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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琳茜‧珊德斯]黑暗的渴望(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25:02     標題: [琳茜‧珊德斯]黑暗的渴望(全文完)

黑暗的渴望 作者:琳茜‧珊德斯

紐約的旅館貴得嚇死人,從倫敦飛來協助表妹籌備婚禮的苔莉實在負擔不起,幸好,即將成為親家的殷氏兄弟好意地提供了住處。
然而,他們真是亂奇怪的一家人,新郎倌路森有時精力充沛、有時鬱鬱不樂;
文生是個瘋瘋癲癲的舞台演員(她無法想像百老匯找得到更「飢餓」的歌舞吸血鬼了);
還有柏軒。只要望入這個比前兩位都更高、更黑暗、更飢餓的神秘男子銀藍色的眼中,苔莉便必須承認自己已直直的陷落,甚至覺得有些飢餓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26:18

  第一章
  
  「雞肉很好吃。」
  
  柏軒好玩地注視凱蒂用叉子把她的香檸雞肉聚在一起,叉起滿滿一口,送到他哥哥路森的唇邊。哥哥張嘴接受,低聲感謝,接著咀嚼吞嚥,柏軒看了更是覺得有趣。
  
  他這輩子很少看到路森假裝進食。柏軒出生的時候,他的哥哥已經兩百多歲,再精緻的佳餚都早已懶得品嚐。再好吃的大餐享受了一百年之後,任何食物都會失去吸引力。目前的柏軒早已度過四百歲生日,他認為進食令人厭煩,是某種他偶爾在董事會或晚宴上被迫進行、以免被外人發現本性的苦差事。
  
  「真的很好吃,」路森宣稱。「最近,一切都有了新的滋味。」
  
  「不對,」柏軒不同意。「味道很可能和以前一模一樣,是愛情喚醒了你的味蕾,讓你重新燃起對食物的渴望。」路森聳聳肩,對柏軒刻意強調那個字眼來糗他,似乎完全不以為意,即使要他坦承對身旁的女子懷有深刻不渝的感情也毫無問題。「或許吧,現在每件事都似乎更為生動有趣了。我發現自己看待事物的眼光完全不同,變成和凱蒂一樣的角度,而不是長久以來帶著偏見的態度。這種改變很愉快。」
  
  柏軒沒說什麼,只舉起酒杯。他淺嘗一口酒,內心卻被路森的話勾起痛楚。如果檢視這番刺痛,他或許會視之為羨慕,可是柏軒不打算檢視自己。他的生命容不下談情說愛、甚或獨嘗孤寂的時間;他有太多責任,而柏軒一向是負責任的人。父親過世時,出面接手家族事業的是柏軒。他打骨子裡富有責任感。面對一次又一次生意或是家族內的危機,柏軒也天生是解決問題的料。一碰上難題,每個人都向柏軒求助,即使早在父親過世之前便是如此。自從殷洛德染上酗酒毛病後的數百年間,柏軒經常代替父親掌管事業、作生意決策。父親後來因酗酒而葬身火窟,那是少數能使他們的族類喪命的方法之一。
  
  「柏軒,事情是這樣——」
  
  凱蒂的語調令他瞇起眼睛。他對她的瞭解已足以讓他認出那種「我們得談談某件不太愉快、但非做不可的事」的語氣。他經常聽到那個語氣,但凱蒂說這話的對象通常是路森。聽到她以他的名字開頭,相當不尋常。
  
  「我們邀你出來吃午餐是有原因的。」
  
  柏軒的眉毛揚了起來。路森打電話邀請他到麗饌餐館碰面時,他已經有所懷疑。哥哥很清楚他對食物興致缺缺。既然如此,柏軒懷疑這突如其來的邀約可能與這對佳偶即將到來的婚禮有關,可是他不確定路森到底打什麼主意。
  
  婚禮訂於整整兩個星期之後在紐約舉行,既然凱蒂在這裡居住和工作,路森現在也是如此,於是這城市似乎成為婚禮的最佳地點。殷家長子在婚禮前六個月搬到曼哈頓以便親近未婚妻,她碰巧是他的編輯。前來陪伴她經歷轉化過程中必要的調節,似乎是個好主意。除了生理改變之外,成為他們的族類也意味著學習一套全新的習慣與技能,路森搬到紐約協助她適應這些狀況,同時也幫忙打點準備婚禮。幸運的是,暢銷作家的身份讓他得以輕而易舉地自由搬家。
  
  柏軒必須承認紐約是舉行結婚典禮與婚宴的最佳地點。兩家的父母都不住在此地——殷家以多倫多為根據地,而黎凱蒂的家人則住在密西根——可是她的朋友與同事都在紐約。而既然凱蒂——現在加上路森——居住、工作都在這個城市,在此地準備婚禮的必要事宜當然方便得多。
  
  路森原本打算住在殷氏企業紐約辦公大樓樓上的頂樓公寓直到婚禮當天,可是他在第一晚把東西搬進頂樓後,旋即造訪凱蒂,就在她那裡住下了。等到柏軒逃離多倫多以及他母親賣力作媒的企圖,來到曼哈頓的辦公大樓工作時,路森早已把東西搬進凱蒂狹小的公寓,頂樓便為柏軒獨享。
  
  一如往常,他偏愛這樣的方式,不太希望被婚禮可能帶來的訪客或親人侵擾。不過,他安慰自己,就算打擾也只是一個週末而已;之後他便能再度擁有上天恩賜的平靜,遠離好管閒事的母親。
  
  他一想到梅芝最新的把戲就搖頭。她老是喜歡干預子女的生活,急著想看他們幸福快樂的成家,可是她的最新絕招連他都給嚇到了。柏軒是她的子女中僅剩的單身漢,母親決心看到他像他的兄弟和妹妹一樣,在深情相許的感情關係中安頓下來。
  
  他可以理解母親的想法,但是她達成目標的方式未免太過瘋狂。他妹妹儷希與心理治療師丈夫睿格證明兩人相處融洽,梅芝便決定為柏軒挑選一名女性心理治療師,希望他會墜入愛河。母親傻氣地搜集多倫多城裡每一位女性心理醫師的資料,找出單身者,挑選那些她最喜歡並且認為他可能看得上眼的,對她們宣稱她是吸血鬼,在她們腦海中種下應該找梅芝的家人來談談她的「妄想」的主意。
  
  柏軒花了好幾個星期在多倫多四處奔走,拜訪一個接一個的心理醫生,清除她們的記憶,確保母親的花招沒有造成任何傷害。之後,他逃到紐約,免得又被她魯莽的計謀因住。是的,母親精力旺盛卻無事可忙,他只希望儷希最近宣佈有喜的消息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柏軒也很願意安定下來,像他的手足一樣,找個人分享生活中的點滴,可是他不會暫停呼吸而迫切期待。他單身已久,久得開始認為情況永遠不會改觀。或許,蕎芬曾經是他唯一獲得幸福的可能。
  
  柏軒不願苦苦想著這個他曾愛過又失去的人類女子,他來回看看路森和凱蒂。「那麼,你們希望我幫什麼忙?」
  
  這對未婚夫妻交換眼神,接著,路森說:「先叫點東西來吃,我請客。」
  
  這個推托的伎倆令柏軒感到好笑。哥哥的個性跟他很像,痛恨向別人求情。「如果你願意請吃午餐,這個忙看來不小。」他揶揄道。
  
  「我哪有那麼小氣。」路森的臉色沉了下來。
  
  「你就有那麼小氣,至少,以前是,」他說。「不過自從凱蒂走入你的生命,你顯然大有進步;她讓你把荷包的帶子放鬆了許多。以前,你甚至發誓絕不考慮住在像紐約這樣昂貴的都市。」
  
  路森聳肩。「她住在這裡。」他只簡短地說。
  
  「事實上,要請你幫忙的人是我。」凱蒂宣佈。
  
  「哦?」柏軒很有興趣地轉向她。他很喜歡這位即將入門的嫂嫂,她是路森天造地設的另一半,哥哥是三生有幸才能遇到她。
  
  「是的。我最要好的朋友,苔莉——嗯,也是我的表姊。好吧,她既是我的表姊也是我的好友,又是——」
  
  「你的首席女儐相?」柏軒耐心地打斷她的話。
  
  「對!」她對他燦然一笑,顯然很高興他認得這名字。不過她其實無須驚訝,柏軒一向最能掌握細節。何況這女子是首席女儐相,而他是首席男儐相,這表示他們在即將舉行的婚禮上必須相互搭配。他當然記得這名字。
  
  「她怎麼了?」凱蒂只微笑而不出聲時,柏軒問道。她略顯猶豫,於是他單刀直入地問:「她會跟其他人同時抵達,或是提早一,兩天來?」
  
  「坦白說,她提早了兩個星期。」凱蒂承認。「她剛好有休假,便決定把假期並在一起,飛到這裡來幫我籌備婚禮。」
  
  「這樣也好,」路森低聲說,接著坦承:「幫忙的人越多越好。你不會相信辦個婚禮有多麼複雜,柏軒。先是要挑選日期,預訂喜宴場地、選擇並且寄發邀請卡,然後要找外燴公司、決定餐點、挑選該用哪種葡萄酒、哪些花種、如何佈置,教堂要播放什麼音樂、婚宴上要請樂隊還是請DJ、屆時要演奏什麼曲目。還得選擇色系,讓所有的裝飾、花朵、男儐相和女儐相的禮服等等東西的顏色都和諧一致。」他搖搖頭。「情侶們能熬過這麼一大套禮俗、成功完成婚禮而沒有分手,真是奇跡。聽我的建議吧:如果你真的找到合適的伴侶,乾脆跳過這些無聊的婚禮瑣事,直接飛到拉斯維加斯搞定。」
  
  「跳過這些無聊的瑣事,直接飛到拉斯維加斯?」凱蒂不敢置信地重複他的話。
  
  「噢,這個嘛,凱蒂,親愛的,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路森趕緊緊急煞車。
  
  「我想籌備婚禮確實讓人很頭痛,不過最可怕的部分應該已經過去了吧?」柏軒發問,試圖幫哥哥從未婚妻顯而易見的怒氣之中脫身。
  
  路森鬆了口氣,急忙抓住機會轉換話題。「嗯,是的。大部分的事情已經打點妥當,不過似乎總有臨時的事冒出來。上個星期是做衛生紙花,誰曉得下個星期會出什麼事?」
  
  「衛生紙花?」柏軒驚訝地問。
  
  「面紙人造花。」凱蒂氣惱地更正。「我們用可麗舒面紙做人造花。」
  
  「沒錯。」路森附和,轉頭對柏軒解釋:「她叫我摺那些該死的衛生紙,然後紮起來、用手撥一撥變成花朵,用來放在婚宴時要用的汽車上。我告訴她應該找別人來做,或乾脆用買的,她偏偏堅持扎紙花是她家族的傳統,不能用買的,所以我上個星期花了好幾個鐘頭又摺又綁又捏那些衛生紙。」
  
  「是面紙。」凱蒂沒好氣地說。
  
  「有一部分是衛生紙。」路森告訴她。
  
  「什麼?」她大驚失色地望著他。
  
  「唉,面紙用完了,可是你很堅持數量不能減少,我就用衛生紙代替。我認為不會有多大的差別。紙就是紙,對吧?況且,當時你像平常一樣猛加班,不在場,我無人可問。」他轉頭對柏軒解釋:「她最近都加班到很晚,除了自己的分,還得做克理的工作。」
  
  柏軒揚起一邊的眉毛,可是凱蒂扮個鬼臉。「我不是在做克理的分。克理審他負責的作家的稿件,我審我的。只不過他今天要去加州參加作家年會,而他不在時若發生任何緊急情況,我必須代為處理。我一直努力超前我的工作,免得若有突如其來的狀況會造成進度落後,這是我的用意。」
  
  柏軒理解地點點頭,把談話拉回方纔的話題。「你的伴娘要提早兩個星期抵達,那麼她應該這幾天就會到了。她要住哪裡?」
  
  「啊,」凱蒂露出不自在的表情,輕輕歎口氣。「事實上,那正是我想請你幫忙的地方。」她坦承。「你瞧,我原本考慮讓她住在我那裡,但我的公寓實在太小。我的薪水,只負擔得起曼哈頓一間小小的單人房,路森一住進來就已經很擠。我也想過把苔莉安置在旅館,路森也答應負責住房費用,可是我知道她會拒絕,並且堅持自己付錢。考慮到她飛過來當伴娘已經花了不少錢,我不願意再增添額外的負擔。說真的,她負擔不起,但她不會說。」
  
  「自尊的問題,對吧?」柏軒猜測。
  
  「對,她自尊心很高。苔莉的母親是單親媽媽;自從玫姬阿姨在她十九歲那年過世後,她一直自食其力,個性固執,從不開口求助,也不願接受他人幫助。」
  
  柏軒點頭。他很瞭解這種心理,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有時甚至矯枉過正。「你希望我能讓她住在頂樓公寓?」他猜測。
  
  「是的,如果你不介意。」凱蒂看起來滿心期待。
  
  柏軒露出溺愛的笑容。哥哥的未婚妻認為這個請求會造成他很大的負擔,其實不會。頂樓十分寬敞,有五間臥室,他也不常待在那裡,可能根本不會跟那個女孩打照面。他可以把苔莉交給能幹的管家照顧,壓根兒不會麻煩到他。
  
  「這不是問題,凱蒂。我很歡迎她來頂樓任選一間臥房住下來。她何時抵達紐約?既然她提早兩個星期來,我想應該是這個週末吧。」
  
  「是的。」凱蒂與路森交換眼神後才招認。「老實說,她今天就會到。」
  
  「今天?」柏軒毫不掩飾驚訝之情。
  
  「我知道這通知來得太倉促,對不起。如果我事先知道,一定會提早問你。她原本應該和其他人一樣在婚禮的前一天才來,可是苔莉決定要給我驚喜,提早搭飛機過來。我也是一個小時之前才接到通知。看來她是突然想到最好確定我在家,免得在我家門口枯坐一、兩天,所以從飛機上打電話給我。」
  
  「幸好她打了電話,」柏軒說完發現這對佳偶又交換了一次眼神,他不禁瞇起眼睛。顯然這個人情比讓伴娘借住更為重大。他倏地想到:「是不是要找個人去機場接她?」
  
  「嗯,她本來打算搭計程車,可是你知道車資有多麼昂貴,她其實——」
  
  「負擔不起,卻又拉不下臉開口,所以你堅持會找人去接她。」柏軒接口把話說完。
  
  凱蒂瞇起雙眸。「你在讀取我的心思嗎?」
  
  「沒有,」他向她保證。「剛好猜中而已。」
  
  「噢,」她安心了。「你猜對了。會不會太麻煩你?」
  
  柏軒望向兄長,凱蒂又說:「路森當然可以陪你一起去。他自願去接機,可是他不像你那麼熟悉高速公路,也不曉得機場的方位或該去哪裡等候。我應該親自去一趟的,可是工作忙得抽不出身來,我——」
  
  「我和路森會去接她。」柏軒答應了,凱蒂措辭圓滑的借口令他微笑。路森根本不需要知道去機場的路,他大可使用家族企業的車,包括司機。真正的原因出在路森的性格不喜歡與人交往,雖然不像從前那麼嚴重,可是他對於要寒暄聊天的場面仍舊很不適應。
  
  柏軒懷疑凱蒂是擔心路森去接她的表姊兼好友時會只說一句:「跟我走」,然後在進城的路上保持沉默到底。另一方面,柏軒一直都與人類打交道,比較懂得交際。今天下午他也碰巧不太忙碌,算凱蒂和尚未謀面的苔莉好運!放個假不是問題。
  
  「太好了。」路森嘲弄地說。「但是,親愛的凱蒂,你有沒有考慮到,你讓我們兩個去接機,我們卻完全不知你的表姊兼好友長什麼模樣?要怎麼認出她來?」
  
  「你們可以做個告示牌,寫上她的名字。」凱蒂一派輕鬆地建議。「而且憑你們兩個,『一定』能負責找到她並護送她安全抵達。」
  
  柏軒看著哥哥懷疑的表情,感到好笑。凱蒂話中明確地警告著:把苔莉安全地帶回來,不然你就慘了。
  
  「哇,我該走了,下午有個製作會議,那也是我不能去接她的原因。」凱蒂解釋著站起來。她彎腰親吻路森,才要站直又俯身親吻他的嘴唇,終於以一聲歎息般的「我愛你,路」結束。
  
  「我也愛你,凱蒂。」路森回答。他伸出舌尖迅速掃過她的下唇,下一刻,這對情侶再度陷入熱吻。
  
  柏軒歎氣,望向周圍用餐的客人。依據經驗,這一對還得進行好幾回合溫柔的歎息與親吻,凱蒂才會離開。真是可悲。他只希望他們早一點度過熱戀期,不過恐怕還早得很。他弟弟亞堤和芮雪結婚已將近一年,妹妹儷希和睿格則結褵已兩年,然而這兩對夫妻也還沒度過這甜蜜熱戀的階段。他們整個家族跨過熱戀期的速度似乎慢到可惡的地步,真正可悲到底。他是全家除了母親之外,唯一保持理智的吸血族,不像其他人不管在公開場合,私底下,或任何機會,一見面就開始荒謬地浪費大把時間親熱。話說回來,母親或他都沒有可以卿卿我我的對象。
  
  聽到凱蒂又發出一聲溫柔的歎息與輕柔的呻吟,柏軒刻意漠視啃得他內心作痛的羨慕。下一刻,凱蒂突然以有條有理的口吻說話時,他才詫異地回過神來。
  
  「這可能會有用。」凱蒂直起身,從皮包裡掏出一張照片。「這照片是苔莉上個月用電子郵件給我的。好吧,我得走了。要對她友善一點喔。」她把照片放在桌子上,轉身悠哉地穿過餐桌之間,走向這家擁擠小餐館的出口。
  
  「天啊,她真是美妙。」路森注視凱蒂停下腳步、側身讓別人走進小餐館的模樣,發出歎息。
  
  柏軒翻翻白眼,非常瞭解哥哥的視線正專注地盯著未婚妻的臀部。他赫然發現自己的視線也跟著飄過去,趕緊搖搖頭,把注意力轉回桌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三十歲出頭,飽滿的雙唇揚起促狹的笑意,還有一雙溫柔的大眼睛。
  
  「美女一位。」他評論道,發現凱蒂的表姊恰與凱蒂是相反的類型。凱蒂是金髮,苔莉褐髮且豐滿而凹凸有致,使他聯想到成熟飽滿的水果,與凱蒂纖長的體型形成對比,但各有令人驚艷的美。
  
  「是嗎?」路森心不在焉地問道,視線依然尾隨著未來的妻子。
  
  「如果你暫停對著凱蒂流口水,看照片一眼,就會知道了。」柏軒指出。
  
  路森瞥他一眼、看看照片,毫無興趣地聳聳肩。「還可以,沒有凱蒂那麼美。」
  
  柏軒嗤之以鼻。「在你眼裡,沒有人比得上凱蒂。」
  
  「那當然。」路森同意,舉杯喝口滅士忌後又點點頭。「在我看來,凱蒂是最完美的,任何方面都沒有人比得上她。」
  
  「饒了我吧,大哥,用現代話來說就是『你五體投地』啦。」柏軒好笑地搖搖頭。他確實很喜歡凱蒂,但是她並不完美,或許非常貼近完美,但尚有不及之處。「所以呢?這位苔莉小姐的班機什麼時候會到?」
  
  路森瞥了一下手錶,聳肩說:「大約一小時之後。」
  
  「什麼?」柏軒大吼一聲。
  
  「怎麼回事?」路森問道。
  
  「你在說笑吧!她在一個小時後到?」
  
  「沒錯,她是啊。」
  
  柏軒面無表情地瞪著他,接著問:「哪個機場?」
  
  「甘迺迪機場。」
  
  「我的天!」
  
  「怎麼?」路森問。他露出關心的表情,看著柏軒四下張望尋找服務生。當然,在他們需要她的時候,她正好不見蹤影,可能跑進廚房了。
  
  「該死,你可以先提一下的。」柏軒咆哮。「糟糕,凱蒂為什麼不說呢?她明知道去甘迺迪機場要花上一個小時。服務生到底跑哪裡去了?」
  
  「她可能沒發現時間快到了。」路森替凱蒂開脫。「而且她現在有別的事在心上。」
  
  「是嗎?如果我們遲到,算是她的錯。」
  
  「我們會準時到的,」路森安撫他,召喚從廚房走出來的服務生。「反正苔莉必須去拿行李、通過海關。」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26:44

  柏軒不滿地搖搖頭。路森幾乎不太理會任何事情,但是一、兩百年在商場打滾的經驗使柏軒隨時留心細節。「她可能必須通過海關,但我們仍然得找輛車子開到機場去。我們最好祈禱今天不會太塞車。」
  
  柏軒讓路森去結帳,他則掏出行動電話讓司機開車過來。儘管柏軒在夜間慣常自行開車或搭計程車,日間出門時向來需要司機,這除了可以省去找停車位的麻煩,還可以防止在陽光下不必要的暴露:只需從車上跑進目的地建築物的入口。他並不是不能忍受在陽光下走幾分鐘的路,其實他甚至可以待得更久,但這意味將需要更多血液,有些時候吸血並不是那麼方便的事。
  
  確定車子已經過來,柏軒合上手機,放回口袋,開始思考處理這個情況的最佳方案。他通常會在必要的狀況使用配有司機的車,但他常用的司機正在休假,柏軒不希望這長長的一小時車程都必須因為這代理司機而小心翼翼的說話。所以,他們必須坐車回公司去開他的車,而且柏軒認為也得用冷藏箱裝幾袋血液以防突發狀況。他所有的汽車都安裝了特殊的車窗,預防紫外線穿透而造成任何傷害,可是萬一車子故障或爆胎,他們將被迫在大太陽下修車或走路,情況會變得很棘手,甚至可能會有危險。當然這些準備都很花時間,增加他們無法準時接到苔莉的風險,可是如果運氣夠好,而交通也不太阻塞……
  
  「交通好塞啊。」過於一陣子之後,路森說道。
  
  柏軒哈哈一笑。「當然,這就是莫非定律,不是嗎?」
  
  路森低聲抱怨。
  
  「伸手到後座去拿我的公事包,你必須寫名字、做個大型名牌。」
  
  「不能光憑相片找到苔莉嗎?」路森回身抓起公事包,放在腿上。
  
  「或許可以,但我不想完全倚賴相片。如果沒接到她,凱蒂會殺了我們兩個。」
  
  路森又咕噥一聲。他從來不是愛說話的人,柏軒猜想那也是凱蒂希望有人陪他去接表姊的原因。路森似乎只有在凱蒂身邊才會想說話,那也是他唯一露出笑容的時刻。凱蒂從他身上帶出了別人帶不出的東西,但是只要凱蒂不在,他又立刻退縮了。平常,很難讓路森說出超過一、兩個字;他通常只選擇一些單音做為回應。
  
  「名牌上要寫什麼?」
  
  柏軒向旁邊一瞥。路森不但說出一句超過兩個字的話,還從公事包裡找出一本大筆記簿和筆,準備寫字。「寫上她的名字。」
  
  「好。」路森龍飛鳳舞地在紙上寫下「苔莉」,接著頓一頓。「她姓什麼?」
  
  「你問我?她是你未婚妻的表姊,與我無關。」
  
  「也對。」路森同意,抿起嘴唇沉思。「凱蒂吃午餐時有沒有提過她的姓氏?」
  
  「沒,至少我印象中沒有。」柏軒看他一眼。「你真的不知道?」
  
  「想不起來。」
  
  「這幾個月來,凱蒂一定提過一、兩次吧。」
  
  「也對。」路森沉默片刻,低下頭又在紙上寫了些字。既然哥哥想起來了,柏軒放鬆心情,重新注意交通,並匆匆瞥一下手錶。「如果她的班機準時降落,大約二十分鐘通過海關,我們或許可以在她放棄等待並跳上計程車前到達。如果沒找到接機的人,她會去哪裡?」
  
  「可能會去凱蒂的辦公室。」
  
  「是啊,那會讓凱蒂生氣。我們祈禱班機沒有提早抵達吧。」
  
  班機並沒有提早。
  
  「晚兩個小時。」他們終於來到入境大廳時,路森抱怨。「我們一路急急忙忙趕著準時到機場,結果卻要乾等兩個小時。」
  
  聽到哥哥的不滿,柏軒淡淡微笑。他們來到機場時才發現凱蒂表姊搭的班機因為「機械問題」臨時在底特律暫停以便維修,造成兩個小時的延誤。柏軒聽到消息原本很擔心,直到靠近航空公司櫃檯詢問時,才曉得原來是機上的廁所故障。地勤人員並沒有說出這項資訊,是他稍稍潛入她的腦海得知的。航空公司不想張揚這種事情,語帶玄機的「機械問題」總比廁所故障好聽一些。
  
  他們去離出口最近的酒吧消磨了等待的兩個小時,再度回到入境大廳,希望苔莉不會被海關拖太久。兄弟倆已經等得很累了,急著想離開這座充滿疲累旅客與焦急親友雜沓聲音的機場。
  
  「他們出來了,」柏軒宣佈。第一批疲倦的旅客出現在管制區前面。「你做的牌子在哪裡?」
  
  「喔,對。」路森從口袋掏出那張紙。柏軒一看到展開的紙張,不敢置信地從哥哥手中一把搶過來。
  
  「『苔莉,凱蒂的表姊兼好友』?」他詫異地念出來。
  
  「我想不起她的姓。」路森聳肩。「她看得出是寫給誰的就行。趕快把名牌舉起來,有一大堆人出來了,她可能在這群人裡面。」
  
  柏軒瞥向三或四個魚貫而出的旅客,海關似乎完全沒有絆住他們。「他們一定使出雙倍效率才能這麼快把行李運出來,海關也一定增派了人手。」
  
  「嗯,」是路森唯一的回應。柏軒把這張臨時標示牌高舉過頭,方便旅客注意。「他們可能急著讓旅客出關以彌補班機的延遲。」
  
  這兩個人沉默地看著幾十名旅客抵達,與開心的親戚朋友會面,然後離開入境大廳。柏軒猜測大概經過五十名旅客來了又走之後,才看見有個女子直直向他們走來。若非她瞼上帶著「很高興看到你們」的疲倦笑容,他可能認不出是她。他不知不覺地手臂一鬆,放下了牌子。
  
  這名女子如同照片裡一樣曲線玲瓏,看起來成熟誘人,可是髮型改變了。照片裡的她是綁馬尾,現在披垂在肩上,彷彿是柔軟的栗色波浪。她依舊穿著牛仔褲,柏軒很有興趣地注意到。白色貼身牛仔褲、白色的裡茲大學T 恤和白色的跑步鞋,簡單的打扮顯示應該是個崇尚舒適的人。
  
  「路森!」她對柏軒燦然一笑,在他面前停下腳步,經過極短暫的遲疑後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凱蒂對我說了許多跟你有關的事,很高興終於見到讓她那麼快樂的人。」
  
  柏軒驚訝地低頭凝視女子的頭頂,雙臂自動垂下、圈住她。路森帶著笑意注視他們。凱蒂的表姊放開他,退回原位時,柏軒逮到哥哥笑得露出了牙齒,於是他清清喉嚨問:「我想你就是苔莉?」
  
  他生硬的語調讓她大笑。「是的,當然。」接著她停下來,歪著頭審視他。「凱蒂說得對,你一定是全紐約最英俊的男人。她說這樣就認得出你了。」她笑容滿面地透露。
  
  柏軒發現自己也對著她笑,並因這個讚美感覺到莫名其妙的高興,直到路森厭倦被冷落,開口宣佈:「那是我才對。我是路森,全紐約最英俊的男人。你剛剛抱的是我弟弟柏軒。」
  
  辛苔莉驚訝地將視線移往剛才說話的男人身上。他大概比她擁抱的男士矮兩、三公分,正以有趣的眼光看著她。苔莉很訝異自己沒注意到他,不過儘管他長得很像這個名喚柏軒的人,卻又不完全相像。他們的鼻子很像,但他的下唇不若柏軒來得飽滿,下巴輪廓不如柏軒有型。他們的眼睛顏色也有差別。兩人都有大大的銀藍色眼瞳,可是柏軒的顏色較深,而且充滿著一種像在呼喚著她的、無可言喻的情感。
  
  事實上,苔莉簡直太高興她擁抱的男子不是路森。她決定暫不思索原因,而是上前抱一抱凱蒂的未婚夫。「對不起,路森,我看到名牌就以為……」她沒把句子說完,簡短地抱他一下,然後後退。「對不起讓你們在這裡等了好幾個小時。」
  
  「那並不是你能左右的,」柏軒說。「所以不必道歉。我替你拿行李吧?」
  
  柏軒握住行李箱,路森從她肩上提起隨身行李的背帶,苔莉立刻發現自己輕鬆了不少。這兩個男人簇擁她走出航空站,片刻之後,她安坐在賓士轎車的前座,上了高速公路。
  
  「旅途上一定很累吧。」
  
  苔莉對坐在旁邊的男子一笑。柏軒,她喜歡這個名字,也喜歡這個男人的外表。她通常不喜歡生意人,可是身穿名牌西服的他非常有型。她扭頭看看凱蒂的未婚夫,他安靜地坐在後座,腿上放了一本筆記簿,正在草草寫些東西。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穿著燈芯絨長褲和毛衣。他是作家,不必穿正式西裝。
  
  「我在機上小睡了一下,」她坐正後答道。路森顯然不是話很多的人。凱蒂警告過,說他並不擅長交際,所以才發誓會盡力說服他弟弟陪他來機場。然而,凱蒂沒提到這個弟弟這麼好看。看來,苔莉有必要因為凱蒂竟疏忽這一類的細節而找表妹談一談。有點心理準備總是好事。此時此刻,她覺得彷彿肚子被人踹了一腳,胃裡似有蝴蝶翩翩起舞。「累倒不至於,或許有點餓。因為這些延誤,下機時距離用餐後已有一段時間。」
  
  「一把你送到頂樓,我們會立刻處理用餐的事。」柏軒匆匆看了她一眼才將視線移回高速公路的交通。「我的管家是個很出色的廚師,她一定會很感激有機會展現手藝。」
  
  「看來你很少在家吃東西。」她問。
  
  「你怎會這樣想?」
  
  他銳利的語調令苔莉揚起眉毛,但她只聳聳肩。「如果你常在家吃飯,也常常舉辦派對什麼的,管家就不會那麼感激這一展廚藝的機會了。」
  
  「說的也是。」他緊蹙的眉頭化為自嘲的笑容。
  
  「你們是要帶我去你家等凱蒂嗎?」苔莉問。柏軒驚訝的表情讓她感到好奇。他看了後視鏡一眼,苔莉跟著回頭望向車上的另一個乘客,可是路森顯然沒在注意他們的對話,依舊忙碌地在筆記本上迅速寫字。她回頭及時瞧見柏軒繃著臉,他瞥視她,歎了口氣。
  
  「凱蒂沒有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
  
  「你要住在我家頂樓。她的公寓太小,容不下你們三個人。」
  
  「我們三個人?」她驚訝地問。
  
  「你、凱蒂和路森。」
  
  「喔,的確。」她沒想到路森可能已經搬去和凱蒂同住,可是如果兩個人像凱蒂所說的那樣相愛,苔莉認為同住是理所當然的。她人在紐約,他怎麼可能會想待在多倫多,幸好他的工作允許他自由搬家。他當然是和凱蒂住在一起。毫無疑問,他們很快會搬到某個比單人房更大的地方,可是苔莉很瞭解表妹,知道她寧可自食其力住在小公寓直到婚禮完成。苔莉顯然必須和凱蒂未來的小叔住在一起。
  
  想到他必須包容她未來兩個星期的叨擾,她感到十分不安。她不喜歡麻煩人家。「或許我應該去住旅館,我不想打擾你。」
  
      「沒那個必要,」殷柏軒堅定地向她保證。「正如我剛才提到的,頂樓有五間臥室和一個管家。我的工作忙碌,你看到我的機會可能不多,你可以任意進出。真的歡迎你來作客。」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27:06

  第二章
  
  「出去!」
  
  苔莉望著她的主人驚慌失措的表情,幾乎不敢相信他竟突然光火、對她大吼,他們才剛剛抵達他家。
  
  從機場回來的路程大約一個小時,她和柏軒在路上聊了許多。聊天的同時,苔莉花了一些時間試圖辨識他的口音。這幾年在歐洲生活,令她培養出敏銳的耳朵。柏軒說話時隱約有著歐洲腔調,卻又難以辨認出自何處。這實在很不尋常。有時候,他的用詞像舊時代那般正式而嚴謹,可是他使用現代詞彙的次數也同樣頻繁。苔莉認為她聽到一絲倫敦腔,但沒有把握。
  
  光靠耳力不成,她便審視他的五官,想判斷他屬於何種民族——這也沒多大幫助。髮色烏黑、五官深邃的他貌似地中海一帶的人,可是蒼白的膚色無法支持這個揣測。至於他的名字——殷柏軒——肯定是法國姓名。凱蒂提過這家人來自加拿大,大多數時候定居在多倫多。苔莉知道這城市屬於安大略省,不過依然認為這家人可能是法裔加拿大人,或許那絲她錯認為英國腔的聲調只是加拿大口音。她認識幾個加拿大人,但並沒有真正留意他們的腔調。
  
  終於承認分辨不出他的口音,苔莉決定之後再問凱蒂,先專心於眼前的談話。他們多半聊一些相當中性的話題,譬如天氣和婚禮,話題安全、不牽扯私事,苔莉明白這是為了讓她放鬆,先行熟悉未來幾天將要相處的、不太熟識的人。他幾次賣力向她保證很歡迎她來作客,也保證他忙得不得了,不太可能常常在家,所以不會打擾她。
  
  他們把車駛入殷氏大廈地下停車場,苔莉已覺得非常放鬆。他們拿出她的行李時,仍輕快地談天說笑,連路森也加入了,他放下筆記簿,接過她的隨身行李,隨柏軒走進設有保全、通往頂樓的電梯。電梯門打開,柏軒帶頭走進室內,三個人正因為柏軒取笑哥哥「被愛沖昏了頭」而微笑。這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動也不動,害苔莉撞上他的背部,接著,他旋即轉身露出驚慌的表情大吼:「出去!」
  
  此等歡迎實在太失禮。「柏軒?」路森的聲音裡透著問號。他放下苔莉的行李,走過她身旁。「怎麼……」
  
  路森的聲音在瞧見前頭房間的情況後不見了——苔莉看不到屋內,因為柏軒寬闊的肩擋住她的視線,這使她相信屋內一定發生了非常有趣的事情。「文生!」路森吼道。「放開柏軒的管家!」
  
  呵,苔莉忍不住動了好奇心。她繞過柏軒,凝視在客廳裡的那兩個人。起初看來他們彷彿打擾了別人激情相擁的時刻,不過那只是第一眼的錯覺。苔莉注意到那個男人——她猜就叫文生——穿了件黑色斗篷。她看見的並不是情意綿綿的舉動,而是經典的吸血鬼擁抱:那個男人似乎正在吸咬老婦人的脖子。
  
  苔莉的眉毛高高揚起,儘管落在她肩上的雙手顯得很沉重。她猜想那應該是柏軒的手,因為路森站在她的前方,那是她又聽到路森再次大吼:「該死,小文!放開那個女人。」後,才注意到的。
  
  「路,你明知道我討厭人家叫我小文,請稱呼我文生,或是『德古拉』會更好。」穿斗篷的傢伙用一口模仿得很拙劣的川索維尼亞腔調糾正他。(譯註:Transylvania 在羅馬尼亞境內,相傳是吸血鬼德古拉的故鄉)他站直身體,放開老婦人,轉身面向他們,眼神一度顯得很憤慨,接著,他的視線落在苔莉身上,表情登時轉為誘惑的笑容。
  
  任由管家搖搖晃晃地站著,文生一溜煙來到苔莉面前。他的微笑是嘴唇揚起性感的弧度,銀藍色的眼眸露出飢渴的神情,引得她分外注意。他握住她的手,舉到唇邊。「幸會。」他用法文低聲說道。
  
  苔莉正要回答,這男子卻將她的手翻面,印了一個吻在她的手腕,令她驚訝地停下來。
  
  「住手!」柏軒走到旁邊,一手抓住苔莉的手時將她拉開,另一手在文生後腦上賞了一記巴掌。縱使她沒看出這三個男人同樣擁有獨特的銀藍色眼眸與黝黑俊朗的容貌,這個只有生氣的親人才會使用的動作,說明這男子顯然也是殷家的人。「文生,你在這裡做什麼?」
  
  「德古拉。」他哼了一聲,走向最近的椅子,抓起斗篷的一角,向外微張,使得斗篷在他轉身時跟著飛揚迴旋,接著氣勢誇張地坐下。「我要主演音樂劇『吸血鬼德古拉』。」
  
  「音樂劇『吸血鬼德古拉』?」柏軒不敢置信地複述。文生咧嘴一笑。「是啊,很酷吧 ?而且還是主角喔。」他得意地點點頭。「我有舞台魅力。」
  
  「天啊。」苔莉聽到柏軒低聲輕呼,他似乎備受折磨與驚恐,但她覺得很著迷。她常常志願到社區劇院幫忙,對戲劇有很大的熱情。她把手從主人輕柔的環握中抽出來,走過去坐在沙發的另一端,問道:「你是方法派的演員嗎?」
  
  「對,」他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你怎麼知道?」
  
  「嗯,從我們進門時看到的場景推測的。呃……」苔莉瞥看房間另一頭,詫異地沉默下來。管家不再搖搖欲墜地站著,事實上,她暈過去了,路森正把她抱起來。
  
  「柏軒,她的房間在哪裡?」他問道,那兩個男人轉頭發現他的窘態。
  
  「喔,我來帶——」柏軒猛然停下腳步回頭,猶豫地望著苔莉,彷彿萬般不願意留下她一個人和文生相處。
  
  他哥哥解決了這個難題。「告訴我就行,我送她進去休息。」
  
  「那邊的走廊,右邊最後面一個房間。」柏軒指著寬敞客廳延伸出去的兩條走廊之一。
  
  苔莉搖搖頭,注視路森抱著婦人走出去。管家不太能接受文生誇張的演技,反應過度,顯然昏厥了。苔莉轉頭對演員說:「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們進門看到的那一幕充分顯示你的演技。所以,你是利用實地變成那個角色來入戲。你都是這樣磨練演技的嗎?」
  
  「是啊。」文生露出牙齒笑著。「我一向實地變成我扮演的角色。如果要演酒保,我就去站一陣子吧檯。如果演的是推銷員,我就先去賣汽車,以此類推。幸運的是,這次的角色,我甚至不必裝——」
  
  「小文!」怕軒的語調讓苔莉和文生都回頭望向他。他的表情嚴峻,可怕得連文生都不敢更正他的稱呼。事實上,他似乎比苔莉更懂得解讀柏軒的眼神,在沉默片刻後,揚起眉毛問道:「她不是我們的人?」
  
  「不是。」柏軒的神情冷若冰霜。苔莉對這樣的轉變略感吃驚。在此刻之前,他似乎既迷人又和善,全無半點懾人的脅迫感,但這神態也只增添了危險的氣息。而且是加分的那方面,她想著,視線順著他寬闊的肩和長褲的剪裁滑過。他真是好看,身材體格都好——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在這裡做什麼?」
  
  柏軒冰冷的質問把苔莉細數他優點的心思拉回這兩個男人身上。
  
  文生回答:「說過啦,我要主演——」
  
  「很好,」柏軒打斷他的話。「那說明了你來紐約的原因。現在請解釋你怎麼會在這裡,在『我家』出現?」
  
  「哦,你是指梅芝伯母的家吧?」文生大笑。「她說我可以先住在這裡,再看這齣戲會不會長期演下去,到時候才決定需不需要租公寓。」
  
  柏軒閉上眼睛數秒,暗暗責怪母親心腸太軟。不幸的是,文生說對了。這間公寓確實在母親名下。父親在多年前買下這棟大樓,設立辦公室。他設計了頂樓的裝潢,給每個孩子一個房間,好讓他們來訪時有地方可住。父親死後,柏軒來紐約時總是住在這裡,身為唯一常常待在這裡的人,他逐漸認為這是他的房子。但這公寓其實仍屬於母親,她理所當然有權讓任何她許可的人來此借住。
  
  說句公道話,梅芝可能覺得這不是問題。公寓很寬敞,而文生晚上演戲,柏軒白天工作,在普通情況下,不至於產生任何困擾。她甚至猜想這兩個人打照面的機會也不會太多。不過,那是在正常情況。而今天沒有半件事是正常的。苔莉的出現造成進退兩難的局面,因為文生酷愛咬人。
  
  不,當他們進門時,文生並不是在磨練演技,也許可以算是在排戲,既然平時不會穿著斗篷到處走動,但即使如此,那也只算得上是他吸血進食的旁枝末節。而且他不該對管家下手!
  
  柏軒滿臉怒容看著堂弟。文生,以及文生的父親,無法靠袋裝血液存活,他們需要人血中一種離開人體後立刻會失效的特定酵素。柏軒已經安排研究室鑽研這個問題,但是在發現解決之道以前,文生也像他父親一樣,必須仰賴活體進食。然而,這傢伙明明知道不可以在柏軒家吸血。他明明知道有更好的方法。
  
  「對不起,」文生懊惱地聳聳肩,毫不掩飾他正在讀取柏軒的思緒。「長途飛行害我肚子餓。不過反正沒出事。」
  
  柏軒歎氣,用手梳過頭髮。幸好文生似乎說對了;一切平安無事。苔莉認為他是正在練習演戲的方法派演員。他想起凱蒂曾經提過某件關於這位伴娘的事情。苔莉在裡茲大學教書,教授與媒體有關的課程,但仍花費許多時間在社區劇院當志工。感謝老天幫了這點小忙,省去他得想辦法解釋進門時撞見那一幕的力氣。基於對戲劇與表演的瞭解,她輕而易舉地做出最明顯的假設。起碼,相較於文生以及他們所有人都是吸血族的事實,這個假設實在是容易得多。
  
  「你的管家已經安靜地在休息了。」路森回到客廳,宣佈道。
  
  柏軒點點頭。「路,謝謝你。」他看了堂弟一眼。「說吧,這音樂劇是怎麼回事?」
  
  「劇名就是『德古拉』。」文生點頭。「我上個星期獲得這個角色,很快就要開始排演了。」他開心地咧著嘴笑。「故事非常暴力,裝神弄鬼的音樂、莫名其妙的對白——他們還要我用這種恐怖的川索維尼亞腔調念台詞。但我想這部戲會聲名大噪,票房長紅。」
  
  苔莉爆出一陣大笑,柏軒發覺她那音樂般的笑聲讓自己也想揚起嘴角。她微笑時很可愛,大笑時則難以抗拒。
  
  你迷上凱蒂的表姊了?
  
  文生的想法侵入他腦海時,柏軒嚇了一跳。文生仍在讀取他的思緒,令他一臉不悅。接著,他聽到身後的對講機嗡嗡作響,柏軒頓時靜止下來。有人進入電梯,等候上樓。如果沒有柏軒一向隨身攜帶的鑰匙,電梯必須由樓上的人啟動。之前顯然是管家胡太太開啟電梯讓文生上樓,不然,就是柏軒的母親把她的鑰匙給了小文。
  
  「可能是凱蒂來了。」路森說道。光是想到凱蒂的到來就讓他臉上明顯增添幾分活潑與朝氣。未婚妻陪伴在身旁時,路森的轉變總是讓大家驚訝,她彷彿啟動了開關,讓他整個人生龍活虎起來。柏軒時常猜想,像路森這樣再度真心享受生活是什麼滋味。
  
  這滋味他或許永遠也不會知道吧,柏軒不帶一絲憾恨地想。他走向牆壁上的監控設備,按下開關,小螢幕上顯示電梯內部的畫面。電梯裡的人確實是凱蒂,以及她的同伴。
  
  「跟她一起來的是誰?」
  
  路森靠近一瞧。「是克理。」
  
  「克理?」柏軒問道。
  
  路森點頭。現在換苔莉靠過來,好奇地窺探那個陌生人。「他是凱蒂出版社的同事,同樣擔任編輯工作的,對不對?」她用眼神向路森求證,他再次點頭。
  
  柏軒壓下按鈕,讓電梯直接到頂樓的套房來。「她怎麼會帶他來這裡?」
  
  路森只是聳聳肩,逕自走向電梯,不過柏軒明白他並非出於好奇才一馬當先。他不認為哥哥會在乎另一個編輯來這裡的原因,路森只是急著想見凱蒂。
  
  「來吧。我是殷文生,請問如何稱呼你?」
  
  柏軒轉頭看見堂弟再度握住苔莉的手。他巴不得終止這兩人溫馨的畫面……不過先等苔莉說出她的姓吧。柏軒還不曉得她的全名。
  
  「我是苔莉,辛苔莉。」
  
  「你也是演員嗎?你一定是從事與演戲方面有關的工作,才會知道方法派演員這些事情,而且你也的確長得很可愛,夠資格演戲。」
  
  「我哪有。」苔莉對於他的恭維大笑著搖頭。「我對劇場一直很有興趣,不幸並沒演戲的才華。事實上,我教授劇本寫作,並在社區劇場當志工。」
  
  柏軒想聽到的就是這些事情。他立刻走向前,打算結束堂弟的調情戲,不過電梯門在此時打開。他聽到凱蒂憂煩的聲音,注意力轉向門廳的那三個人。「喔,路森!你絕對料想不到發生了什麼事!」
  
  在苔莉走過他身邊、迎向門廳的三個人時,柏軒結束短暫的遲疑,跟著她去瞭解發生什麼困難。這一天似乎困難重重。
  
  「我們開完製作會議,克理回家收拾東西準備去加州參加作家年會。他忘記從辦公室帶走小行李箱,班機五點起飛,他沒時間回來拿,所以我提議提早下班替他送過去。幸好我這麼做了!」
  
  「呃……凱蒂?我們可不可以移到客廳,把我的腳抬起來放好?」另一個編輯說道。「我快痛死了。」
  
  「喔,克理,當然可以。他必須把腳抬高。」凱蒂對其他人解釋。她攙起他的手臂,協助他走進客廳。「他的腿骨斷了。」
  
  柏軒只是揚起一道眉毛,這男人右腿上裹著笨拙的石膏已經說明一切。
  
  「發生了什麼事?」苔莉問道。她似乎是唯一擔心的人。
  
  「喔,苔莉!」凱蒂放開克理,轉向表姊,摟住她表示歡迎。「真高興他們把你接回來了。航程順利嗎?我希望你不會介意住在這裡,我的公寓太小,現在我又得離開紐約,我很不願意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而且——」
  
  柏軒原本笑著注視凱蒂拋下那個受傷的編輯,任憑他搖搖晃晃、努力保持平衡,可是當她的話飄進耳朵,他把注意力完全轉向未來的大嫂。「你得離開紐約?」
  
  苔莉和路森也同時說出同樣的問題,結束兩個女孩依依不捨的擁抱。
  
  「是的,我——」
  
  「凱蒂!」男編輯在保持立姿的戰役中失敗,發出驚慌的慘叫。
  
  「喔,克理!」她旋即轉身,及時抓住克理的手臂,讓他站好,再協助他慢慢在沙發坐下。她忙亂地把他裹石膏的腿放在柏軒那張桃花心木咖啡桌上,再從藍灰色的沙發拿幾個黑色系的坐墊墊高他的腿,免得碰撞木頭表面。她歎口氣,挺直身體。「剛才說到哪裡了?」
  
  「你正要解釋為什麼必須離開紐約。」路森低吼著靠近凱蒂,其他女人可能會認為這個動作具有壓迫感,但凱蒂只視為摟住路森的大好機會。她一手環抱他,發出一聲半似愉悅、半似安心的歎息,親密地靠在他身上。
  
  「對,嗯,就像剛才講的,我替克理送行李箱過去給他,可是按門鈴沒人應門,我知道他一定在等我,所以我去按房東太太的門鈴,請她陪我一同上樓。她打開門鎖,我們進入屋內找克理。我聽到他在浴室裡面大叫,接下來的事情你們一定不會相信的!」
  
  「什麼事?」苔莉問。
  
  「樓上公寓的馬桶撞破地板掉下來,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身上。」
  
  「不只是馬桶,」克理補充,看起來有點糗。「一大片天花板也跟著砸下來。」
  
  「沒錯。他被困在底下,水管破裂,水不停地沖在他身上。」
  
  「水是乾淨的。」克理趕快澄清。
  
  「是啊。房東太太衝出去找醫護人員和水管工人,我則把馬桶從他身上搬開。」
  
  「凱蒂,並不只是馬桶。」他又說了一次,看起來心情更惡劣了。
  
  「然後……」她停下來,歎口氣。「我當然陪他去醫院。」
  
  「你一定會這麼做,」路森輕哼。「你天性善良,吾愛。」她對這個讚美報以微笑,並且親親他。
  
  「可是這跟你要離開紐約有什麼關係?」苔莉問。
  
  凱蒂結束親吻,回頭繼續說道:「我剛剛打電話回辦公室說明馬桶掉下來砸到克理。」
  
  「凱蒂,還有一大片天花板!」這男人語氣有點暴躁,不過柏軒努力克制不笑出來。他猜想如果馬桶掉在他身上,他也會很火大。
  
  「他們一聽到事情經過,立刻擔憂該怎麼處理在加州的年會。」
  
  「他們要你代替克理出差。」路森不悅地猜測。
  
  「對了,」凱蒂的語氣也不太開心。她一手輕撫路森的胸膛。「那是五天的年會,可是我必須在會議的前一天就飛過去,直到結束後的隔天早上才能回來,總共是一個星期。親愛的,我會很想念你。」
  
  「不,你不必想念我。」路森在她額頭上印下堅定的一吻。「我陪你一起去。」
  
  「真的嗎?」她的神情為之一亮,有如七月四日的天空。「喔,路森!」
  
  這對佳偶立刻再度陷入親吻狂潮。柏軒預計他們又要來一回馬拉松式接吻,不過出乎意料,凱蒂一下子就結束了這回的親吻。她走向電梯,一手拉緊路森跟著她。「我們一分鐘也不能浪費,必須趕緊弄行李、替你訂機位,還有——」
  
  「呃……凱蒂?」柏軒叫道,在這對愛侶抵達電梯、按下按鈕時攔住他們。「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電梯門開啟,凱蒂帶著滿臉問號回頭,視線掃過房間裡的每個人,最後落在苔莉身上。「喔,苔莉!」她衝回去,緊緊握住表姊的手。「真抱歉事情變成這樣。我知道你大老遠飛到這裡來幫我忙,可是沒有其他人能去開會,而且其實婚禮也不太需要打點了——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你開開心心、輕輕鬆鬆在紐約到處玩,盡情享受。千萬別生我的氣。」
  
  「我當然不會生你的氣。」苔莉笑著抱她一下。「你非去不可。況且,是我沒事先通知,害你措手不及。無所謂,你去吧,我沒問題的。」
  
  「呃。凱蒂?」兩個女人結束擁抱時,柏軒說道。即將入門的嫂嫂望了他一眼,他比了比她那個坐在沙發上、腿墊得高高的同事。他剛才並不是暗示她忘了苔莉;他並沒有想到她需要對苔莉道歉或解釋什麼。工作就是工作,他指的是凱蒂忘記克理了。
  
  「喔!」她睜大眼睛看看克理。「對不起,我忘了先徵求同意。」
  
  「徵求什麼同意?」柏軒詢問,擔心他已經猜到凱蒂要說的話。
  
  「克理的公寓修好之前不能住人,可是他又無處可去。你可以請胡太太照顧他……嗯,我想他可以暫時住這裡。如果你不介意。」她加上最後一句。
  
  「他一定不會介意的。」路森向前抓住未婚妻的手,帶她走回電梯,說道:「危急的時候,你永遠可以相信柏軒。他會在這裡照料一切,甚至等我們抵達加州後,他還會送一些必需品過來。」
  
  柏軒皺眉,對那段話感到莫名的不悅,儘管路森說的都是實情。每個人有問題時總是向他求助,大家確實都很信賴他,而且,以今天的例子而言,他的確會送「必需品」——也就是血液——到加州給他們。可是儘管他通常毫無困難地承受大家的要求,路森認定他會一如往常地照料一切的態度,卻不知怎的讓他有些懊惱。
  
  「我們到加州會打電話給你。」路森一邊向他保證,一邊按下電梯按鈕。
  
  柏軒注視電梯的金屬門滑動關上,接著轉身打量這群客人。苔莉站在他身旁,看起來有點失落。這不能怪她,她動用剩餘的假期,大老遠從英國飛來幫忙表妹的婚禮,凱蒂卻無法作陪。克理在沙發上不太自在地變換姿勢,一臉寧可四肢健全地坐在前往加州的班機上的表情。誰不會這樣希望呢?
  
  而文生站在編輯的旁邊,來回看著兩位客人,似乎想決定誰會是比較可口的點心。當他的眼神定在苔莉身上時,柏軒一點也不訝異。
  
  「柏軒,我吃一點點就好。」堂弟彷彿收到指示,開口宣佈。「我搭了好久的飛機。」
  
  「你去外面吃,謝謝。」柏軒堅定地說。
  
  「好啊。」小文隨口同意——太輕易了,柏軒認為。他並不意外看到堂弟轉身問苔莉:「你會不會剛好也餓了?要不要出去吃點東西?」
  
  「坦白說——」
  
  「胡太太會替你準備餐點。」柏軒迅速插話,以保護者的姿態靠近苔莉。如果他讓堂弟咬住她,他就該死了。她是——好吧,她不列入菜單。
  
  「你認為她也會為我準備一份嗎?」坐在沙發上的齊克理試探地問。「什麼都可以。」
  
  「她會替你們兩位準備。」柏軒答應,然後瞥了堂弟一眼。「你必須自己出去找食物。」
  
  「喔,胡太太應該可以多準備一份吧。」苔莉說道。
  
  「文生他有……消化方面的毛病,需要特別的飲食。我這裡恐怕沒有他能吃的食物。」柏軒小心翼翼地說道,知道堂弟會明白話中有話。這個家的每個人都在他的保護傘之下,嚴禁外人闖入。嗯,苔莉和胡太太當然也是。柏軒不認識克理,就算文生咬了克理,他也不太在意,怕只怕當文生咬人的時候可能會被其中一個女人撞見。不,文生必須自行到街上獵食,這應該不怎麼困難。
  
  「我去看看胡太太是否可以準備晚餐了。在此同時,文生,請你不要亂來。」柏軒啟步離開客廳,想了一下又走回來。幸好如此,因為他發現文生已經靠近苔莉,眼睛盯著她可愛的脖子。「苔莉,或許我應該順道帶你去你的房間。胡太太備餐時,你可以先安頓下來。」
  
  文生的臉上閃過一絲嘲弄,不過他保持沉默。
  
  「喔,太好了。」苔莉拿起隨身行李,走向大行李箱,但柏軒先她一步提起箱子。
  
  「這邊走。」他帶她走到客房,讓她住儷希通常使用的房間。這間臥室比較女性化,也正好在他所住的主臥室隔壁,方便他就近保護她的安全,他暗暗向自己保證,帶著她走進臥室裡,環顧這間以玫瑰色與藍色調佈置的房間。
  
  「胡太太把所有的房間都整理得很好,以便親朋好友臨時來訪,大概什麼都不缺。」他把行李箱放在床尾。「不過如果你有其他需要,請儘管開口。」
  
  「謝謝你,這房間很可愛。」苔莉把隨身行李放在床上,拉開拉鏈。「凱蒂的朋友被馬桶砸到,好可憐。多麼奇怪的意外,而且時機真是不巧。」
  
  柏軒知道她認為現在絕對沒理由留在這裡給他添麻煩了,不過她的話讓他想到當他從文生的魔掌中救出苔莉時,他也把凱蒂動彈不得的同事「獨自」拋在客廳裡。「她會很感激你正好選在這個時機出現的。」他向她擔保。「其實,你可能會比預期中付出更多心力幫忙準備婚禮。」
  
  念頭這樣一轉,苔莉露出比較雀躍的表情。「我沒想到這一點。」
  
  「是的,那是實話。凱蒂會很感謝你的協助。也許,你可能會後悔這麼早來,她和路森為了安排婚禮,並解決一堆火燒眉毛的問題,變得怪裡怪氣的。現在換你接下這些工作了。你和我。」
  
  「喔,對,你是伴郎。」她想起來,露出微笑。「事實上,凱蒂也說你母親幫了許多忙,所以我不太確定她是否真的需要我。可是班機既然訂好了,總之,我還是來了。」
  
  「媽媽向來樂於助人,」柏軒有同感。「不過,儷希懷孕了,媽媽最近忙著佈置嬰兒房之類的事。」
  
  「儷希是你妹妹,對不對?」苔莉問。「凱蒂提過她。」
  
  「是的。」他有點遲疑,接著坦承:「對你的事,凱蒂沒提多少。顯然她和路森談起過,可是我不太常和他見面。我在加拿大和歐洲之間來回將近半年,最近才轉到紐約。」他解釋道,避免她會因為凱蒂沒對他說過她的事而感到受傷。「我發現你說話不帶英國腔,所以你應該不是在那邊出生的。你是因為婚姻才搬到那裡的嗎?或是——」
  
  「我沒有婚姻。」苔莉靜靜地說。
  
  「喔。」柏軒點頭,無法壓抑唇邊展開的微笑。他很高興她沒有婚姻,儘管他不打算思考箇中原因。「好了,你慢慢安置。等胡太太做完,我會叫你——」
  
      客廳突然傳來一聲尖叫,阻止了他的話。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28:49

  第三章
  
  柏軒低不可聞地咒罵,趕忙離開客房。他很明白他前腳一衝回走廊,苔莉後腳就會跟著出來。他情願她留在房裡;天曉得他們會看到什麼場面。嗯,坦白說,既然文生人在此地,這也不難猜測了。他八成再次試圖吸胡太太的血,卻忘了先控制她的心智,不過這可能性不高。文生和柏軒同齡,要操縱受害者的思想是易如反掌的事——這意味著很可能是胡太太走進客廳,撞見他在咬凱蒂的同事。
  
  柏軒衝進客廳,發現果真如此。文生嚷嚷肚子餓時,顯然不是開玩笑的——他保持傾身靠在沙發椅背上的姿勢,牙齒扣住齊克理的脖子。胡太太的干擾並未中斷他用餐,他只用冰冷的眼神射向管家,顯然想一邊進食一邊控制那個婦人的思想,可是直到柏軒抵達現場,他尚未得逞。
  
  苔莉就跟在柏軒後面,一想到她會親眼看到這一幕,他渾身警鈴大作。不過她一尾隨他走進客廳,文生就縮回牙齒,挺直身體。
  
  柏軒才稍稍放鬆,便注意到管家驚恐的眼神,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齊克理的脖子。他瞥見脖子上的兩個紅點,以及順著紅點滑落肌膚的鮮血,立即臉色一變。柏軒看了堂弟一眼,令他不敢抬頭。文生發現這個難題,立刻隨手調整神智不清的受害者的頭部,以免苔莉看見齒痕。
  
  幸好,她顯然沒有注意到,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管家身上。「沒關係的。」她安撫地說道,走到婦人身邊。「我該稱呼你胡太太嗎?」
  
  管家無意接受她的安慰,急忙從苔莉輕柔的手掌中掙開,彷彿這年輕女子罹患傳染病。
  
  「有關係。」她厲聲說道,轉身憤怒地看著柏軒。「殷先生,你一直是個好僱主,一直都是。我也不否認這份工作很好。你很少在家,不需要煮飯,平日撣撣灰塵就好,泰半時間我都在看連續劇。可是現在你帶來這些……這些……怪物。」她的眼光掃過在場的每個人。「我才不要變成別人的晚餐。我不幹了。」
  
  「胡太太。」當那個婦人轉身跑出客廳時,柏軒跟著要衝出去,不過苔莉拉住他。
  
  「或許應該讓她去,」苔莉靜靜地提議。「那女人顯然太過激動。我的意思是,她不會真的認為文生是吸血鬼,那太愚蠢了。我想她只是不高興多了一堆事情。」
  
  「我也這麼想。」文生同意,可是他無辜的表情半點也騙不過柏軒。這個堂弟對於眼前的情況暗笑不已,他的幽默感總是有些異於常人。
  
  「好吧,我想也是。」柏軒為求大事化小而同意道。「不過我還是需要和她談一談。」
  
  他必須去清除婦人的記憶。只要有文生和其他人在場,她不可能留下,但他起碼必須在她洩漏所見所聞之前清除她的記憶。
  
  柏軒大步走向門廳,然後錯愕地停下腳步。沒有人。他原本以為胡太太是去衣櫃拿外套,可是她不見了。電梯門緊閉,外頭空無一人。唯一的出入口只有電梯或他方才來時經過的拱廊。她不可能走得那麼快。她的東西呢?不管她房裡所有的衣服?不穿外套?
  
  他轉身大步回到客廳,直接走向電梯內部監視器所在的那面牆壁。螢幕仍然開著,管家異常氣憤的身影映在黑白色的畫面上。電梯往下滑至主樓層,她將雙臂交疊在胸前,一腳輕敲地板,焦急地注視標示電梯向下的樓層數字燈號。
  
  這個婦人走掉了。她在這裡住了十年左右,就這麼走出去,把一切家當拋諸腦後。柏軒簡直不敢相信。老天爺,他必須追上她,想點什麼辦法彌補——不只是把這段經過從她記憶裡清除,而且要補償她。老天,她要去哪裡?
  
  他轉身面向其他人,張嘴準備告退,卻頓時停下來。苔莉滿臉同情地看著他,顯然認為他因為丟了女傭而懊惱。文生厚臉皮地咧嘴大笑,一點也不在乎害柏軒的生活陷入混亂。齊克理不自在地在沙發上調整坐姿,似乎已從文生以他為食時所施展的短暫迷眩復原了。
  
  「呃……」
  
  柏軒瞥向編輯,那個人露出苦笑。「能不能麻煩你給我一杯水?他們在醫院給我服過止痛藥,不過藥效開始退了,我真的需要再吃一點藥。」
  
  「水嗎?好。」柏軒說。發現文生起碼在進食時設法蒙住了這位編輯的心智,他鬆了一口氣。他望向苔莉。他也得照料她的晚餐,可是他之前保證過胡太太會處理。還有文生——他也必須妥善處理文生的事。
  
  此時,柏軒發現命運已經把一切搞得天翻地覆了。他井然有序的生活不見了,此刻他其實不太確定是否能回歸常軌,看來在路森與凱蒂完婚之前不可能恢復了。那還需要多久?喔,對,兩個星期。在生活恢復正常之前,他有十四天地獄般的日子要過。
  
  他半是錯愕、半是不解地想這是怎麼回事。諸如此類的事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他是個仔細謹慎的人——他不會遇上麻煩,他總是替大家解決麻煩。
  
  眼前他遇到難題了。事實上,有三個難題:苔莉、文生,和那個編輯。實際上是四個,因為他必須追上胡太太,清除她的記憶,再說服她回來工作。可是如果她留在頂樓,消除記憶很可能效果不彰:她很有可能再遇到類似狀況、聽到對話、或單單是看到文生披著斗篷戴上假牙四處昂首闊步,就會讓她回想起來。
  
  以實際效用而論,他和他的族人只能夠埋藏人類的記憶,而不是消滅它。總之,他必須埋藏她那段記憶,而且要快,避免日後有差池。可是首先他得看著每一個人在這裡安頓好,並嚴加斥責文生,不然接下來很可能就是苔莉身上出現齒痕了。
  
  說到編輯,柏軒決定安排他住在其中一間客房,他在那邊會比較安全。這似乎是個明智的決定,也給柏軒一個目標,讓他感到再度掌握情勢,儘管他已被混亂包圍。
  
  「對,」他雙手一拍。「我們來規劃一下。你需要一個房間……呃……」他瞪著編輯,努力回想這個人的名字。他之前明明記得的。克什麼,他想,可是偏偏想不出名字來。他發問時已懶得掩飾自己的氣惱。「再請問一次貴姓大名?」
  
  「我是克理,」身材瘦小的編輯回答。「齊克理。」
  
  「喔,是啊。」柏軒沒真的放在心上;此刻他心中有更重要的事。他的視線滑向文生。「你用了哪個房間?」
  
  「路森的。」
  
  「很好,編輯可以用亞堤的房間。」柏軒決定,這樣一來,把金髮男隔在文生和苔莉中間。運氣好的話,假使文生飢腸轆轆,他會找最靠近的滋補來源,放苔莉一馬。柏軒真不希望在這兩個人類面前踹堂弟的尊臀。好吧,無論如何不能在苔莉面前踹。他不在乎那個編輯,齊克理,他提醒自己,怎麼看他。
  
  「你能走路嗎?」他問編輯。
  
  「沒有幫手就動不了。」這傢伙滿懷歉意地承認。
  
  柏軒扮個鬼臉,看來他得像推嬰兒車一樣推著編輯跑了。這不成問題,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抱起、運送這個男人,只是似乎有點煩人。
  
  「你不會這麼早就把他送到房間去吧?」柏軒走向編輯時,凱蒂的表姊問道。「他還沒用餐。而且你知道嗎?他們兩個進來的時候,我沒看到凱蒂有替他拿任何行李。」她關心地注視行動不便的人。「你們剛才沒到你的住處打包一些衣物帶來嗎?」
  
  「沒時間整理。」克理承認,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凱蒂一得知她要代替我去開會,就從醫院打電話給機場,接著衝到這裡把我放下。今晚只有一班飛機飛往加州,機上空位不多,距離起飛沒剩多少時間,她如果想搭上飛機,就得來接路森、趕緊出發。」
  
  柏軒毫不意外凱蒂早已預期路森會陪她去加州。自從路森轉化她之後,他們倆早已形影不離、如膠似漆。
  
  「他需要換洗衣物。」苔莉幾乎抱歉地指出。
  
  「是的。」柏軒同意。又一個需要他處理的問題。
  
  苔莉同情地拍拍他的手臂。「看來今天諸事不順。」
  
  柏軒差點對她擔保一切都會沒事,說處理危機對他來講是家常便飯,可是苔莉就不會再安慰的拍撫他了,而他發覺他相當喜愛她的觸摸。於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柏軒閉嘴不言、搖搖頭,接受溫情的遊戲。「是啊,的確不太順利。」
  
  「呃?」
  
  「什麼事?」他朝齊克理陰沉的看一眼,氣憤編輯打斷這段短暫的插曲。
  
  「方便給我一杯水嗎?」編輯問道。「我該吃醫院給的止痛藥了。」
  
  「小文,給他一杯飲料。」
  
  「叫我文生,」柏軒的堂弟堅定地更正。「你自己去拿,我不是你的管家。」
  
  「不,你正是我不再『擁有』管家的罪魁禍首。」柏軒咆哮。「去拿水。」
  
  「我去拿。」苔莉趕在柏軒抗議之前跑出去。直到她走出客廳,他才想起她不知道廚房在哪裡。幸好,她選擇了正確的走廊。她找得到方向,柏軒向自己保證,然後疲倦地揉揉前額,思考要怎麼安排接下來的一堆事情。
  
  首先,他必須解決文生。最好能把堂弟弄出這公寓讓他順利進食;這是唯一阻止他咬客人的方法。接著柏軒要去追胡太太,把她的記憶抹乾淨;再到齊克理的公寓去替他拿些衣物,再替克理和苔莉買點食物,然後把編輯關進房間一整晚,好讓他有空款待凱蒂的表姊。他正為了這個主意微笑時,突然想到堂弟可能回來,無疑會盡其能力所及地誘惑苔莉。他失去笑容,明瞭他的生活已經變成某種地獄。
  
  「柏軒?」
  
  「嗯?」他一轉頭面對苔莉時,憂鬱的念頭一掃而空。她已經回到客廳,遞給編輯一杯應該是水的飲料。她現在走到柏軒的身邊,他露出微笑。她真是可愛的女人;一個可愛又體貼的女子,耗費大半假期、飛行三千七百三十四公里來協助她的表妹兼密友籌辦婚禮,卻發現自己像只流浪狗被丟在他的門口,而她的表妹和路森在地球上四處遊蕩參加羅曼史作家年會、在各地的旅館翻雲覆雨、每走兩步路就要接個吻,活像沒有大腦的相思二人組。
  
  「我在廚房替克理倒水的時候,很快地看了一圈,我注意到你沒有任何食物。」
  
  「哦?」柏軒含糊地問道,心中想著或許把她比喻作「被丟在他門口的流浪狗」太刻薄。這女子一點也不像狗,她比較像貓——柔滑而優雅。
  
  「半點食物也沒有。」她意味深長地加上一句。
  
  「我知道。」柏軒的眼神往下掠過她的身材。她的曲線既不平滑也不像貓,這可能就是他一開始就沒把她聯想成貓的緣故。可是她有一雙貓也似的大大的綠色眼睛,跟凱蒂很像,他現在發現到了。這一定是家族特徵,他想著,視線匆匆向上飄移至她的雙眼再落回她的曲線。她的身材真是曼妙,那件裡茲大學的T 恤和緊身白色牛仔褲越發襯托出這個優點。她絕對不是一隻小狗。
  
  「甚至連盤子都沒有,」苔莉繼續說道。「只有一個我猜是胡太太喝茶用的杯子、一個茶壺、幾個茶包,整個廚房裡只有這些東西。哈羅?柏軒?你聽到我說話嗎?」
  
  苔莉語氣中突如其來的關懷和一絲不耐,穿入柏軒心不在焉的腦海,他眨眨眼,花了一分鐘才想起他沉醉於欣賞她的身材時她想告訴他的話,不過片刻之後,關鍵字才躍入他的前腦。「沒有食物、也沒有盤子,是的,我們明天去買。在那之前……」他轉身巡視客廳,視線掃過仍然一臉痛苦地調整姿勢的編輯、表情促狹的堂弟,以及室內每一寸,最後停在吧檯上。「吧檯裡有玻璃杯。」他相當得意地宣佈。「我會……呃……」人類肚子餓但不想下廚時都是怎麼做的?噢,對了!他們——
  
  「買外帶?」文生建議。
  
  「我知道。」柏軒氣沖沖地說。有時候家人真是討人厭。他歎氣,回頭面對苔莉,擠出微笑,完全當作沒看到她迷惑的表情。「今晚我們買外帶食物,明天再去採買。」
  
      「嗯哼。」她緩緩點頭,接著抬頭問道:「你在這裡住很久了嗎?」
  「在這棟大樓住了大約二十年,不過在紐約市住超過一百年。」柏軒答道。他眨眨眼,趕緊更正:「我是說我們家族擁有這棟樓的頂樓很久了,我們沒有人真的在這裡住過。我只有來紐約出差時才使用這地方,家裡其他人則是進城時偶爾來此小住。」他加上這句,瞥了堂弟一眼。
  
  「原來如此。」苔莉輕輕微笑,甩甩頭,把手伸進後面的口袋掏出一疊美金紙鈔。「嗯,這次外帶我可以出點力。我們要吃什麼?」
  
  「你喜歡的都行,不過不必出錢。你是客人。」
  
  「可是——」
  
  「別說可是,你是我的客人。」他堅定地說。他轉身結束這番討論,冷硬的視線落在齊克理身上。柏軒立刻掏出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的小筆記本和筆,遞過去。「寫下你的地址,把鑰匙給我,文生和我出去買晚餐時,我去替你拿些衣物。」這可不是請求。
  
  「至於你!」克理開始寫字時,他轉向堂弟。「文生,脫下那件該死的斗篷,準備出門。」
  
  「而你——」他把注意力轉向苔莉,可是經過她溫柔雙眸一瞥,加上看起來更柔軟可人的雙唇,令他講求效率的態度消失無蹤。他的嘴角再次揚起微笑,說話的聲音明顯柔和許多:「坐下來休息吧,苔莉。我很快會帶晚餐回來。」
  
  他接過小筆記本和編輯遞過來的鑰匙,抓住脫去斗篷的堂弟的手臂,意志堅決地押著他走向電梯。
  
  「我想他喜歡你。」
  
  電梯載著屋主和他的堂弟下去時,苔莉望向齊克理。「什麼?」她驚訝地問。
  
  「嗯,他對待你比對其他人友善許多。」
  
  苔莉假裝沒聽到這個評論。那男人再次在沙發上變換姿勢,看起來很痛苦。「我能不能做什麼事,讓你舒服一點?」她問。
  
  「不用。哎,如果你不介意,能不能在止痛藥發揮藥效之前,在我的腿下多塞一個墊子 ?還有,謝謝你幫我倒水。」
  
  「不客氣。」苔莉從沙發上抓起另一個靠墊,塞進他擺在咖啡桌上、裹了石膏的腿下面。「有沒有比較舒服?」
  
  「算不上舒服,不過這樣就可以了。」
  
  這句乖戾的評論令她咬緊嘴唇。男人生病或受傷時真像任性的小孩。「我要去房間打開行李。」她一邊宣佈,一邊轉身走向走廊。「有什麼需要,叫我一聲。」
  
  「你想這地方有沒有電視?」
  
  苔莉在走廊上打住腳步,緩緩轉身,環顧客廳。沒看到電視,可是在咖啡桌上,克理打著石膏的腿旁邊,有一個遙控器。她走回他身邊,拿起遙控器,仔細查看,心中的困惑節節高昇。這東西上面的按鈕比電腦鍵盤上的按鍵更多,全都是令人費解的縮寫和符號。有兩個按鈕寫著電視,可是底下又有不同的標誌。苔莉選擇第一個,吃驚地看到對面的牆壁發出輕細的呼呼聲。她揚起眉毛,看著牆壁的一部分往上滑動,露出大螢幕電視。
  
  「太好了。」她安心大過於欣喜地說道。她按第二個按鈕,電視應聲開啟。
  
  苔莉很高興解決了這個問題,把遙控器交給克理,轉身離開客廳,很感激開溜時沒再被克理叫回去。
  
  她毫無困難地找到房間,反手關上門,輕輕歎息一聲。事情的發展和她的預期完全不同。苔莉原本想像第一晚睡在凱蒂舒服小公寓的沙發上,兩個人共享一大碗爆米花,格格傻笑甚至捧腹不已地聊起過去的事情,計劃婚禮。老實說,她還非常的期待。苔莉也很期待就讓那少許衣服留在行李箱裡、要穿時才拿出來,睡在凱蒂凹凸不平的舊沙發上,四處奔波、為表妹辦完最後關頭的任務,度過這兩個星期。
  
  結果,她住在殷氏大廈頂樓裡美輪美奐的寬敞套房,可以把衣服擺進抽屜裡,還有自己的浴室、大電視,卻沒有事情可做。這樣還想抱怨,苔莉認為簡直太不應該,可是她太期待之前想像的那種旅行方式了。
  
  搖搖頭,她拿起隨身行李,走向柏軒說過通往浴室的門。苔莉打開門,走進浴室。這裡,理所當然的,和臥房一樣宜人——寬敞、豪華,由她獨享。她的視線飄過浴缸、淋浴設備、盆栽、籐椅、雙槽洗臉台,然後到與她的入口相對的門。她充滿好奇心,把包包放在大型梳妝台的一角,走過去打開那扇門。
  
  苔莉一看到眼前的景色,雙眉揚起。她以為自己的房間已經夠寬舒漂亮了,但這間臥房一定是主套房。房裡那張特大的床鋪,她猜是古董,有四根床柱、床頂天篷,和可能一拉即能籠罩全床的厚重深色簾幔。其他的傢俱看起來也都是古董,抽屜、雕飾衣櫃、桌椅、沙發,以及數把軟墊椅。這個房間比她在英國賀德菲爾郡的整棟小屋更大。
  
  苔莉在門檻前遲疑之後,勇敢地進去了,自覺像個小偷。這裡可能是殷梅芝的房間。畢竟,文生說過這裡其實是柏軒母親的公寓。如果這是她的房間,此刻應該沒有人住,這一點稍微減輕苔莉放縱好奇心的罪惡感。
  
  主臥房有三扇對外的門。苔莉很好奇它們通往何處,走過去打開第一扇門。它通往走廊。她迅速地關上,走向下一扇門,這道門內展露一個可以直接走進去的寬敞更衣室。裡面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男性服裝,大部分是西裝,在單調之中只有偶爾穿插幾件稍微休閒一點的衣服:斜紋棉布褲、燈芯絨褲、休閒上衣和毛衣。她注意到沒有牛仔褲。
  
  這麼看來,這是柏軒的房間。苔莉正要關上更衣室的門,視線落在遠處角落裡一個高高的金屬架子。
  
  苔莉已故的丈夫毅安罹患霍奇金氏症(譯註:Hodgkin's disease 淋巴腫瘤)身亡之前,在醫院待了很長的時間。可是他也在家裡待過一陣子。起初,苔莉認為務必要讓他待在家裡以保持精神抖擻,有助於對抗疾病。後來她走過否認期,接受他已無法存活的事實,她決心讓他的生活盡可能過得快樂、正常和舒適。他在家中過世,身旁有她、他哥哥達維和嫂嫂珊蒂陪伴。因為這段人生經歷,苔莉很熟悉醫療器材,立刻認出那是點滴架。她想破頭也想不出柏軒這裡有點滴架的原因。
  
  但她隨即想起這裡原本是他母親的房間,而他父親已經撒手人寰。凱蒂從來沒有提過這位殷家長輩怎麼辭世的。苔莉現在懷疑可能和她母親、毅安過世的過程很相似:緩慢拖延的折磨。這種事想起來並不愉快,也跟苔莉無關,除非之後柏軒提起,但屆時這房間仍然與她無關。她太愛管閒事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1:13

  苔莉拉上門,感到猶豫,在就此離開與繼續探索之間掙扎。她只剩一扇門沒看過,就這麼決定了:既然已經到這地步,乾脆在回自己房間之前一窺最後一扇門後的風光吧。
  
  門一打開,她發出訝異的輕呼。門後有一個甚至比柏軒安排她所住的臥房更寬敞的浴室。「豪華」已經不足以形容;說是「富麗堂皇」才勉強構得上邊。馬桶、坐浴盆、洗手台、淋浴設備,還有按摩浴缸——清一色白色的大理石,鑲以金色的邊。苔莉覺得那金色看起來像是真的黃金。地板是摻雜金色白色花紋的奢華黑色大理石,到處都有鏡子。這間浴室保證很墮落頹廢,在她腦海中揚起各種可能更為邪惡的幻想。
  
  苔莉把門關好,直接走回自己的浴室,直到安全地把門在身後關上,她才開始思考為什麼既然主臥室有自己的衛浴設備,還需要一扇門通往她的浴室。房間相連並不令她苦惱;她也不打算鎖門。表妹不會把她留在安全堪慮的地方,她只是好奇兩個房間之間那道門存在的理由。
  
      聳聳肩拋開這個疑問,苔莉移向衣櫃,打開行囊,開始把行李放好。
  
  「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你不可以吃我的客人,句號。」柏軒堅決地說。電梯門一關上,他便開始教訓堂弟。
  
  「柏軒,你太緊張了。」文生大笑。「我真想瞧瞧你像我一樣,必須用古老的方式獵取食物。你知道,要時常四處潛行尋找食物,真的有點累人。」
  
  「對,我知道。如果你沒有忘記,我確曾親自獵食,」柏軒說道。「我知道這可能很麻煩,但——你還是不可以咬我的客人。堂弟,你乖乖去找夠你今晚飽足的點心,不可以咬住在我公寓的人。」
  
  「喔,好吧,」文生答應。他揚起一道眉毛。「不過,我或許應該先幫你去買一些外帶的食物。」
  
  「謝謝你,我自己可以處理。」柏軒答道。在他四百多年的生命中,從來沒人暗示有什麼事是他辦不到的。他似乎打從一出生就很能幹。
  
  「真的不用幫忙?」文生輕快地問。「我敢說你從來沒買過外帶食物。我甚至懷疑你從來不曾跟外帶打交道,了不起請秘書安排人手準備商業會議的外燴。」
  
  出錢買食物的部分,文生說對了,可是柏軒緊閉嘴唇,拒絕承認。
  
  「你懂得怎樣買麥當勞、中國菜、披薩,或潛艇堡嗎?」
  
  「什麼是潛艇堡?」柏軒因訝異而問。
  
  「看吧!你連這個也不知道。」文生洋洋得意地說。
  
  「噢,好吧,我從來沒吃過外帶食物。」柏軒招認。在約會時,他只吃葡萄酒與魚子醬。當然,上一次他約會的時代,還沒有外帶食物的服務。「快說,潛艇堡是什麼?」
  
  「潛艇堡三明治。外層是大大的麵包,有一點像法國麵包那樣,內層夾肉、起司、萵苣等等。」
  
  柏軒扮個鬼臉。「光聽就覺得噁心。」
  
  「可不是?」文生同意。「我猜你沒問苔莉和克理他們喜歡吃什麼。」
  
  「沒有。」柏軒承認,懊惱自己沒問,可是他幾乎沒問過別人他們想要什麼。他是做決定的人;他通常會做出對其他人最有利的選擇,然後執行或是安排把事情辦妥。他決定現在也這麼做。「哪一種食物最健康?」
  
  文生想了想。「可能是潛艇堡,至少如果他們的廣告宣傳沒有騙人,潛艇堡包含正在發育的人類所需要的各種營養……而且可以讓你瘦個一百磅。」
  
  「什麼?」柏軒問。
  
  「不蓋你,」文生笑著說:「有個傢伙每天三餐都吃潛艇堡,甩掉一堆肥肉。」他停下來,抿起嘴唇思考。「值得注意的是,他顯然每天走很遠的路去買潛艇堡,或許那才是他瘦下來的真正原因。」
  
  「文生,」柏軒不悅地說:「哪一種外帶食物最健康?」
  
  「潛艇堡,」文生堅持。「它包含了四種基本的食物種類,還是五種?」他舉起一隻手開始數手指。「乳製品,麵包、肉、蔬菜……我想是四種人類所需的營養。」
  
  「管他幾種,那我就去買潛艇堡吧。」
  
  「我可以幫你。」文生提議,電梯門在到達車庫時開啟。
  
  柏軒搖頭。「謝謝,我可以自己處理。況且,我要先辦兩件事。」
  
  「去拿克理的衣服?」
  
  「對,那是其中之一。」柏軒一邊帶路穿過這近乎空蕩蕩的車庫樓層,一邊承認道。現在是星期五晚上,過了上班時間,大部分的職員早已回家。
  
  「另一件事呢?」
  
  「我還得追蹤胡太太的下落,抹除她的記億。」
  
  「何必這麼麻煩?沒有人會相信那個老太婆,大家會以為她是神經病。」
  
  「如果大家不這麼想呢?」柏軒厲聲說道,接著停下腳步轉身瞇起眼睛盯著堂弟看。「請告訴我你通常會消除獵物的記憶,不會放任他們到處尖叫說他們被吸血鬼咬了。這一點常識你應該還有吧?」柏軒所擔心的並不是常識問題,他是憂慮文生似乎很喜愛腎上腺素竄升的衝動,冒險刺激對他而言像毒癮一樣。
  
  「我當然有做到。」堂弟回答。
  
  柏軒鬆了一口氣,重新邁開腳步。文生繼續說道:「我原本要清除那個老太婆的記憶,可是你們剛好進來。我蓋掉了那個編輯的回憶,正要去處理那個管家的,你和睡美人剛好衝進來。」
  
  「睡美人?」柏軒好奇地看了堂弟一眼。
  
  「這名字很適合她。」文生咧嘴一笑。「看得出她充滿熱情,正等待甦醒的時機。」
  
  「你看得出來?」
  
  「當然。她像是成熟的果實,正要破殼而出。」
  
  柏軒很吃驚。那段描述、那樣的字句正是他初見她時的第一印象,顯然文生也有同感。「何以見得?」
  
  「她走路、打扮、說話的樣子,」文生聳聳肩。「全都看得出來。」
  
  「是的,可是——」
  
  「好啦,胡太太住在哪裡?」文生插嘴,柏軒的心思立刻換檔到手邊最嚴重的問題:管家太太,他的前任管家,現在人在何處?
  
  惱怒之情回漲,焦點直接瞄準他身邊的人。「她住在,或者說,曾經住在頂樓。」
  
  文生吹了聲口哨。「她拋下一切就這麼走了?我想她甚至沒有停下腳步去拿外套!這不是好預兆。」他一邊思考一邊搖頭。思考結束後,他問:「那麼,你認為她會去哪裡?她兒子或是她女兒的家嗎?」
  
  「她有兒子、女兒?」柏軒問道,驚訝得再次停下腳步。
  
  「我怎麼知道?我是猜的。」文生哈哈大笑,眼神瞬間銳利起來。「你也不清楚嗎?」
  
  「我甚至不曉得她在紐約有沒有親人。」柏軒不快地歎氣承認。
  
  「天啊,柏軒!她替你工作,而你竟不曉得她有沒有孩子或家人?嘩,你太差勁了吧!你對我以人類為食的行為萬分不滿,但你把他們當牲口那樣看待。」
  
  「我才沒有!」柏軒抗議。
  
  「沒有嗎?那她的名字叫什麼來著?」
  
  「誰的名字?」他含糊地問。
  
  「管家太太的。」
  
  柏軒露出苦瓜臉,轉向他的汽車。他停在車後,假意不理會堂弟,從口袋裡取出鑰匙,按下遙控器解開門鎖。一坐進車子裡,他感到些微安心,直到堂弟進入乘客座。
  
  「她的名字叫蕾蒂。」文生非常得意地宣佈。
  
  柏軒不理他,逕自插入鑰匙,啟動引擎。
  
  「我在進食以前總是會找出捐血人的姓名。」柏軒倒車開出停車格、駛向出口時,堂弟繼續以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道:「我不喜歡把他們看成牲口。嘿!」他大叫,抓住儀表板免得從擋風玻璃飛出去。剛才車身半在車庫、半在馬路邊緣時,柏軒猛然踩住煞車。
  
  「這正是人類製造安全帶的原因,」柏軒冷酷自得地說道。他俯身越過堂弟,推開乘客座的門。「下車。」
  
  文生詫異地盯著他,露出氣憤但理解的笑容。「好,如果你高興,你自己解決吧。可是你知道我說的是實話。你或許不再以人類為食,可是你仍然把他們當成母牛。」
  
  「而你當然沒有。」另一位吸血族下車時,柏軒出其不意地批評。
  
      文生在人行道上站直,轉身彎腰回視車內。「不,我不會。我有幾個最要好的朋友就是人類。」他等候片刻,確保那句話進入柏軒腦海,接著他問道:「你說得出這種話嗎?」他挺直身體,甩上門,留下柏軒瞪視他沿著人行道走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2:10

  第四章
  
  「去你的。」柏軒喃喃說著,坐回駕駛座,按鈕鎖上全部的車門。儘管深思起來令人心煩,但文生說的有理。柏軒完全沒有任何非吸血族類的朋友。他有幾個生意往來的熟人,但那是出於必要;他盡可能與人類保持距離,他們的交情僅止於業務需要。
  
  不,他以前並未費心詢問胡太太的名字或這個管家的其他事情。何必麻煩呢?反正她終究會過世,有人會取代她的工作,像上一個管家、上上一個管家、上上上一個管家一樣。人類難免一死。
  
  儘管不再需要直接以人類為食,他是否仍把凡人看成牲口呢?儘管柏軒非常不願承認這一點,但他或許的確有此心態。
  
  「該死。」他緩緩歎一口氣,接著車窗上響起輕敲聲,嚇他一跳。他轉頭看到又是文生,堂弟比手勢要他搖下車窗。柏軒按下車窗鈕。
  
  「剛想到我必須提醒你,你或許應該跟睡美人確認一下她是不是吃素。她看起來像吃素的人。」文生說完立刻回頭沿著馬路走開。
  
  柏軒按鈕升起車窗,不悅地拿出手機,按下公寓的電話號碼,不確定苔莉或克理會不會接聽不屬於他們的電話。幸好,苔莉願意。她在鈴響第三聲時接起電話,有禮地說:「這裡是殷公館,您好。」
  
  「嗨,苔莉,我是殷柏軒。」他頓一頓,對自己自大的語氣扮鬼臉。不需要提自己姓殷,是不是?他繼續賣力地說:「我想買潛艇堡當晚餐,可以嗎?你吃素嗎?」
  
  「潛艇堡好像不錯啊,」苔莉說。「不,我沒有吃素。你能順便買一些洋芋片和汽水回來嗎?我想吃炭烤口味的洋芋片、蘇打博士汽水和綜合潛艇堡,麻煩你了。每一種料都要加,包括辣椒。」
  
  「呃……好,綜合,每一種料都要,辣椒。」柏軒重複道,掏出小筆記本和筆,潦草地在齊克理的地址下面寫上她喜歡的潛艇堡。「炭烤口味洋芋片和什麼博士?」
  
  「蘇打,蘇打博士。」她又說了一次。「要不要我問問克理他想要什麼?」
  
  「呃,好,當然,太好了。」他同意道。她放下話筒,顯然是擱在桌子上,因為他聽到近乎刺耳的碰撞聲,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等待片刻之後,她回來了。
  
  「哈羅?」
  
  「嗯,請說。」
  
  「克理想要肉丸潛艇堡、原味洋芋片,和加拿大薑汁汽水。」
  
  「肉丸、原味洋芋片、加拿大薑汁汽水。」柏軒低聲念著,愣住。「肉丸潛艇堡?你說的是像波隆那義大利面放的那種肉丸?」
  
  「是的。」
  
  「喔,好。」兩人之間瀰漫短暫的沉默,接著,他清清喉嚨。「你那邊一切都還好嗎?」
  
  「還好。克理正在看電視,我在打開行李。」她說。「你在哪裡?你才剛離開,一定還沒走遠。」
  
  「沒多遠,我在樓下的車庫,老實說,才正要出發,」他坦承。「我只是想到應該確認一下你是不是吃素,免得買了潛艇堡回家,卻發現你不能吃。」
  
  「不,我沒吃素。我愛吃肉類。」
  
  她的熱切令柏軒微笑。起碼「吃素」這一點,文生猜錯了。
  
  「你吃素嗎?」她好奇地問,隨即哈哈大笑。「嗯,我想不是,不然你不會提議吃潛艇堡。呵,但你也可能吃素,」她更正道。「你可能喜歡蔬果潛艇堡。只不過我覺得你似乎不是吃素的人。」
  
  「不像嗎?」他咧嘴一笑問道:「那你覺得我像吃什麼的人?」
  
  「你是牛排型的人,而且牛排還要生嫩帶血的,」她堅定地說,接著問:「我猜對了嗎 ?你喜歡吃生一點的牛排嗎?」
  
  「我真的喜歡非常生嫩的牛排。」他認真地說。她回以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緩和了些許自從和文生說話之後就存在的緊張。柏軒聽著她的笑聲,突然明白他不想切斷電話。比起照料生意,他寧願坐著和她聊天。但,他是寧願跟她面對面聊天,才能欣賞她說話時舞動著幽默的雙眸,注視著她的表情變得豐富活潑,觀察她的雙手在描述事物時像兩隻飛揚的鳥兒。他在從機場回來的路上就發現她很有魅力,容易令人分神。
  
  「嗯,如果你找不到克理的公寓,打個電話給我們,我會請他接電話,跟你說明方向。」
  
  柏軒點頭。她的意思是他應該放下電話出發了,但感覺上幾乎像是拒絕。她似乎不像他那麼渴望坐下來說話。他清清喉嚨,說道:「我知道了,再見。」他在她回答之前按掉手機,對自己如此熱切想和她說話感到困窘與一絲氣惱。她只是個很普通的人,他提醒自己——不值得浪費時間在她身上。她可能再活個三十到五十年就會過世,像蕎芬一樣化作塵土。
  
  一想到他這輩子僅有的愛情回憶,柏軒艱難地嚥了嚥口水。他當時很年輕,只有八十八歲,在荒唐風流中虛擲生命,不太關心與他相伴的女人,直到遇見蕎芬。他深深為她傾倒,他是如此深深迷戀她,以至於忽視了他可以讀取她的心思——這是個明確的徵兆,他母親總是這麼說,可以預見這對男女難以成為最合適的人生伴侶。他向她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乞求她隨他走進永夜。他當時以為生活是永無天日的夜晚;當時的吸血族並未預見後來由於血庫出現、提供保障,他們終究得以走在陽光底下。
  
  「蕎芬。」他放下手機,低聲吐出這個名字。他生命中的至愛。他允諾她永恆的生命與他所有的財富,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可是,她非常排斥他所宣稱的身份,冷冰冰地拒絕他。蕎芬認為他沒有靈魂,如此地畏懼他,甚至跪下來懇求上帝赦免她。她害怕光是認識他就足以令她的靈魂有危險。柏軒被迫抹去她的記憶,放棄這段感情。他站在遠處,看著她與人類墜入愛河、結婚生子、衰老亡故。這讓他心碎不已。
  
  後面突然有人按喇叭,柏軒一震,瞥了後視鏡一眼。有人很晚才下班,想要出去,而他擋在出入口。
  
  柏軒強迫自己移動,把車子轉回車道,緩緩開上馬路,向右轉避開必須等待路面淨空。他心不在焉地開了幾條街,決定他最好早一點弄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不然他會開上一整個晚上的車。
  
  首要任務是找到胡太太,可是他不曉得該從何找起。正如文生所點醒的,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更別提她是否有家人可以投靠。他猜想她應該有家人。這婦人不太可能無家可歸、怒氣沖沖又衣衫單薄地走到街上去,只為了躲避他。她會這麼做嗎?
  
  柏軒扮個鬼臉,顯然會而且也已經這樣做了。他對這位前任管家毫不瞭解,這代表胡太太不是他此刻處理得來的事。他必須暫時擱下她,請秘書明天處理。曼笛與胡太太打過幾次交道,可能會比較瞭解她。不然她也能找出是誰僱用這名婦人,打聽到她的資料。柏軒甚至想不出這個婦人為他工作多久了。在今天以前,她只是另一個他記不住臉孔的員工。暫時放下這個問題,柏軒決定前往……那個編輯究竟叫什麼名字?
  
  「克理!」記憶凱旋竄進腦海,他帶著勝利的語氣說道。齊克理。他得去這個男人的公寓替他拿些衣物,再去……賣潛艇堡的地方買潛艇堡,然後回到頂樓,在那裡他可以放鬆下來,思考在新任管家接管這些訪客之前,他該如何應付他們。
  
  即使他的秘書在工作上一向很有效率,要找人代替胡太太也需要幾天的時間,甚至好幾個星期。由於他們的家族身份特殊,任何與殷家相關的僱員都必須經過仔細的調查。
  
  「嗯,好幾個星期沒有管家。」他一邊喃喃自語地沉思,一邊看著筆記本上的地址。他在下一個街角轉向右邊。這幾個星期他要負責照顧這些客人,至少要照顧苔莉。那個編輯其實不是他的責任,坦白說他並沒有答應讓那個男人進駐頂樓,他只是必須忍受他。可是,苔莉不同——他答應讓她暫住的。在他看來,這表示他要負責她的安全與舒適,包括保護她遠離文生的魔爪。
  
  或許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裡,他該離開工作崗位,留在公寓裡留心她的安危。然而,放假對柏軒而言是個陌生的想法,光是他考慮放假都很令人意外。
  
  休假在家?他嚴肅地思考這個想法,這似乎是保護苔莉最好的方法。如果他讓文生咬了苔莉,相信凱蒂永遠也不會原諒他,他自己也絕對不樂意見到這種場面。一想到堂弟的嘴唇和牙齒咬在苔莉脖子柔軟的肌膚上,或者其他部位,便讓他大為反感。好吧,他會休假——款,在公寓裡枯坐可能很無聊。他想像不出自己那樣做的模樣。他這輩子從未閒坐過,他總是不停地工作,生活一向很忙碌。
  
  前面的交通號志轉為紅燈,他踩下煞車,呆望著四周,直到注意力被一處空地的巨大招牌所吸引,上面寫著跳蚤市場的開市時間。柏軒興趣濃厚地望著招牌。現在是週末,春天已經降臨,這意味城裡的跳蚤市場和街頭拍賣會將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不知苔莉會不會喜歡在她的紐約行程裡穿插幾次這樣的活動,接著他看見一輛黃色計程車的車頂上掛著大都會美術館廣告駛過。
  
  她可能也會有興趣去那裡。柏軒自從大都會美術館於……一八八○年吧,他猜想……在中央公園盛大開幕後,就沒再進去過。已經過了那麼久的時間嗎?他想著日期,皺起眉頭,但他確定自己沒有記錯。他一直打算再去一次,可是總也找不到時間。
  
  天哪,他上次抽出幾個小時的空檔去參觀美術館已經是一百二十幾年前的事?嗯,可以再去一次了,柏軒決定。他要帶苔莉去,就這麼辦。她會很喜歡那裡的。可是他不想在週末時帶她去美術館,人太多,或許星期一是個比較適合遊覽的日子。他在思考時,交通號志轉為綠燈,他鬆開煞車,踩下油門。是的,這個週末他要帶她去跳蚤市場、街頭拍賣,然後星期一帶她參觀美術館。之後呢?紐約市有成千上萬的地方和事物供她參觀遊歷,比方說,去看戲。他上次去看戲已經是——
  
  柏軒的心思從年份的數算裡打退堂鼓。他很確定那比他上次進美術館的時間更久遠。在此刻之前,戲劇欣賞似乎並沒有那麼吸引人,可是為了逗苔莉開心,從她的角度想像,去看戲變得很有趣。
  
  這時,他想起路森今天稍早所說的話。「現在每件事都似乎更生動有趣。我發現自己以新的眼光、用凱蒂的眼睛看待許多事物,而不是長久以來的偏見。這種改變很愉快。」
  
  柏軒猛然踩住煞車,愣坐在駕駛座上,漠視後面突然響起的一陣喇叭聲。他引起交通阻塞,可是他不在乎,心思飛快轉動。一想到要展示給苔莉看,每件事似乎都比較有趣。他對她的舒適與否有著非比尋常的關切,一想到要讓她和文生保持距離,他就無法專心——這些事情跟凱蒂會怎麼想或怎麼說一點關係也沒有。如果那個編輯被咬了,凱蒂也會不高興,可是他並不為此掛心。不,他想阻止苔莉和文生接近的原因乃是出於堂弟在他面前追求她,讓他感到厭惡,因為……他對她有興趣。
  
  車窗上的拍擊聲吸引了他心不在焉的視線。有一個駕駛不耐地走下車,來到柏軒車門邊又敲又吼。後面的喇叭太大聲了,他聽不到這個男人在喊什麼,可是柏軒推測這個人對交通延誤感到不滿。他注視這個男人嘴巴動了幾分鐘,接著把「閉嘴,回到自己車上」的建議放進他腦袋。那個人一服從指示,柏軒立刻輕輕踩下油門,賓士車再度奔馳。
  
  這個狀況讓他以另一個角度思考。他方才不費吹灰之力把建議放進那個憤怒駕駛的腦袋,但他能控制或讀取苔莉的心思嗎?如果他做得到,她就不是他命定的伴侶。如果他不能,那麼……他必須等回到頂樓才知道了。
  
  柏軒急著回家,加快車速,咒罵齊克理為何要住在上西城的「晨邊高地」,與他所住的市內高級地段相隔甚遠。
  
  抵達克理的公寓時,柏軒發現小齊給他的鑰匙根本派不上用場。公寓的門大大地敞開,一名老婦人站在屋內,雙手握在背後,對兩個搬運石膏和木頭碎塊的工人嘮叨抱怨,柏軒猜想這是工人正在清理掉落的天花板所造成的瓦礫。他進入公寓,走向應該是房東的婦人。他花了一番口舌對她解釋他代表克理前來此地,後來他對再三擔保感到厭煩,乾脆溜進她腦中將她催眠,讓她完全不再注意他的存在。柏軒也對兩名工人催眠後才走進臥室。
  
  應該一開始就催眠的,柏軒在十幾分鐘之後溜出這間公寓時忿忿地想。他隨意選擇了一些衣物塞進在臥室找到的一個運動提袋裡。他把提袋扔在乘客座上,發動引擎。清單上的下一個項目是買潛艇堡,可是他不知道哪裡有賣那種東西。柏軒差一點要下車去問附近的路人哪裡有潛艇堡的店,不過他改變主意。他可以等快到家時再問。如果潛艇堡是熱食——他猜想肉丸潛艇堡應該是熱的,料想苔莉的綜合潛艇堡可能也是——他可不希望回到家時,食物已經冷掉。潛艇堡,即使不是冷冰冰地端上桌,聽起來都夠噁心了。
  
  不幸的是,顯然潛艇堡速食店在殷氏企業座落的紐約市精華地段非常罕見,柏軒最後打聽出的方位令他不得不折返一段不算短的距離才找到目標。這種小店似乎相當受歡迎,因為店裡排隊的人多得嚇人。柏軒原本試圖溜進他們的大腦以便插入隊伍前面,可是他強迫自己要有耐心,像其他人一樣等候。這不是緊急事件,他沒理由玩弄人類的心智。
  
  半個小時——離他出發已經超過兩個小時——之後,柏軒搭乘電梯上升到頂樓,背著裝有編輯衣物的運動提袋,手裡拿著放了三個潛艇堡、一包原味洋芋片、兩包炭烤口味洋芋片、兩瓶蘇打博士汽水,以及一瓶加拿大薑汁汽水的紙袋。苔莉點的食物他買了兩份,讓自己有點東西吃,免得她猜想他為何不進食。
  
  「遠征軍的大將回來了,」柏軒一踏進客廳,文生便說道。
  
  柏軒不理他,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兩個需要照顧的人類身上。他目瞪口呆地說:「他們睡著了!」
  
  「不然呢?」堂弟感到好笑地問他。「你去了這麼久。我回來已經一個小時了,而我可是走路去獵捕晚餐,而不是開車去街角買個潛艇堡。」
  
  柏軒回頭狐疑地瞥向他。「你真的在外頭吃過了?你該不會——」
  
  「不,我沒有咬你的兩個客人。」文生向他保證,比一比坐著熟睡、頭垂在胸前釣魚的編輯。「我想那個人因為止痛藥睡著了,苔莉則是折騰了一整天,現在時候不早了。」
  
  文生放輕表情和聲調,柏軒瞇起眼睛看他。「現在才不過,」他舉起手錶確認。「九點鐘。」
  
  「紐約九點鐘,英國是凌晨兩點,殷先生。」小文指出。
  
  「喔,也對。」柏軒把視線從熟睡的女子移到手上那一袋食物。儘管潛艇堡的名稱聽起來很噁心,聞起來其實滿香的。「你覺得我應該叫醒她吃晚餐嗎?」
  
  「不,」堂弟搖搖頭。「她從英國時間早上四點就起床了。」
  
  「早上四點?」柏軒失望地問,把袋子放在咖啡桌上。
  
  「她的班機十點起飛,她得在起飛三個小時之前劃位,而賀德菲爾郡離曼徹斯特機場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在趕上班機之後,七個小時的飛行又因為底特律的耽擱,變成九個小時,更別提從機場進城的漫長車程,她今天真的累壞了。最好讓她睡吧。」
  
  「嗯。」柏軒點頭同意,接著對文生繃起臉來。這傢伙顯然在她進入夢鄉之前一直和她聊天,那讓他生氣。「她多久之前睡著的?」
  
  「大約半小時之前。」
  
  他點點頭。如果文生花一個小時尋覓晚餐,那意味他只和苔莉聊了約莫半小時的時間。柏軒無法決定他應該要因為這傢伙陪她而生氣,或是要為他的話題不夠活潑有趣無法讓她保持清醒而高興。最後他決定這無關緊要,繞過咖啡桌,小心翼翼地抱起這個女子。
  
  「要替她蓋被子?」文生揶揄他。
  
  「她睡在這裡會扭到脖子。」柏軒喃喃地答道。他抱著她離開客廳,順著走廊而去。費了不少力氣才打開客房的門,抱她進去放在床上,而且沒吵醒她。他不想冒著驚動她的危險從她身下拉出羽絨被,而是走到主臥室去,抽起床上的蓋被拿去蓋在她身上。替她蓋好被子,他站直凝視著她。
  
  辛苔莉醒著的時候似乎是個好奇的矛盾綜合體:風趣、和善、不自覺的性感,卻又帶有一絲邪惡淘氣的幽默感。熟睡的她則是完全純真無邪,臉蛋溫柔甜蜜。她顯然是個可愛的人類,內外皆是。他不常給予凡人或任何人高度評價,大部分他所遇見的人都顯得貪婪而急於抓住什麼。隨著時間推移,他知道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時間表,找到那個就能發現他們要什麼。
  
  但是柏軒似乎沒有在這個女子身上找到什麼時間表。她飛了幾千里,放棄休假,只為了幫助凱蒂準備即將到來的婚禮。他認識她的時間不長,但從所見所聞看來,苔莉非常樂於付出,她既不指望也不願接受別人的回報。大部分的人會很開心能住在如此豪華的處所,而不是凱蒂凹凸不平的舊沙發,可是這個女人對於在這裡借住感到很不自在。她對柏軒不讓她出一點錢買她現在無福消受的晚餐,也不是很開心。未來幾天他會發掘更多細節,但此時此刻,柏軒覺得他終於遇上一個他喜愛而且敬重的女子,而且不覺得她打算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苔莉在床上歎息翻身,柏軒露出微笑,接著他詫異地眨眨眼,聽到響亮地劃破臥室寂靜的鼾聲。他震驚地凝視她,搗住嘴巴抑止快要爆出來的笑聲,迅速離開。
  
  好吧,沒有人是完美的,柏軒一邊想一邊關上門。他終於輕笑出聲,走回客廳,坐在苔莉剛才的位置上。沙發上仍有她的體溫,他享受這種感覺後才伸手去拿裝食物的紙袋。
  
  「他怎麼辦?」柏軒好奇地盯著潛艇堡的袋子時,文生比向熟睡的編輯問道。
  
  「他怎樣?」柏軒拿出一包炭烤口味洋芋片,短暫掙扎之後打開袋口。
  
  「如果你不抱他上床,他也會扭到脖子。」文生指出。
  
  柏軒聳聳肩。他盯著包裝裡的馬鈴薯薄片看,上頭灑了些紅色的香料。「那就扭到脖子吧,誰教他不自己上床。」
  
  文生格格笑,接著目瞪口呆地看著柏軒拿出一片洋芋片,謹慎地咬了一口。「你在做什麼?」
  
  「試吃洋芋片啊。」他一邊說一邊咀嚼那薄脆的歡樂,把洋芋片塞進嘴裡品嚐整個滋味。還不錯,一點也不難吃。他想不起上次他花心思在食物上頭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天啊!」堂弟低聲驚呼。
  
  「怎麼了嗎?」柏軒質疑地望著他。
  
  「你在吃東西,」文生詫異地注視他,接著又說:「食物。你一定是墜入愛河了。」
  
  柏軒吞下洋芋片,哈哈大笑。「文生,墜入愛河又不像懷孕,我們戀愛的時候並不會特別喜歡食物。」
  
  「我認識的每個墜入愛河的族人都會再度開始進食。」堂弟冷冷地說。
  
  柏軒一邊吞嚥一邊思考,又丟了一片洋芋進入嘴裡。儷希當時確實有進食,他不太確定亞堤的狀況,可是他知道路森又開始吃人類的食物了。他今天才剛認識這個女子,所以不可能是愛情。也許是深深的喜歡,但不是戀愛。而且兩片洋芋片不真的可以解釋為「進食」,這是他的想法。
  
  「說到食物,你上次真正進食是什麼時候?」
  
  這個問題所引發的訝異完全掩飾不住。柏軒知道文生指的並不是獵食,只是消化血液。讓他大為意外的是,柏軒突然瞭解那是今天早晨。他在機場等待苔莉的班機時曾覺得需要補充血液,可是自從她擁抱他之後,他就忘了這回事,而且被接下來發生的各種狀況分散了心思。柏軒甚至拒絕把他的分心歸咎於苔莉的出現。從機場回來後發生太多事情:文生出現在這裡、管家辭職、凱蒂帶著同事到來又偕同路森離開。都是因為事情太多,他對自己保證。
  
  不幸的是,那並不能解釋既然他已經把事情打點妥當,為何仍然不特別渴望血液的滋潤。或許他需要看見或實際上聞到血液的味道,胃口便會回來。只要他走進臥房,從嵌入床邊的冰箱拿出一包血袋,他必定會開始飢腸轆轆。
  
  柏軒束起洋芋片的袋子,和其他食物塞在一起,站起來把整個紙袋都拿到廚房。當他把袋子放進空蕩蕩的冰箱時,他才想起苔莉說過廚房除了茶壺、茶杯和幾個茶包之外什麼也沒有。他關上冰箱門,打開一、兩個櫥櫃。胡太太在頂樓後端所住的小房間附有她自己的廚房,他毫不懷疑那裡的櫥櫃一定擺滿食物、餐盤之類的東西,組成一個誘人的廚房。然而,他這個廚房卻空空如也。
  
  柏軒決定要想辦法把廚房填滿。像這樣空無一物的廚房,明天早上也沒什麼東西可以給苔莉吃。除了茶,還有冷掉的潛艇堡,他關上廚房的櫃子,從口袋掏出筆記本。
  
  他做個注記,走出廚房,沿著走廊走向主套房。他會請秘書一併處理這件事——他星期一要打電話到辦公室問胡太太的事,而且要請假。她可以僱用需要的人手,負責找人在他們當天從美術館回來之前填滿櫥櫃和冰箱。在此同時,他只需要帶苔莉出去吃飯。這不成問題,紐約的餐廳多得是。
  
  「吹口哨和微笑,這也是男人戀愛的徵兆。」
  
  柏軒張望一下,發現文生吊兒郎當地倚在路森房外的牆壁上。堂弟站著,雙腿腳踝交叉,雙手叉在胸前,帶著嘲弄的笑意注視他。
  
  「我沒有吹口哨。」
  
  「有,你剛才有。」
  
  柏軒懶得再度否認。事實上,他在走廊上走的時候或許有吹口哨吧;他不太確定。如果是這樣,那只是無意識的舉動。他認為他或許也有點兒微笑,這是有可能的。畢竟他感到很開心,但他不可能既微笑又吹口哨。「沒有人能同時微笑和吹口哨。」他爭辯。
  
  「你走上走廊時露出笑容,接著走到半路吹起口哨來。你也把口袋裡的銅板弄得叮噹響。」文生通知他。「這是典型的戀愛中人幸福快樂的舉動。」
  
  「你怎麼可能知道?」柏軒惱怒地問。
  
  「我是演員,」文生聳肩說道。「摸清楚情緒的外在表現是我的工作。如果我不知道戀愛中男人的行為舉止,就無法演活戀愛中人的神態。而你,我親愛的堂哥,流露出所有戀愛中人典型的初步徵兆。」
  
  「我今天才剛認識她。」柏軒抗議。
  
  「嗯,愛情是奇怪的玩意兒,而且常常一發不可收拾,這你很清楚。」文生嚴肅地說。「況且,我說的是剛要墜入愛河,而不是已經深陷其中。」
  
  他一說完,轉身進入路森的臥室,留下柏軒一個人在走廊上。他說「你很清楚」時指的是蕎芬。柏軒認識蕎芬並且愛上她的時候,和文生是好朋友。當蕎芬拒絕柏軒的告白、說他是怪物時,小文親眼見到他有多痛苦。在那一刻之前,柏軒很享受人類世界所提供的吵雜的社交生活以及狂野的時光。在她敲碎他的心之後,他才失去所有的興趣,埋首於家族事業。從那之後,他一直努力工作累積財富。金錢是他賴以維生的基石;金錢從不讓你失望,也不批判你,而且金錢永遠不會拒絕你。
  
      很不幸的,柏軒決心把自己埋進事業的追求時,他和文生之間的親密情誼也拋在半路上。在今晚之前,他一直沒有注意到失落的友誼。堂弟今夜的嘲弄與各種小手段讓他想起三百多年來所錯失的事物。他錯過了許多事情。現在是彌補的時間,但必須謹慎。柏軒不希望再度嘗到心碎的痛苦。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2:44

  第五章
  
  「多麼美麗的一天,你說是不是?」苔莉問道,把紐約的髒空氣當成仙境靈氣似的,深深吸入。
  
  柏軒同意地點點頭,而且竟然沒有苦笑。「美麗的一天。」
  
  「太陽閃閃發亮,小鳥嚶嚶歌唱,我好喜歡春天。」
  
  他氣惱地覺得她說起話來真像迪士尼的卡通人物,接下來她大概要引吭高歌、讚頌陽光了。
  
  「太陽。」柏軒詛咒似地喃喃說出這個詞。他怎麼會忘記太陽呢?該死,他可是個吸血族啊!而他竟然做出必須整天在外的出遊計劃,而且陽光充足到過剩的地步。今天真的是個美麗的春天,而且是少見的陽光普照又很暖和的春天。城裡一定到處有人作日光浴,把皮膚像他一樣被陽光烤得通紅。唯一的差別在於他的身體會過度運作,持續地自行修復。假使他是普通人,皮膚在接觸陽光的那一分鐘也會開始老化。但,他的身體是在一曬到太陽那一秒鐘便開始脫水。
  
  柏軒原本打算裝一冷藏箱的血袋帶著出門,但計劃歸計劃,他這個心細如絲的男人卻忘了帶出來。帶或沒帶的差別其實也不大,他想,反正他也不太可能像拿著礦泉水的人一樣拿著一袋血液到處走。柏軒原本想像他每過一段時間便可以溜去補充快速耗損的情況下所需要的血液,可是等他來到這裡才發現執行起來相當困難。他不願意把苔莉單獨留在目前所處的地區。
  
  「柏軒?」苔莉的聲音喚他回神。「你打算整天站在這個攤位前面嗎?」
  
  他終於苦笑一下。跳蚤市場裡的這個攤位有帆布遮陽棚,他已經站在底下好幾分鐘了。這是市集裡唯一有遮陽棚的攤位,他卻不能老是站在此地不動,就算要打道回府,他也必須冒險出去曬到太陽。回家是最最明智的舉動,可是他著實不希望這麼快就結束這次出遊。
  
  柏軒今天早上六點醒來,急切地跳進淋浴間,滿腦子計劃一整天的活動。他發現自己在沖澡更衣時吹著口哨,走進客廳時看見齊克理仍然坐在沙發上,不過他已經睡醒,外貌凌亂而悲慘。這個編輯似乎整晚在沙發上睡得並不安穩,除了醒來、打盹、再醒來,別無他法,因為他不知道應該睡哪個房間,也無法獨力走進臥房。
  
  柏軒興趣缺缺地聆聽他閒扯昨晚不得好眠的事,直到他聽見編輯提到苔莉去廚房拿水,要讓他服用另一顆止痛藥。他拋下編輯前往廚房,苔莉在那裡沖洗昨晚拿來裝水的杯子。她沖杯子的時候,柏軒邀請她陪他一同去逛幾個跳蚤市場。他很訝異自己如此緊張,直到她將閃閃發亮、大感興趣的視線轉過來,說她很樂意,他才放鬆下來。
  
  柏軒向她保證在出遊之前會帶她出去吃早餐後,告退離開。他搭乘電梯下樓到殷氏企業的辦公樓層,迅速列出幾點指示,請秘書星期一上班時執行。他不希望自己忘記請她想辦法找出胡太太在紐約市是否有親戚、找人填滿他的廚房,或漏了請她取消原訂下星期舉行的商務會議。他把清單放在她的辦公桌上之後,回到頂樓。唉聲歎氣的齊克理說苔莉回房間淋浴更衣了。
  
  柏軒計劃當天的活動時心情非常好,開始有能力同情這個編輯。柏軒協助克理走到文生和苔莉之間的臥房,甚至扶他進入浴室,耐心地在外面等候他解決需要,再扶他走出浴室躺在床上。他把遙控器交給克理,以便操作床尾對面牆上的落地電視,並且答應派人替他送餐點。接著,柏軒去拿回他昨晚裝衣物的提袋,放在克理身旁的床上,方便他需要時伸手即可取得。
  
  替克理做完目前能代勞的事,或者他願意幫忙的事,他回到客廳,看見苔莉已經打扮妥當、準備出發。一看到她歡欣興奮的表情,他的腦海裡除了她的笑容什麼也記不得了。她詢問他們是否要搭如假包換的紐約計程車,如果是,她能否像在電視上看到的那樣招手叫車,柏軒答應了。他們出門坐上她伸手招來的計程車前往市中心,一路上他深深為她的雀躍愉快所吸引,直到下車時,他才發現太陽也雀躍愉快地照在他的頭上。柏軒此時才發現忘記帶血袋出門。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如此輕忽大意。真是白癡!這愚蠢的疏失會導致他毀了美好的一天。他可能沒辦法在折煞人的炙熱陽光底下繼續走動。
  
  或許在攤位上買一頂寬大的軟帽和長袖襯衫會有幫助。柏軒對自己扮個鬼瞼,他乾脆再買個小丑鼻子和小丑鞋算了。今天活動的進行和他所設想的完全不同了。
  
  「柏軒?」苔莉突然來到他身旁,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你看起來有點……不舒服。你還好嗎?」
  
  「還好,我——高溫和太陽的關係。」他終於說出口。對於自己看起來病懨懨的,他並不感到意外。他們已經在戶外待了兩個小時,他已經感覺到不對了。
  
  「我想我需要休息一下。」他坦承道,看著她關心的表情,他心底暗暗歎氣。現在她會以為他是個連一點路都走不動的病貓了。
  
  「沒問題。」她皺眉。「你真的很不舒服,對不對?」
  
  「不,我只是——」他歎口氣。「我忘記太陽這回事,我對陽光有些過敏。」
  
  「哦!」她看起來鬆了口氣。「你怎麼不早說?」
  
  「我忘了,」柏軒說,知道這話聽起來很愚蠢,他幾乎不曾忘記自己對太陽過敏。他靈機一動,又說:「以前並不會,只是我目前正在服用一些會使我對陽光敏感的藥物。」
  
  「喔。」苔莉的表情裡閃過一絲異樣,眼神關切地打量他。「我丈夫也服用過有類似副作用的藥劑。」
  
  「沒什麼嚴重性,」柏軒對她保證。「可是藥劑會讓我對陽光過敏,我到了這裡才想起來——你要做什麼?」當她拉著他離開陰影,沿路拖著他走時,話鋒一轉問道。
  
  「要讓你躲開太陽。你應該早點說明的,我能諒解。」她在轉角停下腳步,張望來往穿梭的車流,瞧見一輛往他們靠近的計程車,踏出人行道邊緣,非常專業地搖手召喚,彷彿她這輩子都住在紐約。苔莉站回人行道,計程車打燈把車開到路旁,滑行停在他們前方。
  
  「要去哪裡?」他們一坐上車,司機問道。
  
  苔莉望著柏軒。「我不知道你家地址。」
  
  柏軒遲疑了。他不太想結束這次出遊,只想轉入室內。
  
  「想不想去梅西百貨公司?」他問道。「那裡不像跳蚤市場可以撿便宜,但是消費仍然比英國低廉。」
  
  「好啊。」她露齒而笑。
  
  「有些人就是沒教養。」苔莉喃喃說道。她反感地看著一位年長的女性顧客對一個試圖幫助她、卻反而挨罵的可憐收銀員高聲說話。這個客人想退回一台烤麵包機,可是沒有帶發票或烤麵包機的外包裝盒。當收銀員滿懷歉意地解釋公司規定這樣無法退貨時,婦人開始大發雷霆,到現在還在破口大罵。她看起來像小偷嗎?她尖聲說她誠心誠意購買這台機器,以為梅西百貨公司的顧客服務比較優良等等諸如此類的話。苔莉簡直看不下去,收銀員受到這般對待真是冤枉。苔莉對此很反感,轉頭看見柏軒皺眉觀看這一幕。
  
  「不知道洗手間在哪裡。」她低聲說道,環顧人來人往的百貨公司。
  柏軒低頭凝視她。「我知道在哪裡,」他宣佈,「往這邊走。」
  
  他比了比剛才經過的方向,苔莉跟在他身邊。柏軒帶她走向電扶梯,上樓之後右轉再走一小段路。
  
  「在走廊那一端,」他說道,熱心幫忙。「我在這裡等你出來。」
  
  苔莉點點頭,循著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女廁的門開著,苔莉踏進去,看見一長排等著上洗手間的人,她差點出聲抱怨。苔莉不太理解隊伍為何長得令人氣餒,直到她瞧見告示才曉得原來一半的洗手間正在進行打掃。
  
  她的運氣不正是如此嗎?她想著。她一向碰不上好時機。好吧,除了等待,無計可施。她只希望柏軒是個有耐性的人。
  
  在外面,柏軒倚靠牆壁,雙手在胸前交叉,腳踝交疊,準備等待。女人總是在洗手間待上好久,他在多年以前——事實上,是三百多年以前——就曉得這個道理。幾個世紀以來,這現象仍未曾改善著實令他不解。她們在裡面那麼久做什麼呢?幾百年來,他多次問過母親和儷希這個問題,可是她們從未給他滿意的答案。
  
  苔莉或許會開創這條定律的例外。他並不介意等待。儘管遠離日光讓他鬆一口氣,身體已經有多處損傷,他感到很難受。這時若能喝個一、兩袋血該有多舒服。他的頭部陣陣抽痛,身體因為方才在陽光下曝曬而痙攣。
  
  兩個女人繞過轉角從他身旁經過,快樂地說著話朝女廁走去。這是另一個令他費解的現象:女人常常結伴上廁所。為什麼?
  
  鞋子敲擊地板的聲音引他轉頭向左,看見之前在樓下對可憐的收銀員罵個沒完的客人出現在轉角。她有一張猙獰的臉,表情惡毒,是一個刻薄又討人厭的老人家。在那個久遠之前、需要吸取活人血液維生的年代,她是柏軒會偏愛咬食的那種人。柏軒一向喜歡找他討厭的人下手,和吸取甜蜜善良、不起疑心的人相比,咬那種人比較不會有罪惡感。他常常選擇罪犯、自私自利的人,可是刻薄的人一直是他的最愛。柏軒喜歡讓那些暴躁可惡的壞老頭嘗嘗虛弱迷惑的感覺。
  
  他對經過身旁這脾氣乖張的老母雞露出愉快的微笑:他的努力只獲得一聲冷笑。喔,沒錯,她正是他樂於挫其銳氣的人。過去吸食這種人的血液時,他時常抓住機會把與人為善的思想放入這些討厭鬼的腦袋,這讓他很有成就感,彷彿他可以藉由吸血在這個世界行善。
  
  她走過身邊時,柏軒靜止不動,嗅到她的血液氣味——香甜濃厚。他感到痙攣加劇,試圖以思考這婦人的血型打消渴望。他從氣味上辨認出她是糖尿病患者,而她若非不知自己患有糖尿病,就是不懂得保重身體。他猜測後者才是原因。他也揣測她身上某個部位是否有尚未癒合的傷口,不然血液的氣味不會如此明顯。
  
  他看著她沿著走廊消失在廁所門內。然而不消片刻,她以行軍似的步伐走了出來。行軍是唯一能形容的字眼;這婦人顯然正要去打仗。
  
  「如果你在等人,你大概要等很久。」她帶著近乎欣喜的怒氣告訴他。「他們關閉了半數洗手間進行清掃,害客人排隊排到天邊。排隊的女人真白癡!她們應該要像我一樣去客服部投訴,以前的百貨公司都很重視對客戶的服務。」
  
  有些人就是喜歡在雞蛋裡挑骨頭,柏軒歎口氣想道。如果他仍然酷愛咬人,他這一咬鐵定可以幫世界一個大忙。
  
  她經過時,血液甜膩的味道再次撲鼻而來。這一次,氣味更強烈,這意味著那道未癒合的傷口在對著他的這一側。這次濃重的香味引發他極度的痛苦,柏軒痛得差點彎下腰來。他真的需要補充血液。他應該遠離太陽。他是大傻瓜,這次沒大腦的行為恐怕不僅是毀了跳蚤市場之行,而且會破壞一整天的美好。他必須早一點回到頂樓進食。回家只需花上幾分鐘,但這趟出遊保證完蛋。
  
  「你是怎麼回事啊?」
  
  柏軒抬頭看見那個老婦人一臉厭惡地瞪著他。
  
  「你是怎麼啦?毒癮發作嗎?」她問道,言語中再次挾帶一絲惡意的欣喜。她很享受他強忍痛苦的模樣。
  
  柏軒真希望咬人仍是合法的;他可以藉機調整她的心態,可是族裡要求他們只在緊急的情況才可以吸血,他提醒自己。從身體抽搐的程度判斷,他已經瀕臨危急的界限了。他緩緩挺直身軀,對那個老妖婦露出迷人的微笑。
  
  苔莉關上洗手間的門,解脫地吁出一口氣。拖到這個時候,柏軒可能以為她爬出廁所窗戶逃跑了。如果她不是那麼急著想上廁所,擔心失去好不容易排到的機會,她早就出去解釋為何花上那麼久。她會叫他去逛一逛,或許去喝杯咖啡,半小時之後再與她會合。
  
  即使洗過的雙手依然微濕,她仍趕忙離開女廁,沿著走廊迎向耐心倚靠牆壁等待的柏軒。
  
  「對不起,」她靠近他時急急地道歉。「他們在——」
  
  「清掃廁所,所以關閉了半數的洗手間。」柏軒安撫地替她把話說完。「是的,我知道。有一個客人跟我說了。沒關係,不是你的錯。」
  
  「喔。」苔莉感到如釋重負,很高興知道他不曾胡思亂想她怎會耽擱這麼久,而且他似乎沒有因此生氣。「嗯,我已經盡快出來了。」
  
  「我相信你。要走了嗎?」
  
  苔莉點點頭,跟在他身旁走回百貨公司裡。走路時,她好奇地望著柏軒,覺得有些不同,接著她發現他似乎不像之前那麼不舒服了。雖然還不到活力十足的地步,但是離開日光照射確實已經減輕他的不適。
  
  「你覺得好些了嗎?」她問。
  
  「好一點了,」他承認。「還沒恢復正常,但是已經舒服許多。」
  
  「很好,」苔莉對他微笑。「或許再避開陽光久一點,會讓你完全恢復精神。」
  
  「避開太陽,或再吃一點午餐。」他贊同地說。
  
  她訝異地看著他。「我在洗手間時,你去吃午餐了嗎?」
  
  「什麼?」他銳利地瞥了她一眼,兩人踏上下樓的電扶梯。
  
  「你說『或再吃一點午餐』。」她指出。
  
  「喔,」他再度放鬆。「我的意思是吃一點午餐,剛才講錯了。」
  
  「哦,」她點點頭。「你若想要,我們可以現在去吃午餐。」
  
  「先逛一逛吧,」他們抵達一樓時,他提議。「現在還不到中午,既然到了梅西百貨,當然要買一些東西,接著再吃午餐,決定稍後你想去哪些地方。」
  
  「好啊。」苔莉心不在焉地同意。經過稍早被婦人苛責的收銀員身邊時,她放慢腳步。那個惡劣的顧客仍然在那裡,可是她的態度整個轉變了。她露出深感抱歉的笑容,輕拍那個女孩的手。
  
  「親愛的,對不起,我不知道剛才我在想什麼,竟然對你那麼無禮。我不該要求你為我破例,真的——我連烤麵包機的盒子都沒有,是不是?請原諒我之前粗魯的行為。」那個婦人說道。
  
  苔莉揚起雙眉。「哇,」她低語。「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嗯,」柏軒只是聳聳肩。「她一定調整過自己的心態了。」
  
  「沒有人像她這麼需要調整心態,可是仍然很讓人訝異。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可能不相信有人能那麼快地改變態度。」
  
  
  「生命處處是驚奇。」他溫和地說,對她微笑。「那麼,你想從哪邊逛起?女裝部?珠寶?或是香水?」
  
  「你會不會累?」
  
  「不會。」柏軒看著苔莉,為她擠出笑容。事實上,他累壞了。他剛才拿來當點心吃的刻薄老母雞舒緩了飢火燒腸的痛苦,但並沒有完全解除他的飢餓,他體內依舊隱隱作痛。他需要再補充約五百毫升的血液,可是沒有吸血的機會。這附近似乎沒有合適的目標。
  
  柏軒回想起來,暗自微笑。他很高興改變了那個老婦人的心態。當他吸血完畢時,她已經較為愉快討喜得多。當然,這只是暫時的調整,但至少百貨公司的售貨員得到好處,今天下班回家不會埋怨工作、討厭大眾,憎恨全世界。
  
  「喔,你看,『維多利亞的秘密』!」苔莉停下腳步,愉快地盯著店面瞧。
  
  柏軒對她那近乎敬畏的表情露出微笑,這個女子非常容易討好。在梅西百貨購物之後,他們到熟食小店吃午餐,他隨便吃幾口兩個人都有的雞肉三明治,而她一邊說話一邊吃完了她的份。食物的味道還算可以——事實上,應該是相當可口,只是多年未曾進食之後,他的胃口不大。午餐過後,他們隨意漫步,探進一家販售音樂和折價數位影碟的商店。苔莉盡量靠陰影處行走,使他遠離陽光。他們現在站在城裡隨處可見的建築物鷹架下的蔭涼處,她睜大眼睛盯著對街商店櫥窗裡的半裸模特兒人形。
  
  「我們進去逛逛。」柏軒提議。
  
  「好。」她輕聲說道。許多女性會對他建議去逛女性內衣店大驚小怪,然後彷彿心不甘情不願地隨他進去,儘管她們心裡其實非常想去。苔莉懶得這麼做。她想進去,他也提議去逛逛,她同意,事情就這麼拍板定案。太棒了!
  
  「來吧。」他握住她的手肘,催促她走向街角,行人通行號志已經開始閃爍。他們匆忙跑到對街,閃身進入「維多利亞的秘密」時,燈號正好轉紅。
  
  苔莉入內後停下腳步,迅速瀏覽每一件商品。商店中央是香水和電扶梯,其他地方擺滿絲質和蕾絲商品。柏軒幾乎可以想像她大腦正在思考該先逛哪裡,左邊、右邊,還是上樓?她往左邊去。他無聲地贊同這是合乎邏輯的方向,可以依照順時針方向逛完店面。
  
  他們遇見的第一個店員很友善。她愉悅地招呼他們,建議他們有任何問題歡迎去找她之後,便不打擾他們。苔莉在睡衣區穿梭,對每一件都嘖嘖讚美,最後終於穿過店裡搭上電扶梯來到滿是內褲與胸罩的二樓。
  
  「需要我為你們服務嗎?」另一個女店員問道。
  
  苔莉放下正在觀賞的漂亮紫色蕾絲內褲,微微一笑。一個像模特兒一樣骨瘦如柴的美貌店員則用高傲的態度看著她。「不用,謝謝,」她說。「我只是看一看。」
  
  「嗯。」女店員抿起嘴唇打量她。
  
  柏軒原本站在一旁,盡量不要擋到路。他剛才注意到苔莉似乎輕快地四處移動,這裡看看、那裡瞧瞧,幾乎沒停下腳步。他發現如果跟得太近,便必須隨時讓到一邊或退回原位。如果有什麼商品吸引她的目光,她會急忙跑上前去;如果沒有,她就換個方向或轉身回頭。讓出空間給她活動反而比較容易。可是現在柏軒向前移動,保護的本能湧現無遺。這個店員顯然因為苔莉這一身舊牛仔褲和T 恤的打扮而看輕她。
  
  「如果有需要,我們會叫你。」他的開口吸引住店員的目光,和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在眨眼間改變態度,張開雙唇露出溫暖的笑容。「嗯,您好。」
  
  店員說話的神情彷彿無意中在店裡發現美麗的寶藏,柏軒努力忍住扮鬼臉的衝動。他相貌英俊,很習慣女人的注意,可是他看透這個人的目光從他的臉部移到他的昂貴手錶、刻有殷氏字首的家族印記鑽石戒指。她嗅到金錢的味道,而且很喜歡。
  
  柏軒瞥向苔莉,想看她的反應,卻發現她早已離開,正在細看一件漂亮的黑色緞質胸罩,穿在她身上一定很可愛,至少在他想像中會非常好看。他把店員拋在腦後,隨苔莉走去。
  
  「那一件很可愛。」
  
  「是啊,的確。」她咧嘴一笑,同意道。
  
  「這件內衣有搭配成套的內褲。」店員跟過來,猛獻慇勤。她繞過他們身旁,拿了幾款內褲回來。「看一下。我是穿小號的,那麼你該穿……什麼尺寸呢?」她低頭打量苔莉。「特大號嗎?」她一臉純真地建議,轉頭看著柏軒,聲音沙啞地加上一句:「我可以穿這幾件為你示範。」
  
  苔莉的眼珠差點掉下來,柏軒必須咬緊嘴唇忍住笑聲。她滿面通紅,接著平靜下來,語氣和善地說:「我相信沒有這個必要。再說,不,我不是穿特大號的。但別為這點小錯自責,我的胸部常引起錯覺,」她直率地說。「天生波霸常讓人認為我全身都很豐滿。」她略略瞧一下店員幾近平坦的胸部,評論道:「你真幸運,完全不會有這種困擾。」
  
  店員啞口無言,苔莉又說:「不過別擔心。多多累積『工作』經驗,有一天你就隨時能正確地說出顧客的尺寸。」
  
  柏軒從苔莉頭上對氣憤的店員一笑,以她的不安為樂。看來苔莉毫不需要他的保護。
  
  苔莉回頭對他說:「我想我逛夠了。要不要去吃冰淇淋?」她不等他回答,迅速向電扶梯大步走去。
  
  「你處理得很漂亮。」柏軒追上她的時候說道。
  
  「我是壞女人,」苔莉答道。「待會兒吃冰淇淋吃到一半,我就會對這麼惡劣的行為感到羞愧。」
  
  他茫然地瞪著她。她認為這樣就是壞女人?在受到店員如此對待後,她還會自責?果真這樣,苔莉的確需要保護。保護她不被自責所傷害,柏軒決定。她很有風度地應付那個店員,比大多數人都客氣許多。其他人可能早已滿腔怒火,或是乾脆發飆。也可能會對主管投訴,讓那女孩丟掉工作。苔莉只是溫和地給對方上了一課,而她竟然為此羞愧!難以置信。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3:18

  第六章
  
  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苔莉剛好踏出淋浴間。她抓起一條大毛巾圍住自己,跑向臥室床頭几上的電話。
  
  「哪位?」她邊喘邊說,在被褥凌亂的床邊坐下來。
  
  「苔莉?」
  
  「凱蒂!」她的嘴角揚起微笑,很高興聽到表妹的聲音。她知道路森曾在週五晚上打電話向柏軒說他們已經平安抵達加州,但她當時睡得太熟,沒能跟凱蒂說話。現在是星期一早上,據苔莉所知應該也是凱蒂或路森第一次又打電話回來。「會議情況如何?」
  
  「很順利,」表妹向她保證,外加道歉。「我很抱歉。讓你這麼老遠飛過來幫我,而我卻跑開——」
  
  「不必在意,」苔莉打斷她的話。「工作是你作不得主的,我很瞭解。何況柏軒帶我到處走,我們逛得很開心,所以——」
  
  「你說什麼?」凱蒂問。「對不起,可是苔莉,你剛才說柏軒帶著你到處走?」
  
  「是啊。」對凱蒂的反應感到莫名其妙,苔莉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應該是路森。然後凱蒂大概蒙住了聽筒,苔莉只聽見模糊的談話。
  
  「對不起,」她終於回到電話裡,清晰的說,而且以事不關己的口氣問道:「那麼,你們都去哪裡啊?」
  
  「哪裡?」苔莉向後躺在床上,看著頭上的頂篷。「呃,星期六他帶我出去吃早餐,然後我們去跳蚤市場逛了一陣子,然後——」
  
  「跳蚤市場?」凱蒂難以置信的打岔。「你是說『戶外的』、空曠的跳蚤市場?」
  
  「是啊,看來你知道他因為吃藥而對陽光過敏?」
  
  電話的另一頭暫停了一下。「是的,我知道。」
  
  就這樣,沒有解釋為什麼吃藥或那是什麼藥,苔莉本來有點希望表妹會解釋一下。她略微失望的繼續說:「我們到第二個跳蚤市場後,陽光真的使他太過難受,我想他在第一個跳蚤市場的時候就不舒服了,可是他到那時候才承認並向我解釋。他解釋後,我們立刻就搭了計程車到梅西百貨公司,改逛室內的賣場。那也很好玩,」她很快地說。「我們就是東看西看,說話、吃東西,感覺很好、很放鬆。然後,我們回來這裡,換衣服出去吃晚餐。晚餐後,他說他已經完全沒事了,提議帶我去看電影。但我注意到他其實沒吃什麼,所以可能還不是那麼舒服,我便說我逛得有點累了,而且時差也還沒適應過來。我們就沒再出去了。」
  
  苔莉停下來,容忍凱蒂再次蒙住話筒跟路森談話。她似乎正在把他們週六的行程向路森轉達。
  
  「抱歉。」凱蒂微喘著回來了。「那麼星期天呢?你們有去哪裡嗎?」
  
  「噢……有啊,」苔莉承認之後,歎口氣開始解釋。「星期天我們比較晚才出去,柏軒必須下樓去辦公室處理事情,所以我們等他回來才出去吃早午餐。我們從餐廳出來的時候,街上正在遊行,我們便站在一處頂篷下面看。後來又去逛市集。我不知道以他情況可不可以這樣,可是雲層很厚、而且他戴了帽子、眼鏡,又穿了長袖襯衫……」想起那全副武裝,她笑了起來。他那樣子讓她想起隱形人,好像想用衣服蓋住每一寸皮膚,以免洩漏了他的存在,也很像極力躲開狗仔隊的名人。但那終究不是他的錯,而且逛市集非常愉快。
  
  「最後,我們買了外帶的中國菜回來跟克理一起吃,」她說。「說到克理,他很不能接受斷腿這回事,情緒非常不好,一直哼哼唧唧的。或者他本來就這樣?」
  
  「噢,誰管克理怎樣!」她表妹不耐煩地嚷。「把你跟柏軒又做了什麼告訴我。」
  
  「凱蒂!」苔莉笑起來。
  
  「噢,你知道我的意思。克理又死不了,而且男人一受傷或有什麼地方痛就很愛大驚小怪。快告訴我,你們星期天又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了。我們在家裡吃中國菜,租了幾部電影來看。感覺很好也很輕鬆,柏軒是一位很可愛的主人。」
  
  「是啊,他願意的時候的確很可愛。」凱蒂的笑意清晰可聞。「他現在在哪裡?」
  
  「在辦公室。」
  
  「哪有,」凱蒂立刻說。「我先打電話去那裡的。他的秘書曼笛也不在,不過她本來就要一個小時之後才到。」
  
  「那他可能剛好上來,他只是下去交代曼笛一些工作,我們今天要去美術館。」
  
  「什麼?」凱蒂叫道。「在應該上班的星期一?」
  
  「我今早起來的時候,他告訴我本來有一個會議,但是對方改期了,所以他想去美術館,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她轉著電話線邊說,對方又蒙住話筒,但是並沒有蓋得很完全,所以她聽到應該是路森在說:「……我看改期的是他自己。」然後話筒又被蒙住,苔莉又沒聽到了。
  
  她的手指放開電話線,撫著身下的蓋被。週六早上她醒來時,身上就蓋著這條被子,她認得它來自主臥室柏軒的床上,從而知道週五晚上是他抱她來到床上,並拿這條被子過來蓋著她。他一直沒來要回去,她也不想主動歸還。它太好聞了。
  
  她微笑著把鼻子埋進被子裡,深吸它的味道。它有她喜歡的、柏軒的味道。苔莉決定要問他用什麼刮鬍水,也許她將來會想要買來送給某個人。
  
  「苔莉?」
  
  「怎樣?」她有點心虛的坐起來,雖然凱蒂根本看不見她。
  
  「你很幸運,柏軒是個很好的男人。聰明、勤奮又善良,是百分百的紳士,他——」
  
  「凱蒂,」苔莉打斷她的自言自語。「我們只是要去美術館,這不見得是約會。他只是想在你回來之前善盡地主之誼。」
  
  「啊哈。」凱蒂一副毫不相信的樣子。「那就祝你們的美術館之旅愉快嘍。幫我們向他問個好,我們幾天後再來電詢問這段羅曼史的進展吧。」
  
  「並沒有羅曼史正在進展!」苔莉抗議。但是她白費力氣了,凱蒂早已掛上電話,令苔莉氣結地瞪著手中的話筒。天老爺,她昏亂地想,凱蒂和路森是不是瘋了?她跟柏軒只是要去美術館,在那兩人眼中這竟然就是羅曼史了。唷,柏軒最好不要真的提出約會的要求,以免凱蒂和路森當成他們等於結婚了。
  
  苔莉搖搖頭站起來,她必須穿衣服和弄頭髮,十五分鐘內就要出發了。
  
  「啊,你看!」
  
  柏軒微笑地看著苔莉衝向下一個展覽品,一件金銀鑲嵌的琺琅銀器。
  
  「八世紀晚期、九世紀初期,拜占庭聖物匣,」她在他趕上來時念道。她退後一步,瞇著眼左看右看之後說:「我覺得它很醜,很畢卡索。」
  
  柏軒看看那件展覽品,點點頭。可是苔莉根本沒看到,她已注意到另一項展品,而且轉身衝過去了。「啊,你看!」
  
  柏軒輕聲笑著跟上去,這件展品是一個長和高都大約二十公分、房屋狀的盒子。
  
  「十世紀初,柏沙聖物匣,義大利北部,骨頭、鍍銅、木胎。」她念完後歎口氣仔細看。這次沒有退後,而是瞇眼繞著玻璃櫃瞧。「你看那細節,」她繞到前面的時候,敬畏地說:「很難相信當時的人做得出這麼精美的作品,那大概要花掉某個人一輩子的時間吧。」
  
  「對。」柏軒同意,以原來沒有的興趣上前看著它。
  
  「啊,你——」
  
  她突然中止的話使他驚訝的轉過身去,發現她正不安地注視著他。趕在他詢問怎麼回事之前,她急急忙忙地道歉:「對不起,被我這樣拉著到處跑,你大概快瘋掉了吧,我——」
  
  「放心,」他說。「我很愉快,而且你的熱心讓我更加愉快。」
  
  「真的?」她並不確定。
  
  「真的。」他抓起她的手,保證地捏了一下。她是逛美術館最好的伴,興致勃勃與敬畏的表情不止好看,也很有傳染力。柏軒已經太久不曾體驗這些情緒,他們逛跳蚤市場和市集時給他的感覺也是這樣。她對最簡單的事物也感到欣喜,每一次外出都是笑聲不斷、歡欣鼓舞的,使他也隨著高興起來。
  
  苔莉對他笑一笑,然後看向他們交握的手,瞼頰上出現一層薄暈。
  柏軒突然很想傾前親吻她,可是他們站在中世紀基督教文物展覽區的正中央,似乎不是親吻的好地方。所以,他放開她的手,看向下一項展覽品。「啊,你看,又一個聖物匣。」他半開玩笑的說。
  
  苔莉笑開來,移向下一個玻璃櫃。她很快地拋開羞怯,再度興高采烈地欣賞雕像與畫作。
  
  柏軒跟在她的後面,覺得她的人跟展覽品一樣好看。等他們決定停下來吃東西時,柏軒已經認定這個女人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她的各種反應與愉悅是如此純真與自然,看來令人著迷,跟美術館裡的任何一項收藏同樣無價。她是一個寶藏,而她出現在他的道路上著實是他的幸運。
  
  「外面的感覺很好,我們到有陰影的地方去吃好嗎?」苔莉接過結帳員交給她的零錢之後說道。她堅持要付錢,而且搶在柏軒之前掏出錢來。他猜大部分的女人會很安心的讓他付所有的帳單,但苔莉不是大部分的女人。他很有錢、負擔得起一切並無關緊要,她仍希望有所貢獻。
  
  「好啊。」他拿起兩杯草莓飲料,讓她端裝有三明治的托盤,走出簡餐店。
  
  「我無法相信都下午了,」他們在沿美術館石牆的飛簷下坐下來時,苔莉說道。「一個早上飛也似地過去了。」
  
  「說的也是。」柏軒一邊小心翼翼地剝開三明治的包裝紙,一邊注意跟著他們在簷下入座的老先生。那人拿著一袋麵包,他坐下後拿出麵包剝開來,撒給很快聚攏過來的那些鳥。他們的身邊一下子多出了許多飛禽,大的小的都有,柏軒只認得出知更鳥、灰色貓鵲和鴿子。鴿子似乎是攻擊性最強的,成群且貪婪地啄走老人撒下的麵包屑。從比較大膽的幾隻乾脆跳到他的手上和肩上啄食的樣子看來,老人固定在此喂鳥。
  
  「我很喜歡美術館,謝謝你帶我來。」苔莉說。
  
  柏軒瞥視一下,發現她也正看著老人喂鳥,但是原因可能跟他不一樣。他不喜歡那些鳥越來越大膽,擔心其中之一會覺得他和苔莉的三明治也應該成為它們的午餐,所以不自覺地有點防範,準備在鴿子衝過來時趕開它們。但是苔莉只是好玩地看著,並不感覺到潛在的威脅。
  
  「很高興你跟我一樣喜歡美術館。」他說。
  
  她微笑著拿起飲料來喝。
  
  「你的腳還好嗎?」他們已在美術館走了四個多小時。
  
  「沒問題。」她的回答有點太快。
  
  所以他想潛入她的思考,發掘真相。這是他帶著晚餐回來卻發現她早已睡著之後,第一次找藉口要這樣做。他們走很久了,他不想把她累壞。
  
  他和苔莉每天似乎都有說不完的話,昨晚他們也是談笑到將近三點才睡,但他七點鐘便精力充沛地跳起來。發現她尚未起床,他留了一張字條便到樓下的辦公室,希望在出門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
  
  回到頂樓,他發現苔莉已經精神抖擻地準備出門了。吃完早餐,來到美術館後,她忙著欣賞展覽品,而他忙著欣賞她,便忘了讀取或控制她的思想這件事。
  
  「我有沒告訴你,早上你在辦公室的時候,凱蒂打電話來過?」苔莉問道。
  
  柏軒想要溜進她腦中的努力又被分散了。「你沒告訴我。她怎麼說?」
  
  「她對我們要來美術館非常驚訝,看來你工作時很少休假。」
  
  「呃,我有點工作狂,」他承認。這可能是人類或吸血族有史以來最保守的說法了,柏軒的生命從來只有工作,而且一做就好幾百年。
  
  苔莉點頭。「我希望你不要覺得你有義務得陪我到處走。我很喜歡這些活動,」她很快地保證。「可是我並不希望耽誤你的事。」
  
  「是我的會議取消了。」他提醒她,但沒說是他取消的,更沒說他已經打算要休一整個星期的假。
  
  她的表情高興起來。「說的也是啊。」
  
  似乎放下心來,苔莉終於吃完她的三明治。柏軒看著她,對她咀嚼、吞嚥時的嘴唇感到無比著迷。她大而豐滿的唇,令他不由自主的幻想親吻她、壓住那兩片唇瓣的感覺。它們果真會像看起來那樣柔潤嗎?
  
  「我的臉上是不是沾到東西了?」感覺到柏軒一直盯著她看,苔莉問道。
  
  柏軒似乎因這問題感到驚訝,眨了眨眼睛,放鬆身體的坐姿,把視線轉向手上的三明治。她的都吃完了,而他的只吃一半,這男人的食量真小。今天的早餐他也只是淺嘗幾口,這一比較讓苔莉對自己的胃口這麼好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她在早上的時候一向很能吃。
  
  她看著他舉起三明治咬了一口,用一種既困惑又難解的表情開始咀嚼。這讓她覺得很奇怪。「你的三明治有什麼不對嗎?」
  
  「什麼?」他的視線轉回她臉上。「噢,不是,我只是沒想到它有這麼好吃。」
  
  苔莉笑起來,他講話有時好奇怪。他們在「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區參觀時,他對那個時代如數家珍的權威式說明,使得她忍不住問他大學是否主修歷史。她的問題好像讓他很不自在,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他選修過幾堂這方面的課。
  
  「你有沒有兄弟姊妹?」
  
  苔莉嚇了一跳,柏軒這問題很突然。「沒有,我媽只生我一個。」
  
  「對,我想起來了,凱蒂提過你是單親家庭的獨生女。」
  
  苔莉點頭。「我母親很辛苦,但是她是一個很好的母親,非常努力的工作。我們的經濟或許並不寬裕,但是她給我很多的愛。」她歪著頭好奇的問:「除去路森你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對不對?你的成長期間父母都在嗎?有兄弟姊妹的感覺一定很棒。」
  
  柏軒哼了一聲。「有的時候不錯,有的時候也很痛苦。」
  
  「但我相信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他們。」看著他臉上的友愛表情,她猜測道。
  
  「雖然我考慮過幾次,但的確不會。」他承認。
  
  「說給我聽。」她傾前鼓勵他多說,並在他說起童年時的淘氣故事時輕聲笑起來。苔莉可以感覺到他一邊編輯一邊說,這可以從他偶爾的遲疑和暫停看得出他可能在修改或衡量某些東西能不能說,不過她覺得她已經很習慣他這種說話方式了。三天來,他們經常談話,她已經相信柏軒說出來的故事都經過編輯。但苔莉並不真的在意,她仍然喜歡聽他說話、跟他說話;跟他在一起的一切都很愉快。
  
  她看著他的眼睛因為想起往事而發光,然後發現她的視線集中在他的嘴。它們先以自嘲的方式扭曲一下,然後越來越覺得有趣。苔莉對那輪廓以及比上唇較為厚實的下唇看得入迷。隨著他繼續往下說,她發現自己開始猜測如果他吻她,會是怎樣的感覺。
  
  這想法閃過腦海時,她眨眨眼睛,既驚訝又警覺地猛然坐直。苔莉從一開始就覺得柏軒很迷人,也是很有趣的談話對象。過去這三天都非常愉快,而且每一天都在充滿期待的感覺中醒來。但她真的沒想到她會被他吸引住。老天,她有麻煩了,苔莉慌亂地想;這時,她注意到柏軒沒再說話了。她的視線迅速從他的嘴唇往上移,並因為他的表情而張大了眼睛。
  
  「我——」她不知該如何往下說,只見他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往前拉,雙唇壓上她微張的嘴。
  
  她已經許久不曾親吻,對那突然伸進嘴裡、發出邀請的舌頭著實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她沒有動,從困惑到不安的各種反應,過多地衝進腦海。然而,愉悅終於穿透那些感覺,浮現在最前方,苔莉放鬆下來,將一個輕輕的歎息送入柏軒的嘴中。但是,她也感覺好像才剛這樣做,就聽到鳥類粗厲的聲音在他們的旁邊出現。他們分開來,看向飛到老人手上爭食最後一些麵包的鳥群,然後放鬆下來,彼此對看一眼。
  
  「抱歉。」他對著她的眼睛說。
  
  「真的?」她的聲音稍嫌沙啞。
  
  「假的。」
  
  「我也一樣。」
  
  他們靜坐了片刻,看著鳥群和老人,發現那紙袋裡面已經沒有麵包,而那些鳥好像還很餓。柏軒拿起剩餘的三明治丟進鳥群中,然後他清清喉嚨再次看著她。「你還想回美術館繼續看嗎?或者改天再來?」
  
  苔莉有些遲疑。她還走得動,雖然也許再走不了多久。另外一個重點是,如果繼續再逛,看過的東西也許會混在一起。可是,她又不希望這一天就此結束。
  
  「我們可以去買點東西。」柏軒建議。
  
  苔莉高興起來,他也想繼續逛,只是換個方式,而且上星期六她並沒有買什麼。他們大都只逛沒買,而她的確想買些東西。英國的物價非常高,相對起來,在紐約購物其實很划算。
  
  「我喜歡去買東西——如果你不介意。」她關切地趕緊補上一句。大多數的男人不喜歡逛街買東西,在三天內陪她逛街兩次而使他生厭,是她最不願意發生的事。
  
  「我喜歡買東西。」他起身時向她保證。他很自然地拉著她的手向台階走去,苔莉甚至沒有注意到。等她發現,她咬著唇垂下視線不敢看他。他們走下階梯,來到美術館前面的人行道。她只覺得好像回到青少年時期,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連話都不會說了。
  
  他們雖然沒說話但是氣氛很友善,苔莉一路上都好奇地張望著。這是她第三次到紐約來,她來找過凱蒂,但她們大多窩在家裡說話或只在附近的街坊逛逛。凱蒂和苔莉自小親近,比一般的表姊妹感情都好,幾乎是最好的朋友。她對這奇特的想法笑起來,好像在她心目中,朋友比親戚重要。但轉念一想,說不定也對。朋友是出自你的選擇,而親戚由不得你。苔莉覺得自己很幸運,親戚大都像朋友那般友善。她和凱蒂的親戚是一群充滿愛心也樂於付出的好人,每一個都好可愛。她住在英國最懷念的也是這些人。
  
  「你怎麼會到英國去的?」柏軒替她拉出布魯明黛爾百貨公司的門讓她進去時問道。
  
  苔莉思考這個問題,突然備感哀傷。「我結婚後搬去英國,我丈夫是英國人。」
  
  「我知道你現在沒有婚姻,我假設你是離婚或丈夫過世了,」柏軒平靜地說。「我感覺好像是過世了。」
  
  苔莉驚訝地看他一眼。「你說對了,但你怎麼知道的?」
  
  他聳聳肩。「如果你是離婚,那感覺肯定不好,應該會回美國來。除非有美好的回憶讓你願意留在外國,否則大部分的人會在出國的原因消失之後返回家鄉,」他解釋。「何況,只有傻瓜才會放棄像你這樣的寶藏。」
  
  苔莉發現這句讚美的話讓她的臉整個紅了起來,但是他的問題和言語也把許多痛苦的回憶勾了上來。母親過世第二年,她還沒二十歲就結婚且搬到英國居住。毅安只比她大幾歲。起初整件事情好像一次大冒險,他在政府部門工作,她進大學唸書。他們買了一棟小房子,像玩家家酒似的過了幾年,而後他被診斷出罹患癌症開始為生命奮鬥。這場戰役在三年後宣告失敗。
  
  苔莉在毅安剛患病時取得碩士學位,她本想繼續深造,但這計劃因為她想花更多時間陪伴丈夫而放棄。不久後,年方二十五歲的她成了寡婦,領了一小筆保險金,住在他們還算舒適的小房子裡。
  
  她用保險金念完博士,隨後受邀在裡茲大學教書,並在接下來的五年全心全意地經營她喜愛的教書工作,下班時間則奉獻給她同樣喜愛的社區劇場。學校與劇場的單純環境,讓她避開了不想要的感情糾葛。起初,她告訴自己以及好意替她安排約會的親戚朋友,她覺得不應該立刻踏入感情關係。但是幾年之後,連她自己都不相信了。真相是,即使她已經三十三歲,但是她很害怕再一次與人進入太深厚的情感關係。
  
  母親的死亡曾經讓她痛不欲生,毅安是那段黑暗時期她緊緊抓住的救生筏。毅安的兄嫂,達維和珊蒂協助她度過毅安過世後的可怕時期。自那之後,她便極力避免感情。如果事情終將帶來心碎,她寧可單身,不要碰感情的事還容易一些。
  
  至少,這是她許久以來的想法。可是,現在她卻在這裡,握著柏軒的手走在紐約的街道上,而且剛剛享受了十年以來的第一個熱吻。
  
  她狀似自然的抽出她的手,拿起一個黑色的皮包看著。身體上不與柏軒接觸,已經變得跟心理上不去想他一樣困難了。可是,她不可以。曾有一小段時間,她忘了防衛,但是現在她要重整軍容。這樣才是最好的。
  
  苔莉並不認為自己懦弱。生命要給她的身體帶來任何痛苦,她都可以承受:可是,感情上的痛,真的不一樣。她的愛都非常深刻,所以當感情失去,不管是因為背叛或死亡,都像落入地獄一樣,是她如果能夠避免就絕不主動、絕不再一次嘗試的。此刻,她非常、非常害怕如不小心,柏軒很可能會傷她的心。愛上他,是如此容易。他聰明而幽默,體貼善良而且極其迷人。可是,苔莉完全看不出超級成功與英俊的他,有什麼理由對無趣的她維持長時間的興趣。最後,他一定會放棄她,而改選跟他比較門當戶對的人。
  
  就算不是這樣,他也不是無敵鐵超人。光是想想他吃的那些藥,還有他的更衣室裡的點滴架。柏軒可能死在她眼前,任由她再次忍受深愛的人死後苦苦掙扎、獨活的可怕日子。一開始就不要愛他會比較容易。苔莉決定從今以後要跟他保持距離,並有些後悔早餐時答應他今晚要去看戲。
  
  「我的天,你們兩位!」他們當晚提著大包小包進入頂樓時,文生大聲驚歎。「你們還沒買夠嗎?」
  
  「我買夠了,」苔莉哈哈笑著。「這些大部分都是柏軒的東西。」
  文生揚著兩道眉毛看向他的堂哥時,苔莉又笑起來。柏軒的臉上出現懊惱的表情。他說他喜歡買東西的時候,完全是真心的。苔莉從沒見過任何人買得這麼高興,幸好他很有錢,不然他一定會破產。這男人是個購買狂。
  
  「我需要休閒一些的衣服,」柏軒難掩尷尬地自我解釋。「我甚至沒有牛仔褲,所以買它一件應該不是什麼滔天大罪吧。」
  
  「啊哈。」文生走過來從袋子的開口往裡看。「突然感覺你需要一批新的衣服?」他問,並在柏軒臉紅的時候露出捉弄的笑容。「好啦,雖然我很想盡情的折磨你,弄清楚你怎會突然想要穿一些能讓你顯得更年輕、更休閒,而且啊,看起來更有魅力的衣服的同時,我還是不應該忘記你的秘書要我告訴你,叫你在她下班之前打電話給她。」
  
  「她說很重要嗎?」柏軒放下購物袋。「我最好下去辦公室看一看,曼笛不是容易大驚小怪的人。她說重要的事,通常都很重要。苔莉,你把袋子留在門廳就行,我回來再拿。」他已經轉身去按電梯,但他在電梯門關起來之前問文生:「曼笛把廚房弄好了嗎?」
  
  「噢,弄好了,」堂弟又用嘲弄的口氣說話。「而且是非常的好。你的食物和碗盤要餵飽一支軍隊絕對沒有問題。事實上,我真希望你的客人有很大的胃口。那位克理先生一定有,我從沒想過這麼瘦的人也這麼能吃。」
  
  「他也許太無聊了,只好吃東西。」苔莉說。
  
  文生想想這個可能性,終於搖頭。「應該不是,他坐在電視機前面編輯一本書,一邊看重播的電視劇。而且那電視劇其實還挺好看。」
  
  「苔莉,我看你先找點小東西吃。我們的晚餐訂位是在看完戲之後,」柏軒在電梯門關起來的時候建議。「我很快就回來。」
  
  「嗯,」苔莉看著關起來的電梯。「不知道是什麼事那麼重要。」
  
  文生聳聳肩。
  
  「哎,我們或許很快就會知道,」苔莉冷靜地說。她放下幫柏軒提上來的紙袋。「在那之前,我可以依照他的建議找些小東西吃。」
  
  「我來陪你,我也餓了。」文生說著陪她進入廚房。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3:46

  第七章
  
  「我不懂這有什麼困難。」柏軒用強裝出來的耐心講著電話。他無法相信曼笛所謂的非得他親自處理不可的事,竟然是打電話跟婚禮的花商討論花卉的佈置問題。凱蒂是新娘,她或許會覺得很重要,在他眼裡卻是小事一樁。可是,這個聲音高得令人受不了卻又口齒不清的花店主人,顯然也把這當成世紀大災難。
  
  「我已經解釋了,殷先生,」對方惱怒地說。「我說過了,供應英國玫瑰的花農——」
  
  「我聽到了,他的一整批花都被蚜蟲咬了。」
  
  「不是蚜蟲,」那位花商很有耐心的更正他。「是——」
  
  「是什麼蟲都沒關係,」他快沒耐心了。這人簡直無端生事,這種兩難的解決方法非常簡單啊。「這個花農沒有花,就找另一個花農供應。」
  
  對方一時沒有說話,而後歎了口長而痛苦的氣。「殷先生,幾百朵英國玫瑰不是你隨便走進任何一家花圃就可以任意買到的。它們是稀有品種,還沒有長大就被訂走了。」
  
  「那就用另一種玫瑰取代啊。」柏軒建議道。
  
  「英國玫瑰是這場婚禮的主角!」他哀嚎。「所有的裝飾品和顏色都以它為中心。你不能——」
  
  柏軒皺起眉頭,在那傢伙突然靜止時伸長了耳朵。他好像在對方停止說話之前聽到一聲哽咽,看來這人大概是那種神經質的藝術家。負責花藝的人算藝術家嗎?不管怎樣,這一位倒是挺情緒化的。「哈羅,羅傑?」
  
  「羅伯,」對方不悅地說,然後清清喉嚨。「對不起。我的助理剛才拿了一張有更多壞消息的傳真給我,黎小姐所選的花盆可能也出了問題。」
  
  「怎麼回事?」柏軒問道。
  
  「生產花盆的工廠發生火災,他們必須延遲交貨,那時婚禮已經過了。」
  
  「真是的,」柏軒低聲埋怨,用手梳過頭髮。「這樣吧,你就用顏色最接近的花,樣子也最接近的花盆,事情不就解決了。」這應該是合理的解決之道,但從冰冷的沉默看來,對方並不同意。
  
  「黎小姐什麼時候會回來?」羅伯問道。
  
  「我不很確定。」柏軒承認。凱蒂走時很匆忙,他也忘了在路森打電話報平安時問她。依他個人的想法,他希望凱蒂兩星期之後才回來,不然她一回來一定立刻佔用苔莉所有的時間,而柏軒希望把苔莉留給自己。
  
  「我必須聽到她的意見,你請她打電話給我,或給我可以找到她的方式。我如果不能『立刻』找到她,教堂和婚宴的佈置都會來不及。」他不是要求,而是專橫的宣告。
  
  柏軒怒視著電話,再看鐘。加州現在是下午,他不認為凱蒂會在旅館的房間,但試試應該無妨。「你等一下。」他轉而按曼笛的分機,希望她尚未下班。
  
  「什麼事,殷先生?」
  
  柏軒如釋重負的吁一口氣。「請幫我接通凱蒂在加州的電話。」他說完又趕緊對她的加班道謝一聲。他沒問曼笛知不知道凱蒂的電話,曼笛什麼都知道。何況她已告訴他,凱蒂來過電話,留下加州的號碼,以防他們有事找她。
  
  「黎小姐在二線,殷先生。」曼笛說。
  
  「謝謝。」柏軒轉過去,立刻聽到凱蒂焦急的聲音。
  
  「曼笛稍微跟我說過了,我知道羅伯在另一線上,你能轉成三方通話嗎?」柏軒有些驚訝。倒不是曼笛已經跟凱蒂說明,他老早知道他的秘書非常有效率,而且為了確保他會回電,羅伯也把情況向曼笛說明;他之所以驚訝是凱蒂聲音中的慌亂。他一直以為她是很理性的女人,但她對失去某種玫瑰和某個特殊樣式的花盆的反應,讓他覺得有點誇張。春天的熱病,他聰明的下個結論。這或許也能解釋,他對苔莉的著迷。
  
  「柏軒,我們能三方談話嗎?」凱蒂不耐煩的說。
  
  「呃……可以,等一下,」他按了一連串必要的按鈕。「哈羅?」
  
  「喂?」凱蒂的聲音和花商刺耳的聲音同時響起:「殷先生?」
  
  「啊,羅伯!」凱蒂如釋重負地叫,終於認出了花商的聲音。
  
  柏軒坐下來,兩隻大拇指碰來碰去,聽雙方對玫瑰的災難大肆哀悼,接著是花盆的遲交。這實在太過分了,他們唉聲歎氣的同意,多麼可怕、實在是一場悲劇啊。
  
  「真的是悲劇。」柏軒出聲,用意只是表明他有在聽,也很有興趣。他其實毫無興趣,他只希望他們趕緊結束這場哀歎,開始討論解決的方法。
  
  「我的天!」苔莉看見滿滿的櫥櫃嚇了一大跳。它們從空空如也到任何人想得到的東西,一樣不缺。柏軒的秘書肯定是思慮非常周全的人,那些食物的種類多到她無從選擇。
  
  「有沒有你特別想吃的,文生?」她問。
  
  「你也在菜單上嗎?」他問。
  
  苔莉不以為意的笑起來,對文生這種以演音樂劇為生的人來說,打情罵俏大概是他們的第二天性吧。而且他自己甚至都沒有感覺到呢。
  
  她關上第一個櫥櫃,打開第二個,再次因為裡面的食物之多皺起眉頭。她從沒想到她會因為無從選擇而煩惱,還有她其實不餓,可是若不吃點東西,看音樂劇的中間又會很餓。看來文生幫不上忙,或許她該去找克理。
  
  她關上櫥櫃,對文生笑一笑,繞過他到客廳去。
  
  「你想吃點什麼嗎?」她詢問重新在客廳坐好的編輯。
  
  他的眼光從大電視移過來,看看她。「不要,我從第一箱食物送到就開始吃到現在,我一點也不餓。」
  
  「噢。」苔莉坐入他身邊的沙發,支著頭想。
  
  「大都會美術館好玩嗎?」克理禮貌性的詢問。
  
  「很好玩。」回憶使她高興了些。「他們有許多很酷的收藏,但是它太大了,我們沒有全部看完,柏軒說也許改天再去。」
  
  克理點頭。「分幾次看本來就比較好。」
  
  「是啊,你今天好嗎?」苔莉想到也該關心他一下。
  
  「還不就這樣,漫長一天,無聊的撐過去,」克理歎口氣,看到堆在咖啡桌上的文稿。「我想做點工作,可是傷口的痛讓人分心。」
  
  「嗯。」苔莉同情地看著他輕揉裹著石膏的腿。她從未跌斷任何骨頭,真的不知道這有多痛,但是別讓他多想應該比較好吧,所以她改變話題。「你吃了些什麼?」
  
  「洋芋片、起司、香腸。」他聳聳肩。
  
  「這樣的食物不太健康吧。」苔莉批評道。
  
  「沒人替我煮東西,我只好湊合著吃。」他拍拍身邊的枴杖。「幸好柏軒的秘書替我弄來這個,我至少可以靠自己行動。」
  
  「很好。」苔莉看看他,覺得他或許很快又會需要乾淨的衣服,她提醒自己要記得對柏軒說。文生也從廚房出來,她再度問他:「你真的不想吃點什麼?」
  
  那男人隨意地聳聳肩。「你是最香又最好吃的。」
  
  苔莉笑著搖頭,他的調情很有趣,但她相信他基本上不會傷害她。不像他並不調情的堂兄,可是卻天天用些普通的日常談話、有趣的小故事,讓她笑得下巴快要掉下來,從而產生某種虛假的安全感。自從她抵達,柏軒沒有說過任何打情罵俏的話語,只是讓她習慣並喜歡他的陪伴,直到,轟然一聲!把她拉過去親吻,並倏然讓她的熱情猛烈的復活並燃燒。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擁有這種熱情呢,她不快樂地走回廚房,拉開冰箱。柏軒才是兩人中之比較危險的,至少對她的心而言。
  
  柏軒心不在焉地聽著電話裡的討論,心思悠然地晃回他和苔莉的吻。她有著她剛喝的草莓飲料的味道,甜美而可口。那個因為那些吵雜的鳥而變得太過短暫的吻,其實擁有許多東西。例如,柏軒的忘形。他在大家都看得見的美術館前面親吻一個女人,可是他一點也不在乎。他還想繼續忘記一切,要不是那些鳥,他也真的可能繼續。
  
  「可惡的鴿子。」他低聲說。
  
  「什麼鴿子?」凱蒂問他。
  
  「那些阻止我繼續親吻苔莉的鴿子。」
  
  「你吻了苔莉?」路森問。
  
  「我就告訴你,他看上她了,親愛的。」凱蒂得意地說。
  
  柏軒迷惘地眨眨眼睛,沒想到自己加入了談話,而且花和花盆已經不是談話的主題。「路森?你什麼時候上線了?」
  
  「這也是我的婚禮,」路森解釋。「你少改變話題了。感覺怎樣?」
  
  「什麼事感覺怎樣?」
  
  「你們的吻啊。」
  
  「我——」柏軒備感掙扎。他感覺很好,熱情而甜蜜,令他渴望更多。可是他當然不能這樣說。想不到救了他的人竟然是羅伯。
  
  「唉,我們言歸正傳好不好?」這位花商突然拘謹起來,那些情緒化和哀嚎都不見了。
  
  「是是,羅伯,當然,」凱蒂歎口氣。「看來你的想法最好,你有柏軒的地址了嗎?」
  
  「要我的地址做什麼?」他不安地問。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到底錯過了什麼?
  
  「送一些樣品過去給你看,你用數位相機拍下來後電傳給凱蒂挑選,」路森說。「你剛才都沒有在聽對不對?一定是在想苔莉。」
  
  「我比較喜歡你只用一個聲音溝通那個時候的你。」柏軒不悅地說,沒想到竟聽見他笑了一聲。
  
  「很好,」羅伯插了進來,聲音像老太太一樣嚴肅。「地址我寫好了,明天一早就會送過去給殷先生拍照。請你務必盡快、盡快、盡快決定,以免我又訂不到東西。」
  
  「好的,羅伯,我保證,」凱蒂說。「我或路森每個小時都會檢查電子郵件,柏軒一寄過來,我們就會立刻決定。」
  
  「好、好。」羅伯又對這悲劇哀歎一下,終於掛斷電話。
  
  「怎樣?」他一離線,凱蒂立刻發問。
  
  「是啊,柏軒,怎樣?」路森也問。
  
  「花的樣品一送來我會立刻拍照,寄過去給你們,」柏軒很快地說。「現在,我必須趕緊上樓準備,不然我和苔莉看音樂劇要遲到了。再見。」他趕在兩人發言之前掛上電話,並為自己得以避開拷問得意地一笑。
  
  他輕聲吹著口哨走向辦公室角落的吧檯,那裡有兩台冰箱,一台上鎖、一台沒有。他開了較小那台冰箱的鎖,取出一袋血後再鎖上。然後他張嘴讓牙齒伸長,插入血袋。他一邊消化血液,一邊閱讀留言,看來沒什麼緊急的事;要不是他的僱員都非常能幹,就是他其實沒有自己所想像的那麼不可或缺。
  
  這或許也好,他將空血袋放入書桌底下特製的回收筒,一邊想。他出門,跟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的曼笛說再見,隨後上樓。
  
  他在電梯中想,他有一個小時的準備時間,應該很充裕。他也在劇院不遠的一家義大利餐館訂了桌位。希望苔莉喜歡義大利菜,在……很久以前,在他對食物還有興趣的時候,義大利菜是他最喜歡的食物。
  
  他無法決定搭計程車或開車過去。計程車吧,找停車位太麻煩。
  
  「你想在沙拉上面放起司嗎?」苔莉切完芹菜時問文生。她終於決定芹菜是最好的零食,健康、好做,也應該足以幫她撐到晚餐,又不會太飽。
  「隨你要加什麼都行。」他斜靠在她旁邊的櫥櫃上,雙手抱在胸前、足踝交疊,以很輕鬆的姿勢看著她弄菜。他們聊著她這幾天的活動,文生似乎對柏軒帶她去哪裡,以及她喜不喜歡很有興趣。
  
  苔莉說出他們做的每件事,以及她覺得柏軒是一個多麼聰明又有趣的人,他讓每一件事情都變得好玩了許多。而後她逐漸發現自己簡直滔滔不絕,幾乎閉不上嘴。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可悲,像個墮入了情網的女人。她很快打住話題,改而問文生要不要加起司。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見柏軒這個樣子。」
  
  文生的話讓苔莉好奇地看著他。「什麼樣子?」
  
  「這麼快樂。」
  
  這幾個字對苔莉產生了最奇特的影響。她先是感到震驚,接著內心空虛的部分無來由的痛苦起來。兩種反應都很傻,她責備自己。像柏軒這樣年紀的男人不可能沒有談過戀愛。苔莉還沒問,不過她假設他大約與她同齡或大一點點。何況,她並不「愛」他,所以著實沒有理由因為他愛過其他女人而有任何感覺。
  
  「那個女人害他心碎,」文生說。「如果你也這樣,我會很討厭你。」
  
  苔莉嚇了一大跳,停下切菜的動作抬起頭。
  
  文生沒有看著她,而是看著芹菜。「小心,你會切到——」
  
  「唉唷!」苔莉丟下菜刀,因為左手食指傳來的痛楚叫起來。她本能地用右手壓住手指、貼向身體,想要止住手上的痛,還有立刻流出來的血。
  
  文生立刻感到她身邊。「讓我看看。」
  
  苔莉遲疑了一下,抬起兩隻手,並強迫自己放開右手露出受傷的手指,她同時尷尬的紅起臉來。她的手很痛,但它其實只是小傷,她那樣子好像失去了一整隻手。
  
  「有的時候,小的傷口反而最痛。」文生好像能讀取她的心思。他正檢查她的傷口,以及傷口流出來的一些血,而後著迷而且有點令人不安的深呼吸,好像他正在聞嗅一朵野花。
  
  「文生!」
  
  柏軒響雷一般的聲音,使得文生和苔莉同時驚訝地跳起來。苔莉把手收回來,心慌意亂地望向她的主人。他根本沒有看她,只全神注意著他的堂弟。
  
  「嗨,柏軒,這半小時很辛苦嗎?」文生輕輕開著玩笑。而後,他指指苔莉。「她切芹菜的時候割傷了,我只是替她看看有沒有割得很深。」
  
  柏軒立刻一臉關切的表情趕了過來,心中的大石因為剛進廚房時聞到的血味不是因為苔莉被咬而放了下來。那個味道,還有兩人當時靠近的姿勢,使得他以為文生咬了她。他很高興他猜錯了。「很深嗎?」
  
  「幸好沒有。」文生讓開,由柏軒取代他的位置。「一塊0K繃就可以解決了,我去找找看這裡有沒有。」
  
  柏軒任由他離開,逕自抬起苔莉的手檢查割傷處。文生說得對,傷處並不嚴重,可是從傷口漫出的鮮血味道讓柏軒開始有些頭暈。他相信文生的感受一定更嚴重,因為他必須等到夜間才能出去覓食,所以現在一定處於很飢餓的狀態。這也表示,柏軒很可能應該向他道歉。他才剛吸收了一袋血,已經必須努力壓抑才能不低頭去吸苔莉手指上的鮮血。文生那麼餓,想必更是費力。
  
  「應該沒事,但我去看看文生有沒有找到貼布。」柏軒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放開她的手,以尋找堂弟為藉口迅速逃離誘惑。他在設於頂樓的另一間辦公室找到像惡虎般四處翻弄的文生。
  
  「我沒有咬她,」文生立刻說。「我們正談起你。」
  
  「我知道你沒有咬她,我向你道歉,」柏軒說。他突然停下來,眨眨眼睛。「你們談起我?」
  
  文生放鬆下來,點點頭。「她喜歡你,柏軒,真的喜歡你。但是她的心有許多顧忌和害怕,她不敢付出感情。你要征服她可能並不容易。」
  
  「我並不想征服她,文生,她不是我所渴望的一個很有錢的外國國家。」
  
  「那你想要從她那兒得到什麼?」
  
  柏軒說不出話來,他沒有答案。他已許久、甚至從來不曾為一個女人如此的著迷過。他跟蕎芬相處時,好像也沒有這樣的神魂顛倒。當他認為蕎芬是他一生的摯愛時,他與她的相處也沒有現在這樣舒適與自然。苔莉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魅力,她坦然的表現自己,不太在乎別人的看法,她不會假裝知道她不知道的東西,而且她非常聰明。她誠實坦率,接受現實,使得柏軒感覺在她身邊可以做自己,而且只要做自己就夠了。那些感覺,使他想用同樣誠實的態度對待她。這是他一直在掙扎的事,他很害怕如果說出他是某種特殊的族類,苔莉也會像蕎芬那樣地拒絕他。
  
  「如果你要跟她談認真的感情,那是你最後一定要冒的風險。但,這是一個嶄新的年代,吸血鬼這種玩意兒正在流行,苔莉的反應可能會跟蕎芬完全不一樣。」文生甚至懶得假裝他沒有在讀取柏軒的思想。而柏軒因為心緒激動,也忘了防止他讀取。「你能讀取她的心思嗎?」
  
  柏軒搖頭。他們下午在百貨公司的時候,他曾經嘗試,可是他真的讀不到。
  
  文生嚴肅地點頭。「你最後還是得告訴她,也許凱蒂可以幫你。她們是表姊妹,苔莉由她口中聽到也許比較容易接受。」文生向門外走去。「我要出去找東西吃了,祝你今晚愉快。」
  
  柏軒看著門關上,獨自靜站了半晌。他感覺無所適從,既空虛又飢餓。最後一個想法令他走向書桌,打開設計在桌內的小冰箱,拿出一袋血。他很快地吸完,厭惡地丟棄空袋子,這對他所感覺到的空虛毫無幫助,他還是覺得餓。他渴望的並不是血,他想要擁有一個屬於他的人。某個可以讓他變得完整的人。他也渴望屬於某個人,某個可以接受他的與眾不同,且可以連同這些差異而擁抱他的人。他想要無條件的愛,說得更明白些,他想要來自苔莉的、無條件的愛。
  
  「這出音樂劇真好。」
  
  柏軒微笑地看著苔莉臉上的熱情,和她因興奮而泛紅的臉。他認為她會喜歡,所以帶她去看了「歌劇魅影」,意外地發現他自己也很喜歡。「餓了嗎?」
  
  「餓死了,」她笑著承認。「我的芹菜沙拉早就消化光了。你呢?」
  
  「我也可以吃點東西了,」他不置可否的說。他並不真的餓,但是很想與苔莉相對而坐,看著她閃閃發亮的眼睛,和她說話時表情豐富的臉。「餐廳就在下一條街上,你穿高跟鞋走得了那麼遠嗎,或者我該找一輛計程車?」
  
  「我喜歡走路,」她要他放心。「我工作時都穿高跟鞋,很習慣了。」
  
  「你穿起來也很好看。」柏軒沿著她黑色的小禮服往下看到她穿著性感黑色絲襪的腿和黑色的繫帶高跟鞋。她的黑色小禮服一點也不暴露,可是穿在她身上非常好看,而且無比性感。這件無袖的衣服並不真的很短,裙擺到她的膝蓋,V字領並不深,只些微暗示了其下的乳溝。
  
  他們聊著劇情、戲服和歌曲抵達餐廳,並且立刻入座且接過菜單。苔莉的菜單沒有價錢,但是他的有,她訝異的說出她的發現時,他笑得露出了牙齒。她休想要為這一餐付一分錢。她的自尊心今晚必須靠邊站。他希望她充分享受應得的一切:像個公主般享受盛宴。
  
  餐廳的食物極為可口,服務也至為周到,可是他們吃到半途,柏軒突然希望他們身在一個不要這麼正式的地方。安靜與豪華的餐廳內部使得他們必須克制自己,不能隨興地談話,而柏軒想念苔莉的高談闊論與銀鈴般的笑聲,而在這裡她都得收斂起來。
  
  她一吃完他便建議他們去他知道的一個地方喝餐後酒。她的欣然同意,讓他知道苔莉喜歡這裡的食物,但她顯然跟他一樣,寧可在一個可以愉快談話的地方。柏軒甚至覺得這種裝模作樣的吃飯規矩,搞不好正是她最討厭的。
  
  他們走了短短的距離到達那家叫「梅森」的酒吧餐廳,那兒的露天座坐滿了愉快地聊著天的人,似乎大家都很高興在外面享受這難得的暖春,柏軒很高興她提議坐在外面。
  
  他們的談話回到音樂劇,看她那麼高興,柏軒覺得或許該趁她還在紐約的時候再去看幾場戲。這想法讓他想到她終究還是會返回英國的家,這使得他的心情一下子蕩到谷底。他喜歡她的陪伴,也喜歡暫時逃離他一直認為很完美的生活,只是現在回顧一下,那麼完全專注於事業,其實既無趣又荒涼。
  
  他怎會在那種毫無樂趣可言的生命裡,空洞地存在了那麼久?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4:28

 第八章
  
  苔莉正在敘述凱蒂跟她青少年時期的故事,因為聽到女侍與一位客人的問答而吃驚地停下來。「她說現在是四點二十分?」她問,完全忘了她的故事說到一半。
  
  「是嗎?不會吧。你一定聽錯了。不可能那麼晚——是哦!」柏軒看著表驚訝地喊著。他目瞪口呆地抬起頭看向苔莉,他們相視著笑了出來。
  
  「我們聊到忘記時間了。」苔莉笑著說。
  
  「說的也是。但我們常這樣,不是嗎?我是說,談得太入神。但我喜歡跟你說話。」
  
  「我也喜歡。」她坦承,然後移開視線,不想理會從內心泉湧而出的豐沛情感。梅森餐廳的室外用餐區沒有之前那樣忙碌了,但至少還有十來桌的客人。「他們為什麼還沒打烊?我還以為這裡的酒吧清晨四點就不營業了。」
  
  「我也不知道,」柏軒開口,然後又說了:「喔,他們是全日營業的。」
  
  當苔莉表露疑問地看著他的時候,他指指遮雨篷上的宇。她自嘲地笑著點頭。「我沒注意到那個。」
  
  「我也沒有。」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苔莉察覺自他們來到這裡後氣溫下降了不少。現在有一點冷,不是非常冷,但讓穿無袖衣服的她感受到涼意了。
  
  「你覺得冷了,」她下意識搓著手臂時,柏軒立刻注意到。「我們該回去了。」
  「好。」她同意,但是對這個終於要畫下句點的夜晚難免感到哀傷。它若能延續到永遠該有多好。
  
  柏軒站了起來,在她起身時幫她拉開椅子,然後脫下他的西裝外套為她展開來。「來吧,穿上這個。這條街非常安靜,而且現在這麼晚,我們大概要走過一個街區才能叫到計程車。你還能走嗎?」
  
  「當然可以。」苔莉在伸手穿進西裝外套裡的時候向他保證。她已經坐了好幾個小時,但她沒有喝太多酒。他們都沒暍很多;兩人只是忙著談話。她在外套穿到一半時停了下來。「你沒有外套行嗎?」
  
  「沒問題。」他向她保證,促著地把外套穿上。
  
  「嗯。」苔莉將絲質衣料拉近身體,擁著它露出了愉悅的笑容。「這外套溫暖又好看,還有你的味道。」
  
  「是嗎?」他微笑著發問。「加分還是扣分?」
  
  「我想想。」她抬起一邊的翻領,轉頭把鼻子埋在衣料裡,然後深深地吸氣。「嗯,加很多分。我喜歡你的古龍水。」苔莉坦承,一邊愉快地再度吸進他的氣味。
  
  「你很少拐彎抹角,對嗎?」
  
  苔莉抬頭看他。「拐彎抹角?」
  
  女侍在他回答前來到桌子旁邊,收起柏軒放在桌上的小費跟他們道謝,並祝他們有個美好的夜晚,他們也回答了同樣的話,然後柏軒攙起苔莉的手臂領著她走向圈起室外用餐區的圍牆門口。他帶著她走出那裡,一手搭在她的手肘往街上走去。
  
  柏軒有禮的態度是苔莉最喜歡的優點之一,他總是幫她開門,總是讓她先走。他關心她是否舒適安好,確定她不會受寒、或太熱、或她的腳有沒有不舒服。她甚至喜歡他問她想吃什麼、幫她點餐的方式。現下男人很少以那種充滿舊世界格調的態度待人與行事,許多現代女性可能會認為那樣是看不起她們;但苔莉並不覺得。這讓她感覺到自己很特別,以及備受呵護。他隨時都彬彬有禮的行事風格讓她覺得受到很好的照顧,她真擔心會上癮。
  
  苔莉對這個想法感到不安,她往上看向圍繞著他們、像山峰一樣高聳的建築,以及襯在這些建築背後被月光映亮的天空。「這裡很美。」
  
  「是啊,的確很不錯。」當他隨著她的視線看向周邊的環境,柏軒的聲音似乎很驚訝。「我因為工作來過這裡無數次,但從來沒有真的注意到它這麼美。」
  
  苔莉點頭,不覺得驚訝。大多數的人對所處的環境經常視而不見,不論景致有多壯觀都不會多去注意。「你說我不拐彎抹角是什麼意思?」
  
  他們沉默地走了一會兒,柏軒才說:「許多女性不會承認喜歡我的古龍水,更別說是表現出如此喜歡的樣子。她們總是忙著表現出冷淡、絲毫不受影響的模樣。但你似乎沒有一根狡猾的骨頭,也懶得玩這種遊戲。」
  
  「小孩才玩遊戲。」她輕聲說。當他笑出聲音時,她驚訝地看著他。「怎麼了?」
  
  「你其他時候似乎不介意表現得像個小孩,我從沒看過在美術館那麼高興的人。」他解釋的時候她滿面通紅。他笑了一聲又說:「還有逛街的時候,在跳蚤市場的時候,還有在街頭市集上。」
  
  「抱歉。」苔莉下意識地道歉。
  
  「不用道歉啊,這是我最喜歡你的特點之一。」
  
  「那好。因為我也不是真的覺得抱歉。」她笑著招認。
  
  柏軒輕笑,促著她走到對街。「這是希爾頓飯店,」在他們沿著一幢佔了街道大半邊的建築物走時他解釋。「飯店前面應該會有一排計程車,通常是有的。」
  
  「從這裡回到頂樓公寓很遠嗎?」苔莉問。搭計程車到劇院的時候似乎並不遠。
  
  「公寓離這裡大概四個街區吧。」柏軒猜測。
  
  「那何必浪費錢坐計程車呢?我們可以走路回去。」
  
  「真的嗎?」
  
  她對他的詫異不解地搖頭,心想他平常是不是都跟些弱不禁風的女人約會。「我認為你剛才的話是一種侮辱,」苔莉說道,在他們走到飯店的轉角時停下來面對他。「我整個週末都跟著你到處跑,至少在博物館裡走了四小時,今天還花了三小時跟著你買各種東西。你真的認為我無法走四個街區?」
  
  「不,當然不是。」他說,他輕柔的聲音裡有幾乎讓她不好意思的讚賞。柏軒看她的方式讓她確信他就要吻她了。
  
  「那好,」她迅速開口打破這個氣氛。「我需要坐一下。」
  
  苔莉轉身走到車棚下面,穿過希爾頓的車道走到環繞靠街一面的石柱群、黑色的大理石基座那裡。她本來想坐下來,綁緊因一整晚活動鬆脫了的右腳鞋帶,但是那裡似有人們為了洗掉髒污和塵土而在大理石上留下的水,不然就是幫兩邊的植物澆水時無意中潑濕了。看起來很方便坐下的、寬闊的黑色大理石基座是濕的。唯一乾燥的區域是連接下一根柱子但狹窄如平衡木的大理石條。認命地接受這樣的空間,苔莉小心翼翼地靠在滑不溜丟、成球形的狹窄表面上彎腰繫緊高跟鞋。
  
  柏軒趕了過來,但他跨坐在狹窄的大理石條上,變成面對著她的側面。「你說必須坐下來時讓我好擔心。」
  
  「鞋帶不知什麼時候鬆掉了,」她解釋。苔莉繫好鞋帶,直起身來朝他微笑。「我好了。」
  
  「你豈止好了。」他說完就像在美術館那樣,捧起她的臉、拉她向前吻住她。
  
  苔莉只遲疑了一下,便柔順地迎上前去,在他唇下輕柔地張開,接下來更隨著一聲驚訝的呼喊分得更開。她拱向他,沒有坐穩,從大理石側面往前滑。
  
  「哇。」柏軒趕緊伸手在她跌到地上前抓住她。他們不好意思地笑著,他協助她坐回頂部圓滑的條狀大理石上面。
  
  「我應該坐在那裡。」她朝比較寬敞的那一端指了指。「但那裡是濕的。」
  
  柏軒看也沒看,立刻往前滑,讓一隻膝蓋抵在她背後,另一邊的膝蓋抵著她的雙膝,幫她保持平衡。接著他再度低下頭吻住她。這一次,當苔莉朝他拱起身子開始往前滑落時,她撞到他放在她身前的膝蓋,將他一起帶了下去。
  
  他們再次分開,一邊大笑一邊拯救自己;柏軒握住她的手站起來。苔莉以為這些未完成的吻已經結束了,但他們並沒有繼續上路,他將她拉回檯面較寬的大理石基座那裡。罵一罵那些水,便用他的袖子擦去大部分的水漬然後坐下來,將她拉進懷裡。
  
  苔莉在他的嘴落下時發出一聲歎息。柏軒將她緊擁在胸前,像是堅決不讓她滑到其他地方去。她很難注意到那些,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的嘴和它正在做的事。他的唇才一碰到她的,她立刻張嘴回應,在他的舌與她碰觸時驚喘了一下。它仍像美術館前的那個讓她驚訝,她記不得自己曾如此不知所措。
  
  十年來也有人吻她,但似乎不曾這樣讓她量頭轉向。
  
  少數幾次恐怖的盲目約會,和被朋友設計的相親是無法避免的。但自從毅安過世後,這幾個男人所做的不過是熱切地輕吻她的唇,她不僅絲毫不為所動,有時甚至感到不悅與反感。說實在的,苔莉從未表示邀請,她並不想要也對他們沒有興趣。但對柏軒是有的,她喜歡他;也喜歡他的陪伴,而她的身體顯然也對他很有反應。苔莉像橡皮糖般貼在他身上,雙手平放他的胸前,她發現自己想要更貼近他。
  
  突如其來的煞車聲還有汽車喇叭的聲音插了進來,讓她睜開了眼睛。苔莉的頭偏到一邊,視線越過柏軒的臉到他身後的街道上。她看不見噪音的來源,但她所見到的讓她靜止下來,本能地偏離柏軒的嘴。他似乎絲毫不受影響,他的嘴順著她的面頰擦過,找著她的耳朵。苔莉幾乎因這新的愛撫呻吟出聲,她的雙眼又開始合上了,但她努力地抗拒那衝動。
  
  「那裡有一整排計程車司機看著我們。」她低聲說道,紅著臉看向那些站在車子外面聊天,一邊看著他們的司機。
  
  「就讓他們看,」柏軒對著她的耳朵輕聲說。「那些可憐的傢伙只是嫉妒。」
  
  「可是……」苔莉停下了抗議,當柏軒輕笑的時候,他的呼吸拂上她的耳朵讓她閉上雙眼顫了一下。
  
  「何況,司機們算什麼,」他說。「我這一邊還有希爾頓飯店的門房、侍者、清掃大廳的人員、接待櫃檯的員工、幾個客人,至少還有一個流浪漢在看我們。」柏軒每強調一個目擊者就親一下她的頸項,然後他扶住她的頭,將她的小臉轉向他,看進她的眼裡。「這裡是紐約,他們又不是沒看過情侶卿卿我我。」
  
  他又要吻她,但苔莉退開來。「卿卿我我(Snogging)?」她說。
  
  柏軒眨眨眼睛,微笑著道:「那是英國式的說法,意思是親吻和調情。」
  
  「我當然知道!我住在英國,記得嗎?」她說,但她更有興趣的是,她想捉摸他的口音有一絲線索了。「我聽到的輕微腔調果然沒錯,你是英國人。」
  
  他遲疑一下,搖搖頭。「不是,但我有一段時間住在那裡。」
  
  「什麼時候?你說過——」
  
  顯然不願繼續討論,柏軒用吻截斷她的話。他沒用其他的說服方式,只用他的唇。苔莉沒有動,稍後則領悟到自己在等待什麼:通常會隨親吻而來的撫摸。但那種事並沒有發生。柏軒的手從她的上臂移到她的背部,但沒有上下其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的嘴上,他的雙唇充滿飢渴,熱情地覆住她,舌頭滑入與她的糾纏共舞。過了一會兒,他的腔調與兩人在戶外、還有一堆觀眾的事實,都被拋到九霄雲外。
  
  屈服地歎息一聲,苔莉任由自己再度被他的熱情帶走,貼著他的身體,雙手悄悄移到他的肩上,握住他的衣料,下意識地想要靠得更近。但她已不可能靠得更近;這已經是除去真正做愛最靠近的姿勢了。柏軒覺得,時間就像萬花筒給人的繽紛感覺那樣的過去。所有他知道或在乎的就是在他唇下、他懷中的這個女人。擁著苔莉讓他感覺既柔軟又甜蜜,她貼在他的懷裡,熱切地抓著他的衣服。她的喉中熱情地發出像貓咪般的聲音,讓他既愉悅又興奮。柏軒已經好幾百年不曾感覺像這樣充滿了活力,也從未有過如此飢渴若狂的感覺。但他也強烈感覺到懷中女子的存在。苔莉不是任何人,她可能是他的人生伴侶。
  
  他的眼睛睜開,掃過希爾頓前面的玻璃。接待櫃檯有三名員工,只有一人在忙著應對客人;他們如果進去,立刻就能住進一個房間。他短暫地如此考慮,但也很快放棄這個念頭。他本能地知道苔莉不是那麼隨便的女人。從他跟她相處的時間,還有四百年來他從女性那裡所得知的經驗都這樣告訴他。如果他試圖那樣做,他會把她嚇跑,還在原地納悶為什麼懷中的女孩跑得不見人影。
  
  這些念頭在他吻苔莉時閃過他的腦袋,每一次他都有相同的結論。不行,欲速則不達。但終於到了他得馬上叫停的地步,否則他真的會試著帶她進入飯店。
  
  他最後一次輕柔地吻她,又吻了一次,然後結束所有的親吻將她的頭塞到他的下巴下,就只是抱著她。柏軒的雙手在她背部順勢撫著,給自己的身體一些時間回復自制。他終於開口說:「我們該回家了。」
  
  「回家。」苔莉重複,她的聲音裡有種憂傷,讓他收緊環著她的雙臂,並說明他也不想讓這一切結束。他的目光滑向希爾頓的旋轉門,但隨即從誘惑中跳開。
  
  「是啊。」她歎氣,手指輕輕地畫著他胸前的一小塊地方,而且毫不知道那多麼令他困擾。「我們該回去了,快天亮了呢。」
  
  他的視線移到正在轉亮的天空,然後看向他的手錶,隨即扮了個鬼臉。清晨五點半!馬上就要天亮了。他們坐在這裡像青少年般地親熱已經超過一小時。
  
  「來吧。」他拉她往回靠,抓著她的手拉她一起站起來。「你要走回去,還是讓我來叫計程車?」靠著他的苔莉沒站穩,他伸出手臂穩住她。
  
  他瞧見她望向觀賞好戲的計程車司機,一抹紅暈染上她的面頰。「呃……走的好了。」
  
  他瞭解地點點頭,兩人走了起來,柏軒對她因為不好意思而低頭的樣子微露笑意。他覺得她對被人看到和他親吻而覺得不自在的小動作很迷人。在這世上活了四百多年,柏軒已經很少介意別人的想法,而且在此之前認為苔莉也是如此。她似乎不在意自己做了什麼可笑的事情,但顯然在公眾場合親熱不在其內。他再次慶幸自己沒有將她拐進飯店裡,她大概會對全部的計程車司機都知道兩人要做什麼而感到困窘。
  
  「好香的味道啊。」她說。
  
  他們已經走到飯店車棚的盡頭,站在轉角上等著要過街了。柏軒低頭看到苔莉終於抬起了臉蛋,正嗅著空氣中的味道。她轉過頭,想要找出香味的來源。
  
  「在對街。」他說,指出了咖啡攤。
  
  「哦。」這個字彷彿一聲歎息。「你餓了嗎?」
  
  柏軒的嘴因這個問題而彎了起來。餓了嗎?他的確餓壞了,但對像不是早餐的小圓麵包。他的手在苔莉的手臂上下滑動,然後將她緊按在身側。當交通號志改變,他移動腳步握著她的手帶她穿越馬路。「來吧,讓我買些東西在我們到家前給你填填胃。」
  
  苔莉僅睡了四個小時,感覺棒極了。她覺得睡得很好,肚子很餓,還有很快樂……
  
  快樂。
  
  她邊刷牙邊思考這個字眼,然後走進淋浴間。苔莉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快樂的人,而她也的確是。但那是來到紐約之前的想法。自從認識柏軒、和他相處之後,她發現在此之前的快樂比起現在更像是一種知足的感覺。苔莉喜歡她的工作,喜歡她的小房子和朋友,但那就像是在生命中順勢而為、沿岸而行,或者應該說是隨波逐流。而現在她在浪潮的頂峰,破浪前進。在她的生命裡,苔莉首次過得興高采烈。她感覺年輕、強健、生氣勃勃。她覺得自己活著,而且感到害怕。
  
  能擁有在乎的事物是件好事,但那也意味著多出了失去的可能。
  
  她從淋浴間出來,用小手巾將長髮包起,快速地用大浴巾擦乾全身,然後把浴巾像印度人的紗麗一樣包在身上往梳妝台走去。她在梳妝台前扯掉頭上的毛巾,拿起一把梳子開始整理頭髮。一開始她沒看自己的影像,或者也沒真的去想;她只是自然而然地動作起來,只是著手早晨的例行公事,讓自己見得了人。但一會兒過後,她開始注意到鏡子,梳著潮濕棕髮的手慢了下來,然後完全靜止。
  
  她放下了手,靜靜地注視著,也許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真正看著自己。多年來,她看鏡子只為了確定頭髮是否整齊、鼻子是否需要補粉,並不是真的完全看見自己。現在她以全新的目光看著,看著柏軒可能看到的樣子:大大的綠眼睛,長長的深紅棕色秀髮,柔軟飽滿的嘴唇,尖端微翹的鼻子。她個人並不覺得有特別之處,但不知為何,在這個早上,一切都成為相當美麗的組合。她的肌膚光彩煥發,雙眼晶亮,嘴角提成一個似有若無的微笑。這是一個被人渴望的女人。
  
  苔莉也許不常注意她的外表,但她的確知道她有生以來從未這麼好看。而這是因為柏軒。因為他讓她感覺自己是特別的、被人渴望的、富有魅力的,而他甚至還沒有試著誘她上床呢。
  
  她對著鏡子咧嘴笑笑。那男人帶她去了美術館、購物、看音樂劇,還有吃晚餐。他整個晚上和她一起談天說笑,花一個多小時把她吻到昏頭轉向,買了咖啡和小圓麵包給她,握著她的手一路走回頂樓公寓,送她走到房門口,再度熱情地吻了她,然後以充滿情慾的沙啞嗓音祝她好夢,然後終於……離開她、回他自己的房間。這是她有生以來最棒的約會。他使她感覺她很特別——不是因為他的禮貌、關懷與照顧,而是一個簡單的事實:他沒有試著把她弄上床。
  
  苔莉覺得那證明了柏軒並不急於求歡,他是真的喜歡她,而她也是。這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甜美的時光,而當結束時會讓她痛不欲生,無法承受那種痛楚。她害怕那也許會比毅安過世更讓人無法忍受,因為苔莉漸漸發現她和毅安所體驗的愛並不成熟。他們就像兩個嬉鬧的孩子,直到悲劇以疾病的形式襲來,然後急速惡化。她發現自己幾乎成了他的母親,以充滿母性的方式照顧他、看護他直到最後。
  
  她開始感覺到她對柏軒的感情不是青澀的初戀,也不是出於母性。他不只是一個陪著嬉鬧的朋友,他已變成一種必須。單是他的存在就讓她感覺完整與滿足。
  
  苔莉並不愚蠢,她知道現在就感受到這些未免太快,但她真的感受到了。也許她的感覺是因為待在這裡的時間有限而被誇大了,但那真的不重要。事實上,她不斷地想到柏軒,還有總是想要和他在一起。他是她早上睜開眼睛後想到的第一件事,也是入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而她喜歡如此。她喜歡目前所感受到的這種源源不絕的喜悅,喜歡柏軒走入房裡她心跳加快的方式,或者他看她的樣子、對她微笑的樣子、讚美她的樣子,或是親吻她的方式。
  
  是的,她從未這般快樂,或這般恐懼。苔莉真的不想受到傷害,而她現在也真的、真的不想失去這一切——不論那是什麼。
  
  既然常識上告訴她,不可能這麼快陷入情網,苔莉決定聽從邏輯,那會是安全的。這不是愛情,她只是喜歡柏軒,很喜歡。只要她繼續只是喜歡他——而且不愛他——也許到了最後她的心仍能毫髮無傷,也能存活下去。
  
  「你能處理的,」苔莉靜靜地告訴鏡中的影像。「只要不徹頭徹尾地愛上他,只要繼續只是喜歡他就會沒事。」
  
  有了計劃之後,感覺好了些也沒那麼害怕,苔莉繼續梳著頭髮。她要盡情享受這段時光直到婚禮的時候。當柏軒邀請她時她會跟他出去,一同聊天、歡笑與親吻。但她不會墜入情網。如此,當她回英國的時候,才不會被完全擊潰;她只會難過得要死的表示認命,畢竟凡事都有結束。
  
  「早安,陽光。對一個四小時前才爬回來的人而言,你看來精神不錯。」
  
  苔莉皺了皺鼻子走進客廳,對文生的問候微笑以對。「你怎麼知道我們回來的時間?」
  
  「我聽到你們在走廊說話。時間實在很晚,我擔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們晚歸了。我打開房門要問有沒有事情,但是你們有點忙碌。」他意有所指地挑挑眉毛。「看到你們在你房門外、嘴巴鎖在一起時,我猜想一切都沒問題吧。我不想打擾你們,就關上房門回去睡覺了。」
  苔莉覺得紅潮燒上雙頰,她沒發現有人見到他們。
  
  「你們一整晚都在外面?」克理笑著問道。「做什麼啊?」
  
  電梯鈴響拯救了苔莉,讓她沒法回答問題。有人想要上樓來。
  
  「你在等什麼人嗎?」文生揚起一道眉毛問。
  
  「我在等花店的人。」苔莉走到牆邊的控制板,慶幸在柏軒操作時曾加以注意。她碰觸按鈕讓畫面出現電梯的乘客,看到帶著花盆的男人甚至懶得查問他們的身份,便讓電梯載客上來。她對柏軒的堂弟說:「麻煩你去收下他們送來的花好嗎,文生?我去煮點咖啡。」
  
  「沒問題。」
  
  「花?」克理問道。苔莉覺得他的聲音有點奇怪,但的確有許多男人不喜歡花。
  
  「是啊,佈置凱蒂和路森婚禮的,」她朝廚房走去,一邊解釋。「柏軒要拍照再寄給凱蒂挑選。」
  
  留下他們應付花要擺哪裡的事,苔莉匆匆走進廚房。然而那咖啡壺聞起來從未用過,必須裝水沖煮幾次才行。接著她審視廚房,考慮用什麼做早餐。眼前任何食物都有,但要怎麼做是另一回事。她考慮吃吐司,但那似乎很無趣;麥片好像也無法讓人提起精神,而水果夾心餅又太甜。
  
  苔莉歎著氣,在廚房來回走了幾次,最後決定煎蛋卷。她決定做足夠所有人吃的蛋卷,縱使依照經驗大概是她和克理解決掉大部分。柏軒很挑食,而文生根本就不吃。她真應該問問他是得什麼樣的消化疾病,總有他能吃、而她會煮的東西吧。
  
  她聳聳肩,開始從冰箱裡拿出東西來:洋蔥、起士、培根、青椒,說不定她也可以加些馬鈴薯。這會是一個風味絕佳的蛋卷,她也可以烤些吐司。不知為何,她今早很餓。
  
  柏軒往客廳走時,吸吸鼻子。他起晚了,那是因為他們很晚才回來。想起昨晚和苔莉的約會他獨自微笑起來。那約會完美極了,絕對且徹底地完美極了。音樂劇、晚餐、在梅森餐廳的談話——一個晚上飛也似地過去,希爾頓飯店前的一小時更是轉眼間的事。苔莉是個讓人想跟她在一起的美好的人,而且是如此有趣和逗人喜愛,讓他總是很自在舒適。她是他完美的終身伴侶。
  
  據他母親的說法,只有無法讀取心思的人才可能是好的終身伴侶;夫妻間應該永不侵入對方的想法。梅芝說分享該出於自願,而非潛入雞捨裡偷雞。柏軒無法讀取苔莉的思緒,但她總是坦率地說出來。
  
  柏軒愉悅地吁口氣,對自己露齒而笑。苔莉的率真與誠實是他最喜愛她的地方。她對生命的熱情,尤其她在他懷中所展現的熱情更是彌足珍貴。以他的年紀已足以知道,這樣心胸開放的關懷與熱情,在今日是很稀有的。大部分的人因為恐懼而使得他們的感覺和反應像死去那般,苔莉不是那種人。她美麗、充滿活力地……死去?
  
  他在客廳門口猛然止步,苔莉靜躺在地板上的景象令他目瞪口呆。她像被扔在地上的破布娃娃癱在那裡,豐厚的紅棕色長髮披散在頭部四周。
  
  證據般的兩個紅點標注在她美麗、修長的頸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4:59

  第九章
  
  「噢,我英俊而剛強的德古拉。哈啾!」拔高的男性假聲,還有打噴嚏的聲音,讓柏軒轉而注意離地上的苔莉幾尺之外的兩個男人。文生和……克理?他認為那是那位編輯,但無法確定。那男人頭上罩了一條床單,像小紅帽一樣在脖子下打個結。從編輯先生模仿得很糟的女性聲音,柏軒猜他因為某些原因正在扮演一個女人。
  
  「我的心為你而——哈啾!——跳動,德古拉。你煽起了我心中的火苗、我的慾望。」克理厭惡地放下正在讀的劇本。「這些蠢話是誰寫的?」他問。
  
  「一位劇作家,」文生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專業的劇作家。」
  
  「喔,我是專——哈啾!——專業的編輯。但是我——哈啾——我不會出版這亂七八糟的東西。」
  
  「那是你不懂得搞笑,」文生生氣地說。「你沒聽說過一出後來變成院線電影,叫「洛基恐怖秀」的戲嗎?」
  
  「那是很好的搞笑,」克理揉著鼻子說。「這個——哈啾!——是蠢話一堆。天,我希望藥局的人趕快把——哈啾!——過敏藥送來。」
  
  「相信我,我也希望。」文生說。他注意到柏軒站在門口而微笑起來。「我親愛的堂哥,你終於決定要加入人間了嗎?」
  
  「沒錯。」他的目光回到苔莉身上,她眨了眨眼睜開雙眸,坐起來朝他那裡看去,慌忙地站起來。
  
  「早,」她開朗地說。「睡得好嗎?」
  
  柏軒點點頭,意有所圖地向她走去。他太好奇了。苔莉看著他過來、拭去她頸上的紅點往舌尖送,眼睛驚訝地睜大。
  
  「醬汁?」他不敢置信地問。幾滴醬汁竟差點讓他心臟病發?他以為——
  
  「其實是番茄醬。」苔莉笑著拭去剩下的醬汁。「我們在幫文生對台詞,我是露西,克理是敏娜(譯註:吸血鬼小說《德古拉》裡的兩個女性角色)。」她看向編輯先生,他重重地連打三個噴嚏。然後她傾前小聲告訴柏軒:「他對花過敏。我建議他回房直到我們拍好照片、把花移走再出來,但他說那已經沒有幫助了。」
  
  「花一來的時候我進去了,」編輯抱怨著。「但是太多花了——哈啾!——到處都是。哈啾!哪裡都一樣。」他拿開床單,呻吟一聲跌在沙發上。
  
  柏軒緩緩轉身,這才注意到客廳全是花,看起來像一家花店……或太平間。他不懂剛才怎會沒看到它們,唯一的原因是看到苔莉癱在地上而心神大亂,他沒有注意到任何事。
  
  「我做了早餐,」苔莉的話再次引起柏軒的注意。「煎的蛋卷。我留了一些材料在冰箱裡等你起床再下鍋。你想吃嗎?」
  
  柏軒看著她明亮的雙眼和期待的微笑,忍不住彎起嘴唇。「好極了。」
  
  「那,馬上就好。」她雀躍地向他保證,腳跟一轉便離開了。
  
  柏軒稍微猶豫後,跟了過去。他原本的意思是她看來好極了,但沒關係,如果她特意留了他的份,他會吃下去。反正那似乎也很好吃。蛋卷,苔莉親手做的。
  
  你完了。這幾個字隨著一聲輕笑溜進他的腦子裡。
  
  柏軒不理他。
  
  「先喝咖啡好嗎?」苔莉在他走進廚房時問道。她從冰箱裡拿出一碗裝滿了和著各種食材的蛋汁。
  
  「我自己來。」柏軒走向咖啡壺。通常他會避免喝這種飲料;咖啡因對他們會有更誇大的效果,但現在是早上,離睡覺還要很久。有段時期整晚沒睡的他會倒頭就睡。他的一些家人,還有其他的族人仍然在夜間活動,但這會讓柏軒無法有效地經營殷氏企業。大部分的商務活動必須在白天處理,柏軒發覺只要喝下更多血液便能在白天處理事情。
  
  「想要吐司來配蛋卷嗎?」苔莉問道。
  
  「不用,謝謝你。」移過去靠在流理台上,他看著她把平底鍋放在爐子上開了火,一邊攪拌碗裡的東西。「你起床多久了?」
  
  「一小時吧。」她在鍋裡加了油,看見油滋滋作響,她滿意地點點頭。「鮮花送來的時候我正開始煎蛋餅。他們終於全部搬上來的時候,我不敢相信數量有這麼多。花店的人大概瘋了。」
  
  柏軒微笑地看著她把蛋汁倒入鍋裡。「我也不知道會有那麼多花,我吃完後會馬上開始拍照。」
  
  苔莉同情的笑一笑,放下空碗。「你要拍很多張呢。如果你不反對,我可以幫忙。」
  
  「歡迎。」
  
  他們同時靜下來。苔莉忙著挪動鍋裡的食物避免它燒焦,他則忙著看她。廚房裡很快開始充滿濃烈的洋蔥和香料的香味。
  
  「昨晚很愉快。」柏軒突然脫口而出,只差沒踢自己一腳。但是苔莉迎上他的視線,微笑在她唇上綻開。
  
  「我有同感。」她難為情地承認。
  
  他們再度陷入沉默;然後柏軒抬起一隻手,指關節劃過她的面頰。她的眼睛立刻閉上,像只被人撫摸的貓咪偏著頭迎合。這個動作讓他無法抗拒:讓手滑到她的頸後扣住她,拉她向前覆上她的嘴,並在她的雙唇分啟時微笑起來。柏軒旋即吻得更深。她帶著藥草和香料的味道,還添上幾許甜蜜;可能是柳橙汁,他想。早餐的味道如果像她這麼好,進食真是賞心樂事。
  
  微小的呻吟傳到耳裡,煽起他體內的火苗。柏軒的吻稍微野蠻也需索更多,苔莉的回應是更為接受。她的雙手環上他的頸項。
  
  她抽口氣,在柏軒的雙手沿著背部往下揉的時候拱起身軀,朝他靠得更近。在他懷裡的感覺好像回到家,她屬於那裡。而他喜歡她在那裡,抱著她的感覺很好,聞起來舒服,嘗起來甜美。還有苔莉蹭著他呻吟、舒展肢體的樣子更讓他無法抗拒。他可以就這樣吻她一輩子。
  
  「你的蛋卷。」當他從她唇上離開,沿著她的頸項碎吻時她低語著。
  他的嘴停在她耳邊,嚥下到嘴邊的詛咒。重歎了口氣,他在她鼻上印下最後一個吻,放開她。
  
  苔莉對他不甚高興的表情給予同情的微笑,轉回爐台上。幸好,讓他們分神的小插曲沒讓蛋卷燒焦,當她將它裝盤遞給他的時候,挺有光澤的蛋卷看起來又綿又軟,香極了。
  
  在苔莉的陪伴下,柏軒吃完了整份蛋卷。他懷疑他的狼吞虎嚥是為了滿足另一種正在折磨他的飢餓,對像正是眼前這喝著咖啡、快樂地說著話的女人。聽到她快樂地說這是她到這裡後首次看到他吃下真正的食物,他很高興自己吃得盤底朝天。他以親吻謝謝她的努力,準備去處理拍照的事。
  
  苔莉很快地過來幫忙,她建議他們一次搬一盆進來辦公室拍照,拍完照便移到樓下以確定沒有遺漏或重複。至少那是她的理由。柏軒認為她真正的目的是希望把花搬走以減輕編輯的不適。他不介意。反正辦公室的光線原本較佳,效果會更好。過了數百年沒有陽光的日子,他願意看到陽光,只要他的窗戶能防止紫外線進來。而那是當然的。
  
  苔莉對那些花的角度非常講究。若是柏軒,只會走過去按下快門,但她對每一張的背景和光線都有所堅持,想讓凱蒂看清每一盆花真正的美。這個理由、還有每三、四盆就需要下載,他們花了比預計更久的時問,到了中午大約只完成一半。當她擺弄另一個佈置的時候,他注意到她心不在焉地揉著頸背。
  
  「你的脖子酸痛嗎?」他放下相機朝她走去。
  
  苔莉直起身轉頭看他,他開始輕輕地按摩她背部上方和頸部的肌肉。
  
  「是有一點。」她承認,在他的手掌下放鬆下來。
  
  她輕歎了口氣。「可能是昨晚睡姿不對,早上只有點抽痛,現在就真的很不舒服。」
  
  「嗯。」柏軒的目光在按摩時移到她的頭頂上,注意到她的頭髮不完全是棕色的,栗色的髮束中摻有金黃和紅色。她的頭髮真好看。
  
  「謝謝你。」苔莉低聲說,柏軒這才發現他竟說出了那個評論。但他隨即握住她的頭髮撩到一邊的肩上,露出她的頸項讓他繼續按摩。
  
  「你的脖子真美。」他的手同時滑下背脊,按摩的範圍擴大到她的上肩背。
  
  「我……」苔莉在他低頭輕吻他找到的柔嫩肌膚時屏住了呼吸。「柏軒。」她耳語道。他的舌在剛吻過的地方畫著圈,她聲音渴求讓他閉上雙眼以細細品味。他的雙手不再移動,只滑下她的身側又滑上來,然後又一次,每次往上拉提的時候都挑逗地更加貼近她雙峰的圓弧。
  
  當他的手終於拂過柔軟的圓弧,她吐出一聲低吟。而當他終於不再抗拒誘惑,分別罩住豐滿的圓潤時,苔莉逸出愉悅的呢喃往後靠緊他的胸膛。「噢,柏軒。」她的聲音似在作夢而甜美。他的嘴移到她的喉嚨、而後是耳朵,他專注在那裡,同時隔著輕薄的粉紅色毛衣愛撫柔軟的雙峰。
  
  她的手覆上他的,他停下來,直到苔莉的手指緊握住他的、似催促他抱得更緊,揉進她的肌膚裡。然後他的手向下滑動。他聽到她發出聽來像是失望的呻吟。但呻吟聲在修長的手指滑進毛衣沿著肌膚一路往上提時驟然消失,且她似乎屏住了呼吸。
  
  苔莉很溫暖,肌膚光滑柔細,他一路暢行無阻地來到胸罩下緣。柏軒停在那裡猶豫,然後只讓右手滑進胸罩裡面。
  
  「噢。」在他的手握住她溫暖、赤裸的豐腴時,她微微踮起腳尖向後倒進他的胸膛。「柏軒?」那聲音裡混和著不確定和乞求,其中的興奮對他起了不可思議的影響。這是「他」的功勞,是他使得她的乳尖硬得像小石子那般,是他使得她的呼吸短促急喘。
  
  「苔莉。」柏軒呻吟,抽出他的左手抓住她的下巴,轉過她的頭吻住她。她雖然驚訝但也感激。這次是她的舌頭磨過他的,是她搶進他的嘴裡。她的熱情道盡他所造成的影響。苔莉想要他。
  
  他的另一隻手也抽了出來,將她轉過去並接管了一切,他的舌頭回以熱情,同她糾纏與戳刺。他從未像這一刻那般的想要任何人。他想要全方位地品嚐她。事實上,他認為那是世上他最想做的事。
  
  柏軒移動著她、促她於牆邊的沙發躺下。他半躺在她身上,手肘放在她頭部旁邊的扶手上,一隻膝蓋放在她的腿間,撐掉大半的體重,這個吻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他的身體催促他碰觸她全身的每一個地方、扯掉她的衣服,以他所感受到的迫切和需要探索她的身體,但他強迫自己要克制,不願以那些舉動讓她受到驚嚇。
  
  但是克制真的很難。他已太久不曾跟女人在一起,甚至有此慾望都像是永久之前;但現在,體內的飢渴從未如此難受。甚至連對鮮血的需要都不曾超越現在所感受到的渴望。
  
  當他的手隔著柔軟的衣料找到她的乳房時,苔莉貼著他呻吟移動,身體往上拱起。他無法解開扣子而將衣服打開令人受挫,但他的腦筋一轉稍往後退,抓起上衣往上拉,露出其下的粉紅蕾絲胸罩。
  
  色彩很重要和女性化這兩個詞閃過他的腦袋,柏軒差點對這愚蠢的念頭笑出聲來。這時他注意到粉紅蕾絲下肉桂色的乳尖清晰可見,他的身體竄過期待的哆嗦,想也不想就低頭隔著蕾絲含住了仍然硬挺、興奮的乳尖。
  
  苔莉叫了出來,渾身一震,雙手抓住他的頭髮,將他緊緊抱住,要他繼續。他的舌頭畫過花紋布料,將它跟下面的乳尖一起弄濕。
  
  「柏軒!」他的名字包含著純然的需索,而且開始拉扯他的頭髮。他順應她的索求抬起頭,讓她把他拉回她的嘴上。
  
  「啊——」
  
  苔莉在他的身下僵住,那聲喊叫來自辦公室外面。他們一起靜下來等著。當接下來是一片靜寂時,柏軒放鬆下來又開始親吻苔莉,只是當第二聲喊叫傳來時他又定住了。
  
  重重歎了一口氣,他抬起頭對上苔莉的視線。
  
  「或許只要不去管它,就會沒事了。」她帶著希望低聲說。
  
  「或許。」他才剛說完,玻璃破碎的聲音令他擔憂地四下一看。接下來是文生警告的大叫,那使柏軒確認最初的兩聲叫喊是齊克理的聲音。不管那是什麼狀況,看來都不可能沒事。他轉過身來,在苔莉的鼻尖印下一個吻。
  
  「不去看看那兩個孩子在搞什麼,可能不行了。」他苦著臉說道。
  
  苔莉吁出一聲歎息,但仍點點頭,甚至還設法露出一個微笑。
  
  柏軒幫她整理好衣服,拉著她一起站起來,帶頭走進客廳裡。他們發現了像是瘋狂、嗑藥後導致的夢境實景。克理瘋狂地用沒受傷的那隻腳在茶几邊跳著,一邊打噴嚏、一邊嗄嗄叫,還一邊拿枴杖朝空中揮打。他的另一支枴杖被遺忘在沙發和茶几之間的地板上。
  
  文生則已脫下斗篷跟在編輯的後面,在那男人的頭上半瘋狂地揮舞,每兩、三下就打到克理的頭。柏軒不能確定他目睹的是一種新的舞步,或是他的堂弟正在攻擊克理。
  
  他不確定地看向苔莉。「這是戲裡的另一幕嗎?」
  
  「我不知道,」她坦承。她的神情界乎於擔心和困惑之間。「可能是吧。」
  
  「嗯。」柏軒轉向跳舞雙人組,思考是否應該干預,或他想不想干預。然後他突然靜止。克理幾乎繞了茶几一圈,現正單腳跳向丟在地上的枴杖。不幸的是,他太忙於狂揮另一支枴杖而沒注意。
  
  柏軒張嘴想發出警告,苔莉也看到了麻煩且比他搶先一步。
  
  「克理!小心你的——」當他踩到枴杖,發狂地搖擺身體力圖恢復平衡,接下來卻被同樣不留神的文生從身後撞上來的時候,苔莉縮了起來。那兩人一起跌下,手腳交纏、瘋狂揮舞地摔在地上。
  
  「——枴杖。」苔莉歎著氣說完。
  
  「你試過了。」柏軒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兩人一起在文生試圖掙脫大聲呻吟的克理時,趕上前去。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柏軒抓著堂弟的手往上拉,幫助文生站起來,看來編輯先生顯然是受害最嚴重的人。
  
  「有只蜜蜂。」文生解釋。
  
  「蜜蜂?」柏軒張口結舌地問著他。「搞成這樣只是因為一隻小蜜蜂?」
  
  「是那只蜜蜂嗎?」苔莉指著一隻正在編輯頭上盤旋的小昆蟲。
  
  克理本來雙眼閉著躺在那裡,正要努力喘過氣來。這下突然雙眼圓睜,充滿了恐懼。「什麼?它在哪裡?」
  
  「那只是一隻蜜蜂,先生,」柏軒忍著笑說。他幾乎為這傢伙感到不好意思,只為了一隻小蟲像個女孩一樣尖叫亂跳,只差沒嚇到尿濕褲子。「你比它大了幾千倍。像個樣子吧!」
  
  「他對蜜蜂過敏。」文生低聲解釋。
  
  「喔。」柏軒吭了一聲,有點瞭解了。「喔,槽了,」當蜜蜂決定在編輯的鼻子停下時他說。「看來不妙。」
  
  「噢,天啊!」克理嗚咽起來。
  
  「你對蜜蜂有多過敏?」苔莉很擔憂,她的神情當場轉為驚慌,可是克理沒有回答,而是噘起下唇朝著他的鼻子向上吹氣,想把蜜蜂趕開。「不要吹它!我讀過吹氣會惹惱它們,反而讓它們——」
  
  「喔!」克理大叫。
  
  「叮你。」苔莉驚恐地說完。顯然,蜜蜂決定它終於受夠了,只好發動攻擊。她猛然轉向文生。「他對蜜蜂有多過敏?」
  
  「我怎麼知道?」
  
  「你知道他過敏啊!」
  
  「噢,那是蜜蜂從花裡飛出來的時候他說的,」文生解釋道。「但他後來就忙著跳來跳去,並沒有說出細節。」
  
  「喔,天啊。」
  
  苔莉轉向柏軒時,他揚起一道眉毛。
  
  「或許我們最好叫救護車來。」她說。
  
  「也許他身上有注射劑什麼的,」文生的建議引起苔莉的注意。「我曾經和一個對花生過敏的人共事,她會隨身攜帶腎上腺素之類的藥品。」
  
  柏軒不再管兩人的爭辯,而是觀看編輯的反應,並且對那男人鼻子腫大的速度、還有顏色的變化感到警鈴大作。他需要立即的治療,等不及救護車來了。除非克理有文生提到的針劑,否則應立刻把他送往醫院。
  
  「你有注射的針劑嗎?」他發問,在編輯身邊跪下。當克理搖頭時,柏軒一把將他抱起。「有誰能去拿我放在茶几上的車鑰匙?」他大步走出客廳時問道。
  
  後頭靜了一下,而後是一陣動作和聲音。當電梯的兩扇門滑開時,文生和氣喘吁吁的苔莉已經趕到他身邊。
  
  「我拿到你的鑰匙了。」文生向他確認。他們全擠進電梯裡,將柏軒和他手上的包袱推到前面。
  
  「我也抓了一支筆。」苔莉加上一句。
  
  「筆?」文生按了到停車場的按鈕轉身瞧著她。
  
  「沒錯。你知道的,以防我們得幫他插管。」她解釋。
  
  「插管?」文生困惑地看向柏軒,後者只是搖頭。他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你知道的,如果他的喉嚨緊縮不能呼吸,你必須在他的氣管開個洞把筆管插進去,讓他呼吸。」
  
  一聲悶悶的呻吟將柏軒的目光拉到編輯現已灰敗的臉上,克理看起來毫無血色,幾乎要變成綠色的了。柏軒無法認定那是因為呼吸困難,還是被苔莉的話嚇到。
  
  「喔,氣管切開術。」文生點頭。「可能有那必要。」
  
  「別擔心,克理。」苔莉拍拍編輯的手臂安慰他。「我們不會讓你死的,我們會做一切的努力讓你活下來。」
  
  儘管那傢伙沒說任何話,柏軒倒覺得苔莉的保證比起他可能呼吸困難的事實,讓克理更害怕。此時電梯門在停車場滑開,柏軒衝向他的賓士。
  
  「你感覺如何?」數小時後,柏軒將克理放在沙發上時苔莉問道。
  
  「讓我平靜地死去吧。」他說。至少苔莉認為他是那樣說的。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很難知道他說了什麼。編輯的臉腫脹不堪,呈現發炎的怒紅色。看來就像是打了一場很壯烈的架,而且還打輸了。她不敢相信醫院竟然讓他離開,他看來至少應該住院一個星期,尤其他那呼吸困難的模樣簡直嚇人。但醫生只給他注射了一堆東西,要他們在那裡坐了幾小時等醫院「觀察」妥當,然後向他們保證克理不會有事;即時抵達醫院救了他一命。
  
  如果克理死掉,他的家人應該會提出控訴,而苔莉會願意作證。她認為醫院真的應該至少留他住院一個晚上,加以觀察。但既然他們沒有,她會張大眼睛留意他。
  
  「苔莉?」
  
  「嗯?」她挺起身體,看向疲憊地癱在椅子上的文生。
  
  「下次我們有緊急情況而你想開車時,提醒我不准你開。」
  
  苔莉扮了個臉。他們抵達停車場的時候,她堅持開車。柏軒把克理放進後座,自己進去之後說:「你們哪個人坐到他的另一邊,也許稍後我會需要協助。」
  
  這句話就夠了;苔莉從驚嚇的文生手中奪過鑰匙,把筆遞給他,然後跳到駕駛座。接下來她得滑到另一邊去,因為她忘了美國車的駕駛座是在左邊。
  
  「說到這事,」柏軒閒散地說,移到吧檯那裡弄飲料。「你有國際駕照嗎,苔莉?」
  
  「呃……沒有。」她不自在地動一動,知道自己其實不該開車。然而,當選擇只有開車或可能得幫柏軒切開編輯先生的喉嚨時,她只能選開車。苔莉很不會處理血的事情。所以她才奪走鑰匙,逼文生進入後座。
  
  注意到堂兄弟兩人相互使了個眼色,苔莉覺得自己有必要指出:「但我很快就把我們送到目的地了呀。」
  
  「而且還毫髮無傷,」文生嘲弄地說。「我覺得我該指出,英國的行車速限想必比這裡高出許多。」
  
  苔莉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微笑。她永遠不會忘記從後視鏡裡看到的文生那張慘白的臉,還有當她以跌斷脖子的速度在車潮裡衝鋒陷陣,盡可能要以最快的速度抵達醫院時,他恐懼地抓著後座的樣子。柏軒則從後座朝她吼叫行車方向。「下一個路口右轉!這裡左轉!」她開得是如此之快,她敢發誓有幾個轉角是以兩個車輪殺過去的。
  
  「你做得很好。」柏軒安慰地說,將威士忌倒入玻璃杯裡。然後他一口喝乾,破壞了他營造出來的假象。
  
  「我也想喝一點。」文生在柏軒又倒了一杯時決定。
  
  「這……」苔莉看向克理。這可憐的男人已經睡熟,她本來要問他是否需要些什麼好讓他舒服些,現在沒有必要了。
  
  「或許我該打電話給他和凱蒂工作的出版社,」柏軒說道,拿著兩隻玻璃杯從吧檯後面走回來。「通知他們,克理明天不會如他所計劃的去上班。」
  
  編輯先生昨天決定,現在他的腳沒那麼痛了,在辦公室工作和在頂樓公寓的舒適程度是一樣的。他說那樣的干擾比較少,現在他休想去了。
  
  柏軒將第二杯威士忌遞給文生,緩慢地轉身注視放滿客廳的鮮花。
  
  苔莉也環顧了四周。神奇的是,這些花居然沒有被那場鬧劇弄亂。顯然他們所聽到的玻璃碎裂聲是克理的咖啡杯在地上摔破的聲音。
  
  「我去打電話了,然後繼續拍照。」柏軒決定。
  
  「我先清理破掉的杯子,再過去幫你。」苔莉宣佈。
  
  「而我……」文生喝完他的威士忌,放下空玻璃杯。「得去覓食了。我的意思是找些東西吃,我餓壞了。」
  
  苔莉看了看手錶。他們整個下午都在醫院裡,現在已經過了七點了。他們從早餐後就沒吃東西。
  
  「你也為自己做些東西吃吧,苔莉,」柏軒建議。「剩下的拍照工作我可以處理。」
  
  「好吧,」她徐緩地同意了。「你有什麼特別想吃的?」
  
  「我不餓,」他說。「只要做你的就行,待會我餓的話會……呃……抓個三明治吃。」
  
  苔莉猶豫了一下。「不如我做些三明治帶到辦公室來,我們可以邊吃邊工作。」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5:34

  第十章
  
  「好了,危機解除一項,」柏軒在苔莉走進辦公室時宣佈。「凱蒂昨晚收到了電子郵件。她和路森看過那些照片後,選好他們要的花樣,也回了電子郵件。我已打了電話把他們的決定告訴羅伯。」注意到她嚴肅的神色時,他瞇起眼睛。「你好像不太高興,悲劇已經避免,我們拯救了婚禮,你應該感到如釋重負。」
  
  「我很高興我們解決了那個問題,但另一個問題出現了。」
  
  她把帶進來的報紙放在他面前,柏軒低頭看去,她把報紙摺成對摺,上面有三則報導。
  
  「你要我看《紐約時報》做的狗的普查報導?」他問道。
  
  「看它的下一則。」她建議。
  
  「外燴承包商破產自殺。」他大聲念了出來,然後茫然地抬起視線。「怎樣?」
  
  「我很確定他就是承包凱蒂婚宴的外燴商。」
  
  「老天。」柏軒低聲說道。
  
  「唉,」苔莉歎著氣,跌進他桌前的椅子。「但我不太肯定。」
  
  他們互瞪了一會兒,柏軒伸手去拿電話。
  
  「加州現在才剛過清晨六點。」猜到他想打電話給凱蒂和路森,苔莉提醒他。
  
  柏軒猶豫了。「太早了嗎?」
  
  「據凱蒂告訴我的,會議常開到晚上很晚,她大概還要過一小時才會起床,而且我不想用這個消息吵醒她。」
  
  「你說得對。」他放回話筒。「我至少應該再等一個小時。」
  
  「是的。」苔莉贊同。
  
  「未雨綢繆,我們可以列出其他外燴店的名單,若這傢伙真是她的外燴店,立刻就有備用的。」片刻後苔莉提出建議。
  
  「想得好,如此一來,至少我們告訴她的不單只有壞消息。」
  
  衷心希望事情沒有出錯,他從抽屜裡拿出電話簿。苔莉起身,走到柏軒身後從他的肩上看,柏軒匆匆翻閱,看見外面名單有好幾頁時稍稍鬆了口氣。
  
  「起碼有幾千家。」苔莉咕噥道。
  
  「沒錯,有這麼多選擇不是很好嗎?」
  
  「不一定,」她說。「其中有很多已經約滿而無法提供服務,那些電話就浪費了,而且我不知道剩下的誰比較適合。你知道嗎?」
  
  「不知道。」柏軒低語。他—向是分派任務、做決定、處理危機的人,但是他從未面臨這種問題,食物並非柏軒生命裡的優先事項,因此沒有處理它的相關經驗。他只在跟—般人開商業會議時,會有這種問題,而他通常把這個問題交給:「曼笛!」
  
  「曼笛?」苔莉問道。
  
  「她會知道外燴店的好壞……」柏軒沒再解釋,再度拿起電話。這次他按下辦公室的號碼,曼笛在鈴響第二聲時接起電話。
  
  「殷氏企業。」
  
  「曼笛,我想凱蒂的外燴承包商自殺了,」他連招呼都沒打就說。「我需要城裡最好的外燴店名單,我們得打電話給全部的人才能知道哪一家能在婚禮當天提供服務。」
  
  那位女士並沒有因為凱蒂婚禮的最新危機慘叫或多問,只快速地說:「我知道了。你有她想要的菜單嗎?」
  
  柏軒愕然,看向苔莉。「我們有她想要的菜單嗎?」
  
  「菜單?」她想了一下,突然直起身體。「我也許有,她曾寄給我。實際上那封電子郵作也提列外燴店是誰。如果我沒刪除,也許我們可以完全不需要去麻煩凱蒂。我可以使用這台電腦嗎?」
  
  「當然。」
  
  仍持著電話在耳邊,柏軒起身站到一旁,讓苔莉坐到書桌椅子上啟動電腦。他沒有對曼笛多作解釋,反正她大概也從電話中聽到了。他只看著電腦暖機、苔莉登入網路,她花了點時間找到要找的信件。
  
  「是她的外燴商沒錯,」她歎氣說道。「但我有她的菜單,這樣算是幸運吧。」
  
  「把它轉寄給曼笛。」柏軒交代苔莉,給了她秘書的電郵地址,再次回到電話上。「曼笛,苔莉正在轉寄信件給你。除此之外,你還需要什麼?」
  
  她說沒有,並保證馬上會回覆他時,柏軒向她道謝並說了再見。
  
  「她真能幹,」他掛斷電話時說出評論。「我該給她加薪。」
  
  「或許吧,」苔莉笑著表示同意。她關上信箱、下了網,最後關掉電腦。「她似乎非常有效率。」
  
  「喔,你也不差啊,」柏軒在她站起來時輕聲地說。「其他人可能不會注意到這則新聞,或認出這個名字。」
  
  「嗯,」苔莉喃喃的說。「我需要咖啡。」
  
  「我去幫你沖一杯。」柏軒提議。
  
  「我已經有一杯了,」她說著往門口走去。「我看報紙的時候正在喝咖啡,一看到報導就把它忘在客廳了。」
  
  「我們今天的節目可能要延期了。」柏軒跟著她走出辦公室,視線停在苔莉的臀部。他開始瞭解路森對凱蒂那俏臀的迷戀了,並不是他發現凱蒂的臀部很迷人,但苔莉的?唔,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節目?」苔莉問道。當她驚訝地扭頭看向他時,柏軒強迫自己的目光往上移。
  
  「我原來想帶你去一些觀光景點,你總該在離開前看看那些地方,」他們行經走廊時他說。「看來得明天才能去了,曼苗可能必須聯絡很多地方,才能列出名單。」
  
  「我可以幫忙聯絡名單上一半的廠商。」苔莉提議。
  
  「我也希望你幫忙。」他承認。
  
  她輕聲一笑,在兩人進入客廳時歎了口氣。「依你看還有什麼事可能出錯?宴會廳燒光了?還是教堂淹水?或者停放加長禮車的車庫發生爆炸?」她跌坐在沙發上拿起咖啡,啜了一口。「我開始覺得這個婚禮厄運連連。」
  
  「還好吧!」柏軒低聲說著,但他的注意力在克理身上,編輯先生的神情讓他緊張。克理聽到苔莉的評論時,臉上出現某種領悟。
  
  當編輯以驚恐的語氣低聲說「喔,完了」的時候,他更緊張了。
  
  「什麼事?」柏軒尚未開口已知道自己不想知道答案。
  
  「我剛剛想到一件事。」克理說。
  
  「什麼事?」苔莉放下咖啡杯不安地看著他。
  
  「那些花。」
  
  「喔。」她放鬆下來。「花的問題已經處理了,克理。凱蒂從羅伯送來的各種設計當中已經選好,問題解決了。」
  
  「不,不是鮮花。是紙花,」他解釋。「給車子用的。」
  
  「紙花怎樣?」苔莉問,她看向柏軒。「我以為它們都做好、隨時可以用了?」
  
  「對,」柏軒向她確定,並很欣慰能這樣說。他坐到她身旁的沙發上。「路森跟凱蒂已經辦好這件事,他在你抵達的那一天就在抱怨費了好多時間扎那些花。」
  
  「沒錯,他們的確花費很多時間做好了,」克理承認,但表情仍很淒慘。「但是凱蒂的住處不大,真的很小。她沒有地方放置。」
  
  「糟了。」苔莉低語。
  
  「怎麼回事?」柏軒不喜歡被蒙在鼓裡,而且她的表情暗示她已經知道是什麼狀況了。
  
  克理苦著臉,然後朝苔莉點點頭。「她請我幫她存放。」
  
  柏軒突然得到一個念頭。「你把它們放在哪裡,克理?」
  
  「我的公寓。」
  
  「你的公寓的哪裡?」他問道,知道編輯的含糊其詞是不祥的徵兆。而且紙花放在那裡可能被毀壞的地方只有一處。
  
  克理歎了氣,不得不坦承。但是他以藉口開場:「我的公寓也不大。」他說。
  
  「你放哪裡?」苔莉不耐地問。
  
  「浴室裡。」
  
  「天啊。」她呻吟。
  
  「它們可能仍沒受損。」
  
  「那麼教皇就是新教徒了,」柏軒責備道。「什麼地方不好放,你怎麼會把它們放在浴室裡?」
  
  「他怕沒衛生紙可用?」文生提出了看法,打著呵欠走進客廳。
  
  柏軒可不覺得有趣。「閉嘴,小文。你今天沒有綵排或有事情可以做嗎?」
  
  「沒有,你很幸運,我今天沒事。還有不要叫我小文。」
  
  「幸運?」柏軒哼了一聲。
  
  「我把它們放到浴室,因為那裡是唯一的空間,」克理解釋,再度拉回他們的注意力。「那是棟老房子,比起現在的建築,以前的房子浴室都非常大。」
  
  柏軒低聲抱怨編輯的智能,克理的臉泛紅,只說:「她裝在紙箱裡送來的。但為了保護它們在我淋浴或盥洗的時候不被弄潮,我用最大的黑色垃圾袋套起來。它們也許還能用。」
  
  柏軒看了苔莉一眼,她正懷疑地看著他,眼中有一抹希望。但是他去過克理的公寓,以他所看過的景象,凱蒂的面紙花沒被毀壞的機會不大。然而在他能確定之前,他不想破壞苔莉的情緒。「我必須去看一看。」
  
  「你要我一起去嗎?」苔莉問道。
  
  柏軒猶豫了。他想要她同行,他喜歡她的陪伴。但是他上次去編輯先生的公寓時,女房東並不友善;如果他又碰到她、又被刁難,柏軒也許需要再次控制她的心智,苔莉不在現場他會比較容易下手。
  
  「不用,」他終於開口。「也許你該留在這裡等曼笛回電,我會快去快回。」
  
  「好吧。」她立即同意。
  
  「謝謝。」他站起來往客廳外面走。
  
  「柏軒?」克理從後面叫住他,讓他停在門口。「你需要鑰匙。」編輯說,然後從他這幾天坐著的沙發旁茶几上抓起了鑰匙丟過去,然後他又說:「你順便幫我拿些衣服好嗎?」
  
  柏軒喃喃抱怨,轉身離開。他拿不拿衣服要看他的心情,而那全憑那些紙花的狀況而定。
  
      「我先聯絡凱蒂的外燴店,希望至少有人能回答問題,但是他們當然沒人接電話——如果那裡還有人。」
  
  「嗯。」苔莉並不驚訝,也不訝異曼笛跑去確認,這女士看來超級有效率。
  
  「但是我能從其他消息來源得知,凱蒂給外燴店的訂金不太可能拿得回來,也不要期待有任何服務,那家公司是真的完了。」
  
  「我就怕那樣。」
  
  「是的,」柏軒的秘書同意。「我聯絡過城裡最好的外燴店,他們當然也都滿檔了。」
  
  「當然。」苔莉消沉地說。
  
  「然而,殷氏企業每年都與外燴公司有許多生意上的往來,我們的合約讓人垂涎,許多人急於取悅我們,所以幾乎所有的外燴店都願意加僱人手,配合我們的需要,希望製造良好印象,得到更多合約。」
  
  「真的嗎?」苔莉精神大振,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
  
  「他們都想爭取這個工作。我給了他們菜單,每一家都在努力算出最具競爭力的價格,同時安排試吃的樣品。柏軒或你、或你們一起可以決定誰被選上,然而那大概要明天稍晚才會送到吧。」停頓了一下,曼笛又說:「我知道應該是凱蒂來做決定,但是她在加州,而且這必須馬上決定,才能訂購食材——」
  
  「只好由我們決定了。」苔莉把話接完,她想了一下,咬著嘴唇。「曼笛,我在想,既然她無法做決定,而且這個消息只會讓她緊張——」
  
  「加上她已經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曼笛跟著說道。
  
  苔莉覺得放鬆了下來。聽起來秘書跟她的看法相同,但她仍然說了出來:「你覺得不讓她知道可以嗎?柏軒和我可以選擇餐點和價錢,如果一切順利,凱蒂真的不必知道這件事。」
  
  電話線彼端有一陣停頓。也許是曼笛正在考慮,也或許她對苔莉竟然問她家族的事務而驚訝,苔莉無從得知。
  
  「從她對鮮花事件如此苦惱的反應看來,不讓她知道這件事可能是最好的決定。」曼笛終於發表她的看法。
  
  「是的,我想這樣最好。」苔莉說道,她猶豫了一下才說:「你現在是共犯了,你願意在樣品送來的時候一起試吃嗎?」
  
  「噢,你太客氣了,但是……不,我不行的。」秘書顯然慌了手腳。
  
  「你確定嗎?」苔莉問道。
  
  「是的,謝謝你,」曼笛又說一遍,她先前沉著、效率十足的語調不知不覺間滲入了些許親切。「就麻煩你和殷先生全權處理吧。」
  
  「好吧,如果你改變心意要讓我知道喔,」苔莉說。「還有謝謝你,曼笛。我原本預計要花整天的時間一家一家打電話,但是你全都處理好了,除了試吃這部分,而這才是最有趣的環節。柏軒能有你幫他工作,真是非常幸運。」
  
  電話那頭傳來輕輕地吐氣聲。「謝謝你,辛小——」
  
  「叫我苔莉吧。」
  
  「謝謝你,苔莉,」曼笛說道。「被人賞識的感覺總是很好的。」
  
  「真的很謝謝你。」她再度道謝,說完再見後掛上電話。
  
  「那是曼笛嗎?」
  
  苔莉的視線從電話上抬起,柏軒站在辦公室門口。「是的,」她繞過桌子。「她安排了紐約最好的幾家外燴競標,並提供餐點樣品。既然凱蒂無法試吃,那表示我們得替她決定,所以沒有理由讓她知道這個變動,除非婚禮出了什麼大狀況。」她停下來,揚起眉毛問他:「克理的公寓情況如何?紙花有救嗎?」
  
  柏軒舉起他手上的袋子,抓開兩邊的提手,讓她瞧瞧裡面的東西。苔莉偏頭往下盯著好幾盒的可麗舒面紙。
  
  「我們有得忙了。」她低語,知道這表示了什麼。
  
  「客廳裡還有好幾袋,」他嘲弄地告訴她。「還有一些細繩。」
  
  苔莉閉上眼睛,然後再度睜開看著他。「毫無挽救的可能?」
  
  「天花板塌落的時候垃圾袋被扯破了,然後破掉的水管又在上面澆水,顯然它們都化成了紙漿。房東太太在清理時把它們和碎石瓦礫一起丟了。」
  
  「唉。」
  
  「好消息是,我租了好幾片電影讓我們可以邊扎紙花邊看。這是在我詢問需要多少面紙做婚禮紙花的時候,售貨員給的建議。」他招認,跟著她走出辦公室。
  
  「聰明的女孩。」苔莉說出評論。在客廳裡,她看見一堆袋子在客廳中央。
  
  「我也這樣想。」柏軒同意。
  
  克理不在客廳裡。苔莉猜想應該是柏軒給他帶了乾淨的衣物,他回房裡換衣服去了。苔莉在這些購物袋中找出細繩,而後移到沙發佔據一個角落。
  
  柏軒立即在她身旁坐下,扔了幾盒面紙在茶几上。他們各自抓了一盒撕開,然後停下來。
  
  「你知道紙花要怎麼做嗎?」她不確定地問。
  
  「我還指望你會呢。」他承認。
  
  「完了。」她低語。
  
  「我會做。」
  
  他們在文生走進客廳時驚訝地抬起視線。
  
  「你會做?」柏軒懷疑地發問。
  
  「對。」這位演員在他們對面坐下,拿起一盒面紙。「在劇院工作,會學到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苔莉把另一朵紙花投進柏軒拿來的大紙箱裡。這是文生的建議:紙箱可以預防紙花被壓壞。柏軒去找紙箱時,文生開始教苔莉和克理怎樣做紙花。柏軒回來後,他又示範一次,因為苔莉和克理仍在努力學習,他也要他們再看一次。從那之後他們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工作。苔莉希望他們能在婚禮前能完成,這不是開玩笑的話,因為文生是他們當中唯一會做的人;其他人的作品毀掉的多過可以用的。
  
  他們一天前就開工了,現在是第二天的下午偏晚。工作了兩天,昨晚只停下來睡個覺,他們看了無數部電影,扎出比一箱多一點的能用的紙花,而不合格的成品有三箱。但他們正在進步,不合格的兩箱是第一天晚上的,第三箱只有四分之三滿,是今天失敗的部分。
  
  「你認為我們還需要多少?」苔莉發問,抓了一把爆米花塞進嘴裡,一邊還盯著電視螢幕。螢幕上的女演員遭人從背後攻擊時,她跳了起來,然後在那女人的電鋸攻擊者揮舞凶器、片刻間把她切成肉塊時,縮了好幾次。
  
  「我認為一邊為婚禮扎紙花一邊看恐怖電影,非常不正常。請問有人有同感嗎?」克理問道。
  
  苔莉對編輯先生露齒而笑,總算可以面對他面目全非的臉了。腫脹只消退了一些,但他的臉色仍是發了炎的紅色。「但,這對男人應該完全合適,」她說。「畢竟,大多數男人覺得結婚跟恐怖片差不多,不是嗎?」
  
  克理細想了一下,然後點頭。「你說的也對啦。」
  
  「我不同意,」文生在苔莉大笑時說話。「有些男人,聰明的男人,懂得終身伴侶的價值,那是可以分享生命悲喜的另一半。」
  
  「我的天,文生,」她驚訝地說。「沒想到你這麼浪漫。」
  
  這位演員向後倒縮。「噯,也沒到那個地步啦。」
  
  苔莉格格笑起來,拿起細繩球剪下一段。
  
  「幾點了?」柏軒突然問道。
  
  「三點半。」克理看了看他的腕表回答。
  
  「喔。」柏軒困惑了一會兒,然後看向苔莉。「你今天好像沒有吃東西。」
  
      「我起床時吃了一碗麥片。」她心不在焉地回答,開始摺一疊面紙。
  「但是你沒吃中餐。」
  
  苔莉往上瞧,對他聲音裡的指責感到驚訝。「我沒吃中餐?」她訝異地重複。「對啊,我沒有吃。但是你也沒吃啊。我們閒不下來,所以就以零食代替了。」
  
  柏軒在她指著桌上的垃圾食物時皺起眉頭。「爆米花和玉米片不是健康的食物。」
  
  苔莉對這正經八百的句子扮個鬼臉。她一、兩天前才對克理說過類似的話,現在才發現那些話很不中聽。
  
  「你說得很對,柏軒,」文生說。「也許你該去弄點吃的。」
  
  「我?」這主意讓他嚇白了臉,文生大笑。
  
  「是啊,就是你。啊,難道你要苔莉為你下廚?」
  
  「不用為我下廚,」他肯定地說。「我不餓。」
  
  「我也不餓,」苔莉聳肩回答。「問題解決了。」
  
  她看到柏軒的不悅,但只是笑一笑。這男人幾乎不吃東西,即使動口也吃得很少。他的飲食習慣如此不良,居然還敢對她說教。
  
  「啊,可是我餓了,」克理宣佈,抓起他的枴杖以便站起。「所以我來做飯吧。」
  
  「哦,我看這不大好。」文生平靜地說道,撥開他剛完成的紙花讓它成形。
  
  「為什麼?」柏軒問道。「苔莉為他做過飯,克理自然也可以為她下廚。」
  
  「你看看他,」文生說。「不到一星期之內他已送醫兩次,一次是馬桶掉到他頭上,另一次是被蜜蜂叮咬。你真的願意冒這種險,讓他玩火或使用尖銳物品?」
  
  「老天爺。」柏軒驚恐地低語。
  
      「喔,我的天!」苔莉惱怒地把半完成的紙花放到桌上。「我去煮!」
  「不用。」柏軒突然站起來。「我來,那會有多難?」
  
  「我越來越覺得外賣食物是個比較好的主意,」文生低頭看到烤盤內的一團焦黑時開口。他偏著頭換另一個角度。「這是什麼呀?」
  
  「啊哈,」柏軒喃喃低語,把烤盤放到水槽,打開水龍頭。烤盤勢必得浸泡才能清乾淨——如果真能清乾淨。也許該把它扔了,他想,然後指出:「是你提議要我下廚的。」
  
  「嘿,我是想幫你呢,」文生反駁。「我怕苔莉會認為你要她為你做飯,任何女人都不想成為替代的管家。說到這裡,你的新管家找得如何?還有你找到胡太太沒?」
  
  「我根本不知道。」柏軒招認。他把這兩個問題都丟給曼笛,而且他最近不常聯絡。危機似乎接踵而來,讓他因忙碌而分了神。或許他該跟辦公室聯絡一下。「幾點了?」
  
  「將近五點。」
  
  柏軒點著頭脫下他為拯救烤箱裡面的食物戴上的護手套,他並沒有救回來。他對自己做個鬼臉,想起他翻找食譜,選了看來最簡單的做法:燒烤。把食物丟進烤盤和烤箱,能有多難?但食譜需要的是已解凍的牛肉,而他只有冷凍的,他因此把烤箱溫度調高了一點,實際上是把整個烘烤過程的溫度都調高。然後他回去摺紙花。等他想起來時,肉已經熟了——過熟了,外邊是黑的裡面是紅的,非常噁心。看來烹飪遠比他的想像困難。
  
  「情況如何?」
  
  他和文生一起朝門口看去,苔莉站在那裡。她好奇地四處打量。「我所聞到的是晚餐的味道嗎?」
  
  「我們吃外賣吧,」柏軒回答,經過她身邊往走廊大步而去。「叫你們想吃的任何東西。我先跟辦公室聯絡,馬上回來付賬。」
  
  柏軒離開後,苔莉揚起了眉毛轉身面對文生。「有問題嗎?」
  
  「柏軒發現下廚比他的預期更有挑戰性,」文生解釋,指了指水槽。
  
  苔莉走過去,看到那裡的混亂時,吹了一聲口哨。一大塊黑色的還有幾塊小一些的厚片被棄置在烤盤裡。
  
  「那麼,你想吃什麼?中國菜或披薩?」文生問道。
  
  苔莉搖頭,露齒而笑。「這裡還有這麼多食物,我會快速地做些菜,在柏軒回來時就能大功告成。」
  
  「厲害的女孩!讓他甘拜下風。」文生輕快地說道。他們大笑出聲,卻在電梯鈴響起時中斷,驚訝地左顧右盼。
  
  苔莉好奇地隨柏軒的堂弟走到廚房那個和客廳完全一樣的控制面板。
  
  「唔,你想會是誰?」他問道,按了一個按鈕顯現電梯的內部。
  
  苔莉上前仔細瞧,一個男人站在一個加了蓋的手推餐車旁邊。她開始搖頭,然後頓住了。「喔,等一下!這大概是其中一家外燴店。我忘了曼笛安排他們送婚禮菜單的樣品來讓我們試吃。」
  
  文生點頭,然後按了一個按鈕。「哪位?」他問道。
  
  「『客靈外燴』外送服務。」
  
  「今天是你的幸運日,苔莉。」文生按了鈕對電梯放行,然後關了螢幕。「結果是你不用下廚,食物自動送上門來。」
  
  苔莉笑起來。「他們應該不會送正餐,樣品應該是開胃小菜之類的,只是菜單的一小部分,質和量可能都不夠。」
  
  儘管這樣評論,苔莉仍好奇地跟著他出去等外燴店的人。電梯的門滑開,外送人員愉快地朝他們微笑,推著小餐車出來。在他們面前停下,他拿起夾著工作單的寫字板讀著:「是辛苔莉還是殷柏軒?」
  
  「我是辛苔莉。」她向前一步接過板子和筆。
  
  「在下方簽名就行,小姐,」他告知。「你想放在哪裡?」
  
  「請放在廚房。」她指出方向。「右手邊的第一道門。」
  
  苔莉快速地讀過外送員要她簽收的文件時,文生陪著那人走向走廊。確定了文件只是要她確認是否收到,她簽了名、寫上日期,在那人從走廊回來時交還給他。
  
  「謝謝,」外送人員拿回他的筆和夾板,撕下一張粉紅色的副本給她,走回電梯裡。「等你做好決定、可以將餐車收走的時候,請打電話給我們的辦公室。」
  
  「好的,謝謝。」苔莉在電梯門關閉時喊道。她朝剛拿到的發票副本瞧了一眼,轉身往廚房走去。她預期會是菜單上的幾項餐點樣品,但誰知道?「他送進來的時候你看過菜色了嗎?」她問跟在後面的文生。
  
  「沒有,我只是跟著他推餐車進來,又跟著他出去。」他們在餐桌旁的推車前停下。
  
  餐車看起來像個放在輪子上的鉻鋼櫃子,或像是一個烤肉爐架。上方是一個方形但四角為圓形的蓋子,外加一個把手。苔莉抓緊把手往上提,食物的香味立刻散入房裡。
  
  「天啊。」她低語,因放在六個瓷盤中的食物目瞪口呆。外燴店送來的不是不同的單項樣品,他們送來所有的餐點,而且各有兩份樣品。
  
  「他還說甜點在下面一層的抽屜裡。」文生大聲說道。
  
  苔莉猶豫一下後退,注意到推車有一個下層抽屜。她抓住把手,拉開了抽屜,然後因接連映入眼簾的數樣美饌而歎息——它們也都各有兩份。
  
  「啊,如我所說的,你不用下廚了。」
  
  苔莉尚未回答,電梯鈴又響了。文生移到牆邊的控制面板按了鈕,苔莉合上了抽屜與上方的蓋子,讓所有食物維持在該有的溫度,直到柏軒返回。
  
  「另一家外燴店,」文生宣佈。「你大概也需要去簽收。」
  
  苔莉點著頭跟他回到大門口。他們在電梯門開啟、出現另一個推著餐車的外送人員前剛好到達。
  
  「辛苔莉?」他問道,往她這邊瞧。
  
  「是的。」她伸出手要拿手寫夾板還有筆。
  
  「你想將這放——」
  
      「廚房,跟我來。」文生轉身帶路,而苔莉在發票上簽名。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6:04

  第十一章
  
  柏軒惱怒地點著腳,再按一次電梯按鈕。他不習慣花這麼久的時間枯等這新奇的發明,這讓他有點失去耐性。這台電梯是頂樓公寓專用的,柏軒無法理解它為何遲遲不下來。
  
  正當他準備返回公司辦公室,打電話問樓上是怎麼回事時,電梯叮地一聲到了。柏軒放心地吁一口氣,走進電梯,在按鈕要上頂樓時吸了吸鼻子,電梯裡面有熟食的味道。可能是外賣食物送來了,他在電梯門關上往上爬升的時候想。他希望外送員還在那裡,他不想讓苔莉付錢。
  
  柏軒步出電梯時大門那邊沒有人影。他追隨著說話的聲音往客廳而去,預期苔莉和克理正在享用披薩或中國菜,結果竟然發現他的三位客人正在一片面紙花海與鉻鋼推車當中穿梭。
  
  「這一家沒有留下發票收據。」文生打開身邊一個銀色容器的蓋子,等著蒸氣消散後瞧著內容物。「有一條餐巾,上面繡了SC。」
  
  「SC?」苔莉問完,在一疊紙片中搜尋。「S……」她喃喃自語,似乎有些緊張。「SC——找到了!雪薇雅美食家。」她走過去把翻出的紙片交給文生。柏軒的堂弟從手中拿著的膠帶台截了一段膠帶,把那張紙片貼在鉻鋼製的保溫蓋上。
  
  「這一個盤蓋上寫著BD。」克理掀起另一個推車看了看後宣稱。
  
  「BD?」苔莉低語,又開始了搜尋。「BD,我不久前才看到一個貝拉多那還是貝拉多切什麼的,大概就是那家吧。」
  
  「我衷心希望它不叫貝拉多那(譯註:belladonna一種名叫顛茄的植物,有止痛作用)。」柏軒頗感有趣的開口,三人因此轉而注意他。
  
  「喔,你回來啦。」苔莉強迫她的嘴露出微笑,但他知道那是為了他而勉強掛上的。她看起來不太有微笑的心情。
  
  「怎麼回事?」柏軒走進房裡,每走一步都會踢到紙花。「你們若不是外賣食物叫得過多,就是外燴樣品送到了。」
  
  「是外燴樣品。」她歎口氣。苔莉朝房間裡的混亂揮揮雙手,還道了歉。「我對這團混亂感到抱歉,我應該更有準備和更有組織。但他們像機關鎗一個接著一個;砰、砰、砰。」
  
  「真的是砰、砰、砰。」文生鄭重地點著頭。
  
  「而且每個都急吼吼的,我光簽收都應接不暇。」
  
  「真的應接不暇,」這回該克理點頭。「他們只把東西塞在她的左邊、右邊和前面。」
  
  「真的。」這次換苔莉點頭了。「我們必須分工合作,克理操控電梯讓他們上下,文生領著外送人員安排推車放在哪裡,然後那些人不停地把寫字夾板和筆遞給我,然後又撕下發票收據交給我,而且是好多人……」她無助地揮著紙片。「我們已經不知道哪張發票配哪一台餐車了。」
  
  柏軒咬住嘴唇忍住幾乎展開的微笑,以她現在的心情大概不會欣賞他的笑。她看起來如此困惑,而且,可愛。但是他也不認為她會感激他這麼說,所以閉嘴可能才是上策。
  
  「我不知道我們怎麼吃得下全部的食物,柏軒。食物實在太多了。」苔莉苦惱地環顧四周,然後目光又回到他身上,舉起了一支筆,哀嚎起來。「而且我也不是存心的,一切實在是太忙亂了,我竟然污了人家一支筆!」
  
  「兩支。」克理說道,指指掛在她襯衫領口上的另一支,顯然是在她倉促間夾上去的。
  
  「三支。」文生更正,走上前去撥著另一支她心不在焉時塞到耳後的筆。
  
  他們只是好心地想要幫忙,但他們的加法和註解只是讓苔莉看起來更加悲慘。柏軒移上前去,要他的堂弟讓開,把她拉進懷裡安慰地拍拍她。「沒關係的,寶貝。我們會理出頭緒來的。我們也不用吃下所有的食物,只要每道菜都嘗一下。而且我們會先這麼做——只要菜色不喜歡,就不用找發票。」
  
  「但是你方才不在這裡,而且我全都簽收了,我得確定推車回到主人的手上。」
  
  「我們會弄清楚的。」柏軒重複,然後促著她穿繞過幾個推車走到沙發。他掃開幾朵紙花,皺起眉頭問:「怎會弄得到處都是紙花?」
  
  「有一個外送人員撞倒了放在桌上的一個箱子。」文生解釋。
  
  「另一個人要把另一個箱子移到別處,他絆倒了,讓這些紙花飛得到處都是,」克理把句子接完。「幸好,它們都是淘汰品。苔莉夠聰明,在第一次不幸事故發生後立刻要我們把能用的紙花移到別的地方。」
  
  柏軒點頭。「也許我們現在應該把紙花都放到一旁去。花了那麼多時間才做好的花,我可不希望它們被食物濺到而毀壞,或任何類似的事情再發生。」
  
  「我來吧。」文生彎腰拾起已開封的可麗舒面紙盒,將它們放進原本的塑膠袋裡。克理馬上開始收集地上長相飽滿的花,把它們丟回原先被弄翻的紙箱裡,有時他使用枴杖把花拖近以便撿拾。
  
  柏軒轉身,發現苔莉坐在沙發上彎身收拾地毯上的花。片刻後,她放棄那個姿勢坐到地上,好更容易勾到它們。她的眼睛掃過滿是推車的房間,直起身體把一堆淘汰品丟進紙箱時,沮喪出現在她臉上。「我們要如何從這麼多外燴樣品裡做出選擇呢,柏軒?」
  
  「一次試吃兩家,」他簡單地說,一邊跪在地板上幫她。這答案似乎相當合乎邏輯。「我們把它們並排擺放,每盤都試一點,決定哪一家比較好後,把淘汰的推到走廊去。」
  
  她對他的建議點點頭,然後又說:「但是如果甲家的A道菜好過乙家,而乙家的B道菜好過甲家怎麼辦?」
  
  他倒是沒想到,考慮了一下後他說:「主菜最重要,我們先試吃所有的主菜樣品,一次試兩組。淘汰的放到門口,其他的放到別的地方,這立刻會縮減一半的選擇。然後我們再開始比較其他的菜色。」
  
  「我該把它們放在哪裡才不會擋路,柏軒?」文生舉了舉裝著仍未使用的可麗舒與細繩的袋子。
  
  「辦公室?」柏軒建議。他馬上決定這是個好方法。「沒錯,先把它放進辦公室的櫃子裡,文生。」
  
  演員先生點點頭,開始行動。「我這就去放,接下來我要出去找吃的。這些關於食物的談話讓我好餓。但我會盡快回來,看看你還有什麼事需要幫忙。」
  
  「謝謝你,文生。」柏軒在他背後叫道。不管這個堂弟想惹麻煩的時候有多討厭,文生還是一個好人。當柏軒需要他時他總是在那裡,柏軒要自己記得他們也曾如兄弟一般親近。
  
  「啊,這是最後的了,」克理在最後一朵花落進箱子時說道。「我們也要把淘汰的紙花移出房間嗎?」
  
  「我來把它們拿到辦公室,」柏軒決定,然後看向苔莉。「蜜糖,你去拿些盤子和餐具如何?」
  
  她雙眼圓睜看著他,令他突然覺得不知所措。「怎麼啦?」
  
  「沒什麼。」她的聲音尖細,往廚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我能幫什麼忙?」克理問道。
  
  柏軒正想說「以你現在這樣子?不用了」,但他及時忍住。編輯先生這麼不舒服,但他還是盡力幫忙,先是製作紙花現在又清理這一團亂。想到他所蒙受的一連串厄運:他的公寓被毀、馬桶掉到他頭上還讓他斷一條腿,要命的蜂螫讓他的臉變成餘興節目的賣點,克理的表現已經夠好了,幾乎已值得給予獎賞。柏軒開始在想,他也許太看輕這個傢伙了,且開始有點喜歡他。
  
  「休息一下吧,克理,」他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們也想請你幫忙試吃餐點。」
  
  「我不介意的。」編輯向他確認,在猶豫了一會兒後他找了張椅子坐下。
  
  柏軒在他臉上看到對這友善語氣的驚訝,體悟到自己以前對克理的惱怒與不關心可能太過明顯。他後悔了一下,然後將它丟開。他本來就不是天生刻薄的人,他也開始給這男人一個機會了。已經過去的事,不必責怪自己,他有其他的事需要傷神。目前他更想知道的是,他請苔莉去拿餐具和盤子時,她那瞠目結舌的反應究竟為什麼。
  
  廚房裡,苔莉一邊拿盤子一邊喃喃自語。「他叫我蜜糖。」她笑得露出了牙齒,蜜糖。她又想到柏軒似乎在更早之前喚她寶貝,但她那時心情低落到極點,無法確定是不是真的。蜜糖和寶貝、寶貝和蜜糖,這都是表示愛意的說法。他真的是這個意思嗎?實在很難說。有些人對任何人都使用這些親密的字眼,從他們家的狗到街角商店的售貨員。
  
  她不認為柏軒是這些人之一。
  
  「蜜糖。」苔莉邊品味這個字眼邊拿餐具,把餐具放上托盤後,端起它們趕忙回到客廳,不想錯過任何事。
  
  「那麼,最後決定是雪薇雅美食家嘍?」苔莉的目光從克理看向柏軒,他們兩人都點頭同意。文生稍早前回來了,但是他吃不下所以也幫不上忙,並在篩選過程進行到一半時因為無聊而回房間去了。
  
  「我同意。」柏軒說道。
  
  「我也是,」克理贊同。「整體而言他們是最好的。雖然我認為那家貝拉什麼的有最好吃的雜燴砂鍋。」
  
  「我一點都不喜歡那道菜,而且那根本不在我們的菜單上,」苔莉指出。「更扯的是,這道菜也沒有在他們的發票上,我想是不小心擺錯了。」
  
  「有可能,」柏軒同意。「我也不喜歡那道菜,裡面有些我無法接受的東西。」
  
  「可是,我喜歡呢。」克裡移到貝拉什麼的餐車那裡,直盯著食物瞧。「那麼,如果你們都不想吃,我可以吃完嗎?」
  
  苔莉大笑一聲跌坐在沙發上。「儘管吃,絕對不用客氣。」
  
  柏軒也笑著說:「吃完它吧,幫著做了那麼多莫名其妙的事,那是你至少應該得到的報酬。」
  
  「嗯,反正文生也不愛吃。何況,吃東西的確比做紙花好玩。」克理拿走餐車上的雜燴。
  
  「惡,你怎麼吃得下?它好可怕,我甚至無法看著你吃下去。」苔莉扮了一個鬼臉表示噁心,還拿她用來紀錄哪台餐車食物最好的筆記本遮住雙眼。
  
  「我拿去我房間吃,這樣你就看不到了,」克理說。「反正我的腳也讓我不舒服,我要躺下來邊看電視邊吃。晚安嘍。」
  
  「晚安。」柏軒與苔莉同聲說道。
  
  一會兒後,柏軒揭起苔莉仍蓋在臉上的筆記本一角。「他離開了,你可以出來了。」
  
  她微笑著,放下筆記本歎了口氣。「啊,至少這件事解決了。」
  
  「是啊。」他往後在她身邊的沙發上坐好,轉頭說:「幫我個忙好嗎?」
  
  「什麼事?」苔莉疑問地看著他。
  
  他露齒一笑。「不要問下一個災難會是什麼。我現在已經受夠了,謝謝。而且這甚至不是我的婚禮呢。」他搖著頭。「在這些麻煩後,婚禮那天最好不要出任何差錯。」他笑了。「真不知道凱蒂和路森這六個月是怎麼過的,我才經歷一星期已經筋疲力竭了。」
  
  「我知道。」苔莉也笑了。「過去幾天是有點緊張。當我排定假期飛過來的時候,真的以為我只需握著凱蒂的手、幫最後一點小忙,比如跑跑腿什麼的。我沒有想到要經手這些大事情,像為車子重做所有的紙花,和選擇新的外燴商。」
  
  她搖著頭,傾前盯著雪薇雅美食家的甜點抽屜。他們每一種都嘗過一點,但額外的那一份都沒有動過。苔莉在短暫地思考後選擇了奶油鬆糕,再抓起一根湯匙沉進沙發裡。
  
  柏軒看她舀起一大匙鬆糕時,搖搖頭。「沒想到吃了幾個小時之後,你還吃得下。」
  
  「話是沒錯,」她又吃下另一匙。「但那只是東吃一口、西嘗一口。」
  
  「也對。」
  
  苔莉挖進盤底,想舀出底部的海綿蛋糕。她完成這工程,吃了一大口後發出滿足的聲音,然後注意到她的指關節在挖點心時沾到了一些鮮奶油。想都沒想,她反手舔掉它。
  
  「而且,」她又說。「這是甜點啊,總是有空間容得下它的。你也該吃一些。」
  
  「嗯。」
  
  柏軒只是看著她。苔莉突然有點不自在,但試著不予理會,挖著下一口海綿蛋糕。再次地,她手指又沾上了鮮奶油。當她把手反過來要抬到嘴邊時,他捉住它、拉到他的嘴邊。他舔了她的指關節。
  
  苔莉無法動彈,對突然穿身而過的震顫驚愕地眨了眨眼。當柏軒放開她的手,她清了清喉嚨,低下頭,強迫注意力回到鬆糕上。在些微的猶豫後,她舀起另一匙鬆糕。她沒有注意到她的手突然開始顫抖,直到一塊蛋奶凍跌出湯匙,滑經下巴掉到喉嚨下面的胸前。
  
  苔莉困窘地低聲咕噥,把湯匙放到餐盤裡,先擦掉下巴的蛋奶凍然後再去擦胸前的。柏軒再度捉住她的手,將它移開。他的眼睛與她短暫對視,然後他傾前用舌頭輕巧快速地畫過她的下巴,移除她失措的證據。再低下頭來到她胸前做出同樣的舉動,好整以暇地在那塊蛋奶凍沾到的地方以他的舌頭畫著圈圈,以確定吃得一點都不剩。
  
  當他抬起頭,苔莉只是看著他。她的心臟在胸膛裡像個低音鼓怦怦捶擊,而身體則正經歷一場突如其來的混亂。她希望他吻她。
  
  像是回應她的願望,他低下頭替她實現,她自口中逸出一聲小小的歎息。他有鮮奶油的味道,而鮮奶油的滋味因為是他而更加美好了。
  
  甜點的盤子在她的手中抖動,柏軒抬起頭先救下盤子;然後他將湯匙取走,又在甜點裡挖出一匙櫻桃、蛋奶凍和鮮奶油。苔莉以為他會吃下去,但他卻將湯匙伸出來。可惜的是,他行動的同時苔莉也正好抬起緊張的手想要從臉上撥去一綹散落的髮絲。他們的手在半空中相撞,湯匙被撞落,櫻桃、蛋奶凍及奶油濺到她的胸前。
  
  「糟了。」他們瞪著無心造成的錯誤,一整匙的鬆糕落在她右邊胸前的弧線上,現正緩慢地下滑,消失在她白色上衣的領口下。
  
  「看來你是對的。」柏軒突然說道。
  
  「什麼?」苔莉的聲音微微顫抖。「什麼是對的?」
  
  他刻意降低的嗓音粗啞而性感。「總是有空間容得下甜點。」
  
  他的注視往上移至她的臉上,在那裡停留了一會兒,讓她有機會阻止他即將要做的事。但是苔莉只是注視著,她的心臟瘋狂地跳動,在她胸腔裡像顆乒乓球一樣劇烈地來回。他不可能是指……他不會的。
  
  他會。
  
  他低下頭,降到她的領口開始舐洗所有看得到的甜點痕跡。然後他解開襯衫最上面的扣子,將她的領口更往下扯開,繼續清潔的舉動。
  
  當他的舌伸進她的乳房之間,無從抑止的細細呻吟從她的雙唇中逸出,且在這行動結束時,明顯地感到失望,陷入困惑與渴求的巨大疼痛裡。但是,讓她大為驚愕地,他甚至沒有看她,而是改舀起另一匙的櫻桃和蛋奶凍,將它滑送進他的嘴裡。
  
  她沉默地觀看鬆糕在他嘴裡蠕動,目光在她現已敞開的領口與他的臉之間來回。他的臉添上思考的神情。然後他吞下食物,舀起另一匙甜點舉到她的嘴邊。
  
  苔莉猶豫了一下才張開嘴,讓他把甜點送進嘴裡。他等著,看著她不自在地咀嚼與吞嚥;然後他再舀起更多美味的甜點。
  
  按理說,如果他們現在要共享這道甜點,這一匙應該是他的,所以當柏軒沒有吃下,反而將湯匙移向苔莉時,她很驚訝。但讓她更驚訝的,是他在中途停頓,蓄意地將甜點倒在她的胸前。
  
  苔莉驚訝地抽氣、坐直,卻只是讓黏糊糊的混合物更快地向下滑落到她左邊的乳房。「你是故意的!」
  
  柏軒露齒而笑。「它在你身上時更好吃。」他簡要地說,然後傾身向前吻住她。驚愕被愉悅取代。他的舌頭伸出,在她的雙唇間滑動,不到一會兒她連有鬆糕在胸前往下滴都忘了。
  
  然而柏軒沒有忘。片刻後,他的嘴唇沿著她的下巴降至喉嚨,快速地往下滑到她滿是甜點的乳溝,費了很多工夫專心清除他造成的混亂。
  
  苔莉的雙手在他幹活的時候滑進他的頭髮裡,當他的舌沿著白色的蕾絲胸罩邊緣處滑動時,她屏住呼吸。不知怎地,她的上衣有更多的扣子被解開,敞開的上衣讓他唯一的阻礙只有那一小片蕾絲。但是胸罩並沒有阻止柏軒。他的舌再度深入她雙乳間的凹處,跟隨食物的痕跡並加以清除。
  
  確定已沒有任何鬆糕可舔,他再度直起身體,拿起甜點盤開始挖下一匙。苔莉癱在沙發上,驚訝地瞪著他。他該不會——當他完成舀取的動作時,她連忙不再多想,且迅速隱藏她的表情。他傾前將湯匙按在她的嘴邊。
  
  「怎麼了?」他以完全正常的聲調問道,剛才做的事似乎完全沒有影響。
  
  「沒事。」察覺她的聲音高到近乎尖叫,她張嘴接受了食物——避免他再多問。
  
  苔莉咀嚼吞下了甜點,然後等待並觀看柏軒小心翼翼地舀起櫻桃、蛋奶凍與海綿蛋糕。他非常專注,以十足的謹慎與專心執行這項差事。但他沒有將食物舉到自己嘴邊,而是將它伸到她面前,停下動作朝她揚起一道眉毛,像是請求許可。苔莉咬著嘴唇回瞪他,不想拒絕,但也無法同意。
  
  他微笑著翻過湯匙,將食物倒在她赤裸的肌膚上。苔莉吸了口氣,看著色彩鮮艷的混合物順著她的肌膚滑落。它沒有落在她的領口,因為這次他將甜點倒在胸罩的下方,現正滑下她的腹部朝牛仔褲的腰帶流去。
  
  「你需要衝個澡了,」他帶著歉意地評論,轉身放下盤子和湯匙。「但是我很感激你對我的進食之樂所做的犧牲。」他轉回來時又說。
  
  他看向她的臉,視線再也無法離開。她的臉就像她的天性一樣坦誠且表情豐富,而他可以在她的臉上讀到相互矛盾的諸多感情:興奮與期待、不安與恐懼。柏軒的整顆心朝她飛奔而去。他想要安慰她,告訴她一切都會很美好。所要發生的事會是完美的。但是當他進一步料想即將來臨的事情時,他自己也有些不安。他不只是從苔莉的肌膚上吃掉甜點;他希望與她做愛。鬆糕事件只是他欲取得優勢的手段。
  
  決定出對兩人都最好的方式,用做的應該比說的容易,他再度親吻她。苔莉一開始仍然沒有反應,可能仍在與恐懼對抗。但她隨即伸臂環住他的肩表示接受。他將舌頭滑入她的嘴內,嘗到了櫻桃、奶油與她的味道。這種組合讓他欣然低喃。鬆糕的味道由她身上嘗起來真的比用堅硬冰冷的湯匙更加美味,而在她口中的滋味則更棒。
  
  利用數分鐘安撫並重新築起他們的熱情後,柏軒的嘴小心翼翼地離開她,快速地從她的面頰突擊到耳朵。從那裡,他的唇從她的喉間順勢往下到了她的胸前。他在她胸前溫暖的幽谷做了短暫的停留,直到她在他身下拱起身體,發出愉悅的歎息。而後他移到地上來到她的雙腿之間,讓他可以更舒服地吃掉她肚子上的甜點。
  
  蛋奶凍和鮮奶油滑潤可口,他先舔掉甜點,然後舌頭畫的圈圈越來越大。苔莉腹部的肌肉開始跳動,呼吸加快成小小的喘息。在她更進一步地拱起,下意識地催促他沿著食物的痕跡再往下發展時,他抵著她的肌膚微笑,她小小的低語與呻吟讓他享受地閉上雙眼。
  
  她的反應是如此豐富且渾然天成,讓他正在做的事平添無限愉悅。他繼續跟著櫻桃流下的路徑來到她的肚臍。在那裡,柏軒迅速地將舌頭深入淺出那個小洞——一次、然後再一次——然後繼續沿著牛仔褲的腰帶邊緣滑動。
  
  苔莉悄聲發出呻吟,他張開眼睛往上看著那扭動的身體,覺得她性感得無法置信,即使她所有衣服都還在身上。她的上衣已經敞開,但是她的胸部仍得體地由蕾絲胸罩所遮住。這一點應該改變了。她已經準備妥當。他們兩人都是。
  
  他起身回到沙發上,將她拉進雙臂裡。當她張開嘴同時歡迎和佔有他時,他喜愛地感受著她的指甲刮過他的頭髮、把他抓近的方式。然後他開始進行交付給自己的任務,他把手滑進她的上衣裡,繞到她的背部去解開胸罩的鉤子。他發現要專心於這項任務並不簡單,當第一個、接著第二個鉤子鬆脫時他總算鬆了口氣。
  
  他的嘴並沒有離開她,只把手繞回身前將白色上衣自她的肩膀推下。她在衣服被拉下手臂時發出讓他擔心的抗議,但隨即自行甩掉袖子、迅速回過雙手擁抱著他。
  
  柏軒放下心來,將注意力回到蕾絲胸罩。他沒再干擾她,僅只推開柔軟的罩杯讓她的雙峰如成熟的果實落進他的手掌。那溫暖與柔軟、還有來自她喉嚨深處的呻吟,令他愉悅地合上雙眼。她的手指在他的髮中收緊,因這愛撫而弓起身體,讓人疼痛地扯住他的頭髮,但他一點也不在意。是他如此影響了她。是他讓她打抖、發顫、呻吟並叫出聲音,他還想要引發更多反應。
  
  不理她失望的呻吟,他放開她的雙峰,抓住肩帶將胸罩扯下來。他必須中斷他們的吻才能做到,那一小片布料立刻被扔到一邊。她的乳房渾圓飽滿,肉桂色的乳尖現已傲然挺立,正渴求他的注意。柏軒回應它們的呼喚,低下頭含住一顆堅硬的小核。
  
  他的腦子充滿所有他想要對她做的事,而這只是開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6:26

  第十二章
  
  柏軒低下頭將一隻乳尖含入溫暖濕潤的口中,聽到一聲呻吟。她感覺那靈活的舌摩弄著突起的點,加以緊壓又開始吸吮。她的頭在沙發背上扭動,不願承認所有的感受,然而突如其來的愉悅攻擊使得她猛地挺直。
  
  她已經太久不曾有這樣的感覺,即使稍微類似的也沒有,所有正在疼痛的肌肉已許久不曾這樣使用。她不確定是否應付得來,開始時的親吻已讓她難以招架,至於這個——這是一種折磨,一種愉悅的痛楚。
  
  她那已在他發中的手指如爪子般抓著他,同時發出低聲的懇求,柏軒終於放開她。
  
  「怎麼了,寶貝?」他的聲音裡有著關切與詢問。
  
  苔莉無助地看著他,既希望他停手,又不想要那種事發生。事實上,她真的想要他繼續。但她已經太久沒做,不確定該如何取悅他;而苔莉是如此地想要讓他愉快。這需要成為類似疼痛的渴望。柏軒給了她如此強烈的歡愉,她也想要投桃報李。
  
  「和……和毅安在一起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她終於無助地說出。「我怕——」
  
  「噓。」他的表情軟化下來,把她拉進懷裡,他的手以安撫的動作愛撫她的背部。「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我不會傷害你,我不會做任何你不想要的事。」
  
  苔莉因他的話而往後,她的雙眼睜大。「我知道你不會。我的意思是——我也想取悅你。」她衝口而出。
  
  柏軒的眼中出現驚訝。他捧著她的臉,只是看著她許久,才鄭重地說:「苔莉,你只需要存在、做你自己,我就很高興。」
  
  「但是——」
  
  他伸出一根手指壓在她的嘴上,搖搖頭。「這次讓我取悅你。我要你放心享受,只做感覺起來很好的和你想做的。」
  
  「但是我想——」她想隔著他的手指說話,□他再次搖頭。
  
  「你總是想取悅其他的人。這次交換一下,讓我來取悅你。那是我想做的事。」
  
  苔莉不認為自己經得起再多的請求,但她沒再爭執。當柏軒重新吻她的時候,她強迫自己放鬆,只去感覺他嘴唇的柔軟,他在她舌尖上的滋味,還有這些全部加起來的愉悅。
  
  很快地,這種享受抹去她所有的不安。苔莉呻吟著,兩手滑向柏軒的肩膀,抓著那裡的衣料朝他拱起身子。這個動作讓她的雙峰摩擦著他的毛衣,刺痛感飛快地竄過身體,急促地將她推向稍早所經歷的狂熱。苔莉喜歡這種感覺,她貼得更近,再度磨蹭著毛衣,讓敏感的乳尖擦弄著毛料。
  
  柏軒嚙咬著她的下唇,再一路滑到她的耳朵,輕輕咬住她的耳垂,抓著雙乳的手則罩住它們,拇指來回在它們敏感的尖端上拂弄。
  
  她在他口中呻吟,那聲音彷彿低聲的咆哮,對他的渴望是如此強烈,幾乎是一種肉體上的疼痛。如果苔莉之前曾有如此這般的感受,她也記不得了。她非常確定毅安從未對她造成如此的影響。如果她知道這些年來她失去的是這種讓人飄飄欲仙、興奮又不顧一切的感受,她或許不會避免感情方面的牽扯。
  
  「柏軒。」苔莉知道她的聲音反映出她所感受的渴求。她不在乎。她是真的需要他。她想要他。就是現在。如果提出請求能得償所願,她會開口。如果不能,苔莉覺得她會加倍要求。
  
  「噓,」柏軒在她耳邊輕聲低語,他的雙手在她背後溫和地愛撫。「沒問題的。我們有一整晚的時間,我們擁有全世界的時間。」
  
  苔莉呻吟著,在他懷裡不安地欠動。他不明白:她不在乎他們是否有一整晚的時間,她現在就想要他。現在。
  
  這使她用牙齒輕咬他的下巴,指甲戳進他的毛衣裡刺到他的肩膀。這兩個動作都不是想要製造過多的痛楚來引起注意,但它們的確造成了疼痛;他抽身盯著她,表情有點吃驚。「苔莉寶貝,怎麼回事?」他問道。
  
  「我需要你,」她以哀訴的口氣說道。「拜託。」
  
  讓她放心的是,她未加修飾的坦承讓柏軒的眼中閃現慾望。他的手拉她向前,情勢急轉直下,之前的溫柔轉為專橫,舌頭伴以猛然出閘的激情刺入她的口中,來自他雙唇的壓力讓她的向後仰。至此苔莉才明白他的熱情更甚於她的,只是他一直克制著,也許是不想嚇到她。
  
  似乎她對他的影響也如同他對她的一樣深。當他徹底探索她口中每一處縫隙與角落時,她不再思考,迷失於正在發生的事情裡。
  
  他溫暖的手由胸前向下漫遊到她的腹部,苔莉的肌肉時而跳動時而收緊,感覺到他正忙著解開她的牛仔褲。他漸往下方移動,她於是放開他的頭髮轉而抓住他的毛衣,有力地向上拉扯。
  
  柏軒很有默契地起來一下讓她將毛衣脫掉,她立刻將張開的手掌放到他美麗、寬闊的胸前,手指在柔軟的鬈毛間移動時快樂地發出歎息。她輕輕地愛撫他,間歇地以指尖輕掠過他小而緊繃的乳頭。
  
  柏軒任由她逗弄了一會兒,然後捉住她的手。他先舉起一隻、然後另一隻,放到他的嘴邊,分別吻了兩手的掌心,然後捉住她的上臂。他轉過她的身軀讓她橫躺在沙發上,然後落在她身上,一隻膝蓋滑進她的腿間。苔莉感覺到他的大腿壓著她的中心地帶,急切地想要迎上這不經意的愛撫。他接著將小腹擠進她的雙腿之間,某處的堅硬是無法被誤認的。那如石般的堅硬,正與他的舌頭做上下搭配的推刺。
  
  感覺到冷空氣觸到她的下腹部,苔莉才察覺到他的手在兩人之間忙著。拉鏈向下滑動,柏軒的手也跟著它,滑過那裡的肌膚和她的內褲。
  她抽了口氣,差點咬到他的舌頭,她全身的肌肉不住地收緊又放鬆。在他的手往下移動時她的心狂跳。當他終於隔著薄薄的白色蕾絲內褲罩住她的女性部位時,她劇烈地震了一下,更為分開雙腿想容納他。
  
  柏軒花了點時間輕輕嚙咬吸吮她的下唇,然後中斷親吻,坐到沙發邊緣,雙眼看著她,同時抓緊她的牛仔褲將它拉下。
  
  驟然察覺她的雙峰赤裸,苔莉害羞地抬起手臂抱在胸前。柏軒對這羞怯的表現露出微笑,但他沒有停手。她的牛仔褲很快就加入地板上的衣服堆。她的內褲也跟著被丟在地上。
  
  苔莉完全赤裸了,毫無遮掩又脆弱呈現在他眼前。他也很認真的看。坐在那裡好似許久,他的眼睛搜索著他已經碰觸過的地方、品嚐過的地方。苔莉僵硬地躺著,咬著嘴唇希望他不要再看下去了。希望他會親吻她。希望他沒有穿著長褲。嗯,如果他也是赤裸的,應該會比較好。她才剛有這個念頭他就伸手握住她的手。苔莉猶豫了一下,放開手臂將右手放到他手中。
  
  柏軒將她拉成坐姿,然後如先前一般跪在她雙腿之間。她的腹部現在並沒有鬆糕,但讓他有興趣的不是她的肚子。當他促她雙腿分得更開、他的頭往下低垂的時候,她的眼睛因震驚而睜大。
  
  「柏——」她梗住的抗議在他將臉埋入她的大腿之間時突然消失。苔莉抽搐、靜止,她的身體往上拱起離開了沙發。在困窘、震驚還有第一波猛然而來的歡愉中拉鋸,她想要求他停下來,但她似乎已經失去了聲音。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舌頭。或是腦袋。此時她唯一能確定還存在的就是他正忙著的地方,她的每一個細胞突然都朝那個部位集中,所有的思緒都在柏軒正在對她所做的事。
  
  發現疼痛在胸腔增加,她這才意識到已有一段時間沒有呼吸。她吐出憋住的氣,又猛吸另一口,察覺到自己簡直就是在喘息,但她不是很在乎。她什麼都不在乎,就算外頭已到世界末日她也不會去注意。她的注意力完全在柏軒正對她所做的事,還有他所增築的張力。
  
  張力變得幾乎無法忍受。他所造成的混亂與愉悅的痛楚,彷彿已無法承受。苔莉想要他住手卻又需要他繼續,她的動作反映出她的困惑。她開始扭動雙腿試圖逃離,卻也同時向上弓起索求注意。
  
  柏軒控制著情勢,只穩穩地抓住她,繼續讓她因需求而瘋狂,讓她跳起來抵住他。
  
  「拜託!」苔莉狂野地扭動,叫出似嫌太大的興奮叫聲。羞窘竄身而過,伴之而來的還有對文生或克理可能會聽到聲音、跑出來查看的恐懼。不想要發生那樣的事情,她轉過頭緊咬住沙發墊。這舉動無法讓她停止呻吟,但讓聲音被蒙住讓人聽不清楚。
  
  正當她認為無法繼續承受時,苔莉感覺柏軒把一根手指滑進她體內,讓壓力更加逼人。她崩潰了,身體痙攣的同時也悶在沙發裡喊了出來。在他持續的動作時,一波接一波的狂喜浪潮向她襲來。這些浪潮又急又重地擊進她的身軀,一波接一波,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啜泣地得到釋放。直到這個地步柏軒才抬起頭。移上沙發,把她抱進懷裡後挪躺在沙發上,溫柔地抱著因激情的餘波而打顫的她。
  
  苔莉也回抱他,感到驚異與感激,但因剛才的經歷耗盡了氣力而讓她無法提供回報。她動也不動地躺著,柏軒則吻著她合上的雙眼、她的鼻尖還有她的唇。他的吻開頭是溫柔、安撫的,然後變得更加需索,儘管筋疲力盡苔莉發現自己仍在回應。
  
  當他的手握住她的乳峰,她歎著氣依偎上去。當他的手往下再次探進她雙腿之間時,她的熱情就像從未滿足似的再度甦醒。她在他的口中呻吟,雙腿像迎向陽光的花朵般張開。
  
  柏軒發出呻吟,往後退。「我想要你。」他抵著她的面頰低聲說。
  
  「好。」苔莉伸手在兩人之間隔著他的長褲找到了他的男性部位。她握緊他、以手掌在他的長物上撫摸時,他的堅硬抵著她的手指。她把手滑向他斜紋褲的扣子上,在一陣摸索之後,柏軒提供了協助。不一會兒,他的長褲解開了。
  
  苔莉抓著腰帶盡力往下拉扯,一當他的男性象徵從他的衣物中跳出來,堅硬而沉重的落在她的小腹上時,她停下了動作。忘了要把他的長褲脫下,她把他握在手中。
  
  柏軒抽氣,然後再度攫住她的嘴,近乎野蠻地吻著她,同時向她的手掌挺進。接下來他的手擠入兩人之間推開她的手,自行往下移。她感覺他來到她的入口前刺探,然後把自己導入她體內一些,在她因被撐開的感覺發出呻吟時停下了動作。
  
  苔莉動了動;柏軒抽出,又挺回去一點,然後又抽出。他像是在挑逗她,用她以為能得到卻又無法得到的方式逗弄她。她轉過頭以無聲的需索咬著他的下巴,在他身後的手則用指甲戳著他,同時向前拱起,想強迫他完全進入。
  
  這種操縱,讓他邊喘邊笑。他既奪回她的唇也給出她想要的,他的舌深深刺入她的口中,同時終於完全地進入她的體內。
  
  苔莉叫了出來。那是她想要也需要的,但這又似乎太多了。當他抽出時她幾乎鬆一口氣。幾乎。但當他離開的那一刻,她已想要他再一次的充滿。幸好,柏軒決定結束挑逗,幾乎是立即再次向前衝刺。然後他一次又一次地抽出、插入。
  
  苔莉的手放開他的臀部,移到他的背上,她的指甲不自覺地掐進他的肌膚向上往他的肩膀刮去。需求再次築起,張力上揚,她正往他曾給過她的解放蹣跚而去,她想要再次擁有;必須再次擁有。
  
  隨著情慾增壓,低吟自她的喉嚨裡發出。她想扭動頭部,但被柏軒一手扣住。他的吻愈來愈堅決,同時他一再地衝進她的體內,直到苔莉在他身下僵住,她的雙眼突睜,情慾的釋放激烈地撞進、竄過她的身體。那一刻來臨時,柏軒呻吟地離開她的嘴,頭向後仰。他最後一次衝刺,將她打抖的身體釘在沙發上,在她的熾熱裡完全解放了自己。
  
  「你還好嗎?」片刻後他問道。
  
  苔莉慵懶地動了動,眨眨眼後睜開。她抬起頭瞧著柏軒。她幾乎沒有察覺到他落在她身上,然後挪動兩人讓他們變換姿勢。他現在仰躺在沙發上,而她則像個破布娃娃似地癱在他的胸前。
  
  「還好,謝謝你。」她說道,她的聲音沙啞刺耳。
  
  柏軒因這客氣的字句微笑,抬起一隻手撥開她臉上的頭髮。「那麼,我沒有太粗魯吧?」
  
  苔莉搖搖頭,察覺到她的臉上出現了羞窘的紅色。實際討論他們方才做過的事令人惶恐。但這未免可笑,她想。他們只是做了人們所知最親密的行為,而她竟覺得不好意思討論?
  
  柏軒微抬起頭在她唇上印了個吻,然後拉下她的頭靠到他胸前,只是繼續抱著她。他的手在她背上安撫地摩挲,愛撫著柔軟的肌膚。她覺得自己的眼簾下垂,然後他低語:「謝謝你。」
  
  苔莉眨了眨眼睜開雙眸,拾起頭來看著他。「謝什麼?」
  
  「這一切,」他簡單地說。「你給了我此生所經歷過最大的歡愉。」
  
  她發出自嘲甚或有點困窘的輕笑。「我又沒做什麼,你包辦了一切。是我該說,謝謝你。」苔莉笨拙地結束這句子。
  
  柏軒微笑,撩弄她的頭髮,然後將她拉起來讓他們的唇可以碰到。
  
  讓她大為羞窘的是,他的唇一掃過她的嘴,苔莉就感到身體再度刺痛起來,無從阻止那來自喉嚨深處的呻吟。她的困窘在柏軒也開始硬挺時消失,看來她不是唯一慾火未盡的人。
  
  感覺到他對懷中女人的需要再度被喚起,柏軒差點呻吟起來。他不可能再次準備好了吧,但他是的。苔莉只需抵著他移動就可以再次喚醒他的熱情,他不記得曾如此渴望任何人。即使蕎芬也無法只滿足地低吟幾聲就能煽起他的慾望。她稍早前抵著他挪動的方式,她的呻吟、叫喊、抓搔都串成一氣,將他的興奮提高到無法承受的程度。現在這情形又再度發生,他的身體以前所未有的活力甦醒過來。
  
  他讓苔莉移到他身上,促她分開雙腿跨坐在他身上。他想現在就進入她,讓她溫暖的濕潤地緊緊地環著他、向下包覆他的硬長,但他擔心進展太快。苔莉說得很清楚,她自丈夫過世後不曾跟任何人在一起,柏軒不希望讓她一下子承受過多而酸疼。不幸的是,他的身體並沒有那麼理性,他的小腹自行移動,朝上磨弄著她。
  
  苔莉立刻在他的口中呻吟,往後碾磨。她滑過兩人之間腫脹的男性部位。察覺到她和他一樣興奮,停下來反而殘忍。他這次會避免佔有她,並不真正進入她而讓兩人都得到滿足;他的手找到了她的雙峰,開始溫柔地揉捏。
  
  苔莉在他口中抽氣,將手掌心貼在他的胸前,轉為坐在他身上。她的手覆住他的讓手指交纏,催促他更積極地愛撫她,同時她再度順著他的堅挺滑動。她的雙眼微合,頭部微微向上仰起,栗色的長髮沿著她的背部垂瀉,柏軒出神地看著閃過她臉上的各種情緒;歡愉、渴求、堅定,紛紛在她臉上出現。然後她睜開雙眼,那眼神他曾見過。在他以嘴取悅她的時候,相同的不確定與恐懼曾在她找到解放之前佔據她的臉。
  
  「請你。」這個詞有多種的涵義:請你取悅我,請你保護我,請你照顧我身體的需要。甚至是:請你愛我。
  
  「請你,」她又說了一次,語氣中多了一種無助的挫敗感。「我無法……」
  
  無法再克制自己,柏軒坐起來,讓她跨坐在他身上。違背先前的意圖,把自己導進她體內。她小小歎息一聲,抱住他的肩。柏軒以吻攫住那聲歎息,抓住她的臀部開始促著她移動,在兩人一起擺動時控制節奏,朝兩人都需要與渴求的釋放而去。
  
  苔莉突然將臉貼上他的面頰,在他耳邊喘著氣說:「柏軒。」
  
  他轉過頭,咬住她頸項的皮膚,感覺到牙齒伸了出來。她的血管在他唇間脈動。他幾乎咬了下去,幾乎將他的利牙刺入她柔嫩的肌膚裡飲用她的血液。這是一種下意識的動物本能,但他克制住它,將他的嘴扯開,強迫牙齒收回去。
  
  「柏軒。」她又呻吟出聲。他在兩人第一次做愛時就有咬下去的本能反應,想像貓科動物一般用他的牙定住她,但再次抗拒這種反應,而這種掙扎將他們的親吻轉變成懲罰。他從苔莉的反應得知,她也幾乎因需求而狂亂、拚命地想尋求釋放,處於瀕臨解放的邊緣卻又找不到滿足。
  
  柏軒感覺自己的釋放正逐漸到來,他伸手在兩人之間找到她興奮的中心點,狂熱地愛撫她,驅促她到達與他相同的終極解放。
  
  就在他認為再也無法承受更多時,苔莉向後仰發出勝利的呼喊。她的身體痙攣、緊緊地環住他;擠壓與釋放,然後再度收縮。柏軒鬆了口氣,在最後一次向上戳刺時將自己注入她體內。苔莉癱在他的胸前,任由他讓兩人移到沙發邊上。她的臉窩在他的頸間,似乎睡著了。或不省人事,他嘲弄地想著,因為她已完全不動。他抱著她坐在那裡,兩人的身體仍然處於結合狀態。但是她沒有甦醒的跡象,呼吸甚至變得更深沉,且愈來愈放鬆。這女人對這世界已一無所知。
  
  他在她睏倦地咕噥出聲、抵著他扭動時露出了微笑,小心翼翼地站起,從長褲裡踏出來,把苔莉更往上一些。甚至這樣都不能把她弄醒。她只是緊偎在他胸前,貼著他的肌膚發出咂嘴的聲音,若不是在吃東西就是在吻著某人。如果是後面一個選擇,他希望她是在吻他,他大步走過客廳。
  
  柏軒的確想過一絲不掛地在公寓裡走動是件冒險的事,而且手上還抱著同樣光溜溜的苔莉。但在客廳裡做愛其實更冒險,文生或克理隨時可能撞見他們。幸好他們運氣不錯,他只希望好運能持續下去。柏軒實在是過於筋疲力盡,她就更不用說了。他確實因為自己的需索把這可憐的女人給累壞了,他滿足地想著,儘管她的需索程度也旗鼓相當。
  
  一路走到主臥室,他沒碰上小文或克理。把苔莉安置在他的床上後,他快速走回客廳拿回兩人的衣物。柏軒知道如果其他人早上發現在客廳裡散落一地的證據而猜到發生了什麼事,她會非常尷尬。他想要避免她遭遇那些事。
  
  柏軒拿著衣物舉步要從客廳返回房間時聽到敲門聲,驚恐地抬起視線,發現克理站在走廊盡頭的主臥室外面,大聲地敲著門。怕這噪音會吵醒苔莉,柏軒快速過去想制止他再度敲門。他在最後一刻想起他手中抱著的衣物,察覺到苔莉的蕾絲胸罩剛好放在最上頭,他快速地把衣物塞到身後想隱藏這個會漏出馬腳的證據。
  
  「克埋!」這位仁兄舉起手要再度敲門時他低聲喊道。「你有什麼事嗎?」
  
  「呃,柏軒。」編輯先生轉過來張嘴要說話,然後注意到他的赤裸。他吐出一聲困惑的歎息。「你跟你哥哥是怎麼回事?你們長大的過程中,暑假都待在天體營或什麼的嗎?」
  
  柏軒低下頭瞧著自己,準備用衣物遮住自己的赤裸,但一眼就瞥見白色的蕾絲,趕快把它們又塞回背後。
  
  「別管那個,」他繃著臉說道。「你為什麼在——」他看看手錶,那是唯一還穿戴在他身上的東西。「清晨兩點鐘來敲我的門?」
  
  「噢。」這提醒了克理,他歎著氣茫然地揉著肚子。「我的肚子不太舒服,你有沒有胃藥或類似的藥物。我吃下去的那些雜燴好像有問題。」
  
  柏軒更加仔細地看著,發現他皮膚慘白且在發抖。然後他吸口氣,注意到克理呼吸裡所散發的苦味。「看來不只是不舒服,」他嚴肅地問道。「你吐過?」
  
  「吐了幾次。」編輯招認。
  
  「有腹痛或腹瀉的症狀嗎?」
  
  克理扭曲的面部表情算是回答,柏軒點點頭。「去穿衣服。」他說完指示,經過他身邊往自己的房門走去。
  
  「你才是沒穿衣服的人。」克理冷冷地指出這一點。
  
  「而你是要去醫院的人,」柏軒解釋得更清楚。他看著編輯身上顯然是因為他要離開房間到走廊才穿上的四角內褲和汗衫。「去換上你出門要穿的衣服。」
  
  「我不需要去醫院。」克理抗議。
  
  柏軒揚起一道眉毛。「克理,你的症狀像是食物中毒。以你最近這一串的倒楣運,還有才兩小時你已這副慘狀,我猜情況只可能更嚴重。去穿衣服吧。」
  
  編輯低聲抱怨,轉身往他的房間走回去。柏軒等他進了房間,才打開自己的房門溜進去,發現苔莉站在門口附近並沒有太驚訝。床上的被單像南洋紗麗裙裹在她身上,她臉上有著擔憂。克理的敲門聲顯然吵醒了她,也聽到了大部分的對話。
  
  也好,省下了叫醒她解釋情況的時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7:00

  第十三章
  
  「食物中毒。」
  
  「嗯。」柏軒嚴肅地點頭。
  
  「該死的食物中毒,」文生的口氣中有著不敢置信和厭惡。「這傢伙是個活動災難。我的天,他已在一星期內送醫三次了吧?」
  
  苔莉在她的座位上醒來,看著她兩側的男士。「真的只有一個星期嗎?」
  
  文生皺著眉頭。「難道不是嗎?凱蒂上星期五帶他來到公寓,今天又是星期五了。星期五的凌晨。」他對著候診區牆上的時鐘大皺其眉。
  
  苔莉隨著他的視線看到現在是清晨四點,的確很早。但顯然仍是星期五的清晨了。她來紐約一個星期了。只有一星期,多麼奇特。她認識柏軒僅僅只是一個星期前的事,卻像是過了一輩子。很難去想過去她的生命中沒有他的日子是怎樣過來的。他已在她的思緒裡深深地著了根,好像他一直在那裡,或至少一直是屬於那裡的。
  
  「食物中毒,」文生再次搖著頭。「這傢伙是如何活到這個歲數的?他絕對活不到三十歲。」
  
  「我想他已經三十歲了。」苔莉說道。
  
  「有嗎?」柏軒問道。
  
  苔莉猶豫了一下。凱蒂曾在去年秋天寫給她的電子郵件裡提過這位編輯和他的年紀,那時正好是他的生日。但她現在不確定凱蒂說的是幾歲。「二十九或三十。」
  
  「好吧,他活不到三十五歲。」文生預言。
  
  苔莉微笑了。「凱蒂從沒提過他是意外纏身的人,或許只是一時運氣不佳吧。」
  
  「一時運氣不佳?」演員先生大笑。「苔莉,扭到腳踝或踢到腳趾才叫運氣不佳。這傢伙是個活動災難。」
  
  苔莉笑著說:「大概是那道雜燴讓他不舒服的吧。我們三個把外燴公司送來的所有餐點都嘗過,但每份都只吃一小口,克理是唯一每道菜都吃很多的人,尤其那道雜燴砂鍋。」
  
  「我們吃了鬆糕,或至少合吃了一份。」柏軒提醒她,他的聲音降低到一種親暱的聲調。
  
  苔莉羞紅了臉,他的話讓昨晚的記憶湧上心頭。
  
  「但你說得對,克理是唯一把雜燴吃掉的人。」柏軒點個頭。「你不喜歡那道菜。」
  
  「而你說過不喜歡那道菜裡的某些東西。」她提醒他。
  
  「是啊,沙門氏桿菌。那是你不喜歡,而你不想要的。」文生指指他又指指她。然後他的目光轉回忙碌的急診室,不耐煩地看了一眼。「你想他們還要留他多久?」
  
  柏軒疲倦地搖頭。「希望不要太久,我好想睡一下。」
  
  「是啊,我也希望。我想為這週末的旅行儲備精力。」
  
  苔莉驚訝地轉頭面對文生。「什麼旅行?」
  
  「我下午要離開,回加州度週末,」他告訴她。「我想念那些獵物。」
  
  「哦?」柏軒感興趣地問。「她叫什麼名字?」
  
  「我只說獵物,跟女人無關。」文生指出。
  
  「哦。」柏軒咧嘴笑了,又問:「她叫什麼名字?」
  
  他的堂弟猶豫了一下,嘴巴扭出不高興的線條,終於讓步地低聲說:「你不認識的人。」
  
  柏軒正要張口,但在他能追問之前,一位身穿白色外衣的女人打開候診區的門。「殷柏軒?」她朝四周瞧了瞧。
  
  他馬上站起來走過去。苔莉和文生看著兩人交談,然後他隨著那女人走進某扇門內。
  
  文生坐直了一些看著她。「你想那會是怎樣的狀況?」
  
  苔莉搖頭,但看起來不像是好事。狀況好的話,會有一個蒼白虛弱但已經恢復的克理從裡頭走出來,準備返回公寓。
  
  他們繼續等待。隨著時間過去,苔莉發現她的視線在候診區打轉,這是她若和他們說話就能避免的,他們可以讓她不去注意自己正置身何處。她想要分神。陪克理來的第一趟比較容易,因為一切都在驚慌狀態。當他們到達醫院的時候,編輯因為呼吸困難臉色幾乎泛青,他們則忙著回答醫生的問題。然後文生、柏軒和苔莉被推出去,在走廊上等待。他們當時並沒有等很久,而且苔莉太過擔心克理的病情,不曾留意她身在何處。
  
  今晚不一樣。雖然編輯先生病得像狗一樣,但病情應不足以致命。沒有事情能讓她分神。
  
  苔莉痛恨醫院,醫院代表著疾病與死亡。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在醫院嚥下最後一口氣,而那全都像夢魘一般必須親自承受。她只能無肋地看著他們受盡折磨與屈辱,拖延許久仍然死亡。她深吸一口氣以舒緩堆積的壓力,那充塞在她鼻間的氣味讓她快速地吐了氣、閉上雙眼。所有的醫院看起來、聞起來都一樣。
  
  「他來了。」
  
  文生的話使她抬起視線,如釋重負地看著柏軒向他們走來。
  
  「他們要留他住院一個晚上。」他在文生和苔莉起身時宣佈。
  
  「情況很嚴重嗎?」她不安地問道。
  
  「倒也不是,他嚴重脫水,正在打點滴,但他們說他應該還好。只是他這一星期飽受創傷,他們覺得將他留在這裡確定他康復會比較好。」
  「喔。」苔莉說。聽起來不算太嚴重,甚至很合理。
  
  「就這樣?我們要離開了嗎?」文生問道。「或者還要簽署文件什麼的?」
  
  「我們可以離開了。」捉住苔莉的手,柏軒轉身朝門口走去。
  
  他們靜靜地走向車子。這是漫長的一夜,而他們都累壞了。她被克理的敲門聲吵醒前只小睡了幾分鐘,但那是不夠的。柏軒曾要她留在家裡睡覺,但苔莉知道他們回來前她不會睡;去醫院踱步也不怎麼有趣,但更少她會知道情況而不是獨自在公寓裡擔憂。
  
  但文生堅持也要一起去醫院時,苔莉有些驚訝。當克理又大吐一場後仍然只穿著四角褲和汗衫出來,說他很難過無法去醫院,睡一下說不定就會好一些。柏軒發了脾氣,因此吵醒了文生。知道情況後,他馬上決定加入前往醫院的行列。苔莉認為不管他對編輯的不幸遭遇有諸多意見,他和他們一樣擔心。
  
  苔莉打著呵欠滑進賓士車的前座,在柏軒幫她關上為她拉開的車門時低聲道謝。他是如此體貼,她昏昏欲睡地歎口氣想著,看著他坐進駕駛盤後方啟動車子。英俊、體貼、性感又聰明。
  
  她合上雙眼,柏軒還在倒車她已開始打盹。等她再度張開眼睛,他們正開進殷氏企業的地下停車場。她努力想要醒來,但好像總在昏睡狀態,當柏軒出現在她身邊、摟著她走向電梯時她滿懷感激。讓苔莉更感激的是當她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後,他乾脆把她橫抱而起。
  
  「她累壞了,」她聽到文生評論。「你對這可憐的女孩做了什麼?」
  
  柏軒或許回答了但苔莉沒有聽見,她蜷在他的胸前再度打盹入睡。
  
  「到了,寶貝。」
  
  柏軒輕柔的聲音只讓苔莉稍微清醒,知道他把她放到某個柔軟的東西上面,而且他現在正在解開她的襯衫。她勉強抬起眼簾看著他彎身在她的上方,表情很專注。她想坐起來幫忙,但她似乎筋疲力竭而無法動彈,陷於半睡眠狀態,任由他脫去上衣、移去她為了陪他們去醫院而穿上的內衣,然後是牛仔褲和內褲。全部的過程中他都輕聲地安撫她。
  
  「好了。」他說。
  
  他拉起被子蓋住她時,苔莉只輕歎一聲蜷進涼爽清新的被單,就立即沉入睡眠裡。
  
  床上的頂篷是黑色的。
  
  苔莉睡眼惺忪的瞪著它,為什麼?她的房間全用玫瑰色和藍色系,床上的頂篷是綴有星星的深藍色,總是在她醒來時讓她露出微笑。在她身邊傳來充滿睡意的囈語,接著有一隻手臂纏上她的腰,立即給了苔莉答案。
  
  柏軒。她不是在自己的房間;他們從醫院回來時他一定把她帶到了主臥室的床上。她當時太累而沒有注意,晚上發生的事已讓她耗盡力氣。
  
  苔莉閉上雙眼,昨晚的記憶以讓人刺痛的清晰潮湧而來。昨晚就像是……她吁出一口歎息。她從未有過那樣的體驗,激情、飢渴與需求,她不只想要柏軒,她是迫切地渴望他。她的皮膚、嘴唇、全身上下都不顧一切地為他發疼,即使是現在,這種感覺仍讓她蜷起腳趾。
  
  柏軒在睡夢中歎息,翻身離開,抽走了他的手臂。苔莉利用這機會從床上離開,她需要時間獨處與思考。事情的進行如此快速,時間又過得這麼快,她的種種情緒正以令人害怕的速度堆築。她只是需要一點呼吸的空間,思索已發生的事,還有接下來要怎麼做。
  
  如果有接下來,苔莉想著,從地板上拿起她的衣物,朝主臥室那扇通往客用浴室的門走去。當然,她對這件事的確能有選擇:她可以讓她跟柏軒昨晚開始的「韻事」繼續下去,或者結束。「韻事」聽起來有點低下,它通常暗示的是已婚人士,但這男人和她都沒有婚姻。但是,她並不想停止。
  
  她歎息一聲,打開淋浴噴頭,調整水溫,然後站到水花下方。熱水直灑而下,打在她的頭上和肩上,苔莉緩慢地轉身,熱水按摩她的背部、側面、胸部還有其他地方,她愉悅地發出歎息。最後,她停下緩慢的旋轉,再度讓背部迎上噴灑的水花。
  
  不,這根本沒有選擇,她伸手拿香皂的時候這麼想著。閉上雙眼,苔莉仰起頭讓前晚的時光掠過心田。她拿起香皂滑過肌膚……柏軒的溫柔、他的熱情、他的親吻、他的身體衝入她的體內……這些都一一滑過她的心底。
  
  她對自己的腳趾在淋浴間的磁磚地板上蜷起,還有當她的手滑動香皂時,蔓延開來、揮之不去的刺痛感,並未有絲毫的驚訝。只要想到她跟柏軒所做的、她所感覺的,都讓她渴望重溫那些體驗。有誰會放棄體驗更多的機會?或放棄自她抵達紐約後所經歷的那些充滿笑聲與喜悅的體驗?
  
  她做不到,而她也願意承認。但她也知道這是心的冒險,這是最大的問題。與柏軒相處的每一刻都讓苔莉更加接近愛上他。他是特別的。她從未遇過像他這樣的人,而她知道未來也不會再有。這就像柏軒是為她個人而生的,來到這個世間好讓她找到。當他們在一起時,永遠有說不完的話,喜愛或不喜愛許多相同的事物,在危機中合作無間——至於昨晚,他可曾找到和她一樣的歡愉,及爆發性的感覺……
  
  苔莉睜開眼睛,轉個方向讓熱水沖去身上的泡沫。柏軒昨晚和她一樣得到那麼多的歡愉嗎?有可能,但對他來說也許一向都是如此。或許她太缺乏經驗,所以只有她才覺得如此新奇及具爆炸性。她和毅安過去是那麼年輕與急切,充滿青年人的自私,大都只顧自己而沒有想到對方。
  
  答案似乎很簡單。如果她只能在結束,或是只要她能就繼續享樂,她當然會選擇繼續。即使這段關係只能維持兩個星期——現在只有一星期了。當它結束、她回到家裡,她可能會傷痛欲絕,但是,喔,想想她會有多麼美好的回憶!
  
  她決定了,既然時間有限,她會立即開始製造更多的回憶,苔莉關上水龍頭,推開淋浴間的門,走出來站到蓬鬆的玫瑰色浴室踏墊上。
  
  她抓起小毛巾,包住潮濕的頭髮,再抓一條大毛巾包住自己。她往前走,卻因看見柏軒站在敞開的浴室門口而停下。他完全赤裸而且毫無任何的不自在,他美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我醒來發現你不在。」他簡單說道。他邁步向前,伸臂環住她,將她拉到他的胸前,低下他的頭。苔莉以為他要吻她。但他只是將鼻子塞進她的頸間磨蹭,吸取她的氣息。「你聞起來像桃子。」他舔著她的頸項。「香到讓人想吃下去。」
  
  「我用了有桃子香味的肥皂。」她低語,雙眼逐漸合上。
  
  她微微揚起頭,朝他展露頸項,棺軒順勢一路輕啃到她的耳朵。苔莉呻吟打顫,抬起一手插進他的髮中。她將他抵在原處,轉過臉直到兩人的唇瓣相遇。柏軒馬上接受這個奉獻,飢渴地吻著她。
  
  她察覺他伸手越過她,模糊地聽見水流聲。理智被激情所遮蔽,她甚至沒有察覺他催著她後退,感覺到水流衝擊她的背部時嚇了一跳。
  
  「我也需要衝個澡。陪我一下吧?」他的手指輕輕滑下她的胸部,抓住她已經濕透的毛巾將它拉開,扔在地上。
  
  「你幫我洗背,我也幫你洗,」他提出建議,舉步縮近距離,一隻手從她身後向下移動愛撫著她,促著她靠上來。
  
  如果她曾懷疑他的動機,現下在她腹部推擠的硬物飛快地澄清她的疑慮。苔莉感到嘴唇緩慢地彎起一個微笑,然後她移動身軀貼著他摩擦。「但是我已經洗過了。」她提出異議。
  
  「再洗一次有什麼關係?」柏軒鄭重地說。「乾淨與濕潤永遠受人歡迎。」
  
  一手在她胸前游移、罩住它們,苔莉在他的另一隻手潛進她雙腿之間時抽了口氣。
  
  「說的也是,乾淨與濕潤永遠受人歡迎。」就在他的嘴再度攫住她之前她輕聲呢喃。
  
  柏軒小心翼翼地從床上離開,盡量不去吵醒苔莉。她過去幾天都沒有充足的睡眠,昨夜又因為跑了一趟醫院睡得特別少。如果不是對血液的需求讓他醒來,他也仍會在床上。
  
  柏軒在床邊跪下,打開藏在床底下的冰箱。他拿起一袋血液,緩緩站起看看苔莉是不是仍然在睡。如果不是真的這麼需要,他不會冒險從房間裡拿血袋,而他辦公室冰箱裡面的也沒了。他應該在冰箱裡放更多補給,但他連連忘記。近來他的心思全在苔莉身上。
  
  確定她仍然睡著,柏軒抓起床尾的睡袍,把血袋放進它的口袋裡,一邊穿上睡袍一邊躡手躡腳地走到臥室門口。他溜到走廊上小心地關上房門,才以正常的速度走向廚房。他通常就著血袋喝下去,但這就像直接拿起紙盒喝牛奶。用杯子喝還是比較好吧,只要苔莉安然睡著就沒有問題。
  
  柏軒拿起一隻啤酒杯,倒進袋中大部分的血,舉杯大口喝下的同時,廚房的門被打開,文生走了進來。柏軒吃了一驚,猛然轉身,杯中的液體濺了出來。
  
  「你醒了呀。」他的堂弟驚訝地說。
  
  「是的。」柏軒咒罵了一句放下杯子,抓過一張紙巾,彎下身去擦拭地上的血液。他又另外抓了一張紙巾擦掉濺在胸前的血跡。
  
  「我沒想到你起床了,我聽見這裡有人走動時……」文生聳聳肩。「苔莉呢?」
  
  「還在睡。」
  
  「在你的還是她的床上?」
  
  柏軒不理堂弟的問題,直起身體包好沾了血的紙巾丟進水槽下方的垃圾桶。這實在不關他的事。文生已經知道太多了。他曾目睹他與蕎芬令人羞辱的經驗,而現在柏軒第二次墜入情網時他又在場。他不是真心愛過蕎芬,那其實比較像是一時的迷戀,他現在看清了。開始在乎苔莉讓柏軒看清事實。他對蕎芬的感情,比起他和苔莉所享有的熱情和情趣,實在不值一提。這也意味當她像蕎芬那樣拒絕他時,會更深地傷到他。而文生又再度見證這個結果。
  
  「我不會樂於見到這個結果,不會比當時更樂意,柏軒,」文生平靜地說,明顯地讀取了他的思緒。「此外,我不覺得這次會有相同的結局。苔莉不是蕎芬。」
  
  柏軒惱怒地移動,拿起裝著血液的杯子喝了一些濃稠的液體。他真的必須記住要更加守住自己的思緒。苔莉對他的情緒造成的影響讓他嚴重地分了神,而她甚至不曾試圖影響他,他就已經讓自己的想法公開到任何人都看得見。
  
  「苔莉不一樣,她不會有蕎芬的反應。」文生堅持。
  
  「你怎麼知道?」柏軒知道他好像在生氣,但他的語調其實是為了掩飾正在內心生起的希望。他想要相信他的堂弟是正確的,但他害怕。
  
  「時代不同了。蕎芬認為你是怪物,令人憎惡的東西。苔莉是現代女性,有足夠的智慧瞭解其中科學的一面,」文生爭辯。「而且想想加入我們她可以得到的好處。青春與美貌永駐、永遠強壯健康,只有少數人才會放棄那些。」
  
  「她還是有拒絕的可能,」柏軒爭論。「不是每個人都想長生不老。」
  
  「沒錯,」演員先生同意。「她也許不會接受。所以何必冒險呢?放棄她,然後把她忘了吧。」
  
  柏軒看了他一眼,一切盡在眼神中。
  
  「不想這麼做,是嗎?哈!」文生彎起一道眉毛。「那麼我猜你會冒這個險了?我們所過的每一天、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在冒險。你真的願意放棄這段感情,或者完全避開它好免除未來可能出現的痛苦?那痛苦也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生。」
  
  答案非常簡單:不會。即使他想放棄,也無法心甘情願地放手。她就像是毒品,而他早已毒癮纏身;他持續地渴望苔莉能滿足他。不,他不會放棄她的。他知道這個事實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現在感受到的,值得往後必須付出的任何代價。但那並不代表眼前的事不讓人煩惱。
  
  「哇,該死了,」文生已讀到柏軒的思緒。「你根本不需要我說服你嘛,如果你已經知道你該怎麼做了,幹麼還讓我囉唆這一堆?」
  
  「我喜歡談她,」柏軒聳聳肩。「我最喜歡的是跟她在一起,其次則是談論她。而且吊你的胃口很好玩。」
  
  文生發出厭惡的聲音朝門口走去。「我要滾蛋了。」
  
  「你幾時再回來?」柏軒跟著他走到大門口等電梯。
  
  「星期天深夜或星期一早上。」他在電梯抵達,兩扇門滑開時動了動一邊的眉毛。「你知道這其間的意義吧?」
  
  「不知道。什麼意義?」柏軒好奇地問。
  
  「這整個週末、整層公寓都是你——還有苔莉的喔。」文生踏進電梯裡。「你可以跟她在任何房間做愛,不論是白天或晚上,也不用擔心她叫得有多大聲。她的確叫得很大聲,」他轉身按一樓的按鈕時補上一句。「你一定是做對了一些事。」
  
  柏軒咧嘴而笑。
  
  「哇,你甚聖可以跟她在電梯裡做呢。」文生在電梯門開始合上時聳動著他的眉毛。「也許可以把它錄下來,留給後代子孫觀摩。」
  
  柏軒無從得知文生怎會想到那個點子,電梯已經閉上。但他不會對苔莉那樣做的……除非她知道而且也願意。他們可以錄成影片留到以後看還可以……他對這個主意搖搖頭,太冒險了。
  
  他不想讓苔莉的私人影片在外面傳開。如果出了錯,帶子流落出去怎麼辦?但他現在可以和她在公寓裡的任何房間做愛了。他們已經在客廳的沙發上做過,但他們還沒在吧檯上試過……或者撞球檯,還有地板。接下來還有廚房,在按摩浴缸裡泡一泡也不錯。他們當然可以那樣做,因為按摩浴缸就在主臥室,但……
  
  發覺自己站在大門口幻想而非正在實踐這項行動,柏軒搖了個頭。他朝走廊前進要到臥室去,卻發現仍拿著已喝乾的玻璃杯而轉了個方向。他急忙進到廚房把杯子快速洗淨。
  
  苔莉把另一朵尚可接受的紙花扔進正確的箱子裡,伸個懶腰站起來。時近傍晚,而柏軒仍未起床。他今天已經醒來兩次。第一次是跟著她走進淋浴間的時候,然後是中午時他爬進被窩以她所能想像最美好的方式喚醒她。
  
  他將手滑過她的身體時告訴她,文生這週末不在,表示只有他們兩人在公寓裡。苔莉對他的雀躍之情發笑,然後他又說出所有他想和她做愛的房間與地點。接下來當事情開始認真進行時她止住了笑意,事情的進行如火如荼。這男人在床上真是個精力充沛的發電機,沒有人能將她的熱情誘發到這種地步。
  
  不管他偉大的計劃如何,他們終究沒能離開床上。他們並不需要地點的額外刺激來增添興奮,他們在主臥室就進行得相當好了。應該是吧?
  
  在那之後,她在他懷中入睡。她在一小時前醒來後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間,又衝了一次澡後出來搜尋食物。她拿著一碗麥片走進辦公室,想利用等他起床的同時做些紙花。然而這男人睡得夠久了,也許她該用他的方式叫醒他,苔莉微微笑著想道。
  
  決定這是個好主意,苔莉把裝面紙盒的袋子放回文生前晚擺放的地方,拿起吃完麥片的空碗到廚房去,沖洗後放在一旁滴水。然後她朝臥室走去。
  
  柏軒仍睡得不省人事。苔莉悄悄地接近大床,凝視著他的臉。他是一個可愛的男人,睡著或清醒時都討人喜歡。他那些橫七豎八的頭髮,令人想要幫他順一順。苔莉也想親吻他的唇,它們在睡眠中看起來是如此柔軟和放鬆。
  
  她在床邊停住,終於快速的脫下衣服來到柏軒身邊。她在他身邊又猶豫了一下,不確定該從哪裡下手。苔莉稍早是在他的親吻與愛撫中醒來,但他只在她的身上嬉戲。
  
  決定學習他的招數,她小心地把毯子和床單從他身上拉開。天啊,這男人好看極了。她花了點時間享受這個畫面,然後才開始行動。親吻和愛撫,她提醒自己。但從哪裡開始呢?他的每個地方都那麼可愛。
  
  看來,胸膛是個好起點,她靠近些,開始在他胸肌印下許多小吻。她用一手撐住自己,另一手輕輕滑過他腹部平坦的肌肉。柏軒在她的手下呻吟挪動,但仍然沒醒過來。苔莉讓手往下經過他的肚臍,然後在他靜止前沿著他的髖骨印下輕柔的吻,這讓她知道他已經醒了。
  
  啊,他身體的某一處在她親吻愛撫到他的肚臍之前就已經硬挺了,但苔莉知道他那時還未清醒。但現在他醒了。
  
  「苔莉。」她不理會這聲輕吼,也不管放到她肩上要她往上移動的手。她已下定決心不被干擾。
  
  當然,那是在她到達主要目標之前,這時她擔心她會做不好。她好久沒有這樣做了。但這事實也只讓苔莉猶豫了片刻;畢竟只有一個方法能知道答案,那就是:做了再說吧。這好像巳成為他倆關係的座右銘……
  
  反正,如果她做得不好,永遠可以甜甜地道個歉,然後上網去找該如何改善的文章。網路有包羅萬象的指導,一定也會有這方面的文章,可惜她事先沒有想到。但是呢,苔莉想道,後見之明通常非常正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7:38

  第十四章
  
  這女人真是專業級的,柏軒神遊地想著,而且不確定該感激或對這其中的涵義有所警覺。但他決定現在先握緊床單,別只因為苔莉把他含入口中兩分鐘就達到高潮而毀了一世英名。
  
  她的舌頭在做什麼?他全身發熱地想。天哪,她去哪裡學來這一套?如何——
  
  「噢!」他大聲呻吟,然後咬住下唇止住第二聲,但這回是失望的,因為她停下正在做的事抬起頭來看著他。
  
  「我弄痛你了嗎?」她不確定地問。
  
  「弄痛?」他的聲音不自然地提高,並覺得呼吸困難。「沒有。」他搖著頭。
  
  她看似放了心,低下頭再次用雙唇包住他,但在進一步動作前停下。她再次抬起頭。「我有沒有做錯?」
  
  柏軒眨眨眼。她難道不知道嗎?她已經要讓他發狂了!「一點也沒有錯。」他迅速回答,知道想太多只會讓歡愉遲遲不到。
  
  他告訴自己不能再發出聲音,她低頭把他再納入口中時,他幾乎因感到如釋重負而嗚咽。她的嘴是如此甜蜜、溫暖與濕潤。她擁有如此性感的嘴唇,飽滿而豐腴;而她的舌……
  
  在她用舌頭做了讓他全身打顫的事情時,他忍不住又發出了聲音。該死的,她又——又停了?
  
  「我真的沒有傷到你嗎?」苔莉擔心地解釋:「你好像很痛。」
  
  他呻吟了嗎?沒有,一定沒有,但是他可能大叫了。而那顯然那也擾亂了她。不能叫,他堅定地下令。或許他最好把枕頭塞在嘴裡——
  
  發覺苔莉仍在等待答案,但是他記不得問題是什麼。他簡短地自我爭論,要她重複或根據猜測而回答。看來猜測會比較快,答對的機會不論如何都是百分之五十,他衝口而出:「不。」
  
  她疑惑地偏著頭。「你不確定我有沒有傷到你?還是不痛?」
  
  「你沒傷到我,我也不痛。」他堅決地點頭。此時他真的無法思考,只想要苔莉用她甜蜜甘美的紅唇包住他的——
  
  「我其實沒有做對,是吧?」她歎著氣。「你只是太客氣才不說我做得很糟。」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驚慌地道。「如果你做得不好我會告訴你。我的意思是,你做得很好、非常好。就是……非常好。」他無助地重複。
  
  「真的嗎?」苔莉顯然比較高興了,她似乎如此急於得到讚美。「你只要告訴我,我會做的更好。」
  
  柏軒無助地看著她。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他?這是某種酷刑嗎?或是懲罰?是他之前沒讓她足夠愉快?或是他打鼾讓她睡不著?
  
  這未免想過頭了,柏軒暗罵自己。這是苔莉——甜美、有趣、可愛的苔莉,他不相信她有絲毫的壞心眼,她肯定也不會蓄意折磨他。意思是不管她讓他的雙腿顫抖、心臟狂跳、身體即將因歡愉而爆炸,她對她的所作所為其實毫無頭緒,她只是跟隨本能行事。
  
  而這女人的本能好到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怎麼做都對,」柏軒終於說。「怎麼做都很完美。」只要不停下來都很完美,他想著但沒說出口。她停下來也是因為關心他的狀況,這體貼與照顧讓人愉快。真的。他也絕對會很感激,但必須以後再感激,現在他只要她——
  
  「啊。」她再次把他含入口中時,他歎了口氣。然後立刻住口,生怕任何聲音都會讓她再度中斷。幸好,這沒發生。她的唇瓣繼續滑過他的勃起,舌尖像貓兒的尾巴刷過。然而柏軒決定還是不要冒險,他從床上抓起一個枕頭猛然蓋住嘴巴。
  
  現在絕不能出聲,他把牙齒陷進枕頭時向自己保證。他也許會被活活悶死,但他會安靜地死,而且臉上還會有微笑。
  
  也許吧。柏軒扯開枕頭抬起頭惱怒地瞧著她。她又停下來而且坐了起來,她的頭轉向臥室的房門。
  
  「你聽見了嗎?」她蹙著眉頭問道。
  
  「沒有。」他沒說他剛才用枕頭罩在臉上,很難聽到聲音或說話。
  
  「好像有人叫你。」她解釋道,把頭轉了回來。
  
  「這裡除了我們不會有別人。」柏軒提醒她,用上了他所謂的聖人的耐心。
  
  他的目光降到他的男性,它高昂地豎著,期待她的關照。它也呈現紅色,可能有點生氣沒有得到照料,至少不要這樣一再地中止。這也許是苔莉的技巧:把他帶到解放邊緣,停住,再重來。如果是這樣,那就太高明了,她會把他逼瘋。
  
  「苔莉?」他幾乎是在懇求。
  
  「喔,我很抱歉。」她朝他微笑然後又低下頭。柏軒看見她的紅唇分啟,然後……苔莉再度停住了,她的下顎在離他上方數寸驟然合上,她坐了起來。「這回你該聽到了吧?」
  
  他當然聽見了,有人正叫著他的名字。是一個女人。而有頂樓公寓鑰匙的只有少數幾人,柏軒知道那會是誰?他要殺了她。
  
  「大概是我母親。」他厭惡地把頭往後一仰。
  
  「你母親?」苔莉的聲音裡有不容置疑的震驚。
  
  柏軒抬頭看見她爬下床鋪。他遺憾地看著她套上牛仔褲,感興趣地注意到她在匆忙間忘了穿內褲。然後他的長褲落在臉上,苔莉把它扔給他。
  
  「快穿衣服,柏軒,」她嘶聲說道。「不能讓她看到我們這個樣子。」
  
  歎著氣,他放棄了要苔莉完成她起頭的事,在床上坐起來。但他沒有馬上開始穿衣服,而是看她笨拙地穿上胸罩。她的雙峰在她穿上蕾絲布料時抖動不已。他喜歡看她這樣抖動。
  
  「苔莉?」
  
  他們兩人都呆住了。這聲音愈來愈近,已經讓人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他母親。也好,柏軒散漫地想著;殺掉一個活了七百多年的女人會相當可惜。
  
  「是凱蒂!」苔莉叫了出來,但那並沒有讓人放鬆多少。但是呢,柏軒想像不論是誰朝臥室走過來,苔莉都會驚慌失措吧。被人如此逮到,或許已不像在他年輕時那麼丟臉,但總是非常尷尬。
  
  「我還以為你說這地方只有我們兩人!」她指責地嘶叫。「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他們要回來?」
  
  「過去這幾天的混亂讓我完全不記得這件事。」柏軒招認,消沉地從床上移開。他的勃起快速地降旗。
  
  「柏軒?」凱蒂的聲音現在就像大鐘一樣清楚,她已經接近房間了。是「他們」已經接近房間了,柏軒聽到路森說:「大概都出門去了。」
  
  柏軒動也不動,他的心思開始運作。如果他們躲在壁櫥裡或什麼的,凱蒂和路森會認為他們出去了,然後他和苔莉可以回到……他的目光發現苔莉已經穿上胸罩,她套上襯衫匆促地走向連接客用浴室的門。不,不行。他無法想像她會同意躲起來。她一路來此就是為了幫凱蒂準備婚禮,這也是他喜歡她的地方,他在她溜出房間時承認。她的忠誠與凡事都要做對,讓她如此與眾不同。
  
  真可惜,拍軒低頭看自己的時候難過地想道。他的勃起在有機會繼續時又開始升旗,但是在臥室房門被打開、凱蒂走進來時,又很快地被宣判了死刑。
  
  「我不敢相信你竟然忘了我們今天要回來。」凱蒂又說了一遍。這是當天很晚的時候。
  
  柏軒歎著氣,聳聳肩膀,他也不敢相信啊。但近來他是如此忙碌,應付著各式各樣繞著這對新人的婚禮所跳出的危機。外加發生在凱蒂的朋友克理身上的事件。可憐的傢伙。那位老兄在今天他們去探望時並沒有比較好。凱蒂一聽到那男人遭遇的災難時,就堅持他們全體都到醫院去。柏軒鼓勵他們自己去,但是沒有成功。到最後他們全都無精打采地去了醫院,而克理的狀況仍然不佳。
  
  「我很抱歉我們不在的時候你們得處理這麼多問題。」凱蒂說道。他們最後把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包括外燴的事。這件事很難瞞住,因為公寓裡堆滿了外燴店的手推車。她相當鎮定地聽完了消息,些許的慌張在聽完他們如何處理後也放鬆了下來。很高興知道她信任他們的品味。
  
  「不需要抱歉啊,我提早來就是為了要協助婚禮事宜的啊。」苔莉充滿感情地握住表妹的手。
  
  柏軒注意到這兩個女人很喜歡擁抱、碰觸和拍撫。這是好事,溫暖而且感人,但他也感覺到一絲嫉妒,希望自己是接受擁抱、碰觸和拍撫的人。但是自從凱蒂和路森回來之後,苔莉就和他保持距離。她甚至避免目光的接觸,那讓他感到困擾。他想要摟住她、向人宣稱她屬於他,但她似乎沒有相同的感覺。
  
  「什麼?」
  
  苔莉的驚叫拉回柏軒的注意力,他顯然錯過了重要的事情。她的樣子焦慮而不安,視線對上了他的,自從這對未婚夫妻出現,兩人就很少有這樣的交集。
  
  「喔,我想要我們的新婚之夜很特別,如果我們結婚前每天晚上膩在一起那就不特別了。所以我想分開一周會是個好主意。路森也同意了,婚禮之前他會住在這裡。」
  
  柏軒看了看哥哥,嘴唇好笑地揚起來。路森也許同意,但並不開心。事實上他的哥哥看起來很悲慘。但柏軒的興味卻因凱蒂的下一句話而消失了。
  「現在你可以來我的公寓住了,我們可以擁有女生時間。那一定會很好玩。」
  
  難怪苔莉會有那種表情,凱蒂要苔莉這星期搬去她的公寓。他完全不喜歡這個主意,事實上,他因為苔莉要離他那麼遠而被恐慌淹沒。他好不容易才把兩人的關係推進到目前的階段,若因此而功虧一簣就完了。
  
  「路森好像很淒慘。」苔莉評論道。
  
  「好像真有一點,」凱蒂大笑。她回到沙發,把一碗剛做好的爆米花放在兩人之間。「我在加州想要這樣做的時候,他就不是很贊成,但是他為了讓我高興又只好同意。」
  
  苔莉點頭,把一朵紙花投進裝合格成品的箱子裡。她們把面紙和細繩帶回凱蒂的住處。她們以此保持忙碌,而且這工作也急待完成。凱蒂不認為男士們能在無人督導的情況下完成這項工作。
  
  「晚餐時柏軒看起來也不太高興。」這是凱蒂的觀察,苔莉銳利地看她一眼。
  
  凱蒂宣佈新的居住安排後,他們外出用餐。剛在凱蒂建議的法國餐館落坐,柏軒就開始爭論苔莉應該繼續待在頂樓,首先他指出她在客房住得很習慣了,然後他又說頂樓公寓的空間比較大,而且舒適得多。他也試過各種藉口,甚至建議凱蒂搬進來而把路森留在她的住處,但是他終究沒能達到目的。
  
  但苔莉指出,她大老遠從英國飛來就是要待在凱蒂身邊協助婚禮事宜。之後,他就不再阻止已經無法避免的事,整頓飯的時間都安靜地坐著,面色嚴酷。苔莉從沒見過他這麼安靜,她懷念他的微笑和兩人間常常分享的談話。
  
  「難道不是嗎?」凱蒂拿話激她,將苔莉從思緒中拉了出來。
  
  「有嗎?」她溫和地反駁。「或許他也有點食物中毒的跡象,我們都吃過那道雜燴。」
  
  「嗯。」凱蒂的嘴唇嘲弄地抿起。「看來你的意思是不想說出你們之間的進展嘍。」
  
  苔莉沉默了一會兒。她展開另一朵紙花的花瓣,抬起視線。「他是個非常好的男人。」
  
  「是的,他是的。」凱蒂同意。
  
  「英俊。」
  
  「當然,殷家每個男人都是。當然啦,路森是最出色的一個,但是柏軒也很好看。」
  
  苔莉有不同看法,但她沒說。「他是如此的……」她望向天花板,搜尋著字眼。「特別。他開門的樣子,他替我點菜的方式,還有他是如此風趣,和聰明。而且迷人,當他吻我時——」她突然停下來眨了眨眼。「總而言之,他就是一個可愛的男人。」
  
  「你愛他!」凱蒂歡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們會像乾柴烈火一樣。哦,這真是太好了,苔莉!我們不但是表姊妹、最好的朋友,還可以成為妯娌——」
  
  「慢著,」苔莉驚喘著截斷她的話。「老天,我一星期前才認識他呢。」
  
  「那又如何?」凱蒂堅持己見地問道。「我認識路森不久就知道他是那個人。我們當然得解決許多事情才能在一起,但當你遇到正確的人,就會知道他是。而且你們兩個真的是天作之合,苔莉。」
  
  「不會吧。」她咕噥著,專心製作手中的紙花。她想要相信表妹的話,但又不敢提高希望。整理行李搬到凱蒂的公寓,是個可怕的打擊。苔莉只想坐在床邊為這個想法哭泣。她想陪表妹,又不願失去與柏軒共處的時間——失去親吻他的機會、與他做愛的機會,或是被他抱在懷裡的機會。這就像是讓她嘗到了天堂的滋味之後,又加以奪走。為追求這份感情而擔心時,苔莉已經知道它會結束,但她認為她有整整兩個星期的時間,毫無今天就得結束的準備,她心中的痛苦實在可怕極了。
  
  「這是真的,任何人都看得出他在乎你。他的眼睛幾乎沒有離開你,隨時注意著你的一舉一動。我確定他已經愛上你了,苔莉。」
  
  當她繼續低著頭不說話時,凱蒂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所有問題都會解決的,苔莉。相信我。在那之前你們之間有些事要先解決,但……」
  
  苔莉往上看,注意到凱蒂怔望著遠處的空間。她的眼中有某種憂慮,而且她咬著嘴唇。「有什麼事要先解決?」
  
  凱蒂的視線吃驚地移回來,她剛才顯然是失神了。她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專注地摺著面紙準備做另一朵花。「你很快會知道,不會有問題的。」
  
  「告訴我。」苔莉堅持,但凱蒂搖了搖頭。
  
  「我不能,那必須由他來告訴你。」
  
  苔莉無法移開視線,被不安所包挾。柏軒必須告訴她什麼?「他們必須解決」的事情是什麼?突然間,他會不會愛她已不像他們之間有一些秘密問題,那麼可怕。她就知道這段感情太過美好,不可能成真。
  
  「別愁眉苦臉的,」凱蒂笑道。「我們明天就會看到他們兩個了。」
  
  「是嗎?」苔莉忘了柏軒可能藏有的秘密,急切地看向凱蒂。
  
  「當然,明天是星期天啊。」
  
  苔莉眨眨眼,不知道這有什麼關聯。「星期天又怎樣?」
  
  「明天是婚禮采排,」凱蒂解釋,然後她皺起眉頭。「哦,也許我忘了提起,我沒預料到你會參加。但是現在你來了,就可以一起來參加采排和晚餐。路森和我會在采排後請大家吃晚餐。」
  
  苔莉快樂地點頭,低下頭繼續做花。明天就可以見到柏軒了!光想到能看見他就讓她一陣興奮,還有緊張。這段關係產生變化之後他們未曾真正談過。首先他們必須送克理到醫院,等他們回家她又因體力透支而睡著。然後今天柏軒又以如此美好的方式喚醒她,在那之後他們再度入睡,接下來她決定以相同的方法叫醒他,只是後來被凱蒂和路森打斷。
  
  他們一直沒有機會談話,而且苔莉發現自己跟凱蒂和路森相處時既焦慮又緊張。她感到不知所措,不知當著他們該如何和柏軒應對。他們現在是男女朋友嗎?在她這種年紀還能用這種稱呼嗎?她有權利在眾人面前碰觸柏軒、親吻他或擁抱他嗎?
  
  苔莉天性溫暖、喜歡與人親近,但她發現自己克制著,不敢對柏軒太過友好,至少當著凱蒂和路森的面時如此,因為她不知道他們處於哪一階段。而除非他明天有某些表示,否則她仍會覺得無所適從。如果柏軒用親切的吻和擁抱迎接她、用手臂環住她或拉著她的手,她也會熱情地回應。
  
  但他為何沒有在凱蒂跟路森一回來就那樣做呢?苔莉投入另一朵紙花一邊想。他曾在到美術館的那天公然地握著她的手,還親吻她。但那是在陌生人的面前。柏軒今早也握著她的手離開醫院,但那只是在文生面前。他沒在凱蒂和路森面前有過那樣的舉動。
  
  也許他不想讓他們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這很有可能。根據凱蒂在電話中聽到柏軒帶苔莉出去玩後的反應,如果苔莉和柏軒表示好感、顯露出「友誼」的進展,那女人有可能會開始計劃婚禮了。苔莉已經知道那種感覺和壓力,柏軒可能不願意承受,尤其來自於新的嫂嫂。特別是,如果他認為這段關係不算什麼。這是很可能的,畢竟他們認識只有一個星期。
  
  苔莉拾起細繩,量出一段。或許他們不該把兩人之間的事公開來,即使這並不是她的第一個選擇。她寧可誠實地表現自己,但她不想讓他感覺不自在。苔莉決定見機行事;如果柏軒用親吻或擁抱之類的方式歡迎她,苔莉也會同樣回應。球在他手上,他怎麼發、她就怎麼回吧。
  
  「謝了,老哥。」
  
  路森苦著一張臉。「我並不比你希望事情變成這樣。」
  
  「但是『你』同意了,而我連表示意見的機會都沒有,」柏軒抱怨著,拿著一杯鮮血繞過吧檯。這是苔莉去凱蒂家唯一的好處;他不用就著血袋喝血、在關著的門背後倉促就食。除此之外,毫無任何好處。他情願永遠吸血袋過日子,只要她能回來。他歎口氣。
  
  「哦?」路森好奇地瞧著他。「你們兩人進展如何?」
  
  柏軒蹙起眉頭,然後招認:「我不知道。」
  
  路森揚起眉毛。「你不知道?」
  
  他聳聳肩。「是啊,我不知道。」他歎著氣傾前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一隻手挫敗地扒過
  
  頭髮。「我以為事情進行得很順利。我的意思是,路森,你不會相信我們相處得有多好。甚至連我都不敢相信。所有的一切都如此完美、自然而輕鬆,我們總是在談話,接完另一個人的句子,我們就是……我不知道,一拍即合吧。就像她是為我而生似的。」
  
  路森咧嘴笑了。「聽來非常認真喔。」
  
  「沒錯。」他滿腹熱誠地點頭。「而每次我們親吻時?哇!」柏軒一個擊掌。「我從未體驗過這種性化學反應,而這真的不只是慾望。我的意思是,我總是想要她,但不只要性。我想要……」他停下來搜尋更能說清楚的字眼。「我想要給她歡愉,我想要在她得到愉悅時抱著她。我想要把她帶進我的身體、我的心裡,讓她永遠溫暖安全,永遠是我的一部分。」
  
  「是啊,我對凱蒂的感覺也是如此,」路森輕柔地說。「你有試著讀取她的心思嗎?」
  
  「有,但是我讀取不到。」
  
  「這聽起來就更好了。」
  
  「是啊。」
  
  「但是?」路森在柏軒歎息時發問。
  
  「但是我不知道她的感覺如何,」他的表情悲慘。「我只能假設她也有同樣的感覺,但是她在你們出現後幾乎不往我這裡看了。」
  
  「哦,我才不擔心這個呢。她大概只是太高興見到凱蒂了,她們相當親近,而除了上星期五凱蒂匆匆丟下克理、抓著我去開會的幾分鐘,她們已經有六個月沒見了。」路森安慰地拍拍弟弟的肩膀。「她們今晚會聊到沒有睡覺,把女生們要說的話全都說光。然後明天采排時,她又會對你無法自拔了。」
  
  柏軒點頭,但不怎麼相信這個預言。他瞭解苔莉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到凱蒂,但她今晚根本不看他。或許她對兩人之間的事後悔了?又或是不想讓凱蒂知情?也許她認為兩人的關係只是假期的一段韻事而想要保密,以避免來自於凱蒂的壓力。他真的不認為苔莉是那種人,他幾乎非常確定她不是,但他也從未預料到凱蒂和路森一出現她就避免碰觸他,或甚至不看他。
  
  看來他只能利用婚禮采排時來多觀察了。如果她看到他時的表現一如她熱情愉快的本性,那就是一切順利。但如果她的態度保留且避免視線接觸,事情就可能有了變化。但他或許應該尊重苔莉的決定,看她要把事情公開到怎樣的程度,而他願意盡量配合。
  
  柏軒個人希望苔莉會走過來握住他的手,或挽住他的手臂,甚至親吻他。他偏好最後一項,雖然他無法保證她如果那樣,他不會把她吻得昏頭轉向。但他並不真的擔心,畢竟他們在教堂裡。儘管如此,苔莉生性親切而熱情,如果她真如他所希望的那麼喜歡他,她會有熱情且明顯的表達方式,柏軒便也可以把心中的熱情公開出來。球在她手上,她怎麼發,他就怎麼回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8:01

  第十五章
  
  「柏軒在做什麼呀?」凱蒂問道。牧師剛說完最後的指點、祝他們晚安,走去跟婚禮策劃人說話。
  
  路森低頭看看她,然後隨著她的視線看到沉默且面色凝重地站在苔莉身邊的弟弟。「他站在那裡啊。」他說。
  
  「我當然看到了,那他為何不跟苔莉說話呢?」凱蒂惱怒地搖搖頭。「我們到達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對她微笑,只點了點頭。」
  
  「那又如何?她也一樣啊。」路森指出。
  
  「因為他是那樣表現的。苔莉不確定該如何面對他,她想根據他的問候如法炮製。他冷冷的,所以她也冷冷的。」
  
  「你讀了她的心思。」他雖然指責但口氣略帶看好戲的樣子。
  
  「那當然。苔莉就像閉緊嘴巴的蚌殼,我若不讀她的心思,完全無法明白這兩人之間是怎麼回事。」凱蒂不快樂地看著柏軒和她的表姊。「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抓住她親吻,那是她想要的。」
  
  「他大概也想這樣做,但我想柏軒認為依照昨天你和苔莉見面之後的行為,她可能不希望他這樣做吧。」路森解釋,發覺他也在觀察這一對情人裝出對方不存在的樣子。
  
  「什麼?」凱蒂看向他。「她昨天有什麼行為?那跟柏軒認為她不想讓他吻她,有什麼關係?」
  
  「喔,我們昨晚一到她就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你身上,完全不理他。」
  
  「而他就吃醋了?因為我?」凱蒂不敢置信地問。
  
  「不,不是吃醋。但柏軒說她幾乎不再看他,我想他是在擔心,擔心他也許只是……呃,你不在時苔莉用來打發時間的方式。」
  
  「噢,天哪,苔莉不是那種人。」
  
  「也許不是,但柏軒不知道啊!或至少他不能確定,他們認識只有一個星期。」路森瞇了瞇眼睛。「看,他們在談話了。也許他們會把事情弄清楚。」
  
  房間的另一頭,苔莉開口說:「我應該要謝謝你讓我住在頂樓的公寓。」她幾乎是絕望地說出這些話來,她緊張得要死。她跟凱蒂與送柏軒及路森來的車幾乎同時到達。雙方在人行道上碰頭,凱蒂和路森互相擁抱和親吻,好像他們分離了一輩子。苔莉面帶微笑看著他們,然後發現柏軒也看著他們。接下來,彷彿感受到她在看他,他轉了過來,像是期待她說些什麼地等了一會兒,然後他點頭低低說聲客氣的問候。
  
  苔莉覺得失望當頭罩下,但她盡力掩飾,也點頭回應。自此他們的表現就一直那樣,整場儀式綵排都拘謹而客氣。但苔莉曾逮到柏軒以一種飢渴的眼神瞧著她,但也迅速地掩飾起來,令她無法確定。
  
  「沒有必要謝我。我非常歡迎你住在我家,而且我喜歡你的陪伴。」苔莉細想他的話:我非常歡迎你住在我家,而且我喜歡你的陪伴。兩句話都是現在式,而不是「不管他們曾擁有什麼、都已經過去」的過去式。她不確定他們有過什麼,或者柏軒的感覺如何;這讓她真的希望兩人能有機會談個清楚。不確定感讓她如坐針氈。
  
  苔莉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不希望浪費時間猜測他人的想法和感覺。她喜歡把所有的牌都攤在桌上。那樣比較好,即使可能比較痛苦,至少這種方式可以避免誤會叢生。苔莉決定這件事也不例外;她想要知道自己的立場在哪裡。昨晚她認為等著看他想要怎麼做,是個聰明的對策;但現在他表現得如此客氣,讓她絲毫沒有頭緒,苔莉決定她必須找出答案。
  
  她做了一個深呼吸,轉向他有點唐突地說:「我喜歡你。我不知道你對我是什麼感覺,或我們做過的事對你有什麼意義,但是我喜歡你。如果這只是一段打發時間的遊戲,所以你不想要凱蒂或路森知道,我希望你明講。或者,如果——」
  
  苔莉開誠佈公的行動在柏軒突然捧住她的臉向前、用嘴堵住她的時候,驟然被打斷。她在他口中發出如釋重負的歎息,完全不管兩人正站在教堂的中央。他讓她一下子完全忘了任何事……當她抱住他的腰部時她只想到,這絕不只是打招呼式的親吻。
  
  「好了,你們兩個,該停下來了。牧師會開始緊張的。」
  
  柏軒因路森的話要結束這個吻,但不是馬上。他先是緩下力度,轉而輕啃苔莉的唇瓣。一次、兩次,而後才笑著抬起頭。
  
  「嗨。」他以苔莉見過最性感的笑容咧嘴笑道。
  
  她微笑起來,用手覆住仍捧著她雙頰的手。「嗨。」她輕聲說道。
  
  「喲,婚禮什麼時候要舉行啊?我有被邀請嗎?」克理發問。
  
  苔莉滿臉通紅轉過去瞪了編輯先生一眼。他今天才出院,剛好趕得上婚禮綵排。路森邀請克理當他的第三位男儐相,配合凱蒂的女儐相人數。亞堤和唐邁是另外兩位人選。柏軒當然是首席男儐相,而苔莉則是首席女儐相。凱蒂的姊妹、她的好友兼同事麗娜是她其他的女儐相。但僅有麗娜、苔莉、克理和柏軒參加采排,其他人要到週末才會出現。
  
  「兩位如果可以了,也許我們該去餐廳了。」路森不願編輯先生讓場面變得更尷尬。
  
  「沒問題,」柏軒同意。「路森,你跟凱蒂一道走,苔莉跟我。」
  他停下來,以可能是擔心的眼神看著克理和麗娜。「你們怎麼來的?」
  
  「我叫了車接送,」路森宣稱。「司機會送他們去餐廳,之後還會分別送他們回家。」
  
  苔莉驚訝地看著克理。「你可以回家了?」
  
  「是啊。」克理開心地笑。「他們昨晚上好油漆了,而那是最後的修復工程。今晚是我回家的第一晚。」
  
  「哦,太好了!」苔莉驚呼。「你一定很想回到自己的床上。」
  
  「的確。」編輯先生承認。
  
  「好了,大家出發吧。」凱蒂說道,指著教堂的大門。
  
  「聰明的想法。」知道車裡不會有閒雜人士,柏軒放鬆了許多。「來吧,寶貝。」
  
  苔莉因這親暱的稱呼紅了臉,被他促擁著往出口走去。他叫她寶貝,在所有人的面前!看來他完全不想隱瞞兩人的關係。天哪,這段感情如果出錯,她肯定會傷心透頂。
  
  這想法讓她的眉頭一皺,苔莉伸臂環住他的腰,專心跟上他的步伐。
  
  「昨晚我很想念你。」他們一坐進有司機的轎車後座,他立刻二話不說地把她拉進懷裡。然後他又補充:「當我不擔心的時候。」
  
  「擔心?」苔莉在他又想吻她時驚訝地退開。「你為什麼擔心?」
  
  他猶豫了一下。「喔,凱蒂跟路森回來後你似乎變了。我……」他聳聳肩膀。「只是在擔心也許你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的事情,或什麼的。」
  
  「噢,」她輕柔地說,然後露出微笑。「我也擔心你那麼想。」
  
  「幸好我們兩個人都錯了。」柏軒開口。在司機開始把車倒出停車處時吻了她。
  
  苔莉歎著氣偎入他懷中。一會兒過後,她輕笑著抓住他的手。它在她的腿上漫遊,想溜進她粉藍色的洋裝底下。
  
  「乖一點。」她抵著他的嘴低聲說,而且盡量說得很堅定。
  
  「我寧可壞一點。」他輕聲說道,嘴唇順著她的頸項而下。
  
  苔莉很在意司機的存在,硬生生吞下差點要從唇間逸出的呻吟。然而,被柏軒的話語和他正在做的事所帶起的興奮,正逐漸竄遍全身。只用了一個吻,柏軒已讓慾望在她體內舒展。她真慶幸自己把話說了出來。沉默也許是金,但良好的溝通卻是無價。
  
  苔莉真希望他們能跳過采排夜的晚餐,回到頂樓公寓快速地溫習他倆剛開始的基礎課程。這課程最好可以溫習得非常久,花個幾天應該不錯,但那當然不可能。當他們抵達餐廳,必須解開纏在彼此身上的手臂時,柏軒不是唯一遺憾地歎氣的人。
  
  「我們今晚應該不會有任何獨處的時間。」他滑出車外,扶著她的手協助她從車子裡出來。「但我們明天真的得聚在一塊開個會。」
  
  「開會?」苔莉充滿興趣地問道,她在路邊站好。
  
  「是啊,討論『單身最後派對』的事。」(譯註:stag and doe雄鹿與母鹿,男女雙方都參加的單身最後派對。)
  
  苔莉不解地眨眨眼。柏軒露出壞壞的笑容,說明他想做的不只是討論事情。但是他提到「單身最後派對」讓她想到,她忘了自己想為凱蒂辦一個新娘婚前派對。苔莉曾打算一抵達紐約就著手進行,在任何可能的時間舉辦。她知道這有點匆促,但人在英國很難打點事情,她希望凱蒂的朋友們能夠理解。但是,災難在她抵達後接踵而來,讓她全忘了。若有單身最後派對,新娘婚前派對就不必辦了。單身最後派對會更有趣,因為男士們可以到場,柏軒也可以出席。
  
  「是啊。我們必須見面討論,我去你的辦公室找你一起吃午餐。」她建議。
  
  「太好了。」柏軒又吻了她,然後他們走進餐廳。
  
  「你好。」苔莉在外辦公室的桌前停下,露出開心的笑容。「是曼笛嗎?我是苔莉。」
  
  「噢。」那位女士立刻站起來握住苔莉伸出的手。「辛小姐,很高興見到你。」
  
  「叫我苔莉,」她堅定說。「我更高興見到你。真是非常謝謝你協助我們處理花商跟外燴的事情,你真的太厲害了。」
  
  「噢。」曼笛紅著臉揮揮手表示那沒什麼。她繞過桌子走出來。「那沒什麼,我只是做好應該做的事。」
  
  秘書朝柏軒辦公室門前走去,並要苔莉跟著她。「殷先生說過你會來。中餐還沒送到,但他們很快就會來了。他也是,」她補充。曼笛打開房門讓苔莉進入。「他和三樓實驗室的研究人員有事,但中午會回來。他應該快到了,歡迎你在他的辦公室裡等他。」
  
  「是我提早到。」苔莉道著歉步入辦公室。她提早了十五分鐘。她並不是迫不及待或什麼,苔莉自嘲地想。她半小時前在大樓前面下了計程車,知道還早,她瀏覽了一下商店櫥窗、進星巴克喝了一杯冰飲才走回辦公大樓。
  
  「你請隨便坐,」曼笛說。「桌上有一些雜誌,書架上有書。如果你想要,落地櫃裡也有電視和音響。你等他的時候需要我幫你準備飲料嗎?」
  
  「噢。」苔莉合上張大的嘴巴,轉身朝秘書眨眨眼睛。「不用,謝謝你。」
  
  「好吧。」曼笛笑一笑。「喔,如果你改變主意,吧檯後方有冰箱,裡面有許多飲料,包括酒類飲品。你可以自己拿。如果你有其他需要就讓我知道,我在殷先生回來前都會在外面。」
  
  「謝謝你。」苔莉目送秘書步出房間關上房門,然後她又回頭再度對著辦公室瞠目結舌。天哪,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辦公室。柏軒的辦公室比她在英國的整座小屋更大。她張大雙眼,在往裡面走的時候環顧四周。一張巨大的辦公桌幾乎有雙人床那麼大,放在一整面擁有極佳都會視野的玻璃牆前方。角落那邊還有曼笛所指出的吧檯、一張皮沙發、兩張與之成套的椅子……
  
  辦公室的一半是單身漢的起居間,放著落地娛樂櫃和吧檯,另一半是辦公空間,備有辦公桌、電腦、傳真機、檔案櫃,還有一大張會議桌。
  
  「天哪。」苔莉喃喃自語,然後搖了搖頭。她不該這麼意外,畢竟頂樓公寓也讓人一見難忘。然而在這樣的辦公室裡工作?哇,她的辦公室若有這裡的一半、甚至四分之一舒適該有多好。她在大學裡的辦公室比衣櫃大不了多少,幾乎容不下辦公桌和訪客椅。
  
  苔莉移到柏軒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把手提包放在地上。她不安地坐了一會兒,站起來走到曼笛所指出的書架前面,很有興趣掃視書名,注意到柏軒的品味跟她差不多——如同大部分事物一樣。但她只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就這樣開始讀一本書似乎有點傻氣。她轉身離開,走到沙發前的茶几旁翻看桌上的雜誌。雜誌的選擇很多:女性雜誌、男性雜誌、商業雜誌、時尚雜誌,還有明星八卦雜誌。
  
  苔莉拿起一本女性雜誌坐進沙發裡,然後想起她的手提包。她起身拿回皮包,抬起頭看向吧檯,曼笛說過她可以自己動手。
  
  將雜誌放在茶几上,苔莉起身走到吧檯後方。有無數的酒瓶擺在一個三腳架上,後面牆上還有一面鏡子,看來幾乎是專業的酒吧。但她對酒類不感興趣,轉身打量吧檯後方的區域,注意到那裡有兩台冰箱,一大一小。苔莉試著要開小的可是發現它被鎖住了。她轉而試大冰箱,它應聲而開,裡面有各式各樣的飲料,果汁、汽水甚至牛奶。但是那裡也有兩瓶裝了透明液體的小藥水瓶。
  
  苔莉好奇地拿起小容器,她認得這種小瓶子。她看過很多——首先是她母親生病時,然後是毅安病逝前。它們是醫療用藥瓶,上面都有難懂的術語與醫學記號。
  
  苔莉將它們放回原處,困惑在她心中點燃。柏軒的冰箱裡為什麼會有藥瓶?她一下子就想到了答案。生化醫學實驗是他公司從事的項目之一,血庫、醫療研究還有醫學實驗都是殷氏企業的專業領域。曼笛剛才不也說柏軒正跟實驗室的人會面,這大概跟那有關吧。
  
  一定是這樣,苔莉將藥瓶放回冰箱然後端詳裡面的飲料。她選擇了健怡可樂,從吧檯下方拿起一隻玻璃杯把飲料倒進去,然後回到沙發那裡。想當然耳,苔莉忘了她的手提包放在那裡的地板旁,但還放得不夠旁邊。她絆到那該死的東西,往前跌去。
  
  她抓住了沙發沒讓自己跪倒在地上,但她必須放掉汽水才能做到。
  
  「真是的。」她瞪著地毯上的一攤液體立刻站起來,快速地轉身跑到吧檯後面找毛巾或抹布。她沒找到。苔莉走回房間,視線朝四周掃射落到對面牆上的一扇門。
  
  「但願它是一間浴室。」苔莉祈禱著往那方向匆匆而去。當她看到那的確是浴室時,差點如釋重負地叫出來。那裡有毛巾。昂貴、蓬鬆、柔軟的白毛巾,如果必要她願意買新的回來補。比起地毯,毀了毛巾是小事。
  
  「外燴商送午餐來了嗎,曼笛?」柏軒在走進外辦公室時問道,一邊鬆開領帶。他痛恨繫上這該死的東西,一有機會就想拿掉。
  
  「還沒到,老闆,但是苔——辛小姐提早到了。她在辦公室裡,老闆。」
  
  「她來了?」柏軒對這消息露出微笑。「如果她要你叫她苔莉,儘管這麼做,曼笛。不需要因為我的關係叫她辛小姐。」
  
  「是的,老闆。」他的秘書微笑了。「我馬上要出去吃午餐。我會把電話轉到接待人員的桌上讓她記下留言。」
  
  「麻煩你了,」他說。「午餐愉快。」
  
  「你也是,老闆。」
  
  柏軒等著曼笛拿起皮包離開辦公室後才開門,他所看到的景象讓他停在門口。苔莉四肢著地跪在地板上,深藍色裙子幾乎遮不住她的臀部,在她拿毛巾擦地板時還左搖右晃。他的進門並沒有驚動她。她正喃喃自語,沒聽見門開了。
  
  柏軒被眼前的景象搞得心神大亂,費了片刻才聽清楚正說些自我責備的話。他趕緊不再盯著她的臀部,悄悄關上房門,往前走去。「苔莉?發生什麼事了?」
  
  她靜止不動,轉頭看他後呻吟出聲。「哦,柏軒,我很抱歉自己這麼笨手笨腳。我絆到皮包跌倒了,把可樂灑在你美麗的地毯上。我——」
  
  「噓……沒關係的。」他打斷她的話上前扶起她的手臂要她站起來。
  
  「關係才大呢,你看看。我——」
  
  「那會被清掉的,」柏軒向她保證,拿開她的毛巾,看也不看地丟到弄髒的地方。「你跌倒時有沒有受傷?」
  
  「沒有。但是我——不知道可樂會不會留下污漬,我可不想毀了你的地毯。」
  
  「苔莉,那只是地毯,一項物品而已。東西是可以替換的,只有你沒事才是重要的。」
  
  「但是——」
  
  她的目光再度落到污漬上,他握住她的手臂要她離開沙發,往辦公桌那裡移去。「不用擔心那個。」柏軒又說一次,但他知道苔莉還是會擔心;那是她無法克制的。同他一樣,她生性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並操心其他的事。如果讓她有機會,她會堅持付錢清理或是更換地毯。但他不會讓她有那個機會。她對這件事的注意力需要被分散,如果他必須犧牲自己才能達成任務,他也很樂意。
  
  「你笑什麼?」苔莉問道。
  
  「我只是在想,該如何讓你分心,不再擔心地毯上的可樂。」
  
  「分心?」她似乎很困惑。
  
  「嗯,而且看來我必須犧牲自己。」
  
  苔莉對這宣稱還有他大言不慚的話眨了眨眼,然後她的嘴唇因開始覺得有趣而扯動。「是嗎?」
  
  柏軒對自己道賀,他的干擾產生作用了。他靠得更近,雙手放在她的腰部兩側。「對啊。如果必要,我還願意一路到底以完成任務。」
  
  「一路到底?」苔莉的心思果然被轉到他身上,而且似乎也覺得很有趣。
  
  「一路到底。」他傾前吻她耳前的面頰。
  
  「多麼無私的人啊。」她低語。他往她另一邊臉頰親去。
  
  「唔,」柏軒低語。「我一向就是這種人。」他的嘴覆上她的,苔莉張嘴,逸出小小的歎息,輕輕滑過他的唇瓣。他喜歡。柏軒喜愛她這樣歎息,還有她的呻吟。還有她欠動、拱起身體或抵著他扭動。他喜愛自己對她造成的影響,還有她對他屢試不爽的影響力。真是的,他根本就是愛她。
  
  這想法讓柏軒停下來。他愛苔莉。這是件美好的事情,如果她不像蕎芬那樣拒絕他。
  
  柏軒的靜止讓苔莉往後移。她眼帶詢問地□著他,對他的表情感到不解。他的表情看似痛苦。苔莉開始擔心,舉起手撫摸他的臉頰。「你還好嗎,柏軒?有什麼事嗎?」
  
  他眨眨眼,好像回了神或從沉思裡回復過來,但他只是再度親吻她。然而他不再溫柔誘哄,反而迫切且帶一點粗野。苔莉吃驚地往後退,抵到了桌子的邊緣。柏軒立即和緩了些許,但仍未停止。她也不想要他停。每個清醒時刻都跟他在一起了一個星期,這兩天讓人很難受。苔莉想念他,想念他的陪伴、他的笑聲、當他用手勢強調事情時的方式、他開玩笑時雙眼閃亮的樣子,以及每次看到她時臉上露出的笑容。她想念他們的談話,還有聽他說話。儘管只有兩天,感覺已經好像一輩子沒這樣在一起了,在彼此的懷裡,身軀貼緊對方,唇舌糾纏。
  
  柏軒將舌伸進她的嘴裡,苔莉熱切地品嚐它,雙臂在他頸後交握,朝他靠過去。他的雙手滑下她的背部,竟從後方捉住她的腿、把她抬到書桌上坐著。
  
  除去到餐廳的幾個夜晚,牛仔褲和輕便的上衣是她這趟旅行主要的穿著,但今天是例外。知道他們要在辦公室用餐,苔莉向凱蒂借了一條深藍色的裙子。她不想在衣著正式的殷氏員工間看起來太過邋遢。她也借了相搭配的藍色絲質襯衫。柏軒動手解開她的扣子。
  
  他真是解鈕扣的高手,苔莉在他心不在焉地解開最後一顆構得到的扣子、然後拉出襯衫解開剩下的幾顆時,自己也心不在焉地注意到。他隨即低頭看向他揭露出來的寶藏,手指輕滑過她乳房上方的曲線,和白色的緞質胸罩上緣。
  
  「真美。」他低喃著,苔莉往下看。細白圓潤的雙峰從白色的衣料裡聳起,兩邊被藍色的上衣邊緣襯托著。他隨即將上衣從她肩上推開,伸手到她身後解開她的胸罩。
  
  苔莉在他的手取代蕾絲罩杯時低吟一聲,在他的手開始移動時垂下眼簾往下看。她的呼吸愈來愈急促,終於朝他的襯衫伸出手去。她的動作較不嫻熟,也稍微被他正在做的事分了心,但她總算完成任務。她讓雙手滑過他的肌膚、繞到他的背後,他突然跪下輕舔而後吸吮她的乳尖。
  
  「柏軒。」她低語。她喜歡他對她做的事、他讓她感覺到的事,她喜愛他讓她大笑、讓她感到安全的方式。她愛他。
  
  這個想法令她大吃一驚,苔莉張開眼睛,視而不見地瞪著辦公室。她震驚的心靈緊抓著她的感覺不放,希望能加以理解。她愛柏軒嗎?
  
  這個問題在他推起裙子、沿著她的腿往上滑動時被拋諸腦後。他的手移動,滑進她的兩腿中間,嘴唇往上攫住她的。她發狂似地吻他,在他的手指滑進她內褲底下,她在他口中喘著氣,拱起了身軀。
  
  他的動作快得讓她昏眩,因需求而昏眩。他是怎麼做到的?但她立刻就不在乎了。他的一根手指滑了進去,且用拇指撥弄她興奮的核心,她差點從桌上跳下來,身體因為從那一小點所輻射出來的歡愉震動。她的頭往後仰,柏軒的嘴沿著她的喉嚨往下,手指則持續愛撫、刺激她。
  
  「柏軒,」她抓著他的肩膀坐直。「我需要你。」
  
  這就夠了。柏軒一把將她拉到桌子邊緣,同時拉開拉鏈。下一刻他已滑入她的體內。
  
  「噢!」苔莉在他充滿她時猛抽了一口氣,而後開始呻吟。
  
  柏軒轉頭用嘴接住她的下一聲呻吟,雙手滑到她的身下固定她,一邊撞回她的體內。苔莉的手插進他的頭髮裡面,無意識地拉扯著,同時她的嘴也開始做更多索求。然後她將兩腿環住他的臀部,死命不放。
  
  激情來得既快又猛,兩人都不願意也不能延遲歡愉的衝擊來到。它在幾分鐘內就結束了,他們同時叫喊出聲而後維持不動,虛弱地彼此依偎,並讓呼吸平復。
  
  「嗨,」柏軒在片刻之後低語。他讓身體的重量離開她,捧住她的臉輕吻額頭,而後是她因困惑而皺了皺的鼻子。「我剛才進門時忘了打招呼。」
  
  「我也忘了,」苔莉微喘地輕笑。「嗨。」
  
  柏軒的唇只是覆上她的,迅速地輕咬一下豐潤的下唇,這時敲門的聲音出現。他微微退開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當第二聲敲門聲響起時,他幽默地一笑。「看來我們的午餐來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8:33

  第十六章
  
  柏軒將書桌裡的冰箱開了鎖,把很重要的兩個小藥瓶放進去。他終於記得把它們帶回頂樓的公寓。自從苔莉星期一去找他,它們放在他的辦公室已經一個星期。那天早上正準備離開辦公室去見實驗室的研究人員時,傑姆交給他新的人工酵素要給文生試用。它們是為了治療迫使柏軒的堂弟和叔叔必須從活人身上覓食的最新嘗試。如果他們兩人可以像其他族人一樣以袋裝血液維生,日子會容易許多。每一份新血清通常都交由文生試用,傑姆知道他目前住在頂樓公寓,因此把血清交給柏軒。
  
  等這位科學家解釋完試用的注意事項:服用期間必須忍住、不能從活人身上覓食,每天必須做檢測看是否有效,以及有無任何副作用等等;柏軒跟實驗室人員的見面已經遲到了很多。他向傑姆道謝後,因為沒時間開鎖,只把小藥瓶放進沒上鎖的大冰箱裡,便匆忙趕去開會。
  
  那晚他回頂樓公寓時當然忘了那兩個小藥瓶。事實上,柏軒一再地忘記它們直到今天,但幸好他跟文生提過這件事。他的堂弟同意試用血清,並換食袋裝血液,可是他希望等到婚禮後的那一個星期才開始。他不想讓實驗妨礙他的戲劇排演,或是果真發生副作用時,碰上路森跟凱蒂的婚禮。
  
  柏軒瞭解。他跟傑姆確認過兩瓶血清到時仍然不會過期,但今晚終於記得把它們帶到樓上。他計劃把它們放在頂樓公寓辦公室的冰箱,直到交給文生服用。
  
  正事辦完,柏軒從已經補了貨的冰箱裡拿出一袋血。讓人感激的是,他至少記得完成這件事,雖然他也有點驚訝。他這一星期像個心思無法集中的少年,忙著設法擠出時間和苔莉碰面。只要凱蒂在家,苔莉就不肯單獨和他出去,她帶著歉意解釋既然她是為了在婚禮前陪表妹而來,就不該在凱蒂對即將來臨的婚禮如此興奮和緊張時拋下她不管。
  
  柏軒瞭解。而且他們不是沒有在一起,但那大都是傍晚,而且大多有凱蒂與路森在場。另一對也希望見到對方,但堅持兩人見面時要有伴護在旁邊。為了要讓他們的新婚之夜更為特別,凱蒂拒絕在那之前與路森單獨相處。而只要凱蒂和路森不能單獨相處,苔莉和柏軒也不能。這表示,他們若要單獨相處,必須是凱蒂上班和他自己也上班的時候。
  
  休一星期假之後,他因為試圖趕上被他丟下的工作進度而忙得不可開交。但他仍然設法每天找出一、兩個小時陪她,而且盡量去其他地方。在第一次的辦公室午餐過後,柏軒不希望讓她認為他對她只有「性趣」而已。但不知為何,不論他們去哪裡或他如何計劃,他們總是以做愛收場。這一星期他們已在某些有趣及意料不到的地方做愛,而且不全是他挑起的。苔莉變得和他一樣貪得無厭,似乎正在極力補償丈夫過世之後的損失。
  
  「柏軒?」
  
  「有事嗎?」文生打開辦公室房門時他抬起了視線。
  
  「苔莉剛剛按了鈴,她正搭電梯上來。」
  
  柏軒微笑地將現已喝光的血袋丟進桌下的回收桶裡,推了一下冰箱門將它關上。他站起來匆匆繞過桌子。
  
  今天是他唯一排不出時間見她的一天。但凱蒂很快就會到這裡參加單身最後派對,苔莉因此有完美的理由提早來協助準備的工作。但他沒想到會這麼早,他運氣真好。
  
  「看來這個消息果然能讓你開心。」文生看著柏軒朝大門走去,顯然覺得事情很有趣。
  
  「沒錯,文生。」他經過堂弟身邊,拍拍他的肩膀。「你想的沒錯。」
  
  「哦,那麼這個消息會讓你更開心。」文生跟在他身後。
  
  「什麼消息?」柏軒困惑地問道。
  
  「我必須在派對之前去接我的女伴,先帶她去吃晚餐,所以在賓客抵達之前這個地方都是你的。或至少在梅芝伯母、芮雪和亞堤去機場接了儷希和睿格回來之前。所以你大概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你得自己準備派對的東西,但是——」
  
  「你真是一個好堂弟,文生,」柏軒在兩人走到門口時鄭重地說道。「也是一位好朋友。」
  
  「下次我需要幫忙時會提醒你說過這句話。」文生輕快地說道。
  
  「沒問題。」柏軒答應了。電梯抵達,兩扇門滑了開來。
  
  「嗨,美女,」文生問候苔莉的同時也和她互換了位置。「別做我不會去做的事情,」他在電梯門開始合上時說。「而既然我不做的事不多,這表示你們兩個應該會玩得很高興。」
  
  苔莉笑著把視線從關上的電梯門移向柏軒。「他不是被我嚇跑的吧?」
  
  「沒有,他要去接自己的女伴吃晚餐。」柏軒上前將她一把抱起。
  
  「柏軒!」她訝異又驚慌地叫著,雙手本能地抓著他的肩膀。
  
  「你曾在按摩浴缸裡喝過香檳嗎?」他朝主臥室的走廊而去。
  
  「應該沒有,」苔莉承認。她鬆開雙手環住他的肩膀,靠著他的胸膛放鬆下來。「我們要在按摩浴缸裡喝香檳,然後再準備派對的東西?」
  
  「錯了,」他迅速地回答。「是你要在按摩浴缸裡喝香檳。」
  
  她揚起眉毛。「那你要在按摩浴缸裡做什麼?」
  
  「我要吃了你。」
  
  「唔。」苔莉低語,不由自主地因興奮打個哆嗦。
  
  「唔,」柏軒喃喃回覆。「老天,我真愛你這樣。」
  
  「怎樣?」她沙啞地在他耳邊問道。
  
  「興奮地打顫,或者是嗚咽、呻吟、扭動或弓起了身子。我就是喜歡看到你興奮的樣子。」他承認。
  
  苔莉笑了出來。「那是因為你,我開始覺得你是個魔術師。實際上,我現在就很確定你一定是。」
  
  「喔,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離按摩浴缸還很遠,我已經濕了。」
  
  柏軒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他猛然看向她的臉,看到她使壞的微笑時,飢渴立即在他體內焚燒起來。「該死,」他咕噥著。「也許我們該把按摩浴缸留待下回。」
  
  苔莉在他加快腳步時大笑起來。
  
  「你要我幫你叫計程車嗎?」
  
  「什麼?」克理吼叫著好壓過週遭的嘈雜。
  
  苔莉搖頭。震耳欲聾的音樂使她聽不到編輯先生的話,她靠近他的耳邊。「你需要我幫你叫車嗎?你腳上的石膏方便搭地鐵嗎?」
  
  克理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吼道:「請幫我叫車。但這麼吵你要怎麼叫車呢?」
  
  苔莉倒是沒想到,然後她有了答案。「我去用辦公室的電話。」
  
  他點點頭。「好吧。」
  
  「我馬上回來,」她吼道。「在這裡等我。」
  
  把他留在凱蒂和路森的派對當中,苔莉在賓客間穿梭前進到門口,再從門廳往辦公室走去。今晚克理到達時她便注意到他似乎很累,他解釋這一星期為了趕上進度都在加班。他試著打起精神,但苔莉注意到他開始打呵欠而且看來筋疲力盡。看到他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時,她走過去問他是否需要叫車。
  
  她進入辦公室時裡面似乎沒人。派對上的賓客都是家人和朋友,他們不是住在城裡就是為了明天的婚禮昨天或今天才抵達。但凱蒂和路森或是其他人仍有可能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處一下,這也是她好幾次想跟柏軒建議的。但身為首席男女儐相,他們是這場派對的主人,完全無法溜開。她很慶幸這個房間沒有人,撞見一對卿卿我我的情侶可能會很尷尬。
  關上房門後,苔莉走到書桌坐下來。她把電話拉近,這才想到她完全不知道在紐約要打什麼號碼才能叫車,或者這裡有沒有這項服務。應該有的,不然克理不會同意。她咬著嘴唇看看桌上有沒有電話簿,但那裡當然沒有。苔莉把注意力轉向抽屜。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左手邊底下的大抽屜。它很大,放得下厚厚的電話簿,也沒有關得很緊。苔莉伸手將它拉開,立刻瞪大了眼睛。看來像是書桌抽屜的地方根本不是抽屜,而是一台迷你冰箱。它的出現有點意外,但放在小冰箱裡的東西更讓人目瞪口呆。
  
  苔莉瞪著裡面的內容物:兩隻類似她星期一在柏軒辦公室所發現的小藥瓶,還有至少半打的血袋。她不解地瞪著它們,完全想不透這些東西為何會在柏軒書桌裡。她知道醫學研究是殷氏企業的一環,她也聽說有人會把工作帶回家裡,但這有點難以接受。
  
  一個聲響讓她因罪惡感而嚇了一跳,甩上冰箱的門跳起來。
  
  「哦,你在這裡。」柏軒從走廊上現身,向她走來。他露出微笑。
  
  「我來打電話幫克理叫車,但我不知道電話號碼,也找不到電話簿。」苔莉急急地說。
  
  「我知道,他告訴我了。你不用打電話了,我已經安排數家車行送每個人回家或回旅館,克理已經上車了。」他繞過桌子在她身前停下捧住她的臉,低頭凝望她的眼睛微笑。「事實上,我送很多人回去了。其餘的賓客也正在等車子送他們回去,所以……我們在回去扮演主人之前還有幾分鐘的時間。」
  
  「喔。」她露出微笑,但困惑仍然盤據在她心頭。柏軒的公司和頂樓公寓的辦公室冰箱裡都有醫療用的小藥瓶,和血液,還有她到這裡的第一天發現的點滴架,凱蒂所提到的秘密——柏軒會告訴她、他們兩人必須先解決的事情;這些問題在她心裡像轉輪上的老鼠跑過。血液、藥物、點滴架、秘密?
  
  柏軒的嘴讓她分神,苔莉試著強迫恐懼離開心上。但她的腦子仍然運作不停,血液、藥物,點滴架、秘密。
  
  「苔莉?」柏軒輕聲問,當她沒有回應時他往後退。「你還好吧?」
  
  她睜開眼睛擠出微笑。「我只是有點疲倦。」
  
  他用拇指撫著她的面頰。「很晚了。」
  
  「是啊。」她輕聲說道。
  
  柏軒點頭,但他的臉上閃過一絲不確定。
  
  罪惡感閃過,她不是真的累了,只是感到困惑。他們剩下的時間並不多,這讓她對於這件事橫在兩人之間感覺很不好。她所見到的一切很可能有一個簡單的解釋,而要聽解釋最容易的辦法就是開口詢問。她會問的,但她想先消除他的不確定感。她踮著腳靠近他,柏軒先是定住不動,然後溫柔地回吻,一種緩慢升溫的溫暖愛撫。
  
  苔莉發出呻吟,伸臂抱住他的頸項。這是柏軒,她所愛的男人。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
  
  辦公室的房門打開來讓他倆當場靜止,然後朝房門口轉身。
  
  「抱歉打擾了。」儷希朝他們露出歉意的微笑。「但是第一批車回來了,凱蒂的父母和姊妹即將離開,母親認為苔莉會希望送送他們。」
  
  「當然!」柏軒扶著她的腰向房門走去。「我們這就過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8:59

  第十七章
  
  「啊,婚禮結束,你現在是已婚男人了。」路森帶著苔莉在舞池中旋轉,她輕快的說。儀式和喜宴已經完成,他和凱蒂也依傳統開了舞。現在路森在女性賓客間周旋,凱蒂也和男性賓客跳舞。身為首席男女儐相,苔莉和柏軒是最先受邀的。「感覺如何?」
  
  「很好,」路森笑著說。「幸好典禮沒有出任何差錯。在發生這麼多災難之後,很難相信一切會這麼順利。」
  
  苔莉朝他微笑,直到今晚她才覺得路森健談。凱蒂曾解釋過他在寫書的時候總是很悶,但是他偶爾會從他的小世界裡走出來。看來今晚即是如此,他似乎非常快樂。
  
  「是啊,很順利,」她同意,然後又有所保留。「喔,除了克理的噴嚏。」
  
  他們同時因那回憶笑起來。可憐的編輯面子丟光了:和其他的男儐相站在教堂裡,每隔幾分鐘就打個噴嚏。最糟的是,他顯然在凱蒂和路森邀他做男儐相的時候,警告過他們他對特定種類的花朵過敏,而他們都曾保證不會使用那些花。他們第一次選擇的時候細心地做到了;但當悲劇性的花卉危機發生後,兩人完全忘了這回事,二度選擇花卉佈置時他們無心地做了不幸的選擇。編輯先生因此整天都悲慘極了。
  
  她的視線找到了克理。與他同桌的賓客大多下了舞池,文生站在編輯的椅子後面,一隻手安慰地拍著他的肩膀,同情他對花卉過敏的不幸。
  
  苔莉衷心希望編輯先生的運氣能快點好轉。他看來像個好人,不該這麼倒楣。
  
  一位衣著高雅的女士走到桌邊跟克理說話,看起來非常眼熟,苔莉確信凱蒂曾為她介紹過,但今天客人太多,很難把名字跟臉對上。然而苔莉確定那位女士也在出版界工作,而且依照克理坐得直挺挺的模樣,她猜想那位女士有相當的影響力。
  
  「路森?」苔莉好奇地看向她的舞伴。「那個女人是誰?」
  
  他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貝羅夫人。」
  
  「喔。」苔莉點點頭。
  
  「一位很好的女士,聰明又機敏。我被凱蒂拖去參加羅曼史年會時,幫了我很多忙。」
  
  苔莉咬住嘴唇以防笑出來。凱蒂曾把化妝舞會上路森的遮布鉤到了桌巾,還有貝羅夫人和凱蒂爬進桌子底下幫他解開的故事告訴她,她曾幫凱蒂拿著手電筒什麼的。一個足以讓人捧腹的故事。
  
  「她不只幫凱蒂解開了我的遮布,」他宣稱,看來苔莉的想法並沒有隱瞞得很好,被他猜到了。「她也讓我從機場搭了趟便車,指點一些迷津,還有……」他聳聳肩膀。「那天她幫了很大的忙,我們自此成了好朋友。我也同意幫她個忙,參加下次的羅曼史年會。」
  
  苔莉知道這其中的涵義。根據凱蒂的說法,路森拒絕參加任何會議。甚至上星期的討論會他也只是以凱蒂的未婚夫,而非作家殷路克的身份出席。
  
  注意到他突然皺起眉頭,她看回桌子那邊。文生握住貝羅夫人的手舉到嘴邊親吻。苔莉幾乎可以聽見他以法語低聲說著他性感如註冊商標的問候語,這男人是個無藥可救的調情狂,她有點好笑地想。
  
  路森似乎並不覺得有趣。當文生領著那位女士進入舞池還把瞼埋進她的頸邊時,路森的目光射向柏軒和凱蒂跳舞的位置。柏軒像是聽到哥哥的呼叫,立刻轉身。他們的視線短暫相遇;然後路森往文生那裡看去,柏軒的視線也追隨過去。柏軒跟凱蒂低聲說了些什麼,她也抬頭看向文生。他們每個人都對文生和貝羅夫人跳舞很不高興。苔莉不明白原因,他只是跟那位女士跳舞而已啊。也許有點太貼近了;但他們畢竟只是在跳舞。
  
  他們四人都在看著那一對。當音樂結束,文生領著那位女士離開舞池的時候,路森領著苔莉走向柏軒。
  
  「交給我,」柏軒說道。「你們繼續,後面還要招呼許多人。」
  
  這對新人點點頭向他道謝,轉身去找下一對婚禮的來賓,而柏軒看向苔莉。
  
  「去吧,我沒問題的,」她向他保證,儘管她不知道有什麼問題有待他去解決。這家人有點反應過度了。「我要去拿杯飲料坐下來,讓我的腳休息一下。」她向似乎不太高興的柏軒保證。「去吧。凱蒂和路森顯然要開始擔心了,而他們在結婚當天不該擔心任何事。」
  
  「我同意。你真是一位特別的女性,苔莉。」柏軒抬起她的下巴飛快地吻了她一下。「我立刻回來。」
  
  他轉身去找他的堂弟,但那傢伙已經不見了。柏軒皺著眉頭,擔憂地掃視眼前的來賓。文生現在大概是餓了;這差不多是他通常外出覓食的時間。但他們不能任由他找賓客下手!
  
  「柏軒,」亞堤匆匆趕上前來。「路森跟凱蒂要我來幫你忙。」
  柏軒點頭瞧著四周。「我最後看到文生時他是朝這個方向走,我們先在附近找找,再看大廳其他的地方。」
  
  「好方法。」亞堤與他並肩出發。幾分鐘後,他說:「呃,有一隻小鳥告訴我,說苔莉……對你很重要。」
  
  「一隻小鳥?」柏軒嘲弄地問道。
  
  「是啊。」當柏軒沒表示任何意見時,亞堤又說:「我昨晚跟她說過話,覺得她似乎是個很好的人。她真的不錯,」他說。「我讀了她的心思。」
  
  「我卻無法讀取。所以我對她的直覺沒錯,這很值得高興。」柏軒說。
  
  「喔,我能讀她,而且我可以告訴你我喜歡她。她就像我的芮雪,是個特別的人。」
  
  「沒錯,」柏軒同意。「她甜美、漂亮又聰明還——」
  
  「還有你無法讀她的心思,」亞堤又說一次。「你愛她。你顯然已經找到終身伴侶了。」
  
  「是的,但別告訴母親。」柏軒在亞堤一掌拍在他背上時搖頭,他不需要額外的干預。
  
  「別告訴我什麼?」
  
  兩兄弟轉身,看到殷梅芝時呻吟一聲。
  
  「母親。」柏軒乖乖地親吻了她的面頰,亞堤也是。
  
  「我不知道你們為何要對我隱瞞事情。以你們這把歲數早就該知道,那多麼浪費時間。我是你們的母親,我有眼睛、我有耳朵,而且我無所不知。」
  
  「是嗎?」柏軒發問。
  
  「當然,」她說得很肯定。「也許你再等個兩百年也會領悟,路森花了六百年才體會到。老實說,男孩比女孩難養多了。」梅芝因兒子老聽她這樣抱怨而咧著嘴笑的模樣,對他們皺眉頭,然後歎口氣。「顯然你是不要亞堤告訴我,說你愛上了凱蒂的表姊?」
  
  柏軒苦著臉的樣子讓亞堤笑了出來。
  
  「喔,你們以為我會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母親好笑地問。「都四百年了,我對兒子的瞭解,竟可能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談戀愛嗎?」她歎著氣,然後點點頭。「順便一提,我認同苔莉是個可愛的女孩。而且這會讓凱蒂在必須放棄她其餘的家人時,不會感到那麼失落。何況已有凱蒂在家族裡面,苔莉會輕鬆許多。我相信一切都會很順利。」
  
  「我倒是沒想到那些,」柏軒驚訝地說。「我是指她們能彼此支持的事。」
  
  「所以你才需要母親啊,」梅芝拍拍他的肩膀,看看四周。「你們找過走廊或一樓的酒吧嗎?」當她的兩個兒子互使眼色時,她翻了翻白眼。「喔,你們當真認為文生會在這裡咬她?他會找一個黑漆漆的好地方。來吧,我們得在這男孩惹出麻煩之前找到他。」
  
  「這件事我們可以處理,母親,」柏軒迅速地說。「你何不回舞會裡去?」
  
  「因而錯過所有的樂趣?」她問。「我才不要呢。」
  
  柏軒和亞堤交換難受的眼神時,她又說:「當成我決定不千涉你跟苔莉的謝禮好了。」
  
  「你不會干涉?」柏軒既期待又謹慎地望著她,他很難相信她真的是那個意思。
  
  「我真的不會插手,」梅芝向他保證。「你似乎做得夠不錯了。但我得提醒你,如果你出了任何差錯,我會改變主意的。」她說完便轉身走出房間。
  
  苔莉看著柏軒、亞堤和他們的母親離開大廳去找文生,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她的阿姨口沫橫飛地說她認為苔莉該見見某個「完美可愛的男人」。阿姨真的關心她,但是苔莉已經有一個了。多少可以算是吧,她的目光回到柏軒離去的那扇門。
  
  「苔莉不需要認識其他男人,媽。她已經有一個了。」凱蒂在路森領著她過來時宣佈。
  
  「是嗎?」黎蒂雅熱心地詢問。「你怎麼都沒說呢,親愛的。他是誰呀?」
  
  「路森的弟弟柏軒。」凱蒂回答。
  
  「噢!」凱蒂的媽媽顯然很高興,她擁抱了苔莉。「喔,那好極了。他真是一個英俊的男人,而且如果他有路森一半的好,你們兩個會非常幸福。」
  
  「我很高興你認為我不錯,黎太太,」路森說。「我希望那表示你會答應和你的新女婿跳一支舞嘍?」
  
  「叫我媽,路森。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了。」蒂雅阿姨說道。路森領她去了舞池。
  
  凱蒂朝苔莉微笑,她的父親黎約翰也站了起來,輪到他和女兒跳舞了,苔莉看著兩人離開,現在她獨自一人,思緒又飄回柏軒身上。他在前來宴會廳的途中在車上告訴她,婚宴後有事要跟她商量。自那時起,這句嚴肅的話就一直讓她惴惴不安。她的心頭同時浮上幾件事:小藥瓶、血袋、點滴架,還有凱蒂說過柏軒必須告訴她的事。
  
  他要說什麼?事情會有多嚴重?她希望不要太可怕,但她知道應該靜觀其變。
  
  苔莉不安地動著,最後將空玻璃杯放到最近的桌子上,往女用洗手間走去。兩位女士在她進去時離開。苔莉不認得她們,所以她假設她們若不是凱蒂的朋友就是殷家的親戚。她在她們經過時微笑地點點頭,走到最後一個隔間。
  
  苔莉進去裡面,關上門,撩起裙子脫下內褲,然後在坐下時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她穿新鞋的雙腳站了這麼久,已有點酸疼——首先是結婚儀式,然後是站在教堂門口的接待隊伍裡,最後是拍那些永無止盡的婚禮照片。婚宴提供了首次可以真正坐下的機會,但也一直被前來向新娘新郎敬酒的賓客打斷而得站起來。現在婚宴已經結束,但苔莉不太確定她的雙腳還能跳舞。她感覺套在伴娘的低跟緞質軟鞋裡的腳已經腫脹發疼了。
  
  她抬起雙腳,鞋子很漂亮,但非常不舒服。苔莉短暫地考慮是否脫掉它們,只穿著絲襪。她可能不會被發現——裙子很長;它可以遮住她沒穿鞋的腳,她瞪著抬起的腳思考著。
  
  「柏軒告訴苔莉了沒有?」
  
  苔莉在小隔間裡不敢動彈,她的雙腳仍然直直抬起。
  
  「噓,儷希。」她認出了凱蒂的聲音。「這裡可能有人呢。」
  
  「我看過門的下面,都沒有人。」柏軒的妹妹安撫地說道。
  
  苔莉從她抬起的雙腳看向它們該被放下的地板。喔,這實在很尷尬。她該怎麼做呢?把腳放下咳個幾聲,讓那兩個女人知道還有其他人在場?還是她該閉上嘴巴,避免讓自己或其他人尷尬?她也會因此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麼。
  
  「喔,」凱蒂歎氣。「沒有,柏軒還沒告訴她,而我希望他已經說了。他不可能長久保秘下去,她一定會發現的。」
  
  發現什麼?苔莉納悶著,刺痛的灼熱感從頸子滑下。
  
  「可是她快要離開了,不是嗎?」儷希問道。
  
  「你以為他不會跟去嗎?或者她不會回來?」
  
  「事情有這麼認真嗎?」柏軒的妹妹感興趣地發問。
  
  「有,而我相信你也看得出來,否則你不會問他是不是告訴她了,」凱蒂說。「這實在不是很容易對女孩說的事吧。」
  
  對我說什麼?苔莉自問。真是的,她們怎麼不說得更詳細些,而且快點說出來。她的大腿肌肉因為抬著腳開始灼痛了,她不知道還能支持多久。
  
  「他們很認真,」凱蒂又歎了口氣。「我知道苔莉,她全心愛著他。我很愛路森,所以看得出來,」她自嘲地補上一句。「從他們對彼此的感覺,除非必要不會分開太久。即使她回英國,他或許也會跟去。不論如何,他都得告訴她,如果讓她自己發現會很不好。」
  
  「的確,」儷希同意。「由他來說好過被她意外發現。」
  
  發現什麼?苔莉真想因挫敗和痛苦而尖叫了,而且她的腳讓她痛得要死。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拖著不說。」凱蒂焦躁地說。
  
  儷希笑了一聲。「很簡單,因為他也一樣愛她。我從沒見過他像這個樣子,這男人現在整天都露著微笑或吹著口哨,蕎芬出現在他的生命裡時我還不在,但路森說柏軒認為自己愛著她的時候也沒這麼快樂。」
  
  苔莉差點對這個消息大聲歎息。他的家人認為柏軒愛著她,還有她比蕎芬更能讓他快樂——管那女人是誰。她的腳突然被忘卻了,這一點痛苦不算什麼。「既然如此,那他為什麼保持沉默,寧可危害他和苔莉的感情?」凱蒂的聲音聽起來很沮喪。
  
  「就如我說的,因為他愛她,」儷希重述。「你難道沒聽過蕎芬的事情嗎?」
  
  「當然有。但是苔莉不一樣,她能理解的。尤其是她經歷過毅安的事,她——」
  
  不論下句話是什麼,她已經聽不見了,門打開的時候音樂短暫地流瀉進來,然後在它關上時再度寂靜。儷希和凱蒂已經離開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39:25

  第十八章
  
  各種思緒在苔莉的腦中翻騰不止。「苔莉不一樣,她能理解的,尤其是她經歷過毅安的事。」凱蒂的話讓無數的回憶浮上心頭:她無助地聽著毅安因連嗎啡也無法舒緩的痛苦而呻吟,在晚上蒙著枕頭抽泣;毅安病重後每件事都必須由人代勞,甚至最私人的事,這讓他尊嚴盡失;在那之後數個月,死亡的甜膩氣味讓人不適地似乎沾粘在房子裡的每件物品,包括苔莉身上。
  
  這對苔莉是嚴酷的折磨。但她知道對毅安更是難受一千倍,但她也必須背負那份重擔。她知道毅安希望可以痛快結束一切,他曾乞求過許多次,要她在他虛弱到自己無法動手時,幫他結束這種折磨。苔莉為此憤慨。如果他想結束,為什麼要等到他無法動手的時候?為什麼要把這份重擔丟到她肩上,要她承受無法幫他下手的罪惡感?苔莉承受了堆積如山的罪惡感。她覺得愧疚,因為當他因病受苦時她是健康的,但她無法拯救他;還有最終,她無法在他要求時結束他的折磨。
  
  她會因此而更能理解嗎?凱蒂如此認為?苔莉的確理解。沒錯,不論柏軒患了什麼末期重病,她的確理解他將會經歷的事情;依她看來,這是她們話裡的意思。
  
  藥劑、血液、點滴架還有秘密,突然間全都合理了。因為藥物治療會造成眼睛敏感怕光,還有柏軒老是吃得很少,似乎沒什麼食慾。事情全都變得很明顯:強壯、英俊的柏軒正在某種疾病的末期。苔莉理解了。她瞭解事情會如何發展,而那總是有相同的結局。死亡就是死亡,無論是因為霍奇金氏症、乳癌或是柏軒所患的疾病。苔莉知道,而她痛恨他將要飽受痛苦的事實。
  
  但是她做不到,她不願意跟他經歷那些。這是不可能的。她曾認為與母親和毅安一同承受痛苦是很可怕的情況,但是和柏軒?看著充滿活力、強壯、英俊的男人消瘦到只剩一把骨頭?看著他虛弱下去,最後被可怕的痛苦打敗?讓他在身軀枯槁之時乞求她替他結束一切?那會殺了她的。
  
  苔莉無法應付,她知道她做不到。然後她突然生起氣來。她非常非常生氣。他怎麼可以在明明知道生命即將消逝時,讓她愛上他?他怎麼可以不從一開始就說明狀況,好讓她的心有所防備,免於將要來臨的創傷?他怎麼可以生病?他怎麼可以死去?怎麼可以?
  
  幾個女人走了進來,洗手間充滿音樂和笑聲。苔莉只察覺到吱吱喳喳的聲音但沒有真的聽進去,她的世界全是剛才聽到的事。她等到她們離開才放下她的腳,整了整衣服走出隔間。
  
  她走到洗手台那裡洗手,視而不見地瞪著鏡中的影像,心裡仍滿是毅安的回憶。但現在當她想起毅安如何躺在床上呻吟的時候,他的臉變成了柏軒。當毅安求她幫他結束一切的時候,變成了是柏軒在說話。
  
  鏡中的動靜引起她的注意,苔莉茫然地瞪視滑下面頰的淚水。她正在哭,這看來很奇怪,因為她沒有感覺到任何事情。事實上,她的心似乎已經麻木。但就是有眼淚,淚水從空洞的雙眼裡奪眶而出,像小河一般順著她的面頰流下。她將注意力轉到臉上,注意到自己氣色敗壞。
  
  她不能這樣子回到婚宴上,她甚至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她這個樣子。苔莉關上水龍頭,她得悄悄溜走。這樣很不好,但似乎是唯一的選擇,她不想毀了凱蒂和路森的大日子。
  
  她將手擦乾,抹去臉上的淚水,走到門邊溜了出去。嘈雜的聲音和五光十色的燈光向她襲來。婚宴正處於高潮。沒人注意到她站在洗手間的門邊。苔莉迅速地評估離開大廳最快最容易的路徑,而且竟然沒有撞見任何可能阻止她的人;與她擦身而過少數認識的人也沒有特別注意她。
  
  她直接走出宴會大廳,不願冒險等電梯而是走去電扶梯那裡。電扶梯入夜後沒有啟動,但她快速地走了下去,匆匆地走到飯店的前門。
  
  「需要叫計程車嗎,小姐?」門僮問道。苔莉點頭。他吹了聲口哨,排隊的第一部車駛進了車道在她面前驟然停下,然後門僮開了車門。苔莉低聲道謝後坐了進去。
  
  苔莉給司機凱蒂的地址,沉默地坐在後座,她的心智一片空白,全程都維持那樣的狀態。直到計程車停在凱蒂的公寓前,她才想到自己沒帶錢包。婚禮的交通接送都有安排,餐點也付了錢,所以她沒有帶錢的必要。苔莉在司機轉身告訴她車資的時候,以驚恐的眼神瞪著他,然後她突然鎮定下來。「你可以在我上去拿行李之後送我到機場去嗎?」
  
  司機先是有些驚訝,然後變得猜疑,接下來又對將會到手的車資感到高興。他點頭。「當然可以,女士。」
  
  「等我,我馬上回來。」她趕緊出了計程車,有點擔心他會從車裡跳出來堅持要她先付車錢,但一定有天使眷顧她,因為司機在她提起裙子輕盈地快步走上凱蒂公寓門前的階梯時待在車裡。
  
  但是苔莉沒有鑰匙。鑰匙在柏軒身上,因為他的西裝有口袋,而她的衣服沒有。原先他們計劃一等婚宴結束,就來這裡拿她的東西,她在紐約的最後一晚要和他在一起。他說他們需要談談,他在婚禮結束後有些事想問她。苔莉全心全意期望這番談話是關於他們的感情和未來。現在她知道他要告訴她的是關於死亡和結束。
  
  沒有鑰匙開門,她按著房東公寓的電鈴,很感謝凱蒂曾介紹她認識那一對夫妻。來應門的是太太,苔莉迅速地解釋她趕回公寓來拿她的東西,卻粗心地把鑰匙留在婚宴上了。那女人說會馬上下來幫她開門。苔莉知道房東太太可以從公寓內把門按開,但她推測那位太太想要確定按鈴的人真的是苔莉。不論事情如何,苔莉只能站在那裡焦急地等待著。
  
  「他在那裡。」
  
  柏軒隨著母親所指看向酒吧後面的雅座。文生和貝羅夫人坐在那裡,親近地低著頭聊天。
  
  「唔,希望我們來得及。」柏軒嘟囔著。
  
  「只有一種方法能找到答案。」殷梅芝大步向前,讓她兩個兒子跟在後面,隨她穿過擁擠的酒吧。
  
  「梅芝伯母!」她停在桌子旁邊時文生立刻站了起來。「你有事……」他的聲音在他發現柏軒和亞堤時逐漸消失,嘴巴緊緊閉著。
  
  「我想貝羅夫人要去洗手間了。」梅芝將具有穿透力的銀藍色眼睛凝住在貝羅夫人身上。
  
  貝羅夫人笑了一聲。「不用,我並不需要。」
  
  梅芝驚訝地眨眼,轉而看看兩個兒子。「柏軒——」她指指那位女士。「處理一下。」
  
  柏軒為能力深不可測的母親竟然沒辦法控制貝羅夫人的心智驚呆了,過了一分鐘後才有辦法嘗試。而他發現他甚至無法讀到她的心思,更何況是要溜進她的心智裡。試了一會兒後,貝羅夫人愈發困惑地看著他們所有的人,柏軒看向他的母親,搖了搖頭。
  
  「亞堤?」梅芝發問,然後她最年輕的兒子也試了,最後仍是搖頭。
  
  「你有一群……很有趣的親戚,文生。」貝羅夫人客氣地說,他猛地站了起來。
  
  「請容我離開一下,我需要跟他們說句話。」他道了歉,挽起他伯母的手臂帶著她離開了桌子。柏軒與亞堤跟在他們身後。一等他們離得夠遠,他惱怒地轉身面向他們。「我沒有要咬她。老天,你們這些人的表現就像我是患了狂犬病的狗,見人就撲上他們的脖子。」
  
  「呃,我們知道你必須進食了,文生。」梅芝的語調轉成安撫。
  「我在晚餐時間吃過了,我跑來酒吧吃了一頓『快餐』,然後又溜回去。」他壞壞地一笑,眨眨眼。
  
  「好吧,那麼你現在在這裡做什麼?」亞堤問道。
  
  「你以為我像是在做什麼?」他不滿地問道。「我在跟貝羅夫人說話,她很迷人。」
  
  「你沒有要咬她?」柏軒懷疑地問道。
  
  「沒有,柏軒。我沒有要咬她,我不會在路森的婚禮上咬他的客人。」
  
  「我們怎麼知道呢?」柏軒生氣地說。「你就咬了我的管家。」
  
  「那是緊急事件。我通常不會在自己家裡或親友的家裡咬人。」
  
  「你也咬了克理,」柏軒提醒他。「而那是在咬了管家之後。」
  
  「我的牙齒才剛進入胡太太的脖子你們就來阻止了,我那時還太虛弱。我太虛弱時無法去獵食,」他耐心地解釋,然後又補充:「還有,管家的事我替你解決了。」
  
  「什麼時候?」柏軒問他。
  
  「曼笛有天打電話上來,那時你和苔莉出去玩了,我聽了留言。她找到胡太太的地址,我去了那裡抹去她對那些事情的記憶,還有她對之透露事情的另外兩個人。你不用再擔心她的事了。」
  
  「真的?」柏軒驚訝地想到自己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和苔莉的事讓他忙昏了。這種事情雖然細小,沒有處理仍可能壞事。幸好文生動作快,他真誠地說:「謝謝你。」
  
  他的堂弟聳聳肩膀。「問題是我惹的,我來收拾。現在,」他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們。「我可以回去陪我的客人了嗎?她比你們迷人多了。」
  
  「而且心智很強。」梅芝好奇地往貝羅夫人坐的地方看去。
  
  「沒錯,」文生同意。「現在你們知道瘋狗文生對所有的客人都不會構成危險後,能返回路森的婚宴去好好享受了嗎?」
  
  「我以為你是要來拿凱蒂的東西。」房東太太在苔莉帶頭進入公寓、拿了錢包和行李箱時說道。
  
  「不是。」苔莉在走廊停下,那女人鎖住她們身後的門。「很抱歉這麼麻煩你。但是我必須趕去機場,不能回頭去拿鑰匙。」
  
  「喔,一點也不麻煩,親愛的。」那女人在她們等電梯時看看苔莉。「你要穿這樣去機場嗎?」
  
  苔莉沉默地點點頭。
  
  「你還好嗎?」房東太太現在擔心地看著她,苔莉知道自己在洗手間哭得很難過,現在的臉色一定很差。
  
  「我沒事的。」她靜靜地向她保證,即使自己並不太確定。
  
  「好吧,祝你旅途平安。」房東太太的聲音仍很擔心。
  
  苔莉謝謝她,在電梯門開啟時匆匆往外走。
  
  計程車司機在她走出大樓的前門時立刻從車裡跳出來,趕過來接走她的行李箱,苔莉看得出他鬆了一口氣。她猜想他並不是那麼確定她會返回,而且她猜想他願意冒險的唯一理由極可能是她看來實在太心碎了。
  
  苔莉向他道謝,在他把行李放進車後的行李廂時坐進後座。
  
  「你要到哪個機場,小姐?」他回到方向盤後方時問道。
  
  「甘迺迪國際機場。」她低聲說道,仰頭閉上了眼睛。
  
  到機場的路程很長。苔莉沒有睡著,即使計程車司機認為她睡著了。她也沒有思考什麼,只是毫無動靜地癱在那裡。她的頭腦空白,心是空洞的。說也奇怪,保持那個狀態讓抵達機場的遙遠路途很快地就過去了。
  
  苔莉付了車資後進入機場往售票處走去,但要找到航班則有些困難。從紐約到英國的班機今晚稍早都已起飛,甚至最後飛往曼徹斯特的班機也在苔莉跟票務人員交談時飛走了,但是苔莉蒼白且飽受打擊的模樣再度幫助了她;那位女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讓她盡快飛離紐約,踏上旅程。
  
  結果她必須花費長得不可思議的時間還得繞許多路才能回家:她將飛到底特律,轉機後飛到法國,再度轉機,然後才終於往曼徹斯特飛去。苔莉不在乎。她只想盡快離開紐約回到她的小屋,還有她安全的生活裡。
  
  她買了新的機票,取消舊的,然後交付了行李。苔莉接下來走到盥洗室去換衣服,這才想到她把行李箱托運了,身邊只有手提行李。裡面沒有可穿的衣服。她又從盥洗室出來,掃視在第一航站現有的服飾商店:愛瑪仕、費洛枷蒙還有一些美國本土服飾。
  
  她在費洛枷蒙找到舒適但並未非常昂貴的套裝。付了錢後,她提著袋子通過安檢,找到她的登機門和候機室,走進離她最近的盥洗室,然後換下她的禮服。她買的套裝並不特別,苔莉鬆口氣地把薰衣草色的禮服放進費洛枷蒙的袋子裡。身著禮服容易引起別人的注目,她並不想要其他人盯著她瞧。
  
  她從隔間裡走出,移到一排洗手台那裡放下她的手提行李和皮包,審視著鏡中的自己。她的氣色很差,但她能做的不多,只找出隨身行李裡的少數化妝品上了一點妝,但仍無法隱藏眼中的空洞。她最後拿出一副太陽眼鏡,隨即認為太陽眼鏡反而比她空洞的雙眼更引人注目。
  
  她得等待將近兩個小時。那似乎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尤其她擔心婚宴上可能有人注意到她不見了而開始找她。她突然覺得自己應該留個話給凱蒂,別讓表妹在新婚之夜浪費時間擔心她。
  
  看到一排付費電話,她走過去投入一個硬幣,撥號到飯店的櫃檯留言。她裝出愉快的聲調說:凱蒂,我很好,目前人在機場等著上飛機,蜜月愉快,還有我愛你。彷彿她做的事非常尋常,並不是提前且驟然離去。但她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她掛上電話,再度拿起話筒,不過她停下來看了看手錶。英國現在是半夜,她不能打電話;那會把達維和珊蒂吵醒。也許她該等抵達法國再打電話給他們,雖然那或許會使得那對夫妻無法安排好手邊的事情而去機場接她。好吧,如果他們無法及時趕到,她可以搭計程車。她不是很負擔得起,但這就是人生。
  
  「她在那裡嗎?」柏軒在芮雪從女用洗手間出來時問她。他解決了文生的問題回來後,發現苔莉不見了。他在婚宴大廳走了好幾趟找她,終於放棄,請亞堤的妻子進女用洗手間看看她是否在那裡。
  
  「真的沒有。抱歉,柏軒。」亞堤的妻子搖搖頭。「我看過每一個隔間,那裡完全沒有人。」
  
  柏軒皺著眉轉身環顧大廳。她應該在這裡的某個地方,她不會就這樣不見了。
  
  「也許她出去透透氣了,」亞堤說出這樣的看法,拿著他從酒吧帶來的飲料走過來。「這是你的,親愛的。」
  
  「謝謝你。」芮雪接過丈夫拿給她的飲料喝了一口。「嗯,血腥瑪麗。我的最愛。」
  
  柏軒聽到了那個意見,立刻往出口走去。她很可能是在外面,他向自己保證。毫無置疑的,她會坐在希爾頓飯店外面的大理石基座上,那是他帶她去看「歌劇魅影」那一晚,兩人熱吻的地方。
  
  他對自己微笑起來,因想起那個回憶而放鬆下來。婚宴舉行的場所和他們共享過一個美好約會的結束點剛好在同一個地方,是個可愛的巧合。這也是向她表達愛意的完美地點,以及他之前計劃要與她談論的事情。
  
  柏軒將要說他愛她,而且向她求婚,如果她也承認愛他,他相當確定她愛他——至少,他祈禱她是——然後他將說出一切。如果事情如他的希望順利進行,他今晚會帶苔莉回到頂樓公寓轉化她。他倆的人生將從此展開。
  
  當然,她有可能對他所說的事需要一些時間調適。畢竟,這可不像宣佈自己是個天主教徒之類的事,她必須調整全部的思想和信念。他重新考慮:也許在飯店這裡他應該只說他愛她、想要跟她結婚的部分。既然凱蒂要去度蜜月,苔莉今晚將住在頂樓公寓。或許他該等他們到了那裡、緩慢地熱情做愛後,再解釋有關於——
  
  不行,頂樓公寓不是個好地點,柏軒突然想到。今晚全家人都會住在那裡,而且文生說苔莉叫起來很大聲是真的,這女人在其他地方也跟臥室裡一樣狂野。她應該會在他的家人待在頂樓公寓時盡力保持安靜,尤其是他母親也在那裡;但柏軒不想讓苔莉有受限制的感覺。他喜愛她的熱情,也許今晚他們應該待在凱蒂的公寓。
  
  柏軒來到了希爾頓飯店的門口,他走出旋轉門,在人行道上停下來,搜尋穿著薰衣草色禮服的苔莉。當他沒找到時皺起了眉頭,她到哪兒去了?
  
  「你要叫車嗎,先生?」
  
  「什麼?」柏軒心煩意亂地看向門僮。他先是搖搖頭,然後停下來問:「你有沒看到一位穿著薰衣草色禮服的女士?」
  
  那人猶豫了一下。「一頭棕色長髮的漂亮女士?綠眼睛很大的?」
  
  「是她沒錯。」柏軒如釋重負地說道,終於有人看到她了。
  
  「有的,先生。我大約半小時前送她上了計程車。」
  
  「計程車?」柏軒遲鈍地重複。
  
  「是的,先生。」
  
  柏軒困惑地站在那裡,她為什麼要搭計程車?為什麼離開婚宴?他想不出有任何會讓苔莉離開她表妹婚宴的事情,尤其這樣的不告而別。
  
  他突然想到,或許是衣服上濺到了東西需要換裝。很有可能,柏軒再度放鬆下來。答案一定就是那樣。苔莉常說自己笨手笨腳,大概是衣服上濺到了什麼跑回去換了。
  
  「你也想要叫車嗎,先生?」那人又問。
  
  「喔,不用,謝謝。」柏軒拿出手機,移到一旁去叫他為今晚準備的車。司機本已在轉角等待,車子不一會兒就開到他面前。柏軒坐了進去,叫司機送他回家。當他回到頂樓公寓,將鑰匙插進電梯之前,突然想到苔莉沒有鑰匙,而她的東西也不在這裡。他們原本計劃要在婚宴後去凱蒂的家拿過來,他走回仍在待命的車子。
  
  「要去哪裡,先生?」司機問只是坐在那裡沒有任何表示的柏軒。
  
  這真是個問題。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頂樓公寓,因為她計劃要在那裡過夜。但她的行李都在凱蒂的公寓。不過苔莉沒有凱蒂家的鑰匙,因為那正在他的晚禮服口袋裡。她沒有鑰匙、沒有皮包也沒有現金。當然,她一開始可能沒想這麼多,如果她太過為了衣服濺到東西或類似的事情懊惱。苔莉有可能一路坐車到凱蒂家才發現這些事,只好掉頭回到婚宴上。
  
  柏軒想事情應該會如此,苔莉大概已經回到飯店正在找他拿鑰匙呢。他突然對自己笑了起來,他會代她付計程車資然後要他的司機送他們去凱蒂家換衣服。然後,如果事情照他的希望進行,他們不會再回到婚宴,或至少不會立刻回去。
  
  「回飯店。」他指示,在座位上放鬆下來。苔莉此時大概又慌又亂,他得讓她安下心來。柏軒可以想到很多方法,大部分都不需要衣服。
  
  苔莉窩進她的機位裡,緊張的感覺少了許多。她並不是很確定自己能順利離開,一直有些害怕柏軒會找到她。她稍早之前給凱蒂的留言,他想必知道了吧?如果還沒知道,也該有人注意到她不見了。她希望大家不要太擔心。
  
  苔莉望著她座位前方的電話。為了避免凱蒂沒聽到留言,她想打電話到飯店給文生也留個話。但她不會在飛機起飛前冒這個險。
  
  「柏軒!」
  
  柏軒停下持續了一個半小時的踱步,看嚮往他這裡跑來的文生。柏軒回到飯店發現苔莉並沒有回來。他想她的計程車司機在她坦承無法付錢的時候大概和她有一場爭執,然後拒絕載她回來希爾頓。他想像她流落在紐約的街頭,那讓他要求司機載著他在她可能取道回來的路上搜尋,但他找不到她的身影。接下來柏軒只能在飯店前踱步,想像她抵達飯店前可能受傷或被殺害的方式,讓他每分每秒更難捱。一個美麗的女人,穿著可能被污損的伴娘禮服獨自走在街上?他想得到的景象都是夢魘。
  
  他真的很感激文生的打擾。「凱蒂和路森要離開了嗎?」
  
  「他們已經離開了,但那不是我跑來這裡的原因。我剛接到苔莉的電話。」
  
  柏軒同時感到緊張和如釋重負。她的來電意味著她沒事,並且還有辦法打電話,但她大概身在某處有了麻煩,尤其文生嚴肅的表情表示還有下文。
  
  「她在哪裡?」他問,直接切入事情的核心。
  
  「在一架飛回英國的班機上。」
  
  「什麼?」即使文生說她從監獄打電話來,他也不會更吃驚了。
  
  他的堂弟點頭。「我剛好經過櫃檯要到這裡找你時,聽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櫃檯職員正在記下給我的留言,所以我接起了電話。是苔莉從飛機上打來的。」
  
  「但是,她在——為什麼——?」柏軒竭盡心力想要瞭解。
  
  「看來她無意中聽到凱蒂和儷希在女用洗手間的交談,」文生說道。「她們在討論你還沒告訴她你的『狀況』。」
  
  柏軒的肩膀垂了下來。她知道他是什麼了,現在她就像蕎芬一樣逃走。
  
  「不是的。苔莉誤會了,她以為她們的意思是你病得很重。當我跟她說你沒有生病時,她要我省下說謊的力氣,她看到藥物還有血袋了。她說她知道你病了。苔莉以為你快死了,就像她母親和丈夫那樣,她說她無法看著你死去。她太過愛你,她會受不了。」
  
  「她愛我?」
  
  文生點著頭笑起來。「怎麼樣?你還在等什麼?坐進車裡開去機場,追上她吧,」他說。「你必須解釋真相,說出所有的事情。她愛你,柏軒。你必須告訴她你不會死,她永遠都不必看到你漫長而痛苦地死去。」
  「對!」柏軒露出微笑,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狀況反而是一種優勢。他笑著轉身要待命的車過來。
  
  「一路順風,幫我抱她一下並問好,」文生說道。他陪柏軒走到人行道邊緣,認真地說:「我真為你高興,柏軒。」
  
  「謝謝你,文生。」柏軒滑進車子的後座。
  
  「不謝,但是你可別把事情搞砸了,好嗎?她是你完美的另一半,比那位自以為了不起的蕎芬好太多了。」
  
  柏軒驚訝地停下關車門的動作。「我以為你喜歡蕎芬。」
  
  文生皺皺鼻子搖了搖頭。「我們都不喜歡。但是你認為你愛她,所以我們只好忍受。好消息是,我們都不必假裝喜歡苔莉,她是個甜心女孩。」文生替他關上車門,朝他舉了個大拇指。車子離開了飯店。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40:47

  第十九章
  
  「苔莉!」
  
  苔莉抬起視線,馬上見到達維。毅安的哥哥個子很高,加上提早轉成灰色的頭髮以及出眾的容貌讓他在人群裡非常醒目。勉強掛上疲憊的微笑,她出了關朝他走去。「達維,謝謝你來接我。」
  
  「不麻煩的。」他抱了她一下,順手接過她的行李箱。「旅途順利嗎?」
  
  「好漫長。」她歎著氣說道。
  
  「哪一次不是這樣,」他說著。「他們真不應該讓協和機停飛的。」
  
  「是啊。」
  
  「你看起來……」達維猶豫了一下,但他不需要說出來;苔莉知道自己氣色很糟。
  
  「很可怕?」她幫他說出來。
  
  「啊,我不會說得這麼直接,但你的氣色真的不太好。」他坦承,眼裡出現了關切。
  
  「一定是在紐約狂歡作樂把自己累慘了,剛好回家來休息。」
  
  「珊蒂!」苔莉轉身抱住這時才從人群中出現、個子較矮的紅髮女郎。「我沒看到你的時候,以為你也許又在加班了。」
  
  「她的確是在加班,但她更想出來接她最喜愛的人。」達維伸出空著的手環住妻子的肩膀將她抱在身邊。
  
  「沒錯,」珊蒂回抱丈夫一下。她笑著解釋:「我剛才去洗手間……有重要大事發生時我老是剛好在那裡。」
  
  她的話讓達維笑起來,也帶出苔莉自從離開凱蒂和路森的婚宴後第一個真誠的笑容。
  
  「好了,來吧,讓我們離開這裡回家吧。」達維說。
  
  他領著兩位女士去搭前往停車場的電梯。這對夫妻一路上聊著來時的路況,還有苔莉不在時發生的事,讓她只要邊聽邊消化自己已經回到家的事實。有趣的是,她竟然不再有回家的感覺。一切似乎都跟她離開時不一樣了。他們的口音——十年來,她日常生活裡聽到、而且自己大概也已經染上的口音,聽在耳裡居然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兩個星期來看多了尺寸寬敞、流線造型的北美車種,他們走過停車場前去達維的黑色積架時經過的歐洲車感覺起來形狀奇特、尺寸偏小,而且陌生。甚至車子開在左邊線道似乎都不再正常。事實上,苔莉回到美國一下子就適應了那裡的生活,現在反倒覺得英國就如同她剛來時一樣陌生。
  
  「告訴我們婚禮的情況吧,一切都順利嗎?」
  
  苔莉想起那些波折笑了出來。
  
  提出問題的珊蒂從乘客座轉身,讓大家有一起談話的感覺,她對苔莉的反應微微揚起眉毛。「喔,現在你得解釋一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了,」她說。「好像是很精彩的樣子。」
  
  「是很熱鬧。」苔莉掛著空洞的微笑回話;然後她開始逐一道出婚禮前發生的災難事件,還有她和柏軒如何解決。故事在車子轉到達維和珊蒂住的那條街上時才逐步說完。
  
  「我們想你會願意在我們送你回家前在這裡喝個茶、吃點東西,放鬆一下,」達維解釋。「你家裡一定沒有任何食物,所以我們稍後也會送你去一趟超市,你覺得這樣好嗎?」
  
  「很好,謝謝你們。」苔莉在後視鏡裡對上他的視線點了點頭。這樣最好,她實在不想獨自一人待在她的小屋裡。她真害怕一旦獨處,所有努力遺忘的回憶與想法會一湧而上。
  
  「你們好好聊,我去準備一些點心和泡茶。」達維在停車時這麼建議。
  
  「你真是個好男人,達維。」苔莉感動地開口。
  
  「他不只是好男人,他是最好的。」珊蒂在他們從車子裡出來時說。
  
  「你也很好啊,我的小花。」她的丈夫回應,在轉身走進屋子前握住她的手,在她的額上飛快地吻了一下。
  
  苔莉微笑地跟他們進屋子,對夫妻倆自在的愛意表現小有心痛。那讓她想起柏軒。
  
  「來吧,」珊蒂帶頭走進客廳,吁口氣跌坐到沙發上,然後朝苔莉揚起眉毛。「現在只有我們兩人了,你願意談談你愛的這個叫柏軒的人,還有他做了什麼事傷了你的心嗎?」
  
  苔莉定住,認真地看向她的嫂嫂。
  
  「你怎會認為他傷了我的心?」她終於開口。「又怎會認為我愛他?」
  
  「噢,拜託,」珊蒂笑了一聲。「你口口聲聲都是『柏軒』。而如果事情順利,你就不會提早回來,而且看來像死過一次的樣子。所以,說吧,他做了什麼?」
  
  「事實上,他什麼都沒有做,是我主動離開他。」苔莉緩慢地坦承。她把事情傾訴出來,毫無保留地細數過去兩星期的每一個時刻,當達維過來時,也沒有慢下來或對他打聲招呼。這就像是對她的靈魂執行一場淨化。
  
  那對夫妻沉默地坐在那裡,直到苔莉說完、靠回椅背,等著聽他們的想法。她很瞭解他們,苔莉預期珊蒂會表示同情,而達維大概會認為她是個白癡,所以當珊蒂搖頭說「你這個蠢女孩」的時候她吃了一驚。
  
  苔莉驚愕地呆坐著,但是珊蒂還沒說完。「你找到了真愛、完美的另一半,卻因為恐懼而把它丟到一旁?你這白癡!」
  
  苔莉驚訝地抽氣,珊蒂一拍大腿,靠回沙發上雙手抱胸。「那麼你接下來大概必須搬到法國去了。」
  
  「什麼?」苔莉一臉迷惑地問。
  
  「喔,我假設你愛我們吧。」
  
  「當然,」苔莉說著。「毅安過世後,如果沒有你們我不知道——」
  
  「那就是了,」珊蒂聳個肩打斷她的話。「你最好離開我們搬到法國去。你跟我們相處愈久,你就會愈愛我們,而你知道我們總有一天也會死去。」
  
  「那不一樣。」苔莉抗議。
  
  「其實一樣。愛就是愛,失去就是失去。我們都會愛人,我們也會死去,而每個人都要承受哀悼的傷痛。訣竅就是當你擁有的時候要去享受,而不是因為它們可能在你願意放手之前失去,而像隻兔子般飛快逃走。」
  
  「但是——」
  
  「你會後悔和毅安在一起的日子嗎?你會為了避免失去他的傷痛,而放棄它們並從你的記憶裡抹去嗎?」她問。「或者換作是你母親呢?你會希望她在你出生時死去,讓你不必在十九歲遭受失去她的痛苦嗎?還有,如我所說的,還有達維跟我呢。如果我們病了,你會不再來看我們、拒絕我們嗎?或如果我今天走出家門被公車撞了,你會因為傷心而寧可不曾認識我嗎?傷痛會因為它是在明天、後天或一年以後發生,就比較不那麼痛嗎?」
  
  「不,當然不會。」
  
  「那是因為你愛我們,苔莉,而你也愛柏軒。唯一的差別是,你在還不必放棄之前,就先放棄了。你的苦白受了,痛苦是你一手造成的。這樣的作法太傻了。」
  
  「你這樣說會不會太嚴厲了,珊蒂?」達維溫和地問她。
  
  「會嗎?」珊蒂轉身對他揚起眉毛。「如果我從你身邊跑掉的理由不是因為你做錯了事情,或我不愛你,而是因為我愛你、而你生病了?因為我害怕將來可能會傷心?」
  
  達維的眼睛睜大,珊蒂點點頭。「啊哈,看吧,這就是柏軒現在的感覺。苔莉因為他竟然敢像一般人那樣生病而懲罰他,他現在大概很傷心,而且不知道她為什麼離開。」
  
  「但是達維愛你呀。」苔莉指出。
  
  「而柏軒也愛你啊,」珊蒂堅定地說著。「你告訴我的一切讓我知道他是愛你的。而你卻在這裡,只因為膽怯而傷害他,也傷害你自己。活著需要勇氣,苔莉。要真實地活著,追隨夢想,去愛某個人、去面對每一天,都需要勇氣。恐曠症患者困在自己家裡,是因為他們對可能發生的事情感到恐懼,但只要他們不出去,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可能』發生什麼事。你是感情上的恐曠症患者,自從毅安死後就如此,你避開感情的糾葛以防受到傷害。但,現在是你重新開始、不要像個一腳已經踏進墳墓的人,最恰當的時機,我的女孩。我相信毅安會為了能活著和能愛人付出一切,而你現在擁有了卻要丟棄它。」珊蒂唸唸有辭地搖搖頭,踏著重步離開房間。「我要回去工作了,有時人們真讓我抓狂。」
  
  苔莉咬著嘴唇看向達維,他安慰地拍著她的手臂。「她只是被截稿日弄得緊張過度了。她愛你。我們都愛你,我們很不希望看到你不快樂。你已經不快樂好久了,苔莉,而看著你放棄這麼好的事情讓人難過。」
  
  「但是他就要死了,達維,」苔莉抱怨道。「我無法看著那種情況再度發生。」
  
  「你確定他要死了嗎?你百分之百地確定嗎?也許只是慢性疾病,不是重症。或者他還能好好地活個五年、十年的。你想為了避免六個月至一年的艱困期就錯失這些嗎?我不會說事情到最後是容易的,但難道你不能享受可能擁有的時光,而不過於擔心你會失去的?」他又說:「你知道嗎,珊蒂是對的。她可能明天走出大門就發生事情死去了,而我也可能會,或是你。甚至如果柏軒有病,他仍有可能活得比你更久。我們不能為那些可能發生的事而活,因為沒有任何事情是絕對的。」
  
  苔莉低下頭,她的心緒一直在繞圈打轉。困惑似乎是過去一天半來的關鍵字眼。她筋疲力竭,那讓她很難清晰地思考。
  
  「你似乎累壞了,」達維說。「在沙發上躺下來休息一下吧?稍後我會叫你。」
  
  「也好,」苔莉低聲說著。「我至少二十四個小時沒睡了,而這當中約有十三個小時不是在飛機上就是在機場。」
  
  「那你真該睡一覺了,小睡一下吧。」他催著她在沙發躺下,從沙發一角抓了個蓬鬆的枕頭放到她頭下,又從椅子上拿起一條披肩蓋在她身上。
  
  「謝謝你,」苔莉喃喃說道。「珊蒂有你很幸運,我也是。」
  
  「嗯。」達維清了清喉嚨看來不太自在。他聳聳肩膀,喃喃念著她該睡了,便把她獨自留在那裡。
  
  苔莉睡著了,他們並沒有叫醒她吃東西,而是讓她睡了一整晚上。她於隔天清晨五點醒來,覺得自己像一袋泥土,但至少是一袋充分休息過的泥土。苔莉笑了笑,爬起來疊好前晚有人蓋在她身上的毛毯和披肩。她從行李箱找出乾淨的衣物,走到樓上的浴室,輕手輕腳地沖澡、刷牙,換好衣服回到樓下。她在廚房泡了一杯茶帶到院子,在野餐桌旁坐下,茫然地瞪著園裡茂盛的花草,一邊想著珊蒂說過的話,還有她所知道的一切。
  
  事實上,苔莉不是真的確定柏軒病得很重,但是所有的證據都這樣指出。她決定以她的臆測為基準來做選擇,如果柏軒將要死去,她要的是什麼。如果他沒事,答案很簡單;她想要和他在一起。但婚姻是無論生病或健康、禍福與共的,誓言裡並沒有聲明兩人從此只會過著健康快樂的日子。苔莉也需要知道,自己對他的愛是否足以願意陪他經歷危難與艱困。她是否足夠堅強。
  
  她看著達維和珊蒂這棟小屋的磚牆,想像往後沒有柏軒的日子,感覺起來只有一片荒蕪。然後她想像和他在一起的時光,記起他們有過的笑聲與交談,以及攜手合作克服危機,那是苔莉想要的。
  
  她不想在擁有後失去,但實際上她已經失去了。珊蒂說得對,她已經將它放棄了。至於和他一起承受病痛之苦,她之前已經有過兩次經驗。苔莉知道即使她沒有和柏軒在一起,她也會向凱蒂詢問柏軒的情況。她不可能不問。而根據得到的消息,還有她的經驗和想像,她將非常清楚他正受到怎樣折磨,並且和他一起受苦;不論她有沒有在他的身邊。
  
  她果然是個沒有勇氣的傻子,只因為預期會有不好的事發生,竟寧可放棄幾天、幾個月、甚至好幾年的快樂。生命本來就沒有任何保障。即使柏軒來日不多,她仍有可能像達維所說的比他早走一步。苔莉猛然站起來,走進屋子裡清洗她的杯子。她迅速地給朋友寫了張字條,拿起電話要叫計程車。
  
  「如果你可以等個十分鐘讓我換衣服,我可以送你回去。」
  
  苔莉看向門邊,達維穿著一套運動衣褲站在那裡。她忘了他是個早起的人。「我可以坐計程車的,不用麻煩。」
  
  「反正我也想去買幾樣東西,而你也必須在回家前繞去超市一下。我馬上就好。」他不給她拒絕的機會,轉身快步上樓。兩分鐘後,珊蒂打著呵欠穿著睡袍走下來。
  
  「噢。」她打完呵欠搖了搖頭,好像想把自己搖醒,然後看著苔莉。「我對我說的話感到抱歉。」
  
  「不用抱歉,你是對的。」
  
  珊蒂聳聳肩膀。「但我可以說得委婉一些。」
  
  苔莉笑著擁抱她。「我愛你。」
  
  「你要去找他了。」珊蒂的眼中有著哀傷。「你應該能在那裡的大學找到教職。我知道你會快樂的,但是我們會想念你。」
  
  苔莉覺得喉嚨哽咽起來。她依賴這對夫妻好長一段時間,他們已成為她最親近的人。她強迫自己露出微笑。「呃,話別說得太早。他也許不要我呢。」
  
  珊蒂哼了一聲。「喔,是啊。」
  
  「如果他曾經想要我,現在也可能因為我離開而改變主意了。」
  
  「他會原諒你的,」珊蒂預言。「你只要謙虛地承認自己是白癡就行了。」
  
  苔莉笑起來,看著達維快步走下樓梯。
  
  「好了,我們可以走了。我很快就回來。」他飛快地吻了珊蒂一下,抓起苔莉的行李箱,帶頭走出屋子。
  
  「開車小心。」珊蒂在門階上叫道。
  
  「我會的,你再回去睡吧,昨晚工作到太晚了。」
  
  「囉唆。」她感情深厚地抱怨。
  
  「我聽到了喔。」
  
  「你當然聽到了。」她笑著說道,朝苔莉揮揮手返回屋裡。
  
  苔莉有趣地搖搖頭,一邊坐進車裡。「你們兩個真是絕配。」
  
  「差不多。」達維笑著發動了車子,飛快地開上街頭。
  
  積架在柏軒租來的車子後面轟然停下時,他正坐在前座上打盹。他眨了眨眼後張開,看到一輛黑色的積架停下來,車裡有兩個人。他睡意朦朧的神智費了點神才認出乘客座位上的苔莉,然後注意到和她在一起的男人,他馬上清醒過來。現在是清晨七點,他昨晚抵達時她不在這裡,他坐在車裡在她的屋外等著,終於打起瞌睡。他在車上斷斷續續地睡著,擔心得要死,猜想她是不是錯過了轉機,或者遇上了什麼麻煩。但她現在回來了……身邊還有一個男人?柏軒認為他可能會開槍宰了那個雜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41:20

  他推門下車,兩手插在腰上,看著兩人從他後方的車子裡出來。
  
  「柏軒!」苔莉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震驚多過於快樂,他覺得;而那也讓他缺乏睡眠的頭腦惱怒起來;再加上缺乏鮮血,他提醒自己。他不確定離他上一次進食有多久,但他知道絕對太久了,也許他該咬住和苔莉在一起的傢伙,而不是射殺他。
  
  「達維,這是柏軒。」苔莉轉向正從黑色車子的行李廂裡拉出行李的高大銀髮男子說道。柏軒在那傢伙關上行李廂,拖著底下有輪子的行李走過來的時候意識到他年紀並不大,只是頭髮提早轉為灰色。他往前走了一步。
  
  「柏軒,這是辛達維,我已過世丈夫的哥哥,」她介紹道。「達維和他的妻子珊蒂昨天去機場接我,我昨晚在他們家的沙發上睡著了。」
  
  柏軒覺得所有的火氣一下子不見了。是親戚,而且他已經結婚了。「噢,」他伸出手來。「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是。」達維咧嘴笑道。他沒有和他握手,只把苔莉行李箱的拉把放進柏軒的手中。
  
  柏軒往下看向行李箱的時候,達維轉身擁抱苔莉。「我得走了,以免珊蒂擔心。打電話讓我們知道情形。」
  
  柏軒抬起頭看著那男人開著積架車呼嘯而去。「好車。」
  
  「那是達維的喜悅和驕傲。」苔莉說。「你想進來嗎?」
  
  柏軒點頭,跟著她走上人行道,這才注意到她拿著雜貨袋,顯然他們回家前先去購物了。他跟著苔莉走進她的小屋,關上大門後好奇地四處打量。他注意到屋子雖小但很溫馨,裝飾也很有品味;然後苔莉轉身面對他。
  
  「我很抱歉,」她急切地說。「真的很抱歉,我不應該那樣跑掉。」
  
  「苔莉——」
  
  「不,等一下。讓我說,」苔莉堅持。「我錯了,我因為害怕,犯了一個愚蠢的錯。我……我愛你,柏軒。我真的愛你。但是知道你生病,以及要看著你經歷毅安和我母親走過的路,把我嚇壞了,但是如果我可以和你在一起,無論你剩下多少時間我都願意去面對。不論好壞我都接受,我會——」
  
  「我沒生病。」柏軒打斷她的話。
  
  苔莉停下來,不解地看著他。「什麼?」
  
  「我沒有生病。」他堅決地重複。
  
  「但你冰箱裡有藥瓶。」
  
  「小藥瓶?」他問。然後他逐漸瞭解了。「文生的血清嗎?」
  
  「文生的血清?」苔莉重複。
  
  「是啊,你知道他有消化上的問題,實驗室送來一些血清讓他試用。我們希望這次新的血清能幫助他。」他謹慎地斟酌字句,說的都是實話,即使保留了部分。還不到全部說出來的時候。
  
  苔莉跌進沙發裡。「那是給文生用的血清。」
  
  「沒錯。」
  
  「那血袋和點滴架呢?」
  
  「點滴架?你是指主臥室更衣室裡的嗎?」他驚訝地問道。
  
  她點點頭。
  
  「那放在那邊已經很久了。儷希有段時間需要用到它,我們一直沒有丟掉。」
  
  「儷希?」苔莉的聲音開始有點激動。
  
  「是啊,儷希。」
  
  「那血袋呢?」她充滿希望地問道。
  
  柏軒猶豫了,這是最棘手的地方。
  
  苔莉接著又說:「還有凱蒂說如果我們要在一起,你應該告訴我的、一些我們之間必須解決的事情。」
  
  「我們的確有事情必須商量,」他坦承,慶幸暫時躲過對血袋的解釋。「如果你願意嫁給我,但那不是我病得很重。我根本沒生病。」
  
  「你想要我嫁給你?」苔莉高興地問道。
  
  柏軒的眼睛轉了轉。「苔莉,蜜糖,我才為了找你,飛了兩千三百英哩追過來。這絕不可能只是為了要你跟我約會。」
  
  「噢,柏軒!」她從沙發上跳起來。柏軒叫了一聲接住她,立刻發現臉上落下了無數蝴蝶般的輕吻。
  
  「苔莉,蜜糖,等等。我們得談一談。」
  
  「以後再談,」她低語。「聽到凱蒂和儷希在洗手間裡的對話後,我好難過,我——」她停下來質疑地瞧著他。「她們是什麼意思,說我因為經歷過毅安的事,所以會更能理解?我以為她們是指你生病了,而且我因為照顧過毅安,所以更能理解和面對。」
  
  「看來我們不談清楚不行了。」柏軒歎著氣。
  
  「那你就說吧。」
  
  「這不是一下子就說得清楚的事,苔莉。」
  
  「你又讓我緊張起來了。」
  
  「我很抱歉,但這……」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回沙發一起坐下。
  
  「這不是一件不好的事。」他開口並希望她會同意。
  
  「是嗎?」
  
  「是的。」他打量她的客廳,一邊思考該怎麼說最理想,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房間裡舒適宜人的氣氛。「呃,」他終於開口。「你看過『美國狼人在倫敦』那部電影嗎?」
  
  她困惑地笑了一聲。「有呀,每個人都看過吧?」
  
  他點頭。「喔,我不是美國人,也不是狼人,而且我們不在倫敦。」
  
  她對他的解釋眨了好幾下眼睛。然後她慢慢地說話了:「不是,這裡是賀德菲爾郡。」
  
  「而我是加拿大人,而且是吸血族。」他輕快地說完。
  
  「啊……哈,」她的語調緩慢。「柏軒,你還好吧?」
  
  「苔莉——」
  
  「你在開玩笑嗎?」
  
  她生氣了,他不安地想道。亞堤和路森到底是如何跟芮雪和凱蒂說明的?「苔莉,蜜糖,」他開口了。「這不是開玩笑,我真的是吸血族。」
  
  「哦,是喔。」她的口氣開始不好了。這很有趣,他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好吧,也許對「維多利亞的秘密」那個勢利店員用過。不,柏軒想,她只是點醒那位售貨員,並未惡言相向。
  
  「你是吸血族。」她的聲音並不相信,而且點頭的樣子有點可怕。「那好,咬我吧。」
  
  苔莉挑戰地伸出手臂,柏軒皺起眉頭。「苔莉,我不想咬你,」他說。然後他猶豫了一下把話說得更誠實。「喔,事實上,我正有點餓,但我寧可不——」
  
  「啊哈,咬我啊!」她生氣地說。「如果你是吸血族,咬我啊。」
  
  柏軒看著她的手臂片刻,然後伸手握住,抬了起來,而且皎了她。
  
  「哎喲!」苔莉從沙發上跳起來,縮回了手臂。柏軒加快地縮回牙齒以防撕開她的血管和皮肉。「你真的咬我!你有尖牙!」
  
  「你現在相信了吧?」
  
  她抓著手臂到胸前,開始向後退開。
  
  「請你不要怕我,苔莉。我愛你,」他輕柔地說,朝她向前一步懇求地伸出手。看見她躊躇不動,他稍稍鬆了口氣。「蜜糖,這是件好事,真的。你永遠不用擔心我會有悲慘漫長的死亡,」他提出事實。「我不會像你的母親和毅安那樣死去。我不會死。」
  
  她瞪著他。「你的父親就死了呀,他是被木樁釘死的嗎?」
  
  「不是。他是被燒死的,我們可以被火燒死。」他又迅速地說:「但那不是久病纏身的死法,可以讓我死去的方法都不會是漫長而延宕的。」
  
  「那麼,你冰箱裡的血液……」
  
  「是要喝的。我們不再咬人了,除非絕對必要。」
  
  「你不是人類。」
  
  「我們當然是,我們只是另一個種族,真的。但我們與凡人相反,幾乎是不死的,而且我們是亞特蘭提斯人而不是英國人。呃,我們現在是加拿大人,至少我的家人是的。」他停下來皺起眉頭;他實在把事情搞得很糟。「這樣吧,蜜糖,坐下來,我會解釋所有事情的。我們吸血的習性源自科學,而非詛咒或其他的事。我們不是一般認為的那樣,是夜行的惡魔或沒有靈魂,那是一個很大的誤解。」
  
  苔莉沒有坐下,她只瞇起眼睛。「你們可以在白天活動?」
  
  「是的。」他皺起眉頭。「但陽光當然會造成很大的傷害。而且在大太陽下外出也表示必須吸收更多的血來補充,但是我們可以在陽光下活動,不會有渾身起火之類的事。」
  
  她似乎接受了,但是接下來,她以全新的角度看他。她問:「你幾歲了?」
  
  柏軒歎口氣。「四百一十二歲。」
  
  「四百一——天哪。」她終於坐下來,然後突然靜止。「所以,我們參觀美術館的時候,你所知那些文物……」
  
  「我在那些文物產生的年代已經存在了,」他承認。「當然不是中古世紀那些,只有西元一千六百年以後的。」
  
  「還有什麼?」她的語氣帶著嘲弄,然後搖著頭喃喃地說:「這真是瘋了。」
  
  「不是的,這是科學,」柏軒解釋。「我們亞特蘭提斯的科學家製造了能修復並使身體再生的奈米分子,這些奈米分子利用血液產生作用,但是它們消耗的速度快過身體的製造,因此,我們需要吸收更多血液來餵養它們,並保持健康的狀態。我們喝血維生,就像糖尿病患需要注射胰島素,因為他們自體無法製造足夠的量。」
  
  「亞特蘭提斯人,」苔莉喃喃自語。「我愛上了一個來自亞特蘭提斯的人。」她的目光突然銳利起來。「你沒有蹼狀的手指或腳趾吧,或者有其他不同的地方,你有嗎?」
  
  柏軒歎著氣,努力保持耐心。關於亞特蘭提斯和吸血族已經有太多神話,幸好沒有人把他們連在一起。「蜜糖,你看過我沒穿衣服的樣子,你知道我沒有長魚鰓和魚鰭。」
  
  「喔,說的也是。」她沉默下來,然後清了清喉嚨。「柏軒?」
  
  「怎樣?」他懷著希望問道。
  
  「我想我希望你先離開,我需要時間……呃……消化這件事。」
  
  他感覺胃部下沉。「離開多久?」
  
  「我不確定。」她坦承。
  
  柏軒看了她一會兒,站起來朝門口走去。他在門口停下,回頭問道:「你不會告訴其他人吧?」
  
  「不,當然不會。即使我說了,也會被認為胡說八道吧。」
  
  他點點頭。「那好,因為那樣會威脅到我所有的家人,包括凱蒂。」
  
  「凱蒂?」苔莉的頭猛然抬起。
  
  柏軒點頭。「路森轉化了她,她是他的終身伴侶。」
  
  「她是自願的嗎?」
  
  「當然,」他有點生氣。「我們不會在當事人不同意的狀況下轉化他們。呃,不過芮雪是那樣,」他承認。「但她是個例外。她當時即將死亡,我們必須救她。」
  
  「芮雪現在是吸血族,但之前不是?」她問。
  
  「沒錯。」
  
  「那睿格呢?」
  
  「那位加拿大心理醫生在和儷希相戀、被她轉化之前一直是平常的人。」
  
  苔莉緩慢地點頭。「那麼,如果我想要成為你的伴侶,你必須把我轉化?」
  
  「是的,如果你願意。」
  
  「如果我不願意呢?」
  
  「那麼我只好看著你變老、虛弱而死去,一如你看著毅安和你母親那樣,只是時間會長得多。我會為你那樣做的,苔莉。我會愛你直到最後。那會讓我生不如死,但是……在我們的家族,伴侶的結合是一生一世的。」他打開大門踏出一步後轉身。「我會在喬治飯店停留兩個晚上,然後我會飛回美國。」
  
  苔莉緩慢地點頭,然後他也點頭回應;接下來他關上大門走向租來的車。柏軒不知道自己向苔莉透露這些事情是不是做對了,他可能拿所有家人來冒險。但真愛就是信任,而他信任苔莉。她愛他,她最後也許會無法接受真正的他而讓感情枯竭,但她永遠不會傷害他。
  
  苔莉打開蝦肉三明治的包裝,咬了一口,然後歎口氣放下它,呆呆地從辦公室的窗戶看出去。那是她最喜歡的食物,但此時一點也不好吃。自從離開紐約、離開柏軒後,沒有一件事是好的。
  
  苔莉皺著臉再度拿起三明治。柏軒離開她的小屋已經一個星期,而當她說自己需要時間消化他說的話……唉,她一直消化不良。她似乎不能完全理解他究竟是什麼人。苔莉瞭解他說了些什麼,而她知道這當中大概有更多解釋,但她大致上可以理解奈米分子和吸血是怎麼回事。但理解、相信和接受是極大的不同。苔莉理解他所聲稱的自己是什麼,她也相信那是可能的,但是她無法接受。她絕妙、甜蜜、完美、像童話故事的戀情竟然有如此轉折。白馬王子是一個吸血鬼。
  
  「那看來很好吃呢。」
  
  聽到這嘲弄的評語苔莉抬起頭,然後跳了起來。「凱蒂!」
  
  「嗨。」凱蒂面帶微笑,摘下太陽眼鏡走過來,繞過桌子似要擁抱。
  
  恐懼突然出現,苔莉下意識地舉起手想阻止她的表妹,然後眨眼看著手中的三明治,知道自己的樣子好像維多利亞時代的女人舉起十字架。
  
  「要吃嗎?」她矇混地開口。
  
  凱蒂看著三明治,笑著接過它。她把三明治丟進苔莉桌下的垃圾桶,抓起她的手,拉著她往門口走去。「來吧,我們要到哈維尼克斯百貨公司吃午餐。」
  
  「噢,可是那很貴呢。」苔莉抗議地拖著腳步。
  
  但凱蒂並沒有慢下來。苔莉不得不猜想吸血鬼電影裡所說的力氣增加的事可能是真的。
  
  「那的確是真的。」凱蒂的回答好像苔莉曾把問題大聲說了出來。她經過衣架時順便抓起表姊的薄外套。
  
  「你可以讀我的心思?」苔莉震驚地問。
  
  「沒錯,那也是真的。」凱蒂和顏悅色地回答。
  
  「那麼,柏軒一直都能讀我的心思?」她驚恐地問道。「他知道我在想什麼?」
  
  「沒有。他無法讀取你的心思,所以你們才是如此天生的一對。」
  
  「是嗎?」
  
  「當然是。」
  
  「凱蒂,我不認為……」苔莉的話在表妹停下腳步、瞇起眼睛轉身面對她時消失。
  
  「苔莉,我是凱蒂。就是你認識一輩子的凱蒂,你愛她而她也愛你的表妹,她還是那個曾跟你一起抓蝌蚪的女孩,沒有任何改變。而你卻只因為我的體質稍微不一樣而害怕我,這件事讓我很難過。」她稍微停下後又說:「尤其我特別從蜜月旅行裡挪出時間,前來修正被柏軒搞砸的事情。」
  
  「你的蜜月旅行?」苔莉輕聲問道。
  
  「沒錯,我的蜜月旅行,」凱蒂說。「梅芝打電話告訴我情況時,我立刻堅持更改原定的計劃,把英國的賀德菲爾郡加進我們的行程。然後我把路森留在喬治飯店,搭上火車到裡茲來找你,因為我愛你。我要你快樂,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如果我想要咬你,當你在紐約、住在我的公寓的時候,我有過數不清的機會。我不咬人的。現在呢,請跟我一起去吃午餐,讓我也許能把這事解釋得更清楚,而你也能有充分的資料做為決定事情的參考。」
  
  苔莉略微猶豫後點了頭。「好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41:50

  第二十章
  
  「柏軒,你沒在聽我說話。」殷梅芝指責道。
  
  「我聽了,母親。」柏軒有點不耐煩,甚至懶得從正在閱讀的文件抬起視線。
  
  「那我說了什麼?」
  
  柏軒放下文件往椅背靠,專心應付她。她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她根本沒有看他,只是激動地在他的桌子前面走來走去。他疲憊地歎口氣,重複她剛才說的話。「你說你今天早上收到一封誰寄來的信——」
  
  「文生寄來的。」她切話進來。
  
  「好,文生寄來的,」他乖乖地重複,然後皺起了眉頭問:「文生為什麼要寄信給你?他就和我們住在頂樓的公寓,為什麼——」
  
  「老天,你真的很狀況外,」梅芝打斷他的話,停下腳步,雙手抱胸生氣地看著他,最後沉重地歎了口氣,提醒他。「文生已經回加州去了。」
  
  「是嗎?」
  
  「沒錯,他一個星期之前就回去了。」
  
  「那他的演出怎麼辦?」柏軒皺著眉頭問。「那出音樂劇?」
  
  她不在意地揮了一下手,又開始踱步。「兩個星期之前就結束了。」
  
  「這麼快?」他的雙眼睜大。「我真該在首演之夜就去看一下,但我不知道那已經開演了,或者我知道?」他並不十分確定是沒人告訴他或是有人說了而他沒有注意。自從苔莉離開,很多事他都想不起來。
  
  梅芝停下來,以無比的耐心開口說:「那齣戲連首演都沒有,柏軒。」
  
  他的眉毛揚了起來。「為什麼?」
  
  「他們被迫結束排練,因為太多的演員和職員生病了。」
  
  「生了什麼病?」柏軒問著,眼睛瞇了起來。
  
  梅芝不知該怎麼說。「他們不是很確定。」
  
  他無法不注意到母親突然閃避他的視線。「媽!」他的語氣帶著警告。
  
  她歎著氣承認。「他們不確定是什麼病,但顯然是某種傳染性的貧血。」
  
  「傳染性的貧血,」柏軒厭惡地重複。根本沒有傳染性貧血這種病,現在他知道文生抵達紐約後是在哪裡覓食了。他大為驚歎地搖頭。「這傢伙竟然吃掉了他當主角的機會。老天,他怎會這樣做?他的腦袋在想些什麼呀!」
  
  「我不認為他曾認真地想,」梅芝歎著氣。「他可能是對自己要演男主角太緊張了,所以他——」
  
  「他不可能緊張。」柏軒嗤之以鼻。他認識這傢伙四百年,沒有任何事能讓他緊張。
  
  「那倒也是,」他母親勉強讓步,然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喔,一定是那樣!」
  
  「一定是怎樣?」柏軒雖問但猜想自己不會喜歡答案。
  
  「哦,他用吃東西安慰自己。」
  
  「用吃東西安慰自己?」他不敢置信地重複。
  
  「對。」梅芝點點頭。「你看,亞堤和儷希都跟他們的伴侶快樂地在一起,路森也娶了凱蒂,還有你和苔莉……他大概是寂寞吧,突然覺得很孤單,所以喝過頭了。」
  
  「老天。」柏軒往後陷進座位裡,搖了搖頭。
  
  「可憐的男孩。」梅芝喃喃念著。
  
  「是啊,可憐的男孩。」柏軒嘲弄地說。他翻個白眼,文生是他母親的弱點,是她最疼愛的侄子。
  
  「也許我該去看看他。」她若有所思地低聲說。
  
  柏軒對這個提議精神大振。「也許你該去看看。你這麼瞭解他,一定能幫助他。」
  
  「沒錯。」梅芝拿起放在他桌上的皮包。「這個時候去一趟加州應該不錯。」
  
  「我聽說天氣非常好。」他推波助瀾地表示同意。
  
  「好吧,我想我會去一趟。」她把皮包的帶子放上肩膀,看著他。「你知道我愛你,而且我之所以去加州照顧文生,全是因為你的小問題已經解決了。」
  
  柏軒吃驚地猛然抬頭。「我沒有任何問題,」他低聲怒吼,然後又說:「你說問題已經解決,是什麼意思?」
  
  梅芝不理他,只掉頭往門口走去。「啊,我要去加州了。文生肯定會堅持我待在他那裡,所以如果你有任何……消息,打電話給我。」
  
  「等一下,母親!」柏軒起身的姿勢在房門關上時停住,便又坐了回去。他視而不見地瞪著關上的門,猜測她是什麼意思。她說他的問題,指的可能是他破碎的心,但問題解決了又是什麼意思?那有無限的可能。未來幾天,肯定會有好幾個紐約的心理醫生——漂亮、單身的女性心理醫生——打電話給他,全都聲稱需要和他討論他母親的事。
  
  柏軒激動地抓抓頭髮。殷梅芝是最讓人傷腦筋、最愛管閒事的人……幸好她現在是文生的問題了,至少一陣子吧。
  
  「抱歉了,文生。」他小聲地自言自語,因為堂弟的災難臨頭,幸災樂禍地笑了一下,但那笑容也很快便消失了。
  
  極盡煩人且固執的殷梅芝只要下定決心,通常都能得償所願。凱蒂離開路森回紐約時,是她讓凱蒂回頭的。她也安排唐邁在亞堤和芮雪吵架時讓他們復合。可惜的是,她並沒有那麼強大的決心要苔莉回到他的身邊。
  
  他並不想要她從中干預,真的。
  
  苔莉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曼笛正在講電話。那位女士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竟然沒向對方說再見或有所解釋就掛上了電話。「我真高興見到你。」
  
  苔莉微笑。「我也是啊,曼笛。」
  
  「相信我,我一定比你高興,苔莉。」秘書站起來,拿起她的皮包和外套,繞過桌子走出來。「你回英國後,他就變成了一個壞脾氣的淒慘傢伙。他愛你,你知道。」
  
  「我知道。」苔莉微笑。「他到英國的時候告訴我了,問題在我是否應付得了你們那些不一樣的地方。」凱蒂對她解釋狀況時曾說,殷氏企業裡許多員工不是吸血族,但擔任重要職位的上層職員都是,這能避免不滿的員工將他們真實身份對外爆料的可能。
  
  曼笛在她面前停下,點點頭。「那現在呢?」
  
  「現在?我沒有工作,沒有家,而且人在這裡。」苔莉自嘲地說。她辭掉工作,甚至設法在離開前賣掉了小屋。她打算在美國、多倫多或者看柏軒和她會在哪裡落腳,再在當地找份工作;如果他仍然要她。
  
  秘書微笑地上前擁抱她。「歡迎加入這個家族,」她說。然後轉身指了指柏軒辦公室的門。「門沒鎖。他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我要提早去吃午餐了。」
  
  「謝謝你。」苔莉平靜地說。她等這位較年長的女性離開辦公室後才去敲門,聽到一聲:「進來。」她注意到他的口氣相當暴躁。
  
  「曼笛,我到底放在哪裡——」他惱怒的話語在抬起視線注意到她的時候驟然中斷。「苔莉!」
  
  「你沒把我放在哪裡,但是你把我留在裡茲。」她關上房門,突然間不確定凱蒂或曼笛有沒有弄錯,他看起來並不高興。
  
  柏軒困惑了一分鐘,然後想起剛才的話。「我等了兩天。」
  
  「我思考事情比較慢,」苔莉抱歉地說。「而且有時腦袋不清楚。幸好凱蒂前來幫我摒棄固有的想法。」
  
  「固有的想法?」
  
  「喔,你知道的,看了三十三年的恐怖片,不可能沒有留下任何印象,」苔莉聳了聳肩解釋。「但就這件事來說,我被字面上的意義困住,沒有看到人的本身。」她在辦公桌前停下。「凱蒂出現在我的辦公室時,我甚至怕她。」
  
  「凱蒂去了裡茲大學?」柏軒問。
  
  苔莉點頭,嘴上出現一抹微笑。「她說,她就知道你一定沒能解釋得很好。」
  
  「我認為我解釋得很好。」他不高興了。
  
  「你看過『美國狼人在倫敦』這部電影嗎?」她引述他說過的話,搖著頭大笑。
  
  柏軒的臉紅了起來。喔,好吧,那也許不是最圓滑的開場白。自那之後,他想出了起碼十種更好的表白方式。
  
  「我壓力太大。」他為自己辯解。他疲憊地聳聳肩,坐回位子上看著她。「你要告訴我你在這裡的原因嗎?或者你只是喜歡折磨我?」
  
  「我在這裡的原因是因為我愛你。」
  
  那聽來滿有希望的,他想,身體開始緊張起來。
  
  「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我希望你仍然愛我。」
  
  柏軒只能呆望著她,部分的他想要跳過桌子把她抱進懷裡,充分表現自己仍然多麼愛她。但,另一個部分的他則要求自己步步為營。「那我的——」他指指身體。「體質呢?」
  
  苔莉笑了一聲。「體質?」
  
  柏軒倦怠地歎氣。「你知道我的意思。」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問他:「你還愛我嗎,柏軒?或者你因為我需要時間考慮而大受傷害,因此不願再跟我有任何關係了?」
  
  「我仍然愛你,」他坦承。「我會永遠愛你,或至少在未來的四、五百年都會愛你。但在那之後,我們可能得更加努力一些。」
  
  苔莉笑著繞過桌子。
  
  柏軒看著她,身體無法移動,仍戒慎恐懼地等待著,然後在她坐到他腿上時「喔」了一聲。
  
  「我能接受你的『體質』,」她告訴他。「而且我願意花一生的時間和你在一起,不論那有多久。現在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請你跟我做愛嗎?」她將手臂環住他的肩膀。「我知道我們仍有很多事情需要談清楚,但我真的需要再次感覺你在身邊。自從你離開,我的內心便只剩下寒冷與害怕。」
  
  柏軒感覺三個星期來盤據著他的麻木感頓時消逝,憐惜之情取而代之。那也正是他的感受:寒冷與害怕,從內心深處感受到無比的孤獨。那就像生命中所有的快樂都隨她而去。他圈住她的腰,低頭吻住她。
  
  臂彎裡的她是溫暖的,唇上的感覺也很甜蜜,但是直到她在他口中歎息,柏軒才感覺到熱情小心翼翼地自體內生起。他想念她的歎息、她的呻吟,還有她抵著他移動的方式。
  
  柏軒一手從她的腰部滑向乳峰,溫柔的擠握,她拱起身體呻吟著回應,同時低聲輕歎。他幾乎可以感覺到三星期前包覆心口的保護冰層正逐漸破裂而粉碎,讓他的胸口揪緊且如此疼痛。他突然開始瞭解「愛你愛到心痛」是怎麼一回事。他的心的確好痛,而且只有苔莉能減輕這種痛苦。
  
  「苔莉,」他喃喃說道,離開她的嘴讓雙唇沿著她的面頰吻去。「我需要你。」
  
  「我也需要你。」她的聲音有點哽咽,一種透不過氣又激動的聲音。然後她的手指插入他的頭髮,用力讓他的嘴對上她的,以他記憶深刻並深深渴望的熱情吻著他。他心口的疼痛紓解了,但身體的其他地方痛了起來。
  
  柏軒想要她,想得不得了;他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做到溫柔體貼。他的本能催促他扯開她的衣服,深深埋入她的體內。放在她胸前的手移到她上衣的扣子那裡,因為迫不及待地想感受她的肌膚,他胡亂地解開鈕扣。那讓人如釋重負,但她穿在上衣裡面的黑色緞質胸罩卻令他束手無策。苔莉隨即伸手到兩人之間,解開前面的搭扣,讓那片布料彈了開來。柏軒馬上用雙手罩住它們,擠壓溫暖柔軟的肌膚。他放了手用嘴含住一顆挺起的乳尖。
  
  「我們該挪到沙發那邊去。」他抵著她的肌膚低聲說。
  
  「不用了。」苔莉低語。他在她突然閃開時感覺到失望。但看來苔莉也沒有興致享受太多前戲,她迅速回到他的腿上,這次是跨坐在那裡。
  「你又穿裙子了,」他靠著她的乳房低聲說,一邊舔弄貼在臉上、挺立的乳尖。他一手滑過她穿著絲襪的腿。「絲襪會礙事。」
  
  「不會。」她向他保證,苔莉抓住他的手引導它探入裙下。
  
  柏軒睜大了眼睛。他摸到的不是褲襪,而是長筒絲襪;而且她沒穿內褲。他抵著她的胸部呻吟,雙手順勢滑到她光裸的臀部,在想多快進入她才不會太快。
  
  苔莉挪動身體把手伸到兩人之間要褪下他的褲子,那回答了問題。「我現在就要你,柏軒。」
  
  「謝天謝地。」他喃喃念著,伸出一手到她的兩腿間愛撫她。他發覺她那裡已經溫暖潮濕,為他準備好了。
  
  苔莉把他從長褲裡解放出來,拂掉他放在她雙腿間的手,移動身軀,引導自己坐上他。
  
  「苔莉……」她緩緩沉下將他納入體內,柏軒在此時發出呻吟。她的濕熱包裹住他。
  
  「我在這裡。」她低語,抬起自己又向下滑去。
  
  「我完了。」他的嘴找上她的頸項急切地吸吮,然後他感覺牙齒想要伸出來咬她。他強迫它們收回去,轉而將嘴覆住她的唇瓣。苔莉以同等的飢渴回吻,她的身體在抬起放下的同時挨著他滑動。她疲軟的節奏搞得他快要發狂。失去她這麼久,他需要以又狠又急的方式佔有她。
  
  將她的裙子往上推到不礙事的位置,他的雙手扣緊她的臀部催促她繼續。
  
  跨騎在他身上,苔莉一手扣著柏軒的腦後,促著他的嘴湊上她的肌膚。她體內的張力逐漸高築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
  
  「柏軒,拜託!」她抽著氣,乞求解放的到來。他幾乎要讓她到達那裡了。然後她感覺到他的牙齒刺入她的肌膚裡,她驚訝地靜止下來。
  
  她不再移動,身體在刀鋒邊緣般的興奮中顫抖、繃緊,但他持續在吸吮她頸項的同時撞進她的體內。突然間,歡愉在體內炸開——不可思議、讓人如癡如醉的狂喜。苔莉叫了出來,她的手臂緊緊環抱著他的頸項和肩膀,在他的懷抱裡全身抽搐。一波接一波的釋放駕馭著她,直到她認為再也無法承受,黑暗包圍上來。
  
  「你昏過去了。」
  
  苔莉眨了眨眼睛睜開來,她看著柏軒再看看四周。他已經把她移到沙發上,她躺在那裡,他坐在沙發邊上溫柔地撥開她臉上的頭髮。「你咬了我。」她不敢置信地說。
  
  他扮了個怪臉。「我很抱歉,我一直盡力不要咬你,但是你把我的臉壓你的脖子上,我——」
  
  「沒關係的,」她很快地阻止他的道歉,接著吁口氣說:「天,凱蒂告訴我這感覺非常奇特,但她說得太保守了。」
  
  「你還好吧?」他擔心地問。
  
  苔莉緩緩點頭。她不止還好,她覺得非常之好。她對上他的目光。「我愛你,柏軒。我對過去這三個星期感到抱歉,但我需要時間去接受。事情從一開始就那麼自然、那麼順理成章,好像童話裡面的羅曼史。」
  
  「然後變得恐怖片。」他說。
  
  「不,不是恐怖片,」苔莉說,但隨即承認:「喔,好吧,也許是有一點,但那是因為你的解釋——」
  
  「我很抱歉,」他打斷她的話。他輕笑一聲,一手抓抓頭髮。「你相信我曾幫亞堤去跟芮雪解釋嗎?誰知一轉身變成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看來『事關己則亂』的話果然正確,當你真正在乎結果的時候,很容易變得笨手笨腳。而我真的很在乎。」
  
  「我知道的,我瞭解。」苔莉向他保證。她慢慢坐起來,因頭暈而有些驚訝。
  
  「我太過興奮,忘了應該有所節制,」柏軒充滿歉意地告訴她。「以後一定不會了。」
  
  「你在開玩笑嗎?」她叫道。「我衷心希望那還會發生。那是……」苔莉搖了搖頭。那讓人興奮極了。
  
  柏軒微微笑了,但他說:「苔莉,我的確愛你。但我並不完美,我犯過錯,往後的日子也還會做錯許多事。我很抱歉我——」
  
  「噓。」她要他安靜下來,雙手捧住他的臉。「沒有人是完美的,我也不是,但在我的心目中,你是完美的。」
  
  他們溫柔地擁吻,然後柏軒看著她。「那麼,接下來的四、五十年你要做什麼?」
  
  「嗯。」苔莉微笑。「事實上,我現在還沒有任何計劃。我剛辭了工作、賣了房子,所以目前相當清閒。」
  
  「是嗎?」他笑著問。「那你願意陪著我嗎?」
  
  「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問出這句話呢。」苔莉微笑著說道。
  
  他的神情轉為嚴肅,說明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柏軒的手指刷過她的面頰,然後問道:「你願意花四、五百年或是更久的時間陪我嗎?這世上有許多事可以做,如果我們一起去做,感覺會更美好。」
  
  苔莉抬起手愛撫他的臉頰以為回應,她點點頭。「我想我很願意。」
  
  柏軒藉由歎息吐出鬱積已久的一口氣,緊緊地擁住她。「我的天,女人,我真愛你。」
  
  苔莉邊笑邊哭。「我也愛你。」
  
  「來吧。」柏軒拉她站起來,一邊幫她整理衣服。
  
  「我們要去哪裡?」她被拉著往外走,但仍不忘問道。
  
  「去頂樓公寓,」他停在電梯前解釋。「那裡有按摩浴缸,還有一瓶香檳,我要我們現在就開始住在一起。」
  
  他按了到頂樓的按鈕,轉身靠在電梯的牆上,將她拉入懷中。電梯門關起來,將他們關在裡面。「我等不及了。跟你在一起,生命肯定將是一場最大的冒險。」
  
  柏軒低頭吻她,她歎息著心想他說得對。生活裡永遠都會有苦有樂,但跟他在一起,生命肯定將是一場冒險。
  
  至於最近的冒險,她和柏軒手上有一場婚禮要開始計劃呢。
  
  ——全書完---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4-12-24 22:42:13

  編輯台手記
  
  好高興在HBO看到「浮華新世界」,首先當然就是片頭時拜倫爵士這首美到不行的〈She walks in beauty,like the night〉請務必用最英國式的發音念一念並閉起眼睛想像一下,它絕對會改變你對英詩的看法:
  
  She walks in beauty,like the night
  
  Of cloudless climes and starry skies,
  
  And all that's best of dark and bright
  
  Meets in her aspect and her eyes;
  
  Thus mellow'd to that tender light
  
  Which Heaven to gaudy day denies。
  
  
  
  然後滑鐵盧之役前奇特的盛大宴會,讓人想起《破碎的彩虹》中麥格也在這裡,「我一直想像萬花筒裡存放著破碎的彩虹,只要用正確的方式注視那些碎片,終究會找到圖案。」或許就是這些讓人微微心痛的想法,讓這書成為許多人的最愛。相通的還有馬的重要性。
  
  接著的驚喜是看到《長夜謎情》裡經常看到、當時已經成喬治四世的攝政王,片中很慈悲地沒有讓他非常非常的胖(可能也找不到那麼胖的演員吧)。當然一位學美術設計的好友建議我仔細欣賞設計得非常講究的服裝,坦白說我的功力沒那麼高,只覺得有些顏色對比太強烈,以及對導演忍不住要秀寶萊塢式的印度風也覺得有些突兀。(不像李安的東方,表現在「壓抑」。)
  
  言歸正傳,連著這麼多本的攝政期,感覺《窗中之燭》的中世紀吹來清涼的風,解除都市的束縛回到城堡與原野、英雄與陰謀。雖然作者一再說她不喜歡老是聽大家說《窗中之燭》是她最好的作品〔言下之意,豈非後來再無佳作?)但她還是很為此書曾同時獲頒金心與RITA獎感到得意。另外《黑暗的渴望》裡作者講清楚說明白的寫作方式,也讓最近太過世故的小編備感清新,深覺或許羅曼史基礎篇也是有其必要的,畢竟隨時都有新血加入外曼的大家庭。
  
  最近大家對編輯方式多有建議。有人覺得譯注太多,打斷閱讀樂趣,這方面我們會與譯者溝通,在翻譯時想辦法融入字裡行間,也會在編輯時控制節奏,過猶不及想來都是不好的。另外就是人名的原文,我們先在RA052嘗試附在書後:下一批書或許嘗試在第一次出現時附加,及附在書後兩種作法,再來感覺何者為佳。
  
  同樣瘋外曼而結識的好友Eve在《讀者文摘》看到這則小故事:
  
  美國著名小說家珍妮.雅凡諾維奇接受訪問,有人詢問原本寫浪漫小說的她,怎麼會改為創作推理小說。雅凡諾維奇回答道:「我進入更年期後,腦袋裡的浪漫情懷少了,而殺人的念頭則不斷滋長。」
  
  不知這是否也是茱麗嘉伍德、德瑞莎薇爾等外曼作家跨界的原因。///
  
  真希望She Walks In Beauty以及電影中另一首Now Sleeps The Crimson Petal可以陪著大家在這陰冷的三月天享受熱情的羅曼史。也要感謝Eve,將天地間的美與我共享。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附註:《黑暗的渴望》人名參考
  
  殷家(Argeneaus):梅芝(Marguerite)、路森(Lycern),柏軒(Bastien)、亞堤(Etienne)、儷希(Lissianna)、唐邁(Thomas)、文生(Vincent)
  
  配偶們:凱蒂(Kate)、苔莉(Terri Simpson)、芮雪(Rachel)、睿格(Greg)
  
  其他:齊克理(Christopher Keyes)、蕎芬(Josephine)、曼笛(Meredi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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