失去律師的資格。你也許可以也叫雷偉特上證人台。」他瞥了麥克一眼。「而我們都很清楚他的情況。根據我以前的歷史,恐怕法官不會忽略任何間接證據---譬如說我的妻子已經失蹤了近兩個月,而我的手沾滿了大量她的血。噢,對了
  ,我們一定不能忘記一半以上的紐約市民看到我們在結婚喜筵上的激烈爭吵。」
  
  他已經把麥克準備的所有論點都一一推翻了。
  
  麥克挫敗地扯著尾巴,踱離他的身邊,又走了回來。「你對每件事都有一個解釋,是嗎?除了自從她不見後就一直困擾著我的一件事。你為什麼不用魔術師去追她,然後把她帶回來呢?我知道你很討厭那個該死的東西,怕它的力量會使人墮落,但一個象愛蘭那樣的女人難道不值得你冒險?」
  
  麥克終於成功地引起了他的反應,雖然不見得是他原先所預期的。傑登抓住他的大衣衣擺,雙眼在蒼白的臉上發出熱烈的光芒。「我情願把靈魂賣給魔鬼,只求能在死前再將她擁入懷中一次!你怎麼敢說我沒這麼想過?」
  
  「那麼是為什麼?」麥克低聲道,完全不能理解。
  
  傑登放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他把紙遞給麥克。「這是你說服法官讓你保釋我的那天我收到的東西,那天他們把魔術師還給了我。」
  
  那是一封上面註明著日期為961126的傳真---愛蘭消失的第二天。那封傳真是從葛洛斯特的市政廳發來的,看起來像是從某種模糊不清的古老文件上面影印下來的東西。
  
  他困惑地瞥了傑登一眼。「我還以為你的研究員一無所獲咧!」
  
  「是沒有。」傑登輕聲說道。「直到愛蘭回去以後。」
  
  突然間,麥克不想讀那封傳真了,不想把上面的字句存放進腦海裡。但在傑登毫不妥協的眼神注視下,他別無選擇。
  
  他用力吞了一口口水,輕聲讀道:「在主日169131當天,一個名叫魏愛蘭的女人被指控為女巫,遭到吊刑---」他的聲音斷斷續續。「處死。」麥克把紙揉成一團,淚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轉。
  
  「他們吊死了她,麥克,他們吊死了我可愛的小女巫。」傑登指著天空,聲音碎了。「假如她在那兒的某一個地方,迷失在時空裡,你想我會不知道嗎?我會感覺不到她的呼吸嗎?她死了。」他狠狠說道。「她已經在墳墓裡腐爛了三百年以上,全都是因為我太他XX的固執,不願意相信她,她才得用自己的身體去抵擋一顆子彈,來證明她的清白。」
  
  那張傳真從麥克的指間滑落,但傑登並沒有去接。他們一起看著它像一片飄蕩的雲朵般,飄落過屋頂的邊緣。
  
  麥克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才開口。「噢,你為什麼不乾脆跳下去算了?」
  
  傑登退縮了一下,彷彿嚇了一跳。「你說什麼?」
  
  麥克朝屋頂邊緣的矮牆伸出手。「你為什麼不乾脆跳下去,替納稅人省省為你執行死刑的費用?」
  
  傑登眨眨眼睛,看起來一臉的困惑。「我一向都知道律師是種憤世嫉俗的動物,但是要你的當事人自殺,不是斷絕了你收取律師費的來源嗎?」
  
  「我情願不要那些錢,也不願看你像個幽魂般在大樓裡飄來蕩去。要是你只是忙著自怨自艾,而不採取行動去救你的妻子---」
  
  「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傑登吼道。「愛蘭已經死了。」
  
  麥克噘起了嘴唇。「我真不敢相信你會讓那麼一件小事阻隔在你們倆之間。」
  
  傑登瞪著他,顯然掙扎在痛苦與希望之間。他向他走過去一步,然後又一步,把他逼到了屋頂邊緣。「假如你殘忍到給我沒來由的希望。」他啞聲道。「上帝為證,我一定會把你丟下樓的。」
  
  「你不必這麼做的,」麥克向他朋友保證,懶懶地笑道。「如果這一次我真的錯了的話,我就自己跳下去。」
  
  
  「魔鬼的女人!」
  
  瘋狂的群眾一看到愛蘭從李奈特的屋子裡走出來就開始叫囂。她拉起外套上的帽子遮住臉。
  
  「撒旦的婊子!要去見你的情人,對吧?好讓他在你的肚子裡再下一個野種。」
  
  她抱緊了懷裡的東西,低著頭走過泥路,祈禱自己能夠順利地走到林子的邊緣。一團泥球打中了她的外套背後。
  
  她猛一轉身,兩個男孩蹲在路的另一頭,正在用地上的泥巴製造武器。過去的三個星期以來,她看見他們和許多其他像他們的人在李奈特的房子四周徘徊,想要看她一眼。要不是天就快要下雨了,一定還會有更多的人。
  
  最高的那個男孩抬起頭,寬大的外套顯示出他是個有錢人的孩子。「日安,女巫,我表哥說你應該放棄那個幽靈情人,試試看一個真正的男人。他會很樂意找一天下午在林子裡和你碰面,並且讓你知道---」
  
  愛蘭手中的泥巴團打中他的鼻子時,他鬼叫起來。兩個男孩同時哭著跑開,哭喊著女巫已經在他們倆身上下了魔咒。
  
  愛蘭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她不能怪這些孩子,他們的想法都是大人灌輸給他們的。
  
  她溜進林子裡,慶幸自己能擺脫李奈特屋子裡那種令人窒息的空氣幾個小時。灌木叢勾住了她外套的下擺,裸露的枝椏透露出冬天要來的訊息。
  
  愛蘭在一截木樁上坐下來,把一塊當作是晚餐的牛肉派擱在一旁。李奈特給她出來的自由,因為他知道不管往任何方向,只要不出三步,立刻就會招引群眾聚集,做出比他嘲諷的眼神更傷害她的事。他確信她不會逃跑的信心令她感到憤怒,他們全都知道她無處可去。
  
  愛蘭伸手去拿她的晚餐,木樁上卻空無一物。她探頭看它的底下,除了在黑色的土壤裡鑽進鑽出的甲蟲外,什麼都沒有。她坐直了身子,皺起眉頭。就她所知,當愛蘭俯身探看那樹叢時,它害怕地顫抖了一下。但在藏在裡面的人可以溜走前,她已經在刺人的枝椏底下抓到了一雙穿著黑褲襪的腳。她拖出了一個滿臉皺紋的矮小女人,她認出她就是那個從李奈特手中偷走墜子,丟進池塘裡,因而救了她一命的那個蘇格蘭女人。
  
  愛蘭取下了沾在那女人頭髮上的一片葉子,比某人高的感覺真是有些奇怪。「你真是個可怕的小偷,貝卡。難怪他們要把你吊死。」
  
  那個老女人抹去臉上的牛肉汁。「就如同你是個女巫一樣,我也是個優秀的小偷,小姐。」
  
  愛蘭難過地笑笑。「你說得沒錯,我也許會比你還要早上絞架。」
  
  貝卡舔了舔她如雞爪的手指,狡猾的眼神移到了愛蘭的小腹上。「要是那裡面真有如村民所說的魔鬼的種的話就不會。」
  
  「噢,貝卡。」愛蘭責備道。「我還對你有所期待呢!」
  
  那女人滿是風霜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唯一會把自己的種撒在別人身上的魔鬼,是那些會甜言蜜語的魔鬼。是誰讓你蒙羞的,小姐?是喬家的少年,還是包家的那些野男孩?」愛蘭的臉蒙上了一層陰影,貝卡的聲音柔和下來。「別把那些傢伙想得太好,為了要染指一個教養良好的年輕小姐,他們都會許下一些自己無法遵守的諾言的。」
  
  「我的男人什麼承諾都沒有給我。」愛蘭淒愴地低語道。「除非你把他的婚禮誓言算在內。」
  
  「但是他很愛你,對嗎?不用臉紅,孩子,他唯一該感到羞恥的是沒有在群眾找上你之前來救你。」貝卡伸手拍拍愛蘭的小腹。「我以前是個接生婆,但很遺憾,小姐,你的肚子裡並沒有小孩。」
  
  貝卡的話只是確定了愛蘭一直在懷疑的事實,但一想到她也許永遠都無法擁有那個金髮的小男孩,一股極大的失落感油然而生。她坐回木樁上,用手支著下巴。「他恐怕永遠都不會來找我了。」大聲把這句話說出來的感覺比她所想的還有糟。「我們有了一些誤會,他有道理懷疑我的忠貞。」
  
  「他以為你和別的男人亂搞嗎?」
  
  「噢,不,不一樣的事情。」
  
  貝卡搖搖頭。「在男人和女人之間沒有另一種忠貞的問題,至少沒有別的理由值得去尋死的。而且如果他再不來的話,你一定會沒命的。」她加重語氣,「那個有著一雙魔鬼眼睛的牧師正在準備一場審判,小姐,就在沒有月亮的夜裡。」
  
  在愈來愈暗的林子裡,愛蘭抬起頭看著那個矮小的女人,一道陰影似乎籠罩著他們。「可是從波士頓來的保安官…………郭先生…………赫先生…………」
  
  貝卡用瘦骨嶙峋的手捧住愛蘭的臉龐,她的手指驚人地有力。「沒有什麼來自波士頓的保安官,小姐,只是群眾、繩索和你。在一切都太遲以前,把你的愛人喚來吧!」
  
  
  
  蒙上了一層黑紗的天空蠢蠢欲動,一隻花栗鼠用兩隻腳站在葉子上,鼻子因這詭異的寧靜而抽動著。突然間,罩住天空的黑紗裂開了一道縫,嚇得這個小東西趕緊逃竄尋找安全的地方。
  
  包圍在寒冷的冬風和紐約的煙霧栗,傑登從裂縫中鑽出來,當他穿過格子柵欄時,四肢都在瘋狂地打顫。他摔倒在地上,壓在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柔軟的落葉上。
  
  就在他剛喘過氣來時,麥克出現了,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從天空落下。傑登向一旁滾去,但麥克已經落在他的胸口。麥克正要翻身下來時,傑登低咒了一聲。
  
  「高興點,」麥克道。「要是我再跳低一步,你就不再需要愛蘭---或是其他任何女人了。」
  
  傑登坐了起來,朝他的朋友的頭丟去一把樹葉。一陣輕微的風聲在樹梢間低吟,天空中的裂縫已經又合上,吞沒了最後一絲工業污染和廢氣的痕跡,原來的地方是一片無盡的黑暗,連月亮也不見影子。
  
  傑登心想,愛蘭剛到紐約時,是不是也有這種強烈的失落感。他不知道自己最想念的是什麼---是噪音污染還是空氣污染。
  
  他檢查了一下口袋,確定魔術師還在,麥克則在落葉間翻找著什麼。「媽的,我的戰斧不見了。」
  
  傑登也加入了尋找。「那不過是橡膠做的,能有什麼用?」
  
  麥克哼了一聲。「你說的倒輕鬆,你又不必翻遍了紐約所有的戲店服,只為了找清教徒和印第安人的服裝。要是我們不能把這些東西在星期一以前還回去,店主就要我們付雙倍的錢。」在找到失蹤的東西時,他滿意地咕噥了一聲。
  
  傑登站起來。「我實在覺得我們該把你的錢要回來,你看起來真是太可笑了。」
  
  麥克調整了一下他的皮帶,咧嘴一笑。
  
  傑登扯了一下上了漿的領子,心想難怪清教徒總是如此的壓抑自己,因為他們都得穿上這麼多層的衣服。而唯一的好處是愛蘭可以用她纖細的手指,一層一層地幫他脫去,直到…………
  
  一個可怕的想法閃進了腦海,使得他只敢小聲地說出來:「要是今天已經是111了怎麼辦,麥克?要是我們晚了一步呢?」
  
  麥克一隻手攬住他的肩頭。「我看見前面有燈光,也許是一幢房子。我們要不要去瞧瞧?」
  
  傑登很感激他朋友實際
  的聲調,點了點頭。他也看出了樹叢間微弱的燈光。麥克在樹叢間匍匐前進,揮開勾住他頭髮的枝椏,傑登跟在他後面。在林子的盡頭,他們停了下來,眼前的景象令他想起了硬紙做的可愛小屋。它前面的窗戶透出了溫暖的燈光,兩個如娃娃般的身影映在窗框裡。
  
  他們交換了一個警戒的眼神,
  穿過潮濕的草地,躲在一棵橡樹的陰影底下。
  
  客廳裡的景象就像是一副畫一樣,安靜而溫暖。一把掛在爐上的鐵壺裡冒著熱氣騰騰的蒸氣,擱在爐台上的白錫燈台上的蠟燭泛出溫柔的光芒。一個坐在直背椅上的男人正從一個木碗裡抓出爆米花往嘴裡塞,目光不曾從放在大腿上的黑皮書本上離開過。
  
  「真是一副溫暖的家的畫像。」傑登喃喃道,靠在橡樹上的手握成了拳頭。
  
  坐在一度是方亞瑟的人對面搖椅上的是愛蘭,黑髮的頭面向一塊刺繡低垂著。她咬著下唇,全神貫注的將一根細針穿過厚厚的布。一頂白色的小帽戴在她的卷髮上,遮住了大部分的頭髮。
  
  傑登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活生生的,與他的敵人和平地相處著---他的心好像受到重重的一擊。
  
  就在他們觀看的時候,亞瑟抬起頭說話了。愛蘭站了起來,露出她最甜美的微笑。
  
  「我要殺了她。」傑登平靜的說道。「他們不需要吊死她,我會親手掐死她。」
  
  他站起來,麥克抓住他外套的衣擺。「你就不能等一下嗎?看著!」
  
  傑登一隻腳跪了下去,摸著下巴,看著愛蘭走向火爐。她在手上纏了一條毛巾,取下沉重的鐵壺。蒸氣染紅了她的雙頰,就如同他的愛曾經做的一樣,令他的心如海潮般波濤洶湧。
  
  亞瑟把書擱下,給她一個如父親般的笑容。傑登低吼著。
  
  愛蘭甜甜的微笑早該讓他有所警覺了。亞瑟舉起了杯子,愛蘭高舉鐵壺,快樂地將滾燙的金黃色蘋果汁往他的頭澆下去。
  
  傑登咧嘴一笑。
  
  亞瑟跳了起來,臉孔因憤怒而脹成了紫色。愛蘭向後退,懊惱地用手拍著雙頰,那模樣即使是最鐵石心腸的人都會覺得不忍心。她的嘴唇動了起來,傑登想像得到她嘲弄的話語。亞瑟推開椅子,發出無聲的吼叫並朝她走去。他把她逼到了爐火前,舉起了拳頭。
  
  傑登並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要越過院子,直到麥克身體的重量把他壓倒在潮濕的草地上。
  
  麥克呼吸的熱氣吹在他的頸背上。「他沒有打她,你明白了嗎?他想打她,但是他沒有。」
  
  當門關上的聲音傳來,亞瑟的腳步聲在小徑上響起時,他們屏住了氣息。他在幾尺外的地方經過他們,口中吐出一連串的咒罵聲,手上還拿著那本黑色的書。
  
  當他在一條小徑上消失時,傑登起身推了麥克一把,「跟著他。」他低聲說道。「別讓他離開你的視線,也別讓他看見你。」
  
  麥克手裡拿著橡膠做的戰斧照做了,在樹叢間以一種如他印第安人祖先般的身形穿梭前進。
  
  傑登轉頭看著就站在幾步之遙的窗口的愛蘭,她的手掩住了嘴,他的心一緊。她的眼睛看著朦朧的夜空,彷彿一點星光就可以振奮她的心情。她無聲的歎氣在窗戶上形成了一片水霧,然後就離開了,留下客廳裡翻到的椅子和打翻了的爆米花。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4:12

  第二十三章
  
  愛蘭拖著疲憊的腳步爬上樓梯回到她的臥室,自從第一天晚上落入他的掌握後,她就被驅逐到李奈特的臥床上。他喜歡在他的閣樓裡準備好有香味的蠟燭和絲質的床單,以備他從村子裡帶回來的某個黃毛小丫頭之用。
  
  她把蠟燭擱在桌上,在鏡子前的凳子上坐下。她的恨意已經讓她疲憊不堪了。她摘下帽子,拿起一把梳子梳著頭髮。晦暗的鏡子映照著她,是她的想像嗎?連鏡子似乎也知道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整個星期以來一直支持著她的希望的銀白色的月亮終於也隱進了一片黑暗中。
  
  即便是使她的父親的生活有如在地獄之中也失去了它的樂趣。也許她已經變得和他一樣邪惡了。
  
  梳子卡在一團頑固的髮結裡,愛蘭吞回淚水,害怕她在淚水中失去了自己的身影。她放下梳子,難過得無法再將它拿起來,傑登就像黑暗般襲上她的心頭。
  
  她閉上眼睛,她的思念是如此的強烈,使得她幾乎可以聞到從打開的窗戶飄散進來的他身上的古龍水香味,並感覺到他溫暖的手指撫著她的頸背。一個熟悉的重量壓在她的胸前。
  
  她猛然張開眼睛,那個翡翠墜子就好端端的掛在她的上衣前,即使是在幽暗的光線下依然閃耀著光芒。她抬起驚訝的目光,看到了鏡子裡的傑登。
  
  他就站在她的身後,但是並沒有碰觸她。愛蘭的手開始顫抖,她一定是發瘋了,才會看到這種景象。傑登剪短了有如諾迪克王子的頭髮;因無數個不眠的夜而凹陷的雙頰;性感的雙唇四周圍繞著一圈鬍渣子。忍不住一股衝動,愛蘭向後伸出手去碰觸那個影像。
  
  在她不敢置信的指尖底下,它是如此的真實柔軟。
  
  他抓住她的手送到唇邊。「現在,我的愛,如果你想要的話,你可以用魔術師把我逐進沒有盡頭的世界裡,而我只能說這是我自己應得的。」
  
  愛蘭倏地站了起來,猛一回頭。「你來了,真是太好了!」
  
  他嘲諷的聳肩看起來是那麼的熟悉。「我就在附近。」
  
  她走到窗邊,顫抖的雙手用力擱在窗台上,在寒風中擁著自己。過去一個月來她日思夜想的溫柔重聚,似乎在傑登突然的出現後全化作雲煙了。相反地,她感到憤怒和矛盾,就好像孩提時代從一場霍亂中活過來一樣的心情。
  
  傑登無助地看著愛蘭扯著窗簾,兩個肩膀比脖子上的硬拎還遙僵硬。「我父親恐怕出去了,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在客廳裡等他。我去替你倒一些蘋果汁來。」
  
  「不用了,謝謝。」他答道,臉上漾開了笑容,他甚至比她自己還早知道在困擾著她的是什麼。「我看到了你在他的頭上澆水。」他大膽地向前靠近,近的可以聞到她頭髮上的熏木和丁香花的香味。「我不是來找亞瑟的,愛蘭,我是來找你的。」
  
  她在窗簾上吸著鼻子,聲音聽起來有點模糊。「哼,你還真是花了好長的時間啊,你!」
  
  他低吟了一聲,雙手抱住她的纖腰,用長滿了鬍渣的臉頰磨蹭著她的。「噢,愛蘭,把我變成一隻青蛙,或是用閃電把我烤焦吧,但是看在老天的分上,不要哭,我不能忍受你哭泣。」
  
  她埋進了他的臂彎。「我可不希望你以為這樣抱著我,我就會原諒你,你盡可以吻我,用你的臉摩挲我的頸子,但我可不…………」她的聲音化作了喘息聲。她抬起頭來,讓他用鬍渣子撫著她的喉嚨。
  
  「愛蘭?」
  
  「嗯?」她在他的唇找到她的時候喃喃道。
  
  「我愛你。」
  
  傑登將她擁入懷中,在她還來得及抗議前吻住她微張的甜美雙唇。如果不是一顆石頭打破了窗戶上的玻璃,他們似乎會吻上三百年。
  
  傑登把她壓在地上,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她。
  
  「出來,魔鬼的駢頭!帶著你的魔鬼情人出來!」
  
  玻璃碎片在她的頭上飛舞,愛蘭抬起頭。「噢,不!不要是哈小姐!」
  
  傑登爬向蠟燭,用兩隻手指將它捻熄,然後從窗簾的隙縫向外窺探。愛蘭可以瞥見下面草地上聚集的火把。
  
  「出來,女巫,面對上帝的正義!」
  
  聽到李奈特偽善的叫聲,愛蘭看見傑登的臉一沉。她爬到窗前,拉了拉他的腳。「我們走吧,傑登,現在!我們可以用魔術師逃回未來,回到我們屬於的紐約。」
  
  「我們不能。」他冷冷道。
  
  「為什麼?」
  
  「因為那個畜生抓到了麥克,他本來是遙偷偷跟蹤亞瑟的。」
  
  愛蘭瞄了一下窗外。「他真的做得很好。」
  
  麥克被一個制革工人抓著,站在李奈特旁邊。那人多肉的手指就在麥克的喉頭上。彷彿他最想著的事就是扭斷他的頸子。
  
  愛蘭站了起來,直直地看著丈夫沉重的臉。「你對亞瑟沒興趣,嗯?你要找的是我?」
  
  他從睫毛下面帶著罪惡感地瞥了她一眼,「我得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不是嗎?」
  
  她抿緊了嘴唇。「你對每一件事都有一個解釋,是嗎?好吧,我們何不給你的亞瑟嘗嘗上帝的正義的滋味?」她撫著翡翠墜子,它熟悉的形狀給了她勇氣。「我猜一道打在他兩眼之間的閃電就足以燒掉他那偽善的嘴臉了。」
  
  傑登把她拉離窗前,握住她雙肩的手溫和而有力。「你能保證你不會同時燒掉麥克的小尾巴嗎?或是不小心把那個抓住他的人變成一隻吃人的鱷魚嗎?」她滿懷希望的點點頭,然後又搖頭,知道傑登說的沒錯。他們不能拿麥克的性命冒險。
  
  傑登考量著他們兩難的情況,眼睛瞇了起來。「我要你走到窗戶前去,告訴亞瑟你願意和平投降,如果他願意上來帶你下去的話,一個人。」
  
  無法忍受一下子又要失去傑登,愛蘭狂亂地抓著他的外套。「但要是他知道麥克在這裡,他一定會懷疑你也在的。」
  
  「那正合我的意。」傑登答道,把手伸進外套裡,掏出史文的九厘米自動手槍。這種新式的武器和這個古老的時代看起來格格不入。
  
  「那魔術師怎麼辦?我們不能冒著讓它再落入他手中的險。」
  
  傑登環顧室內,當他看到地板上一塊送掉的木板時,眼睛一亮。「把它藏在那下面,我們一救出麥克就回來。不會花很久時間的,李奈特的把戲一旦被我們拆穿後,那些自以為是的群眾很快就會散開的。」
  
  愛蘭照做了,把墜子塞入木板底下時,感到一陣失落。但傑登在她顫抖的唇上印下一個鼓勵的吻。
  
  她深深聞著他身上古龍水的味道後,走向窗前。
  
  「邪惡的女巫!」
  
  「魔鬼的使徒!」
  
  「撒旦的駢頭!」
  
  她聽出殷格索警長的聲音時,畏縮了一下。在李奈特身後,布傑蒂躺在地上,身子裝模作樣地扭曲著。此起彼落的咒罵聲變成了高聲尖叫,然後突然靜了下來,只見李奈特的手在空中一揮,要求大家安靜。
  
  「魏小姐,」他朝著窗戶叫道。「葛洛斯特正直的村民已經受夠了你惡意的傷害,現在我們抓到了這個承認知道你名字的陌生人,你從地獄裡將他召喚過來的,對嗎?」
  
  「大家都知道魔鬼喜歡以印第安人的形象出現。」哈小姐尖聲道。
  
  制革工人用力揪著麥克。
  
  「夠了!」愛蘭叫道。「如果李牧師願意上來帶我下去的話,我就把自己交給你們。」
  
  不贊同的抗議聲在人群中此起彼落的響著。一群男人圍在李奈特身邊,他低下頭聽著他們在說些什麼,然後把帽子往後一推,露出了高聳的額頭。
  
  他的聲音如雷般響起,閉上眼睛,雙手高舉。「噢,全能慈悲的神啊,請賜予我力量!保佑我抵抗這個撒旦狡猾的孩子。」
  
  傑登在她身後低聲咒罵著。
  
  李奈特放下一隻手,一本厚重的聖經被塞入他的手中。「我赤手空拳和邪惡作戰,靠的只有你無邊的聖句。」他睜開眼睛直視愛蘭,溫柔的微笑。「請保佑你最虔敬的僕人,不受等著他的危險的威脅。」
  
  他走向前門,群眾跟在後頭,叫囂著鼓勵的話。當李奈特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時,傑登抓住愛蘭的腰。
  
  「躲到門後去。」他命令道。
  
  她照做了,把背緊貼在牆上,傑登則肩抵著門。她的心頂著肋骨狂跳不已,拚命地祈禱著。
  
  門上響起了一陣敲擊聲,李奈特的聲音正好高得足以讓外頭期待的群眾聽見。「把門打開,孩子,我來帶你走向你既定的命運,把你放在主慈悲的手裡,你就可以得到救贖。」他壓低了聲音。「讓我進去,你這個卑劣的東西,要不然我會讓他們把那印第安人的小馬尾送上來---他的頭還連在上面!」
  
  傑登的表情一凜,從門邊退開,朝她點點頭。她伸手把門用力打開,用結實的橡木作為自己的保護。沒想到在裡面的不是發著抖的女人,亞瑟發現自己和一個他曾經想謀殺的人面對面。一個在他二十歲時只有十歲的男人,現在仍活力充沛,而他自己的精力卻開始漸漸衰退。
  
  他歎了一口氣,愛蘭得抓住裙子,以免露到門外。她的眼睛緊緊盯著門和門框之間的縫,雖然那只能看見李奈特拿著聖經的指節發白的手。
  
  他立刻就恢復了鎮定,聲音冷得像冰一樣。「噢,原來是傑登,你大老遠跑來就是要來看我這個小老頭兒的嗎?」
  
  愛蘭幾乎可以看見傑登的嘴角露出了嘲諷的笑容,感覺到他的槍穩穩地抵住李奈特的胸口。「走在紐約的街上時,我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的。我是來找我的妻子的。」
  
  愛蘭的心湧起了一陣欣喜與驕傲之情。
  
  「很快,她就會成為你的寡婦了。」李奈特哼道。「要是你不把魔術師交出來的話。」
  
  「我現在已經不是你離開紐約時的那個傻氣的小男孩了,你當然不會以為我會笨到把它帶在身上。」
  
  「我已經搜刮過印第安人的身了,知道東西不在他那兒,那麼就只剩下你和我寶貴的女兒了。而你要是不告訴我它在哪兒,我向你保證,在今夜結束以前,她就會求著告訴我了。噢,我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兄弟,」李奈特輕聲道。「你永遠都不要低估了聖句的力量。」
  
  聖經掉落到地上,一把霰彈短槍的槍口冒了出來。沒有時間警告傑登,也沒有時間尖叫,口動扳機的聲音刺激著她的耳膜,她立刻用頭去撞李奈特的手腕。
  
  他的痛苦的叫聲立刻就被愛蘭耳畔響起的槍聲掩蓋住。她靠在門上,雙手抱頭,無力地想止住腦袋裡嗡嗡作響的聲音。傑登被衝力撞倒在地,嘴唇無聲地咒罵著。離他剛才所站的地方的幾寸遠的地板上被打出了一個大洞。
  
  發現自己的聽力已經恢復後,愛蘭掙扎著走向他,用手臂環住他的脖子。但是現在不是解槍和火石之間的時候,也沒時間去撿傑登被震掉在角落離的自動槍了,更沒有時間去取魔術師當做武器。
  
  門被撞開,一群人衝進來。李奈特看著這一幕,受傷的那雙手舉在胸前,嘴巴冷冷地抿成了一條線。五個男人把她從傑登身邊拖走,而她知道他會放手的唯一原因是因為怕她的手被扯斷。
  
  「愛蘭!」當他們用一段麻繩把他的雙手綁在身後時,他叫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在殷格索毫不放鬆的掌握中,她向後一甩頭,痛苦地瞥了他一眼。「星期五?星期六?」
  
  「不!是幾號?」
  
  她的耳朵還在嗡嗡作響,她搖搖頭,努力想要揮開過去的一種回聲。傑登大笑的聲音正在說道:難道你不知道今晚正是狼人嚎月、女巫騎著掃帚飛向天際的日子嗎?
  
  「今天是十月三十一日!」她叫道。「萬聖節的前夕!」
  
  他全身被恐懼緊緊揪住,然後又立刻鎮定下來,令愛蘭直冷到骨子離。
  
  他甚至不願意和愛蘭的視線相遇,就被帶過一臉偽善的李奈特身邊,推入等在樓梯底下的群眾手裡。
  
  
  
  群眾聚集在他們身邊,把他們推向林子裡。一張張流露出恨意的臉對著愛蘭,她向後一退,卻只撞在殷格索警長魁梧的胸前。他的手指掐入了她被綁起來的手腕,把她推向麥克,後者也被制革工人推著往前走。
  
  「甜心,」麥克低聲道。「我本來是希望我們能在比較愉快的情況下相見的。」
  
  「我也是。」愛蘭道,瘋狂地扭頭想看傑登。
  
  當她被推進林子裡時,她瞥見他挺得直直的背影,但他連一次也沒回頭看她。
  
  黑色的身影在火把的火光照射下起起伏伏,有些人想掩飾自己的身份,就如一個從旁邊走過去的人,他們的斗篷在腳踝旁飛揚,帽子壓得低低的,以遮住他們的五官。其他如哈小姐等人,則毫不假掩飾地表現出他們的敵意。
  
  群眾們湧進林子,來到一片空地上。此時,每個人突然全都安靜下來,只剩下沙沙的腳步聲和頭頂上樹葉被風吹動的聲音。
  
  一座比沒有月亮天空更黑的絞刑台矗立在空地上,橫樑上垂下來的繩結在風中飛揚。
  
  愛蘭的四肢恐怖地麻木起來,她幾乎已經聽見了李奈特對波士頓保安官所說的悲慘故事。我盡全力想從群眾手中救出那個可憐的孩子,他會如此說道,用他裹了紗布的手拭著淚水。郭先生會真正感到難過地搖搖頭,赫先生的鼻子則會抽動,贊同這是一個值得同情的故事醜陋的結局。
  
  絞刑台上甚至不會留下任何痕跡。在行刑完後,堆在底下的木材將會被點燃,直衝上天空的火焰將會完全地吞沒魏愛蘭。
  
  傑登毫不猶豫地隨著李奈特走上絞刑台,金色的頭髮在火炬的照耀下閃閃發光,雙手在捆綁下一副放鬆的樣子。
  
  或是合夥人。
  
  一陣憤怒席捲了愛蘭,遣走令人麻木的恐懼。
  
  「把女巫帶上來,警長。」李奈特叫道。
  
  殷格索將她拖上絞架時,愛蘭的頭一直都是抬得高高的。
  
  李奈特低頭對著她微笑。「讓她先目睹她魔鬼情人的死亡。」
  
  愛蘭痛苦的呼喊被人群的歡呼淹沒了,她掙扎著想掙脫殷格索的掌握時,傑登只能在絞架上無助的看著。他想叫她住手,以免壞了所有的事,但是他不敢。因此他只有別開臉,看著從頭上垂下來的繩結。
  
  愛蘭被壓制下來後,亞瑟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指著傑登。「我們先吊死這個陌生人,因為他召喚了魔鬼來殘害我們。今晚我們將親眼目睹他下地獄去見他的主人。」
  
  群眾大聲地附和。傑登打了個呵欠。
  
  他故意表現出來的無動於衷引得亞瑟怒火沖天。「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魔術師?」亞瑟正在引誘愛蘭和傑登上鉤,那個畜生正等著她說出魔術師的下落,好救她丈夫的性命。但是他並不知道藍傑登的妻子十分的頑強,至少傑登祈禱她是如此。
  
  不願讓亞瑟再說些什麼,他上前一步,所表現出來的冷靜足以讓他統治一個現代的王國。即使雙手被縛,他所散發出來的威脅感還是令群眾忍不住後退。
  
  他的語氣中帶著尖銳的諷刺意味。「葛洛斯特的善良的村民們,我的確有話要說,」他停下來清了一下喉嚨。「如果你們今天晚上吊死魏愛蘭,你們就吊死了一個無辜的女孩。是我引誘她的,她別無選擇,只能屈從我。」
  
  群眾發出了驚訝的叫聲。傑登感覺到愛蘭嚇壞了的眼神盯著他,但他不看她。
  
  亞瑟用幾乎可以殺人的眼光瞪著他,抬起手要大家安靜下來。「當心這個惡棍的法術!他只想救他的女人!」
  
  群眾安靜下來,但這次他們的目光緊盯著傑登,不是亞瑟。他大膽地走到絞架的邊緣,直視著想救他的女人。
  
  群眾是如此的安靜,以至於他沙啞的聲音傳到了空地上的每一個角落裡。他們似乎都聽出他所說的都是出自內心的肺腑之言。「從第一眼看到魏愛蘭起,我就知道自己---要得到她。她一直都奮力地保持自己的清白。」他的嘴角浮起了一道疲倦的微笑。「因此我只好施下咒語來誘惑她。當她想把我趕走,唾棄我的慾念時,我控制了她的思想,在她身上施以黑暗的法術,直到她無力抵抗。我向你們發誓,她是無辜的。即使到現在,她都還不記得我所做裹的事。」
  
  愛蘭低下頭,睫毛上掛著淚珠。傑登知道她清楚地記得他在她身上所做過的事。
  
  「馬上吊死他!」殷格索叫道。「正如我們所害怕的,他正是那侵襲女人的魔鬼,打算生養出更多的女巫。在他們毀了我們以前,把他們三個人全都吊死!」
  
  制革工人押著麥克衝上絞刑台時,傑登咒罵出聲。這並不在他原先計劃的範圍之內。
  
  「不!」一個穿著長大衣的男人穿過人群,走到愛蘭身邊。
  
  傑登不知道這人的出現是好是壞,但從亞瑟的詛咒聲和愛蘭眼中希望的火花來看,他懷疑是前者。
  
  那男人把帽子往後一推,露出了堅毅而飽受風霜的臉。「假如這個男巫說的是真的,那麼我的繼女就是無辜的。她不是女巫,只是這個魔術師慾望下的犧牲品。她和哈小姐或布傑蒂一樣,都不是撒旦的使徒。假如她必須被吊死,那其他人豈不都該被吊死?」
  
  一個年輕女孩昏倒在她母親裡,傑登猜她就是那個布傑蒂。
  
  「我根本不認識他。」他輕聲說道。「在今晚以前,我根本沒看過這個人。」
  
  傑登低下頭,他知道自己該感到慶幸愛蘭懂得他的暗示,但她的否認卻傷得比他想像得還深。麥克用被縛起來的手碰了他的背後。
  
  亞瑟走下台階,推開莫斯,抓住愛蘭的肩頭用力搖晃。「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的喉頭一陣哽咽。「我不記得他了,牧師,我真的不記得了!我的頭痛得要命。」
  
  他的嘴角浮起一絲得意的微笑,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把刀子,割斷了捆綁她的繩索,「那就證明你的清白,孩子。跟著我詛咒他的靈魂永遠下地獄去。」
  
  李奈特轉身走上台階,愛蘭跟在他身邊,雙手拉著裙擺。制革工人逼近他,但傑登掙脫了,自己走到繩結下面。
  
  當愛蘭走近他時,傑登幾乎可以感覺到她身上的熱度,嗅到她的香氣,他閉上眼睛一會兒,以免自己失控將臉埋進她的秀髮裡。
  
  群眾全都屏氣凝神,著迷地看著黑髮美女面對高大的金髮魔術師。亞瑟拉過繩結,塞進愛蘭的手中。
  
  傑登的頭向前傾,彷彿等著被加冕。
  
  「現在,女兒,」亞瑟低聲道,正好讓傑登能聽得見。「做了我就饒你一命。我們可以拿了魔術師回到未來,你將繼承他的每一分錢,我們一起統治整個紐約。我們將創造出一個女巫和魔術師的朝代,就你和我。」
  
  愛蘭踮起腳尖,將繩結套上傑登的脖子。群眾中響起一片歎息聲。
  
  傑登微笑著低頭看著愛蘭的眼睛。「你可以答應一個將死之人的最後的要求嗎,魏小姐?給這個可憐人一個吻,讓他帶往沒有你的未來?」
  
  在亞瑟介入他們之間以前,傑登已經低下頭用自己的唇壓在她的唇上,最後一次提醒她它有多美妙。愛蘭眼眶湧出了淚水,衝下絞刑台,投進她繼父張開等著的臂彎中。
  
  制革工人把另一個繩結套上麥克的頭。「嘿!」麥克叫道。「我也可以有最後的一個要求嗎?」
  
  群眾聚集在絞架下方,揮舞著拳頭,要女巫的血。愛蘭的繼父脫下外套,裹住她下垂的肩膀。傑登看著他們消失在林子裡,他的妻子纖小的手挽著她繼父的臂彎。她走了以後,他閉上眼睛,直到不再哭泣後才再度睜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4-12-23 00:04:51


  第二十四章
  
  血腥的尖叫聲此起彼落,亞瑟低下頭,一雙眼仍盯著傑登不放。他快速地念著禱詞,幾乎跳過一大半,剩下的根本就沒念到。
  
  傑登盯著正前方,粗糙的繩索摩擦著他的脖子。「我很抱歉事情會變成這樣,麥克,我不曉得會這樣結束。」
  
  「別說了,是我拖你下水的。要是還有下次的話,我會警告你別惹你的老婆,讓她有機會把繩索套上你的脖子。」
  
  愛蘭的遺棄象把刀子刺進他的胸口。「我們用不著擔心下一次了,我想亞瑟想要看我們死的念頭,可還強過他想出風頭的慾望呢!」
  
  他的看法是對的,亞瑟大喊一聲『阿門』後,就急忙穿過絞架,差點兒被自己絆倒。
  
  「我要做正式的抗議。」麥克說道。「我沒有被允許有一個最後的要求,要求一根最後的雪茄或是一個熱騰騰的肉腸披薩是我的全力量。」
  
  「閉嘴!」亞瑟斥道,假裝為他人即將離去的靈魂做虔誠的禱告。「你和這個金髮男孩在你們還來不及察覺前,就會在地獄裡醒來了。」
  
  「我會在那裡等著你。」傑登保證。「當你爬過那幾道門時,我會是你所看見的第一張臉孔。」
  
  亞瑟揚起一邊眉毛。「那我應該好好利用我在這世上所剩餘的時間。我注意到我的女兒已經成為一個婷婷玉立的女人了,當然啦,在紐約沒有人知道愛蘭是我的女兒,所以我想也沒有人會對我們成為夫妻而有言語。」
  
  「噢,你這個狗娘養的---」一股對這個曾經是他朋友的人的恨意使得傑登抬起腿朝亞瑟的胯下用力一踢。
  
  「吊死他們!」牧師喊道,一雙腿跪了下來。
  
  制革工人每踩一步,木板就晃動一下。亞瑟向後退,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支撐住身體。傑登的身子緊緊貼著麥克的,彷彿他可以在腳底下的活門落下去時,可撐著麥克多一會。他的視線從瘋狂的群眾身上一道了一片漆黑的天空,回想著紐約璀璨的天際和靠在他懷中愛蘭溫熱的身體。
  
  地平線的盡頭燃起了一道火光,有如升起了一線的希望。
  
  記得眨著眼睛,要不是麥克的手肘朝他的肋窩用力一頂,他還以為那是他自己想像出來的呢!群眾們倒抽了一口冷氣,看著火焰衝上了天空,然後又從空地席捲而來。一陣連西方魔女都會感到驕傲的狂笑聲,令傑登頸背上的寒毛根根豎立。
  
  當一枝掃帚劃過天際,讓他看清楚了騎在上面有著天使般臉孔、拿著一把火炬的女巫,他的心滿滿地鼓脹了起來。
  
  她的到來令群眾四處奔逃,一個發著抖的老婦趴了下去,在愛蘭的斗篷拂過她蜷縮的身子時,尖聲高叫起來。亞瑟掙扎著站起來,皮膚緊貼在骨頭上,直到他的臉看起來像是張死亡的面具。
  
  掃帚往上衝,在空地上方繞了兩圈,然後直接落在絞刑台上。
  
  「那根桿子!」亞瑟尖聲道。「快拉那根該死的桿子!」
  
  制革工人的手已經抓住了那根桿子,但是那個高大的男人看著朝他衝來的火球,彷彿被釘住了一樣,一動也不能動。愛蘭已經讓傑登可以看到她眼中淘氣的光芒,那個巨人急匆匆地跳下絞刑台,恐怖地大叫。愛蘭呼嘯而去,如雲般的黑髮在身後飛揚。
  
  她的聲音朝他回來。「我會回來的…………留在這裡…………」
  
  「我哪兒也不去。」他低聲說道,努力想掙脫綁住雙手的繩索。
  
  亞瑟衝向桿子,一雙手護住兩腿之間。麥克伸腿將他絆倒,害他重重地摔在檯子上,整個檯子都跟著晃動了一下。
  
  愛蘭又回來了,只用一隻腳勾住掃帚,探出身子來。「救命,傑登!我不是很會操縱這個!我該怎麼辦?」她的尖叫聲消失,人又不見了。
  
  「繩子,愛蘭!」他叫道。「燒了繩子!」他的叫聲幾乎被嚇壞了的尖叫聲所淹沒。
  
  亞瑟掙扎著跪起來,麥克和傑登的繩索纏在一起,他冒出一連串的咒罵聲。亞瑟的手已經伸向那根桿子了。
  
  「噯---噫---」愛蘭呼嘯而過,但又鱉了回來,她手中的火炬朝繩結瘋狂一揮,燃燒臭味直衝進傑登的鼻子裡。
  
  他和麥克在亞瑟握住桿子向下拉的千鈞一髮之際跳了起來。方亞瑟靠在柱子上,聽見檯子底下活門打開的聲音令他鬆了一口氣。他用汗濕的手抹了一下嘴,轉過頭去,急於想享受一下他的敵人被毀滅的樂趣。
  
  然而沒有兩具在空中搖晃的身體,而是兩個男人牢牢地綁在一起。他從外套裡掏出一柄小刀,但是傑登穿著靴子的腳朝他的屁股用力一踢,小刀就掉到木板上去了。他從絞刑台上摔了下來,兩手在空中揮舞。
  
  麥克撿起那把掉落的小刀,割斷了兩人身上的繩索。傑登垮坐在平台的邊緣,亞瑟趴在底下,臉埋在一堆葉子裡。
  
  「把那把刀給我。」傑登說道,手向後一伸。
  
  麥克只猶豫了一下,就把刀放在他打開的手心裡,傑登準備跳上檯子。
  
  麥克拍了拍他的肩頭。「如果我沒搞錯的話,你的妻子需要協助。」
  
  傑登猛一轉身,隨著麥克手指的方向看見在地平線盡頭瘋狂挑動的火光。他瞇起眼睛,幾乎看不清楚掛在掃帚上的嬌小身軀。讓她還能保持在掃帚上的唯一力量一定是離心力。他回頭看著亞瑟,愛蘭的尖叫聲從風中傳了過來。
  
  他困惑的搖了搖頭,把小刀拋向麥克,然後上下跳著,在空中揮舞著雙手。「這裡!愛蘭!把掃帚對準這個方向!」
  
  掃帚朝天空一衝,然後又急轉彎,朝絞架這邊飛過來。
  
  傑登脫下沉重的外套,爬上了絞架上的橫木。
  
  麥克張大了嘴,「你可不是要---」
  
  「如果亞瑟動一下的話,」他冷冷說道。「殺了他。」
  
  傑登垮坐在橫木上,風撕扯著他的襯衫,刺進了他的眼睛。掃帚直朝著他衝過來,速度愈來愈快。愛蘭的嘴巴無助地不停蠕動著,警告他趕緊讓開。她嚇壞了的眼神亂了他的視線,斗篷飄蕩的聲響震耳欲聾。
  
  傑登站了起來,雙腳努力平衡著身體,雙手高舉。掃帚直衝他的胸口,菲艾倫發出尖叫。當她掙扎著移向掃帚的尾端時,手裡的火把飛了出去,落在絞刑台下方的草叢裡。
  
  她在一瞬間穿過傑登高舉的雙手之間,他抓住掃帚,緊緊地握牢,手臂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發出抗議,令他咬緊了牙。掃帚抖動了一下,向上飛進沒有月光的夜空。麥克勝利的歡呼將傑登送上掃帚,垮坐在上面。
  
  愛蘭嬌小的身軀在他的前方,掛在掃帚上。
  
  「傑登!」她尖叫道。
  
  「呃,我得抓牢個什麼東西,對嗎?」
  
  她扭頭看著他,「那你可以先把我拉上來嗎?四周的景象看起來好可怕。」
  
  「正好相反。」傑登的手撫著她飄起的裙擺下的如凝脂般的大腿。
  
  她生氣地大叫,然後他把她拉了上來,雙手摟住她的腰。飛行的魔力還比不上將她抱在懷中的感覺,尤其是他以為自己已經無法再這麼做以後。她轉過頭,他的唇攫獲了她唇的一角,如熾熱的火焰般停留了一下。他的小腹升起了一股熱浪,因許多沒有她的拋棄而生。
  
  傑登張開眼睛,下面的絞架已經冒出了火苗,一個穿著租來戲服的身影正跳上跳下,用力在空中揮著拳頭。
  
  「噢哦!」他說道。「要是我們不趕緊拉起麥克,恐怕他的領子底下就會有些燙了。」他握住愛蘭的手,引導掃帚向下。
  
  當他們下來時,整個絞刑台四周已經起火了,麥克爬上一根柱子,以避開四散的火星。火焰直衝進夜空,發出的熱氣逼得傑登和愛蘭不得不閉緊了眼睛。就在最後一刻,愛蘭在掃帚的尾端直起身子,指甲都掐進了掃帚裡。
  
  「我們要失去他了。」她大叫道。「我不敢閉上眼睛!」
  
  「照你控制這東西的方式看來,閉上眼睛還比較好一點。」就在那一刻,他們同時轉過頭,看見麥克就掛在掃帚的尾巴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雙腳擦過了樹梢頂端。「我們就不能偷個大一點的東西來嗎?一張飛毯,或是一輛小型旅行車?」
  
  傑登抓住他身上披的鹿皮,將他拉上掃帚。
  
  「這是我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所找到的最好的東西裡。」愛蘭反駁道。「在你聰明的老闆上來以前,我一直操縱得很好。」她故意說道。
  
  彷彿要證明她的話一般,掃帚向下一沉,以一種危險的弧度繞著空地。傑登在熱氣中極力想看清楚四周,眼睛因而湧出了淚水。
  
  麥克一雙手搭在他的肩頭上,「我恐怖要讓你失望了,火一燒起來的時候,亞瑟就逃進村子裡了。」
  
  傑登感覺刀靠在他胸前的愛蘭的身子一僵,他的手就放在她的肋窩上,可以感覺到她的每一下心跳,就和自己的一樣清楚。
  
  「我沒有多少時間和我的繼父在一起。」她輕聲說道。「但我一說服她那個牧師是我的父親後,他就相信了那個人是個騙子,誘拐了不少村裡無辜的年輕女孩。莫斯此刻正前往波士頓,追保安官去了。但如果你們想回頭追亞瑟,那我們就回去。」
  
  傑登比她所知道的還清楚她話裡的真正用意。她的心臟在他的手中挑動著---脆弱,這比任何報復的夢想都更重要。亞瑟再也不會擁有魔術師了,他得在這個時代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如果他們不因他所造成的所有傷害而吊死他的話。
  
  傑登看著絞架倒下去,被火焰吞沒。一種平和的感覺縈繞著他。「你父親替自己在這個世紀建造了一座地獄,就讓他在裡面焚燒吧!」他的下巴靠在愛蘭的肩頭上。「藍太太,你還記得那個把你帶進我的世紀裡的咒語嗎?」
  
  她深黑色的頭靠著他金黃色的頭。「我當然記得!」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安。「但是亞瑟說他已經更改了魔術師的程式,可以把他送到你的門口,而我可笑的小咒語和這一點關係也沒有---」
  
  「集中精神!」傑登吼道,抓住她的右手緊握墜子。「要是這麼容易就受到他人影響的話,你怎麼贏得那一百萬,並且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女巫呢?你難道一點信心也沒有嗎?要是不能讓我看一點更好的魔法的話,你就只好靠在中央車站掃廁所度日了。小心!我們的腳差點拖地了。這還差不多,用力握緊墜子,別以為你搖搖動人的小屁股或是眨眨眼睛就可以跟我到哪兒去。小心那些樹!別---」
  
  「時間停止,但繼續飛逝而去!」愛蘭尖聲叫道,努力想蓋過傑登的聲音。「風兒停止了,但還繼續吹著。愛憎恨一切,卻繼續滋長。」
  
  掃帚向下一沉,然後又直衝上樹梢。麥克兩手抱緊了傑登的腰。
  
  「噢,麥克,」傑登叫道。「我不知道你也會害怕。」
  
  愛蘭繼續道:
  
  一扇門開了,又關上。
  
  一把刀收進了刀鞘裡,然後切著。
  
  女巫斬釘截鐵地說道…………但是…………
  
  「真是一首奇特的詩。」麥克在傑登的襯衫上喃喃道。「根和灰又不壓韻。」
  
  他們衝向遠處的地平線,但是愛蘭勝利的呼聲隨著掃帚前端朝下而變成不安的尖叫。他們朝一潭湖水沖了下去。
  
  沒有時間害怕,也沒有時間後悔了。傑登只是閉上眼睛,把臉埋進了愛蘭的頭髮裡,希望之間最後吸進的一口氣裡有她的香氣。他們衝進湖水的表面時,湖水化作了許多四散的小點。他們不斷地向上升,知道一道強烈的陽光令他們全都睜不開眼睛。
  
  愛蘭深吸了口冷空氣,不禁感到一陣暈眩,秋天初升的朝陽令她的睜不開眼睛。她眨了眨眼睛,眼前是粉紅色和淺藍色交織的天空,洗盡了沒了顏色很久的黑色迷霧。她感覺到傑登的手抓住她的肩頭,聽見了麥克勝利的歡呼聲,當掃帚神奇得彷彿沒有重量般地飛翔時,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
  
  整個紐約市在下面展開,發出眩人的光彩。他們飛過一座山峰,在白雲覆頂的寒冷中打顫。當掃帚鑽進一座山谷時,他們的腳擦過湖面上的藍色漣漪,揚起了如彩虹般色彩的水花。他們再度向上攀升,發現自己迷失在如棉絮船般的雲朵裡。傑登的手臂環住她的腰肢,嘴唇和四周的雲朵一樣的柔軟,拂過她的臉頰。
  
  他們穿出雲層發現巨大的城市就在下方開展。一看見藍氏大樓的影子,愛蘭的心就飛揚起來。但一想到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掃帚停下來時,她的心立刻又往下沉。
  
  她還來不及開口警告傑登,掃帚的尾端就向下衝,把他們全摔在四周圍著牆的廣場裡,引起一陣咒罵和尖叫聲。
  
  
  
  愛蘭睜開眼睛,發現之間坐在傑登的大腿上。他正用一種無比柔情低頭看著她,令她的心幾乎要融化了。有好一陣子,她以為時間欺騙了他們,將他們送回到初相識的那一刻。「你的頭會痛嗎?」他喃喃道。
  
  她搖搖頭,伸手拔掉他頭上的雪花。「我的心在痛。」
  
  他溫熱的手指滑下她的喉頭,伸進她的上衣裡,尋找那個捉摸不定的器官。「覺得比較好了嗎?」
  
  她在他的撫摸下呻吟了起來。「噢,是的,我覺得好多了。」
  
  「很好。」他把她擁進懷中,吻上了她的唇。她屈服在他的柔唇下,讓他拂去在葛洛斯特的苦澀滋味。
  
  一聲沙啞的歎息打斷了他們的溫存,麥克的頭落進了噴泉裡,雙腿則在雪地裡掙扎,而眼睛依然閉著。傑登放開了愛蘭,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臉。
  
  「噢,嘉莉。」麥克含糊不清地說道,把傑登的手舉到唇邊。「你聞起來好香哦!」
  
  「那是我刮鬍水的味道,你這個白癡。」傑登答道,把手抽了回來。
  
  麥克的眼睛突然一睜,「抱歉,我把你當成是另一個人了。」他坐直身子,摸了摸頭。「我猜你可以說我們的降落---成功。」
  
  看到他上面的一座石雕,愛蘭的下巴差一點掉下來。它就矗立在噴泉的中央,彷彿它一直都在那兒,但它並不是。
  
  她爬了起來,抬起頭看著那被雪覆蓋的白髮和長袍。
  
  「啊,那是雷偉特呀!」
  
  傑登不好意思地瞥了麥克一眼。「我沒有注意到。」
  
  「把他從屋頂上移下來是史文的主意。」麥克承認道。「他想嚇走鴿子。」
  
  愛蘭如銀鈴般的笑聲在一群穿著制服的持槍警察中進入廣場時,嘎然停止。
  
  「不准動!」帶頭的人說道。
  
  傑登轉著眼珠。「噢,看在老天的分上,這實在是有點兒老套了。」
  
  「我來嗎?」愛蘭低聲說道,她朝墜子點點頭,眼中透露出淘氣的光芒。
  
  傑登搖搖頭。「我們何不讓我的律師來處理這一切?我付他錢就是為了這個。」
  
  麥克試了一下,但很快就發現到當自己一身穿得像是尋茄攤的印第安人時,根本無法和紐約市的警察溝通。
  
  「滾開!」其中一個警察斥道,拿出一副手銬銬住傑登的手腕。
  
  麥克喪氣地咬著牙。「你至少可以告訴我,我的當事人被控告的罪吧?」
  
  「拘捕和棄保脫逃。」那名警察不理會麥克,轉向了傑登。「你有權保持沉默…………」
  
  愛蘭拍了拍那名警察的肩膀。
  
  「等一下,小姐。」他頭也不回地說道。「你所說的任何話都會被當作是證詞…………」
  
  愛蘭拍得更用力了。「對不起,先生?」
  
  他不耐的看他她一眼。「請不要打斷我的任務,小姐。這個人是個危險人物,被控謀殺了他的妻子。」他轉回傑登。「你有權聘請律師。」
  
  「可是我就是他的妻子啊!」
  
  那警察懷疑地打量著她。愛蘭雙臂交叉在胸前,甜蜜地對著他微笑。
  
  「該死,艾迪。」他的一個同伴說道。「我看過她的照片,真的是她。」
  
  那警察把帽子往後一推。「呃,我…………」
  
  傑登朝他揮了揮手銬,臉上的笑容十分愉快。「你可以幫個忙嗎?」
  
  那警察如牛犬般的臉立刻凶狠起來。「不,事實上,我不會這麼做的。把他們全給銬起來。」他吼道,「回到局裡把事情弄清楚再說。」
  
  無視於愛蘭抗議的尖叫、麥克威脅咬控告他們的錯誤逮捕。以及傑登放棄的歎息,他的手下立刻停命行事。就在他們要走出廣場時,那警察停了一下,抬起頭看著那座噴泉,喃喃道:「真是不錯的雕像,我太太在院子裡也有一座同樣的東西。」
  
  
  
  麥克花了將近十四個小時的時間在解釋他們失蹤的原因。那天晚上,愛蘭跌跌撞撞地走進頂樓的臥室,打開燈,疲累地打著呵欠。
  
  她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才發現,散落在床上和地上的那些紙鈔,事實上,是總共一百萬美元的一塊錢的鈔票。抱起『路西佛』,她驚訝地注意到它在短短的兩個月里長了好多。它毛茸茸的肚子在她的手裡圓滾滾的。
  
  「它很想念你,可是沒有我這樣想。」
  
  愛蘭猛然轉身,看見傑登靠在門邊,雙手插在口袋裡。他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刮了鬍子,並且換上了在葛洛斯特的那身衣服。他現在看起來就和第一次將她擁進懷中的藍傑登一模一樣---令人無法抗拒的優雅。
  
  她突然感到一陣羞怯,不確定自己是否再也不會對他感覺到陌生。她輕輕將路西佛放在床上,抓起一把一塊錢的鈔票。「看得出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你把這兒重新佈置過了。」
  
  他聳聳肩。「既然我不用浪費我唯一一通電話打給律師,我就打給了史文。他似乎在做美發師之前是個室內設計師,也是個---」
  
  「破壞專家?」她替他說完,困惑地環顧四周。「我不明白。」
  
  傑登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遞給她。愛蘭打開,認出了那是他先前撕毀的那張婚前協議書的影印本。
  
  「如果你要的話,我可以再讓它生效。你依然可以得到一百萬,在法國的莊園,以及每個月的收入。」他低頭看著地毯,或是埋在一百萬元紙鈔下方原來是地毯的地方。「甚至你選擇了再婚後也一樣。」
  
  愛蘭跌坐在床上,努力想要聽懂他的。
  
  他的臉就像是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具,「我對離婚不會有異議的,在我如此不信任你之後,我不敢想你還會願意和我在一起。我差點就害死了你。」
  
  「你也救了我一命。」
  
  突然間,愛蘭明白了。傑登是在給她他以為她想要的自由,不管那得付出什麼樣的代價,而且那絕對比那一百萬要來得多。愛蘭抬起手,將翡翠墜子從頭上拉了下來。
  
  「留著它。」他命令道,聲音中拚命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卻也掩飾不住眼中的痛苦。「你已經證明了自己有一顆純潔不會腐敗的心了。」
  
  愛蘭沒有理會他,拿著墜子走進浴室。她得給他一點信心。他沒有跟著進來,直到聽見沖水馬桶沖水的聲音。
  
  愛蘭看著他,嘴角浮起了一絲微笑。「我再也不需要魔術師了,你也一樣。我們之間的愛是唯一需要的魔法。」
  
  傑登高傲的面具上立刻綻開了微笑,他發出一聲勝利的歡呼,抱起了愛蘭,高舉過頭。
  
  愛蘭低頭對著他微笑,知道自己的餘生都滿足於對只能在他愛的懷抱中飛翔。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很晚的時候,傑登和愛蘭才從臥室中走出來。
  
  仍然靠著丈夫的懷中,愛蘭輕輕帶上房門,以免吵醒了還在睡的路西佛。「我希望…………」她喃喃道。
  
  「小心點。」傑登輕責道,吻了一下她的鼻尖。
  
  她吻著他剛刮過鬍子的下巴。「我希望你會永遠愛我。」
  
  他抬起她的臉頰,用無比的柔情看進她的眼眸。「不要把願望浪費在你已經擁有的東西上,藍太太。」
  
  她用力閉上眼睛。「那麼我希望能有一百萬…………」
  
  「一百萬元?還是一百萬頭羊?」他說道,緊張起來。
  
  她突然張開眼睛。「一百萬朵橙花。」
  
  傑登把她擁入懷中,大笑起來,她說得對,他們再也不需要魔術師了,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在後半輩子裡實現她所有的願望了。但他們溫存的擁抱被他的兩個噴嚏給打斷了。
  
  
  他們全都看著臥室的門,然後又看著彼此,眼睛張得大大的。
  
  傑登是第一個清醒的人。「別傻了,你不可能---」
  
  「是個女巫。」愛蘭低聲道,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傑登的手伸向門把,但她立刻握住他的手。兩個人交換了一個傻笑,對自己的異想天開搖搖頭,又纏綿地吻了好一陣子,才一起手牽著手去找東西來填滿他們飢腸轆轆的肚子。
  
  要是他們在那個時候打開臥室的門,他們會發現路西佛用兩隻腳站在床上,而兩對小爪子不斷的拍打著從天花板上落下的橙花花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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