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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祺]空顏(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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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2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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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祺]空顏(全文終)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4-12-25 16:59 編輯
空顏
作者:布衣祺
十年前詭異的預言,十年後,成為了李安然無法逃脫的劫數。
一雙翻雲覆雨手,讓他的世界地陷天塌。
絕殺。反絕殺。
人世虛空,但誰能逃得出其中悲歡離合的色相。所有刻骨銘心的經歷,唯有,去愛它。
有江湖的傳奇,家庭的瑣細。男男女女,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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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28:10
楔子一 詭異的預言
「一夕死,天下殺。血如殘霞。」這是十年來流傳天下的預言。
十年前,菲虹山莊正值鼎盛,莊主李長虹給自己唯一的女兒李若萱過三歲生日,大宴賓客。時至午夜,笑語喧嘩,廳堂裡明亮如晝,卻在突然間,燈火齊滅,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明與暗突然的轉換是一種無形的壓迫。眾人都像是被攝住了心神一樣,彷彿一下子從光華燦爛的人間跌入了無邊地獄。
死寂,透露著說不出的詭異。據說人極度驚恐的時候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音。
然後,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盞搖曳燭光,飄忽閃爍,像小舟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浮起沉沒。
燭火昏黃,一個黑衣人拖著曳地的長袍舒緩地走來,臉上是一張俊美無匹的青銅面具,帶著魅惑的微笑。
他一手拿著一枝潔白碩大的牡丹花,一手托著燭火,光影明滅。
他的聲音有一點懶洋洋的清冷,悠緩但清晰,他只說了十個字,「一夕死,天下殺。血如殘霞。」
說完他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廳堂裡復又燈火通明,若不是濃郁的花香在提示著剛才的現實,幾乎所有人會以為自己剛剛做了個終身難忘的噩夢。
「一夕死,天下殺。血如殘霞。」不知道這是在詛咒菲虹山莊的莊主李長虹,還是在詛咒大小姐李若萱。
總之,從此以後,那句讖語似乎成了菲虹山莊的宿命。跟隨李長虹的生死兄弟相繼去世,而大小姐李若萱也長成了一個才智平庸卻刁蠻任性惹是生非讓人頭痛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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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28:23
楔子二 李安然的野馬蘭花
李安然一夜成名,而且名揚天下。
那一天,連鄉野中從不問世事的修鞋老伯,兩鬢都已斑白,卻像突然發了財一樣,興致勃勃向周圍人大聲談論,「想這一世英雄的李長虹,創下菲虹山莊這麼大的產業,卻也莫名其妙惹來了一句可怕的咒語。賠上個刁蠻任性,不知死期將至卻只是胡鬧亂事的女兒也就算了!可這二十多年後突然冒出一個兒子,還這麼張揚,弄得天下皆知,讓誰都知道菲虹山莊多了一個少主人李安然,把年輕的兒子推到風口浪尖上做陪葬,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我看那李安然八成不是他的親兒子!」
眾人一致附和。
李安然側目,牽著馬靜靜地聽著,淡淡笑。
如若,自己真的不是李長虹的親生兒子倒也好了,偏偏的,他是。他是菲虹山莊注定的陪葬品。
他不曾怕。但是曾困惑。記得還是很小的時候,孟伯伯就對他說,「你必須是最優秀的,否則,就得死!」
那時候他不懂,優秀和死會有什麼必然的聯繫。現在他懂了。
一個被認定要做陪葬的人,除非最優秀,否則就得死。
可他別無選擇。他是李長虹的兒子,他要一步步走近那個叫菲虹山莊的地方。他要回家。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家永遠應該是很溫馨的去處,即便菲虹山莊是世人眼中最可怕最凶險的所在,可那也是他的家。
只是回家而已,無論是陪葬還是救贖,他都可以舉重若輕,輕若無痕。
前面五里外,便是菲虹山莊的地界。馬上要到家了,他的爹爹,他的妹妹,在家等著他。
少有人跡的古道上,到處是山野黃昏獨有的氣息,馬兒也有幾分慵懶,親暱地垂首在李安然胸前廝磨,一抹野馬蘭花紫色的倩影被輕盈地晃過。
那幾支開放的馬蘭花,是他下午在路上撿的。不知是誰家的大車慌了神,一時走錯了路,路邊野地上的馬蘭被橫碾過去,滿地凌亂狼藉,李安然憐惜,將斷莖的花採了來,一路上便晃動著悅目的紫色。
荒野畢竟寥落,不遠處有一棵枝椏橫出的樹,在夕陽的光影中,是很茂美、放肆的姿態。
李安然停步,望著那樹,心無端的輕輕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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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28:45
第一章 幸福的女孩
李安然剛一進入菲虹山莊,就遭遇了他年僅十三歲,卻很早就名揚天下的妹妹。
李若萱在江湖上有一個如雷貫耳的名號,混世魔王。
這丫頭資質平平,極其厭惡讀書習武,七歲的時候就趕走了三位教師,現在被她趕走的已累計有二十位,以至於一年多來,沒人敢去教她。
這還不算,她十歲的時候,就燒了兩間酒樓,從此砸的場子無數。十二歲的時候,騎著小馬在街上跑,如入無人之境,路人紛紛躲閃,避之如洪水猛獸,李長虹根本管不了她。不知死期將至,卻一味胡鬧亂事,倒也是很經典的評價。
那天午後下了一場好暴的雨,李安然躲在一家叫做玉春樓的酒樓上避雨,四週一片嘈雜。鄰桌的幾個客人大聲地催要西瓜,店主正點頭哈腰地道歉,樓下便響起一聲嬌喝,「喜子!喜子快下來!」
店主一下子緊張起來,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個華貴秀氣的小姑娘闖了上來,抓住店主就問,「喜子呢!快叫她出來跟我去看病!」
那天李若萱穿著件粉紅金絲邊外衣,梳著兩根烏黑油亮的長辮子,漂亮的白褲子上濺滿了泥點。她問了話理也不理,一頭鑽進廚房尋喜子,很快就衝出來,一腳踢翻店小二手裡的一盤花生米,紅嘟嘟地滾了一地。
李若萱氣著叫道,「喜子爹!你光顧自己掙錢娶小老婆!喜子病還沒好,你怎麼不讓她休息!還讓她冒雨去買瓜,你自己怎麼不去!」
她說完,推了一把店主,雄赳赳氣昂昂地一把掀翻了要瓜人的桌子!指著那群人的鼻子叫罵道,「你們吃什麼狗屁西瓜!累壞了我的朋友,你們賠得起嗎!都給我滾!」
那群人很是知道她大小姐的厲害,紛紛狼狽逃走。李若萱如同一個威風的山大王,惡狠狠地環視了一周,其他桌的客人紛紛動身告辭。李若萱哼笑一聲,大砸出手,乒乒乓乓,桌椅餐具一應落地,還一邊砸一邊很潑辣地罵道,「我讓你掙錢!讓你掙錢!砸平了樓再一把火燒光,看你拿什麼掙錢!」
李安然看著她那架勢,忍不住就笑了。
李若萱突然發現有一個人竟然沒走,還坐那裡看著她笑,不由怒向膽邊生,衝上去一拳打向李安然,李安然一側身,若萱撲了個空,頭直著向欄杆上撞去,李安然順手一操,抓住了李若萱後背的衣服。
李若萱惱羞成怒,轉頭撲向李安然亂打亂咬,李安然三下五除二將她反手按在桌子上。
店主忙跑過來,又是作揖又是賠笑道,「這位爺,您寬宏大量,我們大小姐年輕不懂事,您高抬貴手!高抬貴手!千萬別傷了大小姐,以後您光臨玉春樓,我們絕不要錢!」
李安然笑著鬆開若萱。若萱揉著手腕,恨恨地瞪著他,偏巧這時喜子抱著個大西瓜回來了,李若萱三兩步衝上去,奪過西瓜恨恨地摔在欄杆上,頓時瓜汁四溢,喜子嚇得呆了。
李若萱指著李安然盛氣凌人道,「你等著,看我饒得了你!」說著一把拉著喜子衝下樓去。
兄妹倆第一次相見,就這樣不歡而散。最直接的後果,就是相認的時候,李若萱直接發起脾氣,死活不肯叫哥哥。
她小牛犢一樣興高采烈地衝出來,見是李安然,頓時跳著腳指著李安然對後面跟出來的李長虹大叫,「爹!今天下午就是他欺負我的!」
李長虹見了兒子,歡喜激動,見李安然跪地行禮,忙熱情慇勤地扶起,李若萱受了冷遇,在一旁跺腳不滿道,「爹!」
李長虹轉頭呵斥道,「快喚哥哥!」
李若萱背過身,叉腰仰頭道,「我才不叫他,他才不是我哥哥!」
李長虹瞪了她一眼,一把拉過她來,命令道,「叫哥哥!」
李若萱被父親拉了一個大趔趄,當下委屈地撇撇嘴,頂嘴道,「哼!憑什麼!他剛來你就偏向他!你偏心!他來了,你馬上就不疼我了!」說完便哭,弄得李長虹望著李安然,一臉無奈。
李安然笑道,「若萱啊,俗話說不打不相識,有了下午的事,說明咱兄妹緣分深,來,哥哥給你賠禮,我這兒有從江南買來的飛天觀音,十多個呢,放起來特別好看,都送給你做見面禮好不好?」
李若萱一聽飛天觀音,頓時止住哭,大眼睛嘰裡咕嚕地望著李安然,不客氣地伸手道,「拿來我先看看!」
李安然解下包裹,拿出飛天觀音給她。李若萱接過去一看,滿臉放光,抑不住興奮道,「那麼多,都給我嗎?」
李安然點頭,李若萱差點就開心地撲過去抱住他,都沖了幾步,但似乎想起來剛才正生氣,中途停住,遲疑了半晌,昂著頭叉腰道,「飛天觀音都給我,還有,你要答應我,你以後都陪我玩,我就原諒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嬌憨中夾著種無賴。李安然笑,伸手撫著她的頭道,「好!」
李若萱轉怒為喜,一下子有說有笑,拋開李長虹,親暱地拉著李安然的手就往廳堂裡走,一邊道,「哥哥,今天都怪那個喜子他爹!喜子的娘剛死不久,他就新娶了一個!喜子前些日子中了風寒,燒得人都迷糊了,可還沒休息兩天,就逼著她去廚房幫忙,還讓她冒雨去買瓜,真是太可惡了!你說是不是?」
李安然稱是,李若萱伸過手讓李安然看,委屈地撅嘴道,「哥哥,你看,你的手勁真大,腕子被你抓了一下,到現在還疼呢!」
李安然為她揉了揉,笑道,「那你以後可別在我面前淘氣了。」
那夜李若萱開心地放了半宿煙花,飛天觀音名不虛傳,在夜空中美不勝收,吸引了遠遠近近的人來觀看。李若萱出足了風頭,拍著手歡跳著往李安然懷裡撲,小小女孩子,就是這樣容易被收買。
李安然回家的第二天,拜見了父親麾下兩位幫忙主持大局的叔叔。二叔宋清風四十五歲,穩重高大,笑起來慈眉善目,嚴肅時唇角略下垂,頗具威儀;三叔陳敬,四十三歲,白淨面皮,很高很俊,又有一把美髯鬚。李安然恭恭敬敬行禮敬茶,二人對李安然大大誇讚了一番,恭賀李長虹喜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兒子,氣氛頗為融洽。
一晃就是一個時辰,李安然從廳堂出來,李若萱正探頭探腦等得頗為焦急。一看見他,就衝上來拉著他的胳膊向外走,說道,「哥哥,走,我帶你玩去!」
李若萱像小鳥一樣拉著哥哥跑得飛快,嘴上道,「爹爹真是的!和那幫老頭子們有什麼話說!一進去就是一個多時辰,等得我快要急死了!」
他們走的是側門,門口停著兩匹大馬,李若萱歡聲道,「哥哥!你跟緊我,快點,別被我甩掉啊!」
李若萱眉開眼笑,不由分說揚鞭催馬,一陣風似的衝向前去。快馬疾馳了一炷香的功夫,路旁的高大樹木逐漸消失,視野開闊起來,一大片綠油油的原野展露眼前,兩道丘陵的曲線平緩柔和,綿延到遠方。
李若萱勒住馬,臉紅撲撲的,風吹起衣發,頗為英姿颯爽。她正跑得起勁,昂著頭驕傲地對李安然道,「哥哥!乾脆我們賽馬吧!看看誰跑得快!輸了的要翻一百個跟頭!」
李安然剛勒住馬,來不及答話,李若萱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不問他答應不答應,早就拍馬衝出了五百米遠。
李安然策馬追去。騎術是李若萱最為自負的技藝,她愛逞強,自然想在哥哥面前大大炫耀一番,不想李安然很快在自己身邊風也似的超了過去,李若萱心下大急,不停地鞭打身下的坐騎,直接衝上了丘陵。
李若萱一心取勝,馬被鞭打得急狂只是一味奔跑,丘陵那面是一大塊凹進去的窪穴,一下子馬蹄踏空,將李若萱直翻下來!
李若萱一聲驚呼,人已經被李安然從後面抓住衣衫救了下來,她驚恐地看著那匹馬踩空翻下坡去,李安然甩出條繩索,馬在著地時被卸了力道,落地時只是簡單打了個滾,很快就自己站了起來。
李若萱一張小臉驚得面無血色,身體不住顫抖。李安然將她放到地下,放馬自由地吃草,坐在草地上笑著對嚇得發愣的李若萱道,「你還站著幹什麼,你自己說的,誰輸了就翻一百個跟頭。」
那丫頭驚魂未定,以為哥哥定會責罵自己。此時見哥哥雲淡風輕,眉眼含笑,禁不止崇拜地搖著李安然的肩膀道,「哥哥你好厲害!你第一次到這地方來,不知道這面的坡這麼陡,你怎麼會及時剎住馬嗎?」
李安然道,「騎馬是只知道打馬快跑就行的事嗎?還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同的地勢土質,馬蹄聲是不一樣的。從馬蹄聲就可以知道,這面坡土質薄,可能有陡窪,需要減速剎馬。」
李若萱「啊」了一聲,道,「從馬蹄聲就知道!可是這馬蹄聲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同啊!」
李安然含笑望著她道,「我們人長耳朵眼睛,就是為了留心多聽多觀察的,這地方東面二百米有個小湖泊,長著丁香樹,是不是。」
李若萱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叫道,「你怎麼知道的!從這裡什麼都看不到啊!」
李安然道,「我聽到水瀉下來停泊的聲音,丁香花很香,這裡就可以聞到,從風向風速判斷,就是在東面大概二百米的地方。」
李若萱甚是歎服,緊挨著哥哥坐下,拉著哥哥的衣袖道,「那你還知道什麼?快說!」
「那湖泊的上方有一段一米高的小斷崖吧?」
李若萱驚跳起來,歡聲道,「哥哥你真神了!人沒去,就像去過了一樣!你什麼時候學的這本事,快些教給我吧!」
李安然笑道,「教你可以,你先履行今天的賭約,翻一百個跟頭再說。」
李若萱聞聽,將腰帶緊了緊,鄭重其事地翻起了跟頭,剛剛五十個,她就跌在地上道,「哥哥!我翻不動了,待會兒再翻行不行?」
李安然道,「翻不動就起來吧,坐我身邊來。」
李若萱很乖,一屁股坐到哥哥身邊,不停地抹汗。李安然道,「你知道錯了沒有,若是真從馬上翻下來,知不知道什麼後果?」
李若萱道,「我一心想追上你,忘了剎馬了,若是真滾下去,怕是我早就摔得血肉模糊,蹬腿嚥氣,一命嗚呼了!」
李安然低低笑出聲來,「你差點闖下大禍,還不知錯,還眉飛色舞地在這裡和我貧嘴。」
李若萱心虛地央求道,「哥哥你千萬別告訴爹,他知道了又會打我。」
李安然道,「我不告訴爹可以,那你以後可要聽我的話。」
李若萱馬上拒絕道,「不要!」
李安然用眼神詢問她,她理直氣壯道,「才不要聽你的話,你一定和爹一樣,讓我唸書啊,練武啊,還學什麼彈琴、刺繡、畫畫、下棋什麼的,打死我我也不幹!」
李安然於是笑了。
李若萱道,「你笑什麼?」
李安然道,「你什麼也不學,那你喜歡幹什麼。」
李若萱道,「玩啊!天底下有那麼多好玩的東西,每天都能開開心心地玩,吃飽了睡覺,那該有多好啊!沒有爹爹整天在旁邊嘮叨我管著我,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那是最好的日子了!」
李若萱的表情,有幾分幸福的憧憬。正是年少不知愁,無憂無慮的年紀,她,還是個幸福的孩子。
仲夏的陽光,透過薄薄的雲照下來,地下的光線是明明暗暗的斑駁。李若萱湊過來對李安然道,「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這個地方嗎?娘就安葬在這裡,就在湖泊的丁香樹下,我帶你去,走!」
李安然生平第一次,見到了娘的墳。娘的音容早已在他的記憶中褪去,只剩下想像。
紫色白色的丁香花,濃郁的香,小小的墳。
李若萱領著哥哥在娘的墳前跪下,說道,「娘,我帶著哥哥來看你了。我一出生便死了娘,哥哥一歲時就離開了娘,我們都不記得娘的樣子了,可是,我們都很想念你,會經常來看你的。」
李安然的眼角有點微微的濕。
風動,金屬雪亮的寒光穿過紫色的丁香花。
李安然和若萱正彎腰為母親磕頭,飛刀直刺他的後心。
他一揚手,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刀在他身後頹然落地,他從容地將那個頭磕完。
李若萱驚恐地跳起來,叫道,「什麼人!給小姑奶奶我出來!」
李安然彎腰拾起地上的飛刀。
李若萱湊過來看,她自然什麼也看不懂,問道,「這是誰的小刀,這麼點,怪怪的樣子。」
那小刀薄如柳葉,細若娥眉,刀鋒尖銳異常,刀柄處酷似一朵小小的雛菊,雛菊的花心,有個細細的小篆刻成的「白」字,纖細得像是花心間伸出觸角的蟲豸。
是江南白家。他們來了。
李若萱胡亂地看,李安然將小刀收起來,笑著拍拍她的頭道,「沒什麼,不礙事,就是一些小毛賊,你回頭別和爹說,爹最近身體不好,知道了又擔心!」
李若萱馬上討價還價道,「好!我不說,那你也別再讓我翻那五十個跟頭了。」
李安然笑罵道,「就知道偷懶!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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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29:04
第二章 傷逝
李若萱現在一整天黏哥哥,對李安然喜歡崇拜得發狂。
李安然偷偷帶她去爬山,那座山李若萱很熟悉,在家裡的樓頂上天天看到,可對她來說那山太過巍峨雄偉了,想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站在山頂上,一覽壯麗的日出。
李安然背她上去,又背她下來。她伏在哥哥背上,耳邊嗡嗡的風,她看著哥哥健步如飛,上下自如,便覺得很自豪,很想聽他的話。
哥哥給她采山上最甜的野果子,給她摘了峭壁上俏然開放的花,讓她插在房裡的瓶子裡。
哥哥帶她去河邊樹林裡打野雁,教她鑽木取火,將野雁烤來吃。那是天下,無以倫比的美味。
哥哥好像什麼都懂,知道很多外面的故事, 很多種動物和植物。
每次哥哥帶她出去玩,她就歡天喜地好幾天莫名其妙地笑。只要一個時辰見不到哥哥,她就會無聊。
爹爹讓她做什麼,她偏不想做;可是哥哥讓她做什麼,她很想去做。
哥哥對她說,一路上大家都說若萱刁蠻任性,胡鬧得簡直把天也捅十來個窟窿,可是他們錯了,我的妹妹很善良,也很乖。
她聽了,抱住哥哥的脖子道,「哥哥你說我很善良,也很乖?」
小丫頭撲在人懷裡抱住脖子親暱的姿態和表情,女孩子特有的甜美的氣息,嬌柔的,細細地直往人心裡鑽。李安然一下子就覺得很溫暖,很貼心,覺得整個菲虹山莊,親情瀰漫,真的像是他的家了。
李安然幾乎是寵愛的,對她道,「是,很善良,很乖,只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罷了。」
若萱開心地跳起來就往外衝,李安然問她幹什麼去,她邊跑邊道,「我去告訴爹爹去!他也不知道!以後看他還一見我就吹鬍子瞪眼,還老是罵我!」
她太寂寞,而且缺乏讚美。
大家都以為她是個壞孩子,她不胡鬧,好像就對不起大家。
可突然有一天,一個人疼愛摸著她的頭,對她說她很善良,很乖。
李若萱受寵若驚,乖得不能再乖。
那是個陽光燦爛的初秋的下午。李安然陪同父親和二叔宋清風從鋪子裡出來,走在略顯空曠的郊外。遠處是疊翠的山巒,碧藍的秋空幾行歸雁,李長虹極目四望,對李安然開懷道,「秋高氣爽啊!我很久沒這麼高興了!等過些日子,到了重陽,我們一家人登高遊玩,好好樂一樂,若萱也一定會很開心的!」
李安然笑道,「她巴不得天天有人陪她出去玩。」
但他的笑容很快凝住了,一下子停住腳,李長虹奇怪道,「安然,怎麼了?」
李安然靜聲道,「有人來了。」
李長虹和宋清風狐疑地四處觀望。聽得一個悠緩飄渺的聲音道,「李公子好耳力,李長虹竟然有一個武功這麼好的兒子,我原來,倒是小覷了!」
話音落,面具人從不遠處緩緩走出來,他中等身材,穿著一件很樸素的黑色麻布外衣,手裡拿著一大把半開的純白的牡丹花,他的手像牡丹花一樣白而細膩。
他的青銅面具仍舊是十年前那俊美無匹的魅惑的微笑。可是他的人似乎有一種淡淡的低落和憂傷。
李安然父子背靠背站在一起,面具人很仔細地望著李安然,然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的歎息,像是秋蟬鳴叫後那微弱的細細的回音。
他說,「我來兌現十年前的預言。可是為什麼偏偏你是李長虹的兒子呢?」
李安然笑道,「每個人都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不是嗎?」
面具人歎息道,「若是早些時候認識你,我們或許可以聊一聊。只是,沒機會了。」
面具人手中的花突然漫天凋謝飛灑下來,伴隨著一聲尖銳的哨響,十多個黑衣人遮住陽光從天而降,好像是黃昏時出動的蝙蝠。
李長虹長劍在手,準備迎戰。李安然出手。
他的暗器出手。沒有人看清是怎麼回事,只有黯淡的光和繚亂的聲音,然後,黑衣人倒地。最近的黑衣人倒地後的手指剛剛能觸到李長虹的鞋尖。
世界突然死一般的寂靜。
前所未見的,如此厲害的暗器。面具人望著李安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安然輕聲道,「我可以問,十年前的預言,今日的殺剿,是為什麼嗎?」
面具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李安然道,「我知道,閣下今日帶的人,遠勝於此。但是,就算死,總得讓人死得明白。」
面具人冷冷道,「盛極而衰,物極必反,這是天道,也是人道。」
一聲哨響。晴空蔽日般的感覺。黑暗如潮水,從四面八方奔湧而來。
到處是敵人撲過來的風響。面具人出手。直襲李安然。
本來面具人是要用他俊美無匹的魅惑微笑,袖手在側,冷眼旁觀的,可如今,李安然在,他不得不出手。
面具人的劍破空出鞘,發出龍吟一樣清越的迴響。
李安然凌空迎上,暗器出手。
「叮叮」幾聲很微弱的聲響,隨著劍光閃爍,暗器被阻擋墜地。面具人劍花一挽,直撲過來。
李安然再次出手,在空中一個飛快的旋身,插在眾多黑衣人微小的縫隙裡,躲過面具人的一劍。
兩個黑衣人倒地。其中一個的劍尖離李長虹的後心不到半寸。
面具人順勢換招,嘴上道,「你救不了你爹,最好也不救!我討厭有人在跟我過招時還替別人分心!」
李安然道,「我為誰分心是我的事,閣下好像管不著吧。」
兩人在對話中又走了兩招。
面具人道,「我討厭別人游刃有餘的樣子!」
李安然道,「是嗎?」
「錚」的一聲,面具人的劍脫手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淺淡的光華,落在遠處的荒草叢中。
面具人望著空空的手,有些迷茫地望著李安然閃身在李長虹的背後,為李長虹打落了兩把致命的劍。
他突然仰天長嘯,俊美的青銅面具似乎升起了淡淡的青煙,面具人拔地騰空而起,快若流星,一掌打向李長虹。
李安然正在父親身邊,暗器剛剛出手,勁敵稍退,察覺一股巨大的壓力鋪天蓋地襲來,而李長虹剛剛解決掉第六個持劍來攻的黑衣人,力氣已不支。
如此近的距離,幾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李安然一把拉過父親,自己挺過身去硬生生接了面具人打來的一掌。
他和面具人同時反向飛退開去,然後跌在地上,兩個人同時噴了一口血。
這時聽見宋清風一聲大吼,「大哥小心!」他的人猛撲上去,中途被一腳踹開。李長虹一前一後,被刺中兩劍!
李安然一聲嘯,出手。刺中李長虹的殺手拔劍到一半,突然一動不動站在那兒。然後,慢慢倒地。
李長虹望了一眼兒子,也緩緩倒下來,宋清風爬起來撲過去扶住。
李安然踉蹌著站起來。
空氣中是伴隨著血腥的花的馨香。下午的陽光開始明亮得耀眼,一片花瓣打著旋兒落在李安然的腳下。潔白無瑕。
李安然吃力地朝李長虹撲走過去。
面具人倒地撫著胸口,怔怔地望著步履搖晃的李安然。
李安然跪在地上,把李長虹抱在懷中,呼喚道,「爹!」
李長虹在笑。他一邊笑,一邊流血,一邊說話,「好孩子,我李長虹有你這麼一個好孩子,就是死,也是值了!」
李安然為他點穴止血。李長虹道,「若萱不成器,讓我操透了心,現在江湖上的人,總算知道,我李長虹,也有一個好孩子!哈,哈哈,哈,……」李長虹笑著,嘴角流下血來。
李安然道,「爹你別說了……」
李安然在餘光裡,瞟見面具人黯然離去。面具人的腿像是負重了千斤萬斤,但是他的人挺拔孤傲。
他回首望向李安然,青銅面具映著下午的陽光,說不出的冷硬輝煌。他的聲音蒼老緩慢,卻襯托著他簡潔高貴的王者氣勢。他說,「別忘了那句預言。殘霞很美,只可惜……」面具人從地上撿起一片花瓣,然後吹落,任憑它優雅地零落在他的腳下。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李安然老覺得他臨走前對自己笑了一下。好像是錯覺,冷硬的青銅面具,曾有一剎那笑得很鮮活。
哥哥不在家,李若萱那天很無聊。
她百無聊賴地在池塘邊餵魚,和曉蓮左一句右一句地聊天。曉蓮姓田,八歲時被李長虹買來給若萱做伴,如今已是八年。若萱吵鬧好動得很,可曉蓮卻文靜懂事,無微不至照顧她,雖玩不到一塊,卻是一對貼心的小姐妹。
李若萱沒精打采的,對曉蓮直抱怨道,「哥哥剛回來兩個多月,爹爹就讓他做這做那的,以後若是每天把他帶出去,我看我又非得去砸酒樓不可了。」
曉蓮笑道,「小姐你不能胡鬧了,少爺比你大十歲,哪能天天帶你玩呢!以後不如你也跟少爺一塊出去,既跟在少爺身邊,又能長長見識,學些東西。」
李若萱眼睛一亮,又轉而暗淡下去,說道,「聽起來倒不錯,可是爹爹肯定不許,就是許了,一天也不知道要被他罵多少次。」
這時一個小廝慌慌張張地飛跑過來,嘴裡大聲喊道,「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爺出事了,少爺叫你快去呢!」
李若萱聽了,猛地站了起來,只覺得剎那間滿眼都是金星。她怔了一下,拔腿衝進了客廳。
客廳裡一屋子人。
她看見爹爹,滿身是血。
她懵了,呆呆地愣在那兒。曉蓮推了推她,她後退一步,就想往外跑。
曉蓮拉住她,她聽見爹爹虛弱地喚她。
她驚天動地地哭著撲過去,跪在地上抱住李長虹。
李長虹人在若萱懷裡,目光卻飄向李安然。李安然懂,爹爹是讓他照顧妹妹。
李安然頓時落下淚來,點頭。李長虹見兒子點頭,欣慰地笑了一下,在若萱的懷裡倏爾斷了氣,直直地倒下去。
爹爹笑未褪去,整個人從妹妹的肩頭重重地滑落。李安然撲過去。李若萱撕心裂肺地叫。
廳堂幽暗,李安然從人群裡走出來,迎面一輪耀眼的夕陽。
四周皆是恍恍惚惚的昏黃。風吹到身上,很冷。
李安然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李長虹還曾經提醒他,「安然,天漸漸要涼,早晚要多加件衣裳。」
叮囑聲仍響在耳側,可爹爹的人,卻已經逝去了。
偌大的菲虹山莊一下子如此空曠,他失去爹爹,便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孤零零的,空蕩蕩的,沒有根,只有痛。
和爹爹的相處,很短暫,短暫得還沒來得及完全熟悉,可是,爹爹突然沒了。
他心痛。他拚命地抑住淚,心便抽動著拚命地痛。
客廳裡妹妹還在哭,李安然回過頭,不知是想看看妹妹,還是想看看父親。
可他什麼也沒看見,只覺得嗓子一甜,一口血噴了出去,欄杆旁一叢潔白的剛剛綻放的菊花剎那間滾滿了鮮艷的血珠。
一陣秋風吹來,無數鮮艷的血珠便在花上飛快地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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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29:51
第三章 虎視眈眈
李安然站在黃昏的風中,衣襟被風捲起,人雖然英挺,但好像隨時都要倒下去似的。
管家華叔跟著李安然出來,見此情景不禁一聲驚呼,「少爺!你沒事吧!」
華叔這一聲驚呼顯然是太急也太厲了,客廳裡的人都一下子跑出來,李若萱跑到李安然身邊,看了看地上的血,急切道,「哥哥!」
李安然撫摸著她的頭,將她攬到身邊,輕聲道,「若萱,你別怕。」
不遠處的古槐上傳來一陣怪浪的笑聲,聽得一人道,「李長虹實在是太有運氣了,竟然冒出一個武功這麼好的兒子!佩服!佩服!」
他說著佩服,人已經輕飄飄地飛過來,落在離李安然只十尺遠的地方,人群一下子後退了很多。
他的人並不高大,甚至覺得有些矮,瘦小得讓人覺得他還是個孩子。他用黑色包住了自己,只露了一雙眼睛,單眼皮,細長的,笑瞇瞇的。可不知為什麼,這麼一個不起眼的人,此刻輕鬆隨便地站在李安然面前,在夕陽艷麗的餘暉中,竟讓人覺得很是高大。
他幾乎是很熱情地向李安然打招呼,「我實在是不想殺你,你是孟如煙的徒弟,李長虹的兒子,把這兩個人的暗器都加在你身上,也不過就72枚吧,可在剛才的打鬥中你已經用完了,而你,還受了這麼重的傷。」
李安然沒說話,望著他,像是望著一個自己很崇拜的先哲。
那人道,「你不用這麼看著我,就算找出破綻也沒用,你現在唯一能殺我的武器就是你身上原來的暗器,菲虹山莊的機關雖然詭異,但你已沒有機會去啟動它們了。」
說完,他搖了搖頭,仰天大笑。
一道光閃,細細的風聲,李安然出手。
那人倒地,氣絕。他的笑聲依然很大,在院子裡迴盪。
又一個人影從古槐樹上飄了下來,他亦是一身黑衣,個子不高,但他的眼睛很大,很亮,很深沉。
他站在自己兄弟屍體的旁邊,沒有說話,很冷酷地望著李安然,殺機四射。
黑衣人衝了過來,掌風如潮,李安然衣襟翻捲。
李安然一定死定了,眾人皆閉上眼不忍看。不想那黑衣人猝然倒在離李安然僅五步遠的地方,李若萱親眼看見了他怨毒的目光,看見血像泉眼一樣「汩汩」地從他的嘴裡流了出來。她嚇得打了個冷戰,將頭一下子埋在哥哥腋下。
李若萱的整個人都在抖,李安然倚著欄杆,撫摸她的頭。這時宋清風走了過來,李安然「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給宋清風叩頭道,「二叔,我爹不在了,您就是菲虹山莊的主心骨,現在該怎麼辦,請二叔吩咐!」
宋清風一聽,怒,顫抖著手,指著李安然道,「你這個孩子!我大哥沒了,還有你,你就是菲虹山莊的少主人,你怎麼說這樣的話呢!」
李安然哀求道,「侄兒年紀輕,學藝不深,難以擔當大任,求二叔看在爹爹的情面上,主持大局吧。」
宋清風揚手給了李安然一耳光,打得李安然險些摔倒,宋清風罵道,「你這個不孝子,你爹爹剛死,你不思振作,就把家產送這送那,我跟著大哥打拼了十年,你信不過我也就算了,還要陷我於不仁不義之地!」
李安然一把抓住宋清風的衣襟,叩頭求道,「二叔息怒,侄兒沒這個意思,是因為相信二叔,才勞煩您擔當大任,侄兒多年閒散在外,嚮往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的生活,對商場事務一竅不通,會毀了爹爹和幾位叔叔多年基業的!二叔,您和三叔商量商量,就答應了吧!」
宋清風聽了,反手又是一耳光,李安然仆倒在地,李若萱攔在前面,哭道,「你不要打我哥哥!」宋清風一跺腳,罵道,「我十年來和你爹出生入死,他的兒子就和我自己的兒子一樣!你不會的地方,我和其他兩位叔叔可以教你,只要你肯上進!可現在你爹剛剛過世,你馬上想著逃跑避禍,他怎麼會有你這麼不爭氣的東西!」
說完,宋清風轉身就走,沒走幾步,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被人扶住了,回頭看了看李安然,怒哼了一聲,拂袖歎息而去。
李安然被若萱扶起來,沉默了片刻,對華叔說,「華叔,您叫人去選兩幅好一點的棺材,將他們埋了,記著千萬別叫人觸摸他們的身體,他們渾身都是毒。」
晚上陳敬匆匆趕來,李安然強撐著向他行禮。陳敬很關切地道,「賢侄,聽說你替李大哥接了一掌,受了重傷,傷勢很嚴重嗎?」
李安然垂頭道,「是侄兒沒用,救不了爹爹,還勞煩三叔操心。剛才吃了雪蓮紅珊丸,已經好多了。」
陳敬忙又囑托道,「聽說大小莫青雄兄弟來過,賢侄吃的用的東西,可要千萬小心啊!」
李安然順從道,「是,侄兒一定小心。」
陳敬的眼圈紅了起來,「李大哥蓋世的英雄,卻不提防遭了暗算,這裡裡外外就靠賢侄了,我和你二叔、四叔會盡力輔佐你的!」
李安然道,「三叔,我想……」陳敬打斷他的話道,「賢侄,其他的話就別說了,我們的眼光不會錯,賢侄你是難得一見的人才,菲虹山莊一定在你手裡發揚光大!我們做叔叔的,幫你是應該的,賢侄千萬不要提讓位的事情,從今後你就是菲虹山莊的主人!」
李安然道,「三叔,我真的……」陳敬打住他的話道,「你不要再說了,說了我也不會同意!對了,賢侄,你受了傷,讓我將內力輸給你,助你療傷吧!」
李安然推辭道,「三叔好意,侄兒本不該推卻,可是爹爹的葬禮還全仰仗三叔,三叔不能為了我,耗損內功。否則,若是有敵人來襲,二叔受了重傷,我現在這樣子,三叔如果又耗損了內力,菲虹山莊就真的完了。」
陳敬歎氣道,「那好吧,賢侄說的也有理!」
陳敬不久就告辭了。李安然躺回床上,李若萱坐在一旁忍不住問道,「哥哥,你為什麼不讓三叔給你療傷啊,他只要留在山莊裡,即便傷了內力,憑我們山莊的暗器機關,也沒人把他們怎麼樣的!
李安然道,「那你說呢?」
若萱一臉懵懂,眼睛哭得紅腫腫的,她搖頭道,「我不知道。」
李安然道,「他根本就不會給我療傷,我也不敢讓他療傷。菲虹山莊早就是魚龍混雜,風雨飄搖,唯一忌憚的只是爹爹。現在爹爹沒了,一切都要動了。你今後也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什麼都不長心眼了。剛才我若是讓他療傷,他若要害我,我就必死無疑。」
李若萱大駭,驚恐道,「害你?」
李安然道,「外面的人都知道,我們兄妹倆將是菲虹山莊的陪葬。叔叔們各存實力,各有異心,都在欲將我們除之而後快。你從來不知道,十年前那句預言嗎?」
「什麼預言?」李若萱驚恐地瞪大眼睛。
李安然見妹妹茫然嚇呆的樣子,輕聲道,「在你三歲生日的時候,有過一句預言,說是,『一夕死,天下殺。血如殘霞。』這是流傳天下的預言,看來爹爹把你保護得很好,從不許人在你面前提起。」
李若萱只覺得背後一陣陰風,禁不住毛骨悚然。李安然疼惜,伸手撫慰她道,「你不要怕,有哥哥在呢。」李若萱聞聽,淚一下子滾落下來,撲在哥哥懷裡道,「那,那我們怎麼辦啊!……,我們,是都要死嗎?」
李安然道,「不會。有哥哥在,就不會讓你死。」
李長虹下葬那天,天氣晴朗,蔚藍色的秋空純淨高遠。棺木一路平安無事,李若萱穿著孝衣,很安靜地跟在哥哥身邊。可當棺木要落墓的一剎那,李若萱突然撲了上去,哭喊著「爹爹」。
李安然心下異常,隨後抓了過去,當他的手抓住李若萱後背的衣服時,棺木中突然閃現了白光。
李安然本可以向後躲閃,可是後面也同時響起了暗器的風聲。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李安然在背腹受敵的情況下,拎著李若萱側身斜逸著躲開,兩股暗器幾乎貼著他的衣襟自相碰撞,人群頓時驚散而去。
李若萱驚魂不定地躲在哥哥臂彎裡,李安然半瞇著眼,冷冷地望著棺木。
所有的人,則望著李安然。
李安然一步步走向棺木,拉著李若萱向李長虹叩了三個頭,然後親手解開繩索,棺木緩緩地沉下去。
李安然的手突然停住了。
李若萱驚慌地望著哥哥,他的眉頭微微皺著,像是在想問題。
李安然的遲疑讓眾人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上,人們本能地再向後退,卻又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墓穴。
難不成會有更可怕的事情要發生,難道李長虹還會從棺木中跳出來不成?
李安然將棺木緩緩地拉上來,然後對陳敬道,「這墓穴有問題。」
陳敬湊上去瞧了瞧,他那飄逸的長髯鬚隨風輕輕地拂到李安然的衣襟上,他不解道,「有什麼問題?」
李安然沒有說話。
陳敬道,「賢侄恐怕多慮了。這墓穴是我親自監造的,我保證不會有什麼問題,還是讓李大哥入土為安吧。」
李安然輕聲道,「不行。」
眾人吃驚地望著李安然。甚至開始竊竊私語。
陳敬道,「那依賢侄的意思?」
李安然道,「墓穴裡有炸藥。」
炸藥!隨著一剎死寂,人群沸騰著四散躲閃。李安然輕輕轉過頭,將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那面雪白的靈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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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0:01
第四章 墓穴與陰謀
陳敬出招!
他一掌衝著李安然的咽喉劈過去,他灰白飄逸的髯鬚帶起涼颼颼的風。
李安然正望著那面靈旗,此時將頭一歪避過掌風,迎了上去。
陳敬慣用的白猿招式,翻騰跳躍,抓劈躲閃,宛若流星閃電。李安然則較慢,那天他穿的衣服略顯寬大,一拂一卷,恰似水上涼風,進退飛揚。
李安然右邊的袖子像蛇一樣糾纏住了陳敬的髯鬚,左手驟然掃向陳敬的咽喉,陳敬右手一抖,一柄兩尺長的細劍彈出刺向了李安然的前心。
兩人不過一尺遠的距離,近乎肉搏的狀態,陳敬彈出的那柄劍也像閃電一樣快。李安然側身,右手從袖子裡鑽出來捏住了劍尖,當時劍尖離他的心臟僅半寸遠的距離。
他右手捏住劍尖,隨即飛快地向後一轉,那柄細劍便割開了陳敬的半邊脖子,李安然的左手擊在陳敬的天靈蓋上,然後用膝蓋輕輕一頂,陳敬飛了出去。
李安然也飛撲過去,而且還飛在陳敬的前頭。他雙掌一送,棺木穩穩當當被推出墓穴十丈開外,他飛快向外掠,在陳敬落入墓穴的同時,他一把將李若萱抓了起來。
世界響起了巨大的轟響聲,整個大地都在劇烈地晃動。
無數的磚土斷木雨一樣地落下來,在他們的面前是一片沖天而起的彤紅。
天地在剎那間失去了光明,黑暗中濃郁的氣流熱浪似的強襲過來,暴烈的硫磺味震得兄妹倆不停地咳嗽。
世界漸漸恢復了平靜。天漸漸藍了。
正午的陽光正白晃晃地刺下來,讓人覺得昏眩。遠處被炸得一片狼藉,正在散著白煙。
李若萱躲在哥哥懷裡,李安然身靠著棺木。他很想將棺木打開,看看爹爹是否完好無損,可他不敢。
李安然帶著李若萱回到菲虹山莊,到處橫著屍體,嚇得若萱窩在哥哥懷裡不敢出來。
曉蓮煞白著臉,一步步蹭進來,怯聲道,「少爺,華叔,華叔他,戰死了。」
李若萱聽了,一下子跑出去,轉而傳來她傷心的哭聲。李安然吃力地站起來,一個趔趄,疼得冷汗直冒,曉蓮在一旁顫抖著手,一把扶住。
李安然道,「去,拿藥來。」
曉蓮驚慌地跑過去,拿了雪蓮紅珊丸來,手裡的水在慌亂中被潑了半杯。李安然服了三顆,坐下來緩緩地喘了口氣。
曉蓮手足無措地望著他。
李安然輕輕起身走出房去,李若萱抱著華叔的屍身哭得正凶,李安然無聲地合上華叔死不瞑目的眼睛。
李若萱大哭道,「哥哥,這到底是為什麼!」
李安然沒有說話,疼得冷汗涔涔而下,他費力地睜著眼睛,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李若萱只管哭,沒注意哥哥的情況,曉蓮在一旁急聲道,「少爺,你,你怎麼了!」
李安然站起來,晃了一下,曉蓮忙去扶,李安然道,「我自己來,你們不要管。」
他說完獨自離開。他走得很英挺、偉岸。在曉蓮看來,他走得就像一尊帶著堅強信念的天神,永遠也不會倒下。
在李安然的心中,就在那個剎那,萌生了一種強大的意志力。就算任何人都走掉,他一個人也要挺住,也要讓菲虹山莊轉危為安,東山再起!
他躺在床上,任疼痛像火一樣灼燒。原來他從不知道,世上有一種痛,竟如此痛入骨髓,痛徹心扉。
舊傷未了,又添新傷,內傷藥快用完了,沒人幫他,只剩下一個形同廢墟的家和一個不懂事的妹妹。
只剩下他一個人,四面楚歌。
李安然強迫自己坐起來,調整真氣療傷。
夜色漸漸瀰漫了全屋,若萱和曉蓮敲門進來。若萱點亮了燈,曉蓮端了碗燕窩銀耳粥給他。李安然接了,嘗了一口,笑道,「做的真好喝,曉蓮,是你做的嗎?」
曉蓮望著李安然那明亮的笑,內心暖烘烘的,溫婉地笑道,「是奴婢做的,少爺喜歡,就多喝點。」
李安然道,「家裡的人經過這場劫難,死的死,沒死的怕是也都走光了,曉蓮,你為什麼不走,知不知道現在很危險?」
曉蓮微微垂下頭,輕聲道,「我跟了小姐八年了,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能走呢!」
李安然歎息道,「難得你有這般情意。既是如此,你也別奴婢長奴婢短的了,就和若萱姐妹相稱吧,我也權當是多了一個妹妹。你在這個時候願意留下來,就是我們兄妹倆的恩人。」
曉蓮垂頭道,「少爺您言重了,我不過做我本分的事情,怎麼能擔得起『恩人』二字呢!」
李安然道,「你和若萱本來就是一對小姐妹,讓她叫你一聲姐姐總行吧,若萱,過來。」
若萱一把拉住曉蓮的手,親熱地喚了聲「曉蓮姐姐!」
曉蓮哽咽。若萱眼圈一紅,拉著她的手哭道,「曉蓮你不要離開我。華叔死了,家裡沒人了,你別走,曉蓮,……」
曉蓮擁著她,熱淚橫流下來,說道,「小姐我不走,我真的不走,……」
李安然拿出兩把兩寸長的貼身小刀給她們,李若萱道,「這是幹什麼用的?」
李安然道,「送給你們防身。」
李若萱搖頭道,「不用了,我們不懂武功,留著你防身吧。」
李安然道,「我練暗器的,這個對我來說太大了,用不上,你們帶在身上,必要的時候至少能壯壯膽。」
李若萱接過來,像平時玩耍一樣別在了腰間,李安然道,「你這樣帶刀不行,」說著將若萱拉過來,將小刀固定在她右手袖子裡,對她道,「平日裡不妨礙你走路做事,情急的時候,腕子向後一彎,它就落在你手裡了。」
若萱稱是,遂一遍遍嘗試刀從袖子裡落到她手裡的過程,李安然將小刀在曉蓮腕子上固定好,一邊對曉蓮道,「曉蓮,我覺得屋子裡冷清清的,明天你去幫我剪一瓶菊花來,半開的,什麼顏色都不要緊。」
曉蓮應了。李若萱本來正頗為好奇地試刀,卻突然停住,沉默了半晌。李安然道,「怎麼了若萱?」
李若萱冒冒失失的道,「哥哥,二叔會不會來殺我們?我聽爹說,他的武功最好。」
李安然看著若萱認真的哀戚的表情,歎了口氣道,「他要來就來,不來就不來。」
李若萱道,「哥哥,叔叔們為什麼要殺我們?他要什麼,我們給他什麼就好了。」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道,「即便我們把整個菲虹山莊給他們,我們什麼也不要,他也會殺我們。」
李若萱道,「可是為什麼啊!」
李安然突然沉默不語,
李若萱哀求道,「哥哥,我們什麼都別要了吧。你原來在什麼地方,我們回去好不好?我不要在這裡了,我跟你走,把山莊給他們總行了吧?」
李安然苦笑道,「傻丫頭,你以為我們還能走嗎?你以為哥哥是捨不得這山莊裡的好生活嗎?」
李若萱茫然。
李安然道,「我現在受了傷,你又幾乎不懂武功,現在這種情況,你知不知道除了山莊,我們哪也去不了。山莊裡建築奇詭,機關重重,任何人闖進來都有所顧忌,是我們最安全的屏障,一旦我們離開,就如同虎下山,龍離水,必死無疑了。」
李若萱道,「他們,不就是想要咱們家的產業嗎?」
李安然搖頭道,「兩位叔叔,能掀起那麼大的風浪嗎?他們不過是為人效勞罷了。那天襲擊爹和我的人,一個個武功了得,前仆後繼,隨意抽出一人都不弱於叔叔們,何況,像大小莫青雄這樣的高手,久享盛名,也不是叔叔們所能請得動的。」
李若萱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李安然對她道,「所以我們走不掉了,即便呆在這裡不一定能活,但是出去,只會死得更快。」
李若萱突然覺得恐懼,身子不由自主往曉蓮懷裡靠了靠。燭火跳躍著,一片皎潔的月光從窗紗透進來,落在李安然白皙平靜的臉上。
李若萱的身體在不聽控制地抖。她覺得冷,夜很冷。
李安然撫著若萱的頭,說道,「偌大山莊,就剩我們三個了,你們倆別怕,我保護你們,除非,他們先殺了我。」
李若萱感到曉蓮的身體猛地抽動了一下。
第二天陽光明媚,李安然桌上那一大瓶菊花在清淺的水裡開得正好。曉蓮是個心思靈巧的女孩子,她將一大早剪下的菊花,插得錯落有致,那一瓶菊花擺在桌上,風骨清奇,像是擷來了整個秋天剛柔並濟的韻致。
李安然臉上帶著月華般動人的微笑,讓曉蓮的心被剎那間揉碎,散落在那一片灑滿月光的秋水裡。
李安然對她說謝謝。
她幾乎是慌張地走出房門,外面陽光燦爛,樓台亭閣,她的心莫名其妙的暖。
若萱緊張地跑過來,說道,「不好了曉蓮!宋二叔來了!要見哥哥!」
曉蓮道,「你怎麼說的,說少爺傷重不能見客啊!」
若萱道,「我說了,可是他不走!」話說著,若萱已經闖進房間,拉住李安然道,「哥哥!快!快躺下!宋二叔來了,要見你呢!」
李安然道,「你這是幹什麼,宋二叔來了,我當然得出去。」
宋清風斜倚在椅子上,不停地咳嗽。李安然嘴角噙笑地進了客廳,向宋清風請安,詢問傷情。
宋清風痛心道,「賢侄啊,二叔我傷重未癒,山莊裡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我真是,真是不敢相信。你三叔平日裡很講義氣,誰想到他做出這等事來!」
李安然道,「二叔切莫生氣,現在山莊岌岌可危,全指望二叔重整乾坤。」
宋清風歎息道,「我這身體真是不爭氣。聽說賢侄內傷復原了不少,正有一事要跟賢侄說。有十多個潑皮無賴,乘咱們山莊的亂子起來鬧事,叫嚷著要賢侄出去和他們一賭輸贏。我苦勸不聽,還揚言賢侄若是一個時辰不出現,他們就放火燒了我們全部的賭坊。」
李若萱道,「那就讓他們燒去!看他們敢!」
李安然責備地望了望李若萱,李若萱閉聲。李安然對宋清風道,「他們要和我賭?」
宋清風道,「是啊,我先後派了五個高手過去,都賭敗了。我實在是沒辦法了,特意找賢侄商量。」
李安然道,「既然,我們山莊裡沒有他們的對手,他們又指名要我去,我總不能等人家燒了我們全部的賭坊吧。」
宋清風憂心道,「賢侄你龍章 鳳姿,技藝超群,只是這賭博,你可有把握?」
李安然道,「沒有把握,可總得試一試,躲在山莊裡不見人,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宋清風道,「好!那二叔陪你看看去!」
兩人相攜欲出門,李若萱一把抓住李安然,哭道,「哥哥!你不要去!」
李安然撫著若萱的頭道,「沒關係,哥哥有分寸,你不要擔心,在家等我,我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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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0:19
第五章 北斗七星陣
鬧事的人在長鷹賭坊,菲虹山莊最大的賭坊。李安然踏進去的時候,正有十多個壯漢在砸場子。見了他,動手的人都停了下來,打量了他幾眼,為首的抱著胳膊挑釁地笑道,「想必,這就是菲虹山莊的少主人,李安然啦?」
李安然道,「正是在下,敢問閣下有何吩咐?」
那壯漢見李安然氣度非常,略有收斂,大聲道,「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老莊主過世,這賭坊的生意也不能讓你們菲虹山莊老是霸著!在下號稱賭神,賭遍天下無敵手,賭得煩了,想弄幾家賭坊發發財,享受一下江山美人的樂趣,不知道少莊主可否願意成全!」
李安然微微笑道,「我倒是願意成全,可是閣下總得露出真本事,讓在下輸得心服口服才是。」
「好!」那壯漢一聲大喝,「我們就賭一場,輸了菲虹山莊所有的賭坊生意都歸我!」
李安然道,「好!我若是輸了,不但全部賭坊的生意都歸你,其他的生意也歸你,乃至我和我妹妹的命,你也拿去。只是,若是閣下輸了呢,閣下拿什麼做賭注?」
那壯漢突然有些狼狽。
李安然淺笑道,「英雄莫問出處,若閣下什麼都沒有,那就把命押上也可以。」
那壯漢沉吟了半晌,額頭冒出汗來。
李安然淡然道,「敢問閣下,意下如何?」
那壯漢突然昂起頭,大聲道,「好!那就這麼說定了!來人,拿色子來!我們以小定輸贏!」
李安然彬彬有禮道,「好。兄台先請!」
那壯漢將袖子一挽,拿過骰子在手裡搖得「當當」作響。
那種碰撞的聲音歡暢低昂地響著,突然「叮」一聲落在賭桌上,場內一片寂靜,無數雙眼睛都睜圓了仔細瞧著。
據說那叫「一柱擎天」,骰子像被人特意碼上去似的,整整齊齊一條直線,一個點。
人群一下子炸了鍋,那人仰天大笑著,他周圍的兄弟為他歡呼鼓掌。李安然淡淡笑著,優裕安閒地將骰子一粒粒放在筒子裡,然後,搖。
人群又一下子靜了。那人不可思議地等著李安然,活像他是一個怪物。
事已至此,他李安然還敢賭?而且,還那麼有把握的樣子!
那種碰撞的聲音響得並不長,李安然「咚」一聲放在桌上,揭開,卻見在一堆粉末中,整整齊齊地碼著半顆骰子,每顆都從圓點中間斷裂,像是被人刻意削過似的。
李安然將骰子一粒粒拿下,除了最上面的半顆有半個點,其餘的,全是白白的,磨得光滑無痕。
人群驚得沒有一絲聲響。那壯漢看了半晌,冷汗涔涔冒了出來。突然他大喝一聲,「我們再來過!這次我們賭大!」
李安然斂笑,輕聲道,「可惜你沒機會了!」
他話說完,對面的壯漢便軟綿綿地倒在地上。人群愕然,轉而散開好幾步遠,相互驚恐地張望。
李安然環顧四周道,「還有誰要賭?」
沒有人說話。
這時一人慌慌張張地衝進來,大叫道,「不好了!二莊主,少爺,小姐她,她出事了!」
李安然心一緊,匆忙趕過去。那裡已經圍了很大一群人,他分開人衝進去,看見李若萱衣襟上幾點血痕,手裡拿著自己給她的那把小刀怔怔地站著,刀上沾著血,曉蓮在旁邊臉色煞白。
不遠處躺著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伯伯,胸口一大片血,身邊是一筐打翻的青菜,人已經死了。
李安然走到死者身邊,掃視了幾眼。一位三十多歲的漢子揮著手叫道,「少莊主來得正好!大小姐她殺了我叔父,你要怎麼交待!」
李若萱在一旁急得直跳,「我沒有殺人,曉蓮可以作證的!」
李安然沒有理她,逕直對那人道,「閣下親眼看見,若萱殺死了你叔父?」
那人道,「我不親眼看見,還是栽贓陷害不成!你們菲虹山莊威風凜凜,我們躲都來不及,難不成還去招惹!」
李安然道,「那若萱為什麼要殺你叔父?」
那人道,「我和我叔父挑菜在此歇息,叔父他說了老莊主幾句壞話,恰逢大小姐經過聽到,兩人言語不合,叔叔站起來和她爭吵,我正想上前勸解,不想大小姐從袖子裡拿出刀將叔父捅死了!還劃傷了我!」說著舉起流血的胳膊給眾人看。
李安然冷冷道,「你在說謊!」
那人一下子怔了,過了半天才冷笑道,「你說我在說謊?虧你少莊主想得出來!自己妹妹殺了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就敢抵賴!」
李安然道,「你說你叔父站起來和若萱爭吵,若萱刺死了他。這裡面有明顯的破綻,」李安然從若萱手中拿過刀給眾人看,說道,「若是若萱所為,這刀僅長兩寸半,從前面刺透人的胸膛,傷口也應該是前面寬,後面尖細,而這位老伯的傷口,前後傷口的尺寸是一樣的。而且,」李安然將屍體翻過,指著傷口道,「老伯的傷口比若萱的刀口足足寬了半指,是一把又寬又厚的利劍所為,根本就不是若萱的刀,你不是說謊,是什麼?」
宋清風突然陰柔地笑道,「賢侄分析得好。」
李安然站起身道,「二叔過獎了,這種伎倆實在太過拙劣,江湖上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宋清風道,「是啊,江湖上的人都能看出來,更何況是你李安然。」
李安然望著宋清風,對他道,「二叔,你這麼做,不過就是想引我出來。現在我們兄妹倆都在您面前,二叔想怎麼處置,就不妨直說吧。」
宋清風沒有說話。
李安然道,「二叔您對菲虹山莊勞苦功高,爹爹去世了,自然該二叔做主。侄兒在外閒雲野鶴二十多年,剛回來兩個多月,對菲虹山莊沒有任何非分之想。您何必表面上極力推辭,背地裡卻非要取我和若萱的性命呢?」
宋清風「哼」了一聲,道,「你將菲虹山莊拱手相讓,卻讓我鳩佔鵲巢,處於不仁不義之地,你是何居心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李安然道,「二叔錯怪侄兒了,侄兒對菲虹山莊沒有任何功勞,本來沒有權力做這個少主人。只是我爹死得倉促,不及交待後事,二叔您又以養傷為由,坐觀虎鬥。現在侄兒願意交出菲虹山莊所有的生意給二叔,只求和若萱留在山莊中避禍一時,求得二叔的庇護。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侄兒決不反悔,不知二叔,可否答應?」
宋清風冷笑一聲道,「答應?你要我如何答應?現在你重傷在身,自然苟且自保,待到你傷好之後,你又怎麼饒我?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又怎能做那養虎為患的蠢事?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我也不必瞞了!李安然,怪只怪你太能幹了,若是像若萱一樣,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我還用費盡心思去找罪名嗎?就像今天,你輸掉菲虹山莊的產業,若萱落個草菅人命的罪名,這不是最好的時機嗎?你有心把菲虹山莊讓給我,就不會贏,也不該為若萱開脫!」
李安然一下子就笑了,「二叔是說,我們兄妹倆應該主動放棄生命來成全您,是嗎?」
宋清風道,「你們早晚注定是要死的!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說完一揮手,他和他的六個兒子就擺成了一個北斗七星陣。李安然不再說話,靜靜地站在他們面前,靜靜地看著,他們每人手裡拿了一把細長的追魂劍,清風追魂北斗七星陣。
劍光倏忽閃過,李安然被圍在了中間。
現在除了他腳底下,全被劍氣所籠罩著,而他是不能鑽進地底下去的。
他昂然立著,他在等。
北斗七星在動。他們每個人沿著五行出招移動,天衣無縫,劍刃傷人!
李安然那身雪白的外衣,只在一招間就被削成了條條縷縷,可他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好像被削破的,並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好像剛才那被冰冷劍刃壓迫的,並不是他自己的肌膚。
宋清風父子這一招試探後,突然也不動了。平靜的李安然突然全身都是濃重的殺氣,好像突然盤縮的蛇準備好最致命的一擊。濃重的殺氣讓人突然怯手,七柄劍尖直指向李安然全身七大死穴,卻是一動都不敢動了。
宋清風從來沒見過這麼霸道濃重的殺氣。他自己都有點緊張。
對方僵持著,似乎只有他們每個人自己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
一盞茶功夫。情形突然很尷尬,他們父子手持利劍圍住了李安然,沒有將其一招斃命,卻突然畏縮不前。
宋清風看見自己的四兒子的手要支持不住,開始在微微地抖。
他不能再等了,否則自己四兒子就成了他們的軟肋,就成了李安然的突破口,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會發生了!
於是宋清風一聲沉吟,北斗七星鳳鳴九霄的招式已發動。剎那間清音鳴叫,劍光浮動,劍氣飛揚滿天。
在那一剎那間,淒艷的劍光迷住了人的眼,人們再也看不見哪裡是人影,哪裡是李安然。
李若萱的心就好像一下子從嗓子眼跳到了地下來,她抓著曉蓮冰涼的手,驚恐地瞪大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哥哥不見了!滿眼都是二叔他們的劍光,哥哥會死了!
驚恐攫取住她的每一根神經,像是劈頭直下的潮水,灌進她的口鼻,壓進她的五臟六腑,讓她不能呼吸。
然後,無形的壓力突然解除了,她復又看見哥哥筆挺地站在那兒,他的外衣條條縷縷的,可是他在笑。
他眼裡冷毅的寒冰解凍了,噙著笑意,深得像是奔放的柔亮的春江。
李若萱像做夢一樣,直到李安然來到她身邊,用溫暖的手撫著她的額,將她擁在懷裡。
她抱著哥哥,「哇」一聲哭出聲來。
世界恢復了各種聲音,宋清風父子倒在地上,還是北斗七星的陣法,手裡面還都握著清風奪命劍,劍光像冰雪一樣的潔白寒冷。
所以從此有人說,李安然的暗器,天下無雙。
李安然帶著若萱和曉蓮從大街上一路從容走過。他淡定溫暖地笑,讓人的心無端生出一種暖洋洋的信任和安全感。
讓大家都覺得,你看少主人,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風雲突變卻處變不驚。這種鎮定自若,挽狂瀾之既倒,扶大廈於將傾,看他多麼英俊,多麼帥!
李安然面帶微笑地一路穿行,步入菲虹山莊,關上門。在關上門的剎那他還帶著笑,然後,他一個趔趄,一捂胸口,一口血直噴出來,倒下。
李若萱和曉蓮不及驚呼,怔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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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0:48
第六章 掃落葉的老人
李安然不省人事。李若萱急著要去找大夫,曉蓮阻止她,說少爺這樣硬撐著,就是不想讓外面的人知道他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們山莊的療傷藥名聞天下,外面的大夫良莠不齊,萬一存心禍害,我們就全完了。
若萱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兒,頓時沒了主意,急得哭道,「那怎麼辦啊!」
曉蓮說,「先給少爺服藥!」兩個女孩子手忙腳亂,把僅剩的兩顆雪蓮紅珊丸給李安然餵下。曉蓮抬頭,若萱抬腳,費了好大勁把李安然弄到最近的床上躺下。差不多兩炷香的時間,李安然醒了。
若萱正沒頭蒼蠅似的走來走去,快哭成了個淚人,見李安然醒了,一下子撲上去,問道,「哥哥!你有沒有事?到底怎麼了!」
李安然虛弱地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怎麼哭成這個樣子。」
李若萱道,「哥哥你要嚇死我了!突然就暈倒,曉蓮剛才不讓我去,現在要不要出去找大夫!」
李安然搖搖頭,閉上眼。曉蓮道,「先別說了,讓少爺休息一會兒。」
李若萱無助地拉著李安然的手,李安然打起精神,叫曉蓮扶起他靠在床背上,蒼白地笑道,「曉蓮,多虧了你,沒有像若萱那樣亂了陣腳,你們倆真跑出去找大夫,那我這一路上就白裝了。」
若萱道,「我那時,都要嚇死了。」
李安然道,「你們兩個怎麼被人騙出去的?」
若萱道,「你和二叔走了不久,就有人來,慌慌張張對我們說你出了意外,我們一著急就跟他跑了出去。誰知到了大街上沒人的地方,他突然轉身將曉蓮推倒在地,從後面抱住我,大喊說我殺了人。我著了急,拚命掙扎,用小刀劃傷了他。我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兒有具屍體的!」
李安然默然,隨後對若萱道,「以後你記住,無論發生任何事,千萬不要離開山莊半步,即便我死在外面,你也不能出去。」
若萱聽哥哥這樣說,一下子落下淚來,哭道,「哥哥,你若是死了,我早晚也被人殺了,還留在山莊裡幹什麼。」
李安然連忙寬慰道,「我只是說說,又沒有真的去死,別哭了。」
從此菲虹山莊是一種很怪異的平靜。
十多天了。沒有人找上門,沒有人在外鬧事。所有的生意,因老莊主去世暫時都停著,李安然一天大部分時間在房裡療傷。偌大的山莊,一天到晚見不到人,只是偶爾有幾隻鳥飛下來覓食。
安靜得讓李若萱手足無措,甚至覺得驚恐。有一次曉蓮端著燈走進黑乎乎的屋子,若萱楞坐在床上,見了曉蓮,竟嚇得一跳三尺高,驚呼有鬼。
曉蓮那天不過是穿了件白色的衣服,事實上,給老莊主戴孝,大家都穿著白色的衣服。
經常見不到李安然。他在為自己療傷,偶爾會過來坐,光風霽月般的表情。若萱一見哥哥,就會撲過去抱住哥哥,再也不想分開。
有時若萱會在夢中驚醒來,嚇得躲在曉蓮的懷裡,顫抖著,說爹爹在一旁正看著他,還流著血,讓曉蓮也不禁毛骨悚然。
快中秋節了,荒庭冷落,四處沒有一點過節的樣子。
那日秋陽明媚,若萱從陰暗的屋子裡走出來,靠在庭院的青石上曬太陽。暖洋洋的,讓世界有了一種真實的質感。
不遠處一位灰衣老人在埋頭清掃零零星星的落葉。
若萱很奇怪,走過去,認了半晌,說道,「洪伯?原來你還在,這幾天怎麼沒見你,我還以為大家都走了。」
洪伯悲憫地望了她一眼,搖頭歎了口氣,繼續清掃落葉。
李若萱追著不捨道,「洪伯,你怎麼不說話,別掃這落葉子了。山莊裡一共沒幾個人,我都快要悶死了!」
洪伯停了笤帚,望了若萱一眼,歎氣道,「我是在歎息,老莊主的一片基業,荒蕪成這個樣子。小姐年幼,身處凶險而不自知。」
李若萱道,「什麼凶險,又要有壞人來殺我們了?」
洪伯欲言又止,繼續埋頭掃落葉。掃帚滑過粗糙的石地,惹起淡淡的塵灰。若萱越發好奇,追問道,「洪伯你倒是說呀!又要出什麼事啦!」
洪伯很奇怪地看了一眼若萱道,「有些話,老奴不敢多嘴,怕是話一說出來,我就永遠也不能說話了。」
李若萱道,「為什麼?是有人要殺你嗎?」
洪伯的眼角瞟向李安然的房間,要李若萱噤聲。若萱會意,壓低聲音道,「你要說什麼,你是怕我哥哥會知道?」
洪伯低聲道,「我是怕少爺會殺了我。若不是我裝成年老耳聾的樣子,怕是早已死上幾百次了。」
李若萱不可思議地搖搖頭,道,「我不相信,哥哥怎麼會殺你呢!」
洪伯道,「少爺會殺了老奴,小姐你以為你自己就會安全嗎?」
李若萱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洪伯道,「少爺和老爺失散了二十多年,突然一下子冒出來,就讓老爺一下子莊毀人亡,小姐難道從來就沒懷疑過嗎?」
「懷疑?」李若萱道,「我懷疑什麼?是爹爹認下的哥哥呀,而且哥哥,對我也很好。」
洪伯慢聲道,「小姐你想想,他和老爺同事遇難,可是死的只有老爺一個人。」
若萱道,「哥哥那天也受了很重的傷,你總不希望,我爹和我哥哥一起都死了吧?」
洪伯揮手制止了她,「那天少爺遭遇了大小莫青雄兄弟的進攻,第二天打敗了毒王馮恨海,沒幾天又殺了三爺陳敬,前幾天又殺了二爺父子七人。試問,一個受了重傷的人,能做得到嗎?莫青雄兄弟已成名二十多年,馮恨海在這世上已難逢對手。三爺二爺也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少爺若是受了重傷,憑他武功再高,能做得到嗎?」
李若萱默默地不再吱聲。
洪伯道,「唯一的解釋就是,少爺那天根本就沒有受傷,他是裝出來的,而且他的武功極高。他若是老爺的親生兒子,老爺被人打死,他能平安無事絲毫無損嗎?那種假裝受傷的伎倆,只能騙騙小姐這樣的小孩子,二爺三爺定是看出了破綻,才被他殺了滅口的。」
李若萱突然覺得四週一片陰森冰冷,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洪伯繼續道,「二爺三爺跟了老爺十多年,是忠是奸,老爺難道一點不知道?少爺一接手,他們就全成了亂臣賊子,二爺三爺死得好冤啊!」
李若萱怔怔地後退一步,突然尖聲道,「你不要說!你是騙我的!」
洪伯蒼老的容顏閃過一絲悲慼,揮手歎氣道,「罷罷罷!小姐你不聽也罷!」
李若萱慌張地轉身欲走,洪伯在身後低聲道,「小姐要多保重啊!等他清除了所有障礙,下一個人就是小姐你了!」
李若萱驚恐地轉身盯著洪伯,洪伯的臉蒼老如松樹枝,竟看不出一種分明的表情。李若萱盯著他,怔怔地後退,突然轉身逃命般跑開了。
她直奔回屋裡,撲倒在床上,全身禁不住冷汗涔涔而下,不停地抖動。曉蓮瞧見怪異,卻見若萱秀氣的瓜子臉白得像紙一樣薄,冷得發抖卻直冒冷汗,不禁吃了一驚,抱住若萱道,「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若萱死死擁住曉蓮,縮在她懷裡道,「我,……我害怕!」
曉蓮用帕子給她擦汗,她卻不斷抖著,唇無血色。
曉蓮吃驚非小,道,「這是怎麼了,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一會功夫就變成這樣了!小姐,你是不是受了什麼驚嚇了,還是病了?」
若萱豆大的汗不停地冒,驚顫道,「曉蓮,曉蓮,哥哥他,……,他……」
曉蓮奇怪道,「少爺怎麼了?」
正好這時李安然敲門而入,李若萱就像見了鬼一樣一下子鑽進曉蓮懷裡。
李安然見若萱看到了自己就像見了鬼一樣鑽進曉蓮懷裡,頗為奇怪,走過去探試她的額頭,她下意識地躲。李安然狐疑道,「若萱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哥哥來了也怕成這個樣子。」
李若萱不說話。
李安然將她從曉蓮懷裡拽出來道,「過來我看看,是不是病了?」
李安然的手剛找到若萱的脈,若萱冷不丁抽出手去背在身後,叫道,「我沒病!我不要吃藥!」
李安然以為她又在胡鬧,皺眉道,「汗出成這樣,臉白得像紙,還說沒病!過來,我看看。」
李若萱防備地縮到裡面的床角,瞪大眼睛望著李安然。李安然見她一動不動,柔聲道,「若萱,到底怎麼了?過來讓哥哥看看,大白天就像見了鬼似的。」
曉蓮大為驚怖,忙對李安然道,「少爺,小姐剛才肯定是受了驚嚇了。剛才出去時還好好的,回來就變成這個樣子。這幾天她老是做噩夢,說老爺在她身邊看著她,有一次我拿著燈進來,還嚇了她一跳呢!」
李安然道,「這大白天能看到什麼會嚇成這樣子。若萱,你跟哥哥說,到底怎麼了?」
李若萱還是背著雙手,蒼白著臉搖頭,嘴硬道,「我沒事,我什麼都沒看見。」
李安然看了她半晌,只得作罷,讓曉蓮扶她躺下休息,隨後讓曉蓮給她熬了一碗安神湯。李若萱喝了安神湯,見哥哥有意留下來陪自己,就閉上眼睛假意睡著了。李安然靜悄悄地離開,她尤不敢睜開眼睛,洪伯的話像釘子一樣釘在她的腦海裡,怎麼抹也抹不去。
傍晚時分,若萱正虛弱地喝曉蓮給她熬好的白米粥。李安然披著霞光進來看她,粉紅色的霞光中,李安然丰神俊逸,帶著月光般柔和的笑容。
李若萱不禁看得癡了,突然被一股暖流擊中心坎,內心道,「這麼英俊,這麼好的哥哥,怎麼會是假的呢?」
她突然一陣悲從中來,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這世界上,爹爹死了,她孤身一人,除了眼前的哥哥,她還可以依靠誰呢?
李安然坐在她身邊,關切地詢問她。李若萱感到一陣委屈,卸下武裝,對哥哥流下淚來。
李安然問她上午發生了什麼事。
她不敢說出真相,只說在院西的樹叢下,樹影斑駁,她好像看到了二叔。
李安然歎息道,「傻丫頭,以後不要胡思亂想。等哥哥傷好了,就多陪陪你,過一陣子,情況會好些,家裡又會像從前那麼熱熱鬧鬧的,到時候,你想出去玩,哥哥都依你。」
她木然地點點頭,洪伯的話又像陰雲一樣佈滿了她的心頭,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晚上她想問曉蓮,可話到嘴邊又嚥回去。曉蓮對哥哥是一副很信任的樣子,估計是不會懷疑的。如若華叔在,還可以和華叔商量,可是他已經死了,身邊再沒有說話的人。最為擔心的是,她怕她一旦話說出口,就會被李安然知道,那麼他會,殺了自己。
她一個字也不敢說。整整一夜,她恐懼地瞪大眼,洪伯的話一遍遍迴響:他不是爹的親兒子,他害死了爹爹,害死了三叔和二叔,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
他有極高的武功,可是對爹爹見死不救!他會殺了自己,可為什麼要對自己好?
第二天一大早,李若萱的人更加憔悴。
曉蓮想盡辦法為她做了好幾樣小菜,可她嘗了幾口,再也吃不下。
她讓曉蓮出去了。一個上午她躺在床上,身體沒有半點力氣。
挨過了中午,李安然費盡力氣讓她喝了碗湯。下午四顧無人,只有陽光斜照在床上。若萱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慾望,她想去見洪伯。
洪伯在敗落的菊花滿地的角落裡,沉默地曬太陽。
她走了過去,洪伯對她道,「小姐可是相信老奴說的話了?」
若萱道,「他若不是我哥哥,他會是誰?」
洪伯的喉結動了一下,很奇怪地笑了,「你問我他是誰?」
「是」,李若萱道,「他不是我哥哥,會是誰?」
洪伯鎮定地望著她,對她道,「明天下午未時,他會在山莊東五里大柳樹下現身,到時候你自會明白他的身份和他的目的。」
李若萱道,「你怎麼知道的?你是誰?」
洪伯道,「三十年前,老爺在河南商丘救過一個叫阿洪的刺客。這麼多年來我在山莊最不起眼的角落裡隱忍,就是為了報老爺三十年前的救命之恩。小姐,信不信我,你去還是不去,全由您自己定奪,老奴不再多話。」
李若萱道,「可是,……」
洪伯不等她說話,已獨自踽踽而去。
李若萱站在下午的陽光裡,看見一片梧桐葉翩然落下,落在她的腳下,沒有聲息。
第二天下午很快就到了。若萱支走了曉蓮,鼓足了勇氣。
她獨自踏出了菲虹山莊的大門。向東,五里。
那棵大柳樹,在秋天的暖陽裡依然綠柳依依。
洪伯在樹下等她。
她也沒有遲疑,奔過去拭著額角的汗珠,問道,「洪伯!你說我哥哥會在這裡出現,他在哪兒?」
洪伯笑了起來,那堆滿皺紋的笑臉像極了一個乾枯的核桃。
若萱道,「你笑什麼!我哥哥呢!」
洪伯一伸手,點住了她的穴道,笑眉笑眼地對她道,「你很快就會知道,他是不是你哥哥!」
若萱頓知自己上了當,破口大罵,「你這個混蛋,竟然騙我,引我出來!」
洪伯一揮手,兩名黑衣人從樹後出來,用繩子將若萱的雙手捆綁得結結實實。若萱正大罵,被人從後面一擊,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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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1:06
第七章 江南白家
李若萱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綁在一根柱子上,正處在一座大堂的中央。正前方是一個拾階而上的神壇。神壇上一位黑衣蒙面的女子冷然靜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神壇兩側則燃滿了火炬,照得大廳一片雪亮。
洪伯正在不遠處領頭站著,周圍聚集了二十多個人,皆黑衣,肅然佇立,如臨大敵。
洪伯見她醒了,對她道,「你馬上就會知道他是不是你親哥哥,我已經通知他說你在我們手上,告訴他,亥時之前來這裡赴約,時辰一過,就讓他來給你收屍吧!」他說完,不禁高聲而笑。
那廳裡很有回聲,使他的笑聲很可怖。他突然斂笑道,「他現在正身受重傷,他若來,說明他是你親哥哥,若是他顧忌自身安危不來救你,那他就是假的,大小姐,我這個主意可好?」
李若萱「呸」地一聲,罵道,「我哥哥才不會上你的當!你這怪老頭,到底是什麼人,要來害我和哥哥!」
洪伯冷笑,正色道,「亥時馬上就到了。李安然若是沒來,我就拿你先來祭奠整個白家,黑鷹,準備剖心!」
一名黑衣人拿出一柄亮晃晃的利刃抵住李若萱的胸脯,洪伯道,「我的大小姐,現在你也該死心了,就算他是你的親哥哥,他也沒來救你!」
突聽那位女子道,「洪叔,你錯了。」
洪伯一怔,失聲道,「白大姑娘!這,……」
白大姑娘道,「李安然已經來了。」
所有人都在四處搜尋。
李若萱什麼也沒找見,哪裡有哥哥的影子?
李安然的聲音在那白大姑娘身後響起來,他說,「放開若萱!」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沒有商量。
黑鷹一下子放下了手裡的刀,忌憚地望著白大姑娘。
白大姑娘的臉用黑布蒙著,只露出一雙俊秀的眼睛,雙眸翦水,很美。
眾人都十分緊張地望著她,望著她身後那一身白衣的李安然。李安然神采奕奕,幾乎是很愉快地微笑。他對白大姑娘道,「我可以問姑娘一個問題嗎?」
白大姑娘道,「請講。」
李安然道,「他們叫你白大姑娘,請問姑娘是不是江南白家白夢鶴的後人?」
白大姑娘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也不用廢話了!我們白家三十二口人死在你爹手上,這個仇,不共戴天!」
李安然道,「這件事,我的確聽說過,當年家父痛失愛妻,整整三個月未理世事,令尊之死,白家的災難,表面上與菲虹山莊關係密切,但家父從未承認過,他也曾找高手調查,只是一籌莫展,無從分辨。」
白大小姐一聲冷笑。
李安然道,「我知道我沒有讓人信服的證據,只是今天晚上,我用你換回家妹,我們之間的恩仇,日後再清算如何?」
白大小姐道,「不用了!我今天來本來就沒打算要活著回去!」話說完,刀光一閃,數十把細小的飛刀流星雨一樣射向身後的李安然。
李安然躲閃,最後還是站在白大姑娘的背後,抵住了她的後心。
白大小姐怔住,洪伯大聲道,「你放了白大小姐!我們放了李若萱!」
李安然道,「好!你們給若萱鬆綁。」
洪伯使了個眼色,黑鷹動手想要挑斷捆綁若萱的繩子。白大小姐突然淒然大聲道,「洪叔!黑鷹!你們不用管我,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你們快動手!」
黑鷹住手,不知所措。
白大小姐將自己的身體狠狠向後撞去。李安然急閃,一個回合,扼住了白大小姐的咽喉。白大小姐如瀑的青絲散亂著,半蓋住李安然的手。
李安然可以看見她美麗的眼睛。
那本是一雙溫柔如水的眼睛。眸子很深,很黑,很亮,很清澈。
她望了李安然一眼。目光中突閃過一絲綺麗的哀艷,彷彿滿天夕陽在絢麗地燃燒。
她似乎在笑。溫存而纖細。
李安然突然「呀」的一聲,卻阻止不及,任憑她的身體瞬間僵硬,緩緩倒在自己懷裡。
白大小姐服毒自盡了。眾人見此,眼睛都紅了,發瘋地一齊撲向李安然!
李安然騰躍起,刀急劍快,劃破了他的衣衫。
洪伯用一柄碧落龍泉劍,劍光點點,宛若飛絮濛濛。
李安然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原來是洪一舟洪老前輩!」
洪伯道,「不錯,或許你還不知道,我和白大哥不但是最好的朋友,白大哥他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吧!」
洪伯話說著,一口氣從七十二個方向刺出了一百零八劍。
李安然後退躲閃道,「前輩名不虛傳,好快的劍!」話說著,只聽「錚」的一聲,李安然從一名黑衣人手裡奪過一把刀,正好格在洪一舟的劍上,洪一舟劍斷。李安然飛身而去,落在李若萱身邊。
李若萱道,「哥哥!」
李安然沒有說話,他嗅到空氣中危險的味道。
洪一舟握著斷劍,虎口緩緩流出血來。眾黑衣人圍聚在他周圍,準備再戰。洪一舟道,「多謝少俠手下留情,若是用暗器,怕是我們已經橫屍遍地了。」
李安然道,「我只想救出若萱,白大姑娘的死,我很遺憾!」
洪一舟道,「你雖放我們一條山生路,但堂堂七尺男兒,士不為知己者死,有何面目存活在世上!」說完扔下斷劍,大聲道,「弟兄們!我們今天來,可曾想要活著回去!」
眾人異口同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話音未落,他們一股腦衝殺過來。
李安然割斷了綁李若萱的繩子。整個大廳的頂,在微微地塌動。
李安然的心一緊,眾人已黑雲般壓過來,而大廳就會在頃刻間毀滅!
沒有機會了,就算不喪身刀光劍影裡,也會葬身與這一片瓦礫之中。
李安然夾起若萱,飛步後退,然後一掌打在後面的廳壁上。
廳壁轟然而塌,聽得一聲巨響,火光沖天!
整個世界在巨大的爆炸聲中動搖。
大大小小的石塊紛然落地,土屑如雨。
李若萱一下子窒息,濃烈的硫磺味讓她氣也喘不過來,過了好久,她才在相對清新的氣流裡不斷地咳嗽。
身邊的哥哥嚴厲地望著她。
她不敢說話,也不能說話,不斷地咳嗽,幾乎咳成一團。
清冷的夜風,吹得她有些冷,她住聲,抬頭看見一彎半圓的明月。
李安然站在她身邊,靜靜地注目著遠方月下的廢墟裡升起的縷縷青煙。
青煙不熄,似乎已逝去的人依舊蒸騰著的怨氣。
一個女子,剛烈果斷地了結自己,那該是出自怎樣一種刻骨銘心的仇恨。而當年的白家,以醫術享譽江湖,救死扶傷,個性中正委婉。
世事可以讓人改變太多。李安然佇立良久,神情既肅穆,又惆悵。
李若萱不懂。她感到哥哥正在生氣,生很大很大的氣。她望著哥哥的背影很緊張,一動不敢動。
李安然半是悲憫半是責備地回頭看她,李若萱不敢對視哥哥的眼睛,悄悄垂下頭。李安然一把將她拎起來,對她道,「回家去。」
他們回到菲虹山莊的時候,已是子時。曉蓮見了,非常激動歡喜,可見到李安然神色冷峻,又不禁噤聲。
在書房裡,李安然問若萱道,「若萱,從我來到現在,可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
李若萱垂下頭,搖頭。
李安然道,「那麼現在,你可認我是你哥哥?」
李若萱點頭。
李安然道,「那好。曉蓮,你去把我爹打若萱的板子拿來。」
李若萱害怕地猛抬頭,碰見李安然的目光,忙又低下。曉蓮怔住,轉而反應過來,跪在地上求道,「少爺,是我沒看住小姐才讓她跑出去,是我的錯,您要打打我吧。」
李安然道,「我要管教若萱,不關你的事,去把板子給我拿來,快點。」
曉蓮遲疑了半天,見沒有商量的餘地,只好把板子拿來。那把戒尺三寸寬,一寸厚,二尺半長,上好的檀木,間歇雕刻著雲形紋,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李安然叫曉蓮出去,關上門。然後他問若萱,「知道今天我為什麼打你嗎?」
李若萱怯怯地不敢抬頭。
李安然嚴厲道,「說話!」
李若萱一害怕,哭道,「哥哥,……,我,我……」
李安然嚴厲地訓斥道,「你怎麼了!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糊塗不聽話,白家的人死了,連你自己也差點沒命了!你要我怎麼向死去的爹娘交待!」
李若萱流下淚不吱聲。李安然氣還正盛,責罵道,「就算你懷疑我不是你親哥哥,懷疑我害死了爹,冤枉了二叔三叔,還會殺了你!你,你就該跑到外面去送死嗎?你應該怎麼辦,你應該小心翼翼討好我,做出一點不知內情、永遠不會有任何威脅的樣子!那樣我利用你,拿著你是我妹妹的偽裝獨霸整個菲虹山莊,才會留著你的命!你一個人跑出去,要幫手沒幫手,要武功沒武功,知道了真相又怎麼樣,你殺得了我嗎,你還不是自尋死路!」
李若萱被罵得大哭。
李安然揮起的戒尺一下下落在若萱的臀上,力道頗為凌厲,打得若萱嗷嗷地叫。
八下,九下,十下。曉蓮在外面急得團團轉,然後一下子發現聲音停住了。
發生什麼事了?曉蓮的心快要跳出來了。
李安然的手垂下來,捂著胸口坐在椅子上,嘴角微微滲出血來。殷紅的血跡如此觸目驚心,雖然馬上被李安然擦掉了,李若萱還是像被炮烙一樣跳起來,衝上去叫道,「哥哥!哥你怎麼了?」
李安然說聲「沒事」,轉而用嚴厲的口氣道,「今天晚上你不許回去睡覺,就跪在這裡好好反省,看以後做事還敢不敢這麼沒腦子!聽見了沒,跪下!」
李若萱「噢」了一聲,怏怏地跪下,問道,「哥哥你沒事吧,你又吐血了。」
李安然道,「知道關心我就不該闖出這麼大的禍來!」
李若萱低下頭,噤聲。
李安然不再理她,起身,離開,撞見曉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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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1:24
第八章 心儀的人
曉蓮看見他,心一下子又突然跳得厲害,垂下頭低聲道,「少爺,小姐她……」
李安然望著她無措的樣子,笑道,「我不過打了她幾下,你不用緊張。我罰她跪,你去給她拿件厚一點的披風來,免得著涼了,順便給她敷點藥。」
曉蓮應了,遲疑著道,「少爺您的傷,沒事吧?」
李安然溫柔地看了曉蓮一眼,莞爾道,「養了半個月,前功盡棄了,不過沒大礙,你不用擔心。」
曉蓮送走李安然,進屋看若萱,若萱一見她,頓時撲到她懷裡,哭得像個淚人。
曉蓮擁著她,疼惜道,「一定很疼吧?」
李若萱也不知是疼還是委屈,抱著曉蓮只是哇哇大哭。曉蓮道,「小姐,你先忍著點,我去給你拿藥去,上了藥很快就不疼了。」
李若萱哭,催著她去拿。曉蓮拿來浸了冷水的乾淨棉布,為她擦拭傷處,又細細地抹了消腫止痛的藥膏。若萱也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告訴了曉蓮,對曉蓮道,「哥哥他真生氣了,一路上不理我,回來就打。我,我害怕他。」
曉蓮道,「別怕,少爺是關心你才責怪你做傻事的。」
若萱擁住曉蓮,臉上還是未褪盡的驚恐,對曉蓮道,「你不知道,哥哥變了,今天逃命出來,他很生氣,像是要把我吃掉一樣。」
曉蓮勸慰道,「少爺生氣了,自然會嚇人一些。他不顧惜自己去救你,回來生你氣責罰你幾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別多想了,你現在沒別的親人,只有這一個哥哥,千萬別像以前一樣任性,記得以後乖一點,別惹他生氣動怒就是了。」
若萱摸著傷處,伏在曉蓮懷裡淚如泉湧。
若萱半躺在椅子邊,裹著厚厚的披風沉沉睡去,曉蓮坐在門口為她把風,也睡著了。李安然一大清早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他搖搖頭笑。秋天的清晨頗有幾分寒意,這兩個丫頭不中了風寒才怪。可畢竟昨夜他是罰若萱跪著反省的,現在她半趴半躺在椅子上睡覺,怎麼辦?
只能裝作沒看見。李安然悄然退了出去。
曉蓮在晨夢中醒來,慌張地推醒若萱,若萱驚叫一聲,腿卻麻了,半天不聽使喚。曉蓮有些顧不得她,連連說要去做飯,這時李安然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薑湯過來,對她們道,「你們兩個快過來把薑湯喝了驅驅寒,趁熱,一早天氣冷得很,別著了涼了。」
若萱看著他還是有點怯怯的,曉蓮有些懵了,嘴上道,「我,我去做飯!」李安然道,「飯我做好了,你們喝了薑湯,洗漱一下就好。」說著喚若萱道,「過來啊,別跪了,喝了薑湯和曉蓮洗漱一下吃飯。」
若萱「噢」了一聲,爬起來還是踉踉蹌蹌的。李安然為她推拿了幾下,脈絡才徹底活過來。捧著薑湯喝了一口,暖暖的,辣辣的甜,偷偷看哥哥,哥哥滿臉明媚的笑,怒氣已了無痕跡。
若萱病了。這些日子她遭遇創痛,憂心忡忡,本來就休息不好。加之昨天晚上挨了頓打,夜涼寒重,吃了早飯不久,就發燒頭痛,病得氣勢洶洶。
她躺在床上,燒得直說胡話,直到黃昏傍晚,才沉沉睡過去。曉蓮服侍了一天,晚霞染紅了窗欞,她覺得頭重腳輕,眼前的景物直晃蕩,只好軟綿綿地靠在窗上。正好李安然經過瞧見,走過去關切道,「怎麼了曉蓮?」
曉蓮一下子打起精神,搖搖頭。
李安然伸手探向她的額頭,曉蓮突然感受到他手上溫涼愜意的溫度,聞到他身上特有的男子的氣息,李安然第一次離她如此之近,她突然想昏眩。
李安然吃了一驚,忙問,「怎麼了?燒得這麼厲害,哪疼嗎?」
曉蓮的熱淚橫流下來,不住地搖頭。
李安然輕聲責備道,「病成這個樣子也不說一聲!還忙裡忙外照顧若萱,走,回屋休息去。」說完,攬住她的腰,讓她把手搭在自己肩上,扶她進屋躺下。
軟軟的床很舒適,曉蓮看著她的少爺坐在她身邊,為她蓋上被子,還拿他白色的手帕,溫柔地擦乾她臉上的淚水。
她的意識有些游離,感到自己正置身在棉花團一般的深淵裡,大山正直面壓來。
她累了,她找不到底,她無法呼喊,冷汗涔涔。後來李安然餵了她一碗藥。
醒來的時候,月已西沉,一束潔白的月光冷清地透過窗子斜落在自己床上。
四周很靜,悄寂無聲。只有若萱在均勻地呼吸。
曉蓮想起夕陽中李安然伸手去試她的額頭。
一種甜蜜蜜的陌生的感傷。讓她的心頓時是那種嫣紅的斜陽的色彩。
天快亮時若萱醒了,喚她要水喝。曉蓮披衣下床,給若萱倒水。
若萱順勢賴在她的懷裡,說道,「剛才,我夢見爹爹了,我才五六歲,他正在和我一起放風箏呢!」
曉蓮無語,憐惜地撫若萱的頭。
若萱流下淚來,說道,「現在再沒人像爹爹那樣寵我了!我怕哥哥,他打我!」
曉蓮擁著她,不說話。
若萱在懷裡問她,「曉蓮,你怕我哥哥嗎?」
曉蓮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若萱道,「他不像爹爹那樣大發脾氣,可現在他一沉臉不說話,我就害怕。」
外面響起了雞鳴聲,曉蓮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可能是你和少爺相處的時間短,其實少爺平時對你挺好的,天快亮了,小姐你的病不礙事了吧。」
若萱懶洋洋又躺下,鑽到被子裡嘟囔道,「昨天哥哥給我灌下那麼大一碗藥,夜裡出了很多汗,現在除了口渴,好像沒什麼事了。」
中秋節,三五寥落的人在山莊裡為李長虹祭拜,李若萱哭了一場,李安然喝了一點點酒,望著哭泣的妹妹也沒有說話,只是撫摸著她的頭,低低歎了口氣。
若萱覺得哥哥那天有很大的酒氣,她覺得很陌生。一向鎮定自若的哥哥,突然帶了很濃重的鬱悶和感傷的酒氣,他的眼裡不是含著笑,而是傷。
那是一年中,最美的月光,最圓的月亮。
地下的人卻殘缺。
在夜深人靜,大家都去睡了的時候,李安然一個人背負著月光,對著爹爹的牌位出神。
空曠的院落,月光如水,樹影斑駁。秋風起,樹葉嘩然作響,星星點點的落葉在空中墜落如斷翼的蝶。
舉頭望明月,此刻無聲惆悵的李安然,以一種接近綺艷感傷的憂鬱氣質,像巨大的磁場不可抗拒地吸引住曉蓮的心。
美麗的月光,空明的世界,心儀的人。
他站在庭院裡默默看月亮,曉蓮躲在樹影裡靜靜地看他。
曉蓮癡癡地凝望著他,虔誠地,像一個小女孩,仰視自己心中的神話。
李安然側頭望過來。她可以不出聲,可是她的到來逃不過李安然的耳朵。
曉蓮的心怦怦直跳,她從樹影裡走出來,把手中的披風遞過去,低聲道,「少爺!夜裡涼,加件衣裳吧。」
李安然接過披風對她笑道,「謝謝曉蓮,這麼晚了你還不睡。」
曉蓮點了點頭,突然不知道說什麼,無措地站在那裡。
李安然笑,體貼道,「今天中秋節,這麼晚沒睡,是不是想家了?」
曉蓮微微低著頭,搖頭,李安然可以看到她白皙而美麗的頸項,一縷髮絲被風吹起來,被月光染上亮晶晶的邊兒。
這位俊美而青春的女孩,帶著一種難言的婉約與嬌羞。
深夜無眠,李安然與曉蓮不經意聊了起來。詢問她父母的年紀,家裡的弟妹和生活的境況。曉蓮突然覺得,他親切如長兄。
一陣秋風襲來,曉蓮有點冷。
李安然覺察了,遂將披風解下來,給她披上。
曉蓮受寵若驚,忙得往下脫,嘴上道,「少爺,這使不得……」
李安然按住她的肩,她一下子停止了動作。李安然對她道,「有什麼使不得的,我不冷。你前些日子才病了一場,當心再受寒了。」
曉蓮的臉悄悄紅了,她把頭低得更低,有些無措道,「謝謝少爺。」
李安然溫柔笑道,「我該謝你才是。山莊現在這個樣子,你還留下來,這麼辛苦地照顧我和若萱,連中秋節也沒能回家。我要是,真有你這麼一個懂事的妹妹該多好。」
曉蓮覺得自己的心像仲夏的玫瑰,在陽光雨露中靜靜地綻放,盛滿了馨香。
李安然道,「若萱還是小孩脾氣,最近也不像原來那樣和我親近了,還要拜託你,好好照顧她。」
曉蓮道,「這是自然的,我應該照顧小姐的。」
李安然莞爾,對她道,「夜深了,你回去早點休息吧,我也累了。」李安然走在前面,她披著他的衣裳,與他一起穿過長長的走廊。
他禮貌地和她作別,曉蓮看著他孤獨偉岸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她的肩上披著他溫暖的衣裳。
房裡很暖和,李若萱抱著個大枕頭在嬌聲地呢喃。
曉蓮躺在床上,帶著無以名狀的幸福,淡而悠遠,揮之不散。
她猛然醒覺,少爺與她謙和親切地聊了半天,可是從沒有說一句他自己。
他心情沉重,深夜無人在庭院裡徘徊,惆悵地歎息,卻從不對人道一句心事。
曉蓮的心突然莫名疼痛,像是有一根欲拔而不能的刺。
轉眼深秋了,菲虹山莊恢復了些人氣。宋清風和陳敬的死,讓許多人又重歸李安然的旗下。李安然對一些掌櫃的進行了調換,換上了十多個熟悉業務的三十來歲的年輕人,生意開始重新運作。山莊裡最近新來了十多個丫鬟家丁,到處修整一新,也有了人聲笑語了。
那天天氣陰寒,下著細細的雨。地上是一層厚厚的落葉,天色尚早,就已經幽幽暗暗的。李安然點亮燈看書,曉蓮為他端來一盞新沖好的桂花茶。
突然響起急促的叩門聲,「咚咚咚」的響,在整個空寂下來的院子裡聽起來有些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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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2:28
第九章 琴心
曉蓮慌道,「誰在敲門?」
李安然起身出去,曉蓮忙為他打了把傘,雨打在傘上滴滴答答的響,天很涼。
守門的小廝跑過來稟告道,「少爺,是山莊十里外的梅菊堂的堂主沈復,帶著快要死去的女兒來求醫。」
李安然道,「梅菊堂?求醫?」
小廝道,「是的,我看那沈小姐快不行了,這就去回了去,少爺您進屋吧。」
李安然猶豫了一下,叫住小廝道,「我去看看去。」
門外是一位鬚髮斑白的清老者,身後有兩人抬了頂小轎停在門口。見了李安然,老者抱拳道,「閣下可是菲虹山莊的少主人,李安然李公子?」
李安然行禮道,「正是在下,不知老伯尊姓大名,來敝莊有何見教?」
老人言辭懇切,「老朽梅菊叟沈復,在菲虹山莊十里外的梅菊堂居住,膝下一女,名喚紫嫣,從小體質孱弱,十多年來遍求名醫不能治癒,昨夜突然昏厥,所有醫生束手無策,聞聽公子頗通醫術,特將小女抬來,求公子診治一二,萬望公子成全。」
李安然遲疑。
沈復哀求道,「公子,值菲虹山莊風雨飄搖之際,前來打擾實難開口,可小女乃老朽掌上明珠,實不忍看她豆蔻年華就一命歸西,萬望公子成全!日後若有需要老朽之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安然道,「沈莊主言重了,在下久聞莊主大名,只因俗物纏身,未能拜訪,今日蒙莊主錯愛,事關令千金的性命,在下豈有袖手旁觀之理,沈莊主,請!」
沈復從轎中橫抱出一女,十六七歲年紀,白衣紫紗,長髮如瀑。李安然讓他將女子放在廂房客床上,曉蓮撐燈而入,奉茶。
那沈紫嫣面無血色,牙關緊閉,手足冰冷。李安然摸了摸她的脈,脈象微弱,細若浮絲。
沈復見李安然面色凝重,陷入沉思,似有猶豫之色,不禁大為驚怖,冷汗涔涔而下,緊張道,「李公子,不知小女,……」
李安然道,「沈莊主,令愛的病我也沒有十分把握,可用銀針一試,若能甦醒,輔之以湯藥,或可恢復。不過,若下針之後毫無反應,可能,就永遠醒不來了。」
沈復面露哀戚之色,沉吟片刻,點頭道,「李公子總算給我點希望,您施針一試吧,總比等死強。」
李安然聽了,道聲「好」,拈出銀針,俯下身去。
李安然令曉蓮幫忙扶起沈紫嫣,自己運功刺入她頭部的神庭、上星、百會、四神聰、腦戶、風府諸穴,竟敢如此用針,沈復看得心驚肉跳。
半盞茶功夫,沈紫嫣雙眉緊蹙,悠然一聲,轉醒過來。
她的一雙明眸,很快適應了室內的燈光,神色迷茫。
沈復大喜,喚女兒的名字。
李安然道,「她只是意識清醒,四肢還不能活動,也不能講話。過一會兒我再為令愛在四肢經絡上行針,手腳即可輕微活動,回去輔之以湯藥,七日後定可恢復行走,言談也可自如了。」
沈復除了滿臉歡喜,只是頻頻點頭。
一切進展順利,二個時辰後李安然送感激涕零的沈氏父女上轎,目送他們消失在迷茫的煙雨中。
李若萱聽說哥哥為沈紫嫣治病,非常好奇,見人一走,連忙跑出來拉著李安然問,「哥哥,真的是梅菊堂的沈小姐嗎,她可是個有名的才女和美人啊!她是不是真的很美?」
李安然應了一聲,洗過手,有些疲憊地靠在椅子上。若萱給哥哥倒了杯茶,站在哥哥身後為哥哥揉肩。
李安然頗為受用,誇獎道,「若萱乖了,知道心疼哥哥了。」
李若萱笑,慇勤地捶著哥哥的肩背。
李安然道,「若萱啊,過了這個年,你就14歲了吧。」
李若萱「哦」了一聲,李安然道,「那就是大姑娘了,應該懂事了,不能像從前那麼任性貪玩了,是不是?」
李若萱料定哥哥要和自己說事情,嘴上虛應著。
李安然道,「咱們家這次遭這麼大難,你什麼都不懂,處處要人保護。你想不想自己有本事,自己保護自己,遇到什麼事都能應付?」
李若萱望著哥哥,點頭。
李安然笑,撫著她的頭道,「那能下定決心,從此以後好好練功,好好唸書嗎?」
李若萱咬了咬下唇,低下頭。
李安然道,「不能嗎?還要整天在外面淨知道玩,胡鬧闖禍嗎?」
李若萱低著頭不說話。李安然道,「家裡出了這麼大變故,你再不知長進可就說不過去了。」
李若萱低著頭,拉著李安然的袖子道,「哥哥,我不要找師父,我要和你學,你親自教我。我要像你一樣,站著動也不動,一發暗器,就把敵人打死了!」
李安然笑,一把拉過妹妹放在腿上,摟著她道,「好!我教你!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跟我學可就不能再反悔了啊!」
李若萱在哥哥的懷裡點頭,李安然道,「把你交給別人我還真不放心,你趕跑了二十個師父,別人就鎮不住你。我正好好好管管你,你跟了我可不要怕挨我打,被我訓斥啊!」
李若萱搖著哥哥,不依地撒嬌。李安然笑道,「別害怕,哥哥會疼你的,你好好學習,我就不打你。」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若萱每天卯時正,去後花園和哥哥練一個時辰的功,上午讀一個時辰的書,練半個時辰的字,下午除了溫習功課,拿出半個時辰來學琴。
李若萱是破釜沉舟信誓旦旦野心勃勃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
李安然為妹妹請的學琴師父,正是沈紫嫣。
李安然要她學琴,李若萱並不開心,悶悶不樂地撅著嘴,李安然警告她,「沈姑娘久負盛名,琴藝雖說不上舉世無雙,怕也是步入常人難以企及的佳境了。你給我好好珍惜,用心點,膽敢偷懶使壞,想沈姑娘趕走,當心我收拾你!」
若萱不情不願「嗯」了一聲,李安然轉頭對曉蓮道,「曉蓮,你陪若萱讀書,也陪著她一起學琴吧,順便照顧一下沈姑娘。」
曉蓮驚喜道,「我,一起學琴?」
李安然道,「是,你細心又聰明,沈姑娘身體不好,若萱又不會照顧人,你就多留神。」
曉蓮忙不迭。
若萱第一次學琴,李安然怕她作妖,也在場。
那天下午秋陽明媚,天有些乾冷。李安然特意讓人生了個火爐,為沈紫嫣煮了盅參茶。病癒的沈紫嫣,一身寬袖垂裙的白衣,披了件淺紫金絲繡鳳披風。腕上一雙碧玉,頭上一粒明珠,此外別無修飾,卻覺風華奪目。
沈紫嫣向李安然見禮,李若萱看得癡了。她向沈紫嫣行師徒禮的時候,沈紫嫣忙將她扶起來,對她道,「妹妹不要行師徒大禮,我比你癡長幾歲,就叫我一聲姐姐吧!」
李若萱歡欣道,「若萱拜見姐姐!」
愛美是小女孩的天性,若萱見沈紫嫣巧笑嫣然,皓齒明眸,冰清玉潔間風華不忍直視,忍不住拉住紫嫣的手,打量著紫嫣的面容,驚羨道,「姐姐你好漂亮啊!怎麼可以長得這麼美呢!天底下真的有這麼漂亮的人啊!」
李安然輕聲呵斥她。若萱回頭對哥哥做了個鬼臉。
那個下午若萱難得的乖,她見天仙一樣的紫嫣素手調琴,琴聲宛若天籟,便覺得自己的屋子突然之間雅潔而芳香,紫嫣手下的琴便彷彿不是樂器,而是種神器,可以發出種種讓人心動神馳的聲音,剎那之間,天上人間。
紫嫣從最初的音符開始,耐心地示範,甚至是手把手地教。李安然見若萱和曉蓮學得很虔誠,才放下心來。
沈紫嫣感覺到李安然正在自己旁邊淺笑。
她的目光在兩個學生的手指上,半垂著頭,她卻知道,下午的陽光照在李安然的身上,他在淡淡的笑。
她甚至聽見,他均勻起伏的呼吸聲。他們的距離,如此近,又如此遠。
沈紫嫣的心莫名歡欣,讓她的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明亮的恬靜。
授課結束了,若萱慇勤地捧熱茶給沈紫嫣,戀戀不捨道,「沈姐姐你這麼快就要走了,你彈的琴真是太好聽了,還一點一點耐心地教我,你比我哥哥都好!」
李安然笑道,「死丫頭怎麼當著沈姑娘的面說就我的壞話了!」
李若萱嬌癡地抓著沈紫嫣的手央求道,「好姐姐,你明天也來吧,不要三天才來一次,我天天都想見到你!你沒伴的時候,來找我玩,姐姐,好不好啊?」
李安然低聲訓斥道,「若萱!你沈姐姐大病初癒,要多休息。平時你自己多練習就好了,不要人來瘋!」
李若萱對哥哥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轉而對沈紫嫣笑道,「那姐姐好好養病,等身體養好了,我們就在一起玩,我要好好和你學琴。」
沈紫嫣笑著應了,給李安然行了個禮,坐著那頂青暱小轎離去。
沈紫嫣一走,李安然就訓若萱,「你看你今天少見多怪的樣子,一點體統都沒有!拉著人家的手上下打量,誇又不會誇,跟村裡的媒婆差不多!你也學學曉蓮,穩穩重重的!」
李若萱挨了訓,撅著嘴和李安然大眼瞪小眼。
李安然笑道,「還不高興,我罵錯你了嗎,瘋瘋癲癲的!不是喜歡你沈姐姐嗎,回去練琴去!」
李若萱做個鬼臉一轉身跑了,李安然在後面搖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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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2:44
第十章 馴妹記(上)
李若萱焦躁地開始發脾氣。
李安然先培養和訓練她的體能,教她熟悉人體的經脈穴道,零星教她一些套路招數,她開始還用功,漸漸就懈怠了,李安然要求嚴,逼得緊,若萱學得吃力,很苦惱。
李若萱不幹了,她對李安然道,「我不要學這些沒用的東西了,哥哥你直接教我最有用的,一揮手,就能把人殺死的招數,就像你一樣!」
已經解釋過無數次了。李安然無奈道,「我說過了你要慢慢來……」
李若萱叫道,「我不管!我就要學!」
李安然沉臉道,「你是不是聽不懂我說話!」
李若萱索性甩手,威脅道,「你不教我,我就不要學了!什麼都不學了!」
李安然道,「你說什麼呢?」
李若萱理直氣壯地撇著嘴道,「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我見得多了,連你也這樣,竟教我些沒用的東西,還說得好聽,假惺惺!」
李安然沒說話,李若萱看了看哥哥臉色,知道哥哥明顯是生氣了。她大聲道,「我就是要學打暗器!你教我!」
李安然柔聲道,「你別任性了,過來,別鬧了。」
李若萱遲疑了一下,把頭一昂,重申道,「我要學打暗器,不學這勞什子的東西!」
李安然道,「別鬧了。過來!」
李若萱一跺腳,嬌蠻道,「你不教我是不是,那我什麼也不學了!我走!」
說完竟揚長而去,早飯也不來吃。
李安然以為她鬧鬧小情緒,發發火就算了。到了讀書的時間,不見她人影,李安然遂去尋,老遠就聽見曉蓮的驚呼聲,「小姐,這使不得!這不行啊,不能燒!」
李安然進屋一看,地上一片狼藉,點著一堆火,李若萱正拿著書往火裡扔,曉蓮在一旁往外搶。
見他進去,李若萱停了一下,轉而越發瘋狂,把一抱的書直接砸在曉蓮身上,曉蓮躲閃不及,要不是李安然及時扶住,就撲在火堆裡。
李安然扶起曉蓮,厲聲訓斥若萱道,「你幹什麼呢!給我住手!」
李若萱囂張地望著他,叫道,「我不學了,什麼也不學了,反正也學不到!我不要練功,不要唸書,不要學琴,我什麼都不要做了,不做了!」
她說著,把桌上的書直直推在地上,摔在李安然腳下。早點在桌上放著沒動,若萱上前一步,橫掃,粥碗頓時在李安然的腳下碎裂,濺在李安然的身上,點心則滾了一地。
李安然氣得不輕,伸手要抓她過來,但沒想到李若萱拚死掙扎,右胳膊的手鐲「噹」一下打在他右眉骨上,李安然只覺得一瞬間有股鑽心的疼。
李若萱害怕了,怔怔地看著哥哥。李安然黑著臉,一把抓過她來,拖走。直接按在書房的桌子上,狠狠的一戒尺。
李安然打了她就鬆了手,若萱聲音也沒發出來,軟軟地從桌上滑下來,曉蓮慌張地跑進來,把若萱抱在懷裡。
李若萱好半天才喘過口氣,「哇」地一聲哭出來,曉蓮抱著她溫柔地撫慰。李安然見她疼痛稍歇,把她從曉蓮懷裡拎出來,罵道,「你還有臉哭,真長本事了,燒書,還亂打人,誰慣的你這壞毛病!」
曉蓮求情道,「少爺,你別生氣了,小姐不是故意的,她不小心……」
李安然道,「打我不是故意的,打你呢,是不是故意的!你還給她求情,你撲在火裡,手臉不會被燒傷嗎!」
曉蓮不說話,李安然道,「還燒書!什麼什麼學不好,一點踏實勁沒有,我還沒收拾你,你還跟我發脾氣!」
李若萱哭。李安然道,「給我坐下!唸書!我教什麼學什麼,再敢不聽話,看我不打你!」
李若萱後身正一陣火燒火燎的疼。
碰了他一下,就被他這樣打,這個念頭像是一根刺橫在心上,撩撥起她惡毒的話語,她哭道,「你打我好了,打死了就省心了!反正我活著也是礙眼,我死了,這個家就全是你的,你不用看我不順眼啦!」
李安然聽了,心尖像是被誰捅了一刀,一時說不出話來。李若萱見哥哥氣結無語,頓時有了報復的快感,說道,「你不肯教我真東西,就是怕我學成了和你搶是不是?我不上進,什麼都不學,你不是應該高興嗎?外面人不是都叫我混世魔王嗎,我就做混世魔王,我願意沒出息!這關你什麼事!你看我不順眼我就不回來,我死在外面,不要留在這裡挨你打挨你罵了!」
李安然道,「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是你哥哥!」
李若萱吵架道,「我只有爹,沒有哥哥!我爹死了,我誰都沒有!你是從哪兒蹦出來的哥哥!」
李安然給了她一巴掌。
打得不是很重,李若萱嚇了一跳,李安然也怔住了。
李若萱捂著臉,瞪著李安然恨恨道,「你打我!我,我跟你拼了!」
說著,李若萱衝上來,對著李安然拳打腳踢。縱然李安然有一千一萬種手段把她甩出去,但衝上來的畢竟是自己妹妹,女孩子撒潑,一個沒有武功的小孩子在懷裡扑打,他有些疲於應付,沒出手,想著畢竟是自己先打了她,讓她出了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了。
不想李若萱一張嘴,咬住了他的左大臂,這丫頭不知輕重,一口就咬出血來,李安然幾乎是下意識的,一甩手,將她甩出一丈遠,重重地跌在地上。
曉蓮一聲驚呼,站在一旁不知道幫誰。
兄妹倆僵持了半晌,曉蓮忙跑過去扶若萱起來,若萱起身對李安然跺腳道,「我恨你!恨死你了!」
若萱抽身哭著跑出去,曉蓮遲疑地看了一眼李安然,起身去追。李安然頹然坐在椅子上,歎氣。
這半途來的哥哥,的確不太好做。管得淺了她不聽,管得深了又記仇。今天打她這兩下,這丫頭就記了仇了。
中午曉蓮來送飯,李安然道,「若萱呢?還鬧嗎?」
曉蓮道,「小姐,小姐在老爺靈前哭呢,不肯吃飯。」
李安然歎氣道,「這死丫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曉蓮低頭稱是,走到中途又停下,欲言又止。李安然道,「怎麼了,有什麼話你說。」
曉蓮道,「少爺,奴婢跟了小姐八年了,她的性子我清楚,就是脾氣厲害,凡事不肯認輸,是個有口沒心的,她上午說的話,都是氣您的,您,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李安然笑道,「我也知道她沒心,就算她是有心,我比她大這麼多,還能跟她計較嗎?沒事的。」
曉蓮道,「少爺,小姐她早上碰了您一下,您打了她,她覺得委屈,才胡說八道的,她也後悔了,在老爺靈前哭得很傷心。」
李安然歎氣道,「我知道了,你忙吧。」
李若萱見哥哥進了靈堂,還轉身關上門,不由橫眉道,「你,你來幹什麼!」
李安然道,「爹娘都在這兒,我不能來嗎?」
李若萱「哼」了一聲,抹抹淚,就要走,被李安然一把抓住。李安然道,「還在生我的氣嗎?打了你兩下,心裡還委屈呢。」
李若萱不說話,想要掙開掙不脫。李安然把她拉過來,撫著她的頭道,「有什麼話和哥哥說,哪兒覺得委屈,說出來哥哥聽聽,是哥哥的錯,哥哥改,好不好?」
李若萱不吭聲。李安然道,「我是你哥哥,又沒什麼深仇大恨,就是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打過了鬧過了就算了,還要一直記恨啊,你跑到爹娘面前哭,那就是我做哥哥的欺負你了,都怪我脾氣不好,我認錯行了吧。」
李若萱突而落下淚來。
李安然道,「你看,眼睛都哭成什麼樣子了,別哭了,爹娘看不見,要是看見了,會有多心疼啊!」
李若萱大哭,推了李安然一把,哭道,「我哭死了才好,反正,反正你又不心疼,欺負我是沒爹沒娘的孩子……」
李安然一把摟過她來,柔聲道,「又胡說了不是,就你一個寶貝妹妹,我不心疼誰心疼。」
李若萱伏在他懷裡大哭道,「可是你打我,嗚嗚……,你欺負我……,嗚嗚嗚……」
李安然擁著她小小的身體,突然有幾分心酸。那一刻他幾乎忘了她的可惡,而在責備自己沒有好好疼她。
李若萱哭夠了,還是沒有拔掉心裡的那根刺,她不依不饒地追問,「我,我不過是碰了你一下,就算是碰疼了,可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幹嘛要那麼狠地打我!」
李安然無奈地道,「小姑奶奶,你想想你當時發的脾氣,我打你一下也不行嗎?」
李若萱任性道,「不行!就是不行!」
李安然道,「不是因為你碰了我我才打你的。」
李若萱恨恨地道,「是,你就是!」
李安然一時語結,看著若萱恨恨的小臉,輕聲道,「要是今天的事是爹打你就沒事了是不是,因為我是後來的,在你心裡從來沒把我當親人是不是?」
李若萱一下子愣了。李安然道,「不管你當不當我是你哥哥,你都是我妹妹。我打你是我的錯,我承認,可你也別胡鬧了行不行。」
李若萱的淚流下來,怔怔地望著李安然。李安然撫著她的頭,歎氣道,「現在內憂外患,你還不聽話和我鬧,我沒被人殺死,你想讓我被你氣死是不是?我不管你,放任自流,讓你無法無天無所事事,就是對你好嗎?功不要練,書不要念,滿屋子摔東西,還打不得罵不得,就該依著你胡鬧是不是?」
李若萱以為哥哥是來哄自己的,可是哄著哄著又一頓訓,一想起那重重的一戒尺,甩過來的一巴掌,就無來由覺得和李安然隔了一堵牆,她一扭身,哭著跑開了。
那丫頭不來吃晚飯,李安然也沒去理她。他心裡也不舒服,若萱說的那些話,句句都帶著刀子,讓他這個哥哥幾乎就沒法做。若萱這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事事依著她肯定是不行的,可這一管就記仇,記了仇怕是適得其反更麻煩。
不是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沒有深厚的感情基礎,就少了最基本的依戀和信任。若萱一直被寵上天,叛逆心這麼重,道理又講不通,李安然很頭疼。
他正頭疼,一個小廝慌慌張張闖進來,叫道,「少爺不好了!小姐又跑出去闖禍了,她燒了萬木春的酒樓,還打傷了人!」
李安然快速趕過去的時候,火勢熊熊,眾人胡亂地救火,一個婦人哭天搶地要往裡面衝,被人死命地拉著。
一問才知道,婦人三歲的孩子還在裡面。
李安然二話不說,扯了件濕衣服衝進去救人。他閉著氣,衝上了二樓,在樓梯角落裡找到伏在地上哇哇直哭的孩子,抱了出來。
孩子沒被燒傷,但是受了驚嚇,尖聲地哭叫。
李安然調動人手救火,折騰到大半夜,火熄了那酒樓也燒了一半,李安然耐心地和老闆商量好賠償問題,這才想起這場火的罪魁禍首,李若萱。
四顧,看見李若萱站在角落的暗影裡,低著頭。李安然走過去,李若萱把頭低得更低。
李安然沒說話,伸手拉著她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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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2:57
第十章 馴妹記(下)
李安然面色平靜地吩咐若萱去爹娘的靈堂等他。若萱偷偷地看見,哥哥向書房走去了。
李安然拿著戒尺進來,李若萱正跪在爹娘的牌位前。李安然關好門,走過去,問她,「知道錯了嗎?」
李若萱看著他手裡的戒尺,低頭不說話。
李安然小笑,說道,「還要跟我嘴硬嗎?你認錯,我就不打你。」
李若萱道,「你東西都拿來了,要打就打,誰稀罕!」
李安然道,「你能不能乖一點,認錯。」
李若萱扭過頭。不是她不知道自己錯了,她只是倔強,不想低三下四地承認。差點燒死一個孩子,她倒希望挨頓打,心裡才舒服些。
李安然的板子落在她的屁股上,第五下,把若萱打趴在地上,他彎下身勾起她的臉,唇角幾乎帶著笑,對李若萱道,「告訴我,錯了沒?」
他出手雖然不含糊,但看起來一點都沒有生氣,這樣沒有怒火的嚴厲責罰,李若萱有些恐懼摸不到底。她轉過臉去,不敢看哥哥的臉。
這在李安然眼裡是一種倔強。於是又是五板子,打得若萱縮起身子抱著頭,抖。
李安然再次托起她蒼白驚恐的臉,冷汗沿著面龐流下來,打濕了他的手指。他幾乎是憐寵地擦了擦她的汗,然後平靜道,「錯了沒,說。」
李若萱的眼裡閃起了哀求,然後閉上眼,不說話。
李安然又給了她五板子。
李若萱痛叫失聲,埋頭在地上不敢動。李安然等了半晌,扳過她的臉來,還是那冰冷平靜的詢問,「錯了沒。」
李若萱突然覺得今夜的責罰漫長沒有休止。她想縮起頭躲開,但是臉被哥哥捏著,躲不掉。李安然在她耳邊幾乎是誘惑道,「你認個錯,我就不打你。」
這種審訊般詭秘壓抑的氣氛讓李若萱喘不過氣來,原來她闖了禍,爹爹打她,是一股腦一頓揍,只要是她把心一橫嘴硬,她就算是熬過去了,李長虹最後下不了手打她,她則是依然故我。可哥哥是一點點地打,一面打一面問,一半是懲罰,另一半是赦免,疼痛稍歇然後是更深更烈的痛,李若萱有點吃不消了。
李安然適時道,「再不認錯,我打得更重了。反正你也說,我不疼你,所以也別指望我心疼饒了你。丫頭,你想想,認個錯不吃虧。跟自己哥哥認錯,也不丟人。」
李安然見若萱不說話,舉起手中的戒尺就要落下,若萱嚇得抱著頭一聲尖叫,哭道,「哥哥!我,我知道錯了。」
李安然放下戒尺,彎腰拿帕子擦掉她臉上的淚和汗,若萱驚恐未褪,一臉煞白。
李安然撫著她的臉,柔聲道,「知道錯就好,那今天的事就一筆勾銷,我不再追究。接下來我們談第二件事,以後你沒我的允許,不准出家門半步,就在家裡好好跟我練功讀書,跟你沈姐姐學琴,再不許胡鬧任性,更不許出門闖禍,你聽見了嗎?」
李若萱看著他平靜英俊的臉,一把推開他,叫道,「我不要!我不要你管我,爹讓你照顧我,沒讓你打我!我不要你管我!」
李安然道,「不管你願不願意,我是你哥哥,都得管你。你不服氣也不行,你害怕也不行。總之從此以後,你敢不聽話,我該打便打,該罵便罵,你別指望我姑息你。以後打你,像今天這樣是輕的,你給我長長記性。」
李若萱猛地站起來,大叫道,「為什麼,為什麼讓我什麼都聽你的!憑什麼!」
李安然道,「憑我是你哥哥。」
李若萱道,「是我哥哥又怎麼樣!爹活著,也沒這樣管過我!你憑什麼!」
李安然道,「就是爹寵你,才把你寵成現在這個樣,看看你這砸東西放火的,哪裡有一點女孩子樣!」
李若萱叉腰道,「我就不讓你管!我就是這個樣子,我願意,你管不著!」
李安然一腳踹趴下她,說道,「我管不得你是不是,你才多大,就管不了你,你看我管不管得了你!」
一頓打。斷斷續續,二十下。
可那丫頭卻嘴硬,挨打也不肯求饒。打兩下就問她,以後肯聽話不,她咬牙切齒,像個桀驁不馴的小獅子。
如此不服管教,李安然有點下不來台,聽這丫頭的哭聲,確實是很疼了,才十幾歲的孩子,他不敢下重手,可這丫頭就是和他拼上了,「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否則休想再管我!」
的確是不能打死她的,可也不能不管。李安然這才明白,教育頑劣任性的小孩子,有多麻煩。
李安然住手,李若萱縮成一團悄悄地往桌子下躲。他一把拎住,捏著若萱的下巴,托起她蒼白疼痛的小臉。他柔聲道,「死丫頭,你不疼嗎?現在還和我強,以為我這做哥哥的不能打死你,就管不了你是不是?你不是不怕疼嗎,剛才躲什麼躲。」
李安然話語溫和,笑著,整個人散發出溫柔和緩的氣息,這種氣息如此迫近而陌生,有種說不出的憐惜寵愛,若萱從來沒有遇到過。
但李安然轉而變臉,半瞇著眼睛,捏著若萱下巴的手指微微用了用力,李若萱又突然驚恐。
李安然道,「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乖乖聽話,以後好好用功,我就饒你。再跟我擰,當著爹娘的面,我可不怕你說我欺負你。你再強,我就一次把你打服打怕,讓你以後看見我就發抖,聽到我就害怕,遇到我就想遠遠地躲著走!」
李若萱大哭道,「那你乾脆打死我好了,你現在打死我吧,我也不要活了!」
李安然笑道,「尋死覓活,這對爹還行,對我可沒用,你少跟我來這套。」
李若萱哭道,「你這算什麼,這算什麼!你就知道欺負我,打我!早晚有一天也會被你打死的!」
李安然道,「你放心,我不打死你,殺自己親妹妹的事情,我還幹不出來。你以為我很願意管你啊,現在就剩下我們兩個,我不管你誰管你!爹想管你,他恨你不爭氣想打你,可是他還能活過來嗎?」李安然話語一轉,溫柔道,「現在我管你是愛你,對你好,你怨我恨我隨便你,我做哥哥的盡我做哥哥的責任,將來你總會明白,我不這樣做,就對不起爹娘,也對不起你。」
李若萱哭道,「我不要你對我好,不用你管我。」
李安然道,「你說不用就不用,你才多大?你自己說了不算,你現在歸我管!」
李若萱驚恐地向後縮,可是無處躲。李安然道,「你想再像原來那樣子,不學無術,跑到外面想燒酒樓就燒酒樓,想砸場子就砸場子,我告訴你這肯定不行,你想也別想!不要以為你挨了打,不服輸,我就給你沒辦法,就不能管你。我告訴你,我從小學醫術,你要是再不聽話,我一直把你打到天亮,也傷不到你半條筋骨,到最後,你還是得給我乖乖練功讀書去。你想想清楚,是現在肯聽話划算,還是等我苦苦打你一頓再聽話划算。」
李安然說這話的時候,面容平靜,嘴角幾乎帶著笑,但是一點也不讓人懷疑他話裡的真實性,空氣中好像一下子變得很血腥。李若萱看著哥哥,很驚恐,很驚恐。
李安然看出了她的驚恐,伸手將她扶起來半抱在懷裡溫柔說道,「傻丫頭,你別跟我擰著了。哥哥也不願意動手打你,真把你打成那樣子,我不心疼嗎?你乖,聽話,以後好好在家裡練功讀書,讓哥哥好好心疼你,好不好?」
李若萱的大眼睛哀切地望著他,快要哭了。李安然撫著她的臉,笑了一下道,「肯聽話了,是不是?」
李若萱突然很恐懼,哥哥的笑容像是可怕的鬼,似乎溫溫笑著,下一秒就會張開血盆大口撕裂她的脖子喝乾她的血。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一下竄出去想要往外跑,想要跑出去尋求保護。
沒跑幾步,卻跌進了李安然的懷裡。李安然見這丫頭神色倉皇,驚怖非常,料定是被自己嚇到了,他摟著若萱,拿捏著分寸,突然厲聲道,「我沒說饒你,你敢跑!」
李若萱聽見哥哥一聲斷喝,嚇得一把抱緊李安然,淚流滿面哀求道,「哥哥你饒我吧,我不敢了,你饒了我吧。」
李安然靜靜地擁著她,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背,沉默了一會兒,柔聲道,「知錯了,不再強了,是不是?」
李若萱在他懷裡涕淚交下,嗚嗚哭著點頭。
李安然道,「那以後聽不聽話,還敢不練功嗎,敢不唸書嗎?」
李若萱使勁地搖頭。
李安然抱緊她,歎氣道,「這才乖,來,讓哥哥好好疼疼,別哭了,哥哥不打了,一下也不打了。」
李若萱在他懷裡哭得越發凶狠委屈。
李安然這個時候表現出十足的耐心好脾氣,任憑李若萱在懷裡哭哭啼啼半個時辰,他只是軟語安慰。他明白,在這一通打罵嚇唬之後,如果不好好疼愛,那這丫頭即便是聽話了,那也真的就只是怕他,兄妹之間的溫情就不在了。
李若萱哭夠了,哭累了,把她哥哥的衣服哭透了。最後她窩在哥哥的懷裡,抽泣,不說話。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低頭看她哭腫的眼睛。現在的哥哥溫柔疼愛,李若萱覺得安全。依偎著哥哥溫暖的胸懷,她直懷疑剛才打她讓她恐懼的哥哥和面前的這個不是一個人。
李安然低頭湊在若萱耳邊柔聲道,「還疼嗎?哥哥抱你回去讓曉蓮給你上點藥,一會兒就不疼了。」
李若萱不說話,讓自己在哥哥懷裡窩得更深,不肯動。
李安然調整了個姿勢把她抱得更舒服些,邊笑道,「這是想幹什麼,想讓哥哥再抱你一會兒是嗎?」
李若萱埋頭只是不說話。
李安然愛撫地理著她的頭髮,歎氣,笑著問道,「若萱啊,你跟我說,前些日子,本來好好的,學習也很用功。怎麼突然就變了,發脾氣,還跑到外面胡鬧,死活不肯學習了?這怎麼回事,嗯?」
李若萱不說話,李安然道,「怎麼了,挨了我打,屁股疼,難道也變啞巴了?」
李若萱突然又哭起來,說道,「我,我學不會。學什麼都學不好,我不是那塊料,我不行,我不要讀書練功,不要彈琴了!……」
李安然道,「誰說的?誰說你不行?」
李若萱道,「所有的師父都這樣說,爹也教過我,他也說我不是那塊料,讓我吃好玩好就行了!……,我,我也想討他喜歡的。」
李安然歎氣道,「爹那是說氣話,你還就當真了。你什麼資質我不知道嗎,或許不能成為頂尖的高手,但勤學苦練下來,總不會比別人差。怎麼能自己看不起自己,自暴自棄呢。」
李若萱只是哭。李安然突然明白,這丫頭心高,從小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學什麼東西進步不大,她不能容忍自己不優秀,就把罪過都放在別人身上,放在老師身上。內心越自卑,越怕別人看不起,外表就越凌厲,行事越張狂。
她也很想討爹爹喜歡,可是學什麼都不成,她害怕,就越加任性地索取疼愛,在外面惹是生非,回到家無理取鬧,爹爹越無奈越給她沒辦法,她就覺得那是因為疼愛。
估計,她這樣做已經成習慣了吧。
李安然問她,「是不是因為前一段時間你練功老是做不好,背書老背不下來,被我訓了幾句,就沒信心了,就想著乾脆什麼也不學了,怕我不同意,就跑到外面去胡鬧,想讓我生氣不管你,是不是?」
李若萱哭道,「我學琴也學不好。曉蓮都會彈曲子了,可是我不成。這樣下去,你和沈姐姐都不喜歡我了,我就不想學了,可是不敢和你說,……」
李安然道,「傻丫頭,你有事和我說,我就會幫你解決的。你這樣子胡鬧我就喜歡你了?你這是何苦,非要挨頓打,不疼嗎?」
李若萱在李安然懷裡嗚嗚哭。李安然憐惜地撫著她的頭道,「以後不要這樣輕言放棄了,不可以,知道嗎?我好好教你,我說我妹妹行,我妹妹就行。你自己要努力,吃不消就和我說,再也不許胡鬧了,聽見了沒?」
李若萱哭著「嗯」了一聲,李安然摟過她笑道,「只要不胡鬧,哥哥就疼你,一直喜歡你。」
人就是這麼奇怪。自此李若萱怕了哥哥,卻對哥哥越發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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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3:39
第十一章 賞梅
臘月二十一,天下起了鵝毛大雪,李安然在外面忙,曉蓮在家裡忙,若萱背書乏了,料想哥哥要晚上才回來,一時心癢癢,就偷懶一會兒,糾集了三四個小丫鬟一起打雪仗。那幾個女孩也正年輕愛玩,嘻嘻哈哈追逐打鬧,一時玩得興起,過了大半個時辰。
李安然從外面回來,若萱正玩得歡暢,猛然見了哥哥,嚇得傻了。李安然見她們一下子斂笑安靜下來,便笑道,「沒關係,你們不用管我,繼續玩吧。」
可是若萱哪有膽子繼續,規規矩矩叫了聲「哥哥」,逃命般向書房跑去。李安然看著那丫頭飛跑的背影,想起她剛才舒心燦爛的笑臉在見到自己的一瞬消失無影變成畏懼忐忑的樣子,不由輕輕笑了。那丫頭偷懶被抓,一定是害怕了。
李安然進書房把拿來的東西放在桌上,若萱和曉蓮忙站起來,李安然笑道,「若萱你怎麼了,怎麼剛才看見我就跑啊?是不是沒有背完書就偷跑出去玩了?」
李若萱低頭「哦」了一聲,沒敢吱聲。
李安然道,「算了,下午能背過就行了,過來看看我給你們買的東西,喜不喜歡?」
李若萱連忙湊過去,打開桌上的紅盒子一看,是一隻青白璀璨的翡翠貴妃鐲和一隻精美生動清清白白的翡翠白菜掛件。李若萱欣喜,馬上將掛件戴在脖子上,將手鐲套在左手腕子上,快活地問曉蓮道,「漂亮嗎?好看嗎?」
曉蓮直點頭,李安然道,「下面還有一套,給曉蓮的,若萱,你幫你曉蓮姐姐戴上。」
曉蓮受寵若驚,惶恐地一下子跪下,推卻道,「我,我受不起,……,少爺,還是收回去吧!」
若萱已經打開了盒子,歡欣地跳到曉蓮眼前晃著盒子道,「曉蓮你看!和我的幾乎一模一樣!快起來戴上吧!」
曉蓮推卻,若萱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手鐲套到她的腕子上,冰涼的玉質接觸肌膚,曉蓮怔了一下,若萱乘機將白菜掛到她的脖子上,還藏到了她的衣領裡。
涼涼的,美玉特有的質感,剎那間透過肌膚,擊中了她的心。曉蓮不知所措,跪在地上呆呆地望著李安然。
李安然扶她起來,笑道,「曉蓮你不要這樣子,動不動就往地上跪,我早就說了,我把你當親妹妹看的。從此我有兩個妹妹了,收下吧,總不能連為兄送的禮物,也不要。」
曉蓮半垂下頭,淚盈於睫。
若萱又打開其他盒子,是讓人直晃眼的美麗布料。若萱驚呼一聲,撲過去抱住李安然的脖子,李安然笑道,「哥哥把今年最漂亮的布都給你找來做衣服了,喜歡嗎?」
李若萱樂得直點頭,李安然道,「那剛才打雪仗玩得開心嗎?」
李若萱的小臉貼著哥哥胸口,撒嬌求饒道,「哥哥你別罵我了,我以後不敢了。」
李安然笑道,「我可沒想罵你,你好好背書,等傍晚雪停了,我陪著你再玩一場!」
李若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瘋瘋癲癲地親了哥哥的脖子一口。
過了年,正月十八,沈紫嫣來授琴。那天下了一天大雪,傍晚時分雪停了,還露出淡淡的晚霞。李若萱見園中梅花已是映雪半開,清香四溢,不由玩興大起,非要留沈紫嫣吃飯,然後來個梅園晚聚,高高興興玩上半宿。
她這個心思一動,立刻差人去準備吃食、燈籠,又差人去廚房加菜,因為沈姐姐是貴賓。曉蓮不無擔憂道,「小姐,玩玩倒是好的,可是外面冷,萬一沈姑娘著寒病了,少爺可饒不了你。」
李若萱愣了愣,道,「那你去和哥哥說,就說幫沈姐姐散散心,叫他也來,他是大夫,讓他照顧沈姐姐一定沒事的。」
沈紫嫣聽若萱的話,莫名歡欣。
曉蓮道,「你要玩的,自己去說。」
李若萱央求道,「好姐姐,幫我去說說吧,他說不行就算了,我去萬一哥哥罵我貪玩怎麼辦?」
曉蓮笑著應了,走出門去。外面到處是鮮冷的氣息,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響。
李安然的房間裡點著燈,曉蓮進去的時候,他正端著杯熱茶在桌邊看書,見了曉蓮,問什麼事。
曉蓮道,「少爺,梅園裡的梅花開了,小姐想留沈姑娘吃晚飯,然後賞梅,讓我過來問問少爺行不行?」
李安然笑道,「這丫頭還挺會附庸風雅的,她會賞什麼梅。曉蓮啊,那你就叫上幾個丫鬟,一起玩,只是注意別讓沈姑娘再中了風寒。」
曉蓮道,「少爺,小姐說,讓您也一定要去。」
李安然道,「我去幹什麼,你們女孩子在一起隨意玩,我去了,大家就拘束了,還是你們玩吧。」
曉蓮笑道,「少爺,您要不去,怕是小姐待會兒來纏您,她今天晚上要獻琴,想在您面前展示一下新學會的曲子,您若不去,不就掃了她的興嗎?她還說,您是大夫,您在身邊照看沈姑娘,就萬無一失了。」
李安然聽了,不禁莞爾,答應了。
那夜有著淡淡的月,細細的風。沈紫嫣披著李安然送給她的雪狐披風,讓在場的小丫鬟很驚艷。
李安然笑道,「這樣吧,你們每人去剪一枝自己認為最漂亮的梅花,規則是每人只能剪一次,不能丟棄再剪。沈姑娘是賞梅的行家,我們讓她品評出前三名,第一名就獎明珠十顆,第二名八顆,第三名五顆,其餘的每人一顆。大家都去剪梅,玩得開心點。」
眾人於是散開。十多名少女提著燈籠在白雪梅樹間穿梭言笑,情景很美。
李若萱鑽進梅林與眾人尋梅去了。只剩下曉蓮為沈紫嫣打著燈籠,體貼地在一邊照顧。李安然笑道,「曉蓮,大家都去玩了,你也去吧,我留下來照顧沈姑娘就是了。」
曉蓮忙笑著道謝,將燈籠交給李安然,鑽進了梅林。
身邊只剩下李安然,沈紫嫣的心在莫名地慌亂和激動。
李安然與她在梅林慢慢散步,說道,「聽說每年都有不少人到貴府上兜售梅花,那依沈姑娘看來,什麼樣的梅花才是上品?」
沈紫嫣道,「江梅、綠萼、紅梅、鴛鴦,無論哪一個品種,都有其天然的姿態和色彩,並沒有品格的高低上下。一棵樹繁花怒放,就已經是最美,若是人為弄得枝幹盤旋,稀疏錯落,反倒失去梅樹天然的味道了。」
李安然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看來世人並不瞭解梅菊堂,以為梅菊堂只要稀缺品種。」
沈紫嫣道,「遠遠近近只知道我爹爹愛梅,卻不知道我爹爹怎麼愛。爹爹通常將那些奄奄一息的梅花好好將養兩年,待其枝繁葉茂,才稍作修剪。」
李安然笑道,「那今夜讓大家動動眼睛就好,我讓這麼多人去剪梅,豈不是一件很煞風景的事情。」
沈紫嫣道,「公子別這樣說,您讓每人只剪一枝,這麼一大園子的梅花,沒什麼妨害。何況品梅的確有風雅的標準,綻放的顏色,有深濃淺淡之分,吐露的芳香,有濁重清遠之別,梅樹的姿態,有遒勁疏朗之美。從不同人剪的梅花上,可以看出不同人的性格、喜好和行事特點。」
李安然道,「那待會品梅,就聽沈姑娘您的高見了。」
沈紫嫣無語淺笑,李安然仰頭望著星空,歎氣道,「今天真是難得的好天氣!擇日不如撞日,若萱這丫頭,還總是能撞上幾分好運氣!」
沈紫嫣道,「是啊,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月亮,是最適合賞梅不過了,若萱好眼力。」
李安然轉目看見枝頭幾朵珠圓玉潤的白梅,橫斜在淺白的淡月中,遂順手折下來,遞給沈紫嫣。枝幹上的雪輕輕地搖落,空氣中是涼涼的雪絲的味道。沈紫嫣接過梅花,一股沁人的香鑽入鼻息,她露齒而笑,神采奪目。
李安然有剎那驚艷,他從沒見過沈紫嫣這麼開懷清澈的笑容。沈紫嫣問他,「公子,歷代詠梅的詩,您最喜歡哪句?」
李安然道,「沈姑娘你呢?」
沈紫嫣道,「是陸游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塵,惟有香如故』」
李安然道,「林逋詞尚不能形容沈姑娘您的柔美神韻,如今姑娘愛陸游詞,倒讓人想見您的品格剛骨了。我喜歡蕭泰來,那首,『千霜萬雪,受盡寒磨折。賴是生來瘦硬,渾不怕,角吹徹。』……」
這時李若萱飛跑過來,一下子跳到了兩人中間,舉著一大枝梅花,歡聲叫道,「哥哥!沈姐姐你們看!我找到了!全梅園裡數這枝開得最盛,我一併將整個大枝全砍下來,只怕是找不到這麼大的花瓶來裝!」
李若萱興奮地給哥哥展示自己的傑作。李安然笑道,「讓你折梅枝,誰讓你砍了半棵樹來。」
李若萱道,「可是,我就是看這一大枝好看!」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道,「這麼說你這丫頭倒也是有幾分眼光,這麼大一枝,梅樹的神韻全有了。也只有你有這麼大膽子,把小半棵樹砍來,如此豪爽,一點也不知道愛護東西,回頭哥哥讓人找個大花瓶,給你插到房裡。」
李若萱歡心地跳到沈紫嫣身邊道,「沈姐姐!哥哥說我折得好呢!」說著,把梅花舉到沈紫嫣的鼻下,歡聲道,「沈姐姐你聞,可香了!這是開得最好的梅花!」
若萱這樣一折騰,眾人都提著燈籠拿著剪好的梅花過來,放在沈紫嫣面前的桌子上。沈紫嫣遂笑著拿起來一一端詳,最後選出了三枝,逐一品評道,「這枝紅梅,遒勁見風骨,顏色見風華,多數花蕊半開,以後會隨著花的陸續開放展示不同風姿,有春風無限餘味無窮之妙。且細觀枝椏,無一處有修剪而全出於天然,又應了天作之和之美,故為第一。」
若萱拿了梅枝,四處喧叫,「這枝是誰的,得了第一名,快些出來認!」
曉蓮在沈紫嫣身邊正在換暖爐,見此,不由低頭笑道,「小姐!快別叫,那是我折的!」
若萱喜上眉梢,擁過曉蓮道,「曉蓮你好棒啊!能得第一名!這真是太好了!哥哥,曉蓮有珍珠,我也要珍珠,沈姐姐沒挑我的大梅枝,你也要給我珍珠!」
李安然道,「好,待會兒你若彈琴彈得好,就給你。」
李若萱展顏一笑, 搖著沈紫嫣的肩催道,「沈姐姐快評,快評第二名。」
沈紫嫣道,「這枝梅,從天然的姿態和顏色來看有繁雜的缺憾,妙在剪梅者慧眼巧手,略加修剪,使得梅枝疏朗有致,姿態神韻和枝托出,加之花色圓潤,正值芳華,香遠益清,實乃上品。」
這時一位十五六歲穿白衣綠襖喚作萍兒的小姑娘出來行禮致謝,「謝謝沈姑娘,謝謝少爺小姐!」
沈紫嫣將梅枝遞給她,對她笑道,「姑娘想必對修剪梅枝有不淺的造詣吧,這麼短的時間,在滿園梅花中獨具慧眼,真是很不容易啊!」
萍兒道,「不瞞沈姑娘,我自幼便是隨父親料理梅園的。」
沈紫嫣淺笑,舉起最後一枝梅花道,「這一枝,天然資質原本普通,可是剪梅者卻用自己的靈心慧質慘淡經營,刪其繁雜,補其缺憾,」沈紫嫣說著,一條甚美的枝條從她手中斷開,眾人「咦」了一聲,沈紫嫣復將其接上,笑道,「這枝梅若去了這根枝條,風韻全無,可是加了它,則如同畫龍點睛,神態畢現。雖然人工雕琢略多,可是能夠曲盡其妙,實屬難得,故為第三。」
一位穿鵝黃棉襖的小姑娘出來致謝,李安然格外留意了一下,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孩垂頭怯聲道,「奴婢叫冰兒,新來不久。」
李安然含笑道,「冰兒懂得珍惜資質,自加磨礪,將來一定是個有出息的姑娘。」
叫冰兒的女孩臉驀地紅了,對李安然行了個禮,稱謝,默默退居在人群之中。李安然遂叫人擺上各種果品,端上剛煮好的暖暖的青梅酒。
沈紫嫣覺得有些涼了,喝了兩小盅暖酒,慢慢暖和起來,一抬眼,正看見李安然優雅地舉杯,輕輕地啜飲。
那夜若萱演奏了兩首短小的曲子,一首《桑綠枝》,一首《摽有梅》,彈畢,李安然微笑著問,「若萱啊,前些日子剛叫你背了《詩經》,你再彈一次《摽有梅》 ,邊彈邊唱給哥哥聽。」
李若萱道,「好!」邊彈邊唱道,「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笑微微聽若萱唱罷,李安然斂笑道,「你可知道今天晚上你哪裡出錯了嗎?」
若萱納悶地搔搔頭,望向沈紫嫣,沈紫嫣亦是有幾分不解。
李安然笑道,「我問你,《摽有梅》寫的是什麼?」
李若萱道,「是寫女子青春易過,讓追求她的男子快快求婚啊!」
李安然道,「那還不知錯!你一個年未及笄的小姑娘,唱這種情歌,可是嫌我管你太嚴,還是真是中意了誰家公子,要離開哥哥快快嫁人啊?」
眾人笑。
李若萱羞紅了臉,惱羞成怒衝上去作勢要打李安然,叫道,「哥哥你!你欺負我!」李安然忙著笑,躲,抓住李若萱的手連說道,「好好好!是哥哥不對,我認錯,不該亂開玩笑!」隨後對她耳語道,「乖,你別生氣,哥哥除了你,還敢開誰的玩笑來逗大家一樂?別生氣,我向你賠罪!」
李若萱「哼」了一聲,順勢跌坐在哥哥腿上,李安然環住她,若萱溫順地,帶著嬌嗔,心安理得地依在哥哥懷裡,不再出來。
那首《摽有梅》正是自己教的。沈紫嫣望著他們兄妹倆,笑,臉微微地紅了。
那夜沈紫嫣彈奏了一首《暗香疏影》,在那樣寒冷的早春,在那個雪落梅開的夜裡,眾人在她的琴聲中沉醉,天地一片空明。
李若萱依在哥哥懷裡,望著披著月光的沈紫嫣,不由癡了。
而李安然,卻在餘光中,瞟見了冰兒半垂著的,安靜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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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3:48
第十二章 雲逸
菲虹山莊的午夜,一片寂靜。冰兒悄悄起身,溜出屋子,鑽進梅園。
月下梅花,無疑是更多了幾分韻致的,何況梅花已經星星點點飄落,風吹過,捲著落花,在空中好像溫柔的雨點留下一絲冰涼的氣息,轉瞬無跡。
冰兒靜靜站在梅園中,聆聽花開花落的細細的聲音。
她輕輕地拔下頭上的一枝珍珠髮簪,輕輕一按,髮簪上的珍珠一下子打開,裡面鵝黃色的粉末隨風輕輕的飄散出來,空氣中是一點淡淡的香,和梅香混合在一起,很快消融不見了。
冰兒將粉末灑在一條梅花的枝幹上,然後拍拍手,鑽進梅樹下,轉個彎準備回去。
不想從梅樹下突然走出個人,他一身月牙白的長袍,嘴角噙著笑,手裡托著盞茶,茶裡還冒著熱氣。
冰兒一下子怔住,那一剎那,她的臉比樹上的梅花還白,她慌張地垂下頭,喚道,「少爺!」
李安然笑得如沐春風,他瞥了眼冰兒,說道,「夜深了睡不著,就想著到梅園裡走走看看,喝杯茶。白天這裡人來人往,終究是太吵了,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會碰上一個和我一樣愛清靜的人。」
冰兒垂著頭沒有說話。
李安然倒像閒聊一樣道,「怎麼了?突然撞到我,壞了興致是不是?那就這樣好了,這麼大一個園子,這麼好的月亮,我們一人一半好了,我在這頭,你在那頭,互不干擾,如何?」
李安然說完喝了口茶,卻並不走,只是看著冰兒,笑。
冰兒好像剛剛才反應過來,說道,「奴婢該死,打擾了少爺的雅興,奴婢這就走。」
她說著快步走過李安然的身邊,李安然淡淡道,「冰兒。」
她一下子定住。李安然還是原地站著,話裡還帶著笑,對她說,「你怎麼,手裡拿著簪子?」
冰兒垂頭道,「奴婢一時頑皮,看著梅花在月光下開得實在可愛,就把簪子拿下來,放到梅花旁比一比,看是哪個更美。不想遇到少爺,一時驚慌,就一直拿在手裡了。」
李安然笑道,「那你覺得梅花和珍珠那個更美?」
冰兒道,「珍珠有光華,卻沒有香氣,梅花光華清香兼有,卻因為有生命的緣故,轉瞬凋謝。這樣看來,倒是珍珠更美,鮮活的東西,都是太短暫了。」
李安然道,「我本來想殺你,現在看來,倒也有點下不了手了。」
冰兒沒有說話。李安然道,「你果然是個聰明的丫頭,心思靈巧,這『隨風散』的毒被梅花的香氣掩蓋得滴水不露,我都差點被你毒到了。」
冰兒道,「只是差點,還是沒有毒到不是嗎?」
李安然轉過身,微笑著望著冰兒,柔聲道,「你今年幾歲了?」
冰兒怔了半晌,輕聲道,「十四了。」
李安然道,「我今夜放你走,只是,以後不要來菲虹山莊下毒了。」
冰兒猛地抬頭,望著李安然含笑的溫柔的眼睛,內心一片迷茫。
李安然看見她迷茫的樣子,笑道,「以後再敢來,我就殺了你。」
冰兒仍舊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李安然低頭輕輕喝了一口茶,笑道,「你的藥力還真猛。我這已經是喝了第三口茶了。」
冰兒輕輕垂下頭去。
李安然道,「你連夜走吧。剩下的事,你不用管,我保證沒人去為難你。」
冰兒突然流下淚來。輕聲道,「您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來這裡?」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來殺我。為了十年前的預言,或者是,江南白家。」
冰兒的身體輕輕地抖。
李安然道,「其實沒什麼。你不過是一顆棋子,沒有出色的武功,最大的優長就是看似普通,處事冷靜,心思細膩。他派你來,可能是希望我百密一疏吧。」
「少爺早就看出來了?」
李安然道,「沒有,我只是賞識你,你那夜賞梅會的表現甚合我意,才讓你每天為我剪梅插梅。」
冰兒垂下頭,目光掠過李安然波瀾不驚的眼眸。沉默無語。
第二天,據說菲虹山莊一個叫冰兒的婢女早晨在井台打水時因為珍珠落水,探頭尋找,井台冰滑,不小心落井被淹死了。李安然為她厚葬,並且賠了她家裡一筆錢。
雲逸來到菲虹山莊的時候,楊柳剛剛吐出綠芽。不久前一場宜人的春雨,街上到處是杏花的叫賣。雲逸吊兒郎當的,噙著笑,嘴上叼著朵杏花。
他見李安然依舊氣朗神清,不由親熱地捶著李安然的肩道,「二哥!我看你這是好好的,怎麼外面傳言你受了重傷,半死不活的,躲在菲虹山莊裡不敢出來!」
李安然笑道,「我當真一直在養傷,也是躲著不敢出去的。」
雲逸道,「就是養傷也是已經養好了!我千里迢迢給你送我們雲家祖傳的療傷藥,算是白跑一趟了!」
李安然伸手道,「給我。」
雲逸道,「幹什麼!」
李安然道,「療傷藥給我,我現在不用,但或許以後會用。沒準什麼時候,還能救你二哥我一命呢!」
雲逸朗笑道,「這次那麼多人都沒有把你殺死,以後還指望誰能殺得了你!再說你們菲虹山莊的雪蓮紅珊丸也是一等一的好藥,我就不給了!」
李安然道,「雪蓮紅珊丸都被我吃完了,新的還沒配出來,先借你雲家的藥!」
雲逸遂掏出一個小瓷瓶交給李安然,正好這時李若萱奉哥哥的命令來拜見五哥,她一聽說來了個新哥哥,開心好奇,一路瘋跑著闖進來,見此情形衝上去叫道,「你們再給什麼好東西,給我看看!」
李安然收好,對她道,「你五哥給我的療傷藥。若萱,過來,見過你五哥來。」
雲逸是個十八九歲的帥小伙,比李安然矮一點,一臉陽光,形容俊朗。李若萱粗粗打量了一眼,上前拜見五哥。
雲逸誇張地四下打量若萱,嘴上叫道,「誰在外面說菲虹山莊大小姐的壞話,說什麼刁蠻任性不講道理!怎麼是這麼乖這麼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啊!下次再聽誰說,一定衝上去打爛他的嘴!」
李若萱的眼睛亮亮的,精靈般笑了。
李安然道,「你別誇她,一誇她她就淘氣。」
李若萱聽哥哥這樣說,撅嘴。這時曉蓮端茶進來,若萱忙搶過一杯,端給雲逸,甜聲道,「五哥喝茶!」
雲逸做出受寵若驚的姿態,接過茶道,「謝謝謝謝,若萱好乖!」
李若萱回頭望著李安然,得意地笑了。
中午李安然擺宴為雲逸接風洗塵。兩人下午在明媚的春光裡下棋,若萱無聊,在一旁觀戰,順便為兩位兄長倒茶。
李安然對雲逸說杭州的幾家鋪子出了問題,十多萬兩銀子莫名其妙不見了,他得過去一下,雲逸來,正好幫忙照顧家裡。
雲逸連忙道,「不行不行,我是個敗家子,就喜歡在外面逛,我還是替你跑杭州吧,把事情替你辦成了就是了!」
李安然道,「我不去杭州不行。他們全部注意力在我身上,我出去,既是他們所願的,也是我所願的。我總得找到和他們正面交鋒的機會,才能知道他們背後的人到底是誰。這有一點是肯定的,我不可能躲在山莊裡一輩子不出去,而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
雲逸遲疑,李若萱插嘴道,「哥哥你不要去杭州,你若去我也要去。」
李安然道,「不行,外面很危險,你乖乖在家裡等我回來。」
李若萱不依道,「哥哥!那你也不要去了!」
李安然道,「我不去怎麼行,你聽話,以後有機會再帶你去。」
李若萱不依,「我不嘛!我就要去!」
李安然沒理她,對雲逸道,「我不在,你管住這丫頭,別讓她出去亂跑。」
李若萱在一旁急了,撒潑地一下子將棋子打亂,叫道,「哥哥我要去!」
李安然頓時沉下臉,喝道,「若萱!」
李若萱見哥哥火了,畏懼地低下頭,委屈地撅著嘴,眼裡閃了淚。李安然笑道,「看看,被我吼一下就哭,讓你五哥笑話。我又不是拋下你一走不回來了,你在家等著我,乖。」
李若萱紅著眼睛說道,「總之你要麼不走,要麼帶我走。我不要你一個人出去,你不在家,我就要跟著你!」
李安然道,「好了好了,我和你五哥商量,你別嘟著臉了,去,看看曉蓮她們幹什麼呢,去玩玩去,去吧。」
李若萱怏怏不樂地離開,雲逸笑得東仰西歪,對李安然道,「哎,這丫頭也挺可愛的,不是說混世魔王嗎,這也挺聽話的呀,還動不動哭鼻子。」
李安然道,「小孩子就得管,誰對她好她自己心裡清楚。」
雲逸道,「我寧願替你去杭州九死一生,也不願留下來管這丫頭。我沒你那氣場,怕是看不住她。她若是在我手裡有什麼意外,你回來還不殺了我!」
李安然道,「我給家裡的機關暗道做些標記,真遇到你解決不了的危險,菲虹山莊的機關也能幫你解決掉,你主要是別讓那丫頭跑到外面去,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打罵捆綁,總之我回來若萱必須是好好的。」
菲虹山莊的機關暗道可是極其秘密的東西,二哥竟然將那東西做上標記留給他,雲逸突然覺得事關重大,忍不住有點緊張。
李安然看出來了,笑道,「給你造點氣氛,你雲三公子,不是越緊張,發揮得越出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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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4:02
第十三章 青衣沈霄
沈紫嫣倚在欄邊看斜陽,不遠處一株杏樹,幾片盛開的花瓣悠悠然凋落下來散在青石路上。
可憐日暮嫣香落,嫁與東風不用媒。
嫁與東風不用媒。沈紫嫣心有所感,幽幽地歎了口氣。
一個散漫無羈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帶著淡漠的戲謔道,「李安然一個回趟家也倒了大霉的人,有那麼好嗎?不就是,人長得帥點,武功好點,愛笑一點,有什麼了不起呢?」
沈紫嫣猛回頭。
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穿著粗布青衣,身材頎長消瘦,面容出奇俊朗,一雙眼睛雖是單眼皮,但幽深清澈,一笑起來,好像一江秋水揉碎萬點星光,讓人目眩神疑。
沈紫嫣疑惑道,「閣下是?」
青衣人看著沈紫嫣的臉,歎息道,「歎浮雲,本是無心,也成蒼狗。想當年那病得要死的小丫頭,竟然也長這麼大了!」
好像和她頗有淵源,沈紫嫣疑惑地望著他,青衣人的眼裡突然流露出濃重的憐惜和傷感,歎氣道,「你自小就體弱多病,半死不活,沈復能將你養這麼大,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啊!」
沈紫嫣後退一步,對青衣人道,「你,你是什麼人?」
青衣人突然笑了,反問道,「我是什麼人?」說完看了沈紫嫣一眼,狂性大發,仰天長笑,疾走道,「我是什麼人!是啊,我是什麼人?沈復!沈復!我是什麼人啊!」
青衣人快步步入廳堂,如入無人之境。沈紫嫣奇怪之下,跟隨而入,卻見爹爹慌張地奔出來,見了青衣人,一下子跪倒在地,抱住青衣人的腿,老淚縱橫道,「少主人!你終於回來了!少主人!」
青衣人仰天閉目,長歎道,「少主人!這天底下哪裡還有什麼少主人!你怎麼還跪我,我是你的什麼人啊!你們沈家的少主人,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
沈復道,「少主人!你總算回來了!當年並不是您的錯啊!」
青衣人道,「不是我的錯是誰的錯,活在這世上的誰還有錯!」
沈復抱著青衣人的腿哭道,「少主人,都十多年了,你怎麼還是這樣!那件事都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青衣人道,「是天意弄人!」說完轉臉看向沈紫嫣,對沈復道,「你告訴她,我是她什麼人!」
沈復一愣,忙拉過沈紫嫣道,「紫嫣,快,快叫爹,他是你的親爹爹啊!」
沈紫嫣驚駭,頓時覺得血氣下褪,腦子一聲炸,踉蹌後退了一步,倒下。
青衣人見了,手足無措地抱著沈紫嫣,急道,「紫嫣!紫嫣啊!沈復,紫嫣這是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
沈復連忙搶過沈紫嫣,將她抱進臥房平躺著放下,喝令小童端來溫熱的泉水,為沈紫嫣服下一粒藥丸,掐住她的人中,輕輕捶打她的後背。不多時,沈紫嫣幽幽轉醒過來。
青衣人緊張兮兮地在床前,抓著沈紫嫣的手柔聲道,「紫嫣你醒了,是我嚇到你了嗎,爹不是故意的!」
沈紫嫣驚慌地望著沈復,並不正視青衣人。沈復瞧這情形,拉著青衣人道,「少主人!我們先出去,讓紫嫣好好靜一靜,休息一下。」
青衣人說。看著沈復和青衣人向外走,沈紫嫣對孤身一人突然很恐懼,開口喚道,「爹!你不要走!」
沈復和青衣人同時回頭。看著單薄無助的沈紫嫣,青衣人對沈復道,「紫嫣在叫你,我,我先去外面等。」
沈復無奈地看著他出去,走到沈紫嫣身邊坐下,沈紫嫣一下子撲在了他的懷裡,哭道,「爹!」
沈復擁著女兒,落下淚來。
沈紫嫣道,「爹,我不是你的女兒嗎?」
沈復哽咽道,「孩子,這事我以後慢慢和你說,你先調養身子,本來身子就弱,這樣急火攻心可不行。」
沈紫嫣執意道,「爹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說那個人是我爹,而你,還那麼怕他?」
沈復道,「孩子,少主人是江南沈家的獨生子,名喚沈霄,當年是武功很好名滿天下的美男子,精曉音律,曾有沈郎玉簫天下絕唱的美譽,只是,性情孤傲,瀟灑不羈了一些。」
沈紫嫣根本聽不進去這些,搖頭道,「爹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我怎麼,怎麼會是他的女兒?」
沈復有些為難,沈紫嫣見他吞吞吐吐,遂一下子緊緊抱住他,說道,「那我不要聽了,我不知道什麼沈家,什麼沈霄,我只要你這一個爹爹,我只有你這一個爹爹!」
沈復的淚縱橫而下,對沈紫嫣道,「這不行啊,孩子,這怎麼使得?這使不得!」
半彎的明月從竹影裡淡淡地升起,世界朦朦朧朧的,沈紫嫣床頭的杏花一瓣瓣輕盈無聲地落。
沈紫嫣突然很想逃離這裡,她突然很思念李安然,她內心一遍遍激盪著一種衝動,她想衝到李安然的懷裡,央求他帶自己走,不要讓她留在這個地方。
曾經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一個曾經只有鮮花和慈父的地方,突然因為一個陌生人的到來,變得陌生,變得讓人難以忍受。
她長這麼大,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菲虹山莊,見過的陌生人,屈指可數。外面的世界讓她恐懼,除了李安然,她不知道去找誰。
可是她不敢去找李安然。她都可以想像,就算見到了李安然,李安然肯定是勸慰她一番,然後送她回來。
剪不斷,理還亂。沈紫嫣將花瓣用力地捏碎,流出水來。
她聽到悠揚流動的簫聲。
就像溫柔明亮的月光,就像溪水在空谷中婉轉的流淌。
讓人的心漸漸超脫塵俗,風過水無痕,淡淡歡欣。
青衣沈霄正沐浴在月光裡,溫柔地望著沈紫嫣笑。
他的眼睛晶晶然溫柔的注視,衣襟上沾惹了落花,手中拿著一枝青碧的玉簫,風度說不出的風流飄逸。
沈紫嫣看著面前的人,恍若夢境。
他走到沈紫嫣面前,端詳著女兒完美無瑕的面容,就恰似記憶中,亡妻那永不曾消褪的容顏。
他伸手撫著沈紫嫣的頭,手指從女兒柔亮的青絲中滑過,語氣是充滿寵溺的輕柔,他說,「你是在怪爹嗎?爹也恨自己。這麼多年了,一直都不能釋懷,我已經十七年沒有吹簫了,玉簫的聲音,我都快忘記了。」青衣人的聲音突然有一點顫抖,他嘗試著喚道,「紫,紫嫣,我的孩子。」
濃重的陌生的男子氣息,讓沈紫嫣遲疑,他,他是我的爹爹嗎?親爹爹?
沈霄淺淺地歎了口氣,說道,「這麼多年,我沒在你身邊。卻是無時不在心裡想著那個半死的孩子,而你,已經長這麼大了,……」沈霄的淚奪目流下,哽咽道,「當年都是爹的錯,爹對不起你,你不要恨爹,爹也是愛你的,紫嫣。」
沈紫嫣不知為什麼,竟然隨他流下淚來。沈霄見了,笨手笨腳地為她擦淚道,「別哭,紫嫣你別哭,是爹不好,惹你哭,你不要哭,夜裡有風,會生病的!」
他的聲音惶恐而關切,幾乎帶著討好的慇勤。沈紫嫣只覺得心窩一暖,「哇」地一聲撲在青衣人懷裡,熱淚洶湧而下。
沈霄抱著女兒,一邊流淚,一邊撫慰,一邊問,「乖,你肯認爹了嗎?紫嫣?」
沈紫嫣不說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情緒從何而來,這個男人在自己的身邊一旦溫柔小心地說話,她就無來由地覺得委屈,無來由地想哭,任性得像是一個孩子。
夜深了,沈霄還在遠處徹夜地吹簫。那是她從未聽過的,曼妙的韻律和音色。
沈紫嫣不曾眨眼,躺在床上,靜靜地聽了一夜的簫。
清晨的陽光射進屋裡,小童挑簾進來,換好暖暖的炭爐,燃好昂貴的龍涎香。
沈紫嫣白玉般潔淨的臉上尚殘留著昨夜的淚痕,她似乎懂了,那個徹夜吹簫的男人內心的苦楚和他難以言說的內斂的情懷。
她起身洗了臉,簡單的梳妝,披了一件華美的紫色錦袍,去了後院的花園。沈復正在和沈霄在石桌上喝茶。
看見她過去了,沈復微笑著招呼。沈霄則抬頭,慈愛地望著她。
沈紫嫣對他會心一笑。
沈霄喝了口茶,唇角不羈地上揚,露出一個略帶調侃的笑容,對沈紫嫣道,「你暗戀的那個臭小子,今天一大早就離開菲虹山莊,去江南了!」
沈紫嫣一驚,詫異道,「去江南?他,不是在養傷嗎?……」
沈霄笑得依舊燦爛,說道,「他的確走了,而且,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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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4:19
第十四章 江南夜宴
四月的江南,滿城煙雨。李安然帶著他的隨從,牽著馬,走在幽長的街巷上。
空氣中浮散著江南特有的草木濕潤的氣息,遠處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挑著擔子,穿過巷子,在高聲而寂寥地叫賣。
李安然在一所荒宅前駐足,將馬交給隨從,讓他們先回客棧。他面前的,是江南白家。
可以聽見,遠遠的雞鳴狗吠的聲音。眼前幽暗的黃昏,靜寂荒蕪,卻似有一種暗含鬼魅的艷麗。
李安然歎了一口氣。那是一場迄今沒有答案的怨仇。
就在十四年前,在他妹妹李若萱出生那天,三月二十八,江南名醫白夢鶴暴死在菲虹山莊街頭,他全家上下,包括老弱婦孺三十二口人,一夕死絕。
如此慘無人道。李安然不相信那是自己爹爹做的,可是,白家的人相信,世人也都相信。
李安然佇立在幽暗的煙雨裡,心澀澀的。不是爹爹,又會是誰呢?白家世代行醫,救死扶傷,沒有一個仇人,除了菲虹山莊。
似乎鐵證如山。
三十二條人命,怨氣太重,這破落的荒宅,平日生人很少接近。
李安然不怕鬼,可他內心猶疑,不知道該怎麼踏進白宅。畢竟,至少天下人都這樣認為,便是自己的父親李長虹殺了白家滿門。
據當時收葬的人說,受害人的傷口都非常一致,一劍斃命,只在咽喉處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速度快得可怕,因為三十二個人似乎都沒人掙扎,保留著生前的一切姿勢。有人在掃地,有人在喝茶,據說白夢鶴的大兒媳正在給兩歲的小少爺餵奶,臉上還帶著慈祥的微笑,而那個小孩,似乎還在吮吸。
沒有任何慌亂,鄰居也沒聽到任何一聲驚叫。瞬間用劍殺人並不可怕,可關鍵是瞬間用劍殺死三十二人而不留聲息,這實在太可怕了。
這種手法,空前絕後。特徵雖然明顯,可兇手杳無可尋。
這根本就像是不可能的事,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能做這件事的人。
可是,這是真的。
李安然推開那塵封已久的門。門沒鎖。久積的塵灰撲簌簌地落。
天正煙雨,空庭寂寥,長滿野草。
李安然掩上門,一步步走上前,在中庭站定。四周皆是叢生的野草,蛐蛐在草叢裡叫。
李安然從衣袖間拿出一疊冥紙,點燃,將一壺酒灑在地上,祭拜十四年前一夕死盡的亡魂。
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你以為白家的三十二位亡魂,會要你李安然的錢,會喝你李安然的酒嗎?」
李安然站定,帶著淺淡的笑,回頭對後面人道,「你又怎麼知道他們不願意?」
後面的年輕人在笑,「用腳趾頭想想他們也是不願意的。」
李安然也笑。
那位年輕人是李安然的結拜三弟邱楓染。二十三四歲的年紀,一身白衣,身長,目俊,唇冷峭,即便在笑,也散發著淡淡的空絕與冷傲,令人不敢接近。
幽暗的屋影裡,荒草間,伴隨著笑聲,傳來一陣低沉的吟唱,「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淡雲閒今古同。鳥去鳥來山色裡,人歌人哭水聲中。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台一笛風。惆悵無因見范蠡,參差煙樹五湖東。」
李安然笑罵道,「你個楚狂!今天怎麼不唱楚辭,唱起杜牧來了!」
暗影中走出來一個披髮高大的黑衣人,他伸著懶腰,抓了抓衣領間的癢,高聲道,「二哥你知道我叫楚狂,卻忘了我原本姓杜的!說不定我還是杜牧的後人呢!」
李安然笑道,「你們要和我見面,也該選個雅致點的地方,跑到這個黑漆漆的鬼宅,也不怕打擾亡魂嗎?」
楚狂啐道,「我呸!人死了十四年,骨頭都該化成灰了,早投胎轉世去了,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就二哥你俗!還燒紙祭酒,你也學那些世間人來騙鬼了!」
邱楓染迎著煙雨,淺笑道,「是老四超凡脫俗,偏選這個鬼宅來展示一下他的與眾不同和名士風流!以後就不要叫他楚狂,改叫楚鬼吧!」
楚狂突然湊近前,對邱楓染道,「三哥!我剛剛在身上抓了個虱子,放到你衣服上去了!」
邱楓染一下子驚跳得遠遠的,楚狂仰面縱聲大笑。
李安然搖頭苦笑。楚狂一把抓住李安然的手道,「行了,別在這兒騙那些死鬼了!我本來打算就在這宅子裡面把酒言歡,可他們死不同意!大哥在望月樓擺好了筵席,有美食、美酒還有美人,正等著我們接你去呢!」
邱楓染抖落了半天的衣襟,嫌惡地離楚狂遠遠的。楚狂偷笑道,「三哥放心!虱子到了你身上也是世界上最乾淨的虱子!」
邱楓染瞪了他一眼,冷聲道,「你休要再招我!」
楚狂拉了李安然大踏步就走,一腳踹開門去,長髮飛飄,在細雨中高歌,「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邱楓染回頭望了一眼燒盡的紙灰,遠遠地跟在後面。這世界上,怕是只有楚狂,敢弄髒他的衣服,挑戰他的極限。
杭州到底是繁華的,望月樓裡燈火輝煌。
付清流在雅間已叫好了酒菜,見李安然和楚狂進來坐下,奇怪道,「三弟呢?怎麼沒上來?」
李安然道,「楚狂又闖禍,老毛病又犯了。三弟去洗漱更衣去了,稍後就來。」
楚狂已仰脖喝了滿滿一大杯酒,敞懷坐靠在椅子上,笑道,「三哥遇見我真是倒霉。躲著躲著,他這一天已經換了三身衣服了!幸虧他衣服多,要是我,怕是只有赤身裸體在街上走了!」
李安然笑道,「你不是也想學劉伶魏晉風流,讓天下人都跑到你褲子裡來嘛!」
邱楓染在門外冷聲道,「若是光著身子走路,驚世駭俗就是名士,那這名士也就忒賤了!」
邱楓染冷著臉,在離楚狂最遠的椅子上坐下。楚狂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伸進衣服裡亂抓了一氣,侃侃道,「三哥此言差矣,不但要驚世駭俗,還要能喝酒,會背離騷!會生虱子!要我說,避免身上生虱子的最好辦法就是不去穿衣服!三哥要永遠保持潔淨的辦法就是做一條魚,天天在水裡泡著,不過還要提防我往水裡撒尿!」
邱楓染揚起一杯熱茶招呼過去,楚狂嬉皮笑臉地接住,喝了一口,說道,「還是三哥心疼我,知道我唱歌久了,口渴了,賞我杯熱茶喝!」
李安然笑道,「三弟,老四就這個樣子,我們別理他!越理他他就越瘋!」
付清流也揮手道,「就是就是!咱們喝酒吃菜!」
眾人剛剛動箸,門外響起幾聲嬌笑,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挑簾而入,她左手挎了一個茉莉花籃,個子不高,一臉都是溫柔嬌憨的笑意。人一進屋,頓讓人覺得一下子光華璀璨,芳香滿屋。
邱楓染半笑不笑地輕斥道,「你怎麼來了,告訴你今晚我們不見面了。」
那女子笑著,走近道,「你把你的兄弟們個個都說成是人中龍鳳,今夜在這裡聚會喝酒,我怎麼能不來看看呢!」
見那女子離邱楓染越來越近,楚狂突然大喝一聲,「姑娘小心!切莫近前!」
那女子怔住,楚狂遂解釋道,「那個人有極其嚴重的潔癖,和誰都要保持五步遠的距離。上次有個姑娘不知死活欲親近他,被他狠狠甩出兩丈遠摔在地上,所以姑娘你還是離他遠著點好。」
女子一下子就笑了,邱楓染伸手拉她坐下,輕撫了一下她的額,疼惜道,「身上的風寒還沒好,就又跑出來,看回頭又咳嗽!」
楚狂瞪大眼睛,看二人的親密舉動,頓時明白了幾分,不由訕訕道,「真是要命!怎麼會有這麼美、這麼聰明的女孩兒,能受得了他!」
邱楓染笑道,「若是有哪個又美又聰明的女孩兒看上你,那才真叫要命!」
眾人笑。邱楓染向大家介紹道,「這位是上善園謝公的小女兒謝小倩謝姑娘。」說著邱楓染起身,牽過謝小倩的手道,「小倩,來,見過大哥、二哥和四弟。」
謝小倩一一見禮,邱楓染道,「小倩,你離那個楚狂人遠一點,我估計他這輩子也沒洗過澡!」
楚狂道,「切莫聽他胡說!去年我們還一起游洞庭,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回!」
謝小倩在一旁笑,楚狂湊到李安然跟前不解道,「二哥!我怎麼看三哥也配不上人家,看看人家這麼好的女孩子,三哥他一副心高氣傲目空一切的鐵石心腸,又有著嚴重的潔癖,你說他是怎麼贏得美人心的呢?你說小倩姑娘是不是瘋了?」
李安然一手拍在楚狂頭上,笑道,「還胡鬧!再鬧你三哥可就惱了。也不怕謝姑娘笑你!」
不防備時,小倩已欺了上來,皺著鼻子嗅了嗅,跳開嬌俏地笑道,「怎麼是酸酸的,醋溜土豆絲的味道!」
楚狂聞聽,跳起來撲過去,小倩一下子躲在邱楓染的身後,探頭笑,楚狂隔著邱楓染,做著惡狠狠的鬼臉,叫道,「什麼是醋溜土豆絲的味道!你楚狂哥哥我身上是酸酸的嗎?你身前的這個一天換無數遍衣服的冷面人才是酸酸的,酸得人牙都倒了!」
小倩扮鬼臉揚頭笑道,「我邱大哥哪裡冷面!」
楚狂猛一伸手,將小倩左臂的小小茉莉花藍一把搶了過來,小倩驚呼一聲,連連跺腳,楚狂已仰躺在椅子上,笑著將花放在鼻端貪婪地嗅,嘴上道,「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好像這茉莉花也是可以吃的,是吧?」
楚狂動手往下揪茉莉的花朵,一籃青蔥雅潔的茉莉轉眼零亂,小倩急得一下子竄到李安然身邊,搖著李安然的肩道,「二哥你看看他!你還不管他!」
李安然笑,「謝姑娘莫怪,他一直都這樣子的。我們聚我們的,不要理他,讓他就著茉莉花吃他的醋溜土豆絲好了!」
眾人於是笑。謝小倩撅著嘴坐在邱楓染身邊,邱楓染淡淡笑,溫柔地撫她鬢角的亂髮。付清流舉杯祝賀他們互相找到了意中人,楚狂跟著起哄,談笑間,李安然笑道,「還要祝賀三弟從此有了口福,可以經常吃到謝家獨步天下的鱸魚!」
楚狂道,「等等二哥,莫非小倩姑娘家是開館子的嗎?會做什麼獨步天下的鱸魚?」
李安然道,「你楚狂一向以博聞自許,怎麼連這個也不知道!上善園謝公乃是前朝宰相,謝夫人做一手好鱸魚,遠近聞名啊!」
楚狂結舌道,「上善園謝公,就是前朝的那個謝公宰相?可是,聽說前朝的那個謝公宰相膝下只有三位公子,沒有女兒啊!」
謝小倩道,「儘是胡說!誰說我爹沒有女兒!只是我爹被罷官時,我還沒生出來呢!」
楚狂大笑,舉杯道,「好!為謝公有女兒,乾一杯!」
楚狂一飲而盡,小倩對茉莉花還耿耿於懷,「哼」了一聲道,「這有什麼好乾杯的!好像我爹就該沒有女兒似的!」
楚狂又為自己滿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笑道,「那我為得罪嫂夫人,自罰一杯!」
謝小倩的臉微微紅了,不好意思地舉起小杯朝楚狂示意,杯已沾唇,邱楓染奪過酒杯,責備道,「你身上傷寒未癒,不能飲酒,別理會他們灌你!」
楚狂在一旁笑道,「我今夜是開了眼了,原來冷面人也有憐香惜玉小心呵護的時候,我還以為三哥只會把接近他的女人甩出兩丈遠呢!小倩姑娘,在下對你實在是佩服極了!」
謝小倩的兩頰染上了淡淡的紅暈,在燭光的映照下,分外明麗。付清流有些艷羨地多看了幾眼,笑道,「三弟和小倩姑娘真是一對璧人,再般配不過了!只是三弟平日深居簡出,守著竹林清風閣,怎麼會結識遠在杭州的小倩姑娘呢?」
邱楓染道,「要這麼說,二哥可是我們的大媒。我聽說二哥遭讖言之禍,命懸一線,便動身前往救助,中途得知二哥轉危為安,我就在杭州逗留了幾日,認識了小倩。」
付清流道,「看來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啊!我和老四也為安然的事而來,怎麼就沒有遇上個紅顏知己!」
楚狂道,「大哥說的是!就是三哥幸運,三哥喝酒!」
眾人喧嘩鬥酒,店小二開門端上一大盤鱸魚和一壺杏花清酒上來,說是一位謝姑娘讓送來的。眾人齊看向謝小倩,謝小倩落落大方,笑道,「在杭州,我豈能不盡地主之誼!我出門前調好佐料,蒸上魚,吩咐婢女火候一到旋即送來。就請各位嘗嘗我們謝家獨步天下的鱸魚燴吧!」
楚狂一聲歡呼,眾人紛紛動筷。楚狂扼腕歎息道,「世上竟有人能做出如此鮮美的鱸魚燴!得妻如此,夫復何求!為何偏偏是三哥遇到小倩姑娘而不是我呢!」
李安然笑,付清流打趣道,「四弟又要上醋溜土豆絲了!」
眾人笑,聽到外面一聲清越的笛音,一個男音緩緩地飄來,「正值江南夜雨,各位把酒言歡,萬某不才,也想嘗嘗這獨步天下的鱸魚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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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4:39
第十五章 江南白宅的女子
窗戶被打開,一位黑衣男子斜逸進來。他大約四十來歲,氣定神閒,左手拇指帶著一個瑩翠的翡翠扳指,雖是一身黑衣,但衣料考究,在燈光下泛出淡淡的亮色。楚狂斜靠著身子打量著他,不客氣道,「您來得真不巧,我們剛剛把這獨步天下的鱸魚燴給吃光了!」
來人微微一笑,站定,昂然不語。眾人這才看清,來人的一身黑衣,在燈光下,不同的角度,會煥發出不同的光彩,那光彩雖淡漠,但足以讓人心驚。他那身衣服,喚作「孔雀膽」,奇毒無比,不僅價值連城,還讓人聞之色變。
付清流的面色微微變了。他的目光瞟過其他兄弟們,卻見他們一個個都面色如常,甚至還都帶著笑,李安然笑得淡,邱楓染笑得冷,楚狂笑得傲。
李安然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笑道,「既然萬先生有此雅興,請坐!」
萬興宜抱拳,很自然地落座,楚狂竟然不要命地探過身子,湊上臉,笑道,「這真的就是鼎鼎大名的孔雀膽嗎?人真的會觸之身亡?」
萬興宜道,「若是在下自己說,難免有自誇之嫌。閣下的二哥李安然用毒可是高手中的高手,您還是問他吧!」
楚狂回頭道,「二哥,是不是真的有那麼邪乎?你有解藥嗎,用不用我先為你試試毒?」說完,他伸出右手食指,對萬興宜道,「只要我這指頭,稍稍碰一下你這衣服,我就會立馬,倒地身亡?」
萬興宜道,「閣下若不信不妨就試試?」
楚狂道,「你這人就沒趣了吧,你今夜是來殺我的,還是來殺我二哥?」
萬興宜道,「楚狂杜彤,有那麼英俊的相貌,一副黃金般的嗓子還有宛若天籟般的琴聲,這樣的人若是死了,難免可惜!」
楚狂笑道,「我這樣的人死了難免可惜,我二哥那樣的人死了,就不可惜嗎?」
李安然道,「懂毒的人死於毒,是死得其所。」
楚狂仰頭縱酒,大笑道,「照二哥這樣的說法,那麼種田的人該被糧食撐死,織布的人該被棉麻纏死,做廚子的該被飯菜噎死,這讀書的也該一頭在書上撞死了!這若推而廣之,那麼這殯儀店裡的,是不是應該讓死人從棺材裡跳出來給嚇死?」
謝小倩一下子笑出聲,咳嗽起來,邱楓染輕輕地為她拍背。李安然忍不住笑罵道,「楚狂你這張嘴,怕是有一天你會被別人開玩笑給笑死!」
萬興宜在一旁笑得也很愉快。李安然轉而道,「萬先生,是不是還是老規矩,誰破了你的孔雀膽,誰就贏?」
萬興宜道,「不錯!」
李安然起身,注目著窗外煙雨惹起的輕柔的夜霧,說道,「人家說杏花煙雨江南,詩酒風流。萬先生成名二十年,一日不可無詩,一日不可無琴。我想我四弟的一把焦桐琴,應該能入萬先生的眼吧!」
萬興宜道,「難得見楚狂杜彤這樣的風流人物,若能有楚狂的詩琴相伴,萬某人死亦無憾!」
李安然對楚狂笑道,「那就煩勞四弟,奏琴一曲,吟詩一闋,為萬先生助興。」
楚狂懶洋洋地從肩後抽出他的焦桐孤鳳琴,一下子放到桌上,用一種近乎撒嬌的語氣抱怨道,「若是給你助興倒也罷了,給他的孔雀膽助興,我可是不幹!」
楚狂的神情有一種看似隨意的倦怠,嘴角噙著笑,斜著眼,放任手足躺坐著,有一種頗為令人心動的頹艷和雄霸。謝小倩幾乎是仰慕地盯了他片刻,柔若無骨地依在邱楓染肩側,低聲道,「他好帥!」
邱楓染不以為然地笑笑,伸手輕輕掐了掐小倩的嘴,小倩「嗯」了一聲撒嬌,將頭埋在邱楓染的懷裡。李安然轉頭對邱楓染道,「三弟,借用一下你的玉龍飛雪,可否?」
邱楓染道,「二哥何必客氣。」遂將劍遞了過去。
李安然拔劍,「唰」地一聲響,室內寒光乍現,謝小倩不由好奇地抬頭,驚奇地看。
李安然行禮道,「萬先生,恕在下冒犯!」
萬興宜起身笑道,「遇名劍,得名士!看來今天我萬某真不虛此行!」
李安然一個劍花挽過去,楚狂半倚著椅背,疾風勁雨地彈起來,一邊引吭高歌,「知章 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中眠。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誰也沒想到李安然用劍會如此俊逸迅急,劍氣瀰漫,劍光點點,宛若三九寒天,風料峭,雪滿天。
謝小倩「咦」了一聲,坐直了身體,對邱楓染道,「想不到二哥以暗器名揚天下,竟也是一個用劍的大家。」
邱楓染聽著,無語。
楚狂唱的時候嘴裡還吃著鱸魚,收音的時候不小心嗆了一下,他低聲罵了句粗口,舉碗痛飲了幾口酒,順了順氣,繼續彈唱道,「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付清流突然「呀」了一聲,手中酒杯落地,「砰」一聲清脆的響。萬興宜已避開劍鋒,展臂而起,「孔雀膽」閃著奪目的異光,他的人像蝙蝠一樣,閃電般轉瞬即在面前,那寬大的袖口正欲拂在李安然的臉上。
楚狂驚坐起,卻見李安然順勢一仰,手中劍一抖,聽得「嘶」一聲,萬興宜的「孔雀膽」的左袖已被劃斷。楚狂微微一笑,放歌道,「蘇晉長齋繡佛前, 醉中往往愛逃禪。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孔雀膽」已被李安然如影隨形的劍纏住,欲抽身而不能,黑衣與劍光渾然攪成一團,布料撕裂的「嘶嘶」聲不絕於耳。
楚狂帶著懶洋洋的笑容,彈唱道,「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闊論驚四筵。」
楚狂的琴「錚」地一聲,劃然而止,人鬆口氣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李安然挽著最後一個劍花,那件令人聞之色變的「孔雀膽」條條塊塊盡被纏於李安然的劍尖處,像是一朵綺麗的黑花。
萬興宜一身白內衫,發盡亂,汗濕衣。
李安然噙著笑,舉著「孔雀膽」放在燭火上,「孔雀膽」遂「辟辟啪啪」熊熊燃燒起來。付清流驚叫道,「二弟!若是劇毒揮發,後果不堪設想!」
李安然道,「大哥放心!雖然孔雀膽上有一百多種劇毒,可是卻以『白首霖』為君首,『白首霖』發,百毒俱發,『白首霖』滅,百毒俱滅。萬先生,在下說的,可是事實?」
萬興宜擦著額頭上的汗,淒然笑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師兄毒王馮恨海尚且敗在你手下,萬某今夜來,實乃自取其辱!」
李安然道,「萬先生說笑了,孔雀膽再怎麼說,也不過是一件衣服。這世上有萬先生,就有用毒的君子。」
萬興宜苦笑道,「我驕傲一生的孔雀膽,已然破在你李安然的劍下,我還有什麼面目,被人叫一聲毒君子!」
萬興宜話說著,腳下踉蹌,跌跌撞撞地衝下樓去,嘴裡似吟似唱,漸漸消失在窗外的煙雨裡。
謝小倩如夢方醒,吁了一口氣,笑渦輕旋,欣然道,「二哥你真是好帥呀,劍舞的那麼漂亮!這麼快就把孔雀膽給毀了,什麼時候教教我吧!」
李安然坐在座位上笑道,「不識廬山真面目的傻丫頭!身邊有一個用劍如神的郎君,卻到我這裡來學!」
謝小倩的臉驀地紅了,楚狂在一旁打趣道,「輪到三哥醋溜土豆絲了!你不是也跟他說楚狂哥哥我帥嗎,怎麼不來和我學琴,我很樂意教你呢!」
謝小倩站起身揮拳欲打楚狂,但想到他身上有虱子,就心不甘情不願地作罷,怒哼了一聲,威脅道,「你再這樣和我開玩笑,小心我叫人把你丟到西湖裡去洗澡!」
楚狂滿面是笑,說道,「你再多加上幾十馬車鹽,把我在西湖裡醃鹹菜得了!」
眾人哄笑,小倩薄嗔,邱楓染道,「你休要理他,和他抬槓,你是怎麼也抬不過他的!」楚狂一旁道,「就是,我這麼大一男人,有的是力氣,論抬槓,你個小姑娘是怎麼也抬不過我的!若是要抬桌子抬椅子,你就更比不上了,什麼時候你和我三哥成婚,我給你們出苦力幹活去,只是你現在不要再惱我了!」
小倩一笑出聲,打趣道,「我才不要,我可不希望我們的婚床上爬出幾隻虱子!」
眾人哄堂大笑。
夜漸深了,謝小倩還病著,兄弟們談笑半晌便各自散了,臨別李安然和楚狂付清流約好,明天搬他那裡去住。
李安然在回去的路上,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想再去看看白家那所鬼宅。
已夜深人靜,黑漆漆的一團,偶爾傳來貓頭鷹古怪的笑。
李安然推門而入,還是那所長滿野草的荒宅,燒紙的灰燼被雨打得七零八亂,只覺更加荒涼。
李安然在內心裡歎了一口氣,不知為什麼,這趟杭州之行,他總覺得和這江南白家有著某種神秘的宿緣。
人鬼殊途。否則他真的想知道,那三十二位亡魂,在十四年前,在十四年後,都在想什麼?假若世間真的有鬼,那麼他們見到李安然,會幹什麼?是陰森森的側目,還是慘兮兮的笑?抑或是,他們只是夜復一夜,我行我素,根本就無視一個大活人闖入了他們的地盤,而且一夜還來了兩次?
細雨拂面,如煙如霧。
在東南的角落伏著一隻黑貓,此時突然「喵」的一聲,李安然看見了它光盈盈的一雙眼睛充滿戾氣。
黑貓一步步朝他走來,「喵喵」地叫。
李安然半瞇著眼望著它。黑貓突然怯步,靜止的,悄無聲息。它的眼睛聚焦在李安然身上,像是毒蛇盤起了身子一樣,戒備。
李安然靜靜地望著它。然後他聽見門外有人「吃吃」地笑。
那是年輕女子的笑聲,聽聲音,那個人應該很美。
她果真很美。
她穿著一身白衣,無風,有雨,外面罩著的輕紗襲地。
她沒有打燈籠,手裡拿著根柳枝。一頭秀髮梳成兩條長長的辮子垂在前胸下,拿著柳枝的手把玩著自己的辮梢。
十六七歲的樣子,白皮膚,瓜子臉。她的眸子很美,很黑,很亮。
如此明眸皓齒,她在自己面前盈盈地笑,李安然卻恍覺她的眉宇間似有一層淡淡的月光,清冷而寂寥的,再細細去逼視追尋,卻又不見了,依舊明眸皓齒。
她在笑,眼波清如湖水。
她的睫毛很長,天然向上翻捲。她半仰著頭,睫毛便在臉上留下淡淡的陰影。
李安然的心突然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人世間總有許多難以言說的剎那,突然就愛上,突然就心動。
她閉目,仰頭,雙唇半開,迎著雨。她在夜色中□著白皙的頸項,李安然突然覺得這江南的夜雨,會讓她冷。
她仰面接雨,輕鬆地和李安然說話,「你這麼久一個人淋雨,有沒有嘗一嘗,杭州的春雨,是甜的。」
李安然望著她,笑道,「是嗎?」
她睜大眼睛側頭望著李安然,嫣然笑道,「師父讓我來請你,可是怕你不會去。不如我給你彈琴吧,聽了我的琴,你要答應會去的哦!」
她顧自從肩後抽出一架小巧的五絃琴,坐在中庭濕漉漉的石階上,琴在膝上,舉手欲彈。李安然道,「若是我聽了琴,還不肯去呢?」
那女子怔了一下,側頭復望了李安然一眼,笑道,「那,那就當朋友相聚,我略獻薄技,聊佐清歡好了!」
她說完顧自彈,李安然含笑聽。
她彈的曲子,李安然知道,那是最美的一首南朝歌曲,《西洲曲》。
這個梳著兩根大辮子的美麗女子,似帶著一種欲語還休的羞怯。她半低著頭,只是彈琴,不敢看李安然。
而李安然在看她。在煙雨中彈琴的白衣少女,半笑不笑的表情。
黑漆的夜,荒蕪的鬼宅。她迎著煙雨,身後長滿齊膝的野草。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
曲與詞的情韻,在音節的流暢與宛轉中,彈琴的人也柔婉如詩,靜靜得像一株白蓮,悄然半放,披著月光。
無情有恨何人覺,月曉風清欲墮時。
只是今夜,只有煙雨荒庭,沒有月,也沒有風。
那位白衣女子已收琴,李安然笑,拍手。
那女子輕聲道,「我知道我彈得不好。你,你明天會去嗎?」
李安然道,「若是請客,我還真不想去,可你說是朋友相聚,朋友既相約,我當然要去。」
那女子歡欣起身,將琴往背後琴袋裡一放,說道,「明天辰時,西湖北面的花溪苑,我師父在那裡等您!」
她欲轉身而去,李安然道,「朋友相約,你總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吧。」
那女孩道,「我姓楚,叫雨燕。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的雨燕。」她邊說邊往前走,臨出門的時候停住,回眸笑道,「你可一定要去啊!」說完跑出門去。
天正下煙雨。那只黑貓,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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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3 22:34:54
第十六章 一種風華的凋落
第二天一早,李安然要他的兩個隨從到各條街市上轉一轉,旁敲側擊打聽一下他們商號的情況,他一個人,信步走向西湖。
西湖北面的花溪苑。這個地方李安然很陌生。兩年前游杭州的時候,那裡沒有花溪苑,近半年菲虹山莊突逢危難,他也未曾留意。
逢人一打聽,才知道,那裡是杭州貴婦的休閒場所,裡面不僅可以洗花瓣澡,還可以飲茶、飲酒,琴棋書畫,當然使得貴婦人趨之若鶩的,是美容化妝。傳言說花溪苑的胭脂是世界上最美的胭脂。
李安然淡然笑。他想起了楚雨燕白皙美麗的肌膚,她的眸子,她雨中的唇。
他叩門。
開門的便是春風含笑的楚雨燕,還是梳著那兩根辮子,見了李安然,歡呼道,「你真的來了!我師父今日閉門謝客專門等你呢!」
李安然笑道,「你一直怕我不來嗎?」
楚雨燕今天的衣裙上繡了兩隻深紫色的蹁躚飛翔的小燕子,她含笑打量著李安然,說道,「朋友相約,怎麼會不來呢!你昨晚答應了的!」
這個女孩子她陽光下的笑容和聲音,讓李安然的心暖暖的,滿滿的。
花溪苑亭台樓閣,風景明秀。入門垂柳婆娑,再深處是一片荷塘,紅漆小亭子展翼於假山之上,池中小荷才露尖尖角,不時有綠翅膀的蜻蜓點水於碧波之上。楚雨燕對李安然道,「這片荷塘,是師父培育出的名貴品種,叫做玉美人。荷花盛開的時候,花莖有一人來高,花盤比尋常荷花大些,花朵色白如美玉,香氣襲人,半園子好像都是它的香!」
李安然道,「令師該是種植植物的高人了,好本領。」
楚雨燕領著李安然繞過假山,來到一片芍葯園,介紹道,「這裡叫做『碎霓虹』,每棵芍葯都是純色,大如圓盆,盛開的時候,招蜂引蝶,別提有多美了!」
李安然笑而不語。楚雨燕帶李安然穿過薔薇簾,來到海棠署,指著一棵新葉初茂的海棠樹道,「公子可知道這是什麼海棠嗎?」
李安然道,「從形貌上看,是西蜀海棠。」
楚雨燕道,「啊?你竟然知道的!」
李安然道,「海棠美而無香,惟西蜀海棠例外,所以容易被人記住。」
楚雨燕嫣然道,「的確,這是師父最鍾愛的西蜀白海棠,每當花開的時候,香氣空濛,姐妹們乘著月色,樹下撫琴,別提有多愜意了。」
說完,楚雨燕對李安然道,「我只能送你到這裡了,你沿著海棠樹下的小路向前走,師父在前面等你。」
李安然點頭笑。楚雨燕走近前,低聲央求道,「公子呆會見到了我師父,千萬別提黑貓的事,你一定記得啊,不然我就會挨罵了!」
讓李安然突然想起自己的妹妹,若萱怕他責備時,也是拉著他的衣袖和他這樣說話,那種半是撒嬌的央求,軟語商量,惹人心疼。
李安然笑道,「你放心,我不說就是了。」
楚雨燕對他淺笑一下,羞怯地跑開了。
李安然沿著小徑上前,地勢漸高,耳旁漸有淙淙流水聲。路兩旁種滿了茉莉和杜鵑,每隔十步遠,還有青蔥翠秀的香柏。不遠處有一巨石如斷翼凸出,上面有紅漆雕花的亭子,亭子裡花溪苑的苑主在等他。
那人席地坐在亭內,似在做茶藝。
她的衣袖襲地,穿一身華貴而素雅的錦緞,青灰的顏色。
她的背影,宛若九天下凡的仙子,遺世獨立,有一種令人難以相信的美麗風華。
李安然拾級而上,在亭內站定,行禮道,「在下李安然,來應苑主之約。」
她並不起身,只是回眸嫣然道,「請坐。」
她大約四十歲的年紀,正揮著一把梅花扇,煮茶。在她的身邊,懶洋洋地臥著那只黑貓,毛色黑漆如緞,光芒閃耀。
李安然在她對面坐下,看見了她的臉,便再也難以將目光移開。
她或許算不上絕色,可世間再也難找這麼美的女人。她的眼眶略深,笑若無意,靜似無心。
讓李安然一下子想起空谷的雲,纖塵不染,來去淡然。
她的五官看似普通,可是一組合在她的臉上,便是無一處不優雅。她笑時眼角有幾條淡淡的魚尾紋,便讓人覺得,原來魚尾紋是那麼美麗那麼動人的東西。
她的身上集了世間女人所有的柔情和溫存,卻多了世間女人少有的淡然和智慧。她似乎經歷滄桑,似乎已年華老去,可是卻以一種別人難以企及的氣質和風韻,獨立於紅塵之上,淡化了別人各種各樣青春美麗的痕跡。
李安然盯了她看了很久,自知失禮,笑著道歉。
她將一杯煮好的茶放在李安然的面前,笑道,「李公子不必介懷,老身已習慣了。李公子初到花溪苑,感覺如何?」
李安然放眼一望,清溪蜿蜒,流水淙淙有聲,上面飄落著花瓣,估計不遠處溪泉的盡頭,應是種滿了櫻花,此時正落英繽紛。
李安然笑道,「真是超脫凡俗,神仙府第。」
「得李公子盛譽,老身甚是欣慰。」 苑主說著遞過一盞茶來,笑如春風。
李安然端茶輕輕呷了一口,頓覺五臟六腑冰雪般透脫,齒間清香余留,繞舌不散。
李安然道,「多謝苑主賜茶,這茶飲後讓人覺天地清明,似欲羽化成仙一般。」
苑主注目著遠天的蔚藍,悠然道,「成仙雖好,可惜高處不勝寒,如今正值陽春,草長鶯飛,還是難以遺棄這俗事紅塵啊!」
李安然笑道,「想來紅塵的高士還是遠勝那些寂寥的神仙。苑主悠然於亭台之上,超脫於杯水之間,遊走於紅塵之內,看著苑主,便也沒人去羨慕神仙了。」
苑主望著李安然,溫柔慈祥地笑了。
李安然舉杯微飲,笑問,「不知苑主命在下來,有何吩咐?」
苑主的目光清清淡淡,溫溫柔柔地停在李安然的臉上,微風帶著一陣濃郁的茉莉花香吹拂她的鬢髮,她的手瘦硬而白,在春日的陽光下可以看見手背上淡青的血管。她沒有喝茶,唇角的輕笑頗含著絲玩味,她說,「老身在這裡送往迎來,寂寞得久了,聽聞菲虹山莊的少主人,龍章 鳳姿,是個難得一見的奇才,不由心生嚮往,想請公子您喝杯茶。」
李安然行禮謝道,「承蒙苑主錯愛,在下不勝榮幸,不勝感激。」
苑主的目光遠望,似含深意,微微歎息道,「只望在江湖夜雨青春已盡之後,公子還能記起,老身曾請你,喝過一杯茶。」
她的神色話語中頗含感慨,似暗含玄機,一時李安然還不能領會。
她復又道,「在享受青春愛情歡樂的時候,老身不曾預料,我會一生寂寥。人生有很多事,很多時候,都很奇妙,奇妙到,即便人如何強悍,在命運面前都那麼渺小。李公子,喜歡看螞蟻嗎?」
她帶著幾分歡顏,饒有興趣地發問。李安然對她的話若有所思,回過神來輕笑道,「在下,不曾留意過。」
她指著茶杯旁的木幾桌面,笑道,「你看。」
桌面上有一隻螞蟻,在快速地爬行,苑主伸出右手食指擋在前面,螞蟻遇阻,怔了一下遂向左欲繞開,苑主再攔截,螞蟻再繞,她再攔,如此三番五次,螞蟻前前後後急得團團轉,找不到前行的出路。
苑主收起手指,左手端起杯,臉上依舊是淡若無痕的笑,那只螞蟻飛快地爬了幾步,她又伸出手指攔住。她對李安然道,「我伸出手指攔它,它繞開去;如若我用這水淋它,抑或是,……」她輕輕摁螞蟻於指下,說道,「我這樣摁下去,只需輕輕一用力,……」
李安然笑。
苑主鬆開螞蟻,靜靜地飲茶,螞蟻如逢大赦,慌不擇路逃下桌去。
這時楚雨燕領著六個白衣少女翩躚而來。苑主道,「一杯薄茶,幾樣點心,如此招待遠客,還望李公子見諒!」
李安然道,「苑主雅潔慷慨,不吝賜教,在下不勝感激。」
楚雨燕文文靜靜的,從姐妹們手中接過點心,一樣樣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苑主輕笑道,「燕兒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那六個女孩行禮魚貫而退。苑主吩咐道,「坐下給李公子續茶。」
楚雨燕應了聲「是」,坐下來,嘴上噙著笑,半低著頭,為李安然續茶。
李安然謝了,看見她春蔥似的雙手,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苑主道,「這幾樣小點心,是我今晨親手為李公子做的,雖然不成敬意,但也只有我們花溪苑最高貴的客人,才能品嚐得到。」
李安然行禮道,「苑主錯愛,李安然甚惶恐。」
苑主笑意拂面,聲音卻有點幽怨,說道,「這些茶點,配你手中的茶,吃起來別是一番滋味。」
李安然不推辭,舉箸而嘗。嘗遍,苑主道,「公子以為如何?」
李安然道,「糕點各有千秋,不但酥鹹軟甜各異,而且還有種蓮花特有的清香品味,配茶而飲,入口即化,留於唇齒的則是蓮芯的微苦,繼之則滿口生涼,清芳遍及全身,物我兩忘。」
苑主盈然而笑,說道,「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燕兒,你可知錯嗎?」
楚雨燕驀地抬頭,茫然道,「我?……」
苑主道,「昨夜去白宅,你若害怕,便可稟明於我,如何偷偷地,帶上了這只黑狸?」
楚雨燕窘道,「師父,我,我,……」
苑主望著楚雨燕溺愛而笑,「是不是,李公子不說,我就真的不知道?」
楚雨燕的臉紅了。
苑主歎息道,「你們知道,這黑狸有何神異嗎?」
楚雨燕茫然道,「不是,辟邪的嗎?」
那只黑狸懶洋洋地臥在苑主身側,安安靜靜地閉著眼,苑主撫摸著它道,「這只黑狸,曾被毒王馮恨海施了一種毒咒,叫做碧海青天夜夜心。沒有人知道這毒咒的秘密,誰也不知道馮恨海在這黑狸的腦子裡放了什麼東西。總之,這黑狸每逢十五之夜,就變得異常暴戾,必欲見男人血而後快。尤其對陌生人,攻擊甚是凌厲,雖高手而不能防。」
楚雨燕煞白著臉,驚聲道,「那,那昨天就是十五……」
苑主目光轉向李安然,輕笑道,「昨夜黑狸見了李公子,就變成了一隻真正的貓了。」
楚雨燕偷偷地看李安然,李安然在笑。
苑主道,「當年馮恨海曾經說,若是遇到連黑狸也畏懼的男人,將開始一場劫數。」苑主望了望楚雨燕,對李安然歎息道,「像李公子這般讓黑狸也畏懼的人物,不知會讓多少女孩子心儀不已。我們花溪苑門第雖卑微,但每一個女子都冰清玉潔,堪稱絕色,李公子若不嫌棄,就請收了燕兒吧。」
楚雨燕身子一震,望著師父驚道,「師父,我……」
李安然也驚詫地望著苑主。
苑主歡顏一笑,目光漸遠,李安然突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苑主悲憫地望著淙淙的流水上面飄滿了落英,她的臉浮上一種難以捉摸的表情,淡而醇,質實而又空靈。
那難以描摹的美,難以複製的風華。仿似帶著蓮芯的微苦,卻氤氳著蓮花的清芳。
李安然一下子衝了過去。
苑主已漸漸倒下,倒在李安然的懷裡。
苑主淡而深長地瞟了他一眼,然後靜靜地,倚靠在他的肩懷,安靜地合上眼,雙唇在淡淡地笑。
李安然很詭異地覺得,那意味深長的一眼,唇在笑,他卻聽到了她內心的歎息。
那是一個秘密。
仿似,李安然的肩懷,是她期盼已久的歸宿。而她的目光有著許多幽微的傾訴。
到底是為什麼,她一定要死。
她到底是誰?為什麼,要謎一樣死在自己懷裡,她到底在告訴自己什麼?
那只黑狸突然淒厲地叫了一聲,在李安然身邊鬼影一樣竄下去,轉眼消失在花溪澗石中。
楚雨燕慌亂地望著苑主,煞白了臉,顫聲道,「我,我師父她,她,她怎麼了?」
李安然悲愴道,「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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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6:23:33
第十七章 花溪苑的火
楚雨燕驚怖地瞪大眼,癱坐在地上,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師父一直都是好好的!她一直都好好的!」
李安然沒有說話。
楚雨燕上前搖著他問道,「我師父她為什麼死!她為什麼死!為什麼會死!」
李安然盯著她,問道,「令師的名諱是什麼?」
楚雨燕茫然,搖頭道,「我和姐妹們叫她師父,別人,都叫她苑主。」
連自己徒弟,苑主也不曾告知她自己的名字?
這時一位白衣女子走了過來,二十六七歲的年紀,身頎長,貌冷艷。她用很平淡的語氣對楚雨燕道,「燕兒,師父說了,你既然那麼喜歡李公子,在她死後,你就跟李公子去吧。」
楚雨燕哭道,「大師姐!師父她,為什麼……」
李安然對大師姐道,「令師的名諱,不知姑娘可否示下?」
那女子淒涼道,「我師父對我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該淹沒的盡將淹沒,又何必讓世人,記得她是誰。」
李安然聞聽,心下悲愴,低頭注目懷中的苑主,她安詳地合目,唇邊還含著笑,一種空山新雨後的表情。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似乎對她來說,死,是一件很隨意很隨心的事情。
那邊來了六個白衣小童,用花床將苑主抬下,大師姐在前面引路而去。
李安然回頭對哭泣的楚雨燕道,「燕兒,你過來。」
楚雨燕抬著淚眼茫然地望著他,李安然對她說,「先別哭了,我們也下去吧,去看一下你師父的居所。」
苑主的居所是一幢竹枝掩映中的小木屋,沿小徑穿過竹林,陽光從竹葉的縫隙間斑斑點點地透下來,微風拂面,光點遂左右輕輕地搖擺,明滅可見。
李安然緩下步,竹影清幽,修竹競秀。
小屋東南百步遠,流過一條小溪,小溪附近是一片青草,上面疏疏落落種了十來株桃樹。如今,正是桃花含苞待放的時節。
小木屋外觀古樸精美,裡面陳設卻格外簡單。一張梨木老床,青緞被,素絲紗帳,南面窗戶旁有一張寬大的檀木舊桌,上面有一面銅鏡,鏡旁是一把長柄寬齒桃木梳。鏡前是一張蜀桐古琴,古琴旁有一個小瓷瓶。
那是一個白底藍花的青瓷瓶。李安然拿過來,打開,聞了聞。
日光從窗戶斜照進來,灑在半張琴和那個小瓷瓶上。李安然一抬頭,看見兩隻黃鶯正在竹梢間跳躍啼叫。
他將小瓷瓶放,用手指碰觸了下琴弦,音色清空瀏亮。
李安然問大師姐,「關於葬禮,苑主事先,可有安排?」
大師姐道,「師父說,她要火葬,再將她的骨灰,埋在這房間東南面第五株桃花下,不起墳,不立碑。」
李安然沉默良久。
這時一位白衣女童進來稟告,「大師姐,師父葬禮儀式已準備好,午時一到,即刻焚化,請大師姐和燕兒師姐快去吧!」
李安然隨燕兒和大師姐一同來到準備好的葬台旁,苑主安然躺在花床上,四周架起了香木乾柴,然後,則是一圈一圈的花,數不盡的百合。
李安然隨眾女子一起跪在地上行禮,火驟然燃起,火光沖天,香氣瀰漫,苑主在微白的煙氣中漸漸不能清晰。
哭泣聲連成一片。
火燃了快一個時辰才最終熄滅。大師姐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將骨灰裝在一隻玉盒內,率領眾姐妹浩浩蕩蕩,將骨灰埋在苑主指定的桃樹下。
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楚雨燕跪在地上,復又磕了三個頭,李安然見一塊玉從她的脖子上露出來,心下狐疑,遂伸手拿過來,在日光下靜觀了片刻,問道,「這玉,你哪兒來的?」
楚雨燕道,「我師父昨天晚上給我的,怎,怎麼了?」
李安然道,「她跟你說這是什麼了嗎?」
楚雨燕懵懂地搖了搖頭。
李安然道,「這叫相思翼,你看這玉裡的細紋,纖如毫髮,艷若珊瑚。最為奇妙的是,它與肌膚接觸久了,會生出馨香,情越濃,香愈烈,這纖如毫髮的細紋,也會慢慢生長,漸漸糾纏在一起,形如蟬翼。」
楚雨燕道,「這是很珍貴的東西嗎?」
李安然道,「對,很珍貴。」
楚雨燕的淚,又一下子溢滿了眼眶。
李安然沉默半晌,柔聲道,「燕兒,你師父,把你給了我,你願意嗎?」
楚雨燕的臉一下子紅了。
李安然道,「你,多大了?」
楚雨燕紅著臉輕聲道,「十七。」
「哪裡人?」
楚雨燕搖頭道,「我,我不記得了。從小就跟著師父,沒見過爹娘。」
李安然笑著柔聲道,「那你喜歡我嗎?願意跟著我嗎?」
楚雨燕的臉燒了起來,低著頭不說話。
李安然道,「時候不早了,你給師父磕了頭,我們,走吧。」
楚雨燕怔了一下,抬頭望了望桃樹下的新土,又望了望李安然,垂下頭去。
光線變成了柔紅,空氣中到處是春天清新的氣息,楚雨燕看著起身的李安然,他夕陽柔光中的背影,如玉山挺拔,似松柏清俊。
她緩緩起身,抬著頭,走到李安然身邊。
李安然帶著楚雨燕回到客棧,楚狂正用他一貫的斜躺式霸在兩張椅子上,正和付清流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見李安然進來,一下子跳起來正欲去拍李安然的肩,卻突然瞅見李安然身後還跟了個小姑娘,手舉到空中一下子就停住,有些訕訕地放下來。
李安然笑,讓楚雨燕見了禮,楚狂本想藉著「楚」字嘻嘻哈哈開個玩笑,攀個親戚,卻見楚雨燕一身縞素,面有淚痕,他覺得不對勁,話到嘴邊又嚥下去。
李安然讓楚雨燕坐下,為她倒了杯茶,對付清流和楚狂道,「我一出去一天,讓大哥和四弟久等了。這位楚姑娘是花溪苑苑主的徒弟,從今以後,跟了我了。」
「跟了你了?」楚狂叫起來,復又打量了幾眼楚雨燕,問道,「什麼叫跟了你了?」
李安然倒也好脾氣,解釋道,「跟了我了就是說,她從此是我的人了。」
楚狂大眼瞪小眼看著李安然,又伸長脖子湊近前望了望楚雨燕,楚雨燕羞得滿臉通紅,垂下頭去。那楚狂望了半晌,半笑道,「這,這可是我未來的二嫂?」
付清流從後面打了楚狂一下,責備道,「知道了是未來的二嫂,還這麼大驚小怪地盯著人家看!安然,真該恭喜你,大哥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
楚狂不依不饒,問道,「花溪苑苑主的徒弟?花溪苑,那不是只有女人才去的地方嗎?二哥你什麼時候和花溪苑有了這麼深的淵源?」
李安然道,「今日承苑主相約,與苑主有一面之緣。」
楚狂道,「你什麼時候這麼有魅力,一面之緣就領回了人家的徒弟!」
李安然道,「苑主仙逝,便將楚姑娘托付給了我。」
楚狂想說就一面之緣人家憑什麼把徒弟托付給你,欲言又覺不妥,遂坐下來喝茶,開起了無關緊要的玩笑。
晚上很好的月亮,李安然陪楚雨燕在客棧旁的街上走。街上少有行人,月光銀子一般傾瀉下來,垂柳在夜風中搖曳,在地上留下稀疏動晃的剪影。
楚雨燕李安然的身邊走,有種難以言說的敬畏和羞怯。不管怎麼說,李安然於她,畢竟是陌生的。他畢竟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
兩人很少話。李安然於是問她喜歡吃什麼,楚雨燕於是說爆鱔面。李安然「哦」了一聲,饒有興致道,「爆鱔面?那你是在蘇州長大的嗎?」
楚雨燕說,她十三歲以前,在蘇州。後來跟隨師父到杭州賣了三年的胭脂,去年師父才開了花溪苑。
李安然問她十三歲以前在蘇州跟著師父做什麼。她說那時候在跟師父學藝,採花,做胭脂,養蠶,抽絲做昂貴的衣裳,還要認字、學琴,繪畫。她說,那時候她們很苦,最開心的事情莫過於師父帶她們去吃爆鱔面。一碗寬湯重青面,只消幾眨眼的功夫就吞下肚去,香得把舌頭都快吃下去。
兩人相視而笑,談起蘇州的碧螺春、彈詞和太湖三白,然後說起石湖看串月。楚雨燕嫣然道,「去石湖看串月,一定要在農曆八月十七,午夜時分,月亮偏西的時候,就會看到九個連環形成九個月亮,聽說美極了,可惜那天大人們熙熙攘攘,我們是小孩子,師父不讓去。」
李安然嘴角噙著笑,看著她,兩個人離得很近,仿似可以聽到彼此心跳的聲音。
李安然停住腳步,溫柔地笑,伸手輕輕地把她擁在懷裡,楚雨燕乖得像一隻享受溫存的貓。
月色融融,李安然擁著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楚雨燕抬眸看向李安然,月光灑在她的臉上。
她不知道李安然為什麼歎息,但卻愛上了他歎息的樣子。
李安然望著她黑而亮的眸子,一點點,輕輕地,湊過頭去。
他是要,吻自己嗎?楚雨燕的心跳突然快了,很緊張,又有點期待。
她輕輕地閉上眼。
世界突然一片彤紅,李安然怔住,一抬眼,看見沖天的火光。楚雨燕察覺,驚抬頭,怔怔地望著那火光,喃喃道,「好像,好像是……」
李安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朝火光衝過去。
是花溪苑!花溪苑著火了!
李安然趕去的時候,還沒有人,大火正在獵獵燃燒。楚雨燕瘋一般要往裡闖,被李安然抓住。
楚雨燕淒厲地大喊,「大師姐!二師姐!小潔!小雲!小嫻!小荷!毛翠、黃鶯!你們在哪兒?在哪兒?」
李安然道,「你站在這兒等著,別亂動!」
他衝進了火海裡。
到處是熊熊的烈焰,嗆人的燃燒的味道,所有人都死了。十五口人,被人刺穿心臟,扔在屋子外,而屋子在燃燒。
李安然查看了傷口,無毒,一劍斃命。傷口僅一寸,前後一致,整齊劃一。
救火的人陸續趕來,李安然拉起楚雨燕離開現場,消失在暗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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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6:23:45
第十八章 天上星辰,地下煙花
花溪苑失火,幾乎燒紅了半個杭州。就在那個夜裡,就在花溪苑的火光沖照之下,邱楓染一襲白衣,冷冷地望著對面的人。
那人一身蘭香,戴著一張年輕微笑的美男子的青銅面具,負手望著火光明滅的天空,像是在欣賞一場美麗的煙花。
邱楓染盯著那半天火光,沒說話。
面具人歎息道,「只可惜了,那風華絕代的美人。」
他身形修長,戴英俊的面具,穿寬大的緇衣,聲音極其蒼老。
邱楓染道,「閣下的話,在下,聽不懂。」
面具人笑了一聲,對他道,「花溪苑這場火,像不像一副驚天動地的煙花。只可惜這麼美的煙花,沒人欣賞,卻有無數人在那裡潑水。」
邱楓染的唇微微上揚,面具人道,「幸虧這世上有觀火的你,不儘是救火的李安然。」
邱楓染的心突然動了一下,面具人道,「從你十六歲開始,就再也不能容忍別人碰觸你,其實你厭惡的不是污垢塵埃,而是俗世中那些渾濁惡臭的人吧!能讓你青眼有加的,十年來也不過就是一個李安然。」
邱楓染沒有說話。
面具人道,「你認識李安然,其實並不是想為自己找兄弟,你真正的心思,不過是想給自己找一個對手罷了。你們根本不是一類人,你只是寂寞。」
邱楓染攥起了拳,青筋於手背上暴起,他平靜道,「不是一類人,也可以互相欣賞。」
面具人仰天一笑,「欣賞?不錯,你們可以互相欣賞,但永遠不能惺惺相惜,你們從一開始就是不同的,到最後也還是不同。」
邱楓染沒有理他,問道,「這和你今夜找我,有什麼關係嗎?」
面具人側目望了他一眼,說道,「這當然是有關係的。你要走你自己的路,就會遇到我。」
邱楓染話鋒冷冷的,「遇到你又如何?」
面具人望著邱楓染,從懷袖中拿出一枝香花,花瓣半開,色如白玉,大如薔薇,香氣卻如野蘭,氤氳正盛。他將花送至鼻端輕嗅,優雅得如同一尊佛。
邱楓染盯著他看。
面具人對邱楓染道,「你知道這花叫什麼嗎?紫莖雲蘭,世人只聞其名,不識其物。」
邱楓染沉吟道,「紫莖雲蘭?」
面具人笑出聲來,「二十年前,毒王馮恨海的夫人,培植出紫莖雲蘭,在空雲谷,漫山遍野開滿了花,獨這紫莖雲蘭,只一株,卻可以在萬花凋零之後,讓空雲谷四溢芳香。」
邱楓染望著他拿花的手,瘦削,白,骨節粗大。那是一把拿兵器的手,但拿著那紫莖雲蘭,剛與柔,力量與芳香,異常鮮明而和諧地組合在一起,加上那張青銅面具,神秘詭異得令人眩目。
面具人繼續道,「紫莖雲蘭的妙處,在於其初生平平,莖葉與山林的野蘭無二,在其盛開之日,芳香滿山谷,即便凋落之後,枯萎枝頭,猶自芳香日久。植物尚有靈,邱公子你,難道就甘心一輩子荒煙野草,淹沒在人海嗎?」
邱楓染望著他手裡的花。優雅的紫莖雲蘭,月光中冰潔的顏色,夢一樣的香。
面具人突然出劍。劍氣如霜,霜風淒緊。
邱楓染盯著那紫莖雲蘭正出神,卻在面具人突現劍光的剎那,拔劍。
面具人的劍細而長,帶著嘯聲,如長風白練。邱楓染的劍,綺艷。
沒有第二個人能把玉龍飛雪劍,用得如此綺艷。玉龍飛雪劍只有在足夠快的時候,才會泛出淡淡的紅,邱楓染快得劍一出鞘,就仿似殘照當樓,一片血紅。
可面具人的劍,突然很輕,如流風般輕飄飄蕩了開去。邱楓染的劍,撲了個空。
面具人劍氣如霜來勢凌厲,可邱楓染真正遭遇的,卻好像是虛空。
綺艷的劍光,漸淡,成了溫柔的緋紅,玫瑰般夢幻的顏色。空靈,如細細的雨。
面具人英俊的面具在笑。邱楓染收劍,那朵紫莖雲蘭在他的劍尖微微地輕顫。
邱楓染的俊臉,猶帶著極盛的殺氣。
面具人的袖劍已收好,輕輕地為邱楓染鼓掌。
邱楓染唇角掠過一絲冷冷地淺笑,那朵紫莖雲蘭以一個很優美的弧度跌落在面具人腳下。
面具人憐惜地撿起,靜靜地撕碎。他對著月亮,兩袖月光,天空的火光已散盡。
他對邱楓染歎息道,「我有些不能想像,能將玉龍飛雪練得這般綺艷自如的人,曾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邱楓染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面具人望著他,對他說,「你可以凌駕於所有人之上,收放自如,何必讓自己淹沒人海,寂寞到老死。」
邱楓染淡淡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面具人道,「做主人,不但是自己的,也是別人的主人。」
邱楓染突然就笑了,很嘲弄。他說,「我現在就很好。」
面具人道,「像謝小倩那樣的凡俗女子,也是你一生皈依的懷抱嗎?你找到了一個對手,可是,你如何和他比,李安然天時地利,一夜之間名揚天下。而你,只能在竹林的觀星閣裡,清風明月。我只是可惜,我以為我找到了一個知己,而你卻不是。」
邱楓染冷冷道,「我從來不是誰的知音,在這世上也不需要所謂知己。」
面具人仰天擊掌而笑,回首頗為玩味地望了邱楓染半晌,說道,「果然,就是像我一樣驕傲。」說完,衣袂輕揚,踏月飄然而去。
世界靜得悄無聲息。火光已熄滅,空氣似乎有淡淡的焦嗆的味道。邱楓染靜靜地望著星空,也許青銅面具人永遠也不會知道,其實無需放火,只要是有星星的夜晚,天空就永遠會有燦爛的煙花。
邱楓染是寂寞的。從小家裡窮,他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過年時可以放煙花玩。而那個自卑的少年,也從來不曾去和別人湊過一次熱鬧。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他一個人在角落裡,一抬眼,發現了滿天的星星,燦如美麗的煙花。
人間的煙花短暫,而天上的煙花卻永恆。
他從此愛上看星星。在每一個夜裡,用一顆清冷的心,看天上的煙花綻放。
他並不相信天相。他與李安然相逢的時候,李安然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天上真的有人間的禍福嗎?」
他轉目,看見的是微微含笑,玉樹臨風的人。令人心儀。
他對李安然道,「天上只是天上,從來不曾有人間的禍福。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李安然站在那裡,迎風望著他笑。
他認識了李安然,欣賞李安然。
他們在一起,喝點淡酒,望著星空,談天說地。漸漸地他發現,他和李安然有著天地的差別。他如天,漠然無視,我行我素;李安然如地,溫柔敦厚,包容萬物。
看似談興正濃,但實際上是李安然在配合他的節奏。他們言語交鋒,他冷然不屑,李安然一笑視之。
所以邱楓染還是寂寞的。李安然屬於人群,無論走到哪兒,都受到男人和女人的追慕,三教九流,都樂於與他交往。而他只屬於星空,在黑漆清冷的夜,閃爍著微弱的光明。
他甚至嫉妒李安然。他原本就失去了許多歡樂,為什麼還要讓他處處不如李安然,無論是武功,還是機遇。
難道他活該就這樣,一輩子幽居在竹林裡,看星星?
邱楓染久久地望著地上被撕碎的紫莖雲蘭的花瓣。他看著那些碎片,想起自己。
街上亂作一團,大家都在救火。李安然帶著楚雨燕回到客棧,楚狂和付清流剛從外面回來,見了他急切道,「這到底怎麼回事!花溪苑怎麼突然就著起火了,人也被殺了!我怎麼都覺得有些邪性!」
李安然看了眼臉色煞白的楚雨燕,說道,「我已經查過死者的傷口了。明目張膽的殺人放火,故意將屍身扔在外面。」
付清流道,「那你可查出有什麼蛛絲馬跡?」
李安然道,「沒有,看到火起才趕過去,就算有,也被燒了。」
三人一時無話。李安然蹙眉道,「可是那麼細的劍,……」
楚狂道,「不錯,傷口僅一寸寬,誰用這麼細的劍啊?」
付清流遲疑道,「好像沒聽說過誰用那麼細的劍啊!」
李安然道,「從死者的神情看,都很平靜,應該是,在不知覺的情況下被殺的。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死者和殺人者很熟悉,要麼,是從背後下手。劍很快,剎那斃命,死者好像並沒有任何痛苦。」李安然說完,長長地歎了口氣道,「情形宛若,當年的江南白家!」
楚雨燕蒼白著臉突然踉蹌了一步,李安然伸手扶住,楚狂望了眼楚雨燕,說道,「這和江南白家可能會有關係嗎?」
李安然道,「兩者殺人的手法並不相似,但是殺人的理念完全相同,那就是,被殺者到死都沒意識到自己被殺了。」
楚狂道,「從背後用快劍殺一個人而令人毫無知覺,這在高手來說並不難;可像江南白家那樣,三十二口人毫無知覺同時斃命,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李安然道,「誰能夠證明,白家那三十二口人是同時斃命?世界上根本沒有人會用那麼快的劍。」
楚狂打住道,「先不管花溪苑和白家是不是一回事,」他看向楚雨燕,問道,「楚姑娘,你們花溪苑可曾有什麼仇家嗎?」
楚雨燕的臉越發白,眸子愈發黑而水亮。她搖頭道,「我不知道,師父我們生活得好好的,只是曾經有幾個小流氓,看上我們的姐妹的美色。可是他們,並不敢把我們怎麼樣。」
楚狂道,「我是說有沒有什麼致命的仇家,比如說是你們根本惹不起的。」
楚雨燕迷茫道,「沒,沒聽師父說過。我們就賣賣胭脂,給貴婦人們打扮保養,沒有得罪誰,誰會下這樣的毒手啊!」
李安然歎了口氣,說道,「你難道不覺得,今天要發生的事,你師父已經事先知道了?」
楚雨燕駭然後退一步,肩背頂在柱子上,面白如紙。
李安然說,「事情難道不蹺蹊嗎。你師父昨夜讓你去找我,今天上午閉門謝客接待我,將你托付給我,然後突然服毒自盡。她平靜得安排好自己的一切後事,似乎早預知了今天晚上,會有人殺她。」
楚雨燕驚怖道,「不!這不可能!」
李安然道,「她以為她死就一了百了,卻沒有想到,來人見她已死,就殺了花溪苑所有的人,並放火洩恨。」
楚雨燕的淚,洶湧而下。
李安然道,「你師父,一定有一個非同尋常的身份。今夜,三月十六,你師父和一個神秘的人有一個重要的約會。」
楚雨燕白著臉,驚怖地看著李安然,身體驚顫地抖著。楚狂道,「楚姑娘你怎麼了,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楚雨燕縮著頭抱著自己雙臂,哀憐地看著李安然,哀求道,「你是懷疑我了,我,我真的不知道,沒瞞你,我……,我沒有……」她縮著身體搖著頭,淚流了滿臉。
李安然走過去,楚雨燕驚慌地向後躲。李安然溫聲道,「沒事的,你別怕,我們隨意說一說,不是怪你,來,我送你進屋休息,沒事的。」
楚雨燕剎那間放鬆下來,遲疑著,任李安然近身,將她摟在懷裡,橫抱起。
李安然將她放在床上,脫鞋,蓋上被子,楚雨燕一雙淚眼,望著他的眼神,像是頭無辜的小獸。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笑,柔聲道,「我知道你很難過,剛才是我們不好,現在沒事了,你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你放心,你失去了師父和姐妹,可是你,還有我。」
楚雨燕一下子落下淚來,李安然擦掉她的淚,手指撫上她的眼角,溫柔道,「別怕,從此以後,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楚雨燕別過頭去,淚如泉湧。李安然一眼看見她左側頸下有一顆小米粒大珊瑚般的紅痣,遂伸手去摸,楚雨燕的身體一下子僵住。
李安然道,「是顆痣,紅色的,很漂亮。」
楚雨燕溫順地放鬆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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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6:24:00
第十九章 花溪苑裡的殺手
將近子夜,月色皎潔,李安然又來到花溪苑。
燃燒的青煙皆已散盡,黑壓壓的斷壁頹垣在月光下呈現出奇形怪狀的姿式。死者已被官府抬回,路上皆是濕漉漉的。
李安然不相信,就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可經歷了這樣一場大火,又有那麼多的人救火,就算有蛛絲馬跡,又能到哪裡去找?
到處凌亂,到處殘缺。到處是燒焦的痕跡。
李安然抬目,看見了那如斷翼的巨石上的那座小亭子。
沿著石階走上去,李安然坐在上午他坐過的地方。想起不久前,那還是風華絕代的苑主,音容淺笑,栩栩如生。
李安然望著她坐過的位置。她一直到死不曾離開過那地方。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細葦蒲團,和自己座下的一模一樣。
李安然拿起蒲團,對著月亮細看。什麼都沒有。
蒲團下是大理石,光可照人。
李安然覺得不對。苑主至始至終,都是一個謎,而臨終前,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是一種暗示。
她說,「只望在江湖夜雨,青春已盡之後,公子還能記起,老身曾請你,喝過一杯茶。」為什麼,她要李安然在江湖夜雨、青春已盡之後,還能記得她?是不是,她早已預知了什麼?
「在享受青春愛情歡樂的時候,老身不曾預料,我會一生寂寥。」這是在暗示她自己的身份嗎?
她用螞蟻示意,即便人如何強悍,在命運面前都那麼渺小。是說她自己,還是在啟發李安然?
她招待他,以最高貴的客人的禮節。那別出心裁的糕點是她親手做的,遇茶即化。留於唇齒間的是蓮芯的微苦,蓮花的清芳。她對他說,「這些茶點,配你手中的茶,吃起來別是一番滋味。」
別是一番滋味。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可曾是,今昔之間,恍若隔世。這茶點曾是她永遠不再有的記憶?
她說,「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相忘於江湖,誰與誰相忘於江湖?
連她給楚雨燕的「相思翼」也透著種邪氣。那不應該是師父給徒弟的嫁妝,因為,相思翼雖然絕世珍貴,但那是男子要女子戴在身上,用以查驗她是否真愛自己的東西。相思翼只有在女子動情時,才會發出馨香。
怎麼處處都透著怪異,苑主想要告訴自己什麼?
她的笑,宛若空谷的雲。
她的貓,被馮恨海施了碧海青天夜夜心。
李安然的心,一下子繃得緊緊的!她是空雲谷的女主人,毒王馮恨海的妻子,林夏風!
十四年前,人們說她死了。滿空雲谷的花全部枯萎,惟有她培植出的紫莖雲蘭,在那片荒蕪中綻放。
林夏風的笑,宛若空谷的雲。而世界上還沒有一種東西,能夠形容她的風華。
難道,這麼多年,她一直隱姓埋名,在賣胭脂?
當年空雲谷的那場災難,到底是為了什麼?她為什麼要與自己見面?為什麼把燕兒交給自己,還不等他答應就死在自己的懷裡?她預知的事情,為什麼不告訴自己?
她在害怕,她在受脅迫。所以她只能暗示。
關鍵是,誰在脅迫她?今夜,是誰在殺人,誰在放火!
李安然看見月光下的溪水。溪水還在淙淙地流,上面飄著落英。
順流而上,是一個落英繽紛的華美世界。
滿世界都是落花,遠望像疏落的雲,近看似綿細的雨。
李安然的腳下是厚厚的一層,踩上去是嬌柔鬆軟的質感,空氣中淡淡的香,花落有聲。
小溪淙淙地從花間流過。這是名副其實的花溪苑。
李安然看見了那隻貓。它伏在一株櫻花樹的樹幹上,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黑狸的毛在月光下很亮,上面飄落了幾片花瓣。它很乖,眼睛裡沒有了戾氣,卻仿似帶著幽怨和悲愁。
李安然走過去,伸手摸它的頭背。
它溫順地閉上眼,仰起頭,彷彿享受著李安然的撫愛。李安然卻赫然看見,有兩滴淚從它的眼角滑落下來。
貓也會哭嗎?李安然停手,黑狸慵懶地睜開眼,眼裡閃著一層淚光。
李安然的心,酸酸的。
黑狸「喵」的一聲跳到了他的懷裡,伏在了他的左臂灣。李安然輕撫它的背。
小溪的盡頭,是一眼清澈的泉,用大理石方方正正地砌起來,泉眼旁是一樹雪白的櫻花。
倚樹可以照人。水面流著月光。
李安然看見泉旁一尺遠,有一矗怪石,怪石旁幾竿修竹,修竹下種著蘭草。怪石上刻著字,雋秀的小楷,寫的是:落櫻依稀,當年顏色。獨來醉酒,人生幾何?
怪石旁有一個小亭子,一張桌子,三把椅子。
落櫻依稀,當年顏色。獨來醉酒,人生幾何。苑主應該是經常一個人,在這裡飲酒吧。
李安然坐在椅子上,仰靠在椅背上,黑狸突然竄了出去,落在對面的椅子上,「喵」的一聲叫。
李安然跳起來,看見對面椅子上的邊隙裡,遺落著一顆珍珠項墜。他拿起來,珍珠不大,但形如水滴,色澤潤度,俱是絕佳。
或許也只有這樣的珍珠,從林夏風的頸項間半露出來,才能增顯美人風華。
那珍珠竟然有香!
有香!一種奇怪的香。
李安然的手有一點顫抖。是他嗎?會是他嗎!
李安然閉上眼,讓自己鎮定。
那顆水滴狀的珍珠真的在散發淡淡的香,消失絕跡已久的香,滴水木蓮草。
而那香的主人,已於二十年前死去。
難道會是他!蘇笑。
怎麼好像在今夜,那些死去的人又一下子都復活了!
李安然失神。一隻手輕而迅急的,鬼影般搶走了珍珠。李安然同時奪了去,兩個人在空中接連走了十三招。
最後,珍珠還是落在了李安然的手裡,兩個人對面立於落花之上。
那人黑衣,披髮。二十五歲上下,身挺拔,高眉,挺鼻,薄唇,剛毅冷峻。李安然問道,「閣下,是要搶這珍珠嗎?」
黑衣人盯著李安然,冷冽地拔劍。
劍細而長。
李安然冷聲道,「這麼好的劍,就用來殺那些不會武功的女孩子嗎?」
黑衣人沒有說話,出劍。
他的劍如潛伏已久開始攻擊的蛇,迅急、狠毒,孤注一擲。
李安然躲閃。
劍氣席捲花木,花瓣形成了一個個漩渦,將李安然卷在了中間。
黑衣人的劍突然閃電般一個收縮,竟然像長了眼睛似的,直接刺向了自己的心臟,即將在刺破衣服的瞬間,「噹」一聲,從根斷裂,摔在地上。
李安然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幾片櫻花還在黑衣人的髮上。
李安然沉聲道,「你知道不知道,劍是用來殺人的,不是用來自殺的。」
黑衣人道,「劍可以殺人,也可以自殺。」
李安然一端他的下巴,他口裡的藥丸就掉落出來,黑衣人瞪大眼睛望著李安然。
李安然聞了聞藥丸的氣味,淺笑道,「果然是夠毒。」
黑衣人望著李安然突然就笑了。他像是那種根本不會笑的人,可是笑起來,雖然淺淡,卻很俊朗。他說道,「李安然果然就是李安然,名不虛傳。」
李安然望著他,「哦」了一聲。
黑衣人道,「留活口留得這麼無懈可擊。」
李安然道,「過獎了。」
黑衣人道,「輸了也是必然的,連他都失手,何況我?」
李安然道,「他是誰?」
黑衣人道,「十年前,說出那句預言的人。」
李安然盯著他的臉,笑道,「那麼閣下你是誰?」
黑衣人道,「自然是他養的殺手。」
李安然突然笑,鬆開他,經過剛才的打鬥,李安然的襟袖間全是落花,他輕拂去,負手道,「今夜的落花很盛,月亮也很好。」
黑衣人望著李安然,沒說話。
李安然道,「這個地方,是花溪苑苑主最珍愛的地方。我和她之間,緣分並不深,但一面之緣也是緣。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手下留情,沒有把這裡燒成灰。」
黑衣人只是盯著他看。李安然回頭,對他笑了一下,說道,「還是,你故意留下這裡,只是為了等我,看看我能查出什麼線索?」
李安然舉起珍珠,對著月光看了半晌,「為了這顆珍珠?這應該是苑主留下來的東西,我剛剛在無意中撿到了,你要是實在想要,我願意送你個人情。」
說著,李安然將那顆珍珠遞給黑衣人。
黑衣人接過那顆珍珠,突然問李安然道,「是她嗎?」
他的聲音雖冷,但卻在微微的顫抖。李安然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在問什麼,自然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黑衣人望著他,對他道,「是不是空雲谷,林……?」
李安然內心突然驚悚,擰眉道,「你說什麼?」
黑衣人從他手裡拿過珍珠,側目望向李安然,對他道,「你見過她的,是不是?」
李安然道,「四十上下,風華絕代。」
黑衣人握住珍珠,眼眶濕潤了。
李安然靜靜地望著他,月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一片落花輕盈地飄下,落在他的肩頭。
他轉手將珍珠又交給李安然,說道,「她若知道今夜我會來,一定會等著見我一面。」說完他轉身欲走。李安然叫住他,黑衣人回頭。
李安然笑道,「不如我們一起去喝杯酒吧。」
黑衣人保持著回頭的姿勢,費解地望著李安然。
李安然道,「不可以嗎?」
黑衣人望著他,遲疑了片刻,問道,「你的意思是,……?」
李安然道,「你今夜不小心碰到我,什麼樣的結局才是必然的呢?」
黑衣人剎那間心有靈犀。他的唇角挑了一下,用一種半笑不笑的表情對李安然道,「好,那你動手吧!」
李安然的暗器出手。黑衣人倒地。
李安然回首望怪石旁那張桌子。黑狸臥在椅子上,好像睡著了。
李安然輕輕地走過去,黑狸沒有動。伸手一摸,已經死了。
當年馮恨海為它施了「碧海青天夜夜心」,這樣算來,黑狸應該也是十四五歲了。一定是苑主常帶它來這裡,這裡的一切它太過熟悉,捨不得離開。
李安然復又瞟見那行雋秀的小字:落英依稀,當年顏色。獨來醉酒,人生幾何。
人生幾何。苑主說得對,任是再強悍的人,在命運面前也如此渺小,卑微如蟻。
李安然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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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6:24:11
第二十章 蜜餞
一大早,外面都在沸沸揚揚地傳言,李安然殺了花溪苑的苑主和姑娘,還放火。李安然的隨從,陶傑和馮春時,見到李安然,問早,很著急地向李安然說外面的傳聞。
李安然要他們別管,對他們說,「既然整個杭州城的人都知道我已經到了,你們倆吃了飯,就打著我的名義,去鋪子裡查賬吧,找一找蛛絲馬跡。」
兩個人應了,先吃飯走了。
楚狂伸著懶腰從走廊裡走出來,見到李安然,臉上一臉壞笑。李安然道,「我找的這是什麼兄弟,知道我被陷害,竟高興成這樣子!」
楚狂笑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被陷害,因為我沒看見你殺人,也沒看見你沒殺人。」
李安然捶了他一拳,這邊楚雨燕從房間裡走出來,低眉順眼形容慘淡,見了他們拘謹地行禮。
眾人一起吃飯,絕口不再提花溪苑的事。楚狂道,「二哥你膽子真夠肥的!敢把你那寶貝妹妹交給阿逸,等你回去,非得底翻天不可。」
李安然道,「你說起若萱,我倒也是怪想她的,不知道阿逸他們有沒有遇到什麼難題。」
楚狂道,「放心,真要是把菲虹山莊給滅了,天底下就早傳開了!現在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付清流道,「安然,你那妹妹,是不是真的像傳聞中那麼,那麼難纏?」
李安然道,「也不是,那丫頭沒什麼心眼,只是原來被寵壞了,淘氣一點,現在懂事多了。」
楚狂喝著粥,笑道,「前一段時間,江湖傳言,菲虹山莊的大小姐收斂了不少,連門都不出了,聽說你這個菲虹山莊的少主人管教妹妹甚是嚴厲,那丫頭是被你打怕了,我就奇怪,你這捅了你一刀道個歉就沒事了的主,怎麼就單單對自己妹妹痛下打手啊!」
李安然笑道,「淨胡說!我就那一個妹妹,平日裡心疼著呢!她比我小那麼多,誰還和她動真氣,嚇唬嚇唬她而已!」
正說著,邱楓染長身而入,話語還是清冷冷的,他說,「二哥,花溪苑殺人放火的兇手,為什麼竟死在花溪苑裡了!」
李安然見到邱楓染,遂起身介紹他和楚雨燕認識,楚雨燕行禮見過三哥,邱楓染看了一眼,淺笑道,「果然是野雲出岫般的美人,二哥好眼力!」
楚狂半仰著頭道,「三哥的眼力也不差啊!藏著個會做鱸魚的大美人!」
楚雨燕沒敢坐下,見大家已停筷,忙著收拾桌子,給邱楓染讓座。李安然吩咐楚雨燕煮壺茶,用新茶,用新茶具。
楚雨燕應聲而去。邱楓染沒理楚狂,挨著李安然坐下,李安然蹙了蹙眉,笑道,「三弟你這是從哪裡來,怎麼身上有野蘭的香味?」
楚狂聽說,遂來聞,邱楓染一下子遠遠地躲開,楚狂叫道,「我又不挨你,你跑那麼遠幹嗎?快點交待,身上哪來的香,不會是,昨天晚上就和人家謝姑娘洞房花燭了吧!」
邱楓染冷冷道,「你再胡說我和你絕交!」
楚狂笑道,「三哥我開個玩笑,你不要生氣嘛,你要是非要生氣,那我給你打一頓總行了吧,怕是你又嫌我髒,不肯動手。」
李安然道,「楚狂你離你三哥遠點,明知道他受不了你。」
楚狂唯唯諾諾坐回自己的位置,邱楓染狠狠瞪了楚狂一眼,坐下。楚狂歪著頭,望著邱楓染,噙著笑。
邱楓染道,「我今天一大早去花溪苑,在花溪苑的櫻花園裡死了個人,黑衣,看起來是個訓練有素的殺手,他用的劍細而長,斷裂在地上,和傳聞中花溪苑死者的傷口很相似。」
付清流道,「昨天晚上殺人放火的難道是他?」
邱楓染道,「應該是,只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死在那兒。」
楚狂道,「你看了半天不知道他為什麼死,二哥又沒看見,他怎麼知道?你怎麼一進門就問,『二哥,花溪苑殺人放火的兇手怎麼死在花溪苑裡了』?」
邱楓染一時語遲,道,「我以為,是二哥殺的。」
楚狂「啊」了一聲,怔怔地盯著李安然。
李安然道,「是。我昨天夜裡是又去了趟花溪苑,他在那裡等著殺我。」
楚狂叫道,「你瘋了!你為什麼殺他,為什麼不留下他!外面傳言說是你幹的,你還殺了兇手,這成殺人滅口了!」
李安然道,「我沒辦法,他是訓練有素的頂尖殺手,不成功便成仁。」
楚狂「騰」地起身,說道,「我看看去!」
李安然隔著桌子伸手拉住他道,「你坐下!人已經死了,你看什麼看!我昨天晚上已經仔仔細細看了一個多時辰,除了一個殺手,什麼都沒發現。」
楚狂嘻嘻笑道,「一定是個自視甚高的新手,所謂出生牛犢不怕虎,不知輕重,竟然敢來殺你!只可惜他雖然很勇敢,可是初生的牛犢還是被你這隻老虎給吃了。」
邱楓染道,「二哥,你可在他身上,發現他所屬組織的印記了嗎?」
李安然搖頭道,「我並沒有碰他,但從他所服的毒來看,他背後的組織也是第一次露面,毒很怪。三弟你可有什麼發現嗎?」
邱楓染道,「他身染劇毒,人不能碰。」
付清流道,「安然,他服的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李安然道,「毒王馮恨海的毒十四年未現人間,可那殺手所欲服之毒,明顯的,是馮恨海的手筆。」
付清流道,「可是,馮恨海孤雲野鶴,素來少與人交往,與他有淵源的人,並不多啊!」
楚狂道,「那我們把當年與他交遊的少數幾個人一一盤查,不就可以知道了?」
邱楓染清冷冷道,「當年與他交遊的人已所剩無幾,現在馮恨海已死,與他有所交遊而不被世人所知的,我們也無從知道了。」
這時楚雨燕端了茶出來,上好的細白瓷茶具,雅潔的紫蝶無根蘭。楚雨燕為眾人斟上,對邱楓染道,「三哥,我用清水細細洗過了三次,您放心飲用就是。」
邱楓染目現讚許之色,微微頷首表示感謝。他輕輕呷了口茶,但覺清淡久遠,怡神爽口,火候味道剛剛好,不由展顏輕笑,說道,「楚姑娘,這花溪苑飲茶的技藝,清新雅潔,果然名不虛傳。」
楚雨燕微低著頭,唇邊淺笑,說道,「謝謝三哥誇獎。」
楚狂打量著楚雨燕,藏笑道,「燕兒,我問你,我二哥他昨天晚上打你了嗎?」
楚雨燕望了一眼李安然,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楚狂接著道,「他罵你了?訓斥你了?」
楚雨燕愈加納悶,搖頭。楚狂道,「那就是他,說過你低頭的樣子很好看?」
楚雨燕的臉一下子紅了。李安然在一旁靠在椅背上望著她笑。
楚狂道,「你為什麼一直低眉順眼的,抬不起頭來?我們這幾個人,你這是怕誰?」
楚雨燕的臉燒了起來,李安然笑道,「行了楚狂,你別再拿她說話了!燕兒,別理他,你四哥是逗你玩呢!你去街邊鋪子裡買點水果蜜餞小點心來,記得買鋪子裡乾乾淨淨的,外面小販賣的東西你三哥不吃,去吧。」
楚雨燕忙低著頭溜走了,楚狂對著她的背影道,「燕兒你別老低著頭撿金子,記得抬頭看車!」
李安然笑罵,「你的嘴就不能老實點嗎,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楚狂道,「我讓她隨意點別那麼拘束不好嗎?在咱們面前像個使喚丫頭似的,像什麼樣子!」
李安然道,「花溪苑遭遇突變,她突然依身於我寄人籬下,總是會認幾天生的。」
付清流對楚狂道,「像楚姑娘這麼乖巧,你老是逗,是不是非得像謝姑娘那樣和你鬥嘴,你才舒服!」
楚狂道,「鬥嘴有什麼好舒服的,吃三嫂做的鱸魚才叫舒服。」
李安然道,「三弟,謝姑娘沒事了吧?」
邱楓染道,「沒事,只是中了風寒,那丫頭自己又不注意,幾次著涼淋雨,才拖了這麼久。」
李安然道,「謝姑娘是謝公的幼女,定是被視若掌上明珠,況且謝姑娘從小聰明穎悟,七歲能詩,八歲論語,十歲老莊,及笄後媒人不斷,都被一一拒絕。如今總算是找到如意郎君,卻不知謝公,捨不捨得愛女遠嫁啊!」
楚狂道「杭州這裡山明水秀,氣候宜人,三哥不如定居於此好了。我們兄弟若是想吃鱸魚,就不用千里萬里跋山涉水了。」
付清流道,「三弟,杭州的確是好地方。」
邱楓染道,「杭州是好地方不假,但我還是懷念竹林的望星閣,成婚後留居一段時日,還是想帶小倩回去。
楚狂驚叫道,「成婚?你們決定要成婚啦?」
邱楓染道,「定於五月初八。二哥,無論事情是否了結,你們都要參加完我的婚禮再回去。」
眾人說那是自然。互相談笑著,日上兩竿,垂柳遮陰,楚雨燕還沒回來。楚狂道,「去這麼久還沒回來,不是出什麼事了吧?」
付清流道,「你別嚇唬人,這青天白日的,有什麼事?」
楚狂道,「萬一還有殺手,見花溪苑的人還沒死絕,對她動手怎麼辦?」
話說著,楚雨燕回來了。楚狂老遠就罵,「是不是真的撿到金子了!讓你買點東西去這麼久,鋪子裡沒貨,要現做嗎?」
楚雨燕的額頭沁著汗,解釋道,「我知道哪裡的點心最好吃,就是路遠了,回來遲了。」
楚狂笑道,「看你累的,出的這一頭汗,快點坐下好好喝杯茶吧,看我二哥心疼的!」
楚雨燕從籃子裡往外拿點心,李安然道,「你四哥擔心你呢,怕你出什麼事,正打算要去尋呢!」
楚雨燕對楚狂說道,「對不起,四哥。」
楚狂不理會,已夾了口蜜餞在嘴裡,頓時叫道,「燕兒這丫頭!誰告訴你我愛吃楊梅蜜餞!你哪買的這麼好吃的楊梅蜜餞!」
楚雨燕買的蜜餞糕點是花了心思的。擺在付清流面前的,是檸檬蜜棗,微酸偏甜,而點心則是五仁肉酥,香鹹滑膩;擺在楚狂面前的是楊梅蜜餞,微甜偏酸,糕點是九曲桂花糕,沙鬆口感,有濃郁酒味;邱楓染面前的一盞白玉水晶葡萄,看上去清清白白,鮮瑩可愛,一碟綠豆黃鶯翠,色澤明艷,微甜淡苦,去火明目;李安然面前的,是翡翠木瓜和荷香芋藕,鵝黃淡綠,淺紫藍白的顏色,酸甜軟脆,頗為誘人。
幾個人互相看著,笑。楚狂招手道,「燕兒過來!」
楚雨燕走過去,楚狂道,「你跑那麼遠買這些吃食,你自己怎麼沒有呢?來,四哥餵你一口。」
楚狂說著舉箸來喂,楚雨燕望了李安然一眼,張口接了,回到李安然身邊,送了口茶嚥下去。楚狂道,「二哥你才認識燕兒一個晚上,怎麼就把我們的口味喜好都一一告訴她了呢?」
李安然問楚雨燕,「我沒跟你說過啊,你怎麼知道的?」
楚雨燕淺笑著低聲道,「我本來就是侍候人的,懂一點客人的心思,如果選錯了,哥哥們勿怪。」
眾人齊聲說好,邱楓染竟也食慾大開,吃了不少。李安然體貼地與楚雨燕分吃,楚雨燕微紅著臉,吃了幾口,起身去奉茶。
在客棧裡簡單吃了午飯,邱楓染離去,眾人都去小憩,李安然躺了半個時辰,起身去花溪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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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6:24:24
第二十一章 幌子背後
花溪苑裡落花將盡。黑衣人仍靜靜地躺在那裡,面呈青灰色,身上落滿了疏疏密密的花瓣。
的確有人來過,邱楓染不算,至少還有兩人來過。
李安然伸手點中黑衣人的筋縮穴。端開他的下巴將一粒藥丸送進去,從泉眼處取水給他餵了幾口,大約兩炷香的時間,黑衣人悠然醒來。
他一瞬間懵懂地不知自己身處何地,轉目四望,看見一身白衣的李安然盤腿坐在櫻花樹下小憩,陽光正照在他英俊的臉上。
黑衣人吃力地欲坐起身,復又倒下。
李安然靠著樹,半仰著臉,陽光很好,風很細,空氣中還有淡淡的青草春花的香。李安然對他道,「你現在還不能起來,先休息一下吧,像我一樣,曬曬太陽,該來的人都來了,該走的,也應該都走了。」
黑衣人放鬆四肢躺在地上,身下是落花嬌嫩的質感,鼻息有淡淡的香。他對世界突然有了一種鮮活的感知,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孩子,看世界的所有東西,都生動,都美好。
李安然舒服地迎著陽光,淺笑道,「這麼好的天氣,真該帶壺酒來,可惜出門時忘了,晚上的時候,我請你喝。」
黑衣人望著李安然,嘴角翹起來,眼裡是淡淡的笑,說道,「你救我,不會就是為了請我喝酒吧?」
李安然笑道,「不是你自己讓我救你的嗎?怎麼成了我上趕子?」
黑衣人道,「我有說過嗎?」
李安然道,「你一開始就不想殺我,也不想自盡,那不是想讓我救你脫身是什麼?你不要告訴我,我真的可以那麼順利的就留下活口,憑你的本事,打贏我或許有些困難,但是要死,可不是由我控制的。」
黑衣人輕笑道,「都說李安然為人厚道,我怎麼也沒看出來。你自己心裡知道就行了,幹嘛還非說得這麼直白呢?」
李安然望著天上的雲。春天的雲很舒捲,白得輕盈。他說道,「我本來也不想說,可是你非要問,我也只好說啊!」
黑衣人莞爾,將臉埋在落花之上,靜靜地聞著春天泥土特有的芳香的氣息。李安然瞧了半天雲,轉頭對他道,「你經絡應該已經完全疏通了,可以起身活動活動,然後把這衣服換上。」
他拿出一身普通的藏藍棉布衫扔給黑衣人,黑衣人仰天歎了口氣,緩緩起身換了衣服,從腰間拿出一個殘月彎鉤的金屬東西,卷在舊衣服裡,燒掉。
跳躍的火苗,濃重的煙,黑衣人年輕冷峻瘦削蒼白的臉。李安然走到他身邊對他道,「從今以後,這世界上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你還活著。不過你得改一下兵器,不能再用這麼細長的劍。」
黑衣人的表情有幾分決絕落寞,對李安然道,「安然兄,大恩不言謝,在下項君若,今日在此別過,他日如有機會,」項君若望了眼地上的殘月彎鉤,說道,「定當赴安然兄痛飲之約,效犬馬之勞!」
李安然道,「項兄既然有事在身,還望一路保重,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項君若說完,大踏步離去,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視線之內。
桃花開了。
陶傑和馮春時果然不辱使命,經過半個多月的明察暗訪,列出一筆清晰的賬目給李安然,告訴李安然,大掌櫃宋賢在杭州商舖裡的人脈關係盤根錯節,有一半以上都是他的人。近幾年杭州不是不賺錢,而只是賬目上賠錢,數目不小的款項都進了宋賢等人的腰包。
李安然笑道,「賬目是最難查的,你們這麼短的時間怎麼找出破綻的?」
馮春時這幾天越顯清瘦,他略顯疲憊地對李安然道,「公子,我年紀雖不大,可我在咱們山莊卻呆了十年。我爹從小教我查賬,做賬,這裡面的貓膩,我都是一清二楚。山莊裡各個鋪子,情況大同小異,小人心裡還是有數的。何況宋賢,這麼多年一手遮天,難免疏忽大意。加之我二人年輕,處處示弱,裝作一副奉命行事的樣子,他更沒把我們放在眼裡。」
李安然露出讚許之色,說道,「那包世天是怎麼一回事?」
陶傑驚訝地望著李安然,說道,「少爺!你竟然知道包世天!看你從沒管過這邊的事,怎麼什麼都瞞不過你。」
李安然笑道,「我的結義兄弟,他們先來杭州踩了踩路,和我說過這事。」
陶傑道,「包世天開大和錢莊,平日裡和宋賢來往過密。因為我們資金有時需要錢莊周轉,宋賢大筆的錢也需要流出商舖外,所以,大和錢莊成了宋賢銷贓的窩點。」
李安然問,「那我們被搶的那筆銀子,與他們倆有關係嗎?」
陶傑搔搔頭,說道,「以現在的證據看,與他們好像沒有關係。」
李安然看馮春時道,「春時你看呢?」
馮春時的一雙大眼睛有點憂鬱,他沉吟道,「總覺得,這事情有點太順利了。」
陶傑道,「我們處處示弱,他們才放鬆警惕的。」
李安然突然道,「宋賢掌櫃,有沒有問過我?」
兩人俱是一怔,馮春時道,「有兩次倒是提到過少爺,一次是剛見面時,他問少爺怎麼沒來,一次是昨天,他問我們,少爺正在忙什麼,他想過來探望,又怕少爺不方便。」
李安然道,「我這次出來,所有人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並不僅僅是因為咱們那筆錢,而是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想要我的命。想必宋掌櫃,也很清楚這點。」李安然突然心一凜,望著馮春時道,「看你很疲憊的樣子,是不是這幾日休息不好?」
馮春時道,「偶爾熬夜,夜裡睡得香,卻總覺精神不濟。」
李安然道,「過來我看!」
馮春時聽李安然的口氣非同尋常,遂走過去伸臂讓李安然把脈。李安然沉默了半晌,叫陶傑過來,陶傑有點緊張,問道,「少爺,出什麼事了?」
李安然不語,抓過他的腕子來看脈,陶傑幾乎是羞澀地說,「少爺,我身體一向很好,就是,就是最近,老是起夜。」
李安然鬆開他的脈,默默歎了口氣。
陶傑和馮春時面面相覷,問道,「少爺,怎麼了?」
李安然苦笑道,「我沒算到這一招。是我沒照顧好你們,才讓你們中了毒。」
兩人都有些驚怖,陶傑道,「中毒?我們,我們沒亂吃東西啊!」說著他猛地想起來,「那茶,那茶是宋賢給我們端來的!」
李安然歎息道,「一到江南就遇到許多撲朔迷離的事情,讓我把注意力放在了那邊,卻忽略了你們。其實這期間我有兩次偷偷去過商舖,並未發現異常,以為交給你們就足夠,以為商舖的銀子僅僅是引我出來的幌子,不想是人家最重要的一步棋。」
陶傑和馮春時靜靜地望著李安然。李安然道,「你們中的毒,除了施毒的人,怕是只有我李安然才會解。」
馮春時的臉還是那一副蒼白瘦弱的表情,他說道,「少爺為我們解毒,就是他們殺你最好的時機,是不是?」
李安然道,「他找了高手殺我,其實他也知道他們殺不了我,幕後的人只等著讓你們中毒,而那些精彩的殺招不過是用來迷惑我的判斷。」
陶傑年輕的臉上出現憂慮之色,馮春時卻冷靜而果斷,他輕輕地道,「少爺,我不用你為我解毒。」
陶傑也一下子醒悟過來,說道,「少爺!我也不用……」
他話沒說完,李安然示意他停住。李安然對他們笑道,「你們的父親和我爹一起打天下,論理,我也應該是你們的大哥。哪有自己兄弟中了毒,做大哥的袖手旁觀的道理?有危險就只顧自己,這樣下去,山莊裡誰還願意跟著我?」
馮春時淡靜地道,「少爺,我們還可以活幾天?」
李安然道,「七天。」
馮春時一笑,對李安然道,「我馮家得老爺少爺的恩惠,春時粉身碎骨無以為報,危急之時,怎肯再拖累少爺!家中母親妻女煩勞少爺照顧!」話說著,他拔出匕首向自己前心刺去!李安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匕首落地,李安然訓斥道,「你這胡鬧什麼!動不動去死,這樣我身邊的人還不得全部死光了!我說了沒辦法了嗎?」
馮春時蒼白著臉,執拗地望著李安然,陶傑剛才嚇了一跳,也驚惶地望著李安然。李安然沉著臉對馮春時厲聲道,「你還不認錯!我還想歷練你讓你成為菲虹山莊的棟樑之才,不想你,就這麼不爭氣!」
馮春時怔怔望著李安然,一下子跪在地上,磕頭道,「少爺!……」
陶傑見李安然發火,遲疑了一下,也跪在地上。
李安然望著他們,沉默了半晌,緩和口氣道,「你們都起來吧,當什麼事也沒有,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這件事我另有安排,你們不用擔心。先出去吧。」
他們兩人沉默了半晌,看李安然不容商量,遂起身靜靜地退出去。
李安然從房裡出來的時候,下午的春陽溫麗,院子裡的桃花開得正盛,楚雨燕正在桃樹下彈琴。
她的琴聲斷斷續續的。李安然走過去,她正望著枝頭桃花發呆,李安然在她身後咳嗽了一聲,她猛回頭,驚鴻般,帶著微微的心悸。
李安然正在陽光中淡淡地笑。她亦展顏。
李安然又仿似在她的眉宇間看到了淡淡的月光。她的眸子很黑很清很亮,她的笑容,很美。
李安然問道,「怎麼聽你彈琴,心神不寧的?」
楚雨燕笑,露出淺淺的小酒窩,說道,「四哥教的曲子太難,老是學不會,記不住!」
李安然在她對面坐下來,一枝桃花就在他的肩後橫斜著。他對楚雨燕道,「喜歡和你四哥學琴嗎?」
楚雨燕道,「四哥說我沒天賦,懶得教。」
李安然道,「你若喜歡,我去和他說。」
楚雨燕道,「我才不!四哥彈得曲子都長得要命,打死我也記不住,他,他脾氣又不好。」
李安然道,「他看我的面子,應該不會為難你。」
楚雨燕道,「還是不要了,又會被他嘲笑!」
這時傳來楚狂的笑聲,「你們兩個,又在談情說愛呢!」話說著,楚狂已一下子在李安然身邊坐下,他高大的身軀擋住了不少陽光,一張俊臉似笑非笑。
楚狂對李安然笑道,「我閒著無聊,看見你們良辰美景郎才女貌在桃樹下,就忍不住來湊湊熱鬧。」說著,對楚雨燕道,「去,燕兒,去給你兩個哥哥沏壺好茶來!」
楚雨燕應聲而去。楚狂望著她的背影說道,「這丫頭,雖然看著和普通的女孩子無異,可仔細分辨,眉宇氣質,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氣雖清,卻美若妖異。二哥,這種女人萬里挑一,現在從天下掉下來砸在你頭上,你最好還是小心一點。」
李安然道,「我知道她是來殺我的。」
楚狂笑道,「你也不是沒見過美人,這什麼時候改了脾氣,來殺你的人,你也敢愛。」
李安然笑,「你忘了,我一向都是和有毒的東西打交道,越毒和我越親厚。」
楚狂道,「這不包括我啊!我沒毒。」
李安然道,「那你到江湖上打聽打聽,你沒毒,哪個敢招惹你楚狂杜彤。」
楚狂笑。此時溫柔的風拂過怒笑的桃花,天空一片綺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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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6:24:36
第二十二章 幽隱的情事
燕兒端了茶放在小桌上,為他們倆斟茶。杯中的茶清亮的綠與夕陽的粉紫交輝成艷麗的色彩,楚狂道,「看看,這茶映了斜陽,也像美人一般,出落得傾國傾城了,我若是一口吞下去,是不是也太煞風景了。」
李安然道,「你也知道煞風景。知道煞風景,還不走。」
楚狂嘿嘿笑,一口氣喝了兩杯茶,猶自自己斟茶道,「這茶是我要的,我走,也得喝完茶才走,你們倆個要是忍不住,就別把我當人,該怎麼著就怎麼著,我是瞎子看不見!」
李安然一拳捶過去,楚雨燕笑著,臉紅了。
楚狂插科打諢逗笑了一會兒,施施然走了,夕陽已經暗淡下來,天地間被染上一層夾著灰紫的藍,幽幽暗暗的。李安然把楚雨燕抱在懷裡,低頭啄了她唇瓣一下。
楚雨燕像一隻慵懶的貓,在李安然的懷裡柔若無骨。
李安然撫弄著她頸後的小紅痣,低頭對她耳語道,「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楚雨燕半仰起頭,唇正好接進李安然的下巴,李安然遂伸嘴輕啄了一下,撫著她的眉梢眼角柔聲道,「有什麼事,跟我說。」
楚雨燕幽然道,「我不過是想起了,花溪苑的桃花也應該都開了,可是,卻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道,「傻丫頭,不是說好了,你還有我嗎?」
楚雨燕雙手抱著李安然的背,在他懷裡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淺淺笑,慵懶著語氣道,「以色侍人,能長久嗎?」
她的語氣,不是幽怨,不是感歎,甚至也沒有一絲一毫對未來的惶恐。她的聲調低緩悠長,竟似乎有著點戲謔調笑。
李安然捏著她的下巴,湊近她的臉,言笑晏晏,「你這是,怕在我這兒受了氣,不能跑回娘家了嗎?」
楚雨燕鑽進他的胸懷,細細地笑。
外面下著細細的雨,不用打傘。草木的青色格外鮮亮,遠處的景致則似籠了淡淡的煙,美而不真切。
李安然和楚雨燕兩個人牽著手,在細細的雨中,靜靜地走。
兩個人攜手,無話,迎著細細的雨。
楚雨燕突然在這個李安然與她並肩沉默的瞬間明白,這個男人全部的磁性,不是他的笑,而是他內心深藏的憂傷。他的笑程式化般一如既往,唯有那憂傷才讓人覺得他是活的,充滿了生命的溫度,讓人的心在明瞭的剎那,開始微微地持續地疼。
他身上有一種自己熟悉,但又無法真正瞭解和分辨的東西,或許那種東西,應該叫做滄桑。
楚雨燕幾乎驚恐,因為她無法壓制她內心的痛,她為這男人,在心痛。
李安然察覺楚雨燕失神,側頭隨聲道,「想什麼呢?」
楚雨燕也側頭望他,細細的煙雨打在臉上,輕若蠶絲。
腳下是濕潤的青石板,李安然牽著她的手,煙雨茫茫看不到頭。
李安然問她,「喜歡江南嗎?」
楚雨燕望著身邊碧色的湖光,嫣然道,「喜歡啊,你呢?」
李安然的手環上了她的腰,低頭對她耳語道,「我也喜歡,因為只有在這江南,我才能遇到你。」
楚雨燕在他臂彎半仰著頭望著他的眼睛,淺笑道,「因為遇到我,才愛這江南嗎?」
李安然道,「是,因為你,這江南就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
楚雨燕道,「那你,又為什麼愛我?」
李安然怔了一下,不說話,笑著,低頭啄吻上楚雨燕的唇。楚雨燕推他,被他張開雙臂抱在懷裡,不能動。
李安然和楚雨燕泛舟於西湖之上,四周是陰陰的楊柳,一片沁人的水青。煙雨輕若無痕,春陰不散,幾片半灰半白的雲堆積在湖面上,青灰的湖水漾著柔光,讓李安然驀地想起花溪苑苑主平靜的衣袂。
楚雨燕半臥在他的身上,舒適地放鬆了身體,慵懶地享受著小舟規則的輕晃。她順手扯了一根出生不久的荇草,叼在嘴裡,李安然拍了下她的臉,薄責道,「淘氣!抓根草就吃,也不嫌髒!」
楚雨燕不以為意,李安然看著青翠的小荷,說道,「咱們來得不是時候,荷花都還沒長起來。若是夏天,我一定為你採一捧荷,半開的。」
楚雨燕叼著草問道,「為什麼要半開的?」
李安然道,「花怒放雖然美,但畢竟要凋謝了,還是半開的好。你捧著一捧半開的荷,青碧的葉,半開的花,嫣然一笑,應該再雅致不過了。」
楚雨燕於是嫣然笑道,「那就等到夏天,二哥你再陪我來西湖吧。」
李安然道,「用不到夏天,我們就得走了。你願意,」李安然望著楚雨燕清秀的臉,說道,「你願意和我回菲虹山莊嗎?」
楚雨燕道,「你說過,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只要跟著你就好了,你回菲虹山莊,我當然願意跟著你回去。」
李安然撫弄著她的臉,沉吟道,「那回去以後,若是沒有名分,你不怕嗎?」
楚雨燕垂下眼簾,幽聲道,「我出身卑下,自然配不上你。能得二哥垂憐就心滿意足,不敢要什麼名分,更不敢和將來的當家主母爭寵。」
李安然道,「若是,有一天我不喜歡你了呢?」
楚雨燕道,「若是有一天二哥不喜歡了,但憑二哥處置就是。燕兒無所怨。」
李安然道,「好個無所怨。一個女人,對未來這樣淡然無波,可不是什麼好事情。你心裡沒有我,我才不能傷害你,即便我薄倖無情,你也不在意,是嗎?」
楚雨燕猛抬頭,李安然道,「將心付與,恩愛消散時就是撕心裂肺,會不痛嗎?」
楚雨燕怔住,李安然道,「我不缺一個侍候我的婢女,我要的,是一個肯用心愛我的女人。不許我負她。我負她,她就會恨我,乃至要殺了我。」李安然望著她清透的眸子,笑道,「愛之深,才責之切,我不怕女人厲害,我想要你那顆心,燕兒你,肯給我嗎?」
楚雨燕眼裡忽而閃過一抹光亮,慧黠地往李安然肩上一撲,抿嘴笑道,「那我要你,要你娶我!這輩子只愛我,處處寵著我!不許欺負我!不許看別的女人,更不許碰!」
李安然笑道,「適可而止,也不要太凶悍,不許碰就是了,還不許看,我又不是瞎子!女孩子,還是要溫柔賢惠。」
午後雨下得密了,兩人從福星樓出來,李安然買了兩把傘,帶著楚雨燕來到白宅。
李安然推門進去,楚雨燕遲疑道,「二哥,你,你怎麼又把我帶到這地方來?」
李安然臉上是若有若無溫柔的微笑,他對她說,「你害怕嗎?上次不是一個人在夜裡也敢來嗎?」
楚雨燕用傘遮住了臉,李安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聽見她說,「怕倒是不怕的,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喜歡到這裡來。這裡荒了十多年了,從來沒有人願意在裡面多停一分鐘。」
李安然道,「想必你是知道,菲虹山莊和這江南白家之間的仇怨的。十四年前,白家三十二口人無一倖免,每個人還都保持著生前細微的狀態,就好像是在一瞬間同時被人殺死的。」
楚雨燕沒說話。李安然看著殘破的庭宇,歎氣道,「當時家母生下家妹難產而死,是白夢鶴作為一代名醫應邀去接生的,就在那個晚上,白夢鶴也被人刺穿後心,慘死在菲虹山莊的街上。」
楚雨燕移開傘仰面看李安然,問道,「二哥,你為什麼突然對我說這些?」
她的臉有一點清冷的蒼白,眸子黑深而水亮。
李安然並沒有看她,只是盯著枯長的荒草間長出的嫩芽,顧自道,「這件事成為糾纏菲虹山莊的噩夢,原來是我爹,現在是我。你既已要做我的人,我就應該告訴你知道。」
李安然苦笑道,「不久前,白家大小姐還有洪一舟老前輩,騙出若萱來尋仇。我本想救出若萱,仇怨的事情日後再做交待。可是,他們不願等,也不給我機會。」
楚雨燕蒼白著臉,輕聲道,「我聽說過,他們用同歸於盡的打法,全都炸死了。」
李安然道,「是!白家的人死了,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機會證明給白家的人看。十四年前三十二口人,十四年後又是三十多口人。我曾經發誓,不管白家的人如何對我,我都要盡力,護她周全。」
楚雨燕低下頭,用力咬著下唇,李安然托起她的臉,楚雨燕很柔順地閉上眼睛,兩排長而密的睫毛安靜得像是淡淡的陰影。
李安然看著自己手上的容顏,任細密的雨打濕了她的臉。
李安然輕聲道,「叫我二哥,燕兒。」
楚雨燕閉著眼睛,喚他。李安然莞爾淺笑,低下頭啄住她的唇,她的身子一軟,跌到李安然的懷裡,李安然擁住了她。
雨下得緊了。楚雨燕柔若無骨地貼在李安然的身上。李安然寵溺地對她耳語道,「你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是你的二哥,將來還會是你的夫君,知道嗎?」
楚雨燕嗯了一聲。
李安然歎氣道,「其實我每次到這裡來,心裡都很難受,我無法瞭解事實真相,我只有等,雖然這裡的亡魂已經等了太久,不願再等。而我自己,也沒有做好將事實大白於天下的心裡準備,尤其是遇到你。」
楚雨燕的身體微微痙攣。李安然突然溫柔道,「燕兒,你說,死去的人會有靈魂嗎?還是人死了已經在快樂地生活,卻讓我們活著的人徒增煩惱。」
楚雨燕忽而流下淚來。
李安然見她流淚,苦笑道,「你不要傷心。等有一天,事情有了明確的結果,不管是誰的錯,我都會再帶著你來這裡,為白家的人上一炷香,感謝他們讓你來到我身邊。終有一天,我會再和你來這裡,然後攜著你的手出了這門,到西湖上,為你採一捧半開的荷,你扛在肩上,高過你的頭。」
楚雨燕忽而扭過頭去,任淚水無聲地奔流。
陰雨天黃昏來得分外早,天色幽幽暗暗的,雨下得淅淅瀝瀝,打在傘上微微地響。破舊的白宅在風雨聲中晃動著,一條窗欞年久斷落,「啪」一聲掉在地上,帶著細微的余響。
李安然牽著她冰涼的手,看著她青白的臉,黑亮的眸,回望這荒蕪破落的中庭,內心歎了口氣,擁著楚雨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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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6:24:49
第二十三章 絕殺
面具人第二次找邱風染,邱楓染正靜坐在石巖上,望星星。
面具人一襲白衣,俊美無塵的青銅面具背著月光,右手拿著一枝扶疏的桂木,桂香幽隱,香遠益清。
他在靜靜地等邱風染。
邱楓染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面具人走過去,桂枝隨之擺動,搖落一身香。
邱楓染望著他,不得不承認,面具人真的是好一種令人傾慕的姿儀。望著他,仿似可以穿越歲月沉重幽暗的塵灰,透過空間蒼茫雜亂的碎屑,直接抵達一種華美而寥落的境界,在那個境界他蓮花一樣,俯瞰眾生,微笑。
他微笑的唇旁,沒有悲憫,只有戲弄。
沒有人可以窺視他真正的面容,那張絕美的青銅面具,散發冷硬而令人迷醉的光輝。
邱楓染莫名其妙的與之很接近。與之相見,莫名歡欣。那種人海知音的感覺,在與李安然朝夕相處,侃侃而談的時候,也不曾有過。
兩人兩相對望,距離不近也不遠。
邱楓染望著面具人笑了。
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仿似面具人能夠洞察理解他的心事。面具人身上那種寂寞的邪惡與唯美,讓邱楓染心生傾慕。
兩個人,甚至彼此都不用說話。邱楓染彷彿看到了那夜被撕碎的紫莖雲蘭的花瓣,潔白的光澤,帶著淡淡的幽香。碎裂在地上。
那夜他拒絕了面具人的邀請。
那夜,在一劍的較量之後,面具人將跌落的紫莖雲蘭撿起,靜靜地撕碎。
可是面具人走後,他內心卻是難言的惆悵和心痛。
今夜,面具人白衣勝雪,翩然而至,讓他突然覺得這是一場注定無法逃脫的相遇。
面具人輕聲道,「是不是這世上只有你,才那麼有興趣看天上不謝的煙花,難道你就不愛,這世上的繁華?」
邱楓染道,「這有什麼差別嗎?」
面具人道,「天行健,自然我們無法改變,可從我們擁有生命的那一天起,人生短暫,我們一定要讓它絢爛。世間繁華,雖然難以把握,但也聊勝於無。」
邱楓染仰天笑,「如果繁華是你的誘餌,我是那條愛慕繁華的魚嗎?」
面具人歎氣道,「你不是!」
邱楓染笑。面具人道,「可你也不是那只曳尾於泥塗中的烏龜。是煙花,就要在黑夜的高空中綻放,讓不同的人為之驚艷。」
邱楓染的心突然溫柔地疼。這麼多年來,煙花是他不為人道的秘密。
而偏偏,這個面具人,就像是讀過了他的心,愛慕煙花。他第一次到自己身邊,在花溪苑裡點了把火,負手望著半天的火光,像是欣賞美麗的煙花。
這便是奇怪的機緣,莫名的吸引。
或許真的如面具人所說的,自己欣賞李安然,但不是為自己尋找一個朋友,而是在尋找一個對手。
面具人早就明瞭他的心。氣味相同的人,即便相隔很遠,混跡人海,也能一下子感受到自己的同類。
邱楓染看著面具人,問他,「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面具人道,「天地不仁,視萬物為芻狗。我百年之後,萬物就是你的芻狗。」
天地不仁,視萬物為芻狗!這是他第一次與李安然見面說的一句話。
難道,僅僅在一念之間,原本為芻狗的身軀會一下子成為驅使萬物的神?
邱楓染黯然,他突然想起李安然春陽月光般的笑,溫和而美到極致。
兩個人之間,突然變得靜寂,靜寂得有些尷尬。面具人輕歎道,「李安然,就那麼讓人放不下嗎?」
邱楓染沒有回答,一遍遍想起,李安然在他的竹林佇居了三日,那三日彷彿世間只有他們二人。從沒有一個人,與邱楓染相處得那麼愉快。李安然的衣服也會髒,可他從來都覺得李安然很潔淨,不僅潔淨,還很鮮活。
因為鮮活,所以具有生命的溫度,在不知不覺中消融他的冷峭,如沐春風。
原來他從來都不知道,人,原來可以那麼快樂。
可他知道了又怎麼樣?李安然就是李安然,他似乎生來就學會看花開花謝的,而他邱楓染卻注定,在清冷的夜裡,看星星。
他看向面具人,眼裡是隱隱的熱望。
他對面具人說,「我不想讓他死,我還要幫他一次。」
面具人道,「你可以幫他,畢竟他曾經是你的二哥。但我不能保證,他不死。」
邱楓染道,「好!」
面具人走近前,拍拍邱楓染的肩。他搖曳著手中的桂枝,喜極而笑,仰天踏歌而去,衣袂飛飄。
邱楓染聽見他在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這錯置的楚辭。以為只有楚狂醉了,才會唱得出。
楚狂。邱楓染浮上冷淡的笑容。這世上怕再沒人比楚狂更炙熱。
從此,那一場交遊也只成過往。
浮生如夢,邱楓染突然從那夢中醒來。
陶傑和馮春時並排盤腿坐著,□著上身,房裡上好的炭火輕煮著小巧的砂鍋,瀰漫了一室藥香。李安然穿著白麻布衣,手裡嫻熟地捻著細細的銀針,微笑地望著陶傑和馮春時。陶、馮二人頗為緊張,李安然安撫道,「怎麼都這麼大了,還怕扎針啊!你們什麼都不用想,只是閉上眼睛就好。」
二人點頭,臉上的表情還是擔憂。李安然拿出寬絹布,將馮春時的身體固定住,馮春時驚道,「少爺,您這是……」
李安然道,「我怕你們亂動,功虧一簣,點你們的穴道又有礙血液流通,所以將你們輕輕捆住手腳,你們只要記著,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閉著眼睛,不要亂動就好。」
李安然將二人綁好,他拍著二人的肩,示意他們放鬆。陶傑出了微微的汗,李安然笑道,「都快二十歲了,幹什麼事還這麼心慌,不要緊張,阿傑你這樣子不行,肌肉繃得緊緊的,呆會兒我不好行針啊!」
陶傑仰天歎氣道,「少爺,我,我忍不住。不然你打我兩下好了,我,我怕……」
馮春時道,「阿傑,別胡思亂想了,少爺既然決定了,我們就不要添亂。」
陶傑深吸一口氣,道,「我知道,可是,我……」
李安然笑了,起身在室內點了枝紫色的蠟燭。馮、陶二人頓時聞到一種淡而寧靜的香氣,心漸漸平靜下來。
李安然用一種涼涼的,散發著淡淡酒香的液體為他們擦拭身體。一聲細微而尖銳的金屬劃過空氣的聲音,打鬥聲起。
馮、陶二人的肌肉一下子緊繃起來,李安然拍拍他們的肩背,讓他們放鬆。
訓練有術的殺手,剎那間湧過來,勢如錢塘潮水。
付清流的劍揮出。他是李安然的師兄,是師父收留的流浪的孤兒,七歲便跟了師父,而那年,李安然才四歲。
他理所當然成了大哥。師父說他沒有打暗器的天賦,他主要練劍。他暗器打得稀鬆平常,劍也比不過李安然。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頂尖的高手。但今夜,他拼出去了。
他的劍雪亮的,在夜空中綻放曇花一現般的光彩。他狂怒,凶狠。強勁的敵手激發了他嗜血的衝動。
一個人倒下。另一個人,再來一個人。
殺手的劍像蛇的攻擊般陰冷、準確,劍所到之處,不是劃痕而是一個窟窿。付清流在與第三人迎戰的時候,右肩被刺了一個透明窟窿,血流如注。
他的劍落地。他下意識用左手點住穴位止血,冷汗沿著臉龐直流下來,膠著住散亂的髮。
殺手卻不想多費一絲一毫的力氣,理也不理付清流,直奔那間房。
他們所有人的目標,只是李安然。
那個傷了付清流衝上前的殺手,倒在邱楓染綺艷的劍光下。
玉龍飛雪劍。滿天綺艷的夕陽。
夕陽特有的艷,特有的烈,特有的霸道。剎那間成為死亡的顏色,把對手的血肉化成火,在燃燒。
邱楓染白衣勝雪,他的長髮在劍氣中揚起,他冷冽的眸子,唇似乎在冷冽地笑,他的白衣在劍氣中自如地聚散,避開對手零星的鮮血,一塵不染。
他似夕陽中沖天而起的鶴,義無反顧,無所畏懼高空的寒侵襲他的翎羽。
殺手在從各個方位攻擊這間房,而現在只有兩個人在抵擋,除了邱楓染,就是楚狂。
楚狂穿著那件一個月沒有洗的寬大的黑布衣,他的頭髮,豪放不羈地凌亂地披散,有幾處,很明顯的,被人用劍削了去。
他的俊臉,是一種亢奮而又冷靜的表情。他的右手拿著一把黑黝黝的,幽暗酷寒的刀。刀身不長,也不寬,只是刀刃鋒利。刀尖處彎成弦月的形狀,刀背寬厚,上面刻著稀奇古怪的獸形圖紋,三年前他一時興起,在刀背處鑿洞裝了三隻鈴鐺,一舞起來,金戈鐵馬般銳利尖刻的響,北風吹過巖洞間隙般的刺耳的聲音。這傢伙酷愛音律,只是這幾個鈴鐺的聲響,像極了被死神捏住咽喉的生靈在淒厲哀號。
他高大的身影站在房頂之上,披著慘白的月光。唇邊是肆意不羈的笑,好似這亡命的廝殺是一場極其過癮的遊戲。
在這個時候,他有著一種百獸之王的雄霸,他用那雙洞悉音律的耳朵,靈敏地聽到細微的風吹草動,然後優雅曠放地飛身過去,一刀斃命。
一刀斃命。就是這麼簡單,這麼快,這麼殘酷。
刀口就在敵手的心臟或是喉嚨。心臟被刺穿了,喉嚨則是被割破。
那把刀似乎被賦予了某種嗜血而神秘的氣息。在從此以後的傳說中,楚狂的刀會因為飲血而變成藍黑青碧的顏色,會因茹血而有了生命,從而更快,更靈動,更無可抵擋。那把刀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死亡的呼喚」。
生命就在剎那間結束。一切仿似很簡單,隨著一聲尖厲而細長的聲音,聞到一種金屬的味道,中刀,眼中閃現出微弱的光澤。
剎那寂靜。殺手被這凌厲的殺招所震懾,怯步不前。
楚狂吹了吹刀鋒上的血,像是在吹落書背上的塵灰。
殺手又衝了過來。
楚狂迎上去。衣襟撕裂的聲音,不同方位的劍割破他的左袖,割裂他的前襟,刺破他後心的衣衫。然後不同方位的人,倒下。
殺手望而怯步。
空氣中淡淡的血腥,薄薄的寒。
楚狂的身後就是通向那間房的門。楚狂與殺手不過十步遠的距離。
他靜靜地望著面前人,刀鋒滴血,突然出手。
那尖銳的,風嘯般的聲音響過。死神的呼喚。
邱楓染的玉龍飛雪劍雖然厲害,但尚可糾纏,可這個用刀的傢伙果敢狠絕,毫不廢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可偏偏是,每次歷險的結果,不管是被削了頭髮還是刺破了衣裳,但結果都是,他活著,對手已死去。
已無人可殺。玉龍飛雪劍淡漠了嫣紅。邱楓染清冷地站在夜幕裡,劍上是清冷的月光。
細微的聲響,強勁的風,突現的芳香。
玉龍飛雪劍頓時紅的如殘陽似血!
然後錯過,劍生生被震落,邱楓染跌坐在地上,虎口震裂,右臂生生發麻。幾乎於此同時,那個人影襲擊楚狂。楚狂的刀揮出。
閃電般的芳香,刀被凝滯的剎那,楚狂奮力斜身,抽刀,人也被遠遠地彈飛出去。
人影從天而下,直襲李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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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6:25:07
第二十四章 逢生
李安然平靜地為陶傑下最後一根針。劍光襲來,冷硬的劍鋒,暗淡的光,來無聲息。
劍已刺入李安然的衣衫。李安然猛地後仰、下身,劍貼著前心的衣服斜刺了過去,然後李安然迎著劍揮袖,出手。
彷彿江南,那空靈迷濛的雨。
來人剎那怔住,李安然已閃身而立,溫和地喚道,「蘇前輩好。」
站在李安然面前的,是一個身形清瘦俊逸的白衣人,戴著一張俊美無邪的青銅面具,他聽到李安然的話,驚顫了一下,低沉地「哦」了一聲。
李安然笑了。他笑得溫情和煦,像是在和失散的老朋友打招呼,他對面具人道,「蘇前輩不再用滴水木蓮草,但是芳香依舊,即便是面具遮住臉,可風采依然。」
面具人無以掩飾其失落,淡聲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李安然道,「蘇前輩對在下瞭如指掌,而在下對蘇前輩,只是略知一二。」
面具人冷冷地「哼」了一聲。
楚狂踉蹌地闖進來,煞白了臉,散亂著頭髮,忍痛喚道,「二哥!你還不殺了他!」
李安然扶住他,讓他坐下。轉身對面具人道,「蘇前輩,這世上除了冰心海棠,還沒有不能被人破解的毒。但是以前輩之見,我四弟和您身上的毒,哪一個會先被解開?」
面具人沉默,冷冷的思量,他的面具浮上了俊而冷的微笑,他笑道,「好!想不到這會是個如此精彩的棋局!李安然,我不得不開始重新認識你!你的確比我想像的和你曾表現出來的,還要優秀。」
李安然道,「前輩謬讚了。蘇前輩蟄居江湖,才是大智慧。」
面具人似笑似歎,「不想我蘇笑等了二十年,竟然會冒出一個李安然來攪局!不過,這的確很精彩,好極!妙極!」
面具人說著,將解藥交給李安然道,「他服了這個,三兩天就沒事了。能把刀用得這麼好,殺了我那麼多的人,讓他死,我也捨不得。」
楚狂「哼」了一聲,笑吟吟地望著他,說道,「你若捨不得,就不該毒我啊!偏巧我這麼倒霉,碰上一個連二哥也毒不死的傢伙!我倒想二哥這次毒死你,省得日後麻煩!」
這話說得面具人笑起來,楚狂道,「中了我二哥的毒,還笑!」他說著,自己氣力不支,「哎呦」一聲從椅子上落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
李安然打開藥瓶聞了聞,為楚狂服下,楚狂吃了藥,忍著痛道,「二哥,這是不是解藥啊!別回頭我吃了,死得更快了!」
李安然苦笑道,「不要說話,閉嘴!」
面具人的身體痙攣了一下,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楚,李安然起身將一個小白瓷瓶扔過去。面具人接過,打開塞,將解藥倒在嘴裡。過了半晌,他虛弱地道,「想不到,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人,能配得出『半月追風』。」
李安然疲憊地歎了口氣,說道,「怕是也只有這『半月追風』才能難得住蘇前輩吧。在下為了這次邀約也算是用盡了心思,絞盡了腦汁。蘇前輩到底為了什麼事,一定不能放過菲虹山莊呢?」
面具人長長歎了口氣,沒有說話,只是孤獨地走向庭院。右腳已經踏出了門檻,卻突然定住,回頭望著李安然,輕聲道,「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世上還有誰能想起那個滑天下之大稽的蘇笑呢?蘇笑已經死了整整二十年了,舊日的稱呼,不用再提。」
他落寞地離去,他的聲音裡有著讓人難以體會的滄桑和苦澀。李安然失神,又聽得蘇笑在外面笑道,「我還會再來的,我們後會有期。」
他的一聲後會有期漸遠,漸飄,卻在靜靜的夜裡久久地縈繞。李安然衝出去,扶起付清流,迅速地為他上藥止血。付清流望了他一眼,昏了過去。
邱楓染跌坐在地上,怔怔的,表情清冷得讓人難以琢磨。他受的傷並不重,或許更嚴重的是失敗的挫傷。
李安然望著他,沒有說話,而是一屁股坐在他身旁,仰望著夜空,喚道,「三弟!」
邱楓染沒有出聲。
李安然也沒有言語。兩個人也不知為什麼,好像有了隔閡。李安然心疼地望著邱楓染冷傲如舊的表情,卻只覺得嗓子一甜,一口血噴了出來,躲閃不及,濺在呆坐著的邱楓染的白衣上。
邱楓染的肩背一抽搐,下意識伸手扶住李安然,喚道,「二哥你沒事吧。」
李安然虛弱地倒下去,倒在邱楓染的懷裡,無力地喘息。邱楓染抱著他突然有一點不知所措,因為在他心裡,李安然永遠也不會柔弱。
而他突然倒下去,在自己懷裡,柔弱如毫無抵抗的嬰兒。邱楓染突然生起一種恐懼的直覺,或許,自己也會有一天,突然這樣倒下去,柔弱如毫無抵抗的嬰兒。
邱楓染突然感到淒涼。空曠的淒涼。
從前,他只是孤獨,只是冷,但並沒有淒涼。
這種空曠的淒涼讓他的鼻子酸酸的。心也在澀澀地疼。
他以為,再幫李安然一次,然後離開他時,自己只會輕鬆,卻不想,是這樣酸澀。
他欽佩李安然。雖然冒險,但贏了面具人。為陶、馮二人療毒,需要運用真氣將蘸著解藥的銀針緩緩推入指定的十二處大穴,恰到好處,深一毫則死,淺一毫無效。待插完最後一根銀針,也是李安然內力最空虛柔弱的時候。
面具人拿捏得正好,他在李安然下完最後一根針的時候出手,可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輸了,不但讓李安然躲過了那一劍,還中了李安然的招!
本來的計劃,是他合楚狂之力,他們二人攔住面具人的。
可沒有想到,面具人一招擊敗他邱楓染,有幾乎是同時,另一招擊敗楚狂。在李安然下完最後一針的縫隙殺過去,幾近完美。
合他們二人之力無法應付面具人卓絕的武功,當時內力空虛柔弱的李安然是如何躲避,又是如何反擊的呢?
李安然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悠然醒來,睜眼一看,禁不住苦笑。付清流正躺在不遠處的床上,還在暈迷。楚狂橫趴在長椅上,他的後背被砍了一劍,劍有毒,毒雖解,可傷很疼。邱楓染落寞地靠坐在椅子上,手上纏著繃帶,肩袖處是幾點血,自己噴出的血。
邱楓染見李安然一醒來就笑,說道,「你還笑,一屋子傷員,你還笑什麼笑。」
李安然吃力地撐起身子,靠在床背上,服下雲逸給他的療傷藥,蒼白地喘息道,「傷是傷了,但總算還都活著。」
楚狂輕輕「哼」了一下道,「現在還都活著,下一刻誰能說得清。現在就是來一個普通的殺手,我們幾個全得玩完。那個戴面具的,不會這麼傻吧,我想殺手一會兒就來了。」
邱楓染難得對楚狂如此溫和,他帶著笑說,「四弟不要擔心,殺手不會來了。」
邱楓染以為楚狂定會反擊「為什麼殺手不來!」,可不想楚狂對他一笑,沒頭沒腦道,「三哥,你笑起來真好看。」
邱楓染的心像被針刺了一樣,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他自我解嘲地一笑,搖搖頭,望著房頂。楚狂對他說道,「以後多笑笑吧,快結婚的人了。以前再怎麼不好,都過去了,幸福生活就要開始了,結了婚,就要開開心心的。」
邱楓染潸然落下淚來。他突然覺得,楚狂如此可愛。今夜,他們兄弟四人並肩戰鬥,同生共死。卻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孤身遠去,以敵手的身份相遇,就是在婚後的第一天吧,從此我不再是我,而你們依舊是你們。
他昂著頭,淚悄悄滑落,並沒有人注意。邱楓染很快冷冷淡淡地笑著,楚狂頗為神往地顧自羨慕著,「有一個漂亮的女孩那麼崇拜你,又會做一手漂亮美味的鱸魚。三哥,你要掉到蜜罐了。從此與佳人攜手竹林,飲茶讀書,並肩看星星,三哥要過神仙般的日子了。」
邱楓染對著楚狂笑,「你就羨慕吧。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啊!」
楚狂做出一副孩子般無賴的臉皮,對邱楓染柔聲央求,「三嫂有沒有妹妹啊,介紹給我吧。」
邱楓染無奈地苦笑,「你受那麼重的傷,還在這兒貧嘴。」
楚狂疼痛得呲牙咧嘴,對邱楓染道,「三哥你的金瘡藥管不管事啊,我怎麼還這麼疼啊!」
邱楓染卻發現李安然靠在床背上冷汗滾滾而下,面色如紙。不由大驚,衝上去喚道,「二哥!你怎麼了!」
李安然將雲逸的療傷藥一下子又服了一大把,邱楓染端水過去,李安然忍痛喝了幾口,只覺得腹如刀絞,臉疼得是淺灰一般的顏色。
楚狂也趴不住了,衝上去看。不由大驚道,「糟了!二哥你是不是吃錯藥了!五弟他們雲家的療傷藥,服了以後應該是五臟六腑舒服熨帖,怎麼會這麼疼啊!」說完拿過藥放在鼻子下聞。
邱楓染道,「你不要胡說!這世上什麼藥二哥分辨不出來,會吃錯藥!」
李安然無力地伏在床上,突然一個痙攣,一大口血直噴出來,嚇得邱楓染和楚狂吩咐後退,又一起衝上去,卻見李安然疼痛已緩,大口地喘息。
楚狂心疼道,「二哥,你,真沒事吧?」
李安然喘了會氣,虛弱道,「沒事,藥沒有錯。是五弟的藥和我先前服的雪蓮紅珊丸相衝撞。我上次用雪蓮紅珊丸治內傷,它還有殘存,這次服五弟的藥,撞在一起,難免的。噴了口血,將雪蓮紅珊丸的殘存藥性帶出去,以後就沒事了。」
楚狂舒了口氣,一個站不穩,跌倒在地上,邱楓染衝上去扶,楚狂蒼白著臉,戲謔地問,「三哥,現在,你不嫌我髒了嗎?」
邱楓染一聽,一下子將楚狂扔在地上,於是傳來楚狂驚天動地的哀叫。
外面晴透的天,有了一點夏天的暴烈。陽光從窗戶撒進屋來,有微風,驚起桌上的細細的塵灰,在日光中上揚,飄落。
李安然靠在床頭,望著日影中驚起的灰塵,悵然若失。
楚狂斜在門口,敲門,問李安然道,「你這是怎麼了,重傷在身,可不適合傷神啊!」
李安然道,「我老感覺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楚狂道,「是不是有殺手追殺我們這些老弱病殘來了!我就說那個蘇笑,不會這麼好心,這麼好的機會他楞不下手!」
李安然擰眉道,「蘇笑好像突然罷手了,這事情著實透著詭異。難道昨天晚上,他手下的人全部傾巢而動了?這不可能啊!」
楚狂道,「別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好好養你的傷,費那個心神幹嘛!」
李安然微微歎了口氣,楚狂突然盯著他枕頭和床的縫隙,狐疑道,「那個,是什麼?燕兒的?」
李安然扭頭往下看,心突然寬敞了一大片。
那是只精美的紅玉鳳凰簪子,在陽光閃放異彩。
楚狂一見這艷麗的東西,切齒道,「是他的!姓斬的!」
李安然望著簪子笑了起來,身體望後一靠道,「這男人,竟然不見我一面,只留下這個破簪子!」
楚狂一臉痛恨,說道,「你什麼時候和這種人也扯上了交情!」
李安然道,「我們原本就有交情。你也別瞪我,他留這個信物,就是告訴我他日後要成百倍地討回去。」
李安然為楚狂做了新衣。
大紅,金線,雪白,墨黑,淺紫,牡丹花,統統都是楚狂喜歡的顏色和圖式。上等的精緻絲綢,在陽光下一晃,散發著質料特有的光澤。
楚狂拎起錦袍裹在身上,笑道,「呆會,我正好可以穿著這衣服到街上去唱涉江,若是戴上個花環,就更是妙極了!」
那日黃昏,楚狂洗了個澡,換上那襲雪白大紅紋繡的錦袍,披了發,戴了花環,身上繫了許多香花,抱了那把七絃琴,一邊彈奏一邊在街市上踏歌而行,如入無人之境。
黃昏的街市正是熱鬧非凡之時,大家見一個翩翩佳公子,全身上下戴滿了花,旁若無人地抱琴踏歌而來,紛紛側目避讓。
那時的街上混合著煮玉米的清香,炸臭豆腐的油煙和蒸包子的蒸氣,夾雜著男人的叫賣、女人的吆喝和小孩的哭鬧。有那麼一個時候,彷彿突然間聲音和氣味都不見了,眾人都如同做夢般,看著一個衣著華貴高大英俊的男子,用繁複的香花裝扮,彈奏著動聽的琴,用他金子般嗓子高唱《涉江》,「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雲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寶璐,世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駕青虯兮驂白螭,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登崑崙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
楚狂的風神氣度,灑脫不拘泥萬物,獨自高歌,遊戲紅塵,癲狂中迷人眼的俊美,舉止間掩不住的陽剛,令觀者目眩神疑,恍若夢中。
一個六七歲的女孩,拉著修鞋的白頭髮爺爺,尖聲稚氣道,「爺爺你看,那個哥哥戴好多花啊!」
楚狂正欲高歌而過,聽到女孩的叫聲不由回頭而顧,小女孩偎在爺爺懷裡,在滿天絢麗的霞光中望著他,眼睛黑亮亮的,天真無邪。
楚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轉身走過去一屁股坐在黑乎乎髒兮兮的凳子上,撫著小女孩頗為雜亂的頭髮溫柔道,「哥哥這樣子打扮好看嗎?」
小女孩仰慕地望著他頭上的花環,吸了吸鼻子清脆道,「真香!」
楚狂從身上折下一朵野蘭,小女孩很乖順地接了去,放在鼻子下聞。楚狂笑著起身,沒行幾步,突被一大群光鮮亮麗的女人圍住,那些女人七嘴八舌道,「我也要!」「也給我一朵!」「公子我還要!」這樣說著,乾脆自己動手,你一朵我一朵地摘,當然也順手牽羊吃楚狂的豆腐。楚狂不堪其擾,粗暴地推開幾人,擠身逃出圈去,身上馨香零落,頗有幾分狼狽。
沒有得手的女人又欲圍上來,楚狂見勢不好,倉皇逃遁。等停下腳卻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位年輕女子嬌呼道,「楚狂打扮成這樣,不是要女孩子喜歡嗎?現在那麼多女孩子喜歡,為什麼要跑得這麼快呢!」
楚狂回眸看見邱楓染身邊的謝小倩笑得花枝招展的樣子。他似笑非笑地走過去,謝小倩道,「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楚狂突然穿這麼好的衣服,是向誰討要來的啊!」
楚狂臉上帶著笑,一把拎過謝小倩來,皮笑肉不笑道,「以為我三哥在,我不敢教訓你是不是!你看我今天教不教訓你!」
謝小倩嬌聲向邱楓染求助,邱楓染唇角含笑,冷清道,「叫你不要淘氣你不聽!今天就把你交給四弟教訓一頓了!」
楚狂於是笑起來,對身邊的謝小倩道,「看你這回怎麼辦!三哥不管,我更不會饒你了!」
謝小倩的腕子被楚狂抓得疼了,忙著可憐兮兮地求饒,「四哥放我這次吧,我一時淘氣,下次再不敢了!」
楚狂揚眉,臉上不慍不怒,只是手上一用力,謝小倩「哎呦」一聲,忙著回頭向邱楓染求救,楚狂不理,問道,「找女人捉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謝小倩柔聲求饒,「我不敢了,四哥饒我吧,再也不敢找妓女戲弄你了,饒我吧。」
楚狂伸手彈她的頭,說道,「這麼快饒你,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謝小倩道,「那這樣好了!我做一大盤鱸魚給四哥賠罪,今晚就送過去,好不好?」
楚狂聽了這個建議不錯,淺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像上次那樣做一大盤,若是你敢食言,我就殺進你們謝府抓你出來!」
謝小倩忙不迭道,「一定一定!一定做一大盤給四哥送去!」
楚狂鬆開她,謝小倩連忙躲到邱楓染身後,一邊揉著手腕,一邊委屈道,「大男人那麼小心眼!玩笑也不能開!」
楚狂滿臉笑,唬道,「你還敢說,那我就不吃鱸魚吃你了!」
謝小倩連忙死死抓住邱楓染的衣袖,探出頭來吐著舌頭做鬼臉道,「這可是你說的!你自己不吃,可不要怪我不給你做!」
楚狂佯裝撲上去,嚇得謝小倩躲在邱楓染的身後環住了未婚夫的腰。楚狂對邱楓染笑道,「看來三嫂淘氣得緊!想不通你怎麼看上個這麼愛熱鬧的丫頭!」
邱楓染笑,問道,「二哥沒事吧?」
謝小倩漂亮的眼睛盛著笑,微昂著頭對楚狂做出一副氣死你的表情,楚狂瞪了她一眼,對邱楓染道,「他還好,沒事了。」
邱楓染淺笑。謝小倩依偎在他身側,一臉青春歡盛的,淡淡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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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6:25:27
第二十五章 雲初宮的凶夜
面具人一身灰白的麻布衣,靜靜地站在冰心海棠樹前。
清亮的月光如流水,山谷寂靜,幾乎可以聽到月光劃破虛空惹落塵埃那細細的聲音。
那海棠一樹繁枝葉茂,十三個潔白的花蕾參差不齊地掩映在碧葉裡,最大的一朵,花苞已如琉璃,卻沒人知道,它會在哪一個剎那綻放。
這樣含苞不放,整整十二個年頭了吧。
面具人負手,癡癡地望著碧枝上的花蕾,晶瑩潔白如冰雪。
二十年了。那個黃昏,那個文靜的帶著微微甜美氣息的雲初,也是穿著一身雪白的麻布衣,曾對他溫柔美麗地笑。
雲初。雲初啊!
你終究是怨我的。對不對?
一道細細的風,黯淡的劍光一閃。一柄又細又長的劍,咬向了面具人的咽喉。
面具人閃身,揮袖,手中劍未出竅,只輕輕隔住了項君若的劍,盯了他半晌,沉吟道,「殘月?」
項君若沒說話。面具人道,「你既沒死,就該躲得遠遠的,再不該踏入這雲初宮半步!只要我願意,沒有任何人能逃得出去!」
項君若冷淡道,「是嗎?」
面具人道,「不信你可以試一試。」
項君若望著面具人,嘲弄道,「你知道冰心海棠為什麼不開放嗎?」
面具人頗為感興趣地「哦」了一聲。
「因為,它在等你的命。」項君若平靜的臉迎著月光,他靜悄悄的聲音像來自地獄的咒語般,劍已出。
他的身形快如鬼魅,在衣袂游移間,劍像攻擊目標的游蛇,一下子咬了過去!面具人「啊」地失聲,因為他項君若的劍在中途變向,突然刺向了冰心海棠!
面具人閃身擋上去,他不允許任何人在他面前傷害他的冰心海棠!
劍刺入他前心的衣服,然後滯住。面具人的青銅面具冷硬邪魅,他似乎在笑,用他白皙頎長的手指輕輕敲著項君若的劍,柔聲道,「沒有人可以殺我。」
項君若的手一抖,劍像游蛇一樣斜刺破衣服,直奔面具人頸項,劍尖像長了眼睛似的,一頭鑽向面具人的咽喉!
項君若的應變很快,劍的速度更快,幾乎是面具人的話音還未落,劍尖已經接觸到了咽喉的皮膚,面具人本能地躲閃後仰,項君若的劍卻像會思考一樣,劍尖突然一拐,冰心海棠的樹幹被刺了個透明窟窿。
他收劍,昂然望著震驚的目瞪口呆的面具人。劍在淡月下猶自「嗡嗡」地震動,上面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那是面具人手指的血,隨著劍的震動紛紛落下,滲入泥土。
在冰心海棠樹幹的創口處流出透明的晶亮的液體,項君若用手指蘸了蘸,放入口中吮吸。
面具人驚駭地望著他,那冰心海棠,可是劇毒無比啊,這人是瘋子不成!
可是項君若淡淡笑著,他垂下手指仰天歎了口氣,對面具人道,「二十年前,你曾經對天發誓,說今生寧可捨棄生命,也不讓冰心海棠受一絲一毫的傷害,是嗎?」
面具人聽了這話,迷惑不可思議地望著項君若,項君若對他道,「想起來了嗎?二十年前的六月初二,黃昏,你在血泊中信誓旦旦,說你寧可捨棄生命,也不讓它受絲毫傷害。」
面具人顫抖著聲音道,「你到底是誰!」
項君若道,「當年,你殺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到底是為了得到她,還是為了這株冰心海棠?這海棠樹,惹來這麼多怨念,它還會願意開花嗎?」
項君若劍一揮,樹幹頓時又多了一個窟窿。面具人身形一震,急狂地撲過去,
項君若揮劍。
兩劍相撞,迸現耀眼的火花。項君若的劍最擅糾纏和變化,劍尖一閃一滑就從交叉的劍鋒處拐走,刺向面具人的前心,面具人的劍順勢消長,隨機起伏,從項君若的劍鋒處遊走,刺向項君若的咽喉。
項君若已經鬼影般閃身在面具人的身後,面具人劍出手,從自己的左腋下穿出,劍尖正與項君若的劍相撞,聽得「叮」一聲響,項君若的劍斷!
項君若後退幾步,面驚怖。這面具人中了李安然的半月追風,半個月內內力全失,他怎麼會,震斷自己的劍!
不容他喘息,面具人暴喝一聲,身形沖天而起,黑雲壓面般,一掌劈向項君若天靈蓋!
項君若無劍招架,甚至無暇躲閃,只能將重心左移,避過頭部,面具人那一掌結結實實打在他的右肩上,項君若一聲痛呼,右腿單跪在地,唇角裂出血來。
面具人變掌為指,鉗子一樣掐向項君若的咽喉,項君若向後一仰,錯過,隨後一口溫熱微腥的濃血「撲」地一聲吐向面具人的臉,迷了他的眼。項君若趁機咬牙提起一口氣,飛掠出去,鑽進黑暗的夜幕裡。
面具人覺得嗓子一甜,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他怔怔地看著受傷的冰心海棠,兩行淚從他華美的青銅面具上飛快地滑落下來。
他倒在地上,絕望地閉上眼。
冰心海棠最怕金屬的損傷。三年凍結,五年培育,兩年含苞,十年等待。他日日夜夜花費的心血,一夕毀滅,付之東流。
淚如泉湧。雲初。雲初啊!我不能保護你,竟然也不能護住這棵冰心海棠。
面具人的頭,突然劇烈地痛。
彷彿又回到,十四歲的那天下午。那刺耳的哄笑聲。那麼響。那麼讓人恨而絕望。
很痛。他卑微地倒在花園裡,任憑那個女人瘋一般地亂打。他一定要被打死了。
雲初救他。她那麼美麗,那麼文靜溫柔。她小心翼翼地擦拭,似乎每動一下都害怕弄疼了他。
就在那一剎那,他淚流滿面,所有的防線轟然潰退,倔強的堅持讓位於深埋在內心日日夜夜積累著的苦楚,他多想撲在雲初的懷裡,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只是雲初啊!
面具人倒在地上流淚不止。在這荒涼寂寞的夜裡,在他日日夜夜刻骨銘心的追憶中,他早已痛徹心扉地知道,從雲初死去的那天起,天地雖大,卻再也沒有一個人,會那樣溫柔而悲憫地對他。
雲初啊!面具人在內心裡悲鳴。而今我心已硬如鋼鐵,為什麼一想起你,我就會淚流成河!
面具人「哇」的噴出一口血。他喘息著,擦拭著嘴角,一邊乾笑,一邊顫抖著雙肩,流淚。
雲初。你死時是怨恨我的。可你就是再恨我,你可以殺了我,你不該殺了你自己!
面具人狠狠抓著自己的頭,刺骨疼痛,胸懷如裂。
但沒想到是他。殘月竟然還活著,他一定是,一定是項重陽的兒子!
項重陽的兒子。雲初,你恨我,你的兒子終於來殺我。
可我還是殺了他。他逃不出去。沒人能逃得出去。
這麼多年,我一直都隨身帶著那顆藥,可以讓自己瞬間迸發可怕力量的藥,可這迸發之後,卻會更加破損自己的身體,若不能一招斃命,反會被敵人反噬。
我必須殺了他。雲初,即便他可能是,你的兒子。
天上淡月如鉤。整個雲初宮睡在淡淡的夜霧裡,靜謐芬芳。
琳兒踏著地上的野草和碎石,來到小溪邊。那條清澈的小溪被一塊大青石所阻,形成了一汪小小的天然湖泊。琳兒解開頭髮正準備脫去衣服,突然閃出一個黑影,一把抓住了她的右臂。
琳兒正欲叫出聲來,那黑影上前一把緊緊堵住她的嘴,低沉道,「琳兒是我,君若哥哥。」
項君若鬆開手,琳兒細細打量了半晌,抓住項君若的雙臂激動地低聲道,「君若哥哥!真的是你!你,」琳兒四下看了看,輕聲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你不要命了!」
項君若示意她別出聲,然後整個人鬆鬆垮垮地躺在青石板上。琳兒關切地蹲下身撫上他的額,他正在發燒。
項君若挨了那一掌,虛弱不堪,他披頭散髮,臉黑唇紫,襟袖上染滿了一大片血痕。琳兒粗粗看了看,從腰間拿出一顆黑色的藥丸為項君若服下。項君若服藥後閉目微微喘息,琳兒起身在不遠處林子裡扯下幾片籐蔓狀植物的葉子,讓項君若嚼。
項君若依言,不多時覺得滿口生津,神智更為清醒,遂低聲問,「琳兒,你給我吃的是什麼?」
琳兒道,「這是神仙草,他三年前親自弄出來的。」
項君若仰天道,「他死也想不到我還在他的雲初宮。」
琳兒道,「君若哥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項君若道,「我想趁他今夜中了李安然半月追風的機會殺了他,救你出去,可是,反被他打傷了,要不是我吃了口冰心海棠的汁液,怕是就死在這裡了。」
琳兒急道,「你,你現在傷怎麼樣了?」
項君若道,「我的右臂廢了,不能用劍了。」
琳兒沉默,撫著項君若的右臂,輕輕落下淚來。
「琳兒」,項君若遲疑了很久,開口道,「林姨,她,她……,過世了!」
琳兒的肩震動了一下,怔怔地望著項君若,她的面容在淡淡月光中慘白如紙,淚水在眼裡攢動了很久,才突然一股腦滑落下來。
她的手指緊緊抓著裙擺,淚如泉湧,瞬間臉上全是淚痕。
項君若望著她,沉痛道,「對不起,琳兒,我,我去晚了。林姨她自己服『草木有情』,先走了……」
琳兒忍淚望天輕歎道,「她活得也太苦了,這麼多年,真的太苦了,終於看開了,拋下我了……」
項君若心疼地望著她,抓住她的手道,「琳兒,你現在和我走吧!我雖然失去了武功,但我們可以躲起來,不要在他身邊了,琳兒!」
琳兒仰天搖頭道,「不行。君若哥哥,你現在逃出去他還不會發現,你帶我出去,他一發瘋我們兩個都活不成。」
項君若恨恨地用左手砸了一下石頭。
琳兒將腰間的藥丸盡數給項君若,說道,「君若哥哥,你吃了藥快走吧。提防他發現了。」
項君若道,「琳兒!你還要呆在他身邊嗎?他知道了,一定會殺了你的!還是,跟我走吧!」
琳兒落淚道,「君若哥哥,不行啊,他現在離不開我,他會發瘋找的!你傷成這樣,敵不過的。」
項君若沮喪地躺在地上,歎了口氣。琳兒哭道,「君若哥哥!謝謝你,你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等你傷好了,再來救我……」
項君若淚下,悲愴道,「都怪我,我沒用!」
琳兒道,「你別這樣,我沒事。」
再過兩個時辰天就亮了,琳兒不敢留項君若,讓他匆匆走了。項君若離開的時候,回頭看站在青石板上的琳兒,琳兒輕輕揮手,慘淡而笑。
琳兒失魂落魄地望著項君若離去的方向,怔怔地解開衣裳,夜寒侵身。
她的淚痕漸漸被夜風風乾,臉上涼涼的。
她躍入水中,紮在水底,水中是溫暖舒適的溫度,長髮絲一樣在水中浮散開來,糾纏滑過肌膚。
不遠處是一株開花的樹,潔白的花瓣輕輕地飄落,浮水而下,星星點點的蹤跡,深濃淺淡的香。
琳兒浮在水面上,吐了口氣。伸手在岸邊揪了一張卷耳的葉子,放在嘴邊,憂傷地吹起來。調子簡單但悠揚。曲子很短,她很快將卷耳的葉子吐掉,任其順水而下。
她靜靜地流淚。想起小時候,她牽著爹娘的手,在清晨的小徑間散步。他們常常在夜晚賞月,她坐在爹爹的懷裡,吃娘做的點心。
娘總是溫柔地笑。娘做的點心很好吃,那點心有各種花瓣的清香,配茶而飲,入口即化,留於唇齒的,則是蓮芯的微苦。
小時候,她不喜歡那蓮芯的微苦,現在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甜蜜。
遙遠的童年,深刻的記憶。
琳兒帶著追憶仰望天空,四周是流水的包圍。
天空是一種渺遠的灰藍的顏色,上面有星星在閃光。
天地無情。任憑誰已離去,太陽照常升起。
琳兒悄然落淚。雲初宮的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包括這天地,和這天地之間的自己。
天邊出現了魚肚白,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破曉了。面具人又會換上潔淨的衣服,托著盞苦茶,不動聲色地望著他的雲初宮。
她必須得去睡一個時辰。琳兒在水中捲起頭髮,上岸擦乾身體換上衣服。凌晨的風讓人有一點冷,身上的衣服是昂貴的蠶絲做的,飄逸有餘,御寒不足。琳兒回頭望一眼自己水中的身影,寂寥地披著月光,一身清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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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6:25:47
第二十六章 望洋之歎
天剛破曉,面具人換上潔淨的暗青蠶絲衣,托著茶,站在花叢小徑裡。第一縷晨曦從不遠處的藥草地裡斜射到他的身上,他身後是一片青蔥茂美的修竹。
他站在晨曦裡,一如既往。清瘦、□、落寞。
他的雲初宮,正如雲初那樣幽美、溫柔。他在這裡建造了一座四季並存華美而寥落的天堂,該凋零的凋零,該開放的開放。
在雲初宮裡永遠沒人打擾他,他沒有一個貼身的侍從,沒有婢女。
只有琳兒。
琳兒穿著寬袖曳地的白衣,在剛有幾分絢麗的朝霞中,從藥草地穿行而來。她全身沒有任何裝飾,長髮飄垂到臀下,隨意寬鬆地在肩上一綁,幾乎很潦草,卻又疏放自然。
她提著裝滿鮮花的籃子,蹁躚穿過藥草地,老遠喚「叔叔」。她淺淺行了個禮,面具人能聞到她身上隱隱的青草的芳香。
他的琳兒,巧笑倩兮的樣子,好像清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清露橫流。
琳兒揚眉笑道,「叔叔早!您可是回來啦!我每天都給您換新花,今天採得尤其多!」
琳兒舉起籃子。籃子裡三四枝剛剛剪下的白月季,兩枝枝葉青蔥的花蕾茉莉,三枝馨香的大紅百合。面具人望著她,眼裡盛滿溫柔寵愛的笑意。
琳兒徑直走進屋子,將寬頸青花瓷瓶的花撥出來扔到外面的小筐裡,換了清水,三兩下將花搭配著插好,參差配色,既生動又簡潔。
布谷鳥的叫聲在林際迴盪。面具人靜靜地坐在小石桌旁,手托著茶,望著不遠處的竹林和小丘。他身後,是一大片絢爛的朝霞。
琳兒拿出茶壺為面具人續上茶,在面具人對面坐下。她青春的臉上是一片玫瑰色的霞光,面具人望著她,只覺得目眩神疑,不忍逼視。
琳兒嫣然喚道,「叔叔!」
面具人「嗯」了一聲。琳兒道,「叔叔你怎麼了,有人惹你生氣了嗎?」
面具人道,「外面的人,哪個不惹我生氣!只有在這裡,才能清淨幾天!好好喝喝茶,吃吃琳兒你做的菜,叔叔過的才是神仙日子!」
琳兒笑。陽光漸漸明亮起來,朝霞散盡,琳兒身邊一個梳著雙環的白衣小丫鬟夕夕提著食盒來送早餐。夕夕向面具人行禮退下,琳兒把菜往外擺,笑道,「叔叔,這是早晨我新摘的菜,特意去後坡采的野菜。您好幾天不在,猜您一看見它就餓了。」
面具人看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雞蛋烙餅和青蔥的小菜,愉悅地舉箸而食,溫聲對琳兒道,「我真被你的手藝慣壞了,琳兒就一直陪著叔叔嗎?」
琳兒道,「我就是在陪著叔叔啊!」
面具人笑道,「沒有別的心事嗎?」
琳兒有些不解地望著他。面具人道,「昨天夜裡,那麼晚了,聽見你還在用卷耳葉吹曲子。很短,又亂,就知道你有不開心了。」
琳兒輕輕垂下頭。
面具人望著她,柔聲道,「告訴叔叔,為什麼事不開心?」
琳兒道,「前天,為我們打理花草的張奶奶病死了,想到生命短暫,變化無常,就不免有些感慨。」
面具人歎氣道,「生老病死,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你平日淡然隨緣,今天怎麼多愁善感起來了!」
琳兒淡淡笑著,說道,「我現在青春年少,可想到有一天自己的生命也會悄然了結,會像張奶奶一樣,就覺得怪怪的。」
面具人道,「你才不到二十歲,怎麼想這些事情,」面具人的話語突然輕了許多,含笑道,「感慨紅顏易老,流光易逝,我的琳兒還是有心事了。」
琳兒拉著面具人的衣襟低頭道,「叔叔你莫要取笑我,我哪有。」
面具人輕聲歎道,「琳兒也十九歲了,是要考慮終身大事了!」
琳兒不語,面具人看著她華美的容顏,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說道,「我的琳兒長大了,叔叔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這世上的男子誰能配得上我的琳兒呢?我到現在才知道,天底下做父母的心啊!」
琳兒安然享受那只溫暖的手的撫摸,乖巧地拉過面具人,看見那隻手上面青筋突起,瘦骨嶙峋,不由憐惜道,「叔叔,您不要再為我操心了,我不想嫁人。看您最近又瘦了,您好好在家將養幾天,我多花點心思給您滋補身體。」
面具人笑了出來,是少有的愉悅的氣息。琳兒笑道,「叔叔您答應了,那這幾日您千萬不要勞神,琳兒陪您看看花,下下棋,聽聽琴,給您做好吃的菜,燉好喝的湯!」
面具人身心疲憊,整個上午他就在房間裡休養調息。雲初宮永遠是馥郁、靜謐柔美的。這裡有最肥沃的泥土,最甘冽的泉水,最珍稀的植物,最重要的是,這裡有最讓他安心的床。
中午琳兒來送午飯,他的飯菜永遠不豐盛,但要精緻。口味不喜肥美,只求清淡自然。簡單的四菜一湯,有他最喜歡吃的白灼蝦。中午明媚的陽光暖暖地照著,琳兒背著光面對他,用一種懶洋洋關懷的口吻,軟聲道,「叔叔這幾日你累了,上午姚伯捉了只甲魚,我燉了清湯,您多喝幾口,補補身體。」
面具人笑著拍拍她的臉頰,滿足地歎氣道,「琳兒越來越乖了!」
琳兒像只懶洋洋的貓,笑得卻像陽光一樣燦爛,在一旁催道,「那您多喝幾口啊!」
面具人喝了幾口湯,望著她慵懶的樣子,說道,「你也是沉得下心的孩子,否則你這樣的年紀,這偌大的雲初宮沒幾個人,實在太悶了。」
琳兒於是笑起來,說道,「叔叔我怎麼會悶呢!一棵植物也能讓我著迷半天,何況咱們這裡還有很多打理花草的伯伯嬸嬸,每一個人都活得很開心!」
琳兒慵懶的樣子有種說不出的倦怠的風華。她這孩子,也像棵植物似的,總是清晨和夜晚最精神,一到中午就是慵慵懶懶的。
琳兒蜷起腿將整個身子縮在椅子裡,對他道,「叔叔,我熬的湯有沒有好喝一點,夕夕她們都說我的手藝見漲了。」
面具人道,「琳兒的手藝一向很好。」
琳兒半仰著頭在陽光中笑。
面具人放下筷子,又習慣性地端起茶。琳兒道,「叔叔,您又忘了,才吃了飯喝茶不好。」
面具人微怔一下,放下茶道,「好,依你。」說完整個人靠在椅背上。琳兒跳下椅子,走過去為面具人輕輕揉肩。面具人閉目享受著琳兒適中的手勁。
吹來和爽的風。面具人悠然歎氣道,「碧雲谷的紫莖雲蘭開了。」
琳兒道,「叔叔您好厲害,那花才開了兩日,香氣還沒濃,離這麼遠您就知道了。」
面具人道,「你身上帶來的,自己倒忘了。」
琳兒低頭聞自己的衣襟,說道,「可是後來我又跑了好幾個地方啊,我自己都已經聞不出來了。」
面具人不說話。琳兒在他的雙肩輕柔均勻地敲打。
面具人一場午睡睡了兩個時辰,醒來時日光已偏西,他獨自泡了壺濃濃的苦茶,喝了兩杯,信步穿過藥草地和竹林,來到琳兒在小丘旁的房間。
房間空寂無人,閒置在桌上的書被風翻得凌亂。幽靜的琴聲伴隨小女孩的嬉笑聲從後面傳來,面具人繞過後牆,看見琳兒一身白衣靜坐在一株金銀木下的平石上彈琴,她的兩個小丫鬟在不遠處的草地上蕩鞦韆,發出「咯咯」的笑聲。
她們身後不遠處,是一大片怒放的芍葯,有些早謝的,花瓣灑了滿地都是,燦若雲錦。
這是一個溫馨寧靜的下午。琳兒正在彈琴,琴聲裡有著淡淡的情緒。那種情緒難以言說,帶著幾分寥落。
樹影落在她的身上,染得她的白衣一片明明暗暗閃爍不定的斑駁。
琳兒似乎沒什麼興致,草草收了琴,在樹下伸了個懶腰,臥在平石上,隨手掐了根茂盛的野草叼在嘴裡,剎那間變成了凡塵俗世慵懶的無賴少女。
面具人走過去,琳兒見他過來,喊了聲叔叔,坐起身騰出平石上的地方,面具人坐下伸手撫琳兒的頭,像極一個寵愛女兒的父親。
面具人問道,「怎麼聽著你好像沒什麼心思彈琴啊?」
琳兒撅起小嘴,又忍不住抿嘴笑了,激起右頰上一個淺淺的笑渦。她懶懶道,「就這樣等天黑,時間很難打發,而且天黑還要等到半夜,曇花才會開。叔叔你,也不理我!」
面具人道,「我這不是過來看你嗎?你這次怎麼也不自信,要一下午提心吊膽地等著花開啊?」
琳兒坐直身體道,「叔叔,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不對勁,可是您忙,我也沒和您說。那株曇花,自從含苞以來,每到午夜的時候,葉尖靜靜地滴水,便會發出一個女人的歎氣聲。」
「歎氣?」面具人全身一繃,「你是說曇花會隨著葉尖滴水發出歎氣聲?」
琳兒望著他俊美無瑕的青銅面具,頗為心驚地點了點頭。
青銅面具永遠是那邪魅的俊美的笑容。下午的陽光溫柔地照在上面,那笑容像是被幽拘的鬼魅突然復活了一般,生動得,栩栩然要飛了起來。
午夜的雲初宮,寂靜得只剩下蟬噪和蛙鳴。月光淡淡灑在葉尖的水滴上,那一滴小小的水珠慢慢積聚,攢成淚珠狀,晶瑩剔透地折射著月光。在暗夜中接近一種璀璨的華美,然後轉瞬間落下,劃入黑暗,復歸泥土。
靜靜的風,空谷中傳來一位女子淺淺的落寞的歎息。
面具人側耳傾聽。不錯,一位女子淺淺的歎息,溫柔繾綣,九曲迴腸。
曇花靜靜地開放了,一聲細微的爆破聲,它潔白碩大的花瓣緩緩地舒展,呈現出一層淡淡的潤澤的光華,馨香瀰散。
面具人目不轉睛盯著曇花。琳兒在一旁,安靜地望著他。整個山谷似乎都是午夜曇花的芳華和馨香。淡淡的夜霧升起,伴著淺淺的歎息,世界恍如夢一樣不再真實。
曇花一現。
世界又只剩下遠遠地蟬噪和蛙鳴,淡淡的月光,飄渺的淺霧,不再復有盛開的光華和那淺淺的歎息。好似夢境倏忽,不曾細細體味,便又回到了現實。
面具人看著閉合的花苞,半天沒有動。
琳兒喚他。面具人回過神,對琳兒笑道,「琳兒真是能幹的孩子,說,想要叔叔怎麼獎你?」
琳兒道,「每天能和叔叔在一起,幫叔叔打理這些花花草草,琳兒已經很滿足了,不要叔叔再獎我了。」
面具人望著身邊人澄靜俊美的容顏,問道,「琳兒不悶嗎?你若是在外面,天下人都嚮往崇拜你的容貌才情,而今,被我藏在雲初宮,整天和那些花花草草為伴,你,不怨恨叔叔嗎?」
琳兒淡笑的樣子好像花瓣在輕旋墜落,她說道,「天下人都嚮往崇拜有什麼好玩,我在叔叔身邊,清風明月,花開花謝,最是乾淨灑脫!」
面具人欣慰道,「真是叔叔的好孩子!」
琳兒低下頭,柔聲道,「叔叔,這段日子您經常不在,回來不是在生氣,就是歎氣,人也一天天瘦下去,琳兒不敢問,心裡卻很擔心,有時候我一個人就會流下淚來,很害怕,……」
面具人輕撫著琳兒的肩,柔聲道,「琳兒,你不要擔心,叔叔沒事。」
琳兒道,「真恨我自己是個女孩子,只能在家裡種些花花草草,不能替叔叔分憂。」
面具人道,「傻孩子,你種的這些花草也是幫叔叔大忙啊!」
琳兒奇怪道,「這些花草有什麼稀奇嗎?相生相剋,誰都可以種的呀。」
面具人道,「琳兒,你過來。」
面具人帶琳兒來到曇花邊上,說道,「你知道這花叫什麼名字嗎?你知道叔叔叫你培植它有什麼用嗎?」
琳兒望著曇花,搖了搖頭。面具人道,「這株曇花,叫做望洋之歎,已經絕跡了近百年。這近百年來,不知傷盡了多少豪傑之士的心力,都不曾有人培植成功。而今夜,我的琳兒,讓這望洋之歎響起在這空谷之間,哈哈哈!」面具人突然仰天笑了幾聲,說道,「你真是個種植植物的奇才!」
琳兒奇怪道,「可是叔叔,這曇花除了滴水歎息,並沒有什麼奇怪。我這麼長時間和它在一起,並沒有發現它有什麼神奇的功用啊!」
面具人笑道,「這株曇花的神奇功用,你很快就知道了。」說著拉過琳兒的左臂,用一把鋒利的小刀在她雪白的小臂上劃了一道傷口,琳兒「呀」的一聲,疼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面具人採來一小塊曇花葉,揉碎敷在傷口上,琳兒頓時覺得清涼微癢,不消一盞茶功夫,拂去碎葉,傷口竟然奇跡般癒合了,只剩下一道極輕極細小的痕跡。
琳兒歡欣道,「療傷!」轉而不解道,「可是叔叔,咱們雲初宮的療傷藥多的是,為什麼您這次這麼高興呢?」
面具人仰天歎了口氣,天上彎彎的月牙被一抹薄雲覆住,世界一下子幽暗了許多。他撫著琳兒的肩道,「我的傻孩子,這望洋之歎不僅是療傷的良藥,也是半個時辰便令人致命的奇毒。初中毒,沒有明顯的痕跡,只覺愀然抑鬱,一聲長歎。漸漸行走困難,懨懨倦倦,倍覺人生無趣,待毒入膏肓,無藥可以救,死後唇邊卻會留一抹笑。傳說那笑意甚是詭秘,非常美。是那種淺淺的微笑,純淨不惹塵埃,讓人見之心境空明,彷彿死前了悟殘生,心與意會。所以它又有一個名字,叫做『拈花微笑』。」
「拈花微笑?」琳兒揚眉而問,若有所思。月亮從薄雲中走出,淡淡的月輝灑在她的臉上,凸現她五官俊美的輪廓。
面具人望了一眼她,負手歎息道,「這人世間生死糾纏互為因果。其實它更是一種鎮痛的良藥,如罌粟一樣,是最溫柔不過的強悍殺手。」
琳兒默不作聲,她寬大的衣裙和及臀的長髮輕輕地在夜霧中飄,面具人細細看了一眼她幽深而明亮的眸子,只覺得她玲瓏湊泊,冰雪聰明。
面具人喚了她一聲,問道,「琳兒想什麼?」
琳兒臉上的表情頓時柔和成一片風輕雲淡,她淺笑道,「我在想,這拈花微笑,我在藥典裡看過,它好像,不是曇花。叔叔或許我記錯了,我明天去細細查來。」
面具人的話中流露出笑意,「我的琳兒也會記錯嗎?拈花微笑的確不是曇花,只不過它最主要的配料,是這望洋之歎。」
琳兒釋然,驚喜道,「這株花了我三年時間的曇花,原來是這麼神奇的藥啊!叔叔,真的有這麼絕妙的藥啊。」
夜已深了,山谷中的夜霧漸盛,月光變得有些幽暗,面具人身心疲憊,望著曇花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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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6:26:06
第二十七章 誰是悲天憫人
那個晚上杭州城驚心動魄。難民突然湧向杭州,在城外聚集,可是守城的官兵不肯打開城門,視難民為流匪賊寇。於是不可避免地發生衝突,城外火光滿天,哀嚎不斷,城裡人心惶惶,家家戶戶都開始收拾細軟,準備武器。
李安然是被吵醒的。他起身看見付清流和楚狂剛從外面回來,便問是怎麼回事。付清流道,「聽說城外從四面八方湧來了上萬難民,和守城的打起來了。杭州城是肯定不讓他們進的,他們進來燒殺搶掠不說,帶進來瘟疫可就壞了!」
李安然默然。楚狂道,「難民也是人,家裡遭了難,就讓他們一動不動等死嗎?哪裡也不肯收容,到處見了他們不是打就是殺,天有不測風雲,遭遇洪荒也不是他們的錯,這到處要將他們趕盡殺絕,是什麼道理!」
付清流訕訕地不說話,楚狂罵道,「這要真是打起來,怕是要血流成河了!瘟疫是避免不了的,人都到了城下,不讓人進來,又不施醫藥,人死在外面,瘟疫卻是能長著翅膀飛進來!這一番血戰之後,不信杭州城不死人!真是天也作孽,人也作孽!」
李安然望著楚狂半晌,笑道,「那依四弟之見呢?」
楚狂道,「我有什麼辦法!我一沒錢,二沒藥!就算我把刀架在杭州太守的脖子上,他也沒糧食和醫藥救人,倒是可能釀成動亂,城裡城外弄得不可收拾!」
李安然柔聲道,「大哥,你也是逃荒中死了爹娘的孩子,僥倖存活,才被孟伯伯救下的,如今,我們幫幫那些難民,可好?」
付清流突然淒愴地點了點頭。
楚狂有點興奮,摩拳擦掌道,「二哥!你要做什麼!快說,我們怎麼辦!」
李安然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自古富庶,大的糧商和藥材商比比皆是。我現在關了菲虹山莊在杭州所有的鋪子,將錢拿出來先用來購買糧食和藥材,一方面我們將難民安置在城外空地,避免廝殺傷亡。再輔之以醫藥,避免瘟疫的發生和傳播。另一方面,讓官府放棄敵意不再剿殺,再由官府出面,勸那些富商資助。後面的事情,是朝廷減輕賦稅,撫恤流民重歸故土,應該不是我們能管的。我們也就只能略盡綿力,救一人是一人,緩一日是一日了。」
楚狂大叫道,「好極好極!你在杭州的店舖少說也值二十萬兩銀子,你若捨得,我自然願意賣命!」
李安然道,「那好!我們分頭行動!難民情緒激動,我去安撫,大哥你拿著我的令牌去關閉商號,拿到銀票後去福星樓等那些囤積居奇的糧商和藥材商,務必讓他們以尋常價賣貨。楚狂,你去找官府讓他們放棄剿殺。」李安然說著,拿出腰間的令牌交給付清流,說道,「我們這就分頭去吧!」
楚狂道,「二哥!你怎麼知道大哥能讓那些糧商和藥材商去福星樓?大哥這個人好說話,不夠狠,他一個人去,那些商人都不是善茬,千萬別被那些黑心賊給黑住,脫不了身!還是把我三哥找來吧!」
李安然笑道,「這三更半夜的,三弟最討厭和商人官府打交道,流民就更別提了,楚狂你不怕被你三哥罵,有本事你就去請!」
楚狂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再敢擺出那副天下人誰都別理我的架勢,我就跟他急!」
李安然道,「不知道誰跟誰急呢!還是我去吧,要他跟我急。」
楚狂道,「哼!就知道你面子大,那你去請他好了!」楚狂邊說著,人已經迫不及待地衝了出去。李安然搖頭苦笑,對付清流道,「大哥,你拿了我的令牌關了商號,直接到大和錢莊兌換銀子,二十萬兩,讓他們一文不能少。」付清流望了一眼手中的令牌,面色凝重而去。
李安然剛剛到邱楓染的門前,門被打開,邱楓染長身而立,望著頗有幾分虛弱的李安然道,「二哥,你這是?」
李安然微微笑道,「三弟,我深夜到此,自然是要你幫忙來了啊。」
邱楓染讓李安然進屋,李安然道,「不了,簡單跟你說,就是我想救城外上萬的難民,關了在杭州的商號,讓大哥兌換好銀兩買糧食和藥材,可我怕他鎮不住那些囤積居奇的商人,所以,想請你勉為其難,幫二哥這個忙。」
邱楓染笑得冷清清的,說道,「二哥說哪裡話,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李安然笑道,「那就拜託你了!我讓大哥在福星樓等,你想辦法讓大一點的糧商和藥材商去福星樓議事,讓他們以尋常價出貨。」
邱楓染道,「二哥放心,不出半個時辰,杭州城所有的糧商和藥材商定會齊聚福星樓。」
李安然望著邱楓染淺淡的表情,突然有一種很奇妙的難以言說的虛幻的感覺,這個俊美冷峭的男子,一身白衣,好似在漸漸變得模糊,似欲要乘風而去。他以為自己眩暈了,遂打起精神對邱楓染一笑,說道,「那有勞三弟了,城外的難民情緒激動正在攻城,我去瞧瞧去!」
邱楓染點點頭,目送李安然飄然而去,卻難以排遣內心的遺憾和失落。
他內心裡一遍遍問自己,就這樣,和那個曾經是自己二哥的男子,從此形同陌路,成為敵手?
他內心有一種難以抑制的鈍痛。
他交代自己做的最後一件事,竟然是為了救難民。上萬難民,非親非故,李安然犯得上散去家財,拖著重傷的身體,奔波勞碌,救人水火?
上萬難民,他們抵得上一個李安然嗎?二哥這是為什麼?
光風霽月瀟灑風雅的李安然,竟然悲天憫人。你去悲天憫人,那麼多人都在殺你,天下人都等著看熱鬧,誰去悲憫你?
邱楓染冷峭地站在夜色中,聽著城外淒慘的叫聲,由衷厭惡!
那些勢利的小人!那群愚昧的生命!當年他和母親受盡冷眼,眼睜睜看著母親病死街頭,他好不容易找到口吃的,卻被人粗暴地搶去!他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誰曾經幫助過他、對他好過?
他可憐兮兮地望著賣炊餅的攤販,腹內飢餓如烈火焚燒。可那個肥肥的男人,揮著油晃晃的手趕他,「滾一邊去,小叫花子!」說完,一把將他推在地上,還不解氣地踹了他一腳!
這天底下的人,誰對他好過?!
現在那些所謂的難民,沒有吃的,沒人收留,受人厭棄,被人剿殺,呼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可要是他們沒有遭難,他們還不是照樣吝嗇、刻薄、麻木不仁!這就是報應!
別人的生死關他邱楓染什麼事?
可他為什麼要答應李安然,甚至沒有一絲遲疑?
邱楓染的眼角突然濕潤了。他仰天歎了口氣,隨手帶上門,去了杭州城最大的米商家。
杭州城最大的米商沈一鳴,家裡燈火輝煌,他正在廳堂宴客,歌舞昇平。邱楓染冷冷地進去,頓時一陣寂靜,歌舞也停了。
沈一鳴正欲問,邱楓染直直盯著他,他竟然沒有說出話來。
這個白衣峻峭的男子,暗含殺氣,明顯的來者不善。
邱楓染幾乎是在淡淡的笑,半是客氣地道,「請沈老闆邀請杭州所有的米商,到福星樓議事。」
沈一鳴略略回過神,小心地問,「不知公子,有何見教……?」
邱楓染道,「很簡單,買米。」
沈一鳴道,「公子要買米,沈某有的是,因何要叫杭州所有米商到福星樓?」
邱楓染冷冷道,「我不想多說話!誰不去,就讓誰家為他收屍吧!」
邱楓染這樣說著,突然轉身就走了,猛一回頭,一道劍光,沈一鳴只覺得頭頂一涼,驚覺自己的頭髮正一縷縷地掉下來!
他想喊可是喊不出聲來,邱楓染已經消失無影!
邱楓染出現在杭州最大的藥材商武商家裡的時候,武商正在睡覺。邱楓染直接把他從被窩裡拽出來,驚得武商身邊的女人一聲尖叫。
武商只感覺脖子一涼,順手一摸,全是血!
他頓時嚇得六神無主,幾乎癱在地上,嘴上道,「英雄饒命!英雄饒命啊!」
邱楓染在一旁笑道,「你慣賣假藥,我這次看看你治傷的藥靈不靈。」
武商叫道,「英雄饒命!饒命啊!」
邱楓染道,「我不是來要你命的,只是要你一點藥材。起來,馬上叫杭州所有的藥材商去福星樓!」
武商猶自驚呼道,「英雄饒命!英雄饒命!」
邱楓染冷冷地道,「想要活命,快照我的話去做!」
邱楓染走了,武商望著自己的滿手血,一骨碌爬起,七手八腳地穿衣。
付清流簡直要崩潰了,那個大和錢莊的包世天過了半個時辰才露面,而且堅決說菲虹山莊的那幾個鋪子根本不值二十萬兩銀子,最多十萬兩。
付清流拔出刀,包世天悠閒道,「這位爺,你拔刀殺了我,就一兩銀子也拿不出去!」
身後傳來冷冷的聲音道,「是嗎?大哥,你就殺了他,看看我們能拿走多少銀子。」
付清流聽此言,刀也鬆了,轉頭狂喜道,「三弟!你來了!」
邱楓染微微頷首,走近前頗為玩味地望了包世天半晌,清冷冷地笑道,「包老闆,是你的命重要還是錢重要,我想你是個明白人。何況,菲虹山莊的鋪子也是價值不菲的資本。」
包世天陪笑道,「這位爺,鋪子是不錯,可是也,的確不值二十萬兩啊!」
邱楓染淡淡笑道,「不值是嗎?」說完負手走到櫃檯,嫻熟地用合法手續開具銀票,遞給付清流道,「這是三十萬兩,就這麼定了,大哥你去福星樓吧!」
包世天就沒有反應過來,眼睜睜看著邱楓染乾淨利索辦完了事情,才如夢初醒,叫道,「這是搶劫!強盜!」
包世天說著撲過來,邱楓染哪能讓他挨著自己的邊,輕輕一甩便把包世天甩出十步開外,冷冷地道,「二十萬兩是菲虹山莊杭州商舖的價錢,剩下十萬兩是你們平時吞了菲虹山莊的,現在一併要回來!」
包世天大聲哭道,「這有沒有天理了,來人啊!這是強盜!」
邱楓染回頭突然英俊地笑了,「是嗎?我二哥他人客氣,不喜歡殺人,我也就懶得殺你,但是我若是願意,你這大和錢莊,馬上就保不住!想想你那四十萬兩的髒錢,看看你有幾個腦袋!」
包世天突然張大嘴巴怔住了,眼睛裡是嚇人的恐懼!
邱楓染已經靜悄悄地走遠了,白衣如雪,很輕很靜,似乎不帶一絲塵埃。
付清流拿著銀票,還像是做夢一樣。
福星樓裡面亂哄哄的,糧商和藥材商都已經來了,絕大多數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見沈一鳴和武商那麼狼狽,皆大聲詢問,一時之間嘈雜混亂得快掀了樓頂。
邱楓染緩緩走了上來,人群很快悄寂無聲。
邱楓染淡淡地站在那裡,臉上不慍不怒,卻散發出一種冷冽不可碰觸的霸氣,他輕輕地掃視了眼眾人,每個人都好像矮了半截一般,覺得只有仰其鼻息,才能偷偷地呼吸。
每個人心中都是怨氣沖天的,但在邱楓染跟前,誰也沒說一句話,似乎都在等著聽邱楓染說話。邱楓染也不客氣,他的聲音不高,看似隨意卻不可抗拒,他說,「在下邱楓染,深夜將大家聚集於此,乃是有一事商議。外面上萬難民欲闖杭州城,官兵奉命守城剿殺。我二哥李安然不忍看著上萬性命死於血污,故而關了自己的商舖,籌措了三十萬兩銀子,想向各位買些糧食和藥材,用以撫恤難民,救人於水火。二哥命我,來與大家商量一下糧食和藥材的價錢,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眾人聽他說得風輕雲淡冷冷清清,互相狐疑地望著,最後將目光停留在沈一鳴和武商的身上,邱楓染淡淡一笑,說道,「看來眾位唯沈老闆和武老闆馬首是瞻,那兩位老闆意下如何?」
武商面色蒼白,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傷痕,望了望沈一鳴,沈一鳴略微沉穩,對邱楓染道,「李公子解救難民,救人於水火,如此有功德的好事,我們豈能不大力支持!不知邱公子意下如何?」
邱楓染道,「既然大家也說這是有功德好事,那在利潤方面就只能讓大家讓一讓了。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說到此,邱楓染突然自我解嘲地冷冷笑了一下,繼續道,「據我所知,你們從農戶手中購白米是200文一石,加上中間運營的費用,再給你們一成的利息,300文一石,如何?」
底下人群開始竊竊私語,畢竟當時的米市是500文一石,趁著難民的機會,他們是準備翻兩三番的,這樣的價格被邱楓染買走,想不心疼都不行!
邱楓染嘴角噙著淡淡的譏誚的笑,等著眾人的反應。終於有一個膽大的,叫囂道,「你們做善事救饑民,可是也不能這樣打劫我們!300文一石,這價錢實在是不行,和明搶有什麼區別!」
邱楓染笑道,「是嗎?」
說著,他仰天歎了口氣,拔劍。
叫囂的人只覺得脖子一涼,來不及叫一聲,倒在地上。眾人紛紛後退,驚怖地望著地上的同伴。
邱楓染的聲音冷冷的,說道,「錢丟了總比命丟了好些!」
眾人驚怖地望著邱楓染,不說話。邱楓染道,「平日你們怎麼發財我不管,現在這個時候,還賺黑心錢嗎?」
沈一鳴道,「邱公子息怒,我等但憑邱公子吩咐!」
邱楓染緩緩看著武商,半笑不笑問道,「武老闆呢?」
武商忙不迭道,「聽憑公子吩咐!」
邱楓染仰天長長歎了口氣,沒有說話。眾人望著這個白衣公子表情若即若離,喜怒無常,皆不敢言語,氣氛有些說不出的壓抑凝重。
連付清流,也覺得邱楓染怪怪的。
耳邊有人圍過來的聲音。邱楓染嫌惡地皺了皺眉。那些巨商大賈身邊能缺人手嗎,他們皆是豢養很多高手護院的角色,今天讓他們只能保本低價出賣,哪能不紅了眼睛?就是表面應承,也是有所圖謀的。
邱楓染靜靜地等著殺手圍過來。他回頭幾乎有些綺艷地對眾人笑了一下,說道,「這可是你們逼我的!」
他出劍。劍光像他的笑容般綺艷。
不過一盞茶功夫,邱楓染持劍站在大廳中央,輕輕地吹落劍上的血。腳下橫了十來具屍體。
他靜靜地問眾人,「這生意可是能定了嗎?眾位還有何疑義?」
眾人面無血色,癱倒在地上,膽小的已然昏了過去!
付清流驚訝地半天合不攏嘴,問道,「三弟,你,你竟然殺了他們!」
邱楓染道,「我不殺了他們,難道等著他們殺了我嗎?」
付清流半晌說不出話來。邱楓染靜靜地望著他,說道,「大哥,買賣做成了,去下訂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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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6:26:20
第二十八章 九死
楚狂闖進杭州太守的官邸的時候,杭州太守周夢龍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城外一片混戰,對手不是反賊是一群手無寸鐵的流民,他不急不行啊!
楚狂大大咧咧地斜倚在周夢龍身邊的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顧自喝了一口,周夢龍嚇了一跳,盯著楚狂叫道,「你,你怎麼進來的!來人!快來人!」
門口頓時多了幾個侍衛,楚狂揮揮手,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笑道,「沒事沒事,我是周太守的朋友,周兄,相別幾載,你這做了幾年官,連小弟都不認識了?」說完,繼續大大咧咧地喝茶。
周夢龍見楚狂儀表堂堂,灑脫不羈的樣子似乎不存惡意,他打量著楚狂道,「你是何人,深夜來此,有何貴幹!」
楚狂道,「我聽說周兄為流民的事情苦惱,放行也不是,剿殺也不是,遂來幫周兄解了這個難題!」
周夢龍狐疑道,「這事情況危急,上邊也是說流民造反不可姑息,你,你能有什麼辦法解決難題!」
楚狂道,「你讓城裡的富商出點銀子,安撫一下流民,將他們暫時安置在郊外不進城也不搗亂不就行了!」
周夢龍急得笑了,「不進城不搗亂?你開什麼玩笑!城裡的富商?城裡的富商很多,誰都想著怎麼掙錢,誰出錢給流民?你真的是瘋了!」
楚狂幽深狹長的眼睛瞟向周夢龍,明艷笑道,「你看我像瘋了嗎?」
周夢龍突然怔了一下,這個男人那視若無人的一瞟,艷麗的笑,讓他突然有幾分惶惑,這陌生的男子好像也不是池中之物啊!
楚狂隨意地撫上周夢龍的肩,湊近前,眼睛笑得彎彎的,對周夢龍道,「我這有一絕妙的好主意,你聽是不聽?」
周夢龍突然一片大腦空白,平日裡姬妾成群,什麼樣的美女都曾投懷送抱,怎麼這個男人一湊近來,讓他有心潮澎湃的威壓感,就覺得世間美色,都不及他的幽深一瞟。
周夢龍不自覺地點點頭,說道,「好!好!你說。」
楚狂一下子離開他,復又坐靠在椅子上,說道,「我二哥願意幫忙,錢、糧食和藥都暫時不用你管,你只要先讓你的人停手,在城郊給難民一塊地方安身就行。至於以後的事情,朝廷總會賑災的,到時候難民回鄉,你既保存了一方百姓的安寧,又安撫了上萬流民,百姓歌功頌德,朝廷加官進爵,這樣的好事,太守大人不想做嗎?」
周夢龍望著楚狂,楚狂敞著腿坐著,眼睛亮晶晶的玩味地注視著周夢龍,他破舊的黑衫微微露出鎖骨,衣襟上還滴著數點血跡,袖子已然破了幾個洞。但這男人充滿了陽剛的冷硬和果決,又帶著種灑脫的慵懶和幽艷,偉岸俊美卻隨性懶散,氣宇軒昂又偏偏玩世不恭。風神氣度令人心嚮往之,卻也只能高山仰止。
像楚狂這身沒錢的行頭,要是穿在別人身上,定被當成叫花子趕了出去,可是穿在楚狂身上,周夢龍卻不敢小覷,他當然希望百姓歌功頌德朝廷加官進爵,只是,真有這樣的好事?
他問楚狂,「閣下所說可是當真?閣下二哥不知是何方神聖?」
楚狂的唇微微翹起,似笑非笑道,「他最近可是非常出名,菲虹山莊的那個少主人李安然,那個倒了大霉的傢伙,就是我二哥,他願意救人,太守你稍稍配合一下,好處源源不斷,這樁買賣怎麼樣?」
周夢龍道,「李安然?聽是聽說過,不過,他好像沒有那麼大的財力,可以救助上萬流民吧?」
楚狂道,「好幾十萬兩銀子,不夠安置一時嗎?只要止住了瘟疫,流民何懼?」
周夢龍冷冷道,「上風已經有令,流民成寇,全部剿殺!」
楚狂一把拎過周夢龍的衣領,冷冽道,「你就想活殺了這上萬無辜的人?上風有令,你倒是問問我答不答應!」
周夢龍道,「自古廟堂江湖,井水不犯河水,我在廟堂,你們在江湖,你去勸勸你二哥,他自顧不暇,何苦趟這趟渾水?」
楚狂逼視道,「自古以來,百姓哪朝哪代,全是任人宰割,你們這些當官的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就是魚肉百姓,剿殺難民嗎?我問你,今夜的兵,你是退也不退!」
周夢龍面色蒼白,笑道,「我只要咳嗽一聲,外面的侍衛就會把你碎屍萬段,你信也不信!」
楚狂湊近前,俊朗地笑了,「我信,但我在被碎屍萬段之前,會先殺了你!你現在倒是咳嗽一聲,讓他們來殺我啊!」
周夢龍煞白著臉,突然咳嗽了幾聲,兵丁蜂擁而入。楚狂拎著周夢龍,對著圍上來的兵丁笑道,「你們太守大人讓你們退兵,你們聽見了沒?」
兵丁投鼠忌器,面面相覷。楚狂拎著周夢龍向前走了幾步,笑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我要殺他他還能活到現在?去去,一邊涼快去!」
兵丁還是相對峙著,楚狂一發狠,一把掐住了周夢龍的脖子,說道,「給你好好的陽關大道讓你上天堂,你非得丟盔棄甲地進地獄,就沒見過你這樣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你是不是想讓我在你的手下面前就這樣掐死你!」
楚狂手上一用力,周夢龍頓時踹不上氣來,臉窒息成血紅色,楚狂才微微鬆手,湊近前笑道,「好玩嗎?太守大人?」
周夢龍連連擺手求饒。楚狂昂然將周夢龍的脖子一鬆,厲聲道,「快!快下命令!讓將士停止剿殺!」
周夢龍連連答應,下了命令。楚狂旁若無人地將周夢龍往椅子上一按,在他耳邊耳語道,「你跟我出去城牆上看看,若是你敢耍花招,信不信先死的人是你!」
周夢龍順了一口氣,說道,「壯士,我也願意為天下黎民造福,可是上風有令,說那些流民不但進城會燒殺搶掠,還會傳播瘟疫,全杭州城會深受其害啊!你說流民是百姓,可這杭州城的人也是百姓,手心手背都是肉,還是先顧活著的吧,流民上萬,我保不住啊!」
楚狂道,「誰要你保!只是讓你停止誅殺!流民吃的不用你管,瘟疫由我們來治,流民不進城,不搶吃的,不傳播瘟疫,你滿意了吧!」
周夢龍連連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下官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可我怎麼相信你的話啊!」
楚狂道,「我馬上讓你相信,跟我走!」
楚狂劫持著周夢龍來到城牆上,守城軍官已停止射殺,全部都在盯著那一身白衣立於上萬流民之前的李安然。
當時混亂的情形已被李安然收攏住,萬馬齊喑,分外安靜。
李安然的聲音在夜空中格外清晰,他說,「各位兄弟父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眾位雖不是杭州人,但也是天子的子民,天災人禍,不得已背井離鄉,並非強盜流寇,怎可以盜賊視之!眾位長途跋涉,身受病患之苦,城中眾人惟恐瘟疫傳播,我們人人皆知趨利避害,想必各位也能感同身受!在下李安然,願意略盡綿薄之力,為眾位開粥送藥,解眾位燃眉之急,眾位於城郊安歇落腳,不去叨擾城中百姓,雙方免去爭戰之苦,不知眾位意下如何?」
李安然說完,有一剎那靜寂,緊接著竊竊私語聲起,為首的是漢子叫劉青山,他振臂一呼道,「李公子!你說為我們開粥送藥,可是真心話!那群狗官見死不救欲把我們趕盡殺絕,我們要和他們拼了!」
眾人群情激奮地喊,「對!和他們拼了!拼了!」
李安然看見了城樓上的楚狂,說道,「在下句句真心,城樓上我四弟已經請來了杭州的太守,他們答應只要是為大家送糧送藥的車他們一定開城放行,只要大家不闖進城去,他們絕不剿殺。」
他的聲音不是很大,但用內力發送,俱是聽得清清楚楚。楚狂聽他說完,將周夢龍往前面一推,小聲道,「按我二哥的意思去說,否則要你的命!」
周夢龍站得高,聲音微微顫抖,大聲說道,「各位父老鄉親,下官上負皇恩,下對百姓,自然也想護大家周全!可是下官不得不奉命阻止各位入城,實在是因為懼怕瘟疫流傳,為害鄉民!既然李安然李公子,願意為眾位開粥施藥,解我萬民之苦,我周夢龍為官一方,更是感激涕零,豈有為難之理?眾位暫於城郊安歇,我周夢龍但憑李公子吩咐!下官還定當動員城裡其他富豪,為各位捐善款,捐醫藥,和眾位一起共度難關!」
城下的人歡聲雷動,紛紛大聲詢問李安然道,「他說的可是真的!」
楚狂在周夢龍背後微微一笑,湊過去小聲道,「不錯!話說得漂亮!不過,你們當官的最擅長的就是兩面三刀背信棄義,我可是有點信不來你,」話說著,他端起來周夢龍的臉,將一粒丸藥按入周夢龍口中,微微一抬他的下巴,丸藥滑入了周夢龍的腹中。
周夢龍的身體顫抖起來,楚狂在一旁笑著小聲道,「這招雖然老套得要命,可是的確非常管用!看你敢背信棄義試試,你別忘了,我二哥是什麼人,他的藥,誰能給你解得了!以後的事,你自己看著辦!」
周夢龍冷汗涔涔而下,苦笑道,「下官不敢,不敢。」
楚狂對著下面喊道,「二哥,你和大家說,讓大家放心吧,我們周太守,不敢背信棄義出爾反爾!」
這時邱楓染和付清流趕著一輛輛糧車浩蕩而來,周夢龍怔怔地望著楚狂,似在徵求楚狂的意見,楚狂笑道,「看我幹什麼,送糧食的人來了,告訴他們,開城門啊!」說完對李安然喊道,「二哥,我三哥把糧食送來了,你讓大伙暫時安歇就好!」
城門緩緩打開了,上萬流民看到送糧食和木柴的車,突然發出一聲歡呼,相互擁抱在一起,歡心之餘,竟然齊刷刷跪地叩謝,虔誠叩拜李安然宛如叩拜他們心目中的神祇。
那一剎那,邱楓染有一點莫名的感動。上萬人叩頭齊拜,感激涕零,場面宏偉壯觀。
付清流差人點亮火把,就地生火架鍋熬粥。為首的劉青山身材魁梧,瘦,長著大鬍子,濃眉大眼,皮膚黝黑,三十多歲的樣子,他對李安然再次叩首,李安然忙將他扶起來,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都有天災人禍的時候,我李安然略盡綿力,杯水車薪,兄弟不必如此客氣!」
劉青山抱拳道,「大恩不言謝!我們上萬的流民仰仗李公子佑護,今後李公子如有用得著我們,找我劉青山,為公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楚狂這時已經跑了過來,和李安然擁抱了一下,又去和邱楓染擁抱,邱楓染遠遠地躲開。楚狂道,「二哥你放心,那個杭州太守不敢變卦,我給讓他下了一點點,一點點的毒。」
李安然含笑道,「你別光顧著高興,忘了給他解毒,這毒殺朝廷命官的罪名可是不小,你還嫌我身上的事情不夠多嗎?」
楚狂道,「我忘不了他的!」說著和付清流架火熬粥去了。
邱楓染走近李安然身邊,苦笑道,「你在這邊救人,我在那邊殺人,不開殺戒,那些糧商藥材商怎麼會放棄發難民財的機會?二哥你,不要怪我。」
李安然看著他臉上一貫的冷清,動情道,「三弟,委屈你了!」
邱楓染笑,他輕聲道,「為二哥做點事,何來委屈。何況,從今後,那些商號會罵你巧取豪奪,甚至還可能會有損二哥你的生意。」
李安然道,「三弟莫這麼說,商人官府還有這些流民,是你生平最討厭最不能容忍的,今夜,倒全讓你遇上了。你不怪二哥拉你出來做你不願做的事,就行。」
邱楓染望著李安然,淺淡笑,搖了搖頭。
不多時,到處散溢著濃郁的粥香,人群一片騷動。劉青山和楚狂等人高聲吆喝著維持秩序,邱楓染則靜靜地站著,怔怔地看著衣衫襤褸的難民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捧著碗,一邊吹氣,一邊貪婪地大口喝粥。火光明滅,李安然看不透他一貫清冷的表情,不知道在他的內心中,到底是悲憫還是厭惡。
李安然望著邱楓染,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邱楓染也看過來,兩人目光相遇,就那麼互相注視了一會兒。
邱楓染走過來道,「二哥,你的面色有點蒼白,不要過於勞累了,養傷要緊。」
李安然笑著點頭應諾,這時一個四十歲上下黑瘦高大的漢子捧著碗粥從他們身旁經過,無意中碰了邱楓染一下。李安然見他面露嫌惡之色,遂笑道,「三弟,這裡不用你操心了。你馬上就成婚了,有許多事情要忙,先回去吧,不然冷落了新娘子,我可是吃罪不起呢!」
邱楓染遂與李安然告辭。李安然的周圍一片喝粥的響聲,那夜天上有淡淡的月,夜幕是一種闊大無窮的黑。
李安然忙了七天,為難民看診施藥,終於湯藥見效,眾人病情趨於穩定。李安然在椅子上剛剛舒了口氣,突然一口血吐了出來,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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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1:36
第二十九章 誰能不生情
李安然整整昏迷了六個多時辰,在第二日的黃昏悠悠醒來。李安然有剎那恍惚,似乎做了一個悠長悠長的夢,醒來後彷彿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幽暗而又熟悉的時空。
那個時候,他是一個學藝未成的少年,唯一的煩惱只是孟伯伯對他過於嚴苛。他不能像別的少年一樣,去外面喝酒,交遊,和自己愛慕的或是愛慕自己的人搭訕。他每日讀書,但不會去科考,他每日習武,但不會去爭鬥,他天天浸染著毒,但不能去用。
誠然讀書習武也有很多的樂趣,但他那時覺得外面的世界豐富而精彩,經常讓他心生嚮往。
他以為,在外面的世界裡,可以義薄雲天,相逢為君飲。三五好友,快意紅塵,對酒當歌,肝膽相照!
如果他知道,他一出來,就是跳入那個十年前就設好的劫,惹得幾乎全天下的高手都來殺他,那他情願永不再有踏入外面世界的夢想!
就那樣,酣暢淋漓地讀讀書,無憂無慮地習習武,多好!
曾經心如雀躍翹首企盼的東西,在得知真相後,讓他疲憊,厭倦。
李安然有一瞬間,希望自己永不要醒來。
可是他已經醒來了。昏睡或許可以給他一個柔弱的機會,但生存讓他沒有再柔弱的理由。
楚狂守著他,整整六個時辰沒眨眼。
他睜開眼,乾渴得難受,吃力地起身,不等他吩咐,楚狂立刻捧著溫熱的水遞到他的唇邊。他接連喝了兩杯,復又躺下。
楚狂道,「你可算是醒了,現在覺得怎麼樣。」
李安然道,「沒事,好多了。」
話說著楚雨燕端著藥進來,李安然虛弱地望著楚雨燕笑。
楚雨燕看見他,眼圈一下子紅了。
李安然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難受什麼。」
楚雨燕把藥放在一旁,說道,「二哥,以後不管有什麼事,我都不讓你去操勞了!等你好點了,我天天燉好東西給你吃,你什麼時候身體壯壯的,什麼時候才能出去!」
楚狂在一旁聽了楚雨燕的話,笑道,「燕兒你這是演的哪一出啊!二哥還沒娶你呢,就被你這小丫頭管得不能出屋了?」
楚雨燕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叫道,「四哥你!……」
正巧付清流提著只烏雞回來,楚狂遂趕她道,「燕兒去,去給你二哥燉烏雞湯去!」
付清流把雞交給楚雨燕,坐在李安然身邊,笑道,「安然你醒了!你這下,出名出得更大了!整個杭州城到處都是說你!我出去了有半個時辰,沒走幾步路就被人圍住,東一句西一句地問,看我以後也不用出門了!剛才有一個胖胖的大嬸,非要把那只烏雞給我,我推辭不過,拿了雞一路跑回來的!」
李安然笑。楚狂道,「你還笑!你以為出名好玩嗎?外面的人若知道你醒了,這院子差不多就快成集市了,送往迎來也會累死你!」
李安然輕輕地咳嗽,說道,「我病成這樣子,哪有力氣送往迎來啊?就有勞大哥和四弟了!」
楚狂道,「你饒了我吧!你靜靜地將養幾日,官府讓城裡的富人募捐呢!遭災的省份也正在放糧救災,號召大家回去重建家鄉,這場官司算是打完了!你把瘟疫控制住,偏偏又累得倒下,城裡城外的人都感激你,想不被歌功頌德都不成!不過二哥,你也別嫌煩,被人傳誦仰慕,總比被人殺來殺去強多了!」
李安然笑,半晌道,「過一陣子,你三哥成親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楚狂聽出他話裡深深的疲憊。
李安然道,「楚狂你為我拿紙筆來,我給阿逸他們寫封信,我出來很長時間,不能音信全無。」
楚狂怔怔地望著他,這個面色蒼白,疲倦淡定的男子,突然讓楚狂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李安然開始靜養,很少出那個小院,只是偶爾出來看看花,曬曬太陽。一個月後,上萬的難民開始重返家鄉。臨別時,劉青山帶著三五個漢子來看望李安然,熱淚盈眶地叩謝著救命之恩。李安然氣色不錯,要店家做了一桌子菜,一堆人高高興興喝了一頓酒,賓主盡興,劉青山等人大醉而歸。
杭州城沒有了難民的驚擾,又變得靜悄悄的,溫柔甜美。天氣漸漸熱了,到處飛滿了楊花。李安然經常懶洋洋地躺靠在外面的長籐椅上,臉上是慵懶和煦的表情,在那個萬物青蔥蓬勃的初夏,楚雨燕是李安然最親密的夥伴。
她就在李安然的身邊,端茶送水,洗衣做飯,彈琴說笑。楚狂也突然有了眼色,經常拉著付清流出入秦樓楚館,不再打趣李安然和楚雨燕兩個人了。
楚狂英俊,又是氣宇軒昂令人心儀的氣度,風流俊賞,音律精妙,現在突然回到秦樓楚館,與姑娘們耳鬢廝磨,填詞作曲,一時之間紅遍杭州,大街小巷傳唱的都是他的新曲子。眾多女子甚是愛慕,甚至有人三更半夜來客店裡尋,倒也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想見楚狂一面,哪怕是遠遠看一眼也好。
李安然笑著罵他,「你這不做嵇康,又改做柳耆卿了。」
楚狂一把搶過李安然手裡的茶喝了一口,大大咧咧地往李安然的椅子上一靠,理直氣壯地說,「做柳耆卿也不錯,二哥三哥都有女人陪,我也不能落後啊!」
李安然道,「你又犯毛病惹那麼多相思債,欠女人的情可是不好玩的。」
楚狂道,「我只是和她們喝喝酒聊聊天,教她們彈琴為她們寫曲子,又沒有許諾終生,有什麼好欠的。」
李安然搖頭笑。楚狂亦壞笑,湊近前對李安然耳語道,「二哥,我這些日子帶大哥在外面打野食,給你騰出大把大把的時間,你有沒有把燕兒變成我名副其實的二嫂啊!乾脆,你也別等著回菲虹山莊辦了,不如和三哥湊個熱鬧,一起結婚吧,我和大哥把兩頓喜酒一起喝了!」
李安然捶他一拳,楚狂捂著肩膀故意道,「二哥你傷好了,怎麼打得這麼疼!」李安然半笑不笑道,「你整天被一群紅顏知己圍著,挨慣了她們的粉拳繡掌,自然覺得我打得重。」楚狂跳起來,嬉皮笑臉地搶了李安然的茶一口喝光,說道,「我惹不起你,我躲!」說完人一轉眼鑽出屋子,沒了蹤影。
那天上午,天氣清明,李安然躺靠在長椅上,在搖曳的海棠樹影中,看正在為他熬藥的楚雨燕。
楚雨燕穿了件半舊的青草綠色的裙子,潦草地挽著頭髮,在太陽地裡面煽著火,額頭鼻尖冒出細細的汗來。李安然在一旁道,「燕兒,把蓋子稍敞一會兒,先過來擦擦汗,喝口水。」
楚雨燕用袖子抹了抹汗,手上的扇子越發用力起來,嘴上道,「二哥,還沒大火煮開呢,一會兒就好,這日影,走得真快!」
初夏的季節,臨近正午的陽光已是頗有幾分熱力,楚雨燕把藥燒開,小火熬著,抽身坐到李安然旁邊,用帕子擦額上細細的汗珠,一邊喝了杯茶。
李安然將碎發往她耳後梳理,望著她紅撲撲的小臉,疼惜地笑著,將她攬在懷裡在額頭上親了一下。
楚雨燕親暱地半倚在他懷裡,眼光從海棠花葉的縫隙中投下來,斑斑點點地落在她的衣裳上。
外面有人悠長的叫賣枇杷。
楚雨燕一下子跳起來,復又聽了一聲,歡笑道,「是新下來的枇杷,我買幾個給二哥嘗嘗鮮!」
她一溜煙跑出去。不多時,火上的藥因為蓋著蓋,開始「撲撲」地往外噴。
李安然見了,起身過去,找不到隔熱的布子,遂用隨身的帕子將蓋子拿下來,用筷子翻動藥材,蹲下身挑火,被熱氣嗆得扭頭直咳嗽。
楚雨燕從外面進來,見了,將衣襟裡兜的枇杷往桌上一扔,飛跑著上前扶起李安然,一邊為他捶背一邊自責道,「你看,都怪我,就這麼一會兒,忘了蓋子了!」
她扶李安然回到椅子上坐下,李安然喝了口茶止住咳嗽道,「沒事。我就算是沒復原,也不至於這麼弱,你不用大驚小怪的。剛才是不小心被灰給嗆了一下。」
楚雨燕見被藥弄髒的帕子,懊惱道,「我拿著布子跑出去買枇杷了,誰想這麼會兒就噴鍋了,髒了二哥的帕子。」
李安然笑道,「髒了沒關係,反正都是你洗。」
枇杷黃澄澄滾了一桌子,楚雨燕欣然笑著,撿著枇杷道,「我剛嘗了,可甜了,這就洗了給二哥吃!」
楚雨燕洗了一小竹盤枇杷,坐下和李安然對面吃。枇杷多汁,楚雨燕慇勤地為李安然剝果皮,李安然自己動手,讓她不用管,她卻笑著,把果肉往李安然嘴邊送。
李安然笑著張嘴咬,伸手去接,這一送一接,手一滑,眼看到嘴的枇杷咕嚕落在李安然雪白的衣襟上,一路滾到地上。
枇杷的汁水印染上衣服,楚雨燕跳起來跌足道,「可惜了可惜了!最大個的枇杷,我剛沒捨得吃,給你,二哥你打暗器的手,怎麼竟連枇杷也接不住!」
李安然看她嬌嗔痛惜的樣子,笑道,「暗器多小啊,枇杷這麼大,我哪兒習慣接得住!」
楚雨燕笑著拿帕子擦拭他的衣襟,李安然撿個大個的枇杷,剝了,送給楚雨燕吃。楚雨燕張嘴接了,李安然道,「你愛吃枇杷,怎麼不多買些。」
楚雨燕道,「你怎麼知道我愛吃枇杷?」
李安然笑道,「我弄掉了個枇杷看你心疼的那樣子,能不愛吃嗎?」
話說著,又剝了一個給楚雨燕。楚雨燕匆匆嚥下嘴裡的果肉,伸手來接,不知是否因為咽得急了,甘美的果汁順著嘴角流下一滴,楚雨燕不覺,新的枇杷吃得津津有味。
李安然頓時覺得這個陽光下吃枇杷的女孩鮮活生動極了,忍不住伸手輕輕抿去她嘴角的汁水,動作極其溫柔,很寵愛。
楚雨燕笑。
於是李安然剝,楚雨燕吃,一小竹籃見底,李安然用帕子擦燕兒的嘴角。燕兒起身打來一盆清水,讓李安然洗手。
李安然洗手的空隙,卻見燕兒坐在陽光裡,托著下巴仰著臉,望著他笑。
溫柔甜蜜,像她身上的陽光一樣明亮燦爛。
李安然的心忽而柔軟。
有了愛的女人,才會笑得這麼純真吧。
燕兒煮一手好茶,煲一手好湯。李安然傷重未癒,少飲茶,多喝湯。經過燕兒精心調理,李安然直覺得五臟六腑熨熨貼貼,格外舒服。
他忍不住寵她。
燕兒愛笑,與他習慣無拘緊。她的氣息和語氣,戀愛中少女嬌俏的神態和動人的神采,李安然見了,內心像流過一道甘泉,舒展著,愉悅著,乃至,幸福著。
他把她掬在手裡,擁在懷裡。楚雨燕就坐在他身旁和他談笑,偶爾會摟住他的脖子,搖著他的肩撒嬌。那丫頭尤其喜歡伏在他的懷裡,仰頭抿嘴歡盛地笑。
愛極了那笑容。愛極了她笑容裡無邪的歡喜和愛慕。
他常常低下頭,啄住她的唇,吻她。燕兒有時候還淘氣地躲,被他捉到了,笑著,溫順地閉上眼,伸手摟在他的腰。
深吻,柔情陷入。
李安然恢復得越來越好了,邱風染的婚期近了。
燕兒卻笑得有些收斂了。那天楚雨燕在一旁彈琴,唱的是一首甚不合音律的奇怪曲子,據說是出自楚狂的手筆。李安然依靠在籐椅上閉目靜靜地聽,卻聽唱的是:
「你的笑絲毫不經意,卻讓我一瞬間愛上你。愛上你也只能無言以對,從此後,我心力交瘁。 愛上你是萬劫不復的罪,將我的心碾碎成灰。記憶中的那一場江南煙雨,今生無從追悔,留作來生回味,可誰又曾真見過人世輪迴!」
這一首曲子,曼妙纏綿,一唱三歎,反反覆覆,漸漸消歇。李安然半開著眼用眼角餘光微微一瞟楚雨燕,卻見她悵然若失,竟輕輕落下淚來。
李安然復又閉上眼睛。楚雨燕茫然沉默了半晌,輕輕擦掉淚,轉頭望向李安然。
李安然睜開眼睛,笑,對楚雨燕道,「傻丫頭,過來和二哥說,怎麼突然不開心了,你四哥寫的曲子,有這麼討女孩子喜歡嗎?」
楚雨燕笑了一下。
李安然一把摟過楚雨燕,柔聲道,「這是怎麼了,平時都是高高興興的,今天怎麼彈了一首你四哥的曲子就哭鼻子啊?」
楚雨燕道,「覺得這曲子百轉迴腸,真的是又美妙,又讓人心酸極了。」
李安然莞爾道,「真是搞不懂你們女孩子,怎麼被一首曲子也感動成這樣子。回頭我倒要問問楚狂,他還用代言體填詞,問問他這個不懂相思為何物,到處用曲子留情的傢伙,是怎麼揣摩到女孩子的心思,寫得這麼到位的!」
楚雨燕一下子笑了,在李安然的懷裡舒適地半仰著頭,明亮的陽光灑在她俊美的臉上,她的眸子含著笑,黑而亮,目光澄淨得像一頭初次離家便被獵捕的無辜小鹿。
李安然低頭吻住她。
耳邊似乎還在迴響楚雨燕歌唱的聲音,「愛上你也只能無言以對,從此後,我心力交瘁。愛上你是萬劫不復的罪,將我的心碾碎成灰。」李安然內心悵然,燕兒,愛上我,有那麼辛苦嗎?心力交瘁,心還被碾碎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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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2:20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4-12-24 17:03 編輯
第三十章 苦澀新婚
邱楓染大婚那天,楚狂被李安然喝令洗得乾乾淨淨,穿得光鮮華貴。兄弟三人連同楚雨燕去賀喜,邱楓染穿著婚袍在門口笑著,引他們進了裡間,清冷的人穿著鮮艷的大紅,別是一番風味。楚狂湊近前,邱楓染條件反射般向後躲,楚狂道,「三哥莫怕!我今天洗得乾乾淨淨來的,被二哥逼著洗的!」
邱楓染沒理他,對李安然笑道,「二哥身體,復原得如何?」
李安然道,「還好,最近好多了,楚狂都敢氣我了。」
邱楓染回頭望著楚狂笑,說道,「我們這位名滿杭州的大才子,動不動被女人追捧纏繞,是不是在外面闖禍,招惹了誰家姑娘,給二哥捅簍子了?」
楚狂受寵若驚地叫道,「三哥!我要暈了!看來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你今天竟然和我主動開玩笑了!讓我抱一抱,三哥!」
結果邱楓染飛快地一閃,楚狂結結實實撲在了李安然身上,被李安然不輕不重地揍了一下。
身後傳來謝小倩溫柔的嘲笑聲,「四哥你這是幹什麼,也不知道害羞,幹了壞事,就跟小孩子一樣躲在二哥懷裡去!」
楚狂臉不紅心不跳地起身,臉上笑著,張開雙臂道,「新娘子怎麼跑這裡來了,來,讓楚狂哥哥抱抱!」
謝小倩沒理他,笑著拉住了楚雨燕的手,問寒問暖。
楚狂找了個沒趣,遂搭著付清流的肩道,「大哥,你千萬別不理我啊,我們去外屋,那邊好多人,擺了不少好吃的,我們過去嘗嘗去!」
付清流沒有異議,兩個人朝人堆裡走過去。眾賓客本來各自和自己熟悉的親友閒聊,見楚狂豐偉英姿,玉山般光彩照人,於是紛紛側目。楚狂倒是自來熟,沒有人引見,顧自熟絡地打招呼,拉著付清流一屁股坐在一張桌子旁,一仰脖,喝了一杯茶。眾人怯怯私語,漸漸大家都知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楚狂杜彤,幾個書香世家的年輕人,一開始見楚狂不像是池中之物,本想上前結識搭訕,一聽是楚狂杜彤,頓時打消了念頭,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轉過臉去。
楚狂笑道,「大哥,我有那麼聲名狼藉嗎?我不過在青樓逗留得時間長了些,為她們寫寫曲子而已。這些人也時常在秦樓楚館流連啊,至於那些姑娘們喜歡我而不喜歡他們,那是我沒辦法的事情啊!」
他說話聲音很大,毫不避諱,眾人紛紛厭惡驚訝地側目,付清流有些尷尬,拉著楚狂的衣角,叫他閉聲。楚狂偏偏越發來勁了,從背後抽出他的寶貝七絃琴,往桌上一放,大聲道,「今天是我三哥大喜的日子,我沒有什麼貴重的禮物可以送,就為三哥彈一首《鳳求凰》好了,祝願三哥和三嫂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說完他一甩長髮,旁若無人地彈起琴來,一邊引吭高歌,「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
眾賓客的談笑聲漸漸歸於平靜,靜得連呼吸都輕了。這麼簡單世俗的曲子,本來是沒有什麼懸念的,可是從楚狂的琴中流淌出來,從楚狂的口中唱出來,便有了不同凡俗的風韻和味道,眾人如聞仙樂般,從耳朵到心靈,都像是被洗過一般。楚狂彈唱完畢,猶自餘音繞樑,眾人癡癡地回味,好久才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謝小倩望著楚狂道,「四哥果然是好琴技!」
邱楓染道,「你以為呢,幾乎杭州城一半女子都嚮往的美男子,風流多才,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謝小倩湊近前,膩在邱楓染的懷裡,笑道,「你怎麼不說,因為四哥生性懶惰,所有杭州的女孩子,都不再洗衣服了!」
李安然對身邊的楚雨燕道,「對了,你四哥自從出入秦樓楚館,好像真的不用你洗衣服了。」
楚雨燕笑道,「外面的紅顏知己把他照顧得好好的,聽說一次醉酒,吐了,竟然有姑娘為他換了外衣,偷偷洗好,就再也不還了,哪裡還用我洗!」
這時,謝小倩的丫鬟小魚慌慌張張跑過來,一把拉過謝小倩道,「哎呀我的小姐!你怎麼跑出來了,還換了平常衣服,後面都找你找翻天了!快點快點,這都要拜堂了,你竟然偷偷亂跑!你想急死個人啊!」
謝小倩一下子上前摀住小魚的嘴道,「你別大呼小叫的,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情,當心被別人聽見了!」
李安然在一旁笑道,「小倩還真是淘氣啊,大婚的日子也敢亂跑,三弟,今天晚上可要好好管教,立立規矩,不然就翻天了。」
謝小倩撅嘴道,「二哥你怎麼也學楚狂不正經了,開我的玩笑!」
李安然道,「還不快走,看看你的夫君臉都冷了,真要是拜堂的時候來不及換衣服,晚上的罵你是挨定了!」
謝小倩被小丫鬟推走,一邊回頭朝邱楓染和李安然吐了下舌頭,說道,「離拜堂還有半個時辰呢,急什麼!」
望著謝小倩被推走的身影,李安然笑著,從袖中拿出一對貓眼大的明珠,送給邱楓染道,「三弟大婚,二哥沒什麼好送的,這對明珠互相輝映方能光彩叢生,在此祝願你和小倩姑娘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邱楓染接過明珠,遲疑道,「二哥,你已經在賬房送了禮了,鋪子又關了,怎麼還送這麼貴重的禮物。」
李安然道,「這是我原來珍藏,為你婚禮準備的,恭賀你娶了掌上明珠般的妻子!」
邱楓染收了,道謝,笑起來還是淡淡的。
新人拜過天地,眾人賀聲如潮,突然門外響起優美的琴簫鳴奏,一個形容俊美的白衣小童挎著一個大花籃從容走進廳堂,頓時滿室芳香。
邱楓染看見那花籃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去看李安然。
李安然也在望著他。
那是整整一大籃的紫莖雲蘭。邱楓染總感覺,李安然對他淡泊地笑,帶著微微的苦澀,有一個剎那,邱楓染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他好像看見李安然的目光悲涼而渙散。
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覺。李安然的目光仍然在望著自己,隱忍地微笑著。
那白衣小童行禮道,「我家主人命小人來恭賀邱公子新婚!」
這邊有司儀接了花籃,白衣小童一句多餘的話沒有,行禮告退了。邱楓染含笑望著小童離去的背影,聽得眾人竊竊私語道,「這是什麼花啊?這麼香!」
紫莖雲蘭。別人不認識,可是瞞不過李安然。
邱楓染看見楚狂笑著拍李安然的肩膀,在李安然身邊耳語了一句,李安然也對他輕輕耳語了一句。楚狂變了變顏色,望了一眼那籃花,復又談笑風生。
邱楓染面上清冷地笑,內心突然痛而悲苦。
這一天是必然的,可是真的到來的時候,邱楓染心痛悲涼。他的臉上帶著笑,突然莫名其妙地和並不熟識的賓客寒暄應酬,一杯杯飲酒。
那夜夜涼如水,邱楓染喝了不少酒,進洞房的時候,心很冷。
他突然很想自己一個人!離人群遠遠的,一個人,靜一靜。
可謝小倩在嬌羞地等著他揭蓋頭。
他帶著幾分醉意,帶著幾分冷峭的寒,走過去,靜靜望著披著紅蓋頭的謝小倩。沉默。
他突然有些後悔。或許婚事太過於草率。他原本就該孤零零的一個人,他習慣了,他也享受那種孤獨和清冷。
而今,他娶了人家的女兒,成為自己的妻子。那個女人渴望著自己給她溫暖和寵愛,可他從頭到腳,從外表到內心都是清冷的,一個不能溫暖自己的人,如何去溫暖他人?可是這個傻女人,竟然已經嫁給了他!
他苦笑著,痛苦地閉上眼睛,仰頭,頭很痛。
他掀掉了蓋頭。
謝小倩帶著驚喜和嬌羞,眼睛亮晶晶的,含著笑,望著他,但轉而笑容凝固了。她一把抓住邱楓染的手,驚呼道,「邱大哥!你怎麼了!」
邱楓染有些醉了。心情很是不好。
謝小倩詫異地望著她新婚的夫婿。
邱楓染帶著酒氣,托起謝小倩青春美麗的臉問道,「怎麼了?後悔了嗎?我原本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你害怕嗎?」
謝小倩抓著邱楓染的手,委屈道,「邱大哥,你這是怎麼了?我是小倩啊,你是不是喝多了?」
邱楓染掙開小倩的手,步履踉蹌地走到桌旁,倒了兩杯酒,拿過去遞給謝小倩道,「來,再陪我喝一杯!娘子,來,交杯酒,你要喝的。」
謝小倩聽了那聲娘子,遂接過酒,邱楓染已經顧自一飲而盡,然後將酒杯一扔,將謝小倩猛地拉到懷裡,狂風暴雨一陣狂吻!
謝小倩手中的酒早不知道丟到了哪裡,她的身體一開始是掙扎抗拒的,但是很快在邱楓染暴烈的吻中軟下身子,邱楓染幾乎是粗暴地一把扯開謝小倩的婚袍,謝小倩一聲驚呼,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被生硬地撕裂,凌亂地跌落。
她驚恐地試圖護住身上最後一層裡衣,邱楓染一把將她抱起扔在床上,死死按住亂動的謝小倩,另一隻手飛快地褪了她的衣服,整個人伏下身壓在她的身上,火熱的唇吻上去,一雙大手握住謝小倩胸前溫軟的雙峰,用力地揉捏。
謝小倩放棄了抵抗,這個男人太霸道了,她幾乎不能喘息,更是無法反抗。
邱楓染邊揉弄她,邊在她耳旁狂熱地低喃,「小倩!小倩!小倩!……」
謝小倩聽他熱烈的呼喊,熱淚忽地滾落下來!
邱楓染明顯地覺察到了,他的身子怔了一下,但很快更加狂熱地吻住她,七手八腳地脫了自己的衣服,在他的肉體與謝小倩的肉體糾纏在一起的那一刻,他突然溫柔下來。
謝小倩看到,兩行淚水從他的眼眶流下來。他捧著謝小倩的臉,溫柔地輕吻她的唇,對她道,「對不起,小倩,我,我剛才嚇到你了?」
謝小倩突然不爭氣地流淚,止也止不住。
邱楓染將頭埋在她的胸口,沮喪地歎了口氣,抱著謝小倩道,「對不起,我,我喝多了,對不起。」
謝小倩突然柔情地擁住了他。
在這個世上,人人都以為邱楓染孤寒冷傲不可接近,但是謝小倩明白,從見到邱楓染的第一眼她就懂得,那個一身白衣獨立西湖的男子,緣何而孤獨。
西湖永遠都是繁盛的地方,那天遊客往來穿梭,可是那個男子負手獨立望著湖面,就好像整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萬物與他沒有什麼相干。
她失了神,丫鬟著急地在遠處喊她,她應了一聲。邱楓染突然回眸看向她。
他的眸子冷峭平靜。她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著邱楓染,快走幾步,又忍不住回眸一笑,帶著一臉乾乾淨淨的陽光,溫柔而大方地對他道,「我叫謝小倩,你呢?」
邱楓染一怔,轉而微笑地告訴她,他叫邱楓染。
人人都說邱楓染冷酷。可是謝小倩懂他。他的冷酷源於受傷害。他厭惡人群,不是因為他好乾淨,而是因為怕傷害。
今夜他突然低聲下氣地流著淚道歉,這已經是他的極限。她不可以像尋常女子一樣得理不饒人使性子。即便他有錯,可是如果自己的妻子都不原諒他,這對於他來說將是一場最為可怕的噩夢。
他看似冷酷強悍,其實他很脆弱。謝小倩知道,如果不知道,就不會嫁給他。
所以謝小倩溫柔地擁住了他。抱住了他的脖子,用唇輕輕地吻邱楓染的臉,嬌癡地軟語道,「邱大哥,我知道在拜堂前我偷偷跑出去淘氣是我不對,可是你也不用這麼凶啊!」
邱楓染聽了他的話,就笑了。謝小倩溫順地抱著他的脖子,在他的胸口輕輕地蹭。
她的髮絲灑落在床上,邱楓染輕輕地掬在手裡,指縫間是溫順柔滑的質感。
謝小倩今夜很美。她的唇被自己吻得紅腫了,正在極為性感地半開半合著,她白皙而玲瓏的處子肉體躺在大紅的婚床上,分外驚艷。
邱楓染溫柔地愛撫她,輕輕地吻她桃花般的□。手指滑下去,溫柔地撥弄著她小小的花心,謝小倩忍不住顫抖痙攣,身體輕輕向上挺,像是欲拒還休的迎合。
那裡有為他保留的處女地,她不可救藥地濕了。邱楓染順勢溫柔地進入她的身體,惹得她一聲嬌呼,但很快邱楓染的嘴壓住了她的唇,舌尖不安分地在她的唇齒間遊走。
他在溫柔地律動,疼痛只是一個短短的過程,快感潮水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謝小倩在他身下融化成一江春水,一潮接一潮地嬌聲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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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4:34
第三十一章 獵手
李安然他們走在少有行人的大街上,氣氛有一點沉悶。
李安然靜靜地走,不說一句話。付清流悶悶的,楚狂忍不住了,說道,「二哥,你別冷著一張臉。三哥婚禮上的紫莖雲蘭到底是怎麼回事,從那籃花出現,三哥就很奇怪,竟然主動和不相干的人去喝酒,你也變得很怪異,連洞房也不讓我去鬧!」
付清流道,「楚狂,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三哥的性子,別人離他近一點他都厭煩,他怎麼能容忍別人鬧他的洞房呢?」
楚狂不依,一把抓住李安然的袖子,執拗道,「到底怎麼了,你倒是說清楚!」
李安然停住腳,望了楚狂一眼,淡淡道,「你三哥再不是你從前的三哥了。」
眾人沒有聽懂,都探尋地望著李安然。楚狂勉強笑了一下道,「怎麼了,結個婚而已嘛,沒那麼嚴重吧?」
李安然遲疑了一下,還是不想說,悶聲繼續向前走,楚狂跟著走了兩步,突然醒覺過來,一下子怔住,李安然停下腳步,回頭望著他。
楚狂道,「二哥,三哥他,這,……,這不會是真的吧?」
李安然沒有說話。楚狂突然暴怒地跳起來,叫道,「他為什麼!我,我問問他去!」
李安然搶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他。楚狂暴怒地甩開他,李安然復又拉住。楚狂跺著腳吼道,「二哥你幹什麼!我去問問他到底為什麼,不行嗎!」
李安然道,「今天是你三哥大喜的日子,別去了。」
楚狂執拗道,「不行!我得找他去!」
李安然道,「你別去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何況,你三哥那樣的性子,他既然已經決定了,會屑於解釋嗎?」
楚狂咬牙道,「不解釋!他背棄了兄弟,投奔了那個面具人,他竟然不解釋!」
付清流和楚雨燕聽了楚狂的話,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付清流失聲道,「楚狂你說什麼!」
楚狂道,「你想想今天晚上他們兩個人見到那紫莖雲蘭後的表現,就知道我說什麼了!那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植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二哥知道!三哥也知道!」
付清流道,「不會吧,不久前,三弟他,還,還三更半夜被安然拉出來,幫安然救助難民啊!」
楚狂道,「他不久前還和我們一起同生共死呢!」
李安然大聲道,「都別吵了,回去!」
楚狂站著不動,李安然不管他,掉頭一個人快步向前走,楚雨燕望了一眼楚狂和付清流,跑著追上去。
那夜的風溫柔地吹過,空氣中是暖暖的草木的清香。
今夜曾是一場歡聚,明朝便是各奔東西。
李安然回到房裡,靜靜地坐在窗邊,望著窗外淡淡的月光。他的心很疼。
這次杭州之行,杭州的鋪子關掉了,銀子花光了。自己受了很重的傷,對手雖被挫敗,但很快會捲土重來。發生了很多撲朔迷離的事情,出現的人物一個比一個傳奇,每個人都是謎。
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自己的三弟。
他有些疲憊地倚靠在窗口,任憑胸口的鈍痛持久不散。楚雨燕進了門,那夜她有一點奇怪。
她為他端來盞熱茶,然後就靜靜地站在了他的身旁,不說話。
李安然道,「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楚雨燕的臉在淡淡的光影中有些幽暗。她望著李安然,輕聲道,「二哥,我……」
李安然奇怪道,「燕兒找我有事?」
楚雨燕撲在李安然的懷裡。李安然怔了一怔,靜靜地擁住她。
李安然柔聲道,「怎麼了,燕兒?」
她的臉在暗夜中不可控制地紅了,燙燙的,隔著薄薄的春衫,李安然都能感覺楚雨燕臉頰的滾燙。
李安然輕輕撫摸著楚雨燕柔長的髮。她的髮很長,一直垂到臀下。
楚雨燕在他懷裡閉目揚起頭,月光斜照著她的一雙嬌唇,是一種朦朧撩人的柔紅。
李安然垂頭吻上她。肆意糾纏。
楚雨燕的雙手纏上了李安然的脖子,李安然的雙手纏上了她的腰。
李安然突然發現,楚雨燕回來後換了衣服,淡淡地化了妝。
她的妝容很美,眼角微微上挑,原本清麗的小姑娘突然就多了些許柔美的風情,一種成熟嫵媚的味道。
她的衣裳換成了抹胸,廣袖,而且只是一層薄薄的紗,李安然的雙手纏著她的腰,盈盈一握,但胸前卻是豐滿溫軟,曲線玲瓏。
李安然住手,審視著懷裡人詫異的表情,不說話。
楚雨燕的臉再次燒起來,她突然很緊張,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李安然盯了她半晌,笑了,說道,「燕兒知道我心情不好,所以特意打扮這麼漂亮,來哄二哥開心嗎?」
楚雨燕在他懷裡埋著頭,李安然內心歎了口氣,笑著道,「燕兒回去休息吧,下次不許穿成這樣淘氣了!」
楚雨燕面色蒼白,鬆手倒退一步,一扭頭跑了出去,跌跌撞撞的,出門時差點摔倒。
李安然望著她跌跌撞撞的背影,仰天歎了口氣,坐在桌旁,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疲倦至極。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剛剛抑制住了自己將楚雨燕狠狠摔在地上的衝動,真的,在剛剛的一刻,他恨不得摔死她!
他厭倦了。無論是刀光劍影還是美女柔情。
李安然心亂如麻。
空蕩蕩的大街,四周沒有一個人,夜風吹衣,很冷。
楚雨燕靜靜地站在夜色中,流淚。
仇恨只是一個傳說,她沒有任何印象。
他的愛卻是一種毒,被他愛久了,終有一天不可救藥地發現,那種毒,無可解。
她無可解。她絕望地意識到自己真的愛上李安然了。
傳說相互仇恨的人,結的就是場孽緣。她原本是來殺他的,但一直沒有接到讓她動手的命令。即便她接到了,她也清楚,無論是智謀,還是武功,自己都遠遠不是李安然的對手。
李安然受傷,楚狂裡裡外外地罩著,那個叫杜彤的男人,表面上嘻嘻哈哈,卻時時刻刻都防著她。
楚狂防著她,李安然也是會防著她吧。他明知道自己有蹊蹺,卻依然收留,表白,寵愛。
李安然這樣的舉動,也很蹊蹺。
楚雨燕絕望。
恨也絕望,愛也絕望。
李安然在江南的事就要了了。過不多久,他就要回去了吧。
他會帶自己回菲虹山莊。可是她去菲虹山莊,是什麼身份。他家裡,不缺一個小丫鬟吧?
她癡心妄想,他或許,只是或許,他或許對自己也動了幾分情意。
她色誘他,可是他拒絕了,用一種委婉的方式。
他笑著對自己說,「燕兒回去休息吧,下次不許穿成這樣淘氣了!」他的語氣溫柔和氣,像是輕聲責怪自己的小妹妹。淘氣,聽聽這用詞,連責怪裡也是濃濃的寵愛。
他心裡一定惱了,惱恨她的不自量力。
可是他為什麼不甩開她、質問她,為什麼,不殺了她?
他不殺她,可是她還有什麼臉和他回菲虹山莊?
楚雨燕聽到一聲溫柔的笑,歎氣道,「你這是怕他了吧?」
楚雨燕驚恐地轉身,不見人影。
她聞到優雅的香,一種很奇怪很美的氣味,甜而微腥,像是雨後長滿茂盛植物的泥沼所散發出的淡淡的氣息。
她驚白了臉,顫聲道,「主人……」
一道衣帶輕輕滑過她左邊的臉頰,一個白色人影在遠遠的地方站定,衣襟飛飄,似欲乘風追去。
楚雨燕驚怖地望著,說不出話來。
那個人影回頭一望,遠遠的,看不清模樣,但他的聲音卻近在耳邊,他溫柔地道,「你怕他了,覺得殺不了他,是嗎?」
楚雨燕驚恐地瞪大眼,本能地搖了搖頭。
那個人笑了起來,聲音溫柔和緩,甚至有一點夢囈般甜美的味道,他笑道,「想想你的師父,你的姐妹,……,就這樣,白死了嗎?」那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終歸淡淡歎氣道,「你怕他,但也總該,要試一試吧。沒試過,怎麼知道自己不行。」
楚雨燕的面色蒼白,沒敢說話。那人細細地笑道,「你,不會是,愛上李安然了吧?」
楚雨燕身體一個驚悸,那個聲音好像突然湊到了她的耳邊,道,「他好像挺寵你,你不動心嗎?這是你的機緣。這都是你的命。也不用勉強自己,鬥不過他,就去愛他吧,我決不會怪你。把一個女人送到他身邊,除了愛上他,還會有別的選擇嗎?」那聲音在耳邊笑起來,說道,「這我早就知道,跟他回菲虹山莊吧。這裡不用你動手,菲虹山莊才有你要做的事。」
他話音已了,人影漸消。楚雨燕睜開眼,怔怔地望著人影離去的方向,像是做了一場夢。
第二天李安然若無其事地笑,楚雨燕有些憔悴,見了李安然,輕輕垂下頭去。李安然顧自和楚狂和付清流打招呼。
陶傑和馮春時吃了早飯,在收拾東西。楚雨燕內心一陣驚慌,怯聲道,「二哥,你要回去了嗎?」
李安然笑道,「是啊,你一會兒收拾一下,下午,我陪你去給你師父磕個頭。明天一早,我們就回菲虹山莊了。」
楚狂笑著喝了口茶,對李安然道,「二哥,先說好了啊,回去了我可是什麼也不會幹,只會秦樓楚館,吃酒彈琴,逗你那個混世魔王的妹妹玩!」
李安然笑道,「好!這樣才熱鬧,大哥你說是吧!」
李安然一上午為李若萱買點心,挑禮物,下午陪楚雨燕去花溪苑給苑主磕頭,磕完頭已是斜陽半落,李安然拉著她的手,輕聲對她道,「燕兒,昨天你是想,盡快讓二哥娶你嗎?」
楚雨燕的臉剎那紅了起來,頭低得越發深。李安然托起她的臉,她欲再低下去,可是不能夠。
李安然笑,說道,「燕兒昨天的妝扮,很漂亮啊,真的不怕我,吃了你?」
楚雨燕後退一步,跪在李安然腳下,李安然靜靜地垂下手,問道,「這是怎麼了?」
楚雨燕流淚道,「二哥,對不起,我錯了!」
李安然道,「昨晚我那樣對你,你不開心了是不是?」
楚雨燕怔住,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李安然的話語平靜,表情也平靜,絲毫看不出他內心的情緒。
李安然望著蕭殘破敗的花溪苑,輕聲道,「你確定,要跟我走嗎?」
楚雨燕煞白了臉,李安然看向她,她突然有幾分驚恐。
楚雨燕低下頭,溫順地道了聲「是」。李安然於是拉她起來,扳起她的臉,不說話,突然就吻了上去,狠狠地,吻她。
直到她的身子軟了下來,柔若無骨地偎在李安然懷裡。
李安然停嘴,懷裡的楚雨燕猶自保持著仰頭閉目的姿勢,他笑了。
楚雨燕緋紅著臉,李安然捏著她的下巴,看著她微微腫熱的紅唇,半笑道,「你昨天的妝容很漂亮。」
楚雨燕聽了,頭低得更低。
李安然道,「今天晚上,你到我房裡來。」邊說著,湊到楚雨燕耳邊,輕聲道,「可是我不喜歡女人晚上化妝,洗盡鉛華面對我,才是我的女人。」
他講話的熱氣噴在楚雨燕的耳垂上癢癢的,李安然曖昧地輕笑道,「你給我好好準備著,我可是要,好好罰你的!」
說完他笑著走開了。楚雨燕呆立了半晌,捂著發燒的臉,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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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4:47
第三十二章 男人意
晚飯後楚雨燕將自己關在房裡,坐立不安。楚狂說要和他的紅顏知己們告別,遂拉了付清流出去了,就剩下李安然和她兩個人。
楚雨燕有一種難言的慌亂。馬上要到來的時刻,她說不出是期待還是恐懼。
時辰已經不早了。可是她不知道怎麼對待自己的第一次。
梳什麼髮式呢?墮雲髻,那樣鬆軟慵懶太嫵媚了,雙峰戴月,那樣要插很多首飾太繁富了。
應該穿什麼樣的衣服呢?穿紅火了,這可不是什麼迎娶,穿素淨了,這畢竟是自己的第一次。穿紗太薄透,雖飄逸但有煙塵氣,穿布,越發像一個青澀的孩子,沒有氣質。
楚雨燕最後懊喪地坐在床腳,頭髮披散,衣服凌亂。
外面的夜靜悄悄的。李安然在幹什麼,在等自己嗎?這麼晚了,他是不是已經睡了?楚雨燕突然喪失了勇氣。
要不,不要去了吧。楚雨燕這樣的念頭一動,身體就僵住了。明天李安然一定會一如既往地笑,然後會對她耳語道,「我可是等了你一夜啊!」
是自己昨夜先去招惹的李安然的,現在卻想逃了。
她突然怕了李安然的笑。李安然的臉上現在一定帶著那淡淡,揶揄的笑。他一定可以猜到自己手忙腳亂的膽怯的樣子,他一定在笑自己。
外面的更聲一下下響起來。時辰不早了。她一個激靈跳起來,快三更天了,她要去了。
她最後用一隻碧玉簪子胡亂地挽起頭髮,抓了件細絹絲白衣穿好,隨意躋了雙鞋子,慌亂地跑出門去。
李安然的屋裡亮著燈,他在等她。
到他門前就膽怯了。她穿著薄衣,午夜有一點冷。
她猶豫著不知道敲不敲門,卻聽見裡面道,「燕兒,進來吧。」
那一瞬間她以為她聽錯了,她聽見李安然好像是歎了口氣。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低著頭不說話。
李安然放下書望著她,臉上似笑非笑。
楚雨燕把頭低得不能再低。李安然走過去,關上門,站在她的身邊。
他不露聲色地望著不勝嬌羞的楚雨燕,這丫頭看似匆忙地別了根簪子,右邊耳後還漏了一縷頭髮。腳上的鞋更是有趣,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把鞋穿反了。
這丫頭怕什麼,慌亂什麼?李安然不由輕輕笑了。
楚雨燕大窘,李安然溫柔地動手,輕輕拔下了她頭上的簪子,一頭秀髮頓時瀑布般垂散下來,滑過胸前,垂於臀下。
李安然從後面抱著她,輕吻,動手解她的衣裳。
她的肌膚有些涼,細膩柔滑。在李安然的手接觸肌膚的剎那,楚雨燕的身體一陣痙攣,但並沒有反抗。
李安然溫柔地褪盡她的衣衫,也脫掉了她的鞋子。
她裸體披髮站在李安然的面前,一種無處遁形的羞恥感,讓她戰戰兢兢。
李安然在看她。猜不出他的表情。
她的雙乳不很大,小巧但是□迷人;她的腰很細,卻有著緊致豐滿珠圓玉潤的臀。她的頸下是淡淡紅的相思翼,兩腿之間是倒三角形的剪影黑。她的雙腿均勻挺直,一雙玉足驚慌無措地動,卻在他目光落過去的時候,噤若寒蟬。
李安然的唇角勾著笑,伸手撫弄她左側頸下那顆鮮紅的小痣。
有些癢,楚雨燕輕微地躲閃,李安然道,「別動。」
他話剛說完,手一下子抽離,楚雨燕突然覺得空虛失落,偷偷地望了李安然一眼。
李安然在笑,他說,「誰讓你來得晚了,就這樣罰站吧。」
楚雨燕一下子被扔在一旁,不著寸縷站在房子中央,她慌亂,委屈得幾乎落下淚來。
李安然看著她,心很痛。
燕兒很美。她玲瓏有致的青春胴體,細膩的肌膚在昏暗的燈光下有著淡淡的光華。他真的非常希望她抓過衣服,生氣地跑出去。他在羞辱她,她知不知道。
可是她在盡力調整自己的呼吸,竟然,竟然可以讓人生出一種她在隱忍自己慾望的錯覺。
李安然索性不再看她,掩藏起內心深深的失落,開始喝茶。
他不死心,他在等。等著楚雨燕爆發,歇斯底里地披上衣服衝出去。
可是她在隱忍。他看見她的淚一行行流下來,可是她還是在隱忍。
恥辱加身,卻平靜隱忍,一個女孩子的內心,因何這樣強大,這不應該是出於愛吧?為什麼昨夜,他在惱怒過後莫名其妙地以為,這丫頭是愛上了自己?
沒有愛,那好,也沒關係。只要她願意,他也可以滿足她一次,二次,無數次。
李安然突然起身嗔怪道,「死丫頭,你想這樣站到天亮嗎!」說完走過去,一把將她橫抱起,在楚雨燕的驚呼聲中,李安然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愛如潮水洶湧而至。
楚雨燕半斜在李安然的腿上,被李安然火熱地吻著,從嘴唇到脖頸,到前胸,到她小巧豐柔的乳。李安然的大手在她的身上遊走,撫弄,在她被含住乳輕咬,忍不住呻吟的時候,他的大手固定住了她的臀。
楚雨燕痙攣著,本能道,「二哥,不要!」
李安然用嘴吻上她,吮吸她的舌頭。她痛卻叫不出聲,李安然的手已經捏住了她小小的花心,輕輕地揉弄。
快樂的潮水席捲而來,她痙攣著,顫抖著,沉重地喘息著,扭曲著身體。李安然將她放到床上,俯身在她耳邊道,「燕兒,好不好?」
他的動作輕柔但極富挑逗,楚雨燕極力遏制自己身體的反應,她不想在李安然面前像個蕩婦。但是她不由自主,處子的身體異常敏感,經受不住李安然一次次地揉弄,身下濕得好像一片汪洋。
李安然停手,輕輕站了起來。
楚雨燕這才滑稽諷刺地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被弄得低吟驚叫,可李安然穿得整整齊齊,面帶微笑。
他像是一隻抓到老鼠的貓,自己就是他嘴邊的老鼠被他逗著玩。
楚雨燕眼淚抑也抑不住,無聲地落了下來。
李安然吻去她的淚道,「怎麼了,燕兒?」
楚雨燕沒有說話,沒有動。
李安然望著自己整整齊齊的衣服,苦笑道,「是你不給我寬衣,現在怎麼還怨我?」
說著,動手解自己的衣服,俯首在楚雨燕耳邊笑道,「你把眼淚擦掉,哭啼蹄還怎麼做,就好像我在強迫你。」
楚雨燕的臉一下子燒得滾燙,身下噴出一股熱流,她羞得往床裡躲了躲,這個小動作卻沒逃過李安然的眼睛,李安然笑,楚雨燕覺得他笑得好壞。
她把眼淚擦掉了,可是李安然也沒有輕饒。
那種深入到骨髓裡的銷魂滋味,那種狂熱的撫愛,尖銳的痛,無休止的索取和佔有。似乎自己的每一寸肌膚,每一絲毛髮,每一條可以感知的,哪怕是最細微的神經,都全部交給了這個男人,成為他絕對隱秘絕對霸權的領地,任憑他遊走、出入,任憑他揉弄、修理,任憑他刺激每一個敏感的角落,然後狠狠地把她拋入高空,來不及尖叫,便融化在漫天的潮水中,一潮接著一潮。
李安然累了,躺在一旁,輕輕地摟著接近暈厥的楚雨燕。楚雨燕只覺得虛脫,頭腦空白一片,有氣無力地癱軟在李安然身邊。
李安然憐惜地撫著楚雨燕紅腫的唇,望著她頸上的青紫,馨香的相思翼在她如玉的肌體上呈現出一片妖紅。
李安然含笑輕輕問她,「這樣好嗎,喜歡嗎?」
楚雨燕嬌羞地鑽在李安然的懷裡,嬌癡地「嗯」了一聲。
李安然笑道,「你以後不聽話,我可就這樣罰你了啊。」
楚雨燕滾燙著臉,緊緊地抱住李安然不說話。
李安然擁著她,悠長地歎了口氣,對她道,「做了我的女人,就得一生一世跟著我,再也不許離開了,好嗎?」
楚雨燕嬌羞地默認。李安然抓過一床被子將兩個人蓋住,說道,「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睡吧。」
楚雨燕蜷縮著身體,將自己全部放進李安然的包圍中,很快安然入睡。
她醒來的時候,李安然已不在身邊。天色略顯幽暗,正下著濛濛的細雨。她驚惶地起身,胡亂地穿好衣服出了門去,李安然正在院中剛剛練完功,見了楚雨燕,忍不住笑,說道,「快回屋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樣子,當心被你四哥看見了取笑你!」
楚雨燕慌慌張張跑回自己房間,卻見自己亂蓬蓬的頭髮,唇上余腫未消,一件低領的薄衣,讓脖子上一塊塊青紫的吻痕暴露無疑。她連忙找了件高領的衣服換了,但一想天氣已經熱了,穿那個樣子並不合適。於是穿了一件淺紫的薄衫,在脖子上配了一條柔黃的刺有紫色蘇繡的蠶絲披巾,在背後輕靈飄逸,倒也增添了幾分韻致。
為了掩蓋發腫的唇和睡眠不足的臉色,她淡淡化了妝,一下子明眸皓齒,神采奕奕起來。
楚狂和付清流見了她,都誇說漂亮,並沒有惹起人的懷疑,她輕輕鬆了口氣。吃早飯的時候,她為李安然盛飯,想起昨夜激情,不由溫柔婉轉地顧自笑。楚狂見了,伸手往她的額上探,嘴上道,「燕兒這丫頭不是病了吧。昨天慌慌張張垂頭不敢說話,今天怎麼突然打扮漂漂亮亮的,一個人傻笑?」
楚雨燕微紅著臉,歪頭躲過去了,可是那種嫵媚的嬌羞卻是激起了楚狂刨根問底的興致,他望著楚雨燕和李安然兩個人的臉色,壞笑著,伏在付清流的肩上與他耳語了幾句,付清流含著笑,詫異地望了望李安然和楚雨燕。
楚雨燕不用想也知道楚狂說了些什麼,臉一下子燒了起來。李安然笑道,「楚狂,你幹什麼呢,鬼鬼祟祟的!吃你的東西!」
楚狂壞笑著,唯唯諾諾吃東西。對李安然道,「二哥,我剛剛和大哥說,燕兒昨天肯定淘氣把你氣得差點掐死她。是吧?」
李安然微微笑,沒有理他。楚狂越發來勁,湊到楚雨燕身邊道,「燕兒,把絲巾拿掉,四哥看看,二哥是怎麼欺負你的,我為你報仇去!」
楚雨燕死死護住脖子,躲閃道,「四哥,我,我沒事的,……」說完起身跑回了房。
楚狂突然在她身後大笑起來,見她進了屋,才對李安然道,「二哥啊,我一直說你俗,什麼世俗禮法啊,總是規規矩矩的,以為你這個悶葫蘆,不把燕兒明媒正娶不會動她呢!這我倒是奇怪,二哥你是怎麼開竅了呢,變得不按牌理出牌,不按規矩行事了!」
李安然道,「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楚狂道,「我本來還納悶呢,像燕兒那樣的美女,兩個人整天卿卿我我柔情蜜意的,你要是還在那裡坐懷不亂,真讓我懷疑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李安然的筷子頭打了過去。楚狂躲閃開,嬉皮笑臉道,「人不風流枉少年!在下恭喜二哥了!」付清流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來。
回菲虹山莊,楚雨燕和李安然坐在馬車裡。李安然挑起了簾子,外面是迷濛的煙雨,漸行漸遠漸模糊的江南。
李安然望著楚雨燕,撫著她嬌羞的臉,淺笑道,「回了菲虹山莊,你所能依靠的只有我一個人,你沒有名分,真不在乎,我負了你嗎?」
楚雨燕輕歎道,「在乎又如何呢?」
李安然望著她,目光很溫存,很亮。楚雨燕道,「我在這世上本就是剩下的孤魂野鬼,有一個人可以依靠,總比一個人都沒有,要好得多。」
李安然伸手將她摟在懷裡,說道,「你就真是剩下的孤魂野鬼,我也已經要了。既要了,便不會負你。」
楚雨燕理他如此近,卻感覺弄不懂這個男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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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5:03
第三十三章 懵懂
雲逸終於知道,李若萱混世魔王的名號不是白來的。
被這丫頭鬧的,他覺得天都暗了,矮了。
李安然也是怕她鬧,偷偷走的,可是這爛攤子卻要雲逸來收。這小姑奶奶從早鬧到晚,不吃不喝,精力充沛地砸東西,死活非要去追她哥哥。雲逸自然攔著,李若萱拚命地扑打,拳打腳踢嘴咬,雲逸就沒見過女孩子這麼能撒潑,一生氣不留神,就差點讓她跑出去。
最後用強把這丫頭鎖在房裡,若萱嗓子哭啞了,整個人渴了,累了,總算是消停了,伏在床上誰也不理還在生氣。
雲逸進了大廳,臉氣得發青,恨恨地對曉蓮道,「她要是我妹妹,看我今天不打死她!」
他的衣服被撕壞了,頭髮也亂了,很俊的左臉被李若萱抓了兩道,留著長長的血印。
若萱不是他妹妹,今天也挨了他的打的。只是那幾下打和李若萱的胡鬧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麼。
曉蓮恭順地為他清理傷口,上藥,連聲替若萱道歉。
雲逸看著溫柔甜美的曉蓮,歎氣道,「就不知道你怎麼跟了她八年的,就她那脾氣,還不欺負死你。」
曉蓮道,「小姐脾氣雖然大,卻不成心欺負我的,她講義氣,我受了委屈,她還護著。」
雲逸道,「就她?她不欺負你才怪!」
曉蓮笑,勸道,「雲少爺你別生氣了,消消氣,別和我們小姐一般見識。小姐她年紀小,就剩少爺一個哥哥,哪能不黏著。她其實,也挺可憐的。她一個人無依無靠的,她哪能不害怕啊,她怕失去哥哥,才拚命想追上去。你看她哭得,嗓子都啞了,一直喊著要找哥哥。」
說得雲逸又有點淒然,歎氣道,「看這丫頭,好像也真傷心了。」
李若萱哭得累了,沒力氣了,意識到哥哥走了把她一個人留下的事實,已經無可改變了。
哥哥走了。平日與哥哥在一起,倒也沒覺得什麼,現在突然走了,心一下子空了,莫名驚恐!
有哥哥,她就覺得自己有家,有安全感。
哥哥突然一走,她一下子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失去雙親,無依無靠的孩子。她感覺天都要塌了。
她那麼暴烈地想要追上去。可是哥哥真的走了,追也追不上了。
李若萱突然就消停了,不鬧了,她突然的安靜讓雲逸很是奇怪,很惶恐,他生怕若萱又偷偷地動什麼壞心思。明著鬧還能防,暗著來可防不勝防啊。
雲逸於是沒事人兒似的,臉上帶著笑,去找若萱。
若萱見了他臉上的傷,有點窘。
雲逸近前指著自己的臉笑道,「看看你弄的,你想讓我毀容將來娶不到媳婦是不是啊!」
李若萱撅嘴哼了一聲頂嘴道,「我被你踹了好幾腳,都青紫了,現在還疼呢。還有後背,挨你好幾拳呢!」
雲逸撫著她的頭笑道,「你還委屈啊,跟我拿刀動槍的,還抓花我的臉,我是你五哥,不是要殺你的壞蛋,你有必要那麼拚命嗎?」
李若萱不說話,算是認錯了。雲逸也不想再說,摟過她的肩笑道,「我家裡有兩個哥哥,三個姐姐,都比我大好多,我最小,特別希望有個小妹妹逗她玩。現在沾了二哥的光,他不在家,你都是我妹妹了,以後五哥帶你玩,你別發脾氣了好不好?」
李若萱點頭。雲逸笑,和若萱擊掌道,「那就這樣說好了,前仇舊恨一筆勾銷,我們就是好哥們!」
李若萱對他做了個鬼臉,開始過起神仙般的日子。不用早早起床練功,不用讀書,除了不能走出菲虹山莊,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雲逸變著法兒哄她玩,在花園裡唱皮影放風箏。再懶再淘氣都不會有人訓斥,沒有哥哥的日子,無所事事整天尋歡作樂的日子,卻像是抽了靈魂一樣,若萱經常沒精打采。她自己也很奇怪,去年冬天她琢磨哥哥不會回來,自己不讀書,偷懶去打雪仗,沒有多久,卻開心得不得了,被哥哥抓住了,又嚇得半死。那種懸著心做壞事的心情,非常讓人懷念。
整天只是玩,吃飯,睡覺。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一日,午覺醒了,太陽半斜,周圍靜悄悄的,鳥語花香。李若萱想著一個月的大好時光流逝無聲,突然心有所感,一骨碌爬起來,心急火燎地去讀書。
一種奇妙的感覺襲來了。平日裡哥哥逼自己背書,一篇《醉翁亭記》早就背熟了,當時沒有覺得好,可是今日一讀,突然覺得字字珠璣,滿心生香。好像剎那頓悟,一下子領悟到了讀書的樂趣。
原來,她覺得讀書只是在念字,一個個字排起來,枯燥難記,現在她一下子察覺到書原來是一副副畫,有著血脈的連接,一環環扣下來,美不勝收。
她如醉如狂,癡癡地坐著,一頁頁翻,內心歡欣平靜。曉蓮喚她吃飯,叫了她好幾聲她也不理睬,嚇得曉蓮以為她病了,急忙過來撫她的額頭。
若萱被嚇了一跳,見曉蓮緊張兮兮的樣子,不由笑了,歡欣雀躍地緊緊抱住曉蓮,說道,「曉蓮,原來讀書這麼有趣!真是太好了,我從來不知道讀書是這個樣子的!」
李若萱突然愛學習了,白天不再去花園裡玩了。雲逸覺得奇怪,跑來看。李若萱見了雲逸,歡欣道,「五哥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一個問題想問五哥!」
雲逸笑,臉上明顯的不可思議的表情,問道,「你有問題問我,看書看出來的?」
李若萱抿嘴一笑道,「是啊,五哥,你看,《愚公移山》說,愚公嫌太行王屋兩座山礙事,在八十多歲的時候,想把他們搬走。可是,他年輕的時候,怎麼就想不起搬,非得等八十多歲再搬呢!」
雲逸一怔,那個寶貝李若萱竟然問這樣一個問題!他哈哈大笑,說道,「這還不容易嗎,他年輕的時候,有的是力氣在山裡跑,山上景色優美,可以打柴,可以打獵,吃穿都不用愁。更重要的是,可以在山裡的樹林裡約會,找朵山花給自己心愛的姑娘戴戴,這多愜意呀,樂還來不及,他搬什麼搬啊!」
李若萱笑著道,「那他後來為什麼要搬呢!」
雲逸道,「這還不知道,人一老就糊塗,你想想,八十多歲,都是老糊塗了,自然就會做發瘋的事情!也可能,是他看他的孫子們都跑到山上談戀愛不幹活,一生氣,就下令全家人搬山吧,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啊!」
李若萱半笑道,「五哥你淨胡說!」
雲逸道,「這是當真的事情,銳意求新是年輕時候的事情,人老了,都是習慣於守成的,何況那山也陪了他一輩子了,有感情了,怎麼會突然就要搬山呢,不是老糊塗說說瘋話,做瘋事,還是因為什麼?」
李若萱「咯咯」笑了起來。
雲逸道,「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愚公太傻了。看我們若萱,玩了一個月就發憤圖強了,而這個老頭子,玩了一輩子,臨了臨了,悔恨當初,想發憤圖強了!」
李若萱的臉微微紅了,攥起小拳頭捶了雲逸一拳,半昂著頭道,「你這是嘲笑我原來不學無術!我哥哥讓你管我你怎麼不管我!天天在書房裡睡大覺,要麼就在花園裡逗小丫鬟開心,害得小丫頭們都在打你的主意呢!」
雲逸似乎很感興趣,問道,「打我的主意?怎麼打我的主意?」
若萱揚拳去打他,雲逸一下子閃開了,外面是滿天的柳絮,悠悠揚揚地飄進屋裡來,李若萱剎那怔住,伸手抓在手心,柔若無物。
撩亂春愁如柳絮。李若萱突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看著雲逸一臉壞笑,覺得心裡怪怪的,又一下子軟軟的。
李安然走了快兩個月了。
李若萱那天上午練功出了一身汗,身體有點軟綿綿的疲憊。下午在房間裡背書,有些倦了,突然想起大年初二,哥哥曾經教自己煮茶。她一時來了興致,就拿出一把宜興梅花紫砂壺,親手煮了一壺青梅桂花茶。分與曉蓮嘗了,曉蓮說好喝。李若萱遂決定給雲逸嘗嘗去。
那天花園裡有些靜,雲逸好像沒在。若萱正有點納悶,聽見不遠處的薔薇架下,有人正在聊天。
李若萱躡手躡腳走過去,躲在花後面偷聽。聊天的是一群小丫頭,紅綴說,「小姐不來看皮影,好像雲少爺也閒著沒事做了,昨天他看見我在涼亭裡繡帕子,還停下來和我聊了半天的天呢!」
銀兒道,「雲少爺就是那樣,見了誰都笑嘻嘻的,都會說一會兒話,好像有用不完的時間!不像咱們家少爺,雖然溫和,卻少話。」
紅綴道,「我見了少爺就怕呢!他雖然很少生氣,也是微微笑的,可他就是能叫人怕,我每次都小心翼翼,不敢多看他。」
翠鸚道,「其實你不用怕,上次我打碎了杯子,他不但不怪,還問我有沒有燙著!」
香俏笑著接嘴道,「可是要是雲少爺,不但會問你有沒有燙著,怕是還會拿過你的手來吹呢!」
眾人嬉笑成一片。
紅綴道,「快別說了,雲少爺有時候就跟咱們家小姐似的,沒一點大人樣。上次和我聊天,聽到蛐蛐叫,還去尋呢!」
眾人笑,銀兒道,「雲少爺就是愛玩,你忘了上次,他親手做風箏,和小姐還有咱們家一大群丫頭玩了好幾天!」
翠鸚嬌聲笑道,「雲少爺又懶,也不管小姐,只知道逗小姐玩。也不知道我們家少爺是怎麼想的,讓他看家,也不怕把咱們家小姐越帶越貪玩了!」
李若萱聽了,很是不服氣,心裡道,「哼!誰要他管,我哪有越來越貪玩!」
香俏道,「是不是少爺要回來了,這幾天小姐很用功,怕是少爺回來了責怪她吧!」
眾人都點頭稱是,香俏歎息道,「少爺回來,不知道雲少爺會不會走!他若是一直住在咱們山莊,那多好啊!」
銀兒道,「小丫頭不知羞!是不是和雲少爺玩笑慣了,捨不得他走了!」
香俏惱了,追著銀兒打。紅綴翠鸚也跟著嬉笑,四個人越走越遠。
李若萱見她們走了,遂跳了出來,突然背後有人一拍,嚇得她大叫一聲,手裡的茶差點摔了。轉身一看,是雲逸。
雲逸吊兒郎當站在那兒,嘴裡還叼著朵吊兒郎當的薔薇花。
李若萱惱道,「你幹嘛嚇我!」
雲逸道,「你幹嘛偷聽別人說話!」
李若萱突然想起自己本來是來找他,給他送自己親手煮的茶,可看他那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於是道,「要你管!我偷聽,你不是也在偷聽嗎!」
李若萱朝他「哼」了一聲,扭身就走不理他!雲逸在後面喊道,「喂!我手裡有你哥哥剛捎回來的信,你要不要看啊!」
李若萱一聽,驚喜地跑過去叫道,「快給我快給我!」
雲逸舉著信,嬉笑道,「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偷吃什麼好茶葉不給我?」
李若萱遂將茶遞過去道,「給!我親手煮的,曉蓮說很好喝呢!」
雲逸接了,嘗了一口,吧嗒著嘴道,「好像我二哥煮的,是不是他教的?」
李若萱點頭,期待地望著他,想快點看信。
雲逸喝了茶,卻一臉壞笑,揚著手中的信道,「你哥哥的信是寫給我的,一個字也沒提你,所以沒你的份,我走嘍!」他動身欲走,又轉而回身,將剛才還是叼在嘴裡的花往若萱頭上插,嘴裡道,「你來不就是摘花的嗎?來,五哥這朵送給你了!」若萱無名火起,一把打掉花,就去搶信,雲逸一個斜身,躲開若萱的手,又穩穩當當接住了花,笑道,「就你那兩下子,還想在我手裡搶東西,你開什麼玩笑!等你哥哥回來了,你再跟他好好學幾年再說!」
若萱不甘心,追上去搶,雲逸嬉笑著跑,一邊做很誇張搞怪的高難度動作,一會兒斜掛走廊,一會兒翻越假山。若萱在後面追得氣急敗壞,一不小心,腳底一滑,直著從假山上摔了下來!
雲逸倒也機警,翻身接住她。誰知一落地,若萱反手便打,雲逸三下五除二將她的雙手反剪按在假山亭子裡的柱子上,笑著罵,「你這個丫頭,我好心救你,你竟然還打我!」
若萱道,「誰要你救!把信拿來!」
雲逸湊到她臉前,惡狠狠道,「你欠打了是不是,趕緊向我道謝,快點!」
雲逸說話的氣流正好噴在若萱的臉頰,青年男子特有的氣味讓若萱的心怪怪的,若萱嘴硬道,「我偏不!快把信拿來!」
雲逸加重了力度,若萱呼痛,雲逸一下子鬆開了,連忙問,「怎麼了?我弄疼你了?」
若萱揉著雙手,眼裡含著淚,臉卻莫名其妙地紅了。
雲逸道,「五哥和你開玩笑,打打鬧鬧,怎麼就當真了,還哭鼻子!」
若萱皺了皺臉,伸手道,「把信給我!」
雲逸給她,若萱拿到了信,對著雲逸大喊道,「你討厭!」轉身跑了。雲逸於是在後面喊,「喂!你慢點,別再摔了!」
天氣已是昏暗了,大廳裡亮起了燈,可是房間裡靜悄悄的,若萱老遠就聽見曉蓮沉重的歎息聲。
她心下奇怪,曉蓮怎麼了?
若萱靜悄悄走近,看見曉蓮癡癡地坐在幽暗的窗邊,手裡撫著脖子上的玉,幽幽地歎氣。
那是哥哥給曉蓮的玉,自己脖子上也有一塊,戴得久了,差不多都忘了。曉蓮怎麼會突然拿著玉發呆,還歎氣?
那是塊上好的翡翠,在幽暗的黃昏暮色中,仍是晶瑩可見。
若萱突然知道,像姐姐一般的曉蓮,也有很多不願言說的心事。
在那個黃昏,李若萱突然懊惱地發現,世上原來有那麼多自己似懂非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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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5:23
第三十四章 蛇禍
那日若萱和曉蓮在亭子裡練琴,雲逸湊過去和若萱嬉笑打鬧,突然神色一凜,臉上的笑容盡褪去。
兩個女孩子都吃了一驚,曉蓮道,「雲少爺,怎麼了?」
雲逸伸手示意她們別說話。
雲逸的臉是少有的鄭重,在陽光中露出了冷硬的線條,很帥。
若萱奇怪地四下看,什麼事也沒有,可看雲逸的表情,又不敢講話。
雲逸道,「你們兩個,向南走幾步,到我身邊來。」
若萱和曉蓮面面相覷,依言。雲逸一揚手,若萱看到幾道細微的白光,然後從她剛剛坐的地方掉下兩條細細的淡黃灰黑的蛇來,在地上猶自掙扎亂動。若萱一聲驚叫,也不知道是怎麼跳起來的,一下子就竄到了雲逸的懷裡!
雲逸護住若萱,又一把扶住搖搖欲倒的曉蓮,兩個女孩子站定,望著地上的死蛇,煞白著臉,戰戰兢兢。
外面傳來一個蒼老的女子聲音,「堂堂雲家的三少爺,不務正業,卻在菲虹山莊裡給人家哄孩子,兩個多月了,還沒煩嗎?」
雲逸道,「你都快六十歲了,堂堂名動江湖的天仙子,還用那兩條蛇嚇人,太沒新意了,你煩不煩啊?」
那女子厲聲笑起來,「我煩?你殺了我兩條蛇,就嫌我煩了?告訴你小子,別人怕你雲家的七步流雲,我可不怕,任李安然聰明一世,卻失算把你留在菲虹山莊,你和這莊裡面所有的人就等著喂毒蛇吧!我告訴你,菲虹山莊是注定要死絕的,雞犬不留,殺無赦!」
雲逸笑道,「是麼?你說死絕就死絕?你還以為自己真的就是天仙呢,是嗎,老太婆!」
天仙子怒哼了幾聲,聲音越來越遠,道,「姓雲的小子休逞口舌之快,今夜你命喪於此,我會通知你爹給你收屍的!」
天仙子人走了,蛇死了,曉蓮躲在雲逸身邊不敢動,李若萱猶自緊緊縮在雲逸的懷裡,頭埋在雲逸胸口,不敢抬眼看一下。雲逸笑道,「我真是服了你們兩個了,你們別老抓著我啊,我去把蛇扔了,不然你們看著總害怕!」
兩個女孩子鬆開手,互相依偎著,別著頭,不敢看雲逸去弄蛇。雲逸將死蛇安置好,還沒坐穩,聽見花園裡傳來令人心驚肉跳的尖叫聲!
若萱一下子跳起來,恐怖地望著雲逸,雲逸按著她道,「沒事,我過去看看!」
雲逸閃身不見了。李若萱驚恐地拉著曉蓮,曉蓮也是一臉驚怖。
若萱問道,「曉蓮,要是來好多蛇怎麼辦?」
曉蓮也很怕,嘴上安慰道,「不會的!少爺讓雲少爺留下,雲少爺一定會有辦法的。」
這時上空傳來天仙子遠遠的狂笑聲,說道,「一夕死,天下殺。血如殘霞。識相的人趕緊離開菲虹山莊,否則今夜子時,我殺無赦!哈哈哈,……」
若萱蒼白著臉聽完,就像落水的人抓著最後一根稻草,她緊緊抓著曉蓮的手,顫抖道,「曉蓮,你不要走,好嗎?」
曉蓮她護著若萱,對她道,「我不走,我會陪著你,等少爺回來。」
若萱哭道,「哥哥不在家,我們,我們怎麼辦啊?」
曉蓮道,「沒事的,外面的人怕我們山莊的建築,我們不用怕,她若來了,我們,至少可以躲起來。」
雲逸在後面笑道,「人家還沒來,你們就想著先躲起來。李安然有這麼膽小的妹妹,說出去真是壞了他的名號!」
若萱和曉蓮同時向後看去,雲逸一臉輕鬆愉悅的笑,青天白日,滿世界陽光。
若萱飛跑過去,一把拉住雲逸,說道,「五哥,怎麼辦?」
雲逸道,「什麼都不用想,交給我去做好了!我不想聽見你們女孩子尖聲亂叫的,所以我剛告訴她們,誰害怕誰就走開,現在她們忙著往外走呢,不過,」雲逸笑道,「你們可不能走。我們三個就是死,也得死在菲虹山莊裡。」
夕陽西下,天邊火燒雲。
若萱望著如火如荼的彩雲,有些心驚膽戰的,雲逸悠閒地喝著酒,吃著牛肉,對李若萱道,「看夕陽就要好好看夕陽,不要想什麼預言什麼的,那樣很煞風景的,你知不知道?」
若萱胡亂答應著,很緊張。
雲逸刮著她的鼻子笑道,「二哥回來我得去告一狀,看看你這一下午,臉就一直沒有血色!你哥哥死了也不皺一下眉頭,你是不是他妹妹啊?」
曉蓮在一旁為雲逸倒酒。
這時天仙子緩緩地走過來,長髮黑衣,飄逸的廣袖,冷峻滄桑的面容,她細細地打量了若萱一眼,說道,「這就是顧依菲給李長虹生的那個孩子?」
沒有人回答她,雲逸仰天喝了一口酒。
李若萱的聲音顫抖著,昂著頭道,「不許你說我爹娘的名諱!」
天仙子在嗓子裡哼笑了一聲,出手如電,李若萱只感覺頸下一涼,一聲驚呼未出口人已經被天仙子擄出去兩丈遠,扼住了咽喉!
雲逸放下酒,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他突然動了起來,輕柔妙曼,快若流星,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曉蓮只彷彿看見一片白雲逶迤升騰,轉眼無影。定睛時,若萱已經回到雲逸的手裡。
天仙子不可思議地望著雲逸,雲逸對她道,「我二哥把若萱交給我,我能這麼輕易的,讓她被你擄了去嗎?」
他話說完,天仙子倒地。雲逸笑道,「以為我不懂毒就欺負我,我二哥臨走時給了我一種很厲害的毒,以毒攻毒,你還是敵不過吧!」
他話說著,一條通體紅色的長蛇從她的廣袖裡游弋出來,昂首撲向雲逸!
李若萱一聲慘叫!
雲逸將蛇甩出去,那蛇在地上抽動幾下,死去。李若萱面無血色,死死抱著雲逸,抓著雲逸的衣服。雲逸笑著拍她的背道,「好了,見了那天仙子你還敢頂嘴,怎麼一條蛇也嚇成這樣?」
若萱不停地抖,死死抓著雲逸道,「五哥,我,我怕蛇!」
「怕蛇?」雲逸看著若萱狼狽不堪的樣子,哭笑不得道,「你先別怕蛇,鬆手,我得找靈珠,否則會引來很多蛇的,小姑奶奶!」
若萱鬆手,看雲逸在天仙子的屍身上翻來覆去找東西。
若萱奇怪道,「五哥,靈珠是什麼?」
雲逸道,「這條死蛇叫靈珠皇后,歸天仙子控制,是群蛇之王,它死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群蛇就會源源不斷而來,來尋找靈珠,成為新的蛇王。」
若萱本來就蒼白的臉更是白了,她「啊」了一聲,頓覺得手足冰冷。
雲逸一無所獲,住手起身,蹙著眉,想事情。
若萱和曉蓮面面相覷,互相依偎得更緊。
不多時,傳來「沙沙沙」遊走的聲音,兩個女孩豎起耳朵,突然看見群蛇洶湧地意欲齊聚過來,不由尖叫著,雙雙撲到雲逸的懷裡。
找不到靈珠,再加上怕蛇的曉蓮和若萱,雲逸是一個頭兩個大。
他先是抓著那兩個女孩子,將他們拎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揪出她們的頭,對她們道,「這些蛇來找靈珠,只要找到靈珠就可以把它們引開,就沒事了,你們在這裡先呆一會兒,我再去找找看。」
曉蓮還好,蒼白著臉點了點頭,可是若萱不管雲逸怎麼說,就是不鬆手。雲逸又氣又急,終於火了,厲聲道,「你到底聽不聽話啊!」說著一把甩開她,還沒走幾步,又被若萱動作敏捷地死死抓住胳膊,雲逸氣急敗壞地訓斥道, 「你再不鬆開我們三個都得喂毒蛇!」
若萱的哭腔有些發飄,她死死抓著雲逸道,「五哥,我怕,……」
雲逸不管三七二十一,對著若萱的後背猛地一擊,若萱只「哼」了一聲,就軟軟地倒在雲逸懷裡。
曉蓮驚恐地望著,雲逸將若萱交給她吩咐道,「曉蓮你可千萬別嚇暈過去,我把若萱交給你,你就在這裡呆著,不要動,蛇要是爬過來,你就叫我,我馬上就回來,聽見了嗎?」
曉蓮抱著若萱,惶恐地點頭。
雲逸站在房頂上看,群蛇已經圍住了天仙子和靈珠皇后,不知為何,卻在一尺見方的地方停步,游弋不前,焦急地打轉轉。
雲逸想起天仙子曾經說,讓山莊裡所有的人都等著喂毒蛇。難道,這群蛇所要尋找的靈珠,有什麼秘密嗎?
雲逸內心一凜。如若天仙子在靈珠上做了手腳,給靈珠塗上趨蛇的藥,那麼遠處的蛇不斷蜂擁而至,到此卻只能畏步不前,蛇群越來越龐大,越來越焦躁,焦躁的蛇群就會爭先恐後地襲擊人。這將導致一場慘烈的災難!
更要命的是,天黑了。
耳邊傳來曉蓮的尖叫聲,雲逸飛也似的趕過去,蛇群已逼近她們,曉蓮面如土灰,一見到雲逸,頓時暈了過去。
雲逸抱住她,額角也不禁微微沁出汗來。這蛇群趕來的速度比預想中的要快許多,不知道這天仙子到底用了什麼手段!
雲逸啟動機關,將曉蓮和若萱放到密室裡,這密室深居地下,只有一個不大的透風口,還用最為柔韌纖細的金絲網罩著,應該不會受到蛇的攻擊。
半個菲虹山莊都是蛇,雲逸蹲在屋簷上,藉著並不明亮的月光,靜靜地看著蛇群。蛇群還是在天仙子屍身旁邊游弋徘徊,由於蛇越來越多,相互擠壓覆蓋,已經堆得有一尺高,凌亂地蠕動,偶爾發出低低的叫聲。
看得雲逸都有一點厭惡,微微地心悸。
這天仙子欺負自己不懂藥理,若是二哥在,那該死的靈珠早就找到了,一條蛇也爬不進來,還能像現在這樣逞兇!
猛然想起,好像二哥說過,蛇所懼怕的藥物,不管是不是硫磺,但一般都是易燃的東西。雲逸撕掉一段衣襟,用火石點燃,彈出去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天仙子的屍身上,然後,火苗晃動了幾下,熄滅了。
雲逸不死心,乾脆尋了個火把,澆了不少油,點著,可熊熊燃燒的火把落到天仙子的屍身上,火焰還是跳躍了幾下,漸漸熄滅。
身後傳來一個女子細細的笑聲,調侃道,「被李安然委以重托的雲三公子,原來就這點本事啊!」
雲逸回頭,見一個嬌俏的小姑娘,蓬亂地束著發,手裡拿著根青翠的竹枝,背上背著一個小巧的竹簍,露著半截小腿,光著腳,昂頭嗤笑他。
那個女孩的皮膚很白,在淡淡的月光的照射下,□的肌膚宛若冰雪。
只是她打扮得怪異,衣服短短的,胳膊和腿都露出半截子,領子低低的,長長的雪白的頸項□著,掛著一個青碧的小小的玉哨。
那雙纖柔潔淨的玉足,乾淨自然,讓她嬌小的身軀都好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說不出的惹人憐愛。
她的一雙眼睛,顧盼之間,雖輕描淡寫,卻說不出的鮮活靈動。
雲逸瞇著眼打量著這少女,少女驕傲地揚著頭,手裡的竹枝輕輕在雲逸眼前晃了晃,嬌笑道,「你看我幹什麼?你不是要下去抓蛇嗎?下去抓呀!那天仙子身上藏靈珠的地方,人是絕對找不到的!」
雲逸奇怪地望著她,說道,「找不到?不就是在她身上嗎?我把她的屍身毀了燒了,不信靈珠不出來!」
那少女昂著頭驕傲地笑道,「毀了燒了?你怎麼毀?那天仙子的身子一旦破皮,身體的毒就揮發出來,遇火即燃,靈珠被她施了藥,就燒成灰了,蛇禍可就破解不了了!」
雲逸於是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湊近前道,「你這是哪裡來的小丫頭?貌似知道得不少,你能破嗎,能找到靈珠嗎?」
那少女昂頭道,「當然能!」
雲逸道,「那你找找試試?」
那少女玩著手裡的竹枝,昂著頭清淺地笑,說道,「我偏不告訴你,就是不讓你知道!」
雲逸不屑地哼笑了一聲,嘲笑道,「不行就別吹牛!你的膽子倒是也不小,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菲虹山莊你也敢來,小心你有來無回啊!」
少女倒不懼怕,昂頭道,「菲虹山莊有什麼可怕?可惜這裡的少主人不在,若是李安然在,那才好玩呢!」
雲逸感興趣地「哦」了一聲,說道,「你不會是想見我二哥的吧?」
那少女的明眸在月光下閃了一下,笑道,「誰不想見李安然啊!他那麼出名,據說又長得很帥!」
雲逸嘲笑她道,「可惜了,他還很忙,就是他很閒,也沒空理你這樣的小孩子!」
那少女面露不屑正要反駁,卻突然立起了耳朵,目光一下子興奮緊張起來,雲逸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卻見越來越多蠕動的蛇群中閃出一道光亮,天地間「沙沙沙」一陣陣蠶食桑葉的聲音,在寂寥的夜裡,頗讓人驚心動魄。
那少女在雲逸身邊抿嘴會心一笑,雲逸瞟了一眼身邊的來歷不明的小丫頭,仍舊緊張地關注著蛇群。那絲光亮走近前才看清,原來是一條背上長著豎金絲線的小蛇,透體通紅,只有十寸長,頭部是尖尖的三角型,一看就是劇毒無比。
雲逸心裡一緊,那條小蛇遊走在群蛇之間,群蛇自動讓出一條細細的路給它,它悠遊不迫有條不紊的樣子,頗有幾分雍容華貴的王者之風。它遊走到天仙子的屍身旁,昂頭吐了吐芯子,發出尖尖的清脆而稚嫩的叫聲。
它身邊的群蛇悄然退卻,一副萎靡不振驚恐不安的狀態。雲逸內心暗想,這個小東西看起來倒是地地道道的群蛇之王,它還用搶那勞什子靈珠嗎?
那小蛇圍著天仙子的屍身遊走了一圈,突然爬到天仙子的臉上,從天仙子的嘴裡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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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5:52
第三十五章 硬戰
雲逸幾乎叫了起來,身邊的少女回頭展顏一笑,昂著頭道,「你承認你自己笨吧,這麼久找不到靈珠,還不如我的小金蛇聰明!」
雲逸不可置信道,「你是說,那天仙子把靈珠藏到自己肚子裡了?」
少女道,「是啊,她身上到處都是控制蛇的毒,一般的蛇根本不敢碰她!可是碰到我家的小金蛇,就不管用了!」
雲逸突然對那小金蛇很感興趣,湊近少女,低聲詢問道,「那小金蛇是你養的嗎?它找到靈珠要幹什麼?看它的樣子,沒有靈珠,別的蛇也挺怕它。」
少女盯著天仙子的屍身正要回答,突然回頭將手指放在唇上,「噓」的一聲,雲逸看了看沒什麼異常,低聲道,「怎麼了?」
少女指了指天仙子的屍體,雲逸仔細瞧著,卻見她腹上的衣服明顯地向上蠕動,一波高過一波,雲逸低聲叫道,「不會吧,它要這樣破體而出啊!費死勁了,隨便找個洞鑽出來不就行了嗎?」
少女回頭瞪了雲逸一眼,輕蔑地哼了一聲,不屑理睬他。雲逸討了個沒趣,繼續看,卻見那小金蛇似乎熱欲難忍,一個衝刺,從天仙子的肚子裡衝出來,直線向上一個優美的彈躍,美麗的金線在暗夜中閃出流星一樣的光華。
少女一聲歡呼,風也似的凌空幾個飛身,落在天仙子的屍身旁,一把接住下落的小金蛇,小金蛇在她的左掌心盤起身子,直起脖子神氣地發出一聲清越的鳴叫,頓時群蛇狂舞,一片沸騰激動!
雲逸目瞪口呆!那少女清新甜美地笑,在天仙子屍身旁歡欣地載歌載舞,小金蛇配合著她的體態扭動身軀,身邊的群蛇或遊走或跳躍,或兩兩相伴,或三五成群,有些蛇爬上她的小腿,胳膊,甚至匍匐在她的肩頭,她絲毫不以為意,跳得更加歡快柔美。
雲逸幾乎以為那個女孩是個無法無天快樂的小蛇妖,乾淨的歡快的精靈。
那丫頭停下來抹了抹額上的汗,捉著小金蛇的脖子笑道,「小小,快點命令你的蛇兵蛇將撤走吧,咱們不在菲虹山莊玩了,快點回家睡大覺去!」
說著將小金蛇放在地上,那少女吹了聲玉哨,小金蛇引頸搖擺,群蛇很快四散開來。
少女拍拍手,從地上撿起小金蛇放入背後的小竹簍裡,志得意滿欲鳴金收兵,雲逸跳下房頂躍到那女孩身邊,喚道,「姑娘且慢!」
少女回頭望了望雲逸,奇怪道,「有什麼事嗎?」
雲逸笑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在下雲逸,想和姑娘交個朋友!」
少女昂著頭抿嘴笑了,說道,「我叫夏婷,想和我交朋友,叫李安然來,他來我或許可以考慮一下!至於你,就免了,一個大男人,連幾條蛇都搞不定!」
雲逸嬉皮笑臉道,「我二哥是比我強,可是若是他在,這裡一條蛇都爬不進來,靈珠自然是他的,姑娘你的小金蛇如何能得到呢,而我,如果沒有機會看到姑娘這精彩絕倫的馭蛇術,那也是遺憾終身的事啊!」
夏婷愉快地笑起來,纖白的手指輕輕拂過額前的秀髮,說道,「不和你說了,我得走了,先生還在等著我呢,這馬上要遲了!」
話說著,她突然想起了什麼,走到天仙子屍體旁狠狠踢了幾腳,罵道,「就是你這死女人害我家夫人和姐姐!現在你死了也是活該!」
雲逸看著她孩子氣的動作,忍不住失笑道,「她人都死了,你踢她有什麼用啊!」
夏婷本來已經停下來,聽了雲逸的話,又用力地踢了幾腳,叫道,「我偏要踢!偏要踢!」
雲逸笑。夏婷頗有幾分惱怒,嘟著嘴質問道,「你笑什麼笑!」
雲逸道,「我在我二哥家裡笑,想笑就笑,用別人管嗎?你不是急著走嗎,那就快走吧,別讓你家先生等急了!」
夏婷踢了下天仙子,「哼」了一聲,小聲道,「死女人,先饒了你!」說完轉身欲走,臨行不忘沖雲逸做了個鬼臉,揮了揮手。
雲逸揮手,笑。
整個菲虹山莊安安靜靜的,一條蛇也不見了。但不知為什麼,雲逸老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一陣悠揚清越的簫聲由遠及近而來,雲逸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緊張起來。
這簫聲雖然清越動聽,但殺機四現!
不到一盞茶功夫,一個黑影瘋也似的衝到天仙子屍身旁,後面一個披髮的中年人隨即趕到,那黑影抱著天仙子的屍身急切地喚道,「仙子!仙子!」天仙子的臉在淡月下有幾分可怖,那人看了天仙子腹上撕裂的傷痕,更加悲痛不已,仰天嘶吼道,「沈霄!你竟如此狠毒!你納命來!」
話說著他已騰身出手,與沈霄在瞬間走了三招!那黑衣人衣發盡亂,唇角滲出嫣紅的血跡,而青衣沈霄卻揮灑自如,斑白的長髮在過招中凌亂地飄,招式狠辣,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英偉和雄霸。
雲逸料定那黑衣人是天仙子的丈夫米幽冥,他身處下風,已然必敗無疑,雲逸遂袖手一旁,冷眼旁觀。
夏婷從後面趕來,不知所措地看著惡戰的兩個人,鼻尖上是細細的汗。
雲逸有些好笑地望著她,對她輕聲道,「你那麼快跑走,又這麼快跑回來,早知道就乖乖在這裡等啊,你家先生,馬上要贏了!」
夏婷擦了把汗,驕傲地半昂著頭,應道,「那當然,就那個人,他哪裡是我家先生的對手!」
雲逸笑著,臉色突然微微變了,已處下風的米幽冥突然像被注入了某種力量一般,一下子驍勇起來,連連幾招,突然擁有一種不可一世的氣勢,沈霄與他一個交錯,米幽冥彈躍起,在高空中伸展軀體成一把筆直的劍,直直向沈霄襲來。沈霄一個懸身在空中與他錯過,不想米幽冥飛身直上,一腳藉著樹的反彈,迎空打出一掌!
那一掌沒有打向沈霄,而是打向夏婷。夏婷毫無戒備,正興致勃勃看他們二人交手,雲逸見了,「呀」地一聲,衝過去一把拉過夏婷,沈霄卻是急得飛身,擋在前面。
雲逸又是「呀」了一聲,米幽冥那一掌,結結實實打在沈霄的胸口,沈霄一個趔趄站定,嘴角流出血來。
夏婷驚得面無血色,一下子衝上去攙住沈霄道,「先生你沒事吧?」
沈霄摀住胸口,擺擺手讓夏婷退下,夏婷怒目對米幽冥怒哼了一聲,反手打開背後小竹簍的蓋子,吹了聲玉哨,叫道,「小小!上去咬死他!」
沈霄急急阻止道,「婷婷不可!」可是已經晚了,那條小金蛇接到命令,一躍而起一口咬在米幽冥肩上!
米幽冥被小金蛇咬了一口,突然癲狂地張開雙臂仰天大笑,笑得臉上的肉在不規則地跳動,月光中極為可怖!
沈霄一把搶過玉哨,喚回小金蛇,狠狠地瞪了夏婷一眼。夏婷見她家先生面色鐵青,對她極為責備,心裡知道自己做錯了事,當下悄悄地低下頭,退在沈霄背後。
雲逸突然覺得這個女孩可愛極了。或許這丫頭有一點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張狂,可是她低頭認錯的乖巧模樣,真的是讓人既是好笑又是愛憐。
米幽冥和天仙子是夫妻,小金蛇又吃了天仙子的靈珠,剛剛咬了那一口,估計對米幽冥是有利而無害,米幽冥癲狂笑著,聲音越來越洪亮。
雲逸暗暗吃驚,聽米幽冥那聲音,他的功力似乎一下子又大增了。雲逸遂上前大聲道,「何方妖孽,竟然來我菲虹山莊撒野,以為我二哥不在家,菲虹山莊沒人了是不是!」
沈霄斜視看了雲逸一眼,冷冷道,「我知道你們雲家的七步流雲很厲害,可這是我和他之間積攢了十七年的恩怨,今天我們兩不是他死就是我活,不勞雲公子動手。若是我死在這惡賊手中,到地下與等了我十七年的亡妻相聚,也是生平快事,哈哈哈,生平快事!」
沈霄突發少年狂,仰天長笑,人已經騰躍起來,在空中是大鵬展翅餓鷹撲食般狂放迅疾的姿態!雲逸只覺得眼前一暗,突然有一種旌旗蔽日般的感覺。
雲逸感覺,這是兩個瘋子之間的決一死戰。
典型的硬碰硬打法,讓雲逸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想要對方的命,還是想要自己的命。
話說沈霄,當年也是紅極一時瀟灑俊逸的美男子,那一隻玉簫,不知迷住了多少女人的心。如今成了兩鬢斑白屢經風霜的俊老頭,和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米幽冥這是拼什麼命啊!就算是有什麼大不了的梁子,兩個人也不用這麼打吧?
掌對掌,拳腳對拳腳,狠狠地打過去,硬生生地接。這兩個這麼出名的人,怎麼是這麼愚蠢的打法?
沈霄受了一掌,噴出一口血來,落在米幽冥的臉上,然後一拳打在米幽冥的左胸,米幽冥噴出第二口血,落在沈霄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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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6:03
第三十六章 巧取
夏婷在一旁看得急了,心疼地直跺腳。雲逸一把拉過她,低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這兩個人怎麼拼起拳腳來了。他們打了多久了?」
夏婷低聲道,「從日落時就開始打了,打了這都兩個多時辰了,他本來是打不過我家先生的,都是我放蛇咬了他一口,他好像更有力氣了,是我害了我家先生……」夏婷說著,泫然落下淚來。
雲逸道,「你先別哭,這樣子打法,不被打死也會累死,用不用我去幫忙?」
夏婷猛地抬頭,眼睛含著淚,亮亮的,驚喜地連連點頭。
這丫頭敢情是願意的,可是那個老頭子不願意。雲逸遲疑了一下,低聲對夏婷道,「不過可說好了啊,我救了他他要是埋怨起來,要他埋怨你啊!」
夏婷忙地點頭,眼神直催著雲逸快去!雲逸好整以暇地望了沈霄和米幽冥片刻,在米幽冥運氣出拳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大吼一聲,「停!先停!」
米幽冥下意識頓住!那一口氣直衝面門,只覺嗓子一甜,一口血直噴出來,嚇了夏婷一跳!
那米幽冥保持著出拳的姿勢,瘦硬的手臂好似枯死的籐。他的瞳孔漸漸放大,咧了咧嘴,似乎想要低低笑出來,但瞬間表情凝固了,身體轟然坍塌,整個人軟軟地攤在地上。
夏婷怔怔望著,見米幽冥倒下了,破涕而笑,一下子衝到沈霄身邊,一把扶住!
沈霄怔怔望了半晌,回味過來,小笑了幾聲,指著雲逸,繼而敞懷哈哈大笑!滿臉是血的沈霄亂髮大笑,看起來頗有幾分猙獰,夏婷無措地扶著他,慌亂地向雲逸求助。
雲逸望著沈霄小笑出聲,站在那兒不動。沈霄在夏婷攙扶下踉踉蹌蹌站起來,走近前,拍了拍雲逸的肩,忍著笑道,「有你小子的!哈哈!米幽冥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說完又仰天長笑,卻一口氣沒上來,聲音在喉結間打了個轉兒,一下子暈了過去!
夏婷踉蹌著有些扶不住,雲逸伸手將沈霄扶住,夏婷淚眼婆娑地急道,「先生!我家先生怎麼了?」
雲逸一邊為沈霄順氣,一邊苦笑道,「還真有笑背氣的!倒也是讓我開了眼了!你家先生沒事,就是受了嚴重的內傷,死不了的!」
夏婷手足無措地看著雲逸,雲逸抱著沈霄道,「拜託,你站在那裡幹什麼,給你家先生擦擦血好不好,這滿身血淋淋的,看著不怕嗎!」
夏婷於是拿出帕子,心驚膽戰地為沈霄擦臉上的血。雲逸示意她左邊有水井,夏婷一路小跑著端了盆水來,沒擰了幾下帕子,水盆就成了紅色了,她看著那血水,一下子哭起來。
雲逸忍不住笑道,「你哭什麼,這是米幽冥的血,又不是你家先生的,你哭什麼啊?」
夏婷聞言抬頭,想想也對,於是將盆中的水恨恨地潑在地上,打新水為她家先生繼續擦臉。
不久沈霄在雲逸的臂彎悠悠醒來,看了看面帶淚痕的夏婷,仰天長長歎了口氣。夏婷在一旁小心地道,「先生,你,你沒事吧?」
沈霄伸手撫了撫夏婷的頭,歎氣道,「米幽冥那老賊,我等了十七年,竟然還是打不死他!」
雲逸道,「沈前輩,你們兩個都憋著一口氣,那樣的打法,你就算打死他,你自己也活不了了。」
沈霄道,「還是我技不如人,琢磨了十七年,論歪門邪道,還是米幽冥那老賊技高一籌!」
夏婷在一旁乖得像是只小貓,低著頭哭聲道,「都怪我。」
沈霄好像突然想起這件事來,問道,「婷婷,我說過不准小小亂咬人,你還記得嗎?」
婷婷垂著頭低聲道,「記得。」
沈霄望著她,等著她繼續說,夏婷偷偷望了眼沈霄,說道,「你說,小小是給我防身用的,能跑的時候用輕功跑,用輕功跑不掉的時候,才能用小小咬。」
雲逸在一旁聽了,忍不住內心裡偷笑,原來那條小金蛇是這丫頭的救命符,除了逃跑和放蛇咬,這丫頭也是不學無術,和李若萱差不了多少!
沈霄望著夏婷,悶哼一聲道,「還有呢?」
「還有,還有,那種頂頂壞的人,好人都打不過他,我就可以放蛇咬。」夏婷怯怯地抬頭望了眼沈霄,小聲道,「米,米幽冥就是頂頂壞的人。」
沈霄忍不住笑了,罵道,「你這丫頭就是想說你做得沒錯,是不是?」
夏婷垂著頭不說話。沈霄道,「你怎麼知道我就是好人?好人壞人臉上寫著嗎?兩個人打架,打不贏的,就是好人嗎?」
夏婷理直氣壯地小聲頂嘴道,「可是你是先生,我知道……」
看樣子沈霄是很疼愛她的,揮揮手道,「算了算了,這次算了!小小吃了靈珠,從今往後更是不能叫它隨便咬人了!救你自己的命可以,其他的事不許管!你若敢依著你的性子亂來,我可是不能饒你的!」
沈霄說得嚴厲,夏婷乖乖點頭,馬上就搖著沈霄的手撒嬌,「知道了先生,以後我不敢了,你不要生我氣了!」
雲逸在一旁笑道,「沈前輩你這樣就饒她啦?她可真被寵得可以,闖這麼大禍,風輕雲淡說幾句就沒事了!」
夏婷的臉微微紅了,在沈霄面前又不敢造次,只能撅著嘴半昂著頭向雲逸抗議。雲逸笑道,「小丫頭又神氣啦,不是剛才哭著求我的時候了!」
夏婷頂嘴道,「誰有求你!」
沈霄把注意力轉移道雲逸身上,望著他大笑道,「你小子!哈哈,說來米幽冥會被氣死,你不過叫了一聲,就把他叫死了!哈哈哈,你怎麼知道他出拳的時候最怕被人打擾的,他撐著的那口氣,生生被你給洩了,就這麼死了,死了還不知道是被誰殺的!哈哈,真是一報還一報,哈哈……」沈霄笑著,拍著雲逸的肩,說道,「你這小子我喜歡!我家婷婷怎麼樣,我把她嫁給你吧,你到底娶親了沒有!他沒被我打死,被我女婿嚇死,豈不更是有趣!哈哈!」
沈霄前言不搭後語這一頓說,雲逸有些懵,夏婷更不幹了,急著叫道,「先生!你!」沈霄爽朗地笑,說道,「這有什麼不對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家婷婷十六歲了,你小子多大了!」
夏婷頓時羞紅了臉,一跺腳,轉身走了。沈霄拍著雲逸的肩,笑道,「你們雲家和我沈家也是門當戶對!這親事就這麼定了,你若是沒有成親,我有時間和你爹說去!」
雲逸苦笑著正欲說話,不想沈霄因為情緒激動,牽動內傷,俯首吐了口血,倒在雲逸懷裡。雲逸大聲疾呼,把跑開的夏婷又給引了過來。
夏婷白著臉望著沈霄,顫聲道,「我家先生怎麼了!」
雲逸從腰間拿出藥丸為沈霄服了幾顆,夏婷擔心道,「你給我家先生吃的什麼藥,有沒有用啊?」
雲逸道,「你出去打聽打聽!我們雲家治內傷的藥可是天下聞名,不是白吃的,要給錢的啊!一顆一千兩金子,少了都不賣!」
夏婷昂著頭對雲逸「哼」了一聲,嘴硬道,「誰知道管不管用!一千兩金子,你搶錢啊!」
雲逸道,「少廢話,過那邊去,給你家先生喂幾口水!」
夏婷遲疑了一下,乖乖聽了雲逸的話。餵了水,雲逸將昏迷的沈霄往夏婷懷裡一送,說道,「他醒過來慢慢養著,就沒事了!背著你家先生回去吧!」
夏婷抱著沈霄,面露難色,微微低下了頭,雲逸本欲離開,見她那樣子,轉身道,「你這是怎麼了?還等什麼?」
夏婷可憐兮兮地望了雲逸一眼,垂著頭輕聲道,「我背著先生,就不能,用輕功了。」
雲逸聽了,怔了一下,突然大笑起來。
背著個人,就不能用輕功了!感情這丫頭就那麼點內力!
夏婷低著頭等雲逸笑完,不甘心地嘴硬道,「我家先生說女孩子練那麼多武功沒有用,能自己跑就可以啦!」
雲逸湊近前,打量著那張滿是不服氣的小臉,夏婷見雲逸湊過來,輕輕調轉眼波躲開目光,雲逸見她兩排纖長上翹的睫毛,神色之間,頗有一種欲語還休的溫柔嬌羞,忍不住想逗逗她,於是笑道,「那要怎麼樣,不會是要留在菲虹山莊養傷吧?你乖乖叫我一聲雲哥哥,我或許就答應嘍!」
夏婷嗔怒地「哼」了一下,抬目對雲逸道,「我家先生先在這兒,我回梅菊堂喚我沈復伯伯帶人來,接我家先生回去!」
說完,輕輕將沈霄放下,就欲起身離開,雲逸在後面笑道,「以為這菲虹山莊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若是使壞,信不信你走不出這花園半步!」
夏婷聞言回身,氣得臉都紅了。
雲逸懶洋洋斜在一旁,笑道,「你叫我一聲雲哥哥,我就幫你把你家先生送回梅菊堂,否則,連你也別想回去!」
夏婷叉腰道,「你敢!小心我讓小小咬死你!」
雲逸笑道,「剛剛放蛇被罵了,現在又想放蛇了?」
夏婷一時無話,雲逸道,「菲虹山莊和梅菊堂也有些淵源,若萱給你家沈姑娘叫沈姐姐,給我叫五哥,讓你叫我一聲雲哥哥,不算欺負你吧?」
夏婷的臉微微紅了,遲疑了半晌,低下頭去。雲逸知道她這是要認輸了,果然,夏婷悶了半天,緩緩地喚了聲「雲哥哥」。
雲逸笑,拍著她的肩道,「這樣才乖!好了,雲哥哥我不跟你計較,前面帶路,我送你家先生回家!」
雲逸把沈霄送到梅菊堂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沈復大為驚怖地望著雲逸懷裡滿身是血的沈霄,得知只是受了重傷沒有生命危險才微微鬆了口氣。沈復千恩萬謝,夏婷卻一臉記恨,還對被迫喊他「雲哥哥」的事耿耿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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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6:16
第三十七章 暗潮
李安然回來了。
若萱第一個跑出去,小旋風一樣,一邊嬌聲叫著「哥哥」,一邊撲到了李安然的懷裡。李安然把她抱住,順勢轉了兩圈,滿面春風地打量著她,說道,「哥哥這一走三個月,好像長高了一點。」
那邊雲逸已經和楚狂付清流拍巴掌捶肩膀親熱地抱做一團。李安然拉著若萱見過付清流和楚狂,若萱一一問好,楚狂拉過她道,「我看看這個傳說中的混世魔王,還長得挺俊的!」
李安然在一旁笑著讓若萱去見過楚姐姐。若萱這才注意哥哥身後有一個穿著白衣舉止清雅的漂亮姐姐,她突然覺得彆扭,但不好忤逆哥哥,還是乖乖去見了禮,雲逸半笑道,「二哥,這是?」
楚狂道,「你直接叫二嫂吧,省得將來改口麻煩!」
楚狂一句話出來,楚雨燕的臉頓時紅了,若萱頓時好奇起來,細細地打量她。那是她第一次仔細看楚雨燕,形容俊逸,但似乎平淡無奇,讓她莫名其妙全身不舒服,頓時撅起了嘴。
雲逸笑著正想向前進禮,楚雨燕連忙搶先對雲逸施禮道,「燕兒見過五哥!」
雲逸連說「不敢不敢」,向楚雨燕還禮,一邊對李安然道,「二哥你倒是說句話呀,是我該向她行禮還是她向我行禮?」
眾人笑。李安然道,「這不都已經行完禮了嗎,還問。」話說著,見到了斂去喜色,拘謹地垂下頭的曉蓮。
曉蓮本來也是歡天喜地和若萱跑出來的,眾人熱熱鬧鬧抱做一團,她在一旁站著,看到了同樣在一旁站著的楚雨燕。
出於女性的直覺,兩個人互相抬頭望了一眼,楚雨燕對她示好地一笑,曉蓮笑著,心卻像被針刺了一樣,一剜一剜地疼。
李安然看到了她,拉她過去,見過付清流、楚狂和楚雨燕。一行人高高興興進了廳堂,曉蓮忙裡忙外地倒茶,擺水果。
李安然道,「咦,家裡的人呢,怎麼就曉蓮一個人忙活?」
雲逸賠笑道,「二哥,家裡被天仙子引來許多毒蛇,把人都嚇走了,兄弟我對不住了。」
李若萱連忙搖著哥哥的肩膀告狀道,「哥哥,五哥他還拿蛇嚇我,欺負我!」
李安然疼愛地撫著若萱的小臉,雲逸在一旁道,「若萱你還敢告狀!」
若萱不服氣地對雲逸做了個鬼臉,眾人笑。曉蓮端進一大盤水靈靈紅潤潤的櫻桃來,楚狂口渴,抓了一大把放在嘴裡,雲逸也起身來搶,李若萱伸手抓了幾個,邀寵地把櫻桃送到李安然嘴裡。曉蓮笑盈盈地捏了幾個送到付清流手裡,付清流受寵若驚,連忙接了。曉蓮又挑了幾個紅的大的,為楚雨燕送去,楚雨燕謙卑地傾身致謝。
李安然見了,說道,「回頭先從鋪子裡叫幾個小廝過來,這麼大個家,曉蓮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曉蓮,來,過來,看看我從杭州給你和若萱帶什麼來了。」
李安然起身去解帶來的包袱,若萱興致勃勃跟過去,迫不及待地幫忙解,李安然道,「你小心點,小心裡面的冰砸到你!」
李若萱看著冰塊上面一個大大的精美盒子,狐疑道,「哥哥,這是什麼?還要用冰鎮?」
李安然拿過籃子打開,裡面是一格格精美的糕點。李若萱歡呼著跳起來,李安然滿臉寵愛地笑道,「就知道你最喜歡吃鬆軟的點心!」
李若萱伸手小心翼翼拈了一塊嘗,驚呼一聲,連連點頭,忙地又抓了一塊給曉蓮。曉蓮盛情難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意思吃,只是接過來用帕子包起來,若萱叫道,「曉蓮你吃呀,可好吃了!別包了,快些吃!」
李安然將點心籃放在桌子上,又去解其他的包裹,李若萱好奇,樂顛顛地湊過去看,那是個高高大大的箱子,裡面有精美的衣料、蘇繡、珍珠粉、胭脂和玉簪,一下子光華滿眼。李若萱新奇地翻弄,李安然又打開一個箱子,裡面是精緻的筆墨紙硯和厚厚的一摞書。
楚狂抓了塊點心就吃,說道,「若萱啊,你哥哥一路寶貝這個盒子,原來是這麼多好吃的點心,四哥餓了,先吃你一塊啊!」
李若萱回頭,見楚狂已經吃了一塊在抓第二塊,當下跑過去拿過盒子,不依道,「你們在杭州可以天天吃,這是我哥哥老遠給我帶回來的,你還要搶!」
雲逸在一旁道,「給我嘗嘗!二哥這麼寶貝的東西,一定好吃得不得了!我在菲虹山莊呆著沒去杭州,若萱,快給我一塊嘗嘗!」
若萱遂拿過盒子讓雲逸拿,不想楚狂眼明手快趁機又抓了一塊,若萱跺腳道,「四哥你!還偷吃!」
楚狂斜在椅子上笑道,「我當著面拿,怎麼算偷呢!要怪怪你哥,他在杭州太摳門,什麼也不給我買!」
若萱對這個高大英偉俊美不羈的四哥還是頗有好感的,只是他身上有一種凜然霸氣,不太敢接近,現在看楚狂說說笑笑沒什麼正經,正好親近一下,於是抱著籃子湊到楚狂身邊,不依道,「我哥摳門你找我哥要去,不要搶我的!」
楚狂笑罵道,「你和你哥哥一樣摳門,你那麼多,給我幾塊有什麼打緊!」
若萱抱著籃子連忙塞給曉蓮,說道,「曉蓮,快點把我們的點心藏起來,不然被他們都吃光了!」
曉蓮抱著籃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眾人笑,楚狂道,「就是幾塊點心,看你像個寶似的!」
李若萱道,「我就是寶貝!我哥哥千里迢迢從杭州用冰帶回來,怎麼不是寶貝!」
曉蓮見眾人開始吃水果不逗若萱玩了,遂笑著將點心拿下去,為眾人續上熱茶。
下午來了七八個小廝打掃出了幾間房子,楚狂和付清流住在雲逸隔壁,曉蓮偷偷問李安然楚姑娘住在哪裡,李安然想了想,最終定在後花園,那裡正好和李安然的房間隔著花木亭閣遙遙相望,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楚雨燕的房間離若萱的閨房最遠,其實相對於所有人,楚雨燕的房間都有一定的距離,似乎是一個安靜的所在,但是後花園人來人往,花開花謝,又絕對不孤寂。
那夜笑語喧嘩,眾人晚飯後齊聚在一起,喝茶吃乾果,聊天逗樂,夜深才散去。
李安然在暗夜中牽了楚雨燕的手,送她回房間。楚雨燕一夜沉默寡言,李安然柔聲道,「一路累了吧。」
楚雨燕搖頭,他們穿過幽暗的長廊,月光一亮,眼前景致開闊起來,李安然笑道,「回來若萱就霸著我,無視你,是不是讓你不開心了?」
楚雨燕在李安然面前笑道,「我哪有?」
李安然低頭輕輕啄了啄她的唇,在她唇邊輕聲道,「乖,你不要不高興。」
楚雨燕的心剎那間溫柔地繚亂起來,李安然道,「別和那丫頭生氣,她還是小孩兒心性,想我的時候就賴著我,親得像什麼似的,挨過幾次罵,就會躲我遠遠的。」
楚雨燕笑道,「有那麼小的妹妹在身邊撒嬌多好啊。」
李安然道,「看樣子你還向著她,將來可不能和那丫頭合夥來氣我啊!」
楚雨燕嬌嗔地推李安然,卻被李安然抱得更緊。李安然帶著笑,用一種壞壞的曖昧的口氣,在楚雨燕耳邊輕聲道,「想讓二哥罰你了嗎?」
他的聲音像是一種莫名的勾引,楚雨燕的臉頓時紅了,欲從李安然的懷裡掙出來,說道,「你討厭!我累了,要回去睡了!」
李安然於是很聽話地鬆開她,讓楚雨燕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李安然拉著她的手在月光中繼續走,說道,「你一路累了,我送你回房,好好睡一覺。」
在那個幽暗的有月亮的夜裡,楚雨燕任憑李安然牽著手在扶疏的花木中靜靜地行走。她突然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這個人,這棵樹,前面的屋閣,乃至腳下的石土,很熟識,很親切,這靜謐溫柔的暗夜,好似一場混亂的時空,宛如前生,又恍如來世。
李安然囑咐她早點睡,臨走時輕輕吻了吻她的唇。她靜靜地望著李安然離去的方向,唇齒中還是他親吻的味道。
她的目光漸漸變散,變得清冷。她環顧房間四周,然後盯著窗戶外面未知的夜。這就是傳說中的菲虹山莊,世界上詭秘無雙的建築。
她,終於還是來了。
李安然一人走在幽暗的小徑裡,四周蓊蓊鬱郁的樹木遮住了淡淡的月光。
他的懷裡還有著楚雨燕的味道,臉上似笑不笑。
燕兒,來到菲虹山莊,你滿意了嗎?
從白宅相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白家的二小姐。你長了一雙和你姐姐很相似的眼睛,黑而亮,雙眸翦水,很美。
如果不是經過嚴苛的訓練,你怎麼可以在自己仇人面前,那麼純真自然,不動聲色,在我面前像暗夜的白蓮一樣,悄然半放。
這世界上可怕的不是仇恨,而是將仇恨隱藏至無。
燕兒,你來殺我,用愛慕我的方式,殺我。
可我卻不可救藥地想要憐惜你。你是江南白家僅剩的唯一骨血,我不能,叫你死。
不管我們兩家的仇恨如何深刻,但從今以後,我李安然愛慕你,護著你——白家的二小姐,白家僅剩的一個活口。
為了接近我,你的師父死了,師姐妹死了。我從此知道,我的情路,有多重的背負。不僅僅是白家,還有很多與你相關的人事。你殺我是必然的選擇,如不殺我,是想也不敢想的代價。
可是燕兒,除了仇殺,我們之間再沒有別的辦法?
我知道你不愛我,要殺我。
可是我卻很荒誕地希望,你也愛上我,對我有了感情。
我真的忍不住,要試試你。我要你來我房間。
你來得很晚,竟然穿錯了鞋子!
穿錯鞋子!燕兒我不得不感慨,你設計的精妙。
我脫了你的衣服,輕佻玩弄地坐在一旁喝茶讓你罰站。我默默觀察你,內心裡希望你抓起衣服和我生氣跑出去。那才是一個愛上對方無法容忍對方無禮的表現,不是嗎?
可是你沒有。你垂著頭羞澀地隱忍,倒也符合一個自卑的小丫頭初次承歡不敢忤逆的情節設計。
可是燕兒,如若你是因為愛我而讓自己如此卑微,那我很幸福,如果是因為恨,那我很恐懼。
我既幸福又恐懼地擁有你,七分歡愛三分報復。然後我對你說,成了我李安然的女人,就得一生一世跟著我,再也不許離開了。燕兒,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
我帶你來到了菲虹山莊,這是你費盡心機要來的地方,不是嗎?來殺我吧,我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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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6:31
第三十八章 遭遇沈霄
李安然帶著禮物領著若萱去梅菊堂看望生病的沈紫嫣。天已初夏,沈紫嫣思念成疾,加之受了春寒,身體染恙,終日只是懶懶的,沉湎病榻,幸虧多了個個古怪精靈的小妹妹婷婷,一天到晚陪在身邊,想方設法討她開心。
這日聽說李安然來了,竟一下子精神振奮,從病榻上翻起,梳妝打扮,臉上是悅目的光輝。夏婷看得呆了,一邊看著沈紫嫣梳頭,一邊奇怪道,「姐姐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一聽說李安然來,病就好像好了似的!那李安然有三頭六臂嗎,是神仙嗎?」
沈紫嫣笑著不語,夏婷湊在一旁,驚呼道,「姐姐你好漂亮啊!比神仙還要漂亮,以後我也要這樣打扮!」
沈紫嫣笑著應道,「好,只要你喜歡,姐姐給你這樣打扮!」
婷婷在一旁挽著沈紫嫣的胳膊歡跳道,「姐姐你這麼用心地打扮,看來李安然果真是個大人物,我也要去看一看去!」這樣叫著,突然想起了什麼,嘟著嘴說道,「他的五弟不會和他一起來了吧!」
沈紫嫣奇怪道,「他的五弟,你認識嗎?」
婷婷撅著嘴道,「都是先生啦,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嚥下,訕訕道,「我還是不要去了!」
沈紫嫣看著幾乎是冒冒失失的婷婷,溫柔笑道,「只是聽說李公子和若萱來了,沒有其他人,你和我一起出去認識一下,那李公子可是用毒解毒的大行家,你應該見識一下。」
婷婷想了想,破顏一笑,當下欣然同意了。
李安然之前警告過若萱,說沈姐姐生病身體虛弱,見到她不能旋風似的衝過去抱住,若萱答應得好好的,可是一見沈紫嫣,頓時把哥哥的話忘到九霄雲外了,一下子衝過去緊緊擁住,賴在沈紫嫣的懷裡一邊問身體好些了沒有,一邊搖著沈紫嫣肩膀撒嬌,責怪沈紫嫣不找她去玩。
直到聽到李安然的呵斥,李若萱才規規矩矩垂手立在一旁。沈紫嫣去見過李安然,婷婷乘機對一臉無趣的李若萱做了個鬼臉。
李若萱見一個和自己年紀相若的小姑娘對自己做鬼臉,當下也不甘示弱地把鬼臉做了回去。李安然看見了,笑道,「若萱,在沈姐姐家,別淘氣!快過來!」
李若萱「哦」了一聲,乖乖站回哥哥身邊,婷婷也被沈紫嫣拉過去,介紹她和李安然認識,她卻不見禮,而是好奇地上下打量著李安然,然後像是突然被電到一樣,嘴驚訝地半張開,眼睛裡是□裸的崇拜和愛慕。
李安然一臉和煦,笑問道,「夏姑娘可是覺得我哪裡有什麼不妥嗎?」
夏婷望著李安然的眼睛,一臉神往道,「原來李安然是這個樣子的,你長得好帥啊!我可不可以,摸摸你?」
李安然莞爾道,「你要摸我幹什麼?看看我有沒有戴著人皮面具嗎?」
眾人笑。夏婷嘟著嘴抬頭道,「不是那個意思啦!我只要摸摸你的臉就可以了,就一下,就一下的!」
沈復咳嗽了一聲,輕斥道,「婷婷,不得無禮!」
夏婷低聲「哼」了一聲,撅著嘴站到沈紫嫣的後面不再說話。李安然笑道,「沈莊主不必介意,夏姑娘天真無邪,可愛得很呢!我早些時候聽我五弟說過,沈霄沈前輩,帶回一個可愛的小姑娘,還幫過他的忙,和他很有緣分呢!」
夏婷連忙跳出來叫道,「誰說的!誰和他有緣分!他那個人乘人之危,是個……!」她正要罵雲逸幾句,但一想雲逸是李安然的五弟,遂生生住口。若萱唯恐天下不亂地連忙問道,「他是個什麼?」
李安然在一旁笑而不語,夏婷捂著嘴巴,退到沈紫嫣身後,沈紫嫣道,「我聽婷婷和我說過,雲公子還救了我,我爹呢!」
沈紫嫣說起沈霄,還是有一點不習慣,李安然明瞭,遂問沈復說,「沈前輩現在沒事了吧,我聽五弟說,他傷得不輕。」
沈復歎氣道,「昏迷了一天,醒來後身體極為虛弱,現在還不能動彈。我家少主人也真是的,竟然和米幽冥硬碰硬拚內力,這剛剛認了女兒,竟然還不知道珍惜自己。」
李安然道,「那米幽冥號稱不死閻王,內功頗為邪性,總能夠不斷地強勁起來,的確是只能智取不能硬攻的,不過沈前輩也是極為剛烈的性子,兩個人碰到一起,硬碰硬是難免的,所幸沈前輩吉人自有天相,平安無事,沈莊主也不必歎息。」
李若萱奇怪,忍不住插嘴道,「哥哥,那個不死閻王,真有那麼厲害嗎,他的內功會越打越強勁,誰都打不死他嗎?」
李安然回頭撫著若萱的頭笑道,「你還問我,誰讓你那麼怕蛇,否則你就能親眼看見沈前輩和那不死閻王的一場對決了!」
李若萱心虧嘴硬地道,「哥哥,是五哥打昏我的!」
李安然沒理若萱,卻見夏婷仍舊在沈紫嫣身後仰慕地望著自己,屢次躍躍欲試想要發言,李安然給她一個眼神,問道,「夏姑娘有何見教?」
夏婷聞聽,欣然闖到前面,仰頭對李安然道,「我家先生和那米幽冥置氣,打法是有點傻,若是你和米幽冥打,你會怎麼辦?」
李安然笑道,「我事先囑咐好你,不讓你的小金蛇去咬他就萬事大吉了,他可是因了靈珠裡的蛇毒,才催發他的內功瞬間膨脹的。」
夏婷見李安然連自己的錯事都知道,臉微微紅了,可臉紅了猶自追根糾底,「我是問,他的內功膨脹起來後要怎麼樣才能對付!」
李安然道,「這個,應該有兩種方法,一是去打他的氣門,他全身內力充盈,但氣門處卻極為脆弱,可以一掌斃命。你家先生鑽研米幽冥十七年,一定知道他的氣門,但他當時和米幽冥別著勁,不相信自己就打不死他,所以他不用這招。」
夏婷點點頭,說道,「這倒像是我家先生的脾氣,那另外一招呢?」
李安然笑道,「夏姑娘這是在考我嗎,另外一招你已經見到我五弟用了啊,在他後續之氣剛剛上升的時候,突然暴喝,亂其心神,令其真氣突然走岔,氣散人亡。夏姑娘你親眼所見,不會不相信吧!」
夏婷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說道,「還以為他瞎貓碰到死耗子,他叫的時候,剛剛我家先生把米幽冥給打死了!」
李安然探尋地望著夏婷,笑道,「這回去我得好好問問阿逸,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得罪了夏姑娘了呢?」
夏婷突然湊近前,笑眉笑眼地道,「你千萬不要和他說我說他壞話,讓他千萬不要到梅菊堂來!」說完將小手指一伸,清脆道,「我們拉鉤!」
李安然笑著,遂伸手和她拉了拉鉤,然後故意逗她道,「你倒是說說,為什麼他不能來啊?我明天就叫他過來拜訪沈前輩吧!」
夏婷著急道,「你不要叫他過來,他以後不能踏進梅菊堂的!」
李安然笑問,「為什麼啊?」
夏婷的臉紅了,昂著頭耍賴道,「總之不讓他來!」
沈復在一旁道,「李公子不要理她小孩子胡鬧。」
李安然道,「沈莊主,我們兩去見見沈前輩吧,這邊讓她們女孩子玩一會兒。」沈復欣然從命,領著李安然出了廳堂。
初夏的上午,太陽微微有幾分炎熱,花園裡極為清淨,滿目青蔥,沈復帶著李安然穿過彎曲的小徑,在一個整潔幽靜的小院子裡見到了沈霄。沈霄仰臥於床榻,窗子敞開著,後窗外爬滿了常春籐,前窗外是一架紫籐,淡紫色的花朵已經漸次開放了,陽光正清亮亮地照來,紫籐花在綠葉中閃現光彩。
沈霄正在閉目養神,聽到腳步聲問道,「沈復,你把誰帶來了?」
李安然應聲道,「在下李安然,見過沈前輩!」
「李安然?」沈霄說著,人似欲坐起來,身子不能動,嘴上卻罵道,「你小子來見我幹什麼!就是你害得我紫嫣孩兒活不活死不死的,想我沈霄的女兒,怎麼能受這種氣去!」
沈復聽了一臉尷尬,對李安然抱歉道,「李公子,這,這……」
沈復既不想責怪他的少主人,又想向李安然致歉,頓時語無倫次,沈霄冷笑著罵道,「沈復!都是你這迂腐的性子,養出來的孩子跟你一樣迂腐不堪、吞吞吐吐的,否則我沈霄的女兒,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受這樣的委屈!」
李安然笑道,「沈前輩這是責怪在下辜負了沈姑娘嗎?」
沈霄道,「怎麼不是你辜負了我紫嫣孩兒!我的紫嫣孩兒,姿容冠絕天下,心思也細膩靈巧,心地又好,哪裡就配不上你李安然!她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小子竟不知好歹,讓她煎熬至此!」
李安然笑若春風,挑簾進了屋去,來到沈霄榻前。沈霄見了李安然,忍不住笑了,讚歎道,「原來是這般風流俊賞的人兒!我那傻丫頭,倒也有幾分眼光!」
李安然顧自在沈霄床頭坐下,笑道,「沈前輩抬愛了!不知沈前輩能否賞臉,讓在下為您把把脈。」
沈霄道,「聽說了你醫術高明,可你治不好我紫嫣孩兒的心病,醫術再高也沒有用!我不過受了傷,慢慢養著就好了,也死不了,看什麼脈!」
沈霄一邊說著,李安然一邊不客氣地抓過他的脈來,細細地聽了聽。沈復站在一旁道,「李公子,我家少主人他,沒事吧?」
李安然起身,對沈復道,「沒事,我走了。」
說完轉身就走,沈復一愣,怔怔地望著李安然的背影,這邊沈霄罵道,「你小子既然來了,這麼快就走,什麼意思!」
李安然在窗外輕慢道,「我不走,還要等你逼我娶你的女兒嗎?」
沈霄動氣道,「該天殺的狂徒!我的女兒是何等人物,天下的名門貴戚,哪一個配不上,用得著我沈霄逼婚嗎?」
李安然「哼」了一聲道,「既是如此,幹麼還向我逼婚?我李安然,是你可以逼得了的嗎?」
沈霄肝火大動,頓覺一股氣來勢洶洶堵在了胸口,登時欲驚坐起,呼吸不暢,沈復大驚,伸手去扶,李安然已經從窗外飛掠進來,對著沈霄後心就是一掌,沈霄頓時噴出一大口黑色的淤血!
沈復驚退了半步,當下欲衝上去與李安然拚命,李安然收手笑道,「沈莊主不必驚慌,沈前輩吐了這口血,就沒事了。」
沈復遲疑著住手,忍不住道,「李公子你這是何故?」
李安然扶起沈復,卻見沈復長長地歎了口氣,極為舒服的樣子。他對沈復解釋道,「說來這也是我五弟闖的禍,那一聲大喝,的確要了米幽冥的命不假,可是米幽冥運氣欲出手,與此同時,沈前輩也在運氣要抵抗,阿逸那一聲大喝,實則讓他們二人兩敗俱傷,沈前輩生吞了一口氣,傷了他的五臟六腑,當時沒有明顯表現,後來沈前輩開懷大笑,就震開了傷口。幸虧我五弟雲家的療傷藥,才保住了沈前輩的性命。」
沈復聽聞,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轉而狐疑道,「那剛才李公子你……」
李安然道,「沈前輩生吞的那口氣帶著淤血被藥壓在下,故而使沈前輩行動不便,若是不逼出來,必有癱瘓之虞,想沈霄這樣目空一切獨步天下的人物,躺在床上讓人照顧後半生,實在是生不如死!我剛才激怒沈前輩,沈前輩血氣急劇上升,我遂把淤血震了出來。」
沈復大為欽佩,面露喜色,卻聽得沈霄在一旁虛弱道,「李安然果然是李安然,讓我也有點喜歡上了。果然是,後生可畏啊!」
李安然扶沈霄躺下,笑道,「沈前輩好好休息幾天,很快可以恢復行走,再慢慢調養,應無大礙了,只是,這功力的恢復,是著不得急的。」
沈霄舒適地躺下,說道,「若說受傷盡快恢復功力,李安然你是最有經驗的了!你受的傷足夠別人死上十次八次了,然後你還能打,為何我就著不得急?」
李安然淡淡笑道,「我告訴您一個秘密,我的內力,是得了米幽冥的真傳的。要命的時候越戰越勇,有時間的時候,慢慢養傷。」
沈霄狐疑地望著李安然發怔,李安然笑得像春日的暖陽,他說道,「沈前輩,在下真要告辭了,等前輩恢復了體力,除了逼婚,在下讓您隨便教訓。告辭了!」
李安然彬彬有禮地告辭而去,沈霄望著他的背影,突然「呵呵」地傻笑起來,轉而聲音越來越高,演變成開懷大笑,說道,「李安然!哈哈,有意思!」
李安然回到廳堂,卻見那三個女孩子聊得開心,見了他,若萱眉飛色舞道,「哥哥!我約了明晚沈姐姐到咱們家玩!我想知道,是沈姐姐彈得好,還是四哥彈得好!看四哥那個不可一世的模樣,讓他見見沈姐姐的厲害!」
李安然笑道,「好啊,大家在一起聚聚玩玩,開開心!」
沈紫嫣見他一個人出來,狐疑道,「李公子,我爹呢?」
李安然回頭,正好沈復匆匆趕出來,大喜過望地對沈紫嫣道,「紫嫣啊!剛才李公子為少主人震出了淤血,少主人覺得全身通暢,李公子說,少主人很快就可以自由行走了!李公子真是妙手!妙手啊!」
沈紫嫣驚喜,夏婷一蹦好高,轉而看李安然的眼神更加崇拜嚮往。李安然遂告辭,臨別笑著對夏婷道,「夏姑娘,明晚你也和沈姑娘一起過去玩吧,人多了熱鬧,我五弟雖然在場,但是他哪裡得罪了你,我到時候讓他向你賠不是就是了。」
夏婷眼睛放光,連連點頭,李安然帶著若萱都走出幾步遠了,她突然追上去,攔住李安然道,「我不喜歡你叫我夏姑娘,你叫我婷婷就好了!叫我婷婷,聽見了嗎?」
李安然笑道,「好的,夏姑娘。」
夏婷不依道,「是婷婷,婷婷!」
李安然道,「是,婷婷姑娘。」
夏婷乖巧地點頭應了,李安然回頭向沈紫嫣和沈復作別,沈紫嫣在陽光中淡淡笑著,看不出是歡喜還是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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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6:44
第三十九章 一見成癡
李若萱一下午被哥哥關在書房裡讀書。她的人坐在那兒,心卻早就飛了。
一想到那麼多人在一起吃飯,一起玩,她就興奮,沈姐姐會和四哥一起彈琴,兩個高手一較高下,想想都禁不住開心。
李安然在一旁看著這丫頭眼睛放光想入非非,遂輕輕咳嗽了一下,若萱一下子驚醒,低著頭裝作看書,李安然笑道,「你再不用心唸書,小心晚上我不讓你去參加夜宴了,把你關在書房裡,什麼時候背會什麼時候出去。」
李若萱連忙坐直身體振作精神,連聲道,「我背我背,哥哥你不要嚇唬我,你們在外面玩,不准我出去,那比殺了我還難受!」
李安然道,「做不完功課就別玩,這我可不是嚇唬你,你自己看著辦,真被我關起來,到時候可別哭,找誰講情都沒用。」
李若萱用書擋著,苦著臉撅著嘴瞟了哥哥一眼,李安然的面容平靜而俊美。
哥哥不發火也是很可怕的,早上也是笑微微地說,再練半個時辰吧,你身上長懶筋了,得抽出來,才能活動開。於是她結結實實多練了半個時辰,衣服上的汗都能擰出水來,雲逸看著她像個落湯雞,還調笑她,「好日子過完了吧,被二哥逼著練功,是不是很舒服?」
曉蓮在外面忙,不知道四哥五哥現在幹什麼。還有那個楚姐姐,哼,一點也不喜歡她,昨天還送花溪苑的胭脂討好我,哼,我才不稀罕,再好的胭脂,哥哥也能給我買來!
李若萱突然發現李安然正在盯著她,當下心虛地縮起腦袋,假意讀書,卻又忍不住,看著李安然的臉色,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哥哥,你會娶楚姐姐做我嫂嫂嗎?」
李安然望了她半晌,笑道,「怎麼了?問這個問題。」
李若萱伸手抓住李安然的袖子,嬌聲道,「你不要娶她好不好,我一點也不喜歡她,不喜歡她呆在家裡。」
李安然倒有了幾分興致,笑問道,「你為什麼不喜歡她?她有得罪你嗎?」
李若萱搖搖頭說道,「反正就是不喜歡她!」
李安然道,「你不喜歡她可以,躲她遠遠的,但是要有禮貌,我和你楚姐姐的事你不用管,更不可以胡來,知道了嗎?」
李若萱不滿道,「為什麼!」
李安然道,「沒有為什麼,我自有道理,你記住就好了。」
李若萱道,「可是哥哥,你總之不可以娶她的!我不要她做我嫂嫂!她到底哪裡好,你把她帶回來,還,還專門給她請廚子!」
李安然笑得有點無奈,說道,「你給我閉嘴,我們的事你不懂,別亂說話。快點背書,晚上不想去參加宴會了嗎?不想見你沈姐姐嗎?」
李若萱不開心地「哦」了一聲,低頭看了幾眼書,忍不住又道,「哥哥,你不要……」
李安然用眼神制止了她,她於是垂下頭唸書,卻是撅著嘴,李安然望著她,內心裡愛寵地笑了。
這丫頭十四歲了,好像長大了不少。
曉蓮拿著菜單去花園裡尋楚雨燕和楚狂。楚雨燕正在彈琴,楚狂懶洋洋地斜躺在花叢裡,半瞇著眼半曬著太陽,聽琴。
他到了菲虹山莊好好洗了個澡,乾淨的長髮緞子一樣在陽光中輕輕地閃光,身上穿一件黑色的長袍,左衣襟直到腰下繡了半朵怒放的大紅牡丹,讓他美艷得有幾分邪氣。那衣服質料很薄,可是楚狂還嫌熱,放蕩不羈地敞開領,露出他性感的鎖骨,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在嘴角虛掩著,表情懶散,似笑不笑。
曉蓮不知道該不該走近打擾,正猶豫著,楚雨燕停下琴向她望去。她連忙走過去,臉上帶著笑遞過菜單,說道,「楚姑娘,今晚沈姑娘和夏姑娘應小姐之約來赴宴,這裡是菜單,奴婢不知道楚姑娘口味,特來請教。這裡有蘇杭的菜色,少爺怕您飲食不合,昨天特意請過來的新廚子。」
楚雨燕起身,接過菜單拉著曉蓮的手笑道,「姐姐你這樣真折煞我了。我剛來,全靠姐姐指點,姐姐若不嫌棄,就認下我這妹妹,千萬別奴婢奴婢地說,燕兒實在不敢當。」
曉蓮道,「是曉蓮不敢當,楚姑娘您不要客氣,有事吩咐就是。」
楚雨燕在下午的陽光中,溫柔婉約,拉著曉蓮坐下,欣然道,「姐姐說笑了,我一看姐姐,就仰慕歡喜,好像很久就認識似的。這偌大的山莊,我正悶,什麼時間找姐姐去玩,姐姐有空也去我那裡坐。」
曉蓮笑道,「好啊,山莊裡本來清冷,楚姑娘來了,熱鬧一點最好了。楚姑娘,您點菜吧。」
楚雨燕輕輕瞟了一眼菜單,隨聲道,「姐姐,鳳穿牡丹,碧螺蝦仁,都是蘇州的名菜,只是當時家裡窮,吃不起,今天正好可以一飽口福了。」
曉蓮應了,又體貼道,「楚姑娘,不如再要一盅冰糖蓮心羹吧,這羹補脾養心,清熱瀉火,對姑娘身體好。」
楚雨燕愉悅笑道,「謝謝姐姐你想得這麼周到,我在花溪苑,最愛吃冰糖蓮心羹呢!」
楚狂一旁見了,坐起身大大咧咧道,「曉蓮啊,你光顧著討好你的楚姑娘,就把我曬在一旁不理了,這是哪裡來的道理!」
曉蓮笑著,走過去對楚狂行禮,遞過菜單道,「杜少爺對不住,我和楚姑娘多聊了幾句,怠慢了您,萬望您不要怪罪。」
楚狂接過菜單看也不看,而是仔細研究曉蓮的臉色,笑道,「怎麼我二哥調教出來的人,這樣子拘於禮數,像他一樣惺惺作態可不好,不要學他,學學我。」
曉蓮在一旁笑而不語,楚狂道,「我這個人雖然好吃,但是可不懂什麼名菜不名菜的,只要是好吃的,來者不拒!你吩咐廚房,這東西南北,酸甜苦辣都不要緊,把他們拿手的好菜多做幾樣就行,讓我在菲虹山莊也過上幾天神仙日子!」
曉蓮在一旁稱是,楚狂道,「曉蓮啊,你以後不許叫我什麼杜少爺,我不習慣,聽起來好像是在叫別人。叫我楚狂就行了,若是喜歡,叫我聲四哥也行,總之不能什麼公子少爺的,聽起來全身不舒服!」
曉蓮有幾分猶豫道,「這,奴婢……」
楚狂道,「恭敬不如從命,馬上給我改口!」
曉蓮道,「是,……,四哥。」
楚狂聽了,將菜單輕輕遞到曉蓮手上,舒舒服服站起來,懶洋洋聳聳肩,出其不意地輕輕擁抱了曉蓮一下,暖洋洋笑道,「從此就算我妹妹了,聽二哥說你最會照顧人,以後有好吃的好用的不許忘了我啊!若是想學琴,找四哥我啊,我教你。」
突然被他寬闊的胸膛一抱,他陌生的男子氣息剎那將她包圍,曉蓮也不知為什麼,心「怦怦」跳了起來。
曉蓮匆匆告退,楚狂望著她的背影笑,轉身望向楚雨燕,笑容未退,說道,「燕兒愣什麼神呢,是不是來了菲虹山莊,二哥不常和你在一起了,心裡不舒服了?」
楚雨燕輕輕垂下頭,輕聲嘴硬道,「他就在我身邊,我住在他的家裡,有什麼不舒服的。」
楚狂湊過去,鼻子尖差點就撞到楚雨燕的臉上,他直盯盯望著楚雨燕的眼睛,笑道,「人可以嘴硬,彈出的曲子可是不能嘴硬的,還想瞞我!小丫頭有了委屈,你不說,要不要我去跟二哥說?」
話說著就欲離開,楚雨燕一把抓住楚狂的衣襟,楚狂回頭望著她,她的臉微微紅了,低聲央求道,「四哥,不要。」
楚狂於是笑。笑得燦爛愉悅,那表情好像是說,逗你玩呢,上當了吧。
楚雨燕嬌嗔道,「不要理你了!」
她轉身就走,楚狂在她身後伸了個懶腰,嘴上道,「莫道春短夏日長,雨止靜夜思張郎。這李安然不姓張,可也真是個害人精啊!把個美人領回家裡閒置,當真比我楚狂還無情。」
楚雨燕聽了這話站住,又馬上疾步向前走。楚狂笑著,往琴旁邊一趟,伸手抓來只剩下一半的酒,豪放地飲。
若萱直到夜幕降臨,才結結巴巴背了書,中間還丟了兩句,李安然算她過關了,若萱如蒙大赦,飛也似的跑出去,闖到廳堂裡。
廳堂裡已經笑語喧嘩,雲逸和楚狂兩個人正在鬥嘴,付清流笑著正在插話,曉蓮慇勤地檢查碗筷手絹之類的小物件,楚雨燕正笑著,為雲逸和楚狂倒茶。若萱闖進去,抓了快點心就往嘴裡塞,楚狂一把拽過她來,笑道,「這是怎麼了,被二哥關禁閉,也被餓飯了嗎?」
楚雨燕為她送了杯茶,若萱不客氣地接了便喝,在楚狂懷裡吐舌頭道,「哥哥差點不讓我來了,還好總算背下來了!」
雲逸道,「應付差事,當心明天全忘了,二哥還是饒不過你!」
若萱揮手道,「不管它,過了今天再說,今天沈姐姐好不容易來,我可不能缺席!我還要和哥哥們好好玩!」
若萱就坐在楚狂懷裡,楚狂慇勤地為她揉肩,在身後笑道,「我算是知道二哥怎麼管妹妹了,一關一下午,背不出書不許出門,也只有他能下得了這樣的手。」
正好這時李安然進來,笑道,「說我什麼壞話呢?」
楚狂道,「我說你的壞話多了去了,你問哪一句?」
李安然在楚狂身邊坐下,對李若萱道,「一下午就只想著晚上怎麼玩,一個時辰背下來的書要兩個時辰,不罵你就算好了,還敢告狀。」
李若萱往楚狂懷裡鑽,說道,「我哪有告狀!」
這時楚雨燕送茶過來,李安然接茶,對她笑,說道,「燕兒這幾日悶了吧,等過些日子,我帶你出去玩。」
李若萱道,「我也要去!」
李安然道,「你不好好用功,別想我帶你玩!」
李若萱委屈地撅嘴,不服氣地望著李安然。這時,外面人道,「沈姑娘來了。」
李若萱怏怏地站起來,沈紫嫣已帶著夏婷進了門來。那天她淡淡的修飾,用了根白玉梨花簪,穿了一件曳地的白色長裙,裙擺處繡著幾點紫色的蘭花,頸項處橫斜著一條紫色的水紋紗肩,蓬鬆下垂,搖曳著,越發凸顯她的明眸皓齒,整個人清而艷,飄逸無塵。
李若萱上前親熱地拉著沈紫嫣的手,委屈道,「沈姐姐,哥哥他欺負我,他們出去玩,不帶我!」
李安然沒理若萱,向眾人引見紫嫣。
本來談笑風生的楚狂在見到沈紫嫣的剎那,突然呆若木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仍舊敞著領子,穿著那身美艷的紅牡丹黑衣,可是他的人突然變得反應遲鈍,沈紫嫣與她見禮,他猶自怔怔地望著,動也不動。
雲逸用胳膊撞了撞他,他如夢初醒,語出驚人,「你撞我幹什麼?」
眾人笑噴,楚狂這才訕訕地與沈紫嫣還禮。李安然淺笑,這楚狂一向輕狂灑脫,最擅長臨風把酒,撫琴放歌而談笑自若,突然發窘,實在是讓人很不習慣。
李安然將楚雨燕拉過來,半摟在肩側,對她道,「燕兒,見過你沈姐姐。」
沈紫嫣見他們之間親密的小動作,心突然抽搐起來,燕兒款款行禮,沈紫嫣對她還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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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6:56
第四十章 對曲成知音
沈紫嫣曾經無數次設想,李安然身邊的女人該是什麼模樣,如今親眼看到了,卻突然覺得心力交瘁,心瞬間碎裂,生命力從她的內心深處漸漸傾瀉出來,一點點在她的指尖剝離。她覺得冷,突然覺得生無可戀。
原本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配不上他,他有了心愛的人,自己能遠遠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可是,真正面對這一天的時候,她內心自以為很強大的支柱,卻轟然倒塌。
夏婷見了雲逸本來有幾分尷尬,但一看見李安然身邊的楚雨燕,內心不由悶悶得很不舒服,她好奇地打量了楚雨燕半天,拉著李安然的衣襟道,「你喜歡的人就是她嗎?」
李安然笑而不語,夏婷繼續道,「你會不會喜歡我一點?」
李安然笑著責怪她淘氣。夏婷卻不依不饒,「你怎麼可以這樣,有喜歡的人了,為什麼不說,害得我,我……」
夏婷突然遲疑著說不出話來,跺著腳委屈地望著李安然,沈紫嫣去拉她,她淚眼汪汪地對沈紫嫣道,「姐姐,你,你不知道,我,我都不敢去喜歡他,只能偷偷的在心裡,可是,他有了心愛的人了,我們,我們被他騙了!」
眾人沒料到夏婷這丫頭這樣直白,愣愣地看著,不知道說什麼好。夏婷突然氣呼呼地上前兩步伸出小拳頭打李安然,打在左肩上,對李安然來說,疼倒不疼,但是不知道這丫頭什麼時候停止,於是抓住她的腕子,微笑著責備道,「婷婷你幹什麼,上來就打人可不好啊!」
夏婷被他抓住腕子,盯了李安然半晌,那丫頭突然破涕為笑,對李安然道,「小心眼,你不是武功很高嗎,我又打不傷你!」
李安然鬆開她笑。夏婷昂著頭道,「你讓我摸一下你的臉,我就原諒你!」
李安然笑了一下,夏婷奇怪道,「你笑什麼?」
李安然道,「笑你胡鬧!」
夏婷皺著眉,不服氣地對李安然道,「聽說你是用毒解毒的大家,你若是能讓我的小金蛇怕你,我就服了你!否則,你就讓我摸你的臉!」
李安然道,「若是讓你的小金蛇怕我,你肯聽我的話嗎?」
夏婷揚眉笑道,「我只聽我自己的話,不過你若有那本事,我可以考慮一下!」
李安然笑道,「那好,把你的小金蛇放出來吧。」
夏婷拿開背簍的小蓋,拎起脖子上的玉哨「嗚」地一吹,小金蛇一個閃亮的騰躍,落在地上。若萱見突然跳出一條蛇,嚇得一下子躲在雲逸的懷裡。
那小金蛇歡騰跳躍,興致勃勃,夏婷驕傲地半仰著頭,挑戰地望著李安然,眼睛似乎含著笑,似乎在說,「我的小金蛇天下無敵,看你怎麼辦!」
李安然淡淡笑著,眾人都靜靜地望著他。
李安然的臉上笑容未褪,但是從頭到腳突然冷硬了起來,散發出肅殺的殺氣。他的目光直直盯著小金蛇,僅僅瞬間功夫,生機勃勃的小金蛇突然萎頓不振,癱軟在地上,埋起頭,身體顫抖不止。夏婷大為驚異,不停地用玉哨發出號令,小金蛇依然故我,動也不動,抖成一團。
李安然笑著對夏婷道,「現在服氣了嗎?它這是在怕我。」
夏婷無趣地收了玉哨,撅著嘴像是和自己生氣。但是轉而她又拉住李安然的衣襟,臉上是前所未有的仰慕,好奇道,「小小為什麼要怕你,它連天敵都不怕!我家先生說,它是萬毒之王,沒有東西勝得了它的!」
李安然道,「沒東西勝得了它,可是它會怕人啊。」
夏婷搖著李安然的胳膊央求道,「你怎麼降服它的,告訴我好不好?好奇怪啊,你什麼話也沒說,什麼動作也沒做,小小怎麼就嚇得不能動了呢,為什麼會這樣,你說嘛!」
夏婷仰頭纏住李安然,沈紫嫣失魂落魄地喚她不要無禮,夏婷心安理得道,「姐姐,他喜歡的人是別人,從此以後,我喜歡纏著他就儘管纏著他,我自己高興就好,管別人什麼事呢?」說著,她拉著李安然道,「我們去那邊好不好?你教我,我知道怎麼回事,就去琢磨重新訓練它,讓它誰也不怕,真正天下無敵!」
雲逸見李安然開始尷尬,便對李安然道,「二哥,你別理她!那小小真的天下無敵,這丫頭就更不知天高地厚了!」
夏婷回頭怒視雲逸,雲逸於是也怒視她,不想夏婷突然吹了聲玉哨,那小小勇猛地一躍而起,在雲逸的右臂上咬了一口!
李安然也變了臉色!夏婷卻一下子衝上去,將一粒解藥為雲逸服下,然後嘟著嘴抱怨道,「不關我事,是他先惹我的!」
眾人紛紛緊張地望著雲逸,雲逸臉上的血色剎那間褪了下去,但很快恢復過來,氣息如常。
李安然為他看了看脈,鬆了口氣,對夏婷厲聲道,「婷婷你再敢這樣胡來,信不信我殺了這條蛇!」
夏婷被李安然的怒氣嚇壞了,垂下頭死死護住小小,認錯道,「你不要生氣。你,你要殺殺我好了,不要殺小小。」
李安然道,「等回頭我跟沈前輩說,讓他把蛇收回去,若是他放任你亂傷無辜,我就當著他的面殺了這蛇,你看我敢不敢!」
夏婷流淚哀求道,「你不要告訴我家先生,他知道我這樣會傷心的。」話說著,她湊到李安然身邊,但是沒敢接觸李安然的身體,垂著頭哭泣道,「你別告訴我家先生,不要收回小小,我知道錯了,我馬上給他解藥了的,我就是想知道小小被你嚇到後,還敢不敢咬別人。」
她說出這個理由讓眾人哭笑不得,李安然怒色稍霽,沒有說話。
夏婷走到沈紫嫣身邊搖著沈紫嫣的手臂道,「好姐姐,你為我講講情,我不是故意的,讓他不要告訴先生,也不要殺了小小,姐姐。」
沈紫嫣求助地望向李安然,李安然對夏婷道,「你求我沒有,你剛剛讓小小咬了誰,就去求誰原諒,我五弟若是原諒你,我就不追究。」
夏婷望了一眼雲逸,遲疑了半晌,低著頭走過去,在雲逸身邊站定。她乖乖地低頭認罪,卻不說什麼話,雲逸於是好整以暇地望著她,等。
雲逸發誓,這要這丫頭叫他一聲雲哥哥,說出一句對不起,他就馬上原諒她。
可是夏婷不出聲。沈紫嫣走過去,對雲逸抱歉道,「雲公子,對不起,你不要和舍妹計較,她一時淘氣,已經知道錯了。」
雲逸對夏婷道,「自己做錯了事,連道歉也不會嗎,讓自己姐姐替你道歉,你羞也不羞!」
夏婷猛然昂起頭,一把拉住沈紫嫣,對雲逸氣呼呼道,「姐姐!不要求他!讓他去告訴先生好了!大不了小小被先生收回去,我不要了,也不要向他道歉!鬼才要向他道歉!」
眾人怔住。雲逸恨得牙癢癢的,衝上去一把抓了夏婷,拖著就往門外走!沈紫嫣見雲逸來者不善,欲追上去勸解,李安然笑著攔住她,說道,「沈姑娘,婷婷不會有事的,你不用管,五弟為人我很清楚。他們兩個不是有點小過節嗎,這樣鬧一鬧,就和好如初了,我們不要理他們,入席吧。邊吃邊等,靜候佳音。」
飯桌上有曉蓮為她精心準備的菜,可是沈紫嫣食不下嚥,她就坐在李安然的身旁,可是另一邊卻是楚雨燕,他心愛的人。
楚狂突然冒冒失失地站起,對沈紫嫣道,「久聞沈姑娘雅好音律,在下楚狂杜彤,略精於此,願為姑娘彈奏一曲,以酬知己!」
說完,不由分說,他置七絃琴於桌上,旁若無人彈奏起來。曲子是他即興彈出,一開始吞吐嗚咽,欲止還言,漸漸傾心順暢,如癡如狂,又突然心潮澎湃起伏,金戈鐵馬般,情懷如裂。眾人聽得只是癡了,各個屏息斂氣,隨之婉轉激昂,那沈紫嫣乃是知音高手,聽聞此聲,情感疏洩,已是淚流滿面。
楚狂的樂曲戛然而止,眾人猶自沉浸其中,悄寂無聲。沈紫嫣與他淚眼相對,卻見楚狂的表情茫茫然若有所失,欣欣然若有所得,悲喜交集,情難自抑。
李若萱如夢初醒,四下望了望,低聲驚呼道,「原來琴可以彈成這樣子的,怪不得我一彈琴四哥就訓斥,那個叫什麼,餘音繞樑,三日不絕,是不是就是這樣子的!」她話說完,為楚狂斟了一杯酒,起身道,「四哥乾了這杯,我原來不該小看你,我先喝了!」
楚狂與若萱同時幹了杯中酒,飲罷棄杯於桌上,美艷地斜視若萱,笑道,「四哥彈得可好聽嗎?」
若萱跳起來鼓掌道,「好極妙極!」
楚狂大大咧咧坐下,傾靠身體,支著右腿,一臉笑意道,「今夜大家歡聚一堂,在下再獻一曲,以佐清歡!」
李安然放下心來,這楚狂雖略顯癲狂,但也算恢復如常了。
楚狂悠然自得,把琴而奏,卻是一曲《平沙落雁》,曲調悠揚流暢。若萱聽得舒服,起身湊在沈紫嫣身邊道,「沈姐姐,四哥彈得這個是什麼曲子?」
沈紫嫣道,「平沙落雁。」
若萱似懂非懂得「哦」了一聲,沈紫嫣遂輕聲為她解釋道,「這曲子描寫雁群降落前在天空盤旋顧盼的情景,你聽,剛剛時有時無的雁鳴。」
若萱歡欣地點了點頭,抱著沈紫嫣的脖子道,「姐姐你也彈吧,你和四哥一起彈,一定更好聽,沈姐姐!」
楚狂聽了若萱的話,止住琴,面帶微笑彬彬有禮道,「久聞沈姑娘也是音律大家,知音難覓,若不嫌棄,不如合奏此曲,算是諒解我楚狂長期混跡市井的癲狂失禮之處。」
若萱在一旁搖著沈紫嫣的肩膀催她,沈紫嫣對她溫柔小笑,取過琴來,向楚狂欠身示意。
那應該算是一場視聽的盛宴。楚狂英俊灑脫不拘於物,沈紫嫣色可傾城不染塵埃;楚狂的曲子圓轉流暢中暗含生機與熱忱,沈紫嫣的音樂清新妙悟中正合天地自然的情境與機趣,兩相碰撞,漸至交融,強強聯手竟是出人意外的神奇意境,眾人皆忘我,感覺天地間每一粒塵埃,每一片游絲,都在靜靜地傾聽,久久回味。
回過神的眾人熱烈地鼓掌,沈紫嫣經過剛才的忘我演奏,突然心境空明,淡淡歡欣。楚狂舉盞對沈紫嫣道,「沈姑娘,在下三歲學琴,如今二十年,從未像今夜這麼酣暢淋漓過,姑娘絕技,真可拜為良師!」
沈紫嫣惶恐起身,說道,「杜公子切莫如此說,論對音律的感知,紫嫣略遜一籌,承蒙您剛才提攜,讓紫嫣勉強跟上節拍。」
李若萱在一旁不耐煩道,「你們兩個別互相說好了,我只知道,剛才真的是好聽極了,至於你們誰幫了誰,我才不想理會!」
眾人笑,於是舉杯食菜,賓客盡歡。沈紫嫣偷偷地望了李安然一眼。沒看見他的臉,只看到了他的手和喉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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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7:08
第四十一章 心死
雲逸將夏婷擄到花園中僻靜的山石旁,問道,「說!你放蛇咬我,為什麼不道歉!」
夏婷嘴硬道,「哼,才不會和你道歉!我就放蛇咬你,誰要你先招惹我!」
雲逸怒目道,「你道不道歉!」
夏婷咬牙切齒道,「就不道歉,你去告訴我家先生好了,收回小小好了!」
雲逸道,「你還嘴硬,敢放蛇咬人,還死扛!」
夏婷道,「哼,我為什麼不去放蛇咬別人,是你不好,就是你不好!不關我的事!」
雲逸看著夏婷昂著頭無理取鬧胡攪蠻纏的樣子,不由被氣得笑了,說道,「你和二哥打賭,關我什麼事,我怎麼就惹你了?」
婷婷道,「就是你不好,我和安然哥哥說話,誰讓你插嘴的!」
雲逸無奈道,「小姑奶奶,我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了你,讓你看見我像仇人似的?」
夏婷直著脖子道,「都是我家先生要把我……」夏婷話說到一半,察覺不對,望了雲逸一眼,生生嚥了回去。
雲逸忍俊道,「你家先生說把你許配給我,你不願意,就視我為仇敵是不是?」
夏婷推了雲逸一把,「哼」了一聲,說道,「你討厭!」轉身就跑,雲逸伸手一把將她抓住,夏婷像小兔子一樣胡亂掙扎了幾下,雲逸湊到她的耳旁,笑道,「以為自己輕功很好嗎?你家先生沒和你說過,雲家的七步流雲獨步天下,所有的輕功都望塵莫及?」
婷婷掙脫不開,叫道,「你想怎麼樣啊,放開!」
雲逸笑道,「就不放開!你既然不想和我有瓜葛,就該躲得遠遠的,為什麼還拿我出氣?」
夏婷道,「誰拿你出氣啦?」
雲逸道,「就是你啊,你看上了二哥,可二哥不喜歡你,你心裡不舒服,就拿我出氣是不是?」
夏婷的臉燒起來,嘴硬道,「我哪裡有,是你……」她話沒說完,只覺身子一輕,整個人隨著雲逸躺在了草地上,雲逸舒適地呈大字躺在草地上,夏婷一下子躺在他身側,嚇了一跳,突然閉嘴。
離他如此之近,慌張的夏婷突然對這個陌生男性的身體有了一種很新鮮奇妙的認知。他臂彎中有一種淡淡的味道,好像是曬了一下午的棉被,在舒爽的夜裡發散出的氣息,淡淡的暖,淡淡的香,淡淡的包融。
她不安地下意識地想離雲逸遠一點,剛要爬起來,雲逸對她笑道,「你怕什麼,我身上有屎嗎?」
夏婷突然一下子跳起來,笑道,「就是,你身下一准就有,鳥屎,老鼠屎,都在這草叢裡呢!還不快起來!」
她轉身就跑,雲逸起身就追,最後夏婷跑得累了,被雲逸抓住坐在一旁喘息,雲逸望著她,對她道,「以後別老和我吵架了,行嗎?」
夏婷故意道,「不好!以後才不要理你!」
雲逸道,「不理我是不是?」說完伸手呵夏婷的癢,夏婷尖叫著笑,四處亂躲,最後差點就笑癱在雲逸懷裡。
兩個人回去的時候都是笑盈盈的。李安然笑道,「怎麼樣,盡釋前嫌了?」
夏婷快步走到沈紫嫣身側,說道,「我才不願意理他呢,是他纏著我的!姐姐,有這麼多好吃的呀,我早餓了,」說著,夾了幾箸菜,驀然看見靠近李安然右手邊楚雨燕左手邊的「太湖三白」,於是理直氣壯地抓住李安然的袖子,幾乎是撒嬌賣癡地要李安然夾給她。李安然索性將盤子送到她面前,笑道,「都給你吃總可以了吧?」
夏婷對他做了個鬼臉,嫻熟地吃魚。雲逸剛剛坐好,看著她在李安然身邊賣乖的樣子,不由不屑地冷笑,猛地喝了杯酒。
若不是沈霄來鬧,眾人還不知道沈紫嫣病了。
沈霄闖進菲虹山莊,指著李安然的鼻子一通大罵,最後頹然坐下,哀求李安然道,「我知道,我沒理由要求你一定要愛我的女兒,可是,我的紫嫣孩兒,從小無父無母,她的命苦啊!她熬到這麼大,我這個做父親的,沒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現在我眼睜睜看著她一天天瘦下去,心如死灰,眼看就不行了,我捨下我這張老臉來求你,求求你哪怕是去看望一下我的紫嫣孩兒也好,她就算是死,也死而無憾了!我武功不如你,不能逼你娶她,就算是我能逼你,我那孩兒生性純良,她寧願她自己死,也絕不會強嫁給你!所以我求你,求你去看看我紫嫣孩兒,見她最後一面!」
李安然很震驚地望著沈霄。
沈霄這麼一鬧,很短時間來了一屋子人,雲逸和楚狂付清流,曉蓮和若萱,連楚雨燕也來了。
李安然看沈霄兩鬢多了很多白髮,突然想起自己的父親。父親死時,兩鬢也是有這麼多白髮的。爹爹從小也不在自己身邊,但是他在那短短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可以深刻地體會到父親深藏的愛和期望。
他的雙目突然就濕潤了。面對沈霄熱切哀求的目光,他除了答應,別無選擇。
他去看望沈紫嫣。一起去的,除了若萱和曉蓮,還有楚狂和雲逸。
沈紫嫣病得氣若游絲。若萱剛看到的時候,嚇了一跳,昔日光彩照人的沈姐姐,一下子病得眼眶深陷,形銷骨立,披頭散髮躺在床上,唇無血色,臉白得好像一張紙,若萱撲過去一下子就哭了。
李安然望著沈紫嫣,說不出是憐惜還是慚愧。
夏婷在一旁照顧著,見了李安然,對他哭道,「都是因為你,害了我姐姐。」
曉蓮拉過若萱對她耳語道,「我們先出去,讓沈姑娘和少爺說會話。」若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雲逸走過去,對夏婷耳語幾句,拉她出去。
屋裡只剩下李安然和沈紫嫣兩個人。李安然靜靜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伸手溫柔地理了理沈紫嫣的亂髮。沈紫嫣淒然一笑,掩面哽咽道,「很醜,是嗎?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能見你……」
李安然拿去她掩面的袖子,為她擦淚道,「沒有。即便憔悴,也是佳人。」
沈紫嫣笑,蒼白髮青的嘴唇輕輕地咧開。李安然淒愴道,「沈姑娘,你這是何苦!」
沈紫嫣閉目流下淚來,對李安然說,「我這一生,最快樂的事情,就是能夠遇上你。愛上你,我無所求,所以公子你不要心存不忍,不要責怪自己。紫嫣我,本來就是個不久於人世的人,能夠苟活這麼久,認識你,還有若萱、曉蓮,這是我的福分,我很開心,真的,我,很開心!」
她說著,情蕩於懷,咳嗽起來。李安然連忙半扶起她,為她輕輕捶背順氣,對她說,「別說了,我都知道,你好好休息,我為你開藥,能治的。」
沈紫嫣抓住李安然的手道,「不要,你不要走,我不要吃藥,真的。」她的淚突然一股腦流了下來,對李安然道,「我偷偷地喜歡你,是我自己的事,這本來是一個秘密,現在被婷婷說破了,可你,還把這當成一個秘密,好不好?是秘密,沒你什麼事,你,你不知道的……」
李安然輕聲道,「傻丫頭,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你那掩藏愛慕的樣子,我怎麼會不知道呢?我知道,所以,你不能死,你死,我會愧疚一輩子。」
沈紫嫣突然涕泗磅礡。
李安然溫柔道,「你別哭,我知道,可是不能答應你,只能裝作不知道。我不愛你,並不是因為你不好。我在等待,有一天我覓得淑女,你覓得良人,你我之間沒有說破的情感終成為過去,我們以禮相待,還是好朋友。這本來可以皆大歡喜的事情,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慘烈,你為什麼要這麼傻,為一段沒有承諾,沒有應和的感情付出性命?你愛我,就應該活下來,這世上並不是就我一個人值得你愛的。」
沈紫嫣閉目搖頭道,「你不知道,你,你不瞭解!……」沈紫嫣熱淚橫流,情緒微微激動,她說道,「從小到大,我不曾走出過梅菊堂。病體虛弱,多愁善感,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在吃藥,各種各樣的藥。生命的樂趣讓位於失去生命的恐懼和維持生命的苦惱,乃至,我徹底厭倦,生無可戀。去年,去年那一場病,爹爹他不知道,那是因為我接連三個月,偷偷把藥倒掉。我,我不想活了,累了。夠了。」沈紫嫣說著,望著李安然淒然一笑,「是你把我救活的,我看見你第一眼,就愛上你,從此,我的命,為你而活。飛蛾撲火,你懂嗎?」
李安然眼眶濕潤了,輕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沈紫嫣望著他,顫抖著伸出手,摸向李安然的臉,笑道,「沒關係,不是你的錯,你也不用難過。我本來就是個尋死之人,你救活我,還讓我可以去愛一個人,我感激還來不及。你從來不曾欠我什麼,我心無遺憾,死得其所……」
李安然突然用手堵住她的嘴,溫柔的動作,霸道的話語,他說,「你不要胡說,我不要你死,再也不要說死!我能救活你一次,就能救活你第二次!」
沈紫嫣無力地閉上眼。李安然將她輕輕放下,俯身對她道,「我要救,你要死,你要非跟我拗著來,看我能不能贏你!」
他說完,抽身而去!
他一出來,就被一大群人圍住,李若萱焦急地抓著他的手連聲道,「哥哥!沈姐姐怎麼樣啊!哥哥!」
李安然安撫地揉揉若萱的頭,對沈霄和沈復道,「我開上點藥,再慢慢想辦法。」
在回去的路上,眾人都無話。若萱靠在曉蓮的懷裡,卻見曉蓮目現淚光,神情格外淒涼。
下車的時候,李安然對楚狂道,「四弟,你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楚狂「哦」了一下,李若萱抓住李安然的胳膊,不知輕重地問道,「哥哥,沈姐姐可是因為喜歡你,才病成這樣子的嗎?」
李安然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將胳膊從她手裡抽出來,對楚狂道,「四弟,你來。」
楚狂跟著李安然走了。李若萱莫名其妙,問雲逸道,「哥哥怎麼不理我?」
雲逸道,「你哥哥現在哪有心情理你!」說完也走了。李若萱不解地望向曉蓮,曉蓮黯然苦笑道,「走吧,回房間。」
李若萱狐疑地望著李安然離去的方向,問曉蓮道,「哥哥找四哥什麼事,神神秘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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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07:21
第四十二章 若萱的好心
李安然和楚狂在書房坐下,李安然沉默半晌道,「沈姑娘是我欠下的情債,我不知道怎麼還,也不能還。」
楚狂黯然道,「你有向她借嗎?沈姑娘,她有要你還嗎?」
李安然閉目搖頭,說道,「她無所求,只求死。」
兩個人遂又沉默。
還是李安然打破沉默,對楚狂道,「四弟,你愛慕沈姑娘吧?」
楚狂歎氣道,「愛慕又如何?她死心塌地看上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李安然道,「可是你能救她,我不能。就算我現在答應娶她,也只能讓她死得更快。何況,我還不能答應。像她那樣的人,雖然癡情但內心孤高,不會受人施捨,更不會拆散鴛鴦。」
楚狂唇角上翹,笑道,「你儘管不愛她,好像接觸也不多,但好像挺瞭解她的。」
李安然苦笑道,「沈姑娘命在旦夕,你還有心思打趣!」
楚狂突然湊過來,賠笑道,「二哥,我見到沈姑娘那麼失態,估計大哥五弟他們都知道了,更瞞不過你了,你倒是說說,我怎麼樣才能救她?」
李安然笑道,「設想過千百次你緊張失態狼狽的樣子,卻怎麼也沒想到,你會像呆子一樣一言不發,然後一廂情願地一曲接著一曲彈。平時的風流倜儻都到哪兒去了?」
楚狂一拳打過去,罵道,「讓你說救人,你嘲笑我幹什麼?快說!」
李安然起身從藥櫃裡取出幾個小瓷瓶交給楚狂,對楚狂道,「沈姑娘與你人海知音,用你內心的熱忱就可以救她!這些藥丸有一個共同的功效,就是解郁,但可以致人迷幻,不能久用。你拿去給沈姑娘十二個時辰服下一粒,她陷入昏迷,你只管彈琴給她聽。」
楚狂奇怪道,「彈琴給她聽?」
李安然道,「你們癡迷音律的人,即便昏睡,對音律也有極為敏銳的感知。相反,她清醒時,由於意志的作用,卻極有可能抵制。所以你在她昏睡時盡可能彈琴給她聽,彈那些歡快的,深情的曲子,激發她生命的活力。你累了,就叫沈前輩吹簫,他在二十年前,可是個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人物啊!」
楚狂拿過瓷瓶,大大擁抱了李安然一下,捶著李安然的肩道,「好主意!那我走了,替你還情債去了!」
楚狂在出門的時候,突然回頭,對李安然笑道,「二哥我突然妒忌你!做你的兄弟真的很倒霉,連自己喜歡的女人也是先看上你!我就想不懂,我到底哪裡比你差,好不容易遇見一個讓我傾心相許,可以比肩我的紅顏知己,現在竟然為你去死,我想揍你一頓知不知道!」
李安然道,「我知道,快去吧。」
晚飯的時候,眾人都悶悶的,尤其是李若萱,這丫頭有點心思情緒,連傻子也能看出來。李安然撫著她的頭道,「若萱是怪我到家沒理你嗎?怎麼這麼點小事也生哥哥的氣啊?你放心,你沈姐姐不會有事的,哥哥想辦法救她。」
若萱得到哥哥愛撫,心下舒服了很多,抱著哥哥的胳膊嬌聲道,「四哥到哪裡去了,怎麼不見他?」
李安然道,「他去給你沈姐姐送藥療傷去了,可能要住幾天。」
若萱欣喜道,「四哥會治沈姐姐的病嗎?」
李安然道,「能的,你安心練幾天功,然後去看望你沈姐姐。」若萱頓時開心起來,抱住李安然撒嬌道,「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晚上若萱回去睡了,李安然一人在書房讀書,感覺有點鈍鈍的煩悶,信步便來到了楚雨燕的房間。
楚雨燕洗了發不久,見他進來,頗有幾分驚喜,胡亂地綰起半乾的髮,為李安然奉茶。
李安然拉著她的手,將她抱在懷裡,埋頭在她肩上歎了口氣。
楚雨燕溫存道,「是為了沈姑娘的事煩心嗎?」
李安然湊在她的唇邊吻了她一口,笑道,「哪敢,我怕你吃醋。」
楚雨燕嬌嗔地說「討厭」,人在李安然的懷裡綻放歡顏。
多麼美多麼溫存的燕兒,李安然抱著她,驀然心動。他撫摸著她的頭,楚雨燕像一隻乖巧溫順的貓,無聲有情,靜靜地用雙臂環住李安然。
李安然抱起她放在床上,放下帷幔,開始解楚雨燕的衣服,一番雲雨之後,楚雨燕柔若無骨地偎依在李安然胸口,歎息道,「我應該是幸福的,是不是?」
李安然體味著她話裡的意思,沒說話。楚雨燕輕聲道,「看到沈姑娘,我就知道,我自己是多麼幸福的人。論姿容才藝,沈姑娘都遠勝於我,可是,你愛我,不愛她。」
李安然更緊一點地抱了抱她,輕聲責備道,「胡說!又胡思亂想。」
楚雨燕細細地笑了起來,埋頭道,「我感覺我,就像是窮人走在街上撿了塊狗頭金,運氣好得自己有點害怕。」
李安然笑著拍了下她的頭,湊到她耳邊道,「害怕,你怕什麼?怕我吃了你嗎,剛剛才被我吃過!」
楚雨燕的臉「騰」地燒了起來,嬌嗔地推李安然,李安然卻已咬住了她的耳垂,男性的氣息蛇一樣地直鑽到骨髓裡,麻麻的,熱熱的,癢癢的。李安然對她道,「寶貝,別自卑,乖。」
李安然溫柔地吻她。
菲虹山莊,靜悄悄的夜。
李安然在她身邊均勻地呼吸,但是楚雨燕知道,這個男人,隨時都會醒來。
他隨時都會醒來,不等自己露出鋒芒。
李若萱在雲逸陪同下去看望沈紫嫣。
沈紫嫣正在昏睡。楚狂穿著那件紅牡丹黑衣,已經累趴下了,一身疲憊,伏在案上睡著了。沈霄神情憂傷,坐在沈紫嫣身邊吹簫。
沈紫嫣還是如舊的消瘦,面容慘白,躺在床上好像就是一個死人。李若萱欲喚,夏婷「噓」地一聲連忙制止。拉著若萱和雲逸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對他們道,「你們不要打擾!姐姐叫也叫不醒,楚狂哥哥剛睡著,他太累了,這都十天了,他只睡了三次覺!」
若萱道,「沈姐姐好點沒?」
夏婷道,「我看不出來。每天都在昏睡,靠人灌進點東西去,大半部分還吐出來!可是楚狂哥哥說有效了,他說昨天姐姐在昏睡中笑了呢!」
李若萱聽了絲毫樂觀不起來,憂心道,「那怎麼辦啊,這樣下去怎麼行呢?」
夏婷道,「你哥哥沒來嗎?他來應該會好一點吧,姐姐,姐姐就是因為愛慕他,才變成這樣的。」
若萱抬頭望著雲逸,沒說話。
夏婷拉著李若萱的手求道,「叫你哥哥來好不好?姐姐心裡只有一個他,為他活,為他死。他怎麼能見死不救呢?」
李若萱忍不住為哥哥辯解,「我哥哥怎麼見死……」話到一半又嚥下去,怏怏道,「他又不聽我的,我做不了他的主!他說,他說四哥能救沈姐姐的!」
夏婷撅著嘴,「哼」了一聲,「他若是像楚狂哥哥那樣對姐姐好,姐姐一定不會死,每天都活得高高興興的!該死的李安然,害我姐姐!」
李若萱和雲逸都不說話。夏婷朝房間探了探頭,感佩地道,「楚狂哥哥真是太好了,這樣對我姐姐,我若是我姐姐,一定醒過來,再也不死了。他每天彈琴,讓我都呆了,他好帥,我真想衝上去抱抱他,可是他喜歡的人是姐姐,我不能動。」
雲逸「哼」了一聲,說道,「你還真花癡啊,誰長得帥就想去抱誰,沒見過帥哥嗎?」
夏婷頂嘴道,「我只是想想,又沒有真去抱!」
雲逸道,「想想就可以嗎?」
夏婷道,「有什麼不可以?他長得帥,又專情,彈琴能把人帶到天上去,我偷偷喜歡一下,有什麼不可以?他累成那個樣子,我就心疼了,怎麼樣!」
雲逸道,「他愛的人是你姐姐,若我四哥真把你姐姐的生命力喚起來了,你又橫刀奪愛搶了去,你想要你姐姐的命是不是?」
夏婷一時語遲,最後道,「誰說要搶楚狂哥哥!我把他當成哥哥和姐夫來喜歡的,不行嗎?」
雲逸「哼」了一聲,嘲笑道,「你也配喜歡我四哥!四哥要找的是你姐姐那樣的知音,你會彈琴嗎,懂音律嗎?除了吹聲玉哨喚出蛇咬人,你還會幹什麼!」
夏婷怒極,跺腳道,「你再說,你再說我叫小小咬你!」
雲逸道,「你敢!反了天了是不是!」
夏婷衝上去打雲逸,雲逸跑,夏婷追。
剩下若萱一個人,下午的陽光很明媚,照在草地上,灑在不遠處的兩棵銀杏樹上。
很茂美。小扇子一樣的葉子,在陽光的映透下,碧綠得幾乎可以透出水來,生機無限,秀美可愛。
兩樹之間有一架鞦韆。若萱摸上去,被太陽曬得暖暖的。
病榻中的沈姐姐,昔日光彩一掃而空,像是蟬脫掉的殼,生硬木訥,和死去了也差不多。
李若萱突然難過得流下淚來。
四哥也明顯的瘦了。情是什麼東西,會讓人這麼狂熱。四哥不過見沈姐姐一面吧,共奏一曲,就定下終身嗎?沈姐姐和哥哥不過幾次接觸,自己學琴的時候哥哥大都不在場,她什麼時候愛上哥哥的呢,自己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那個叫沈霄的伯伯,看起來很疼愛自己的女兒,自己生病的時候,爹爹對自己也是這樣的,很溫暖,很疼惜,所以她最喜歡生病,最討厭吃藥,每次哭著喊著不吃藥,讓爹爹拚命地哄才肯罷休。其實不是怕苦,是想讓爹爹多疼愛自己。小時候常常這樣想,那些自己吃藥的乖孩子,一定是不缺少愛的孩子吧?
若萱流淚著想,沈姐姐多好啊,有四哥這樣不顧惜自己的喜歡她,有爹爹,有兩個爹爹疼她。她卻還要去死,就因為少了哥哥嗎?
沈姐姐,沒關係,我把哥哥給你要回來,讓他娶了你做我嫂嫂,讓你什麼都不缺,快快樂樂地生活!
你不要死,我一定把哥哥給你要回來,要他娶你!
夏婷沒命地往上追,不想雲逸突然停住,她的人於是狠狠地撞進雲逸懷裡,被雲逸抱了個滿懷。
夏婷被撞得眼冒金星,一時懵了。卻聽見雲逸在笑,「喂,傻丫頭,這可是你自己願意撞上來自投羅網的,不關我的事啊!」
夏婷咬著牙,抓著雲逸死命一陣捶打,雲逸「喂喂」亂叫,最後只好抓住那小丫頭的腕子,才阻止了她的暴力襲擊。夏婷使勁抽也抽不出手來,跺腳道,「你鬆開!混蛋!」
雲逸一巴掌拍在她頭上,「喂,女孩子,罵人可不好啊!」
夏婷嘴硬道,「我就罵!」
雲逸笑,湊過頭去,說道,「你叫我聲雲哥哥我就放開你。」
夏婷抽了幾次手均告失敗,遲疑了半晌,怏怏不樂道,「雲哥哥。」
雲逸道,「這樣氣呼呼的不行,好好叫我一聲。」
夏婷的火發到一半停住,調整情緒道,「雲哥哥!」
雲逸撫著她的頭道,「這才乖。」鬆開了她。
夏婷揉著自己手腕,低聲道,「你討厭!」轉身往回走。雲逸追上去,無辜道,「我怎麼討厭了,沒打你沒罵你,還好心抱住你,怎麼就討厭了?」
夏婷不理他,快步往回走。雲逸仰天歎氣道,「今天天氣真好啊,等你姐姐醒來,我們叫上四哥一起出去玩吧,帶上若萱,她一定開心得不得了!」
夏婷突然停住,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你要是現在讓我姐姐醒過來,我馬上就嫁給你!」
她說完就走了,雲逸愣在當地,嫁給我?
可是他不得不苦笑著承認,讓她姐姐現在就醒過來,他沒這本事。她什麼時候能醒過來,這是件不可預知的事;她能不能醒過來,也很凶險。
所以,娶她是件很遙遠很遙遠的事。何況,那丫頭不是一般的花癡,見到帥哥就喜歡,真娶回來真是個麻煩。
可是,難道自己就不是帥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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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14:20
第四十三章 驕縱惹的禍
晚飯的時候,若萱欲言又止,終於忍不住,望了一眼楚雨燕,對李安然道,「哥哥,你娶了沈姐姐吧,她快死了,只有你能救她。」
一時之間,大家都停下筷,怔怔地望著他們兄妹倆。
李安然對若萱道,「你小孩子懂什麼,不要亂說話。」
李若萱道,「我沒有亂說話,沈姐姐是因為你才病成那樣子的,你娶了她,她就會好了!」
李安然望著若萱,內心裡歎了口氣,嘴上道,「哥哥自有主張,你別管了,吃飯。」
李安然說完夾菜繼續吃飯,李若萱瞪了他半晌,「啪」地摔了筷子,轉身就走。
雲逸回頭叫,「喂,若萱!」
李安然厲聲道,「誰都別管她!吃飯!」
曉蓮在一旁無措地望了望,抽身追了上去。
若萱一進房間,就撲在曉蓮懷裡哭起來。曉蓮連聲安慰著,若萱道,「曉蓮,哥哥真的是像婷婷說的,見死不救。沈姐姐就快死了,看著可可憐了,可是哥哥還,還……」
曉蓮摀住她的嘴,讓她坐下,關切地勸道,「我的姑奶奶,你要幹什麼?少爺的事情你也要管,沈姑娘心裡的苦,我也知道,可是也不能逼少爺……」
若萱撲在曉蓮懷裡說道,「你也是心疼沈姐姐的,是不是?」
曉蓮擁住她說道,「是啊,我也是心疼沈姑娘。她人漂亮,待人又好,我們在一起學琴,在一起聊天賞梅花,那時候,我們多開心啊……」
若萱抽泣著,說道,「曉蓮,我去求哥哥,哥哥會不會同意?沈姐姐那麼好,我喜歡讓沈姐姐做我的嫂嫂,不喜歡讓她做……」
曉蓮又堵住她的嘴,若萱壓低聲音奇怪道,「怎麼了?我就是不要她做我嫂嫂,我不喜歡她,我喜歡沈姐姐。」
曉蓮搖頭道,「不行,你不可以胡鬧的,少爺會生氣的。少爺喜歡誰,要娶誰,這是不能勉強的。沈姑娘雖好,可是少爺不喜歡,少爺喜歡楚姑娘,感情的事情怎麼能說得清楚,你做妹妹的,不要管這些事情。」
若萱執拗道,「可是我喜歡沈姐姐!」
曉蓮突然無奈地歎了口氣,小姐真的被寵壞了,凡事以自我為中心,你喜歡沈姐姐,少爺就必須也喜歡你的沈姐姐嗎?
她突然很為難,不知道怎麼和若萱說。
曉蓮去看賬,要若萱早點睡。若萱哪裡睡得著,她知道哥哥肯定還在書房,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熱望,出了門。
書房果然還亮著燈,若萱走到門前,突然有些膽怯了。裡面李安然已聽出她的聲音,說道,「若萱嗎?進來吧。」
若萱推門進去,見了哥哥,走過去突然跪在李安然的腳下,一下子抱住了哥哥的腿。
李安然心疼,說道,「你這是幹什麼,有話起來說。」
若萱的小臉滿是淚水,說道,「哥哥,對不起,我不該和你發脾氣,是我不好。」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笑道,「這麼點事,哥哥早就不怪你了,快起來,別哭了。」
若萱抱著李安然的腿直搖頭,哭道,「我不起來,除非哥哥答應我。」
李安然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任性,起來。」
李若萱執拗道,「我不,哥哥……」
李安然歎了口氣。
李若萱道,「哥哥,我喜歡沈姐姐,喜歡沈姐姐做我的嫂嫂,不喜歡楚姐姐。你,你娶了沈姐姐好不好,她病得要死了,你救救她好不好?」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沒說話。李若萱哭泣道,「我下午去看沈姐姐,覺得她很可憐,四哥累得很瘦了,很可憐,還有沈伯伯,他,他就像爹爹一樣,他,他也很可憐,哥哥,你救救沈姐姐吧……」李若萱說著,忍也忍不住,伏在李安然的腿上哭。
李安然憐惜,起身把若萱拉起來,若萱於是撲在哥哥的懷裡哭。李安然撫著她的頭,柔聲道,「傻丫頭,事情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樣子的,你也聽沈伯伯說過,就算是他逼我娶你沈姐姐,你沈姐姐生性純良,也是絕對不會強嫁的。你沈姐姐外表柔弱,但是內心剛烈,你以為她是想尋死覓活然後嫁給我嗎?」
李若萱聽了,覺得哥哥有幾分道理,但是嘴上依然道,「可是,沈姐姐的樣子很可憐啊,她喜歡你,你若是娶她,她一定是很開心的呀!」
李安然道,「若是我沒有愛上別人,我愛她,娶她,她一定是很開心的。可是,她知道我愛著別人娶了她,她還會開心嗎?你想想,如果我現在跑過去說要娶她,她會覺得因為她破壞了我的美好姻緣,她會自責,會死得更快的。你這樣逼我,也是在害你沈姐姐,你知道嗎?等你長大了,慢慢就明白了,強扭的瓜不甜,靠施捨來的情感,是不能要的。」
李若萱突然啞口無言。
李安然笑道,「你是不是以為,這是小孩子搶東西,哭鬧一下,大人就會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你沈姐姐是個任性的小孩子嗎?」
李若萱語遲道,「可是,可是……」
李安然見她半天說不上來話,問道,「可是你捨不得你沈姐姐,心疼她,是不是?」
李若萱連忙點頭,李安然笑道,「我也希望她早點好。你不要擔心,你四哥在,她會好起來的。」
李若萱嘟著嘴道,「四哥在,沈姐姐一點都有起色。沈姐姐,要死了……」
她說著眼圈又紅了。李安然安慰她道,「不要胡思亂想,不會的,你聽話,早點睡吧,明天一早還要練功呢!」
李若萱不情願地「嗯」了一聲,正好這時楚雨燕端了蓮葉湯進來,她穿了一件廣袖的鵝黃色長裙,用一串小珍珠半綰了頭髮,慵懶而有風情。見了李若萱,略顯尷尬,笑道,「若萱在啊,正好,姐姐熬了蓮葉湯,一起喝一點吧。」
李若萱看著她,氣不打一處來,說道,「那是你討好哥哥的,哪有我的份,我才不喝呢!」說完,「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曉蓮回來,李若萱一個人正在生悶氣,曉蓮奇怪道,「你這又是怎麼了?」
若萱道,「她,她,都這麼晚了,還去書房找哥哥,給哥哥送吃的!」
曉蓮怔了一下,安慰她道,「少爺睡得晚,又不願意打擾廚房,楚姑娘為少爺做點宵夜,這很好啊!」
若萱急了,「你還說好!平日不是你為哥哥做宵夜的嗎?她來了,就搶了去,是不是!」
曉蓮不能言語,若萱道,「看她平日裡不言聲,話也不和哥哥多說幾句,卻找深夜沒人的時候討好哥哥,她,她就是一狐狸精,哥哥被她騙住啦!」
曉蓮慌張地去堵她的嘴,低聲道,「小姑奶奶,你別胡說!」
李若萱不服氣道,「我怎麼胡說了!我分明看見的,她打扮得可漂亮了,身上香香的!」
曉蓮苦口婆心地勸,「小姐,你還是小孩子,知道什麼!楚姑娘被少爺帶回來,她是少爺的人了,少爺白天忙,她一個人背井離鄉,到了這兒,一個熟悉的人也沒有,也怪可憐的!她為少爺做做宵夜,才有一點時間和少爺接近。她人心細,做宵夜很講究,很精緻,他看少爺著急動怒了,就熬下火的,奔波勞累了,就做滋補的,……」
李若萱恨恨地打斷她的話,叫道,「你還說她好!你和誰是一夥的!她到底哪裡好,她給了你什麼好處!」
曉蓮一下子煞白了臉,怔怔望著若萱,不再說話。若萱氣鼓鼓地轉身回帳子裡睡覺,曉蓮癱坐在椅子上,洩了口氣,閉上眼流下淚來。
第二天下午,李若萱趁四下無人,偷偷鑽進後花園,卻見楚雨燕正半趟在溪水邊的平石上,晾發。
身旁是萋萋的芳草,潺潺的溪流。背後是碧藍的天空,高遠的雲。楚雨燕裹著件肥大寬鬆的白袍,穿得慵懶而潦草。
似乎隨意裹在身上,不著人工的半點痕跡。她一腿彎曲一腿平放,自然而然露出白皙的小腿和秀美的玉足。她美麗的黑髮長長地鋪開,在陽光中閃著淡淡的光澤,在微風中愜意地飛飄搖曳。
她的嘴角叼著一根青草,臉直接向著太陽,半瞇著眼,長長的睫毛,青草的弧線,淡淡的光影,說不出的懶散隨性,生動迷人。
李若萱看得呆了。
她像一個慵懶的精靈,偷偷下凡來洗髮曬自己的翅膀。太陽的光輝普照世界,可似乎光彩全在她一個人身上。
她很純淨,但李若萱突然覺得妖異。
世界上可以有這麼美的人嗎?看著她,說不出的舒服愉悅,不由自主被吸引。
楚雨燕覺察有人來了,回頭望,臉上是光輝燦爛的笑。
她看見了李若萱。她知道,這丫頭絕對不是道歉來的。於是嫣然笑著,起身,隨意地用一根絲帶綁住頭髮,在李若萱看來,她一舉手一投足,平平常常的小動作,都充滿了令人著迷的味道。
她從來沒有真正仔細地看過楚雨燕。楚雨燕平日平凡沉默的存在,美麗可人,但從來不曾綻放這樣的光彩。
楚雨燕友善地噙著笑,對若萱道,「妹妹你有空來坐了?姐姐平日也想去尋你玩的,可是你經常在讀書練功,怕會打擾你,總也沒有成行。來吧,屋裡坐吧。」
說著,引李若萱進屋,李若萱也不知為什麼,就跟了進去。房間裡不是徹底潔淨,甚至略顯凌亂,但是卻和她的人一樣,看上去適意舒服。
她俯身為李若萱倒茶,李若萱看見窗邊的桌子上花瓶裡的花已是謝了。花瓣隨意地落在桌上無人打掃,但那乾枯的莖葉,枯黃的顏色,卻充滿了一種無可名狀的味道。
李若萱突然感覺有一點驚心動魄。她差點就忘了自己本來就不是來做客的!
她拒絕她送來的茶,對她說,「我來,是想要你走的!」
楚雨燕捧著茶怔住了,臉上還是未褪去的笑容。
李若萱道,「我不喜歡你做我的嫂嫂,你走吧!」
楚雨燕不知道該怎麼說。李若萱道,「所有值錢的東西你都拿走,只是別纏著我哥哥,我哥哥要娶沈姐姐的,你走,我不喜歡你!」
楚雨燕把茶放在桌上,溫聲道,「若萱,我有得罪你嗎?」
若萱道,「有!因為你,哥哥才不娶沈姐姐,因為哥哥喜歡你,沈姐姐才病得快要死了!你是個壞女人,深更半夜打扮得漂漂亮亮來勾引我哥哥!」
楚雨燕苦笑道,「你誤會我了……」
李若萱根本不聽,逼迫她道,「你走!現在就收拾東西,快走!」
楚雨燕笑了一下,說道,「你不能趕我走,你哥哥讓我走,我就走,絕不說一個不字!」
李若萱就火了,「你少拿哥哥壓我!我就讓你走,你走不走!」
說完,她開始用力地摔東西。楚雨燕驚惶失措地望著東西一件件淒厲地碎裂,若萱見她看,就往楚雨燕身上砸,楚雨燕躲。
地上已一片狼藉,再無東西可摔。李若萱氣呼呼地道,「你收拾東西,快走!不然我就殺了你!」
可是楚雨燕望著她,絲毫沒有收拾東西的意思。李若萱怒而上前,腕子一抖,李安然送她防身的匕首就橫在楚雨燕的脖子上,她威脅道,「你敢不走,我就殺了你!劃了你的臉!」
楚雨燕顫抖著,後退,然後轉身就跑,李若萱喊著「站住!」拿刀在後面追。
楚雨燕出門摔在草地上,李若萱伸腳去踢,卻被人抓住腕子,是哥哥。
李安然微微一用力,李若萱手一鬆,匕首落在地上。然後她的人被哥哥一甩,遠遠地摔在地上。
李安然將楚雨燕扶起來,柔聲問她摔傷沒有。這時有小丫鬟趕過來,李安然將楚雨燕交給小丫鬟,從地上拎起李若萱,離開。
李若萱被摔在書房的地上,李安然厲聲道,「你這是要幹什麼!拿刀想殺人是不是!」
李若萱爬起來直著脖子頂嘴道,「是!我就是要殺了她!她是個狐狸精!」
李安然道,「你給我閉嘴!聽誰說的!」
李若萱道,「我說的!她就是狐狸精!你喜歡她,護著她!我就是要趕她走!」
李安然道,「誰給你權利趕她走!我告訴你別管我和她的事,你就是不聽是不是!」
李若萱吼道,「我看她不順眼,就是要趕她走!這個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我恨不得殺了她!」
李安然踹了她一腳,厲聲道,「我再聽你說一聲試試!」
李若萱痛叫一聲,疼得說不出話,流下淚來。
李安然訓斥道,「你不好好學習,就知道胡亂管事!你懂什麼!還想殺人,誰給你的膽子胡亂殺人!我教你武功是讓你胡亂殺人的嗎,你們有什麼仇什麼恨,要拿刀殺人家!」
李若萱恨恨地望著李安然,吼道,「我討厭她!就要殺了她!我恨你!」
李安然火了,指著她道,「你還有理,不知錯是不是!你討厭的人就要趕走殺掉!我這教的是什麼妹妹!」說完拿起桌上的戒尺就揍。
戒尺力道凌厲地落在李若萱的臀和大腿上,李若萱撕心裂肺地哭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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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14:32
第四十四章 曉蓮打開的心窗
曉蓮為雲逸和付清流送新茶,隨意聊了幾句,卻見一小廝慌慌張張地跑過來,邊喊道,「曉蓮姐,不得了了,小姐去欺負楚姑娘,現在被少爺在書房裡打呢,你快看看去!」
曉蓮一聽,臉刷地白了,飛也似的跑了出去。雲逸納悶,「這若萱去招惹燕兒幹什麼?」付清流遲疑道,「不是犯了大錯,二弟不會因為她與燕兒有點小矛盾就打她吧?」
兩個人面面相覷了半晌,意識到事情好像挺嚴重,忙著起身去看。
曉蓮衝進書房,一見拉不開,就撲過去捨身護住李若萱。李安然停手,對曉蓮道,「你躲開!」
曉蓮死死護住李若萱,不知什麼時候滿臉是淚,對李安然央求道,「少爺!饒了小姐吧!她不懂事,我去勸,我能勸的,先饒了她吧!」
李安然道,「不能饒她,你躲開!」
曉蓮死死護著,哭道,「少爺!小姐做錯事,是我的錯,我沒照顧好小姐,她才這樣胡來!我做丫鬟、做姐姐的,沒盡到本分,您要打打我吧,是我的錯!」
李安然看著她,手軟了下來,閉目歎了口氣,說道,「你還寵著她,原來以為她還是小孩子脾氣壞,不打緊,現在才知道這丫頭不管不行。曉蓮,你躲開,我一個做哥哥的,你還怕我會打死她嗎?」
曉蓮怔怔地望著李安然,爬過去一把抱住李安然的腿,哭著哀求道,「少爺,小姐她便是犯了天大的錯,您要責罰,也要看著老爺和夫人的情面。夫人去得早,小姐從小沒有娘教,性子難免任性暴烈了一點,您讓她慢慢改,她會記住教訓的!您正在氣頭上,她吃不消了,您看看,她,她哭得快沒氣了。……」
聽了曉蓮的話,李安然手中的戒尺轟然落地,看著地上的若萱顫抖著身體有氣無力疼痛地喘息哭泣,一張小臉白得像紙,頭髮亂了,被汗水黏在臉上,李安然的氣突然就散了,心生憐惜。
雲逸和付清流趕進門來,見了這陣勢,雲逸道,「這又是怎麼了,怎麼就真動起板子了?」
說著,他走過去去扶若萱,若萱不敢動,他遂抱了起來,對李安然道,「你真下手啦?不見有這麼打妹妹的。小孩子嚇唬嚇唬就行了,你真動板子,她受得了嗎?她犯了什麼大不了的錯了,殺人放火了?」
李安然道,「這丫頭,她不喜歡她楚姐姐,就去趕人家走,還拿刀要殺了她楚姐姐!」
雲逸一時無語。付清流怔了片刻,扶李安然坐下,勸道,「你先坐下,消消氣。」
李安然道,「我訓她,她還理直氣壯!她不喜歡的東西,就趕盡殺絕清除乾淨,還覺得理所當然,這是什麼性子!不管她,以後長大了要別人說我李安然教出了個小魔女嗎!」他看見曉蓮還跪在地上,走過去將她扶起,對她道,「你以為我不知道疼她嗎?爹娘都死了,就這麼一個妹妹,恨不得把天下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都給她!她撒嬌胡鬧我都看著高興!可只要她是個品性純良的孩子,要天上的星星我也願意去摘!這天底下,與我血脈相同的,最親最近的,就這麼一個人不是嗎?可是她,她這性子,我能饒她嗎!」曉蓮聽了,淚奪目而出,掩面低聲哭出來。
雲逸低頭對懷裡的李若萱道,「你哥哥說得是真的嗎?你想殺了你楚姐姐嗎?」
李若萱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聽了李安然剛才那通話,熱淚橫流,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只是劇烈地喘息。曉蓮走過去,她掙扎著撲在曉蓮懷裡,嚎啕大哭,竟至背過氣去!
李安然劈手奪過去,掐人中捶後背,慢慢順過氣來。李若萱望著李安然,熱淚橫流,卻輕輕笑了起來,說道,「哥哥,你好,……好狠心啊!你怎麼不打死我,打死我,你就輕省了,就會有,一個品性純良的妹妹……」
李安然心下大慟,痛心道,「若萱,你……,別胡說……」
李若萱皺著眉,似乎忍著痛,喘息了半晌,哭道,「我是個壞孩子,……混世魔王,小魔女,會殺了你的楚姑娘,看不順眼的人統統趕走,討厭的人全都殺掉,……,我就是這樣的,改不了,你還是一次打死我吧,……,我不要活了,我去陪我沈姐姐,一起死了去……」
李安然驀地落下淚來,把她緊緊抱在懷裡,連聲道,「哥哥錯了,錯了好不好,你不要胡說,……,是哥哥錯了,哥哥不好,我錯怪你了,若萱不是壞孩子,不是!」
李若萱在他懷裡乾笑了幾聲,「我是,我就是!」她說著,哭道,「這世上只有曉蓮一個人對我好……」
李安然撫著她的背,痛切道,「你這要痛煞哥哥嗎!若萱,哥哥知道錯了,等你有力氣了打還我,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李若萱不依,李安然無奈,抱她回了房間,和雲逸付清流出去,讓曉蓮一個人為若萱寬衣上藥。
裡面傳來若萱的呼痛聲,雲逸看著李安然心疼焦急的樣子,忍不住道,「二哥,生氣你還打,打完了又心疼,你看看現在你成了什麼樣子!就若萱那個小屁孩,就讓你六神無主了?還跟她生真氣,你至於嗎!」
李安然沮喪道,「我!那丫頭,……」
付清流道,「關心則亂嘛,二弟這個做哥哥的,跟做爹也差不多。這天下再有本事的父母,你見過跟自己的孩子有什麼辦法!」
雲逸笑道,「大哥你倒是會勸解人。就一個若萱,二哥就沒辦法,我看二哥是抽風了!」他說著,轉向李安然道,「你那雙眼睛,什麼細枝末節能瞞得過,那若萱,你自己的妹妹,品性怎麼樣,你能不知道?她殺燕兒,是真是假,你不清楚?」
李安然閉目仰天,苦笑了一下,說道,「我清楚。我清楚她本性不錯,可是性子上來,傻講義氣,行為偏激,什麼事都做得出。她這次跑去趕燕兒走,是為了她的沈姐姐,她年紀小思想裡倒騰不清楚,我也不想打她,可她不聽教訓,跟我吵!她若是說她拿刀只是想嚇唬燕兒,或者她肯跟我認錯,我大不了訓她一頓,罵她幾句。可她,那死丫頭直著脖子跟我喊,她就看燕兒不順眼,就是要殺她,我的火一上來,就信了。現在想想,我趕到的時候,燕兒摔在地上,若萱手裡拿著刀,是想用腳踢,不是直接用刀刺,她或者,就是想拿刀嚇唬燕兒,只是,和我吵架嘴硬不肯承認。」
雲逸笑道,「二哥你不用自責,那丫頭也有點欠教訓。挨這次打,以後知道怎麼做事了,也不敢嘴硬了。等過幾天把話說開了就沒事了,那丫頭不記仇,我知道。」
李安然淒然道,「哪能不記仇呢!」他說完,硬生生頭也不回地走開,弄得雲逸和付清流面面相覷,雲逸道,「他,他一定是又去安慰燕兒了,真是要命!」
那個晚上,曉蓮抱著疼痛已歇,縮在自己懷裡的若萱,柔聲問,「小姐,你當真是要殺了楚姑娘嗎?」
若萱硬生生地回答,「殺了她又怎麼樣!」
曉蓮歎氣道,「你跟我怎麼還置氣啊,我跟了你這麼多年,看你使了無數次的性子,砸了數不清的東西,燒了十多家的店舖,可是,你哪裡是殺得了人的主!你第一次在街上騎馬,誤傷了個小孩,嚇得你人都快傻了,以後每次騎,都是讓人先在前面大聲嚷嚷半天給你開道。你是有點無法無天,可那只是老爺寵你,管不了你胡鬧,你哪裡殺過什麼人?」
若萱默默流下淚來。
曉蓮溫柔地擁著她,對她道,「小姐,你聽我勸,楚姑娘是少爺的人了,少爺娶了她,她將來就是這山莊的女主人。少爺寵愛你不假,可你畢竟只是個妹妹,遲早要嫁人的,將來與少爺共度一生,為少爺生兒育女的,是楚姑娘。」
李若萱嘴硬道,「誰說我哥哥,就一定娶她了!」
曉蓮歎氣道,「小姐,少爺比你整整大十歲,別的男人都已娶妻了,可是你見過少爺領回過女人,或是對哪個女人多看過一眼嗎?」
李若萱懵懂地搖搖頭,她不知道曉蓮要說什麼。曉蓮撫著她的臉,輕聲道,「那是因為,少爺沒有動情。」曉蓮停頓遲疑了一下,說道,「可是這次不同,少爺把楚姑娘從杭州千里迢迢帶回家來,平日裡雖然不動聲色,但是,有兩次,少爺是在楚姑娘房裡過夜的。」
曉蓮的語音突然傷感而柔和,李若萱心下大駭,不可思議地半張著嘴,豎起耳朵聽,卻見曉蓮沒了下文,忍不住輕聲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曉蓮甜美而淒涼地笑,「我,我反正就知道了,你別問。」
若萱懵懂地望著曉蓮,冒失道,「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問。」
曉蓮緊張地拉著她的手,央求道,「小姐,這事你知道了就知道了,千萬別跟任何人說,你聽見了嗎?這話說出去我就不能活了!」
李若萱奇怪道,「為什麼?」
曉蓮道,「少爺在人面前對楚姑娘平平淡淡的,就是不想人知道這層窗戶紙,少爺知道我對你說了,你若再是說出去,那,那我怎麼還能在山莊裡活啊?少爺就算不怪我,我也沒臉活了。」
李若萱感覺怕怕的,她拉著曉蓮的手直點頭,安慰道,「我不說不說。對誰也不說。」
曉蓮擁過她道,「我這條命可就在你這張嘴上了。小姐,你說,以少爺的性子,這麼多年找到一個鍾情的人,帶回家,雖然沒有明媒正娶,他會,辜負了她嗎?」
若萱搖了搖頭,怔住,曉蓮好像給她混沌的腦子突然打開一扇窗,讓她傻乎乎地知道,原來世界有那麼多東西自己不懂,也從來沒想過。
曉蓮對她道,「小姐,你從小被老爺慣壞了,任性張揚,做事從來不想別人。一不如意,大發脾氣,每個人都得順著你。可是,哥哥嫂嫂,不是親生父母,你要知道收斂才是。你想過沒有,老爺一死,你身無長技,所能依身的,只有一個哥哥。若是沒有少爺,你怕早就死在別人的刀劍下了,這個家是少爺的,少爺對你好,你還和從前一樣,做這個家裡的小主人,少爺若是對你不好,說得難聽點,就是寄人籬下,看著別人的眼色過日子,動輒得咎,哪裡還敢像你現在這樣胡鬧。」
李若萱似懂非懂,辯解道,「可是,這是我的家啊……」
曉蓮歎氣道,「我的小姐,你是女孩子,這是你的家又怎麼樣,你今年十四歲,馬上及笄,就可以嫁人了。就算少爺捨不得你,留你二三年,到十八九總要嫁人的!你嫁人時少爺疼你,給你尋個好人家,多給你些嫁妝,你從這個家帶走些金錢,若是少爺不疼你,這個家的一草一木,你都帶不走,你知道嗎?」
李若萱突然驚怖地瞪大眼睛望著曉蓮,曉蓮淒然道,「女人就是這樣,總是要嫁人的,這個家,最多就算是個娘家,而娘家做主的,是哥哥嫂嫂,楚姑娘嫁給少爺,生下一兒半女,就是這裡真正的女主人,而你不過是寄居在這裡的匆匆過客。這裡的一草一木,一金一銀,都是人家楚姑娘的,少爺是你哥哥,卻是楚姑娘的夫君,誰遠誰近,你分不出來嗎?你拿著刀子去得罪嫂嫂,趕她出門,楚姑娘若是不記恨也就罷了,若是記恨了,將來,你還怎麼回這個家?」
李若萱驚出了涔涔冷汗,她一把抓住曉蓮道,「你,你怎麼不早說,我,我不要嫁人!」
曉蓮悲憫道,「又犯傻,女人不嫁人,在哥哥嫂嫂家做老姑娘,不是更苦嗎?家人不是家人,客人不是客人,你把自己置於何地呢?若是楚姑娘記恨,你整天吃白食,她的冷眼你受得了嗎?」
李若萱堵起耳朵,尖聲道,「你不要說了!」
曉蓮憐惜地望著她,輕聲道,「小姐,你要嫁人,少爺要娶妻,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人情世故,總是要學的,只是夫人去得早,沒人教你這些,你整天小孩心性,從來不知道罷了。」
李若萱一下子就哭了,抱著曉蓮道,「那,那我怎麼辦啊?這不是我的家了……」
曉蓮撫著她道,「你別怕,只要有少爺在,他就是你的靠山,無論在哪兒,都不敢有人欺負你。少爺他疼你,什麼事情都為你想到,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李若萱撇著嘴道,「他才不疼我……」
曉蓮笑道,「又是胡說!少爺疼你的,下午你暈過去看把他急得,後來都流淚了。你那樣的性子是不行的,將來嫁了人,上有公婆,下有小姑妯娌,包括家裡的各色傭人,都是不能得罪的,人害人害死人,你心眼好脾氣壞,若是有人使壞,你肯定就跑不了。到時候,還怕沒人打你嗎?少爺今天教訓你,也是要扳扳你的性子,叫你學學怎麼做人,就是因為疼你,才讓你改的。」
李若萱怒哼道,「什麼因為疼我!他是為了給那個女人出氣才這樣的!從前他誇我是個好孩子,很善良,很乖,從來都沒人這樣子說過我,我感動得不得了,到現在都記得的。可是現在,他,他……」李若萱委屈地哭起來,說道,「我得罪了他的楚姑娘,他就說我是品性不好的小魔女,怎樣子打我都不心疼!他,他再也不會喜歡我了!嗚嗚……」
曉蓮看著李若萱埋頭很傷心的痛哭,她的眼眶微微濕潤了,李若萱緊緊湊在她懷裡,抱緊她道,「這個家沒人再喜歡我了,我沒有哥哥了,只有你一個人肯對我好!……」
曉蓮抱著她默默哭起來。良久,李若萱哭泣稍歇,曉蓮抹淚道,「你不要這樣想,少爺是疼你的,他今天說的是氣話。被自己哥哥打幾下,罵幾聲,這沒什麼的。以後乖一點,懂事一點,不要惹少爺生氣,就沒事了。」
李若萱哭得累了,有氣無力地抽泣。曉蓮道,「你不要和少爺記仇,好好和少爺學藝,安安靜靜背書比什麼都強。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管,有機會和楚姑娘道個歉,以後多親近一下,那樣少爺也高興,一家人就和和美美的。」
李若萱道,「誰和她是一家人,我才不要去和她道歉,更不要去討好她!我既然早晚要嫁人,那就馬上嫁人好了!」
曉蓮氣恨道,「你怎麼還是不懂事啊!跟你說了半天,感情你一句都沒聽!你嫁給誰,你嫁人是要少爺同意的!嫁什麼樣的人,人品怎麼樣,家裡怎麼樣,都是要少爺出面為你挑的!再說的難聽點,你在外面名聲不好,有幾個是因為你而願意娶你,更多的還不是看少爺的面子,看我們山莊的權勢!少爺教訓你,還不是為了你好!原來沒有楚姑娘,你沒挨過打嗎?那次因為你跑出去燒酒樓,挨的打還輕嗎?」
若萱突然委屈地哭道,「連你也怪我,幫著他們!」
曉蓮語遲,「我,……,你,你連我也不信!」
若萱卻忽地軟下口氣,在曉蓮懷裡央求道,「我沒有不信你,你不要生我氣,剛才我是胡亂說的……」
曉蓮撫著她的頭道,「我跟了你這麼多年了,還不知道你嗎,怎麼會生你的氣。只是我的小姐,你不能和少爺鬧脾氣了,不要和他對著幹,知道嗎?」
若萱點頭道,「是,他什麼都是對的,我什麼都是錯。他打我,我還要說他好!」
若萱的語氣嬌癡抱怨頗有幾分孩子氣。曉蓮淡淡笑了,輕輕撫著她的傷處,柔聲道,「還疼嗎?」
若萱抽泣地點頭,嘴上道,「曉蓮,那,那沈姐姐怎麼辦?」
曉蓮的心一緊,鄭重地對若萱道,「小姐,以後你不能管少爺和楚姑娘的事了。少爺他凡事都有分寸,不用你瞎操心。沈姑娘的事,我們都關心她,可是不能管,也管不了。少爺現在上無父母,這個家他自己說了算,他要娶誰,他做不了主嗎?」
若萱幽幽道,「可是,沈姐姐要是死了,我就會恨她一輩子。」
曉蓮聽了若萱的話,嚇得屏住呼吸,指尖冰冷,她聽不懂若萱說的「她」是指誰,是少爺還是楚姑娘,但她突然意識到,這件事,好像要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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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14:49
第四十五章 風滿樓
突然死人了。
在菲虹山莊最長最寬的街上,有一家最繁華的衣鋪,鋪子裡的公子名喚韓陽,平日裡衣著華貴,面如冠玉,也算一個翩翩佳公子。不想就在李若萱挨打的那天夜裡,韓陽被人蹂躪後,一劍穿胸至死。
第二天一大早傳來死訊,李安然第一時間趕去。
韓陽死時臉上還帶著笑,面色如常,幾乎和活著一樣。他的身上,後背臀部有玩弄的傷痕。□極為紅腫,嚴重脫肛。致命的一劍,從背後一劍穿透,劍寬三寸半,左心房從右偏左斜穿,鮮血在胸口綻放成一朵妖艷的花,鮮紅鮮紅的顏色,染在白衫上。
李安然倒吸了口涼氣,說道,「玉面狐狸,憐香子!」
付清流和雲逸大為驚異,一起失聲道,「玉面狐狸!」
李安然道,「不錯,這典型的玉面狐狸作案的風格,與傳說中一模一樣。你們看,劍寬三寸半,左心房從右至左斜穿刺透,這血,凝固後不是尋常殷紅髮黑的顏色,而是這極其奪目的大紅!他作案喜歡給被害人吃一種叫做『鴛鴦散』的致幻的藥,被害人會在被蹂躪中達到極度的歡樂,故而死時帶笑。他行兇後,血成鮮紅,也是因為人體服用「鴛鴦散」的緣故。」
付清流的一張臉都白了,驚怖道,「二弟,這玉面狐狸,可不是等閒人物,當年天下網羅了三十六位高手圍攻,都被他成功逃脫。他消失江湖十六年了,怎麼突然,突然來菲虹山莊現身?」
雲逸見不得付清流膽小的樣子,道,「與二哥做對的,哪一個是等閒人物!大小莫青雄,毒王馮恨海,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洪一舟,毒君萬興宜,更不用說那個戴青銅面具的傢伙!」
一時付清流和李安然都無話。雲逸突然笑起來,說道,「不是說這玉面狐狸喜歡相貌英俊的青年男女嗎,怎麼不找二哥你,或是去找四哥,你們兩個長得俊,調戲起來才過癮!」
李安然一巴掌拍過去,「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雲逸笑道,「開開玩笑怎麼了,他要是真把你們兩個給幹了,那他多威風多出名啊!」
李安然道,「你也長得不錯!就拿你做誘餌誘捕憐香子吧!」
李安然說完轉身走,雲逸在後面喊,「喂!我是也長的不錯,可是沒有你們倆長得高大,長得帥啊!」
李安然徑直去了梅菊堂。
他推門進去,楚狂正在彈琴。夏婷見了他,衝上去叫道,「你總算捨得來了!你還我姐姐來!」
李安然輕聲訓道,「別胡鬧!」說著走到楚狂身邊坐下。楚狂停了琴,李安然望著床上的沈紫嫣道,「怎麼樣,沈姑娘可有起色?」
楚狂疲憊道,「聽琴的時候很安詳,偶爾還會笑出來。」
李安然看了沈紫嫣一眼,楚狂道,「現在漸漸能吃下點東西,不再抗拒食物了。我真希望,她總是昏睡著,因為那時候,她就不會想起你。」
李安然靜靜地聽著沒說話。夏婷對雲逸道,「你來幹什麼!」
雲逸道,「來看看你不行嗎,不歡迎啊!」
夏婷道,「誰要你來搗亂,我要照顧姐姐,不用你管!」
雲逸笑道,「你是照顧姐姐,順便看我四哥這樣的大帥哥是不是?看不出你倒懂得勞逸結合呢!」
夏婷揚手去打,雲逸乘機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在懷裡。夏婷的臉微微紅了,瞟了一眼李安然和楚狂,命令道,「你鬆開!」
雲逸笑道,「叫我聲雲哥哥就鬆開!」
夏婷憋得臉通紅,急得直跺腳,付清流在一旁道,「行了五弟,你們兩個別鬧了,這都什麼時候了!」
雲逸道,「好好!」說著鬆開夏婷,對她道,「去倒茶去。不給我倒,給我大哥、二哥和你楚狂哥哥倒,總行了吧?」
夏婷「哼」了一聲,轉身出去。雲逸和付清流坐在楚狂身邊,楚狂納悶道,「今天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雲逸道,「是!突然蹦出個玉面狐狸,昨晚殺了個人!」
楚狂怔住,「玉面狐狸!」
李安然道,「不錯!這可是個勁敵,想除掉他,不容易。他一出手,必是十天殺一人,所有長相俊美的青年男女,都可能是他下手的對象。他行蹤詭秘,我們,防不勝防。」
楚狂道,「那,外面豈不是人人自危,視之為洪水猛獸了?」
李安然道,「他既是衝著我來的,倒真希望他直接來找我。可是他一慣喜歡濫殺無辜。」
眾人一時無話,李安然望了一眼病床上的沈紫嫣,歎氣道,「昨夜他只是在告知我他來了,以後才是較量的開始。四弟,你這幾天留在這裡好好休息一下養精蓄銳,沈前輩殺了米幽冥,玉面狐狸這個人,雖說從來不念什麼同門之情,但傳說中,他和米幽冥關係可不一般,我是怕,他可能順路先來梅菊堂報仇洩恨,沈姑娘和夏姑娘,怕是很危險。」
楚狂和雲逸都變了臉色,雲逸怔怔道,「可是,那米幽冥,還有天仙子,都是我殺的!」
楚狂道,「我不信邪沒人殺得了他!我就在這裡等他,看他敢來!」
李安然道,「憐香子這個人很邪,當年眾英雄圍剿他,明明已經被打斷經脈,但他竟然還有機會逃脫,事隔十六年,重現江湖。四弟你不一定能殺他,但是阻止他行兇應該綽綽有餘,真要遇上,千萬不要戀戰,你只負責沈姑娘和婷婷的安全就好,否則防不勝防,成千古恨。」
楚狂不可置信道,「二哥你也這麼說,他真的就是那麼邪性?」
李安然道,「你必須得信,千真萬確。」
楚狂的表情似信非信。李安然對他道,「十六年前,我爹最好的結義兄弟,我孟伯伯的親弟弟,死於圍剿憐香子的那場戰役。關於憐香子的一切,傳言再神秘,都沒有言過其實。」
眾人的表情真正冷峻起來,雲逸現在才充分意識到憐香子的可怕之處。他忍不住問李安然,「二哥,若是你和他碰上了,你有把握除掉他嗎?」
李安然苦笑道,「我不知道。若是從前我或許有七成的把握,可是現在,我傷沒好,很難說。」
雲逸道,「那我們兄弟聯手呢?」
李安然道,「憐香子的可怕之處,不在於他的武功有多高深莫測,而是在於他的行蹤難以捕捉。他一出現,就給人設下很強大的心理壓力,讓人心裡的弦繃得很緊,可他卻不去碰觸,等你稍有鬆懈,他就神秘降臨。他要去哪個地方,他要殺誰,完全在他控制,半點不由你。你防得嚴,他就去殺別人,你總有防得不嚴的時候。被他糾纏,就像一個噩夢,跟上了鬼一樣,只有你死,他才善罷甘休。」
雲逸倒吸了口冷氣,「二哥你別嚇我,就沒有辦法了?」
李安然道,「有什麼辦法,當年天下人為了除掉他,無所不用其極,想盡了辦法。守了半年,死了17個人,才見到他驚鴻一閃的影子。那次圍剿,整整花了八個月,八個月,什麼概念,十天一人,就是整整24個人白白犧牲,三十六位英雄,各個身懷長技,其中十二個人為此被憐香子殺了妻子兒女,憐香子之毒,禍害天下,人神共憤,可結果呢,他還是活了下來,來找上我。」
楚狂仰靠在椅子上,冷峻地歎了口氣,望著房頂道,「二哥,你說,我們怎麼做?」
李安然歎氣道,「我要知道怎麼做就好了。這是他的本事,殺你的親人,或是你身邊無辜的人,而你,眼睜睜就是沒辦法。人之無助愧責,莫過於此。當年被殺了妻子兒女的十二個英雄,因為逃不脫良心的責難,有十個人自殺身亡。你想想,你無力保護他們,就不該去招惹憐香子。人們在痛恨憐香子的同時,也痛恨招惹了憐香子的人,不管是否是出於正義,統統視為洪水猛獸。這樣的壓力,誰能受得了?」
眾人突然都無話,突然死一般沉默。李安然道,「現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罵我,李安然為什麼不死,他招來了憐香子。甚至會有人來殺我,只為了讓憐香子滿意,他好不再殺人。當年的大俠常廣,就是例子。」
夏婷端著茶在門口聽了好半天了,臉嚇得煞白,李安然發現她,她戰戰兢兢地端茶進門,顫聲道,「當真,這麼可怕嗎?」
李安然道,「你可知你家先生因何與天仙子和米幽冥結仇?」
夏婷搖頭道,「不知道,先生不讓問,一問就大發脾氣。」
李安然道,「當年你家先生,曾有沈郎玉簫天下絕唱的美譽,天下一半女人的心,都在他身上。你沈姐姐的娘,應該是秘門最小的徒弟,水靈兒。秘門入門之規極為陰森,都是天賦異稟的人物。」
夏婷插嘴道,「秘門是什麼東西,我怎麼沒聽說過?」
李安然道,「說起秘門,應該是天下皆知的,你不懂只因為你家先生沒讓你涉足江湖。秘門的掌門人袁辛本也是個不世出的人物,他的本領匪夷所思,只是性情喜怒無常,行事偏激詭異。他極為愛才,不擇品德,所收的四個徒弟,便是米幽冥、天仙子、憐香子、水靈兒。」
夏婷驚叫一聲,張大了嘴!李安然看著她道,「前三個雖然有不同於人的資質,但是品行不端,到最後連袁辛也無法控制,唯有這個小師妹,卻是品性純良,袁辛寵她,她天真浪漫,無拘無束,且精通音律,對聲音的把握和感悟,超越所有人之上。」
夏婷聽著,表情漸至柔和,頗有點自豪嚮往的樣子。李安然道,「她與你家先生,自然一見鍾情,如膠似漆不可分開。雙方沒經過師門父母,就許下終身。奈何,江南沈家乃名門望族,水靈兒則被視為妖女,故而沈家誓死不讓水靈兒進門。水靈兒身懷有孕卻得不到承認,袁辛得知愛徒受此委屈,一怒之下,剿殺沈門,沈氏家族三百零二口人,除零星在外辦事的家僕,無一倖免。」
夏婷低叫了一聲,倒吸了口涼氣。李安然繼續道,「那天仙子也愛慕你家先生,事先得知消息,將你家先生引開。沈家遭禍那日,正是水靈兒生產之時,孩子生出來後,你家先生抱著孩子歡喜異常,不想天仙子神不知鬼不覺,用蛇毒毒死了水靈兒,還若無其事地從你家先生手中接過孩子,說她抱一會兒,結果一到她手中,就給了孩子一掌,掌中有寒毒,她遂用孩子的命威脅你家先生,讓你家先生娶她。」
夏婷氣恨道,「那死女人好不歹毒,那夜就該多踢她幾腳,」轉而向雲逸叫嚷道,「都怪你,你還不讓我踢!」
雲逸冷笑道,「什麼時候你聽過我的話,我不讓你踢,你就不踢,你少踢了一下嗎?」
楚狂道,「你們別吵了!」兩個人靜下來,楚狂道,「二哥,後來呢?」
李安然歎氣道,「後來,沈霄悲痛成狂,毫不顧惜地衝上去廝殺,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丟落了。沈霄在與天仙子廝殺時,聽聞沈氏滿門盡被殺絕,一時情痛,噴了口血,暈了過去。再後來的事情就是天仙子被袁辛領了回去,被廢掉了武功,那袁辛看了水靈兒的慘狀,生出惻隱之心,也放過了你家先生。後來江湖中就沒了你家先生的下落,大家都以為那孩子已死了,不知道怎麼被沈莊主找到,並養大的!」
門外傳來沈霄的聲音,他說道,「是哪個臭小子,在揭老夫當年的傷疤?」
沈霄長身而入,眾人皆站起。沈霄一聲喟歎,說道,「當年袁辛看了我半晌,聲音蒼老地對我說,『你是我水靈兒孩兒最摯愛的男人,我,放過你!』可是他放過我,我卻生不如死!我害了我的家人,也害了我的靈兒!」
沈霄說著,熱淚奪目而出!眾人唏噓,楚狂轉頭看向沈紫嫣,赫然發現兩行淚從昏睡的沈紫嫣的臉龐上,長長地流下來。
「二哥!」他一把抓住李安然的胳臂,眾人齊齊看向沈紫嫣,驚呆了。
沈紫嫣「嚶」地一聲,竟然睜開眼睛,沈霄奔過去,她一頭撲在沈霄懷裡,大哭道,「爹!我可憐的娘啊!」
眾人歡欣,楚狂驀地落下淚來,飛快地擦掉,然後一把抱住李安然,大喜過望道,「二哥!你真是神了,沈姑娘真的醒了!真的是沒有什麼辦法是你想不出來的!二哥!」
沈霄抱著女兒,老淚縱橫道,「紫嫣啊,我可憐的孩兒,爹爹當年對不起你,你沈復伯伯當年在荒草中找到你,你奄奄一息,半死不活,我卻已心如死灰,棄你而去!紫嫣孩兒,爹這麼多年,退隱江湖,不問世事,卻無時無刻不在牽掛我當年那半死的孩子啊!紫嫣,……」
沈紫嫣只是哭,似乎胸中所有積鬱,在隨著眼淚一股腦流出。
沈霄撫著女兒的背,說道,「你這個傻孩子,怎麼說自己活夠了,不活了,想不活就不活嗎?養你長大,你沈復伯伯花了多大的心思!爹爹對不起你,你連一個補償的機會也不給我嗎!說什麼生無可戀,這麼多人為了你,都快著急死了!」
沈紫嫣聽了沈霄的話,滿臉淚水地與身旁站立的楚狂對望了一眼,哭得更急更凶了。
楚狂和李安然眾人出去,將空間留給抱頭痛哭的父女倆。李安然臨行交代楚狂,對他道,「好好休息一下,這裡交給你了,不要戀戰。」
雲逸插嘴道,「四哥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在這裡就可以了。」
李安然望著他半笑不笑道,「留你在這裡,和婷婷鬥嘴嗎?你四哥走了,誰照顧沈姑娘,沈姑娘習慣的琴聲,是你彈的嗎?」
雲逸央求道,「我彈琴也不錯的,二哥,我留下吧。」
李安然斜了他一眼道,「你敢,讓你走就跟我走,少廢話!」
雲逸做了個鬼臉道,「看看,不止是對若萱厲害,對我也厲害!」
夏婷見雲逸被訓,笑眉笑眼開心異常的樣子,雲逸臨走前拍了她一掌在頭上,夏婷捂著頭橫眉冷對,沒說出話來,看著雲逸瀟灑地跟著李安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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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15:03
第四十六章 心回百轉
李若萱很早就醒了,正猶豫著要不要爬起來去練功。昨天李安然雖然打得重,可是給了她最好的活血化瘀的藥,一覺醒來,雖然還是疼,但還沒到臥床不起的份上。依著她的心肯定是不去的,可是心裡卻怕怕的,即便昨天她挨了打,可是沒有哥哥的特赦,她終究是沒有膽子敢逃避練功的。
於是她心裡面一邊罵著自己的怯懦,一邊不情願地準備爬起來穿衣。正巧有婢女在門外敲門,說道,「小姐,少爺說了,今天早晨不用練功了,要你好好休息。」
這消息讓若萱聽了心花怒放,歡呼一聲,心安理得趴在床上,對曉蓮道,「再也不要叫醒我,我要好好睡一懶覺!」
她一覺醒來去花園,發現氣氛乖乖的,問曉蓮發生了什麼事。曉蓮憂心忡忡,對她道,「出大事了,少爺一大早便被人慌慌張張叫了去,玉面狐狸殺人了!」
若萱奇怪道,「玉面狐狸是什麼人?」
曉蓮道,「江湖上極其厲害的角色,最喜歡玩弄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女,然後一劍殺了。他是奔著少爺來的,少爺若是回來了,你千萬乖點,不要惹他生氣,他一定心情不好!」
李若萱多少有些懵懂,說道,「不就是個採花賊嘛,哥哥會怕他不成!」
曉蓮憂慮道,「我聽外面說,玉面狐狸最喜歡濫殺無辜,十天殺一人,沒人能擒得住他!天底下人人都恨得牙癢癢,可是,就是沒辦法,少爺這次遇到勁敵了,去了這麼久,都沒有回來!」
李若萱不以為意道,「哪有這麼厲害,我才不信!」
曉蓮搖頭道,「不管你信不信,總之這幾天千萬不能惹少爺,你是沒看到外面,大白天沒有一個人敢出門,有錢的人家,生意宅子都扔下不要了,帶著家眷逃命,只求逃得越遠越好!」
李若萱怔住,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問道,「真的嗎?」
曉蓮歎氣道,「怎麼不是真的,外面人成群地逃命,現在剩下的都是走不掉的,大白天街上一個人也沒有了!」
李若萱張大嘴,不可思議地望著曉蓮。曉蓮對她道,「現在這個時候,你最好離少爺越遠越好,少去招惹!」
李若萱連連點頭。可是就在這時候,李安然出現在她的視野裡。
他和大哥五哥有說有笑的,好像沒有曉蓮說得那麼嚴重。李安然一點點朝她走了過來,嘴上還叫著,「若萱!」
從昨天晚上開始,李若萱對這個給自己護佑,給自己吃穿,對自己可以濃濃寵愛,又可以狠狠教訓的男人,就生出來一種充滿疏離感的敬畏。他對自己好,不是天經地義的,她是需要感恩的,他的教訓和懲罰是他的權利和責任,她是必須要接受和服從的。她突然覺得畏懼,感到自己應該刻意去討好他,這讓她極為不舒服,想逃離。她想從此後恭恭敬敬離哥哥遠遠的,可是現在哥哥越走越近了。曉蓮行著禮叫少爺,若萱半低著頭,用一種陌生的謙卑,喚「哥哥。」
其實她應該掉頭就走,不理他的,昨天那樣子打她,哼,自己是個小魔女,哪裡配做他的妹妹!可是一看見李安然,不知為什麼,心裡面重複了千百次的怨恨剎那間冰消雪化了,看見哥哥暖洋洋的,就忍不住渴望他的親近。
雲逸在一旁壞笑,對她道,「小丫頭,才挨了打就敢跑出來,不怕你哥哥知道你傷好了就逼著你練功啊!」
若萱在李安然面前低下了頭,沒說話。
李安然道,「大哥五弟,曉蓮,你們先回去,我找若萱有話說。」
眾人賠笑離開了。李安然輕撫著若萱低著的小臉,看了她半晌柔聲道,「昨天打你,記恨哥哥嗎?」
李若萱的心一熱,差點落下淚來。李安然看著她笑,「這是怎麼了,告訴哥哥,身上還疼嗎?」
「疼,」李若萱低著頭,聲音很委屈。
李安然歎氣道,「哥哥昨天就後悔了。都是我不好,讓你傷心了,其實哥哥罵你,不是你認為的那樣子的,只是覺得你的性子太壞了,當時話趕話,就說出來了,你不要放在心上。自己妹妹什麼樣,做哥哥的怎麼會不知道呢?」
李若萱聽了哥哥溫柔道歉的話,眼淚當下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身子一軟,撲在哥哥懷裡,小聲抽泣起來。李安然撫著她的頭,在她耳旁笑道,「肯在我懷裡哭,就代表原諒哥哥了是不是?」
若萱撒嬌地不依,卻又「撲」一聲小笑出來。兄妹兩就算冰釋前嫌了,李安然提高語氣,興奮道,「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沈姐姐醒了,沒事了!」
「真的!」李若萱喜出望外,幾乎跳了起來,但是牽動了傷口,疼得呲牙咧嘴直吸氣。李安然撫著她的頭道,「傻丫頭,以後不准拿這個找氣生了!」
李若萱撅著嘴道,「我哪有……」但想到曉蓮的囑托,一下子就閉了聲。李安然道,「你還不承認,昨天那頓打,怎麼引起來的?若不是你沈姐姐,你會莫名其妙發飆嗎?」
李若萱忍不住道,「是你發飆才是。」她的聲音小小的,李安然道,「真的被我打怕了是不是,和我說話也不像原來那麼大聲了。」
李若萱撅著嘴小聲道,「不被打怕才怪,那麼凶。」
李安然笑起來,「那你總結過教訓,為什麼挨打嗎?」
李若萱不敢說,就不說。李安然望了她片刻,問道,「以為是因為你楚姐姐是嗎?」
李若萱想要說是,但終究沒說出來。李安然看她那樣子,笑道,「看來曉蓮是給你好好上了一課,讓你這丫頭長教訓了。以後還敢這樣使性子嗎?」
李若萱憋了半天,最後終於認錯道,「不敢了。」
李安然半笑不笑道,「這次我只是罵錯了你,可沒有打錯你。給我記住了,以後再敢這樣使性子,不管是跟誰,我都打你,聽見了嗎?」
李若萱遲疑地應道,「聽,聽見了。」
李安然撫了撫她的頭,拍著她的肩膀道,「聽見了就好。回去吧,沒事了。」
可李若萱卻不想離開,遲疑了半晌,忍不住好奇,問道,「哥哥,那個,玉面狐狸……」
李安然的臉色似乎暗了下來,可他仍在笑,李若萱看不出和前一刻有什麼區別,李安然撫著她的頭歎氣道,「哥哥沒辦法,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很苦惱。」
這是李安然第一次和她說這樣柔弱的話,她一直以為哥哥無所不能的,可是今天李安然告訴她,他很苦惱。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心痛,心疼。
她憂心地拉住哥哥垂下的手,想說安慰的話卻不知道怎麼說。李安然對她笑了一下,說道,「會沒事的,你別擔心。對了,以後更不能出家門了,在家裡練功讀書,你自己上點心,哥哥,估計沒時間管你了。」
李若萱幾乎又落下淚來,李安然拍拍她的小臉,轉身走了。她久久地盯著李安然的背影,內心軟軟得泛著微微的苦澀和甜蜜。哥哥總是疼愛自己的。這麼好這麼強的哥哥,也會無助嗎?
李安然一連幾天,吃睡在書房裡,面都不露,只是能看見每天晚上過了子時,書房裡還亮著燈。李若萱是不敢去打擾的,只是從來沒見過哥哥這般如臨大敵的樣子,沒來由覺得緊張。問送飯送水的曉蓮,曉蓮說,李安然在擺弄一瓶鮮紅的血。
聽五哥說那血是從被害人身上取來的,哥哥擺弄那死人的血幹什麼呢?
楚雨燕依然悄無聲息的,不輕易露面。聽說第二天塗的那涼滋滋藥膏是她送給曉蓮的,哼,誰要她裝好心,自己打都挨了,誰要她送藥膏!不過那藥確實挺管用,很舒服,反正用都用了,她不領情就是了。
很炎熱的下午,太陽有點毒,李若萱躲在柳樹蔭下扇著扇子,突然想起那天下午看見楚雨燕晾發那慵懶光彩動人的樣子,內心不禁疑惑煩躁起來,或許,那樣子的楚姐姐才是她真正的面目,在哥哥面前,她就是那樣美得不像樣子的吧?否則,哥哥怎麼會看上她,把她帶回家來?
她真的很美。若萱望著天細細回味那天見她的樣子,只覺得像是做夢一般。
自己或許真的該打。那女人那麼美,哥哥心裡一定是拚命喜歡的。可是自己硬逼著人家走,不挨打才怪。
想至此,李若萱終於深深失落起來。在哥哥心裡面,楚姐姐才是最重要的,得罪了她,看哥哥氣的,一想起那天挨的打,李若萱就不自覺覺得怕,覺得心涼。
嘴上說不是因為楚姐姐,是因為自己性子壞,但是鬼才相信!若是她得罪的不是那女人,而是別的什麼人,哥哥一定不會那樣子打她吧?那次她懷疑他不是親哥哥,被洪伯騙出去差點丟了小命,哥哥也不過打了自己十來下。可是這次,看哥哥的狠勁,打死自己的心都有。哥哥有了女人,就是親哥哥也不親了,他不心疼自己了。還說什麼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想辦法去給自己摘,哼,若是真跟他要星星,他一定會罵,他的楚姑娘要星星他才會去摘。
李若萱的心緒倏忽繚亂,越發覺得熱,於是使勁扇扇子,在柳蔭裡走來走去。
那天見了哥哥,聽了他幾句好話,心就軟軟的,和從前一樣跟他親。可是她一個人閒著,卻是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說什麼自己的妹妹,他做哥哥的會不知道嗎?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拿刀只是想嚇唬嚇唬她嗎?連曉蓮都知道,可是哥哥不知道!看為此把自己打的,他還說他沒有打錯,只是罵錯!
他的心都在他的楚姑娘身上,自然覺得自己蠻不講理可惡之極,他哪裡會打錯!
想至此,她臉上是咬牙切齒的猙獰表情,雲逸在一旁經過,看見了,好奇地湊過去問道,「喂,我的小姑奶奶,你這是想什麼呢?一副把人大卸八塊的樣子!」
李若萱煩躁地推了他一把,「不用你管,反正都是我的錯!」
雲逸道,「這又是怎麼了,你又幹什麼壞事了,都是你的錯?」
李若萱望著他,突然不知道怎麼說,只好轉換話題道,「你閒著沒事到處轉什麼!有本事去抓玉面狐狸去!」
雲逸笑道,「你開什麼玩笑,我要有那本事,你哥哥就不至於不分晝夜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想辦法了!」
李若萱道,「那你去幫忙想辦法啊!」
雲逸道,「我也沒辦法啊,何況我若是敢進去,你哥哥不把我打出來才怪!」說完,他大咧咧坐在凳子上,仰著頭道,「這天越來越熱了,出了玉面狐狸這檔事,真是要命!若萱啊,你剛才面露凶相表情猙獰,是不是想著把那玉面狐狸抓到了大卸八塊?」
若萱突然笑起來,湊過去道,「我才不想什麼玉面狐狸,我又沒本事,也懶得操心!」
雲逸道,「那你這是恨誰呢?」
若萱道,「恨我哥哥不行嗎?」
雲逸「撲」一聲笑,「你閒著沒事幹恨他幹什麼,還記恨他打你呢!」
李若萱撅著嘴道,「就恨他,怎麼樣!他有了女人,就再也不疼我了!」
雲逸笑道,「怎麼就不疼你了,我看他還是很疼你,很讓你疼啊!看那天把你打得嗷嗷直叫,我大老遠就聽見了,還說不疼啊!」
李若萱又羞又怒,揚起拳頭就朝雲逸打,雲逸這次不躲,反而迎上去,嘴裡叫道,「你打你打,往這兒打,你打吧!」
李若萱的拳頭反而放下來,「哼」了一聲道,「我才不打你呢!哼!」
雲逸道,「打吧打吧,你心裡若是委屈,就打吧,我替我二哥受著,你哥哥現在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別去找他就行,你若是恨他,就把我當成他,隨便你打。」
李若萱有點不好意思,半笑道,「你討厭!」
雲逸嬉笑道,「你看,還是捨不得吧,還是和你哥哥親吧!」
李若萱怏怏地坐下來,不說話。雲逸湊過去,滿臉是笑,說道,「我跟你說,挨幾下打又不是什麼大事,不要放在心上。就說我在家,為了大事小事,爹爹打,大哥打,二哥還打,這不嚇得我,整天在外面遊蕩,不敢回家了!」
李若萱「撲」地笑了,雲逸道,「哎,這就對了,還是笑嘻嘻的好看,像剛才那樣,母夜叉似的,嚇死人了!」
李若萱一下子站起來叫道,「你說誰是母夜叉!」
雲逸無辜道,「你呀!」
李若萱衝上去打,雲逸笑著躲,兩個人鬧成一團,最後雲逸跌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揮手道,「不玩了不玩了,五哥我投降!」
李若萱經過剛才的打鬧,微微出了一身汗,心情愉悅,歡聲道,「五哥!我去給你煮茶去吧,你等著我,我去煮新茶來!」
雲逸望著她一溜煙歡欣而去,搖搖頭,靠在椅子上,拿起剛才李若萱的扇子,悠閒地扇起來。
當李若萱捧著熱氣騰騰的茶興沖沖回來的時候,雲逸幾乎要睡著了,聽了李若萱的呼喊,人一下子跳起來,慇勤地接過茶,倒了一杯,一聞,濃濃的酸梅的清香。
雲逸道,「嗯!好茶,加了酸梅好,酸梅解暑!」說著忍不住喝了一口,很燙,但還是朝若萱豎起大拇指,誇獎道,「嗯!好喝,手藝越來越好了!」
李若萱眉開眼笑地,關心地阻止他,「慢點喝,當心燙!」
雲逸喝了好幾杯,撫著若萱的頭感慨道,「若萱這孩子多好啊!二哥他還打,以後他若是再打你,我一定上前攔著,看誰敢欺負我們家若萱!」
李若萱聽著雲逸憐惜的話,望著雲逸暖暖的笑容,內心裡突然微微地動了一下。
五哥。如果,如果,……,李若萱的臉突然偷偷紅了。心,開始莫名其妙地繚亂。
從那一刻開始,她看五哥突然換了一個角度。她突然希望五哥會像男人寵愛女人一樣,把她放在第一位,溫柔呵護地寵她。
李若萱少女的春心在那一刻開始微微地萌動,不可救藥的,因為那個叫雲逸的男人,開始柔情似水。
雲逸卻叫道,「二哥!我的天!你終於捨得出來了!若萱你看,那不是你哥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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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16:11
第四十七章 夏日花園
李安然走過來,形容憔悴疲憊,臉上帶著笑。
不知為什麼,剛才還心裡面彆扭的李若萱在看到哥哥的那一剎那,怨恨一下子又冰釋無影,只覺得又是親近,又是心疼。
李安然走過來,疲憊地坐在雲逸對面,笑問道,「你們倆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李若萱為他倒茶,他端起茶嗅一嗅,微笑道,「加了酸梅,好味道,這丫頭是什麼時候練習的,比剛學的時候煮得好多了,怎麼這麼偏心,從沒見你煮給我喝過?」
李若萱在一旁笑,突然想起哥哥在大年初二細心地教自己煮茶,笨拙的自己都煮的苦了,可是哥哥還是喝了,對她說,「第一次這樣沒關係,以後就越來越好了。」
李若萱的眼眶偷偷濕潤了,想起剛才自己因為挨了幾下打還恨他,真是沒良心。她怕哥哥看出來自己難過,靈機一動,跑到哥哥背後為李安然揉肩,李安然受用地喝著茶感慨,「舒服!有妹妹真是好啊!乖,右邊,使勁一點。」
雲逸在一旁笑道,「你捨得出來了,那個血,研究得怎麼樣了,這麼熱的天,是不是早就臭了?」
李安然道,「沒辦法,只能等他殺了第二個人後再取血。」
一時雲逸和李若萱都怔住了。
黑漆漆的夜,李安然又一個人坐在書房裡,他聞到淡淡的,一種混合著花香的奇怪氣味。
他突然內心一動。下午這血已經腐臭了,怎麼晚上突然發出這種香味?
這幾日,他夜以繼日,希望能從死者血液中提煉出「鴛鴦散」,進而找到克制的解藥。玉面狐狸作案一個很卓絕的武器就是這「鴛鴦散」,因為這藥讓人失去反抗能力,不喊不叫,產生幻覺,將兇殺當作一次極樂的享受。往往到第二日明晨,才有人發現被害人被殺,而玉面狐狸本人早就不知蹤影。
他從來不把受害人擄走,就是在受害人自己的家裡,甚至有時受害人的家人就睡在身邊。他用此狂傲地向天下人叫板,強悍地彰顯著自己的不可一世。
他就是這樣獨來獨往,我行我素,可以將□裸的□改寫成一場噬骨銷魂的歡愛。
沒有人曾經見證那是個什麼樣的經過。但李安然想一定很香艷。憐香子,據說是一個形容俊逸的美男子,生性挑剔,追求唯美,無論男女,只要美,他都愛。因為他皮膚白皙,舉止風騷,有狐精一樣的美艷,充滿誘惑,才有了「玉面狐狸」的外號。
他一定會營造異常美妙的情景,不肯虧待自己。
所以李安然在聞到血中淡淡散出來的花香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這應該是「鴛鴦散」的氣味之一。
淡淡的香,令人身心放鬆,沉醉。
他想起下午出去之前,曾在血中放入他新的配方,等了半晌沒有反應,以為又失敗了,就出去透透氣,回來的時候,已將近深夜。
李安然抑制著自己的激動,靜靜地看著那鮮紅的血,氣味越來越盛,越來越豐富。
植物繁複清新的香味,這應該是雨後的花園才會有的氣息。龍涎香,暖暖的,像是在春宵紗帳外靜靜地燃燒,外面吹著細細的風,香在若有若無,時濃時淡地飄散。仿似伴著細語的呢喃和壓抑的呻吟。
漸漸地淡至若無。除了血淡淡的腥味,李安然聞不到任何氣息。
是因為血太少。這只是全身血液中的一點點,裡面的「鴛鴦散」含量自然也很輕微,否則,這種種氣味會很濃盛,會大大地激起憐香子美好的觀感。
李安然望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夜,差不多正值午夜,正是玉面狐狸作案的時間。
是不是,只有在他作案的時間,這些氣味才會發散出來?是不是這種氣味只有與血結合,才能發散出來。
這些還尚不可知。
李安然忽然有些暈眩。他用手支撐住頭,輕輕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這幾天自己太累了。三個晝夜,只微微合了一會兒眼。
要想摸透這種毒,剛剛好像只聞到它的氣味,自己做的還遠遠不夠。至少還要三個月。可是他沒時間等。
三個月,九個人。
李安然好好地沐浴了一場,換上乾淨的衣服,第二天在花園裡曬太陽。雲逸好奇,湊過去奇怪地問,「二哥,你真的心情這麼好?好整以暇的樣子,我怎麼都覺得你有了對付玉面狐狸的辦法了。」
李安然和顏悅色地笑,「我有什麼辦法?我沒辦法,你總不能要我像困獸一樣急得團團轉,讓那玉面狐狸好整以暇地看我的笑話。」
雲逸覺得有點道理,但是忍不住道,「可是,你這個樣子傳出去,好像會被人罵,遭人恨啊!再隔幾天就會死人,你還這麼愉快的樣子。」
李安然笑問,「我愉快嗎?」
雲逸瞧了半晌,說道,「看起來很愉快。」
李安然無奈道,「那你總不能叫我哭吧。」
雲逸道,「你就應該哭啊,記得嗎,那劉備為什麼讓老百姓喜歡?他會哭啊,你一哭,別人知道你因那玉面狐狸殺人傷心難過自責,就會比較容易原諒你。」
李安然道,「我現在在我自家的花園裡,你讓我向誰哭?對著太陽哭,還是對石頭哭。」
雲逸道,「你這樣說就錯了,你在自家花園裡哭,肯定會被傳出去,大家知道你為了玉面狐狸的事傷心難過,心裡面就會舒服點。」
李安然還是笑,「聽起來有點道理,明天我哭哭試試。」
雲逸道,「就是就是,哭哭吧,哭一哭總比自殺謝罪容易。」
李安然盯著雲逸道,「阿逸啊,你現在很閒是不是?」
雲逸嬉笑著,遠離李安然道,「二哥你別生氣,我這就走,你自己曬太陽,我走。」
雲逸一溜煙走了。李安然一個人仰頭躺下,舒展四肢,閉上眼睛。太陽暖洋洋照著,他懶洋洋地閉目養神,似乎心靜如水。
李若萱很奇怪哥哥的表現,追問雲逸,雲逸道,「他這是放鬆自己,積蓄力量,準備惡戰一場了。」
李若萱的眼睛亮亮的,「惡戰一場?哥哥能逮住那個玉面狐狸了?能逮住他,哥哥肯定能殺了他!」
雲逸道,「就算逮不住,你哥哥也得準備惡戰啊,萬一遇上了呢?何況我就不相信,你哥哥會什麼也不做,就眼睜睜等著玉面狐狸殺人!」
李若萱很好奇,撒嬌地挽著雲逸的胳膊湊近前道,「五哥,那你說哥哥會怎麼做?」
雲逸道,「我不是他,我怎麼知道他怎麼做!想知道你自己問他去!」李若萱挽著他的胳膊,將頭貼在他的肩下,不情願地「哼」了一聲。
雲逸注意到自己被她親密地貼著,斜著眼睛看若萱道,「喂喂,這麼熱的天,你靠我這麼近幹什麼!放開。」
李若萱不依,撒嬌道,「就不放開,我喜歡。」
雲逸道,「我說姑奶奶,你喜歡,我不喜歡啊,這死熱的天,你離我這麼近幹什麼!快點放開,要不,你去給我煮茶去!」
不想李若萱一下子笑逐顏開,跳起來道,「五哥你喜歡喝我煮的茶!那好,我去煮,煮好大一大壺給你喝!」
雲逸看著她跑著離去的背影,奇怪道,「這丫頭這是怎麼了,好像轉性了,這麼好指使。」
他不知道,李若萱大汗淋漓帶著甜蜜的幻想一邊扇火煮茶,一邊快樂得好像滾開的水花。她帶著笑虔誠地捧著茶去尋雲逸,雲逸已經靠著椅子睡著了。
李若萱見他睡了,將茶放在桌上,躡手躡腳走到雲逸身邊,蹲下身,細細地去看雲逸的睡容,帶著白癡的笑容,將臉靠得近近的,幾乎碰到雲逸的鼻子尖。
五哥的鼻子很高,他的唇很有型。李若萱伸出手指,怔了半晌,遲疑著要不要去摸一下雲逸的唇,最終敵不過心中的喜愛,將手指輕輕地伸過去,伸過去。
雲逸卻「撲」一聲笑,打落她的手指道,「你個壞丫頭,想幹什麼!」
李若萱收起手,賠笑道,「你臉上有小蟲子,我,我想為你拿下來。」
雲逸拂著自己的臉道,「哪有小蟲子,哪有小蟲子!」
李若萱道,「你一睜眼,小蟲子就飛了!」
雲逸拍了一下若萱的頭,笑道,「搗蛋鬼!睡一會兒也不讓!」
李若萱捂著自己的頭撅嘴道,「哪有,是你自己要醒的,我又沒有吵你!」
雲逸在一旁喝起了茶,得寸進尺道,「若萱,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煮酸梅,換個口味好不好?」
李若萱道,「我,我不會煮別的呀!」
雲逸道,「不會你學呀,你煮酸梅不是也是學的?」
李若萱想了一下也是,於是道,「那我和誰去學,哥哥那裡,我可不敢招惹。他對誰都好,就是老打我。」
雲逸道,「找曉蓮啊,不是,不能去找曉蓮,去找你楚姐姐,她們花溪苑的茶可是一絕,差不多快天下聞名了,聽你四哥誇過她,據說連最嘴刁的三哥都誇好呢!」
李若萱苦下臉道,「我才不去找她!」
雲逸笑道,「還記仇呢,別忘了你用的藥膏可是人家給的!你要學茶不去找她,那你就別學了。」
李若萱悶悶不樂,嘟囔道,「幹什麼除了去找她就別學了。」
雲逸不再理她,仰天歎了口氣。李若萱問他道,「五哥你歎氣幹什麼?」
雲逸道,「悶啊。沒事做,就這樣白白地等玉面狐狸來殺人,真是要命,我看過不了多久我要瘋了,還是四哥好,現在可以整天和他的紅顏知己彈琴論道了。」
李若萱聽了接口道,「我也想去看看四哥和沈姐姐啊,沈姐姐醒了,我還沒見過呢。可是,……」
雲逸見她沒了音,忍不住道,「可是什麼?」
李若萱望了他一眼,悶悶地道,「我不敢去和哥哥說。」
雲逸笑得像朵花似的,「這麼點小事,也不敢去說了?看來二哥這次真是打得不輕,你這麼怕他了?」
李若萱道,「哥哥心情不好,不敢去招惹他。」
雲逸哼了一聲道,「他心情不好,他在花園裡曬太陽心情好極了。你去找他說,你放心,你哥哥這個人,他心情再不好,也是該是什麼是什麼,不會遷怒你。不遷怒不貳過是他恪守的人生信條,你放心大膽去吧,我保準你沒事,他連罵都不罵你一句。」
李若萱搖頭,她還是不敢。雲逸掃興地望著她,說道,「看來這來打的還真是管用,你挨了打以後好像真的懂事了。我讓你去煮茶,你顛顛地就去了,我正還奇怪呢,現在也知道不依著自己的性子,不敢去煩你哥哥了,你這丫頭真的有些懂事了!」
李若萱聽雲逸誇獎自己,開心地昂頭笑起來,雲逸道,「你還真是不能出去,你哥哥就你這麼一個寶貝妹妹,平時打歸打罵歸罵,可若真是在外面被玉面狐狸給擄去了,這樣的蠢事,他是一輩子也不肯做的!」
黃昏傍晚的時候,李安然躺在花園的籐床上,聽楚雨燕為他彈琴。那是石榴花怒放到即將凋謝的季節,楚雨燕一身錦袍,披著晚霞,在石榴樹下彈奏。
李安然含著笑望著她。半是玩味,半是慵懶。
李安然這種懶洋洋的狀態,其實頗具一種沁人心脾的誘惑。這個一身白衣的男人愜意地躺在籐床上,在晚霞中英俊的臉,清淺但是曖昧的笑,那種吸引,一個女人怕是很難抵擋得住。
有時候楚雨燕想,他和楚狂、雲逸能夠成為兄弟,可能在某種程度上是因為,他們某些時候都喜歡躺著,喜歡這種懶洋洋的笑。
歡享人生,即便人生不容他歡享,可他總是要做出歡享的樣子。
或許,人生只是一種態度,即便是敵暗我明束手無策,即便是無辜生命等待屠殺,可他就是能做得好像絲毫不放在心上。這種態度,似乎是把玉面狐狸造成的巨大的心裡壓力化作無形。
一曲奏畢,李安然伸手喚燕兒過來,憐寵地擁在懷裡。楚雨燕望著他斜陽中的臉,幾乎有一個錯覺,這個男人很美艷,美艷得有些妖異。
他寵溺的眼神,淡淡的笑,他溫熱的手掌輕輕掠過她長長的髮絲,再回到她的頸項間,捧住她的臉。
他湊過來,頭在她的眉梢眼角間摩挲,在她耳邊溫柔帶笑地說話,他在說,「燕兒,我們好久沒在一起了,你想我嗎?」
楚雨燕微微臉紅,心緊緊地糾結起來,他在這個時候,還想要自己嗎?他真有這個心情?
楚雨燕難為情道,「二哥,你……」
李安然抱著她,在她耳邊細細笑道,「怎麼了?不想我嗎?」
楚雨燕的臉紅得燒了起來,因為她看見曉蓮走過來,一下子尷尬地站定,轉身就往回走。
她一下子推開李安然,李安然遂回頭叫道,「曉蓮!」
曉蓮站定。李安然整整衣襟,已經站了起來。
曉蓮回轉身,垂著頭喚道,「少爺,楚姑娘,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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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19:03
第四十八章 憐香子的氣息
靜靜的夜,蟬在不遠處的柳樹上嘶叫。
楚雨燕在房裡洗了個澡,穿著薄薄的輕紗,用乾淨的棉布巾擦自己的長髮。她的心有一點忐忑,李安然傍晚時挑逗她,他,今夜會來嗎?他是當真的吧?
她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一張素素淨淨的臉。她如水的眸子,她嬌潤的容顏。
他說,他不喜歡女人晚上化妝,乾乾淨淨面對他的,才是他李安然的女人。
她聽了。傍晚時他只給了她一個暗示,她就真的願意早早洗乾淨自己,等著他。
這裡不若南方的濕悶,一到晚上就會有涼風,吹在身上很舒服。
楚雨燕走到窗口,向外望了望。沒有人跡。這裡或許曾經很熱鬧,可自從自己搬進來,這裡就很安靜。她在這裡原本就想安於寂寞,安靜得可有可無,李安然就好像明白她的心思,吩咐下人,楚姑娘喜歡清靜,沒事不要去打擾。
少有人來。她身為過客,從來不曾想把自己融於這裡,自然也從沒做過任何努力,她不去接近任何人,不想多付出一點感情和時間。
他看在眼裡,不置一詞。
既然他什麼都知道,她也不必刻意掩藏。
既然他一切不挑明,她也樂意默默承當。
頭髮漸漸乾了。夜快深了,李安然或許不來了吧?
楚雨燕坐在窗邊,無聊地擺弄她那幾件簡潔但是昂貴的首飾。
響起了敲門聲。
楚雨燕回頭去看的時候,李安然已經推門而入。楚雨燕起身,笑。
李安然走過去,撫愛著她的臉,對她道,「等我嗎?」
楚雨燕半垂下頭,無聲地笑。
李安然牽起她的手,對她道,「來,燕兒。」
他要拉自己出去。楚雨燕遲疑了一下,轉身披了件薄薄的披肩,李安然牽著她的手,領著她穿過花木,在一塊乾淨的大石頭上坐下,他將她摟在身側,對她道,「我們好久沒說說話了。你一個人經常在屋裡呆著,也不出去走走,悶不悶?」
楚雨燕依著他的肩,雙手抱著自己的膝,嬌柔道,「還好,園子很大,不很悶。」
李安然撫著她的背溫柔道,「原來也是愛熱鬧很淘氣的性子,怎麼現在一下子安靜了?菲虹山莊讓你變很多嗎?」
楚雨燕抬目望著他,笑了一下。李安然清晰地看見她上卷的睫毛,笑容美得像精靈。他忍不住低頭輕輕吻了一下。
楚雨燕溫順地半躺在他的懷裡,他溫柔地摸上了她的雙峰。對她歎氣道,「憐香子,真的那麼可怕嗎?」
他看似無意的淡淡的一聲歎息,讓楚雨燕所有的弦一下子繃了起來,李安然輕歎道,「你的性子變得這麼厲害,都是我不好。你到菲虹山莊來,雖然是我帶回來的,可我沒給你名分。名不正,言不順,讓你很不好做人。在若萱面前,不知道是要做姐姐,還是嫂嫂,在下人面前,又不知道是做客人還是主人。」
楚雨燕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李安然道,「我又忙,現在是為玉面狐狸煩心,原來也不敢和你太親近。太親近了,若萱找我鬧,下人們也在背後笑,讓你日後,更難做人。」
楚雨燕幾乎落下淚來。
李安然道,「我心裡的苦,你是明白的,是吧?否則,你不會這樣毫無怨言地留在我身邊,燕兒,對不起。」
楚雨燕的淚橫流出來,哽咽道,「二哥!不要這樣!」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沒有怪我,可我自己怪我自己。」
楚雨燕的淚半真半假熱烈地奔流,她抱住李安然的脖子,伏在他的肩上哭泣。
李安然撫著她的背,用手指梳理她的頭髮,楚雨燕盯著月亮,哭道,「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
李安然擁著她歎了口氣,輕笑道,「說什麼呢,傻丫頭。你知道,為什麼我會愛上你嗎?」
楚雨燕停止了抽泣,側耳細細地聽。李安然道,「那夜在白宅,第一次看見你。你和我一樣站在白宅裡,天下著細細的雨,給我一種錯覺,好像你和我,身上同樣背負著某些東西。好像人生的負累,突然有一個人能夠瞭解了,可以分擔了,你說我不愛上你,愛上誰呢?」
楚雨燕流淚道,「只因為,我出現在白宅嗎?」
「不是,還因為,我有一雙可以在某個瞬間看穿人心思的眼睛。」
楚雨燕突然身體有些僵硬。
李安然抱著她,淡笑道,「你在某一刻,會有一種極致的美,雖然你很會掩藏。但那種美是你專有的,我一眼就可以看到。所有男人都愛美色,我也是男人。」
李安然說到最後的時候,幾乎是在壞笑。
楚雨燕微微放鬆自己的身體,抱著李安然的脖子道,「你討厭!」
李安然突然對她道,「燕兒,我要殺了憐香子。從此世界上,再也沒有玉面狐狸憐香子這個人。」
楚雨燕剛剛放鬆的身體一下子又緊繃起來。李安然對她道,「你這樣子不行的。雖然看起來你的變化很細微,但你離我這麼近,我輕易就知道你在緊張。」
楚雨燕的臉色都變了。
李安然道,「你知道嗎?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下定決心要去殺誰。可是這一次,我一定要殺了他。一定!」
楚雨燕的臉色迅速恢復如常,她靜靜離開李安然的懷抱,望著他,語氣柔緩地道,「二哥,玉面狐狸,根本無懈可擊。他的輕功自然天下無雙,可他看似行蹤詭異的根源,卻是他,往往就在你身邊,可你卻無從感知。因為沒有人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他有什麼氣味,他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朋友,沒有任何人,瞭解他。」
李安然聽了,淡淡笑起來。他伸手撫住楚雨燕的臉,柔情道,「你也有點愛我了,是嗎?」
楚雨燕的眼圈紅了,輕輕低下頭去。李安然起身,楚雨燕意外地抬頭看她,李安然對她笑道,「燕兒,今生今世,只要你願意嫁,我就一定娶。」
他說完抽身而去。楚雨燕的身體本來適應了他的溫度,李安然一下子離開,讓她難言的失落。
她閉目仰天。
她都說了些什麼,他又聽出了些什麼。
她說得沒有任何紕漏,她說的都是空話套話,不是嗎?
但是她的心卻跳得厲害!她突然有一種黑雲壓城的預感,預感李安然一定是從自己這裡得到了什麼。
哪裡出了差錯嗎?
李安然!楚雨燕仰天絕望地苦笑出來。他說那許多柔深情重的話,就是為了聽自己剛才的說話嗎?說什麼,只要我願意嫁,他就一定娶!
楚雨燕摀住臉,低低地哀怨地嘶叫了一聲。
初十將是玉面狐狸第二次殺人的日子。還有四天。在這四天裡,李安然帶著兩個最熟悉菲虹山莊人員狀況的小廝,挨家挨戶去登記,詢問家裡的人員狀況,每個人都去見,誠懇地說著抱憾的話,並吩咐有年輕美貌的孩子的人家,在初十的傍晚,將孩子送到菲虹山莊,他負責保護。
一家一家地走,一人一人地見,一遍一遍地說,一遍一遍地囑托。
「山莊突蒙大難,家父不幸遇難,只剩下安然苦苦支撐。承蒙您在菲虹山莊危難之時,不離不棄,安然這次又惹下大禍,牽連無辜,當真是無顏以對父老!初十之夜,請將令愛(令郎)送到菲虹山莊,安然定當像保護弟弟妹妹一樣,護他們周全。」
這番話,雲逸在李安然第一天深夜回來時惟妙惟肖地學給李安然聽。李安然半笑地罵,「你個死阿逸,學我那麼好玩嗎?這哪裡有什麼好笑的!」
雲逸嬉笑道,「二哥,讓你學劉備假仁假義,你還真學了!有哭了嗎?有下跪嗎?你發一個告示讓大家當夜把孩子都送到菲虹山莊不就完了!他們巴不得,還怕他們不送來嗎?還挨家挨戶地告訴,我看你有病!有那個時間,你休息曬太陽,準備迎戰比什麼不好!弄得假惺惺的,我告訴你,留下來的不是不想跑,是他們沒處跑!」
李安然沒說話。雲逸道,「還有我就是不明白,有些人家明明沒有合適的人選,玉面狐狸是肯定不會光顧的,甚至有的人家只有老頭老太太,你還去見個什麼勁兒?你很閒,沒事幹是不是!」
李安然無奈道,「早知道回來要被你罵,我不如等你睡了再回來。我的五弟,教訓完了沒有,我想回去休息,可以嗎?」
雲逸語遲,「二,二哥你……」
李安然道,「你罵得對,可是我不聽。」
他說著抽身就走,雲逸在後面叫罵道,「二哥你有病!你這樣一天在外面跑,到時候你萬一沒體力呢!」
李安然道,「我打賭初十玉面狐狸不敢在菲虹山莊殺人!」
雲逸叫道,「你給我站住!他不敢又怎麼樣!敢又怎麼樣!你料定他不敢,就你現在這個疲憊不堪的樣子,他若是來了呢,你就知道他殺不了你嗎?」
李安然停步,告饒道,「我好好休息行了吧,拜託阿逸,別罵了,我知錯了,總行了吧?」
雲逸住嘴,悶悶地歎了口氣。李安然睡了一夜,第二天依然故我,雲逸氣得恨不得上去和他打一架。
初十夜。菲虹山莊的大廳裡聚集了一千五百零二個少男少女。凡是在年齡段的,不論美醜,家裡都給送來了,李安然也是來者不拒。
那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李若萱和曉蓮也在人群裡,哥哥不准她躲在房裡睡。她遠遠地瞟見了楚雨燕,內心稍稍平衡,原來哥哥也沒有把她單獨保護起來,李若萱突然無來由地覺得快樂。
那些少男少女三五成群與自己熟識的人說話。臨近深夜的時候,楚狂突然回來了,他身後跟著沈紫嫣和夏婷,沈霄和沈復殿後。
李若萱尖叫一聲,歡快地撲過去。沈姐姐!沈姐姐來了!
她撲過去,被楚狂一把攔住。楚狂刮著她的鼻子道,「還是那麼冒冒失失的,見了四哥怎麼不打招呼,直接找你沈姐姐!」
李若萱歡快地跳著,嘴上道,「四哥好!」人卻向沈紫嫣靠近,然後撲在沈紫嫣懷裡,緊緊地抱住。
李安然笑道,「可算是見到她沈姐姐了,這些日子一直想出去,就是不敢和我說!」
李若萱沒有理會哥哥,逕直拉著沈紫嫣鑽進人群找了把椅子讓沈紫嫣坐下。曉蓮歡欣地在一旁為沈紫嫣倒茶。楚狂提醒道,「曉蓮,現在你沈姐姐身體虛,先不能飲茶。換成白開水就好。」
曉蓮答應著,將茶換成水,遞給沈紫嫣。
李若萱賴在沈紫嫣懷裡,眼圈突然就紅了,說道,「沈姐姐你好了真是太好了,以為你快要死了,我急也急死了!」
沈紫嫣的表情,從進了屋,就一直笑著,看得出是心靜如水,此時聽了李若萱的話,眼圈紅了,擁著李若萱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擔心,還,還被你哥哥責備。」
李若萱聽了,頓時想起挨哥哥打所受的苦楚,一下子就輕聲哭起來。曉蓮在一旁勸慰。
雲逸見了夏婷,湊過去笑道,「婷婷,怎麼見了我也不理啊,想我了沒有!」
夏婷道,「才不想你!有楚狂哥哥陪著姐姐和我,每天快樂極了,沒事想你幹什麼!」
雲逸討了個沒趣但不以為意,笑道,「你楚狂哥哥除了喝酒彈琴,論玩,比我可差遠了!」
夏婷道,「是嗎?那你自己玩吧,別理我!」說著她叫著「姐姐」,撥開人群鑽了進去。
雲逸在身後跺腳,楚狂在一旁笑道,「五弟也有被晾著的時候,你那許多會玩的技巧,沒處發揮了是不是?」
雲逸對楚狂道,「四哥你還笑!那個死丫頭,看什麼時候撞到我手裡我不收拾她!」
夜深了,付清流楚狂雲逸與李安然並肩站在一起,雲逸望著半明半暗的夜色,再看看燈火通明的廳堂,對李安然道,「二哥,快子夜了,那隻狐狸是不是真的不敢來菲虹山莊了?」
李安然道,「再等等。子夜前後的一個時辰,都是他作案的時間。」
雲逸道,「我想他不敢來了,他一定對你很好奇,想來會會,但也一定很畏懼。現在你身邊還站著三個武功超群的弟兄,他就更加不敢來了!」
楚狂道,「你什麼時候也不忘了誇誇自己。」
雲逸對楚狂做了個鬼臉,楚狂問李安然,「二哥,你說,玉面狐狸看著我們這麼興師動眾,如臨大敵的樣子,他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覺得我們很可笑?」
李安然道,「或許,他正在看我們的笑話,或許,他正在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歡享美人恩。」
李安然話語一出,突然沒人說話。他望著燈火通明的大廳,輕聲道,「十一年前,那個神秘的面具人說出那句預言的時候,也是在這個大廳,當時若萱過三歲生日,我爹正大宴賓客,廳裡燈火通明。」
李安然話音剛落,人群裡傳來一聲驚恐的尖叫,沈霄和沈復本來就沒睡著,此時機靈一下坐起來,人群頓時一陣騷亂。
李安然奔過去,那是個十六七歲的美麗女孩,見了李安然,驚恐地道,「我,我剛才好像看見人影,在那邊,一閃,……」
李安然望向她指的方向,那邊除了一根柱子,什麼也沒有。
李安然安慰道,「可能是你眼離了,否則有人影,不可能就你一個人看見。你太緊張了,放心吧,這裡這麼多人,玉面狐狸就是來了,也不會怎麼樣。我們就在一旁守護著,不會出事的。」
那女孩兒驚魂未定地點點頭,楚雨燕走過去,拉過那女孩手,輕聲勸慰,用眼神告訴李安然:這裡不用管了。
李安然回到兄弟們身邊,雲逸道,「真要命,這一驚一乍的嚇死人!」
楚狂盯著李安然,問道,「二哥,你剛才說起十一年前的事,想說什麼?」
李安然道,「我在想,那個面具人是怎樣突然降臨的。一個人的輕功再好,也不可能在那麼多高手面前來無影去無蹤。」
楚狂有幾分驚怖,說道,「你是說?他,他本來……」
雲逸道,「本來什麼?」
李安然望著燈火通明的大廳,說道,「面具人當年出現之前有一個瞬間是黑暗的,就是說,像面前這樣燈火通明的大廳,突然一下子,所有的燈全滅了!」
雲逸突然有一點心驚,好像面前的燈火,隨時會突然滅掉,等到亮起來的時候,發現少了一個人,被玉面狐狸擄走了。
付清流也有一點毛骨悚然,他忐忑道,「二弟,你是說,玉面狐狸會像當年一樣,利用黑暗,在咱們手裡把人擄走?」
李安然道,「可能而已,那還要看他有沒有那本事。」
沈霄在身後道,「有那本事他也不會。」
李安然回頭道,「為什麼?」
沈霄道,「憐香子有他自己的怪癖,他雖然被天下人恨,但他有他自己行事的一貫風格。他從來不擄走人,擄走人的,就不是憐香子。所以,你把這麼多人集中在這裡,憐香子肯定是不會來了。當年,眾英雄就是用這樣的辦法,憐香子無奈,只好在千里之外作案。」
楚狂道,「這樣說,這個人倒也有幾分可愛。」
雲逸道,「四哥你說話小心點,這樣的話要是傳出去,當心大家先殺了你。」
楚狂道,「殺我作甚?」
沈霄望著楚狂,滿眼都是欣賞,說道,「敢說憐香子可愛的人,天底下怕就只有你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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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19:29
第四十九章 悲涼的幸福
楚狂道,「盜亦有道,像憐香子這樣的人也有原則,有所為,有所不為。他從來不與人交遊,但我想,他應該是一個很享受,很有趣的人。」
雲逸道,「四哥你越說越離譜了。天下人都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你還說他是個很享受,很有趣的人。說你楚狂,你還真是怪得可以!若是你的沈姑娘被他姦殺了,看你還說不說他好!」雲逸話一出,立馬知道自己錯了,忙著向沈霄作揖,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說道,「沈前輩對不住,我剛才一信口就胡說了出來!對不住對不住,您看在我四哥面子上,饒我這次!」
沈霄吹鬍子瞪眼正準備發火,見雲逸趕緊說好話,遂笑了笑,「你小子討饒倒快,敢拿我寶貝閨女說事,你膽子不小!」
雲逸點頭哈腰賠禮道歉,楚狂道,「看我的面子饒了你,你沒問問,我饒不饒你!」
雲逸躲在李安然身後,賠笑道,「四哥看二哥的面子饒我!再說,這大敵當前的,兄弟反目可不好。我有口無心,四哥你和我一般見識幹什麼,總不能因為我說了沈姑娘一句壞話,就把多年的兄弟不認了。二哥,你說話呀!」
李安然道,「我不說,等明天,我和你四哥一起把你關起來捶,看你還敢胡說不!」
眾人於是笑。雲逸道,「你這是和誰學的,翻臉無情,我為你哄了三個月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楚狂突然道,「人有時候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剛剛好像感受到了憐香子的氣息。他好像聽到了我們的話,在無聲地笑。」
眾人屏住呼吸,怔怔地望著他,雲逸道,「四哥,你,你沒事吧?」
楚狂皺著眉道,「不見了。剛剛明明可以感覺到,那種氣感很陌生,但我知道那是憐香子,風流倜儻,閱盡滄桑,自負、孤高、暴戾、美艷,冷眼旁觀,遊戲眾生。」
雲逸見了鬼似的望著他,說道,「天啊,四哥,我怎麼聽著你像是在說老了以後的自己?你不會是緊張過度產生幻覺了吧?無聲地笑,既然是無聲,你怎麼知道他在笑?」
楚狂道,「人的天分有不一樣,我看一個人,不是靠眼睛,耳朵,僅僅憑借的是身體對那個人的感知,一種直覺你懂嗎?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每個人都有一個氣場,他的性格動機都在那裡,而且不可能掩飾。一個人的表情動作都是可以隨意更改的東西,可是氣不可以,那是一個人存在最直接的證據,有時候人死了,氣還在。」
雲逸道,「四哥你別嚇我。說得我渾身冷!」
楚狂道,「人海之中,氣味相投,就是這個道理。人品有高下,但氣味無優劣。大善與大惡的人,他們可能會喜歡共同的東西,人能大惡,也畢竟超脫凡人。誰不可以說,那憐香子的另一面,也是我楚狂這樣,文采風流,妙絕天下。」
雲逸正待反唇相譏,一直沒說話的李安然突然道,「憐香子確實來過。」
雲逸一下子怔住,眾人皆直盯盯望著李安然,李安然指著人群最外面的那排燈火說,「左數第三十五顆燭火,火焰曾經微微地偏動了好幾下。那時候沒有風,其他的燭焰皆正常,說明憐香子曾靠近過那裡。你們看,在那裡,正好可以很清楚地看見若萱。」
眾人望過去,若萱正伏在椅背上打盹,那裡正好可以看見她的臉。雲逸一口氣卡在嗓子裡,半天才壓低聲音說出來,「二哥,你是說,他想對若萱下手!」
李安然道,「我就這麼一個妹妹,憐香子不敢找我,自然就去找她。他剛剛在那裡,我已經準備好隨時撲過去,可他突然不見了。再也找不到任何他存在的跡象。」
雲逸指著楚狂和李安然道,「你們兩個真神了,嗚呼哀哉,我這輩子算是完了,跟著你們兩個混,我算是永無出頭之日了!」
李安然道,「五弟別這麼說,憐香子的輕功,或許只有你雲家的七步流雲能追得上。」
雲逸道,「你別逗我了,你的暗器比我的七步流雲還快,開什麼玩笑。」
楚狂道,「我去睡覺去了。憐香子那隻狐狸肯定是走了。這都什麼時辰了,再兩個時辰就天亮了,他再不走就不能兌現十天殺一人的話了,別忘了他還要跑到大老遠的地方去。」
楚狂說著,打了個哈欠,轉身躺在長椅上去睡。沈霄和沈復也轉身躺下,付清流和雲逸站在李安然身邊,雲逸望著楚狂對李安然道,「你說四哥還真行,說睡就去睡,心無雜念。憐香子這樣來去飄忽神出鬼沒的,我想想都興奮,哪裡還能睡得著!」
李安然道,「我也睡不著,還是保險起見,一直守到天亮吧。」
那夜憐香子在三百里之外殺了當地一著名的富商家的閨中小姐。據聞,那小姐年方二八,花容月貌,已經定下親,再過兩個月就成婚。
李安然在第二天清早聽聞這個消息,當時他正在喝粥,聽了消息後,放下粥歎了口氣,起身出去了。
李若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問雲逸,「哥哥去哪裡了?」
雲逸則只顧喝粥,說道,「他心裡悶出去轉轉,不用理他!」
楚狂道,「你哥哥心腸軟,最見不得別人受苦,更別提是因為他受苦,何況那位小姐馬上要成親了,為此卻失去了性命!」
沈氏一家被李安然留住沒有走,在一起吃早飯。沈霄道,「沒有人不煩,他就算護住菲虹山莊的人,可憐香子如果不停地在外面殺人,他李安然也不能向世人交代啊!」
楚狂道,「有沒有這個可能,如果事情一直沒有解決的辦法,世人會聯合起來滅掉我二哥,來平息憐香子之禍。我二哥雖然厲害,但畢竟看得見摸得著,憐香子,根本就像鬼一樣,沒有影蹤。當年常廣不就是這樣死的嗎?」
沈霄道,「你以為,憐香子能殺得了你二哥嗎?但是他出來殺人,就可以讓你二哥背上沉重的道德包袱,就算他不以死謝罪,天下人也會聯合起來剿殺他。記得那句預言吧,一夕死,天下殺。天下殺,人家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憐香子就是惹起天下殺的引子。」
楚狂倒吸口涼氣,李若萱氣呼呼道,「那憐香子幹壞事,怎麼把賬算到我哥哥身上!沒本事去找憐香子,找我哥哥來幹什麼!這,這是以為我哥哥好欺負嗎!」
雲逸道,「你哥哥也不是好欺負的,只是和憐香子比,好欺負了那麼一點點。」
李若萱道,「那些人,給壞蛋沒辦法,就找好人欺負,算什麼本事!」
楚狂道,「這天底下的人就是這樣的!你道德再高尚,人品再好,說話再算話,人們擁護你是因為你能為他們謀利益,但你若妨礙了別人的利益,立馬就變得十惡不赦,人人皆欲殺之!人本性就是欺軟怕硬的,人用弱小的生命來祭神,他們不敢得罪神,便樂於做幫兇!現在二哥,就快成祭台上的祭品了!」
沈霄笑道,「當年憐香子橫空出世的原因就是和當時江湖上的大俠常廣打賭,憐香子的口號是『誰比誰卑鄙』!那大俠常廣為人忠義,廣行仁義,追隨者遍天下,應者雲集。憐香子便十天殺一人,誰最無辜他就殺誰!結果不到三個月,常廣眾叛親離,人人避而遠之,連妻子兒女也與他斷絕關係,後來眾人唯恐惹禍上身,結集起來,浩浩蕩蕩上萬人將常府層層圍住,逼他自盡。常廣揮劍自刎,以死謝天下,身邊只有一隻跟了他十來年的黃犬,繞著他的屍身嗚嗚哀鳴。暴屍十日,沒人敢去收斂,據說最後還是憐香子安葬了他。」
李若萱聽得渾身發冷,真正被嚇住了。這時李安然進屋來,面色如常,還帶著笑。李若萱眼眶一熱,鼻子一酸,撲過去一把緊緊抱住,哭道,「哥哥!」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對沈霄道,「沈前輩你說什麼呢,怎麼把若萱都嚇哭了!」
沈霄道,「我,我說起常廣的舊事了!」
李安然道,「你別嚇唬小孩子,哪有那麼嚴重!若萱別哭,沒事的,啊!」
雲逸走過去拎過若萱,讓她在座位上坐下,說道,「你還嫌你哥哥不夠煩,還哭!你哥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險嗎!」
若萱低著頭住聲。夏婷道,「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嗎?讓那個害人精活在世上,他想讓哪個人死,哪個人就得死?」
楚狂道,「能把卑鄙用得這麼強悍和明目張膽,他倒是看透了世事,再出來狠狠地調戲!」
雲逸道,「四哥,你乾脆和那憐香子喝酒去得了,沒準他也周郎妙賞,你們兩正好臭味相投!」
楚狂道,「他若是站在我面前,我一定會試試我這把刀能不能割了他的脖子,是他死,還是我亡!」
雲逸道,「你不是口口聲聲欣賞他嗎!」
楚狂道,「欣賞的是他的性子,又不是他的人!欣賞他,也可以殺他!」
李安然笑著坐下繼續喝他的粥,說道,「憐香子的性子也是太烈了,當年就是因為常廣說他,『像你這樣的卑鄙小人,人人得而誅之!』他就說,『天下人皆卑鄙,得而誅之,不得自然就不能誅之,看天下人最後去殺誰,看是誰比誰卑鄙!』他這樣說,也這樣做了,最後如願以償。他還在常廣的墓碑上寫道,『我不殺你,天下皆殺你。天下人比我卑鄙。』」
楚狂縱聲笑了起來,「好一個天下人比我卑鄙!我真是服了他,二哥,你看到了吧,這做人不能太善,像人家憐香子這樣的惡人,那才叫活得精彩!這叫一痛快!」
李安然道,「我看你得改名字了,不能叫楚狂,應該叫楚邪。我看你也是邪得可以!」
沈霄叫道,「楚邪好聽!以後就叫楚邪,我快喜歡死了,處處投了我的脾氣!」
李安然搖頭笑而不語。
他仍舊每天帶著兩個最熟悉菲虹山莊人員情況的小廝,在街上轉。街上少有人,在最光天化日的時候才會有一些相貌醜陋年紀偏大的人在街上做生意買東西。乞丐還在,李安然每次都給錢,甚至有時候停下來,蹲在一旁和乞丐們聊天。話題很散,偶爾還說說市井的悶笑話,或是圍繞著過往的行人,說說乞討的技巧。
雲逸開始納悶,二哥這麼做,到底為什麼?
他曾經問過付清流,付清流說是趁著現在危急的時刻收買人心。雲逸覺得不像。楚狂不再去梅菊堂,而是整天在菲虹山莊的花園裡曬太陽,叫楚雨燕泡上好茶,有一搭沒一搭聽楚雨燕彈彈琴。雲逸很奇怪他,問他呆在菲虹山莊幹什麼,梅菊堂那邊沒人,你放心嗎?
楚狂懶洋洋地喝著茶,慢條斯理地說,他在感受玉面狐狸的氣息。雲逸四下張望,青天白日,連個鬼影子也不見。於是雲逸開罵,楚狂笑微微地拍著他的肩,幾近嘲笑,「你罵我沒用,你若是關心婷婷姑娘,那你就自己去梅菊堂和她拌嘴好了!」
雲逸有點鬱悶,怎麼老二和老四這兩個人怪怪的!他忍不住心中的火,重重地捶了楚狂一拳,楚狂捂著被打的肩,苦笑道,「五弟你要幹什麼,想打架?」
雲逸氣恨道,「二哥他自己出去溜,把菲虹山莊交給我!把梅菊堂交給你了,你老在菲虹山莊幹什麼!怕我罩不住若萱,還有曉蓮和楚姑娘是不是?你乖乖給我滾回梅菊堂,和你的沈姑娘彈琴去!你那未來的老丈人,不是快喜歡死你了,快去吧!滾蛋!」
楚狂笑道,「你關心你的婷婷,也不帶這麼攆人的!我們兩個換一換,我來管菲虹山莊,你去梅菊堂!」
雲逸語遲,「你!……」
楚狂正色道,「我真的可以感知憐香子就在菲虹山莊,我就不信他不露半點破綻,我就殺不了他。」
雲逸怔怔地望著他,不可思議道,「你說他,就在,我們附近?」
楚狂道,「菲虹山莊什麼地方,他想作案,能不來摸路子?」
太陽很毒,但是雲逸覺得脊背有些發涼。楚狂望著他,笑得有一點曖昧,拍著他的肩道,「五弟你這樣的心裡承受力可不行。今天不是二十,那憐香子又不會作案,你這是急什麼,婷婷她好好的,你若是實在擔心,就過去看看。」
雲逸道,「你以為我僅僅是擔心那丫頭嗎?我是看你們一個個怪怪的,我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心裡急得不行!」
楚狂道,「那憐香子要是真刀真槍出來和人家幹,怕是早就死了千百回了。你越急,他看著越高興,你難道喜歡,你在這裡著急,他一旁看著沒事偷著樂?」
雲逸聽了,長長地歎了口氣,仰躺在剛才楚狂躺著的籐椅上,望著天說道,「那好,你有理,我也學你的樣子,在這兒喝茶曬太陽,反正我比你白,不怕曬!」
楚狂坐在一旁開始和他聊天,「男人黑一點才有味道,我喜歡曬太陽,就是希望自己不要太白了。」
雲逸不解道,「你說,我怎麼就想不通,二哥整天在街上溜躂,到底是為什麼?」
楚狂道,「我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
一連七天,平安無事。今天是第八天了,後天就是玉面狐狸殺第三個人的日子。
雲逸越發焦躁。楚狂雖然不動聲色,但雲逸也能看出他心裡的弦漸漸繃了起來。李若萱突然好像意識到自己危險的處境,她和曉蓮經常離雲逸和楚狂很近,有時候還看見若萱一個人,靜靜地發呆。
她知道,那玉面狐狸想要殺自己。先奸,後殺。只因為她是李安然的妹妹。
她從沒跟別人說過她的感受。只是每天都已經很晚了,這丫頭卻非要等李安然回來才會睡。
這天晚上李安然如常抱著她笑著說話的時候,她突然沒頭沒腦地道,「哥哥,你把我交給憐香子吧!」
李安然的心一陣刺痛,厲聲責備道,「你瞎說什麼呢!」
李若萱道,「如果讓他殺了我,天下的人就不會那麼恨你,就不會來殺你了是不是?畢竟你自己的妹妹也被玉面狐狸殺了。」
李安然道,「不許胡說!」
李若萱的眼眶濕了,輕聲道,「我資質不好,又不肯用功,武功也是練不成的,活著也沒有什麼用。不如去找爹娘,還可以逗他們開心。」
李安然的淚差點落下來,緊緊抱住若萱道,「不許這樣說自己!誰在你面前嚼舌根了,我這就找他算賬去!」
李若萱苦笑,哭道,「哥哥是不是以為,沒人說,我自己就不會想。你家裡的人好好的,外面的人一個個死,大家都會恨你。……」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溫柔地歎氣道,「傻丫頭,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子的!就算你死了,外面的人該恨我還是會恨我。聽話,乖乖在家裡呆著。哥哥會想辦法,你不要擔心,那樣會給我添亂的,懂嗎?」
李若萱抱著哥哥,熱淚橫流下來,哽咽道,「可是,……」
李安然也很感傷,他對若萱苦笑了一下,說道,「傻丫頭,沒什麼可是。哥哥還沒到山窮水盡,連你也保護不了的地步。你自己千萬不要做傻事,雖然你資質平常,也不很用功,性子又壞,平日裡我會打罵你,但你知道嗎,我心裡其實非常疼你,你是哥哥無人可以替代的寶。哥哥會看著你一年年長大,為你找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讓你開開心心嫁掉,為人妻,為人母,平安快樂一輩子!你聽到了嗎?所以你不可以做傻事,說傻話,就不可以存那樣的傻念頭!有哥哥在一天,就有你在一天,外面的事跟你沒關係,你要乖乖的,懂嗎?在這天底下,我可以犧牲我自己,都不可以犧牲你。我就你這麼一個妹妹!」
李若萱忍不住,失聲大哭起來。李安然抱著她,想到若萱竟然想犧牲自己來救他,不由眼眶一熱,默默流下淚來,內心裡既是幸福又是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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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1:11
第五十章 大人物之死
第九日下午。
李安然約付清流、雲逸和楚狂去街上喝酒,他的臉上溫和平靜,看不出有任何不好的情緒。
雲逸望著李安然氣悶道,「我不去。」
付清流道,「安然,我覺得還是不去的好。現在到處都是人心惶惶的,咱們出去喝酒,怕是不太好吧。」
李安然遂問楚狂,楚狂望著太陽一笑,歎氣道,「二哥有興致,我倒願意去。」
李安然回頭問他們兩個,「大哥,五弟,你們真的不去嗎?」
雲逸猶疑了一下,問道,「都出去,家裡你放心嗎?」
李安然道,「那玉面狐狸不會為我轉性,我們守在家裡,也不是辦法,出去轉轉,透透氣,其實很不錯。」
雲逸看了付清流一眼,說道,「大哥,要不,一起和他們出去?我們急,他們兩個卻是一副火上房不著急的樣子,我們倒是憑什麼窩在家裡?走吧!」
兄弟四人出發,路上只有三三兩兩的人,空曠,他們可以並肩橫行。
雲逸四下張望道,「二哥,你帶我們去哪裡喝酒,我看這店舖有一半都關門了!」
李安然道,「你放心,我上午和近水樓的老闆說了,讓他等我。我們就是去得再晚,也有地方去。」
路邊的叫花子熟悉地與李安然打招呼。李安然帶著笑,一邊回應一邊施捨給他們零錢。楚狂笑道,「二哥你當真是和他們混熟了。」
一個賣糖人的老漢沉默地從雲逸身邊走過。雲逸走在李安然的左側,靠邊,賣糖人的老漢還輕輕碰了一下雲逸的衣襟。
李安然突然止步,回頭望著賣糖人的老漢,靜靜地道,「憐香子!」
憐香子回頭。在他回頭的一瞬間,他知道自己錯了!
機敏是他賴以生存的武器,憐香子在一瞬間變換了十七種身法,欲從十七個方位逃生。
眾人只見李安然暴喝一聲,然後衝了出去!
那一聲暴喝頗有幾分淒厲,似乎把他內心深邃而沉重的壓抑,在瞬間如火山噴發一般,宣洩殆盡!
沒人看清李安然是如何出手的。那一瞬間像是一場夢,眨眼間李安然站在百步之外,直繃繃站在那賣糖人老漢的對面。兩個人靜靜地望著,然後賣糖人的老漢轟然倒下。
憐香子從來不知道,原來死,是這樣子的。
他曾經設想過很多種人生的結局。但從沒想過會是這樣子。就這樣簡單地死在李安然的手裡。
當年轟轟烈烈的圍殺他尚可逃生,像他這樣精彩的人,怎麼可以這麼簡單地死去?
就是一瞬間。他在雲逸的身邊走過,沒人察覺,更不關李安然什麼事。
可就是那一瞬間,他為自己設了一個死局。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和心儀,想著近距離靠近一下李安然和楚狂,他選了一個離他們兩最遠的距離,他也沒帶任何一點殺氣。
他偽裝得很好,自覺沒有任何破綻。他曾與他們擦肩而過而他們卻絲毫不知,憐香子自己也說不出那是一個什麼樣心理,是成就的滿足還是無傷大雅的戲弄。
這是他一貫的行徑。當年那一場圍殺,他曾經七十二次與那三十六位英雄面對面接觸,只是對面不相識而已。他愛極那種感覺,像是局外人一樣,看著眾人面對災禍時的種種表現。他們商議怎麼對付他,可他就在他們旁邊偷窺,聽得一清二楚。每當那時候他就在內心裡笑,那是無以倫比的一種快樂。
可他就是不明白,李安然怎麼知道那就是他。他的易容術天下無雙,從未失手。他的一生就是化裝成各種各樣的小人物混跡市井,平平靜靜享受人生悲喜,看透世態炎涼。甚至有許許多多小人物都是他的朋友,從來沒有人認為他和憐香子有什麼聯繫。
到底哪裡出錯了?
在他看到李安然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成功逃脫了!他看到李安然站在自己面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腳已經不能動彈,全身上下的血在一點點流出,他自己都可以感覺到血流的速度和溫度。
然後他轟然倒塌,他在倒地的瞬間忍不住問李安然一句話,「我到底哪裡出錯了?」
李安然對他道,「你沒有出錯。但這半個月,我見了菲虹山莊的每一個人。我雖然不知道憐香子長什麼樣子,可我認識除憐香子之外的任何一個人。」
憐香子突然就笑了。
這似乎是他這一生聽到的最好笑也是最要命的笑話!他認識除了憐香子之外的任何一個人!呵呵!
絕妙的人總有絕妙的辦法。憐香子任憑自己的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他突然有一個很怪異的感覺,身下的地是溫暖的,可看到的太陽是黑色的。
那是他對這個世界最後的感知。他安然地閉上眼睛,舒適的表情,滿足地歎氣道,「那說我很可愛很有趣的人,叫做楚狂杜彤是吧?他一直在菲虹山莊等我,人海知音啊!」
他靜靜地一動不動,停止呼吸。
李安然望著他,然後身子一軟,癱在地上。
眾兄弟衝上去扶住。李安然虛弱道,「搜他的身,找到『鴛鴦散』。」
楚狂輕易地找到,交給李安然。李安然蒼白地倒在雲逸懷裡。
雲逸傻掉了,他根本發不出聲音。殺了憐香子。這麼大的事情,似乎所有人都沒有反應,好像李安然突然瘋掉了,他費死了勁,卻誤殺了一個賣糖人的老漢。
李安然掙扎著,撕下憐香子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一張滄桑但英俊的臉。
他的全身都是血。楚狂數過了,李安然一共從不同方位角度發出了一百七十一枚暗器。除了被打落的三十二枚,憐香子幾乎所有可能致命的穴位上都是李安然的暗器,整整一百三十九枚!
雲逸回味過來時倒吸了口冷氣!二哥這是在拚命了,竭盡全力的一搏,沒見過殺一個人打出這麼多暗器的。就算那憐香子換了十七種身法和方位,可也不用打出那麼多。那麼多的暗器,幾乎窮盡了憐香子的所有可能!他今日注定命喪於此,在劫難逃。
打那麼多暗器為什麼,雲逸曾問。李安然對他說,機會只是那麼短短一瞬間,不拚命,無以對天下!
其實,他是無法面對自己。憐香子之禍,給他帶來的心裡壓力,遠遠大過他所表現的和別人所猜測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滋味。
李安然是被雲逸背回去的,李若萱嚇得慌了,楚狂雲逸和付清流都是面帶喜色,雲逸背著李安然直嚷嚷,「憐香子被二哥給殺了!殺了!」
「啊?」李若萱歡欣地叫道,「哥哥把憐香子給殺了!哈哈!哥哥把憐香子給殺了!」
曉蓮亦歡欣,轉而憂慮道,「那少爺他……」
楚狂道,「他沒事,就是殺憐香子時體力透支累得!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歡呼!李若萱幾乎跳到房樑上去歡呼!眾人互相擁抱著,激動得大笑,楚狂大聲叫喊著,「曉蓮!快去!快去給四哥拿酒來,我要好好喝酒,大醉它一場!」
雲逸也跟著叫,「對對,曉蓮拿酒去!這些日子,那該死的憐香子,他奶奶的,真是憋屈死我了!」
李若萱卻一下子哭出來。眾人圍上去問,李若萱又哭又笑道,「我樂死了,樂死了!我給你們拿酒去,我拿酒去!」說著她撥開眾人,瘋瘋癲癲往外衝,一路「噢!噢!」地歡叫著。
憐香子被殺了!這個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三兩天傳遍大江南北,舉世沸騰,彈冠相慶!
很久沒有這麼大快人心的事了!禍害天下的憐香子終於死了!被李安然殺了!
無論是懷著感激還是傾慕,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眾多的人紛紛湧向菲虹山莊,菲虹山莊空前繁榮!
一年前,李安然因為他特殊的身份,一舉成名天下知。一年後,他贏得了天下的仰慕和讚譽。世人開始惶惶然睜開眼,甚至用一點僥倖和感恩的心,慶幸李安然的存在。
每當看見李安然面帶微笑從街上走過,每個人的心就禁不住暖洋洋的。他和眾人熟絡地打招呼,年長的心裡面既歡喜又羨慕,心想我為什麼沒有這樣的兒子;年輕的仰慕而敬佩,都希望能接近李安然,得到他的指點;閨中的女子都渴慕地偷望,隱藏起自己,卻又希望李安然能多看她一眼。
其樂融融,繁盛但祥和。
李若萱去梅菊堂找她沈姐姐。沈紫嫣正和楚狂坐在草地上,彈琴。
「沈姐姐!四哥!」李若萱叫著,像快樂的小鳥一樣歡蹦著跑過去,一屁股坐在沈紫嫣身邊,抱住了沈紫嫣的脖子,撲在沈紫嫣懷裡撒嬌。
沈紫嫣的精神氣色很好,李若萱撒嬌道,「沈姐姐你好偏心,你們兩個的琴藝都是這麼好了,還整天在一起切磋,也不去給我上課了,我,我也要學琴呢!」
楚狂笑道,「回頭我教你。」
李若萱緊緊抱著沈紫嫣道,「才不要你教,我要沈姐姐教!」
楚狂道,「我教怎麼了,我難道琴藝不如你沈姐姐嗎?」
李若萱道,「總之不要你,都說你看人學不會就發火,我才不要你教!」
楚狂道,「我回去就和你哥哥說去,怕我,我就非要教你不可!」
李若萱搖著沈紫嫣的肩膀嬌聲道,「沈姐姐你看他,你看他啊!」
沈紫嫣笑而不語,只是溫存地撫著李若萱的頭,李若萱不依地纏著沈紫嫣,夏婷端了茶過來,放在草地上的矮桌上。
夏婷笑著,一邊倒茶一邊道,「若萱你以後常來玩吧,我一個人可悶了!」
李若萱道,「有沈姐姐和四哥在,你悶什麼啊,又沒人逼著你練功背書!」
夏婷道,「就是因為我沒事做,所以才悶啊!這些天,我把菲虹山莊街上的好吃的好玩的,都吃過玩過一遍了!當真是悶死了!」
李若萱連忙湊過去道,「你倒說說,街上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聽人說外面來了很多外地人,可熱鬧了,幹什麼的都有!」
夏婷樂了,說道,「當真是來了很多人,賣什麼的都有,最值得一提的是最南街十天前開了一家超大的美食館,主人誇下海口,不論天南海北,不管飛禽走獸,只要你報得上來菜名,他就能做,而且還絕對地道,不地道就不要錢!一連十天了,門庭若市,吃過的人都讚不絕口!」
李若萱開心道,「真的有這麼神嗎?你吃過沒有,是不是真的做得很地道!」
夏婷道,「我當然去過啊!我要了我們家鄉的兩個小菜,你別說,就好像是本地人做出來的一樣,真是地道極了!而且不貴,一共才花了十文錢,我在那裡喝了半天茶水,也值兩文錢了!」
李若萱歡欣道,「真有這麼好吃又便宜的地方!那,那外面好玩的地方多嗎?」
夏婷津津樂道道,「可多了!白天還好,尤其是晚上,有那種噴火賣藝的,還有兩個將評彈的場子,一到夜裡,為了拉攏客人,兩邊就像大擂台一樣,推出的故事可好聽了!我每天晚上都去,你也去吧!」
李若萱眼睛亮亮的,很是神往,但很無奈,「我也想去,可是我哥哥不讓。」
夏婷望了一下沈紫嫣和楚狂,拉著李若萱道,「我們去那邊聊,姐姐和楚狂哥哥還要談天,切磋琴藝呢!走!」
李若萱欣然而起,和沈紫嫣和楚狂告別。
看著兩個女孩子手拉手親暱地走遠了,楚狂道,「這兩個丫頭到一起,一定商量不出什麼好點子,若萱剛消停點,現在多出一個婷婷,又該讓二哥頭疼了。」
沈紫嫣對他明淨地笑,無視他的愛慕。
他無語。沈紫嫣從醒來就一直是這樣子。她視他為知音,為好友。卻從來沒有男女之愛。
她從醒來,再沒有提過一句李安然。似乎李安然是她的前塵往事,她早已忘記了。
她不提,自然沒有人再提。
她昏迷的時候,聽到生命在呼喚。美妙的蓬勃的琴聲從深邃的黑暗中洶湧而來,溫柔呵護地漫過她冰冷的心。
她終於知道她錯了。她不可以這樣輕易地結束自己的生命。至少,萬物都在蓬勃生長,花在含苞,草在抽芽,鳥在陽光中伸展羽翼,一個男人火熱的心,在不捨晝夜,赤誠地召喚和期盼。那顆火熱的心,熱誠中揉裹著悲苦的絕望,似乎她一死去,他就會隨時終止呼吸。
突然在昏睡中發現,原來有人那麼在意自己,她聽到爹爹的簫聲,美麗而哀愁。
他用蒼老的白髮,痛徹心扉地告訴她,她是他唯一的女兒,她不可以死,否則他無力獨活,願追隨而去,一家團圓。
為什麼原來她認為自己生無可戀?為什麼她認為自己活著或者死去都沒有任何意義?為什麼她原來覺得美好的世界和她毫無關係,生命中除了李安然,似乎毫無樂趣?
李安然對她說,本來可以皆大歡喜的事情,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慘烈。
是啊,她原本就不用這樣執迷的,不是嗎?
原本以為是整個世界拋棄了她,讓她一生病痛,愛無所愛,現在才知道,是她自己拋棄了整個世界。這世界有聲音。每一種聲音都有一顆心,心在對她說話,只是她從沒有用心去聽。
李安然說,「我要救,你要死,你要非跟我拗著來,看我能不能贏你!」
他果然贏了。
不再愛他,不再想他,或許很難。但是活著,也不是很艱難的一件事。
她知道楚狂愛她。
他高大英俊,放曠不羈。冷的時候是玩世不恭的放縱,熱的時候是赤膽忠肝的熾烈。
可是他的愛,不癲狂,卻深沉。
他從未對自己說過他的愛慕。他一語不發,只是彈琴,喝茶,聊天。
可是她知道,這個男人越是不說,越是不吝嗇付出,就越是表明,他愛她,而且是不計付出不求回報的,在愛她。
她只是無措。不知道怎樣接納這份突如其來的深愛。他日夜守在自己身邊,彈琴,用他的心曲和自己說話。
她突然有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慚。她曾經因為得不到李安然的心而萬念俱灰,現在又因為楚狂深邃深沉的愛而惶恐。
李安然說,他不愛她,不是因為她不好。可是楚狂愛她,如此愛她,又讓她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好。
甚至,楚狂洞察了她微妙的內心,過去的事從來不說,婷婷在自己身旁說他在自己昏迷的時候如何辛苦和癡情,他聽了也是淡淡笑,就好像那些話和他沒有什麼關係。
他甚至為了避免她的尷尬而遠離她,和爹爹去把酒談天,談論詩詞音樂,說些江湖舊事,兩個人時常發出爽朗的笑聲。他人不在,可她還是可以感知他的心在。
他總是在一個長短恰到好處的時候來看她。有時三天,有時五天,每次在她覺得淡淡失落,略有思念的時候,他就背著琴帶著笑來了。
從來想不到,他是一個如此細膩的男人。他和她談論一朵新開的花,一棵長了新葉的樹,乃至小鳥一聲婉轉的啼叫,手中一杯冒氣的新茶,都好像有無限的樂趣,興意盎然。自己從小蝸居,不曾遠足,在意的是一草一木的細微事物,但楚狂從小浪跡江湖,大氣磅礡,又能如此細膩委婉,便有一種一見如故的歡欣。
知音,便是心與心的接近。她感覺自己的心與他很近。與之相處,無拘無束,海闊天空,隨意,又自然。
她漸漸期待楚狂的到來,楚狂不來的時候,她靜靜追憶他們的相處。
漸漸的,成為一種依賴。仿似什麼都沒有,卻又再也不能失去。
她像是一條魚,生活在楚狂的一心碧水裡,不知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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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1:28
第五十一章 情孽
婷婷拉著若萱到一個生僻的角落,若萱見她神秘兮兮的樣子,奇怪道,「什麼事?不能讓四哥他們聽?」
夏婷道,「你真傻!楚狂哥哥和我姐姐談情說愛,你在一旁不嫌礙事嗎?」
若萱道,「我礙什麼事啊,楚狂哥哥經常來,我好不容易才見沈姐姐的!」
夏婷詭異地笑了,拉過若萱道,「若萱,我請你出去玩吧,天一書場請來了一個名角,叫做白天鵝,說書說得那叫一個精彩,我請你聽說書去!」
李若萱道,「不行啊,我哥哥不讓我自己出去。」
夏婷道,「那,你可以叫上他陪你一起去啊!」
若萱一下子就笑了,說道,「啊,我明白了,還以為你好心真的請我,原來是想讓我幫你約我哥哥!」
夏婷臉紅道,「我,我就想約安然哥哥怎麼了!他一見我就跑,不喜歡理我,他帶你出去玩,我跟在後面湊湊熱鬧總可以吧!若萱你幫幫忙嘛,纏著他帶你出去玩,你放心,我還能搶了你的哥哥不成!」
若萱笑道,「我家的門又不是不讓你進,你自己找他好了,他知道我幫著別人設計他,回頭不掀了我的皮才怪!」
夏婷撅嘴哼了一聲,說道,「你以為我不想去找他!若不是有那個該死的雲逸,我整天都去你們山莊找你哥哥,纏著他!」
李若萱奇怪道,「你為什麼那麼討厭五哥?一見面就吵架?」
夏婷道,「我真是討厭死他了!他就是討厭鬼!我怎麼這麼倒霉,一去菲虹山莊就能遇見他,煩死了!」
若萱道,「可是我覺得五哥挺好的呀!他閒來沒事,經常找我玩,我被哥哥罰的時候,他總是幫我講情的!」
夏婷道,「我反正討厭他!一副游手好閒的樣子,什麼都不會!」
若萱笑,「五哥還什麼都不會,他會得可多了,街上什麼新鮮的玩意他都會,整個菲虹山莊,人人都知道啊!」
夏婷不屑道,「會玩出名有什麼用啊!武功又不高,連小小也鎮不住,笨死了!」
若萱道,「可是五哥武功很好的,我哥哥說的!」
夏婷突然一臉壞笑,繞著若萱上下打量,若萱奇怪地望著她,夏婷笑道,「哎我說若萱,你這是怎麼了,老是說那死雲逸的好話,是不是,是不是你喜歡上他了?」
若萱的臉突然紅了,叫道,「婷婷你亂說什麼!」
夏婷湊過去笑道,「若萱啊,是不是他經常照顧你和你玩,你們相處的最久,你慢慢喜歡上他了,處處說他的好!」
李若萱紅著臉嘴硬道,「我哪裡處處說他好!他本來,本來就好!」
夏婷大笑,說道,「還本來就好,小丫頭不知羞!」
李若萱追著夏婷打,夏婷跑累了,哎呦哎呦地叫,「不鬧了不鬧了!」
李若萱抓著她著急地囑咐,「婷婷你不要到處亂說,聽見了沒有,不許說!」
夏婷猶自不肯罷休,湊在李若萱耳旁道,「你是不是喜歡他了,偷偷告訴我,我不說,對誰都不說!」
李若萱跺腳道,「我,我不理你了!」
李若萱轉身跑了,夏婷在後面笑個不停。夏婷大笑了一通,突然覺得那個下午她很開心,莫名其妙的開心。
李安然最近很忙。很多人求見他,結交他。他難得呆在家裡,更難得去楚雨燕那裡。
李安然殺了玉面狐狸憐香子,可是憐香子是楚雨燕的第二位師父。她從來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那時候她不過十歲,她跟著他學易容術。
她在之前就吃了很多苦,教她刀法的師父很嚴厲,很凶。可是憐香子很慈祥,很疼她。
他每次來都是不同的面容,一住就是十幾天。她每次總是問眼前的陌生人,「你是師父嗎?」
師父每次都是笑瞇瞇的,每次來總是給自己帶一些吃的和穿戴的東西。她平生吃的第一串糖葫蘆,第一塊冰糖,穿的第一件嶄新的花衣裳,戴的第一根銀鏈子,都是師父送給她的。
他從來沒打過她,也沒有罵過她。他說話總是那麼溫柔和氣,循循善誘,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知道什麼是快樂。
可是在她十三歲的時候,他消失了,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一次面。
她是十三歲的時候,才跟隨花溪苑的苑主的。苑主是氣質清雅風華絕代的女人,教她的東西,就是怎樣迸射美,留住男人心。
從言談到姿儀,從化妝到穿著,從刻意到無意,從無意到隨心。在此之前第一位師父教她如何強悍,如何利用力氣,如何破解機關,如何殺人。憐香子教她如何掩藏,如何隨波逐流淹沒人海,而這第三位師父,教她如何在看見男人的一剎那,看似無意地迸射出女人絕美的光輝,莫名吸引。
可她所有的本領,在看見李安然的剎那,在李安然的身邊,都失去了用途。她不敢動用武功,不敢太過平凡,又不敢太過奪目。
既不敢庸庸碌碌,也不敢風情萬種。
那個男人,什麼都知道,可是他裝作不知道,什麼都不做,就愛她,寵她,擁有她。
他這樣做,是不是從來都覺得她根本就算不上一個對手?
他到底要幹什麼?
他殺了憐香子,她的師父。
她再沒有親人,師父曾對他好。
今日,是憐香子的三七祭日。
在靜靜的深夜,她在無人的花園裡為他燒紙。天下人都恨憐香子。可他對自己很好,他是自己的師父。
清冷的上弦月,寥落的花園。楚雨燕沒有流淚,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燒紙。
沒有人會來,李安然更不會來。他現在外面有數不清的應酬,要與形形色色的人交遊。殺了憐香子才二十天,就已經有兩家富商巨賈前來提親。李安然雖以熱孝為名推卻,但可以想見,他已經開始炙手可熱了。
在不久之前,他曾經對她說,只要她願意嫁,他就一定娶。
她願意嫁,他就一定娶。這話聽起來,是一個多麼諷刺的笑話!
名滿天下的李安然會娶她?
他用心地玩弄,再不經意地拋棄。始亂終棄不一直都是男人樂此不疲百玩不厭的遊戲?
楚雨燕的心說不出是陰冷,還是幽怨。她笑,問自己,這一天早晚要來的,她早知道,不是嗎?
如若她不能殺他,那必將是眼睜睜看著他去殺。這場爭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即便最後他留她不死,但她活著,還有何意義。昔日的仇,今日的債。
只是這些仇,這些債,還有他的孽愛,要她如何去消受,是不是費盡心機,把生命捨卻,就可以一併解決?
她不是李安然的對手,只是,不是他的對手又怎麼樣?該報的總要報,該討的,總要討回來。
所以,她要留在菲虹山莊。留在這個幾乎被遺忘的角落,尷尬的等待,羞恥的存活。
紙錢在靜靜地燃燒,火苗跳躍著,然後變小,熄滅,變冷成灰。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她看見李安然從遠遠的槐樹間走過來。
她靜靜地笑,視若無睹。
李安然的表情帶著幾分憐惜和慨歎,輕輕地走過去,坐在她的身邊,望著那堆紙灰半晌,輕聲道,「不要難過了,人總是要死的,今日我殺他,不知他日誰殺我。」
楚雨燕內心苦笑,今日我殺他,不知他日誰殺我,這個男人的預感倒如此準確和深刻。
她想一把推開他,趕他走,可是她不能那麼做,於是身體僵冷著,流下淚來。
李安然溫柔地擁住了她,撫著她的長髮輕聲道歉,「對不起,我又冷落了你,又讓你生我氣了。」
生氣?因為冷落而生氣?她是他什麼人,她生他什麼氣?
楚雨燕輕輕地別過臉去。
李安然突然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她「哎呦」一聲,李安然在她耳邊笑道,「怎麼了,叫什麼?」
楚雨燕突然含淚放蕩地笑了,好!
她美艷地目光流轉,悲中帶笑,一邊任性地推他,嬌聲道,「你討厭,你走!」
李安然抓著她的手道,「那我走了,你不生氣後悔嗎?」
楚雨燕揚頭道,「你愛走就走!誰要你來的!」
李安然鬆開她,起身道,「我還真有事得過去,今天過來看看你,你不要不開心,等以後有時間我來陪你。」
李安然說完,撫了撫她的頭,真的走了。
看見他真的走得遠遠的了,楚雨燕靠著樹仰天無聲地流下淚來。
那個無聊的男人,他就是跑這裡來戲弄她!
不想李安然竟在她身後笑道,「是你讓我走的,真走了你又哭。」
楚雨燕回頭,看見他臉上淡淡的壞笑。楚雨燕笑道,「你討厭!你怎麼又回來了!」
李安然擁著她道,「本來已經走了,但是想起來是給你送東西的,剛才竟然忘了,就又回來了。」
楚雨燕道,「什麼東西?」
李安然從懷裡拿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楚雨燕打開一看,是一枝翡翠玉簪,三片葉,一花苞,雕成一枝青翠含苞的茉莉花枝的摸樣,栩栩如生。
李安然道,「你平日偶爾用茉莉花香,別上這根簪子,別人還以為你是真的戴了朵茉莉花呢!來,我給你插上,看看漂不漂亮!」
李安然為她把簪子插在頭上,笑道,「你應該添幾件衣服了,最近來了不少商舖,有一家衣料店,裡面的衣服不論是質料還是花色款式,都非常好,什麼時候你出去買幾身。」
楚雨燕滿心的幽怨和失落似乎在突然間變淡了。她輕輕地垂下頭,輕聲喚道,「二哥,……」
李安然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笑道,「捨不得叫我走了是不是?」
楚雨燕的臉紅了,李安然一把將她橫抱起來,在她的鎖骨處狠狠地親吻了一口,笑道,「我既然來了,原本就是不想走的!這麼久了,你不想我,我可是想你了!」
楚雨燕的長髮幾乎散落到地上,她任憑自己的頭低低地仰下去,淡月為她勾勒一副高低起伏的精美曲線。李安然吻著她的項頸,吻上她的耳垂,然後啄住她微涼的唇瓣,佔有她空虛的舌齒。
她青苔般幽暗的心被點燃,燒熱。
她突然聽到自己的心如冰塊碎裂消融的聲音。她頸上的相思翼馨香大盛。
李安然橫抱著她,快步回到她的房裡,狠狠地關上門!
他幾乎是粗暴地脫了她的衣服,用力地擁抱她光潔的肉體,不理會她半推半就、似痛苦又是歡愛的低叫,他幾乎要把她變小拆卸,裝到他隨身的衣服裡。
楚雨燕的身下不可救藥地濕了。她閉目,溫順地配合李安然的動作,然後在他熱情高漲的時候進入□。
在最後鬆懈的時候,李安然伏在她的耳邊,對她低聲央求道,「燕兒,不要恨我,寶貝兒!」
她的淚一下子流出來。這個男人真的什麼都知道!
李安然為她吻去淚,躺在她身邊抱住她,對她道,「對不起,燕兒,我不得已。」
楚雨燕突然在那一剎那,哭。
他們中間的一方,必須用自己的生命,來償還對方的愛慕。楚雨燕突然就好想回到,那個煙雨濛濛,白宅相見的最初。
李安然,你為什麼要在那裡等我,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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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1:40
第五十二章 錯愛
李若萱著實乖了一陣子。她很努力地練功,很賣力地背書。背完了一大本藥典,李安然從頭至尾抽查她,專揀容易混淆的問她,她居然很少出錯,於是被李安然好好地一頓誇獎,樂得李若萱好幾天笑逐顏開。
付清流跟著李安然忙生意,經常晚上才回來。楚狂偶爾去梅菊堂,偶爾在家裡指點若萱幾句,教她彈琴,偶爾去後花園,和楚雨燕聊聊天,偶爾去大街上看風景。青樓楚館的媽媽們聽聞楚狂大名,找人托李安然的關係,請楚狂作曲填詞,楚狂倒也給李安然面子,三五天做了十多曲,狠狠掙了一筆,於是他給所有人買了禮物,揮霍一空。
楚狂的曲子在熱鬧地傳唱,他時斷時續地往梅菊堂跑,沈霄卻是一兩天就想念他,常帶了夏婷來,沈霄和楚狂談詞說曲,喝酒吃菜,夏婷照舊地,和雲逸吵嘴。
那日婷婷和雲逸吵了嘴,她一轉身氣鼓鼓地走了,雲逸在後面叫她也不理。她去找李若萱,正逢李安然在一旁輔導若萱醫書,她無聊地坐在籐椅上,喝著茶,托著腮看著李安然對李若萱耐心的樣子,內心不由羨慕。
只有在某一個靜靜的時刻,她偷偷地仰慕李安然的時候,她才會有那種難言的微妙的情緒。她在那一刻才深刻地知道,世界上有那麼好的人,他就在一個觸手可及的距離,可是任憑自己再怎麼喜歡,卻得不到。
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失落,內心那種酸酸的,不是滋味的感覺。從小到大,自己喜歡的東西,先生都盡力滿足。可唯獨這次,李安然不喜歡她,卻是任何人都沒有辦法。
李安然偶爾也很寵她,像寵一個鄰家的小妹妹。可夏婷自己知道,她永遠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那個男人不是她的。他的心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自己無緣企及。
深深失落,淺淺的傷。為什麼李安然願意付出一生的女孩兒,不是自己呢?
她愛他,他只是淡淡一笑,若無其事。乃至於,自己再怎麼厚臉皮,也不能經常近他的身,自己再怎麼淘氣,也不會被他訓斥。
得不到這樣好的男人,有一個這樣的哥哥也好啊!
像李若萱,雖然被管得嚴,會被他訓斥,偶爾還會挨他打,可是被他深深愛寵的時候,是多麼讓人羨慕啊!
夏婷遠遠的,傻乎乎地看著李安然,滿腦子胡思亂想。
為了想見李安然,她每次都跟著先生來,可是到了菲虹山莊,李安然沒見著,卻老是被那該死的雲逸糾纏,和她吵,氣她半死。
有時她甚至很怪異地想,不能做李安然心儀的女人,那就做他妹妹好了。她時常和若萱聊天,聽她說著點點滴滴,然後自己在夜裡睡不著的時候偷偷幻想,自己就是若萱,他會管教她,打她,訓斥她,大發脾氣。
好像李安然的脾氣不是很壞,對若萱很溫和,看現在輔導她醫書,細緻耐心地講,偶爾用眼神詢問若萱聽懂了嗎,若萱點頭,他就微笑。
他笑得好帥!
真的好帥。他若肯那樣子對自己就好了,自己有很多東西不明白,很多東西不懂,為什麼沒人這樣教自己!他親切地撫著若萱的頭,不知道若萱說了什麼,他開心地笑,然後伸手責怪地拍若萱的頭,若萱縮起腦袋躲。
他們在幹什麼?聊天嗎?看起來好幸福的樣子。李若萱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孩了!
她看見李若萱起身,走到李安然身後給她哥哥揉肩,沒揉了幾下,李安然站起來,若萱小鳥一樣跑出來了。
夏婷一下子站起來,他們講完課了,她可以和李安然說話了!
李安然一臉和煦地走過來,夏婷快步走過去喚道,「安然哥哥,我來了好幾次了,好不容易見到你!」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被叫成「安然哥哥」的,李安然也隨意她。他對夏婷笑道,「婷婷你剛才怎麼氣鼓鼓的,又和誰生氣了?」
夏婷立刻氣道,「還不是那個死雲逸, 我一來他就找我彆扭!你也不管管他!」
李安然早已經習以為常,並不接她的話,說道,「那你們聊吧,我去見見沈前輩去。」
夏婷一見他要走,連忙抓住他的衣襟,叫道,「不許走,好不容易見到你,不許走!」
李安然道,「你抓著我幹什麼,不是找若萱玩嗎?」
夏婷道,「我是找若萱玩的,可是,可是,你也不用見了我就走啊!」
李安然回頭,無奈地淺笑,說道,「小丫頭又是怎麼了?抓著我告狀,好好,回頭我去和五弟說,讓他以後不許和你吵架了,行了吧?」
夏婷叫道,「誰說他了!安然哥哥你偏心!」
李安然道,「我怎麼偏心了?」
夏婷嘟囔道,「你就偏心,我的小金蛇為什麼怕你,我都問了你快一個月了你還沒告訴我。」
李安然奇怪道,「這怎麼算我偏心呢?」
夏婷理直氣壯道,「就是你偏心!剛才我看見你給若萱講醫書可仔細耐心了!為什麼我問你,你就避而不談!」
李安然笑,「原來是為這事,我告訴你,是因為殺氣。」
夏婷奇怪,不解道,「可是我當時沒有感覺你有殺氣啊,就是嚴肅了一點,連眉毛都沒皺一下。」
李安然道,「對付一條蛇,還要用那麼重的殺氣嗎?讓它感知到殺氣就行了,它就會怕。」
夏婷「哦」了一聲,李安然已轉身走了。夏婷反應過來,在後面叫道,「不對呀!別人也有殺氣,為什麼小小不怕別人就怕你!」
李安然沒理她,夏婷遂追了過去,在後面叫道,「安然哥哥!等一等,你剛才騙我!」
若萱在後面看著,搖頭道,「一個跑,一個追。哈哈,婷婷真厲害,連哥哥也嚇得跑!」
楚狂和沈霄正喝酒聊天,雲逸在一旁湊熱鬧,李安然剛來,夏婷就追上來纏著李安然非得說出小小怕他的秘密。雲逸見了,一把拉過夏婷道,「你纏著我二哥幹什麼!他哪有空跟你這種小丫頭胡鬧!」
夏婷道,「他有空跟你們這些個男人胡鬧,怎麼就不能和我這個小丫頭胡鬧!」
楚狂道,「二哥你就告訴她吧,省得她老不甘心,纏著你!」
李安然道,「我告訴她了,我用殺氣讓小小害怕,可她不信,我有什麼辦法?」
夏婷嚷道,「你就是騙我!別人也有殺氣,為什麼小小就不怕!」
李安然道,「那我也不知道它為什麼不怕啊。」
夏婷急了,跺著腳對李安然道,「你,你這是敷衍我!」
雲逸在一旁「撲」地笑了,夏婷氣急敗壞指著他道,「你笑什麼!再笑我,我就讓小小咬死你!」
雲逸笑道,「你家先生在呢,你敢放蛇咬人試試!」
夏婷欺到沈霄身旁,搖著沈霄的肩頭道,「先生你看他們,都欺負我!」
沈霄道,「李安然你這壞小子,快點告訴我家婷婷,你怎麼降得住小小的!你把我的一個女兒氣得半死,再把我另一個女兒氣著,我可是不放過你!」
李安然無奈地笑,「我用殺氣鎮住它了。前輩你也知道,殺氣盛的時候,連人都會被鎮住,何況一條蛇。至於為什麼別人的殺氣不行,我還真是不知道,我想婷婷一共也沒放蛇咬過幾個人,更沒有咬過什麼高手,可能是小小它根本沒遇上能足夠鎮得住它的殺氣吧。」
雲逸叫道,「二哥你是說我的武功不好,殺氣不重,連條蛇也鎮不住!」
李安然道,「阿逸你,你那次被咬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準備,上哪兒來殺氣去?不信你們試試,阿逸你先準備好,婷婷你放小小出來,阿逸動殺氣試試,看它害不害怕。」
夏婷覺得這個主意好,當即吹玉哨喚小小出來,雲逸半瞇著眼用殺氣盯著小小,那小小一縱身就咬了上去,動作快得眾人幾乎沒反應過來。夏婷連忙把解藥給雲逸服下,然後指著雲逸笑得喘不過氣來。
雲逸吹鬍子瞪眼望著夏婷,然後怒目看向李安然。李安然道,「不可能只怕我,婷婷,你準備好解藥,拿你楚狂哥哥試試。」
夏婷揚聲道,「好!」說完就吹動玉哨,楚狂突然起身向小小跨出一步,那小小本來已經半躍起來欲咬,但中途萎縮起身子,抬起頭向楚狂乞憐。
夏婷驚奇道,「小小怕楚狂哥哥耶!」
楚狂一放鬆,就笑了,不想那夏婷不甘心,又吹了一聲,楚狂不防備,被小小躍起來咬了小腿一口,那夏婷倒是快,馬上把解藥給楚狂服下。
楚狂坐下恢復了一會兒,一把將夏婷捉了過去按在桌子上,咬牙切齒道,「你個死丫頭敢戲弄我!看我這次不打你!「
夏婷叫,央求道,「楚狂哥哥饒我,先生快救我!」
雲逸在一旁冷笑道,「現在知道求饒,晚了!你這死丫頭早就該教訓一頓!」
夏婷嘴硬道,「關你什麼事!我楚狂哥哥剛才是不防備,誰像你,壓根就鎮不住小小!」
雲逸語遲,氣恨道,「該死!」轉身走了,楚狂抓著婷婷笑道,「你氣走你雲哥哥,說我好,我就不打你了是不是?」
夏婷看沈霄,沈霄笑微微的,沒有為她解圍的意思,看李安然,好像也是看熱鬧的樣子。夏婷惱火道,「該死的安然哥哥,是你讓我拿楚狂哥哥試的,現在你倒好,坐在那裡笑,不管我了!」
楚狂笑道,「求人不如求我,給我講好話,我高興了就放了你。」
夏婷賠笑道,「楚狂哥哥,我錯了,你看我姐姐面上饒了我吧。什麼時候你去梅菊堂,我都泡最好的茶葉給你喝!」
楚狂道,「小嘴倒甜,饒你這次!」話說著手鬆開,夏婷一下子跳得遠遠的,揉著自己腕子。
眾人皆看著她笑。她也一掉頭就跑開了。
雲逸一個人氣呼呼的,咬牙切齒道,「那條該死的蛇,怕二哥,怕四哥,獨獨就不怕我!我就不明白了,怎麼就是敢咬我!那個死小小,看我什麼時候非殺了你做蛇羹!」
這話偏偏被夏婷聽見了,劈手打過去,叫道,「你說什麼呢!你說拿誰的蛇做蛇羹!」
雲逸見她突然衝出來,也毫不示弱道,「就是拿你的蛇做蛇羹怎麼樣!」
夏婷氣急,揮拳就打,雲逸躲閃了兩下,最後抓住夏婷的手,叫道,「喂,你還動真格的!有完沒完!」
夏婷跺腳道,「沒完!我恨死你了!你這個喪門星!害人精!」
雲逸不由笑道,「喪門星,害人精?」
夏婷道,「就是你!你個倒霉蛋,為什麼老是和我過不去!」
雲逸道,「是你和我過不去好不好?」
夏婷掙扎著,叫道,「你鬆開我!混蛋!鬆開!」
雲逸道,「你叫我混蛋,還想讓我鬆開?」
夏婷道,「早晚我讓小小咬死你!你……」她話沒說完,人被雲逸反身一摟,嘴唇就被堵了個結實!
一種軟軟的溫溫的東西堵上了她的唇,她想要驚叫,一條溫軟靈活的舌頭滑進她的嘴裡,迅速佔有了她的舌齒!
她懵了!好奇怪的美妙的感覺。
她的身體被雲逸緊緊地抱著,唇被雲逸死死地吻著。她感覺他有力的臂彎,緊緊地箍住她背上的肌膚,她的胸脯被擠壓得火熱的疼,他的舌頭在笨拙但狂熱的糾纏。很陌生,但很奇怪的快感,讓人迷醉,混亂,頭昏昏的,茫然無力,不知所措。
李若萱知道哥哥們還有婷婷都在,想過去湊湊熱鬧,偏偏一下子就撞到了!她怔怔地望著,只覺得被什麼重物重擊了一下,有些懵了,頭腦空白地望了半晌,叫道,「你們做什麼!」
雲逸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手鬆開。兩個人怔怔地望著李若萱,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李若萱衝上來叫道,「你們做什麼!做什麼!」
夏婷懵了,後退一步,蒼白著臉望著李若萱說不出話來。李若萱逼近一步,喊道,「虧我還拿你當朋友,還以為你很仗義!你,你既然明明喜歡我五哥,為什麼還在我面前故意說討厭他!還,還那樣子取笑我!」
若萱說完,哭著跑開了。夏婷怔怔地想去追,身子卻是不能動彈。雲逸懵懂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過去拉夏婷,夏婷回味過來,揚手狠狠地給了他一耳光!
很清脆的一聲響!雲逸嘴裡一道鹹鹹的腥甜,血絲從嘴角微微地滲出來。
夏婷怔了一下,一跺腳轉身去追李若萱!雲逸捂著臉,失魂落魄地望著夏婷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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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1:54
第五十三章 黑與白
雲逸也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出現在李安然楚狂和沈霄面前的。眾人吃了一驚,紛紛問他出了什麼事。雲逸望著李安然道,「二哥,我,我好像闖禍了。」
李安然道,「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雲逸猶豫道,「我,我剛才親了婷婷,被若萱看到了,她們兩個,若萱吼了婷婷幾句,就跑了,婷婷去追。」
楚狂忍不住笑道,「你,你小子這麼心急,光天化日的,被若萱看到,……」但轉而他笑了一半凝住了,道,「你說,若萱她和婷婷吼?」
雲逸道,「我感覺好像要出什麼事,哪裡不對勁的樣子。」
李安然怔怔地呆住,雲逸道,「二哥,你怎麼了?」
楚狂笑道,「不會是兩個小丫頭都看上你了吧?她們兩個要是打起來,可是好玩熱鬧得緊。」
然後他們聽到若萱驚心動魄的嘶吼聲,「婷婷啊!來人啊!快來人啊!」
眾人趕過去,看見若萱抱著婷婷在大聲呼救!李安然衝上去劈手奪過婷婷,眾人見婷婷前胸後背中了暗器,牙關緊咬,面白如紙,頓時倒吸了口冷氣!
李安然點穴止血,緊急救護,沈霄的臉都嚇白了,緊張地望著,說不出話來。
雲逸感覺自己要瘋了,一把抓過李若萱搖著她嘶吼,「你敢用機關暗器傷她!你怎麼敢下這麼毒的手!婷婷要是死了,你看我不殺了你!」
李若萱嚇得不輕,蒼白著臉一個勁搖頭,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李安然為婷婷拔出暗器,婷婷「嚶」一聲痛呼,又暈了過去!
那聲細小的痛呼讓雲逸一下子怔住,側著耳朵聽。李安然一邊為婷婷上藥包紮,一邊道,「阿逸,給婷婷喂療傷藥。」
雲逸慌忙扔下若萱,拿出雲家的療傷藥就要往婷婷嘴裡倒,李安然一把搶過來,給婷婷餵了一粒,將藥扔回給雲逸道,「她沒什麼內力,你給她餵那麼多,想害死她!」
雲逸白著臉顫聲道,「她,她這傷,不會死吧?」
李安然道,「還好這丫頭輕功不錯,雖然沒設防,但好歹閃開了一點,暗器沒有刺中前後心,都有了分毫的偏差,現在止了血,用藥調養,這命應該是保住了。」
眾人鬆了口氣,李安然站起來,走到李若萱面前,狠狠給了她一耳光。
李若萱低低地痛呼了一聲,被打摔在地上,捂著臉,嘴角一下子就流血了。
楚狂見李安然打得不輕,想上去扶住李若萱,但想了想,還是住手。李安然指著李若萱厲聲吩咐旁邊的下人,「把這死丫頭先給我鎖書房裡,看一會兒我怎麼收拾她!」
很少見李安然發這麼大火,眾人都沒吱聲,匆匆趕來的曉蓮心疼地望著地上的若萱,但看李安然這陣勢,也沒敢向前阻攔。
兩個小廝過來架若萱,若萱本來被打懵了,眼冒金星,天旋地轉腦袋一片空白。此時略略清醒過來,看著眾人冷峻的表情,突然意識到這次禍闖大了,沒人能原諒她。
她突然有一種垂死的恐懼,在那一刻,她本能地想到去求自己的哥哥。她爬著撲過去,抱住李安然的腿,急切地哭道,「哥哥你救我!我沒有想要殺婷婷,我沒有!我只是想甩掉她,我沒有想要殺她!我輕輕往左轉,哥哥,我往左轉的,我沒有想要殺人,往右轉才是想要殺人的啊!」
李安然突然心驚肉跳。
李若萱猶自苦苦地抱著他的腿求他,「哥哥你饒了我吧!我沒有要殺人!你不要打死我!我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射出暗器打在婷婷身上了,哥哥你信我!我沒有,你去試試好了,看我是不是要殺婷婷!你去試試好了!」
李安然抽腿快步走到機關的旁邊,李若萱怔怔地望著,曉蓮忙走過來抱住她,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樣,躲在曉蓮懷裡死死抱住,哀求道,「曉蓮你救救我,哥哥會打死我的!我不是故意的……」
曉蓮抱著她,拚命搖頭說,「不會不會的,你別吵,少爺好像要試機關了。」
眾人都直直地盯著李安然,連雲逸和沈霄也關切地望著。李安然輕輕向左一轉,暗器飛也似的打了出來。
眾人一片唏噓,楚狂衝過去,李安然望了他一眼,將機關卸了下來。被改過了。
楚狂與李安然面面相覷。李安然轉身快步走到另一處機關,打開一看,也是被改過了。
被改得反了過來。若是今天若萱想殺了婷婷,向右一轉,那射出來的暗器會生生殺了若萱自己。
李安然與楚狂看了五六處不同的地點,儘是如此。
楚狂憂慮道,「二哥,山莊的機關盡被改了,我們冤枉若萱了。」
李安然仰天,幽幽地歎了口氣。楚狂沒說話。
他們回到出事點,眾人皆疑惑地望著李安然。李安然道,「大家都散了吧,沈前輩,你抱婷婷去客房休息一下,別碰了她的傷口。五弟你跟著去照顧一下,這裡我處理就好。」
沈霄沒再說什麼,抱起婷婷,雲逸在一旁護著,走開了。
李安然對若萱道,「若萱,你來一下。」
李若萱低叫道,「我不……」死死往曉蓮懷裡躲,李安然無名火起,回頭吼道,「我讓你過來!」
李若萱嚇得頓時在曉蓮懷裡就哭了。
楚狂罵道,「你這是和她發什麼脾氣!你想嚇死她!」說完走過去拉起若萱道,「去吧,沒事的,你哥哥叫你不是要打你,去吧。」
李若萱死死抓著楚狂不動彈,李安然走過去抓住她的腕子,拉過來就牽著走。
李若萱嚇得哭,跌跌撞撞回頭向曉蓮和楚狂求助。曉蓮有些急,欲追上去,被楚狂一把拉住。曉蓮道,「四哥你放開,我看看去,不要讓少爺把小姐打壞了!」
楚狂淺笑道,「打什麼打,他現在心疼還來不及,你少操這份心了!」曉蓮迷惑地望著楚狂,楚狂的表情不是騙人的樣子。
李安然一口氣將李若萱拉到書房,關上門,然後一把將驚魂未定的妹妹抱在懷裡,抱得死死的!
李若萱被抱得懵了。
李安然抱著她,將頭埋在她的肩上,好久好久不說話,輕輕地落下淚來。
李若萱感知到了哥哥的情緒,哥哥這是怎麼了?好像不是在生氣了,而是動情了,生怕自己會突然不見了一樣。
這是怎麼了?自己闖禍了,哥哥不是準備要好好教訓的嗎?闖這麼大的禍,不打成半死也要掀層皮吧?
哥哥剛剛為什麼吼自己,不是因為生氣嗎?這麼快,就饒了自己了?
李安然動情地抱著她,李若萱心裡卻是七上八下直打鼓。
李若萱真的懵了。看哥哥的樣子,是生怕自己有個什麼閃失,感激上蒼,像是抱著失而復得的寶貝一樣。
而且李若萱驚異地發現,哥哥好像在流淚。
這比不挨打還讓她慌亂。哥哥這是怎麼了?她不安地輕聲詢問,「哥哥,……」
李安然擦乾淚,捧著李若萱的臉道,「你今天白撿了一條命知不知道?」
李若萱懵懂地望著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李安然的心悲憫地痛。他復又抱住若萱,自責道,「是我不好,哥哥對不起你!哥哥的錯,差點害了你!」
李若萱只記得自己闖禍,哪裡想到自己的凶險,所以很迷惑不解地傻站著。
李安然哽咽道,「對不起,哥哥對不起你,對不起爹娘!爹把你托付給我,我卻沒有照顧好你!」
李若萱莫名其妙落下淚來。
李安然憐愛地望著妹妹,輕聲道,「你知道嗎,幸好今天你沒有害婷婷的心,否則,死的就是你了。傻丫頭,你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圈,知道嗎?」
李若萱茫然地搖搖頭,鬼門關不鬼門關她倒不知道,反正哥哥不打自己就行。她只怕哥哥,不怕鬼。
李安然看她的樣子,越加憐惜,心疼道,「你這樣子是要心疼死我嗎!傻孩子,你過來。」李安然拉她在椅子上坐下,用手輕輕地撫著她左臉上腫起來的指頭印,柔聲道,「都怪我,不問青紅皂白就一巴掌。很疼吧?等哥哥給你上藥擦一擦。」
李安然起身用冷水洗了洗毛巾敷在李若萱的臉上,然後找來藥膏,用棉棒輕輕地塗,為她化血消腫時難免疼痛,若萱痙攣,李安然就停手,若萱看著他心疼的樣子,真真切切相信這一場禍患已經過去了。頓時忘了那一耳光也是他打的,只是滿心委屈地撲在他懷裡,哭了起來。
李安然抱著她,無力地閉上眼睛,說道,「若萱,對不起,能原諒哥哥嗎?」
那晚很好的月亮,正是盛夏,有著微微的風。李安然來的時候,屋裡沒有掌燈,楚雨燕正在幽暗中擺弄一串紫茉莉。
她穿著一件廣袖的白紗衣,戴著一隻寬大的豆青翡翠玉鐲,沒用簪子,頭髮自然地披垂著,胸前兩綹兒青絲在風裡繚亂。
李安然進房來,她回眸,淺笑,將那串紫茉莉隨意地往頸上一套,端起壺,倒茶。
她臉上的笑意似乎有,似乎無。她端起茶顧自飲,無聲優雅,無語寥落。
李安然坐在一旁,手裡的茶溫度剛剛好。他輕輕抿了一口,半笑道,「你在等我嗎?」
楚雨燕放下茶,對他展顏,目光似乎高遠,很淺淡。
李安然玩味地望著她,這女人穿著單薄的白衣,散著發,一雙眸子黑如墨染。她淡淡一笑,李安然幾乎以為她會像月光一樣,消散飛飄。
她明眸皓齒地笑。頸上的紫茉莉五彩絢麗,像是鮮活欲滴,卻又好像會在轉眼間枯萎落去。
她原本就是這樣美的。她的目光和苑主一樣,可以高遠空濛,空山新雨後的感覺,微冷,清亮。
今夜她不再掩飾,不再是花溪苑那個受寵若驚自愧弗如的小女孩。她的淺淡,帶著決然的哀艷。
李安然拿過她的手,握在掌心。
她的手微冷,肌膚柔滑細膩。
李安然望著她的眼睛,笑道,「做了那麼久出身低微的小丫頭,你藏我掩的,累了是嗎?」
楚雨燕笑了,一束月光正好落在她的唇邊眼角,照得她的容顏很美。她對李安然說話,表情語氣像是朋友間的隨意閒聊,她說,「是啊,反正你早就知道了,我演得再像,也不過讓你心裡好笑而已。」
李安然笑,幾乎是憐惜地拂過她額前的長髮,輕聲道,「你演得真好,有時候我幾乎懷疑,你原本是不是就是那個樣子。我很好奇,那個曾經對我唯唯諾諾,百般順從的人兒,發起脾氣,會是什麼樣子。」
楚雨燕揚眉,笑意在眼睛裡瑩瑩閃動,便仿似她的每個毛孔,每根頭髮絲都在揉滿了笑,李安然歎氣道,「你這樣子,真美!」
楚雨燕望著他,欲拒還迎,目光幽深,似乎是吸引又似乎是隔離,她的語調似乎是疑問又似乎是陳述。她說道,「真的嗎?很美。」
李安然握著她的手,端詳著她的面容,說道,「很美。這張臉看似沒有變化,但卻是換上了另一個人。那個清清麗麗愛慕我的小丫頭不見了,原來她過度的溫順讓我覺得有點煩,現在反而有點想念。」
楚雨燕又笑,湊近前望著李安然,笑道,「是嗎?想念,你不是小孩子,丟了件玩具,也會失落想念嗎?」
李安然道,「你何時曾經是我的玩具,我一直都很愛慕你,你知道。」
楚雨燕嘲弄似的笑笑,「你今天不是來殺我的嗎?從前愛慕你的那個小丫頭不見了,現在,只是一個仇人,就在你的手裡,欲殺欲剮,悉聽尊便。」
李安然望著她,半笑道,「我是,很想殺你,……,可是,我捨不得。」
楚雨燕幽魅地望著她,眼神不盡真實。
李安然輕撫她的臉,望著她黑亮幽深的眸子,歎氣道,「我說我捨不得,你這樣看我幹什麼?沒見過一個男人,捨不得自己的女人嗎?」
楚雨燕欲抽出自己的手,但沒成功,她對李安然笑道,「似乎不用這樣吧。我不再裝著愛你,你也不用再演戲了。我本來就是殺你的,殺不了,被你殺,這很正常,不用再,搞什麼兒女情長吧。」
李安然歎了口氣,鬆開她的手,喝茶,茶有一點微微的涼。
李安然對她說,「誰說我們只是殺來殺去,燕兒曾經很細心地照顧我,為我流淚,為我擔心。我雖然有點霸道,可也,很用心地寵愛你,不是嗎?」
楚雨燕靜靜地望著他,半昂著頭,一種審視的角度。
李安然對她笑,「我不能那樣無情無義不是,不管你殺不殺我,你都成了我的女人,這是事實,不對嗎。」
楚雨燕望著幽暗的房間角落,聲音清冷道,「若不是你早就察覺了陰謀,你會那麼快愛上一個花溪苑賣胭脂的小丫鬟嗎?我怎麼演,你怎麼配合而已,相互獵獲,最後是一方死,我們之間何來什麼情義。」
李安然道,「你可知我為什麼要配合你嗎?」
楚雨燕搖頭道,「我不知。但我想,你是想看看我到底要做什麼,將計就計吧?」
李安然喝著冷茶,輕聲道,「錯。」
楚雨燕不解地望著他。他一把端起她的臉,對她說,「不是想將計就計,原因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就是一見面的時候,我愛上你了。你既然裝著來愛我,我自然樂意配合。」
楚雨燕不屑地笑,李安然輕聲道,「很好笑嗎?」
楚雨燕道,「在我們之間最讓我難以忍受的就是,你不入戲,看著我表演,我每每如芒刺在背,很狼狽。如若,……」
李安然笑著望著她,對她道,「若如,你相信我動了情,就可以扳回一局,換成是我很狼狽了。不是嗎?」
楚雨燕笑而不語,李安然道,「原來我們相互狼狽。現在終可以解脫了,可是又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了。」
楚雨燕望著他,說道,「不知道嗎,很簡單,殺了我吧。」
李安然歎氣道,「殺了你很簡單,可要再想讓你活過來,就難了。」
楚雨燕好笑道,「死了就死了,還活過來。活著有什麼好,死了又有什麼不好?」
李安然幽幽道,「你死了容易,可是我就是捨不得。」
楚雨燕猛回頭,怔怔地望著他。那個男人有點感傷,楚雨燕有點惱火,「你到底想怎麼樣!要殺就殺,說這些好玩嗎?」
李安然道,「我想原諒你,不可以嗎?」
楚雨燕後退一步,哼笑道,「原諒我?怎麼原諒?我改了你菲虹山莊的所有機關,老天助你,被你妹妹誤打誤撞,發現了!我差點害死那個夏婷,差點害死你妹妹,你原諒我,怎麼原諒!」
李安然歎氣道,「是我自願把你帶到菲虹山莊來的。今天的事,是我自己的疏忽,差點害了婷婷和若萱。我不是不怪你,可我更怪我自己。我在家裡養了一頭虎,就不能指望老虎去吃素!」
楚雨燕聽了彎腰格格笑了起來。
李安然望著她笑,問道,「真有那麼好笑嗎?」
楚雨燕只是笑,似乎是聽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笑得抬不起腰,笑出了淚。
李安然仰天無聲地歎了口氣,走過去托起她的臉,看見了她臉上淡淡的淚。她猶自美艷地笑,輕輕地擦淚,望著他。
李安然對她道,「燕兒,你的任務完成了是不是?你進了菲虹山莊,改了我的機關,可以了嗎?至於失敗,這是一次意外,不關你的事,如若,你背後的主人就此能饒過你,你如果真的不愛我,那我就放你走!」
楚雨燕的身子輕輕顫了一下。她刁蠻地打落李安然的手,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殺了我!放我,什麼意思,我不夠做你的對手,要你來憐憫我嗎?願賭服輸,我輸了,我就死!你那是什麼意思!」
李安然道,「我還有什麼意思!若是敵手,我自然會殺了你,可你,是我的女人!」
楚雨燕一下子怔住,李安然望著他,問道,「不甘心是嗎?一定要做仇敵,是不是?」
楚雨燕不說話,李安然轉身走。楚雨燕在身後道,「你知道老虎不吃素,你還養!」
李安然回頭望著她,突然對她笑了一下,說道,「你脖子上的花蔫了,其實我覺得,你不戴那串花,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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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2:06
第五十四章 誰是誰的債
李若萱短暫的失戀,遠遠讓位於那一場禍端產生的驚嚇。她真的還沒品味出失戀是什麼滋味,就陷入了失落和無聊的驚恐中。
她一個人在書房裡背書,經常走神。她很孤獨。婷婷傷了,昏了整整一天一夜才醒來,現在虛弱到不能大聲說話,不能笑。她自然不敢去探望,更害怕見五哥。連帶地,沈姐姐和四哥她也沒臉去見,她差點殺了婷婷啊!
哥哥對她還好,可是不經常在。不知道他是不是和楚姐姐鬧彆扭,反正不管怎麼說,哥哥最後總是要娶妻的,不是楚姐姐也會是別人。而自己,畢竟只是妹妹。
曉蓮很忙,家裡大事小情總是先找她,她雖然對自己體貼入微,柔聲安慰,可是畢竟沒時間再像原來那樣陪自己了,現在家裡最閒的,就是自己了。
她心裡的話不想和任何人說。她很無聊。不想背書,渾身懶洋洋的,早晨要不是在哥哥眼皮子地下練功,她也不想動。
她突然不知道要怎樣生活才好。她怎麼想,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原來最簡單的快樂,哪怕最深刻的苦惱,都沒有。她只是懶,只是茫然。說不出哪裡不好,也說不出哪裡好。
哥哥不知道為什麼事情煩心,最近督促她不是很嚴。她荒蕪得厲害,哥哥檢查一定會挨罵,說不定還會挨打。可是她就是看不進去一個字。一天天就那樣盯著書,一頁也不翻。
是不是誰都不會理她?是不是她真的是一個壞人!
二十多天過去了,她抱著書昏昏欲睡,聽到敲門聲。
她半是驚恐半是茫然地抬頭看,竟然是婷婷!
她衝上去,驚喜地望著婷婷,小心翼翼地想去扶她,又放下手。五哥就在婷婷身後,李若萱深深地低下頭。
婷婷拉著她的手,輕聲責怪道,「壞若萱,我傷成這個樣子,你怎麼也不去看我?」
李若萱聽了,突然就流下淚來,輕聲道,「你,你還肯原諒我嗎?」
婷婷笑道,「你說什麼呢?雲哥哥都跟我說了,是你們家的機關暗道被改掉了,你又不知道,就是和我鬧了點彆扭,我怎麼會不原諒你呢?」
李若萱哭道,「可是,可是我差點害死你……,我還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不會原諒我了!」
婷婷抱著她輕輕安慰,不小心撕動了傷口,齜牙咧嘴地疼,若萱緊張地一個勁問,「要不要緊,你不要說話了,不要動,快些回房休息吧,不要到處跑才是!」
婷婷喘息了一下,低聲抱怨道,「你現在怎麼也婆婆媽媽的啦,都讓我在床上躺著,不要到處跑,我的性子,哪能呆得住。」
若萱笑,雲逸在一旁道,「若萱,怎麼盡和她說話,不理五哥啊!是還在生五哥那天的氣嗎?」
李若萱的臉一下子紅了,拉著婷婷的手道,「沒有,我哪有不理你。」
雲逸咧開嘴笑,很燦爛。婷婷拉著若萱的衣襟道,「走,我們去外面走走。」轉身對雲逸道,「你不要跟來啊!」
那次雲逸很聽話,果真沒跟來。婷婷拉著若萱在林蔭籐椅上坐下,親暱不安道,「你,你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吧?」
若萱莫名其妙搖搖頭,婷婷抱歉道,「那天,那天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吵著吵著,他就突然,……,我,我不是故意的,若萱你要相信我。」
李若萱笑了,輕聲道,「沒關係的,五哥不喜歡我,是我自己胡亂發脾氣,闖這麼大禍。」
婷婷不安地望著李若萱,關心道,「若萱你怎麼變這樣子了,是,安然哥哥打你了嗎?你不發脾氣,我,我倒覺得不像你,你是不是被欺負了?」
李若萱搖搖頭,強笑道,「沒有,哥哥沒打我,也沒人欺負我。是我自己原來胡思亂想,做錯了事,也不知道。」
婷婷突然鼻子一酸,難過道,「你一定是生我的氣了,覺得我搶走了雲哥哥,我,我們一見面就吵架,我不知道他會喜歡我,我自己還以為很討厭他。我,我還是不要理他了,平日裡只有我們兩個最談得來,能玩到一塊,不要因為他,害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
李若萱道,「你這是幹什麼,五哥關我們倆什麼事。」
婷婷道,「可是你,這麼久都不理我,不是生我的氣嗎?」
李若萱道,「哪有,我是怕你不肯再理我了,我害你差點丟了命,五哥差點就要殺我了,我,我哪還敢去。」
婷婷道,「是真的嗎?」
若萱點點頭。婷婷拉過若萱道,「你真傻,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一直怕你不肯再認我做朋友了,今天是他非要跟來的,平時我都不理他的!」
李若萱苦笑,「你不要傻了,五哥挺好,你們在一起挺般配的,都嘻嘻哈哈愛玩愛鬧的,你不要再喜歡我哥哥了,他,他把你當小孩,不會喜歡你的,別白白把自己的心思都荒廢了。」
婷婷突然像望著陌生人一樣看著若萱,這話,這話是若萱能說出來的嗎?
李若萱笑道,「你怎麼了?我說得不對嗎?大家不是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你和五哥吵來吵去,他還是喜歡你。你也別鬧了,你本來就不是那麼討厭五哥的,不是嗎?」
婷婷語遲,李若萱道,「好了,別說了,我以後不會胡鬧了。你可千萬別因為我就不理他,那樣他不知道有多恨我,回來會打死我的!」李若萱說到最後,燦然笑了,說道,「五嫂,你不要淘氣了,身上有傷,要聽話啊!」
婷婷舉手打她,輕輕的,她挨了幾下,大叫道,「五哥救我啊,五嫂打人了!」
婷婷慌張地去捂她的嘴,雲逸已經從書房裡出來,見了她們兩個,笑道,「你們搞什麼,若萱,你五嫂在哪兒,怎麼欺負你了?」
婷婷的臉一下子紅了,若萱道,「我五嫂在哪裡,你做五哥的不知道嗎?還問我!」
雲逸笑,當時陽光正落在他的臉上,很英俊。
若萱拉過婷婷的手,笑道,「好了不鬧了,我還要去背書,不然又要被我哥哥罵了,謝謝你來看我,知道你不生我的氣,我就可以經常去梅菊堂找你和沈姐姐玩了,這些日子我沒處去,悶也要悶死了!」
雲逸道,「若萱啊,婷婷好不容易出門,你不讓多呆一會,這麼快下逐客令啊。」
若萱笑道,「你少裝好人,婷婷身上帶著傷,你巴不得她早點回去,還故意這樣說我,我若是一直留下來逗她玩,她一笑,傷口撕裂了,你還不像上次那樣要殺了我啊!」
雲逸伸手就往若萱頭上拍,笑道,「小丫頭竟然敢記仇!連五哥的仇也記!」
李若萱抬頭「哼」了一聲道,「我偏記!誰要你對我那麼凶,婷婷都沒有對我那麼凶!」
說完她做了個鬼臉,擺擺手,一溜煙跑進書房了。婷婷被雲逸小心翼翼護著,臉上是幸福的笑。
看著他們漸漸遠去,李若萱不知道內心是什麼滋味。
原來,自己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就是不高興,有什麼心事都寫在臉上。現在,自己也學會了掩藏悲苦,裝作開心。
人總是要長大的。曉蓮勸,哥哥打,不就是要讓自己長大嗎?
只是長大了又怎麼樣?沒長大的時候,和人親近沒有芥蒂,長大了,一下子變得孤苦伶仃。
哥哥有楚姑娘,四哥有沈姐姐,五哥有婷婷,她呢?她什麼都沒有。曉蓮對她說,她總是要嫁人的,這不過是她暫時居住的家。這是哥哥的家。她長大了,可卻連個家也沒有了。
眼前的字一點點變得模糊,若萱終於忍不住伏在桌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楚雨燕為自己煮了一壺茶,在紫籐纏繞的亭子裡靠著椅子慢慢地品。很高遠的蔚藍的天,她的唇角帶著一絲淺淺的嘲弄的笑。
就這樣前功盡棄。她一想起來,就想笑。
李安然的運氣真不是一般的好。誰會想到李若萱突然抽風和婷婷置氣而去啟動機關呢?
她的接到的任務,不過是來到菲虹山莊,不為人注意地,去修改機關。
她纖細白皙的手指,從小就被訓練靈動地擺弄機關。她就是為了破壞菲虹山莊的機關而來的。
她破壞了,可是早早被發現了。
她怎麼想,怎麼可笑。
她的唇角掠過一絲苦澀。他說,你是我的女人。
她不敢相信。不是嗎?他那樣反應敏銳的人,察覺了自己的陰謀,還會真的愛她?說出去也沒人相信。
他輕而易舉就吻她,輕易得不用想,也知道是假的。
她很美不錯,可還不至於讓李安然神魂顛倒,失去判斷。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真實性就值得懷疑,比如李安然所謂的愛。
李安然憑什麼愛她?如果不是因為自己身上的陰謀,李安然最多只是多看她幾眼,然後任憑她淹沒人海。
她這樣的女子,對於他來說,即便錯過,也不會一生遺憾,不是嗎?
從一開始,他就對她好得有點奇怪。他說著溫柔的話,做著體貼的事,但她知道,這並不真實。
這個男人不會愛上自己。他明知道自己有所企圖,他或許只是好奇。
師父的死,對於他來說是難解的謎。他只是好奇而已。
她不止一次在想,師父用自己的生命設置那樣難解的謎,是不是全部的目的只是為了勾起李安然的好奇,讓他明知蹊蹺,但就想看下去。
從而為自己贏得時間,因為李安然在沒解謎團之前,好像不會殺自己。
可是現在,她行動都暴露了,他為什麼還沒有殺她?
楚雨燕這樣想著,李安然就來了。光風霽月的表情,在她面前自然隨意地坐。
楚雨燕對他笑。現在換成是她很好奇,這李安然到底要幹什麼?
李安然自己倒了杯茶,輕輕地喝。
楚雨燕懶洋洋地往後一靠,臉上帶滿笑,與他打招呼,「今天天氣不錯,看起來你心情很好。」
李安然道,「是,還好。」
楚雨燕道,「你來,是做什麼?」
李安然輕輕笑了一下。天地清明,紫籐搖曳著日影。
楚雨燕道,「你知不知道你不殺我,這讓我很好奇。留著我沒什麼用,我背後的人不會為了我這顆小棋子有什麼大行動,你不用等了。與其養著虎時時刻刻提防它傷人,不如做成虎皮鋪在床下保暖,很安全。養虎為患,你不會是,不知道吧?」
李安然頗為愉快地望著她,然後對她道,「你這麼想死嗎?」
楚雨燕不置可否,李安然笑道,「既然你這麼想死,我為什麼要遂了你的意?」
他說完,就若無其事地喝茶。楚雨燕望著他,就笑了,忍不住對他道,「你這是把不殺我當成是對我的懲罰嗎?那你折磨我啊,嚴刑拷打,生不如死,這才遂了你的意不是?這樣軟禁我,好吃好喝,你這樣的懲罰,可真是有創意。」
李安然伸手去托她的臉,楚雨燕輕輕地躲開。李安然笑道,「很快你就知道什麼是生不如死了,你不用這麼急。」
楚雨燕無所謂地笑笑。李安然又去摸她的臉,她復又躲開。李安然道,「燕兒你讓我摸摸臉怎麼了,讓我好好看看,我想知道,你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
楚雨燕道,「看什麼,又不是不認識。」
李安然笑道,「我看看怎麼了,又不是沒被我看過。」
楚雨燕不再與他鬥嘴,眼光飄向遠處的大槐樹,青蔥茂美,花謝不是很久,空氣中還有餘香。
李安然還是托過她的臉,楚雨燕任憑他,李安然淺笑道,「還是原來的那張臉,還是原來的那個人。難道會包裹著兩顆截然不同的心。」
楚雨燕揚眉淡笑,表情很嘲弄,帶著點慧黠。
李安然靠在椅子上喝茶,絲毫沒有要走的樣子。楚雨燕伸了個懶腰,慵懶柔糜道,「夏天天好長,好睏。我先走了,失陪了。」
她起身走了幾步,回頭朝李安然嫣然一笑道,「我等著你讓我生不如死。」
李安然靠在椅背上望著她,說道,「好,生不如死!」
楚雨燕繼續往前走,李安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對她說,「我忘了告訴你,我這些天把機關又全部改回去了,你如果喜歡,還可以繼續改。」
楚雨燕站住,回頭看著李安然,對他道,「你好像真的很閒,就來告訴我這個消息?這樣不用想也知道的事,還用你特意跑來告訴我一聲嗎?」
李安然小笑出聲,溫柔道,「你那麼厲害做什麼,我順路看看你,不可以?」
楚雨燕仰天淺淺地笑,整個人在太陽光裡光華耀眼。她回眸溫柔委婉,話語卻冷清,她說,「想看我生不如死,那就等下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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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2:37
第五十五章 一個錯落的下午
李安然來書房裡看若萱背書。
李若萱正在走神,十多天了她只背了三四頁,可是哥哥吩咐她一天要背五頁。
哥哥進來的時候,帶著笑。可她見了哥哥,就低下了頭,站起身。
李安然奇怪道,「若萱這是怎麼了?」
若萱很知趣地把戒尺呈給哥哥,跪在地上。李安然拿過戒尺放在一邊,拉著若萱道,「你這是幹什麼,起來說。」
若萱跪著不動,低著頭,忍著淚,輕聲道,「哥哥你打我吧,我沒有背書。」
李安然瞟了一眼桌上的書,想將若萱拉起來,可是若萱死死跪著不肯動。李安然歎氣道,「你這又怎麼了?」
李若萱偷偷流淚,說道,「是我不好,沒聽你的話,你打我吧,挨了打我就能記住了,不敢精神不集中了。」
李安然拉她起來,她卻擰著性子死活不肯起來。李安然厲聲道,「你想氣我是不是?」
李若萱低著頭不說話。李安然命令道,「你給我起來!」
李若萱就是不動,李安然上前一把將她拉起來按在椅子上,李若萱想再重新跪在地上,肩膀被哥哥制住,動不了了。
這丫頭流了一臉的淚。李安然為她擦了,柔聲道,「這是怎麼了,又哭什麼?這些天你不背書是幹什麼了?」
李若萱不知哪裡來的委屈,哭道,「我,我看不進去,哥哥你打我吧,你打我一頓就好了。」
李安然看著她笑了一下,說道,「你難受成這樣還讓我打,我就能打得下手嗎?告訴哥哥,到底怎麼了,從哪兒受委屈了?」
李若萱哭,直搖頭。
李安然道,「是被我關得太悶了嗎?哥哥帶你出去玩,不行叫上你四哥和沈姐姐,叫上曉蓮,我們一起出去玩,這樣滿意嗎?」
李若萱哭著抽泣,還是搖頭。
李安然有點手足無措,歎氣笑道,「那到底要哥哥怎麼做你才滿意?」
李若萱聽了哥哥溫柔的話,突然抱著他放聲大哭起來。李安然似乎有所了悟,抱著哭泣的妹妹忖度著用詞,「傻丫頭,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你五哥了?」
李若萱不說話,只是哭。
李安然道,「若萱啊,這種事是不能勉強的,你五哥無心,那就算了。你年紀還小,不用著急,等哥哥以後介紹很多好男人給你認識,一定能找到像你五哥一樣好的。」
李若萱哭著抗議,「哥哥,你說什麼呢!」
李安然笑,連聲道,「好好,我不說。我道這是誰給我們家若萱這麼大委屈啊,原來是為這事不開心了。也怪我粗心,出了婷婷的事,就把你的事忘了,也沒理會你。」
李若萱的臉有些紅了,搖著李安然的胳膊不讓他說。李安然刮著她的鼻子笑道,「小丫頭突然開竅有心思了,知道害羞了,也不讓哥哥說話了。我本來想多留你幾年,看來我得留神給你找一個可心的人了!」
李若萱惱羞成怒,望著李安然叫道,「哥哥你還說!」
李安然住嘴,拿起桌上的書道,「這許多天你當真就背了這三四頁,怪不得自己拿板子找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十天之內,你給我補上!」
李若萱央求著叫道,「哥哥……」
李安然望了她一眼,說道,「十天太短了,那就半個月,你一併給我補上,再出差錯的話,」李安然笑道,「再出差錯我可就要發飆,沒這麼容易饒你。」
李若萱應了。她內心真正的難受沒人知道。五哥不愛她不要緊,可是她不知道五哥愛婷婷,偏偏婷婷知道她愛五哥。她感覺自己被玩弄了,像一個傻子,然後突然闖了禍,被曝光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
那種感覺,在深夜無人半夢半睡的時候也會突然襲來,無法言說的難堪,無以承受的恥辱。
好像突然之間,大家都一下子跑來關心她。李安然很大方地帶她和曉蓮出去玩,給她花錢。四哥有時候跑過來教她彈琴,和她說很開心的笑話,不把她逗得哈哈大笑誓不罷休。沈紫嫣也來,親親熱熱地與她一起談天說地,曉蓮不時湊進來,三個女孩子嬉笑打鬧,沈紫嫣還教她怎樣穿著打扮。五哥和婷婷偶爾一起來,有時候會各自單獨來。婷婷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又和從前一樣活蹦亂跳,還是經常和雲逸拌嘴,只是多了點柔情和羞澀。
李若萱一直奇怪他們怎麼突然就不吵了,婷婷怎麼一下子不喜歡哥哥,喜歡五哥了。旁敲側擊才知道,婷婷傷重的時候五哥衣不解帶地照顧,那十來天他明顯地瘦了,憔悴了。婷婷說,他深情得好像楚狂哥哥,於是,看著他就順眼了。
李若萱突然就好笑。五哥深情得好像楚狂哥哥,那會是什麼樣子?他會像四哥?若萱想起來就好笑。
楚雨燕突然覺得寂寞。在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
她像往常一樣在花園裡喝茶。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桌上,在輕輕地晃動。一隻綠色的小蟲從枝幹上抽出絲細細地掉下來,就在她的眼前,晃。
很細很晶瑩的絲。楚雨燕一直擔心會隨時掉落,可是看了很久,竟然沒有。
她的心就在那一剎那,開始寥落。
一個下午,一隻小蟲,一根晶瑩的絲,看似危險的遊戲,安然無恙的結局。
那小蟲,就從來沒恐懼嗎?
難道自己,就這樣日復一日地喝茶曬太陽,曬到白髮蒼蒼?
彈指紅顏老。再高妙的化妝也無法阻止人老珠黃。
她留在這裡等什麼?做什麼?大好的時光,她一個人喝茶,第一日很寧靜,第二日很歡欣,第三日漸平淡,第四日就有點厭倦。
這樣安寧,這樣寂靜,讓她在瞬息之間忘了自己是幹什麼的。她不是來菲虹山莊,靜靜地喝茶的。
可是現在她能做什麼?這就是李安然說的生不如死?讓她寂寞,寂寞之後,還是寂寞。
她還真有點熬不住寂寞。她總該要做點什麼,不是嗎?她怎麼可以就這樣辜負,李安然留給她的這條命?
楚雨燕開始彈琴,在花園裡採摘野草編成各種各樣的小物件掛在房間裡。楚狂和曉蓮偶爾來。她央他們為她買來用具,把採來的花瓣洗淨,經過一道道細膩的程序,做成精美的胭脂。
她讓自己很快樂,行走坐立,都愉悅,都優雅。她偶爾在花園裡蕩鞦韆,楚狂只看了她一眼,就驚歎,「燕兒你真不是一般的美了,二哥他好眼光!」
楚雨燕笑,他好眼光嗎?
他愛情的攻勢,讓她少女的情懷曾經在她的內心深處悄然打開。儘管她不敢愛。
當初自己青澀的柔情,半是為了表演,半是出於真誠。她怎麼可能一點不愛上他呢?她一定要愛上他,半是不由自己,半是出於敬業。既然要演戲,就一定要像,世上沒有比真東西,更像。
李安然,當初那個一心要殺你的小丫頭真的曾經愛過上你,你相信嗎?
假戲可以真唱,可是唱久了,就忘了是假戲。
他把她抱在懷裡,她看著他的眼睛,感受著這個男人每一種細微的表情,聽到他淺淡的歎息。還有他的親吻,他的柔情,包括他的肌膚相親。
那個男人曾經把她帶到白宅,說著很多解釋感性的話,她在那一剎那幾乎相信他的愛慕,幾乎以為,那個男人正在愛自己。
很可笑是不是?
他最終要了她的身子。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他原本拒絕了自己,自己厚著臉皮留在他身邊,他卻要了自己。
這男人是不是瘋子!
她懷疑自己也是瘋子。那夜她為什麼不安?為什麼沒有了從容應對,卻真的任憑自己驚惶戰慄?
他要自己時,是在輕薄耍弄。
為這件事,她恨他。在她內心深處,永遠不能原諒他。
原本曾經以為,李安然是一個君子。曾經以為,去殺他只是因為宿仇,她在立場上必須恨他,但在感情上可以愛。可是,從那夜之後,從李安然要了她那夜之後,她再也無法愛他。
以為他是君子,結果發現他只是披了件君子的外衣。當李安然不再是君子,那比一個尋求快樂的嫖客更可惡!
楚雨燕突然閉上人。為何當時那般恨他,卻還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在他的愛慾裡忘情地吟叫喘息?
李安然是一個魔鬼!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惡棍。可是她卻因為這個惡棍患得患失。
楚雨燕坐在鞦韆上茫然若失,李安然大搖大擺站在她面前,輕笑著問,「想什麼這麼入神?這樣子做殺手可不行的,我都來了這麼久,你竟然不知道。」
楚雨燕真的嚇了一跳,狐疑地望了他半晌,笑了。
李安然望著她的笑,說道,「聽你四哥說,你現在不是一般的漂亮,我就過來看看,小丫頭到底變得有多漂亮。」
楚雨燕道,「那你有沒有失望啊?」
李安然道,「沒失望。果真漂亮。」
楚雨燕道,「是嗎?」
李安然坐在她身邊,自然而然地摟過她的肩,輕聲笑道,「燕兒想我了嗎?」
這個該死的男人!他的氣息具有蠱惑人心的迷醉,楚雨燕剎那之間突然有一點心驚膽戰,她揚眉笑道,「是不是,你想我了?」
李安然溫柔地笑,說道,「對。很想你。」
楚雨燕望了她半晌,說道,「想我?想我幹什麼,脫光我的衣服罰站嗎?」
楚雨燕脫口而出她最介意的事情,李安然的心被刺痛了一下,閉嘴,眼睛看向不遠處洗淨的鮮花上。
楚雨燕突然有一點報復的快感,問道,「那花,比我好看嗎?
李安然輕輕地歎了口氣,柔聲道,「真的那麼記恨我嗎?」
楚雨燕望著天,隨意道,「沒有啊。」
李安然無聲,就在楚雨燕側頭看他幹什麼的時候,他突然攬過她,吻了上去!
吻得很輕。很快。楚雨燕的手打過來的時候,他抓住了她的手,唇角淡淡地笑。
楚雨燕恨恨地盯著他,李安然道,「你本來就打不過我,這你又不是不知道,至於那麼生氣嗎?」
楚雨燕笑了一下,迎著下午的明媚的陽光,對他道,「是不是我打不過你,你就可以隨便佔我便宜?」
李安然道,「我沒那個意思,可你總是不理我,我只好偷襲,沒辦法。」
楚雨燕不說話。李安然擁著她柔聲說道,「你不要和我生氣了,從前的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不過是試探你而已,沒有惡意,你總不能一直這樣和我生氣。」
楚雨燕道,「我哪有生氣。你讓我過這麼好這麼快樂的日子,我感激還來不及,哪會生氣。怕是,我惹你生氣。」
李安然鬆開了她,淡淡歎了口氣。楚雨燕起身,笑了一下。
她的笑很淡,很輕,淡似無意,輕若無心。
似乎那只是她,再隨意不過的表情,可是李安然能看到那裡面的秘密。
李安然抽身離去。
燕兒,你封閉了自己的心,再也不給我走入的機會,只是作為一個戰敗的敵手,保留自尊地等我處置是不是?
燕兒,在我們之間,除了傷害,就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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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2:44
第五十六章 本心
楚狂洗了個澡,穿了件黑麻布衣,神采奕奕地去梅菊堂,沈紫嫣見到他的時候,他拿著個大花籃。清透的陽光,碧葉如洗,他在晨光中瀟灑不羈地走來,有一種讓人心曠神怡的愉悅。
楚狂將花籃放在一旁,隨意往她身邊一坐,笑道,「看什麼呢,這麼出神?」沈紫嫣道,「昨天有人送爹爹一些散亂的琴譜,有些缺失,還有些錯亂放在一起,爹爹要我整理出來,看看有沒有好的曲子。」
楚狂拿過去看了幾眼,指著花籃道,「路上有個小姑娘在賣,很是便宜,我看著很新鮮,就全買來了。這花插在瓶子裡應該挺好看的,有點水,能開好長時間。」
沈紫嫣淺笑,起身進屋將花插在青花白瓷寬口瓶裡,擺在梳妝鏡旁邊。那麼一大把山花隨性地散亂著,火紅、淺白、絨黃,整個房間頓時生趣盎然。
沈紫嫣盯著那花看了很半天,很歡欣,她學會用另外一種眼光來看世界,這種眼光,源於楚狂。
她原來只愛梅菊,可是楚狂對家裡那些名貴的梅菊不感興趣,卻喜歡一些不甚惹人注意的平凡花草。他說,每種植物都有自己的本性和花期,那些在秋冬開放的植物就有了風骨,值得推崇嗎?
他是不屑的。
他時時刻刻發現身邊任何事物的美,不拘形式,不拒流俗。每一種花開他都歡欣,每一種花落,他也不悲哀。
她甚至曾經偷偷地想過,他愛自己,絕不是愛她姣好的容貌和嬌貴的身體,而是僅僅因為,她對音樂的感知。
可是她卻對他的一切都感興趣。他的性情,習慣,生活的態度,言語的形式,包括他一舉手一投足的姿儀,包括他毫不避諱地在自己面前掏鼻屎,抓頭髮的小動作。
世界上有那麼多出色的人物,自己為什麼坐井觀天,把命就那麼輕易地交付給李安然,明知道他不愛自己。
原來以為,李安然就是她的唯一,現在卻突然才明白,這世界,沒有什麼東西是唯一的,人的選擇本來有很多,是自己把自己逼入絕境。
陽光清透,陽光中的那個男人很炫美。他不是很愛乾淨,卻不知為什麼,總能讓別人自慚形穢。
沈紫嫣回到楚狂身邊坐下,楚狂把曲子交給沈紫嫣道,「我剛剛看過了,只有三首曲子是全的,剩下的都是散佚的,沒有多少可取的東西,只有一篇,倒有些山野的風味,就是最上面的,你哼哼看。」
沈紫嫣有些驚訝,這些散佚的曲子,自己整理了一早晨,不過整理出三個殘篇,楚狂看似隨意翻閱了片刻,就整理好了?這男人的資質,不是一般的高。
楚狂在座位上伸了個懶腰,問道,「怎麼了,你看著有錯誤嗎?」
沈紫嫣道,「不是,只是,你只是看了幾眼,不到一盞茶,就把這些譜子瞧透了嗎?」
楚狂道,「我早些年就是泡在舊曲譜裡,弄這些,可是比你有經驗多了。」
沈紫嫣對他一笑,不再說話。楚狂四下看了一下,不見人影,問道,「婷婷那丫頭呢,這麼大一個地方經常不見人影,你不悶嗎?」
沈紫嫣道,「她估計是上街了吧,讓她整天呆在家裡,她哪裡呆得住。」
楚狂道,「今天的天氣委實不錯,你也別悶在家裡看琴譜了,反正你的功課我已經替你做完了,我就帶你上街看看風景,找個茶樓喝喝茶,怎麼樣?」
沈紫嫣幾乎有些雀躍,她並肩走在楚狂身邊,外面的世界很熱鬧,她看什麼都稀奇,都歡欣,別人為這對俊男美女側目,她小聲地問楚狂,「我有什麼不對嗎?為什麼總有人看我?」
楚狂笑,對她耳語道,「你不知道自己是個大美人嗎?你難得出來逛,大家自然都想看。」
沈紫嫣的臉一下子紅了,楚狂湊近自己的動作非常親暱但是自然,她卻沒來由地心跳。
前面有一個賣藝的場子,楚狂詢問道,「看看去?」
沈紫嫣點頭,楚狂順勢牽了她的手,拉著她擠了進去。他的手溫暖有力,略顯粗糙,但平實坦然。沈紫嫣一直不很明白,為什麼一雙彈琴的手會粗糙,後來她才知道,那雙手不僅僅會彈琴,還會拿刀。
場子裡正在耍猴,那俏皮可愛的小猴子做著各種各樣討好的動作,沈紫嫣看著開心,眼睛裡閃現出歡呼雀躍的光。
小猴子托著盤來討賞,沈紫嫣才突然知道自己沒帶錢。側頭看楚狂,楚狂已經準備好零錢放在托盤裡,順手摸了摸小猴子的頭。
人群漸漸散了,小猴子不小心將銅錢掉了幾枚,被耍猴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猴子畏懼地忍痛望著耍猴人,被耍猴人呵斥著,躲在一個角落默默蹲著。沈紫嫣憐惜地望了一眼,拉了楚狂走。
楚狂帶著淡淡的笑,「怎麼了,剛剛還好好的,挺高興的,怎麼突然難受了呢?」
沈紫嫣道,「那小猴子太可憐了,它辛辛苦苦為人賣藝,出了一點錯,就被打罵,被鞭子打出來的乖巧,怎麼能讓人愉悅呢?」
楚狂道,「它不過被抽了一鞭子,你就難受成這樣,也不想想你半死不活的時候,別人看著你多難受。」
沈紫嫣一下子沉默,輕輕地抿住嘴角,偷偷看了楚狂一眼,他從來沒埋怨過她半句,現在是在責備她吧。
迎面是喚作「逍遙飲」的茶樓,才開張不到三個月,客人很多。楚狂指著「逍遙飲」道,「我們進去喝壺茶吧,這大半天你也累了,正好歇歇腳。」
沈紫嫣溫順地隨了他進去,迎面有年輕英俊的小廝招呼,楚狂笑了一聲,叫了間雅間,點了一壺茶,有侍者慇勤地為他們送上精美鬆軟的點心,楚狂靠在椅子上笑道,「這裡不光是可以喝喝茶,還能從窗口看看南山的景色,客人們一般喜歡清早或是黃昏月夜來這裡,那時南山巍峨,有淡淡的霧。不過這裡最有情調的,還是曲子。你是不知道,這菲虹山莊的地面上,伴奏音樂最好的,就數這家,裡面的歌女一個個色藝雙絕,彈的曲子的確叫人耳目一新。」
沈紫嫣四下打量,裝修設計果然古香古色,處處透著優雅精緻。對楚狂道,「彈曲子能被你誇獎,技藝一定是很高超了。」
楚狂笑道,「我喚一個來叫你聽聽。」
不多時年輕的小廝端來熱騰騰的茶,一個年輕貌美的歌女,明眸皓齒,抱著琵琶進來,向他們問安。
楚狂仰靠在椅子上,揮手道,「你不用多禮,大家都是彈曲子賣唱的,請坐。」
歌女羞澀但好奇地偷偷看楚狂,謙卑道,「彩雲技藝生疏,但請,杜公子和沈姑娘指正。」
楚狂道,「技藝生疏,你怎麼跑出來混,這逍遙飲聞名菲虹山莊,誰不知道這裡的曲子彈得好,你切莫客套,彈出來聽聽。」
那叫彩雲的歌女遲疑了一下,撥動琴弦,彈得正是白居易的《琵琶行》。樂曲婉轉,伴著輕唱,直讓人心旌搖蕩,唏噓感慨。
曲畢是短暫的沉默,楚狂含笑呷了口茶,然後鼓掌稱讚。那叫彩雲的歌女起身行禮請楚狂指教。
楚狂想了半刻,伸手拿過琵琶,邊彈邊和彩雲商榷,樂曲的第三段怎樣加工更美,更能表現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彩雲頓時茅塞頓開,盈盈向楚狂施禮。
賓主盡歡,彩雲告辭而去,不忘頻頻回首,目視楚狂。沈紫嫣的內心突然有點不舒服,楚狂不只是那個對自己噓寒問暖體貼照顧的楚狂,楚狂還是名滿天下被所有歌妓慕名傾慕的楚狂。難道在那許多鶯鶯燕燕之中就沒有琴技高超的知音?楚狂在杭州,效仿柳永,幾乎成了所有歌妓的老師和頭目,那樣的風流俊賞,豈是長久臥病閨中的她所可以想像?
她突然自卑。楚狂在他自己闊大的的世界裡才是楚狂,他想怎樣就怎樣,無拘無束,任性縱情。而弱不禁風的自己,又可以留得住他幾分的熱情。
楚狂望著沈紫嫣的臉色有些蒼白,關切道,「怎麼了?剛才太累了嗎?回頭我得問二哥要幾個方子,讓你的身體快快強壯起來。」
沈紫嫣苦笑道,「沒有。」
楚狂察言觀色,心下明瞭。他笑了一下,為她倒了杯茶,指著外面的南山道, 「我最喜歡大中午來這裡喝茶,山就是山,線條突出才是明朗,晨昏雲霧雖美,可是把眾人眼睛都搶了去,就沒人看到山的真相了。」
沈紫嫣聽懂楚狂的話外之音,內心突然一暖。楚狂道,「我爹娘都是街邊賣藝的瞎子,我五歲就成了孤兒,也是靠著賣藝的叔叔伯伯幫襯,才得以存活。長大後混跡市井,出入青樓,為世人所不屑,是不是連紫嫣你,也嫌棄我?」
沈紫嫣一把抓著楚狂的衣襟道,「沒,我沒有。」
楚狂笑,伸手輕輕地將紫嫣摟在懷裡。那是他們的第一次擁抱。
李安然好久好久沒來了。楚雨燕在林蔭的椅子上閉著眼睛,計算著時間,一個月,零十七天。
很久嗎?好像也沒有多久,可是楚雨燕卻覺得漫長得令人窒息。
最炎熱的日子馬上要過去了,李安然一去無蹤影,而她,在被他軟禁。
他在外面一身繁華,從來不會因為沒有她而孤單寂寞。而自己,卻真的很寂寞,寂寞像是陰冷的毒蛇,在黑暗的角落裡盤踞,偶爾痙攣騷動,咬得她遍體鱗傷。
不可以這樣的。
她要麼做自己該做的事情,要麼死。這樣被冷置,被圈養,不是她應該過的生活。
李安然不來,像是徹底忘了有這一回事,像是徹底忘了有她這樣一個人。
這個男人夠狠,真的這樣下去,自己真的生不如死。
靠著表面的無所謂,並不能平息自己的心。楚雨燕的心是悸動的,她其實很渴望,不止一遍地渴望,李安然親手殺了她,讓她,死在他的懷裡。
想死在他的懷裡,想死在他的手上。她熟悉他的身體,熟悉他,身體的溫度。
有多少時候,她彷彿陷入時空的錯覺。那個男人,曾經表現出的溫情一遍遍在寂寞的夜裡重演。天下著細細的雨,他們打著傘,他深沉地歎息,對她說,人死了已經在快樂地生活,卻讓我們活著的人徒增煩惱。
最記憶深刻的一句話,最讓她深深感動熱淚盈眶的一句話。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白家的二小姐嗎?他在暗示自己不要執著仇恨嗎?他說,不管自己怎麼對待他,他都要護她周全。
楚雨燕抓著頭髮,幾乎發狂。
她在幹什麼!她想這些幹什麼!
他是真的,捨不得殺她嗎?
可是為什麼不理她!
他不理她!那該死的李安然到底要幹什麼!來殺她啊,她受不了這樣不輕不重地折磨她!
他就是等著自己扛不住,去求他是不是?他在外面幹什麼,和誰在一起?
楚雨燕真的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楚雨燕咬牙切齒地告訴自己,他願意愛誰愛誰,願意娶誰娶誰,關她什麼事,她這是要發什麼瘋!
李安然!你不殺我,不理我,那好,我去殺你!
明知不可,亦要為之。人生有許多事情就是這樣,不得不去做,一定要去做!
風暴,楚雨燕渴望風暴。她渴望刀光劍影,淋漓盡致。她渴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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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2:55
第五十七章 凶愛(上)
那天的夜,很深,很黑,天下著淅淅瀝瀝的雨,所有的人都安歇了。
黑色的人影,穿著夜行衣,蒙著臉,偷偷地潛入李安然的書房,逕直打開後牆的暗門。
菲虹山莊號稱是最奇詭的建築,暗門背後是一道道機關,控制著一條條的通道。
黑衣人點亮微弱的火石,很嫻熟地拆卸操作!
李安然望著黑衣人,淡淡笑道,「光線那麼弱,一不小心,可就傷了自己了。」
黑衣人住手,身體卻沒有任何驚慌,一動不動,好像是一尊雕像。
李安然道,「好定力。」
他走過去,站在黑衣人背後,黑衣人突然出手。
黑衣人用刀,是那種圓弧形的彎刀,氣勢凌厲,刀鋒如雪。
李安然側身,黑衣人反手又是一削,李安然躲,伸手去奪刀。
黑衣人的腕子一抖,刀就像被施予某種魔力一樣,直直地向李安然的手割去,李安然只能縮手,任憑彎刀的鋒芒在自己眉尖閃過。
黑衣人滾身在兩丈外,李安然閃身堵在黑衣人面前。黑衣人毫不遲疑,揮刀欺身而上,刀冷硬,人決絕。
李安然與之走了幾招,一手扯開了黑色的蒙面,夜黑暗,看不清黑衣人的臉。
她的一頭長髮轉眼傾瀉,隨著她轉身滑在李安然身邊,在半空裡飛飄。
李安然的手穿過糾纏的髮絲,一把抓住了她拿刀的右手。
她毫不遲疑地側身踢腳,李安然閃身,她的腳挾帶著強勁的風聲,然後飛出三把纖細的飛刀。
李安然為了避飛刀,只能鬆手。
黑衣人乘機破門而出,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雨。
她的輕功很好,李安然的輕功更好。
她可以感覺到李安然動了氣,出手的招式明顯狠厲了些,他幾乎是三下五除二地制住她,然後低聲地怒吼,「燕兒!」
黑衣人桀驁不馴地挺了挺胸,讓李安然看清她的臉。
一張完全陌生的年輕女子美麗的臉。眼神是不共戴天的冰冷仇恨。
李安然伸手到她的頸上,狠狠地一撕,撕掉了一張人皮面具,楚雨燕的臉,白得嚇人。
李安然抓著她腕子的手力道鬆了一些,聲音溫和下來,卻是說不出的疲憊,他說,「你身上的氣味我那麼熟,換了一張臉,又有什麼用?」
楚雨燕突然落下淚來。
李安然放開了她冰冷僵硬的身體,溫柔道,「我們回屋吧,外面下雨。」
楚雨燕突然歇斯底里地狠狠推了李安然一把,淒厲地罵道,「你早知道!你早知道了為什麼不殺我!誰要你對我好!誰要你!我打不過你,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假惺惺憐愛我!和我好!帶我來這裡!想冷就冷,想熱就熱!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
李安然被她扑打得一個趔趄,後退一步才站住。楚雨燕咬緊牙,拚命衝上去,要命的一招!
她的袖裡彈出一把柳葉小刀,極其強勁霸道地飛出去,李安然低身一躲,刀劃破他的衣襟,飛到兩丈遠之外,不容李安然喘息,又呼嘯著飛回來!
李安然伸手接住!強勁的力道在他手裡戛然而止,他的手在微微搖擺。
楚雨燕一怔,不顧一切衝上去,赤手空拳沒命的打。
李安然出手死死制住她,低吼道,「燕兒!別鬧了!」
楚雨燕頗為冷靜地苦笑,似乎天下的滑稽諷刺莫過於此,她揚聲笑道,「我在鬧嗎?你不要搞錯,我在與你拚命!縱然天下人都敵不過你又怎麼樣,大不了你殺了我,我們白家,又不是沒人死在你手上,你假惺惺裝什麼慈悲!」
李安然道,「別說了!我們回屋去!」
他話說著,拉著楚雨燕往屋裡走。楚雨燕抵死不從,她慌亂無措中一轉頭,狠狠咬住了李安然的胳膊。
李安然低叫了一聲,她的牙狠狠地陷入李安然的肉裡,嘴裡是溫熱腥甜的血的味道。
李安然低叫道,「你松嘴!」
楚雨燕咬牙切齒,反而咬得更深。
李安然鬆開了手,卻仍舊伸著胳膊,楚雨燕怔怔地鬆了嘴,李安然靜聲道,「解恨了嗎?都出血了。」
楚雨燕望了他一眼,發現他正在淡淡地笑,似乎還有一絲愛寵的味道。
楚雨燕苦笑了一聲,意猶未盡地抹抹嘴,任憑夜雨淒涼地打在臉上。
李安然望著她不說話。
楚雨燕寥落地仰頭,熱淚一行行流下來。李安然走過去碰碰她,她執拗地一把甩開。
李安然於是袖手看著她。
應該讓雨下得再大些,再猛烈些。這雨下得過於拖沓不痛快,這是雷雨的季節,不是應該電閃雷鳴,狂風掃面嗎?
李安然過來拉她,溫柔地喚她。她恨恨地推開,然後一揚手,一個耳光打過去,「啪」的一聲響,打得很結實。
她怔住,不可思議地望著李安然。李安然還保持著側臉的姿態,他用手輕輕揉了幾下,對她溫柔地笑道,「還要打嗎?」
楚雨燕內心的防線突然崩塌,這個男人!這個男人!這是個害人精的男人!
她為什麼要原諒他!他徹頭徹尾在看著自己蹩腳地表演,他看著自己徒勞無功的掙扎,她被關在一個小院子裡,他都不屑來殺她!
他以為他是誰!他是看客,我為戲子。
可是下棋的人怎麼知道棋子的無奈,看戲的人怎麼知道唱戲的悲哀!
他說她欲嫁,他就會娶。楚雨燕一絲冷笑,而今我欲殺,怎麼樣!
他站在雨裡望著她,她倔強地敵視著。
李安然深歎了口氣,幾乎是哀求道,「燕兒,回屋吧,有什麼話回屋說,好不好?」
她凌厲地望了他一眼,不說話。
深邃的夜,起風了,狂風捲著樹木在奮力地撕扯,雨越發密了,打在臉上啪啪地麻麻地疼。
很冷,幽深徹骨的冷,沒有溫度,也不堪回顧。
自己曾經像一個不通世事的小女孩,在他的懷抱裡小心翼翼地承受憐寵,為他的一個眼神一個笑,臉紅心跳。
自己曾經看著他面不改色地應對他命裡的劫,在預知他快要死了的時候,痛到自己的心幾乎碎裂。
自己曾經是一個冰清玉潔的處子,在他的面前脫光衣服,嬌羞緊張忐忑不安地等待他帶走自己的初夜。
這個男人,用一種她猜也猜不透的方式,居高臨下忽冷忽熱地把她的心焐暖,然後凍冷。
暖的時候,春暖花開;冷的時候,萬川冰雪。
她恨。一個本來與自己不共戴天的男人,為什麼可以這麼輕易地左右自己的喜怒哀樂!為什麼自己會思念,會幽怨。她本來不應該在意他不是嗎?他的愛寵自己應該嘲弄地接受,他的冷落,自己應該安心冷笑,不是嗎?
血海深仇,是她再迷失也不可跨越的障礙,何況,他也沒有給自己多少迷失的機會!
他故意把自己帶入她夢寐以求的菲虹山莊,她如願以償來了,可是來了,又怎麼樣!
她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他冷置了自己曾經迷亂的心。
李安然,這世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要麼,我們一起死!
李安然看見她的眼裡升起一種哀艷的荒蕪,好似夕陽斜照下的斷壁殘垣。美艷,空遠,一種從骨子裡散發的荒涼。
心似一堆冷寂的灰,帶著燃燒過的痕跡,經不起今夜的雨打風吹。
李安然輕輕歎了口氣。楚雨燕在風雨中立著,散亂的髮貼在臉上,滴著冰涼的雨水。
閃電劃破夜空,一聲驚雷,大雨瓢潑而下。
李安然突然衝過去抱住她!楚雨燕沒有抗拒,似乎也沒有感知。
李安然用力地抱著楚雨燕,痛心道,「燕兒!你這麼恨我,不能原諒我嗎?」
楚雨燕傻笑,「原諒?原諒你什麼?恨你什麼?我本來就是別人安置在你身邊復仇的,你怎麼對我都不為過,你要我原諒你什麼?」
「不要這樣說,我不是有意要傷你的心的,燕兒!我何嘗不想我們朝夕相處,柔情蜜意,可是就是因為我知道你背負著什麼,所以我不能。總要給你一次實踐的機會,總要讓你承認失敗,我們才可能重新來過不是嗎!燕兒!你知道嗎,我愛上你,可我不能把握你的心,那是件很恐懼的事情。一味去愛你,哪怕是我一廂情願,我都可以去做,也不會介意。可是你卻是痛苦的,你不甘心愛我,你要殺我!燕兒你知道我心裡的感受嗎?你知道嗎!」
李安然捧著她的臉,大聲說著,熾熱的愛火在他眼裡明亮地燃燒,悲哀地跳躍,他對她說,「我本來想,我把你寵到骨子裡,讓你在任何時候都沒有對我下手的勇氣。可是在我三弟成婚的那天晚上,你突然要把自己給我的那天晚上,你跑了出去,差點就走掉!我就突然明白,你若就此放棄了仇恨,就再也不會回到我身邊了!與其這樣,我寧願你殺我,你恨我,也不要你,離開我!」
楚雨燕突然一把推開李安然,痛徹心扉地喊道,「你不要說了!」
李安然狠狠地一把抱住她,強硬道,「你還不承認!我承認我們在那個晚上在白宅相見是一場劫數!我李安然怎麼會在那麼短的一瞬間,突然就愛上一個想要殺我的女人!」風捲著雨水席捲而來,一道閃電,楚雨燕望著李安然,清晰地看見李安然落下淚來。
她不知不覺就軟了。看著這個男人流淚,聽他說從未有過的愛慕的話,她一下子心就軟了。
他說,他李安然真的就愛上了一個明知要殺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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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3:12
第五十七章 凶愛(下)
李安然擁著她,對她說,「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為什麼我老想去白宅,去了一次,又去第二次,然後遇上你。天底下的人都說你們白家的人是菲虹山莊殺的,但不是我李安然殺的!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命中注定就要比別人活得沉重。我從三歲開始,就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玩這件事。每天寅時起床,午夜才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回到家,馬上就四面楚歌,死了爹爹,不懂事的妹妹,欲置我於死地的叔叔,內外交困,傷得半死不活,沒有幫手,高手一個接一個跑來殺!難道我的心裡,就不苦嗎?」
楚雨燕僵硬地任他抱著,就默默地流下淚來。
李安然道,「在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好像是遇到了可以懂我的知音,雖然你是來殺我的。那天晚上你很美,看似不經意,卻美到驚心動魄。你讓我似曾相識,我曾經見過你的姐姐,還清晰記得,她有一雙和你很相似的眼睛。所以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你就是那江南白家的二小姐,你深夜來到自己的家,冒著雨,來邀請一個過客,一個仇敵,來設置一個陷阱。可是不知為什麼,我就憐惜。貼心貼肝地憐惜。你裝作不會武功,裝作才智平常,但我知道你從小一定走了和我一樣的路,吃了和我一樣的苦。看著你不能殺我又不能原諒自己的樣子,那種無助,我就不知道我是在憐惜你,還是憐惜我自己。難道,你從來沒覺得,所謂仇恨,莫名殺戮,我們置身其間,好像命運戲弄,人力卻很渺小,在這個層面上,我們從來都是一樣的,同病相憐。我們為什麼還要相互殘殺,你就不能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嗎!」
楚雨燕突然推開他,柔弱地放聲大哭。
李安然情不自禁落淚,央求道,「燕兒,我冷落你這麼久,讓你嘗遍恨我,殺我而不得的滋味,你以為我就好受嗎?饒了我吧,好不好?我給了你機會,你色誘成功了,進了菲虹山莊,用一顆恨我而不是愛我的心,你盡了最大的努力報仇了,別人為你設計的人生你已經經歷過了,就當今夜你被我殺了,你暴露了,打不過我,被我殺了好不好?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楚雨燕大哭著,推了李安然一把,喊道,「不好!一點都不好!」
李安然幾乎束手無策,「那你到底要怎麼樣!」
楚雨燕突然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怎麼樣。她只是機械地道,「你憑什麼戲弄我!你侮辱我,你憑什麼!」
李安然沒說話,楚雨燕喊道,「你既然要我恨你,來殺你,為什麼還要去勾引我,對我好!我殺不了你,那你就殺了我,誰要你放過我,可憐我!」
李安然沉默,楚雨燕哭道,「你愛我就愛得徹底,讓我心甘情願束手就擒,你不愛我就殺了我,你憑什麼既不愛我,又不殺了我,你憑什麼,憑什麼!」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計較這個!那天晚上,天知道我多希望你和我發脾氣跑出去!可你偏偏隱忍,你因為恨隱忍,你知道我,當時有多怕,有多恨我自己嗎?因為仇恨,你不肯愛我,不會留在我身邊,不會向我求助!你回到面具人身邊去就是自尋死路,我不讓你恨,你讓我怎麼辦!」
楚雨燕叫道,「我就是恨你,恨不得殺了你!」
她這樣說著,一道閃電劃過,驚雷劈空而下!
驚悚,楚雨燕驚悚地望著李安然。李安然道,「你要殺我,那你就過來殺。」
楚雨燕怔怔地望著他,不敢動。李安然一把抓過她的腕子,淒然笑道,「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滿意,大家才滿意!你一定非要我死嗎?一定要我死才能證明我愛你是嗎?難道你不死,不是一樣的嗎?你殺我,我不殺你,只要你願意,我李安然熱熱鬧鬧娶你,這樣還不夠嗎?我是在戲弄你嗎?我哪裡就侮辱你了?」
楚雨燕突然有一點恐懼,這個男人發怒的樣子讓她有點恐懼。李安然突然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裡,深情地抱住,說道,「不要生我氣了,原來都是我不好,你別生氣了。我早和你說過,你等我,給我時間,等事情真相大白,對你們白家還有我們李家都有一個交代。這仇已經十四年了,非得一時一刻來報嗎,何況你也報不了,好好跟我練幾年功,或許你還有機會。」
李安然說到這裡,幾乎笑了一下,撫著楚雨燕的頭道,「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或許我們都是無辜的,我們背負著別人的罪,在折磨我們自己。我再求你一遍,等我好嗎?等著我,為你從西湖采一捧半開的荷,你從此可以心無芥蒂地愛我。」
楚雨燕突然淚如泉湧,在李安然懷裡痛哭失聲。
楚雨燕脖子上的相思翼因為剛才的打鬥斜在耳後,李安然輕輕地拿起來,握在手心裡,幽幽地說道,「是不是你從來就沒有弄懂你師父的心意。她為什麼給你這塊相思翼,她為什麼要死。」
楚雨燕的身體輕輕一顫,驚訝茫然地望著李安然,這個男人要說什麼,他到底知道師父什麼?
李安然對她道,「這所謂相思翼,是男人用來檢驗女人對自己是否真心的,當然這只是傳說,因為人一旦動了情,難免體溫升高、呼吸急促,相思翼裡面含有香料,被蒸騰出來,就會散發香氣,其實沒什麼好神奇的。我一開始也不知道,為什麼你師父要把這東西給你,為什麼。」
楚雨燕怔怔聽著,彷彿李安然正在揭開長久以來自己想也不敢想的事實真相。
李安然苦笑道,「在離開江南之前我突然明白你師父暗含的苦心。她是用這個東西在告訴我,你在愛著我,我不可以傷害你。」
楚雨燕抓住相思翼推開李安然道,「你胡說!」
李安然道,「怎麼是胡說?她就是用這塊玉在提醒我,你愛上我了,因為我不止一次聞到它的香氣。她在提醒我,我面前這個女孩是無辜的,她在愛我,我不可以因為知道真相,就殺了你。」
楚雨燕不可思議望著他,雨水從她臉上靜靜地流下。
李安然道,「她也沒把握,我會真的愛上你,這一點她和你想像的一樣,都是不相信的,所以她煞費苦心地提醒我。要知道,這是男人測試女人的,不可能是師父送給徒弟的嫁妝。她正是用這樣矛盾的事實,來讓我疑惑,去猜測,去明瞭她的一番苦心。你可能從來不知道,她有多疼你,疼到在自己臨死前,用這種東西來哀求我,放過你。
楚雨燕像被重擊一樣,頹然後退,面色煞白,身體在劇烈地抖。
李安然溫柔地望著她,說道,「還記得你師父在這世上最後一句話嗎,她說,『我們花溪苑門第雖卑微,但每一個女子都冰清玉潔,堪稱絕色,李公子若不嫌棄,就請收了燕兒吧。』你還記得吧,或許你師父沒有奢求我會照做,但這是她死前為你找的最後的歸宿,她在把你,交給我。按照你們的計劃,只要你混到我身邊能來到菲虹山莊就行了,是吧?可是你師父說,讓我收了你,她其實在對我說,讓我愛你,如果不能愛你,她用相思翼提醒我,請我放過你。」
楚雨燕突然情不自禁,蹲身埋頭淚下滂沱!
李安然上前扶起她,對她道,「你師父是毒王馮恨海的夫人,叫做林夏風。像她那樣最具智慧和風華的女人,這世上除了馮夫人,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做得到。」
楚雨燕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身子軟下來,抱住李安然放肆地哭。
李安然道,「你仔細想想,你師父明知我們是白家和李家的孩子,她為什麼還要把你交給我,還煞費苦心做這許多暗示,她不是瘋了,燕兒你想想就會明白,你師父這是在成全我們,我們不要再鬧了,好不好?」
楚雨燕只是哭,李安然抱著她快步回到書房,關好門,外面的風雨一下子好像變成很遙遠的事。
第五十八章 一寸心,一寸柔情
楚雨燕靜靜地倚靠在床頭發呆,雨過天晴之後,草木已凌亂,清晨的氣流略有些涼,她有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周圍還殘留著昨夜纏綿的味道,那個男人,昨夜說著細細的情話,憐寵地撫愛她,表白自己的心。
他一早就知道,所以她認為他不可能愛上自己。自己的一切糾纏幽怨,皆源於這個念頭。他不愛自己,他在演戲,他在玩弄她,看她的笑話。
可是他說,他在一見面就愛上自己,即使明知道,她是白家的二小姐。就是因為她是白家的二小姐,他才愛她,要憐惜保護她,她特有的身份,觸動了他內心最柔軟的弦。
他自己也說,他們的相遇是一場劫數。他們彼此以為對方在演戲,所以相互恐懼,相互尷尬。
她可以原諒他。原諒他的試探,原諒他的冷置。如果他是因為愛她,想要激怒她。
他真的愛她。一動這個念頭,她就覺得自己渾身沒有力氣。說不出的疲倦,說不出的累。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自己從前的種種舉動,在他看來不過是鬧脾氣,撒嬌。他在包容自己,縱容自己。改了機關,他沒有責備,裝作驕傲,他沒有強迫,連昨夜凌厲地襲擊他,他也沒有在意。
她還好好地活著,在那個男人的懷裡,他默默地給了自己最大的寬容和愛護,他低三下四地認錯,讓她原諒他。
自己從出現到現在,之所以活著,就是因為這個男人愛自己,縱容自己。她還老以為他有所企圖。她還自以為是地復仇。
她根本沒有向他復仇的能力。就像他說的,為什麼一定要讓他死,自己沒死不是證明,他愛她嗎?
是啊,自己沒死,是因為他不肯殺。他不肯殺,是因為他愛。
楚雨燕無力地閉目。她怎麼想都覺得原來的一切都是場鬧劇。
一場讓她流淚的鬧劇。她依仗著那個男人的愛,任性地胡鬧的鬧劇。
像跳樑小丑一樣,她被一個男人操控,被另一個男人縱容。
相思翼。
楚雨燕靜靜地摸著它鮮艷的紅色。相思翼,難道它全部的意義就在於,師父在暗示李安然,他不可以傷害自己?
師父自己的命都沒有了,她為什麼還去求那個男人放過自己?
楚雨燕驀地落下淚來。那是一種既痛楚又溫暖的感覺。這個世上,竟然有人那麼疼愛自己,她突然想起師父在她臨死的前一夜,她從白宅回來,師父輕輕地歎氣,對她說,「燕兒,這世上任何一件東西,都是可以捉弄人的,生命很短,有時候連生命都是種虛空,何況所謂仇恨。」
她當時不懂。她當時只是繚亂,為什麼李安然是那樣讓人心儀的模樣。她當時用一種傻乎乎的表情問師父是什麼意思。師父撫著她的頭,對她道,「你這次去接近李安然,實在是太危險了,師父不忍心看你這麼年輕,用自己生命去冒險。我想,你父母若是活著,也一定是捨不得的。」
她撲在師父身上哭。師父撫著她的背,歎息道,「我的話你不懂沒關係,李安然若是能懂,也可以。」
李安然果然比自己聰明,他懂。師父直接和自己說,自己不懂,可是師父那麼曲折的暗示,李安然竟然懂了。
師父,他就是你,為我在這世上找到的最後的歸宿嗎?師父,你要成全我們,即便我們是白家和李家的孩子。
楚雨燕突然悸動,好像一道閃電照亮她黑暗的夜空,讓她看到了最慘烈的事實真相!
師父說,生命都是種虛空,何況所謂仇恨!
何況所謂仇恨!這糾纏她十多年的仇恨,師父說本就是虛空!
難道,我們白家的人,不是李長虹殺的!我們本就沒有仇,我們本就清白無辜!師父說世上任何一件東西,都是可以捉弄人的,難道自己這十多年來日日夜夜所被培養的仇恨,不過是人力捉弄!
是他,面具人,自己從沒有看清過他的長相,但總是受著他的脅迫,自己從小對他言聽計從,接受他安排的苛刻的訓練,和不同的人學藝,呵斥,懲罰,尋常人想也不敢想的嚴酷生活,女孩子懼怕的一切她都不能懼怕,男人懼怕的一切,她也不能怕。
支持她堅持下來的唯一理由,就是,她是白家的二小姐,自己的家人被菲虹山莊殺了,她要報仇!
她突然產生一種強烈的衝動,師父是知道真相的,她好想把師父從墳墓裡拉出來,讓師父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什麼!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人世間最喪失尊嚴的事情,莫過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活著,莫過於自己像別人蓄養的牲畜一樣,只被人驅使著活著!
楚雨燕突然產生出凌厲的恨意,整個人頓時像小豹子一樣機警敏慧起來!她要去弄清楚,她必須去弄清楚!
不遠處的月季旁邊生出棵野生的雛菊,在清早的陽光中舒展自己細密潔白的花瓣。
李安然穿著件半舊的白袍,端著碗羹湯在晨曦中走來。
這就是師父給自己找的男人,她在臨死前為自己找到的最後的歸宿。
楚雨燕的眼神一下子溫柔起來,她慵懶地用被子圍住自己,對著進門的李安然綻放歡顏。
李安然將端著的東西放下,抱著她輕輕吻了一下,笑道,「寶貝睡醒了,待會好好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天。」
她感覺有點餓了,李安然端來的是碗蓮葉瘦肉粥,還有兩顆鵪鶉蛋,潔白細膩的光色。
李安然端給她,她正要接,李安然溫柔笑道,「我來喂吧,在下得罪了夫人,總是要賠罪的,來,張嘴。」
面對他突然的寵溺,楚雨燕有點不太適應,幾乎是慌張地喝了一口,嗯,很不錯的味道。
李安然看著她吃,笑道,「怎麼樣,我手藝怎麼樣?」
「你,你自己做的嗎?」
李安然道,「我做的不行嗎?還真以為我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原來浪跡江湖的時候,總是自己做的,楚狂他們都說好吃。」
李安然說著,伸手寵溺地擦拭了一下楚雨燕的嘴角,笑道,「這麼大人了,怎麼吃東西還讓別人擦?」
楚雨燕驀地落下淚來,李安然笑,「用這麼感動嗎?我又不是天天給你煮。」
楚雨燕搶過來,自己喝粥,李安然在一旁看著,笑道,「天天煮就不會感動了,偶爾煮才有效是不是?我就說嘛,生氣害身體,你看餓壞了吧。」
後來楚雨燕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喝了李安然送來的驅寒的藥。李安然竟然像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賴在她房裡整整半天,在她身邊輕柔地梳著她的髮,吻她,和她說著天南海北的閒話。
陽光照進屋子,自己窩在他的懷裡,安寧幸福得讓人覺得不太真實。
下午李安然去書房看若萱背書,臨走吻著她,對她說,他叫人找一個黃道吉日作為他們的婚期。
她怔怔地望著他,他拍拍她的小臉笑道,「怎麼了,不願意嫁給我嗎?現在不由你了,總之是我的人了。」
她望著李安然濃情蜜意地離去,空氣中還到處是他身體的氣息。
太陽還有一竿高,李安然讓若萱放下書,拉著她坐下,李若萱奇怪道,「哥哥你這是怎麼了,笑眉笑眼的,有什麼開心的事嗎?今天一大早讓我少練了半個時辰的功,聽說你跑到廚房給……」
李若萱話到嘴邊又吞下去,偷偷望了李安然一眼,不再說話。
李安然道,「若萱你還在記恨你楚姐姐嗎?」
李若萱遲疑著,支支吾吾地不肯說話。
李安然道,「聽哥哥的話,別再記恨她了好不好,你沈姐姐和你四哥是多好的一對,你不用老是為原來的事記仇了。哥哥要娶你楚姐姐了,以後她會對你好的,你不要和她生氣了,就算為了哥哥,好嗎?」
李若萱驚詫地差點打翻杯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哥哥,問道,「你,你說,你要娶她,……」
若萱說著,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下來。李安然道,「這是怎麼了?和你楚姐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仇吧?以前是哥哥不好,沒把事情和你說清楚,我們,……,她是……」
李安然正忖度著怎麼用詞能讓李若萱更能接受,李若萱的心像被一把刀狠狠地刺了一下,莫名的疼,莫名的失落,她猛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衝,被李安然一把拉住。
她忍著哭聲,但是淚流滿面,回轉身,奮力要掙開李安然的手,但是掙扎不開。
李安然道,「若萱你別鬧啊,到底怎麼想的你和哥哥說啊!」
李若萱哭道,「你娶了楚姐姐,就不會再疼我了……」
李安然道,「你這是想什麼呢,怎麼哥哥娶了親就不疼你了?我還是你哥哥,這到什麼時候也改變不了啊,怎麼會不疼你呢?」
李若萱失聲哭道,「我沒有爹娘,哥哥你也,不肯管我了,我從前任性不懂事,以後不敢了,哥哥你不要拋下我不管我……」
李安然被她說得笑了,說道,「你這胡亂傷心什麼呀,說什麼呢這是,我這還沒死呢,看你這樣子就像我死了一樣,誰說不管你了,我是你哥哥我不管你誰管你。」
李若萱撲在哥哥懷裡,哭道,「哥哥!你要娶楚姐姐,我,我先前拿刀得罪她,還趕她走,我,我不要在家裡呆了……」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笑道,「就為這事情啊,儘是胡說,她做了你嫂嫂會很疼你的,你就是小孩子脾氣,她做嫂嫂的怎麼會和你計較呢,不會的,等呆會我帶你去見她,你喊她一聲楚姐姐,就沒事了。」
李若萱拚命搖頭道,「我不要去見她,不要……」
李安然柔聲道,「若萱你這是幹什麼,這不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嗎,聽話,沒事的,哥哥成親了以後一定和原來一樣疼你,不准任何人欺負你,行嗎?」
李若萱只是哭,李安然哄道,「好了好了,別哭了,不去就不去,先別哭了。再哭哥哥心疼了,我是你哥哥總沒錯吧,我會不疼你嗎,不會打過你兩次就連我也信不過。」
好說歹說把李若萱勸走了,李安然特意吩咐曉蓮去勸,他對曉蓮說,「若萱那丫頭聽說我要娶她楚姐姐就一直哭,你去看看,別讓那丫頭做出什麼離家出走的傻事情來。」
曉蓮應了,光風霽月地說著祝福的話,轉身告辭的時候,任憑自己的心,黯然零落。
這一刻,早知道要到來的。不知為什麼真的到來的時候,還是黯然心痛。
她有一刻想回頭望李安然一眼,她的人都停下了,但是沒有回頭。
還何需回頭,回頭也枉然。
李若萱一見曉蓮,抱住她就哭。曉蓮也輕輕落下淚來,但趕緊擦去,生怕李若萱發現。
她笑著對李若萱道,「少爺叫我來,說是你在哭。小姐你聽我說,少爺要成親了,你該笑,不能哭。」
李若萱哭道,「曉蓮你還這樣說,連你也取笑我。」
曉蓮道,「不是取笑你,趕緊把眼淚擦乾了,別哭了。真的不能哭,再哭,才被人家取笑呢!」
李若萱擦了擦淚,猶自抽泣,曉蓮道,「我知道你心裡彆扭,可誰讓你當初那麼莽撞,現在哭也來不及了,趕緊懂事一點,好好補救就行了。」
李若萱道 ,「事都出了,還補救什麼,想想我淨做傻事,為了沈姐姐去趕她走,結果被哥哥著實打了一頓不說,第二天沈姐姐就醒了,還,還和四哥成了一對,我替人家胡亂著急,真,真是傻透了!」
曉蓮嫣然道,「現在後悔也來得及,來,你聽我說,現在就高興點,一會兒就去見楚姑娘,當著少爺和她的面,叫聲楚姐姐,認個錯就沒事了。」
李若萱幾乎要跳起來,低叫道,「我才不去!」
曉蓮道,「你必須要過這個坎,不去不行。她馬上就是你嫂嫂了,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她老是鬧彆扭,怎麼行呢?」
李若萱直往後退,執拗道,「我不要,不要去……」
曉蓮道,「我的小姐,你想清楚,這是少爺一輩子的喜事,你再鬧,想幹什麼。你這樣做是在讓少爺為難知道嗎?他雖然寵你,可不喜歡看見你現在這樣任性的樣子,你若是想讓少爺以後疼你愛你,你就聽我的,懂事一點。」
李若萱辯解道,「誰說要鬧了,我,我才不去找她……」
曉蓮道,「我問你,現在誰要娶楚姑娘啊?」
李若萱懵了,不解地望著曉蓮,猶疑道,「我,我哥哥啊!」
曉蓮道,「你也知道是你哥哥!小姐,從老爺過世,你和少爺相依為命,說實話少爺對你不薄,我們兩旁世人都看在眼裡,你自己沒有感知嗎?現在少爺都二十四歲了,好不容易局面穩定點,要娶他心愛的姑娘,你不同意不開心,他能開心嗎?」
李若萱的眼圈紅了,望了曉蓮半晌,沒說出話來。曉蓮道,「你已經是大人了,也要知道從少爺的角度為他著想,處處體諒他才對。怎麼能要求誰都依著你的想法都從你的利益出發呢?你怕受嫂嫂氣,但總不能讓少爺等你嫁人了再娶妻吧?」
李若萱連連搖頭,「我,我沒有這樣說啊!」
曉蓮道,「那就開心點,少爺要娶妻了,楚姑娘要為李家開枝散葉,你應該高興才對。過去的事不要想了,是你主動招惹楚姑娘的,你去道個歉認個錯,你該做的事情做了,她原不原諒你是她的事。何況少爺見你處處為他好,你們是親兄妹,他能不處處為你好嗎?你懂事了,他一定更疼你,更寵你;你若還是一個勁胡鬧,他想寵著你護著你,但能依著你的性子嗎,挨過的打罵還少嗎?」
李若萱似乎聽進去了,覺得曉蓮說得很有道理。只是想到去道歉還是發怵,拉著曉蓮的手道,「可是,我用刀逼著她走,現在去道歉,她,她不理我怎麼辦?或是表面裝作沒事了,心裡還記恨我,哥哥還不是會聽她的,哥哥那麼寶貝她,她一來,就請新廚子,我上次得罪她,就差點打死我,今天早上,哥哥讓我少練功,他抽空去廚房給她煮粥,他以後,哪裡還會護著我……」
聽若萱這麼說,曉蓮不知為什麼也覺得淒涼。她寬慰若萱道,「你不要多心,少爺做事都自有主張,不會任人挑唆的。他看人應該不會錯的,楚姑娘也不像是心腸歹毒,睚眥必報的人,何況少爺那雙眼睛比什麼都厲害,不會讓人欺負你的。即便是你做錯事了,他打他罵可以,能容得下別人碰你一根指頭嗎?」
李若萱垂下頭,不再說話,曉蓮在一旁笑道,「你還妒忌楚姑娘了,怎麼不想想少爺怎麼寵你。上次帶你一玩就是一天,從杭州回來,用冰鎮著給你帶點心,平日裡吃的穿的用的,也從來沒虧待你呀!」
李若萱破涕為笑,拉著曉蓮的手撒嬌道,「曉蓮你真是的,真是我哥哥請你來勸的,處處說他們的好,說我的不是!」
曉蓮笑得淡淡的,半是欣慰半是悲憫,她對若萱道,「我說他們好嗎,我是為你謀劃。小姐你記住了,以後要時時處處為少爺想,你處處對少爺好,也是處處對你自己好,知道嗎?」
若萱拉著她的手道,「我知道了曉蓮,以後我聽你的話,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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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3:25
第五十九章 回眸處,已別離
楚雨燕在下午暖洋洋的陽光中慵懶地伏在房裡的窗戶上,望外面閒散的鞦韆。下午的花園一點也不寥落,蟬在賣力地叫,雨後的晴朗泛著濕呼呼的熱氣,陽光有幾分暴烈,楚雨燕帶著幾分虛脫後的放鬆,懶得去曝曬自己的肌膚。
其實她喜歡躺在曬得很燙的石頭上,叼著根草曬太陽。就像那次李若萱來找她一樣,李若萱,多幸福的一個女孩子啊!
她可以刁蠻任性,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一個不高興就是不高興,不用去顧及誰。她不用擔心外面的風雨,出了天大的事,有她哥哥頂著。
多好啊,就為了小事情煩惱,被她哥哥罰了,再被她哥哥加倍寵回來。
楚雨燕忍不住輕輕地笑,今天下午她哥哥會和她說成婚的事吧,那丫頭一定會傷心,絕對不肯主動和自己來和好的。
呵呵,一個被寵壞的大孩子,可她就是喜歡看李安然這樣寵妹妹。對於有她那樣經歷的人來說,看一個女孩子被憐惜寵愛,不會嫉妒,只會心酸。因為從來沒有人寵自己。
她不來找自己,那自己去找她好了。若萱喜歡沈姑娘,只是因為和沈姑娘熟悉,不喜歡自己,只是怕自己不但搶走了哥哥的愛,又不會對她好。
每個人都是如此,喜歡故交的溫暖,害怕陌生的變數。只是這個女孩子毫不知掩飾地表現出來,甚至用一種很強悍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意願。
李安然打她了,據說還打得不輕。如若若萱是自己妹妹,她絕對捨不得打,男人喜歡女人懂事聽話,女人就是喜歡任性撒嬌,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別。小孩子鬧鬧脾氣能怎麼樣,在自己家裡不鬧,到了嫁人的年紀,到了別人的家裡,敢鬧嗎?
不過要是依李若萱的性子,到了別人的家裡好像也是敢鬧的。李安然的心思啊,這個寶貝妹妹,自己打得再重也是自己打的,若是李若萱被別的男人這樣教訓,即便那是李若萱的夫君,他也會心疼得想殺人。
楚雨燕莞爾而笑。今晚去做一點杭州的點心,再拿了前些日子做好的胭脂給若萱送去,她看在她哥哥的面子,應該不會拒絕吧?就算她把東西扔出來也沒什麼,以後還可以再送,她總不會是每次鬧脾氣吧?
曉蓮最可人了。那麼好的女孩子為什麼就沒人看上呢,四哥愛慕沈姑娘,五哥看上婷姑娘,難道他們都瞎了眼睛,看不到曉蓮比她們都優秀出色嗎?
連同李安然他自己,總是說曉蓮的好,為什麼不動心呢?自己這顆帶著創傷和不良目的接近他的女人,哪裡就好過曉蓮?
只因為她是丫鬟嗎?楚雨燕淡淡地笑,想,我要是男人,一定要娶曉蓮。若萱要是有曉蓮的一半心肺也好啊!不知曉蓮她是怎麼感知到的,一開始就對自己形同主母。即便李安然最冷落她的日子,她還是該來就來,該走就走,沒有怠慢半分。這個姑娘的心是什麼做成的呢?什麼都騙不過她,什麼都考慮周全滴水不露,人情世故也算是非常老練了,可是卻從不用權術害人,反而以仁愛之心待人,上上下下,無處不是打點得妥善服帖,連因為偷東西被她辭退的婢女,也是走得心服口服,感恩戴德。
這樣的女人,將來哪個有福氣的娶了去,要不是他眼光好,一定是天上掉餡餅砸到他了!
從前從沒有正面理會過若萱,真的嫁了李安然,一定和若萱好好相處。一定把她當成親生妹妹一樣,把她寵上天去。她沒有親人,有一個姐姐,可是從小分開訓練,並沒有機會朝夕相處,而且,她為了復仇,死了。
她突然想起師父說的那句話,這麼小的年紀去赴死,若是父母知道,一定捨不得。
可是面具人捨得,他把她們養大,就是讓她們不擇一切手段去復仇!仿似生命從來不重要,復仇去殺掉李安然才是最重要。
若是真心疼愛她們的人,怎麼會讓她們陷入殺戮,而且還是讓她們去殺李安然這樣她們根本就殺不了的人物。
那等於是讓她們去送死,以復仇的名義。
他為白家復仇,可他若是真為白家好,為什麼還要白家僅存的骨血,去送死!
師父說,生命都是種虛空,何況所謂仇恨。
楚雨燕內心突然一凜,她突然想起,那天夜裡,面具人出現,對自己說的話。
「他那麼寵你,你不動心嗎?這是你的機緣。這都是你的命。你也不要勉強自己,鬥不過他,就去愛他吧,我絕不會怪你。把一個女人送到他身邊,除了愛上他,還會有別的選擇嗎?」
話好像就在耳邊。「去愛他吧,我絕不會怪你。」他怎麼不會怪我!
他要我去殺李安然的,自己愛上李安然,他怎麼不會責怪!
他也是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李安然的對手,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殺不了李安然。
可是,他讓自己來。而且,他還讓自己去愛。
這簡直荒謬。如果不是荒謬,就是隱藏著企圖。
她不知道是什麼企圖,但她知道,那一定很可怕。他會無所求,讓自己的殺手去愛李安然?
楚雨燕突然覺得世界一下子冷酷起來。溫暖的太陽似乎也變成了虛浮的幻覺。
幸福總是如此短暫,災難總是接踵而至。
李安然,我們真的可以在一起嗎?他讓我愛你,呵呵,他不讓倒也算了,可是他讓我愛,你說,讓我如何敢去愛你?
李安然,你剛剛幫我打碎了心靈的枷鎖,我又被命運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面具人試圖操控我,可是我不是他手裡的工具;你真心憐惜我,可是我也不是一隻依人的小鳥,靠你的胸懷去躲避風雨。
我知道,有些事你可以替我去做,但有些事,必須我自己去做。
李安然在晚霞滿天的時候來到楚雨燕的房裡,楚雨燕正在等他。
他一進屋就察覺到不對勁。他的燕兒隨意別著根簪子,在絢爛的霞光裡有幾分傷感幽艷。
她收拾好了東西,李安然擰起了眉,問道,「這是怎麼了,好好的,要幹什麼?」
楚雨燕望著他,對他道,「我要走了。」
李安然不容商量,「不行。」
楚雨燕半昂著頭,淺笑,霞光照在她白皙的頸項上,很美。
她說,「不行嗎?」
李安然上前,輕輕地擁住她,柔聲道,「怎麼了寶貝,有什麼事跟我說。」
他的溫柔。楚雨燕的心一陣絞痛,在他的懷裡突然很柔順安戀。她很想靜靜的,什麼也不說,讓這男人好好這樣抱她一會兒。
李安然在她的後面擁著她,靜靜地呼吸,連呼吸也是愛寵的味道。
楚雨燕想要落下淚來。李安然淺笑道,「你這是要幹什麼,總不是想讓我在婚禮上找不到新娘子吧?不許這樣使壞,昨天晚上我們不是都和好了嗎,怎麼半天不見,就變卦了。」
楚雨燕向後緊緊地靠在李安然的臂彎裡,清透的目光望著斜陽,多了幾分哀艷和迷離,她對李安然道,「我想見我背後的那個人,你不想見他嗎?」
李安然沉默了半晌,用下巴疼愛地摩挲著楚雨燕的頭,小笑道,「我也想見,可是不想用你做誘餌來見。我們好好過我們的日子,他來了我們迎接,他不來我們不理就是。」
楚雨燕笑道,「事情如果可以這樣簡單就好了。你知道嗎,他,……」楚雨燕突然停住,李安然等著她說完,所以現實是彼此沉默。
李安然問她,「你想說什麼。」
楚雨燕道,「總之留在你身邊我很不安心。我要走,去做我該做的事。」
李安然把她擁得更緊,說道,「你該做的事就是順順當當嫁給我,外面的事你不用管,他來找你,勢必找我。」
楚雨燕道,「我決心已定,不會改。」
李安然轉過她的頭望著她,然後低頭輕輕吻了上去。
楚雨燕閉上了眼,他雙手抱住她的臉,深深地纏綿地吻。
斜陽漸淡,屋子裡有些幽暗。李安然捧著楚雨燕的臉道,「不要離開我好嗎,不管你用什麼理由。」
楚雨燕伸手抱住他,將頭埋在他的懷裡,歎氣道,「好!」
李安然苦笑,撫著她的頭道,「你自己說的,不可以騙我。」
楚雨燕突然不說話。李安然抱住她突然威脅道,「你敢走,我就把你抓回來關起來,再也不准出去。」
楚雨燕在他懷裡嗤嗤地笑,李安然道,「你不走我就是嚇唬你,你真敢走,我就真那麼做。」
楚雨燕仰頭望著她,眼睛裡是亮晶晶的笑,表情神色幾乎帶著幾分俏皮。她說道,「原來看你高高在上的樣子,心裡多少有些不服氣,現在第一次覺得,你霸道的樣子,倒也挺可愛的。」
李安然幾乎是無奈地捧著楚雨燕的臉,說道,「你別跟我扯皮,說好了不許走,你聽話。我愛你,燕兒,不要讓我擔心,要麼我們明天就結婚,好麼?」
楚雨燕的眼睛濕潤了,輕聲道,「從來不知道離別,原來是這麼難的一件事情。」
佛說,人生皆苦,包括與相愛的人分離,與不愛的人相聚。
李安然,我和你,最初,是與不愛的人相聚,現在,是與相愛的人分離。
楚雨燕還是走了,被李安然突然抓住她的手,她回頭。
那夜月色融融,很美的月光。
她的目光,空靈純淨但是高遠幽曠,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強悍和冷硬。她這樣的神情,李安然從來沒見過,但憾人心弦。
或許她原本就是這樣的,純淨的眸子,強悍冷硬的人。她要做的事,沒人可以阻止,她打定的主意,一定要去嘗試。
她是被嚴苛訓練出來的。怎麼會一如既往地優雅,美艷,或是純真,柔弱。
或許是自己從來都忽略了她骨子裡的另一面。她不僅僅是女人,她還是一個會殺人的女人。
愛她,就成全她。自己不是一直讓自己這麼做嗎,為什麼到這個時候,他突然捨不得。他突然希望,她能永遠是演戲的楚雨燕,乖巧柔弱,事事聽他的。
可是她在看著他。乃至她的眼裡沒有幽怨,沒有悲傷。她好像是被雨淋濕羽翼迷了眼睛的一頭鷹,甩甩頭,望著漫天雨水的灰濛濛遙遠的天,準備奮力一擊,任閃電劃過羽翼。
他抓著她的手,不肯鬆開。她回頭望著他,沒有遲疑。
李安然突然有些控制不住。因為愛,所以擔心,因為擔心,所以不信任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去面對風雨。她是他的妻子,他的老婆,夫妻一體,任何一個人的事,也是對方的事,她怎麼可以離他而去!
所以李安然抓著她的手,楚雨燕嘗試著向前走,李安然用力往回拽。
他們不說話。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楚雨燕輕輕地垂下頭。李安然突然失態地低叫,「你不能走!你在我身邊,不管你好不好我起碼看得到,你到了外面,我不知道別人怎麼對你,你想氣瘋我是不是!」
楚雨燕蒼白地笑。對李安然道,「我不離開菲虹山莊的勢力範圍,可以嗎?」
李安然像被電了一下,突然鬆開了手,面色蒼白,詢問道,「你鐵定了心,是不是?」
楚雨燕道,「是。你不要生我的氣。你或許不知道,在我想退縮的時候,是他,讓我去愛你。他鼓勵我愛你,說是絕對不怪我。所以,他讓我來,或許根本不是為了改動機關,而只是想讓我們相愛。」
李安然怔怔地望著她。她抬頭盯著他的眼睛歎氣道,「現在我不知道,我師父是真的在成全我們,還是,只是遵從他的意旨。一切都突然變得蹊蹺值得懷疑,我們如若相愛,何必急於一地,一時。」
李安然打斷她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危險!」
楚雨燕綻放美艷的笑,望著李安然道,「他給我上的第一課就是,不要怕危險。有危險的地方,也有機會。」
李安然望著她,審視的目光似乎可以透穿她的肉體,直達她內心某個隱秘的深處。楚雨燕有些不安,淺笑著道,「你這樣望著我幹什麼,要,要抓我回去嗎?」
李安然的目光幽暗下來,低沉道,「你決心已下,我抓你回去又能有什麼用呢?管得住你的人,管不住你的心。」李安然撫摸著楚雨燕的頭,柔聲道,「你去吧,凡事要多加小心。不管過了多久,都別忘了,記得回來。」
楚雨燕幾乎落下淚來,這個男人感性的哀傷與柔情,讓她的眼眶一下子就濕了。她微微揚起頭,晚風吹拂起她的長髮,在她的眼前繚亂。她揚眉而笑,李安然一下子感覺,皎潔的月光在飄。
她笑道,「我走了,就不會回來。不過你好像,真的越來越可愛了!」
她轉身而去,李安然在後面突然抓住她的手。她回眸,李安然望著她,然後用力,將她拉過來一把抱在懷裡。
他的懷抱溫暖寬闊,他用身體將她裹住,緊緊地擁抱。她柔情地仰起頭,李安然吻上她的唇。
深深的吻,短暫的剎那。她最終消失在他的視野,她臨別曾經在衣袂飄飄中,對他回眸而笑。
一剎那間,色可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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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3:37
第六十章 人生自是「有情癡」
李若萱去後花園找楚雨燕道歉,屋裡空蕩蕩的,沒有人。她有些失落納悶,去哥哥房間,也是黑著燈。於是去書房找,在半路上碰到李安然。
哥哥的情緒好像不太好。李若萱也沒多想,說道,「哥哥,你在這裡,我剛去找楚姐姐,她不在,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李安然有些沉默,半天才說道,「她走了。」
李若萱吃了一驚,「走了?你們,你們不是要成親了嗎?」
李安然苦笑了一下,李若萱著急地上前拉住哥哥的手,說道,「她為什麼要走,是因為還生我的氣嗎?我們快去把她找回來吧!」
李安然道,「不用找了,她有事要做。」
李若萱怔怔地不知道說什麼好,她低下頭輕聲道,「哥哥,我,我剛才,是去找楚姐姐認錯的。我,我願意你娶楚姐姐了。」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笑了一下,說道,「乖,知道心疼哥哥了。先回房間吧,讓我一個人待會。」
李若萱憂心地望著哥哥,不肯走。李安然道,「回去吧,沒事的。」
李安然說完,獨自向房間走去。李若萱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隱隱覺得好像出了什麼大事。
不到半個時辰,「有情癡」的岳老闆慌慌張張趕來求見李安然。李安然去見他的時候,光風霽月的表情,帶著溫柔和煦的笑。岳老闆卻是急得直冒汗,見了李安然,不安道,「李公子,這,這楚姑娘她去了我們『有情癡』了,非要做『有情癡』的姑娘!小人怎麼敢做這主,特來,……」
李安然道,「我知道了,隨她吧。」
那岳老闆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都說那楚雨燕是他李安然的女人,就算他不喜歡了不要了,可也不會讓她淪落妓院啊!
望著岳老闆不可思議的表情,李安然突然笑了,端茶道,「有勞岳老闆了,喝茶。」
岳老闆訕訕地,慌慌張張告辭。
第二天一早,李安然如常吃飯。楚狂很晚才來,可是一進門,見了李安然就是一拳頭,打在李安然的鼻子上,流出血來。
眾人都吃了一驚,怔怔地看著他們倆。李安然擦著血站起身,拉著楚狂道,「我們出去說。」
楚狂氣哼哼地跟他出去,走到沒人的地方,立馬對李安然吼道,「你在做什麼!燕兒怎麼就去了『有情癡』了,我問你到底在做什麼!」
李安然捂著鼻子,黯然道,「你不要什麼都怪我好不好。」
楚狂道,「不怪你怪誰!燕兒那丫頭一出現就蹊蹺,可是你決定了的事,我也不好管。可你既然決定了,把她帶回來,就對她好點,憑什麼冷冰冰的,把她逼到那種地方去!」
李安然突然沒說話。楚狂揮拳就打,低吼道,「你倒是說呀!」
李安然一個趔趄站定,說道,「楚狂我警告你,不要再和我動手!」
楚狂哼笑道,「和你動手能怎麼樣,你用暗器打死我!」
雲逸追出來,見二人劍拔弩張,連忙勸住,「二哥四哥,你們都少說一句。自家兄弟,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非要打架不能好好說。」
楚狂氣恨地瞪了一眼李安然,拂袖而去。李安然輕輕揉著臉,不說話。雲逸道,「二哥,四哥這倒是怎麼了?」
李安然歎了口氣,說道,「還不是為了燕兒,燕兒走了,他來找我彆扭。」
燕兒走了?消息不靈通的雲逸還沒反應過來,李安然復又走入餐廳,眾人都憂心地看著他,他神色如常道,「別管他,吃飯。」
楚狂闖進「有情癡」的時候,楚雨燕剛剛起床,披著件輕薄的繡花紗衣,坐在鏡子前正在梳頭。楚狂倚在門口,楚雨燕在鏡子裡看見,遂起身叫了聲「四哥」。
楚狂倚著門框半笑不笑道,「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楚雨燕垂頭把玩著手裡的白玉簪子,沒有說話。
楚狂質問道,「二哥趕你走了嗎?我不知道你們兩怎麼回事,但二哥那個人我很清楚,他就幹不出這種事來!」
楚雨燕笑了,揚眉道,「他幹不出,我能幹得出。」
楚狂道,「你在說什麼,和他賭氣都賭到這裡來了,你跟我回去!」
楚雨燕道,「回去幹什麼,我是他什麼人,我在菲虹山莊裡,算什麼?」
楚狂突然講不出話來,怔了半晌,說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最後只會傷害到你自己?以為你這樣做我二哥會傷心嗎?他會後悔嗎?我告訴你,沒有你他還可以娶一大堆,可是你走出這一步,這輩子算毀了,你便是生氣,可也不要拿自己的幸福來生氣,你賠進了這一輩子,對別人有什麼傷害!」
楚雨燕倔強地半昂著頭,淺笑道,「被秦樓楚館視為知音知己的楚狂,也是這樣看不起煙花女子嗎?」
楚狂被噎了半晌,悶聲道,「你想氣死我是不是?我不是看不起煙花女子,我是看不起一生氣就跑來當煙花女子的你!」
楚雨燕不經意瞟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幽幽歎氣道,「謝謝四哥你垂憐,跑來這裡勸我。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主意已定,我不是和李安然賭氣,我現在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麼。」
楚狂哼笑了一聲,說道,「我看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說著一把抓過楚雨燕就往外拖,嘴上道,「跟我回去!你敢不聽話我就打暈你扛回去!」
楚雨燕內心突然一熱,熱淚橫流下來,她去掙楚狂的手,掙脫不開,於是大聲叫道,「四哥!你聽我說!」
楚狂停住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說道,「就只能說一句,說完再不走,我就打暈你!」
楚雨燕遲疑道,「我,我是白家最小的女兒,我不能回去!」
楚狂驚呆,打量了她半晌,道,「我二哥知道嗎?他一早知道了是不是?你們就為這鬧,為了這冷戰是不是?」
楚雨燕落淚道,「我,我不能回去。我和他不可能有交集,我留在他身邊本來就是來殺他的,我怎麼會愛上他,怎麼會,再回去?」
楚狂鬆開了手。楚雨燕揉著自己的腕子,說道,「他放了我一馬,他沒殺我。我改了菲虹山莊的機關,他沒殺我,可又怎麼會再留我?他不趕我走,我自己還能不走嗎?」
楚狂打量著她,說道,「我猜就是你改了菲虹山莊的機關,二哥查也不查,直接給改了回去。這件事這麼大,可是我告訴你,我二哥他沒怪你,我告訴你,他還在喜歡你!」
楚雨燕流著淚笑,像是聽了個很好笑的笑話。她說道,「他喜歡我,我就一定要喜歡他嗎?四哥你真好笑,是不是他喜歡我我就必須幸福地做他的小女人,他李安然喜歡哪個女孩子,是不是那個女孩子就沒有不喜歡他的權力!他是君王嗎,即便是君王,也休想!他喜歡我有什麼用,我的家人呢,我們白家六十多個冤魂在等著他接受報應!」
楚雨燕說得雖然不咬牙切齒,但聽得楚狂斂眉斂笑,神情一下子肅穆起來。他最後擺擺手作罷道,「算我今天有病,來管你們的閒事。我走了,你好自為之。」
楚狂說完邁步便走,楚雨燕怔怔地望著他,他突然回頭,說道,「在這裡以後不許彈琴!」
楚雨燕懵了,問為什麼。
楚狂小笑道,「就你那破琴技,說是我教的,我丟不起那人!」
說完頭也不回下樓去,他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外面的陽光,讓楚雨燕感到明顯地一暗。
楚狂拎著兩罈酒回菲虹山莊,拍著李安然的肩不由分說就要和他喝酒,見他臉上帶著討好的笑,李安然道,「楚狂你這是搞什麼,打我後悔了?」
楚狂在上午明媚的陽光中笑得很是清透,他一邊喝酒,一邊道,「二哥你怎麼還記得那件事啊,要不要讓你打回來?」
李安然滿滿喝了一杯酒,楚狂忙給他倒上,李安然笑了一下,說道,「你想灌醉我。」
楚狂有些不懷好意地笑,「是啊,是得把你灌醉,我二哥好不容易失戀了,我不灌醉你還算什麼兄弟?」
李安然不理他,喝了杯中酒,楚狂復又倒上,說道,「二哥其實你不厚道,我們倆是因為喝酒認識的吧,你那天陪著我喝了整整一夜,我醉了可是你沒醉。可是和你結拜了兄弟,你就管著我不讓我喝酒,每天逼我喝茶,今天你再不跟我醉一場,我就捲鋪蓋走人,再沒你這個兄弟了!」
李安然道,「好,跟你喝,我怎麼搪得起你,你楚狂要我醉,我敢不醉嗎?」
楚狂縱聲大笑,拎起一罈酒道,「這可是你說的,我們一人一壇,不夠了再叫人拿!」
兩個人舉著罈子喝酒,眾人看得目瞪口呆的,但都不敢上前去勸,李若萱忙著把雲逸找來,雲逸倒好,拎著兩罈酒湊過去笑道,「你們兩個真不夠兄弟,在一起喝酒,為什麼不叫我!」
兩個人喝變成了三個人喝。曉蓮叫廚房燒菜送來,誰知那三個男人你一口他一口,開懷暢飲,不說話,也很少吃菜。
雲逸醉了,楚狂醉了。曉蓮憂切地望著頗有幾分醉意的李安然,李安然望著她笑,說道,「為什麼別人都醉了,我就是不能醉呢?」
曉蓮心痛道,「少爺,你,你也醉了。」
李安然噓了一口氣,仰面在椅子上,歎氣道,「這可怕的清醒啊!」他突然笑起來,對曉蓮說道,「曉蓮你怎麼不聽話,我說認了你做妹妹,你怎麼不叫哥哥,還是少爺長少爺短,你喚他們做四哥五哥,到我這裡,就成少爺了嗎?」
曉蓮道,「少爺你喝醉了。」
李安然道,「醉沒醉我心裡清楚。我問你曉蓮,我待你,可好嗎?」
曉蓮道,「少爺你說醉話,我叫人扶你休息吧。」
李安然一把抓住她,曉蓮的心突然怦怦地狂亂地跳。李安然對她說,「曉蓮我問你,我對你不好嗎?為什麼你肯叫他們四哥五哥,就不肯叫我。你像若萱一樣叫我聲哥哥,有多難嗎?整天少爺少爺,對我敬而遠之,我想讓你做我們菲虹山莊的小姐,你就偏偏不肯聽我的話嗎?」
曉蓮輕輕垂下眼簾,溫柔地拿下李安然的手淺笑道,「少爺你喝醉了,我還有事,先過去一下,我馬上,叫人過來扶你們休息。」
她說完抽身而去,在拐過花叢的小徑上止步,偷偷望了李安然一眼。
他仰面靠在椅子上,一種曠放問天的姿勢。
曉蓮輕輕落下淚來。少爺,我就不相信,你不懂我的心事。我不想做你妹妹,我不想讓你風光地嫁出去,我只求做一個婢女,在你身邊,一輩子,照顧你。
我什麼也不求,我只求在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卑微地守著你。
你不愛我沒關係,相愛的人往往相互傷害,但是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有情癡」新來了一位姑娘,她曾經是李安然的女人。
這消息突然傳得滿世界皆知,就彷彿當年菲虹山莊多了一個少主人,弄得滿世皆知一樣。
「有情癡」的生意突然火爆起來,大家紛紛來看,楚雨燕長什麼模樣。
楚雨燕穿著寬鬆飄逸的原色桑蠶,散著發,帶著茉莉花,光著腳,半倚在長榻上,淺笑。於是眾人紛紛感慨,果然是絕色啊!
他們紛紛感慨,有膽子來看,但是沒人敢動她,連一句輕薄的話,也沒人敢說。
楚雨燕淡淡地笑,男人啊!
因為李安然強,在菲虹山莊的地盤上,沒人不買他的賬。他的女人大家都好奇,但畢竟是他的女人,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何況,據說是她自己跑出來的,說不定李安然還等她回心轉意,這個時候去動他的女人,一定是不想活了。
但是李安然不夠狠,大家也似乎在揣摩李安然的脾氣,反正看看無傷大雅,李安然也不會太怪罪。若是他李安然放出話來,誰敢看他曾經的女人,就挖了眼要他命,那估計「有情癡」立馬就會關門大吉,甚至看岳老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樣子,把她迷昏了送回去的心都有。
燙手山芋。楚雨燕想想就笑。
讓我愛上李安然,那我就偏偏不愛他。我就在李安然的眼皮子底下,風華絕代地做了妓女。
我既不殺他,也不愛他,我也不死。我青春年少,能風流盡去風流,我獨立高樓帶著笑睥睨天下,睥睨天下的男人,也睥睨天下的女人。
師父說,女人的風華來源於一種疏離。
女人要對世界懷抱著愛的認知,然後在骨子裡透徹地懂得,這世間,愛是最不能要的東西。
這種若即若離,就沒有男人能夠抗拒。
所有的美,所有的心儀,都在於那不遠不近的疏離。肉體親近不要緊,心卻要疏離。
疏離是一種技巧,更是智慧。
她在李安然身邊做了那麼久溫柔聽話的小女人,李安然都不動聲色,可是在自己決意離開他的時候,他卻從未有過的緊張,心痛,乃至抓狂。
師父說得沒錯,女人,一定要做到這樣,對事物的本質,要有一種空的領悟,對事物的色相,要有新鮮的認知。
知道這一點,就知道怎麼做女人,無論生活是何種境況,都可以活出生活的情趣。
楚雨燕輕輕瞟著天邊飛翔的雁。還不到秋天。
我這樣徹頭徹尾地忤逆你,我這樣明目張膽地背叛你,我的主人,我就不相信,你不來。
夜色降臨,「有情癡」點起繁華的燈光,男人女人,笑語喧嘩。
楚雨燕不事梳妝,只隨意將長髮用粉紅的寬帶子一綁。靜靜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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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4:12
第六十一章 幽魅與殺伐
楚雨燕真的有些寂寞。炎熱的夏季即將過去,日子也在一天天地過,男人一撥撥地來,對她還是發乎情止於禮。
早晚有一點薄薄的寒。她在屋裡熏上了昂貴的龍涎香。其實她不喜歡這種香,貴得嚇人,讓人覺得每次呼吸都很珍貴奢侈,但是不自由。
她潦草地綰了頭髮。在這淡淡寂寥的秋夜,在這並不寂寥的地方,她輕輕彈唱著散漫的閒愁。
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她覺得今晚有點詭異。
詭異的不僅僅是心情,還是造成這種心情的氣氛。
這正是「有情癡」最繁華的時候,可是今天好像,很靜。靜得,她為自己倒了杯茶水,竟然清晰地聽到水流杯裡的聲音。
有情癡怎麼了?
楚雨燕靜靜地停下琴,慵懶地抱著膝蓋縮成一團,露著一雙嫩白的天足。
她豎耳傾聽。來了,終於還是來了。
一個男人上樓的腳步聲,在靜寂的夜裡,一聲,還是一聲。
楚雨燕懶洋洋地對挑簾而入的男人笑道,「大師兄別來無恙?」
來人穿了一身黑衣,稍暗的膚色,冷硬犀利的眼神,冷硬犀利的劍。
他望著楚雨燕,眼裡突然堆滿了笑,「小師妹你還笑得出。」
楚雨燕往後一仰,望著房頂的水晶琉璃細碎的閃光,眸子亮亮的,淡淡笑道,「做出的事就不能後悔,我現在想哭也哭不出來。反正遲早要死,又何必死得那麼難看。」
來人搖搖頭道,「還真是,變了很多。」
楚雨燕笑道,「怎麼能不變呢,我們一起和師父學藝的時候,我才十二三歲。」
來人盯著她無聲地笑,「不知道你我較量的結果,會不會變?」
楚雨燕溫柔笑道,「這個,那好像要看較量的結果才知道。」
她這樣說著,人飛躍起,寬大的裙裾在空中翻轉飄散如裊裊動盪的煙。
精緻的衣袖,雪白的腕,鋒芒如雪的靈動的刀。
他的劍揮出。楚雨燕遊刃有餘地轉身,任憑劍刃滑過她胸前的衣服,削斷她飛飄的髮。然後在劍刃上挑後轉接近她咽喉的時候,她游魚一樣仰身踢腿,整個身子在空中劃成接近半圓的曲線。
她手裡的刀已接近大師兄的後心。
大師兄手裡的劍從前面反插過來,楚雨燕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影,一反手,人向後彈躍,被劍割破了右手的衣袖。
她雙足在牆上輕輕一點,人蜷縮起,順地一滾,眨眼已到了大師兄的面前,而她的大師兄剛剛反手調整好劍的走向。
她突然起身,刀出手,像是暗室中乍然開窗閃進來的月光。
幾近空濛的,清冷而晃人的眼。
她的大師兄,劍亦出手,刀劍相撞,楚雨燕的刀飛出,在空中凌厲地穿過,「噗」一聲刺入屏風,刀柄猶自顫悠悠地抖。
她的人撲到在地,猛回頭,散亂的長髮,清冽的眼。
她的刀飛出,從她的右手指尖 ,帶著她淡淡的體香,飛出。
她大師兄的劍尖已抵達她的咽喉,幾乎挨住了咽喉的肌膚,怔住。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手裡的劍一點點顫動,終於落下。
他的人跪地撲到。吃力道,「你的刀,練就這麼快,這麼狠。」
楚雨燕道,「是啊,如果不快,不狠,不早就死了嗎?」
他苦笑了一下,嘴裡流出血來。說道,「一直是我勝你。你人變了,較量的結果也變了。」
楚雨燕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他閉上眼睛,停止呼吸。
他一直是跪著的,楚雨燕一直不知道,他為什麼死也是跪著的。跪著生也就罷了,既然都死了,還要跪著死?
她靜靜地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頭髮。
她那天左手上戴著一隻雕花的銀鐲,鬆散地幾乎可以滑到手肘上去,垂下胳臂的時候,好像隨時可以從她嫩蔥般細膩的手上滑落。
可她就是喜歡大大的手鐲,她討厭被約束。即便為了女性的風情,要裝飾,那也是畫龍點睛的裝飾,連約束也是若有若無,她想擺脫就擺脫,想拋棄就拋棄。
她獨自靠坐在寬大的座椅上,燈光昏昧,半屋幽暗。
她華美的錦裳甚或閃著淡淡的光。
她仰靠在椅背上,閉目。鼻子,唇和頸成優美的散落的曲線,肌膚若冰雪。
她輕輕,幽幽地歎了口氣。
像是一朵暗夜裡怒放的花,她可以收斂自己的顏色,成為幽獨的灰暗,但無法掩飾生命的香。
她往後靠,往後靠。
椅子突然被利刃削倒,她頭朝下,身子一挺,帶著優雅的笑,出刀。
夜風從窗子裡進來,凌亂地吹過。
她的衣發飛飄,她在風華奪目地笑。
似乎超過了幽昧的燭影,她的笑臉散發出珍珠般光華。
刀,成為冷冷的黑暗,刺入人的肌膚。
她拔刀,靜靜地看著刀鋒上的血,攢成珠,打轉,然後緩緩落下去。
一個黑衣人在她面前緩緩地倒下。撲地發出沉悶的聲音。
楚雨燕靜靜地站著,嫣然地笑。
她笑得說不上明艷,但是幽魅,眼神空絕人寰。
她也會讓人望而怯步嗎?
不是殺我嗎,過來呀!
三個人一起撲過來。從上中下三個方位襲擊她。
她散發出愜意的氣息,刀正凌厲。
人家說,兵器越長,殺傷力越強。可是她只喜歡短刀,還是那種弧形的彎刀。
兵器長而不好控制,而她喜歡掌控自如的感覺。
即便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但總能掌控自己手中的刀。
刀隨意到。徹底靈活,如此短小。
她愛極了這種夾縫中淋漓盡致掌控自己的感覺。在那一剎那她的靈魂飛了起來,隨著她的刀。
三個人的襲擊,上中下從四面八方的包操。挑戰她身體和武器的局限。那麼短的刀,只有足夠近,才能得手。
幸虧他們不給她遠距離的機會。除了逼近,還是逼近。
貼著肌膚,躲過劍尖,在劍刃上輕輕地遊走。
發在凌亂地掉,衣在狼狽地破,人在神采奕奕的笑。
她突然可以舒適地轉身,她甩著烏黑的長髮,連同碎爛的外衣一同拋棄,人像蝙蝠一樣隨手抓起衣架上的錦袍,在空中伸袖穿上。
白色的錦袍裹在身上,她正在悠遊地繫著腰間的絲帶。
三個黑衣人的咽喉各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他們靜靜地站著。楚雨燕為自己倒了杯茶,回頭望他們,他們正在緩緩地向下倒。
人倒地的聲音,微冷的茶。
楚雨燕理理頭髮,拿出一隻乾淨的杯子,靜靜地倒茶。她的手有一點微微的抖,但她背對著他,她不想讓他看出她在害怕。
為什麼還會害怕?身體的反應是一件奇怪的事,心有時候不能操控。
這麼久了,為什麼他來了,她還會恐懼。
她在恐懼,可她的人在淡淡地笑。優雅迷人。
她問道,「主人來了,可有興趣,喝杯茶?」
她回轉身,望著他。
那個人,戴著冷硬俊美的青銅面具。雪白的布衣,衣袂間是血紅的山茶花。
花間的露水還未乾去,他輕輕地鼓掌,頗為玩味地望著楚雨燕,輕聲道,「林夏風調教出來的女人,果真就是不一樣。」
楚雨燕揚眉而笑,半昂著頭,師父說這是最顯風華的姿勢。只是,他不會憐香惜玉。
她半是客氣半是恭謹地側身相讓,面具人竟然輕輕地走過去,端起那杯茶。
他端著茶,半側著頭望著她。楚雨燕的心突然平靜下來,心如止水。
她神奇般找到一種最完美的臨敵狀態。淡淡的緊張,淡淡的興奮都突然消退,她從身到心,一片空明寧靜。
茶不熱,可面具人習慣地輕輕地吹,慢慢地飲。
他似乎在笑。看不見他面具下的表情,但可以感知,他真的在笑。
他幾乎用的是一種很疼愛的口氣,說道,「你若是肯聽話些,還真是一個頂好的孩子。」
楚雨燕半垂下頭,淺淺笑了沒說話。
他頗為好奇地問她,「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呢,李安然,真的那麼好嗎?」
楚雨燕望著他的眼睛,看不清晰,深不見底。她笑道,「怎麼是因為李安然呢,這是因為我自己。」
面具人疑惑地「哦」了一聲。
楚雨燕道,「很簡單的道理,我根本殺不了他。您也和他交過手,也殺不了他,不是嗎?」
面具人淡淡地冷笑了一聲。
楚雨燕道,「您殺不了他,讓我殺,我更是殺不了他。所謂家仇,我不報了,我根本做不到的事,去做,也是自取其辱。」
面具人道,「你現在不是自取其辱嗎?」
楚雨燕道,「不是。」
面具人又是「哦」了一聲,楚雨燕笑道,「我被您殺了,從來都是一件很注定的事情,這是命,怎麼說是自取其辱呢?」
面具人突然輕輕地笑出聲來。
楚雨燕揚眉望著他,也在笑。笑似謙卑,但孤傲。
面具人望著她那張在淡淡光影中有點幽暗沉靜的臉,歎氣道,「你是第一個這樣明目張膽忤逆我的人。我就不知道,誰給你的膽子。」
楚雨燕道,「膽子都是自己長的,別人還能給嗎?」
面具人道,「我就是不懂,放著爹娘的血海深仇不去報,卻和我做對,你真的在想什麼。」
楚雨燕道,「他們家殺我爹娘,可是您,也殺了我的師父和師姐妹。我三歲成孤兒,對爹娘的印象早就沒了,可是她們,四年點點滴滴,很鮮活。」
面具人沉默半晌,清冷道,「你殺不了李安然,能殺得了我嗎?為何放棄他,選擇我。」
楚雨燕笑道,「很簡單。因為他肯放過我,你不肯。」
面具人沉默半晌,輕聲頷首道,「好極,那我成全你。」
他衣袂間血紅的山茶花突然飛了出去。在空中妖艷地劃著曲線,散開,四落。
妖紅如血,迸濺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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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4:19
第六十二章 殺伐與反殺伐
楚雨燕在幽暗中昂起頭,她白色敞口的袍露出她白皙的頸。
夜風吹動她散落的髮,揚起,她的眼半是睥睨,半是迷離。
血紅的山茶花瓣,她在其間騰挪輾轉。柔美妖冶的倔強和淒涼。
她早知道,那是她生命中必經的劫。人在有很多時候是無奈的。正像她開始獨立思考的那天起,她的理想,是武功天下第一,殺了李安然,再殺面具人。
一個是有仇但無怨,一個是無仇而有怨。
但她最終知道,窮其她一生的努力,她既殺不了李安然,也殺不了面具人。
就是這樣的荒謬。荒唐,但不可笑。
一個人徒有野心,但無實力。最終只能向現實妥協,藏起內心的鋒芒,面對人生的淒涼。
她自然知道,她不是面具人的對手。
但不是他對手又怎樣?他強,我就必須聽從他的安排,他讓我愛我就愛,他讓我殺我就殺?他強,我就必須俯首帖耳,言聽計從,沒有掙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弱肉強食,他不過就是,吃了我而已。
所以她揮出自己的刀,血紅的花瓣在刀鋒處斷裂。
她揮出自己的刀,一如她沒有童年的小時候,受著打罵,在秋寒徹骨的凌晨,揮刀。
為什麼是她,三歲時就沒了爹娘,為什麼是她,要做這樣的忍受?
主人,我殺李安然是因為我們有仇,那你殺他,是因為什麼?
楚雨燕的刀揮出,凌空而舞。她的力道凌厲,勁霸,快。
面具人寬大的袍揚起,他伸手捏住了弧狀的刀鋒,楚雨燕輕柔地轉身,飛起的髮掠過他俊美無匹的青銅面具。
刀還在面具人的手中,她的人飛掠出,面具人手中的刀拖著長長的線,在楚雨燕的身形中搖曳。
刀復刀。面具人的眼前突然都是刀影。
小巧的彎刀,連環刀。一柄接著一柄。
一個女人,也可以把刀用到不可思議。三十把連環刀一起飛來,相互糾纏,交錯。
面具人拔劍。
他不得不拔劍。可是他拔劍就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死人。
他的劍光如蒼茫的雪原。楚雨燕只覺得寒冷,她正欺身而上,刀接近面具人的咽喉,然後刀從刀柄處被劍齊齊斬斷,她的人一低身,抱膝飛快地滾。
她跌坐在屏風下,仰起臉。散亂的髮,蒼白的臉,冷冽的眸。
她死到臨頭,依然冷冽地睥睨他,目光冷艷,也悲憫。
她就是他要咬死要吃去的獵物,可是這個女人,即將被咬斷咽喉,卻歪著脖子笑,好像在說,你除了咬死我還能幹什麼,真可憐。
他惱怒。一隻落敗的小刺蝟,她憑什麼笑弄要吃掉她的老虎。
可她就是露齒笑了,笑容像是陽光照在草葉上,葉尖的露水被點亮成珍珠般明亮的光彩。
很美,很愉悅。
她是一個如此美到讓人驚心的女人。面具人突然靜靜地打量著她。想,他到底培育了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林夏風到底為他培育了一個什麼樣的女人。
都是林夏風教的!林夏風自己就是這世上把強悍都用得十分溫柔的女人。
林夏風從來不桀驁不馴,可是只有從她身上男人才知道,女人真正的桀驁不馴是什麼樣。
這個楚雨燕,武功沒學到最好,跟著林夏風,卻學得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也只有林夏風調教出的女人,才能抓住李安然。他卻忘了,那樣的女人,李安然抓不住,他自己,也抓不住。
她身為李安然的女人卻在李安然的地界裡肆無忌憚地做了妓女,自然將李安然是棄之不顧的。她公然不愛李安然在這裡挑戰自己,好像從來也沒把自己放在眼裡。
就連冷月,也是先裝死,趁自己不備出來和自己做對。她,這個叫做楚雨燕的女人,竟然這樣張狂,張狂到臨死都不服氣。
你以為死,就是這樣容易?我告訴你,我真正的可怕,不是叫人死,而是叫人不能死!
面具人這樣想著,人飛掠起來,伸手抓楚雨燕。
楚雨燕哼笑道,「主人你忘了,你教會我最大的本領,就是在別人要口供的時候,怎樣了斷自己。」
她話這樣說著,揚著手裡的藥道,「李安然最後給我的禮物,米蘭香,我只消輕輕地一灑,輕輕一嗅,頃刻斃命,再無後患。主人想著教訓,等下輩子吧!」
面具人的手即將觸摸楚雨燕的咽喉,楚雨燕早已揚開手中藥,空氣中到處是米蘭馥郁的馨香。
面具人閉氣,但似乎非要抓楚雨燕過來。他似乎還在生氣,似乎死也不肯放過她。
一個人影擋在前面,是李安然。
楚雨燕最後一刻好像突然看見了李安然,他擋在了自己的面前,呵呵,他終於還是來了,只是,來了又能怎麼樣?
她瞬間失去意識,這世間的一切,可以在突然間結束,就好像,是在突然間開始。也包括愛。
兩行淚滑落下來。她閉上了眼睛。
李安然頃刻間與面具人走了十來招。面具人的劍第十次揮起,李安然的暗器出手。
彼此都是竭盡全力地孤注一擲。
這是李安然和他第三次過招。
暗器聲起,細碎成一片。面具人的劍,被撞得叮叮噹噹地響,留下千瘡百孔。
一次打出這麼多的暗器,李安然你能用幾次?你的內力允許你能用幾次?
一種尖利的質感扎進肉裡。面具人突然明瞭,原來他用一次就足夠。
暗器從後面刺入了他的左右肩。他的劍忽而掉落。
而李安然長身站在面前,面具人突然預感,今夜,他鑽進了別人的甕裡。
從來都是他設甕給別人鑽,不想今日,他年年打雁卻讓雁給啄了眼。
殺機四伏。
李安然的臉有些蒼白。他大傷未全愈,真的拚命不一定能贏,可是,他有兄弟。
面具人冷笑。仿似他的青銅面具都在暗夜中冷笑。
他吃了那粒藥。內力可以瞬間迸發,這個時候如果不能衝殺,那就只有死。
可是不知道那個叫楚狂的傢伙有著什麼樣可怕的感知,他就像是頭敏銳的野獸一樣嗅到了他身體的變化。他的內力正在翻騰,增長,正要湧上來。
楚狂揮刀衝了過去!
該死!不早不晚這個時候衝了上來!
他的刀在空裡響起凌厲的風聲,像是北風灌入巖洞形成的尖叫!
黑色的刀,不食血,何以堪。
死亡的呼喚。
面具人毫無遲疑,運氣抗敵!這個不拘小節的俊美男人,用起刀來,實在讓人想不起他還會彈琴。
他的刀就是殺人的,酷愛音律的楚狂為他自己的刀配上這樣難聽刺耳的聲音。
面具人必須逃。楚狂出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從來不來第二下。他活不活面具人無暇關心,反正現在,面具人自己要活!
他動用他全部的內力,乃至卸去了他所有的抵抗,只是跑。
可他還是慢了一點,就一點點。
楚狂的刀至,刀刃割破血肉,來不及疼。
面具人的人已斜逸出窗外,屋裡的地板上留下了他血淋淋的左臂,連同他左邊半個膀子。
無暇顧及,運氣飛快地逃。
後面聽得一聲風響,兩根凌厲的手指準確地點中後心,面具人一個趔趄,噴出一大口血來。
該死的,雲家的「七步流雲」。
人的機警和求生的慾望。面具人一個趔趄,跌倒,就在跌倒的一瞬間,他蜷身抱團,飛滾開去。然後他想起來用毒。
若論用毒,他不一定勝得了李安然,但一定不會輸。
聽得李安然一聲小心,雲逸乖乖地斜逸開,面具人在眨眼間,消失無影。
楚狂衝出去,拉住雲逸道,「五弟你沒事吧?」
李安然也闖出來,捂著胸口道,「我看看。」
他看了看雲逸的脈,舒了口氣,全身的緊張一鬆懈,李安然特別想倒下來。
楚狂和雲逸連忙扶住他,楚狂憤怒地遺憾,罵道,「讓他跑了,我早知道和五弟學輕功!追上他看我不宰了他!」
雲逸道,「四哥你是責怪我追上他可是卻沒宰了他!」
楚狂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李安然道,「都別吵了。什麼時候了,還吵。」
楚狂和雲逸閉嘴,都有些懊喪。李安然道,「他本來就比我們強,」李安然望著雲逸,淺笑道,「阿逸你一定在後悔,怎麼沒跟我學毒藥。」
雲逸翻著白眼道,「二哥你還笑!我明明點中了他的後心,他還能活!這麼好的機會放他活著跑了!」
李安然道,「以後還有機會。等我傷養好了,像今天這樣的陣勢,他插翅也難逃。」
楚狂突然道,「二哥,你打中他的暗器,有沒有毒?」
李安然道,「你說呢,打中他的幾率那麼小,我不用毒,是不是找死。」
楚狂一下子笑了,捶了李安然一拳道,「你早說啊!我們殺不死,被你毒死也是一樣的!」
李安然道,「換作別人,那麼烈的毒,不等你動手時就被毒死了,可是他,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東西能把他毒死。」
楚狂沉默了半晌,仰頭長歎道,「我的蒼天啊,這人怎麼就殺不死呢!這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哎!」
李安然道,「他中了我的毒,被你砍掉了胳膊,被五弟點中了後心,即便不死,若是沒有其他意外,他要恢復現在的狀態,至少也要五年。」
楚狂哀聲道,「五年,二哥這還要不要人活了,五年,你知不知道五年是什麼概念!他熬著,我們也得熬著,五年啊,不如他五天就好了,然後過來殺我們,也算有個了斷啊!」
李安然道,「那有什麼辦法,現在我們的實力,今夜已經是最大發揮了。」
楚狂憤恨道,「都怪那個燕兒,那麼任性,非得這時候和他了斷,乖乖呆在山莊裡等你傷好了再來這一出不行嗎!二哥這丫頭得收拾,你要是捨不得,就乖乖走開,我非狠狠敲她!」
雲逸道,「好了,四哥,人家楚姑娘要咱們這麼做了嗎?她自尋了斷,根本無心嫁給二哥!」
楚狂怔怔地望著李安然,問道,「這,這不是你們兩個策劃好的嗎?她在這裡引他出來,我們負責殺?」
李安然瞟了一眼樓上闇弱的燈光,無聲,只輕輕地搖了搖頭。
楚狂頓時火大,罵道,「你們沒計劃好,你就讓她一個人出來,我問你是不是瘋了!」
李安然道,「我給她沒辦法,她非要了斷自己,不肯嫁給我。我也只能將計就計。」
楚狂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指著樓上道,「那,那她大活人昏在上面,你是把她帶回去,還是讓她留在這裡!」
李安然笑道,「還用問,你說呢?」
說完,他獨自上樓,很快橫抱了楚雨燕下來。「有情癡」的岳老闆被李安然請了出來,李安然笑著對他道,「謝謝岳老闆您這些日子的照顧,這是銀票,全當是打壞器具的賠償。等過些日子我們成婚,還請岳老闆賞光去喝杯喜酒。」
岳老闆的臉笑得像朵花,嘴裡說著「一定一定!少爺您大婚,在下豈有不去恭喜之理!」但就是推辭著死也不肯收銀票。
李安然道,「岳老闆您先拿著,到在下新婚,您出件大禮就行了!」
岳老闆最後收下銀票,點頭哈腰地送走李安然眾位,立刻命人將有情癡打掃乾淨。
李安然抱著楚雨燕徑直回到楚雨燕的房間。點亮燈,將她放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她。
這個傻丫頭,就因為面具人讓她愛自己,她就死活不肯愛,非要死。
這麼烈的性子怎麼行。
李安然真是有些無奈的笑。他怎麼就看上這個倔強的小東西?
在白宅的那次相見,就愛上她,她柔弱也愛,她強悍也愛。是不是上輩子欠了她,統統歸結到這輩子,用寵她一輩子,來還?
李安然為她服下解藥。
楚雨燕在幽幽暗暗中漸次醒來。她輕輕地張開眼,死了感覺真好,無所畏懼,無所顧及。
死了的人,還能見到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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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4:32
第六十三章 今夜情濃,莫問江湖
楚雨燕有意識的一剎那,機靈一下子坐起來,卻一下子看見了李安然。
李安然在燭光中溫柔而疲憊地望著她。
她立刻察覺發生了什麼事。環顧四周,在菲虹山莊自己原來的房間裡。
這男人給她的毒藥是假的!
她望著他不說一句話,李安然笑道,「這麼凶看著我幹什麼,我剛被他打了個半死,你要殺我,現在下手一定沒問題。」
楚雨燕望了他良久,問道,「他,他死了嗎?」
李安然疲憊地靠在床上,仰面歎氣道,「還沒,……」
楚雨燕突然渾身起雞皮疙瘩,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李安然笑她道,「死丫頭到現在才知道怕嗎?」
楚雨燕突然生出種柔弱慈悲的委屈,撲在李安然的懷裡,打他道,「你,你竟然拿假藥騙我!還笑我!」
李安然吃痛地「哎呦」一聲,楚雨燕驚悚地住手,關切地望著他。李安然半笑道,「你這是幹什麼,能不能等我好點再報仇啊!」
楚雨燕望著他,默默流下淚來。
李安然柔情地摟過她,撫著楚雨燕的頭髮,熱切地親吻她。
楚雨燕抱住他寬闊的肩背。李安然,為什麼在臨死的時候,才知道,和你相愛是多麼重要。
李安然帶著熱吻的氣息輕聲地問她,「寶貝,現在答應嫁給我好不好,以後都跟我好好過日子,不要再跑了,好不好?」
楚雨燕火熱地接著吻上他作為回應。
是的,她不再跑了。為什麼是因為面具人讓她愛,她就不敢愛?他的人我都敢殺,還不敢愛?
我們是有血海深仇的宿敵,我即便不能殺他,我即便愛他,可是有仇恨在中間橫著,我們在世人眼中似乎只能兩兩相望,抱憾終身。
可是,可以嫁給他,為什麼一定要抱憾終身?
九死一生,生命都看得淡了,何況所謂仇恨。
我是白家的女兒怎麼了,難道就因為我是白家的女兒,就要看著自己心愛的男人,娶了別的女人,我自己淒風冷雨,無人慰藉寂寥一生?
世人怎麼說我我不管,一世的聲名,抵不上我抱著心愛的男人時,那片刻幸福。
仇在心中,愛亦在心中。憑什麼仇恨就大於愛,有仇就不能愛?
我就是要愛他,而他也愛我。
我就是在他懷裡做一個幸福的女人,等著他帶我去西湖,涉水為我採一捧半開的荷。
八月初九,是李安然和楚雨燕成親的日子。
那天賓客如雲,笑語喧嘩。整個菲虹山莊都是紅彤彤的,連小孩子都搶著糖,帶著笑,街上的乞丐也被請到酒樓喝喜酒。每個人都喜氣洋洋說著祝福的話,和熟識的人拼酒。
楚狂那天縱酒開懷,顧自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胡吃海喝,喝到半醉的時候,突然瞟見雲逸和婷婷相互依偎著,在暗夜闌珊處,仰著頭看著星星說著情話。
楚狂顧自笑著,不知道為什麼,看他們兩不吵架真的覺得很彆扭。
沈紫嫣不勝酒力,本來和若萱曉蓮在一起,可是曉蓮很快就被人叫走,若萱也是個呆不住的,她怕她嫂嫂做新娘子餓,特意偷偷溜進洞房去送點心。
於是就剩下她一個人。她輕輕打開簾子看外面形形色色喧囂的人群,一時竟然不知所措。
內心有一點寥落。她突然想楚狂難道一直在幫忙嗎?一直不見他的人影,雲逸可是早早約走了婷婷,不曉得他們跑到哪裡去瘋玩了。
李安然成婚了。對他的那段情感淡了遠了,淡遠得好像是前生的舊夢,依稀有著存在的痕跡,又似乎抓不到可以成形的證據。
不見楚狂,她才寂寥。
她開始猜測楚狂今夜為什麼不在她面前露面。是不想看見她為舊情悲傷嗎?也是,她若仍是因為李安然悲傷,那楚狂若是在身邊,何止是尷尬?他就這樣遠遠的逃走嗎?
沈紫嫣突然覺得自己自作多情得厲害。楚狂會怕見她的悲傷嗎?連她死他都見過了。他或許只是喜歡這種熱熱鬧鬧的場景,他愛這種錦上添花的繁華,愛這種在陌生人中胡亂醉酒的肆無忌憚的放縱。
即便他不喜歡和人主動交遊,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是李安然的四弟,周郎妙賞風流倜儻的楚狂,難免都要和他喝一杯。
人太多了。人山人海,沈紫嫣無法尋覓所愛人的蹤跡。
她乾脆倚著窗看雲間的新月。忍不住靜悄悄地想,有一天,楚狂也會這樣熱熱鬧鬧地娶她嗎?
這是,幽隱難言的心事。表明心跡對於婷婷是極其容易的事,可是對於她,卻很難。她被動地等待。眾人皆認可,可是楚狂不言明,楚狂若即若離,似愛慕又似知己,漸漸地,讓她惆悵。
終於等到拜堂。在人群中看見了楚狂,他唇邊帶著笑,看著她,讓她莫名安心。
李安然是神采奕奕的歡喜,風神氣度,在大婚之日仍然讓無數女人仰慕地盯著。
男人是慕他的名而來,女人更是。
李安然看見了沈紫嫣。朝她微微笑,點頭。
她溫柔地笑著回禮。李若萱擠到她身邊挎住她的胳膊,這丫頭今天更是一臉歡欣,眼睛裡是亮晶晶的光彩,喜悅洋溢出來,合不攏嘴。
聽得司儀一句悠長高昂的「送入洞房」,眾人歡呼打鬧地推著新人往裡走。李若萱也跟著向前闖,被楚狂一把拉住,若萱奇怪道,「你幹什麼四哥!」
楚狂拉過這丫頭,笑道,「你別跟著胡鬧,哪有沒出閣的妹妹去鬧哥哥洞房的?」
若萱不聽,又欲往裡沖,說道,「怎麼不行!之前哥哥沒有說不行!」
楚狂正欲說話,突然聽到一陣奇怪的絲竹合奏曲。眾人紛紛住腳回頭。
楚雨燕站定。
兩隊魚貫而入的年輕美貌的白衣少女,各自捧著不同的樂器合奏,樂曲當真是美妙輕盈極了。
兩個白衣小童,抬著一大盆花開如臉盆大的白色牡丹進來,整個廳堂頓時馨香四溢。
眾人紛紛讓路,李安然帶著笑走出人群,一個白衣小童行禮道,「李公子,我家主人命我們將這盆新培育出來的『王者』送給公子做新婚賀禮,萬望公子笑納。」
李安然還禮,讓人將牡丹接下。白衣小童道,「我家主人讓在下轉告李公子。這牡丹名為『王者』,因其色澤勝似美玉,馨香恰如幽蘭。無論香還是色,都足以成天下王者,正如李公子,武功才德,獨步天下,無人堪與比肩。」
李安然施禮道,「請轉告貴主人,多謝他的誇讚。」
小童道,「我家主人還要在下轉告您,他說,與您為敵,雖敗猶榮。」
李安然莞爾,笑道,「承蒙他看得起。眾位長途跋涉,不如就在菲虹山莊喝杯水酒。」
小童行禮道,「多謝公子盛情,下身負命前來,不能違抗。」說完從腰間拿出一塊光輝璀璨的環形美玉,雙手遞給李安然道,「這是邱楓染邱公子要在下送給李公子的新婚賀禮。他祝您和楚姑娘今生攜手,恩愛白頭。」
李安然接過來,一剎那頗有一點感傷。玉在手中是涼滋滋的質感,恰如邱楓染遺世看世界的眼神。
小童接著道,「邱公子讓我轉告您,他說,與君今生為兄弟,更結人間未了因。」
李安然笑。白衣小童施禮告退,一行人魚貫而出。眾人如同做夢一般,一時間竟鴉雀無聲。
李安然靜靜地轉身,溫柔地望著他的新娘子笑。燕兒蒙著蓋頭,在等他。
今夜是他的新婚,他只需執手伊人,莫問江湖事,且去一夜情濃。
牽起楚雨燕的手,從此那個江南白家的女子,真的成了他的妻。
被這白衣小童一攪,大家似乎少了點鬧洞房的興致。基本上是敷衍了一場,不到半個時辰,各自散去。
大家突然對大廳裡的「王者」牡丹感興趣。那「王者」一人多高,只開了兩朵花,一上一下,位置微微傾斜,似相依又似相離。那花真的是見所未見的大,比洗臉的銅盆還要大,潔白無瑕,散發美玉一般的光澤。最奇異的是,它的香是蘭花香。
那「王者」,在明亮的燈光喧囂的人群裡似乎天香國色,高潔不染纖塵。
觀花的人似乎很自覺,靠近前看,但不敢伸手去摸。連李若萱,也是湊近前看了又看,聞了又聞,望著花瓣美玉般水嫩的色澤,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碰一碰,卻又中途縮回。
她吸著氣,跳到沈紫嫣身邊,搖著沈紫嫣的手嬌脆著聲音道,「沈姐姐你看這花,怎麼能養得這麼好,越看越是喜歡,連碰一碰我都捨不得!」
沈紫嫣望著那花也有一剎那屏住呼吸,她擁著若萱,望著身邊的楚狂道,「這花果然飄逸出塵,好像是瑤池的仙子一般。」
楚狂笑道,「紫嫣你,想了半天,怎麼就用了這俗氣的比喻?」
沈紫嫣道,「那,那依你該怎麼比喻。」
楚狂道,「未笑驚天下,君心未可知。王者,這名字起得有趣!」
楚狂說著,伸手抓過枝幹湊近前來聞。若萱在一旁「呀」地叫了一聲,楚狂深吸了一口香氣,回眸半笑道,「你因何這般小氣。我看看花還會弄壞了不成?」
說完他起身離去,拉著沈紫嫣的手向外走,沈紫嫣頻頻回頭看李若萱,李若萱正慌張地站在牡丹身前,不要眾人學楚狂的樣子。
沈紫嫣被楚狂拉出了屋門,望見楚狂眼裡是淡淡的促狹的笑。
她疑惑道,「你笑什麼?」
楚狂道,「十一年前,那人拿著朵牡丹突然出來說了句要人命的預言,但願,這『王者』,是消災的而不是惹禍的。」
沈紫嫣突然心緒繚亂,她拉著楚狂的手,問道,「這可是要怕的,你因何還笑。」
楚狂的眼眸幽深穠艷,他望著她,寵愛地笑道,「你不懂我為什麼要笑嗎?」
沈紫嫣半是眩惑半是迷茫。楚狂歎氣道,「是福是禍尚未可知,只因為它美麗,眾人就如狂如癡。」
沈紫嫣突然有一種感覺。幽暗的夜色中,那個握著自己手的男人,將會是一個雄霸天下,不可一世的男人。
別有玉盤承露冷,無人起就月中看。或許,白牡丹本就是幽獨的。王者本就是孤家寡人。人聲鼎沸的熱鬧,不過是別人的熱鬧罷了。
只有一個王者,才會深刻地瞭解另外一個王者的苦楚和悲哀。就比如面具人之於李安然,就比如楚狂之於李安然。
男人之間,往往相顧無言,也可以感知對方的苦惱。就好像人逢喜事,笑語晏晏的李安然,也有著他內心不為人道,卻被楚狂一眼看穿的幽獨。
他正在芙蓉帳裡度春宵。任憑險惡的江湖成為紛繁闊大的背景,任憑眾人的熱鬧悄然無聲地淡去。他用他的肉體擁抱他的妻。連同心靈一同沉醉。
不提,也不去想他的心事。攜盤獨出月荒涼,渭城已遠波聲小。
未來,誰也無法預知,我們只能把握今夜幸福的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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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4:54
第六十四章 誰說相愛兩相惜
斜陽的光照著那片青蔥的蘭草花上。
花還沒有開,也沒有含苞,看起來就是普通野蘭那樣平凡而青蔥的模樣。邱大哥說,那是紫莖雲蘭。紫莖雲蘭,謝小倩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她不知道,可她什麼也沒問,查閱藏書閣的書,終於知道,紫莖雲蘭。
空雲谷的傑作。毒王馮恨海的夫人,風華空絕天下的林夏風,無意間的傑作。
傳說,馮夫人一日散步小徑,看見混於雜草中的野蘭,突然奇思妙想,精心培育了一株小苗,送給了剛剛來到空雲谷中的年輕人,蘇笑。
蘇笑不明所以,馮夫人為什麼給自己一棵普通的野蘭,而且是一株春夏不開放的野蘭。
不想,當秋風來襲,草木凋謝的時候,那株小苗開放了,朱蕤冒紫莖,花朵色如白玉,大如薔薇,散發著野蘭的清香。在那個萬木凋零的秋季,這一株紫莖雲蘭,香遍了整個空雲谷。
蘇笑瞬間了悟了馮夫人的苦心。這棵小苗在年幼時品貌凡庸,棄之雜草無人可惜。可是奇特的品性和芳香,卻不會因為幼時品貌的凡庸而被沉埋,終究會,驚艷於世,舉世飄香。
馮夫人那麼清幽風雅的人物,傳說中神仙般的人,卻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塵,風華消逝了。
傳說中,十四年前,空雲谷毀滅的那一天,所有的草木均已枯萎零落,只有紫莖雲蘭,肆烈地開放,肆烈的香。
謝小倩不知道邱楓染哪裡來的紫莖雲蘭,她問了,邱楓染對她說,「你別管,替我照顧好它。」
那天邱楓染迎著淡淡的月光,他一身白衣,冰雪般的風神,冰雪般的可望不可即。
謝小倩應著,她很希望邱楓染能摸著她的臉,寵愛地對她笑一笑。她很希望,那個讓自己心儀讓自己仰望的男子,親暱地呵護寵愛她。
畢竟,他們新婚不久。畢竟,她剛剛跟隨他來到竹林,那個清幽但又寂寞的地方。
可是邱楓染沒有,他只對她笑了一下,說他上樓讀書去,讓她自己休息。
她知道他清冷,既然他清冷,那自己就不能再清冷。謝小倩拉著邱楓染的衣襟道,「我不要上樓休息,我要和相公一起讀書。」
相公。邱楓染笑了一下,隨她。
邱楓染在看書,可謝小倩在看他。
她用愛慕的目光,癡癡看自己新婚不久的男人。他有一張白皙俊美的臉,他濃而上揚的眉,他亮而冷冽的眼,他俊而薄峭的唇,他臉龐流暢而果敢的線條。
他心無旁騖地看書,似乎她是一個木頭人,好像她的目光如同虛空。
謝小倩無賴地翻書,對面這個冷俊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夫。
邱楓染合上書起身回房的時候,謝小倩為他披披風,邱楓染接過來,轉身對她道,「以後要是看我,就別來書房看書。」
不算是斥責,或許只是陳述一件事實。看他,就別來書房看書。
可是謝小倩覺得委屈,從小到大,她從來沒因為看書的事挨過罵。她是遠近聞名的才女,她的資質聰明穎悟,一點即透。常常是她身體不好,爹娘不讓她看書。
可是今天因為沒有用心看書挨了責備。她沒有用心看書,可是她在用心地看自己的夫君,她愛慕他,喜歡看他,有錯嗎?
謝小倩嘟著嘴,跟著邱楓染下樓,進了他們的房間。邱楓染沐浴,謝小倩有些慵懶,但還是洗了澡,她沒有嘗試過,但真的很擔心,她若是不洗澡躺在他身邊,他會不會一把將她扔下床去。
她很想無賴地淘氣一把,可是她始終還是不敢嘗試去惹怒她的丈夫。
她沒心沒肺地在他面前笑,躺在他身邊先是拉著他的手,然後忍不住蹭過去,抱住她心愛的男人。
邱楓染順勢抱住了她,撫著她半濕的髮對她說,「傻丫頭,以後早上洗頭,晚上濕著頭髮睡覺,對身體不好。」
這男人也是在關心自己。他看著冷,可他的身體是熱的。謝小倩抱著自己老公,滿足地應了,歡欣地貼著那男人的胸,窩在他的懷裡。
不知為什麼就是喜歡他。大家都怕他,可是自己就是喜歡。覺得和他在一起,做什麼都是歡心的,真的,哪怕和他一起去死,也是開心的。
於是謝小倩一早起來又是開開心心的。清早清透的陽光,她一早起來為她的相公做飯,不用任何丫鬟。
邱楓染有潔癖,她做得很乾淨,他吃得也坦然。
香稠的粥,清淡的小菜,邱楓染低頭隨意地吃,謝小倩歪著頭問,「相公,好吃嗎?」
邱楓染抬頭對她笑,說好吃。
謝小倩就覺得一整天都很高興。她做得一手好菜,多年後楚狂還念念不忘他三嫂那獨步天下的鱸魚。
她精心地為他照顧紫莖雲蘭。謝小倩喜歡小動物,來竹林不久就在外面集市上買了一隻小白兔,她天天給小白兔洗兩次澡,餵它新鮮的菜葉,遠離邱楓染,不敢告訴他。
可是一次不小心讓小白兔跑了出來,兔子吃了兩棵紫莖雲蘭。謝小倩一看就急了,抱過兔子一個勁責怪,「誰讓你跑出來了!吃了紫莖雲蘭,相公會生氣怎麼辦!」
黃昏的時候邱楓染回來,謝小倩忐忑地和他說了。邱楓染擰起眉沉聲問,「兔子呢?」
謝小倩怯怯地說在對面閣樓裡。邱楓染三步並兩步過去,謝小倩擔心地在後面跟著。
邱楓染打開籠子,抓著小兔子的耳朵走出房,一甩手將兔子狠狠地摔死在地上。謝小倩跟出去,見了此情景嚇得一哆嗦,氣恨地跺著腳對邱楓染直喊,「你殺死它幹什麼!你要怪怪我好了,你怎麼能殺了……」她的話沒喊完,邱楓染回頭冷冽地盯著她,那眼神好像是在嚴厲的警告她,你再敢說一個字試試!
謝小倩一下子噤聲,她望著邱楓染冷硬責怪的眼神,害怕地緩緩低下了頭。邱楓染冷然道,「以後別讓我發現你養任何小動物!給我記清楚了!」
他轉身決然就走,身邊還是他冷冽發怒的氣息。謝小倩看著地上腦漿迸裂的小兔子,突然有一種驚恐的絕望,她,她這是嫁了一個什麼樣的人啊!
謝小倩生氣,沒有和邱楓染一起去吃飯。夜裡氣半消的時候去看邱楓染吃的飯,發現他只吃了很少一點。遠遠地可以看見他在書房裡讀書的身影,謝小倩禁不住半是氣恨半是憐惜,很想為他做碗宵夜送過去,但是轉念一想,不過是小白兔吃了他兩棵紫莖雲蘭,房子周圍都是紫莖雲蘭,又不是就只有兩棵,他就發那麼大脾氣生那麼大氣,那麼凶她,她,她才不要去討好他!
晚上躺在床上照舊是誰也不理誰。謝小倩很想邱楓染能主動過來摟過她,她幾次偷偷看邱楓染,可是她那位冷俊的相公,和平時一樣的姿勢躺在那裡,紋絲也沒動。
她想主動說話,可是說不出口,她想撲過去和他撒嬌和他哭,又怕他繼續發脾氣。
第二天一早,謝小倩做了早餐,沒有和邱楓染一起吃。邱楓染白天出去了,傍晚早一點回來,謝小倩正在給紫莖雲蘭澆水。
邱楓染來到她身邊,謝小倩停下手望了他一眼,賭氣地低下頭去不說話。邱楓染沉默了半晌,對謝小倩道,「十里外山裡有一片大湖,落日的時候特別美。我帶你看去。」
謝小倩歡呼著一下子跳起來,撲過去一把抱住邱楓染的脖子,笑得像清早的陽光一樣清透,她搖著邱楓染,親暱地把臉貼在邱楓染懷裡。
邱楓染擁住她,撫著他的妻,有點手足無措。
謝小倩靠著邱楓染,陶醉地望著山野清秀的黃昏,空氣中帶著淡淡的醉人的甜。
她忍不住表達自己歡愛的情感,她抱著邱楓染,沒心沒肺地,在邱楓染的懷裡細細地笑。忍不住輕聲撒嬌抱怨,「你都要嚇死我了,還以為你昨天連我也要殺掉。你以後別這樣嚇我了。」
邱楓染沉默了半晌,才淡淡地對她道,「你知道我深惡痛絕養小動物,還敢養。」
謝小倩委屈地爭辯道,「可是我喜歡,見那小兔子特別可愛,就偷偷養了。你不高興,罵我一頓就好了,幹嘛,」謝小倩看了看邱楓染的臉色,輕聲道,「幹嘛摔死兔子。」
邱楓染捧起她的臉,淺笑道,「不摔死它,難道要我摔死你。」
謝小倩說著討厭,人卻把邱楓染抱得更緊了,說道,「你不會誰都不摔死。你不讓我養,我送給別人好了。」
邱楓染的聲音冷下來,「總之以後不許養。要養,就別做我的妻子!」
謝小倩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對著邱楓染道,「你,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邱楓染隱忍著怒氣,轉過頭,看著湖光天色。謝小倩氣恨地望著他,見邱楓染扭過頭不接招,她也憤憤地轉過身不理他。
天色漸漸暗下來,謝小倩忍不住偷偷看邱楓染,邱楓染如石雕一樣,一動不動地坐著。她是個不會長久生氣的人,忍不住一點點向邱楓染靠,邱楓染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謝小倩突然柔情地抱住他,低低地哭出來。
邱楓染撫著她的頭髮,歎了口氣,說道,「別哭了,是我不好。」
謝小倩柔聲哭道,「我離家那麼遠跟著你,你就不知道哄哄我,幹嘛非得對我那麼凶。」
邱楓染柔情地擁著她,說道,「我剛才說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謝小倩抽泣著,「嗯」了一聲,抬頭盯著邱楓染,說道,「你親我一下我就原諒你!」
邱楓染看著她無賴的樣子,沒有動,謝小倩可不想再吵架,嬌癡地軟著語氣,磨纏著撒嬌,「相公,親一口吧。」
邱楓染眼底閃出淡淡無奈的笑,抱著她低頭吻她。謝小倩滿足地笑著,偎在邱楓染懷裡,如同在幸福的雲端飄。
邱楓染看著意猶未盡的小倩一臉依戀回味索取無度的樣子,內心裡輕輕歎了口氣。他一抬眼,看見山石嶙峋的樹上開了一朵紅燦燦的花,襯著清亮的斜陽,在風裡輕輕地顫動。
小倩天生愛熱鬧的性子,白天邱楓染不在家,她看書看得悶了,就招呼家裡的四個小丫鬟一起踢毽子蕩鞦韆,開開心心地玩。家裡的小丫鬟都比她小,玩起來一團歡笑,嘻嘻哈哈唧唧喳喳,完全沒有了邱楓染在家時的小心翼翼。
一次邱楓染中途回來了,那天他很累,身心疲憊。遠遠地聽到女孩子的歡笑聲,他不知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情,靜靜地在遠處站著看了一會兒。
她們在玩跳繩,兩個人掄長長的繩子,其餘的人輪番上去,一個兩個,最後全擠在一起,再漸漸地一個一個跳出去。
在他看來很幼稚無聊的遊戲,他卻靜靜地看著沒有出聲息。小的時候,他和姐姐討飯,也曾經看見街上的孩子這樣玩,人家很快樂,他們很苦楚。
姐姐是女孩子,眼裡也曾經閃出渴慕的光,可是他們不能靠前,他們互相依偎著,躲在牆角里看,一個穿著華貴的小丫頭突然跑過來,盛氣凌人地叉著腰對他們說,「走開!這裡不是叫花子要飯的地方,別妨礙了我們在這兒玩!」
他們只是看著,怎麼敢,妨礙人家玩?
他們狼狽地黯然離去,他曾經轉身望了一眼,那群孩子已經繼續快樂地玩,發出討厭的歡叫聲。
而今,他有家了。他的妻,在陽光下快樂地遊戲,猶如一個孩童。
他不曾有過快樂的遊戲。他從來不是一個快樂的人,他不玩遊戲。可是他的妻,在陽光下快樂地遊戲。
一時間,他不知道是悲是喜,他分不清是甜蜜還是傷懷。
那群女孩子們累了,坐在一起喝茶休息,一個人提議,玩斗草吧,誰輸了誰就出節目。眾人同意,紛紛起身要去尋草,謝小倩大聲地囑咐,「我們尋草千萬別碰了相公的蘭草,都走得遠遠的,誰也別去碰,一片葉子也不許碰!」
眾人說知道,紛紛散開。看見邱楓染,一個個收斂住笑容和聲音,規規矩矩行了禮退下去,謝小倩一臉陽光,跑著迎上去喚道,「相公!你回來啦!」
邱楓染對她溫柔愛寵地笑了。
謝小倩驚了片刻,馬上對著邱楓染笑得更甜美溫柔。邱楓染撫著她的臉嗔怪道,「都出了一身汗,還跑。」
謝小倩有點受寵若驚,突然就想起他們婚前恩愛親暱的樣子。邱楓染從來沒有激烈的表達,可是那時她可以感知,他很寵愛她。
從新婚之夜他就變了,變得冷清了,越發不屑於表達。
相公今天不同。他心情特別好,好像他從前對自己的樣子。
謝小倩拉著邱楓染的手,鑽在了他的懷裡,忍不住問,「相公你今天怎麼了,有什麼高興事嗎,跟我說讓我也知道!」
邱楓染淡淡笑道,「沒有,就是累了,回來休息。」
謝小倩關切地抬頭望邱楓染的臉色,急切道,「是哪裡不舒服嗎?要不要看大夫,我叫人去找!」
她急急地要去找大夫,邱楓染拉住她,對她道,「我從來不看大夫。」
謝小倩不解地望著他,很關切。邱楓染道,「我沒事,就是累了,喝點茶,休息一下就好了。」
謝小倩「哦」了一聲,邱楓染攜她進了屋,謝小倩為他泡茶。
他有他專用的茶具,任何人不能用,連謝小倩也不能。有時候他的潔癖沒有道理,連謝小倩的嘴都吻了,允許她碰自己的身子,不允許她用自己的茶具。邱楓染他自己也找不到理由解釋,或許,他在家用他自己的茶具,他習慣了。
小倩為他做了很豐盛精美的飯菜。他食量一向不大,小倩於是做得精美,少,但是巧。
說實話,邱楓染愛吃小倩做的菜。愛到有時候他自己都有一點惶恐。他吃東西非常有節制,從來不讓自己很餓,也從來不讓自己很飽。他太過熟悉那種飢餓的滋味,但是吃太飽了他又怕自己忘了那種餓的感覺。
矛盾的只是他自己。可是小倩經常讓他多吃。說一遍他無動於衷地聽著,說兩遍他「嗯」了一聲,說三遍的時候,他很煩。
他於是放下筷子不再吃。小倩知道他不悅了,知趣地閉嘴。
今天沒有發生這樣的事,因為小倩看著他一點點吃掉那些精美的飯菜,沒有剩。不是邱楓染吃的多了,是她做得少了。
這麼久她摸索出她的相公每餐吃多少。今天終於做出了她理想中的不多也不少的量。
邱楓染下午一個人靜靜地在院子裡半躺半靠在長椅上閉目喝茶休息,可是相公好不容易在家,謝小倩怎麼肯放棄親近的機會。見她的相公睡了小半個時辰起來了,她湊過去,纏著邱楓染說話。
邱楓染那時的頭有一點困,有一點疼。被謝小倩嬌癡地糾纏,頭就更疼。他少話,可是謝小倩興致勃勃,在他的肩上說,「我今天好開心,相公以後你每天都對我這麼好好不好,我們就這樣開開心心地幸福地過日子。你每天給我一個笑臉,我就可以幸福地找不著北,覺得太陽都比平時亮了!」
「你是不是說,我從前都對你不好了!讓你暗無天日嗎?」邱楓染的話語冷冷的。謝小倩一怔,邱楓染已經厭煩地閉上眼。
謝小倩委屈得眼淚直打轉轉兒,這個男人,真的是,喜怒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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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29:45
第六十五章 天寒逢夜冷
邱楓染經常忙,就是在家,也是喝茶看書曬太陽看星星,他很少溫存細緻地與謝小倩聊天,從不會耐心安靜地聽謝小倩說些有的沒的瑣碎的話。他有他自己的生活習慣,行為方式,在他的世界裡,要麼做,要麼想怎麼做。要麼讀書看別人怎麼做,要麼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做,不說話,不吃東西,不笑,甚至不動,他看星星。
和人聊天,沒完沒了的糾纏,瑣屑無聊的話題,那是浪費時間。他不會為了任何人浪費時間,即便她是他的妻。
可是女人需要那些,和人嘮叨那些早已經說過的話,嘮叨一些憧憬中希望發生的事。甚至,女人就是喜歡傍著心愛的男人,無理取鬧。
謝小倩真的發現,這個讓自己原來很仰慕的男人,渾身都是刺,扎得自己全都是傷,還不許喊疼。
不要說自己忤逆他的意養小動物,就連叫他多吃點,膩在他懷裡,他也會煩。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冷下了話語,冷下了臉,她委屈,又驚恐。沒了這個男人,她難受,看見這個男人的冷,更難受。
謝小倩初為人婦,就開始憂傷。跟著他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舉目無親,四顧無人,所依賴的只有他。她知道,結了婚不可以再像原來那樣任性,那麼無憂無慮,可是她不知道,怎麼服侍夫君才算對。她已經斂了脾氣忍了心去討好他,動用女人的嬌癡柔軟去親近他,可是她發現,自己還是如同一個笨拙的婢女,看不透夫君的習性,更別提,處處得到他的疼愛。
她也是女人。她長得不比別人差,她才學不比別人淺,她性情不比別人壞,她也是一個美麗聰慧溫柔可人的女人啊,她也希望丈夫知冷知熱溫柔細心的體貼關懷,她也渴望丈夫寶貝她,寵愛她,為什麼,別的女人能擁有的,自己就沒有呢?
那個男人,只知道依著自己的脾氣,從來不考慮她的感受。稍稍不如他的意,就冰山一樣,冷得她壓得她即將窒息,行將崩潰。
暗無天日,他說對了,就是暗無天日。
可是生命的鮮活不可能坐以待斃,在她關了自己很多日子以後,她和出去買菜的小丫鬟一起,走出竹林,感受人群。
邱楓染白天很少在家。晚上回來他們倆也是別彆扭扭生悶氣。就算她自己忍不住,把自己的身子湊過去,邱楓染順勢也會摟住她,她想說話,可是邱楓染只是偶爾的「嗯」「啊」,一副失望疲憊應酬敷衍的樣子,她也就說不出話來了。她一個人默默流淚,她其實很想衝過去捶打他放聲撒潑地大哭,可是她不敢,那個男人真的可能一把將她甩出去,狠狠地離去。她時常想起被他摔死的小兔子迸濺的腦漿。他的怒氣,她真的害怕。
於是她也只能自己找消遣,尋找生活的樂趣,忘記婚姻的不快。她和那些年幼的丫鬟無法吐露心事,慢慢地和一些大嫂大娘認識了,她時常去買她們東西,熟識了,就經常去她們村子裡坐,和她們聊天,偶爾還幫他們做事。村裡的小孩子很多,家裡窮上不起學,謝小倩於是自告奮勇教孩子們唸書。她突然就發現,自己很快樂。
那些大嫂大娘讓她很快樂,那些孩子更讓她很快樂。他們叫她先生,很尊敬她,仰慕崇拜她,親近她,謝小倩的心常常軟軟的,甜甜的,常常覺得,人生美好快樂,莫過於此。
他們分房睡了。自然而然。邱楓染怕煩,謝小倩就不去煩他。反正,她不主動求他,他不會主動和好。她不理他,他絕對不會理她。
可是她忘了邱楓染白天偶爾也會回家的。
他回家,其實是想帶她出去,像上次那樣不動聲色地修好,畢竟他們冷戰也太長時間了。可他一到家看見小丫鬟驚怖的表情,就知道不對勁,四下一尋找,不見謝小倩。問,小丫鬟不敢隱瞞,告訴他謝小倩在五里外的村子裡教孩子讀書。
那天謝小倩下了課正在和孩子們玩耍。一個個髒兮兮的孩子,穿著破舊的衣裳,有的甚至光著腳,腳上是黑乎乎的泥土。謝小倩就是那樣歡天喜地地和孩子們玩,孩子抓著她的衣衫,撲在她的腿上乃至懷裡,有的孩子摟著她的脖子,有的孩子膩在她的懷裡和她說悄悄話。謝小倩笑得,像是含苞欲盛放的花骨朵,渾身都是光彩。
邱楓染突然覺得暗無天日。
他的妻,不和他說話,不和他同床,不要他們潔淨無塵的家,跑到這裡來,和這群有爹娘養沒爹娘教的村野孩子廝混在一起,摸爬滾打,樂此不疲!
她還那麼高興,那麼開心地笑,她好像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那麼高興那麼開心地笑過!
這個女人,她知不知道她到底在幹什麼!她知不知道,她應該去幹什麼!
她還抱住那個孩子,她還親他的臉!
邱楓染的眼睛都紅了,他心頭的怒火,一點點地鼓動焦灼,讓他有一點點殺人嗜血的衝動!
謝小倩感覺到不對勁,回頭一看,呆了。
孩子們也呆了。鴉雀無聲。
謝小倩突然就怕了。他盯著她,那眼神,殺氣騰騰。
他一步步朝她走過來。她突然想後退,想逃跑。她突然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她甚至,想跪下來求他。
是,求他。她放下自我,想去求他。她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這樣怕他。
邱楓染走過去一把抓了謝小倩來,孩子們一聲驚呼,他們的先生已經被那個一身白衣的男人粗暴地抓走了。
謝小倩被邱楓染狠狠地摔在地上。小丫鬟們早就望風而逃。
謝小倩沒覺得疼,她只是驚恐。邱楓染把她摔在地上,他沒有動手,可謝小倩可以感知,他想打她。
她一度以為,邱楓染會給她一頓籐鞭,狠到一鞭可以抽出血來。當地的男人打老婆孩子都用那種東西,據說,很疼。
她驚恐地望著邱楓染,好像他的手裡會隨時多出一根粗重的籐鞭,然後毫不留情地抽過來,帶著尖利的風響,撕裂她的皮肉。
她等了很久,很久,邱楓染沒有打她。
他只是盯著她,帶著氣,審視她。
驚恐稍退,她感受到他怒氣的威壓。她幾乎是本能地,撲到他的腳下,卻被他一腳踢開。她哀叫道,「相公!我,我是因為悶……」
她的話沒說完,邱楓染突然就爆發了,他咬牙切齒對她吼,「你還知道我是你相公!你明知道,你的相公,沾不得髒,碰不得土,受不了那些人!你還敢去,背著我,……,和他們廝混在一起,讓他們碰你的身子摸你的臉,你是不是,讓我再也別碰你了,是不是!」
謝小倩突然眩暈,她一下子懵了!
邱楓染冷哼一聲,指著她道,「你和我分房睡了這麼長時間,你早做好準備了是不是,你故意的是不是!那好,從今天起,你再也別踏進我房門半步!從今以後,你再敢去那個村子,就留在那兒別回來,這家裡,再也沒有你這個人!」
邱楓染說完,恨恨地轉身就走,門被他摔得幾乎碎裂下來。
謝小倩絕望。似乎被抽走了身上的最後一點力氣,她無力地倒在地上,心拚命地揪在一起,狠狠地疼!
她或許做了人生最愚蠢的一件事,她讓她的相公,再也不想碰她的身子!
她突然狠狠地給了自己兩個耳光。是啊,她明知道,她的相公,沾不得髒,碰不得土,受不了那些人,可是她還是去那裡,她還是去了那裡……
她和他分房,是因為她賭氣,不是因為她做好了準備。她去村子裡,只是因為苦悶,她苦悶,還是因為他們生氣。
可是事情竟然鬧到,他再也不會理她,再也不會碰她,就像他深惡痛絕那些人,不能忍受接近碰觸那些人一樣!
謝小倩恨不得爬起來一頭撞死了算了,可是她一口氣上不來,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四周昏昏暗暗的,房裡點著燈,小魚正關切地望著自己,見她醒來,驚喜地拉著她的手喚她,問她有沒有事,餓不餓。
她只是蒼白無聲地流下淚來。她沒有任何力氣,包括,睜眼看世界,都累,都痛苦。
她閉上眼,絕望地任熱淚,泉湧而下。
小魚不過十五歲,卻是謝夫人千挑萬選最會照顧人最善解人意的陪嫁丫鬟。她擦著謝小倩的淚溫柔地勸,「小姐你不要太傷心了,夫妻吵架是很正常的事,等過幾天,姑爺的氣就消了。你可千萬別哭壞了身子,你一個人哭,有誰心疼你啊。」
謝小倩的淚更是洶湧。
小魚有點怕了,「小姐,你這是怎麼了?你沒事吧,要不,我去叫姑爺來……」
謝小倩哽咽道,「別去叫,去叫,他也不來。」
小魚黯然,只是柔聲勸解,「那小姐你先別傷心了,等過些日子,姑爺氣消了就沒事了。你本來身子弱,這都大半夜了,我去給你端點銀耳湯來。」
謝小倩蒼白著臉搖頭,她沒有力氣,吃東西也沒有力氣。她也沒那個心思。
她突然清醒而悲哀地知道,她或許再也沒有機會了,再也沒有重獲邱楓染的心的機會。那個有嚴重潔癖的男人,看見她和那群髒兮兮的孩子在一起廝混打鬧,他再也不會容忍,自己近他的身。
他一看到自己,就會想起自己身上有那些髒兮兮的人的痕跡,他就會厭惡,就會噁心,就會深惡痛絕,避而遠之!
怎麼辦啊?她所建構的人生,就在那剎那轟然倒塌,她所追求嚮往的幸福,在不知不覺間毀於一旦。
莫名其妙。追悔不及。
她有氣無力地躺了兩天一夜,水米未進。小魚急得團團轉,最後只好對她說,「小姐,你這是何苦呢?你這是想弄死自己嗎?不要說姑爺他還沒說再也不原諒你,就是他不原諒,不要你了,大不了我們回杭州,就是不能再嫁,還能陪伴在老爺夫人膝下,盡一點為人子女的孝道。你這樣一個人死在這荒山野嶺的地方,不明不白的,老爺夫人要是知道了,還不心疼死嗎!」
謝小倩嚶地一聲,突然抱住小魚痛哭流涕!
第三天的上午,謝小倩虛弱地靠在床上,怔怔地望著外面陰沉沉的天,內心不停地忖度著小魚的話。見棄於邱楓染,老死在這荒野異鄉,真的不如死在爹娘的身旁。外面襲來一陣冷風,她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卻覺得更加陰冷。
外面來了兩個大嫂和一位大娘,還有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女孩子。她們來看望謝小倩。
小魚在外面對她們說,「你們快走吧,我家小姐都快要被你們害死了!這才剛剛吃了幾口東西,歇著呢!要是被我家姑爺知道你們來了,又會怪是我家小姐招的!你們還是別關心我家小姐,快點回去吧!」
來人頗為躊躇,她們拿了一隻老母雞,要小魚留下。
小魚哪裡敢留,催促她們快走。小倩在屋裡聽見了,喚丫鬟攙扶起她,走出房去。
她一下子清減了很多,穿著件素藍的衣裙,清愁幽怨。
眾人見了她這樣子,都不禁心存愧疚,小女孩喚聲先生就欲奔過去,被她母親死死地拉住。
眾人賠笑,說著關心道歉的話。謝小倩淺笑著說沒關係,愧悔自己不能再去給孩子們上課。說完,叫眾人在院子裡的木桌旁坐下,喚丫鬟倒茶來。
眾人訕訕地坐下,連聲說著不用。謝小倩撫著小女孩的頭,小女孩不捨地拉著她的手,哭泣。丫鬟上了茶來,眾人都沒敢喝。
偏偏那天上午,邱楓染就回來了。
小倩悔痛如狂,竟然不吃不喝,他心裡也是憐惜的,人非草木,心非鐵石,畢竟是新婚不到半載的夫妻,不能沒有一點情意。只是他一向清冷孤傲,從來沒對誰說過抱歉柔軟的話。他從走廊走過,看似無意地看到小倩奄奄一息有氣無力的樣子,他旁若無人地離開,一個人坐在空冷冷的屋子裡,心如刀絞。
這個女人,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他的生活。有她沒心沒肺地笑,嬌柔繾綣地纏,倒也不覺得什麼,可是一旦她不能再生動鮮活地在自己身邊,就覺得日子變得難以忍受。
那個傻女人,她不吃東西,她想死嗎?
他鬼使神差地就回來了。他不打算為自己說出了狠重的話解釋道歉,他想給謝小倩送一碗羹湯,聰明善解人意的小倩就會心知肚明,與他和好如初。
可是他回來,看到的竟然是這副樣子!
他一時非常惱怒,惱怒謝小倩,更惱怒他自己!為什麼竟然想著原諒這個女人,為什麼竟然惦記著這個從來不把自己當回事,把自己的話當成耳邊風的女人!可惡至極!
她跑到外面去還不夠,她竟然敢把那些人引到家裡來!她們的腳踩他大理石的地,她們的屁股坐他的椅子,她們的嘴喝他家的茶!
邱楓染一股火直衝上來,忍無可忍!那些女人見了他都怯怯地站起來躲在一旁,邱楓染走過去,一揮手,茶具辟里啪啦狠狠地摔在地上,清脆地爆裂,尖利的響!
邱楓染在對來人嘶吼,「還不走!再不走,我就統統殺了!」
來人心驚膽寒,倉皇逃竄,謝小倩閉上眼睛,暈眩,認命地等他處置。
邱楓染恨恨地盯了她半晌,冰冷地隱忍地問,「我說過的話,你一個字也不聽,是不是?」
他沒有咆哮,但一字一句都是燒紅了的怒氣。
謝小倩無以對。她只希望,那個男人一怒之下殺了自己,一個久享盛名的才女,眼高於頂,大肆張揚嫁了丈夫,不到半年被攆了回去,即便是回到父母身旁,那讓她何顏面對,才真叫生不如死!
她昂首閉目不置一詞,清高不屑的樣子更是把邱楓染的火惹到了天上去,他順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小魚一聲驚呼,跪在地上哀求道,「姑爺住手!您饒了我家小姐吧,她不是故意的,她在床上躺著,那些人來看望她,不肯走,才,才出來見一面,連屋子都不敢讓進去,姑爺您,饒了我家小姐吧!」
謝小倩突然坦然了,解脫了,他的手只需微微地一用力,她就不用再呼吸。她說過,和他在一起做任何事都是快樂的,被他一怒殺了,她也快樂。總好過,被他棄如敝履,冷落空置幽閉一生要好得多。
邱楓染聽了小魚的話,手上的力道就輕了。卻突然發現手裡謝小倩蒼白的臉平靜若有笑顏,他突然有一種詭異的感覺,小倩倏忽而逝的笑,像是幽艷輕飄的魂魄,在對他臨別回首。
他一下子鬆了手。身邊的謝小倩一向是鮮活愛笑的生命,有溫熱的肉體,有凡俗的慾望。她忽而蒼白輕靈飄逸的笑影,一下子讓她哀感頑艷,幽絕不落凡塵。
他的心突然莫名其妙地動。他鬆了手,怔怔地後退了兩步,盯著謝小倩看。
好像孤魂碰到野鬼。虛空相遇。
謝小倩還保持著仰面閉目的姿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自暴自棄。邱楓染盯著她半晌,天下雨了。
天下起了雨。他一把抻過她來,狠狠地拉進屋裡,摔在地上。這麼多年,除了楚狂,沒人敢招惹他。他我行我素,要麼殺人要麼袖手,他不習慣,也不會,去和人爭吵。
甚至,他和別人從沒生過這麼大的氣。沒人敢捻老虎的鬍鬚拿不潔的東西觸怒他,就連楚狂也是淺嘗輒止。可是這個女人,他的妻,擺出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挑戰他的極限,他卻突然不知道該把她怎麼辦!
她被摔在地上,他冷冷地站在一旁,不相顧,也無言。
他突然甩袖就走!謝小倩在他身後淒厲地叫道,「你站住!」
他站住,沒有轉身,冷而怒。
謝小倩慘白地笑了一下,吃力地爬起來,從容地走到他身旁,半低著頭,很平靜地對他道,「小倩乃杭州凡俗女子,有幸得君青睞,與君結為夫婦。卻不想,天資愚鈍,不解夫君心意,驕縱任性,不守夫君規矩,屢屢觸怒夫君。懇請夫君,一紙休書,小倩,」謝小倩說到此,泫然落淚,哽咽道,「小倩願幽居杭州,服侍父母終老,……」
邱楓染冷冷地聽著,望著謝小倩,冷然道,「你說完了嗎?」
謝小倩在他面前深深地垂下頭,不語。
邱楓染冷笑道,「好!」抽身而走,三步停住,走回來甩手給了謝小倩一個大耳光。
清脆的一聲響,謝小倩撲倒在地上,腥鹹的血沿著嘴角緩緩地流出來。
她淒迷地望著邱楓染,悲哀絕望。邱楓染指著她罵,「你給我死了這條心!我告訴你,沒我的話,你哪兒都別想去!敢招惹外面的人,你惹一個我殺一個!你敢回杭州,我打斷你的腿!我告訴你,你生是我邱楓染的人,死是我邱楓染的鬼!我厭棄你了,我自己殺可以,我不喜歡,你就乖乖給我呆在屋裡等到死!想離開我,讓我饒了你,你休想!這是你自作自受,永遠也別想著我肯饒了你,我告訴你,別想著我會饒了你!」
謝小倩趔趄著站起來,捂著臉望著他,他怒火正盛。
謝小倩怔怔地後退兩步,望著冷酷狂怒的邱楓染,聽著他恨入骨髓的話,突然歇斯底里地「啊」了兩聲,第一聲短促絕望,第二聲淒厲迷狂,撕心裂肺。
謝小倩衝了出去,腳不擇路,跌落在石階下。雨正下得淅淅瀝瀝,丫鬟見她衝出來重重地摔倒,一起過來扶。
謝小倩掙扎著推開丫鬟,想要起來繼續往外跑,被丫鬟死死拉住,這樣撕扯了半天,她再也沒有力氣,倒在雨裡,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
丫鬟們束手無策,齊齊望著小魚,小魚也是毫無辦法。眾人去扶,謝小倩掙扎著不肯起來。
邱楓染冷冷地在遠處呵斥,「都別管她,她願意淋雨,就讓她淋去!」
小丫鬟怔怔地,面面相覷。邱楓染冷聲道,「我說誰都別管她,都給我回來!」
丫鬟們一個個回房去,邱楓染吩咐人燒水。他半濕著衣服,冷冷地坐在書桌旁,不說一句話。
半個時辰過去了,雨越下越大。熱水燒好了,丫鬟抬了浴桶,熏了香,邱楓染準備沐浴。
謝小倩伏在雨地裡,半死地哭也哭不出來,微弱地喘息。小魚看不下去,闖進屋裡一下子跪在邱楓染面前,邱楓染正起身準備解衣服沐浴。
小魚哭道,「姑爺,求求您別生氣,饒了我家小姐吧!她身體本來就不好,也沒吃東西,挨了打,都淋了半個時辰雨了!小姐她有錯,姑爺您留著以後慢慢教訓就是。她剛嫁給您,還不懂事,以後一定不敢了,俗話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您就大發慈悲,出去管管她吧,她真的已經撐不住了啊!」
邱楓染二話沒說,抽身出了屋,走進雨裡,一把抓起謝小倩,拎回屋一甩手扔在盛滿溫熱的水的浴桶裡。
水花四濺,小魚忙衝上去扶住謝小倩,邱楓染冷冷地看了一眼,轉身出去,這個女人,使性子使到這個地步,她真想淋死自己不成!
聽著身後謝小倩無力的哭聲,邱楓染突然就非常非常厭倦。以死相逼,這就是女人?
那個雨夜很幽冷,心像是長滿了蒼苔。這才過多久呢,許以天荒地老的情意,轉眼成煙。
他如此冷酷絕情。謝小倩恨而絕望。
她竟然要離開自己。邱楓染也恨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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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30:03
第六十六章 新顏舊事
李安然靜靜地望著廳堂裡怒放的「王者」。中秋佳節,不是牡丹盛放的季節。可是這牡丹枝葉沃若,蘭香馥郁幽遠,潔白的花瓣色澤如玉,逼近凝視,只覺得它冰心玉潔超然含笑動人心魄,直好像在秋水橫波,盈盈欲語一般。
外面傳來楚雨燕和若萱婷婷她們的說笑打鬧聲。他成親以後,這些女孩子突而親近了,尤其是若萱,和她嫂嫂玩得如膠似漆,最近在鼓搗些稀奇古怪的零碎東西,女孩子們喜歡,他也樂得清閒。
李安然一個人躺靠在廳堂角落裡的籐床上,含笑聽著外面忽高忽低的說笑聲。他忽而就感到這偌大的菲虹山莊像個家了。
有女人們悠長嬌脆的歡聲笑語,才像是個家的樣子。李安然於是有了一點從骨子裡散發出的慵懶,他舒舒服服靠在床背上,仰頭舒適滿足地歎了口氣。
他不禁笑。以前他對若萱再怎麼好,這丫頭還是怕他。說到底,他總是男人,對她的要求總有些冷硬。若萱這丫頭從小到大缺少母親,缺少一個女性細緻溫柔的寵溺,現在她有了嫂嫂,就像是得了寶一樣,一天到晚膩在燕兒身邊,有一天還看見這兩個人肩搭肩抱坐在一起蕩鞦韆,笑得跟銀鈴似的,舒心暢快。
又瞟見那株「王者」。暗夜幽晃的燭光中,芳香潔白的牡丹花。
蘇笑當年,應該就是以培育牡丹出名的。想一想,應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年少的蘇笑,培育出一株令人驚艷的「皓月」,那株白牡丹,據說每朵花都圓滿如皓月,美到頃刻間,可以奪人呼吸。
那次比賽,以蘇笑勝。蘇笑只是慕容家的家奴,生來瘦弱醜陋,本來沒有資格參賽。但據說,當時揚州項家的少奶奶聶雲初認了那個卑微醜陋的慕容家的家奴做了弟弟,而當時的項家,正權傾天下。那株「皓月」,為蘇笑贏得了聲名,也惹來了災禍。
蘇笑畢竟是慕容家的家奴。當年聶雲初是慕容家的少主人慕容冰的初戀情人,雖然聶雲初鍾愛項重陽並嫁入項家,但慕容冰的夫人莫青慧善妒,對他丈夫愛戀聶雲初一直耿耿於懷,那蘇笑既然是慕容家的家奴,卻敢做聶雲初的弟弟,據說莫青慧喪心病狂,差點將蘇笑鞭打至死。
幸虧聶雲初蘭心蕙質,擔心蘇笑會遭遇不測,於是以恭賀弟弟取勝為名和項重陽前去拜訪,才將奄奄一息的蘇笑救下。
聶雲初要把蘇笑帶走,莫青慧死活不讓,最後慕容冰出面做主,才放了蘇笑走。
蘇笑感激聶雲初,卻自慚形穢,不肯呆在項家。聶雲初於是介紹他去「空雲谷」找她的金蘭姐妹林夏風。林夏風和毒王馮恨海幽居山谷少與外人往來,兩個人都是不拘世俗愛才如命的君子,在「空雲谷」,蘇笑定可以發揮所長,安身立命。
蘇笑在「空雲谷」一呆五年,其中他最傑出的作品,是培植出世所罕見的香——滴水木蓮草。
空絕於世的香。傳說蘇笑在一條小徑種植了兩排一人高的滴水木蓮草。每當清晨和黃昏,滴水木蓮草就像灑落露珠一樣灑落細細的香水珠,細雨一般,人從樹下走過,煙雨濛濛般,留住一身的香,經半月方才能漸漸散盡。
滴水木蓮草的香,貴在淡遠,暗香幽隱,正暗合了人飄逸含蓄的審美追求。此香一出,頓時傾動天下,慕名前往的人絡繹不絕,愛清靜的毒王夫婦只好專門安排人採集香水,送予前來的人群。
蘇笑名動一時,他那時畢竟年輕,只有十九歲,他感覺自己總算有了一點抬頭做人的資本,他與聶雲初多年未見,想念姐姐,遂想帶上兩大瓶滴水木蓮草,去項家看望聶雲初。偏偏那時候,聶雲初種成了一株冰心海棠,本來她想做成無毒不解的良藥,不想最後發現竟是無藥克制的奇毒,她心中苦惱,遂寫信向毒王夫婦求助。毒王夫婦一想,蘇笑罕見的天才,讓他去,或許正好可以破解冰心海棠之謎。不想這卻釀成一出慘劇。
那聶雲初心懷慈悲,憐護弱小,溫柔善解人意,嫁給了當時權重一時的項家的大少爺。結婚一年,生有一子,在孩子滿月舉家歡慶的時候,項老爺突然猝死。項重陽獨當重任,挑起一個家,倒也不減乃父之風。可惜項重陽用情不專,不到五年娶了三房姨太太。聶雲初溫柔賢惠,處處以禮法要求自己,丈夫娶妾,她也是強顏歡笑,大度從容,就連下人也都感佩聶雲初溫柔慈悲,對項重陽冷落正妻寵愛側室,頗有微詞。
那項重陽風流荒唐,聶雲初卻只是相夫教子,項重陽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笑臉相迎,很少過問家事,只專心研究花花草草消磨青春時日。
後來,聶雲初懷有身孕,生下一個女兒。孩子幾個月大,蘇笑來看她。
於是項家發生了天大的變故。據說是起因於項重陽寵愛的一個妾想要奪得管家大權,來找聶雲初鬧事。聶雲初隱忍,那個妾凌厲,蘇笑自然護著聶雲初,與那妾發生爭執,衝突中,蘇笑將那女人推到在地,被項重陽看見,再起爭執。具體過程怎樣世人並不清楚,只是最後慘烈的結果是,項重陽死,他所有的妾死,妾生的所有的孩子皆死。聶雲初自盡。蘇笑抱著她的屍身半是瘋癲,先是仰天大笑,後而仰天大哭。這時傳來聶雲初不足一歲女童的哭鬧聲,蘇笑一不做二不休,喪心病狂地殺了孩子。
據說,蘇笑點了一場大火,燒了不可一世的項家,他自己在大火中抱著聶雲初的屍身仰天披髮血淋淋地大笑。大火後,不知所蹤。目睹的人說,火實在太大,無法救,蘇笑應該是被燒死了。
事情如果到此為止,倒也只是一場令人扼腕歎息的家庭悲劇。只是,當時人就有疑問,憑蘇笑,怎麼能殺死武功高強的項重陽!這是個謎。
可是故事還是繼續。蘇笑戴了一張面具,擁有了世所罕有的武功和能力,在十一年前說了句預言,十一年後,動用平常人絕對不能動用的人物,誅殺李安然。
到底是為了什麼?李安然懶洋洋倚靠著床背,望著那株「王者」牡丹,陷入了沉思。
這時楚狂挑簾走進來。坐在李安然身邊,自己倒茶喝著,問道,「二哥你想什麼呢?」
李安然道,「看著這棵牡丹,想起了蘇笑的許多舊事。」
楚狂道,「舊事何必重提,蘇笑就也算了,只可憐了聶雲初這個人。」
李安然笑著歎了口氣,見楚狂抓著桌上的點心吃得狼吞虎嚥,李安然笑道,「難道梅菊堂沒有管飯嗎?這晚飯才過了一個時辰,就餓成這樣子。」
楚狂道,「你也知道沈霄喝酒是什麼樣子,喝酒多吃菜少,我不餓才怪!」
李安然道,「你餓也活該。這大過節的,我自己的兄弟,樂顛顛跑到別人家去,回來還喊餓。」
楚狂笑道,「二哥你這話說的,我不是怕打擾了你們新婚親熱嘛,再說你的另一個兄弟,不也把人家的姑娘帶來了嘛!」
李安然笑而不語。這邊雲逸進了門來,一進來就咋呼,「二哥你好好管管你的寶貝燕兒,把若萱和婷婷教的,簡直不像話!」
李安然狐疑道,「她們女孩子在一起玩,關你什麼事?」
雲逸道,「怎麼不關我事!你的寶貝燕兒,正在教婷婷怎麼樣對付我,你倒是管還是不管。」
李安然笑道,「我管不著,一個願教一個願學,周瑜打黃蓋,我倒是管個什麼勁。」
雲逸似笑非笑地瞟著李安然道,「我看二哥你不敢管吧,想不到你這萬人迷的李安然,也被燕兒管得死死的了,是吧?」
楚狂道,「二哥也懂得怕老婆了?」
李安然笑道,「是,我怕。這費死勁才娶到手,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自然她說什麼是什麼,言聽計從。」
兄弟三人於是哄堂大笑。這時楚雨燕、若萱和婷婷三人挑簾進來,婷婷道,「你們說什麼事,這麼開心?」
兄弟三人笑而不語,婷婷道,「楚狂哥哥你回來啦!怎麼沒把姐姐帶過來!」
雲逸道,「幸虧沒帶過來,帶過來也都跟著二嫂,學一身餿主意!」
楚雨燕在李安然身邊坐下,笑道,「五弟剛才是向你二哥告我的狀嗎?」
雲逸道,「沒有,我是問二哥,你是用什麼手段把他降服住的。」
楚雨燕道,「你看清楚,我可是被他降服住的主。」
眾人笑,李若萱蹦蹦跳跳地過去聞「王者」的花香,楚狂轉過頭笑道,「若萱你小心點,越是美麗的東西越是要當心,你哥哥沒教你嗎?」
李若萱半仰著頭笑道,「四哥你讓我當心什麼,我哥哥說了,這花沒毒!」
楚狂道,「沒毒的東西就不會惹禍嗎?像那聶雲初似的,還不是惹了一場天大的禍。」
李若萱奇怪道,「聶雲初是誰?」
楚狂就著點心喝了口茶,對李安然道,「二哥我就不知道你這哥哥是怎麼當的!還整天管得她叫苦不迭,我還就奇了怪了,你都教她什麼了,這個也不知道,那個也不知道,江湖典故你熟得就跟自己的事兒似的,怎麼身邊就帶了個若萱這樣的小白癡!」
李若萱不樂意了,撅著嘴抗議道,「四哥!你,你怎麼說我是小白癡!」
楚狂連忙笑道,「若萱我不是說你,我想說你哥哥是大白癡,就順便,傷及無辜,對不起對不起!」
李若萱這幾天趁著哥哥新婚對她疏於管教,好不容易偷了幾天懶,每天熱熱鬧鬧,剛剛玩到興頭上,現在楚狂說她這個也不知道,那個也不知道,她自己心裡就發虛,忍不住偷偷望哥哥臉色,還好,哥哥好像沒當回事,她卻嚇得再也不敢多說話了。
楚雨燕道,「怎麼說起聶雲初來了?」
婷婷也是不知道,興奮地不依不饒,拉著楚狂的袖子連聲道,「楚狂哥哥你快說,聶雲初是誰!她有什麼故事?」
楚狂無奈地歎氣道,「又出來一個小白癡,真是要命!」
楚雨燕道,「聶雲初是我師父的好姐妹。當時世人評價她們姐妹倆,說聶雲初輕靈柔美,林夏風風華半露,野而艷。」
婷婷忙催促道,「楚姐姐你快說說聶雲初怎麼了!」
楚雨燕道,「她是一個種植植物的高手。傳說中她溫柔賢惠,又美麗,是個頂好頂善良的女人,嫁了當時權傾天下的項重陽。她那麼好的人,卻不被夫家珍惜,婚後一年還好,後來項重陽不到五年娶了三房姨太太,據說就整整一年半,沒空見她一面。」
婷婷誇張地啊了一聲,問為什麼。
楚雨燕道,「因為她良善啊。她對人是再好不過,不爭,隱忍,縱容別人,苦楚自己。男人對她好是這樣,對她壞還是這樣,那男人還要花什麼心思去對她好?」
一時眾人都無話。楚雨燕道,「她隱忍自己,整天侍弄些花花草草,無視那男人在外面拈花惹草。最終,也沒逃開命裡的劫數。」
李若萱忍不住追問道,「那她怎麼了?」
楚雨燕道,「死了。」
李若萱和婷婷驚白了臉,婷婷問道,「死了?誰殺的?」
楚雨燕一時沒說話,隨後歎氣道,「她自己死的。有人替她殺了那男人,殺了那男人後來的女人,殺了那男人和別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也就等於殺了她。她自己死的。」
有點沉重,眾人都少說話,婷婷悶悶地,瞪了雲逸一眼。雲逸道,「你瞪我幹什麼!」
婷婷道,「就瞪你!都怪你們壞男人,到處沾花惹草,見了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動路,就去沾惹!」
雲逸道,「你說誰呢!再說一次!」
婷婷站起來和他吵道,「就說你呢!今天下午你還在花園裡和小丫鬟嘻嘻哈哈打鬧在一起,長得漂亮的你都喜歡!」
雲逸怒道,「你還有完沒完啊!就是這件事你沒完了是不是!我喜歡女孩子長得漂亮怎麼了,你不喜歡帥哥嗎!二哥四哥,哪個你沒喜歡!我說你什麼了,我說你什麼了!」
李安然連忙叫停,「好了好了,你們吵架別越扯越遠,這沒我們什麼事,五弟,你和婷婷你們倆別老是吵,都讓一讓少說幾句不行嗎?」
雲逸恨恨地望著婷婷,婷婷怒目相向。兩個人僵持著,婷婷生氣道,「你老是看什麼看,你還生氣,還有理!我喜歡二哥四哥怎麼了,四哥對我姐姐,二哥對楚姐姐,哪一個不比你對我強!」
「你!」雲逸頓時氣極,差點就衝過去抓婷婷,婷婷不甘示弱,衝著雲逸喊道,「我怎麼了,我說錯了嗎!他們就是比你強!」
雲逸壓了壓火,狠狠地甩手離開,婷婷跺了跺腳,恨恨地一屁股坐下。
楚狂道,「婷婷你說什麼呢!你怎麼能這麼說五弟,這種事也拿來比,你簡直是胡鬧!」
婷婷頂嘴道,「誰胡鬧了!本來就是,他就是比不上你和安然哥哥,連個邊兒也沾不上!」
楚狂訓斥道,「你閉嘴!還越來越過分了,道歉去!」
婷婷喊道,「我才不!」
楚狂道,「我看你也不如你姐姐和燕兒!你看看你姐姐是怎麼對我,你楚姐姐是怎麼對二哥的,就知道說五弟,你自己也學著點!」
婷婷勃然站起來叫道,「楚狂哥哥你!」
楚狂道,「我怎麼了!敢跟我厲害,我說不得你了是不是!」
婷婷一跺腳,委屈地哭道,「你欺負我!……」一轉身跑開了。楚狂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就笑。楚雨燕道,「四哥你,真敢這麼罵婷婷啊!」
楚狂道,「我罵她怎麼了,換作別人我還不罵呢!」說完他喝了杯茶,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道,「二哥我走了,不打擾你們親熱了,燕兒你明天一早讓廚房多做幾個菜,我餓著呢!」
楚雨燕笑著應了。李若萱連忙起身要和楚狂一起走,被李安然叫住。李安然問她,「若萱你幾天沒背書了?」
李若萱縮起頭,吐了吐舌頭。
李安然道,「我等著你自己能自覺點,可我看我不說,你就以為我忘了,越玩越瘋是不是?」
李若萱低著頭認錯道,「哥哥,我不敢了。」
李安然笑道,「不敢了最好,別再被我抓到了,回去吧。」
看著李若萱如蒙大赦逃之夭夭,楚雨燕笑道,「若萱本來高高興興的,被你這一說,又害怕了。」
李安然道,「那丫頭不管不行,天天這樣瘋一樣玩,書還念不念了,功還練不練了。」
楚雨燕道,「她是女孩子,又不是男孩子一定要那樣逼,她書讀得再多,武功再高,你想她怎麼樣,文武雙全,拿下個文武狀元,光耀門楣嗎?」
李安然道,「這種話千萬別當著她面說。你不用替她講情,她這件事得聽我的,你護著也不行。」
楚雨燕道,「我想護,可也護不了啊。」
李安然寵溺地撫摸她頸上的秀髮,輕輕啄了下她的唇,柔聲道,「寶貝,想二哥嗎?」
楚雨燕抱著李安然,臉頰貼著他的胸膛,笑而不語。李安然見了她左側頸下的小紅痣,遂低頭吻了一口,弄得楚雨燕癢癢的,低頭更加往他懷裡躲。
李安然笑道,「幹什麼,抱我這麼緊。」
楚雨燕仰頭笑道,「好些女人喜歡我的夫君,我自然抱得緊些。」
李安然捏著她的小臉笑道,「你這樣的女人,只會把別人的夫君搶了去,還會擔心別人搶了你的。」
楚雨燕埋頭道,「每個女人只要將心付與,都有可能失去。何況是把心給了你李安然。」
李安然道,「我和別的男人有什麼不一樣嗎?要我山盟海誓表白一下嗎?」
楚雨燕道,「那些個話哄哄人還可以,怎麼能當得真。我想當年項重陽對聶雲初,應該也海誓山盟過。」
李安然不由看向那株怒放的「王者」,沒說話。
他突然的沉默,讓楚雨燕探出頭,隨李安然的目光飄過去,看見那株天香國色的「王者」。
「怎麼突然就想起聶雲初?」楚雨燕問。
李安然歎了口氣道,「想起蘇笑,就不能不想聶雲初。」
楚雨燕道,「那面具人,真的是蘇笑嗎?」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淺笑,說道,「是他,沒錯。」
楚雨燕道,「那,那他和空雲谷應該很親厚,沒理由下毒手啊!」
李安然道,「緣由我們就不知道了,或許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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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30:55
第六十七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
曉蓮回家過節還沒回來,楚雨燕一早起來打點家中事務,臨近中午的時候,略感困乏,遂懶洋洋靠在床上閉目小憩。李若萱過來尋,躡手躡腳來到她身邊,拎起她的長髮搔她的癢。楚雨燕忍不住笑,罵道,「你個死丫頭,來就來了,幹嘛還逗我?」
李若萱已順勢撲過去,兩個人滾在床上,嬉笑打鬧了半晌。李安然進來,臉色不是很好,楚雨燕道,「二哥,你怎麼了?」
李安然頭大道,「婷婷和阿逸在園子裡吵得天翻地覆,好不容易才勸住了,真是要命。」
李若萱「啊」了一聲,「他們又吵了啊!」
李安然道,「何止吵,還打起來,嚷嚷著一拍兩散,就差鬧出人命了。」他話剛說完,婷婷哭著跑了進來,伏在桌子上嗚嗚痛哭。
楚雨燕望了望李安然,李安然無奈地搖頭。婷婷哭了一陣,撲在楚雨燕懷裡道,「楚姐姐!他打我!我再也不理他了,再也不和他好了,我一定要殺了他才解氣!」
楚雨燕道,「五弟打你,打哪兒了?」
婷婷哭道,「你不知道,他抱著個小丫鬟,還脫了人家的鞋,看人家的腳,我和他吵,他,他便抓了我就打……」
李安然道,「你怎麼不說你用小小咬他。」
李若萱在一旁道,「啊?你又用小小咬五哥啦?」
婷婷道,「誰讓他光天化日調戲小丫鬟,還打我!」
眾人一時都不知道怎麼說她,她繼續哭道,「還有楚狂哥哥,他就知道罵我!還,還把我的小小拿走了,說是交給我家先生,再也不讓我碰了!」
婷婷說完大哭。李安然在一旁道,「行了你別哭了,兩個人吵架歸吵架,怎麼能動不動讓你的小小咬五弟呢!那會出人命的,這開不得玩笑你到底知不知道!還怪你楚狂哥哥罵你,沒收了你的小小,我看你是活該!」
婷婷哭著頂嘴道,「你們就知道怪我,就知道向著你們的兄弟!本來就是都怪他!你怎麼不說他抱著小丫鬟揉人家的腳,還罵我,我打又打不過他,不用小小咬他怎麼辦!」
李安然歎氣道,「那小丫頭打水崴了腳,五弟路過幫她看一下,誰讓你鬧那麼凶……,好了好了算了,我不管你們,愁死個人了!兩個人就沒一個懂事的!」
李安然說完出了屋,婷婷哭得越發傷心,鼻涕一把淚一把拉著楚雨燕哭訴,「什麼幫著看一下我就鬧得那麼凶,我哪有那麼不講理,他分明乘機佔人家小姑娘的便宜,抱著人家的腰,揉人家的腳,用嘴吹不說,鼻子尖差點就挨著了人家的腳背,還嬉皮笑臉的,開玩笑逗那個小丫頭笑!」婷婷越說越委屈,自己哭了一場,接著道,「我,我衝上去和他吵,他大聲罵我,我打他一巴掌,他反手拉過我就打,他會武功,力氣那麼大,我哪裡打得過他,就用小小咬他一下,我,我給他解藥了的,可是,安然哥哥和楚狂哥哥,一齊罵我,楚狂哥哥還拿走了小小,說是再也不給我了……」
婷婷哭得委屈,轉眼哭濕了六條手帕,楚雨燕沒手帕再給她了,遂把床上新換過的枕巾給她。婷婷抱著枕巾哭了半晌,漸漸止住,楚雨燕笑道,「看你哭成什麼樣子,就這麼點事,犯得著鬧這麼大嗎?好好的女孩子,被氣得這樣子哭,我一定去找五弟,說他不對。」
婷婷抽泣道,「就是他不對!見了哪個女孩子,都動手動腳的!」
楚雨燕無奈地笑,說道,「他有毛病,可是你,用小小咬他,也不好啊,你當時生著氣,萬一解藥給慢了,五弟命就沒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以後千萬不要了。」
婷婷抽泣著,辯解道,「我打他一下,能有多疼?可是他反過手打我,他那麼大力氣,我,難道我就傻乎乎地被他抓著挨他的打?我害怕了,才用小小咬他的。」
楚雨燕歎了口氣,柔聲道,「傻丫頭,不是姐姐說你,對付男人的辦法有很多,你幹什麼非得和他又打又罵的,把他惹火了反過手打你,你又打不過他,還不是自己吃虧。就算你有小小,咬他一下,馬上給他解藥,能怎麼樣了,難不成還真的殺了他?最後受疼的還不是你自己,你用小小一咬,眾人自然都說你的不是,你之前再有理,現在一鬧,也是你沒輕沒重出手太毒了。」
婷婷聽了,眼淚又流出來,委屈道,「就是他不好,你看安然哥哥,對別的女人,從來不去招惹,看也不多看一眼,可是他,看見漂亮姑娘就湊過去,打打鬧鬧的,我再也不理他了,到死也不理他了!」
一場哭鬧,好不容易吃了午飯,婷婷就被楚狂押回了梅菊堂,沈霄見婷婷哭得傷心,心疼多過責怪,只是那小小,因為楚狂堅持,真的被沒收,不許婷婷碰了。
婷婷躲在房裡一個人哭。沈紫嫣偷偷和楚狂說,「你也和你五弟說說,這樣子鬧怎麼行呢,婷婷就是那樣的性子,其實沒有一點壞心眼,你五弟,是不是真的,見了小姑娘就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的。」
楚狂笑道,「阿逸的性子我還不知道,他出身世家公子,在家裡又最小,從小都是人寵著慣著,他一向都是喜歡和女孩子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的,不過就是玩鬧而已,他自己沒有那個心。對女孩子,上來一陣子,那叫溫柔體貼,可他耐性不長,有的是少爺脾氣。婷婷他們倆在一起,從一開始就是吵鬧的時候多,消停的時候少。你想想他們倆好的時候,那叫一個如影隨形如膠似漆,少了誰片刻功夫好像就活不了。現在吵起來,一個動手打一個動蛇咬,簡直就能要了命。這兩個人都沒個正行,不定什麼時候就和好,你就不用操這個心了。」
沈紫嫣道,「可是,婷婷這次,好像真的傷心了。」
楚狂道,「那丫頭也是任性,仗著小小,有時候就張狂。和男朋友吵架,動不動就動毒蛇,這樣下去早晚闖出禍來,你切莫心疼她,好好挫挫她的銳氣,沒了小小,她才知道怎麼做人。要不然她以後在外面行事,一個不高興,喚出蛇來亂傷無辜,張牙舞爪還覺得自己理直氣壯的,麻煩還在後頭。」
沈紫嫣對楚狂笑道,「她現在可是連你也記恨呢。」
楚狂道,「我還怕她記恨不成,要恨讓她恨去。看她被你爹寵得不像樣子,都這個樣子了,老爺子還寵,早晚害了她。」
沈紫嫣奇怪道,「你和爹,不是無話不說相談甚歡嗎?」
楚狂搖頭笑道,「你光看見無話不談相談甚歡了,就沒看見我們兩斗酒吵架?要不是我把婷婷押回來在你爹面前罵,你爹非得衝到菲虹山莊找阿逸為婷婷出氣不可,他肯收了小小,還是給了我天大的面子。」
沈紫嫣忍不住笑,起身為楚狂倒了杯茶,楚狂一飲而盡,沈紫嫣復又為他倒了一杯。楚狂望著沈紫嫣房裡插著的菊花,說道,「現在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什麼時候,我帶你出去,登高望遠,美景不可勝收,整天悶在家裡看這些花,看了這麼多年,出去換換眼界去。」
沈紫嫣欣然應承,轉而擔憂道,「我身體弱,怕是不能登高望遠,回頭再著了風寒,還要麻煩大家。」
楚狂道,「我看你是這些年病怕了,這段日子吃我二哥調養的藥,看起來氣色不錯,也沒再像往年那樣發病不是嗎?出去散散心去,你爬不上山,我背你上去,看看景就好,讓你一步一步往上爬,回頭我的腦袋一定被你爹揪下來當球踢!」
沈紫嫣聽說楚狂要背著她上山觀景,怦然心動,忍不住心跳加快了半拍。楚狂突然欺身到沈紫嫣旁邊,斜倚著椅子湊過去,沈紫嫣的臉突然就紅了。
他臉上淡淡地笑,語氣淡淡的寵,隨意自然地說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話,「我看著我二哥夫妻恩愛的樣子,實在是羨慕。紫嫣,不如,我們也成婚吧。」
沈紫嫣抬眸怔住,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沒有任何先兆,不曾露出痕跡。
楚狂深情款款地等著她。陽光在他背後明亮地閃爍,那個高大俊美的男人,深情動人。
他今天連件衣服也沒換,衣襟上還沾著和爹爹鬥酒的酒污,他一下午押著婷婷過來,叫爹爹沒收了小小,然後隨意地和自己聊天,不曉得是早有預謀還是心血來潮,他突然向自己求婚!
甚至他求婚的語氣和情境,自然隨意得好像是談論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沈紫嫣甚至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她真以為自己哪裡出了岔子,產生了幻覺,楚狂可能剛剛和自己說這菊花不錯,或者是這茶很好喝,她就一下子出了幻聽,以為他在求婚!
她半天不敢動,生怕自己出醜露乖,花癡成病,嚇到了楚狂。
楚狂撫著她的臉笑道,「我這是,嚇到你了嗎?要不,我回去準備重禮,我改天鄭重其事來提親。」
沈紫嫣突然覺得被巨大的幸福淹沒了,這個高大的,愛穿一身黑衣服,敞著領子背著琴的男人,真的說,要娶她了?
她幸福地一頭撲在楚狂的懷裡。那個溫暖的,她偷偷渴慕許久的懷抱。
楚狂抱了個滿懷,擁著沈紫嫣柔軟的身體,他捧起她的臉,低頭吻上她。紫嫣溫順地閉上眼,幸福好像在芬芳的花心間旋轉,讓她暈眩。
楚狂為了掙聘禮,穿著他那件半髒的黑衣,背著琴披著發往繁華鬧市席地一坐,大大方方去賣唱。
他有俊美不羈的容顏,艷逸瀟灑的氣度,他熾熱著心腸看熙熙攘攘,斜著眼睛看世態炎涼,動用他昂貴的琴和黃金般的嗓子,自如深情地彈唱,旁若無人噙著笑,帶著溫柔動人的目光。
一時轟動江湖。這菲虹山莊李安然的四弟,毀譽參半大名鼎鼎的風流浪子,秦樓楚館的藝妓名師,富貴王侯都難求他一曲,而今卻街頭賣唱籌錢,鄭重其事地向天下人宣稱,他要娶梅菊堂的沈姑娘。
這消息一出,一時間大家都來看熱鬧,圍擠得水洩不通。
李安然對他四弟這放誕不羈的行徑,只能是無奈地笑。外面好事的人夜以繼日趕來菲虹山莊,只為一睹楚狂賣唱的風采。菲虹山莊突然繁華異常,人滿為患。楚狂賣唱的四周搭了高高的亭台,所有的客舍旅館掛起了謝客牌。
幾乎是所有的人,又是祝福又是羨慕,被這麼一個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男人愛,沈姑娘真是天大的好福氣。
沒見過誰結個婚鬧出這麼大動靜。沈霄聽聞,禁不住手舞足蹈哈哈大笑,開心爽朗無以復加。這天底下他最喜歡最可心的男人,用這樣一種傾動天下的方式成了自己的女婿,沈霄禁不住拍手跺腳稱快。
婷婷聽了,也顧不得生楚狂的氣,她睜著清亮亮圓溜溜漂亮的大眼睛,好事地直打聽,「我楚狂哥哥在街上賣唱?掙彩禮錢?人快多死了,擠都擠不上去?什麼?最多只能給五個銅錢,給多了還不要!他傻呀,錢多了不要,他抽瘋!」
婷婷一聲一聲地咋呼,沈紫嫣偷偷地一下一下地笑。
心花怒放。所有的愁鬱,一掃而空。所有的病痛,不治自愈。
沈霄用一種孩子似的興奮表情,興沖沖地對婷婷道,「傻丫頭過來,先生帶你去,去看看你楚狂哥哥的熱鬧!」
婷婷一蹦三尺高,兩個人歡天喜地地出去,卻垂頭喪氣地回來。人山人海,他們根本擠不進去,什麼也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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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32:04
第六十八章 惹思慕
楚狂我行我素,不計較天下的譭謗,也不理會天下的傾慕。他出現在街頭,唱完三五首曲子彈奏三五場琴,抱拳向眾人致謝,背起一籮筐銅錢,彬彬有禮對面前人說「借過」,然後揚長而去頭也不回,眾人紛紛尾隨擁擠,好像都是別人的事。
秦樓楚館的姑娘們湊了一筆錢,想盡辦法得以送給楚狂,不料送錢人被圍觀群眾眾口指責,呵斥她們收回。說她們那樣不乾淨的錢楚狂怎麼能要,這錢是楚狂一片真情迎娶沈姑娘的,沈姑娘冰清玉潔高貴風雅,怎能用這不潔不淨之財!
送錢人無地自容,哀懇地望了眼楚狂,正欲狼狽退出。不想楚狂起身接了錢,還鄭重地對來人行了一個謝禮,轉頭對周圍人道,「多謝眾位好意,但俗話講『養兒不笑做賊,養女不笑為娼』,人生在世,福禍無常。我楚狂出身市井,浪跡江湖,向來看的是人,看不到高低貴賤。那些姐姐妹妹也算是我的知己好友,她們青春賣笑,我楚狂沿街賣唱,大家都是出來賣的,說不上誰嫌棄誰!今日眾位為楚狂而來,甭管那錢是偷的搶的,做賊的行兇的,給了我,就是我楚狂的錢,就是我賣唱的錢。反正錢都是錢,我不計較,沈姑娘既然不計較我楚狂,自然也不會計較我楚狂的錢!」
一時天下嘩然。
楚狂如此盛極一時,婷婷心癢難耐,忍不住跑到菲虹山莊,搖著楚狂的肩,纏著楚狂要和他一起去。楚狂問她幹什麼去,她說幫楚狂數錢去,楚狂說要數錢等他背回來再數,婷婷就是不依。
李若萱也想去,拉著李安然的衣襟求。李安然道,「你四哥招那麼多人來就惹得我焦頭爛額了,你和婷婷還唯恐天下不亂要跟去,一個賣唱的帶著兩個女孩子,你們兩個眼睛滴溜溜地看人山人海去,這成什麼樣子!婷婷要去我管不著,你不能去!」
李若萱悶悶不樂地作罷,婷婷繼續對楚狂死纏爛打。楚狂無奈,應了她,婷婷歡天喜地地抱著楚狂的脖子歡呼,李若萱黯然出了屋。
婷婷可以,為什麼我就不能。李若萱委屈。婷婷可以死纏爛打,軟磨硬泡,李安然一句不許,就斷了她所有的念頭。
她突然就惱了哥哥。什麼都不許她做,整天就知道讓她練功讀書,她跟在四哥身後,出去那半個多時辰,見識一下這少有的熱鬧,又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怎麼了?
她晚飯吃得少,悶悶不樂去了書房看書。楚雨燕見她不開心,做了點心為她送去,看見若萱正低著頭,偷偷地哭。
楚雨燕笑著,坐在她對面柔聲詢問,「若萱,你那麼想出去看熱鬧嗎?」
李若萱不知道怎麼就動了心思,覺得自己委屈。她突然就想著自己沒有爹娘,她孤苦伶仃沒人疼愛。心想要是父母都在,她那麼想去看熱鬧,一定會費盡心思滿足她的願望,誰會像哥哥一樣,一聲不許去,她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此時聽見嫂嫂問,不由更是傷心。楚雨燕道,「好了,你先別哭,這多一點事,他不讓你去,嫂子帶你去。」
李若萱詫然抬起頭,臉上還都是淚,李安然這時敲了門進來。
他笑著往她們兩身旁一坐,看著若萱滿臉淚水,忍不住薄責道,「若萱你這是哭什麼,這麼大人了,就是不讓你跟你四哥出去,怎麼就委屈你了。」
李若萱以為哥哥要責怪,內心難受又惶恐,鼻子一酸,熱淚橫流,伏在桌上就哭。弄得李安然有點不知所措,苦笑道,「你這丫頭,怎麼越活越像小孩兒了,動不動就哭鼻子,我這也沒把你怎麼著啊,沒打沒罵的,怎麼就委屈成這樣。不叫你跟你四哥去,至於嗎?」
李若萱越發哭,李安然無奈,望著楚雨燕問道,「她就為了我不讓她跟去那件事哭嗎?」
楚雨燕道,「二哥,若萱她想看看也沒什麼,四哥弄出這麼大動靜,那麼多人看,若萱好奇,你就別管她了。」
李若萱豎著耳朵聽哥哥的答覆,李安然望了眼妹妹道,「就知道跟著起哄,你四哥彈琴難道你沒聽過沒看過,非得跑到人群裡,就好玩?」
李若萱忍不住,抬頭頂嘴道,「我就想去,憑什麼婷婷就可以去!她整天不用讀書練功,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有五哥愛著,四哥寵著,哥哥你也讓著她!她還有先生,還有姐姐,我,我什麼都沒有,跟了嫂嫂貪玩一點,還要被你罵!我什麼都聽你的,處處看你的臉色也討不到你喜歡,連我想出去看看四哥熱鬧,你也不讓!我跟著四哥,又不給你闖禍,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要求,你就是說不行!你,你根本就是不疼我……你嫌棄我……,倒不如殺了我,我就不會礙眼了……」
李若萱邊哭邊說,說完更是一股腦哭出來,肝腸寸斷。
李安然聽了她的話心裡酸酸的,內心疼惜不已。他哪裡想到一件這麼小的事,李若萱會昇華出這許多理念來。他撫摸著李若萱的頭,柔聲道,「快別哭了,哥哥怎麼就不疼你。好好,去看,明天哥哥帶著你,找最好的位置去看,你不要比婷婷了,你想你四哥是用籮筐裝銅錢的,大家都在聽曲子,就她財迷似的在那兒數錢,多傻呀!」
李若萱「撲」一聲就笑了,她哭得真的很傷心,可一下子就被她哥哥給逗笑了。連同楚雨燕也被逗笑了。
李安然看她笑了,順勢就拉了過來摟在懷裡,撫著她的臉望著她哭紅的眼睛,柔聲笑道,「我的寶貝妹妹就為了這事哭成這個樣子啊?是不是你四哥讓婷婷去,我不讓你去,就說哥哥不疼你啊?這麼點小心眼,我就你一個妹妹,不疼你,疼誰去?」
李若萱的眼圈又紅了,在哥哥懷裡低下了頭。李安然轉頭對楚雨燕笑道,「還有你,不也是想去看楚狂的熱鬧嗎?」
楚雨燕揚眉道,「是啊!我也想見識見識大場面。」
李安然抱著妹妹,低頭在她耳邊小笑道,「你說,咱們帶不帶她去?」
李若萱笑著,向後躲,揚起小拳頭捶哥哥,說道,「還問我,我當然要和嫂嫂在一起!」
那夜李若萱親暱地膩在哥哥懷裡,三人談笑了半個晚上,吃光了所有的點心,喝光了茶。
送走了李若萱,李安然牽著楚雨燕的手回房間,花前月下,李安然緊緊地抱住了他的妻。深情甜蜜地吻。
楚雨燕依在李安然的懷裡,月光斜照在她的臉上,她的眉目清幽如畫,長長的睫毛有著淡淡的陰影。
李安然擁著她,感念道,「燕兒,謝謝你能對若萱這麼好。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願意看著,她在自己的家裡,卻成一個孤苦無依的孩子。」
楚雨燕道,「你說什麼呢,謝什麼,我把整個人都給了你,還容不下你的妹妹嗎?這世上我也沒有別的人了,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李安然捧著楚雨燕的臉,吻了她的唇一口,歎息道,「若萱變了。在我面前膽小了。從前,不如她的意,我都打她了她還和我吵。現在她受了委屈,就自己躲起來偷偷哭。我想,我們成親,這丫頭心裡沒有安全感了。她今天話裡話外透出了她的想法,她怕我們嫌她礙眼。平日你對她好,她使勁親近你,分外慇勤。我說她,她也盡量都聽。按她自己話說,她處處看我的臉色討我的喜歡。這丫頭,好像長大了。我心裡卻是難受,覺得對不起她。」
楚雨燕柔聲勸道,「她一開始,難免擔心哥哥嫂嫂嫌棄,自是處處加小心。等時間長了,明白了我們的心,就不會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何況是自己妹妹。二哥你也不要太多心。」
李安然道,「原來她被爹爹寵壞了,嬌縱任性,上來她野馬似的性子撒起潑來誰也降不住她。我為了管教她,就嚴格要求她,不聽教訓還動手打,她就我一個哥哥,從心裡面依戀我,打了罵了,她還是跟我親。現在她有了別的心思,突然長大了,竟有點多愁善感了,看來以後我還得加點小心,得留神她的心思了。」
楚雨燕道,「這不到兩年,經歷了那麼多事,人怎麼能不變呢?她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無憂無慮的,突然沒了爹爹,人人都要殺她,跟了個陌生的哥哥,管著她,好不容易跟哥哥熟了,又娶了嫂嫂,這嫂嫂她之前還得罪過。想來,她心裡也是難過的,膽子能不變小嗎,現在看看,她哪還有原來那混世魔王的樣子?」
李安然歎氣道,「她跟著我學藝,我自然是經常督促教訓她,現在想想,倒還真是覺得應該好好疼疼她,她經歷那麼多變故,或許,更需要我的關心疼愛。今天聽她說,我不疼她,嫌棄她,說得我心裡,別提多難受了。」
楚雨燕擁著丈夫笑道,「二哥別難受,若萱和你還是很親的,她委屈生氣難免說話重一點,過後自己就忘了。你看她後來,在你懷裡笑得開開心心的。她一時想不開哭訴一下,自然怎麼嚴重怎麼說,你這麼大人了,怎麼還和她計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呢!」
李安然捧著她的臉歎氣道,「家有賢妻,男人不做橫事。我這是哪輩子修的福氣娶了你。」
楚雨燕道,「二哥別這麼說,想當時,我是花溪苑一個賣胭脂的小丫鬟,你一眼看上我,一心垂憐,這也是知遇之恩。你明知我心有殺機,卻不改憐愛。我鑄成大錯,你也包容,我離你而去,你還不捨不棄,從他手中救下我,娶我。想來能得你愛,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人家說恩愛恩愛,有恩才有愛,你為我做的,是天下男人難以做到的,而我做的,好一點的女人,都可以做到。」
李安然吻住她,打斷她的話對她道,「不要胡說。你能不顧及恩怨嫁給我,這份豁達通透,天下的女人就做不到。」
李若萱突然有一種異常的感覺。她跟在哥哥後面,嫂嫂在旁邊拉著她的手。哥哥在前面走,再擁擠的人群也自動讓出條路,李安然帶著俊美的微笑,熟絡地和人打招呼。
他們在最好的位置坐下。周圍的人竊竊私語著,這是菲虹山莊少主人李安然。
無數的人往他們這裡看。相比於當街賣唱的楚狂,帶著妻子和妹妹的李安然同樣吸引眾人的目光。氣場肯定是不同以往,楚狂也奇怪地看過來,見是李安然,笑。
那兩個男人相視一笑。李若萱突然覺得心蕩神搖,有一種難以描摹難以言說的仰慕和嚮往。
這是兩個傾絕天下的男人,一個是自己的親哥哥,一個是自己的四哥。
她只是他們面前懵懂無知的小女孩,而他們是她內心崇拜敬仰的男人。
這人山人海,他們卓爾不群,鶴立雞群。
婷婷在四哥身邊好奇地東張西望,也看見了他們,跳起來興奮地揮手。李若萱突然覺得她討厭,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為什麼不安靜一點。
楚狂撥動琴弦,喧囂的人群一下子寂靜。
婷婷突然有一點無措。諾大的場面一下子悄寂無聲,她突然有一點緊張。
她其實不懂聲律,而眾人也沒開始給錢。她一下子找不到自己該呆的位置,傻乎乎地望著楚狂,楚狂並不理她,她只覺得自己眼前背後無數的目光。
她從小聽先生吹簫,從來都覺得那百無聊賴。可是現在,一下子萬馬齊喑,伴隨著楚狂的彈奏,她茫茫然有一點害怕眼前的寂靜。
李若萱本來想看熱鬧,來了才知道,原來在不同情境裡聽琴,感官上有不同以往的微妙差別。
聲音更質感,更遼遠。
也不知道是因為這闊大的寧靜,還是因為楚狂今天更好的發揮。總之一曲終了,片刻沉寂之後,突然掌聲如潮,楚狂淹沒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銅錢如雨下,一籮筐很快就滿了,扔得一地狼藉。
婷婷卻嚇得呆了,她從沒見過這瘋狂給錢的陣勢,躲在了楚狂的身後,茫然不知所措。
李若萱突然想起昨天哥哥話裡婷婷傻乎乎的樣子,忍不住就笑了,心想若是哥哥昨天許了,今天她也是婷婷這樣,躲在楚狂背後動也不敢動的樣子。
李安然回頭對她笑道,「想不到在好幾百人之中聽曲子,效果還真是不一樣。幸虧你哭著要來,不然連我也錯過了這樣好的機會。」
李若萱不好意思低頭笑。
楚狂望著觀者如狂,唇邊淺笑,撥動琴弦奏起第二曲。
難以言說的婉轉曼妙。
耳目一新的韻律,蕩動人心的聲音。
如同男女剎那的歡會,天長地久耳鬢廝磨,男人心有所感,女人若有所歡。
李若萱突然有一個剎那,仿似靈魂跳盪開來,俯首遊蕩,看見眾生如癡的目光中,那個一身黑衣任意撫琴的男人,艷逸瀟灑,磊落不羈,徒令眾生仰望,愛而不得,扼腕歎息。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清。楚狂即興做新曲,待眾人回味過來,楚狂已經打點好籮筐,正欲帶著婷婷離開。
眾人歡呼雀躍,擁擠向前攔住路。銅錢如雨下。一錠錠的銀子亮閃閃地落在筐裡,不管你要不要,反正是給了,愛要不要。
婷婷的理由是不要白不要,她替楚狂收下,回來還唸唸有詞道,「那麼多人,那麼多銀子一起扔下來,你知道誰給的,還給誰去,不要也白不要!」
李安然聽完新曲沒有立即離開,而是靜靜地望著亂成一團的場面。李若萱也靜靜地望著,她看見四哥偉岸的身軀一動不動地站著,沉著俊臉一言不發,似乎在隱忍,似乎已動氣。
那麼多人愛慕,那麼多人狂熱地拋下銀錢,那麼多人不顧一切地攔在面前。別人的欣賞和愛慕也是一種羈絆。
楚狂哀艷無奈地隔著人山人海,看了李安然一眼。
楚狂或許永遠也不知道,偉岸的他那哀艷的一眼,攪動了李若萱少女的情懷。
李若萱突然很強烈地渴望,有一天能得到像嫂嫂和沈姐姐,那樣臻於極致的幸福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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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34:32
第六十九章 無情有恨何人覺
很多散落的銀錢婷婷沒來得及撿就被楚狂拉著用輕功逃回去。婷婷一個勁可惜,惹得本來就不悅的楚狂對她大大地發了一通脾氣!婷婷委屈地大哭,楚狂嫌她煩就直接拎起她扔了出去。雲逸看見婷婷被楚狂責怪的狼狽相,於是哈哈大笑,婷婷越發惱,追著他又打又罵,兩個人鬧得雞犬不寧,一來二去,竟然奇跡般地和好了。
楚狂唱七日進五百金,買了一對光華璀璨的藍田玉龍鳳鐲,作為聘禮,交與沈紫嫣。曉蓮又是裡裡外外忙碌,幫楚雨燕張羅楚狂的婚禮。
一切喧囂落定,一對璧人成就百年之好。夜已深,曉蓮疲憊地走在回房間的路上,李若萱還在和婷婷她們嬉笑打鬧,她確實是累了,陪不住了,只好先回來。
前面是迂迴幽深的走廊,月光透過紫籐斑斑駁駁的,空氣中是一點微微的薄涼,卻是怡人舒爽。
在走廊拐角處,有一個人正在等她。曉蓮先是嚇了一跳,仔細看,是付清流。
他木訥地望著她笑,有一點不自然的拘謹。
疲憊的曉蓮打起精神,笑著行禮,喚大哥。
付清流一直忙於外面的生意事務,很少在家和兄弟們廝混,已是很久未見了。
曉蓮輕輕地問他,「有事嗎?」
付清流訕訕地,拿了一包潔白絹帕包著的點心,遞給曉蓮道,「看見你一天忙碌,晚上也沒空吃東西。夜深了,別餓壞身體,拿著吧。」
曉蓮接過點心,內心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說了謝謝。
兩人相對無話,曉蓮禮貌地淺笑,告辭。付清流任她從身邊靜靜地走過,終於鼓足勇氣喚道,「曉蓮!」
曉蓮站住,回首。付清流三兩步跨過來,冒冒失失地將一包沉甸甸的東西塞進曉蓮懷裡,結結巴巴道,「這,這是我去辦差,特意為你買的,一對成色很好的黃金鐲,你,你收下吧。」
曉蓮驚慌地推卻,「大哥,這,這使不得……」
付清流一把將曉蓮抱住,動情道,「曉蓮!我知道你對我好!我剛來的時候,沒人理會我,是你挑最好的櫻桃送到我手裡。這麼多年,弟兄們在一起,從來沒人注意過我,唯獨你,不偏不倚對我好,盡心盡力照顧我!曉蓮,」付清流突然哽咽道,「我早就喜歡你,可是不敢說。我一直在外辛辛苦苦努力,就是不想將來委屈了你。現在二弟、三弟四弟都成親了,五弟也有了婷婷姑娘,我,我就忍不住要對你說了,曉蓮,你答應我吧……」
曉蓮輕輕地掙開他,轉身慌亂地逃開了。
她躺在床上,心亂如麻。他會對李安然說,向少爺索要自己嗎?少爺兄弟情深,會因為顧及她而不答應嗎?
李安然對她無意。她說穿了不過是一個丫頭,原來主管家事,現在有了當家主母,她的身份本來就有一點尷尬。現在,是嫁出她去的好機會。何況開口索要她的人,是少爺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哥。
曉蓮心痛惶恐。
好在三天過去了,五天過去了,一切相安無事。曉蓮繃緊的心弦,漸漸放鬆下來。或許,或許付少爺見她無意,就此作罷了也說不定。
沈紫嫣和楚狂在菲虹山莊住了三日,第四日就回到梅菊堂去住了。紫嫣氣色很好,雲雨初嘗,嬌羞嫵媚了不少。楚狂換上愛妻為他縫製的衣衫,略修儀容,越發惹人側目,儀表堂堂。
楚狂半開玩笑地說,他可是送了不輕的聘禮了,怎麼還弄成現在這樣,像入贅啊!他話是這樣說,可還是欣然攜愛妻回到梅菊堂,畢竟還有一個愛他如命的老丈人,真的和沈紫嫣住在菲虹山莊不回去,沈霄非掀了菲虹山莊的屋頂不可。
菲虹山莊還到處是喜慶和樂的氣息。兩樁婚事沒隔多久,還是人們私底下樂於交談的談資。李安然喜歡在日光明媚的下午在花園裡喝茶,那個時候他躺靠在籐椅上,楚雨燕為他泡一杯清茶,和他一起吃蜜餞,兩個人恩愛和睦,其樂融融。
付清流去找李安然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兩情繾綣的樣子。楚雨燕穿著一襲寬大的錦袍,沒有什麼裝飾,可是風神韻味,嫵媚猶然。
李安然見他來了,起身讓座,楚雨燕為他倒好了茶,就告退了。
付清流有一點難言的尷尬,可是又忍不住表達。李安然奇怪道,「大哥你這是怎麼了?」
付清流笑道,「安然,我有件事找你商量。」
李安然道,「大哥你說。」
付清流略帶羞澀地笑,說道,「那個,我想,向你,討一個人。」
李安然驀然瞭解,心有愧疚。兄弟們都一個個找到了意中人,唯有大哥,經常在外為他的生意奔波,還是孤身一個。李安然頓時溫存地笑,「大哥可是,在外面看中了誰家姑娘。你也早該成個家了,這些日子我被閒事纏身,倒忘了大哥的正事。若是那姑娘也有意,咱們這就擇日下聘禮去,早點為大哥迎娶,咱們菲虹山莊再辦一次喜事。」
付清流訕訕道,「二弟這,不是外面的姑娘。」
李安然道,「不是外面的,那是……?」
付清流嚥了口唾沫,望著李安然,說道,「就是,就是曉蓮啊。她是個好姑娘。」
李安然突然沉默,淺笑道,「大哥你,好眼光。曉蓮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不知大哥,你和曉蓮說了嗎?」
付清流突然就紅了臉,說道,「說,說了。她沒說話就跑開了,女孩子,都害羞。」
李安然笑,忖度著用詞道,「那,那大哥是想叫我,為你做媒?」
付清流傻笑著點點頭,說道,「曉蓮一定聽你的。」
李安然笑道,「那好!我去做這個大媒!曉蓮那丫頭可真有主意,什麼時候和大哥你郎有情妹有意了,我是一點也不知道!本來把她當成了妹妹,現在一下子要叫大嫂,怕是還得,要慢慢習慣呢!」
付清流抓著頭猶自憨憨地笑了。
楚狂回到菲虹山莊,說是忘帶了沈紫嫣一個物件,喚曉蓮來尋。
曉蓮笑盈盈地向楚狂問安,為他床頭櫃腳地尋找。楚狂看四下無人,關了門,對曉蓮道,「別找了,什麼也沒丟。」
曉蓮不解地望著他。楚狂讓她坐下,說有事說。
四哥找她能有什麼事,曉蓮頗為疑惑。楚狂說話倒是直接,「大哥他,向二哥說要娶你,二哥讓我先問問你什麼意思。」
曉蓮正在給楚狂倒茶,聽了楚狂的話,一個失手,水灑了桌上都是,她連忙慌張無無措地擦桌上的水,楚狂道,「別擦了。」
曉蓮語無倫次道,「我,我一不小心,我,我先出去了。四哥我先出去了。」
她轉身急匆匆地走,像是逃。楚狂道,「你回來。」
曉蓮立在當地,魂飛魄散般蒼白。楚狂走過去,柔聲道,「二哥讓我先和你說一聲,就是讓你多些時間考慮清楚,別到時候頭腦發蒙。你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主,自己打定主意,別凡事聽我二哥的,我二哥他不能把你怎麼樣。」
曉蓮落下淚來,對楚狂勉強地一笑,出了門,踉踉蹌蹌向前走,下台階的時候,魂不守舍摔了一跤,不知痛楚地爬起來。
楚狂在身後看著,歎了口氣。
房間裡沒有人,四周靜悄悄的。曉蓮一頭撲在床上,熱淚洶湧而下。
她的身體軟綿綿無力。這一天終是來了。聽四哥的意思,她的少爺,終於親手要把她嫁出去。
曉蓮心痛。
他說過,把她當妹妹一樣看,她和若萱是一樣的。一樣的,曉蓮苦笑著,什麼是一樣的,妹妹就是妹妹,婢女就是婢女。這事若換做成若萱,少爺是不是也不去體諒她的心,就這樣潦草地把她嫁出去?
少爺,沒有人知道,每次入睡之前,我都會摸著脖子上溫熱的翡翠白菜,望著手上的貴妃鐲,徒勞無益地想你。
想你在那一片空明的月光中歎息,想你照顧我生病時,那溫柔的情意。
我這樣卑微的自己,卑微到只要能伴著你,寧願做你踩在腳下的塵泥。
你新婚燕爾,幸福地擁著你的妻。若萱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你的寵溺。而我,從來就是你乖巧的婢女,默默地承受,你肉體的拘禮,還有你精神的疏離。
你娶了妻,我以為我只要乖巧,就可以毫無聲息地退到人後的位置,不理家事,繼續做我的婢女。卻忘了,一個身份尷尬,年齡也尷尬的婢女,總要有所處置。
十七歲,正是出嫁的年歲。你怎麼可以讓我,做你一輩子的婢女?
你對我無心無意,這沒關係。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說過你要把我當作妹妹,是我癡心妄想一再忽視你的婉拒,那是我不對,可就算是我不對,我一心一意在你們家這麼久,殫精竭慮,你就不能真的把我當成一次妹妹?
可是你不會因為一個婢女,而去得罪自己的兄弟。
那好。那我就順了你的心,遂了你的意。你讓我嫁給誰,我就嫁給誰!
大不了,一夕玉碎。我與他成親之日,便是我今後的忌日。
反正,我拼卻一生,換不來你的傾心憐惜。從我那次偷偷地愛上你,就注定我今生命薄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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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35:12
第七十章 月曉風清欲墮時
李安然看著垂頭不語的曉蓮。讓她坐,她溫順地坐。
她的面色淒苦,但是從容。李安然覺得不對勁,那該死的楚狂,他下午到底怎麼和曉蓮說的?
他如今又要怎麼和曉蓮說?
氣氛有那麼一點詭異。李安然瞧著她的神色不開口,曉蓮安安靜靜自暴自棄不抬頭。
總要有人說話。李安然呷了口茶,做出淡淡笑,「那個,我要和你說的事……」
曉蓮的頭低得更低,他,也會吞吞吐吐嗎,曉蓮想到這,就忍不住,低著頭對自己笑了一下。
顯然她詭異的表情被李安然看了去。李安然怔了一下,盯著她道,「你怎麼了?」
曉蓮於是抬頭望著他,笑漸甜美,肆然無忌,眼神好像在說,你說呀,痛快直說吧。
李安然內心叫苦,看曉蓮這情緒,明顯是在和自己慪氣。這丫頭平日裡最明事理,怎麼在這麼關鍵的時候,和自己慪氣?
這個楚狂,平日裡辦事也不是這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李安然直接道,「大哥想要娶你,你是不是,不願意。」
曉蓮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她以為他會和自己說他大哥的好處,或是直接和自己說,大哥跟我要你,我不好拒絕。可是沒想到,他問自己是不是不願意。
她張口結舌,她確實不願意。可是沒有了和李安然的交鋒,她感到失意。她本來就是想和李安然生一場氣。
她只是恨他,為什麼明知道自己不願意,卻不為她做主還出面來說?她只是和他賭氣,他到底更看重的,是她這個婢女,還是他的兄弟?
可是她所有準備好的氣,突然沒了意義。他只是平靜地問她,你是不是不願意。
她只需說是,或者不是。這樣的程序,就是最普通的婢女,也要這樣問一問。即便是最普通的婢女,要是不同意,他李安然也絕對不會勉強。
她只要說是,李安然就會向大哥回拒。只是這樣的回拒,對她來說也沒有意思。
很荒謬。她打算拼做一死,可是在李安然那裡輕而易舉,只需輕聲說上一句。
他不會勉強,他只是詢問。可是她要的不是他公事公辦無關痛癢的詢問。她要的,是他關懷她的心意。只是,他不肯給。
曉蓮突然就委屈得淚流滿臉,一下子跪在他面前。
他就不能表現得緊張一點,他就不能表現得關切一點,她抱著必死的心,也不怕他表現得絕情霸道。可是他,不給她對抗的機會。曉蓮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她突然就沒了主意,她拿這個男人沒有辦法!
她在他面前跪著哭,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你不愛我沒關係,我現在只需要你會像哥哥一樣為我做主,千挑萬選給我找個好人家!僅此而已,你為什麼就不懂我的心思,讓我這麼委屈!
李安然看著她失聲痛哭,重重地歎了口氣。
他起身去扶。曉蓮抱住他腿哭。
李安然柔聲道,「好了別哭了。不願意就算了,我去回了大哥就是,你這是和我慪什麼氣啊。」
曉蓮不依地哭。你難道不知道我和你慪什麼氣。
李安然於是苦笑著哄,越哄曉蓮越哭。李安然責備道,「今天你這是怎麼了,不懂事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起來,再這樣我可生氣了。」
曉蓮就是抱著他的腿不鬆開,任性得不可理喻。
李安然無奈地歎氣。
曉蓮斷斷續續地哭道,「少爺,你,你今天若是逼我,我,我就一頭撞死你跟前!」
李安然呵斥道,「你,你這簡直胡鬧!」生硬地拔腿便走。
曉蓮撲在地上哭。李安然走了三五步,止步。回頭。
曉蓮感知他止步,滿臉淚水抬頭看。
李安然憐惜地望著她。像一個男人憐惜一個女人。
他對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感性,這麼溫情過。他的目光憐愛,比看若萱還要憐愛。曉蓮想。
被一個那麼美,那麼細膩溫情的女人,苦苦地愛著。淺笑無言,愛亦無聲。她默默地守在自己身邊,那樣的深情與癡愛,但凡一個男人,都可以感知,何況是他李安然。
他從來不去招惹家裡和外面的女人,從來不非禮地多看一眼,對她們的愛慕也從不放在心上。可是她是曉蓮,善良柔美,在他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陪在身邊,知冷知暖,無條件地付出深愛,他難道真的可以,像表面上所表現的那樣,心無痕跡,無動於衷?
他是疼愛這個女孩子的。她越是懂事,乖巧,他越是疼愛。他甚至一遍遍在內心中告訴自己,除了做夫妻,她要什麼,他都可以給。
可是他又不可以表現得太過憐惜疼愛。他平平淡淡,她就夠傻夠癡的了,若是對她細心呵護體貼入微,這丫頭或許永遠也不能從她編織的夢裡醒來。
她不是若萱。對若萱,他再怎麼罵怎麼打,若萱恨他一時,不會恨他一輩子;他再怎麼寵怎麼疼,若萱也不會想著嫁給他。
她以為,她不爭,不說,對燕兒恭敬順從,就可以陪在自己身邊一輩子嗎?
多傻的想法,多傻的丫頭。
莫要說,是得罪自己的大哥,衝她患難之中不離不棄陪護自己的那份情,就是為了她去得罪全天下,他李安然也不在乎。
可是他猶豫就猶豫在,他拿不定,或許大哥,可以給她幸福。
大哥那個人,為人平平,眼界窄,雖不會有什麼大出息,但一定會很疼老婆。
他看得出來,大哥真心喜歡曉蓮。大哥這一生可能沒有大成就,但有一個好處,就是對於得到的好東西,他知足,懂得去倍加珍惜,沒有野心去這山看著那山高。
十一歲時,孟伯伯給了大哥一個金知了,給他的卻是個銅知了。大哥歡天喜地,每天擦拭,一天要從脖子裡拿出來看好幾遍,極為珍視,一直珍視到現在。
大哥若是娶了曉蓮,定是要星星不敢給月亮,極為滿足極為寵愛。
一個女人,有男人能死心塌地百依百順疼愛自己,也就夠了。
曉蓮看事情的眼界和處理事情的能力,實則要高於大哥。真要是嫁給大哥,做他的賢內助,那是大哥的福氣,也是菲虹山莊的福氣。
讓那個溫柔癡情的女子,成為自己的大嫂,親如一家相處在一起。這也是讓李安然頗為動心的地方。
只是,曉蓮她不願意。
她不願意,不和自己好好說,還和自己慪氣。
他知道她說不出口的心思。這丫頭一向通達事理,碰到自己感情的事,就無理癡迷。
愛成絕望,想到死。可是能讓他怎麼做呢,罵不能罵,打不能打,說也不能明說。
不想嫁給大哥,可也不能趁機和他胡鬧,還拿著她自己的性命胡鬧。
一時李安然的心思百轉千回,又是無奈又是憐愛。他回身走到曉蓮身邊,撫著她的頭,用少有的疼愛口吻道,「傻丫頭!你這是和我存心嗎?我其實和疼愛若萱一樣疼愛你,可是我再怎麼疼愛你,你也不能呆在我身邊一輩子。父母兄弟,尚且分離,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是女孩子,遲早要嫁出去。大哥和我說,我也是要聽你的,怎麼會逼你。你這是和我生什麼氣?怎麼就生了心起了意,還想死?你知道你剛才說的話,讓我很生氣嗎?你也想學若萱一樣,動不動尋死覓活,存心要氣死自己哥哥嗎?」
曉蓮聽了最後的「哥哥」二字,熱淚禁不住洶湧流下來,又一把抱住了李安然的腿。李安然撫著她頭柔聲安慰,扶她起來。曉蓮放肆地一把撲到他懷裡。
李安然擁住她,撫著她的背笑道,「怎麼還是這麼委屈,要我怎麼做你就不委屈了,嗯?」
曉蓮環著他的腰,不住地抽泣。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卑鄙。她貪戀這種滋味,投在他的懷裡,聽他輕聲軟語。
甚至寧願可以在一瞬間,幸福地死去。
李安然把她從懷裡搬出來,撫著她的臉,用帕子擦她的淚,柔聲道,「回去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亂想了,明天我去回了大哥就是。以後,我只管嫁妝,你自己挑夫婿,這總可以了吧?」
曉蓮是一個人回來的,穿過花園小徑的時候,月色清涼如洗。她突然很怪異地想,李安然如果能給她一個孩子,哪怕只是恩愛一夕,她也願意在一個遠離人煙的地方,為他守護一輩子。
愛一個男人,愛他臉上的表情,愛他身上的味道。愛滲透到骨髓裡,甚至願意死,只為他能有一段有關自己的記憶。
可是終究不能愛。曉蓮獨立花叢,觸目所及,是月光灑落花影一片冰雪般皎潔明淨。她在光影中凝眸回首,看他頭也不回地走。
也終於,讓她透徹心扉刻骨銘心地知道,那個剛剛給她懷抱的男人,他們再也無緣相愛。他們從來也不曾相愛。
不是他不憐惜,是他不愛。
他不愛,她必須放棄執迷。必須放棄。
可以愛到卑微,但不能愛成恥辱。執迷的堅持終究會讓他厭棄,灑脫地放手,至少還能讓他憐惜。
少爺,今夜我就灑脫地放手。我放手,不再為你執迷。
曉蓮想著,還是情懷如裂,一時悲從中來,不可抑制。
李若萱從書房看書回來,見曉蓮在哭,嚇了一跳,關切道,「曉蓮,誰欺負你了?」
曉蓮搖頭,李若萱卻急了,抓著她的袖子問道,「到底是誰欺負你了?你跟我說,我找他去!」
曉蓮一個勁搖頭,卻忍不住淚直流下來。李若萱猜問道,「是嫂嫂嗎?她欺負你了嗎?」
曉蓮搖頭,拉著她坐下。李若萱若有所思,叫道,「那,那一定是哥哥欺負你了!他,他怎麼你了,讓你哭成這個樣子!」
曉蓮搖頭,李若萱急得跺腳,說道,「你到底是怎麼了,快說呀!」
曉蓮道,「大,大哥,他和少爺說,要娶我……」
李若萱瞪大眼睛,叫道,「啊?大哥想娶你啊?不行不行,他那麼老了,又沒趣!」
曉蓮拉住她,央求道,「你小點聲。」
李若萱壓低聲音,問,「那,那你怎麼說,沒有答應吧?」
曉蓮搖頭,卻突然想試試若萱,於是道,「少爺他答應了,要我……」
若萱一聽,一蹦三尺高,叫囂道,「你說什麼!他答應了!他逼著你嫁是不是!他一定瘋了,我這就找他去!」
曉蓮一把拉住若萱,在後面抱住,哭道,「別,別為了我去和少爺吵架,他又不會聽你的。」
若萱一把掙開她,怒氣沖沖道,「你別管!他敢不聽我的!我就死給他看!他要非逼你嫁人,就連我這個妹妹他也別要了,就讓我死在他手裡好了!」
曉蓮連忙拉住她,若萱道,「你不用管我,我非要給你做這個主不可!」
若萱裂腳要走,曉蓮見她如此仗義,禁不住死死抱住她放聲大哭,哭得若萱有點手足無措,傻乎乎地呆了,曉蓮半晌止住哭泣,說道,「你能如此對我,也不枉我跟了你一場。」
若萱落下淚來,抱著曉蓮哭道,「你,你這是說什麼呢。你放心,我去找我哥哥,一定不要你嫁給大哥。」
曉蓮道,「你別去。少爺說,他只管嫁妝,要我自己挑夫婿。」
若萱一下子歡笑起來,打著曉蓮道,「沒見過你這樣說話的,這樣大喘氣,快要嚇死我了,還差點跑去和哥哥拚命,你是不是又想害我像上次一樣,被他著實打一頓!」
曉蓮淺淡地笑。若萱突然想起來,疑惑道,「那你剛才,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曉蓮一下子婉轉難言,輕聲道,「要是,一下子有一個你不喜歡的人來提親,你也會哭。」
若萱似懂非懂不再說什麼。晚上躺在床上睡覺,她突然想起哥哥去江南的時候,在一個黃昏,曉蓮一個人癡癡地拿著哥哥給她的玉發呆。問她,說是給哥哥祈福。她,她不會是,心裡喜歡的人是哥哥吧?
這個念頭讓她嚇了一跳。她好幾次忍不住起來問曉蓮,但是怕她難堪,終究忍住沒問。她開始不斷地追悔,為什麼那個時候,自己那樣懵懂無知。可是現在,哥哥娶了嫂嫂,曉蓮不應該再管家了,可是讓曉蓮怎麼辦呢,對於李若萱來說,曉蓮的問題,是一個深奧難解的問題。
李安然委婉地和付清流說了。曉蓮不同意,以死相逼,她跟了若萱那麼多年,最艱難的時候也照顧過自己,他也不好拿出主子的架子來壓她。好漢不吃強扭的瓜,他願意為大哥再覓良家子。
付清流充滿期待的目光頓時暗淡。他久久地沒說一句話,然後沉默地離開。
三個月後,李安然為付清流娶城南商家的張氏女。張氏女家境殷實,容貌端莊秀麗,性情溫順柔和。付清流像是要做給曉蓮看一樣,格外地寵愛張氏女。
曉蓮對李安然說她想出去學做生意,在外面為自己另覓佳婿。既然要放手,就索性放得乾乾淨淨,不要呆在他身邊,日日瞧著看著,擾亂自己的心,弄得大家都尷尬。何況自己外出學做生意,就可以名正言順不再管家,鳩佔鵲巢,總不是辦法。
對於她這個決定,李安然內心是感佩的。曉蓮果然善決斷,有膽有識。他欣然同意,曉蓮只需打磨幾年,定能成為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她為自己找尋到另外一番天地,不僅僅能另覓佳婿。
唯一不高興的人是李若萱,她捨不得曉蓮。自從曉蓮跟她說出這個決定,她就一直哭。雖然哭,可是想想自己心中那深奧難解的問題,她也不能硬是把曉蓮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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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35:32
第七十一章 杏花開滿蹊(上)
又是一個杏花滿蹊的春季。
謝小倩一病經年。春天乍暖還寒,最難將息。她的形容消瘦得幾乎是骨頭包著皮。
小魚為她剪來幾枝杏花。謝小倩暗自笑了一下。這樣熬下去,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明年的杏花。
她自怨自艾。身體不爭氣,更沒有力氣去忤逆邱楓染的意。空庭冷落,邱楓染常常不歸。就剩下自己,都懶得去歎息了。
她會常常在病榻上想起,她第一次見邱楓染的時候,邱楓染就是湖邊獨立,將萬事萬物都置之不理。可是她就是為他著迷,傻乎乎地以為,他特立獨行,有男子氣。現在想想,他萬事萬物都能置之不理,何況一個單純病弱的自己?
總是能想起他的氣息。他絕情絕意。可還總是能想起他的氣息。生活是一片死寂,可能,除了他的氣息,再也找不到什麼東西可以回憶。
他一塵不染,清幽的香氣。他偶爾微笑時,美到令人心醉。
會想起兒時,無憂無慮地在家裡嬉戲。父母寵愛之極,從沒受過什麼委屈。
不想嫁了人,把不曾受的委屈,一起受了個夠。她每逢這時,就苦笑。多可笑啊,婚姻明明是一場外表眩惑的騙局,自己迫不及待義無反顧地跳進去,心裡還暗自自豪歡喜自己有追求幸福的勇氣。
或許,自己會這樣死去吧?時日在一點點抽走自己的力氣。謝小倩輕輕嗅著杏花的香氣,她想著自己不久就會死去。
原來只求一死,現在卻覺得,不到二十歲,就這樣被一個男人,弄得死去?
想想也是不值的。家鄉這時一定是草長鶯飛,是放風箏的時節。小侄子一定是在花園裡,像自己小時候一樣,歡呼雀躍著嬉戲。
回不去了。會死在這裡。謝小倩落寞地將杏花放在床頭,是啊,回不去了,會死在這裡。
或許已經沒有多少時日了。最近感懷得厲害。一遍遍重演他們曾有的短暫恩愛,一遍遍回想自己小時候。會死的,不是嗎?
她喚小魚扶她出去。小魚憂切地攙扶她,在陽光裡坐下。
湛藍的天,柔美的雲,煦暖的風。
她對小魚說,真想去村子裡看一看。
小魚大驚失色地阻止,謝小倩做出一抹笑影,輕聲道,「不過一死,他能奈我何。」
小魚哭泣著勸,「小姐你別整天死啊活的,看你這幾天氣色好了點,你安心靜養,過些日子就好了。別胡思亂想了,你這身子可再也禁不起折騰了,沒人心疼,自己還不心疼自己嗎?還要去村子裡,不把自己害了,也要把別人害了。萬一姑爺知道了,真的去殺人怎麼辦?」
謝小倩閉目靠在小魚身上,陽光暖洋洋照著,她輕聲歎口氣,說道,「幸虧有小魚你,不然,我怕是已經死了好幾回了。」
小魚抱著她偷偷落下淚來。謝小倩回屋去,靜靜地躺著,一直到夕陽西下,滿屋子都是斜射進來的淒艷的日光。
她要小魚拿紙筆,好久沒握筆,生疏得厲害,斷斷續續地寫。
「雕廊畫閣幽人居,門前荒苔成青碧。鵲橋七夕一相遇,廣寒桂花落滿地。歡聚兮無語,空守兮靜寂。日暮花謝去,黃鶴杳無意。黃昏無聲息,鄉音隔千里,孤魂零落如飛絮,生死兩不知。」
她內心一時情聚,百感交集,扔了紙筆,仰頭閉目重重地喘息。
已是三更天了。一切都已入睡。邱楓染感受著家裡的一片死寂,比他孤身一人的時候,還要死寂。
他用一個月,收服西十二家,休養兩個月,收服東三家,就在剛剛,他收服了南五家。
他鐵血。用一種不可質疑,不可逆轉的氣勢,收攏了這天下接近二分之一的財富。
而面具人交給他的,不過天下十分之一的銀錢。
他頭痛,當年幾乎窮死的要飯的小男孩,突然坐擁天下一半的財富。他不欣喜,他只是頭痛。一想起李安然,他就頭痛。
他是自己多麼欣賞的男人。甚至為了李安然,他走出竹林去杭州。
天下者,一人之天下。他李安然不想雄踞天下,可是他妨礙別人雄踞天下。
從此之後,他的敵手,應該是李安然。
邱楓染自己非常清楚,天下人都欣然仰慕李安然,對自己,卻只是怕。
他形容冷峻,心更冷峻。他的果敢與強硬,一言既出雷厲風行,他遠遠地坐著,冷冷地做著,所到之處,望風而倒。
他不惜殺。他不惜罰。他甚至不惜毀滅自己。冒險本來就有兩種結局,要麼成功要麼失敗。
他總是成功。不是因為他運氣好,只是因為他手段高。
現在終於要面對李安然。邱楓染突然覺得自己原來只是小打小鬧,他真正難做的事,還沒有開始。
他從來沒想過殺李安然,李安然已經名滿天下,殺他,實在太過不容易。
殺李安然,是面具人要做的事。他邱楓染只想打敗他,不是用武力,是用財富。
李安然最適合於喝喝茶賞賞花,他骨子裡和楚狂一樣,不愛慕世間榮華。他邱楓染愛慕的也不是世間榮華,他渴望的是雄霸,雄霸天下。
那個四歲病死了爹,十歲餓死了娘,十一歲被人打死了哥哥,十二歲餓死了姐姐的小叫花子,突然在一個瞬間,雄霸天下。
他就是要夜夜煙花。他就是要雄踞天下。
當年他所承受的無助,他一併給回去;當年給予他的恥辱,他一併討回來。他要天下人仰其鼻息,望而生畏。
一個孤苦的小男孩,面對親人接二連三的死亡,不怕嗎?面對別人殘暴無情的欺壓和虐打,不怕嗎?
而今,他要讓所有的人害怕。
邱楓染站在清冷的庭院裡。他不曾有一個溫暖的家。為什麼他邱楓染不曾有一個溫暖的家。
空寂如死。這華麗的竹林裡的房子,冷寂如同荒野的墳墓。
沒有人生活熱鬧過的氣息。他突然想起,他很久沒有過問他的妻。
當時正是剛剛著手無序的時候,他的妻,沒心沒肺地纏著他,無所顧及地惹他生氣。
他需要絕絕對對的冷靜,他要想事情,她卻只知道要自己陪。他冷落她一點,她就任性地跑到外面去惹是生非。
那個死丫頭,還和他吵。絕食淋雨,以死相逼要離開他。
她到底怎麼樣了,不會是他不回家,她又尋死了?
邱楓染靜悄悄地來到謝小倩的房裡,藉著月光看她病榻上的臉。不堪入目,她怎麼竟然病成這個樣子!
他突然不容忍,她這樣憔悴地死去!
旁邊還有字,她寫的字?
邱楓染拿起來看。鵲橋七夕一相遇,廣寒桂花落滿地。歡聚兮無語,空守兮靜寂。
邱楓染苦笑。這丫頭好文筆。同樣是神仙。牛郎織女七夕相聚,廣寒宮裡的嫦娥空守靜寂,桂花應該是八月才開吧,難道會是花沒開,就已經零落滿地!
邱楓染的心突然輕輕地動。
是啊,花沒開,就零落滿地。
孤魂零落如飛絮,生死兩不知。她存了必死的心。
她還是一個花季少女,就病成如此。他們婚後不久,還沒盡享夫妻情意,就讓她心力交瘁。傷心,心死。
就因為羨慕,別人舉案齊眉,恩恩愛愛嗎?我的傻丫頭。
傻丫頭。邱楓染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相見的時候,他立在西湖邊上,聽見有丫鬟喚她,他鬼使神差地回頭看。
看見謝小倩青春俊美的臉,她純真的眸子裡是溫柔陽光的笑。她歪著頭好奇俏皮地打量著自己,快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眸笑,回身走到他身邊,欣然對他道,「我叫謝小倩,你呢?」
我叫謝小倩,你呢?
從一開始就是她纏著自己。他沒有激烈火熱的情感,但他也盡量順著她的意。
一不順著她的意,就心成死灰,鬧著要死?
你在人海中看上對人清冷的我,小倩,你或許不知道,那是一種知遇。
所有的人對我望而遠之,小倩,唯有你,唯有你。
我怎麼可以,讓你這樣病死。
第二天一早,邱楓染請回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鶴髮童顏,表情如雲影,如花笑。
姑爺請來醫生給小姐看病。小魚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張張為謝小倩洗臉梳頭。謝小倩懶懶道,「不要忙了,又沒人看。」
不想是邱楓染陪同醫生進來的。他依舊是一身白衣,清冷的表情。
恍如隔世。竟然在這個早晨見到這個冷酷絕情的男人,他竟然輕柔地望著她,扶起她給醫生看脈。
他的體溫滲入到她的身體,她突然又聞到了他身上優雅的男性氣息。
謝小倩的淚泉湧而出。曾幾何時,她以為自己不會因為他流淚了。卻不知他怎麼就良心發現,突然對自己,這麼好?
醫生看了脈,歎了口氣,起身和邱楓染出去。邱楓染問他如何,他話也沒說,開了個方子,說吃幾日試試。
邱楓染說好。
不想那方子真是神奇,謝小倩的身子,一日好過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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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35:44
第七十一章 杏花開滿蹊(下)
小魚忍不住歡欣的表情,姑爺肯用心為小姐治病,而且她篤定,姑爺請的一定是絕好的神醫。
小姐的病從小沒少吃藥,底子就弱,現在被調理的,竟然是一天比一天好,身體強健起來,有了血色和笑顏。
她們固然不知道,邱楓染請來的,是號稱不死神醫的嚴百藥。不死神醫,江湖中最赫赫有名不可一世的稱號。
沒有他醫不好的人,沒有他治不了的病。就算人馬上就要死了,可是當著嚴百藥的面,就死不了了。
他出手極為吝嗇,常常是別人瘋狂地求,他瘋狂地跑。
他總說生老病死人皆有之,頂著那麼大的名號,超過了行醫目的的本身,他只有逃。閻王讓死,誰能勝之?救病可以,可是偏偏世人老是讓他救命。命,就那麼好救嗎?
可是他抵擋不了那個穿著白衣的強勢男人。他不來救命,那個白衣男人就會要了他的命。
他只好來。還好,他讓自己救的人,沒什麼大病。就是先天不足,後天積鬱。
謝小倩真的感覺自己一天比一天好了,甚至從來,她的身體不曾這樣好過。
小魚總是偷偷跑來說,姑爺這些天都沒有出門,在家裡看書。對她說,姑爺今早親自看她熬藥了,問她小姐怎麼樣。
謝小倩的心,雖然有著厚重的隔閡,但還是被說得如小鹿亂撞。
他,真的回心轉意,找人治好自己的頑疾,要對自己好嗎?
他為什麼不來看望自己?自己是不是很醜很憔悴?
謝小倩生病以來第一次照鏡子。還好,面容恢復了生氣,再調養一段時間,或許,就可以美麗如初,說不定,更光彩照人也可以。
她可以在清早,去竹林裡看杏花,在白日,走在石頭砌成的小徑,照顧他的紫莖雲蘭。
紫莖雲蘭開放的時候,她正得著沉重的病。聞著它的香,越發昏眩。
錯過了它盛開的季節。而今,連杏花也飄飄灑灑地落了。
她希望能偶爾與邱楓染遇見。可是又怕真的遇見了,不知道說什麼,怎麼說。
沒有遇見,她又失落。雖然鮮血淋漓的傷痕醫好了也會留下疤,但再怎麼說,畢竟日子總要過,既然沒有鬧到最後不可收拾,他有意和解,又何必兩個人這樣各自矜持。
她於是為他洗手做吃的,讓小魚端過去,小魚說,他吃了,一口不拉地吃光。
一口不拉地吃光。謝小倩在那個香花凋落的下午,想著怎麼樣自然而然就能和邱楓染和好。她總不能像從前一樣笑著往他懷裡撲,她還沒摸透他到底存什麼心思。
人家為你請個大夫,就表示願意和好如初了嗎?
謝小倩畫了一幅畫,一位負手獨立舟上的貴公子,一個船頭搖漿的天真少女,愛慕地偷偷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她寫上這兩句詩。忐忑不安地讓小魚給正在讀書的邱楓染送去。
他是陌生的王子,她是無知的越女。她寧願這樣比喻。心悅君兮君不知。
她問小魚他的反應。小雨說,姑爺看了,怔了半晌,放下書下樓來,在對面樓閣裡歎氣,一個人看星星。
謝小倩嫣然。披了件碎花的青衣,起身去對面樓閣。
邱楓染果然在那裡看星星。
他靜靜地坐著,衣袖間全是月光。
謝小倩走過去,隨意地盤著發,臉上是溫存的笑意。她跪坐在他身旁,輕輕地接近他,拉住了他的手。
邱楓染望著她,看著她青春的臉上,美麗的目光。
謝小倩依在了他的懷裡,他一把擁住,手指掠過她柔順的髮絲。
謝小倩道,「相公,原來都是我不好,不懂相公你的心意,老是惹你生氣。你不要再怪我了,好不好?」
邱楓染歎氣道,「是我的錯。不該那樣對你。」
謝小倩驀地流下淚來。她清亮的眸子,迎著月光。邱楓染緊緊地抱住她,在她耳邊說對不起。
謝小倩伏在他的肩上,閉目,如果兩個人真的還有對彼此的情意,又何必一定要分清,誰先對不起誰。
邱楓染低頭吻她。捧著小倩的臉,深情地熱吻。
這世界,除了他的妻,誰還守著寂寞,拖著病體,等著自己?還有誰能忍受自己的壞脾氣?
小倩,你知不知道,我很怕,我怕你從此恨我。再也不理我,執意要離開我。
我是一塊冰,你是一團火。雖然有時候我們勢同冰火,但我也怕冷,甚至願意,把你抱在懷裡,任我的心融化成水。
或許,你不應該愛我,而我,絕對是應該愛上你。
一夜溫柔繾綣的夫妻。謝小倩幾乎就忘記了,他們曾經鬧的不快。
他臉上是寵愛的笑,突然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賴床不起,也不讓她起。
就那樣抱著她。生怕下一刻,她就會跑掉。
謝小倩說要給他去做飯,他說你不做有人會做。
陽光已經暖洋洋地照進屋來。邱楓染猶自摟著她,低吻她的頸。在她耳邊喃喃低語,「小倩你不是願意我陪著你嗎,這段日子,我整天在家陪著你,再也不冷落你。」
謝小倩聽得像做夢,卻忍不住融化在他的懷裡。他溫白如玉的肉體,有老舊的傷痕。
謝小倩甚至懷疑,他原本也可能是一個溫柔感性的男子。只不過,不肯摘下他冷冽的面具。
手指不小心就觸摸到他的傷痕。邱楓染道,「小時候餓得極了,偷了人一個饅頭吃,被人用皮鞭打的。」
說起來,風輕雲淡,似乎陳述的是別人的往事。可是小倩忍不住揪住了心。事隔這麼多年還留下這麼清晰的傷,當年是怎樣的鮮血淋漓。
或許他的妻永遠不會懂,一個饅頭,會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她永遠也不知道,她的相公,在餓得發昏的時候,還要在心中取捨,是這樣餓著死去,還是被人打著死去。
他多少次恨恨地看著,那些在酒樓裡,哪怕是在地攤上大塊朵頤的人群,他瞪著一雙渴求的眼睛,哪怕給他一點殘羹冷炙,可是等待他的,除了驅趕就是呵斥,說他壞了他們吃飯的興致。
他恨恨地看著,終有一日,終有一日,他邱楓染,會改天換日,在他們的骨頭上踩過去。
他從不肯解釋,為什麼他會那麼憎恨那個群體。他最卑微的出身,沒有機會接觸,也就沒有機會去恨那些所謂大人物。
他就是小人物裡的小人物。給予他欺凌侮辱,肆意地打肆意地罵他的,全都是小人物。
一邊對人點頭哈腰,一邊對他拳腳相向的小人物。
在富貴人面前他們諂媚,在暴戾人面前他們服從。你知道他們在比他們還弱小的人面前,是什麼樣的嗎?
哥哥就是被他們打死的,因為哥哥餓暈了撲倒了一個肉攤。姐姐就是被他們餓死的,姐姐餓得奄奄一息,他苦苦哀求給一碗粥,卻被生生扔在了風雨的夜裡。
他偷了人的一個饅頭,狼吞虎嚥還沒有吃完,就被人抓住用皮鞭狠狠地抽了二十鞭。
沾著自己的血,他吃下了剩下的饅頭。他伏在冷冷的地上,在心裡叫囂,你們打我,沒關係,終有一天,我不死,就全部殺了你們!
他惡向膽邊生,拚死去報仇。還不等傷好一點,他偷了一把賣肉人鋒利的尖刀,然後大搖大擺走到饅頭店,對正在賣饅頭的老闆就是一刀,然後用刀頂著他的腰,堂而皇之地吃他的饅頭。
你哀求他,他不會給你。你殺了他,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當他,可以以強者的姿態站在他們面前,當他,想要血洗他不公平的待遇了卻仇怨。卻突然發現,他找不到一個可以復仇的實體的人。
他找不到一個明確的目標,比如就是張三或是李四。他找不到,將屈辱和不幸加給他的,是整個的人群,他的仇無以報。
他也曾經衣衫襤褸甚至和豬狗搶食,身邊是別人的大便,上面落滿綠豆蒼蠅,他依然可以在一旁睡,那個時候他不怕髒。他自己就最髒,只有人怕他髒,他從來不知道嫌別人髒。誰一口咬了個爛桃子吐在地上,等那人走後,他都撿起來吃。
可是,從他意識到自己無仇可報的那個瞬間,他突然就再也受不了那個人群。他突然就愛極了乾淨。一定要遠離,不能有所接近。他不能容忍他們的言語,不能容忍他們的習慣,他甚至不能身處市井太久了,處得久了,他就想殺人。
而她,他的嬌美的妻,從小錦衣玉食,遠近聞名的才女,她怎麼知道,生活的另一個表面,充滿辛酸,鮮血淋漓?
人們讚美她,吹捧她。見了她恭恭敬敬,都說上幾句好聽的話。她就覺得別人很友好很善良,看人們生活艱苦,她就覺得別人很可憐。
換一下地位,或許只是換上一身破爛的衣服再出去試試。去看一看,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情你,可憐你,看見你餓了就給你吃,看見你冷了就給你衣。
可是,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寒酸的過去。她是聞名一時的才女,有顯赫的地位。難道他要對她說,他曾經被那些人欺負得半死,他們沒你想得那麼良善。她肯愛他,嫁給他,他何必再提過去。
何況過去,本就不堪提。難道要告訴她,他曾經因為餓,吃掉了老鼠即將腐爛的屍體。
她會驚恐,會再也不敢接近他。她多情地抱著自己的肉體,卻可以想見這個皮囊被人家怎樣毒打,這個皮囊在怎麼惡臭的環境裡求生,這個皮囊吃過死老鼠,吃過別人唾棄的東西。她,還會抱著自己,那麼多情嗎?
對任何人,都不堪提。
沒有人知道。但他自己忘不掉。他每當想起,即便外表靜冷,心裡也會恨出血來。
天下人以為,我邱楓染一生出來就一身白衣看星星,有潔癖到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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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35:56
第七十二章 人間煙火
皓月當空灑下一片銀輝。園子裡的杏花,潔白如雪開得花枝錦簇。
枝頭下,分不清是月光的皎潔還是花的明烈。
李安然和楚雨燕在無人的深夜,攜手在樹下放置張小桌,鋪上條草蓆,楚雨燕素手泡一壺清香的茶。
茶氤氳著香氣,細細裊裊地飄散開。李安然倚坐在草蓆上,楚雨燕穿一身錦袍依偎在她懷裡。
她散著發,沒有任何裝飾。敞開的衣領露著雪白的頸項,慵懶隨意地繫著腰帶,一雙玉足卻淘氣撩人地露著,也不嫌冷。
他們睡到半夜,她隔窗看著杏花如雪,禁不住心癢,纏著李安然來的。李安然拗不過她,半是憐寵半是惱怒地隨來,見她露著一雙潔白嬌嫩的玉足,忍不住心疼地用手去暖。
楚雨燕就窩在他懷裡細細的笑。李安然捏著她的腳,望著她狡黠的眼睛,薄責道,「深更半夜往外跑,還穿得這麼薄,光著腳,當心明天病了,我給你吃最苦的藥!」
楚雨燕不以為然地笑,捧著熱茶遞給李安然道,「二哥別生氣,喝茶暖暖身子。」
李安然接了茶,笑道,「倒是給我暖暖身子,照顧好你自己吧。」
楚雨燕端著茶,吹著氣,仰頭望著嚶嚶盛開的花,嬌嗔道,「怎麼男人都這麼沒趣,這麼好的月亮,這麼好的杏花,正在怒放的時候,一兩天就落了,現在不看,一年之內就沒機會再看了。」
李安然道,「對著月亮看杏花,淨想著清幽雅事,可你也是事先說啊,睡到一半叫起來,你知不知道我想打你屁股。」
楚雨燕晏然而笑,放下茶撲過去摟住李安然的脖子,嬌軀蜷縮在李安然懷裡道,「你要打,燕兒給你打。」
李安然被她撲得險些潑了茶,皺皺眉,含笑在她臀上拍了兩下,楚雨燕埋頭而笑,李安然一巴掌打下去道,「你個壞丫頭,你還笑!」
楚雨燕被打得有一點疼了,她撕開李安然的衣領,張嘴咬了李安然的肩膀一口。
李安然吃痛地捶打她的背,楚雨燕吃吃地笑,抬頭望了李安然一眼,作勢再咬,被李安然一把揪住。
李安然捏著她的鼻子道,「你還真屬老虎的,張嘴便咬。」
楚雨燕意猶未盡地張著嘴作勢到處咬,李安然躲,抓著她的雙手,兩個人順勢躺在草蓆上。
一下子覺得天空浩渺,杏花馨香的氣味在鼻端靜靜地飄。
楚雨燕溫順地躺在李安然溫暖的臂彎裡,夜空湛藍高遠,有著幾分清澈。月光從繁華枝條的縫隙中透下來,夜色微涼,柔情似水。
繁盛的花在面前爭先恐後的眨眼。李安然靜靜地撫著她散落的長髮。她抬目溫存恩愛地看他。
她像盛開怒放的杏花一樣鮮活,像高懸中天的月一樣皎潔。
肌膚冰雪般清透,眸子秋水般橫波。
她從來就有一雙美到讓人過目不能忘的眸子。很黑很亮。會含情,會帶笑。
她長長的半卷的睫毛,在月光下可見纖毫。
很美。很空明。李安然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懷裡這個溫熱凡俗的肉體,他們這凡俗間男女的恩愛,突然一下子就很空明。
江天一色無纖塵。月照花林皆似霰。
如若,人生有這樣的一個瞬間,可以遍嘗情愛的溫存甜美,直可以生死相許蕩人心魄,還有必要惆悵,宇宙永恆生命短暫嗎?
李安然撫著髮絲靜靜地看,楚雨燕望著面前這個溫情的男人,直想落下淚來。
楚雨燕自己一個人在家依著欄杆閒著無事的時候,常常這樣不自覺輕輕笑出來。愛,有時候是一種可以滲到心肺和骨子裡的毒藥,中毒的人願意病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楚雨燕時常想,可不可以在一個瞬間就地老天荒?
比如在李安然抱住她的一瞬間,一下子地老天荒。他們白髮蒼蒼,化成石頭也好,不理會人世的輪迴,不計較人世的滄桑。
李安然在外面應酬,李若萱在書房裡讀書。楚雨燕一個人,常常會無聊地想起許多舊事。
不知道,沉迷情愛,會不會減了她身上的風華。師父說,女人的風華來源於深刻到骨子裡的疏離。
說到底是讓男人覺得荒蕪冷艷,可看而不可求。她固守自我,視情愛如流雲,甚至,男人不過是她自己尋歡作樂的理由。
可是,她真的愛了。愛上了。
於是她開始想念聶雲初。她想,聶雲初一定是真的愛了。她中了愛的毒,無藥可以救。
楚雨燕常常會想,當初臥底在李安然身旁,她完全可以不那麼狼狽,完全可以做得更美一點,讓李安然對她更著迷一點,讓他們之間更精彩一點。
像她這樣的女人,無論如何應該活得比現在要精彩的。
她現在就呆在家裡,料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她不是應該可以顛倒眾生,禍害天下的嗎?
可是得那男人的愛,就突然對天下沒了興趣。
心裡裝著一個男人,即便全天下的人都瘋狂追捧,就他一個不高興,天下人還有意義嗎?
滿世界柳絮飛飄,楚雨燕站在橋頭看枝上的雛燕稚嫩的叫。
李安然從外面回來。他身前背後都是溫暖明媚的陽光。
她慵懶無聊地站立在楊花裡。李安然帶著笑,停步溫柔地望了她一會兒。
她發覺,回眸望去,笑。
相視而笑。
可能在他們之前的千百年,不會有人預知,在他們之後的幾萬年也不會有人記憶。他們曾經是紅塵凡世一對普通的夫妻,在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楊花小橋,兩兩相視,彼此溫柔憐惜。
那次夜深,李安然在外面宴客,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楚雨燕為李若萱做了件新衣給她送去,被若萱甜言蜜語纏著坐了好一陣子。想到夜深了,外面的宴會也該散場,李安然要回來了,楚雨燕打了傘要回去。
行至走廊,李若萱拉著嫂嫂的手,嘴角還帶著甜美的微笑。突然,殺機四現!
李若萱一下子懵了,全身的毫毛一下子豎起來。
一身黑衣,霸道狠厲的侵襲。泰山壓頂般,幾乎不能呼吸!
楚雨燕的第一個感覺就是,面具人來了,他終究是不肯放過自己,跑到菲虹山莊來殺她來了!
斂了溫柔,全身冷厲,出手!
厚硬的兵器,似乎是一去不回頭的蠻力,穿過空氣逼近肌膚,還帶著熾熱的速度和外面秋風冷雨的氣息。
楚雨燕魚一樣地閃避,動如脫兔,腕一閃,好像蛇盤起,然後突然凌厲的攻擊!
連環刀。
山色空濛雨亦奇。
到處是刀影,是殺機,一刀比一刀更迅疾更具殺傷力!
黑衣人迎著刀飛身向後退,似乎想體會楚雨燕那一刀一刀接連不斷的如同洪波湧起的殺傷滋味。
楚雨燕驀地收手,不是面具人。
一個高大俊逸的黑衣人站在雨裡,捂著肩上的傷口,狼狽討好地笑。
是楚狂。
四哥?楚雨燕和李若萱齊齊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喊。
楚狂連忙衝過來示意,別吵。
楚雨燕道,「四哥你這是幹什麼?讓我看看傷!」
楚狂一下子躲開,擺手道,「傷不要緊,沒事。你們千萬別和我二哥說今晚的事。」
不想李安然在不遠處就接了話,「怎麼不讓我知道,你幹什麼事了?」
楚狂叫苦不跌,抱怨道,「你們姑嫂二人可真能聊,等了半天非得這個時候出來。」
李安然走到楚雨燕身邊,輕輕撫了撫楚雨燕額上的汗,看了看楚狂捂著肩的手,問楚狂道,「你到底又在做什麼怪,學會伏擊自己二嫂了?」
楚狂斂了一身邪氣,賠笑道,「二哥我就是想試試二嫂的刀。那天晚上我見了,一直忘不掉。回來我一直琢磨,我這是一刀斃命,揮出第二刀就得有喘息的機會。可二嫂不是啊,她的刀一開始看起來很好迴避,不想一刀比一刀凌厲,不容人喘息。我就想能綜合一下多好啊,我若要也能揮出連環刀,那天晚上還能跑了那面具人嗎?」
李安然責備道,「切磋探討天天有的是機會,非要偷襲,我看你是越來越沒譜,真的出了事怎麼辦?」
楚狂道,「能出什麼事,你是怕我殺了她,還是怕她殺了我?」
李安然呵斥道,「你跟我過來!」
楚狂卻向後退了一步,說道,「二哥你這幹什麼,我都這麼大人了,都娶了妻了,你不會一時生氣還要打弟弟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帶著笑,有點潑皮無賴孩子氣。李安然看他那樣子又想笑又想歎氣,扔過一個小瓷瓶道,「那你回去自己上藥!」
楚狂接了小瓶,說謝了。走了幾步又轉回頭豎起拇指,對楚雨燕說道,「二嫂好本事!你不做女殺手而嫁給我二哥,當真是十二萬分的可惜!」
李安然道,「當心我撕了你的嘴!」
楚狂連連作揖,告饒道,「二哥你別生氣,你放心,我回頭一定好好反省自己,不敢上藥,就讓它疼著,等著自己長好!」
他臨別還對若萱使了個眼色做了個鬼臉。隔著那一簾秋雨,若萱覺得那一身黑衣捂著肩倉皇離去的男子,高大英偉,分外令人心儀。他雄霸,轉而邪戲。他其實非常好,可就是看著有點壞。
李安然和若萱聊了幾句就摟著愛妻離開。李若萱怔怔地望著兄嫂的背影,第一次感到驚異。原來嫂嫂武功那麼好,一瞬間崩現那麼濃重的殺氣。溫婉可人的人,剎那間冷硬凌厲,乾淨,果敢,颯爽英姿。真的是很美,美到令人一瞬間屏住呼吸。
她可不可以做嫂嫂那樣的女人。平日裡慵懶隨意,一舉一動,風華令人心儀,線條硬起來,又可以美到令人心悸。
或許,她永遠不可能擁有嫂嫂那樣的姿儀,而她再也不會遇上,像哥哥和四哥那樣傾絕天下的男子。
黑暗的虛空,下著雨。李若萱淡淡失意。不是嗎,並不是天底下每個男人或是女人,都那麼有福氣。也包括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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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36:17
第七十三章 情動雲初宮
邱楓染站在冰清的雪地上,第一次看見那麼家居隨意的面具人。
面具人邀請他賞月,喝酒。
邱楓染不喜歡賞月,他只喜歡看星星。
事實上,邱楓染也不喜歡喝酒。通常只是淺淺喝幾杯,有一點熏然便止住,他不喜歡自己變得感性,變得沒有拘檢。沒有拘檢那是楚狂喜歡的事,楚狂喜歡喝酒,尤其喜歡醉酒。
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起了楚狂。他們本來應該是互相厭棄的人物,他嫌他髒,他嫌他愛乾淨。
面具人似乎很好的興致,邱楓染看了眼他空虛的左臂,那昭示著殘酷搏殺的痕跡。
殺不了,不是嗎?
面具人為他倒酒,邱楓染很快就發現,那是一種很奇怪的味道,酸而甘甜,酒香清淡而醇。
不過是開胃的果酒。他喝了兩杯,味道真的不錯。
面前的菜簡潔而樸野,沒有謝小倩做的那般精心精緻。
可舉箸一嘗,卻瞬間感受到,菜本身固有的清香和做菜人似乎溫暖的心意。
很微妙,但很神奇。
邱楓染明白,面具人,怎麼可以委屈自己,即便是最普通的青菜,也有人為他做到極致。
看似清簡,隨意。可處處是高於人之上的優越,處處是臻於完美的極致。這飄雪的雲初宮,在來的路上,卻要穿過了三五個芬芳馥郁,奇芳異草的山谷腹地。
絕對的靜謐,沒有人走,沒有人聲。
面具人似乎在笑,問他,「喜歡這裡嗎?」
邱楓染道,「喜歡。」
他的確很喜歡。真的很喜歡。
面具人道,「那我就送給你?」
邱楓染望著他,沒說話。望著他也看不見啥,就是一張冷硬俊美的青銅面具。
面具人道,「芬芳馥郁,少有人跡。你喜歡竹林,那邊同樣有,比你的還要茂密,還要寧靜,還要大。我的房間就在竹林裡,這一點,我們大同小異。」
邱楓染靜靜地喝酒,沒說話。
面具人道,「我死了,這裡就給你。全是你的。我膝下無子,心儀的人就只有你。還有,我的侄女兒。」
邱楓染抬眸看了他一眼,靜靜地聽。面具人似乎在笑,有幾分誘惑但是慈祥。他對邱楓染說,「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這麼短時間聚斂半天下的財富。我思來想去,你雖然冷,不會照顧我的侄女,但總是,配得上她的人。配我侄女的男人,一定是一個可以雄踞天下的男人。」
雄踞天下,這在不停地挑動邱楓染心中難言的慾望。
邱楓染對他道,「我無心再愛。」
面具人道,「我不介意你愛或不愛。我的意思你懂。」
邱楓染冷冷地道,「我不懂。」
面具人笑出聲,喝了杯酒道,「我就喜歡你這樣。你不懂,說得好極!我看上的男人果真不讓我失望。這麼直接的拒絕,我還真很少遇到,真是妙極好極!」
面具人仰天笑,起身道,「你不貪戀我的雲初宮,可是我貪戀你!我越來越欣賞你!」
那夜邱楓染半醉回去。時至午夜,他聽到悠揚的,斷斷續續的曲子。
這麼靜的夜,這麼靜的雲初宮,悄無人跡,誰在吹曲子?
難道是,他的侄女?
邱楓染幾乎失笑。他這是安排一場相聚嗎?家有愛妻,何須再與女人相聚?
曲子斷斷續續,細碎的尾音像極了空谷中遠而寂寞的歎息。
邱楓染很少好奇,可是那夜,他就好奇了。
那會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很醜,還是會美到極致?還是會戴著青銅面具?是溫柔可人,還是會出手狠厲?
突然就再沒有聲息。碎裂的曲子轉瞬而逝,像是花,落了被踩在腳下,細細地碎裂,下腳的人,淡漠,隨意。
邱楓染的心就一下子糾結。當年卑微的自己,帶著強烈的渴望小心翼翼湊過去,被人一手甩在地上,一腳踹過去,出腳的人,也是那樣的,淡漠隨意吧?
沒有聲息。
不遠處有一條清溪。邱楓染抬腳就走過去。
淡月朦明。一個女人出水的胴體。美而潔淨,令人瞬間屏住呼吸。
他見過女人的胴體,可是沒見過,那麼美的胴體。
她踩著青石板,一雙玉足白而纖麗。她妙曼有致的曲線,仰頭甩髮,掠起細碎的水珠,一粒水珠在她的下巴處流連打轉兒,閃著清亮的光。
看不清她的臉,她從容地擦乾自己,穿上寬大的白衣。
流動的清溪飄著潔白的花瓣,她半躺在青石板上,撐著左臂,愜意地晾著長髮,隨手抓了片卷耳的葉子放在唇邊吹。
邱楓染靜靜地在樹叢後看著,直到她轉身一回眸,看到他。
邱楓染無數次想,她發現自己,會尖叫,逃跑,還是衝過來打自己?
琳兒發現有人,幾乎都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了看他,抱著腿縮起身體回望他,幾乎是帶著笑。
她的眸子,那麼靜,那麼淨。像是清泉在山,野雲出岫般靜美純淨。
她的長髮在肩上飄,白衣在凌亂地垂,不惹纖塵地望著邱楓染,吐了卷耳不再吹。
她的眼神讓他自慚形穢。
從來都是他嫌別人形穢,可今天他自慚形穢。
琳兒對他道,「你是今晚和叔叔喝酒的邱大哥吧?琳兒手拙,做的小菜,不知可否合邱大哥的胃口?」
邱楓染突然不知道自己說什麼,只是木訥地道,「剛才,對不起。」
琳兒回眸笑道,「邱大哥也,這樣拘禮嗎?」
邱楓染突然渾身不自在,有點緊張。平日都是他厭煩世俗的禮數,今天被人家說,邱大哥,也這樣拘禮?
他邱楓染也有一天,手足無措,木訥拘禮嗎?
他盯著琳兒的回眸一笑沒有動,她含笑的眼眸,再沒了剛才清空的平靜,而是充滿了溫情,像是一朵香花,在風中搖曳地笑。
如朝陽般,溫暖而不濃烈。像是一個不知怕人的小動物,不膽怯也不狂野,不取巧,也不拒絕。
她舉頭望月,回眸一笑。對於她來說,風吹花香,去留無跡,但對於邱楓染來說,絕不僅僅限於此。
邱楓染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扯了片卷耳葉子放在嘴裡吹。
吹不成曲。
琳兒望著他笑。她隨手扯過片葉子,一吹,韻律悠揚。
邱楓染看見她的眼睛,像是兩汪鮮活的溪水,碎落萬點星。
很美,蕩人心魄。邱楓染不自主地對她笑了。
謝小倩從來都覺得,邱楓染笑的時候,很美。
琳兒也覺得,這個男人笑的時候,很美,很動人。
琳兒對他道,「邱大哥為什麼吹不成曲子,卻要笑呢。」
邱楓染道,「為什麼我就做不了這麼簡單的事?」
琳兒對他笑道,「我們女孩子才喜歡吹,回家你問問我嫂子,她一定知道,會教你。」
邱楓染淡淡笑著沉默,她已經知道,他娶妻了。
琳兒望著他,他沉默的淺笑,柔和的線條。一陣風吹動她的裙裾,邱楓染突然覺得她會冷,他想憐惜。
琳兒仰天歎氣。邱楓染聽著,他感覺琳兒有話要說。
琳兒幽幽然望著夜空,浩渺的銀河,閃亮的星。邱楓染望著琳兒,內心忍不住輕輕地動,難道這個女子,也愛一個人看星星?
不想琳兒幽然淺笑,語出驚人,她歎息道,「天上煙花,塵世繁華,邱大哥不也是,一條愛慕繁華的魚嗎?」
邱楓染望著她,目光冷冽。琳兒道,「白首為功名,爭鬥一生是你們男人的宿命。理想志向與富貴榮華,本來也沒有什麼本質區別的吧。」
邱楓染不說話。線條冷硬。琳兒回頭望著他道,「其實世人,全部愛慕繁華。只不過有的人熱烈地愛,明目張膽;有的人是冷冷地愛,咬牙切齒。無論是哪種,也都是愛吧?」
邱楓染的臉白了。琳兒笑道,「世上的人皆是嫌貧愛富。繁華標誌的不僅僅是富足,還有人的尊嚴,地位,身份,有這些的人,就人人畏懼,人人巴結,人人仰慕。沒有的,就人人輕視,人人敷衍,乃至人人欺負。所以人不得不愛慕繁華,爭權奪貴。這件事說出來,很可恥,很讓您生氣嗎?」
邱楓染冷冷地笑了一下。
琳兒道,「莊子寧願做曳尾於泥中的烏龜,不是因為他貪生怕死不勇敢,而是因為他喜歡。邱大哥的四弟楚狂,他任著性子曳尾於泥中,不求富貴,不介意世人怎麼看,那也是因為他喜歡吧。」
邱楓染起身,仰天歎氣道,「我不是楚狂!」
琳兒對他溫柔一笑,送別地揮揮手,然後轉過頭,將一片卷耳葉子放在嘴裡,悠揚地吹。
邱楓染走了幾步,突然很想回頭,很想質問這個女子。她到底想幹什麼!
她叔叔把她許配給自己,她這是向自己說,他愛慕繁華,爭權奪貴,她不喜歡?
她喜歡什麼?她幽雅潔淨地在這世外仙境裡,飄雪的冬季卻如盛夏般洗澡,她享受著強權富貴,卻高雅聖潔地說,她不喜歡?
富貴如浮雲,每個人都有看透這本相的智慧,但每個人都有不受富貴誘惑的定力嗎?
短暫擁有,聊勝於無,不是嗎?
邱楓染回頭,她的長髮垂落地上,她的背影披著月光。
她的疏離,她的拒絕。她溫熱的目光可以瞬間幽獨。她骨子裡的,不欣賞,不馴服。
邱楓染突然就有一種衝動,他三兩步走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臂,正過了她的臉,他湊近前,溫熱的氣息吐在她的臉上,一字一句道,「我,一定娶你!」
他說完鬆開他的手,看見她的眼眸潮濕而亮。
他冷冷地離開。她不喜歡,她不喜歡也沒關係,他喜歡!
一個女人,那麼美就已足夠,何須再讓她明白,什麼叫稼穡艱辛?
謝小倩在閣樓裡等他。她披著厚厚的裘袍,給他做了滾熱的羹湯。
見他回來,一臉笑地迎上來。
邱楓染突然失落,他已娶妻,而且是這麼好的妻。
他內心裡歎了口氣,溫柔地擁住謝小倩。他從外面回來,臉上是冷峭的氣息,他親親謝小倩的臉,謝小倩嬌俏地抱住他,細細地笑,鑽在他的懷裡。
剛才的雲初宮,幽絕塵世如同高處不勝寒的天宮,而現在的家,才是安樂祥和的紅塵俗世。有人與他廝守,不離不棄。
或許剛剛,只是驚心那女子的美麗,或許是因為她的暗諷,挑起了他的怒氣,沒關係,一切都沒關係。他不會背叛自己的妻。
背叛自己的妻,不可以。
邱楓染唇角含笑,一口口把羹湯喝到見底。他擁著謝小倩,她洗了發,已經沐浴,在家裡等著自己。
他細細密密地吻。小倩,對不起,我怎麼可以愛上別的女人,我怎麼可以?
外面飄著細細的霰雪,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邱楓染將火爐挑暖,望著床上半是嬌羞半是期待的謝小倩。
暖而輕薄的錦被。嬌小美麗的妻。他溫存細緻地愛撫,一遍遍地吻,一次次的要。這個女人,自己的妻,娶了兩年的妻,有著爭吵的分歧,也有相愛的情意。
他冷,他霸道,愛發脾氣,可她還是選擇原諒,沒有怪罪。
她也是靈心慧質。她也美麗。關鍵是,她懂得怎樣愛自己。
她愛了。愛了就是覆水難收的情感,她只憑年少的熱情,傾心相許,從沒去想,他是一條憎恨繁華還是愛慕繁華的魚。
他少有的火熱,少有的糾纏,少有的索取。今夜,邱楓染可能自己不自知,他失控了。
他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可以辜負小倩,不可以。於是他一遍遍地索取。直到小倩疼了,在他身下柔聲叫痛呻吟,他才一下子驚醒,停下來。然後抱著謝小倩,一遍遍吻,把她弄濕。
小倩怕了,他從來沒有這樣子。就是新婚,就是長久慪氣後和好,也不過兩三次,今夜這樣子,她有些怕。
她渴望他的愛,嚮往他的肉體交歡。在這件事上,他一向比較君子,謝小倩還經常暗暗希望他能略加暴烈,可是現在,她怕了。
好像他要吃了自己。一遍遍揉弄,火熱的霸道的,不服商量。乃至她低聲叫痛,他就吻上去,堵住她的嘴。
像是撕心裂肺般的愛,又像是一種懲罰。最後小倩全然就範,收起憂心恐懼,放鬆了心意。
他如此的火熱,如此的執著。就將自己全然交付出去吧,她感應。配合。
這才是男人,不是嗎?
謝小倩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巔峰的快樂,她嬌聲尖叫,緊緊抱著邱楓染,幾乎要化成一汪水來。
邱楓染瘋狂,她接近昏厥,這是什麼,是不是就是傳說中要命的男歡女愛?
從前,她雖已成婚,但是拘謹恐懼,男女夫妻,未解其中滋味,今日一夕嘗透,竟然百感交集,千頭萬緒不知從何想起。
人世男女,怎麼可以這麼歡愛,這麼快樂!
接近黎明的時候,兩個人相擁著沉沉睡去。謝小倩第二日依然面帶嬌羞,望邱楓染的眼神,充滿了濃郁難言的情意。
他的眼角藏著笑,坐在窗戶邊看雪,謝小倩坐在火爐旁煮茶。他不時回眸,暖暖的家,暖暖的愛。
他有家。只要他有愛,他肯付出一顆心來,他邱楓染也可以擁有一個溫馨溫暖的家,不是嗎?
邱楓染突然想歎氣。雲初宮那個女子。
美,卻有一顆可看而不可接近的心。
她為什麼能一眼看透自己也不曾看透的心思。他一直以為自己愛慕的不是榮華富貴,自己追求的只是,他卓爾不凡的理想和志向。雄霸天下。
可是她說,咬牙切齒的愛。呵呵,咬牙切齒,自己一直以為自己只是恨,可是她告訴自己,自己是愛慕榮華,用一種咬牙切齒的方式。
天上煙花,地上繁華。她一眼看透了自己的雄心,她一眼刺穿了自己的偽善。
她用那麼平靜的方式,問自己,爭權奪貴,說出去,很可恥嗎?
可恥嗎?盡量做得超凡脫俗,在她看來,其實俗不可耐,是不是?
白首為功名,爭鬥一生是你們男人的宿命。呵呵,她忘了,男人爭鬥的,除了功名,還有女人。
尤其是,像她那樣的女人。面具人不是說了嗎,她的男人一定要雄踞天下,她注定,成為一個雄踞天下的男人的勝利品。
他回頭望了眼,火爐旁煮茶的妻。他的妻,他的小倩。正在帶著嬌羞而溫存的幸福,為他煮茶。
她也美麗,她還如此鮮活。他其實愛極了她的笑,鮮活純淨,沒有心機。
小倩有一顆愛他的心。這已足夠。已然足夠,不要想雲初宮那個美到極致洞達智慧的女子。
邱楓染望著謝小倩,忍不住翹起嘴角,溫柔地笑。他突然想疼愛這個女人,疼愛她真實可感的肉體和精神。
謝小倩不知道邱楓染迂迴婉轉的心思。她只是覺得幸福。丈夫突然對自己表現出少有的激情和疼愛,她納悶,但是她幸福。
也不知道,是男人太長於掩飾,還是女人願意自我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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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36:31
第七十四章 有鳳來儀
若萱十五歲的冬天,很冷。十一月初五又下了一場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天,晚上卻越發密了。
李安然去外面宴客,說是有事情要談。李若萱在閒聊時聽說嫂嫂洗一種特殊的花瓣澡,頓時好奇,非要嘗試。姑嫂二人在自己的浴桶裡不時打鬧調笑,享受著護膚養顏的沐浴,然後聽到一聲細細的笑,尖細的聲響,李若萱奇怪地納悶,楚雨燕飛身躍起,在空中掠過一道彩虹般的水花。
她幾乎是在空中裹上浴袍的,有人破窗而入,漫天花雨。
李若萱尖叫一聲,嚇得鑽入水裡。
家裡哪來的陌生的男人。他穿著一身華貴的大紅袍,像是一隻翩翩起舞的大蝴蝶,飄向了嫂子。
嫂子彎腰彈身,長髮掛著水珠甩出去像一把劍。
那男人抓住了嫂子的頭髮,嫂子弓身而去,右肘頂在那男人的肋骨,左腳踢向那男人的□。那男人鬆手,嫂子斜逸出來,將浴桶踢翻過去。
那男人直直地躲閃,楚雨燕掄著一件錦袍將李若萱從浴桶中拎出來。李若萱驚慌失措中不知怎麼回事,只覺得自己轉了幾圈,落在地上,身上已經裹上了衣服。
她尖叫失聲,楚雨燕回頭道,「快穿好衣服!」
李若萱慌亂地繫好衣服,那紅衣男人已經站在乾淨的地上,眼角含笑地看著她們倆。
他身材頎長,相貌英俊,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神采飛揚。他用一雙含笑的鳳目斜斜地打量著楚雨燕和李若萱,唇角含著笑,叼著朵半開的猩紅的月季花。
他輕薄地拍手笑,斜挑得李若萱滿臉通紅。他笑道,「我這招,逼得美人倉皇出浴,可真是有點煞風景。」
李若萱躲在嫂嫂背後,雖然狼狽卻氣勢不減,伸著胳膊指著鼻子罵道,「哪兒來的等徒浪子,敢,敢到菲虹山莊來撒野!」
那男人猩紅的衣袍上繡著金色的鳳凰,寬大的衣袖上繡著兩朵黑色的雲彩。他把月季花拿在手上,含著顫巍巍的笑,盯著楚雨燕滴水的下巴,問道,「那小丫頭不知道我是誰,我想楚姑娘,不,現在應該叫李夫人,你總該知道,不用我再報上名來吧。」
楚雨燕笑道,「那個當然,只是不知道,斬鳳儀大公子,來菲虹山莊有何貴幹?」
斬鳳儀笑道,「聽聞菲虹山莊的少主人李安然,娶了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在下不過是來看看,合不合胃口。」
楚雨燕笑道,「斬公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心胸廣闊,看得起我這個有夫之婦了?」
斬鳳儀笑道,「你身後,不還藏著一個黃花大閨女呢嗎?」
他說完,飛身抓了過來。楚雨燕閃身拉過李若萱,迎上去。
李若萱懵懂中,楚雨燕和斬鳳儀已經走了幾招,女人洗澡是最放鬆警備的時候,楚雨燕的刀,不可能帶在身上。
她純粹是利用身體的嬌小和良好的柔韌度,才得以在斬鳳儀的包操中得以逃脫,她還帶著一個嚇呆了毫無反手之力的李若萱,節節敗退,被逼到了庭院中。
天正下著鵝毛大雪,悠悠揚揚。兩個人赤足站在雪地裡,楚雨燕對李若萱道,「我來纏住他,你去拿兵器。」
回過神來的李若萱點點頭,楚雨燕騰挪而起,與斬鳳儀在地上糾打纏鬥,李若萱飛奔回浴室,拾起嫂嫂和自己的衣服。找到嫂嫂的刀,望著雪地裡打作一團的人,不知道該怎麼辦。
楚雨燕道,「把刀扔過來!」
李若萱「哦」了一聲,胡亂地把刀扔向嫂嫂的一邊,可是打鬥局勢瞬息萬變,刀落過去的時候,斬鳳儀已經到了那邊。
眼看著刀要被斬鳳儀接了去,李若萱急得正欲衝上去,不想嫂嫂一個翻身到了斬鳳儀的後身,一把將刀掠了去,斬鳳儀隨即壓上。
又是亂作一團了,李若萱只看見紅衣白衣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她找不到破綻可以衝上去幫嫂嫂,站在一旁亂著急。
乾淨利落的幾個回合,聽得斬鳳儀道,「楚妹妹讓哥哥親一口!」
他欺身困住了楚雨燕,一把將楚雨燕摟在懷裡,將臉湊過去,楚雨燕向後三百六十度大翻身,魚一樣圓滑,腳踢向斬鳳儀的下巴,斬鳳儀仰身向下一操,復又摟住楚雨燕,笑道,「楚妹妹為何這般不念舊情,哥哥親一口怎麼了?」
楚雨燕的頭向前向上揚起,像是有意在迎合,斬鳳儀低頭欲親吻她的時候,她左手擊向斬鳳儀的咽喉,右膝一曲,頂向斬鳳儀的□,斬鳳儀苦笑著閃身,楚雨燕回眸一笑,隨手掠過他手裡的花叼在嘴裡,說道,「有本事就來親啊!」
楚雨燕輕飄飄地落在雪地裡,半散的白袍顯露她豐挺的乳,嘴裡含著那朵猩紅的月季,風華絕代地笑。
花瓣一瓣瓣地飄落,漫天的雪在飛舞。
她的長髮在打鬥中被風吹得半乾了,亂,但飄逸。
莫說是斬鳳儀,就是李若萱,也有點看癡了。
嫂嫂真的是,美,野,清艷,嫵媚。
她半昂著頭,半裸著肌膚站在飛雪裡,無所拘束,無所顧忌,目光空遠,但是迷離。
像是挑釁,又像是勾引。
斬鳳儀扶著嘴角笑。在那一刻,他也想做李安然。
都說李安然很寵她,他若是李安然,也會寵她。
斬鳳儀就是在那一刻下定決心,不只是輕薄她,而是,擄走她。
他吹了他的玉簫,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玉簫聲起,殺機四現。
猩紅的月季花在北風中靜靜地凋零,只剩下花梗,頂著一片鵝黃的花蕊。
五個黑衣人團團圍住了楚雨燕。
楚雨燕不動聲色,笑得越發燦爛美艷。
她歪著頭貌似純真仰望地望著斬鳳儀,笑,斬鳳儀清晰地可以看見,她綻放的清淺的酒窩,盈然欲掬。
她說道,「能得眼高於頂的斬大公子的垂青,小女子,倒是三生有幸哪!」
她說完,赤足滑雪,激起風雪的飛煙,然後乾淨利落地飛旋,轉身,出刀。
李若萱清晰地看見,嫂嫂像一條靈活機智的小魚,俶而東西,像是在糾纏的水草中自由地翻轉騰挪,她姿態優雅表情淡漠地,將刀刺入黑衣人心窩。
就那樣幾個眨眼的功夫,一個二個三個四個的黑衣人,倒下。
有時候嫂嫂的動作幾乎很隨意很慵懶,只是那樣輕輕地往後一送,刺入黑衣人的肌膚。
斬鳳儀揮簫衝過去,楚雨燕出刀,連環刀。
刀影空濛,像是江南的煙雨。
叮叮咚咚的撞擊聲,李若萱看不出勝負。
又是五個黑衣人從後麵包操了李若萱,李若萱緊張地盯著嫂嫂和斬鳳儀看,沒有留神。
等她感到殺氣的時候,已經晚了,男人粗暴有力的臂膀,已然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本能地反抗,本能地出手。
她已經和李安然學了快三年的藝,她已經學會怎樣動殺機。
她死命地向後仰,雙手搬住掐她的手,然後,吐出嘴裡的暗器。
很準確,因為離得太近,暗器死死地刺入來人的咽喉,李若萱感覺掐著自己的手一鬆,馬上一個大翻身,逃出控制。
在她身上沒有太多暗器,何況是她本來在洗澡。嘴裡的那一顆用完,她就已經黔驢技窮,只好仗著一把劍,拚死抵抗。
她學過見招拆招,可是她當時腦子一熱,血往上衝,只是拚命地打,不管別人出什麼招。
初生牛犢不怕虎,何況李若萱得名師調教,攻擊起人來,也有一定的殺傷力。
殺得來人一時慌亂。李若萱不管不顧,招招凌厲。
她只有進攻沒有防守。來人都是老江湖,避開她的鋒芒,瞅準她的空擋,出擊。
楚雨燕見李若萱危險,硬生生撤身,被斬鳳儀的玉簫挑斷了半身衣服,直直撲過去,壓倒李若萱,馬上就地翻滾,還是晚了一點點,被一把劍削傷了胳臂。
她顧不上左臂的鮮血淋漓,奮身而起,連環刀出手,黑衣人應聲而倒。
李若萱見了雪地上鮮紅的血,驚呼道,「嫂嫂!」
她正欲撲上去,斬鳳儀撲過去抓向她,倒在地上的李若萱後背被什麼硬硬的東西咯了一下,她急中生智,連忙啟動身下機關,急雨似的暗器打向斬鳳儀。
斬鳳儀連連躲避,菲虹山莊的機關,不是嚇唬人的。
斬鳳儀站定,有所顧忌的盯著李若萱。李若萱見嫂嫂血淋淋的左臂,身上的衣服幾乎不能蔽體,她一下子跑過去將嫂嫂護在身後,大聲對斬鳳儀道,「你敢過來,我用我家的機關暗器打死你!剛才我一著急忘了用而已,現在你再敢向前一步,我立刻就能打死你!」
斬鳳儀笑微微地看著李若萱和她身後半裸的楚雨燕,那個楚雨燕眼神清澈倔強,依然目中無人地望著自己,像是荒野與人對峙的小狼,沒有半絲的溫馴。
斬鳳儀對李若萱笑道,「大小姐這是虛張聲勢吧,是,你們菲虹山莊的機關暗器確實厲害,可是也不是處處都有的吧,你現在就打我啊,幹嘛等我向前走一步。你打我啊!」
李若萱大聲道,「哼!打你就打你,你以為我不敢!小心啦!」李若萱作勢下蹲啟動機關,斬鳳儀向後躲閃,李若萱一把拉了楚雨燕的手,低聲道,「快跑啊!」然後飛快地跑。
斬鳳儀醒悟過來,追。李若萱拉著楚雨燕跑到最近的一個機關處站定,幾乎是有些無賴地笑道,「現在真的有機關了,你敢過來試試!」
斬鳳儀站定,笑著搖頭道,「你這丫頭還真是淘氣啊!」
李若萱哼了一聲,說道,「淘氣?淘氣是你說的嗎,看我們家的機關能不能殺你!」
斬鳳儀道,「剛才的機關,我是不是逃脫了?等你這一個機關用盡,你看我還給不給你逃跑的機會。」
李若萱有些膽怯地望了望楚雨燕,馬上抬頭大聲道,「我不怕你!我和嫂嫂躲到暗道裡,等我哥哥回來收拾你!」
斬鳳儀笑道,「那我們就賭一賭誰快,是你跑得快,還是我抓得快!」
這時聽得李安然的聲音傳過來,「斬大公子怎麼有雅興來菲虹山莊做客,既然來了,不通知我一聲,怎麼就跑來欺負我夫人和妹妹。」
李安然轉眼到了跟前,李若萱一下子撲過去,指著斬鳳儀道,「哥哥!他,他欺負我跟嫂嫂!」
李安然安撫了一下妹妹,解下身上的披風給楚雨燕披上,從腰間掏出藥粉,撕了自己衣衫為楚雨燕包紮好,轉頭望向斬鳳儀。
斬鳳儀看到李安然,馬上漾起俊美的笑,像是沒事人一樣,朝李安然行禮,喚哥哥。
李安然笑道,「斬大公子做債主來討債,盡可以不用這麼稱呼我,我受不起。」
斬鳳儀落落大方道,「哪裡是討債,在下奉家父之命前來菲虹山莊提親。都說菲虹山莊的大小姐娟秀可愛,剛才一見,的確嬌憨聰慧,惹人愛慕,只是多有得罪,不知道斬某還有沒有這個福氣。」
李若萱一聽,頓時火冒三丈,拉著李安然道,「哥哥你別聽他胡說,他欺負嫂嫂,還想殺了我!」
李安然示意若萱噤聲,轉而對斬鳳儀道,「斬大公子來提親,好像也應該找我,不應該跑到這後堂來,擄走我的夫人和妹妹吧!」
斬鳳儀仰天笑。悠然道,「今日雪景這般可愛,你何必非要煞風景!」
李安然笑道,「是啊,雪景可愛,可面前的人可就不可愛了。就這樣子跑過來行兇,我若是還有興致和你賞雪,我是不是也太不可愛了?」
斬鳳儀負手道,「依你的意思?」
李安然道,「命留下。」
斬鳳儀冷冷地瞟了李安然一眼,「哼」了一聲,說道,「我若是不留呢?」
李安然道,「那你試試看!」
斬鳳儀雙袖一展,玉簫在手,斬鳳儀比李安然小兩歲,卻已經成名十年,號稱玉簫無敵,輕功無雙。
他如此張狂還是因為,他有一個誰也不敢得罪的老爹。
他的老爹斬焰也可以說是雄霸天下,他們斬門的武功從來不輸於任何世家。當今豪門凋零,唯有斬家一枝獨秀,不可一世。菲虹山莊,雖然聞名天下,但是以財富和建築聞名,論武功家世,在世人眼中還不能與斬家平分天下。
斬鳳儀是斬家唯一的男苗。斬家兄弟七人,六人皆在幼年夭折,唯有斬鳳儀,不但長大成人,還姿容秀麗,天賦極高,唯一的毛病就是貪戀美色,行事邪異。
斬鳳儀的人品,早有爭議,但斬鳳儀的武功,從來沒人懷疑。
現在李安然要他留下命來,他斬鳳儀的命,輕易能留得下來嗎?
斬鳳儀展雙袖,握玉簫,卻對著李安然笑。他說,「你李安然現在是聞名天下的高手,好久不見了,我正想領教領教。」
李安然向前一步,笑道,「那就過來領教吧。」
斬鳳儀嘻嘻笑著,人轉而騰空起,笑道,「來噫!來噫!」
他的聲音似乎渺遠了,他的玉簫聲響起,他的紅衣飄飄。
天知道,他真的很想瀟灑俊逸地吹完那一曲。他真的很想看看李安然黔驢技窮兩手空空的樣子,他真的很想向世人昭示,天下沒有他斬鳳儀不能橫行的地方,即便是在菲虹山莊。
天知道,他真的很想在楚雨燕面前,打敗她的丈夫,告訴她,李安然不能給她全部的庇護,或許,跟了他斬鳳儀更有前途。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竟然會跌倒在雪地上,他竟然會丟落了他的玉簫,他竟然像嬌花一樣絢爛的,從枝頭零落,淹沒塵泥。
他從來沒輸過,從來沒敗過。從來沒有,真的從來都沒有。
李安然看著他,眼裡含著笑,對斬鳳儀道,「留下你的命,等著你爹爹來救!」
斬鳳儀有一點懵,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他敗了?這不可能,他李安然根本一動就沒動啊,自己連暗器的風聲都沒聽到,暗器的風聲與大自然的風聲是不一樣的啊!
努力活動四肢,不能動。
斬鳳儀突然覺醒,大叫道,「李安然,你用毒!」
李安然道,「我用毒,怎麼了,不可以嗎?」
斬鳳儀拼盡全身力氣想起來,但無濟於事。李若萱乘機狠狠踢了他一腳,他惱羞成怒罵道,「你個死丫頭,還不出來!」
李若萱馬上到處看,還有誰?
果真還有人。伴著一陣嬌笑聲,一個披著猩紅斗篷的女子活潑潑跳了出來。看她年紀不過十七八歲,相貌服飾卻頗有幾分怪異。
她的容貌自然很美,像是一朵凌空綻放的石榴花,美艷得可以滴出水來。大冬天,她穿著一身薄薄的鵝黃衣褲,頭髮隨意地綰起來,用一條火紅的紗帶束著,脖子上掛著一塊元宵大小,深玫瑰色的水晶,不知道有多少個切面,在淡淡雪光的夜裡,也閃爍著異彩。
她跳到斬鳳儀面前,拿出一個小瓶子給斬鳳儀聞,斬鳳儀一邊聞,一邊罵,「你個死丫頭,到現在才出來,早幹什麼去了,要不是你,怕也闖不出這麼大禍來!」
說著斬鳳儀就已起身,嚇了李若萱一跳,連忙躲到哥哥身後。
斬鳳儀對那女子還是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那女子卻笑道,「你自己技不如人,倒是朝我發什麼脾氣。我只是要你調戲一下楚雨燕,誰讓你自己貪心,就想要了去!」
斬鳳儀「哼」笑一聲,「看回去,我打不死你!」
那女子道,「我不回去了,我要留在菲虹山莊了!」
斬鳳儀一把抓住那女子胳膊,一邊狠狠地道,「斬辛柔!我看你敢!」
斬辛柔昂頭道,「在家裡我怕你,現在不在家,你的小命還是我救的,我還會怕你嗎!」
李安然在一旁道,「菲虹山莊好歹是我的家,你們是留還是走,拜託徵求一下我的意見好不好?」
斬辛柔深情款款地望了李安然一眼,揚眉一笑道,「我不走了,我要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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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36:44
第七十五章 風雪之夜
李若萱驚叫出來,指著斬辛柔道,「你,你胡說什麼?」
斬辛柔好笑道,「我要嫁的是你哥哥,你嫂子還沒驚叫,你驚叫什麼?」
李若萱道,「你做夢!我哥哥才不會娶你!」
斬辛柔半昂著頭瞟了一眼李若萱,哼笑了一聲,指著楚雨燕對李安然道,「我要嫁給你,叫她走!」
李安然覺得很好笑,忍不住道,「你憑什麼?」
斬辛柔道,「憑我啊,第一,我長得比她美,家世比她好,她不就是美艷妖嬈讓男人喜歡嗎,我也可以。第二,我比她清白,她從前是花溪苑賣胭脂的小丫鬟,侍候女人,後來是有情癡當家的花旦,侍候男人,雖然沒有被千人騎,但至少被萬人看了。就是剛才,她也被我哥哥看了,你來的時候,她身上穿的,還能叫衣服嗎?」
李安然似笑非笑地聽著,問道,「還有第三嗎?」
斬辛柔道,「當然有。這第三,就是我斬家大小姐的身份。這麼多年,你們家在北方,我們家在南方,你們做生意我們習武,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如果我們聯姻,那帶來的好處,不用我說你也明白。如若我們反目,對你們菲虹山莊的壞處,還需我多言嗎?」
李安然靜靜地看著她,打量著她。她盯著李安然,揚頭道,「怎麼樣,我說的話,你可要考慮嗎?」
李安然沒說話,斬辛柔望著楚雨燕,笑道,「就是對不起楚姐姐你了,不過你放心,我七哥好像看上你了,你跟了他說不定他一高興,給你個斬家少奶奶當當,你一個人,從菲虹山莊的少奶奶到斬家的少奶奶,倒也是人間傳奇,讓人羨慕哪!」
「啪」的一聲響,斬辛柔的臉上挨了一耳光,李安然打的。
斬辛柔看清打她的人,指著李安然的鼻子道,「你,你竟然打我!」
李安然沒說話,反手又是一巴掌。斬辛柔被打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在地上,嘴角滲出腥鹹的血來。
斬鳳儀扶住妹妹,一揮手衝了過來,李安然狠狠地將他甩在雪地上,斬辛柔傲然哼笑一聲,衝上來。
李安然將她打飛出去,跌在遠遠的雪地上。李安然冷冷地道,「你們兄妹倆,就一起留下命,等著你們的爹來救你們吧!」
他扶著楚雨燕往回走,走了幾步回頭看若萱,若萱正不知所措地望著斬家兄妹倆。李安然道,「若萱,還不過來!」
李若萱「哦」了一聲,連忙跑到哥哥身邊,不放心道,「哥哥,他們倆,他們倆怎麼辦?」
李安然道,「在我們的地盤上,他們能出得去嗎?凍上他們一晚上再說!」
李若萱不放心地頻頻回頭,直到哥哥嫂嫂要進房,她也跟著進。李安然止住,對李若萱道,「還不回你自己房去!」
李若萱一下子覺察到自己的不妥,朝哥哥嫂嫂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李若萱躺在床上一陣失落,哥哥去安慰嫂嫂,把自己趕跑了,天知道剛才自己也好險,也很需要人安慰的。
沒人理會自己。李若萱禁不住抱怨,看來妹妹再親,也不如自己的老婆親。哼,哥哥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好歹也問問,安慰兩句也好啊!
那個死丫頭,什麼斬家的大小姐,竟然大言不慚說要嫁給哥哥,真是討厭,她以為自己長得漂亮,跟嫂嫂比起來,差得遠了!
那個斬大公子更可惡,她和嫂嫂洗澡,他竟然就闖進來,還欺辱嫂嫂,差點弄光了嫂嫂的衣服。哥哥可真能忍,要是她,一定先挖了那男人的眼睛,再打斷那男人的腿,結果了那男人的性命!
李若萱越想,越覺得自己吃了虧,受了氣。想到哥哥說讓兩個人凍上一夜,她忍不住跳了起來,決定為自己,為嫂嫂,出出氣去。
大雪還在下,李若萱趕到的時候,斬家兄妹,差不多成了半個雪人了。
李若萱邪惡地笑,哼,落在我的手裡,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們,報仇雪恨!
斬鳳儀見她臉上帶著小人得志的笑,知道來者不善,他很有風度地笑了一下,說道,「若萱妹妹,你怎麼來了。」
李若萱哼了一聲,拿著一把小刀在斬鳳儀面前晃,不說話,斬鳳儀苦笑道,「你想幹什麼?」
李若萱道,「我先挖了你的眼睛,為我嫂嫂報仇。再挑斷你的手筋腳筋,看你以後還能不能再欺負別的女孩子。」
斬鳳儀笑道,「若萱妹妹,別,我再怎麼該死,也是你未過門的夫婿。你哥哥雖然沒同意你嫁,可是也沒說不同意啊。我也不想娶的,我比你年長許多,也不想耽誤你,可是父命難違,沒辦法,這才做下糊塗事,你想想,我調戲你嫂嫂,你哥哥還會把你嫁給我嗎?我這樣混賬,我爹還有臉逼婚嗎?所以若萱妹妹,你別犯傻,若是你真的挖了我眼睛,挑斷我的手筋腳筋,我爹自然不肯放過菲虹山莊,非要逼你嫁我照顧我一輩子,到時候不是把你自己也害了嗎?」
李若萱笑道,「你以為我相信你的鬼話,我就挖了你的眼睛,挑斷你的手筋腳筋,然後乾脆一刀結果你,看你爹還怎麼逼嫁!」
李若萱說著就揮刀向前,壓在了斬鳳儀的眼眶上,自言自語道,「我是從上邊開始挖呢還是從下邊呢,是先挖左邊,還是先挖右邊呢?」
斬鳳儀心驚肉跳,這混世魔王沒準說得出就做得到。他盡量讓自己笑著,嘴上央求道,「若萱妹妹,你別當真啊,我就是跟你和你嫂嫂開了個玩笑,你哥哥都沒怎麼在意,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你也聽見你哥哥說了,留下我們的命,等我爹來救,我爹來時,你哥哥自然會和他談條件的。你若是這樣把我給結果了,破壞了你哥哥的計劃,到時候你哥哥可是會責怪你的。」
李若萱猶豫了一下,嘿嘿一笑道,「我哥哥倒是這樣說過,可我就算是殺了你們,他不能和你爹談條件了,難道我哥哥還會殺了我不成?大不了就是打一頓算了,為了為民除害,我哥哥的打我寧願挨了!」
李若萱興致勃勃地揮刀刺向斬鳳儀,斬鳳儀大叫道,「等等等等!若萱妹妹,你不聽你哥哥的話,也就算了,可是我是你四哥楚狂的好朋友,我們是兄弟,你死活不能殺了我啊!」
李若萱狐疑,狠狠踢了斬鳳儀一腳,說道,「你胡說!誰和你是兄弟,我四哥才沒有你這樣的兄弟!」李若萱說到這兒,忍不住笑道,「你不要少花言巧語了!看我今天不挖了你的心,扒了你的肺,把你的肝煮了當零食吃!」
斬鳳儀歎氣,閉上眼睛道,「好好,我說什麼你也不信,那你就挖了我的眼睛,挑了我的手筋腳筋,結果了我,再挖了我的心,扒了我的肺,煮了我的肝當零食吃。我斬鳳儀學藝不精,一招沒出手,就被人毒倒在地,成王敗寇,輸了就任人宰割,沒什麼好怨的。被若萱妹妹你一頓折騰,若能讓你高興,我也開心得很,快動手吧!」
李若萱握著刀,盯著斬鳳儀平靜帶笑的臉,下不了手去。她就是嚇唬人的成分多,血淋淋地挖眼挑筋,她其實也不敢。人家越害怕她越有興致,人家閉著眼睛讓她動手了,她反倒遲疑了。
斬鳳儀半天等不到她動手,心裡料定她不敢,於是睜開眼睛,微微笑著,柔聲道,「若萱妹妹你,這是肯饒了我了嗎?」
李若萱昂頭氣憤道,「我真那樣殺了你,我哥哥一定不饒我,這次便宜你了,死罪可免,哼,活罪難饒,我,我一定要報仇不可!」
說著,李若萱拿著那把小刀就往斬鳳儀身上戳,斬鳳儀見她動真的,低聲呼痛,李若萱的刀刺在斬鳳儀後背上,見血即止,後來不解氣,帶著氣恨在斬鳳儀的屁股上刺了兩刀,聽著斬鳳儀隱忍地叫,李若萱低聲笑。
斬鳳儀忍著痛,看著李若萱帶血的刀,蒼白著臉笑道,「若萱妹妹解氣了嗎,若是生氣就再刺幾刀。」
李若萱有點疑惑,奇怪道,「你,你不疼嗎?」
斬鳳儀一下子就笑了,天底下竟然有人問這麼愚蠢的問題,他天性不改,開始油嘴滑舌,「被若萱妹妹你刺,就是疼也不疼,哥哥心裡開心得很。」
李若萱的臉偷偷紅了,她一下子跳到斬辛柔面前,晃著手裡的刀說道,「我該怎麼樣收拾一下你呢,竟然想要趕跑嫂嫂,讓我哥哥娶你!」
斬鳳儀在一旁道,「這丫頭最是該打,若萱妹妹你,找根大棍子狠狠打她一頓才好。」
斬辛柔有些怕,顫聲道,「七哥你,你瘋了!」
斬鳳儀道,「誰讓你剛才還和我吵架,我不能起來打你,讓若萱妹妹打,也同樣解氣。」
李若萱卻靈機一動,玩著手裡的刀道,「我知道了,我要劃破你的臉,破了你的相,讓你變成最醜最醜的醜八怪,看你還怎麼嫁給我哥哥!」
斬辛柔惶恐道,「不要!不要!得罪你的是我哥哥,我又沒有得罪你,你不要這樣子對我!』
李若萱道,「你怎麼沒得罪我,你得罪我嫂嫂,就是得罪我了!你敢說我嫂嫂沒被千人騎,也被萬人看了,你敢說她不清白,我,我,你看我破不破你的臉!」
李若萱說著就一刀刺過去,斬辛柔大呼一聲,斬鳳儀道,「等一下!等會兒再刺!」
李若萱的刀尖都沾到斬辛柔的臉上了,聽到斬鳳儀的話,她住手,回頭道,「你想幹什麼?你再多話,我就挖了你的眼睛,割了你的舌頭!」
斬鳳儀苦笑,但在月光中笑得很美,他對李若萱道,「我不是為她求情,實在是,你們都是女孩子,都知道相貌的重要性,她才十七歲,還沒有嫁人,你破了她的相,這輩子就完了。她對令嫂出言不遜,不過是因為在家裡被寵壞了,任性慣了,她就是嘴上厲害,沒有真正害人的心。你要破她的相,實在是太嚴重了,你要破還是破我的吧,我一把年紀了,妻妾成群,沒什麼可顧忌的。」
李若萱「撲」一聲笑了出來,回眸看斬鳳儀。斬鳳儀對她笑道,「她那樣說你嫂嫂,你哥哥也是生氣,可也不過就是打了她兩巴掌,想來她的罪,還沒有要破相那麼大的,你打她一頓,讓她記住教訓就行了。」
李若萱貌似對打人沒什麼興趣,她晃著刀,斬辛柔哀憐地望著她,李若萱湊近前,用刀點著她的鼻子笑道,「我還是破了你的相好了,不然你又想著來嫁給我哥哥,想著欺負我嫂嫂,雖然你不破相也沒有我嫂嫂漂亮,可還是破了相更讓人放心些。」
斬辛柔可憐兮兮地道,「若萱妹妹,要破相,也應該是你嫂嫂來破我的相,也不應該是你啊,這要傳出去,知道的,說你為你嫂嫂出氣,不知道的,還會說菲虹山莊的大小姐心狠手辣,容不得別人比她漂亮呢!」
李若萱找到了台階下,於是點頭道,「倒也是啊,那好吧,就饒過你這次吧,不過,嘿嘿,」李若萱嬉笑著,想到了個好辦法,非常勤快地拿起笤帚掃雪,斬鳳儀見那李若萱把雪往他們倆身邊掃,苦笑道,「若萱妹妹你這是幹什麼,這雪還在下,你要掃,明天再掃吧,這麼晚了,早點休息吧,不是說,每天早上,你哥哥還要教你功課嗎?」
李若萱笑道,「我不著急,我幫你們堆雪人吧,一定給你們做的漂漂亮亮的!」
若萱把積雪全部堆在兩個人身上,只露出了鼻子和嘴。大功告成李若萱出了身汗,她拍著手歡欣道,「現在好了,兩個大雪人,我先回去睡覺了,明天再來看你們!」
躺在床上,李若萱覺得神清氣爽心情愉快,在快要睡著的時候,她模模糊糊想,那兩個人該不會凍死吧?
應該不會吧,那個斬鳳儀武功不錯的樣子,何況那樣在外面一晚上,總免不了成為雪人,她不過就是加加厚而已。
嘿嘿,讓風雪來得再大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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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4 17:36:57
第七十六章 狹路相逢
為了一雙兒女,斬焰火速趕來,親自登門。李安然接待他,談話很短。李安然的意思很簡單,結成聯盟,維護雙方的共同利益,憑借的是信義。他李安然的話,一諾千金,全看斬伯伯信不信。至於姻親則大可不必,對講信義之人,一諾足矣,對不講信義之輩,姻親無益。
其實斬焰沒有別的辦法。他當然願意把李若萱娶回家,那樣相當於人質,不怕李安然變卦。可是兒子做出這樣的事,實在難以啟齒。至於把女兒嫁給李安然,等於送個人質給他,不到萬不得已他不願意用這種方式表明誠意,李安然不好駕馭,他就一個寶貝女兒,多少有點捨不得。
於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締結了盟約。賓主盡歡,大擺筵席,斬氏兄妹被打扮得乾乾淨淨完璧歸趙,一起出現在酒席上。
楚狂還是穿著身寬大的黑衣,大大咧咧靠在椅子上喝酒,見了斬鳳儀,就笑。
斬鳳儀也笑,親熱地湊過去一拳捶在楚狂肩上,坐下道,「多年不見了,杜兄娶了媳婦,的確乾淨了不少啊!」
李若萱看傻眼了,這個大壞蛋真的是四哥好朋友啊?
楚狂愉快地喝酒,一拳還回去,說道,「我不是說從此以後有我沒你,有你沒我嗎,看我在,你還往跟前湊什麼熱鬧!」
斬鳳儀也是狂飲,談笑自如,「杜兄說哪裡話,我們幾年前吵了一架,怎麼到現在還記著啊,這好像不大像你楚狂啊!」
李若萱暗暗佩服那個叫做斬鳳儀的男人,前些天被凍得半死的狼狽樣子一掃而空,容光煥發,談笑自若,最重要的是,他的背上被自己輕輕地刺了好幾刀,難不成都好了?他的屁股上,被自己刺了兩刀呢,現在大大方方在椅子上坐,他不疼嗎?
這個男人不知道疼嗎?還是這個男人有特效藥,可就是有特效藥,也不會好得這麼快啊?
李若萱下意識地認為,斬鳳儀很危險。
斬鳳儀和楚狂甚是親近,肩搭著肩笑道,「杜兄你真是絕情絕意,這麼多年就不想我!我被你那一刀砍去了半條命,你也算對得起你的紅顏知己了!那是我老婆,我還沒說吃虧,這麼多年了,你還跟我發什麼威!」
楚狂笑,和斬鳳儀拼酒,看得李若萱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湊到楚雨燕身邊,小聲道,「那個大壞蛋,他怎麼和四哥那麼熟。」
楚雨燕笑道,「四哥那個人,三教九流都可能有認識的。他和人交往,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一個方面對脾氣,其他的就不管了。你沒看見嗎,斬鳳儀那把玉簫,一看就是個精通音律的,他們認識,再正常不過。」
李若萱黯然,不甘心,四哥怎麼會和那樣的人扯上關係,還看起來關係不錯的樣子?
還有那個斬辛柔,現在一副乖巧的樣子,打扮得清新秀麗,坐在她爹爹身邊,近水樓台,一直偷偷地看哥哥。
李若萱連帶看那叫斬焰的老爺子也不順眼,和哥哥老是談什麼,沒看到自己女兒已經不懷好意了嗎?
若是依著以前的性子,非上前拉了哥哥就走,不給那老爺子什麼好臉色,可是現在她不敢,哥哥為了她戲弄斬氏兄妹的事已經訓了她一頓了,現在她再也不敢放肆。
她白了斬氏父女一眼,看見和楚狂打得火熱的斬鳳儀更是不舒服,遂拉了楚雨燕出去,兩個人憑欄遠眺,南山一片白雪茫茫,在藍天日照下分外艷麗。
李若萱生悶氣,拉著楚雨燕歎息,問為什麼我們一定和斬家發生關係。楚雨燕在她耳邊輕聲軟語跟她說,還記得戴面具的大仇人嗎,估計要對斬家下手了。現在能對抗那面具人的,除了菲虹山莊,就只有斬家。若是聯手,可能一起活,若是反目,就會先後死。
李若萱不甘心地撅嘴歎氣,那,那就叫那個叫斬鳳儀的,白白欺負了我們兩個?
楚雨燕笑道,他們被你折騰得還不慘嗎?
李若萱恨恨地比劃著,我,我恨不得殺了他才好!
不曉得斬鳳儀端了酒過來,突然笑瞇瞇湊過去道,「若萱妹妹這是恨不得殺了誰啊?」
李若萱嚇了一跳,臉都白了。斬鳳儀大紅的衣服往她面前一晃,臉上帶著深藏的壞笑,盯著李若萱的眼睛道,「現在知道怕我了,很後悔當時沒殺我是不是?」
楚狂隨後跟來,李若萱一下子跑到楚狂身邊,拉著楚狂的衣袖指著斬鳳儀道,「四哥他欺負我!」
楚狂笑著朝斬鳳儀看了一眼,說道,「我替你殺了他!」欺身過去就是一刀,斬鳳儀驚叫一聲,玉簫與楚狂的刀捎了個邊,人遠遠飄出去,姿儀瀟灑漂亮。他在三丈外落定,對楚狂道,「你怎麼不問青紅皂白啊!和她一樣不講理!」
楚狂倚著欄杆笑道,「跟你斬少爺還用講理,我現在不但想殺你,我還想吃了你!」
說著楚狂躍身出刀,竟然追了去。李若萱一下子懵了,剛才還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在一起喝酒,怎麼轉眼就兵戎相見勢同水火了?這,這兩個男人,是不是瘋了!
兩個人動了真格的,四哥霸道的連環刀,一波,又一波。
就說四哥不會和這樣的人同流合污!李若萱看得帶勁,四哥連哥哥的劍都能削成一節節的,一定能殺了那個叫斬鳳儀的大壞蛋!
外面的動靜到底太大了,李安然和斬焰齊齊出來。見那兩人殺得你死我活,當真在拚命,李安然出手生生攔下!
楚狂的髮亂了,衣服被多處撕裂,右臂似乎還受了傷。斬鳳儀更是狼狽,頭髮被削斷了一半,身上深深淺淺的傷口不下十處。兩個人互相瞪著,還是一副你死我活的表情。
李安然站在中間,半怒半笑地對楚狂道,「四弟你,連我的場子也砸!」
楚狂擦擦嘴角的血,冷笑道,「你饒過這個禽獸,還有臉做我兄弟!」
李安然道,「好了,有氣以後再說,現在不許你殺人。」
楚狂對斬鳳儀笑了一下,昂首道,「今天我二哥護著你,沒打痛快,改天去梅菊堂,順便讓你老子給你收屍!」
斬鳳儀也笑,咬牙切齒道,「好你個杜彤!我奉陪!」
楚狂將刀往肩上一扛,恨恨地對李安然道,「以後你沒我這個四弟了,我也沒你這二哥!」
看著楚狂揚長而去,李安然苦笑。
李若萱更懵了,這四哥和斬鳳儀有什麼仇啊,連帶竟然要和哥哥斷交。她看楚狂頭也不回地走了,喚了一聲就要追,被李安然一個眼色嚇了回來。
斬家三人竟然成了菲虹山莊的座上賓。那斬辛柔突然變得溫柔乖巧,給李若萱和楚雨燕送禮物,楚雨燕收了,李若萱當場拒絕,扔了出去。
斬鳳儀依舊風度翩翩,老是笑。穿著漂亮的衣服,見了她就笑。李若萱卻是見了他就緊張。斬鳳儀不懷好意的樣子,傻瓜也能看出來他存心要報復。
李若萱私底下和哥哥發脾氣,那一家三口沒一個好人,為什麼留他們住!李安然對她說就是三五天,最多十來天,你忍忍就過去了。李若萱吵鬧著說憑什麼忍他們,讓他們住客棧去!說著就要動身趕人,李安然拉住她,板下臉把她訓斥了幾句。李若萱一委屈,跑到了梅菊堂。
楚狂穿得齊整,半躺在椅子上,在冬日的陽光裡,臉上帶著笑,正和沈紫嫣下著棋。
李若萱就像見了親人一樣,撲在沈紫嫣懷裡就哭。
楚狂道,「怎麼了,被你哥哥罵了?」
李若萱憤恨地哼了一聲。楚狂笑道,「怎麼罵的,就這麼委屈?」
李若萱擦了擦淚,窩在沈紫嫣懷裡胡亂地玩著棋子,楚狂在對面喝茶,不說話。李若萱道,「四哥,我來了就不走了,再也不回去了!」
楚狂笑道,「你也沒問問你哥哥同不同意,你想不回去就不回去。」
李若萱道,「我偏不回去。」
楚狂道,「那你哥哥來抓你,到時候我可不護著。」
李若萱搖著沈紫嫣的身子撒嬌。沈紫嫣笑著應允,說不回去就不回去。
李若萱果真不回去,在梅菊堂學琴,一連三天也沒人來找她。那日下午陽光明媚,李若萱學琴的空檔,在一旁為楚狂泡茶。楚狂坐在椅子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李若萱托著腮看著她高大英俊的四哥,心中愛慕,忍不住湊上前去,就為了離他更近些。
楚狂看了她一眼,問道,「你幹什麼?」
於是李若萱為自己找話說,她支吾了半晌,問道,「四哥,你,你還生我哥哥的氣嗎?」
楚狂道,「你別和我說這事,當心我想起來拿你出氣。」
李若萱連忙道,「不要,我和你一樣,也生他的氣的。」
楚狂笑道,「你少討好我!去,自己練琴去。」
李若萱「哦」了一聲,坐在琴旁彈,一小節出了三處錯,楚狂放下茶,俯身在李若萱的背後,用手糾正她。
楚狂鼻口的呼吸在李若萱的額頭上,若萱清晰地聞到他濃重的男人的氣息。
李若萱的心突然如小鹿亂撞,四哥的氣味,比哥哥重好多,可是耐人尋味,似乎引誘著人要走到更深的地方去。
李若萱很想抬頭親近他,她愛慕他的氣味。
楚狂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指節白,有力,但不細膩。
「啪」的一聲響,李若萱一驚醒,楚狂的手拍在她的手上,很疼。
楚狂責備道,「我教你彈琴你想什麼呢?」
李若萱慌亂,惶恐,她不敢抬頭,不敢看楚狂幽深而亮的眼睛。
楚狂警告道,「你給我用心點,三心二意不好好學就回你自己家去!」
李若萱目眩神疑,她心猿意馬,不知道跑了幾千里,一時還回不來。
幸好沈紫嫣送點心來。李若萱一下子奔過去,拉著沈紫嫣的手道,「沈姐姐,四哥他趕我走。」
沈紫嫣望向楚狂,楚狂吃著點心笑道,「還告狀,再敢多事,現在就趕走!」
李若萱搖著沈紫嫣道,「沈姐姐你看!」
楚狂道,「怎麼了,不用心學琴,我還罵不得了?你回去問問你哥哥,就是你在我這兒挨了打,他敢不敢說什麼。」
李若萱哼了一聲,搖著沈紫嫣的肩膀道,「沈姐姐我不讓四哥教了,我要你教。」
楚狂長身而立,「誰願意教你,小笨蛋,我有空睡覺也好!」
他說著,和沈紫嫣打了個招呼,離開。李若萱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竹影的拐角,不想楚狂突然回身過來,指著李若萱道,「別以為你沈姐姐不厲害就敢三心二意,你給我好好學,明天我檢查你!」
李若萱的心裡滿滿的,說不清是惆悵還是甜蜜。
李若萱來到梅菊堂,那婷婷竟然跑到菲虹山莊去了。她愛熱鬧,又好奇,聞名天下的斬大公子,她怎麼也得見識見識。何況,斬家和雲家雖不很熟但也算世交,雲逸免不了要出席,婷婷自然不會迴避。
夜裡天很冷,可是李若萱心很亂。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對四哥動心思,可是她管不住自己。像今天這樣,四哥要手把手教她,可是她心旌搖蕩,這樣下去肯定會出事的,四哥會察覺的,四哥知道了,會不會不再理她了,沈姐姐知道了,自己就再也沒臉見她了。
李若萱深夜不能入睡,到外面吹冷風。一個人坐在台階上,看清冷的月亮。
月在枝頭,遠處是乾巴巴的樹影。
她忍不住發呆,忍不住歎息。卻聽得很溫柔的一個聲音,「若萱妹妹這是在想誰?」
李若萱沒來得及反應,人已經被斬鳳儀摟在懷裡。李若萱想大叫,被他一下子堵住嘴!
斬鳳儀在笑,在她耳邊溫柔道,「不許叫,再叫我就點你的穴道。」
李若萱嚇得一時說不出話,斬鳳儀白皙冰涼的手指滑到了她的脖子上,扼住咽喉,托起了李若萱的臉。
他還是一身紅衣,英俊的臉還在笑,他左手摟著李若萱的腰,將李若萱固定在懷裡,右手扼住咽喉托著臉,姿勢既安全又曖昧。
他垂著頭,看著李若萱驚恐的臉。這丫頭長得還真是不錯,肌膚如雪,眉目如畫,半張著嘴,半露著潔白的牙。
大眼睛真是漂亮,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眸子清水一樣,惹人心動。
她的唇瓣,溫潤柔紅,半張半合著,像是水晶杯斟滿美酒的誘惑。
斬鳳儀嫻熟地審視著李若萱的臉,李若萱的胸被他緊緊地摟著貼著他的胸,斬鳳儀笑,這丫頭看來發育得還不錯。
斬鳳儀戲弄地問,有一點邪惡,他對李若萱笑道,「若萱妹妹,怕我嗎?」
李若萱根本說不出話來,她被斬鳳儀控制著動也不能動。斬鳳儀湊近前,嘴貼近她臉上的肌膚。李若萱驚顫,斬鳳儀於是笑,他輕輕地啄了一口李若萱的唇瓣,笑道,「早知道如此,那晚就不該招惹我,折磨我。我這人一向記仇,你以為我會放過你。」
李若萱驚恐地瞪大眼,斬鳳儀掐緊了她的脖子,低頭細吻李若萱的頸項。察覺到懷裡人肢體的掙扎,斬鳳儀笑,左手下滑,撫著李若萱的臀,笑道,「我也是要報仇的,是不是要我也學著你的樣子一邊扎上一刀。」
李若萱像嚇呆了一樣,哀憐地搖頭。斬鳳儀望著她美麗的臉,笑道,「你放心,我不對你動刀,把這麼好的身子毀了,不是我斬鳳儀的習慣。只要你以後乖乖的,看你哥哥的面子,我也會好好疼你。」
說完斬鳳儀低頭親吻她的唇瓣。他忘了李若萱嘴裡是放著暗器的。
李若萱反擊,暗器直直地射入他的嘴裡,他驚痛之下鬆了手,李若萱逃脫鉗制,拚命大叫,「四哥救我!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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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0:11
第七十七章 手下留情
李若萱的聲音淒厲響徹夜空,似乎已經逃出去了五六步,但很快她又被遏制住,斬鳳儀手上的力度昭示著抓住她的人有多麼狂怒。
他抓過李若萱,揮手就是一巴掌。
李若萱被打得偏過頭去,腦袋轟得一聲響,又麻又亂,然後嘴角一絲鹹。
楚狂闖了過來,見此情景,站定。
李若萱的頭髮亂了,無力地歪在斬鳳儀的懷裡。斬鳳儀揪著她的頭髮讓她仰起頭,她蒼白的臉上,一個明顯的巴掌印。
楚狂道,「你找我尋仇,何苦為難一個小丫頭。」
斬鳳儀邪魅地笑了一下,吐了一口嘴裡的血,優雅地撫著李若萱揚起的脖子,笑道,「我和這丫頭有一點不大不小的仇,先來尋了,不行嗎?」
楚狂冷冷地盯著他,不說話。
斬鳳儀對李若萱道,「小丫頭你還真是不聽話。是不是想知道我怎麼修理你。我看看你嘴裡還有多少暗器。」
斬鳳儀一手端住李若萱的下巴,一用力,李若萱呼痛一聲,張開了嘴。斬鳳儀冷笑著看著,然後狠狠地吻!
他用力地吸允著若萱的舌頭,李若萱又羞又疼,淚流了滿臉。
四哥看著呢!李若萱突然心神俱裂。四哥看著呢,四哥看見了我被這禽獸欺負!四哥看見我被這禽獸欺負了!
李若萱一瞬間萬念俱灰。她不是楚狂的什麼人,但是她愛慕楚狂,天知道,她一直都在拚命努力練琴,她一直都刻意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呈現給他,雖然他不留意,也不誇。
可是現在,他看見自己被這混蛋欺負了,他看見了!
李若萱拚命掙扎,像是一隻無望的小兔子,換來斬鳳儀越加嚴厲的桎梏。她動用牙齒去咬,又換來斬鳳儀一個巴掌。
李若萱被打得失了心神,任由擺佈。斬鳳儀冷笑著咬牙切齒道,「好,我還真就喜歡烈性子,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烈!」
說著他一把撕下若萱的衣服,露出了她潔白的肩。若萱下意識叫了一聲,楚狂冷冷道,「夠了。」
斬鳳儀住手,頗為玩味地望著楚狂,楚狂的目光如鷹隼如獵豹,充滿了危險的氣息。斬鳳儀望著他笑,非常愉快地挑釁地笑。
楚狂道,「你放開她,你大名鼎鼎的斬鳳儀,情場老手,跟她一個尚未涉世的小姑娘,就算有什麼仇,也用不著這麼欺負她。」
斬鳳儀笑得很無賴,說道,「杜兄你別見怪,正因為我是情場老手,我才這麼欺負她,沒辦法,我喜歡。」
楚狂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下作,人家還是個小姑娘呢,你趁早給我放開。」
斬鳳儀笑,說道,「想不到杜兄你,除了疼老婆,還會疼妹子啊。」
楚狂道,「李安然更疼妹子。」
斬鳳儀道,「那又如何?」
楚狂道,「你這麼做也不怕我二哥殺了你,這個妹妹,他可不是一般的寶貝。」
斬鳳儀道,「越寶貝對我越有用,他要是不寶貝,我還就不費這個事了。」
楚狂笑,說道,「真是想不明白你,你們家要和菲虹山莊聯盟,要李安然幫你們,卻來欺負李安然的妹妹,斬大少你,什麼時候學會了砸自己的場子?」
斬鳳儀道,「我這是砸自己場子嗎?我愛慕若萱妹妹,要娶了她,李安然就成了我的大舅子,怎麼說我自己砸場子。」
楚狂道,「我二哥是不會把妹妹嫁給你的,就算你生米做成了熟飯,他只會殺了你,也不會把妹妹嫁給你。」
斬鳳儀笑道,「我就不信,今晚我們就打賭。我生米做成了熟飯,我看李安然他嫁是不嫁。」
楚狂道,「勸你別那麼衝動。你瞧著我二哥好脾氣,其實他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
斬鳳儀道,「在江湖上混的,哪一個殺人還眨眨眼睛。」
楚狂笑,朝後面努努嘴道,「你也別和我打賭了,我二哥來了,你直接和他說吧。」
斬鳳儀一驚悚,猛回頭。
楚狂出手,一把搶了若萱過去。
後面自然是空空如也,斬鳳儀苦笑,惱羞成怒。
楚狂更怒,揮刀衝了上去。
死亡的呼喚。強勁,霸道,一招下去不留餘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殺氣漫天令人窒息。
斬鳳儀竟然接了一招,玉簫斷裂!
他生生震碎了虎口!三年前他和楚狂交過手,被楚狂差點砍去半條胳膊,但畢竟他是勝利者,他贏了,放了楚狂一條生路。
三年後的楚狂竟是今非昔比,他發狠的一刀竟然就削斷了玉簫!斬鳳儀突然很清醒地意識到,今夜他贏不了,再戀戰的話,就會成楚狂的刀下之鬼。
幸虧他沒有玉簫,還有輕功。他號稱輕功無雙的,他還可以逃。
李安然不會殺他,可這楚狂一氣之下絕對做得出!
斬鳳儀逃。
楚狂揮出連環刀!
死亡的呼喚再可怕,也是他所熟悉的套路。他知道一擊不中,楚狂要有片刻喘息。那片刻喘息就是自己逃脫的機會。
可該死的,那刀竟然像長了眼睛一樣,追了過來!
斬鳳儀也領教過楚狂的連環刀。厲害是厲害,可是畢竟沒有死亡的呼喚那樣孤注一擲的拚命勢頭,少了一點殺傷力。
他那天雖然狼狽,可是接了他很多招。
今天晚上突然不同了,那追來的連環刀,好像狠厲殺伐之氣不減。斬鳳儀奮力逃。
刺耳的尖叫在臉旁呼嘯,斬鳳儀聽到了刀刃斬斷皮膚嵌入血肉的聲音。
他還在逃,楚狂跟著他一起拖出了十來丈遠。
斬鳳儀落地。
楚狂的刀砍中了他的肩膀,從後面砍來,半路停住。
他知道楚狂只要微微一用力,他就可以身首異處。
他摔在地上,一身紅衣宛若垂死的吸血蝙蝠的斷翼,癱落。他感到背後的血汩汩地流出,雪地上一片殷紅。
楚狂沒有拔刀。沒有動。斬鳳儀知道,這是像三年前自己放過楚狂一樣,楚狂要放過他。
斬鳳儀閉目。
短短三年,楚狂勝過自己,兩招就可以把自己擊斃。那李安然武功更是精進邪性,一招未展,他就被毒倒。
當年的楚狂,眼睛都紅了,瘋一樣向自己揮了十多刀,雖然有一刀砍中,但還是被自己制服。
現而今,自己,成他刀下囚徒。
斬鳳儀流著血,笑。
不是他不明白,是這世界變化快。
他一直不同意斬焰。開什麼玩笑,菲虹山莊的李安然都能逃過的劫數,他們斬家也能應付,他們為什麼要怕,為什麼要與菲虹山莊套近乎,結姻親?
他其實很瞭解李安然,他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比李安然差。他做了十年小霸王,天下的武林,誰敢忤逆,誰敢挑戰?
菲虹山莊,一個面具人就鬧得雞飛狗跳,家破人亡。就李長虹那點本事,就他那幾個兄弟,就他那寶貝女兒,不死,不滅亡,才是怪事!
出來一個李安然,不過是比別人能幹一點,他又不是不認識,還真有傳說中的那麼邪乎?
直到,李安然殺了憐香子,斬鳳儀才開始惶惶然醒過來。看不出,那李安然,當真是長了不少本事。
楚狂杜彤成了他的四弟。他非常感興趣。楚狂杜彤啊,那是個什麼人,第一個敢和自己拚命的人,理由更是好笑,為了一個女人。
為女人和自己拚命,那女人還是他斬鳳儀的女人,大不了算是楚狂的紅顏知己,故人之妹。
他最初只是覺得好笑。杜彤的琴彈得真是好。人長得也真是好。這樣一個彈琴的美男子為了個紅顏知己和自己拚命?他怎麼想怎麼好笑。
可是楚狂一出刀,他就不覺得好笑了。
這是什麼招數,翻來覆去就是一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還真是挺厲害。
他斬鳳儀用玉簫震裂了他的刀,將楚狂踩在腳下,卻最終放了他。
原因沒什麼,他喜歡。
他喜歡這個男人。楚狂雖然不知天高地厚來殺自己,可他斬鳳儀就是喜歡這樣的男人,這才是真正的男人。
他和楚狂喝酒。敗軍之將,可楚狂神色間毫無狼狽,就和他一碗接著一碗地喝。
他和他探討音律,楚狂就瀟灑自如地坐在他面前彈琴。
他引以為知音,要和他做兄弟。可是楚狂不領情,背著琴揚長而去,臨行還鄭重其事告訴他,他沒資格做他的兄弟,他會回來為小雲報仇!
小雲,那個女人是叫小雲吧。自己的一個妾,善音律,正得寵,她結識了楚狂,竟然愛上他。
自己的女人愛上別人,斬鳳儀殺了她。他想看看是什麼樣的男人敢和自己搶女人,遂抱著小雲的屍身,找楚狂。
小雲的姐姐,是一個叫雲仙的妓女,據說對楚狂有大恩,楚狂見了小雲的屍身,二話不說,拔刀相見。
斬鳳儀就是喜歡他的二話不說拔刀相見。雖然他拚命拼得好像沒有理由,太過於衝動。
他想認楚狂做兄弟,可是他不領情,還說,他斬鳳儀不配。
笑話,他斬鳳儀從來沒有興致想和誰成為兄弟,可是這個楚狂就是不識抬舉。偏偏他就喜歡這個楚狂的不識抬舉。
而今,楚狂打敗他了。幾乎砍斷了他半個脊背,饒了他。
而今,楚狂認了李安然為兄弟。李安然還有別的兄弟,楚狂竟然為了李安然,乖乖地和那些人稱兄道弟。
楚狂轉了性了?
他看不起他斬鳳儀。可是那付清流,雲逸,還有個挺奇怪的邱楓染,他們哪裡就值得他楚狂看得起?
不就是因為一個李安然嗎?值得嗎?那李安然也是,看看他都交了些什麼樣的兄弟!
可而今,他跌落在地上,汩汩地流血。就好像當年,把楚狂踩在腳下。
臉貼著冰冷的雪地,可以看見自己的血流在地上。
楚狂形容冷峻地對他說,「看在你當年沒殺我的份上,我也不殺你。砍了你這一刀,小雲的仇就一筆勾銷!」
斬鳳儀還在笑,他閉上眼睛含著笑,說道,「你還記得我當初沒殺你幹什麼,我當初那麼做,可不是為了你有朝一日借口饒我!要殺便殺,沒什麼情分!」
楚狂拔刀,斬鳳儀「啊」地一聲,徹底趴在地上,任憑血小溪一樣汩汩地往外流。
楚狂「啪」一聲貼上了一貼止血的藥,同時也觸動了傷口,惹得斬鳳儀一聲慘叫。
楚狂道,「為了我二哥,我也不能殺你。不過你最好想清楚,別再放任著原來花花公子的性子!而今的天下不是你斬鳳儀的天下,你們斬家出了事,可找不出我二哥那樣的人出來扛著!你以為面具人不想毀了你斬家,我告訴你,之所以留著你們,不是因為怕你們,而是因為你們斬家名聲不夠好,人渾,可以拿出來利用!」
斬鳳儀疼得齜牙咧嘴直吸氣,說不出話來。楚狂冷冷地抱臂,望著疼得半死的斬鳳儀,哼笑道,「你爹這麼多年獨掌大權,當真是把你慣壞了不成,你給我搞清楚事實,現在是你們斬家求菲虹山莊,不是菲虹山莊求你們。我二哥獨挑天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最危險的時候一個人都過了,現在需要你斬家幫忙了?我告訴你,是你爹自己害怕了來找幫手的。我二哥縱容你,只是因為他不想面具人未除再多個斬家出來添亂。你們斬家最初也是想坐觀虎鬥看笑話,現在主動來求親,為什麼,你這個大少爺不是沒想過吧?」
斬鳳儀沒答話,楚狂笑道,「這些你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你那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性子,不鬧上一場就不舒服是不是?就不知道讓你爹省省心,你爹一心求親結盟,你是一個勁攪和,你這樣鬧,別人沒怎麼樣,當心把你爹氣死!」
斬鳳儀咧嘴笑了一下,忍痛道,「你這是關心我嗎?」
楚狂笑,說道,「關心你?像你這樣的活寶,還是死了的好。」
斬鳳儀突然翻身平躺在雪地上,肩背的傷撕裂般一跳一跳地痛,他卻愉悅地笑著,笑出了聲,他對楚狂說,「你也知道我是活寶,呵呵,只有我這樣的活寶,才會和你一起喝酒,會和你做兄弟,才會饒了你不殺你!」斬鳳儀突然哈哈大笑,笑出了淚來。
楚狂有些動情,歎氣道,「你走吧!」
斬鳳儀一本正經地問楚狂,「你知道,我來這世上是幹什麼的嗎?」
楚狂詢問地望向他,他幽然一笑,輕聲道,「我告訴你,我是來禍害天下的。為什麼我們家別的孩子死了我沒死,因為,要留著我,禍害天下。」
他說完,舒暢艷美地笑。楚狂半瞇著眼望了他半晌,轉身走,中途停步,回頭,望著他歎了口氣。
李若萱呆坐在雪地山,楚狂走過去扶她起來,她看人的目光渙散迷狂。楚狂心下憐惜,柔聲喚她。
她有意識,望了楚狂一眼,流下淚來。她望著他們打鬥的方向,問道,「他死了嗎?」
楚狂一怔,沒說話。李若萱見他不說話,垂下頭也沒說話。
楚狂扶她回了房,點了燈,看她臉上被打的傷,一點一點為她溫柔地擦洗,上藥。
柔聲問她,「還疼嗎?」
李若萱搖頭,落下淚來。
溫柔疼惜地哄她,「好了別想了,現在沒事了,睡吧。」
李若萱聽話地上床。
楚狂幫她躺下,蓋好被子,為她熄了燈,轉身欲走。走了十多步,李若萱突然驚起,赤腳奔跑著追上去,在後面一把抱住了他。
她控制不住地開始哭。柔弱,委屈。天大的委屈。
很傷心,很放肆,卻是隱忍著哭聲。
楚狂站定,然後轉身擁住她。她抱著他哀求,「四哥,別走了,……,我一個人,不敢……,害怕……」
她整個人縮在他懷裡,雙臂死死纏住,生怕一不小心他就會消失不見。楚狂溫柔地抱著她,溫柔地哄,溫柔地安慰。
最後,他橫抱起若萱,進了自己的房,沈紫嫣正在焦急擔心地等他。他將若萱放在沈紫嫣身側,微笑著擁了嬌妻一下,說道,「今晚你們倆睡。」
沈紫嫣見李若萱衣冠不整,臉上十個紅腫的指頭印,心下大駭,緊緊抱住若萱,若萱撲在她懷裡,喚了聲沈姐姐,突然放聲大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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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0:19
第七十八章 進退維谷
斬鳳儀在第二天早晨,蒼白著臉,衣冠楚楚隨眾人用早餐。見到李安然,他一下子跪下,對李安然說,「哥,我真心愛慕若萱,你成全了我們吧。」
眾人怔怔地,李安然擰著眉望了斬鳳儀半晌,嘴角笑了一下,戲謔道,「你沒事吧,一大早說胡話,這是怎麼了?」
斬鳳儀道,「我真心愛慕若萱。昨夜我去梅菊堂尋楚狂,見了若萱,忍不住,忍不住……」
斬焰勃然變色,指著兒子怒道,「你這逆子,做出這等事來!」
斬焰說著提腳就踹,沒幾下,見斬鳳儀血流濕背,頓時一驚,顫聲道,「你,你這是?」
斬鳳儀忍著痛,喘息道,「被楚狂,砍了一刀。」
斬焰一時驚呆,罵也不是疼也不是。李安然沉著臉,一把拎起斬鳳儀就走,斬焰在身後驚呼,「李賢侄!」
李安然冷冷道,「斬伯伯放心!」
斬鳳儀被李安然扔在地上,狠狠地摔,傷口撕裂地痛。他著地,疼得肌肉扭曲,卻是笑起來,仰頭大笑。
李安然盯著他看,斬鳳儀斂聲,笑著對李安然挑釁道,「怎麼了,你不殺了我?欺負了你的寶貝妹妹,還不動手幹什麼,把我扔到這兒來幹什麼!」
李安然打了過去。斬鳳儀別說是還手之力,他連招架之功也沒有。李安然打得又快又狠又刁鑽,斬鳳儀忍不住嗷嗷地叫。
可是斬鳳儀就是嘴硬,一邊挨打一邊叫囂,「我上了你妹妹了,怎麼樣!你打死我也沒用,你倒是打死我!打死我就讓你親妹子活守寡!」
李安然又一拳砸過去,斬鳳儀暗哼了一聲,彎曲了身體,半天沒喘過氣來。
可他喘過氣來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笑。他齜牙咧嘴地護著傷,笑。
李安然蹲下身,冷冷地盯著他,笑了一下,說道,「你還敢不敢再鬧了!」
斬鳳儀聽他的問話,抬眼看他。李安然問道,「鬧了這麼久,有意思嗎?」
斬鳳儀突然噤聲,好笑地望著李安然。李安然道,「我若不陪著你,你就想一直鬧是不是?」
斬鳳儀看李安然的眼神溫和下來,嘴裡的話卻越發挑釁,譏誚道,「看來你李安然還真是好脾氣,老婆和妹子都被我玩了,就這樣打幾下就了事了?」
李安然一下子托住他的下巴,淺笑道,「是不是割了你的舌頭,就再也聽不到你的混賬話了?」
斬鳳儀笑道,「好,溜舌尖很好吃,別忘了讓我也吃一口,嘗嘗自己舌頭做熟了是什麼味道。」
李安然笑著,將一枚細針插入斬鳳儀後腰骨節縫,惹來斬鳳儀一聲慘叫。
李安然起身坐下,看著地上的斬鳳儀冷汗淋漓臉白如紙,沒有言語。
斬鳳儀在刺骨的疼痛中緩過來,覺得全身開始麻痺,沉重而沒有知覺,他問道,「你做什麼?」
李安然道,「麻醉你,閹了你,看你以後還怎麼風流快活!」
斬鳳儀道,「你敢!」
李安然道,「我為什麼不敢?已經麻醉好,現在就可以動刀。」
斬鳳儀盯著李安然的表情,怎麼看怎麼雲淡風輕的。他嘿嘿笑了兩聲,說道,「哥哥你要閹了我,那好,那隨你喜歡,快點動手吧,我還頭一次看自己這麼精彩的大戲。平時都是我欺負人家,現在換成人欺負我,也算公平合理。你暗器打得好,這動刀技術也一定不錯吧!」
李安然望著他,搖頭無奈道,「看來你斬大少,還真不是一般的能鬧!我對閹人沒興趣,不過你再逼我,我也想試一試。」
斬鳳儀咧嘴笑,仰天笑。李安然歎氣道,「鬧得也差不多了,你這是何苦呢,還為難自己。」
斬鳳儀一下子斂笑,看著李安然像見了鬼似的。
李安然道,「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故意的?你以為,我放過你是因為你們斬家現在的權勢?」
斬鳳儀轉而好笑道,「不是因為我們的權勢,是因為什麼?」
李安然道,「就是因為你這個人,你這人毛病雖然多,但畢竟,還不錯。」
斬鳳儀撇過頭冷笑,「什麼叫還不錯!」
李安然歎氣道,「別再鬧了,否則下次,我還真不好放過你!」
斬鳳儀輕蔑地冷哼一聲。李安然順勢抓過他,一把撕了他背後的衣服,斬鳳儀一緊張,李安然已經嫻熟地為他剜肉,接骨,上藥,包紮。
斬鳳儀倒沒覺得疼,應該是因為那麻藥。他清白著一張臉,忍不住道,「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捨得用麻藥!」
李安然笑道,「看來楚狂還真是手下留情,他再用一點力,砍斷你的骨髓,活神仙也救不了你。」
斬鳳儀嬉笑道,「誰要你對我這麼好!」
李安然道,「我再跟你說一句,你再這樣折騰,我下次就撕了你!」
斬鳳儀突然轉變了臉,垂涎賴皮地笑道,「哥,你同意我和若萱的婚事吧,反正生米做成了熟飯,若萱嫁別人也嫁不出去!」
李安然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警告道,「這事到此為止,你再敢說一句我割了你的舌頭給你下酒!」
斬鳳儀突然笑,大笑。李安然道,「你閉嘴!還在這兒胡說!在楚狂的眼皮子底下,你能佔了若萱什麼便宜去,想娶若萱,除非贏了我!」
斬鳳儀一把抓住李安然的袖子,開懷大笑道,「你還真不夠意思,想娶你個妹妹,就這樣小氣!我把妹妹,白白送給你!」
李安然笑微微地伸手一下子拔出他後腰的細針,斬鳳儀倒吸一口氣,轉瞬間傷口的疼一寸寸蔓延開來,疼得冷汗淋漓。
李安然袖手道,「別說我沒提醒你,敢傷害我妹妹,我可就不再認你這個舊時相識,再也不跟你客氣!」
斬鳳儀疼得幾乎不敢呼吸,臉上的肌肉抽搐著,還在笑,讓他的笑很是詭異。他詭異地笑,吃力地說道,「你還記得,我這個舊時相識!」
李安然咬牙切齒道,「我想不記得!」
他轉身出屋,留下斬鳳儀在身後仰天大笑。
斬鳳儀一身紅衣趴在榻上,見李若萱拿著刀進來,竟然眉開眼笑招手道,「若萱妹妹,來,快過來!」
這是李若萱第一次要殺人,雖然她心裡恨死了這個人,可是她的心直跳,手一直在抖,再看見他這個歡欣歡迎的表情,李若萱感到詭異,莫名其妙。
他應該知道我是來報仇的,我是來殺他的,他還和我笑,和我招手?
李若萱有些懵了。殺人應該是這樣的情景嗎?怎麼覺得有點不著調,有點滑稽可笑?
斬鳳儀斜挑的丹鳳眼裡含滿了笑,盯著李若萱,是那種心領神會無需言說的曖昧的笑。
李若萱恨極了他曖昧的笑,握著刀走過去,舉起來就欲刺。斬鳳儀笑著側身欲躲,說道,「你這是幹什麼,還在生我昨晚上的氣嗎?我被你四哥砍了一刀,被你哥哥暴打了一頓,兩個哥哥都給你出氣了,怎麼還生這麼大氣啊?再說,斬大哥我也沒把你怎麼樣啊!」
李若萱聞聽,舉著的刀頓時刺下去。斬鳳儀大叫,「等一等!等一等再殺我,我有話說!」
李若萱的刀中途停住。斬鳳儀回頭溫柔疼愛地對她道,「若萱妹妹,乖,對我笑一笑,你笑一笑,我就死也無憾了。」
李若萱的臉紅了,更是生氣,閉上眼睛將手裡的刀恨恨地紮下去,那是她第一次殺人,她怯手。
她感到受了一點阻力,刀扎偏了,睜眼一看,刺在床上,斬鳳儀稍稍閃躲在一旁。她咬牙拔刀,手被斬鳳儀按住。
斬鳳儀笑著責備,「怎麼這麼小膽子,連人都不敢殺,你哥哥是怎麼教你的?」
李若萱欲拔刀抽手而不得。斬鳳儀笑道,「我來教教你,殺人要刺後心,要看準了,要有力度。就你剛才那樣子,閉著眼睛往下刺,手還在抖,扎到床上剛剛沒入一寸,這麼手軟,能殺人嗎?
說著,他鬆開手,伏在床上,指著自己的後心對李若萱道,「睜著眼睛,往這兒刺,用力,一刀要斃命,別讓我受兩回罪。來,刺!」
李若萱舉著刀,有些懵了,刺也不是,不刺也不是。
斬鳳儀等了半晌,回頭,笑道,「你這是幹嘛呢,你不要告訴我,你不敢殺人啊!」
李若萱頓時又是羞愧又是委屈,一跺腳轉身往外跑,斬鳳儀一伸手,一把將李若萱拉倒在身底下。
李若萱害怕,驚叫著喊救命。斬鳳儀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威脅道,「你敢叫我馬上掐死你!」
李若萱被他掐著不能出聲,斬鳳儀細細看著李若萱,笑了。言語溫柔道,「你別害怕,斬大哥不會傷害你的。在菲虹山莊,在你哥哥的手上,我不敢動你半根毫毛。」
李若萱驚怖地望著他,斬鳳儀疼愛地撫著她的頭髮,柔聲道,「昨天晚上,我打疼了嗎?」
李若萱瞪大眼睛說不出話,斬鳳儀溫柔笑著,柔聲道,「吻疼了嗎?」
李若萱拚命欲掙扎,身子被斬鳳儀禁錮得緊緊的,斬鳳儀掐著她脖子的手有一點用力,輕柔地問道,「記住教訓了嗎?嗯?」
李若萱四處看,離自己三尺遠的地方,就有一個機關,可是自己身子被禁錮著,動不了。
斬鳳儀笑了,拍著她的臉頰道,「還想跑,在我手裡你跑不掉的。你再不好好聽我說話,我就真的動強了。」
李若萱認命地閉上眼。斬鳳儀道,「看著我,聽我說。」
李若萱不睜眼,斬鳳儀手上用力,李若萱幾乎窒息,一下子睜開眼睛,斬鳳儀愉悅地笑。
他對李若萱道,「我不過是給你上一課,要讓你知道,惹不起的人不要去惹,即便後面有人給你撐腰,你自己惹不起,也千萬不要去惹。你懂嗎?那個雪夜,你有兩個錯。第一你不該去戲弄我們,知道嗎,你惹不起,你不是我們的對手,雖然有你哥哥,可是你哥哥不能時時刻刻保護你,你自己沒本事就不要惹是生非讓人與你結怨結仇,知道了嗎,小傻瓜?」
李若萱說不出話,盯著他。斬鳳儀道,「你第二個錯,就是既然你去了,你恨我們,就該做得乾乾淨淨的,一不做二不休,殺了我們,斬草除根才能清淨。你不殺卻戲弄侮辱,就讓人恨你,你自己又沒有自保的本事,你說你,在我這兒受點委屈,還有什麼可埋怨的?」
斬鳳儀的手鬆了松,問李若萱道,「你戲弄我們,第二天你哥哥怎麼罵你的?和我剛才說的一樣不一樣?」
李若萱順暢了呼吸,「哼」了一聲倔強不語。斬鳳儀道,「他太寵你,才教出了你這樣的小白癡。我調教出來的人,再不濟,也做不出你這樣的蠢事!」
李若萱見他有所鬆動,欲逃脫,被禁錮住,斬鳳儀笑道,「這樣吧,跟你哥哥說說,送到我那裡,我替他教教你。」
斬鳳儀說完去摸李若萱的臉,李若萱偏過頭去。斬鳳儀笑道,「現在沒掐著你脖子,你還不大叫著喊人。」
李若萱驚醒,尖叫一聲,人已經飛躍出去,在門外大喊著救命,留下斬鳳儀伏在床上,往死裡笑。
放著機關不用,不報仇,而是尖叫著到外面尋求保護,這李安然果真是失敗,真就教出來一個白癡。
李安然在亭子裡喝茶,李若萱倉皇跑出來撲到他身邊,指著斬鳳儀的房間道,「哥,哥哥!他,他……」
斬鳳儀的房間裡傳出不加控制的大笑聲,還邊笑邊道,「李安然,你再這樣護著她,早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看著李若萱驚慌無措的樣子,李安然道,「怎麼了,不是去殺他嗎,下不去手了?」
李若萱撲在哥哥懷裡,嚶嚶地哭,說道,「我殺不了他,哥哥,哥哥你幫我殺了他,他剛才又欺負我。」
李安然撫著妹妹的肩,歎口氣道,「走,跟我找他去。」
斬鳳儀還在大笑,見他們進屋,指著李若萱笑道,「你,你說說你,我鬆開你,你就知道跑,你們菲虹山莊不是很多機關嗎,你跑什麼跑?」接著又指著李安然道,「還有你,我說你還真是慣她的毛病,有什麼事,不知道先靠她自己,就知道跑出去找你!我說你們家的風水也不知道均一均,怎麼把聰明智慧都長你一個人身上,你們是同一個爹娘生出來的,怎麼,怎麼就這麼大不同,她都這樣子了,你還在寵!」
李安然望著他,問道,「你笑完了沒有?」
斬鳳儀捂著肚子無力地喘息道,「我不行了,腸子要斷了,真的笑死我了。不行了,笑死我了……」
李安然盯著他道,「若萱,過去。」
李若萱不明所以地望著哥哥,李安然道,「不蒸饅頭爭口氣,你哪兒比別人差,就讓人這麼笑話你。」
李若萱怔怔地站著,李安然道,「過去把刀撿起來。他欺負你,你就過去打他殺他,殺不了他,也多捅幾刀捅他個半死。我就在一旁看著,他敢動手我就護著你。」
斬鳳儀見李安然神色冷峻,愣神道,「哥哥你,不是動真格的吧。」
李安然道,「若萱,還不快去。」
李若萱悶聲,走過去撿起刀握在手裡,斬鳳儀道,「喂,李安然你,疼妹妹沒有這麼疼的吧,真讓她殺我,你想清楚,她是你妹妹,我也是你弟弟啊,她跟了你才幾年,我們可是十多年的兄弟!」
李安然道,「敢做出這樣的事,誰跟你是兄弟。」
斬鳳儀嬉笑道,「我怎麼了,我沒幹什麼過分的事啊,跟嫂子和妹妹開開玩笑而已。我也算是她哥哥,我教她別這麼白癡,我為她好,你跟我急什麼急啊。」
李安然道,「若萱你等什麼呢,過去,要打要殺,怎麼著都行,就是不能饒。」
斬鳳儀誇張地驚叫,「哥,哥你還真是偏心,憑什麼啊,我現在被你打得半死不活,你還讓這個小姑奶奶折磨我!」
李若萱看了看李安然,朝斬鳳儀跨了幾步。斬鳳儀向後躲,叫道,「若萱妹妹你別聽他的,我雖然小小地欺負你,可是在外面,黑道白道,只要你說你是我斬鳳儀的妹子,就沒人敢欺負你。」
李安然道,「說是我李安然的妹妹,也沒人敢欺負她。」
斬鳳儀道,「你別聽你哥哥的,像我這種人就敢啊。外面我這種人很多的,若萱妹妹你將來遇上了,就說我斬鳳儀的名號,比他的名號頂用。」
李安然道,「你還敢油嘴滑舌。」
斬鳳儀求饒道,「哥你饒了我吧。是我不好,你教訓得也差不多了,真的弄死我,將來就再也沒人敢這樣惹火你氣你了,萬一你一個寂寞,再想我,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李若萱遲疑道,「哥哥,你們,原來就認識啊?」
李安然道,「認識。可你不用管,要殺要剮,只管出了你的氣。」
斬鳳儀含著笑,在一旁叫,「哥啊,你幹嘛就這樣向著她,我從四歲開始,和你一起十年啊,不淺的交情,我是你弟弟啊,她劃了我好幾刀堆了我一身雪的時候,也沒見你怎麼教訓她,憑什麼現在就不饒了我,偏心,你還真是偏心!」
李安然惡狠狠道,「再胡鬧我親自動刀!」
斬鳳儀做出怕怕的樣子,藏笑道,「還是你親自動刀吧,你一刀能殺死我。這丫頭她不知道幾刀才能殺了我呢,親自動刀吧,動刀吧。我求你,快親自動刀吧!」
李安然上前抓起他,「想讓我親自動刀,是吧?」
斬鳳儀連忙委委屈屈道,「哥你還是殺了我吧,我都這樣子了,趴在床上不能動了,成了任人宰割的板上魚肉了,你還說我胡鬧,哥我是在求饒,好不好?」
李若萱見他們兩你一言我一語,斬鳳儀根本就是在開玩笑,她突然厭煩,對李安然吼道,「你們從小就認識,你根本就是護著他的是不是,假惺惺讓我殺他,你怎麼不幫我殺他!」
李若萱說完就跑,出了門就聽到斬鳳儀哈哈笑,大聲笑道,「若萱幹得好,李安然你個偽君子,費力不討好!哈哈哈,李安然你好搞笑!」
李若萱停住腳,聽到哥哥發狠道,「是,我就是護著你,為了你,連親妹妹都得罪!你還得意,我讓你還得意!」
傳來斬鳳儀的一聲慘叫。李若萱以為哥哥殺了斬鳳儀,慌張跑回去看,卻見是斬鳳儀被踹在了地上。她突然心酸,自己是他親妹妹,被人欺負了,他還姑息!
李若萱一口氣跑到嫂嫂房裡,伏在楚雨燕懷裡哭,一股腦把心裡的委屈倒了個遍,斬鳳儀那樣欺負她,哥哥不管,還騙她。
楚雨燕無奈地歎氣,說道,「斬鳳儀的性情,實在是詭詐多變,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來,應該不是提親那麼簡單,他既然和你哥哥是兄弟,聯盟自然而然很簡單,不用繞這麼大彎子。何況,他來,連你哥哥也沒見,就先跑來調戲我們,也不像是要提親的樣子。」
李若萱咬牙切齒道,「他就是個混蛋,怎麼還和哥哥是兄弟,嫂嫂他也欺負你,你要哥哥去殺了他,和這樣的人還做什麼兄弟!」
楚雨燕為難道,「這事情有點複雜,若萱我們,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他行事真是離譜,你算是他小妹妹,我,既是他嫂子,也是他師妹,誰知道他怎麼做出這樣的事。」
李若萱好奇地瞪大眼睛,忘了哭,不可思議道,「你是他師妹?嫂嫂你沒事吧,他那樣對你,還是,你師兄?……」
楚雨燕道,「是我師兄,後來他自己說的。我和憐香子學易容的時候,師傅曾經帶過一個比我大的男孩子過來,可是那時候不是這個模樣,估計是易過容的,所以我認不出來。」
李若萱覺得天要塌了,那個,那個禍害天下的憐香子,是嫂子的師父?
她惶惑,她受傷。他是她師兄,嫂嫂也是護著那個男人的!深深的受騙感刺傷了她。這麼多事情她不知道,哥哥不說,嫂子不說,斬鳳儀更是不說,他們都在拿自己開玩笑。自己成了他們的笑料!哥哥嫂嫂竟然都放任斬鳳儀侮辱自己!
李若萱轉頭跑了出去,楚雨燕三兩步抓住她,她憤恨地甩開,叫道,「不用你管我!你們都不是好人,你們全都在笑話我!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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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0:52
第七十九章 就是冤家
李若萱跑到梅菊堂,又生氣又委屈,跟楚狂說了個仔細。
楚狂倒也平靜,看著李若萱哭,溫柔笑道,「你到底哭什麼,你覺得委屈,就找他們去啊!怎麼越活越膽小,你原來燒酒樓砸東西的氣勢哪去了?」
李若萱一下子閉嘴,不可思議地看著楚狂,楚狂笑道,「怎麼了,我說你你又覺得委屈了是不是?」
李若萱含著淚,不說話。
楚狂笑著損她,「誰給你氣,你就在誰身上找回去!你哥哥嫂嫂騙你,斬鳳儀戲弄你,你找他們去,撒氣去。菲虹山莊是你的家,在自己家裡還受這種氣,你怎麼這麼沒出息!還有臉在我面前哭,你不會是想著讓我給你出氣去吧!」
李若萱聽了楚狂的話,抬不起頭。
楚狂道,「你回去,不出了你心裡的氣,以後也別來見我!」
李若萱聽了突然眼圈一紅,淚撲簌簌落下來。
楚狂見了,沉默了半晌,歎了口氣,笑道,「好好你別哭了,你要是實在不敢,就也別委屈,乖乖做個好妹妹,聽你哥哥的話,叫人家一聲斬大哥,從此前塵往事一筆勾銷。你若是實在嚥不下這口氣,就可著你的勁鬧,把這條命交給他們,他們不低頭認錯不算完。反正,他們是你哥哥,最多打一打罵一罵,也不能把你怎樣。」
李若萱抹著淚,突然想起斬鳳儀說,自己惹不起,就不要去招惹。讓她生氣的幾個人,她都惹不起。
李若萱心灰意懶道,「我,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我再也不要見他們,我,我走好了!」
楚狂道,「你又想跑!你能上哪兒去?留在我這裡,肯定是要見他們,自己跑到外面去,不出一天就被你哥哥翻出來。」
李若萱垂頭無語。
楚狂道,「人要會判斷形勢,這要是死敵,你注定打不過,你當然不能回去硬拚,可這是誰?你親哥哥,你親哥哥的兄弟,欺負了你,你還不討回去,他們再狠,你再怕,能吃了你?」
李若萱抽泣了一下,抬頭。
楚狂道,「你現在就回去,出了你心口的氣去!不過你最好別撒潑,免得這口氣沒出,再窩上幾口。」
李若萱又猶豫了。楚狂道,「跟自己哥哥,受了委屈可以發發脾氣,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回去吧!」
李若萱連口茶也沒喝,被楚狂打發了。
李若萱闖進花園的時候,李安然和斬鳳儀在一起喝茶。
李若萱在斬鳳儀面前站定,昂著頭,像一隻初次捕獵的小豹,半笑不笑,說道,「斬大哥,是不是?」
斬鳳儀盯著她,笑,說道,「若萱妹妹。」
李若萱道,「我要殺了你,打不過你,你就把我殺掉!」
她說完,凌厲的一刀,那種貼身小刀,露出幽寒的鋒芒,刺向斬鳳儀的前心!
她用了力,動了殺機!
斬鳳儀微微側身,一把按住李若萱拿刀的右手腕,壓到了桌子上,李若萱「撲」一聲吐出嘴裡的暗器,斬鳳儀分神攔住,李若萱在喉嚨裡一聲哼笑,飛起一腳,斬鳳儀抬臂去擋,若萱一縮膝蓋,直直頂入斬鳳儀的小腹,斬鳳儀一縮腹,若萱左手乘機前撲,小刀鎖向斬鳳儀的咽喉。
斬鳳儀一把抓住,牽動了背後的傷口,齜牙咧嘴地疼。
他笑道,「你動真格的!」
李若萱怒目而視,說道,「你一個做哥哥的,竟然那樣子欺負我,還不要我動真格嗎!」
斬鳳儀竟然還是調笑,「怎麼算是欺負你,我正和你哥哥說,我要娶你啊!」
李若萱一驚之下,臉不知為什麼就紅了,拚命掙扎道,「你放開!」
斬鳳儀道,「你別再鬧,我就放開!」
李若萱突而平靜下來,軟了身子,說道,「我不鬧了,斬大哥。」
斬鳳儀剛一鬆手,李若萱伸手啟動桌下的機關,暗器如飛蠅,灑落出去!
沒有提防的斬鳳儀低低叫了一聲,狼狽躲閃,揮動他猩紅的鮮艷的衣袖!
斬鳳儀左臂還是中了一鏢,他一臉苦笑,捂著傷口道,「你這丫頭,你,是楚狂教的,是不是!」
李若萱眼中閃著淚花,叉著腰昂頭道,「這是我的家,處處都是機關暗器,我要想殺了你其實也容易,看在我哥哥的情分上,快向我賠禮!否則,我就動用所有的機關暗器,便是搭上自己,同歸於盡,我也在所不惜!」
斬鳳儀苦笑道,「別呀,動用所有的機關暗器,那菲虹山莊就天塌地陷毀掉了,因為一個我,犯得著生這麼大氣,何況,你哥哥也在,一起毀了不可惜嗎?」
李若萱紅了眼睛,哭聲道,「從今以後我沒有哥哥了!這家是我爹留給我的,我不想要了,就毀掉!也絕不會讓人白白欺負了去!」
李若萱轉身拿出一個紅色的珠子,狠狠地往機關按鈕上一按,李安然變色道,「若萱!別胡鬧!」
李若萱驕傲地昂起頭,對斬鳳儀道,「你不賠禮道歉,我只需輕輕向右一轉,我們所有人就同歸於盡,誰也別想逃!」
斬鳳儀連連作揖,道歉道,「好了好了,你別胡鬧,我怕了你了,道歉道歉,對不起了,你倒是怎樣才能消氣?」
李若萱鼻子一酸,忍住淚說道,「你欺負我一個女孩子無依無靠,玷污我的清白,我是不想活了!你要不想陪我死,就自斷一臂,了了這筆風流賬!否則,我死,你就得跟著我!」
斬鳳儀苦笑道,「你不用這麼狠吧,我也沒怎麼著你,就自斷一臂。你知不知道,胳膊砍斷了就接不上了,你過來,我不還手,你怎麼消氣就怎麼處置行了吧?要殺要剮,歸你了,你別啟動那同歸於盡的機關行不行,我倒也算了,你小小年紀,我主要還是捨不得你!」
「你!」李若萱氣極,手上就開始用力,李安然喚道,「若萱,你聽哥哥的,到哥哥身邊來,哥哥給你解釋。」
李若萱不是一般的拗,說道,「你把他撕我衣服的手砍下來,就是解釋!」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你過來,快聽話,過來,哥哥給你做主就是。」
李若萱執拗道,「你做主就把他胳膊砍下來!」。
李安然道,「非胡鬧是不是。若萱你給我想清楚,你是不是真想死了。你再想清楚,我能不能在你啟動機關之前把你搶過來,你快,還是我快。」
李若萱的手開始發抖,帶著恐懼的無奈。李安然聲音緩下來,說道,「別說我沒給你機會,你想好了再做。不要等我把你搶過來。」
李若萱的勇氣在最後一瞬間消退,她鬆了手。沮喪。不服氣。低頭站著。
李安然走過去,從她手裡拿過那紅色珠子,說道,「敢這樣胡鬧,沒收了,再別想要回去!」
李若萱的淚一下子奔流,她推了李安然一把,嘶聲道,「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李若萱掉頭瘋跑,斬鳳儀在後面狂笑,李安然轉身,狠狠一拳打過去,斬鳳儀倒地,疼得鬼哭狼嚎!
李若萱氣沖沖地收拾東西,李安然進屋,問道,「上哪兒去?」
李若萱不理,顧自收拾。李安然笑,柔聲道,「先別生氣,你聽哥哥說……」
李若萱轉身,伸手道,「那是爹爹留給我的東西,還我來!」
李安然道,「不給。」
李若萱氣結,悶了半晌,索性東西也不要了,轉身就走,被李安然拉住。李若萱掙扎,掙不脫。
李安然擁過她來,低聲問道,「真的那麼恨哥哥嗎,嗯?」
李若萱的淚就流下來。
李安然道,「氣恨哥哥沒給你出氣是不是?我真打他了,剛才又打了,你不出氣我明天接著打好不好。」
李若萱不依,喊道,「你騙我!他是你兄弟,憑什麼還欺負我!是你和他一起欺負我!」
李安然柔聲道,「盡胡說,哥哥瘋了,讓別人欺負你。我真不知道那小子那麼混,剛剛知道了,他還振振有詞,被我打趴下了。你若還不出氣,我明天再打他,每天打他,你就饒了他一條胳膊好不好?」
李若萱道,「不好!」
李安然道,「你再做錯事,我打歸打罵歸罵,也不能拆胳膊卸腿不是,他雖然不像咱們倆這麼親,可也是在一起十年,他這個人性情古怪,從小就和我較勁,我喜歡的,他一定要搶了去。連你嫂嫂,還算他師妹,他一出面就戲弄,還差點挑了你嫂子的衣服。我就是心裡生氣,也不能殺了他廢了他不是。」
李若萱叫道,「那你為什麼還和這種人做兄弟!」
李安然道,「你不知道他的底細,他就是喜歡掏人心窩子,你越是生氣,他就越得意。他雖然放蕩不羈讓人討厭,可是人也不是很壞的。」
李若萱叫道,「他還不壞!那怎麼叫壞!」
李安然道,「他幫我們。他們斬家,一直以來是有面具人扶持的。我們家的事,斬家一直是暗地裡助紂為虐。斬家專門,為面具人訓練殺手。」
李若萱吃驚地張大了嘴。李安然道,「你也知道,斬鳳儀在江湖中也是個大人物,這個大人物不幹什麼正事,就是一個眼高於頂不務正業的花花公子。他的外號叫斬笑,號稱幹什麼都笑,生殺榮辱,付之一笑。他吹著柄玉簫,就喜歡美女,整天招蜂引蝶,有時還不擇手段。他一向不按牌理出牌,喜怒無常,今天做件好事,明天幹壞事的還是他。」
李若萱嘟囔道,「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麼。」
李安然道,「他家裡他爹做主,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吃喝玩樂的公子哥。可是,他原本還是另外一個人。他組建了問鼎閣,問鼎閣,你不是沒聽說過。」
李若萱震驚得幾乎叫出來,「問鼎閣?哥哥你有沒有搞錯,那閣主,那閣主是一個女人!」
李安然道,「是女人,那女人,是他易容的。」
李若萱「啊」了一聲,張大嘴巴不動了,李安然笑道,「看你這樣子,還跟小孩子似的。」
李若萱頭大心亂道,「他,他便是問鼎閣的閣主,那又怎麼樣!」
李安然道,「所以說人是很奇怪很矛盾的,斬鳳儀在斬家,嬌妻美妾一大群,他對女人還是出了名的滿不在乎,可是在問鼎閣,他定的規矩,對女性尊重得很,倒是對男人,出了名的嚴苛。」李安然忍不住笑,說道「你剛剛要他自斷一臂,不也是問鼎閣的規矩嗎。用自己的規矩懲罰自己,你知道你走後,他笑成什麼樣子嗎?」
李若萱說不出話,半天才清醒來,對李安然道,「那,那他欺負我,就這樣算啦!」
李安然道,「他爹為面具人效命這麼多年,在江南,我們和面具人交手,全部被打傷了。你四哥當時說,就算來一個二流的殺手,也能要了我們的命。可是過了很久,沒人來。我也曾經納悶為什麼面具人肯失去那麼好的機會,後來才知道,是他做了手腳,他在最危急的時候,救了我和你四哥的命。」
李若萱吃了一驚,「他救你的命?」
李安然道,「是,他救了我的命。就因為他做了手腳,才讓面具人對斬家起疑,斬家於是危機四伏,只能和我們聯合。偏偏他還故意使壞,被我扣住把他爹急得趕過來,然後今天下午他又和我稱兄道弟,當著他爹的面說是他離間的面具人,他爹一時又羞又怒,氣個半死,帶上斬辛柔拂袖而去。」
李安然深深歎了口氣,說道,「從小,他在我身邊,就是一半仇人,一半兄弟。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那樣,把你氣個半死,卻又對他下不了手去!」
李若萱垂下頭,不言語。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你再怎麼著,也不能真把那死亡之火拿出來要啟動機關啊!那整個菲虹山莊就毀了,所有人命全毀了你知不知道。」
李若萱心虛地低下頭,低聲頂嘴道,「我,我又沒有真的要。」
李安然道,「那你威脅誰呢?」
李若萱不說話。李安然道,「你簡直胡鬧,我在場,他在場,我們兩個人誰不比你快,你胡鬧半天,能嚇唬誰。」
李若萱的頭低得更低。李安然道,「你不要以為我不疼你。我恨他恨得要活要死,可還是奈何不了他。我不能殺他,只能打他,可再怎麼打,只要他不死,有一口氣,就是這樣子。」
李若萱沉默不理。李安然道,「我不是要你原諒他。他那個人,就喜歡別人恨他,最討厭別人依賴信任他。他跟我說要把你帶到問鼎閣去,教教你,你放心,在問鼎閣他就是個女人,絕對不胡來,你不用怕他,過去跟他學學,練練你的性子。」
李若萱大驚慌,一把抱住李安然道,「哥哥不要!我不要跟他去!我不要!」
李安然道,「你總是說我管你管太嚴了,他不會像我這樣。」
李若萱抱著李安然哭道,「哥哥你不要我了!我不要去,我寧願去死了,不活了……」
李安然道,「又跟我死呀活的,我不愛聽。」
李若萱死死抱住哥哥,大哭道,「哥哥!你饒我這回吧,我不任性了,不敢不聽你話了,我不要跟他走!我是你妹妹,你不高興打我罵我就好了,你不要把我趕出去!」
李安然心下大慟,撫著若萱道,「你胡說什麼呢?誰說哥哥不要你,趕你走。你不願意去就算了,你現在害怕他,怕是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再說哥哥也捨不得讓你走,你一個人在外面,我總是不放心的。」
李若萱喚了聲「哥哥」,在李安然懷裡哭得很傷心。
李安然抱著她,被她哭得眼眶就濕了。撫著若萱的背笑道,「都怪我,和你說這些幹什麼。哥哥不好,惹你傷心了。好了,別哭了,哥哥怎麼會不疼你,要趕你走呢,傻丫頭,這是你的家,沒人能趕你走。聽話。」
若萱還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李若萱悶在家裡,纏著嫂嫂,和楚雨燕一起吃,一起睡,一起聊。她問楚雨燕,斬鳳儀羞辱你,你還能和他談笑,你不恨他嗎?
楚雨燕淡淡笑道,「不恨。」
李若萱奇怪道,「為什麼?」
楚雨燕道,「他也算是手下留了情的,他當時的玉簫,能把整件衣服撕挑開。」
李若萱「啊」了一聲,張大嘴。
楚雨燕道,「這世間,說到底,我只會恨一個人,就是有一天你哥哥不愛我了,我會恨他。」
李若萱驀然呆了,怔怔地看楚雨燕,楚雨燕笑道,「而且恨有時限,過了一段時間,就不恨他了,忘了他了,從此以後也不會再恨任何一個人。」
剎那之間,醍醐灌頂。李若萱突然感覺,楚雨燕為她打開了另外一扇心門,有關於,男女情愛。
楚雨燕對她道,「斬鳳儀戲弄你,你和他較真就著了他的套。師父跟我說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人去辱罵佛祖,可是佛祖靜靜地聽著不置一言。別人就很奇怪了,問佛祖,佛祖說,你給人送了禮物,別人要是不收,你會怎麼辦?那人說,那就只好拿回來啊。佛祖笑著說,他送我的禮物,潑給我的污水,我也不收,他也只好自己拿回去,自取其辱。所以師父教我,碰上等徒浪子,不管是身體還是言語的羞辱,只管笑著別放在心上,他以為他能傷害你,你反過來,把他當成笑話看,你想想他名滿天下的斬鳳儀,卻像小丑一樣,大老遠跑來調戲自己兄弟的妻妹,找你哥哥的打,還不可笑嗎?」
李若萱忍不住笑,笑到一半,還是皺著眉頭撅著嘴,無奈道,「可是嫂嫂,我怎麼才能,把他當笑話看呢,我,……,我一想到被他欺負,我就不舒服,恨不得,恨不得殺了他。」
楚雨燕道,「傻丫頭,他不過吻了你,弄掉了你肩上的衣服,你還是完璧,好好的黃花大閨女,別跟人說你被他欺負,你不知道那兩個字,更容易讓人想歪了。」
李若萱道,「可是,可是我……」
楚雨燕道,「這人世間的事,男男女女,如果沒動情,不過是一場遊戲與反遊戲。他就是逗著你玩,如果他鐵了心欺負你,他斬鳳儀是誰,花叢裡的大公子,以他的身手,稍一動手,你就只剩下褻衣了。以後,見了他大大方方的,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別理他,你越是怕他,他越是高興逗你。」
李若萱一下子羞紅了臉,埋頭在楚雨燕的懷裡。楚雨燕道,「你不喜歡他,躲著他是對的,可是不要怕他。斬鳳儀那人,看你驚恐,羞,你越是拚死拚活,他越高興。為什麼有些男人喜歡玩弄青澀的少女,因為那時候女孩子的內心不足夠強大,嬌羞惱怒反應激烈,越像個小刺蝟,他們就越有成就感。你不要被他騙了,以後見了他,只管冷著臉不理他,他怎麼招惹,就是一個不理,有你哥哥在,他不敢真的怎麼樣你。」
楚雨燕話剛落,就聽到有人敲窗道,「誰說我喜歡小刺蝟,楚妹妹你還真是越來越壞。」
是斬鳳儀!他穿著一身大紅的新衣,長而上挑的鳳眼裡全都是笑意。李若萱看他來了,一下子抓緊楚雨燕的衣袖,躲在後面。
斬鳳儀大搖大擺進屋來,東張西望要茶喝。楚雨燕為他重新泡茶,李若萱小心翼翼地跟著。
斬鳳儀突然湊過去,李若萱躲閃不及被他一手扣住,他托著李若萱的臉道,「我看看小刺蝟還扎不扎手。」
李若萱拚命想要躲閃,斬鳳儀湊近前貼著她的鼻子尖笑道,「若萱妹妹你怕什麼,還不和我親近點,以後被我帶走了,當心我接著欺負你。」
李若萱躲著他道,「你胡說!」
斬鳳儀道,「我跟你哥哥說了,把你帶走,他同意了,你現在還不討好我。」
楚雨燕端茶過來,把李若萱拉到身後,笑道,「你不要嚇唬若萱了,為這事她哭了好幾晚上。你那麼大人沒個正經,看她被你嚇得!」
斬鳳儀呷了口茶,楚雨燕那天穿著家常的白袍,寬袖,繡花。頭髮慵懶隨意地綰著,別著朵珠花。
後面是陽光萬丈,斬鳳儀看著她,歎氣,笑。他說道,「楚妹妹現在出落得這麼漂亮,我沾惹不得,也只能坐在這兒喝喝茶了。」
斬鳳儀說完喝茶。喚道,「若萱你過來。」
李若萱不過去。斬鳳儀道,「你那麼怕我,還不聽我話,快過來。」
李若萱看準門,撒腿跑了出去。斬鳳儀禁不住噴了茶,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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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1:21
第八十章 心重
斬鳳儀竟然住下不走了。李若萱跑去梅菊堂,他竟然不到一個時辰,也來到了梅菊堂。
沈紫嫣拿出茶點招待他。斬鳳儀突然就變了個樣子。
彬彬有禮,笑顏如玉。言談舉止,宛若君子。
他看也沒多看李若萱一眼,只是和楚狂夫婦寒暄。他們在一起合奏了一曲,楚狂和沈紫嫣撫琴,他吹簫。
竟然是一曲高山流水。
樂曲巍巍洋洋,美妙非常。
招惹來沈霄,一時間雙琴雙簫,各展絕技,樂聲或清越,或幽渺,如浮雲舒捲般輕盈委婉,如春花暖陽裡搖曳含笑。
黃昏傍晚的時候,三五小童擺了酒宴,一直喝到夜深,藉著月光,點了紅燭,觥籌交錯,談笑妍妍。
他們或獨奏,或合奏,或切磋,或請教,偶爾斬鳳儀起舞,楚狂放歌。三個男人像喝水一樣喝酒。
楚狂黑衣,沈紫嫣紫衣,斬鳳儀紅衣,沈霄青衣。
李若萱心醉神馳地呆在一旁。她無法參與,她和那四個人不是一個等級。但她可以欣賞。心神搖蕩,心醉神迷。
她呆了,癡了。她突然把斬鳳儀的壞全都忘記了。她突然明瞭,為什麼四哥有時和他刀劍相向,有時和他把酒言歡。
那個男人,好美的姿儀。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眼神一個笑,都有一種特殊難言的風流氣度。
四哥偉岸,他飄逸。四哥雄霸,他邪異。四哥歡享,他在遊戲。四哥另闢蹊徑,他也劍走偏鋒。似乎,他談笑間人世已灰飛煙滅,不必像四哥那樣,力拔山兮氣蓋世,所向披靡。
有一個剎那,李若萱屏住呼吸,她幾乎以為那兩個諸多不同的男子是一對雙生子。並肩對坐,俯仰談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又像是詭異的一個人。
像是暗夜中,見到了自己游離的魂魄,看見了自己的前身和後世。那種感覺,極具誘惑,又恐懼。
截然不同,卻又渾然相同。肉體像是兩個面具,帶著類似的氣息。
可是那麼魅惑,令人著迷。
他們已喝得大醉,一個倒向東,一個倒向西。一個倒在雪地,一個倒在沈姐姐的懷裡。
他們兩個還唱著南朝的舊歌曲。
沈紫嫣抱著楚狂,幸福地笑,溫柔地歎息。
三個男人都喝醉了。斬鳳儀醉倒在雪地,喚若萱。
若萱壓抑著興奮的恐懼,一步步走過去,斬鳳儀仰頭望著星星,在笑。
他一個人看著星星,很愉悅地笑。眼神波光瀲灩,情思渺渺。
李若萱扶他進屋躺下。他要茶喝,李若萱端給他,他喝了茶對李若萱微微笑,說道,「傻丫頭,你怎麼不趁機給我一刀!」
李若萱的心狂跳,倉皇跑出去。歡聚的地方只剩殘羹冷炙,幾個小童正在打掃。
冷月。浩渺的星空。李若萱突然很寂寥。
她想到,四哥如玉山之將傾,醉倒,迎接他的,是沈姐姐溫柔的懷抱。
地面上,已經沒有歡宴醉酒的痕跡。可是心中,還是繚繞著悠揚的樂曲,娉娉裊裊。
李若萱黯然坐在地上。淚無聲地落下。
四哥不愛我,我自愛四哥。
梅花半盛。四哥和沈姐姐,雲逸和婷婷,哥哥嫂嫂,大哥大嫂,斬鳳儀,還有好熱鬧的沈霄,都一起聚在後花園,賞梅。
點了很多燈籠,做了很多好吃的,那麼多人,三三兩兩,偏偏斬鳳儀還從外面請來十多個歌妓,一個個清幽明艷,多才多藝。
一時熱鬧非常。李若萱在哥哥嫂嫂身邊,斬鳳儀一身華貴的紅衣,和眾多歌妓在一起調笑。楚狂偶爾看過去,笑,卻是摟著愛妻在一旁,溫柔呵護,對斬鳳儀的邀請視若無睹。
那天李若萱有一點失落。哥哥嫂嫂和四哥沈姐姐陪著她說笑了好一陣,然後叫上她去賞梅,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讓他們先去。雲逸和婷婷連同沈霄起著哄跑到斬鳳儀那邊弄樂器湊熱鬧。桌上一時冷清,就剩下李若萱,對著付清流和張玉一對夫妻。
李若萱和他們實在沒什麼好說的,東一嘴西一嘴聊了幾句,付清流也半是尷尬,慇勤地提出和張玉也去園中賞梅,張玉小鳥依人地欣然起身,李若萱看著人全走了,無聊地躺在長椅上。
前年的時候,她也曾約了沈姐姐賞梅。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折了半個梅樹,曉蓮,曉蓮那次比梅可是第一呢!
曉蓮這一走一年了,也不回來。她說是經商,其實是為了躲開哥哥,她怎麼還會回來呢!
李若萱落寞,賞梅的人都是一對對的,並肩攜手,情意綿綿,她懶得衝過去湊那份熱鬧。
她很自然地看向斬鳳儀。他左擁右抱,一個穿白衣的歌妓往他嘴裡送柑橘,穿紫衣的歌妓往他手裡遞酒水。他低著頭笑,臉往白衣歌妓的胸頸裡鑽,那白衣歌妓穿著低低的抹胸,勾著他的頭笑。
怎麼就會這麼不同呢?四哥也認識很多歌妓,可從來沒這樣輕薄下流過。
四哥欣賞的是歌妓超凡的技藝,斬鳳儀喜歡的是歌妓美麗的身體。
李若萱覺得無味,索性一個人回屋,倒頭睡。
李若萱夢到爹爹渾身是血,突然撲向她。她一下子驚醒,再也睡不著,只覺得蹊蹺害怕,起身到花園裡找哥哥。
園子裡杯盤狼藉,酒盞零落,還可以看到沒有熄滅的火。這裡剛剛散場,想來哥哥已經回去睡了。
她倚坐在梅樹下,月在西天,樹上是疏疏淡淡的梅花。清香沁人心脾。
少了喧鬧,少了歌舞的繁華,梅花在李若萱眼裡,越發雅潔,越發幽香。
原來,爹爹在時,除了曉蓮,沒什麼人能陪自己玩。現在,曉蓮也不在,更沒人陪自己玩。
想一想,一直就是沒人陪自己玩的。小時候還張狂,現在連張狂也不敢張狂了。
身邊的人誰都比她幸福。婷婷沒心少肺地和五哥糾纏,和斬鳳儀一起熱鬧。沈姐姐有四哥疼,嫂嫂有哥哥愛。這麼多的人,卻是跟誰也不能說說自己心裡的話。
曉蓮也不回來。真希望她回來,很想她。
更想爹爹。
李若萱的熱淚一串串滾落下來。爹爹,你不在,女兒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你在那邊過得不好嗎,血淋淋跑到女兒夢中來,女兒雖然不孝,可是也很擔心你。
李若萱無聲地,靠著樹,哭泣。
斬鳳儀從外面送歌妓回來,經過,帶著酒氣。
他本來已經走過去了,發現若萱,回頭。看見若萱在哭。
他半笑,詢問道,「你怎麼了?」
李若萱見是他,有些慌亂地擦擦淚,站起身就要跑,卻被斬鳳儀一下子捉住。
他的聲音很關切,「怎麼了,跟斬大哥說,一個人在這兒哭什麼?」
李若萱試圖抽手,沒成功,見她不說話,斬鳳儀一把將她拉到懷裡來,摟住。
李若萱推他,斬鳳儀抱得緊緊的,問道,「一個人坐那兒不冷嗎?」
李若萱一下子僵住,轉而低聲道,「你放開!」
斬鳳儀湊近前笑,唇邊是淡淡的酒和女子香粉的味道。他在李若萱耳邊道,「你告訴我,為什麼哭,我就放開。」
李若萱欲掙脫,換來他越來越霸道的禁錮。李若萱低聲道,「你放開,再不放開,我喊我哥哥了!」
斬鳳儀愉快地笑,說道,「你喊,喊你哥哥來,再把我打一頓,是不是?」
李若萱一下子噤聲,沒好氣地看著他,推他。斬鳳儀笑道,「別說我沒給你機會,是你自己不喊的,這可怪不得我。」
於是,又是李若萱熟悉的姿勢。左手在腰胯狠狠地固定,右手掐著脖子托著臉。他的嘴就在李若萱的唇邊,眼睛盯著李若萱笑。
李若萱臉紅了,顫抖道,「放開我,放開!」
斬鳳儀笑,溫柔道,「你把實話跟我說,為什麼哭,別躲著我,我就放開。」
李若萱哭道,「我哭關你什麼事,你就是成心欺負我!」
斬鳳儀輕輕啄了一下李若萱的唇,笑道,「我就成心欺負你,怎樣?」
李若萱費力地偏過頭去,被斬鳳儀狠狠地正過來,李若萱欲喊人,斬鳳儀的手一用力,李若萱只覺一陣窒息,哪裡還能出聲。
待他鬆開手,李若萱剛剛能呼吸新鮮的氣流,斬鳳儀一低頭,熱辣辣地吻上去!
李若萱嬌小的身軀在他懷裡悸動,悸動,嗚嗚地掙扎,漸漸軟下來,癱軟在斬鳳儀的懷裡。
斬鳳儀的手指撫弄著李若萱□的鎖骨,看著李若萱半是絕望半是迷狂的眼。
他露齒笑了,說道,「不用這樣子吧,親了親就跟我要殺你似的。你放心,李安然的妹妹,我不會把你怎麼樣,你哥哥不准我欺負你,我還真就搪不起他,還真就是怕了他。」
李若萱的淚長長地落下來。斬鳳儀輕輕擦去,溫柔地抱在懷裡,憐寵呵護地捧起她的小臉,吻掉她眼角的淚痕。
他摟著她在臂彎裡,把若萱的臉貼在他的頸項。溫存道,「告訴斬大哥,誰欺負你惹你哭了,我這就給你報仇去。」
李若萱抽泣道,「是你!就是你欺負我!」
斬鳳儀笑,親吻著李若萱的鎖骨頸項,含混道,「我不算,我可以欺負你。」
李若萱突然吐出嘴中的暗器,猛地一推他,想逃,斬鳳儀一歪脖子躲過,很快伸手將李若萱重新抱住,狠狠地抱,李若萱齜牙咧嘴地疼。
斬鳳儀氣恨中帶著笑,問道,「還淘不淘氣了?」
李若萱道,「你討厭,放開我!」
斬鳳儀撫著她的小臉道,「我不放開能怎麼樣,你不說剛才為什麼哭,我就這樣抱一夜,明天我死活要你哥哥把你嫁給我,然後我可以天天欺負你。」
李若萱惱怒,奮力掙扎,大叫道,「哥……」
中途被斬鳳儀掐住脖子,一聲呼救被扼殺在搖籃裡。
李若萱只覺得自己不能呼吸,馬上就要死了。
可等待她的不是死亡,而是脖子上的力道突然卸下,嘴被斬鳳儀熱烈地吻。
舌頭被他狠狠地吸住,疼,很疼!
剛剛用暗器射他,他在懲罰自己。
斬鳳儀離開她的時候又掐住了她的脖子,他在意猶未盡地笑,憐惜地托著她的小臉柔聲道,「還敢喊嗎?」
李若萱驚魂未定,蒼白著臉,畏懼地盯著他,沒有說話。
斬鳳儀笑,罵道,「小傻瓜!」
李若萱一動不動,斬鳳儀將她摟在懷裡,溫存道,「傻丫頭,怎麼就這麼強呢,三更半夜一個人在這兒哭,我看了很擔心啊!告訴斬大哥,為什麼。」
李若萱不說話,斬鳳儀壞笑道,「是不是,因為今天晚上我沒有理你,和我生氣,吃了那些歌妓的醋了?」
李若萱怒而站起,揚起手就是狠狠的一耳光。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打得自己都站立不穩差點撲倒過去!
她站定,冒火地盯著斬鳳儀,像一頭凌厲的小豹子,露著爪子和牙齒。
誰知那斬鳳儀捂著臉,盯著她,笑得像綻放的梅花似的。李若萱氣恨地轉身就走,他在後面笑道,「傻丫頭,我想疼疼你也不對嗎。」
李若萱回頭吼道,「你去死!」
斬鳳儀在後面哈哈地笑,笑彎了腰。
李若萱闖進房裡撲到在床上,她抓緊了被子,內心恨恨的,卻再也流不出淚來。
他又輕薄她了,那個斬鳳儀,該死的斬鳳儀!不行,一定想辦法讓哥哥給他趕出去!
李若萱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怎麼和哥哥說。後來麻木了,怔怔地看著窗外,直到天空變灰,變藍,天亮了。
她沒有去練功,李安然來尋她,見了她發腫的嘴唇和脖子上的吻痕,頓時氣白了臉,沉聲道,「他做的,是不是?」
李若萱委屈地看了哥哥一眼,不說話。李安然轉身出門,李若萱連忙在後面跟了過去。
李安然闖進斬鳳儀的房間,轉而傳來斬鳳儀的慘叫。
「你幹什麼,我還沒起床!啊!」
「哥,先別打。啊!」
「哥!別打這兒,哥啊!」
「哥,哥,哥你聽我說,別打了,哥!」
伴隨著斬鳳儀的一聲慘叫,李安然咬牙切齒道,「你敢碰若萱,非要我把你打跑是不是,你看我今天打不死你!」
拳打腳踢的聲音,斬鳳儀連聲痛呼,李安然道,「你立馬給我走人,給我滾蛋!」
斬鳳儀道,「我滾蛋,我滾蛋,可是你住手啊,住手啊哥!」
李安然打了一拳,說道,「別叫我哥!等我打完再給我滾蛋!」
屋裡再沒人說話,傳來斬鳳儀一片慘叫聲,就像李安然在殺豬。
李若萱咬著下唇,聽著斬鳳儀一聲聲慘呼,她突然覺得很解氣,很快活。
斬鳳儀被李安然打走了。他走得時候還疼得齜牙咧嘴,一瘸一拐對李若萱笑,威脅道,「好你,敢向你哥哥告狀。你等著,早晚我娶了你,一天打三次,報仇雪恨!」
李若萱冷笑道,「就是下輩子,我也不會嫁給你!」
李安然瞪了斬鳳儀一眼,沒好氣道,「你不想再挨打就快點給我滾蛋!」
斬鳳儀嘻嘻笑著,抱了李安然一下,在李安然耳邊說了句話,李安然笑了一下,推開他。
斬鳳儀笑鬧著離開,李若萱奇怪道,「哥哥,他和你說什麼了?」
李安然撫著妹妹的頭,笑,格外多了一種柔情溫暖的味道,李安然笑道,「若萱,你嫂嫂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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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1:50
第八十一章 初相見
李若萱一下子跳了起來!歡盛道,「真的呀!有多久啦!」
李安然道,「快兩個月了。」
李若萱歡呼一聲,輕快地向家裡沖,楚雨燕剛剛起床,李若萱衝進去,開心地撲在嫂嫂懷裡,輕輕地摸向楚雨燕的小腹,笑眉笑眼的,好像每一個毛孔都在笑。
李若萱抱著楚雨燕的脖子在她臉上「啵」地親了一口,轉而跳起來叫道,「噢,太好嘍,我要有小侄子嘍,我要當姑姑嘍!」
李安然笑道,「行了,看你鬧的,唯恐人不知道!」
李若萱叉著腰昂著頭和她哥哥叫,「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以後誰都得讓著嫂嫂,什麼活也不能讓嫂嫂做!你也不能欺負我!」
李安然道,「關你什麼事?」
李若萱道,「當然關我的事!你欺負我,我就找嫂嫂哭鬧,這樣會影響嫂嫂安胎!以後你不能再欺負我!」
李若萱說完就跑,她一下子覺得天高氣爽,折了一大枝梅插在瓶裡,看了好幾圈,就是兩個字,漂亮!
嫂嫂有喜了,呵呵,再過幾個月,就可以生出小寶寶了!
那個大壞蛋被哥哥打走了,哈哈,總算是走了!
一想起那個男人,李若萱開懷之餘,還有一點憤恨,一點空虛。
他霸道的胸懷,溫熱的氣息,疼惜的語氣,他壞壞的笑意。
那個男人是個十惡不赦的妖精,應該痛痛快快地殺了他!
他願意玩,喜歡遊戲人間,那麼多青樓女子,那麼多自願愛慕他的,那麼多已經嫁給他的,還不夠嗎?為什麼對一個清清白白的小姑娘用強,為什麼逗她,招惹她!
哼!有一天有了本事,一定親手殺了他!
臘月二十三小年的時候,曉蓮回來了。
她還是老樣子,淺色的衣裙,臉上是溫和明淨的笑。
李若萱喚著她,瘋跑過去,撲在她懷裡,摟著她,哭。一會兒又笑。
曉蓮見過李安然和楚雨燕,為他們帶了禮物,她精心為李安然挑選了一隻毛筆。為楚雨燕買了一枝玉簪。
楚雨燕見了那玉簪,眼睛就亮了。
簡簡單單的一枝含苞的白玉蘭,不大,但玉色卻是水潤飽滿,在灰暗的陰影裡依舊晶瑩,閃著淡而美的光澤。
做工極好。和田羊脂玉,細膩,溫潤,簡潔,大方。
楚雨燕愛不釋手。當即用簪子重新將發綰起,換上身月牙白的錦衣,用雪青的寬絲帶在腰上松懶地束起。楚雨燕明眸皓齒淡淡一笑,乍一看隨意平淡,再一看光華燦爛,仔細看馨香滿眼,不由得情思陶然。
李若萱神往而羨慕地看著楚雨燕,臉上是白癡般的傻笑。她挽著曉蓮的手出了屋,在一片陽光中歎氣,曉蓮問她怎麼了,李若萱撅著嘴道,「我,我妒忌嫂嫂!」
曉蓮笑道,「你又胡亂說些什麼!」
李若萱摟著曉蓮的肩道,「我真的妒忌嫂嫂,每次看她那麼漂亮,哥哥那麼寵她,我就妒忌她!」
曉蓮道,「其實你也很漂亮。」
李若萱道,「總是不如她漂亮!你看她,好像不怎麼打扮,可是怎麼看怎麼養眼,怎麼看怎麼舒服,你不知道,她會武功,還很厲害呢,她一出手,連我的眼睛也能看直!」
曉蓮在一旁笑道,「現在知道,當時傻乎乎地趕人家走,少爺那一頓打,打對了吧。」
李若萱頓時惱羞成怒,張牙舞爪撲在曉蓮身上輕輕地打,一邊道,「曉蓮你剛回來就笑話我,枉費我天天都想你!想你想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曉蓮和她嬉笑打鬧著回了房,李若萱把她按在床上說道,「躺躺你的床,舒服吧,你不在家,快讓我想死了,恨不得身上能長出兩個翅膀,離了這個家去尋你!」
曉蓮道,「我也想你。惦記你。」
李若萱早就不平衡了,馬上撅嘴道,「我看你才不想我,想我怎麼不回來看我!你,你給了哥哥嫂嫂禮物,怎麼不給我禮物!」
曉蓮盈盈笑,起身打開包裹,李若萱早就好奇地湊過去,看著曉蓮拿出一個大紅的錦盒,李若萱抑制著心跳幾乎有點緊張了,小聲道,「這是什麼?」
曉蓮把錦盒塞到她手中,揚眉笑道,「你打開看啊!」
若萱咧著嘴笑了一下,一打開,眼睛頓時就亮了,把東西放在掌心,屏住呼吸地看了半晌,輕呼道,「好可愛啊!」
那是一個非常小巧的鏤空環套的玉珠子。外面鏤空,八個面玲瓏清透,裡面是一個雕刻精美的圓珠子,可以來回滾動。整個玉件青透著白,白裹著青,在陽光的照映下,像一汪清澈的湖水裹著白雲,像一團飄渺的白雲遮繞青山。
曉蓮在一旁講解,「這是上好的南陽玉做的,叫做吉祥珠,據說有遇難成祥、福祿雙全的力量。這是最具盛名的『玉癡』的作品,看來小巧,細看雕工非常精緻,你看裡面的這個珠子,它表面不是完全光滑的,你光看它的白色,在這個角度,是一朵盛開的白蓮,外面的綠色成蓮葉狀,看,看到了嗎?」
李若萱驚喜地叫道,「看到了看到了,太神奇了!」
曉蓮換了個角度調整姿勢,讓李若萱仔細瞧,「你再看,從這個角度,光看綠色,是一條正在飛躍的魚的形狀,外圍的白色好像是波浪。」
李若萱喜笑顏開,叫道,「真的是真的是!」
曉蓮轉手向下,對李若萱道,「你這樣子向下看,是什麼?」
李若萱見到是幾根交叉的線,綠色稍深宛如黛。她搖搖頭,問曉蓮道,「這是什麼?」
曉蓮道,「這是楚地驅鬼的靈符。你戴在身上,可以辟邪,晚上走夜路也不用怕。」
李若萱歡叫道,「真的?這麼神奇啊,遇難成祥,嘿嘿,太好了!」
李若萱歡喜了半天,把玉件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但轉而想想,又摘下來,掛在曉蓮脖子上,說道,「還是不要給我了,我在家,最多是被我哥哥教訓,他現在也不打我,我沒什麼事情的,還是你戴著,你在外面一年一年的跑,天涯海角,我在家裡擔心,你戴吧,遇難成祥,還辟邪,走夜路也不怕!」
曉蓮聽她這樣說,眼眶濕潤了。
李若萱在一旁又是親又是摟,逗她笑。
夜裡小姐妹倆自然興奮,互相傾訴著分別後的情況。曉蓮講在外面見到的趣事,若萱傾訴在家裡的委屈。到了凌晨雞鳴,天有些濛濛亮了,李若萱才沉沉地睡去。
曉蓮睡不著。
她疲憊,身子有些軟綿綿的無力,可是她睡不著。
走了一年多,眼界開了,心也寬闊了,日復一日的工作把情感也消磨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見到他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心悸。
他溫潤如玉,光風霽月般的表情。對自己是自然而然但又是恰到好處的親近和歡迎。他關懷細膩地詢問,憐愛溫柔地寒暄,然後帶著幸福美滿的笑容,告訴自己他做了父親。
是啊,他做了父親。
曉蓮的眼眶濕了。看著他幸福美滿,自己很開心。夫人很美,他們非常非常恩愛。
一直以為若萱就是長不大的孩子,可是一年沒見,雖然還是很沉不住氣的樣子,卻是知道心疼人了。把吉祥珠給自己。曉蓮一下子落下淚來。若萱知道把吉祥珠給自己,自己在外天涯海角,她說她很擔心很惦記。
曉蓮既是感動又是感懷。在這個家裡,自己對誰都很好,可是最後和自己最親最貼心的,還是這個吵吵鬧鬧做事情亂七八糟的小姐。她們十來年在一起的情意,誰也比不起。
若萱懂事了。可是看得出,似乎並不快樂。
人長大了就是要寂寞的。身邊的人一個個心有所屬,一個個和自己分離,投到了自己愛人的懷裡。若萱是寂寞的,可她自己奔波在外,就不寂寞嗎?
曉蓮輾轉難眠,想起若萱說梅花開得很盛,遂起身,去後花園。
去後花園要經過一條幽長的走廊。天已經濛濛亮,淡白的月亮,冷而新鮮的星光。
曉蓮帶著種超脫塵世卻無以為家的幽絕和惆悵。
項君若背靠著走廊幽冷粗糙的石塊,天半明,未亮。沒有風,但很冷,項君若仰天呼吸著鮮冷的空氣,聞著遠遠的梅花的香。
項君若盯著東方的啟明星,想,琳兒現在還好吧?
他潛伏荒野,晝伏夜出,靠琳兒給他的藥熬著,最後還是毒發。
面具人的毒。投入面具人門下的每一個人體內,都被他種下了不同的毒。
毒發,不求助,就只能等死。
離項君若最近的,是問鼎閣。
問鼎閣的真正主人,斬家的大少爺,他是項君若殺手生涯唯一有可能接觸的局外人。
他們知道彼此的秘密。
他們那夜分工合作過。斬鳳儀救李安然,項君若找面具人蘇笑。
可是斬鳳儀成功了,項君若失敗了。
項君若強撐著見到斬鳳儀,就陷入了昏迷,斬鳳儀幫他控制住毒,派人用馬車,將項君若火速送到菲虹山莊。
斬鳳儀打了很大很張狂的幌子,他去菲虹山莊結親,又不停胡鬧,把他爹氣來,再氣走。眾人都在等著看好戲,然後項君若安全地進了菲虹山莊,悄無聲息。
從雲初宮逃出而不死。項君若仰首問天,娘,是你在上天在保佑我嗎?你不肯讓我死,是不是?
我不死,就可以把斬鳳儀,李安然還有他的兄弟,引到面具人蘇笑的雲初宮裡去。
就像,他當年圍攻菲虹山莊,而今,菲虹山莊也可以那樣圍攻他。
面具人蘇笑。他本來就受了重傷,邱楓染正在幫他斂財。他手下現在的殺手,絕對敵不過問鼎閣。
斬焰在為面具人訓練殺手,斬鳳儀也在偷偷地為自己訓練殺手。問鼎閣,其實更是個殺手組織。
傳說,女子受了冤屈,可以去問鼎閣。問鼎閣的閣主可以為她們報仇雪恨,其實征討的背後,是斬鳳儀為自己訓練的殺手,為自己養的死士。
他的外號叫斬笑。他是個風流情種。可是在問鼎閣,他不會笑。他更不碰女人。
他只動動手指,殺伐。
李安然疲於奔命這幾年,他們菲虹山莊的生意日漸繁華,可是開銷並不比原來大。每個人都有掩蓋自己的表象,李安然看起來悠閒自在,在花園裡陪妻子喝喝茶,好像他妹妹李若萱一個人就把他弄得焦頭爛額的,可是李安然也在著手他的計劃,他手底下,也有在培養的死士。
他有兩張令牌,一張他自己拿著,一張給楚狂。
大家都說他調教妹妹很失敗,可是他調教的死士,不失敗。
我在到達菲虹山莊的第三天,被李安然救醒。我身體虛弱,不能動。李安然這些天費盡心思,也弄不清我體內的毒。
我不能見人,被他掩藏在密室裡。李安然說最多半年,就算找不到解毒的秘方,但至少能有效地控制。
於是,我們決定等半年。等半年,我身體恢復得好一點,到時候我們各路人馬齊聚問鼎閣,搗毀雲初宮。
能夠看到面具人的末日,我身上的毒解不解其實沒關係。
只是我擔心琳兒。我也對不起林姨。
現在是相關人員不動聲色地離開。李安然跟我說,斬鳳儀,他竟然用調戲李若萱被李安然打走的方式離開。李安然頗有幾分氣惱,我瞭解斬鳳儀的脾氣,覺得好笑,李安然見我笑,也微微笑,用很開心的口氣告訴我,他要做父親了。
他為我找來一些書看,他教我用左手練劍。
我身體虛弱,每天見不到一個時辰的陽光。黑暗對我來說很熟悉,我習慣了,可是我偶爾會忍不住,想出來換口氣,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酷愛清淨。我只是想在人們熟睡的時候出來,在黑暗中,看萬籟俱靜。
西殘的月,漫天的星。蒼穹是一種暗藍的背景。
梅花都開了。又是要一年了。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復擁有開心的期盼和輕鬆的笑容。就是從那一天。那一天,世界上再也沒有我們項家的存在。
我那年七歲。我從一個天真無邪幸福歡笑的孩童,一瞬間淪落為父母雙亡家破人亡的孤兒。
項君若突然驚悚,有人來了!
躲在角落裡想事情,或許是太信任菲虹山莊了,竟然一直沒留神,快到身邊才反應過來。
握住沉重的劍,出鞘,頂住來人的脖子!
曉蓮只覺得劍光一閃,劍刃已橫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沒慌,也沒喊。
她靜靜地看著持劍人。用一種清澈悲憫的目光。
其實她在悲憫她自己。世間情苦,身世飄浮,愛而不得是苦,無人可愛,更是苦。
她看到了挾持她的人,決絕的冷硬,大病未癒的虛弱和蒼白。
她的心就在那一剎那失落。
好似這個人,似曾相識的熟悉。多年以後曉蓮才知道,項君若倔強的蒼白在曠渺的蒼穹之下,瘦弱的身子筆挺,只覺得有一種,天地蒼茫斯人獨立的不屈和無奈。
正好暗合了她,內心深處的幽獨。看著他,就好像是看著自己的影子。他嶙峋的瘦骨,突然讓她有一種驚醒,原來生命,也可以這樣硬。
其實機緣有時候就是一種情境。在一個特定的時間,在一個特定的地點遇見。
項君若怔怔地望著曉蓮,泛起青筋的手漸漸鬆了。
他有一剎那時空的錯亂和迷狂。娘!他恍惚間以為看見了娘!
曾幾何時,娘就是穿著這樣淡色的衣裳,半垂著頭,那樣一種淡淡的,靜靜的幽絕和惆悵。娘就是,這樣清澈的,悲憫的目光。
娘就是這樣淡定,就是這樣冷靜。面前的女子,充滿了深情,隱忍而溫和。
就是這樣一個人。嚴絲合縫的性情和舉止。光線朦明,影影綽綽間兩兩相望,像極了娘。好像不是很美,但足夠讓人尋味。
一下子被強大的力量衝開了情懷。項君若的劍落地,「叮」的一聲響。
一聲娘幾乎就要呼出口,淚盈眼眶。
項君若節制著自己,錯愕探尋地望著,是一個年輕秀美的姑娘,可是身形氣質,真的是,像極了娘。
他突然手足無措,怔怔地楞著,不知道該怎麼辦。
曉蓮不置一詞,彎腰拾起了劍。
遞給他。
項君若接了,手有些抖,幾乎又滑落。
曉蓮望著他,謙恭地點頭一笑。
他看得呆了。一動不動地望著。
曉蓮點頭打了招呼,就欲離開。前面,不遠處就是後花園,已經可以聞到梅花沁人的清香。
就這樣交錯。她低頭淡笑而過。
項君若想也沒想,一伸手,抓住她的衣袖。
她半笑地回眸。
骨子裡散發出的溫柔,純淨的眼眸帶著淡淡如水的清愁。除了天人,誰還可以這樣絕美的一回頭。
項君若的手鬆了,轉而情懷激盪,一手將曉蓮攬入懷。
他緊緊地摟住,孩子一樣熱淚湧出,他埋首在曉蓮的肩中,歎氣。沉重,又舒適。
曉蓮絲毫不覺得驚悸,在見到項君若的第一眼,她就看不出這男人,有殺機。
而現在,就感覺他是一個長大了的弟弟,在渴望,在分享她的憐惜。
項君若聞到非常親近舒適的,久違的氣息。那應該是親人,母親的胸懷才會有的安靜迷人,溫柔溫馨的氣息。
後來他們並肩坐下,在梅樹下,頭頂繁花似錦,四周幽香浮動。
他看著她的臉,淡淡月光下,皎潔而秀美。
她的髮半是凌亂,散落在她白皙的頸項。
他們可以感知對方身體的溫度,甚至完全理解對方的心腸。
只是沉默,誰也沒多說話。她只是輕輕說了一句,你是我家少爺的客人。
他默認,問,你呢?
她婉轉一笑,起身,離去。
他不能再挽留,天已要大亮。已經可以聽見僕人們起來灑掃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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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2:15
第八十二章 局中局
再也沒有見過那個人。
項君若在每天的凌晨,癡癡地等。他癡癡地等,外面露寒,風重。
到處是過年的氣息。讓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個夢。他太過於緬懷舊日,以至於,他心神恍惚,幻想出一個像娘一樣溫柔美麗的女子。
是幻想吧?不然,在凌晨,哪一個好女子會在幽暗中款款而來。或許只能是鬼,是妖異。
可是世界上哪來的鬼和妖異。那應該,是自己的幻覺。
只是幻覺,為什麼那麼真實。
她的面目,她的衣裳,她有影子,她有溫度。
項君若被那份相思的苦,折磨得如火如荼。好幾次他想問問李安然,可是話到嘴邊,又生生嚥下。
他很害怕。心中患得患失。
會不會是李安然的寵妾,好像不是,沒有聽說李安然納妾。
是他們家受了委屈的奴婢,好像也不是,她有大家閨秀的風華和氣質。
不會是傳說中的李若萱吧?她挨了她哥哥責備跑出來哭。可是,好像李若萱應該沒有這種從骨子裡發散出的淡定和從容。
難道,難道是楚雨燕!他是李安然的女人!一個懷了孕的女人!
還是不對!她說,你是我們家少爺的客人。她給李安然叫做少爺。
項君若亂如麻。他直覺感知,她很聰明。但是不快樂。
是什麼樣的人,讓這麼好的女子,不快樂,在冷寂無人的凌晨,跑到外面獨自愁?
她有所愛,是嗎?
項君若的心,為愛焦灼。他坐立不安,種種胡亂地猜測,讓他心懷忐忑。他甚至想不顧一切衝出去找她。他一向安之若素的密室,一下子成為監禁他自由的樊籠。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頭困獸。睜眼閉眼,一刻不停地閃現她的身影。想她那清淨的一回眸。
她是存在的,他抓住了她的衣袖。他們並肩坐在一起,可以看得見她被風揚起的頭髮。
可是她在哪裡!她為什麼從此再也不出現!
項君若花很大力氣讓自己冷靜。等著李安然,開門見山地問。那樣的一個女子,到底是他們家的什麼人。
無論是什麼人,哪怕是李安然的女人,他也得問。
他冷硬的線條,鼓起的勇氣,在李安然推門而進的剎那,卸掉,消退。
他的臉一向蒼白,所以李安然也沒看出來。
李安然為他拿了很多酒菜,說今天是除夕夜。外面忙亂,一直沒來及過來。
除夕夜。項君若淡淡笑著,喝酒,吃菜。
他那天突然很想說話,於是破天荒,他問,李安然答。胡亂地扯,只是掩飾心慌。
他一句也沒問那個她。李安然答,只是以為他突然話多,是因為除夕夜,生發起前塵往事的種種感慨。
他有些薄醉,李安然不再讓他喝酒。他苦笑。他是病人,李安然是大夫,李安然的話他得聽。
自己有什麼資格。項君若在黑暗的虛空中對自己說。自己有什麼資格。少了一條胳膊,被毒得半死不活。
有什麼資格,讓人家只見了他一面,就死心塌地地,愛上他。
曉蓮沒在菲虹山莊多做停留,她回家過年,年後不久,來見了李若萱一面,就走了。
李若萱已經十六歲了。從過完年開始,除了早上練功,整整一上午的時間,李安然帶著她去坐診。
菲虹山莊自己的藥鋪,李安然公開坐堂,一時間人山人海。
李若萱先摸脈,然後開方子。李安然再摸脈,看她開的方子,發現有貽誤,指出來,修改,刪補。李若萱回去好好整理,寫出心得,在晚上交給哥哥。
有李安然這樣帶著,讓所有行醫的人都是由衷羨慕。
但李若萱一開始很苦楚。她一開始根本就不敢開方子,在哥哥眼皮子底下,她緊張。
因為緊張,經常出錯,出得錯多了,乃至就怯手,不敢給人看脈。
她出錯李安然自然訓斥,後來見她膽小怯手,便慢慢疏導鼓勵。一晃三個月,李若萱興高采烈地得到了李安然的誇獎。
從挨罵到受誇獎,李若萱完成了她行醫生涯中質的飛躍。
孩子已經六個月了。
楚雨燕的肚子幾乎是很誇張地凸顯了出來,孩子經常很淘氣地動。
楚雨燕時常一個人坐靠在籐椅上,悠悠然搖晃。美麗的初夏,天氣清明,李安然說孕婦不能喝茶,她便喝清清淡淡的酸梅湯。
胃口特別好。楚雨燕有時候一個人也會無聊。李安然上午帶著若萱出診,中午會陪著自己,下午若萱去梅菊堂學琴,他自己在書房裡翻看醫書,侍弄各種草藥。楚雨燕不去打擾,這個男人在專心致志地工作,她有時去看一看,碰巧他的兒子在腹中來一腳,楚雨燕就真的覺得心情快樂。
有時候楚雨燕撫摸著腹中的胎兒,會胡亂瞎想。如果,將來李安然另有所愛了,自己還會不會選擇,過去的那種一刀兩斷的激烈的方式。
會嗎?輕輕地問自己,回答說會,但有點緩慢有點猶疑。
因為有孩子了。或者說,她可以不需要男人,可是孩子,需要父親。
她在一個瞬間,空前理解聶雲初。才明白聶雲初不是軟弱,她是太灑脫。
聶雲初是愛項重陽的。她生了他的孩子。
可是項重陽不再愛她。不愛她就不愛她。她用一種徹底從容的方式,來面對愛人突然的情冷。
你不愛,好,不愛了就不愛了。
不是無所謂,而是因為,愛本來不是施捨。你不肯給,我也不強求。
師父要聶雲初迸現出鮮活的自己,讓那個男人重新迷戀。楚雨燕終於瞭解,為什麼聶雲初不那樣做。
因為她,無時無刻不鮮活。她從來都是如初的如斯的鮮活,只是那個男人愛上了別人的鮮活而已。
他出軌,並不是因為她的罪。
如果一個男人愛慕外面的無邊春色,你一個人,為了收斂他的心,搬弄出萬種風情,弄得自己人不人我不我,心力交瘁。
那樣的男人值得你那樣做嗎?何況再出色的一朵花也不可能代替無邊春色,他要走,還是走。
師父是讓她留,可是聶雲初,她留也不留。
我還是我,當年你愛上的是這個我,今天你拋棄的,還是這個我。因為男人的善變而改變自己,聶雲初她是不屑的。
她一定是個有風骨的女人。項重陽變了,她不哭,不鬧,不仇恨,不討好。
她似乎非常明白,人世間的事,變動無常。你愛我,這很好。你不愛,其實也沒關係。
就是這樣明慧,就是這樣灑脫。
她像是一尊慈悲的佛,看著人間的愛愛恨恨,紛紛擾擾。
她作為當事人,身處其間不覺苦楚。可是本可以冷眼旁觀的外人,卻深陷其中愛恨糾葛。
就她一個人太灑脫,她身邊的一切人都執迷。那項重陽很執迷,蘇笑,更執迷。
原來,總是覺得師父的理論酣暢淋漓,聶雲初柔弱蒼白得可笑。現在突然瞭解,世人皆可笑,唯有聶雲初,她不可笑。
可笑的只是,那樣一個聰慧雅潔的女子,生在這個污濁愚氓的人世,而錯亂了因果。讓人從此再也弄不懂,這世界啊,究竟什麼是因,什麼才是果。
楚雨燕歎了口氣。為什麼想聶雲初呢,她與聶雲初從不相識,卻好像是熟識的知己一樣,甚至可以想像聶雲初的笑容和神態。一切直逼眼前來。
晚上埋頭在李安然的臂彎,告訴他,她一下午在想聶雲初。李安然摟著她安慰,是不是沒有人陪,就胡思亂想了。
他摸著她的肚子,孩子好像感知了父親的手,很是強壯有力地踢了一下。
李安然笑著起身,撫著她的肚子和孩子說話,一邊和聲細語地哄,一邊警告不可以欺負娘。
楚雨燕聽著他溫情愛撫的話,就長長地舒氣,感到由衷的幸福。
楚雨燕覺得自己在開滿鮮花的花園裡走,五光十色,處處馨香,李安然就在一旁牽著她的手,他們相依偎著笑著,笑著,她飛快地跑,還像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穿著輕薄的春衣,光著腳丫,散亂長長的髮。
然後一個黑影,猛地拽了她腕子一把,她呀一聲尖叫,像是跌入了無底的懸崖,有人在閃電劃破夜空般,猙獰地笑。
她驚叫一聲醒來,四周黑暗,摸了一把旁邊,李安然在。
她大口喘息,將頭伏在李安然的肩上。身體輕輕地抖。
李安然好像也剛剛從噩夢中醒來。他拉著她的手,撫去她的汗,愛寵地吻她。
問她,怎麼了。
做惡夢,那個夜裡,他們夫妻一同做噩夢,李安然說,夢到他爹爹,渾身是血地向他撲過來。
他們相擁著,很久睡不著,快天亮的時候迷迷糊糊睡著了,楚雨燕又從噩夢中醒來。
一隻手拉她跌入黑洞,有人猙獰地笑。
李安然也沒睡好。不過他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留下楚雨燕在房間裡補覺。
楚雨燕卻是睡不著,頭有些濛濛的疼。中午李安然回來,李若萱開開心心的,她第二次被哥哥誇獎了,有一個方子開得還真是好。
一家人開開心心吃了頓飯。中午李安然也累了,陪著楚雨燕小睡了一會兒,醒來見楚雨燕睡得香,不敢打擾,輕手輕腳離開,去書房。
項君若的毒雖然被牢牢控制住,但還沒有解開,離約定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雲逸和婷婷的感情不錯,雖然偶爾還是吵。兩個人已經老大不小,雲逸離家快三年了,前一段時間雲逸寄書信回家把他和婷婷的婚事稟明了父母,雲家於是催著讓雲逸回家迎娶新娘。
一切都很順利,他和楚狂是雲逸的結拜兄弟,到時候會結伴去參加婚禮,帶上項君若化妝成的小廝。在雲逸婚禮畢,兄弟們會以相約遊山玩水為名,齊聚問鼎閣。
等待著那真相大白的時刻。李安然內心也有一點緊張。雖然他說不清是因為什麼而緊張。
拋下家裡,剛剛懂事的妹妹,一個待產的妻子。
說不出哪裡有點怪,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雖然斬鳳儀說會讓斬辛柔過來。那丫頭是他的得力幹將,比李若萱不知道要強上幾百倍。
他也寫信要曉蓮回來。很多生意賬目,家裡家外的事情,交給曉蓮還是比較放心。那孩子,帶她的師父在自己面前讚不絕口,稱讚她做生意剛柔有度,聰慧敏銳,堪稱神算。
斬鳳儀對他說,這些外在條件加上菲虹山莊的奇詭建築,沒人能佔了他李安然的便宜去。讓他儘管放心。
必須要把握機會。現在面具人最柔弱,最空虛。三弟還沒有把他的生意最後最大,他新一輪的殺手還沒有完全成熟。他的傷,應該還很重。
可是李安然覺得哪裡不對勁。
雲逸離開的上午天氣晴朗清透。李安然和楚狂作別,李若萱跟楚狂去了梅菊堂,他獨自返回菲虹山莊。
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他停步在家門外,向裡面望。
晴空白雲下,巍峨的菲虹山莊。
突然對他產生一種壓迫。好像那巨大的建築在突然間坍塌崩毀,像一面小山,壓頂而來。
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種的預感很熟悉。很熟悉。每一次總會發生讓人非常心痛的事情。孟伯伯過世,爹爹過世,都曾經有這種感覺,
那麼這次呢?
這次不祥的感覺比任何一次都強烈,強烈得幾乎可以侵佔他的呼吸。
像是有人抓著自己的心,慢慢地揉捏,一點點撕碎。
四周是晴朗明媚的天氣,可是李安然卻如墜冰窖,他感到四周死亡的陰影在向他慢慢侵襲,侵襲。
他甚至聞到腐爛的發霉的氣息,仿似看到野草在屍體腐肉之上瘋狂的蔓延滋長,彷彿看到斷壁頹垣上幽暗的月光。
李安然閉上眼。深吸氣。靜靜地站立,努力感受現實世界的陽光,初夏晴空萬里應該有的溫度。
他清楚地明白,這是他身體對自己面臨危險的示警。雖然危險在哪兒還不知道,雖然蛛絲馬跡也找不到,但是他可以肯定,菲虹山莊現在非常危險,涉及到死亡!
或許自己要離開是錯的。或許自己的離開會帶給菲虹山莊一場滅頂之災!
他進了後花園,看見楚雨燕頂著大肚子癡癡地站在湖水旁,倚著大柳樹發呆。她穿著件繡花的衣裙,寬大,輕鬆飄逸。
他走過去,把妻子輕輕攬在懷裡,眼含笑意地問,「幹什麼呢,一個人在這裡站著。」
楚雨燕道,「五弟走了嗎?」
李安然說走了。楚雨燕歎息道,「我也想去送,卻不想沒睡醒,你竟然也不叫我。」
李安然道,「不必了,昨天才在一起吃過晚飯,大老遠送什麼,你這幾天被噩夢折騰得睡不好吃不香,好不容易睡熟,叫什麼叫。」
楚雨燕道,「今天喝了你的安神湯,好好睡了一覺,已經好多了。」
李安然摸摸她的脈,笑道,「看脈象還不錯,回頭我再為你煮安神湯。」
楚雨燕道,「你自己也得喝安神湯。一晚上被我驚醒好幾回,又要照顧我,看你也是神情疲憊了。」
李安然摟著楚雨燕的肚子,笑道,「我熬一大鍋,讓這小傢伙也跟著爹娘一塊喝。他娘情緒不穩定,他也跟著受折磨。」
楚雨燕撫著肚子靠在李安然肩上溫存地笑。
仔細看楚雨燕的臉色,有些蒼白。雖然脈搏心跳都是正常無異,可是李安然老覺得她的人在一天天不可抑止地瘦下去。只是他擔心也不能說,楚雨燕現在本來就疑神疑鬼,精神動不動很緊張,她擔心對寶寶不好,可是她越是緊張,對寶寶越不好。
楚雨燕的情緒有點異常,很愛激動,很愛哭。動不動就很感懷,可能是噩夢的結果,她晚上睡覺怕黑,一定要點著燈。
這樣煎熬折磨李安然她又心疼,讓李安然去別的房間睡。李安然笑著安慰她,擁抱親吻她,睡覺時在後面擁著她,為了她不會夢魘。
一連七天,安靜無事。
李安然必須思考他懸而未決的心思。去還是不去。
如果他不去,這次行動全當廢了。面具人的老巢建築氣候都詭異,他去也面臨著難題,他不去對其他人更是別提。
最重要的是,錯過了,再也沒有這麼好的機會。
可真的去,菲虹山莊是個難題。他就是不放心。別的不說,那不祥的預感讓他不想走開。面臨危險時身體本能的反應,沒有證據證實,可是感覺有時候很神奇。他相信自己身體的感應。
李若萱對他說,她第二次夢到爹爹渾身是血撲向自己。他的心一緊,他也做過這樣的夢。
難道是,真有大的劫難,所以都會起感應?
楚雨燕每天喝安神湯,睡得勉勉強強,前天晚上又冷汗淋漓地驚醒,她又做噩夢了。從此非常依賴他,大白天也會覺得眼前有身手很快的黑影,幾乎寸步不能離他。
李安然抱著她,暗暗想,燕兒如此反常,這次絕對不能走了,一定是有事情!
下午陽光燦爛,李安然無來由的心煩,他做不下為項君若研製解藥的事情,在花園裡亂轉。
楚雨燕喝了安神湯睡了。李安然突然很想,很強烈地想,去找楚狂喝酒。
他都走到了大門口了,轉念想著楚狂在教若萱學琴,再說燕兒一會醒了找不見他就著急,於是作罷。
喝了杯濃濃的茶,靠在花園的籐椅裡曬太陽。
傳來楚雨燕的驚叫。他飛奔過去,楚雨燕面白如紙,冷汗淋漓,披頭散髮撲在他懷裡。
他撫著她的背,柔聲安慰。
他扶著她,到陽光萬丈的花園裡,在籐椅裡坐下,陪著她,細細碎碎地聊,細細碎碎地說笑。
他們相偎在一起,一起撫摸著他們的寶寶。寶寶感知父母的愛意,似乎歡騰地伸手踢腳。
生出來一定是個可愛的小東西。好動,一定會很淘氣。
不多時候李若萱回來了。他們都很詫異,李若萱說沈姐姐身體不太舒服,好像有點中暑,四哥給了她一本琴譜,叫她回來自己練,三兩天再過去。
李若萱是個開心果,她在哥哥嫂嫂之間插科打諢一頓,逗得嫂嫂開心,哥哥快樂。
然後她很有良知地說要去練琴。楚雨燕和李安然攜手去書房,李安然忙他的,楚雨燕說在一旁看看書,累了就回去。
書房裡有一摞李安然搬出來的舊醫書。楚雨燕隨手拿起,隨意翻。
書頁泛著黃,拿在書裡有一種歲月煙塵醃漬之後的薄脆,不一會就覺得手都髒了。
她本來沒有多少看書的心思,只是覺得這樣時時刻刻纏著李安然,心裡過意不去,她來作陪的。
胡亂地翻看著,累了,用濕毛巾擦擦手。逗弄一旁放置的吊蘭。
有風。等她再有興致看書的時候,風已經吹亂了書,凌亂地展開。她隨意固定住,看。
試情草。
生於雪山絕頂的岩石,極稀少。三寸高,細葉如松針,依附於石苔之上,初生粉紅色,後轉墨綠,六月開細小白花如小米,有奇香。七月即枯黃。根、莖、葉、花皆奇毒,初入肌膚麻痺微癢,人不覺,三個時辰後頭暈,發冷,有幻覺,用石英灰伴珍珠粉服下可救治。三日後即滲入全身血脈,無以救。平日無異,男子中毒絕生育,女子中毒則在孕後一百七十二天毒發,血如流,衣裙浸染如石榴,母子不可保。故當地人俗稱「石榴裙」「薄命娘」。因毒發前對丈夫分外眷戀,毒發時七竅流血,人碰觸則必死,男子懼,則遠遠避之,女子孤苦而終,故名試情。
試情。
楚雨燕突然一下子跳起來,慘白如炮烙。
她盯著案上的書,面無人色。試情,試情,試情草,自己一定是中了試情草!
她驚怖的神情讓李安然一下子衝過來,望著案上的書,下意識地扶著楚雨燕道,「怎麼了燕兒,出什麼事?」
楚雨燕一下子掙脫他,失聲尖叫道,「試情草!我中了試情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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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2:33
第八十三章 死局
李安然拿書瞟了一眼,溫柔笑道,「盡胡說,這就是記載。試情草都消失了近百年了,從來沒人用過。」
楚雨燕面無人色,搖頭道,「一定是試情,一定是它!」
李安然向她走過去,她飛也似的躲閃,李安然道,「你太緊張了,別神經兮兮的,哪來的試情,不會的。」
楚雨燕的腦子飛快地轉。
他的門人,在投入他門下的那一刻,都會被他施入各種不同的毒,到死也要聽他的控制。
可是自己從來沒吃過他的解藥,李安然從來沒發現她身上有毒。
是他慈悲?他怎麼會慈悲!
一定是試情。自己三歲沒有父母,家破人亡,被他養大,那麼就是在三歲的時候,進入他門下的時候,被他植入了試情。
從三歲起,就注定了今生只能是他的棋子。從三歲起,她就被詛咒,不能反抗,無法逃脫她的宿命。
她是他的棋子。她要聽他的話,服從一切命令。
他找人教她刀,教她易容,教她擁有女人絕代的風華,而最終的目的,是讓她做事的,不是讓她臨陣倒戈嫁給李安然!
她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就是他最厲害的武器。
利用自己的美色,對男人施以誘惑,予取予奪。如果不幸愛上,成了恩愛夫妻,懷了男人的骨肉,會在毒發前在男人的懷裡撒嬌依戀,形影不離,那麼自己突然毒發,就會結束自己和那男人的性命。
如果不幸被騙了,身邊無人,自己流血而死,是對自己不聽命令的懲罰。
如果聽話,面具人是不會讓自己懷孕的。她注定一生孤苦,做他手裡一個美麗的魅惑男人的棋子。
就是這樣的,就是這麼殘酷。
她的愛,是他最厲害的武器。楚雨燕突然想起她在杭州想離開李安然的時候,面具人出現,對她說,這是你的機緣。這都是你的命。你不要勉強自己,去愛他吧,我決不會怪你。
去愛他,愛上李安然,是面具人最終的目的。
愛上李安然,嫁給他,懷上孩子,然後在孩子一百七十二天的時候,全家死去。
這就是面具人的目的。他會成功地殺害李安然的肉體,利用她的愛。
她,才真正是李安然的死局。才真正是面具人一直想要看的拿手好戲。
自己柔情深陷,面具人沒有生氣沒有阻止自己。可是她進入有情癡,拿出一副不嫁李安然也不聽面具人吩咐的姿態時,面具人才真的緊張。
他不是因為自己明目張膽的背叛才現身有情癡處置自己。而是因為她不愛李安然,她不嫁給李安然,亂了他精心布下的局。
所以他坐不住了,他來,他那天或許真的不想殺自己,只是想把自己捉回去,重新把自己打造成一個順手的棋子。
可笑可歎的是,李安然差點殺了面具人。她回到李安然的懷抱,不顧一切嫁給他,他們共結連理,他們幸福地走到一起,卻不知道他們自己主動鑽入了面具人布好的局裡。
大婚那天,他還差人送來一株牡丹,如雪的白,幽蘭的香,名曰王者。
他一定在背後笑吧。一定很開心地嘲笑。這對小傻瓜,死期將近了,你們以為你們贏了,你們成功了?那好,你們就幸福吧,恩愛吧,盡快要個小寶寶吧。呵呵,可愛的小寶寶啊。
她早就懷疑了,可是怎麼也沒想到,竟會是這樣一場殘酷的死局。
一百七十二天,楚雨燕飛快地在心裡算,然後心一沉,好像,就是,今天?
她見鬼一樣向後退,撞到吊蘭上,「砰」一聲響。
李安然要衝上去,她尖叫道,「不要碰我,別碰我!」
楚雨燕望著李安然。這個男人,這個英俊不凡的男人,這個與自己同床共枕兩年的男人,這個自己愛著的,愛到骨髓裡的男人。他會因為愛自己,死去。
她捨不得。捨不得他死。尤其是因她而死。
他不過是給了她一個孩子,他們共同的孩子。
既然一開始就是罪孽,那應該是我一個人的罪孽,我一個人,帶著我們的孩子去承擔罪孽!
楚雨燕這樣想著,拚命地向後退!她臉白如紙,可是她很冷靜。
她半昂著頭,看準門,衝了出去。
外面是艷麗的殘陽。
她倉皇地逃,摔倒,起來接著逃。
然後一下子停頓住。下腹在劇烈地疼。流血。
腹內的孩子在翻動掙扎。她的孩子,在下墜,掙扎。
一陣劇痛。□猛地一熱,溫熱的血沖決出來,痛快地奔流。
孩子,他們殺了我的孩子!楚雨燕向前一個踉蹌,一仰頭,噴出一口血。
殷紅的血四濺開,宛如西天的殘陽。
她力盡撲倒,倒在了一個人的臂彎。
試情草。
有關試情草的一切瞬間閃電般在李安然的腦海裡呈現。
石榴裙。薄命娘。男絕育。女生育死。一百七十二天。
血崩,七竅流血,血溫熱時,觸之必死。
可以潛伏一生,平日與常人無異。
李安然突然絕望。試情草。
他的燕兒似已知道了一切,面白如紙,退卻,尖叫,呵斥他離開,不要碰她!
她跑出屋,沒命地逃。
燕兒,你一個人帶著我們的孩子,往哪兒跑?你的相公在這兒。你往哪兒跑?
你在台階上摔倒。
燕兒你一定瘋了,你這個時候怎麼能跑,怎麼能摔倒!會血崩的,你知不知道!
你為什麼跑。你是我的妻,懷著我的孩子,難道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們一齊死去。
你真傻,你是要留下我,讓我一個人活嗎?
天地為逆旅,人生皆過客,不過是住個客棧,住得長一點短一點,有什麼關係。
我們生來為棋子。從第一次見你,我就憐惜你。
從骨子裡憐惜你。走到哪裡都帶著你。不辜負你,不拋棄你。即便現在,你要死,我知道只要我過去,我會和你一起死。
我毫無怨尤。世間千千萬萬的利害,抵不過,我愛你。
愛你。知道嗎?
我知道你最怕寂寞,何況是那漆黑幽冷的黃泉路上。所以,我陪你。為夫我,陪著你。
李安然衝上去伸手攬住倒下的楚雨燕。她噴出的血,紛紛揚揚地落在他的白衣上。
楚雨燕倒在了李安然的臂彎。□在不停地流血。小腹突然不疼了,孩子,已經死了吧。
孩子死了。他還是衝過來抱住。
楚雨燕像被掏空了心,他真的跟了來,還抱住自己。
不知道嗎?相公,我說了,是試情草。
你知道了,怎麼還這麼傻,還跟來。
你是慣用暗器的,你瞭解這種毒。你的反應和判斷,應該比我更敏銳更冷靜,斷不會是一時的衝動吧?
相公,平日裡我老是害怕你不夠愛我,現在我希望,你不這麼愛我。我甚至希望,我們從來沒有相遇過。
何必呢?你有機會做得更大,殺了面具人,或許將來整個天下都是你的。你完全可以再娶個女子,她會再給你生孩子。她或許比我,更美麗。
你在我每年忌日的時候燒燒紙,沒有一個人會說你薄倖。
所以你何必,何必和我一起死!
我活著的時候你對我好,我就已經很快樂。你與我同死,你知不知道我內心的悲楚,淹沒了我們相愛的快樂!
我拿什麼可以回報你!你痛惜地在一旁看著我,不管我,我真的,不會怪你。
可是誰讓你衝過來,抓狂地抱住我,誰讓你這麼做!
我第一次知道,愛,撕裂了肌膚,侵蝕了筋骨,摧毀了心肝,讓我悲欲絕,慟欲絕,亂欲絕!
燕兒倒在我的臂彎裡,一下子變得很輕,輕薄欲碎。
我緊緊把她抱住。她的七竅在流血。她現在全身都是血。
我自己的女人,為了給我生孩子,她七竅流血,要死了。她身子輕了,血要流盡了。
我作為男人竟然那樣的無能,能夠給予她的,僅僅是我的擁抱。
是我從面具人手裡把她搶過來,她不敢愛,是我用或溫柔或強硬的手段偷走了她的愛,是我答應,要給她幸福。
可是我不能給她最起碼的生命安全,我何談給她幸福。
她嫁給我,把一顆靈透的心全放在我身上,為了所謂幸福。我卻毀了她,為了給我生孩子,害死她。
她經常擔驚受怕。害怕我不夠愛她。富貴榮華是許多女人嚮往的,可是我們所謂的繁華,卻害得她擔驚受怕。
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寵愛她,她才會害怕。
所以我必須要抱住她,我已經如此無能,我不可以,再那麼怯懦。
我現在一定很恐怖,並不美。
不美,還要命。所以請不要看著我。
可是他,更緊地抱住了我。他緊緊地抱著我,一如曾經那樣,我是他心中的寶貝。
要死了,我沒有多少力氣。我要抱著他,既然他已經抱住了我。
讓我窩在他的懷裡歇一歇。我不曾告訴過他,從相見的最初開始,我就希望自己,能死在他的懷裡。
我希望剛剛他不要撲過來,可是他既然已經撲過來,那麼我說,能死在他懷裡,真好。
我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值了。只是他為我所做的一切,可不值。所以我們這次相愛,我賺了。
如果情愛有輸贏,那麼世間哪個女人,能像我一樣贏。
哪個不服氣,把自己的相公拿出來,用試情草,試一試情。
來看看世間哪個男人,心甘情願,透徹心扉地愛一個女人,用自己的性命。
他李安然,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年郎了吧,他有很多機會的,有很多資本的,他還有沒有實現的抱負。
這個男人,只要他肯愛,世上會有很多女孩子願意被他愛。
可是偏偏被我,搶了獨愛。
這個男人,很俊美。可是被我毀了。他俊美的肉體被我毀了,他所有的前程和理想,也被我毀了。
對不起,我說。
他堵住我的嘴,在我的耳邊說,「燕兒,不要說對不起。我們不過是在,一家團聚。」
我的意識有些發沉。我們不是生別死離,我們只是一家團聚。我們帶著我們的孩子,去和他的爹娘我的爹娘,一家團聚。
呵呵,面具人費盡心思布好的局,就是讓我們一家團聚。
我停止了我的呼吸。永別了,這個世界。
燕兒的生機在一點點變細,在一點點消歇。
她擁著我,我感覺她在笑。
我看不到,可是我知道,她在我懷裡,蒼白地,細弱地笑。
她無力地,在我懷裡仰起頭看我,她的目光剎那變得很迷戀,我讀得懂,是對我的愛慕和迷戀。
然後她對我說,對不起。
在我們之間,還有必要說對不起嗎?我們生相廝守,死同毀滅。
我們因對方而毀滅,我們分不清,誰是因,誰是果。
萬法皆空,何來因果。有誰能逃得出,人生最後的毀滅。能因燕兒而毀滅,我很幸福。
我們沒有生離死別,我們現在正在一家團聚。
斜陽變得黯淡。楚雨燕停止呼吸,屍身向外倒去。李安然踉蹌地抱著,開始吐血,跟著倒下去。
倒下去。身下是冰冷的地。還有已經冷硬的妻子。
他抬頭看菲虹山莊。巍峨雄偉的建築,帶著斜陽慘淡的陰影,孤獨地直壓下來。壓過來。
強烈的預感在此刻應驗,原來是這樣。
李安然聽到劇烈的爆裂聲,大地在劇烈地顫抖,火藥,濃煙。
李若萱感覺天塌地陷。
一下子,她的家,天塌地陷。房屋搖擺,大地震撼。她倉皇逃出,看到四周,皆是在不可挽救地爆裂,坍塌。
她馬上衝向書房,她要找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任何時候都可以擋在前面護住她的哥哥!沒有哥哥辦不到的事,沒有哥哥想不到的辦法。
李若萱衝過去,腦袋一下子炸了。哥哥,哥哥他!
他和嫂嫂一起,撲倒在地。血,地上都是血。
李若萱尖叫著衝上去!
李安然看見若萱飛跑著衝過來,他幾乎用盡渾身力氣向她吼,「不要過來!」
李若萱怔住,但馬上衝過來,叫著嫂嫂,衝向楚雨燕的屍身。李安然的眼都紅了,拚死地一把推開她,她撲倒。
她驚恐地望著哥哥,爬起來攙住哥哥,哭道,「哥哥你怎麼啦!我嫂嫂怎麼啦!」
李安然打著晃,要昏過去。李若萱抱著他,撕心裂肺地叫。
後面有殺手,殺過來。
李若萱毫無察覺,李安然使出最後力氣,一掌打過去!
他噴出一大口血,李若萱驚恐地回頭,拔劍刺向襲來的殺手。
殺手死,李安然倒地。
李若萱衝上去抱住哥哥,李安然吃力道,「我不行了,找你四哥,別管我。」
李安然說完倒下去。李若萱抱著哥哥,看著遠處奔來數十個黑衣人,殺向自己。
齊齊的,像蝙蝠一樣飛。
李若萱啟動機關,「轟」地一聲響,地陷。
她和李安然來到最深層的暗道裡。驚慌的李若萱封死了所有來路,然後背著哥哥倉皇地逃,往遠裡逃,一邊逃,一邊封死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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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2:55
第八十四章 搏擊
一身白麻布衫,很單薄,似乎帶著月的清幽,雪的靜寂。
一張俊美的青銅面具。白皙的手指,白皙的梔子。
面具人望著菲虹山莊沖天的火焰,腳下的大地劇烈地震撼。
所有屬於李安然的繁華,在今夜之後,只剩下煙灰。
他輕輕地吹落手中潔白無塵的梔子,零落的香花。他無怒,亦無笑。
很久了,他蘇笑等這一天很久了。多少個日日夜夜,他時常戰戰兢兢,一切,會不會照著計劃進行。所有的回合,他李安然都贏。一個女人,到底行不行。
還真就行了。試情。它充分證明,男人,不應該太沉迷看重感情。
李安然,你說你一個男人,為什麼對女人那麼好。你對她好無所謂,可是你不能把命也給她。
面具人突然有幾分慶幸,無情雖然會導致孤獨,但至少不會喪命。想當年,正值年少,因為情,自己也差點喪了命吧。
雲初,雲初就是因為情喪命。那做誘餌的楚雨燕,也是因為情。
一場淒美的愛情,已然謝幕。菲虹山莊終於倒塌。在一瞬間,在夕陽沉落的一瞬間,轟然倒塌。
面具人屏住呼吸,騰空沖升的焰火,美得好像是一場幻覺。
真的嗎?幾次三番,動用那麼多成名的人物,自己都沒有討到便宜,現在終於,除去了李安然,這個自己最大的勁敵。
天知道,他無數次害怕過。整個計劃雖然像是一個無縫的天衣,可是他總是忍不住懷疑,李安然,憑李安然他那麼敏銳的嗅覺,會不會識破試情草,讓自己的計劃前功盡棄?
可是現在,雄偉的菲虹山莊在緩緩地倒塌,李安然已死。這是天意。
李安然已死。他為他的紅顏知己殉葬,整個菲虹山莊,因為他殉葬。
從此世界上再也沒有菲虹山莊,只有他詭異莫測的雲初宮。從此以後是他的天下,他再也找不到,可以相抗衡的對手。
有一點寂寞。可是他享受寂寞,他並不喜歡,勁敵給予他的焦灼和難以把握。
男人,成就整個天下,他的工作,是殺人放火。
他蘇笑,又放了好大的一把火,菲虹山莊燃起的烈焰,烤紅了整個天。
菲虹山莊必須要毀滅。這是他定的宿命,即便是李安然,也不能夠逃脫。
只剩下斬家,看看現在斬家,還敢不敢不聽話。
邱楓染站在一旁,盯著沖天的火,看著雄偉的建築一夕倒塌,他和面具人一樣,不敢用力呼吸。
二哥,就這樣完了。
那麼多的殺伐,那麼強勁的對手,二哥都可以戰勝,最終化險為夷。現在居然,就這麼一下子完了,全完了。讓邱楓染不可思議。他真的不可思議。
女人。因為一個女人。難道男人因為一個女人就可以輸的這樣慘?
邱楓染在漫天的焰火前,一遍遍想起李安然。曾經那麼光風霽月的李安然。
他突然有一點悵恨。說不出來的一種悵恨。
面具人道,「李安然的人死了,很可惜是不是。」
邱楓染道,「是,很可惜。」
面具人道,「誰讓他是李長虹的兒子呢,不是他死,就是我們死。」面具人突然對邱楓染笑,「其實我們死,也是很可惜。」
邱楓染冷著臉,不說話。
面具人那晚似乎很想說話,他說道,「李安然死並不可惜,他用這種方式死,才是可惜。」
邱楓染心一顫,怔怔地望著他。
面具人低笑,湊過去跟他耳語道,「我如果是你,會覺得琳兒比謝小倩更合適。」
他說完仰天含笑而去,留下邱楓染,靜靜地看著,焰火漸漸衰微,漫天煙灰。
巨大不安的震撼,塌陷。
項君若衝出來,漫天的煙灰,四周都在爆炸。
怎麼了?菲虹山莊怎麼了?
撲面的熱浪,令人窒息的氣流,殺人的血腥。
黑衣殺手正在殺人。肆意的殺沒有抵抗的,倖存的僕人。
出什麼事了,李安然呢?
項君若奔出去,處處殺機。
他左手劍遠沒有右手那樣嫻熟,但殺機一動,勢不可阻。依然準確,狠辣。
三個殺手倒地。項君若判斷,來犯的不是頂尖的殺手。
他穿梭在殘垣斷壁中,尋找李安然。呼喊。
引來一群殺手將他團團圍住!
他靜靜地駐足,冷然四顧。
此情此景,也只有拼了。項君若出劍。他的腕一抖,劍尖仰頭呼嘯,像毒蛇發動攻擊一樣咬。
然後橫掃。順著左手的力道,橫掃。
左手劍,本來就是劍走偏鋒,此時是臨危垂死時候的最後一擊,幾乎完美地擊出了他曾經的風度。
當年,他遠遠超越於其他殺手之上,他是殺手中的翹楚,別人望塵莫及的第一。
今夜,在這些初出的殺手面前,他只有左手,但還是第一。
但他力氣不支。驟然調動真氣,原本就沒復原的身體很快不聽使喚。感覺刀光劍影,馬上要萬箭穿心。
楚狂呼嘯著趕到。連環刀。
厚重的,黝黑的,寬大的,連環刀。
好像肆虐的北風,在高山的巖洞中,肆意地尖著嗓子呼嘯。
刀鋒甩散的血,像一場細雨,還溫熱。空氣中,頓時壓倒了火焰和炸藥的嗆鼻味,是血腥。
漫天的血腥四散開來。殺手望而卻步。
楚狂今夜,大開殺戒。
火焰,爆炸。楚狂眼中的菲虹山莊,只剩一片炙熱的廢墟。殺手四出如嗜血的蝙蝠,橫行在無人之境。
他一下子就紅了眼。衝了過去。
一條血路。他將項君若救出,項君若壓制著身上的傷,費力地喘息。
楚狂道,「我二哥呢!」
項君若搖頭,「我沒見,找了半天了,到處都沒見。」
楚狂昂首環顧。天空還是發紅,塌倒的建築散著濃重的煙。
二哥呢,不可能連家都毀了,他不聲不響。
燕兒呢,若萱呢?
一瞬間有一種難以言傳的靜。伴著血腥,詭異的靜。
莫非,出意外了。二哥一家人,一起出意外了!
見了鬼了,二哥在,能有什麼意外!就算出意外,也不應該這樣乾乾淨淨,看不見個人影!
看著忌憚不前的殺手,楚狂撫了撫嘴角的血腥。橫著刀,俊臉突然一笑,轉而癲狂,仰天長笑。
他手中的刀,激烈地顫抖蜂鳴,映著夜空的暗紅,一聲龍吟,楚狂整個人揮刀衝了出去。
刀鋒呼嘯,閻羅取命,他殺無赦。
一個,又一個,幾乎沒有動招,就倒下。
項君若撫著傷,看著。
他知道,江湖中論膽氣,楚狂第一,誰也比不過。
楚狂敢於表達情緒,他的招數其實算不上精巧高明,可是他敢拚命,他不出招則已,一出招就拚命。
沒有多少人真正想喪命,所以楚狂,也常常能所向無敵。
今夜楚狂不是拚命,他在索命。
或許他預測到,李安然,很可能,已經不在了。
李安然是他這輩子最好的,唯一的兄弟。
項君若的血突然向上湧。沸騰地翻湧。
得知己如楚狂,李安然或生或死,他都是有幸的。
沒有多少人,能真正面對那一個時刻。
血雨腥風,殺戮不止。
每一個小男孩都曾經幻想自己能成為英雄,幻想過金戈鐵馬,從者如雲。
當真正面對殺戮,知道這不是一場必勝的戰爭,自己都無法保全自己的生命,在那一刻,已經長成男人的小男孩,放棄做英雄。
退一步可以生,進一步即將死。
可是楚狂已經向前衝。他不顧一切向前衝。來殺我二哥,你們全該死!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有一種東西燒沸了他血管裡的血。他不再思考,只憑直覺。
連直覺也嗜血。望著這個男人,才知道有一種氣勢,可是雄霸到讓天下流血。
焰火熄滅,殺伐已消歇。
楚狂孤身佇立,月光慘淡,夜風獵獵。
腳下的屍身橫七豎八。楚狂靜靜地看著溫熱的血流過刀鋒,折射著淡弱的月光,滴進石頭縫。
他開始找,冷靜地,凶狠地找。
李安然就是死了,總得有屍身。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會是先死了然後被炸藥炸得血肉橫飛吧?可就算是被炸飛,總得找到證物,證實李安然死。
在書房門口,找到燕兒的屍體。她七竅流血死,下身的血泊中,找到一個成型的血淋淋的嬰孩。
畢竟六個多月了,是個男孩。
楚狂突然覺得淚直逼眼眶來。他仰天歎氣,忍住。
燕兒死了,二哥呢?
二哥呢?!
楚狂有點抓狂。
二哥哪裡去了。老婆孩子都死了,二哥哪裡去了,還有若萱!
他頹然靠在石背上。旁邊是楚雨燕可怖的屍體。
二哥一定不會丟下燕兒不管的。就算是出事,二哥也應該在附近。
該不是,二哥那時候在顧念若萱。
可是沒有啊,諾大的菲虹山莊他和項君若全都找了,每個石頭縫他們都找了,沒有啊!
項君若慘白著臉靠在他身邊。楚狂冷冷地斷定,「一定是,我二哥出了危險,若萱帶著他哥哥,躲進地下的暗道裡了。」
項君若道,「我就在地下的暗道,被炸開了啊!」
楚狂道,「菲虹山莊有好多種暗道。被炸開的,是挨著地面平日可以看見少量陽光的,還有更深,更安全的暗道。」
項君若的眼睛一亮,「那我們,打開暗道就可以了。」
楚狂一下子苦澀地笑起來,「打不開。那些暗道我們根本打不開。」
項君若怔怔地望著他,楚狂道,「菲虹山莊的機關,也要我二哥做了標識我才認識。至於暗道,我一竅不通。這世界上精通可以帶著人隨意通過的,除了我二哥,就只有若萱。一定是,我二哥受了極重的傷,若萱帶著他躲了起來。」
項君若道,「那我們,只有等。」
楚狂轉過頭去,望著渾濁的有著淡淡緋紅的夜空,輕聲道,「是,我們只有等。」
楚狂就在那一片廢墟中等。就在楚雨燕出事的地點等。
第二天,下起了雨。
楚狂橫刀四仰八叉坐在一把破椅子上,頭頂是一個新搭建的爛亭子。
他就在這裡等。有他楚狂在,誰也別想把暗道破壞了。他就在這裡,像飲水一樣地喝酒。
受命來炸毀暗道的人在外圍團聚,不敢進來。
楚狂喝酒彈奏十面埋伏,伴著陰沉的雨,情緒激盪,殺氣漫天。
他沒有分毫萎靡,他殺氣正盛。
邱楓染來。
還是潔淨無塵的白。打著傘,站在楚狂面前。
楚狂冷笑。喝酒吃肉。
雨水淅瀝,打濕了邱楓染素袍的底襟。
楚狂半昂著頭笑,「三哥這是從哪裡來,這雨聲滴滴答答的,好聽嗎?」
邱楓染望了他半晌,說道,「能聽你叫一聲三哥,很難得。」
楚狂笑道,「是很難得。以後就再也不叫了。」
邱楓染道,「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他是你兄弟,我也是你兄弟。」
楚狂道,「別,我承擔不起。沒有他,我們還做什麼兄弟。沒有二哥,哪來的三哥。我們倆是最極端的兩個性子,互相都看不順眼,沒有他,我們就是過了八輩子,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我也就是有病,才跟你稱兄道弟這好幾年。」
邱楓染淡淡苦笑。沒再說話。
楚狂道,「你不是來敘舊吧,要殺儘管過來殺,我陪你打。」
邱楓染道,「四弟你最好讓開。二哥死了,就算沒有死,也一定要把他找出來。說不定他等著你的救治。你這樣守著,他出不來,必死。」
楚狂道,「你給我閉嘴!二哥若活著,能進的去就出的來。」
邱楓染道,「你別強了。我告訴你,二哥死了。暗道裡只有李若萱。我們只是想毀滅暗道,至於李若萱,我可以不殺,送給你。」
楚狂哼笑道,「用不著,有我楚狂在,這菲虹山莊就有了主兒,任何一條暗道,我看誰能炸了去!」
邱楓染歎氣道,「你這是何苦。天下大局已定,你再怎麼做,也是徒勞無功。」
楚狂笑道,「就算我二哥死了,可我楚狂還活著。有我楚狂活著,你們一樣別想成功!」
邱楓染仰天望傘,輕笑。
他往回走,突然回頭,對楚狂道,「二哥他,死於試情。」
楚狂道,「試情?」
邱楓染道,「試情草。在楚雨燕的身上,毒發時,觸之即死。據線報說,他明知道,可還是衝過去將楚雨燕抱住。他中毒了,被李若萱拖入暗道時,已經毒發,吐了好多血。」
楚狂聽著,指尖冰涼。
邱楓染道,「所以你別守著了,他死了。誰也想不到,他竟然那麼愛那個女人,連命也拼上。」
風吹雨,打在邱楓染的白衣上,地下是未清理的屍體,他的衣服上點點血污。
讓他厭惡,他皺皺眉,斜七豎八的屍身被雨水浸泡,流出的血隨著雨水積攢成一片片紅色的水泊。
楚狂看著他皺眉,就非常有一種衝動,他想殺了那個一身白衣裝腔作勢的傢伙。他處處嫌髒,他到底比誰乾淨?
邱楓染再次停住,冷著眼神和嘴角,回頭對楚狂說,「今天我們一定要打開暗道。你一個人不是對手,我是因為死去的二哥,才跟你說。」
楚狂「哼」了一聲,紅著眼睛冷笑道,「那謝謝了。可是你這個一塵不染假惺惺的樣子,我看著不順眼,我告訴你,我現在看你非常不順眼!我也是因為死去的二哥,殺了你!」
楚狂衝過去,揮刀凌空斬下,孤注一擲,壯士斷臂般悲壯。
邱楓染揮劍,玉龍飛雪劍,殘照當樓般綺艷。
楚狂的刀像是一股黑風,遭遇邱楓染緋紅的劍光。強烈的碰撞。他們二人對彼此的招路都很熟知。邱楓染知道楚狂刀裡的膽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所以他的劍微微避開,沒有完全和楚狂正面交鋒。他想待楚狂一擊不中之下,挑劍反擊。
楚狂也知道邱楓染的劍在於快和變幻。不快,玉龍飛雪劍不會成紅色。不變幻,就沒有流轉的光。所以在刀劍相接觸的同時,他的刀就隨著邱楓染的劍,一起上挑。
邱楓染驚奇。他聽說過,這小子練就了連環刀。可是連環刀重在攻擊,不能糾纏的。
他怎麼就學會糾纏了。剛才他一身的怨氣,一身的殺氣,一身的恨,恨不得將自己一刀兩段,扒骨吃肉,一刀下來,狠絕殺絕,成敗就此一擊的樣子,沒有理由,轉瞬糾纏。
何況楚狂這小子,從來不糾纏。他的招路簡單,一刀斃命,或者不斃命。他不見招拆招,憑的是穩准狠,拼的是膽氣。
今天,這是怎麼了?
楚狂糾纏,隨著劍,格住,突然抽刀後退,然後衝上去又是一刀!
更加狠厲的一擊。任何猛厲的攻擊之前,都是先後退。邱楓染突然覺得,楚狂的攻擊鋪天蓋地,如同洪水絕提泰山壓頂,讓人無處喘息。
邱楓染繞劍。劍傾斜著橫攔楚狂的刀,劍斷。
邱楓染後退,楚狂的刀呼嘯而至。
用斷劍從下往上攔,劍再斷。
邱楓染突然絕望,今日,他打不過楚狂。
哨音動。殺手蜂擁而至。
楚狂殺。
邱楓染狼狽地退到外圍,「撲」地一聲,一道飛血橫斜著打落在他身上。
一具屍體跌落地,濺起泥濘的血污,噴在邱楓染的身上。
邱楓染下令撤。眾人倉皇而逃,楚狂殺掉刀前的一個人,發現再無人可殺。
他還保持著殺伐的姿態和表情。他的表情很猙獰,發盡亂,衣盡濕,橫刀站立在風雨中,很偉岸。
他的心,抽搐著,痛著,很迷亂,想要發洩迷狂。
二哥死了。他真的死了。
他仰天笑。二哥真的死了。
他唯一的兄弟,他至熱至深的知己。真的死了。
楚狂撕心裂肺地仰天嗥叫。像一隻狂野受傷的狼一樣,仰天嗥叫。痛到了骨髓裡,痛進了頭髮絲裡。痛徹了心扉。
二哥死了,二哥真的死了!
能夠激勵人心的,還有仇恨。
誰殺了二哥,讓他用一百倍的痛苦,來還償。
他吹動尖銳的口哨,拿著白衣堂的令牌,扛著刀。
在他身後,整整齊齊站著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李安然調教出的弟子。
世人必須要知道,菲虹山莊沒有了李安然,還有他,楚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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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5:10
第八十五章 草包與非草包
楚狂正看著對方手裡的人質。沈紫嫣,他的妻。
來人在冷笑。冷嘲熱諷對他道,「你是要她的命,還是接著死守暗道。你號稱楚狂,秦樓楚館,紅袖添香,最拿手的,是憐香惜玉。李安然為了老婆可以去死,在下可就只等著閣下讓一讓位置。倒不知這沈家小姐,在你心中是什麼樣的重量。」
楚狂扛著刀,盯著來人笑。笑得很美很舒暢。
沈紫嫣的面色蒼白,但眸若點漆,非常平靜。她嘴角掠過一絲笑影,對楚狂道,「相公你不用管我,你該做什麼做什麼。」
來人的刀逼近沈紫嫣的脖子,笑道,「沈小姐你別犯傻,你為他死了,他還會娶新的,為幾條暗道丟了性命,你可真是犯不上。」
沈紫嫣道,「他要做什麼,我幫不上,也絕不會拖累。便是今日死了,我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楚狂道,「紫嫣他說的對,為幾條暗道,不能讓你陪上性命。」
來人嘿嘿一笑。楚狂玩著刀,歪著頭也在笑。
他突然將臉一冷,喝道,「你長了幾個膽子,敢威脅我楚狂!」說完欺身而上,落刀!
沈紫嫣只覺得眼前晃然一暗,跌入一個人的懷抱,她很熟悉的濃重的男子味道。
楚狂攬著她低問道,「你沒事吧。」
沈紫嫣搖頭。楚狂將她放下,一腳踢開剛才挾制沈紫嫣人的屍體,退出十來步,扛著刀指著沈紫嫣道,「不錯,她就是我的女人。我看誰敢欺負她一個指頭,我殺無赦!想欺負她好辦,先殺了我,否則,就算我楚狂被扒了皮,被打斷骨頭抽了筋,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找他索命!」
他殺氣騰騰地用目光橫掃,眾人眼見剛才那人吭也沒吭一瞬間人首異處,皆偷偷地後退半步,似乎生怕被楚狂看到。楚狂哼笑道,「她現在就在這兒,哪個吃了豹子膽就過來欺負她,我楚狂看著,你殺了我欺負她是你有本事,爺爺我死了也佩服,來啊,過來啊!」
楚狂吼,眾人抱著團後退。
楚狂走過去拉過沈紫嫣攬在懷裡,仰天笑,回頭道,「想欺負女人,也要看看她男人你們惹起惹不起。我看誰以後敢打她的主意,敢動她半根毫毛!」
眾人紛紛後退。
楚狂冷笑一聲,轉身擁住沈紫嫣,柔聲道,「剛才嚇壞你了吧。」
沈紫嫣搖搖頭,這個柔弱的女子很平靜。只是淒風冷雨,腳下斷壁橫屍,觸目驚心,讓她想嘔吐。
楚狂扶她坐下,問道,「他們抓你來這裡,梅菊堂是不是也被他們毀了?」
沈紫嫣道,「沒有,他們沒動梅菊堂。單是抓了我。」
楚狂沒說話,仰著脖子喝酒。沈紫嫣道,「還是,沒有找到二哥嗎?」
楚狂說「沒有」,轉而對沈紫嫣笑,說道,「不曉得他在哪個犄角旮旯裡躲起來了。」
沈紫嫣無話。看著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在隨意而有秩序地吃飯,只是他們的白衣都已變成灰衣甚至黑衣了。她對楚狂道,「我以後讓人送飯,再帶些衣服來。」
楚狂道,「好。等雨停了,我找人清理了屍首,就在這裡蓋一間大房子,叫做,安然堂。希望二哥,能像他的名字,有一天安然無恙地從暗道裡走出來。」
沈紫嫣淺淺地笑了一下。楚狂道,「你也別回去了。太危險了。他們一定是想好辦法了,剛才威脅我不成,現在一定是去搗毀梅菊堂,要把我引過去。」
沈紫嫣的臉越發蒼白,一把抓住楚狂道,「那,那怎麼辦?」
楚狂放下酒道,「我去。白衣堂的弟子,在這裡守著暗道和你。」
沈紫嫣緊緊抓著他,驚恐道,「你,你一個人,怎麼行……」
楚狂起身,撫著妻子的小臉道,「沒什麼不行的,你別怕,我一定回來。」
沈紫嫣拉著他的衣袖,和他一起站起來,說道,「我要和你一起,不要留在這裡,他們要毀壞我們的家,我要和你在一起。」
楚狂摟著妻苦笑,「我一個人,護得了自己,護不了你。」他說完扛起刀,和白衣堂弟子打了聲招呼,對沈紫嫣道,「你聽話,留在這裡。」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風雨,偉岸,英挺,磊落無所畏。沈紫嫣癡癡地望著,覺得自己的丈夫,像一個挺立不倒的王者。
過不久,聽到梅菊堂的廝殺。而奉命前來炸毀暗道的人看見整整齊齊排在一起的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開始猶豫遲疑。
拚殺。一剎那的交匯。黑衣人死。
這白衣堂的弟子,比想像中要驍勇善戰的多。他們招式不同,各有所長,卻個個精銳。
來人倉皇而退。
過了一個時辰,楚狂扛著刀回來,一身都是傷。
沈紫嫣不敢靠近,他一身血腥。有的傷口翻捲著,她根本不忍看。
白衣堂的弟子為他清理傷。他疼得吸著氣,展顏對沈紫嫣笑。
在安然堂正在打地基的時候,劉青山率領三百死士,浩浩蕩蕩趕來投靠楚狂。當年杭州數萬難民得李安然救助,現在菲虹山莊出了事,劉青山精挑細選三百勇士,不捨晝夜趕來效死。
就在當天晚上,斬鳳儀亦匆匆趕來。
面具人見此,放棄了暗道。鳴金收兵,全部清退到他們的地盤。
斬鳳儀的臉色也有些青白,狐疑地問楚狂,「李安然真的死了?」
楚狂頹然笑著喝酒,哼笑道,「誰知道!」
斬鳳儀氣道,「那你死守著暗道有什麼用!」
楚狂道,「難道要他們炸!就算我二哥死了,還有若萱!她大難沒死,難道要他們給炸死!」
斬鳳儀無語,盯了楚狂半天,說道,「可是暗道打不開,那丫頭,你以為那死丫頭敢出來!如果成,我看她會在那裡面躲一輩子!」
楚狂道,「是不是你也想炸開!」
斬鳳儀道,「為什麼不炸開!只有炸開才知道,他李安然是死是活!」
楚狂道,「我不管是死是活,總之不能炸。你懂什麼,那暗道裡面,補品醫藥應有盡有,完全可以養傷!他們要是想出來,機關一按就能出來,你以為是困在裡面出來有多難啊!要你炸開幫忙啊!」
斬鳳儀跺腳道,「你真是個白癡!李若萱是誰,就沒見過她那麼不頂用的,她能照顧她哥哥嗎!她把她哥哥背入暗道,她嚇破了膽了,她自己敢出來?可是李安然他是受了重傷,中了劇毒的,我們不趕緊把他挖出來,你想讓他被若萱那丫頭給害死!不害死也耽誤死!」
楚狂起身氣道,「暗道都能炸毀,裡面的人還能活嗎?你想想清楚,我二哥就是活著也被你這小人給害死!」
斬鳳儀道,「我小人,我怎麼小人了!好!就算我是小人,我吃飽了撐的管這個閒事,累死了我六匹馬趕回來,你不會是想讓我和你一樣,傻子似的死守暗道!」
楚狂指著外面道,「誰讓你來,不願意呆就滾回去,別說是你,這天底下少了誰,我也一樣!」
斬鳳儀瞪著楚狂半晌,突然莞爾,笑道,「我這才來,都沒有坐下喝口水,你這就趕我回去啊?」
楚狂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坐下。
斬鳳儀道,「知道你脾氣不好,可也不知道有這麼壞。我的馬全累死了,你行行好,給我找匹馬,我就火速趕回去,省得惹你生氣。」
楚狂哼道,「你少跟我貧嘴。」
斬鳳儀半天不說話,見了桌上的酒,遂自己倒出來喝。他忍不住道,「你就真的不想知道,李安然他還在不在?不弄清楚這個問題,我們以後怎麼做事。」
楚狂道,「他在不在還有什麼關係,反正菲虹山莊毀了,剩下的事,我本無所謂。他活著,我有一個可以喝酒聊天賞琴的兄弟,他死了,剩我一個。有什麼關係。」
斬鳳儀突然有點感傷,笑道,「我就做不成和你喝酒聊天賞琴的兄弟嗎,我不喜歡男寵,沒有斷袖之癖。」
楚狂笑,「你這個人,喝酒聊天賞琴沒問題,可就是做不成兄弟。你那個脾氣,我從來就看你不起,也就是我二哥傻,把你當兄弟。」
斬鳳儀啐道,「你以為就你和李安然是兄弟,我們從小在一起十年,是比和你還要鐵的好兄弟!」
楚狂道,「就憑你,你也配談兄弟。你知道什麼是兄弟嗎?你以為在一起十年就是兄弟了?你以為你在江南危急時候出手相救就是兄弟了?我告訴你,你根本就不懂情,男女之情不懂,兄弟之情更不懂!你天生就是個絕情種,風流自在,遊戲人間,對所有人你都是戲弄和利用。你以為我不知道,對我二哥,你不是利用嗎?你不願意面具人獨霸天下,你受不了被人予取予求的束縛,你救了我二哥,不是為了你自己?面具人積威已久,你不和我二哥聯手,你和誰聯手,誰敢和你聯手?」
斬鳳儀聽聞,仰天冷冷一笑。
楚狂道,「我尤其討厭你顯擺你那副臭德行,還調戲燕兒和若萱。你戲弄他,看著他氣恨你就覺得好笑。你憑什麼這麼放肆,你得了便宜還賣乖,還笑他偽善。我告訴你,他不殺你不是因為偽善,他是念在了你們之間的那點情分,恨鐵不成鋼,還把你當成是兄弟。就你,哪裡配做他的兄弟!若萱是他什麼人,那是他一直養在家裡未入世事捧在手心裡管著罩著的妹妹,你斬鳳儀若有半點兄弟情義,就算是你沒碰過女人,被人灌了春藥,也不該去碰她!你說你是什麼東西,玩別人愉快嗎,那好,你們斬家,也很快被面具人玩了,他也一定會玩得很愉快。到時候你就是躲進問鼎閣,可你最好記住了,可沒人,去給你死守暗道。」
斬鳳儀聽了譏誚地笑,說道,「你放心,我不是李安然,沒他那麼蠢。為了個女人,弄成這樣。他得了失心瘋了,明知道要死,還衝上去,還抱住。他想標榜自己做情聖嗎,他活該!那時候就不想了,妹妹呢?山莊呢?肯為他死的兄弟呢?知道多少人跟著他殉葬嗎?一個女人有那麼重要,比他生命中的任何一切都重要嗎!」
斬鳳儀說到最後已經火了,對楚狂嚷道,「你給他死守什麼暗道,他要做情聖死,他顧念他外面的兄弟了嗎?我們都已經商量好了,要去翻了面具人的老巢!他呢,呵呵,」斬鳳儀氣恨地笑,「他倒好,為個女人死了,明明可以避免,他還上趕子尋死了,他想幹什麼,這就是你的好兄弟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就是個草包,拿他當兄弟我自己也是個草包!」
楚狂一把抓住斬鳳儀胸前的衣服,幾乎把斬鳳儀拎起來,惡狠狠道,「你懂什麼懂,什麼叫草包!我看你才是草包!你沒愛過,你知道什麼是情重,你以為誰都像你!你以為,就你做大事,大手筆!狗屁啊,你現在就死,看看十年後誰還記得你斬鳳儀!」
斬鳳儀火道,「你也現在死,看看十年後知道你楚狂的有多少!」
楚狂上去就一拳,斬鳳儀打回去,罵道,「我就這麼說怎麼了,我看你也是個草包!一對草包!守什麼暗道,他人都死了你守什麼暗道!」
楚狂指著他惡狠狠地警告道,「我告訴你,現在唯一能保證若萱安全的,就是這暗道。你敢炸我就敢殺,我們試一試誰狠!」
斬鳳儀一把推開他,說道,「你簡直是不可理喻,你是不是殺糊塗了,見人就想殺!我們打開暗道就可以救出若萱,別說她不敢出來,就是她敢出來,你知道從哪個口出來,萬一出來遇見的不是我們,是他們,你想害死她啊!」
楚狂道,「那你知道他們躲進了哪條暗道,菲虹山莊到處是暗道,你一道道炸啊,若萱只聽到外面不停地炸,她知道是誰炸的嗎,她不害怕嗎,你想嚇死她啊!」
斬鳳儀道,「你簡直胡說八道,她真那麼膽小,就是嚇死了才好!」
楚狂突然安靜下來,仰靠在椅子上,盯著浩渺的夜空,突然流出淚來,他輕聲道,「你不要和我爭。這暗道不能炸。我有一種感覺,我告訴你,這叫直覺,從來都很準,我從來都相信。我感覺,二哥還活著,他奄奄一息,正在養傷。就在地下,在這暗道裡,養傷……」
斬鳳儀怔怔地看著他,剛才還發怒的偉岸男人一下子變得很感性,有著強烈磁性的感傷和嫵媚。楚狂回頭對他笑道,「你就是有千萬種理由,也不能炸毀暗道。你必須要相信我的感覺,我二哥,」楚狂指指地下說道,「他就在這暗道,我甚至能聽到他的呼吸,氣若游絲,但他不會死,他要養傷。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暗道。我們把他和若萱找出來,也不一定像這暗道一樣,能保護他周全。」
斬鳳儀突覺得背後生陰風,有一點陰森恐怖。這男人,楚狂這男人,不會是悲痛成狂產生幻覺了吧?這話說的,真是詭異。可是他的動作神情,又很冷靜,他的眼睛,有著紅血絲,但是深邃清明,他的人應該還比較清醒。斬鳳儀望著他,悶了半晌,揮手歎氣道,「好好,聽你的。真見了鬼。說得跟真的是的。你是太累了,你睡一會兒,我頂著。其實也沒人了,我一來人全走了,就跟你說過,面具人他,他現在就沒有幾個好殺手,這麼多人被你一個人殺得七零八落的。」
楚狂笑哼了一聲,閉上眼睛。是,他累了,要睡一睡。
在菲虹山莊的廢墟上,蓋起了一排寬敞明亮的房,喚作安然堂。旁邊還是菲虹山莊的廢墟,清理了屍體,很多人在撒石灰。
楚狂懶散地半躺在籐椅裡,看著賬本裡菲虹山莊的生意。
建築被毀,人員死傷,他無暇顧及外面的生意,僅僅這半個月,生意店舖有半數被毀。那個邱楓染,果真是手段凌厲,手段凌厲啊!
二哥當時怎麼就瞎了眼,認了他做兄弟。
二哥這個人,眼光還真是有問題,付清流斬鳳儀,從小一起長大的,他沒辦法。可是這邱楓染,平時就又毒又寡的臭樣子,他怎麼就能看順眼。
楚狂狠狠地喝了杯濃茶,真要命,他本來就不喜歡做生意。要不,交給斬鳳儀。那該死的邱楓染,把山莊裡資深掌櫃的,要麼殺,要麼拉攏。看著賬本楚狂也搞不清楚,菲虹山莊到底還有多少財富。
他突然心一緊,天啊,他怎麼就忘了一個人?
曉蓮。曉蓮啊!
曉蓮在哪兒?菲虹山莊出事的時候,她應該在回菲虹山莊的路上,二哥準備離開,要她回來照顧的。
如果她不出事,她應該到了。可是現在,人呢?
楚狂再也坐不住,發動一切人馬,找曉蓮!
不會是,曉蓮也被殺了吧?曉蓮聰明穎悟,二哥又憐惜信任,從一開始就接觸核心經濟,她跟隨的,是菲虹山莊最穩沉最有韜略的薛掌櫃,薛掌櫃當了菲虹山莊半個家,在菲虹山莊幹了二十多年,算是一朝元老忠心耿耿,邱楓染首當其衝就是除掉了薛掌櫃。
會不會,連曉蓮一齊殺了?
楚狂突然就火大,真想揪出那該死的邱楓染,一刀剁了!
三天過去了,到處回報,沒有曉蓮的消息。
五天過去了,有人報來說,菲虹山莊出事的後一天,住在凌霄客棧的曉蓮突然失蹤了,沒找見屍體。
項君若見他心急如焚,問他,曉蓮到底是什麼人。
楚狂一臉失落,「從前倒也算了,現在,她是能助菲虹山莊一臂之力的人。」
項君若不解。楚狂道,「我早年做過一點生意,但是不喜歡,就扔了。現在慢慢學怕是來不及,沒等我學會,就會被吃光了。」
他望了項君若一眼,苦笑道,「看來只能,便宜了斬鳳儀。找不到曉蓮,交給他吧。」
項君若突然問道,「曉蓮喚李安然,喚作什麼?」
楚狂奇怪,盯了他半晌,沒人為他施藥,他的臉越發白了。楚狂奇怪道,「少爺啊,怎麼了?」
項君若的人,突然之間,差點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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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5:24
第八十六章 曉蓮的意外
曉蓮在被扼住咽喉,蒙上眼,堵上嘴的一剎那,就知道,菲虹山莊出事了。否則,沒人敢。
有人粗暴地將她扛在肩上,然後被狠狠地扔在了一輛馬車上,走的是大路,因為並不顛簸。
手腳被綁得很緊,勒得生疼。
走了很久,車停下。她又像粽子一樣被人拎起來,扛在肩上,走了很長的一段路,扔在床上。
床很軟,床單是很精細的杭州絲綢。曉蓮想,是不是,被賣到了青樓?
剛到青樓,估計沒這麼好的待遇,應該是被扔在地上才對。沒被賣進青樓,這軟床熱被,應該是,呵呵,應該是要被娶做小老婆。
曉蓮心下琢磨著,似乎有女人進來了。
一個女人高傲而陰冷的聲音,吩咐道,「給她蒙的布去掉,我看看她的臉,到底長成什麼樣,讓老爺這麼鬼迷心竅!」
眼上的遮蓋很快被撕了去。曉蓮睜開眼,看見一個雍容富態的女人。四十來歲,保養得很好,目如秋水橫,肌膚冰雪白。
那女人細細打量著曉蓮,笑道,「要說水靈,倒也真是很水靈。只是到底有何德何能,讓我家老爺,日思夜想,神魂顛倒呢。」
曉蓮溫順地低下頭,儀態優雅又從容。那女人伸手將她嘴裡的帕子拿了出去,身旁有下人道,「夫人,這……」
那女人道,「怕什麼,都搶到了家,我看她不哭不鬧的,就算是哭鬧,在我們家裡,深宅大院的,誰能知道了去。」
下人訕訕地不言語。曉蓮站起來施禮道,「奴婢曉蓮,見過夫人。」
眾人皆暗暗吃驚,互相交換著眼色。那女人笑道,「呦,這就見過我了,還真是,」她乾笑了幾聲,說道,「看這樣子,也不是心不甘情不願啊,還何苦,用搶的?」
曉蓮道,「以弱抗強,徒增其辱。曉蓮見識鄙陋,但這點道理還懂。敢問夫人,奴婢這是,在誰的府上?」
那女人驚奇之下上下打量了半晌,疑惑道,「感情你這已經被綁了來了,還不知道是在誰府上?」
曉蓮道,「奴婢平日嚴謹,從未與人為敵,不知是哪位貴客,看上了奴婢這三分顏色。」
那女人歎了口氣,「你竟然是真的不知!他和你是老相識了,南陽的茶商,林玉章 。」
曉蓮頓時回憶起林玉章 。算是北方很大的一個茶商了,有過幾次來往,看起來姿態清,風流倜儻的樣子,見面時雖對自己有幾分留意,但也是規規矩矩,竟想不到動了這等心思。
曉蓮盈盈行禮道,「原來是林夫人。奴婢見過夫人。」
林夫人見曉蓮身處險境卻無畏無懼不驚不惱,竟然還和自己盈盈一笑,向前施禮。小小年紀,看起來雋秀柔弱,竟想不到有這等定力,心下不由暗暗敬佩。揮手對下人道,「給她沐浴打扮吧,不要難為。」
曉蓮嫣然道,「多謝夫人垂憐。奴婢日後就要隨侍夫人,哪有不聽訓誡之理。今日奴婢惶然而入,得以見當家主母,奴婢有幾句體己的話,能否請夫人屏退左右?」
林夫人遲疑了一下,揮退了下人。盯著曉蓮道,「你有何話說。」
曉蓮輕聲道,「奴婢敢問夫人,菲虹山莊,到底出什麼事了。」
林夫人更為驚訝,「你,你一點不介意自己安危,還管那菲虹山莊?」
曉蓮道,「我平日是有人守護的,這次青天白日就綁我如此順利,想必是,菲虹山莊出事了。」
林夫人點頭道,「的確是出事了。聽說那李安然,為了他的夫人,染上了試情草的毒,一起死了。菲虹山莊一晚上,夷為平地了。」
曉蓮受驚非常,頓時煞白了臉,踉蹌了一下,跌倒在地上。
林夫人見她如此,深深歎口氣,說道,「菲虹山莊已毀,李安然死,別人再無回天之力。不管你在菲虹山莊如何風光,也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已無可挽回,你,就認命吧。」
曉蓮慘白著臉,靜靜地,靜靜地抿緊嘴角,點亮眸光,挑眉道,「奴婢只能認命,夫人您,也認命嗎?」
林夫人奇怪道,「我?」
曉蓮道,「今日,奴婢瞻仰夫人姿儀,雍容華貴,麗質天成,平生所見,無人高出夫人之上。林相公雖是儒雅,娶夫人亦是高攀,有妻如此,夫復何求,卻因何如此薄倖,竟然要另納新歡。」
林夫人的臉冷了下來,哼笑道,「天下男人,誰不薄倖。還不是因為有你這樣的小妖精。」
曉蓮淺笑,「奴婢若為妖精,何必淪為人妾。夫人見過,被人捆綁而來的妖精嗎?」
林夫人心下一顫,「你,到底是不願意,……」
曉蓮道,「連被誰綁來的都不知道,還談什麼願意不願意。奴婢只問夫人一句話,相公再娶,夫人願不願意。」
林夫人冷笑道,「他心意已決,人綁都綁來了,我還說什麼願意不願意!」
曉蓮道,「癡情女子薄倖郎,相公愛新奇,綁了奴婢來,自然是花了幾分心思。可是奴婢今日得見夫人,驚為天人,風度姿儀遠不能和夫人相比,日後自然不敢與夫人爭愛,相公娶來,於夫人無所傷。但總歸,對夫人來講,多一個不如少一個。對奴婢來講,不願委身於人,為數日恩愛,毀卻一生。」
林夫人聽了她的話,心裡既是舒服又是感歎,這倒是個聰明剔透的女子,怪不得他死乞白賴非要娶來。只是,世間有多少女子,被毀卻一生的,不是為了那數日恩愛!
她憐惜地對曉蓮道,「不想你,有如此見識。」
曉蓮跪下道,「夫人切莫要憐惜奴婢,若是夫人真心疼愛,就請夫人助我逃離苦海。」
林夫人驚道,「你想逃!這方圓百里都是我家相公的地方,你休想逃!再說,菲虹山莊樹倒猢猻散,你無處依身,我家相公權勢冠絕一方,對你不是一般的上心思,我這當家主母,也得屈尊來照看。你得他寵愛,將來生個一男半女,富貴榮華,多少女人盼都盼不來。」
曉蓮落下淚來,緩聲道,「與夫人一見,雖地位相差萬千,卻視夫人為人海知己。承蒙夫人抬愛,可如若我得相公寵愛,那在相公心中,將夫人置於何地呢?請夫人三思。」
林夫人內心一緊,面不改色道,「他決心已下,連我也不敢得罪。他若發現,遷怒於我,我如何保住如今地位。」
曉蓮道,「奴婢不敢讓夫人忤逆相公,只請夫人高抬貴手,為奴婢準備幾兩碎銀和一套做下人的男裝,找一心腹,引我出莊即可。剩下的事,全由奴婢一人處理,若有敗露,相公要打要罰要殺,全由奴婢一人承擔,一切與夫人無關。夫人只需打暈個小廝,拔下他的衣服給我,奴婢自會撒謊,不會落人口實。夫人請想,奴婢若未逃成,以後還全要仰仗夫人,絕不敢多半句言語。」
林夫人動心了。思量片刻,將曉蓮扶起,點點頭,低聲道,「你如何來拿東西?」
曉蓮道,「我逃出洞房,夫人差心腹等待,我換了衣服即刻出莊。」
林夫人撫著曉蓮的臉龐笑道,「好,依你。只不過像你這樣的女人,他娶不到也確實可惜。」
曉蓮牽動嘴角笑,林夫人轉身出去。有人抬來一大桶水,叫她將衣衫盡褪,仔仔細細為她沐浴更衣。
李安然送她防身用的小刀,現在一併被收了去,她真真正正是被洗刷了個乾淨。
然後被人絞臉拔眉,足足擺弄了一個時辰,盛服嚴妝。
然後是漫長的等。曉蓮靠床獨坐,一臉淒然。
她在想菲虹山莊。少爺死了,真的還是假的?那,若萱呢?
若萱呢?曉蓮現在突然才知道,她最惦念的是這個丫頭。若萱雖然已是十六歲,但養尊處優慣了,原來有爹爹,後來有哥哥,出什麼事都是有人替她頂著,現在一下子天翻地覆,連少爺都遭遇不測,若萱怕也是,凶多吉少。
曉蓮不敢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萱沒有少爺護著,她根本逃不出來,就算僥倖逃出來,也很容易被人抓了,殺了。
連她一個小小的丫頭,都難逃厄運,何況是若萱?
天色漸暗,曉蓮管住自己的胡思亂想,靜靜神,對外面看管的人說,她要吃東西。
是,要吃東西。不吃東西,哪來的力氣。
她靜靜地看了看鏡子裡自己的容顏。堪稱驚采絕艷。
滿屋的大紅。菲虹山莊一夕傾覆,她應該一身縞素,可是現在,到處都是紅。
必須要笑。隨時準備對人笑。
聽得門外人喊老爺,曉蓮忙端正地坐起來,垂著頭,蓋好蓋頭。
她看見一雙紅色的錦鞋,進門,站定。一個僕人碎步走過來,將一托盤東西放在桌上。
紅色錦鞋一步步走過來。來到自己身前,停頓了一下,將蓋頭揭下。
她看見一雙精明含笑的眼睛。她嬌羞地垂下頭去。
林玉章 托起她的臉,欣賞地瞧,曉蓮閃爍著目光躲藏。
林玉章 笑道,「曉蓮姑娘,你不知道,我愛慕你已久,從去年第一次看見你,我就一刻也沒忘過你。」
曉蓮握住林玉章 的手,低頭道,「相公!初見相公風流儒雅,談吐不凡,曉蓮心中甚是仰慕。因知道相公家有賢妻,故不敢造次。而今得知相公深情,夫人大度,曉蓮能有如此福氣,高興還來不及,焉有不願意之理。只是相公你,不提親,不言說,就這樣搶了來,曉蓮不知情由,還以為遇見匪徒,真是,嚇了個半死。」
林玉章 俯身親了親曉蓮,笑道,「娘子說的是,我只當你不會願意,才來強娶,這就給夫人賠罪,賠罪。」
說完,他滿滿斟了一杯酒交給曉蓮道,「唐突了娘子,這杯酒給夫人壓壓驚。」
曉蓮溫順地接了去,柔聲道,「相公賜酒,曉蓮不敢推辭,只是曉蓮不勝酒力,怕是一杯下肚,就要醉了。」
林玉章 笑道,「不會醉不會醉,我們喝次交杯。」
交杯酒飲下,林玉章 甚是開心,想念很久的佳人搶到家裡,不想佳人正有此意,溫柔繾綣,嬌羞可人。他自是心花怒放,又是滿足又是歉意。
曉蓮被他擁在懷裡,嬌聲道,「相公找了那麼凶狠的人綁妾身來,飲了杯交杯酒,不算賠罪。今日我們新婚,情愛正濃,想讓相公罰酒三杯,不知道相公給不給妾身薄面。」
說完,曉蓮親自倒了酒來,林玉章 樂呵呵地連喝了三杯,挑眉意味深長地對曉蓮笑道,「新婚一夜值千金啊,把為夫灌醉了,娘子可捨得嗎?」
曉蓮嬌嗔道,「相公取笑了!昔日席間喝酒,相公你可是個千杯不醉的!」
林玉章 摟過曉蓮笑,啄著她的唇道,「虧你還記得,也知道我是灌不醉的!」
曉蓮嬌弱地躲在他的懷裡,瞟著外面,紅著臉搖著林玉章 的肩道,「相公,我們夫妻洞房花燭,你讓外面站滿了人。若是被他們聽了去,我,我以後就不要做人了,倒要被人家罵是小妖精,勾引夫君。」
林玉章 遂起身到門口揮退了守衛。轉身看著曉蓮,愛寵地笑。
曉蓮察言觀色,見林玉章 雖表面文雅,但目光中有英銳之氣,挺鼻薄唇,剛剛掩門輕笑,表情溫柔淡定,但他笑含譏誚,疑心已起。
他骨子裡陰鷙果敢。遂了他心意,自然憐惜恩寵,敢激怒他,必定用暴力馴服。兩害相權取其輕。曉蓮紅了臉,低頭半迎半拒,嬌羞不語。
林玉章 笑道,「娘子可滿意了?」
曉蓮盈盈而起,林玉章 伸手一拉,將她攬在懷裡,低頭在她耳邊輕語,噴出讓人癢癢的熱氣,他輕聲道,「娘子還有什麼吩咐嗎,把人都斥退了,你也逃不掉。」
曉蓮被他的手臂緊緊地箍住,不能動彈,只是嘴上道,「相公莫怒,妾身不敢。」
林玉章 拿出一隻手撫著她的頸項,小笑道,「最好你不敢。我也不想在新婚之夜和你動強,不過我早就準備好動強了,你若不怕,就來試試。」
曉蓮瑟瑟發抖。林玉章 摟著她,笑,一把將她推到在床上,撕開她的衣衫。
這女人溫潤的肉體,潔白,細膩如玉。
她惶然躍入眼簾的乳,她羞亂卻無處掩藏的臀。
林玉章 望著她笑了。
曉蓮蒼白了臉縮起身子盯著他,他動手卸曉蓮頭上的妝,所有的首飾一一剔除。
他俯身在她的臉上道,「第一次見你,就是淡淡的一枝玉簪子,一身淡淡的衣。你不知道你很美,荷塘間的月色,滲透到人骨頭裡,對我,是種折磨!天天想,日日盼,可就是不敢動,有什麼辦法,你身後的後台實在嚇人,李安然啊,誰敢去惹。」
林玉章 抿嘴笑了一下,掬了一把發在手指間,歎息道,「現在不會再有李安然了,你也就死了逃走的心吧,乖乖地跟著我,我寵你愛你。否則,」他伸手握住曉蓮的乳,俯下身湊近曉蓮的嘴角,輕聲道,「這麼好的一個身子,我還真捨不得打,可是你給我記住了,發現你敢要離開我,抓回來,就脫光了綁在院子裡,吊起來狠狠地打,聽清楚了嗎?」
曉蓮忍不住驚恐地抖,林玉章 見她不說話,湊到她耳邊笑道,「問你聽清楚了嗎?」
曉蓮連連點頭。
林玉章 托起她驚魂慘白的小臉,滿意地笑了。轉而往床上一坐,命令道,「給你相公我寬衣。」
曉蓮戰戰兢兢地跪起,無措地望著他,手像是不聽使喚似的,抖個不停。林玉章 瞟了一眼,淡聲道,「不心虛,你怕什麼?你要不逃跑,我就不打你。過來寬衣。」
曉蓮顫抖著手為他解衣。還剩一件褻衣,林玉章 一把捉了她的手,按在身底下,壓了過去。
曉蓮還是處子,一聲驚呼。林玉章 吻上去堵住她的嘴,七手八腳脫了自己的衣裳,用力玩搓挑逗曉蓮的身體。
曉蓮突然軟了身子,停止了掙扎。林玉章 一怔,一把端起曉蓮的臉道,「怎麼了?」
曉蓮落下兩行淚來,在他身下輕微地乞求,「我,我還是第一次,相公你,當心弄疼我。」
林玉章 看她梨花帶雨似的落淚,心微微軟了,動作溫柔體貼下來。
曉蓮閉上眼靜靜地等。林玉章 的動作越來越溫柔,然後無力地倒下來。
曉蓮一激靈跳起來,裹了件衣。搖了搖林玉章 ,林玉章 一動也不動。
看來少爺給藏在貴妃鐲裡的藥,真的很管用。
原來以為貴妃鐲就是貴妃鐲,可是在離開少爺做生意之前,少爺告訴她,那鐲子內側有一個小小的機關,可以打開一個縫隙,藏入藥粉。
少爺為她藏入迷藥。說混在水裡或者酒裡,無色無味,不會被人察覺,武功再好的人也能迷倒,迷倒後是生是殺,她隨機決定。
她就把藥下在那第二杯酒裡,林玉章 讓人搜走了她任何東西,但這鐲子和頸上的翡翠白菜,沒有動。
曉蓮將林玉章 捆在床上,堵上嘴,她鎮定了一下,緩緩地打開門。
有人接應,她換上小廝的衣服,順利地逃出府去。
林夫人心細如髮,多給她備了件外面尋常人穿的青衫。
曉蓮穿著那件青衫,混跡在人來人往的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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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5:39
第八十七章 狼窩虎口
到處都在談論菲虹山莊,談論李安然,談論楚狂。
市面上非常亂,人們很緊張,很憂患,但一個個又都像是很興奮,拚命地談論菲虹山莊,嘴上在惋惜,但表情有點幸災樂禍。
男裝的曉蓮在人群中不停地趕路,她要回到菲虹山莊,去見楚狂。
她膽戰心驚,她可以想像,林玉章 醒來會是怎樣的暴怒如狂,這方圓百里都是他的權勢範圍,強悍的地頭蛇,不敢惹,只能躲,躲得越快越遠越好!
她看見有人在找她。四處打聽她。客棧被查,路上有人留意。她有非凡的定力,還粗著嗓子和那些人寒暄了幾句。
真的沒人為難她這個俊俏公子。
用林夫人給的碎銀,租了輛車。日夜兼程地趕路。
第二日天黑,應該是逃出了林家的勢力範圍。她長吁一口氣,住入一家簡陋的客店休息。
她深夜無眠。
外面是清冷的月光。她的少爺,真的是,死了嗎?
他的武功很高強。他暗器和用毒,天下無雙啊!
他會被毒死嗎?若萱背著少爺進了暗道了。進了暗道應該不會死吧,過不了多久就會出來的。
她忍不住落下淚來。她知道他們夫妻恩愛。他們竟然如此恩愛,恩愛到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他不肯分給自己一點點的愛。他全部給了她,連命也給了她。
曉蓮靠在窗前,心下淒然。如今菲虹山莊散盡繁華,自己,何去何從?
是不是真的就去嫁了人。從此隱姓埋名,生兒育女,與菲虹山莊再無瓜葛。
可是,她做不到。
少爺對自己沒有男女情愛,但真的是仁至義盡。先讓她管家,後讓她管生意,對自己除了信任,其實也很疼愛,即便生氣,也從來沒有罵過半句。
小姐是他親妹妹,挨了他多少打多少罵啊,可是對自己,從來沒罵過,一句重話也沒說過。自己雖然小心謹慎,可是當時管家,後來學做生意,她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哪能一點不出錯啊!不過是少爺呵護著從不追究她罷了。
如今就只剩下四哥楚狂,她手無縛雞之力,幫不上忙,可是回去,幫忙撐著,盡一份心就夠了。
如果估計不錯,不出十天,她就可以回到菲虹山莊了。
一點風。
曉蓮以為是一點風,她在意也沒在意。
卻是一把刀,抵住了她的脖子。
她僵直了身體,來人在後面細細地看了看她的耳朵眼,歎氣道,「曉蓮姑娘?」
曉蓮的心在那一剎那反反覆覆轉了十多圈,她發抖著,連忙道,「你叫誰啊,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曉蓮,我是女扮男裝找我爹爹的,你不要殺錯人啊,你看仔細了,……」
來人一把掀翻她的帽子拽著她的頭髮把她的臉往後拖,另外一個人拿出畫像仔細看,說道,「就是她,長得很像。先別管是不是,抓了她給林爺看看去!」
曉蓮一聽林爺,頓時心驚肉跳,天!跑了半天,竟然還沒跑出林玉章 的勢力範圍!
她一聲尖叫,抓著桌上的茶壺打向後面人的頭。大叫著「救命」,向外飛奔。
後面人自然追上來,曉蓮一頭撞在跑出來的店小二的身上,連忙躲在店小二身後道,「小二哥救我,我一個女孩子家裡遭難來尋在外做生意的爹爹,不想這兩個人說我是什麼曉蓮,要抓我,還,還拿刀殺我。」
小二見追上來的彪形大漢,腿都軟了,連聲道,「好漢!好漢!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曉蓮隨手抓了壺小二剛打好的熱水潑了過去,撒腿就跑。
拚命跑,後面的人越追越近!她一不留神,撲倒在地上。
被人抓住,堵住嘴。她又被人綁了,塞進車裡,兩個彪形大漢一左一右看著她。
曉蓮突然絕望,被抓回林府去,受皮肉之苦不用說,這輩子可能再也不能跑出去了。
兩個念頭不停地閃,是回去好好跟林玉章 認個錯挨頓打,從此做他的小老婆,還是從這兩個人這兒下手,付出代價,然後逃?
那兩個人一言一語說起了話,黑臉大眼的人被曉蓮砸破了頭,指著曉蓮罵,「他媽的你個小□,敢砸老子,若不是說你是林爺的女人,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另一個白胖子,笑道,「黑大你不用急,回去這小妮子林爺少不了教訓,能出了你的氣!」
黑大道,「他林爺打老婆我能出什麼氣!」
白胖子笑道,「黑大你別不順氣,自認倒霉吧,看著小妮子的水靈勁,看看林爺這上心勁,可不是一般的得寵,回去林爺想怎麼教訓是林爺的,咱敢動她一個指頭,林爺的脾氣,還用提!」
黑大恨恨地摸著頭上的傷,瞪了曉蓮一眼。
曉蓮被堵著嘴,綁著手腳,她做出非常痛苦的表情,「嗚嗚」地呻吟。
兩個人有點慌,黑大一把拿出她嘴裡的東西,喝道,「小□你想幹什麼!」
曉蓮喘著氣道,「兩位大哥,別堵我的嘴了,我不亂叫,我自幼有哮喘之疾,這幾日逃命發作,像這樣堵著,沒把我送給林爺,我就死在路上了。」說完,做出咳喘狀。
兩個人相互看看,懷疑地望著曉蓮。曉蓮於是拚命咳嗽,咳成一團。黑大罵道,「你他媽裝什麼病呢,剛才看你在客棧裡,一聲咳嗽也沒有。」
曉蓮氣喘吁吁道,「我,我本來就病著,前些日子才稍稍好些,剛才我沒命地逃,牽得這病,越發重了。」
黑大朝車窗外「呸」了一聲,恨恨道,「你個病秧子,放著林府的福不去享,跑什麼跑!」
曉蓮道,「這位大哥,剛才,我著急跑,弄傷了你,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我氣了。」
黑大「哼」了一聲,憤恨不理。
曉蓮道,「兩位大哥,我有件天大的事情和你們說,咳咳……」曉蓮咳著,喘息著,說道,「你們說,我一個弱女子,能得林爺青睞,終身有個依靠,我還怎麼會不滿意,還怎麼會跑呢?」
那兩人見她這樣說,都很疑惑地望著她。曉蓮淒慘地一笑,「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我體弱多病,家裡更是毫無根基,有林爺那樣的人物,肯憐惜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會,不知好歹往外跑呢?」
那兩人相互看了看,白胖子疑惑道,「姑娘我聽你這麼說,我也就奇了怪了,你到底是跑什麼跑啊?害得林爺到處懸賞著找!」
曉蓮柔弱道,「實在是,難言之隱。小女子是隨義父做生意,才認識了林爺。他以為我是冰清玉潔的女子,要娶我做妾。對林爺,我也是愛慕的,只是,我那義父,說是義父,其實是衣冠禽獸,他自己佔有了我不說,還處處讓我和別人睡覺為他拉生意賺錢,使我,得了一身,咳咳,髒病。」
曉蓮說完,那兩個人很自覺地離她遠了遠。曉蓮邊咳邊道,「這次他看林爺喜歡我,就將我嫁給林爺,我內心感佩林爺,可是他不知情,我怎麼能,害了他呢?昨夜是我的新婚之夜,可是哥哥你們也知道,我愧對林爺,這多難堪啊!何況,還會染了林爺一身病,我,我怎麼忍心呢?於是我就偷偷跑了。我恨我義父,他毀了我一輩子,我想我跑了,既不禍害林爺,林爺知道真相後,也不會饒了我的禽獸不如的義父,這樣一舉兩得,我何樂不為呢?」
那兩個人沉默了半晌,白胖子道,「姑娘你這話回去和林爺說去,和我們說,沒用。」
曉蓮道,「兩位哥哥千萬別,別給我送回去。林爺的脾氣你們也知道,他一定不信邪!若是真要了我,他,他就被我給毀了。我是寧願我自己死,也不願毀了他啊!兩位哥哥若是不肯搭救,我,我就寧願一頭撞死在外面,也絕不會回去害人了!」
曉蓮說完,真的向車框撞去,被兩個人架住,白胖子道,「姑娘你不用尋死覓活的,說不定林爺財大勢大,治好了你的病也說不定。」
曉蓮已是熱淚橫流,淒然道,「我這殘花敗柳之身,自知是沒有幾日活頭了。兩位哥哥,我們替人辦差,為的是有功無過。你們這樣把我弄回去,現在看起來是辦事得力,有獎賞,將來真的牽連了林爺,林夫人又豈會善罷甘休。林夫人你們是知道的,她不同意這門親。我活不了幾天,林夫人卻是當家主母,你們何苦為了我,得罪夫人呢?」
曉蓮那最後一句話,真真正正起了作用。那兩個人面面相覷,動了心了。
曉蓮一邊流淚,一邊輕聲道,「林爺派出那麼多人,就兩位哥哥遇到了我,說來也是我們的緣分。小妹剛才多有得罪,也實在是情非得已,兩位哥哥不要怪罪。我們不如商量一個萬全之法吧。」
白胖子道,「什麼萬全之法?」
曉蓮道,「你們找到我,林爺的賞錢是多少?」
黑大怔了半天,吞吞吐吐道,「五十兩銀子。」
曉蓮道,「我總不能斷了哥哥到手的財路。我看這樣吧,我現在敗絮之身,毫無用途,但總歸臉上還有幾分顏色,能得林爺垂青,小妹說句心高的話,總算是,長得不算醜吧。」
兩個人細細聽著,盤算著,不說話。曉蓮咳了幾聲,說道,「小妹苟延殘喘在這世上,已是沒什麼念頭了。若是兩位哥哥把我扔在路上,任我自生自滅也好,只是,哥哥的銀子,就不能要了。」
黑大道,「難道你還能讓我們得到銀子?」
曉蓮道,「能啊。你們把我賣入青樓,你們不和老鴇媽媽說我身上有病,誰能知道?憑我的幾分顏色,我又會詩詞歌賦,賣上五十兩銀子還是可以的。哥哥們一定咬定要這麼多,我雖不值錢,但要少了,人家懷疑,你們多要,反而是奇貨可居。」
兩個人交換了個眼色,真的動心了。曉蓮道,「只是,要煩請兩位哥哥用車把我送到林爺勢力範圍之外去賣,最好跑得遠一點,山高皇帝遠,兩位哥哥雖然是對林爺忠心,是為林爺好,可是畢竟沒聽林爺的調遣,被林爺發現了,找兩位哥哥的不是。你們奉命行事,追查得遠一點,沒人懷疑。兩位哥哥盤算一下,這筆買賣值不值。你們既行善積德,又沒跑了銀子。」
那兩個人叫人停車,下去商量去了。
曉蓮在車裡等,靠在車框上胸有成竹。他們沒有理由不同意,第一他們不敢得罪林夫人,第二他們不想少了錢。
果然那兩個人上了車,就掉轉了行車的方向。曉蓮在車裡拜過,兩個人連忙扶起,黑大看起來是個直性子,抱歉道,「妹子你這主意好是好,可就對不住你了,那個地方,……」
曉蓮淡淡笑,咳嗽道,「大哥不要說了,我這敗絮之身,有什麼可惜的。等大哥前腳拿錢走遠了,我後腳就抹了脖子。反正活著,也是受罪。」
兩個人都開始勸,曉蓮道,「謝謝兩位大哥的好意。我死意已決,只是見大哥心善,不忍心死在你們手上,那樣銀子得不到,還讓林爺怪罪你們。兩位大哥把我送進大老遠的青樓,我死,不過是青樓死了個妓女,沒人追究,林爺這輩子也不知道。」
那兩個人皆低頭歎氣,曉蓮流著淚,淺笑道,「煩勞兩位哥哥,我先休息一會兒,否則這一路咳嗽,被人知道是病的,賣不出價錢。」
兩個人訕訕地點頭,都對曉蓮生了疼惜之心,一路上甚是照顧。
足足趕了三天路,車停了。曉蓮聽著外面的絲竹談笑,回頭對那兩人道,「到了嗎?」
兩個人點頭,滿臉歉意。曉蓮笑道,「兩位哥哥先等等,我稍稍理一下妝容,進了這裡面,靠的是顏色,你們稍微等我。」
兩個人在外面等,不一會兒曉蓮出來。雖只有青絲素衣,但清愁淺笑,不掩國色。
兩個人似乎狠狠心,帶著曉蓮進了屋。曉蓮抬頭看了一下,門前迎人的徐娘半老,打扮艷俗。
接待他們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老鴇,看起來精明厲害。她先是嘻嘻哈哈和那兩個人打招呼,問明了來意,一雙精明的眼睛就全落在曉蓮身上。
曉蓮低頭行禮道,「見過媽媽。」
那老鴇上下打量了曉蓮好幾遍,冷笑道,「看這姑娘你應該出身大家啊,這樣被賣了來,不哭不鬧的,可是少見啊!」
曉蓮道,「媽媽眼毒,只是出身大家又如何,趕上亂世,說不定難民裡有幾個公主,小女子這孑然一身,有什麼法子,只能靠顏色養身,與世浮沉。」
那老鴇不可置信道,「當真願意為妓?」
曉蓮說願意。那老鴇反反覆覆問了三次,最後一拍巴掌,說道,「要我買也可以,最多二十兩,這可是我們這兒嚇人的價錢了!我們這兒最年輕貌美的姑娘,不過十五兩!」
曉蓮回頭看了看那兩個人,說道,「兩位哥哥稍候。」對老鴇道,「媽媽隨我來,我和媽媽有幾句體己話說。」
那老鴇覺得奇怪。引著曉蓮來到一間房,冷嘲熱諷道,「你有什麼話,那就快說吧。」
曉蓮拉著那媽媽的手,瞟著外面道,「想來媽媽閱人無數,也知道外面那兩個人不是善茬,不瞞媽媽說,我是和娘親走親戚的大家閨秀,中途被賊人搶劫,轉手賣到這裡的。」
那老鴇冷「哼」一聲,「這又如何?你不想呆,我還就不要了,就你們這種人最麻煩。」
曉蓮淒然笑道,「媽媽錯了,我既然乖乖到您這裡來,就談不上麻煩。我有一筆大生意和媽媽做,決不讓媽媽吃虧,萬望媽媽有興趣聽一聽。」
那老鴇質疑道,「你有大生意,什麼大生意?」
曉蓮道,「如果我所料不錯,媽媽您這裡,這一年下來,生意好時,不過一二百兩銀子吧。您能出二十兩買我,已經是非常抬愛了,是吧。」
那老鴇的表情有幾分疑惑驚訝,又上下打量了曉蓮半晌。曉蓮笑道,「在媽媽這兒,我就只值二十兩。如果是賣到『夜染衣』『有情癡』那樣的大地方,媽媽說我能值多少錢?值不值五百兩?」
那老鴇一驚,指著曉蓮道,「你,你還想上那些地方!」
曉蓮一笑,昂頭道,「我自然是不屑去那種地方,媽媽您也說,我是大家出身,我豈能甘心淪落風塵,您也知道我們這種人最麻煩,我剛才口口聲聲願意為妓,只不過當著他們倆的面,不敢不這樣說。我們都是女人,您也知道,有哪一個清白人家的女兒,願意做這個?」
那老鴇冷笑道,「我就說,……哼!」
曉蓮拉著老鴇的手,說道,「我是明白青樓裡調教姐兒的規矩手段的,不瞞您說,我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我們家有家訓,寧可死,不失貞,每次出門,藥都是藏在嘴裡備著的,和我在一起的娘親,就是咬毒自盡的。」曉蓮說著,落下淚來,抽泣道,「媽媽您別不信,那兩個人見我娘親死,就嚇呆了。而我就是靠這藥,到現在還保持著完璧之身,否則,那兩個人,我在他們手上,他們還不吃了我嗎?我跟他們說我能賣錢,他們既然劫不到色,不想人財兩空,才來賣我。媽媽您是閱人的行家,您若不信,就來檢查,看我是不是完璧。」
那老鴇真的撩開曉蓮的衣裙,輕輕地摸了摸,唏噓道,「果真是,完璧之身。」
曉蓮淒然道,「所以媽媽,我這不是嚇唬您,我若想死,不等媽媽嚴刑拷打,我輕輕一咬,就斷了氣了。您就是花兩個銅錢買我,也是白花。」
那老鴇又是上下左右多看了曉蓮幾眼。曉蓮擦淚莞爾笑,說道,「我的媽媽,我這一看您,就覺得投緣,我們同為女子,闖江湖賺這點錢不容易。今天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能死,可是沒有死,就是捨不得我這年輕的命。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呢?我現在走投無路,只能淪落風塵,入了這一行,想翻身就難了。既然是要入青樓,人往高處走,我何不去一個體體面面風風光光的大地方。媽媽您也知道,看您這規模,看您這兒的客人,懂琴棋書畫也賣不上價,不出兩年,我能有顏色在嗎?可是在有情癡夜染衣那樣的大地方就不一樣,來往的都是有錢人,就算我碰不到有情人為我贖身,我吃的穿的用的,和這裡,也是大相逕庭吧?」
老鴇聽了曉蓮的話,冷冷地哼了一聲,曉蓮也冷冷地笑,說道,「我說實話媽媽您別不愛聽。要我留在這裡,我寧願死。我想死,也能死,可我若死在媽媽這兒,就讓媽媽您破費了那二十兩銀子。我這條性命,媽媽您不用憐惜,可是那白花花的銀子,您得憐惜不是。說實話,外面那兩個人,少了五十兩是不會賣的,我在車上聽他們商量,說第一家不給就賣到第二家,媽媽您想想,把我一轉手,您可以十倍掙回來,幹嘛要把這賺錢的機會給別人。」
那老鴇不說話,曉蓮道,「我這身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我完全可以讓外面那兩個人把我賣到『夜染衣』『有情癡』那些地方去,可是他們搶了我,要賣我,我恨啊,寧願是死在路上也不給他們掙了那白花花的銀子去。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聚,我若不是橫遭災難,就是這輩子也遇不到媽媽您。我看您麗質紅顏,為人又精明豪爽,輾轉在這風塵之中,猶自氣質華貴,讓人感佩。這才生出同在天涯的感歎,有心把這生意讓給媽媽,媽媽您若是嫌棄,我跟了他們,走了就是。」
曉蓮說完抽身欲出去,被老鴇從後面一把抓住。曉蓮不回頭,等,老鴇歎息道,「好!你既是這樣說,我就買了你,你可得履行承諾,平平安安讓我賣出去。」
曉蓮回眸笑,「媽媽您多慮了,對於我來講,賣給誰都是賣,我若是讓媽媽賤賣了,那我回您這兒來,一定把銀子給您賺回來,報了媽媽的知遇之恩,再行了斷。」
老鴇道,「你不用出去了,我把那五十兩銀子給了他們,打發了。我叫人給你打扮打扮,天一亮,我們就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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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5:55
第八十八章 不成事在天
曉蓮被賣到了「天香夜染衣」。那裡離菲虹山莊,是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賣她的老鴇叫一線紅。夜染衣的媽媽叫天香。兩個人為了價錢,爭執了半天。
曉蓮那天一身素淡,寬袖,曳地的裙裾。她清妝淡掃,清明淺笑。手如柔荑,目橫秋水。亭亭靜立,溫潤如玉。
一線紅歎氣,「瞧瞧這神仙似的人,哪個大家閨秀也比不上,淪落風塵,可惜了!」
天香看了半晌沒說話,當場測試曉蓮的詩詞歌舞。曉蓮自幼在菲虹山莊,陪著李若萱不知道送走了多少老師。李若萱不成器,她卻是有心人,師傅教的都暗暗記誦。天香給的評價是,精通詩詞,初擅歌舞。
其後測試琴棋書畫。李若萱好動,把教她棋畫的老師不出一個月就趕走了,曉蓮學得不多,但也有幾分模樣。她一撫琴,頓時震驚四座,在場的人皆齊齊地看,連天香也有幾分變色,問她的琴傳自何人。
她說傳自如今楚狂的夫人,沈姑娘。
天香左右思量,以曉蓮清雅不妖嬈為名,只給四百兩。
一線紅冷笑道,「我們都是這條道上的,來這裡的爺都是尋開心要新鮮。我們青樓女子,妖嬈最是正常,端莊秀雅才是出彩出眾。她可還是個雛兒,這半推半就欲拒還羞才是風情。她這一身白璧,出淤泥而不染,別當我不知道,這可是能賣個大價錢!既然天香樓主你吝嗇那一百兩銀子,那這人我領走,我還就不賣了,我只是疼惜這姑娘放我那兒掉了身價,既然樓主也是個不識貨的,那我們走,我那個小地方,也養得起這棵搖錢樹!」
說著領著曉蓮就下樓,樓下到一半,天香滿臉含笑地上去拉住,喚人來奉香茶,提銀子。
一線紅臨別很是憐惜地對曉蓮道,「妹妹呀,姐姐這平白無故地拿了這白花花的銀子。姐姐要走了,可還是要勸你,到了我們這步田地,龍在淺灘,虎落平陽,走一步算一步,我們沒有回天之力,也只能與世沉浮。這死呀活的,沒人在乎,你這青春正盛,沒準碰到什麼富商公子真的喜歡,就娶了去,幹我們這行的,這種事雖然少,可也不是沒有。姐姐勸你,以後在這裡不管如意還是不如意,都得斷了那服毒自盡的念頭。這就先祝你,能碰到個知冷知熱的有情人讓你從了良,早日修成正果吧。」
曉蓮笑著應了。一線紅歎氣道,「以後日子,我們就各自珍重吧,怕是,不能再見了!」
天香遠遠地看著,見一線紅出去,遂對曉蓮道,「看不出她對你還有幾分情意。只是,那服毒自儘是怎麼回事,我花了五百兩,可不想買來一具屍體。」
曉蓮笑道,「媽媽放心,那是沒有的事,我要服毒,早就服了,還用得著被人賣來賣去。」
天香倚著欄杆望著曉蓮歎氣道,「我這開青樓做買賣這麼多年,如今看你才是真正的妖精。我樓裡這百十來號的姑娘,哪一個不是天香國色能歌善舞。可是你,初看上去不過是順眼,仔細一看,真是能媚到人骨子裡,能吸了人骨髓去。這女人的媚啊,有妖媚,有嫵媚,有清媚。妖媚最為低下,一般人做到嫵媚,就是很難得了。可是你呢,我說丫頭,不是媽媽我誇你,你那可是我青樓裡百年不一見的清媚。要說清高,烈性的女子到處都是,我這天香樓每年都出幾具屍首。可你不同啊,輕輕淡淡的,溫溫潤潤的,端莊秀雅,不是不會使性子,你是不屑使性子。你這身上的溫柔氣,書卷氣,靈透氣,當真是不得了啊,不要說是男人,就是女人,好好看看你,和你說說話,也忍不住交了心扒了肺好好疼惜。」天香說著,拉過曉蓮的手往樓上走,一邊走一邊道,「要說我們這青樓裡,有人以為長得好,會放蕩就是極品!要我說錯了,這青樓女子,她也是女子,要做極品,就得是所有女人中的極品。比那招蜂引蝶賣歡求笑的青樓女子要強,比那大家閨秀誥命夫人也得強!這呀,才叫極品。」
曉蓮的心微微一動,這天香夜染衣的媽媽,果真見解與眾不同。
天香笑道,「這做女人,甭管是高門大戶,還是小門小院,還是我們這秦樓楚館,這首先就要勘破一個情字。落花有意終凋落,流水無情處處情。這男人,沒有幾個真正重情義,被拘禁在深門大院,庭院深深深幾許,又能得幾日憐惜?憑什麼我們女人就得被關在屋子裡等男人憐惜,等著男人三心二意啊!我跟你說,在我們天香樓,在夜染衣,我們從來不做不情願的生意。男人花錢尋開心,我們也收錢找歡愛。這女人的極品啊,就是你無心,男人有意,被各種各樣優秀的男人捧著愛著,到死都戀著,記著,想著,念著。不能把你娶到家,就以你所在的地方為家。我們處處歡愛,讓他們吃醋去,幽怨去,撕心裂肺尋死覓活去!」
曉蓮展顏而笑,天香看了,說道,「姑娘你笑了,我就知道你孺子可教了。看你第一眼,媽媽我就知道了,你這丫頭,把這世間事,看了個玲瓏剔透。這男歡女愛,破罐子破摔,放蕩恣肆的,都好說。能像你這樣,這麼淡定,這麼沉靜,舉重若輕,就是難得了。你雖是一身白璧,可你這心啊,早不是小女孩的心了,怕是沒有男人,能傷著你了。」
曉蓮暗暗歎息,是啊,少爺死了,還有哪個男人來傷自己。便是少爺還活著,他也是,不能傷了吧。
曉蓮笑道,「媽媽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自願委身青樓,偏偏選你的天香夜染衣嗎?」
天香道,「哦?為何?」
曉蓮笑道,「一線紅媽媽那裡,都是些什麼客人啊,不出兩年,就被折磨殆盡了。良禽擇木而棲,我不是男人,不能揮手之間經天緯地,但我是女人,一定要嫣然一笑,令眾生顛倒啊。」
天香拍手一笑,「姑娘好志向!」上樓拉曉蓮坐下,問道,「卻不知姑娘,何時能掛牌啊,我看姑娘你啊,不出三個月,怕就能掛頭牌!」
曉蓮道,「我賣身於媽媽,但憑媽媽吩咐。」
天香一笑道,「還不知姑娘你要喚何名字?」
曉蓮道,「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奴家就隨媽媽姓葉,喚小憐吧。」
天香重複了下詩句,大笑說好,當下命人收拾房屋,剪裁衣裳,買辦胭脂水粉。曉蓮一邊感謝一邊道,「媽媽,有件事和您商量。這最初幾個月,我們賣藝不賣身吧。」
天香聞聽,頗有幾分興致望著她,曉蓮道,「咱們開門做生意,不能不考慮利潤。我一開始賣藝不賣身,等過了三兩個月,聚積了些名氣,吊足人的胃口,等到破瓜之夜,還怕賺不到錢嗎?」
天香哈哈大笑,說道,「真是老天爺給我派來這麼個精緻的人兒,正合我意,正合我意啊!」
曉蓮淺淺地笑。最多三兩個月,再久怕是不能再拖了。憑一己之力,她根本逃不出林玉章 的囹圄,現在她雖然身在青樓,但楚狂最癡迷音律,對青樓也最為熟悉,夜染衣聲名甚大,他應該能得到消息吧?
一個半月後,市井中都在盛傳,天香夜染衣新來了個小憐姑娘,柔情似水,極其善解人意,彈得一手好琴,聽說還是得了楚狂的夫人,沈紫嫣的真傳。
那小憐開始紅極一時,那些男人看慣了胭脂紅粉,習慣了調笑戲謔,突然來了個白蓮出碧水般的人,嫣然巧笑,言談舉止滴水不露,說的每句話都讓人那麼舒服,連拒絕也是溫柔繾綣。那個小憐姑娘不是讓人一眼驚艷,可是她耐看,越看越漂亮,一點一滴不知不覺就被她迷住了,三日不見,就是想念,十日不見,簡直就受不了!
曉蓮望著衣冠楚楚的林玉章 ,只能站在那裡抱著琴,低著頭。林玉章 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半回頭,聲調悠長道,「我道是哪兒來的這麼傳奇的小憐姑娘,想不到,真的是你啊!」
曉蓮俯身行禮,「見過林爺。」
林玉章 望著她笑,「過來吧,怕我啊!」
曉蓮一步步走過去,把琴放在桌上,林玉章 追著她望著,戲笑道,「聽說你很會彈曲子,原來,我還真是不知道。」
曉蓮放好琴,林玉章 一伸手勾住了她的臉,捏住了曉蓮的下巴。
曉蓮道,「林爺是要怪罪妾身。」
林玉章 眼神直勾勾盯著曉蓮道,「你現在是這夜染衣的名角,不是我的妾,你讓我怎麼怪罪。」
曉蓮笑了一下道,「那,那多謝林爺寬懷大度肯饒了我。」
林玉章 鬆開她,喝了口茶,回身道,「有句話你老實回答我。」
曉蓮道,「您說。」
林玉章 道,「你寧願在這夜染衣,做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青樓女子,為何不願做我林玉章 的妾,我林家的權勢,比不上菲虹山莊,可也稱霸一方,並沒有委屈了你。」
曉蓮道,「做您的妾,是被您一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和在這裡,有什麼分別。」
林玉章 冷道,「是嗎?沒分別嗎?」
曉蓮道,「分別在我,一個女人,紅顏美貌,為一個人零落是零落,為許多人零落也是零落。我若在林家,您不憐惜了,沒有任何人憐惜。我在這裡,一個人不憐惜了,還會有下一個來憐惜。」
林玉章 勃然怒,揚手給曉蓮一耳光。曉蓮捂著臉,低頭苦笑道,「您這還是要怪罪,要責罰。」
林玉章 怒,指著曉蓮道,「你知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話!你看不出來,我真心疼愛你嗎!我林玉章 是一個輕薄放浪的登徒浪子嗎!我林家除了一個夫人,沒有妾!你是唯一的妾!我林玉章 要女人,真的找不到嗎?犯得著用搶的,來強的!還不是因為我真的看上了你,不惜一切要得到你!我真真正正是想著,要疼愛你一輩子的!」
曉蓮落淚,譏誚道,「恕曉蓮愚笨,不知道爺用那種方式,是想疼愛我一輩子。」
林玉章 收斂怒氣,抓過曉蓮的手問道,「我現在告訴你我要疼愛你一輩子,我給你贖了身,你這就跟我回去!」
曉蓮道,「林爺何必呢,我現在的身價可不是原來,不值一錢,只消林爺您叫人花上點力氣。」
林玉章 笑,柔聲道,「你生我把你搶來的氣嗎?」
曉蓮道,「沒有。」
林玉章 一把摟住曉蓮,親了一口,說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找媽媽談。」
曉蓮看著他轉身出門,輕輕地揉了揉臉,細細地看房間裡的古玩擺置。不多時,天香媽媽和林玉章 進了來,天香媽媽見了她的臉,慇勤地詢問,曉蓮笑盈盈地說沒關係。
天香媽媽問她,「咱們林相公,說是你的夫君,要把你贖出去,讓我隨便開價。媽媽我這就為難了,你剛剛來不久,我剛剛給你打出名去,這突然來個夫君拿出銀子買人,我可是不知道怎麼開價啊!」
曉蓮笑道,「我們開門做生意,媽媽這樓裡的姑娘要都是被人開口買了去,不知道林爺,還讓我們怎麼做生意。」
林玉章 鷹隼一樣的眼眸盯著她,「你這是,鐵了心不和我回去了?」
曉蓮道,「既入風塵,焉有回頭路。」
林玉章 反而笑了,對天香道,「看來她是不回心轉意,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媽媽你,調教的好。」
天香笑道,「林爺您過讚了。」
林玉章 摟過曉蓮道,「讓媽媽你見笑了,我還真就捨不下這丫頭,讓她好好陪陪我,敘敘舊。」
天香道,「林爺說的是,小憐啊,好好陪陪林爺,別再惹林爺生氣啊!」
林玉章 笑,對天香道,「我愛煞了這丫頭,就想一親芳澤,這夫妻做不成,總能做幾晚露水鴛鴦,萬望媽媽您成全,別再依著這丫頭的性子。」
天香為難道,「這,林爺,我們家小憐,可是冰清玉潔呢,……」
林玉章 笑道,「我買的就是她冰清玉潔啊!媽媽不是連這點薄面也不給我林某。咱們天香樓的姑娘好,茶也好吧?」
天香道,「這,這好商量的。林爺啊,小憐姑娘這名聲已經打出去了,說是下個月八月十九見紅破瓜,好些個公子哥都等著競價呢,您現在就要,我,我倒是沒什麼,可那些個小祖宗,我可是不敢惹啊!」
林玉章 道,「不用您惹,你放出話說,今晚小憐的身子給了我,我就在這兒等,看看誰敢造次!」
天香一時無語,林玉章 扔出一張銀票,喝道,「還不都給我出去!」
屋內頓時無人,林玉章 盯著曉蓮,笑。這丫頭面不改色,還真是好定力。
林玉章 托起曉蓮的臉,說道,「你願意在青樓,我也成全你,你應該知道,怎麼服侍你的客人吧?」
曉蓮半垂著頭淺笑道,「是,林爺。」
林玉章 望著曉蓮搖頭笑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還等什麼,脫了衣服。」
曉蓮逼回眼裡的淚,抿起嘴角笑,橫了心,任林玉章 予取予求。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誰知道傳出去的名聲,沒引來楚狂,反迎來了林玉章 。
今夜雨疏風驟。應是綠肥紅瘦。
他可以吻的,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吻她任何一寸肌膚。
他可以佔有,用任何他喜歡的方式佔有。
他也可以打,隨便他喜歡打哪兒,完全不用憐惜。
總之只要不殺了她,他可以為所欲為。只要不鬧出人命,天香樓不會出面調停。因為,這個女人,是他花大價錢買的。
林玉章 整整呆了三天,沒有下樓。
沒有人敢把他趕出去,他花了那麼大一筆銀子,每個人都得好好侍候。
林玉章 在漫天夕陽中撫著她的頭,啃噬著她的肌膚,柔聲問,「還不跟我走嗎?我前天氣極了,才打你,以後一定不傷害你,好好疼你。」
曉蓮望著他,笑,眸如古井水,黑而且亮。
林玉章 歎氣道,「為了什麼,你心裡有人嗎?」
曉蓮搖搖頭。難道我心裡沒人,隨隨便便一個人,用強硬手段,就可以娶我?她在心裡想,不在嘴上說。
林玉章 盯著她的臉,探頭啄了啄她的唇,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裡,輕輕地在她胸前揉弄。他柔聲道,「曉蓮,試著愛上我吧,跟我回去,我一定好好待你,從此以後我們的賬一筆勾銷,我半句也不再責怪你。聽話好不好,跟我回去,你如果不願意和她相處,我再給你一個宅子,你幫我生孩子打點生意,不用理她好不好?」
曉蓮幾乎是慵懶地縮在他的懷裡笑,歎氣道,「林爺要對我那麼好,我就在天香樓裡等你。你別怕花銀子,多來看看我。」
林玉章 有幾分陰冷地托起她的臉,審視道,「你的心是什麼做的,比我的還硬。是誰讓你連人都不嫁啊,真有清白的身子你還能替他守著,你現在什麼也沒有了,你還想幹什麼,幹上這一行你以後再想從良,誰會娶你!」
曉蓮不說話。
林玉章 搖頭笑道,「你還真不是一般的擰。是李安然,對不對?」
曉蓮的肩一顫,抬頭望著林玉章 鋒利的眼睛,嫣然笑道,「林爺你說什麼啊,少爺和少奶奶夫妻恩愛,關我什麼事?」
林玉章 道,「你在菲虹山莊那麼多年,整天在李安然眼前晃,他信任你,家交給你管,那麼大的生意讓你幫著做,你們關係,當真會普通嗎?」
曉蓮笑而不語。林玉章 粗暴地端過她的臉,審視道,「我還是想不通,李安然讓你死心塌地,你愛上他不為奇,可是他已經死了,不能再罩著你,你到底想幹什麼,就是要為他守著,在這裡做妓女,這算哪門子守著?」
曉蓮道,「林爺你,不用審問我,其實就是因為,我不喜歡你,你愛我,可我就是不喜歡你,跟別人都沒關係。若不是你,我怎麼會被賣到這裡做妓女,你以為,我願意在這裡嗎。只是跟嫁給你相比,我願意在這裡罷了。一個女人不愛你,你接受不了,就找一個比你強的男人來做借口,我說愛上了我家少爺,你輸給李安然,不算丟臉,是不是?」
林玉章 沉下臉,直盯著曉蓮。曉蓮歎氣,仰面看向虛空,綺艷地笑著道,「你還真說對了,我就是愛著我家少爺,一生一世,不管身子多少人佔了,我心裡就只有他一個,這裡送往迎來,我想愛誰就愛誰,他一輩子在我心裡,沒人管得著,我就是為他守著,不是身體,就是守著自己這顆心。在這裡我人不自由,可我的心很自由。」
斜陽在她的背後,像江南美奐美輪的錦綢。林玉章 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這女人不再真實,隨時都可能飄然失去。他突然禁不住自己的慾望,為什麼他愛的這個女人,心思這麼堅硬,宛若妖異!
他紅了眼睛,她死活不肯愛自己,不肯愛自己,還這麼溫順的,這麼清高的,狠狠地嘲笑自己!
他一把撕了她的上衣,粗暴地抱起,按在床上,撕毀她的衣。這女人!我讓你強,我看你能強到幾時!
門被踢開了,來人很火大。林玉章 和曉蓮一起怔住。然後曉蓮看到了楚狂!
項君若第二次見曉蓮,她正被男人剝了衣服摁在床上施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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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6:13
第八十九章 疑人之計
面具人看著天空的流雲,烈日如火,他突然很焦躁。
一個半月了,暗道炸不開,找不到李安然的屍體,讓他常常在夜裡驚醒來,以為李安然還沒有死。
李安然還沒有死。這個念頭讓他坐立不安。是不是李安然真的還沒有死,是不是?
在得知李安然中了試情毒發的消息時,他終於鬆了口氣,一塊石頭落地了,不用再緊繃著這根弦了。
可是李安然被李若萱背進了暗道,有楚狂死守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偏偏楚狂那男人很能打,他身後那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也很能打。
面具人後怕,那李安然什麼時候訓練了這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一個個如此精銳,若是沒有楚雨燕那步棋,這李安然就有資本反手一擊。
最讓他後怕的是,冷月,項君若,竟然沒有死。他怎麼可能沒死呢,他竟然能在雲初宮全身而退,竟然還落到了李安然的手裡!
一直以來,除了李安然,他不覺得有能夠和他相抗衡的敵人,像李安然那樣精於毒又武藝高超的人,放眼今日天下,他一人而已。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面具人不開心。他非常焦灼。
琳兒捧著一盅紅豆蓮子百合湯,給他送來。他喝了幾口,被冰鎮過,清涼,爽口的微甜,淡淡的苦。
他看琳兒。
竹下清風拂過,這個女子也宛如竹下清風。
面具人突然歎了口氣,「琳兒你說,李安然死了嗎?」
他第一次和她提起外面的事,他突然就想聽聽琳兒的意見,他突然感覺,或許,他面前這個如清風如泉水般的女子,可以對世事有一種特殊而準確的感應。
不想琳兒對他說,「叔叔,我不知道。」
她說她不知道。面具人突然笑了一聲,將手裡的羹湯甩了出去。
琳兒看著那不算很精美的瓷器在不遠處的草地上碎裂,遂走過去收拾。她拾起瓷器的殘片,低著頭迴避。
看著琳兒走遠,面具人突然想知道,琳兒回去後,幹什麼?
他突然有些疑惑,原來的時候自己經常不在家,琳兒一個小女孩兒,真的就是整天在閣樓上看書,或是,照顧花草嗎?
他這樣想著,跟了過去。
琳兒安安靜靜地回到房間,拿了本書,到林蔭裡的鞦韆上,靜靜地搖晃,靜靜地看。
這丫頭,真的這麼不寂寞?這丫頭,剛跟她發了頓脾氣,她一點不委屈?
面具人突然疑惑,她都在看什麼書?
這個問題讓他有一點心驚。有些東西,不一定是要教她的,她自己也是可以學的。
她擅長培植花木,她十多年一直在讀書。這丫頭,這丫頭,都這麼久,她應該是一個用毒的高手了吧?
為什麼原來以為她不懂毒?
面具人悄悄站在她的面前,琳兒合上書,從鞦韆上站起來,喚叔叔。
面具人似乎笑了一下,他直接問她,「琳兒看了那麼多書,無論醫術還是用毒,琳兒你,應該不會差吧。」
琳兒道,「琳兒只是看書,懂一點,從來沒用過。」
面具人道,「琳兒想不想,用一用試試手。」
琳兒疑惑道,「叔叔的意思?」
面具人道,「外面的那個楚狂,你去殺了他!」
琳兒手裡的書,轟然而落。
面具人盯著她,問道,「怎麼了?不想幫叔叔嗎?」
琳兒道,「叔叔我,我不敢殺人。」
面具人道,「用毒本來就是殺人於無形的。誰叫你真刀真槍去殺人了,若論真刀真槍,世上的人很少能敵得過楚狂。讓你去犯險,叔叔我,怎麼能捨得。」
琳兒垂首道,「叔叔您,想要我怎麼做。」
面具人道,「江湖中沒人認識你,你還記得望洋之歎嗎?」
琳兒抬目望著他,面具人笑道,「鎮痛的良藥,致命的奇毒,拈花微笑沒有痛苦。你將楚狂誘到身邊,下毒就好。。」
琳兒低著頭不語。面具人望著她道,「怎麼?」
琳兒道,「好,我去。」
面具人內心歎息。自己身邊溫順的,乖巧的,貼心的,會撒嬌的小女孩兒,已經長大了。
長大了。這麼多年,他養的是一隻狼還是一條狗,他養的是貼心的女兒還是離心的仇人,馬上就可以看到,馬上就可以知道。
他什麼也沒教,希望她什麼都不會,只是傻乎乎一心依賴信任自己。他願意保護她,給她世界上最美最靜謐的天堂,給她一個優秀的男人,只要她承歡於膝下。
可是這孩子聰明,她愛讀書,她早就已經學會了用毒,還悄無痕跡。
淡月。漆黑的夜,荒涼的菲虹山莊。
斷壁殘垣。昔日的繁華只剩下野草,在瘋長。
瘋長的野草,蟲鳴蛙叫。世界永遠是繁盛的,要麼是人的繁盛,要麼是它們的繁盛。
或許,每一塊石頭上面,都曾經是人的屍體。琳兒就坐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衣襟旁爬過碩大的蚰蜒。野草這麼繁密,那麼多的蛙蟲,一定有蛇。
她無所懼,彈琴。
楚狂就在旁邊的安然堂。沈紫嫣和沈復被斬鳳儀帶回了問鼎閣。
夜半的琴聲。毀滅的菲虹山莊上,美而詭異的,彈琴的白衣少女。
項君若的臉越發白,他的青筋暴起,幾乎隱忍不住要叫出聲來。琳兒!是琳兒來了!
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靜靜地望著,不動聲色。
楚狂玩著刀,看看外面的女人,看看項君若的神色。笑。
項君若起身要出去,楚狂一把將他按下,在他耳邊道,「琳兒是吧。我去。」
楚狂沒有帶刀,懶洋洋的,笑得很綺艷,他隨意往地上一坐,往殘壁上一靠,野草到他半個頭。
他看到那少女美麗的臉。
他叼了根野草,放在嘴裡玩。饒有興致地聽,幾乎閉上了眼。
琴停止。他挑目望著琳兒笑。
琳兒的襟懷是綻放的曇花。幽遠不絕的香。
琳兒歎氣。
楚狂半瞇著眼笑了。他悠然道,「姑娘好美的琴聲,人海之音啊!」
楚狂說完,捂著胸口,噴出一口血來。
曉蓮驚呼,欲衝出去,被項君若一把拉住。曉蓮道,「四哥受傷了!」
項君若只是抓著她,不說話,曉蓮望著他,他蒼白的臉,神情很堅定。
楚狂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姑娘這是什麼毒,這麼厲害。」
楚狂擦血的笑讓琳兒有點驚怖。楚狂道,「這麼美的姑娘也敢放出來,你應該慶幸,斬鳳儀他不在。」
楚狂說完一把抓過琳兒的腕子,捂著胸口道,「怎麼我心裡這麼難受呢」,她湊近琳兒面前道,「這是怎麼一種感受,怎麼這麼難受,痛失所愛嗎?」
琳兒向外抽手,楚狂鬆開她的手,仰躺在地上,歎息道,「面具兄還真是對我不薄,找這麼一個大美人跟我同死,我不是斬鳳儀,可我也是男人啊!男人,都好色的!」
凌空閃下一個人來,有劍光。楚狂側身一躲,搶了劍,將來人一劍結果。
他吹著劍上的血,把劍橫在琳兒的脖子上,笑道,「面具兄果真善解人意,知道我要殺人,就給我送了把劍來!」
沒有人回應。楚狂湊在琳兒的臉邊,笑道,「看來應該跟你要解藥了,拿來!」
琳兒道,「我沒有。」
楚狂用劍托起她的臉,笑道,「你沒有,就別怪我不客氣先殺了你了!」
面具人突然出現在殘壁的暗影裡。楚狂見他現身,突然撇下琳兒一劍朝面具人砍去!
他用的還是刀的手法,可是那把劍比他的刀輕飄多了,面具人聽到風聲,躲閃,楚狂突然朝他噴了口血,斂笑不笑,表情七分得逞三分捉弄。
他倒在野草上,身下的碎石咯得他好疼。
面具人突然知道,中計了!
他對楚狂這個男人還是有點忌諱的,畢竟被他一刀削去了左邊的膀子。這男人對危險極其敏感,直覺非常厲害,這對他來說幾乎就是一種本能,接近原野山林裡動物的本能。要琳兒去接近他,本來就是有幾分危險的。
剛剛這男人身上有一種劇毒,帶著血噴向了他。大部分他都躲開了,可是後脖子有一點麻麻的感覺,應該是,毒入肌膚了。
面具人怔住,硬著身子。上次李安然暗器裡的毒並沒有完全解開,現在不知道又被中進了什麼東西。
楚狂在地上燦然一笑道,「怎麼樣,換解藥吧。我二哥知道我不懂毒,難免要挨欺負,早就為我準備好了,你看,你再精於毒,弄出解藥也要時間,我若是死了,你萬一真的解不了自己的毒,怎麼辦呢?」
面具人僵住,他發現自己自從李安然出事以後,好像變笨了。真是奇怪,他一個用毒的大家,怎麼會著了楚狂的道?他忽視楚狂了,沒想到這個一向慣於拚命的男人突然會用毒。
楚狂突然歎了口氣,仰天笑道,「這樣死在野草裡真不錯呢,滿天星光,你真是天才啊!給我找了一個這麼舒服的死法,我不和你鬥了,我這就去死了。」
楚狂的表情空明恬淡,面帶微笑,很美。
望洋之歎要毒發了。
面具人一把扼住楚狂的咽喉,把解藥給他服下。楚狂躺在地上喘息著,望著面具人滿眼都是笑,「你的動作真快,這麼捨不得我嗎,我活著你很麻煩的。還是死了輕省,你真的很笨啊。」
面具人道,「你的解藥拿來。」
楚狂笑道,「你真逗,要是裝在我身上,你直接殺了我搜身不就得了,還真那麼聽話,給我吃解藥啊!」
面具人殺機四盛。吼道,「那就給我取來!」
楚狂道,「你腦子有病啊,我憑什麼聽你的,你讓取來就取來?」
面具人揪住楚狂的領子,盯著他英俊的臉,咬牙道,「你別忘了,我給你解藥,也能給你施毒。」
楚狂咧嘴笑,說「我知道」,一拳向面具人打去。面具人不料他突然出手,當下避開,楚狂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腰,兩個人突然玩起了摔跤肉搏,大動干戈。
兩個人忽而上,忽而下,你一拳我一掌,但面具人少條胳膊,很快居於劣勢。他的人手直愣愣地看著,沒拿到楚狂解藥,皆是不敢上前。
高手過招,一招斃命倒是見過。可是這兩個仇人,像小孩兒一樣滾在地上打架,還是一副拚命的陣勢,怎麼看都有那麼一點滑稽。
楚狂過了頓打人的癮,但很快敗下陣來,他又被面具人施毒了。
他仰天躺在地上,旁邊就是被他打個半死的面具人。
面具人突然歎了口氣,忍不住想笑。
這個叫楚狂的男人,真是不按牌理出牌。都說楚狂膽氣第一,今天還真得刮目相看,這男人典型一個耍混不怕死。
仗著控制著自己的解藥,不怕被自己毒,沒有內力動刀槍竟然跟自己動起了拳頭。這男人的拳頭,真的很硬,很狂野。很凶狠。
面具人突然有一刻放鬆,你死我活的兩個人,他竟然像是街頭混混一樣,撲過來打一頓出氣。他明知道打不死自己,他就是想出出氣。
楚狂他,那麼大一個男人,怎麼會有這樣幼稚的想法和舉動呢?
他不怕死,趁毒發之時敢給自己施毒。得了解藥還不收手,對自己先是罵,後是打。
面具人笑。他不得不承認,楚狂和他打了一架,最後還是回到起點,他被下了毒,可是自己還得給他解開,用來交換他種在自己身上毒的解藥。
等於自己白白被楚狂打了一頓。
面具人差一點就覺得這個叫楚狂的男人很可愛。他挨過數不清的打,第一次覺得,打他的人,竟然有一點可愛。
他是李安然的兄弟,為什麼自己,就沒有一個這樣的兄弟?
面具人幾乎是含著笑,「怎麼樣,打出氣了?」
楚狂恨聲道,「你還沒死,我不能把你抽骨斷筋,扒皮吃肉,我出什麼氣我!」
望著楚狂臉上痛苦的表情,面具人知道他毒發,笑道,「惹火我是要付出代價的。」
楚狂道,「你以為就我付出代價,你不毒發,不疼嗎?」
楚狂說完,面具人毒發。兩個人僵持著,讓對方先交出解藥。
白衣堂走出一位弟子,雪白的麻布衣,二十出頭的年紀,風神俊逸儒雅。他搭過楚狂的脈,從腰間拿出一粒藥給楚狂服下,說道,「在下楊九翔,倘若我說得沒錯,我家四師叔中的毒叫做『青紅』,又名悔斷腸,此毒晚生可以為四師叔解,不勞前輩賜藥。」
說著楊九翔攙扶起楚狂。楚狂看著地上痛苦的面具人,恨恨地說了一句,「殺!」
面具人突然意識到,他要面對他人生裡的,一場大殺伐。
面具人始終是自信的。他不怕楚狂。也不怕突然出現的那個楊九翔。
他馬上注意到,楚狂今晚上,沒用刀。
沒有理由啊,他為什麼不用刀。如果他用刀,或許他,已經殺了自己。
他為什麼不用他順手的武器?他從一開始,就沒帶刀。
周圍是一場殺伐,面具人強忍著劇痛,往嘴裡放了一粒藥丸。
他施毒。
面具人不想戀戰,匆匆拉了琳兒逃。他的殺手與白衣堂的弟子過招。楚狂無力地坐在地上,楊九翔為他治毒。
交戰很是短暫,但慘烈。
面具人的五個殺手倒在地上,白衣堂的六個弟子,中毒。
面具人逃走。
楚狂撫著傷,無力地躺在地上,喘息。楊九翔去照看白衣堂的弟子,曉蓮扶起楚狂。
楚狂道,「你出來做什麼,別被毒到了,回去。」
曉蓮看著楚狂蒼白的臉,心抽痛。
四哥已經受了很重的傷了。這麼多天,他憑著一時的膽氣和人廝殺,一波又一波,就是累也累個半死,能不受傷嗎,受了那麼嚴重的傷,來不及養,還撐著,和面具人過招,被面具人毒到。
項君若在琳兒斷琴附近仔細找。他看到了那包東西。
眾人回到安然堂,曉蓮看著項君若手裡的東西,問道,「項大哥!那是什麼?」
項君若給楊九翔看。楊九翔拿過去嗅了嗅,在燈下照看半天,歡喜道,「好東西,這個應該是望洋之歎的解藥!」
項君若道,「望洋之歎的解藥,什麼東西。」
楊九翔道,「四師叔一開始中的毒就是望洋之歎,現在有了解藥太好了!」
曉蓮狐疑道,「面具人給四哥吃的,不是解藥嗎?」
楊九翔道,「我剛才給四師叔看脈,知道那毒並沒有解。面具人給四師叔吃的應該是一半解藥,緩解一下而已,不能根除,不出十天必復發,他最終還是想讓四師叔死的。」
曉蓮看著楚狂慘白的臉,嘴角滲出殷紅的血,忍不住心疼地埋怨,「四哥你,受了重傷,毒又沒把握解,怎麼還要殺面具人和他拚命,這樣不顧惜自己,你出事了,我們怎麼辦?」
楚狂笑道,「我若不狠一點,他就更懷疑我受了重傷,更有理由欺負我們了。反正殺他又殺不死,樣子總是要做做的。」
項君若忙端水讓楚狂把解藥服下,楊九翔為其他白衣堂的弟子施藥,楚狂環顧了一下,對項君若笑道,「你說的那琳兒,真是神仙似的人,好氣質,還不是一般的漂亮。」
項君若蹙眉道,「琳兒怎麼會出現呢,面具人一直都是把她藏在雲初宮,不讓她和外界有任何接觸啊。」
楚狂道,「不管是什麼原因,看樣子面具人還是很疼她,顧著她,把她帶走了。」
項君若道,「他,他要是對琳兒起疑心,琳兒必死無疑了。」
楚狂道,「你放心,儘管和她接觸得很短,可我也知道那丫頭很會保護自己。看她的心機就知道,就說這解藥,她留下來的。可是她並不知道我會撲過去給面具人下毒,她並不知道面具人會中了我的毒,並不知道面具人會暫時放過我來交換解藥。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後面,我肯定死。我當時抓著她的腕子,那時候背對著光,她完全可以趁機把解藥給我。可是她沒有,因為她料定,正常的人得到解藥就會馬上服下,那樣她在面具人面前就完全暴露了。」
曉蓮道,「好縝密的心思。那就是說,她自始至終都知道,面具人就在一旁看著她?」
楚狂道,「她當然知道,她預料得到。」
曉蓮道,「那,如果萬一面具人沒來,那四哥你,豈不就是死在那個琳兒手上了?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世,為什麼還要認賊作父,替面具人做事?」
項君若道,「琳兒她不得已。她被面具人帶走的時候,才五歲,她若不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她還有活命嗎?」
曉蓮道,「原來她是不得已,可是現在她有機會,你就在附近,她看得到你,可是她裝作不認識。」
項君若一時無言,良久才道,「她,她一定有苦衷。」
楚狂道,「不管怎麼說,得感謝她。留下了解藥,也算救了我一命不是。」說完仰天歎氣道,「我今晚沒帶刀,怕他們看出我受了傷,可是這已經是最大的破綻,怕是,面具人很快就醒悟過來,會抓住機會反撲的。」
曉蓮道,「他們應該是等不及了,要除掉你,炸開暗道。這也就是說,他們也在懷疑少爺並沒有死。」
楚狂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天看不見二哥的屍體,面具人就一天寢食難安。他再也等不住了,要對我下手了。」
曉蓮憂心忡忡。楚狂對她笑道,「你管好你的家,看好你的賬就好。我不用你擔心,大不了就是舊傷未了又添新傷,我哪裡,就那麼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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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7:01
第九十章 鬼眼刀王
面具人靜靜地看著竹林裡的月亮,夜來香的氣味從遠處飄過來,忽而淡遠,忽而濃烈。
他有些惱怒,有些恨。
李安然的殺手鑭,他給楚狂留了毒。事情都是突然發生的,怎麼李安然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他在最繁華鼎盛的時候,給自己留好了後路?
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李安然的心思縝密,確實少有人能及。
那會不會,他真的沒有死?他會不會還真的活著!
面具人很急躁。他恨不得一下子殺了楚狂,炸開菲虹山莊的暗道看個究竟!
琳兒那丫頭,也突然讓他驚恐。在他突然想明白,這個丫頭看了十多年的書,種了十多年的藥,應該是個用毒高手的時候,他就很驚恐。
若是她真的是什麼也不懂的女孩子就好了,他就可以安心地疼她,愛她,信賴她。可是她聰明,還精於毒。
萬一她知道,她的父母是馮恨海和林夏風,萬一她還有童年時的記憶,萬一她知道,他就是毀滅空雲谷,逼迫她一家分離的兇手,怎麼辦?
幾乎有一個剎那,他想殺了她。
他想殺了她。可是下不了手。那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她喚自己叔叔,會在自己懷裡撒嬌,會在自己身邊玩耍,她長大了,心思玲瓏剔透,對自己噓寒問暖,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哪裡出了差錯了?她跟自己一向很親,她從來很聽自己的話,他讓她做什麼,她就去做什麼,很少忤逆,很少違背。
自己或許真的是太多疑了,李安然像是場噩夢,攪得他心煩意亂,寢食不安。
琳兒給他送茶來。面具人看著她不染纖塵美麗的臉,幾乎想流下淚來。
李安然生死下落不明,還有他的兄弟和弟子為他撐著。為什麼自己,就這麼多疑,連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都容不下?
李安然最大的一個好處,在於他能容人。他和再不好相處的人,都能相處得不錯。他總是能看到人的優點,包容人的缺點。邱楓染,斬鳳儀,楚狂,每個人脾氣都很怪,沒有一個是好相處的主,可是他都能處,而且每一個人對他都很佩服。
他從不去觸摸別人的底線,他不以成敗得失交朋友。他結識很多人,菲虹山莊毀了,聽說李安然死了,有很多人懷念他,連菲虹山莊街上的乞丐,都懷念他。
街上的乞丐。李安然曾經坐下來和他們聊天,給他們銀子,自己成婚的時候叫上他們去酒樓喝酒。這些是看起來最無能最沒用的人,可就是這些人,在菲虹山莊出事的時候,他們竟然幫楚狂拚命,護著菲虹山莊的暗道。
看起來,李安然不過是給了他們一點小恩小惠。可是仔細想想不是的,李安然給予他們的,比表面上做的要多得多。
他懂得平等和尊重。他一身白衣在地上坐下來,和那些乞丐聊天,稱兄道弟廝混在一起。新婚的時候請他們去喝酒,哪個人病得危險了,去菲虹山莊請李安然,李安然竟然半夜爬起來就去給他們看病。在他們眼中,李安然是他們的兄弟,朋友。
世人交往皆出於利益,有好處的時候甘若醴,沒好處的時候淡如水。人世薄涼,人心善變,可是李安然不是那樣,他有求於人的不多,別人來求他,他常常是有求必應。
甚至於,聽說他死了,他為了個女人死了。男人唏噓,女人淚下。他從不去招惹女人。可是他為他自己的女人死了,卻惹得女人感慨。
面具人有時候自己也懷疑,他是毀了李安然,還是成全了李安然。
甚至連他自己,在他的內心深處,也常常有幾分可惜。他其實也希望能有李安然這樣的朋友。
可是他們是死敵。
面具人在那個靜寂的夜裡,去看冰心海棠。
冰心海棠受重創之後,在他的精心護理下,從根部又長出了蓬勃的嫩枝。面具人看著那嬌嫩的枝葉,就想起雲初那淡定柔和的表情。
雲初,你怨恨我,可是你沒有殺我,你殺了你自己。殺了你自己,讓我背負萬劫不復的罪。
想來,其實你有對我有多麼好嗎?或許對你來說,你只是看我可憐,看我被打得半死,你可憐我,所以救護我。後來你不過愛惜我的才華,護著我,引薦我。
對你來說我只是你出於同情救下來的弟弟。可是你對我,意義絕非如此。
你是第一個憐惜我,救護我的人,你是第一個平等對待我的人。也是最後一個。
你認作我是你的弟弟,弟弟,是一個很有尊嚴的稱呼。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麼仰慕你,感念你。終我一生一世,銘心刻骨感念你。
你嫁給權傾天下的項家。你全心全意只愛他,可是那個叫項重陽的男人,把你視若草芥,想拋棄就拋棄。他寵愛新歡,他自己冷落你,還任憑他的新歡欺負你!
如果你幸福,你就永遠是我心中最聖潔的姐姐,他就是我最尊重的姐夫,我蘇笑終其一生,不敢有半點褻瀆,我願意為項家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可是你不幸福。
我愛你,你知道嗎,我仰慕你,我非常渴望和你在一起,我會護著你,你說什麼我都聽,我不許任何人欺負你。
我願意用我的命守護你,你恨我隨時可以殺了我,可是你,殺了你自己。
雲初啊,項重陽並不懂得珍惜你。他擁有一個絕世的珍寶,可是他不珍惜。他那麼絕情放浪的一個人,難道你要為這樣的人守一輩子!
你們是夫妻。那麼我呢,我願意,我真的願意在一個卑微的角落用盡我的熱誠為你守護一生,只要你幸福,我願意把愛你當成我無法啟齒的秘密,我或許會因為你幸福,而放棄愛你,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娶妻生子。
可是他為什麼要那樣對你,為什麼要那樣侮辱我。他可以侮辱我,可是他不能那樣對你!
我當年那樣理直氣壯。如今我老了,甚至厭倦殺伐。
雲初,我老了。我越來越孤獨,我沒有朋友,甚至我害怕,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
誰還會知道,我也愛過。誰還會相信,如今這個冷酷絕情的我,也曾經那麼卑微而熱忱地,愛過。
楚狂扛著刀,靜靜地看著面前鬚髮潔白的老者。
這老者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年輕的時候,號稱鬼眼刀王,連城。
一般的殺手殺不了他楚狂,面具人又動用別人不能動用的人物來剿殺他。
和當年剿殺李安然如出一轍。楚狂笑,對那連城道,「不知道連老前輩大駕光臨,小生今日死在您手上,也算死得值。只是有件事我不明白,您先回答我咱們再動手。」
連城道,「你講。」
楚狂奇怪道,「按您這資歷,成名都有四五十年了。退隱江湖也有二十來年了,這江湖人想找你都找不到,我就想不明白了,像您這地位的人,他面具人如何就能擺弄得起,您這是憑什麼就聽他的,來殺我?我和你有仇嗎?我二哥和你有仇?還是我二哥他爹或者他爺爺和你有仇?你為什麼就肯聽面具人的話?」
連城倒也坦率,說道,「每個人都有弱點。掌控一個人的弱點就能掌控這個人。我厭倦江湖,受名聲所累,退隱快二十年了,我的兒子,孫子,皆是讀書經商,不再習武。我喜歡安靜的日子,這就是我的弱點。現在我全家老小三十口人的性命被他掌控,我不殺你,我們全家死。如此而已。」
楚狂聽了,向他作了個揖,小笑道,「是這樣子,那就,我們試刀吧。」
連城道,「不是試刀,是要一決生死。我老了,生死無所謂,可是我只能勝,不能敗。」
楚狂道,「不見像面具人這麼霸道的,逼著人來殺人,殺不了他還不放過。他要有本事,自己來好了,這樣逼別人,委實不地道。我說連老前輩,我對您是仰慕得緊,和您全家更是無冤無仇,要是我不小心把您給殺了,那也是我出於自保,您死了千萬別和我計較。」
連城道,「人死萬事空,還有什麼計較。都說你楚狂為人灑脫不羈,怎麼也這麼囉嗦。」
楚狂笑,露著漂亮的牙齒,說道,「連老先生見笑了,我最近很怕死,您知道,怕死的人就話多。見諒見諒!」
連城看著面前的年輕人,忍不住多說了一句道,「都說楚狂膽氣天下第一,你那刀拼的就是膽氣,突然怕死了,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楚狂笑道,「我怕死就會輸,我會輸就表示你會贏,你應該高興才是!」
楚狂說著,揮刀而去,死亡的呼喚。
鬼眼刀王在於其招式的詭異,出其不意,刀法的變化要遠遠少於劍,可是鬼眼刀王的刀可以在一瞬間,變化無窮。他的刀可以在一瞬間根據對方的走勢變化手法和方向,用一種對方絕對意料不到的方式,殺掉對方。
鬼眼刀王成名四十多年,從未敗過。甚至於,他從未受過傷。他的刀,人不知,鬼不覺。
楚狂的刀厚重,大氣磅礡,鬼眼刀王的刀輕巧,刁鑽莫測。
要命的是,楚狂的刀少變化,鬼眼刀王應該是他的死敵,面具人好眼光。
楚狂的刀呼嘯而至。
鬼眼刀王連城,一向喜歡後發制人。即便他先出招,也是看對方出招後,根據對方的招式調整自己。
楚狂呼嘯的刀鋒,帶著陰森刺耳的尖叫,刀風如長江滾滾,席捲而來。撲面壓下,讓人窒息。
楚狂的刀夠威風,夠快。宛如天神震怒,陰惡叱吒,讓人轉瞬間不見天日。
鬼眼刀王收身,閃翼,騰挪,一轉眼已是背對楚狂,斜身出刀。
很短暫的一瞬間,楚狂中刀。
楚狂高大的身軀停滯住,任憑鬼眼刀王的刀從左腹刺入,斜斜地從右腰刺出。
鬼眼刀王得手,有一剎那的停歇。
人在成功的一瞬間,很容易放鬆警惕,會有一瞬間的消歇。
不及他拔刀,不及他的刀在楚狂的身體內變換姿勢,楚狂的連環刀至。
就是在鬼眼刀王停歇的一瞬間,楚狂抓住了那個瞬間,連環刀至。
鬼眼刀王瞬間了悟。這個年輕的男人,盛名之下,不僅僅是膽氣。
他的膽氣包藏著冷靜和大智慧。他果真有膽氣,他竟然以身試刀。
沒人知道他的刀在哪裡,可是你都插進了人的身體,人家還不知道在哪裡嗎?
楚狂知道了,就在他知道的一瞬間,他的殺招呼嘯而至。
很準確,就在自己的刀刺入他身體的那一刻,楚狂的刀至。
很精彩,這男人在揮刀進攻他的時候,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種極度靈敏和緊張的狀態,他的身體在剛剛中刀的同時,非常機警地調整了走勢和方向,避開了要命的部位。
是他主動空出了自己的身體,給鬼眼刀王的刀。鬼眼刀王可以清醒地判斷出,自己的刀,僅僅傷了他一根腸子,他的右腎緊緊貼著他的刀鋒,但是完好無損。
他可以變幻刀法要了楚狂的命。但是鬼眼刀王自己也知道,他沒有機會了。
楚狂的刀從右耳至,割斷了他的咽喉,斜著砍斷了他的脖子,停在左肩胛骨。
他死了,死在楚狂的手裡,楚狂的身體裡就是他的刀,可是楚狂不會死。
長江後浪推前浪,好他個楚狂。你不是長於變化嗎,好,我先中你一刀,再殺你。
偏偏他還成功了。他楚狂贏了。說穿了還是贏在膽氣。別人或許也有他的智慧,可是有膽子用自己的身體,去試刀嗎?
他還是膽子大,這好極。鬼眼刀王幾乎是帶著笑,他甚至想回頭看一看楚狂,可是他知道不行了,他的脖子斷了。
他一點點倒下去。楚狂還站著。
楊九翔衝過去,為他治傷。楚狂蒼白地笑了一下,對楊九翔道,「二哥真是有先見之明,培養出一個醫生,不然沒有你,讓我怎麼活啊。」
楚狂說完倒下去,倒在項君若懷裡。
楚狂竟然殺了鬼眼刀王。
面具人得知消息,有一個瞬間,他是不相信的。
這怎麼可能,鬼眼刀王是誰,四十年從未敗過,甚至沒有受過傷。他有最奇詭的刀,可是楚狂的刀那麼簡單。
面具人開始惶惶然張開了眼。開始正視,這個李安然之後的勁敵。
說實話,他有一點忌諱,但從來沒有太重視過楚狂。這小子出身市井,一生未得名師。絕大部分時間廝混青樓,曲子倒是彈得不錯。人長得帥,很美艷,偉岸,但是地位低微,曾一度有人要拿做男寵。他的刀,呵呵,雖然厲害,但狠硬有餘,變化不足,就是一個拚命的玩法,拚命而已。匹夫之怒,對於高手來說,有何懼?
當年在杭州,自己曾經一招打敗楚狂,震飛了他的刀,震裂了他的虎口,還施了毒。
面具人突然想起「有情癡」的那一仗。自己敗得慘。被李安然暗器打中,中了毒,被楚狂一刀砍斷了臂膀,被雲逸點中後心。直到現在,他還是元氣大傷,看著自己空空的左臂膀,面具人有一點心驚。
或許,自己又錯了,李安然又對了。
他曾經以為,唯一能讓他寢食難安的,只有李安然,李安然死,天下太平。李安然之後,能雄踞天下的,應該是邱楓染。
有自己的扶植,雄踞天下的,應該是邱楓染,不是楚狂。楚狂有很多弱點,他的刀有弱點,他不懂毒,他愛衝動,他還深於情,重義氣。
可是突然之間面具人開始覺得楚狂可怕。這男人,不僅僅是有弱點,他還能變弱點為優點。
他練就了連環刀。他愛衝動但其實他不亂衝動,他講義氣,所以會有人依附他。他深於情,依附他的人會死心塌地。
唯一的,就是不懂毒。李安然很清楚,於是培養了一個弟子楊九翔來幫助楚狂。李安然白衣堂的十二名弟子,除了驍勇,還在不同的方面繼承了李安然的技能。
這些綜合在一起,現在的楚狂,就等於是一個李安然,或許比剛出道孤軍奮戰的李安然還要強悍,還要有基礎。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世界上已經有了兩個李安然,就算自己殺了一個,可還是會有另一個,繼續叫他寢食難安。
何況他現在也不確定,他到底殺了一個沒有。李安然,一個中了試情的毒,和李若萱在一起的李安然,存活的幾率,有多大?
面具人突然警醒,李若萱,他長久以來,忽視了這個問題。
李若萱那個丫頭,算來已經不小了,十六歲了,跟了李安然學了三年藝。
她資質有限,李安然打著罵著逼著,她的武功肯定是入不了自己的眼。至於她的醫術,面具人突然有點沒有把握。這丫頭,據說從今年開始對外行醫開方子,開了個亂七八糟,常常被她哥哥責備。她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扶不上牆的爛泥。
可是面具人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如果她真的實在不行,李安然不應該帶著她出去行醫開方子。李安然肯帶她,說明李安然認為,她應該可以。
李若萱再笨再沒出息,她可是實實在在被李安然調教了三年。去找李安然看病,那病總有幾分難度,李若萱後來可以應付,說明她真的可以。
李若萱那丫頭,會不會在暗道裡,解了她哥哥的毒?這個念頭一動,面具人頓時仰天苦笑,為什麼一沾上李安然,自己就有點草木皆兵?李若萱,就算她有出息了,她能有多大出息?
楚狂現在是心腹大患,必須,除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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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7:08
第九十一章 熱鍋之蟻
沈霄帶著婷婷回來了。不見雲逸。
楚狂問,婷婷一下子就淚流滿臉。沈霄恨恨道,「我們剛到雲家,就傳來菲虹山莊出事的消息。雲家竟然扣住阿逸,不許他和婷婷成親。」
楚狂道,「不許成親?那阿逸呢,他就依了?」
沈霄道,「阿逸一直沒露面,他們雲家說,把他熏了迷香又點中穴道,關了起來不准離開雲家一步。」
楚狂道,「為什麼?」
沈霄道,「他們雲家說,那個面具人,威脅他們,若是敢跟菲虹山莊有勾連,就滅他們雲家滿門。他們被施了毒下了藥,要依賴面具人的解藥。正逢菲虹山莊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怎麼敢忤逆面具人!」
楚狂笑了一下,沒說話。婷婷在一旁哭,氣恨地罵,「哼!那個雲逸,喪良心!他們家的人都喪良心,不讓雲哥哥見我!他們不娶,我還不嫁了!等我們打敗了面具人,要他們好看!」
婷婷突然想起來,馬上說了一句,「楚狂哥哥,我姐姐呢?」
沈霄也一下子警醒,「就是,紫嫣呢,她怎麼不出來見我們!」
楚狂說跟斬鳳儀去問鼎閣了。沈霄幾乎跳起來,罵道,「你是不是瘋了,把她交給斬鳳儀,你就敢!」
楚狂道,「有什麼不敢?斬鳳儀不能把她怎麼樣,藏在問鼎閣相對安全,在這裡,隨隨便便被別人拿來當人質,她沒有武功,現在這麼亂,我顧那麼多,怎麼護著她?」
沈霄急道,「你怎麼就知道斬鳳儀不能給她怎麼樣,斬鳳儀的為人你不清楚?萬一紫嫣出了事怎麼辦!」
楚狂道,「就因為我知道斬鳳儀是什麼樣的人,我才把紫嫣交給他。爹你放心,他現在連他的斬家還顧不過來,他在問鼎閣從不動女人。」
沈霄道,「斬鳳儀會講什麼信用,他萬一不把紫嫣帶到問鼎閣,他直接把紫嫣領回斬家怎麼辦?紫嫣的性子,怎麼會從他,你,你這要是害死紫嫣!」
楚狂道,「爹我跟你說紫嫣沒事的。斬鳳儀再惡劣,他也是有底線的。我二哥清楚這點,我也清楚。否則我二哥不會還拿他當兄弟,我也不會和他賞琴喝酒。他說了句很惡毒的話,他說我不死,他就不會動紫嫣。我死不了,所以爹你放心。」
沈霄勃然怒道,「什麼叫你不死他不動,難道你死了,就要紫嫣受他的欺負?」
楚狂黯然笑道,「爹,如果我死了,我們這些人,有幾個能活成?紫嫣她,就是在我身邊,還能活嗎?換句話說,他斬鳳儀存活的幾率有多大?」
沈霄一下子默然。他仰天撫著鬍鬚,歎氣道,「也罷!風口浪尖,每一個人面具人都不放過,我這個做親爹的,也是護不了她周全。」
在離菲虹山莊二十里處,突然有暗道洞開。楚狂接到這個消息,抱著傷趕過去。暗道洞開。可以一直走,一直走,走回到菲虹山莊。
楚狂按不住內心的狂喜。二哥,二哥他一定還活著!
二哥從暗道裡走了出來,連門都沒有封。他就是告訴自己,他還活著!
二哥還活著!楚狂和白衣堂的弟子歡喜成一團,但很快他們就納悶,李安然在哪裡?
一切的跡象昭示著他出來了,可是他李安然人呢?
只有洞開的暗道,沒有人。
他沒有回菲虹山莊,沒有見他一面,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不見了。他會去哪兒?
楚狂有點抓狂,二哥去會哪兒!
他這麼做什麼意思?
楚狂很快就明白了。二哥一定是傷未好,怕他會拖累自己,怕他們會一起死。他昭示自己出來了,卻不見了,就是等於要面具人分一半心來對付他,面具人就不能全身心來剿殺自己。
面具人一定會發瘋地找,他勢必要找到二哥的下落,趁著二哥的虛弱,殺了他。
面具人一旦全身心對付,他們在一起很可能一起死,這樣讓面具人兵分兩路,或許都能活。
可是二哥會極其凶險。二哥不敢來菲虹山莊,不敢和他在一起,說明他傷勢極重,不能幫到自己,反而會令面具人更加喪心病狂。
二哥到底怎麼了,如果他真的傷勢極重,他帶著若萱能跑到哪去?他如果真的傷勢極重,還能給面具人多少威脅,面具人殺他不是很容易?
楚狂情急之下,吐出一口血來。但血一吐出來,他馬上就明白,二哥這一招唯一的優勢,就是藏貓貓。
面具人不知道他在哪裡,他要讓面具人提心吊膽一直惶惶不休地找。他會讓面具人調動很多人手,興師動眾地找。
他在向面具人宣戰。他在說,天大地大,還會有一個存活的李安然。
戰場無限制地拉開。楚狂知道,李安然有很多種技能。他能應戰,更會逃跑。他還學會了易容,跟他的夫人。
只是,傷重之人亡命江湖,兄弟之間天各一方。讓楚狂很淒涼。
楚狂很淒涼。二哥為什麼這麼膽小,來到自己身邊,他們兄弟同心,就一定會失敗嗎?他就不信,面具人真的有那麼大的本事?當年圍剿二哥的時候,二哥不也是傷勢極重,他一個人,不也是挺過來了。現在就算是他傷勢極重,可是還有他楚狂,還有白衣堂十二名弟子。
當然楚狂他自己也是傷勢極重。可是有什麼關係,二哥他用毒就可以神出鬼沒,他是慣用暗器的,誰遇到他都得加幾分小心。不管怎麼說,在一起總是能相互照應,勝算的機會並不比天各一方小啊!
他到底為什麼?思來想去還是只有一個答案。二哥他的傷,很重很重。重到在他認為,他會是大家的拖累。
楚狂突然就含了淚。二哥他認為自己會是大家的拖累。這說明,他本來就凶多吉少,他自己很清楚,所以他才會膽小,不惜去以身犯險。
想一想。二哥,他一直就是在受傷的。從他父親死的那天起,每一次戰役,都是舊傷未了,新傷又至。他雖然勝,但幾乎每一次都被打得半死不活。休養這兩年,他還沒有徹底恢復元氣,這一次,怕是要牽出所有的傷,他的身體要和他算總賬了。
只是,一個這樣重傷的李安然,帶著一個初入世事,武功和心機都很平常的李若萱,他怎麼去亡命江湖,他怎麼和面具人玩藏貓貓的遊戲,他怎麼去牽扯面具人的精力,耗損他的元氣?
面具人也抓狂,不等他除掉楚狂炸毀暗道,李安然他自己出來了。
他出來了,還不見了。
這一切的事實在說明,他李安然活著。若是李若萱自己出來,她一定會去找楚狂,她一個人根本沒有這樣的膽識。
他下令找。必須找到。
他動用柳無痕去找。當今世上論起追蹤尋找,沒有人能高過柳無痕。
可是柳無痕說,他只管找,不管殺。
柳無痕不是自己的手下,嚴格說他是自己的師弟。他的怪脾氣,從來不肯幫自己。而他,也真的奈何不了柳無痕。柳無痕肯找,說穿了還是李安然勾起了他找的興趣。
他柳無痕想找一個人,絕對是對他很重要的人。柳無痕和李安然素不相識,之所以對他很重要,是因為李安然夠傳奇,柳無痕想見識一下而已。
柳無痕對他說,三天,給你消息。
可是三天過去了,沒消息。柳無痕說,再三天。
三天又過去了,還是沒消息。
柳無痕徹底開始感興趣了。他花了六天都找不到的人,會是什麼人?
他向面具人要李安然的氣味。
面具人挖空心思在杭州找到李安然穿過的衣,用過的用具。
柳無痕說,十天。
柳無痕說的期限,已經是給自己留有餘地了。他覺得有了李安然的氣味,不出三天,就能找到他。
可是柳無痕很快傻眼了,四面八方,突然都是李安然的氣味。最初向南追了三天,突然氣味變得異常淡薄,西邊的氣味盛了起來。
於是往西追。一無所獲。東南西北都能找到李安然的氣味。
必須要承認,天底下只有一個李安然,他□乏術,是不能這樣東南西北亂竄的。
十天很快過去,柳無痕一無所獲。
柳無痕今年三十八歲,還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可是看起來很苦惱。
他的身材矮小,清瘦,臉有點白,對於男人來說,他不英俊,也不瀟灑。他的上顎微微有點突出,鼻挺直。他有一雙濃眉,眼睛雖然不大,但眸子很黑,很清亮。
他看起來就是個書生,很斯文,很溫和。有時候還很愛笑。
師父臨終要他輔助五師兄。他一向不以為然,他對天下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追蹤術。
兩個師兄兩個師姐都死了,叫他五師兄,其實蘇笑,也是他最後一個師兄了。
對於這個五師兄,他很佩服,但佩服歸佩服,他不喜歡的事,還是不去幹。五師兄要天下,那儘管要去,他不幫,也不搗亂,反正他只是愛他的追蹤術。
可是他突然真的對那個李安然起了興趣。能把五師兄弄得焦頭爛額,傷得半死不活,肯定是個厲害的人物。但柳無痕做夢也沒有想到,那李安然竟然會追蹤術。
不但會追蹤術,他李安然還是個高手。否則自己出動半個月一無所獲,誰有這樣的本事?
只有會追蹤,才能反追蹤。李安然著實挑起了柳無痕的興致,乖乖,一定要找到他。
他叫李安然幹什麼,他還是叫李無痕好了!一瞬間就能沒了蹤影,遠遠近近找不到。他是神仙,飛到天上去了不成,可是就是飛到天上去,他柳無痕也應該能找到啊!
氣味已經不管用了,懂得到處發散氣味的,自然懂得掩藏自己的氣味。至於面容,李安然娶了楚雨燕,楚雨燕可是憐香子的徒弟,他不把易容術學了去才怪。
沒有氣味沒有面容,現在要找李安然,等於大海撈針,即便你知道他跑不遠,你還是找不到。
柳無痕對蘇笑說,李安然我幫你找,但什麼時候找到,不知道。
蘇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李安然成了他的一場噩夢。
他不但沒死,還不知道跑到哪裡去。連柳無痕都表現得無可奈何。
整整一個月,面具人覺得自己就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抵死焦灼。
李安然一點線索沒有,憑空消失了。
世界上有他柳無痕找不到的人嗎?這麼多年,他給柳無痕數十萬兩銀子,他的門人為蘇笑搜集情報,一向讓蘇笑引以為傲。而今柳無痕親自出馬,竟然束手無策?
他就想不明白,李安然是神仙嗎?他十八般武器樣樣精通不足奇,因為他要準確地打暗器就得熟悉各種武器的套路,瞭解各種武器的長處和弱點;他懂毒也不足奇,君子有防人之心,不懂藥理等於任人宰割;他心思縝密膽識過人,他內功詭異越戰越勇,這些他蘇笑也都認了,畢竟現在的天下應該算是控制在自己手裡,一流的成名人物,不管是自願還是被動,都會聽他蘇笑的調遣,李安然和自己為敵,總得有些資本,他的資本應該是不小了。
可是他怎麼可以,擅長追蹤術?他還有什麼技能,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的?
面具人有所耳聞,李安然從三歲開始,就沒日沒夜地學,他的一天能抵別人三天,他沒有童年,沒有玩耍的樂趣,他只能在學習中尋找樂趣。小孩子難免貪玩,他最貪玩的一次就是和他們村放牛的牧童聊了一會天,聽人家吹了會兒牧笛,一共就是一炷香的功夫,結果挨了孟如煙一頓打,在房間裡罰跪,當然罰跪還在看書。
李安然資質非凡,長於記誦,而且教他什麼,他很快就能對那東西感興趣,學得很快,一般不用人管束。可他再資質非凡,他總是人吧,一旦有所癡迷,必定有所缺陷。大凡癡迷鑽研的人,都性格古怪,行為偏激,不懂得怎麼為人處事。人不可能太完美,這是天道,可他李安然的性情,胸襟,氣度,皆是上乘之選,他怎麼就能違反天道?
面具人蹊蹺。這三年,李安然在幹些什麼,自己應該很清楚。他要養傷,要教妹妹,他要談戀愛結婚生孩子,還要應酬,很多事務要他經手,生意要他最後定奪,他哪來的時間,竟然神不知鬼不覺教了十二個徒弟?
面具人有一個瞬間,突然不想殺他了,他很想把李安然抓來,關起來把他當成一個怪胎來研究。如果可能,他很想抓了李安然來,和他喝頓酒,問問他,他是人嗎?
他幹什麼事都完美得不像人。或許就是他最後抱住老婆孩子的一瞬間像個凡俗的人。可仔細想,他愛一個人就用情至深,其實也完美得不像人。
面具人開始懷疑這場較量的結局。他第一次發現等待他的,是一個深不可見底的黑洞。他的對手,李安然,不是人,是一個光風霽月的英俊的怪獸。
既然李安然找不見,那就先殺了楚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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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7:35
第九十二章 悠悠我心
問鼎閣。中秋。
斬鳳儀在問鼎閣向來是神色冷峻。他穿著一身黑衣,上面有暗紅的水紋,在偶爾一個對著月光的角度,會煥發出淡淡的光彩來。
他的四周滿是菊花,白的,黃的,紫的,有的寬碩,有的清瘦。
還有一個人,她人比黃花瘦。斬鳳儀望著沈紫嫣,憔悴病弱的沈紫嫣,他就很納悶,楚狂為什麼會喜歡這樣一個人,他生性狂放不羈,沈紫嫣如此婉約,這兩個人能搭調嗎?
他湊過去,貌似隨意地往花叢中一倚,若是在外面,他的臉上一定是輕薄曖昧的笑,可是在問鼎閣,他臉上的表情很乾淨。
他問沈紫嫣,「住得還習慣吧,看你這樣子,怕是,也習慣不起來。」
沈紫嫣道,「還好,承蒙你悉心照顧。」
斬鳳儀笑道,「我是不會照顧人的,所有問鼎閣女人的事情,歸我妹妹管,我只管殺人。」
沈紫嫣為他倒一杯酒,還溫熱著。
斬鳳儀端起來喝了。他盯著沈紫嫣笑,「嫂夫人你這是,想念我杜兄了吧,你想歸想,身體還是最重要,你要是有個大病小災的,將來被杜兄知道了,他那脾氣,還不剝了我的皮。」
沈紫嫣笑。斬鳳儀一向好女色,以輕薄風流臭名昭著,可是他在自己面前,實實在在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君子,從來沒有輕薄失禮過。
在外面他還保留著一副風流不羈的公子樣,讓自己多少有些提防,可是一進這問鼎閣,他就像換了一個人,一身冷峻,連懶散也帶著殺氣。他將自己安頓好就再也不露面,平日與自己接觸的就是幾個小丫鬟,連防他也不用防。
沈紫嫣有時候都疑惑,相差如此懸殊的一個人,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自己?一個人,如何裂變出,水火不相容的兩個人?
沈復端著藥走過來,他去給沈紫嫣配藥了,見了斬鳳儀,打招呼。
斬鳳儀一臉溫存,「沈伯伯,本來杜兄把嫂夫人交給我,我卻照顧不好,反而要煩勞您了,您就多費心。」
沈復不太習慣斬鳳儀說這樣客氣的話,忙著答謝,他是永遠不放心讓女兒和斬鳳儀獨處的,讓紫嫣喝了藥去房間歇著。
斬鳳儀見沈復的樣子,心裡很不快,臉上淡淡笑著,說道,「沈伯伯還怕我欺負了嫂夫人不成,」他說著,笑盈盈地盯著沈紫嫣,「這是在問鼎閣,在我的地盤上,我若想動手,她在房間裡還是在花園裡,對我來說都一樣,都是在我的家裡。」
沈復臉一紅,連聲否認,斬鳳儀神色清冷,伸手折斷一枝盛開的菊花拿在手中。沈紫嫣見他把那麼大一枝主枝折斷,整棵菊花顯得光禿禿的,內心裡暗暗可惜。
斬鳳儀嗅了嗅菊花,伸手遞給沈紫嫣,起身彈彈衣襟,正好小丫鬟端來一大盤精美的點心,還有一籃新鮮的瓜果,放在花間的小桌上。
斬鳳儀望著沈氏父女笑,說道,「那我就走了,免得打擾你們賞月。沈伯伯你放心,我答應杜兄,只要他不死,我就不碰嫂夫人。其實他死了我也碰不了,因為他死,我也得死。」
斬鳳儀倚樓聽風,夜風獵獵。
皎潔的明月光,他一個人很幽獨。
他原本自視甚高。他喜歡的是不同流俗,驚世駭俗。他不喜歡自己成為一個好男人,他覺得好男人其實很俗,很不過癮。當然他也不喜歡自己就是一個純純正正的壞男人,因為壞男人其實也很俗。
他喜歡自己讓人恨,喜歡自己被人討厭,他喜歡看別人恨他入骨,氣得牙癢癢又給他沒有辦法的樣子。看別人抓狂,他就覺得快意,乃至幸福。
他欺負女人,無論什麼樣的女人他都敢調戲,對自己的女人想愛就愛,想扔就扔,想殺就殺。可是一轉眼,他來到問鼎閣,哪個女人受了欺負,他就分文不取替人家報仇去。問鼎閣只有一次拒絕女人,就是他自己的一個妾來控訴他,問鼎閣給的回答是,對不起,我們不是斬鳳儀的對手。
說到底,他斬鳳儀就是喜歡自己跟自己較勁。前一腳做了某個行為,後一腳自己就否定他。
斬鳳儀默默苦笑。
他傷害了別人,儘管別人來恨。他幫了別人生怕別人感激,趕緊做件對不起人家的事情,要人家恨。
他就是戲弄著所有人玩,一切權當做遊戲取樂子。唱完白臉唱黑臉,唱完黑臉唱紅臉。他一個人唱一齣戲,包攬全部的角色。
他喜歡他自己內心的陰暗。他問所有的好男人,你們有我這麼壞嗎?他問所有的壞男人,你們有我這麼好嗎?
活得就像是一個小丑,作怪表演,別人樂不樂他不管,他只求自己快樂。
其實他斬鳳儀,有一個秘密。他很怕別人對他好,別人一對他好,他就心軟。
可是他恨自己心軟,所以別人一對他好,他就馬上恩將仇報。
小時候他摔倒了,那個付清流趕來扶起他。他馬上揚了把沙子,把付清流推倒在石頭上,磕破了頭,流了好多血,現在頭髮裡還有一道大疤。
那年他還不到七歲就如此邪惡,從此付清流再也沒理過他。可李安然不是,他總是暗算李安然,李安然該對他好,還是對他好。
他一開始想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李安然敢對他好?
後來他明白了,李安然看穿了他。而且李安然有足夠的智慧和能力,躲過他的暗算。
他明白了,可是他不服氣。他雖然不服氣,可是他偷偷地哭了。
他叫李安然哥。他享受著他哥哥的關心和愛護,他繼續樂此不疲地暗算,做小白眼狼,做恩將仇報的毒蛇。
從小李安然就打他。他每次恩將仇報暗算不成,李安然氣極了,就打他。他挨了打也覺得很快樂。
因為李安然瞭解他。世界上有個人瞭解他,肯包容他。他於是繼續心安理得地享受李安然對他的好,忘恩負義地暗算,憤恨不平地挨打。他樂此不疲。這世界上只有李安然一個人識貨,肯陪他玩遊戲。
他必須得幫李安然,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欺負他的哥哥,他自己除外。
想來自己這怪異的性子,也應該是得自家裡的環境吧。女人之間的鬥爭真是可怕,一個又一個孩子死了,他能存活,自然有他存活的理由。
他從來就有陷害人的天分,他四歲就表現出非凡的天分。他四歲就懂得怎麼討好,怎麼掩藏,怎麼栽贓,怎麼自保。
別人對他好,他有一種出自本能的抗拒,他老覺得那好,有陷害他的目的。
別人恨他,他反而覺得安全,因為他知道那個人恨他,他會留神,他一留神,就沒人能害得了他。
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性子。好像不那樣,他就渾身不痛快。
除了李安然,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之所以那麼惹人恨,是因為他骨子裡就缺少安全。
李安然懂。所以能一直對他好。其實從很小的時候,從他明白李安然之後,他都很想像心無芥蒂的孩子一樣鑽進哥哥的懷裡,安然享受一下被人呵護疼愛的感覺。可是他做不到,他覺得那樣很丟臉,他倔強地堅持自我,恩將仇報。越是渴望被疼愛的感覺,越是暗算得凶狠,李安然越火大,打他越重。
沒關係,反正斬鳳儀知道,他暗算不了他哥哥,反正他做哥哥的打過了,還是會對自己好。
只是而今,那個男人在哪兒啊?李安然亡命天涯,他的處境很凶險。他知道,他的哥哥,處境很凶險。
斬鳳儀坐靠在欄杆上歎了口氣,然後意味深長地撫著自己的嘴角,笑。這世界竟然有那麼膽大的男人,敢把自己漂亮的老婆托付給他斬鳳儀。
楚狂還真不是一般的膽子大。
好像,他如果不欺負了沈紫嫣,就有點辜負了楚狂。送上門的貨若是不要,是不是有點看不起人家。
可是斬鳳儀有點意興闌珊,既然只是遊戲,只是表演,多演一場少演一場,好像也沒多大關係。
他不搶沈紫嫣其實也很有合格的理由,他也打不過楚狂。
但其實他斬鳳儀的脾氣,就算打不過,抓住機會該調戲還是應該調戲。否則他斬鳳儀,就不是斬鳳儀了。
但斬鳳儀他這次還真是出不了手。
沈紫嫣的脾氣,怕是會一死了之。楚狂和他之間,非拚個你死我活。可是他斬鳳儀不想死,他也不想楚狂死。話說,能找到一個這麼有趣的人,還那麼懂音律,彈琴彈得那麼好,不容易。何況,自己打不過他,他真要拚命,死的人是自己。
關鍵是,能這麼信任他,說明楚狂好像和李安然一樣,看透了他。
被人看透一點不好玩,他不希望被人看透,可是真的被人看透了,他對那人又好奇又感激。
人人都說他愛美女。其實他到底有多愛美女,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許,李安然知道,楚狂也知道。
楚狂孤軍奮戰,撐不了太久。
他撐不住,李安然一定現身,為他分擔。
李安然現身,凶多吉少。
所以他,斬鳳儀,必須幫楚狂。
需要付出的代價他自然很清楚。以斬家和問鼎閣為代價。
兄弟有難,鼎力相助,兩肋插刀,是不是很俗。
可是袖手旁觀,與世浮沉,庸庸自保,更俗。
何況是,他自由散漫慣了,他眼高於頂,他看誰都不服氣。面具人想控制斬家,控制他,他寧願死。
不自由,毋寧死。我斬鳳儀要遊戲整個人間,怎麼能任憑一人掌控了天下?
所以楚狂,我只能幫你。關鍵是,我不幫你,誰還敢幫你。
楚狂只覺得這場戰爭很慘烈。
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現在只剩下九個。他們整整齊齊站在楚狂身後,等著楚狂一聲令下。
楚狂冷冷地看著面前只露著兩隻眼睛的黑衣人,穿著寬大的袍子,看不見腳,披頭散髮宛若鬼魅。
黑衣人的後面也站著七個和他一樣裝扮的黑衣人,就好像大鬼後面跟著七個小鬼。
他們出手甚是厲害,很詭異。楚狂甚至懷疑他們是人還是機器,往往被砍倒在地,一轉眼又會躍起來給人致命的一刀,然後再死去。
白衣堂的弟子不瞭解這種打法,打倒對方後就有所疏忽,結果對方死了兩個,他們死了三個。
楚狂實在想不起江湖中這是什麼門派,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和為首的交了兩輪手,對方和他一樣,不怕死,且招數詭異。
楚狂忍不住問,「閣下到底是何方神聖,交了幾下手,心下佩服的緊,可這一上來就打,你死我活的,就算要我死,也得報上名來,我也好知道我是被誰殺了!」
為首的道,「我們叫冤魂。」
楚狂抬頭看看天,中秋剛過,月光還很好,這群鬼一樣的人站在菲虹山莊的廢墟裡,拿著雪亮的快刀,確有幾分陰森。
楚狂扛著刀就笑了,「你們這叫什麼冤魂,殺人奪命,我看應該叫製造冤魂才對。」
為首的黑衣人不說話,只是很好奇地看了楚狂幾眼。
楚狂笑道,「看我幹什麼,看完了還不是一樣要殺嗎?」
為首的黑衣人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是純粹在說笑,還是在想對策。」
楚狂道,「當然是在想對策,純粹的說笑,不用帶著刀吧。」
為首的黑衣人道,「那好!」一甩頭髮揮刀已經衝了過來。
楚狂很少這樣後發制人,一向都是他的刀很強勢很不要命的。可是今天他碰上了更不要命的。
楚狂扛著刀等著他,黑衣人近身,楚狂揮刀過去,不想黑衣人突然多了一把刀,神不知鬼不覺地刺向楚狂的小腹。楚狂躲閃,那黑衣人又多了一把刀。
一把刀被格住,一把刀被攔擊。黑衣人又多了一把刀。
楚狂好奇,這鬼一樣的男人,到底有多少把刀。他於是躲閃。他閉著眼躲閃。
他好音律。閉上眼睛他的耳朵特別靈。他試過,他留神聽一片花瓣墜落,他的刀揮出去,準確無誤把花瓣砍斷陷在泥裡。
好。好快的刀。他輕輕一閃,削斷了他左邊的頭髮。刀回路轉,他一低身,刀風在他頭頂而過,緊接著又折回來,他閃,刀貼著他的右耳削過。
終於等到了,六把刀,打著旋兒飛過來。
這冤魂應該去和二哥玩暗器。楚狂這樣想著,突然暴喝一聲,兩眼精光盡現,揮刀呼嘯著砍過去。
死亡的呼喚。
強勁的風聲,刺耳的尖叫,混合著楚狂的暴喝在嗡嗡地迴響。
刀刃茹血。黑衣人一刀兩斷。楚狂又轉手一刀,黑衣人被削成四塊。
一個瞬間黑衣人還是有意識的,他看見楚狂回身掄刀,將四把刀從他的衣服上環掃開。然後他感到自己被分崩離析,他聽見楚狂恨恨地嗜血道,「你是冤魂,就應該躲在地下,不應該跑到上面來。」
黑衣人死。
楚狂彎腰摀住傷口,用刀杵著地。
周圍一片混戰。
白衣堂的弟子驍勇,但難敵黑衣冤魂的詭異。他把為首的殺了,剩下的似乎越戰越勇。
項君若的武功高超,只是他的左手劍還不很熟練,可是他殺紅了眼。
有一點別人無法比擬,項君若他有無比豐富的殺人經驗,他憑手感就能判斷人是不是真的死了。所以倒在他劍下的人,永遠不可能再躍起來。
他很機警。楚狂的身體對危險的敏感度是出自本能,項君若後天的訓練對危險也具有非常敏銳的嗅覺,所以他的左手劍雖然不能隨心所欲,但身體能躲過對手出其不意的襲擊。
又是兩名白衣堂的弟子倒下,楚狂很想衝過去幫他們,可是他力不從心。他只想跌坐在地上,喘一喘氣。
他不比李安然。李安然的內力其實很邪性,傷再重,要命的時候總能迸發出來,可是他不行。鬼知道,剛才那要人命的一招,實在是飲鴆止渴,他透支了自己的內力了,強忍著憋著一口血沒吐出來。
黑衣人似乎察覺出他的氣力不支,紛紛向他這邊殺來。項君若退到他身邊,替他抵抗。
楚狂一咬牙,支起身子和項君若背靠背,來人突然怯手。
有一個短暫的停歇。雙方人對峙著。黑衣人還剩四個,白衣堂的弟子,還有六個。
打下去,就是勝也是慘勝。
偏偏夜空中又躍下一個人影,一身大紅的衣裙,在風裡飄搖。
她沒有蒙面,一張臉很是清麗。她背著手在空中,反彈著琵琶。
楚狂有一個錯覺,他猛一眼還以為是斬鳳儀來了。可是一聽那琵琶聲,他再也忍不住,吐出血來。
他是懂音律的人,要說用聲音使人受傷,他肯定傷得最重。
他有一個剎那有點絕望,今晚,就死在這了不成?
然後他聽到讓他內心一振奮的簫聲。一個大紅的身影鷹隼一樣橫空飛掠。這回,真的是斬鳳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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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7:57
第九十三章 詭艷伏屍蠱
楚狂突然笑了,仰天苦笑。
二哥這幾年交往遍天下,不知道幫了多少人。真正危難的時候,除了他,竟然是斬鳳儀出來解圍。
交乃浮雲,情如流水。所謂交情,不過是浮雲流水,即生即滅,想來千載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竟然都不如一個叫蘇小小的女人看得明白。
他斬鳳儀是什麼人,不是世人眼中喜怒無常的小人嗎?
那麼他楚狂呢,不就是一個被人視作玩物只知道出入青樓拼刀鬥狠的市井小混混?
他不顧危險站出來替二哥獨擋一面,這好說,他們是兄弟,是知己,他本來就講義氣。這些年他不務正業,李安然善待他,信賴他,為他娶妻成家,李安然有難,讓他袖手,比殺了他還難受。可是斬鳳儀呢,斬家的大少爺,他不是從來都不記恩,只作惡的嗎?
斬鳳儀吹奏玉簫,身體橫撲,衣袂齊齊向後飄散,宛如凌空展翼的鳳凰。反彈琵琶的女子在剎那間屈居他下,一下子將琵琶彈得急促繚亂,對抗斬鳳儀的玉簫。
白衣堂的弟子摀住耳朵抵抗頭痛,黑衣人皆圍著楚狂,動也不動。
楚狂靠著項君若的背,抹了把唇角的血,對項君若道,「他來救場,我們今晚估計死不了了。」
項君若蒼白的臉苦笑,「也未必,說不定人家也會來救兵。我聽說過,冤魂的首領,是姐妹倆。」
那項君若說得要多准有多准。他的話剛落,從西北方飄來一個大紅衣的女子,懷裡抱著個箜篌。
她直襲楚狂和項君若。一時間楚狂和項君若二人頭疼如裂。楚狂突然一股怒火,大喝道,「護著我衝出去!」
項君若打起精神,一劍在黑衣人中衝出裂口,二人衝出包圍,楚狂奔向凌亂的碎石處一屁股坐下,抓起一塊較大的石塊在自己的刀上砸得錚錚有聲。
箜篌女子嬌笑道,「楚狂不愧是楚狂,妙解音律的大行家,只是你內力不濟,砸刀又能支撐幾時?」
楚狂仰面披髮大笑,發出一聲清越激昂的嘯聲,箜篌女子「咦」了一聲,纖手盈盈而下,項君若欲衝上去殺她。
這邊簫聲響起,楚狂和項君若頓感輕鬆。青衣沈霄閃身出來,楚狂微微鬆了口氣,沈霄雖然不懂以音惑人,但他懂音律,知道怎麼破壞箜篌女子樂曲的殺傷力。
一時間沈霄和斬鳳儀聯手對冤魂姐妹,樂曲激昂起伏,金戈鐵馬,難解難分。
曉蓮在房裡,只覺得頭疼如裂。
婷婷在一旁保護她,甚是奇怪,「為什麼你老是頭疼, 先生一聽聲音很快跑出去助戰了,我聽起來沒什麼啊,只是有點亂。」
曉蓮吃力道,「你不懂音律,還好一點,可是我,我卻是受不了了。」
婷婷一把扶住曉蓮,一邊忍不住從窗戶往外看,她只覺得非常怪異,看著兩隊人馬談來奏去,不解其中奧秘。
曉蓮蒼白著臉,忍著如裂的頭痛,對婷婷道,「你出去,把琴給四哥送去。」
婷婷道,「不行,楚狂哥哥嚴命我要保護好你,我不能離開你半步的。」
曉蓮道,「快去。你離開我一會兒我不會死,若是外面咱們的人輸了,我們誰也活不成。」
婷婷見曉蓮痛得厲害,說得很嚴重,怔怔地點點頭,抱了楚狂的焦桐孤鳳琴來,飛掠了出去。
楚狂見了她來,大喜。婷婷把琴交給楚狂,楚狂道,「我正發愁,你就來了,來的正好。」
楚狂說完,拉了項君若的手來,彈琴。項君若雖然也有傷,但內力比楚狂強些,他運內力於手指,楚狂抓著他的手彈琴,頓時膠著的局勢大改,冤魂姐妹漸露敗跡。
斬鳳儀笑道,「好噫!」凌空翻飛,玉簫急轉直下,變成刺耳的尖細的叫聲,一掌直劈琵琶女。琵琶女銀牙一咬,翻轉琵琶如盈盈的銀盤。
斬鳳儀中途變招,左腳上鉤一個翻身,玉簫橫挑而上,聽得「錚」一聲響,琵琶弦斷三根。
他輕薄的手掠過琵琶女唇角的髮絲,與琵琶女結結實實打了個照面,莞爾一笑,唇幾乎就吻上人家的香頸。
琵琶女只覺得好一個風流嫵媚的男人,他欺身於自己一交錯,眼角含笑,自己甚至可以感知他唇角溫熱撩人的氣息。
琵琶女一蜷身,轉瞬間的衣發飛揚,讓她的面孔看起來有幾分迷亂。她雪白的玉臂一回轉,指尖輕觸琴弦,斬鳳儀在她身前斜逸,順手牽羊,揮玉簫,輕佻慢捻,琵琶弦斷,琵琶女的手指被弦震出血珠。
斬鳳儀回眸一笑,風流百媚,伸手將玉簫打了個轉兒,聽得一聲撕裂,琵琶女的整個外衣如凌空斷翼的蝶,飛飄而下。
斬鳳儀殺機暗動,反手玉簫直指琵琶女後心,在即將點中的一剎那,琵琶女突然魚一樣向前游,斬鳳儀一不做二不休,順勢挑掉了她身上的褻衣。
空中是琵琶女曼妙如玉的胴體,她昂頭淒然一笑,哀艷的眼神使她如同一株在虛空中盛放的罌粟。
她長著很美的髮,烏黑濃密,長而且茂盛,在虛空中輾轉繚亂,如同水波蕩漾翻捲的水草。
斬鳳儀輕佻依舊,卻沒打算憐香惜玉,他的玉簫如同短鞭一樣抽過去,琵琶女玉臂一震,手裡斷了弦的琵琶從空中跌落,在地上重重地碎裂。
他的玉簫就勢向前一送,抵住了琵琶女的鎖骨。琵琶女向後翻仰,斬鳳儀竟然用玉簫追了上去,於是空中就是一個很香艷很曖昧的姿勢,他持蕭衣袂飄飄在上,琵琶女玉體如梭,黑髮繚繞在下。
箜篌女心中急躁,眼見姐姐敗落,卻絲毫不能□救助,面前的青衣老者似乎不熟悉她的套路,可是步步緊追,咬著不放,她心中惱怒,揮動箜篌欺過去,楚狂心下一緊,趕緊調整樂曲助沈霄。
箜篌女一時昏眩,那邊琵琶女卻精神一振,返身一腳踢過去,纖纖玉足險些勾掉了斬鳳儀的玉簫。幸虧斬鳳儀機靈,撤的快,轉手橫抽,一下子掃中了琵琶女的腳,琵琶女吃痛,縮回腿腳,欺身反撲。
她的目光甚是陰森冷厲,手指是美妙的蘭花指,晃到眼前突然變成凌厲的爪法,她細長冷硬的指甲畫著蘭花,在月光下閃爍異彩。
斬鳳儀幾乎被她抓花了臉,硬生生避過去,心下惱怒,玉簫橫掃,轉瞬在嘴邊清越地吹奏起來。
琵琶女身體痙攣掙扎,猛地噴出一口血來,斬鳳儀飛快地躲閃,眼睛亮晶晶含著笑,冷酷,殘忍。
琵琶女一口血吐出之後,似乎對樂曲不再敏感了,仰天甩髮嘶叫一聲,如同一具冤死索命的鬼魂,不顧一切撲向斬鳳儀。
她潔白的胴體,淋漓的血,散亂的長髮,繃緊流血的嘴角,驚怒迷離的眼神好似失去了思考的理智,整個人冷酷瘋狂如同復仇的鬼魅。
空氣中的氣息有些許微妙的變化,斬鳳儀似乎也迷狂了,突然狠狠地衝過去,蕭打腳踢,抵死糾纏。
箜篌女痛呼一聲姐姐,也是紅了眼睛,拚死揮動箜篌向沈霄砸去,沈霄吹著玉簫躲閃,險些被砸個正著!
婷婷看得呆了,「呀」地叫了一聲。楚狂道,「死丫頭快別看了,你快過去用小小咬他們,這麼久拿不下,我們沒有內力再助他們!」
婷婷如夢初醒,飛身躍了過去,掠在箜篌女的背後,一聲哨響,小小凌空騰出,狠狠地咬了箜篌女一口。
婷婷還不放心,又吹笛讓小小咬了一口,見箜篌女動作緩慢,凌空吐血跌下,才放心地掠到琵琶女那邊去。
可是斬鳳儀和琵琶女在抵死糾纏。琵琶女似乎迸發了超人的力量,招招致命,像是一具沒有被人控制的殺人機器,打法和黑衣人如出一轍。
斬鳳儀這麼多年風流瀟灑慣了,他一向比較游刃有餘,突然讓他發狠下死力應戰,他於是有一種狂野的興奮。
拚死,顧不得那麼多了,淋漓盡致地酣暢,琵琶女越瘋狂,他越野性。
可是婷婷看著很怕。她掠到琵琶女的背後,瞅準時機吹動哨子,小小躍出,偏偏糾纏肉搏中的斬鳳儀在那個瞬間翻轉過來,小小一口不偏不倚咬在斬鳳儀的後腰上。
婷婷驚呼一聲,琵琶女揮手抓向婷婷,虧得婷婷輕功好跑得快,在琵琶女手上僥倖逃脫。
也是急中生智,婷婷不停地吹動哨子,小小興奮地連連咬在琵琶女的身體上,轉眼間琵琶女的身體一片黑氣,她哀叫一聲,跌下地去。
這邊沈霄已經衝過去給斬鳳儀服了解藥。楚狂見狀,一下子癱倒在琴上,項君若發了這麼久內力,也是虛脫地倒下。
婷婷驚惶地看著地下的屍體,說也奇怪,那姐妹兩死,所有黑衣人皆軟綿綿癱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白衣堂的弟子連忙上去斬草除根,清理戰場。
斬鳳儀喘過氣來,咬牙恨恨地罵婷婷,「你個死丫頭,你咬誰呢!」
見斬鳳儀怒,婷婷嚇得躲在沈霄背後,一動也不敢動。斬鳳儀作罷,呲牙咧嘴地往地上一靠,撫慰自己的傷。
楊九翔趕來給楚狂看脈,楚狂吃痛地咬牙忍了忍,站不起來。項君若擔心獨自在房裡的曉蓮,不顧傷痛踉蹌著進屋去看。
曉蓮痛昏過去了。她不懂武功,卻是通音律,無力抵抗,身體採取了安全保護措施,昏過去,聽不到聲音。
她的臉蒼白如紙,項君若一時心痛,衝過去一把抱住,喚她。
曉蓮蹙著眉,似乎還有未消化的疼痛。項君若無措地抱著她,然後對上了曉蓮剛剛睜開的清亮的眼睛。
項君若欣喜,抱著曉蓮連聲問道,「你沒事吧,有沒有事?」
曉蓮茫然搖頭,項君若道,「我給你倒水。」
說著起身踉踉蹌蹌地向桌子邊走,中途不支,曉蓮一聲驚呼衝過去扶住他,項君若心裡繃緊的弦一鬆,身體不自覺重了起來,不可阻擋地往下跌,扯得曉蓮一個趔趄,一下子就跌在他的懷裡。
曉蓮只覺得身子控制不住倒下,項君若剎那遲疑,然後從後面靜靜地抱住她。
她沒有動。她感到項君若身體暖熱的溫度,她甚至可以感知項君若蒼白的臉在轉瞬間變得滾燙。
她沒有回眸,她也不敢回眸,她突然害怕看見項君若火熱而憐惜的眼神,有好多次,那種眼神讓她感到無措。
她只是關切地問,「項大哥,你沒事吧?」
項君若鬆開她,她回頭起身扶項君若起來,見他蒼白的臉上豆大的汗珠一行行滾落。
項君若吃力地笑,說沒關係,就是內力用太多了,有些虛。
這邊楊九翔扶楚狂進了屋來,沈霄和婷婷在後,楊九翔見項君若支持不住,連忙趕過來,為項君若服藥治傷。
斬鳳儀踉蹌著在白衣堂弟子後面進了屋來,一下子躺在床上,扯開衣領,大口地喘著氣,罵道,「還真是邪性,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殺這一屋子傷兵,真要命!」
說完他要茶喝,婷婷現在不敢惹他,躲得遠遠的,曉蓮為他端過茶去,斬鳳儀含笑多看了幾眼,問道,「你就是曉蓮啊,害得楚狂和項君若日日掛念滿世界找。」
曉蓮淺笑,喚他斬大哥,斬鳳儀躺在床上懶洋洋不肯動,伸手要曉蓮扶。曉蓮於是扶他起來,拿個墊子給他墊在背後,斬鳳儀很舒適地接了茶,呷了幾口,遞還給曉蓮,顧自依著床頭望窗外。
窗外是荒蕪的野草,橫七豎八的屍體。斬鳳儀靜靜地看著琵琶女飄起來的衣衫斜掛在矮樹的斷枝幹上,像風箏一樣飄。
他的唇角有幾分冷笑,他看著跌落在地上的胴體失去了光潔的顏色,變得灰黑,她的頭髮還高高的揚起,像極了伸開的凌亂的手臂。
斬鳳儀是不怕見死人的,無論是在斬家還是在問鼎閣,他從來不曾畏懼殺戮。可是今夜他盯著琵琶女的屍體看的時候,突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呢,她人都死了,能怎麼樣?
斬鳳儀轉瞬去看箜篌女,箜篌女仰躺在地上,唇蒼白,眼緊逼,但是內眼角已經流出血來,流至鼻翼。
斬鳳儀靠著坐的身體一下子繃直,緊張得幾乎停止了呼吸。
屋裡人都感知了他的變化,齊齊看向他,衝到他身邊,向外看。
楚狂道,「怎麼了?」
斬鳳儀握緊了拳,幾乎跳起來,壓低聲音歎氣道,「糟了!伏屍蠱!這兩具女屍一旦躍起來就糟糕了,我們就克制不了了,趁現在她們眼角的血沒流到嘴角,快,讓開!」
斬鳳儀火大地撥開人群,從窗戶衝到外面去,楚狂轉頭問楊九翔,「什麼是伏屍蠱?」
楊九翔道,「種在活人身上的蠱,會在人死後快速地成長,轉而控制死了的人,殺傷力會是生人的兩倍。」
楚狂心一緊,「怎麼破?」
楊九翔道,「中伏屍蠱的人死後內眼角會流血,其實是蠱蟲吞噬人五臟六腑的排泄物,一旦血流到嘴角,說明蠱蟲成長的時間到了,成熟了,會控制死了的人,繼續害人。」
楚狂翻身從窗戶跳出去,斬鳳儀已經衝到離他最近的箜篌女身邊,伸手點中她全身的穴道。楚狂驚怖地看著,所有被點穴道附近皆有蠱蟲在肌膚下蠢蠢欲動。
斬鳳儀吼道,「看什麼,快去點中那女人穴道!」
伴隨著斬鳳儀的吼叫,屋裡傳來一陣尖叫,斬鳳儀和楚狂回頭一看,琵琶女竟然已經站了起來,肢體僵硬,閉目,亂髮,眼角垂下長長的血紅色液體,直至唇角。
斬鳳儀和楚狂全身的肌肉皆繃緊起來,起身怔怔地對峙琵琶女。
琵琶女灰黑的玉足輕輕踩過凌亂柔軟的野草,一步步,走過來。她半仰著頭,嘴角帶著殷紅的血,在笑。
斬鳳儀吸了口冷氣,楚狂側首問,「怎麼對付,你知不知道?」
斬鳳儀冷冽道,「伏屍蠱成,誰曉得怎麼對付,硬拚吧,今晚上怕是活不了,想不到你我這回要並肩戰死了,生不為兄弟,死倒在一起!」
楚狂道,「先別死了活的,伏屍蠱發作,就沒有辦法控制?」
斬鳳儀道,「控制蠱毒,對李安然或許算不了什麼,可是對你我,是不可能了,那楊九翔學醫時間短,怕是也沒接觸過這些邪門歪道的東西。」
楚狂道,「只能硬抗嗎,她人已經死了,她靠什麼判斷敵手?」
楊九翔已經闖了過來,見箜篌女被點中的穴道已經岌岌可危,蠱毒似乎即將衝破限制,連成一片,當機立斷,扔了個火折子在箜篌女身上,很快辟辟啪啪燃燒起來。
楚狂道,「把火扔在那個琵琶女身上管用嗎?」
楊九翔道,「不行了,那女人蠱毒已經發作,這法子不管用了!」
箜篌女一燃燒,琵琶女突然全身戰慄起來,似乎她們是親姐妹,她們身上的蠱毒也是血脈相連的,她不停地戰慄騷動,終於仰天無聲哀鳴,張開雙臂,張牙舞爪直撲過來。
楚狂和斬鳳儀躲閃,那琵琶女竟然是撲到箜篌女燃燒的屍體旁,雖然無聲,但神情姿態,悲憤淒愴至極。
情景令人望而怯步,好像一個光裸的女鬼在暗夜裡痛悼親人,咬牙切齒,恨極怨極,上窮碧落下黃泉,陰間陽世,此仇此恨無以報,只有飲淚無聲。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冤魂。怪不得這詭異的組織叫冤魂。
楚狂和斬鳳儀每一根頭髮絲都緊張起來,他們盯著琵琶女,靜靜地等,等著她第一次搏擊。
箜篌女的屍體被燒成了灰。火很烈,燃燒的時間不是很長,楚狂和斬鳳儀卻覺得分外漫長,汗已濕衣。
琵琶女第一次衝過來,她的表情很平靜,甚至唯美。她先轉頭,閉目的長睫毛甚至有些慵懶,流下的血跡很美艷很美艷。
她幾乎是帶著笑,冷冷地無聲地笑,似乎她長了一雙可以看透活人敵手的眼睛,閉目亦可以穿透障礙。
她的身體變得灰白,漸漸蒼白,漸漸白成透明。
她靜靜地舉起雙手,高過頭,她的手最初只是虔誠的向上,像是在做某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儀式,在伸到最高處時,突然充滿了力量,變成了鷹爪,身軀後退一步,衝過來。
身形迅疾,但極美妙,凌厲。
楊九翔大叫,「快躲,千萬別被她抓傷!」
楚狂和斬鳳儀自然是躲,向兩側躲,這個詭異的敵手,總得摸摸她的套路才行。
他們分開向兩側躲,琵琶女撲了個空,很快停住腳步,還是幽美的回身,轉頭,她散佈的髮遮掩她唇,臉上除了秀美的合閉的眼睛,唯一在蒼白中醒目的,就只有臉上殷紅的血痕。
她似乎還在笑,還是如舊的動作,然後衝過去,撲向斬鳳儀。
斬鳳儀躲,不想那琵琶女調整姿態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不曾停歇,如影隨形地追了斬鳳儀去!
斬鳳儀看似狼狽逃竄,其實他的步履甚有章 法,他幾乎是在做一個小貓捉老鼠的遊戲,身形變幻詭異。
他快,琵琶女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斬鳳儀於是斜斜地橫逸開,出招。
他是一個活人,和中了蠱毒的死人打,怎麼算,怎麼會吃虧的。因為死人不再怕受傷,不再怕再死一回。
楚狂站在當地,看著斬鳳儀和琵琶女你追我趕,看著琵琶女越來越詭異越來越快的身手和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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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8:42
第九十四章 兩敗俱傷(上)
斬鳳儀出手,他的玉簫突然之間長了十寸,像是把不很鋒利的劍。他的人遠遠地逸開,玉簫突然像拔節的翠竹一樣,一根細細的玉筋繩凌空舒展,呼嘯著甚是凌厲地襲向琵琶女。
三年前李安然因暗器橫空出世名聞天下,斬鳳儀心中不服氣,遂有了這個創意。
琵琶女中簫,一個趔趄差點倒下,但轉手一回身,抓住呼嘯的簫節,迎著打出的玉筋繩盤旋而上,轉眼已到跟前。
斬鳳儀嚇了一跳,琵琶女閉目蒼白的臉,殷紅美艷的血跡,散亂的髮,轉眼到了跟前。他拚命地撤,逃脫。
琵琶女只是追。她的速度幾乎快過斬鳳儀,雙手一伸,牙一咬,以一個看似曼妙優美的身姿撲將過去!
斬鳳儀幾乎被她抱個滿懷。他這輩子長這麼大,被各種各樣的美女抱過,但如此驚心動魄的擁抱,還是頭一次。
他禁不住心中苦笑。這琵琶女怎麼就抓他追著不放?那麼多人呢,為什麼偏偏選他?的確,他挑斷了她生前的衣服不假,可是天知道真的無關曖昧,正打得興頭上,誰還動那種心思,只是她們來得實在詭異,他怕她們衣服裡有貓膩而已。
不用記這麼大仇吧?好歹換個人追追啊!
斬鳳儀倉惶躲過,左肩被琵琶女凌厲的指甲劃破了個大口子,他心驚之下也是感不到疼。
白衣堂的弟子站在楚狂身邊,見斬鳳儀落敗,六個人齊齊上前助陣,連項君若和沈霄也衝上去了,一時間前後左右圍住了琵琶女,斬鳳儀逸出圈外,恨恨地盯著越來越兇猛越來越嗜血的琵琶女。
他不相信就這樣被一個死人殺掉,一定可以找到破綻!
可是要命,他不懂毒啊,對於李安然來說不成問題的問題,對他們來說就是大問題!
楊九翔也是沒有辦法,他已經和眾兄弟一起衝上去了,斬鳳儀很想叫出他,乖乖,他雖然沒有李安然那麼精通醫術,可好歹也是一個懂的,真的死了,怎麼辦?
楚狂皺著眉頭,一點點舉起了刀。
斬鳳儀突然有了希望。楚狂又要拚命了。他內力受損得厲害,可是緩了這些時間,拚一拚的力氣總有的,拚命死,總比被那個死人弄死要好,至少要光榮。或許,楚狂這小子向來劍走偏鋒,說不定他瞧出了什麼端倪,這也不好說。
楚狂後退,再後退,斬鳳儀突然有點緊張。這老兄,傷成那樣子,到底行不行啊。
楚狂站定,一聲長嘯,衝了過去。
風采不減當年。貨真價實的死亡的呼喚。
眾人聽到他的長嘯很自覺地散開。楚狂衝過去,身體帶著極其強勁的衝擊力,停腳的時候,他的鼻尖幾乎頂上了琵琶女的鼻尖。
他的刀從琵琶女的中間劈開,橫衝直下,要將琵琶女斬成兩截。
鬼怕惡人,伏屍蠱就不怕惡人嗎?
那伏屍蠱還真就不怕惡人。因為有一個人凌空現身,攔住了楚狂半刀。
楚狂的刀行至琵琶女小腹,被攔住。淡淡的月光映襯著他冷硬俊美的青銅面具。他一劍攔住了楚狂的刀,並且轉手朝楚狂刺了過來!
楚狂不及拔刀,只能躲閃。
面具人的劍幾乎削掉楚狂半邊頭髮。眾人都忍不住「呀」了一聲!
面具人拿劍的手突然甩出幾尺白綾,纏裹住琵琶女的上身和頸項,嚴絲合縫。他催動蠱毒,琵琶女頓時撲向楚狂,她的身體裡還有楚狂的刀!
斬鳳儀大驚之下攔住,他甩出玉筋繩將琵琶女纏住,他向後拉,琵琶女向前衝。
楚狂一躍而起,拔刀!
面具人的劍斬向玉筋繩,玉筋繩斷,斬鳳儀後傾,琵琶女前衝。楚狂不信邪,情急之下,伸手抓住她的脖子,將她掄起來摔出去!
斬鳳儀幾乎跌坐在地上,被白衣堂弟子扶起。面具人冷笑一聲,指著沈霄道,「這裡所有人必須死,你,可以除外。」
沈霄昂然道,「所有人都必須死,我為什麼還活著?再說我與你蘇笑並無交情,你不用放過我!」
面具人道,「你和我沒交情,和我師父和四師姐卻是很有交情。你女婿本來我也想放過,可是他站錯了隊,今夜非殺他不可!」
沈霄一時有點納悶,不明白面具人的話。面具人言畢,已經一劍揮出,襲向楚狂。琵琶女調整身姿,衝向了斬鳳儀!
項君若衝上去攔住面具人,家仇深似海,他不先死誰先死!
白衣堂的弟子一起衝上去護住楚狂,可是楚狂已經是急了。他顧不上傷不傷的了,撥開眾人揮刀迎了上去,好!不就是死嗎,拼了!
既然今夜你非要殺我,那好,我們就拚一拚!
楚狂一衝上去,白衣堂弟子齊齊衝上去,四師叔拼了,他們也跟著一起拼了!
沈霄見狀,更是心急火燎地衝上去,他的寶貝女婿啊,二十年好不容易找到的,他最賞識的年輕人。他沈霄死了沒關係,可是楚狂死了,到哪裡再找那麼妙的人,他可憐的女兒後半輩子跟誰去?
亂作一團,都是一副魚死網破不死不休的架勢。
曉蓮靜靜地望著人群混戰。那麼多人圍攻面具人,本來也不錯,既然面具人控制了伏屍蠱,如果能將面具人殺了,伏屍蠱自然解除。可是,他們人雖多,就一定能殺了面具人嗎?
面具人敢出現,一定有他敢出現的理由。
婷婷看著那場面,面色蒼白,嚇得氣都不敢出。曉蓮蹙著眉,看著獨鬥伏屍蠱的斬鳳儀已然露出敗跡。
曉蓮拉過婷婷,問,「我記得好像你的小小,百毒不侵,是毒中之王是不是?」
婷婷沒明白過來,只是愣愣地點了點頭。
曉蓮道,「別的毒物見了它,都很畏懼,甚至被它吃掉是不是?」
婷婷照舊點了點頭。
曉蓮道,「現在用小小咬面具人肯定是不行的,面具人殺氣盛,小小估計怕他,何況這一團混戰,可是會傷了自己人。你想辦法把小小放進那女人的身子裡,看看它能不能降伏住她身上的蠱毒。」
小小驚詫地望著曉蓮。曉蓮蒼白笑道,「事已至此,不如試一試,總比這樣兩敗俱傷,等死好。」
這樣說著,斬鳳儀動作緩慢了半拍,被琵琶女真的一把抱住,張開大嘴就要咬斬鳳儀的頸項!
曉蓮驚恐地「呀」一聲,催促道,「快!快讓小小從她的嘴進去!」
說時遲那時快,婷婷難得機靈,一聲哨響,小小閃電般躍過去,一下子鑽進了琵琶女的嘴裡,滑進肚子裡!
斬鳳儀也沒閒著,他右肘狠狠地頂向琵琶女,脖子無奈地向後仰著。可是一般用肘打都是利用對方的痛覺逼迫對方鬆手,琵琶女沒有痛覺,她只是死死地抱著斬鳳儀,長長的指甲陷入斬鳳儀的衣服,肉裡。
斬鳳儀吃力中,感覺到琵琶女的手臂力量漸漸小了。他清楚地看見小小靈巧的身軀在她的身體裡游動的痕跡。它,小小它,真的在吞吃蠱毒!
斬鳳儀狂喜,小小,這條小毒蛇,救了命了!
在小小進入琵琶女的肚裡開始游動那一瞬間,面具人開始僵硬。他突然困獸一樣大吼一聲,用內力震開了沈霄和白衣堂的弟子,躲開了楚狂的刀。
身體劇痛,疼到抽搐。
伏屍蠱的慘烈在於控制蠱的人身體裡也植入了伏屍蠱,會和被控制的蠱毒之間有同步的聯繫和感應。
琵琶女身上的蠱毒被吞噬,面具人身上的在劇烈地恐懼疼痛。
有時候一個人很難預料自己的命運,明明是去殺別人,自己卻要被殺了!
戰場就是這樣,瞬息萬變。毫無勝算的諸人見面具人突現異常,都有一瞬間的不可置信。
他們在那一刻間怔住了,很奇怪地怔住。楚狂切齒地大叫,「別愣著,快殺了他!」
還是晚了,因為邱楓染來了。
他還是一身白衣,臉上是淡淡的,清冷的笑。
他換了一把劍,因為玉龍飛雪劍被楚狂砍斷了。
他披著一身月光,將面具人護在身後。
若是在平時,楚狂不怕他,斬鳳儀也不怕他。可是現在,大家人困馬乏傷重纍纍,還真是怕他。
楚狂擦了擦嘴角的血,望著他笑。
邱楓染望著楚狂,沒說話。
斬鳳儀看著冷硬在自己肩懷的屍體。胴體潔白晶瑩,沒有溫熱,沒有美。
他一貫很欣賞女性的美。可是從那個時刻開始,他對女人突然失去了慾望。一個死了的女人,恐怖的蠱毒,最後僵冷地,無助地停在自己懷裡。
他不敢看,甚至不敢看被長髮掩映的後背。他只覺得驚魂,覺得噁心。
只要他一鬆手,手裡的屍體無論生前多麼鮮活,死後多麼強悍,都難以逃脫沉入泥土,被蟻叮蟲咬的結局。
美人成白骨,成塵灰。英雄也如此。他也如此,誰都是一樣。所有人。
斬鳳儀剎那感悟,風流半生,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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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2-25 11:38:53
第九十四章 兩敗俱傷(下)
楚狂握著刀,在看見邱楓染的那一刻,他其實真的不想出刀,因為他沒有力氣。
他和邱楓染如果再打一架,他不被打死,也得累死。
他現在的內力,現在的傷,禁得住邱楓染的劍嗎?
斬鳳儀頗有幾分落寞地走過來,橫在楚狂和邱楓染之間。
曉蓮指著邱楓染對婷婷道,「等小小吃完了蠱毒,他如果敢和咱們的人交手,你就趁亂用小小咬他。他不出手就算了,他身上殺氣重,說不定能傷了小小。」
婷婷點點頭,甚是崇拜地對曉蓮道,「曉蓮姐姐我聽你的,你真是太聰明了!好了不起啊!」
曉蓮淡淡笑,憂心地望外面。
邱楓染只是輕輕地瞟了楚狂一眼,殺死自己的兄弟,殺死這裡所有的人,邱楓染或許會猶豫,但絕不會怯手。畢竟,雄霸是需要生命為代價的,不管那生命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只是面具人疼痛過甚,實在也不適合交戰。真的打起來,對方那麼多人,拼起命來,自己勝算的機會也不是很大。
生命畢竟是可貴的,玉石俱焚不如偃旗息鼓。日後,總有機會。
邱楓染扶起面具人,面具人幾近癲狂,疼得連身體都在扭曲。
此戰告一段落。邱楓染和面具人走,眾人一起癱在地上,婷婷和曉蓮驚呼一聲趕過去。斬鳳儀望著曉蓮苦笑一下,歎氣道,「怪不得楚狂拚命找你,果真是,能救命。」
項君若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溫柔地和上眼,暈了過去。其實他很想問她,那麼血腥恐怖的場面,她一個女孩子看著,不怕嗎?
面具人疼痛稍歇,邱楓染將他送回雲初宮。
邱楓染是把他背回去的。他伏在邱楓染的背上,第一次有一點心動地想,有一個人可以幫自己,真好。
他幾乎不敢相信,他不允許自己這樣,這樣柔弱地,依賴另一個人。
他自己全都是秘密,為了安全他其實已經無所不用其極。只是,李安然施與的毒,初初沒有過多察覺,這些天卻越來越難以對付。他第一次驚恐,因為毒而驚恐。
楚狂寧願自己死也不肯給他解藥,他終於知道是為什麼了。或許,這世上真的有自己不能解的毒。那毒不是冰心海棠,是來自李安然的傑作。
他甚至懷疑楚狂根本就沒有解藥。李安然交給楚狂的毒或許本來就無藥可救。
就算有救,他也沒時間去救。他的抵抗力在不可避免地越來越差,與楚狂眾人交手他竟然有些力不從心,就算是大傷未癒,也應該可以支撐的啊,自己這是怎麼了?
李安然三番兩次給自己施毒,每一次的毒都沒有真正解過。這次,他竟然虛弱到,不能控制體內伏屍蠱的病變。若是沒有邱楓染,今夜死的,就是自己了。
邱楓染最終還是幫了自己。他還是幫了自己。邱楓染潛心為自己擴張勢力,擴大生意,他本來不是很情願捲到誅殺李安然的行列的。面具人知道,在邱楓染的心目中,他從來不曾想要殺掉李安然,他只是想戰勝李安然。
可是現在,殺戮已經開始,邱楓染和楚狂一樣,除了刀劍相向,他們都找不到可以回頭的路。
面具人第一次和邱楓染說那麼多話,他忍著疼,和邱楓染說,「你跟了我,後悔嗎?」
邱楓染笑得很清冷,也很坦率,他說,「或許有一天我會後悔。」
「為什麼?」
邱楓染道,「現在我還不知道。」
面具人突然很驚醒很驚詫地打量著邱楓染英俊冷淡的臉。為什麼?他現在不知道,但他可以感知,他有一天會後悔。
面具人很費解地道,「你說,或許有一天你會後悔。」
邱楓染的目光飄得遠遠的,突然就笑了,笑得很美,很炫目。面具人第一次知道,這個男人笑起來,竟然那麼美,美到令人眩惑。邱楓染笑道,「人不都是這樣嗎,有時候明知道錯,可就是不甘心,就是錯,也錯到底。」
面具人突然解脫,就是錯,也錯到底。有多少次,他自己不也是這樣嗎?如果可以用現在的心態選擇,當年,他還會那麼做嗎?
可是既然已經做了,已經錯了,那麼做就做了,錯就錯了。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其實有些時候,人一旦選擇了,就沒辦法回頭了。
邱楓染靜靜地看著他笑。他們這麼久從來沒有這麼親近過。邱楓染雖然為他做了不少事,可是一向是公事公辦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從來沒有對他半點討好。而他蘇笑,從來不會去主動親近別人,包括他親自找來的,頗為賞識的邱楓染。
從關注李安然的那一刻起,就關注了他身邊的結義兄弟。他查閱他們的履歷性格,他一眼就看中邱楓染。看中邱楓染,在於他身上那種似乎是與生俱來的薄涼。
他邱楓染從來不狂熱,即便他內心狂熱,他外表也很薄涼。他有嚴重潔癖,不能近距離接觸平凡人,他果敢,但能長時間安於等待,胸懷天下卻一個人蝸居在竹林,十多年,在每一個有星星的夜晚,靜靜地看星星。
心底的慾望,克制得越久,就越需要疏洩。他需要一個爆破口,站出來問鼎天下。
他給邱楓染提供了這樣的爆破口。其實邱楓染只是想做他自己,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光輝。
當年的李安然瀟灑一身,漫遊江湖,和邱楓染一樣,沒有名氣,沒有身份,只有才華,他們自然談得來。可是後來李安然變了,突然之間名動天下,邱楓染自然也不再僅僅是原來的邱楓染了。
看得出來,他和李安然還是有感情的,菲虹山莊倒塌的時候他在自己身邊,可以看得出他很難過。邱楓染是不願意李安然死的,因為,或許李安然是他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最後一個。可是朋友不能代替野心,也不能代表天下。蘇笑知道,局勢發展到這一步,邱楓染即便是面對李安然,必要時也可以舉起屠刀。因為李安然已經沒有回頭路,他邱楓染也沒有。
後悔嗎?即便後悔,已經走上來了,他現在只能繼續走下去。誰讓這世界上更能理解邱楓染,更能撥動邱楓染心弦的,是他蘇笑,不是他李安然。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邱楓染永遠是他這邊的人,因為他們骨子裡就相似。因為遭受侮辱心灰意冷而薄涼狠絕,因為薄涼狠絕,而要擁有天下。
面具人用銀針刺破肌膚,那一枚紅色的小藥丸放在傷口處,不多時,體內的蠱蟲緩緩地爬出。蘇笑停止了疼痛,仰天喘了口氣。淡月西斜,凌晨的山谷起了淡淡的霧,他平靜地對邱楓染道,「我估計活不過五年了。」
邱楓染回頭怔怔地盯著他。面具人道,「我的傷,我身上的毒我自己知道,雖然現在看來比李安然和楚狂都還有健壯,但也是我用藥物控制。你要知道,藥物控制得了一時,卻是如同飲鴆止渴,終會有一個時間,會一齊爆發出來,我的長處只是能喘歇,我可以支配很多高手為我賣命,如果李安然或是楚狂有我這樣的機會,那麼死的人,是我。」
邱楓染聽,不說話。
面具人道,「我自己知道,我活不過五年,所以我現在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我師父的遺命,為了我自己年少時的抱負,但其實,也是為了你。因為我死了,這所有的一切,我所掌控控制的一切,都是你的。」
邱楓染靜靜地聽,還是沒有說話。
面具人道,「我出身低微,受盡屈辱磨難,世界對我從來不公平,我不過是傾覆了一個舊有的天下而已。李安然只是一個意外,並不是我的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世界的權勢地位,有什麼了不起呢,只要你有本事,你就可以操控,可是,」面具人頗為感慨地對邱楓染道,「你掌握了財富和武力,並不代表能操控天下,你還需要掌控最可以控制高手的東西,毒,你知道嗎?如果李安然他不懂毒,他憑什麼與我一爭高低!相反,我死了,你不懂毒,你憑什麼與他一爭高下。」
邱楓染的眼神閃了一下,很快平靜下來。他幾乎是微笑地,平靜地道,「你要說琳兒,是不是。」
面具人突然說不出話。邱楓染笑道,「琳兒是一個用毒的大家,是不是?」
面具人默認。邱楓染道,「襄王有意,神女無情。琳兒她其實並不想幫我,她在你身邊那麼久,你應該知道。」
面具人道,「你的武功智謀和手段我很放心,琳兒除了懂毒一無所長,你們都是我最看重的人,而你們的結合,恰恰是最完美的結合。琳兒冷淡,你就不能多用點心思嗎,常來坐坐,對她好些,女孩子都心軟,何況她年紀也不小了,早就應該嫁人了。」
邱楓染轉頭淺淺地笑了,說道,「好。」
他突然一下子想起,那夜,出浴的琳兒。
原來自己的心,就像是被野火燒盡的野草,春風吹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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