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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葉紫]清宮絕戀之醉清風(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18:30     標題: [葉紫]清宮絕戀之醉清風(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5-1-5 22:17 編輯

清宮絕戀之醉清風 作者:葉紫

  十歲那年的匆匆一瞥,造就了一生的情緣,一世的糾葛。傅恆,猶如天上的星辰,有時觸手可及,有時又若即若離,從不輕言愛意,卻始終把她放在心底的最深處。紀昀,大清國有名的才子,熱情如火,敢愛敢恨,深知真愛可遇而不可求,碰上了便再也不放手。她,金枝玉葉,流落民間,迷失於他的似水柔情,但當繁花落盡,才明白一切只是水中月,鏡中花。不甘心放棄一段刻骨銘心,不想,平淡樸實才是真真正正的幸福。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18:53

第一章 引子

  乾隆四年的冬天,天寒地凍,大雪紛飛。

  一座荒蕪的山丘上,一個十來歲的女孩正吃力的搓著一個雪球,她的鼻子凍的紅彤彤的,小手堆了會雪便停下來湊到嘴邊呵著氣。

  她的身邊已經有堆好的兩個半雪人,依稀可以辨認出是兩個大人和一個孩子,瞧她氣喘吁吁的樣子,看情形已是耗費了很大的心血。

  女孩歇息了一會,又抖擻起精神,腳步有些踉蹌,手中仍在動作,嘴裡還喃喃低語著什麼。

  突然,幾匹高頭駿馬從遠處快速馳來,一轉眼的功夫已近在眼前。奔騰的馬蹄聲未曾驚動專心致志的小姑娘,卻把山上的積雪震了下來,眼看著積雪越滾越大,下墜的速度也愈發的驚人,可是小女孩渾然不覺危險正悄然靠近。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從馬上躍起一人,幾下騰空,飛速抱起小女孩,連著滾了幾圈才停下來,再看那雪球,已經嘩啦啦的滾下了山崖。

  小姑娘被驚出了一身冷汗,半晌才回過神來,嘴唇哆嗦了幾下也沒發出一絲聲響。先前從馬上躍起的少年拍了拍驚魂未定的小女孩,笑著說道:“小妹妹莫怕,沒事了。”

  “謝謝哥哥,”過了好一會,小姑娘嚇的慘白的臉色才慢慢恢復了血色。

  救人的少年年約二旬,他穿著一件藏青色的長袍,身上裹著狐皮長襖,豐神俊朗,雙眼炯炯有神,仿佛能洞察一切事物,可目光謙和,溫厚,濃密的劍眉稍稍上挑,顯露出英氣逼人的氣概。他嘴角扯出一抹絢爛的笑容,扶著小姑娘慢慢站了起來。“小妹妹,冰天雪地的你一個人在這裡做甚?你家裡人呢?”

  小女孩拉著那少年的手走到雪人前,露出個甜甜的微笑,“哥哥,你瞧,這是我爹和我娘親,這個沒堆好的是我。”

  兩個已完工的雪人,左面那個身姿挺拔,右面的嬌俏可人,端的是栩栩如生。少年連聲稱贊,另外兩匹馬上的隨從打扮的黑衣人也被吸引了過來。

  其中一人在先前少年的耳邊說了什麼,少年點了點頭,“小妹妹,你家住哪裡?哥哥送你回去吧?”

  小姑娘搖晃著腦袋,“不要,我要把雪人堆好才回去。”

  黑衣人還待再說什麼,少年向他使了個眼色,他才生生住了口。“小妹妹,那哥哥陪你一起堆,堆完了早些回家好嗎?”

  小女孩歡呼一聲,將快要凍僵的小手使勁撮了撮。少年見小姑娘的手指頭被凍成了紅蘿蔔,便把她的手放到自己懷裡暖了暖,小女孩看著少年,神情竟有些恍惚。

  大約半柱香的功夫,雪地裡多了個惟妙惟肖的小雪人,女孩拍著手掌十分的歡愉,一個勁的道謝。

  “哥哥,你真好。”她彎彎的眼睛笑的眯了起來,雖是年紀尚幼,但看的出稍加時日,定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美女。

  少年寵溺的揉了揉女孩的頭發,他也不知道為何會對素昧平生的她產生了異樣的情感,就好像自己本就該呵護她一樣。

  “哥哥,我叫雅兒,你呢?”小女孩的手拉住了少年的衣角,抬起小臉怯生生的問道。

  少年正要回答,身旁的黑衣人插嘴道:“六爺,我們該回去了,皇……還等著咱們呢。”

  少年原本眉頭微皺,他看了看正滿心期盼得到答案的小姑娘,舒展了眉頭,“雅兒,我記住你的名字了。”他彎下身子抱起了雅兒,“旁人皆喚我六爺,你可以叫我六哥哥。”

  “六哥哥,”雅兒重復了一遍,臉頰上泛起了紅暈,“那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有緣自會再見,”少年的臉上是與年齡不相稱的老成,唯獨看向雅兒的時候,會不自覺的面露笑容。

  “雅兒,你在哪裡?”山腳下隱約的傳來了呼叫聲,雅兒興奮的回道,“我在這兒。”

  “六哥哥,是如風哥哥來接我回去了,”雅兒紅撲撲的小臉上因興奮冒出了些許的汗珠,少年用衣袖為她輕輕拭去,臉上有絲失落一閃而過,若不是仔細看絕對瞧不出來。

  山下呼叫的人轉瞬間已跑到跟前,他見到有三個陌生人圍住雅兒,立刻警覺的把雅兒護到身後,雖然自己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但是他對雅兒的保護**明明白白的寫在了臉上,他無畏的攔在雅兒身前,幾乎是摩拳擦掌著要動手。

  “如風哥哥,他們是我的救命恩人,”雅兒輕輕的推了推後來的少年,眨巴著像秋日晴空似明亮的大眼睛。

  那被喚作六爺的少年咧了咧嘴,做了個手勢,三人同時躍上馬背,六爺輕聲道,“雅兒,我先走一步。”他輕夾馬肚,長嘯一聲,瀟灑的策馬奔騰。

  如風面帶怒色,低吼了聲,“雅兒,你認識他們?不認識你就隨便把自己的閨名告訴了別人?”

  雅兒輕笑著搖頭,眼睛還直勾勾的盯著塵土飛揚,漸漸消失的身影,雪地裡留下了一串清晰的馬蹄印。如風兀自低語,“回去我非告訴義父不可,看他怎麼罰你。”

  兩個半大的孩子手牽手的往家走去,影子慢慢的被拉伸。誰都沒料到雅兒和六爺今日的邂逅,造就了兩人一世的情緣,一生的糾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19:14

第二章 惹禍

  乾隆八年的春天,春意盎然,百花齊放,空氣中猶帶著一股濕潤,清新的甜味。

  我悠閑的坐在秋千上,手執書卷,隨意的翻閱,喳喳的喜鵲聲和屋子裡朗朗的讀書聲不絕於耳,給春意增添了柔美的意境。

  感覺一只溫潤的大手遮住我的雙眼,秋千被緩緩的推動,我愜意的隨著迎風擺動的秋千飄忽。

  “如風哥哥,別鬧了,”我伸手去掰開猶蓋在我眼睛上的手,“你又逃回來了,小心先生來告狀,你一會又挨爹爹的板子。”

  穆如風,我的兄長,笑著拿開了手,“胡說,今日先生家中有事,提前放我們下學,你這個小鬼頭,義父罰我你就幸災樂禍。”他輕輕的刮了下我的鼻尖,“雅兒,你說義父自己開著學堂,為什麼非趕我去別的學堂進學呢?”

  “不許在背後編排爹爹,”我嗔道,“爹的心思哪是我們能猜透的,不過我估摸著他是想讓你集百家之所長吧。”

  “也是,義父做事總有打算的,”如風點了點頭,瀟灑的揮了揮袖子。

  我莞然微笑,我的如風哥哥已從從前的青澀蛻變成如今舉止灑脫,儀表堂堂的男子,每次同他一起出門,總有些姑娘家或直白或羞澀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如風哥哥,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嗎?”我的手支撐在秋千架上,輕盈的跳了下來,如風稍稍扶了我一把,我穩穩的落地。

  “自然記得,那時你才八歲吧,”如風遞給我一塊帕子,“一晃都六年了。”

  我擦了擦手,見到雪白的帕子被我的髒手沾上了個黑手印,我笑的彎下了腰,“如風哥哥,要是被送你帕子的姐姐瞧見,該多傷心啊。”

  他的手撫上了我的臉頰,低聲說道,“雅兒,我的心意我以為你會明白。”

  我的臉上頓時泛起了一層薄薄的紅暈,心跳的厲害,我移開了身子,避過了如風熾熱的眼神,假意咳嗽了一聲,轉了話題,“哼,那時我好心送你個包子吃,你倒好,索性把我另一個也搶了。”

  如風先是愣了下,隨後回憶起往事和我相視一笑,他扯了下我的發辮,“我那時實在是太餓了,在我眼裡,你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還沒有你手中的包子吸引我。”

  我做勢生氣的推了他下,嘟起了小嘴,如風寵溺的揉了揉我的頭發,低語道:“幸好有義父收養了我,還讓我進學,你也從不嫌棄我,一直都對我很好。”他在提到爹的時候,臉上是崇敬之情。

  “嗯,我把你當作自己的親生哥哥般看待,”我乘機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如風深邃的眼眸瞬時暗淡了下來,這些年來,每當他言及這個話題,我總是選擇了逃避,如風不是不好,只是我對他的感情純粹是停留在哥哥的階段。我對他是如同對兄長般的尊敬,愛戴,但是,沒有男女之間心靈相通的契合。

  屋內的讀書聲漸漸輕了下來,陸陸續續的走出了幾個孩子,“雅姐姐,風哥哥,”他們看到我和如風,都親熱的湊了過來。

  “小豪乖,”我抱起了其中一個,“告訴雅姐姐今天有沒有好好聽先生講學?”

  “當然嘍,”小豪自豪的拍著胸脯,“今天先生還誇獎我了呢。”

  “真的?嗯,小豪好棒,那明日姐姐買好吃的犒勞你。”我拉了拉小豪胖嘟嘟的臉蛋。

  “雅姐姐,我也要,今天先生說我的對子對的工整。”插話的是小熙,年齡比小豪長了一歲,每次我誇獎小豪的時候,他總是不服氣。

  “雅姐姐,先生今天也誇贊我了……”

  “雅姐姐……”

  “好了,好了,都有,姐姐不偏心,每個人都有,”我摸摸這個的頭發,又扯扯那個的小手,盡力的安撫他們。

  如風笑呵呵的看我手忙腳亂,也不幫我的忙,我朝他直翻白眼。

  屋子裡傳來了清亮的絲竹聲,曲調凄婉纏綿,哀怨蒼涼,如泣如訴,每逢春風拂面,柳絲初長之時,爹就會彈奏這首不知名的曲子,聽的我的心也如同輕雲般飄浮。

  我微微嘆了口氣,拍了拍孩子們的肩頭,“都先回去吧,明兒別來遲了。”

  “嘣,”屋裡傳來了琴弦崩斷的聲音,如風和我對視一眼,我們都了然於心。他朝我努了努嘴,我點頭,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

  爹頹唐的斜靠在臥榻上,鬢邊華發早生,皺紋過早的爬上了他的額頭。留在我記憶中的他,一襲白衣飄飄,有最明亮的眼睛,舉手投足,無不自信,可是現在,歲月不饒人,曾經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如今也甘願隱埋於煩俗的塵世中了。

  一如既往,如風上前把琴收好,我倒了一盅茶遞到爹的手中,柔柔的說道:“爹,您喝杯水吧。”

  爹接過茶盅輕啜一口,擱在了桌上,兩眼直直的看著我,我摸了摸雙頰,“怎麼了爹,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

  爹搖了搖頭,還是瞧著我半晌不說話,正在我納悶的時候,爹開了口,“雅兒,你今年十四了吧?”

  我點頭,爹長嘆一口氣,“我的雅兒是大姑娘了。”說完,他的視線轉到了如風的身上,朝他招了招手,愛憐的說道:“如風也有十八了吧?”

  如風看看我,又瞅瞅爹爹,我們誰都不知道爹今天為什麼會發出如此感嘆。

  爹突然起身,往門外走去,在快要走出門的時候,他轉身對我說道:“雅兒,你隨爹來。”

  “嗯,”我應了一聲,如風拍了拍我的肩頭,我回了他一個笑容。

  爹走的很慢,我也只能一步一步的緩慢跟著他。

  爹帶我去的是他的書房,這裡是處禁地,還記得我十歲的時候和如風曾偷偷的溜進來過一回,被爹發現以後還被狠狠的訓斥了一頓。從此以後,我便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了。

  今日爹主動帶我來這,又是為哪般?

  書房的牆頭上掛著一副半人高的畫像,畫中的女子櫻唇含笑,美目流盼,美的像天上的仙子,讓人不敢直視。

  “雅兒,她便是你的娘親,”爹指著畫像,沉聲道。

  我有些許的詫異,自我懂事起,我便沒有見過我的母親,爹也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提起過她的事,為了不讓他傷心,我也沒有問過,今日爹的舉動,確實出乎我的意料。

  我仔細瞧了瞧畫像,和我印像中娘親的形像重合了,我的容貌也有大半皆出自於她,特別是眼睛,和她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爹,我想知道我娘的事情,”我明白爹把娘深深的藏在心裡,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是,今天我突然很想知道,為什麼這麼久了爹對她仍是念念不忘。

  “雅兒,你長大了,有些事情確實是到時候讓你知道了。”爹看著我,可是目光卻透過我,望向了更遠處。

  “老爺,您在裡面嗎?”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爹的話。

  “是老高啊,我在,你進來吧,”爹在書桌前坐下,又示意我也坐下,我找了張離他最近的椅子挨著爹坐好。

  “小姐也在啊,”老高跟著爹多年,好像從我記事起他便跟在爹的身邊了,說來也算是我的長輩。

  “高伯伯,”我親切的叫他,我們都沒把他當作下人看待,可是他一直自顧身份從來沒有逾越半分。

  老高急忙揮手,誠惶誠恐的說道:“我的小姐啊,您這不是折殺老高頭嘛,伯伯這稱呼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你是她長輩,一聲伯伯有何受不起,老高,我說了可不止一回了,咱們都是自家人,什麼禮數尊卑,在這個屋子裡通通可以不去理會。”爹開了口,老高才連聲稱是,我衝他眨了眨眼睛,扮了個鬼臉。

  爹端起手邊的茶盅,撇了撇茶沫子,捧到嘴邊,我一把奪了下來,“爹,茶是昨天的。”

  “哦,哦,瞧我這記性,”爹放下茶盅,老高殷勤的說道:“老爺,我這就給您去換一杯。”

  “不用了,”爹擺了擺手,“老高,你急匆匆的找我有什麼事?”

  老高看了我一眼,吞吞吐吐的說道:“是隔壁的三嬸氣衝衝的帶了詩琴來,一定要老爺給她個理。”

  我聽了心裡一沉,該來的總要來,狀告到了爹這裡,我一頓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

  爹皺了皺眉頭,“是什麼事你知道嗎?”

  “是,是關於小姐的,”老高咽了口唾沫說道,“三嬸說小姐打了詩琴姑娘,只要讓她也同樣扇上一巴掌,此事就一筆勾銷,否則他們就不走了。”

  爹的視線轉到了我身上,略帶譴責的目光讓我難過的低下了頭。

  他一聲不響的朝前廳走去,我叫了他幾下,他也不回頭。

  “小姐,你不去嗎,”老高用胳膊撞了撞我。

  我一下省悟過來,跟著走了出去。

  “聽蓮,上茶,”爹爹吩咐,然後堆上滿臉的笑容,“三嬸,詩琴姑娘,快請坐。”

  “哼,沈老爺,我們可不是專程來喝茶的,”三嬸一屁股坐了下來,她身體肥胖,幾乎把椅子壓癱,我不禁為可憐的凳子默哀。她長的很粗壯,有結實的手臂和大腿,可能力氣比一般的男人都大,說實話我心裡也有些打鼓,要是被她甩上一巴掌,我的臉可就不是腫個三五天的事兒了。

  爹唇邊是迷煞人的微笑,頗見年輕時候的風采,“三嬸,您別急,有話慢慢說。”

  “我能不急嗎?你自己來看看。”她把詩琴拽到了爹身邊,指著她的臉說道,“好好的姑娘家被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巴掌,你說我這當娘的能不心疼嗎?”她氣乎乎的瞪了我一眼又說道:“久違沈家家規嚴厲,沈老爺您又是飽讀聖賢之書,今日要不給個說法怕是說不過去吧。”

  爹的眼睛有意無意的掃過詩琴的臉,她原本白皙晶瑩的臉蛋上現在有明顯的紅紅的五道手印,甚是可笑,我想笑又不敢笑,畢竟禍是我闖出來的。

  “三嬸,這孩子的娘親去的早,都怪我平日裡沒教好她,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同小女一般見識了,”爹小心翼翼的陪笑著。

  “爹,女兒一人做事一人當,她要報仇讓她衝著我來好了,您何必對她低聲下氣。”我忿忿然道。

  “住口,大人說話豈容的你插嘴,給我進書房面壁去,”他向我使了個眼色,偏偏我就是不領會他的好意,還嘟囔著,“爹,您不用怕她們,要不是她罵……”

  “出什麼事了?”一個干淨的男聲,如風斜倚在門上,神采煥發,似笑非笑,詩琴的臉上立刻飛起朵朵嬌媚的紅暈,含情脈脈的注視著他。

  呵呵,這下有好戲看了。

  “呦,是沈家大公子啊,”三嬸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她低哼一聲,詩琴走到她身邊,扯了扯她的衣角,特意壓低了聲音:“娘,算了,”邊說著還瞅了如風一眼。

  “你這孩子,早上哭的跟淚人似的,有娘給你作主你怕什麼?”三嬸不屑的推開她,索性站起身,雙手叉腰,一副潑婦狀,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如風不動聲色的擋在我面前,雙手抱拳道:“三嬸,詩琴姑娘,雅兒她年紀尚輕,行事不當之處還請見諒。”

  “你這個做哥哥的還真是護著妹妹啊,”三嬸輕蔑的說道:“都說沈家大小姐知書達理,秀外慧中,我看並不見得。”

  我本來就不是所謂的大家閨秀,只不過琴棋書畫爹希望我每樣都會,我不忍拂他的美意也盡力去學,可惜我資質不佳都只學到了皮毛,但是爹的才情是公認的數一數二,也正是因為這樣,有其父必有其女的名聲便傳開了。

  如風促狹的朝我做鬼臉,被我惡狠狠的瞪了回去,這個家伙,都這會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他展現了一個甜的膩死人的微笑,“三嬸,這其中怕是有誤會吧,您看我們家雅兒柔柔弱弱的模樣,哪裡會打架了,再說了,這可是潑婦的行徑,雅兒斷斷不會做這事的。”

  氣死我了,如風這是故意罵我呢,哼,看我一會怎麼收拾他。

  “詩琴,你過來說,也叫他好好的認清自己的妹妹做下的好事。”三嬸情急之下,扯起詩琴的胳膊把她推到了我們面前。

  詩琴的眼珠子烏溜溜的從我身上轉到了我爹身上,再移到她娘那,最後停在了如風的身上,嬌滴滴的說道:“沈大哥,雅兒還小,我自不會與她計較,只要沈大哥肯賞臉詩琴的生日筵席,那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我肚子裡笑的快抽筋了,她一口一個沈大哥,又說不和我計較,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她的目標是如風而不是我,如風哥哥,您自求多福吧。

  如風撓了撓頭皮,努力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行,詩琴姑娘的芳辰如風一定預備薄禮親自送到。”

  詩琴和三嬸的嘴都快樂歪了,還裝出一副看在如風的面子上就放過我的嘴臉,我鼻子裡哼了一聲側過臉去。

  “那到時就恭候沈公子的大駕了,”三嬸臉上的肉笑的快抖下來了,她們母女倆倒好,連順便邀請我和爹一同參加的客套話都給省了。

  “好說好說,”如風只能答應下來,我惹出的事端還要靠他的美男計來救場,說來也真慚愧。

  三嬸和詩琴滿意的離去後,一直都沒再出聲的爹猛的站了起來,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臉漲的通紅,他揚起手向我揮來,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我閉上眼睛准備默默的承受這一巴掌,“義父,不要啊,”是如風焦急的喊聲。

  巴掌遲遲未落下,我睜眼一看,爹的手高高的舉在半空中,“雅兒,爹從來沒打過你,你自己說你今天錯在哪裡?”

  “我沒錯,”我倔強的搖頭。

  “你去書房跪到你娘親的畫像前思過,想清楚了再來答,”爹嘆了口氣,閉上雙目不再看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19:32

第三章 往事

  我咬著嘴唇往書房走去,耳邊還隱約傳來如風正在勸慰爹的言語,“義父,雅兒不是個任性妄為的姑娘,她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是我太寵著她了,她的性子該改改,老高你記著,她要是不認錯,不准她吃晚飯,”爹吩咐了下去。

  我苦笑著,牆上畫像中娘親的笑容依舊,我看著那對和我相似的眼眸,仿佛飛到了她的身邊,與她做著某種心靈上的交流。

  我兒時的記憶隨著年齡的增大早已淡忘,但是今天跪在娘的畫像前,記憶深處模糊的印像慢慢的被釋放出來,依稀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娘親溫柔的抱著我,輕輕哼著好聽的曲子,軟聲軟氣的呼喚我“寶貝兒”,會給我扎很多個小辮,給我講各種各樣有趣的故事。

  我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想著娘親對我的疼愛,更是不後悔今日的舉動。

  書房裡的光線漸漸黯淡下來,我抬頭朝窗外望去,庭院靜悄悄的,一輪彎月懸掛在當空,原來已是掌燈時分。

  肚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開始還不覺著什麼,可是越跪越餓,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挨餓,腹裡空的難受,偏偏我的性格決定了我認為不對的事就絕對不會去妥協。

  獨自一人關在烏漆抹黑的屋子裡,最讓我難以忍受的倒不是飢餓的困擾,而是不斷在腦海裡跳出的一個個的鬼故事,這全是平日裡如風用來嚇唬我時說的,從前沒覺得有多可怕,可是今日不知怎的全部跑來騷擾我,我感到一陣陣的頭皮發麻。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有人閃身而入,“雅兒,你沒事吧?”燭台被點亮,如風放大的笑臉出現在我面前。

  “沒事,就是餓的慌,”有了光亮,剛才的恐懼被趕到了九霄雲外。

  如風像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摸了幾塊糕點出來,“給,就知道你捱不住餓。”

  我搖了搖頭,“爹說了不讓我吃飯的。”

  “傻丫頭,義父說不讓你吃飯,沒說不讓吃糕點啊,”如風笑的賊賊的,把點心塞到我手中。

  “綠豆糕,”我大叫一聲,“穆如風,你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我最討厭吃綠豆了,”我氣壞了,美食當前,卻發現是自己平日裡趨之唯恐不及的東西,怎不讓我氣憤。

  “噓,別叫那麼大聲,小心驚動了義父,”他懊惱的撓了撓頭皮,“我一時情急拿錯了嘛,我這就給你換去。”

  看他一臉無辜的樣子我也猜不透他究竟是存心的還是無意的了,我丟了個白眼給他,他笑眯眯的走了出去,“別急,等著我,我很快回來。”

  我朝著他離去的方向狠狠的瞪了一眼,沒想到他又折了回來,“雅兒,你得先告訴我你怎麼就動手打人了呢?”

  我沒好氣得回道:“怎麼?你心疼了?”

  他摸摸我的頭發,“瞎說什麼呢,要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去參加什麼勞神子的生日宴呢。”他用手指在我腦門上彈了下,“看你以後還胡說不。”

  “不敢了,不敢了,”我疼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我再不說了還不行嗎?”我委曲的揉著自己的腦袋。

  “嗯,那你把今天的事從頭到尾給我說一遍,”如風替我揉著腦門。

  “詩琴她出口侮辱我娘親,我口齒沒她伶俐,爭辯不過,一氣之下我就打了她一巴掌,事實的始末就是這樣,”我一口氣講完,心裡也輕松了不少。

  “原來是這樣,”如風點著頭,“弄明白了緣由事情就好辦了,我給你向義父求情去,”說完,他一溜煙的跑了。

  我還來不及叫他,他早跑沒影了,我搖著頭,摸了摸肚子,空腹罰跪的滋味還真不好受。

  又一個黑影緩緩跎步進來,“如風哥哥,這麼快就回來了?”我欣喜的仰頭,我飢腸轆轆的腸胃總算可以解放了。“爹,是您,”我心虛的又低下了頭。

  “傻孩子,為什麼剛才不說?要不是我聽見了你和如風的對話,你准備瞞我到什麼時候?”爹嘆著氣拉我,“起來吧。”

  跪了半日我的腳麻木的幾乎站不住,爹扶我到書桌前坐下,“是爹錯怪你了。”

  過了好一會,雙腿才逐漸恢復了知覺,我拍了拍衣裳,又跳了幾下,“爹,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爹捏了捏我的臉,“雅兒,爹知道你一直想知道你娘親的事情,今天我便遂了你的心願。”他看看我後走到牆角,小心的取下了畫像放在一邊,伸手在牆上推了一下,此時牆上出現了一道四方的暗門,我低呼一聲,沒想到這畫像後面還另有玄機。

  他打開暗門,摸出了個一個精致的錦盒,用衣袖撣落灰塵,交到我手中,“這是你娘留給你的,拿回房慢慢看吧。”

  我的手指輕撫著盒蓋,竟然有些不知所措,那個爹爹隱瞞了那麼多年很嚴實的秘密,現在就輕易的躺在我的手中。“爹,我娘,她是一個怎樣的人?”我猶豫了一會,還是問了這個我一直想知道的問題。

  爹遲疑了一下,目光掃過了畫像,嘴角泛起了一絲微笑,但是遲遲沒有開口。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終於吐出了一句話,“你娘很美,樣子雖然柔弱,但性子非常倔強,她認准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對於感情也是如此,飛蛾撲火,在所不惜。”爹嘆息道:“她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女子,無論是誰失去她都會是一生的遺憾。”

  爹垂下了頭,痴痴的盯著畫像,我不敢再驚擾他,默默的走出了書房。

  回到自己的屋子,我迫不及待的打開了錦盒,錦盒裡是一封信和一塊通透的玉佩,玉佩是用絲帕包裹著的。我深吸了口氣,將信貼在胸前,胸口因緊張而劇烈起伏。我用略微顫抖的手指緩緩的打開了信紙,娟秀的字體展現在我眼前:

  雅兒,

  我的女兒,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相信你已經快樂的長大了。你的童年,我沒有陪你一起渡過,在這裡,我想向你道聲對不起。我不是個稱職的母親,因為我自私的選擇了逃避而不是面對。或許你會怪我,甚至會因此恨我,但是我想告訴你的是,平平安安的生活在百姓之家,才是最幸福的,這點我深信不疑。所以,不要怪我擅自為你安排了你的人生,不要質疑一個母親對你的愛。雅兒,無論我身在何處,你始終是我心底最深的牽掛。答應我,要好好的照顧自己。

  娘親

  在這封簡短的書信下面另附有紙張,洋洋灑灑的寫滿了娘年輕時候的事情,包括她與我親生父親的相識相戀,相知相愛,這是一個很凄美的愛情故事,娘親用了整整幾十頁來敘述,但是提及她最終的決定時卻是匆匆一筆代過,盡管筆墨不多,我也能看出她做出這個決定是多麼的堅決但又是多麼的不舍,最後幾頁字跡較為潦草,而且上面淚跡斑斑,可以相像她寫這封信的時候心裡已經悲痛到了極點。信中還強調了玉佩是一件信物,輕易不可示人,實在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可以請人送入宮裡,一切便可逢凶化吉。

  視線漸漸模糊,淚水無聲的滴落在了信紙上,在沒見這封信之前,我固執的認為娘親只是躲在了某個地方,總有一天會再出現在我面前,而現在我終於明白這是我的一個夢想。早在八年前,她就跟著我親身父親去了,我叫了那麼多年的爹其實只是我的養父。如果不是娘的親筆書信,我絕對不會相信自己的身世是這般的離奇。

  我更不明白的是世間情為何物,竟叫人生死相許。

  我獨自關在屋子裡三天,任誰來都沒有開門,常常是我倚靠在門楣的時候,聽得門外有長長的嘆息聲。這些年因不敢輕易觸碰而被我刻意塵封的記憶也隨著娘親信裡的描述慢慢的清晰起來,原來那個皇宮裡的人與事離我是那麼遠又那麼近。娘她費盡心思把我送出了宮,很難不去想像皇宮那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地方。

  收起了那些沉重的險些讓我抗不住的信箋,我將它們重新塞進了錦盒中,又藏入了檀木箱的最底層,做完了這一切,我深吸了口氣打開了房門。

  一打開門,便看到爹擔憂的神情和布滿血絲的雙目,“雅兒,”他輕聲的喚我,我偎進他的懷裡,“爹,”我小聲叫著,一遍又一遍,他撫摸著我柔軟的發絲,“孩子,爹很擔心你。”

  我輕輕的靠在爹的身上,那些濃的似乎化不開的煩惱就這樣伴著他溫柔的懷抱而隨風飄逝了。

  一個月後便是清明,像是要映襯那首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有名詩句那樣,霏霏雨絲飄飄灑灑,打在人們的臉上,頭發上和心上。

  我左手垮著竹籃,右手邊是爹和如風,我們走在出城的小路上,迎面而來的男女老少臉上多多少少都帶著點憂傷。

  這條小路其實並不陌生,幾年前爹也曾經牽著我的手,踏過這塊荒蕪的沙丘。也就是在這條小路的盡頭,他要我對著那座看似簡陋但時刻保持著潔淨的墓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只是當時我並不知道,那裡埋的就是我的親生母親。

  在這片雜草叢生,前前後後都是累累荒塚的區域中,娘親的石碑格外的顯眼,墓上長滿翠柏,參天聳立,周圍有花牆圍護,墳墓和樹木之間還羅列著一些石碑和石桌。

  爹上前幾步蹲下身體拔去了墳頭上的幾莖枯草,用衣袖抹了抹碑文。如風幫著我在墓碑前鋪上一層厚厚的油紙,我把竹籃裡的果品取出,依次放好。

  再次站在娘親的墳前,心潮起伏不定,她的一生都系在了她所摯愛的那人身上,可是死卻不能同穴,很想親口問上一句,明知這樣的結果,她是否後悔,又是否會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值得。雖然她不會給我任何答案,但是血脈相連的心靈相通,可以預見即便是再來一次,這仍然是她無悔的選擇。

  身後傳來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我詫異的回頭,那人右手握著拳頭抵在嘴邊,左手捧著一束淡紫色的五瓣花朵,奇怪的是他竟然是個上了年紀的金發碧眼的洋人。

  “沈先生是來祭拜若涵姑娘的?”他說的一口流利的漢語,若不是他正對著我們說話,根本想像不到是出自他之口。

  爹爹微一頷首,“想必艾倫先生也是。”

  那被稱作艾倫的洋人沒答話,而是把那束花兒擱到了娘親的碑前,再虔誠的鞠了個躬,隨後他的目光緩緩的落在了我身上。“這是?”他奇道,“是若涵姑娘的女兒?”

  爹點了點頭,艾倫釋然道:“當年我第一次見到若涵姑娘的時候她也是這般神情。

  我忽的來了興致,這位白皮膚高鼻子的洋人居然還是娘親的舊識,從他那裡是不是可以知道更多娘親的事情呢?

  爹朝艾倫走近一步,盡管壓低了聲音,仍是有幾句話飄進了我的耳朵裡,隱隱約約聽到爹詢問艾倫皇宮裡的事情,而艾倫一一作答,皇上,皇後,嫻妃,謙妃……甚至我還聽到了弘瞻的名字,乾隆三年三月,皇帝將皇六弟弘瞻過繼給了果親王允禮。心頭微微一震,弘瞻,是我那個可憐的弟弟嗎?我離開他的時候他還未滿兩周歲,如今也是個十來歲的英俊少年了吧。

  對於宮中的事兒艾倫娓娓道來,如數家珍,最後他還給爹留了他現在的住址,城西的洋學堂,我也不知出於什麼考慮,便鬼使神差的將這個地址牢牢的記了下來。

  他們又寒暄了幾句,艾倫才告辭離去。

  忽然間就沉默了下來,一時間讓我很不習慣,爹的靜默裡含著猶豫,懷念和悲苦,他靜靜的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對我說道:“雅兒,你同如風先回去吧,爹還想獨自待一會。”

  我剛想說要留下來陪著他,如風搶先應了一聲,拉起我就走,直到拐上了大道他才松開了手。

  “如風哥哥,你為何要拉我離開?”我有些不悅的問道。

  “雅兒,義父有心事。他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們不該打擾他。”如風好脾氣的回道。

  我回想著剛才的情形,邊想邊點頭。畢竟還是孩子心境,在如風提議去逛集市時我便全然忘了之前的擔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19:47

第四章 緣錯

  前門大街上,推著板車的,趕著牲口的,挑著擔兒的,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馬鳴聲,牛叫聲,以及各個地攤買賣人的吆喝聲混和在一起,紛亂而嘈雜。

  我們走在天橋上,忽然我有些興奮的對如風說道:“哥,你知道嗎?這裡是我爹娘相識的地方。”

  我閉上眼睛,想像著當日的情景,藍色天幕上鑲嵌著一輪晶光耀眼的紅日,片片白雲如同孤帆遠影在碧海中飄浮,在這樣一個晴空萬裡的日子裡,他們在這裡相遇,雖然不是英雄救美的浪漫邂逅,但是在彼此心中留下的深刻印像,此情此景,足以回味一生。

  “原來是這樣,雅兒,你再和我說些義父義母的事情吧,”如風亮亮的眼睛看著我,“那天爹和你說了好一會子的話,就是講他們的故事吧?”

  我知道他是誤解我話中的意思了,不過我也不解釋,有些事只能藏在我心裡,不便與他人分享,即便是和我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如風也是一樣。我淡淡的笑了笑,才想著要回他,就見他緊張的瞧著我的身後,嘴巴微微動了動,但是沒又發出聲音。

  怎麼了?我在如風的臉上看不出蛛絲馬跡就准備回過身去看看到底是什麼能讓他大驚失色,他一把拽住我,“雅兒,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你自己一個人到處逛逛,過一個時辰我來這接你。”說完,還沒等我有任何的異議,他就自個跑了。

  我見他幾步就走到一位中年男子的身邊,兩人附耳說了什麼,邊說著如風還連連點頭,遠遠的我看不清那男子的長相,也聽不見他們在討論什麼,只見那男子拍了拍如風的肩膀,兩個人一同往僻靜處去了。

  我只在心中納悶,倒也沒往深處去想,畢竟除了爹以外,他就是我最親近的人了。

  我一個人百無聊賴的順著來往的人群前湧,從我身邊經過一台四人大轎,一陣香風飄過,飛出了一塊帕子。

  帕子在空中轉了幾圈落到了我的腳邊,我順手拾起,香味更濃,分不清是花香還是帕子本身的幽香,只覺得清香撲鼻,使人覺得渾身舒展,帕子上的圖案是一捧燦如雲錦的玫瑰,邊角上繡著兩個小字:馨語,應該是帕子主人的閨名。

  “等等,你們家小姐的帕子掉了,”我攔住了跟在轎子旁走動的一位眉清目秀的姑娘,“給,”我遞了過去。

  她伸手接過,不道謝也便罷了,還斜著眼睛看了看我,我心頭火起,擺什麼有錢人家的臭架子啊,我扭頭就走,沒走了幾步,就聽見有人在身後大聲的喊道:“姑娘,慢點,我家夫人想見見你。”

  我雖是聽到了喊聲,仍是越走越快,一個身影忽然擋在我的面前,“姑娘,請留步,”他朝我作了個揖。

  我朝後退了一步,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人,他身材魁梧,臉上含笑,他又做了個請的手勢,“姑娘,我家夫人有請。”

  我想了想,看他那粗壯的身材,我要是不答應,指不定他會做出什麼事呢,好漢不吃眼前虧,我點點頭,隨他走了回去。

  “姑娘,夫人已經進了茶館,你隨我來,”說話的是先前那位趾高氣揚的小姑娘,不過現在的神色已是收斂多了。

  被稱作夫人的那位,優雅的端坐著,纖纖玉指掀起杯蓋輕啜一口,又將茶杯放回了原處才抬頭微笑的看向我,我也不甘示弱的回看她。

  她有一對顧盼生輝的大眼睛,燃燒著熱情的火焰,體態柔美,豐姿卓越,風情萬種,在她身上散發著迷人的韻味,讓身為女子的我也不禁被她深深吸引住目光。許是出生高貴,故神色難掩傲慢之情,只是些許的瑕疵並沒有破壞她整體的美感,反而更讓人印像深刻。她倒是真像帕子上繡的玫瑰那樣,艷而不俗,麗而不媚。

  “姑娘請坐,”她指了指她對面的座位,我按奈住心中的驚異,我對自己的容顏向來頗為自負,可是在見到她之後,也不覺自慚形穢,天下竟有這般美麗的女子,怎不叫人心生嫉妒。

  “多謝姑娘,”她微微頷首,“小事而已,不足掛齒,”我禮貌的回道。

  “星願,”她叫的是自己的貼身婢女,星願會意的從兜裡掏了塊碎銀子出來掂了掂隨後放在了我的面前,我不禁失笑,這位夫人出手還真是闊綽,可惜她是看錯人了。

  “夫人,您誤會了,”我不動聲色的將桌子上的銀子推了回去,“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先告辭了。”

  她眉梢流露出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淺笑,“星願,那你就收起來吧,”星願急忙又重新放進了懷裡,動作飛快,我在肚子裡笑翻了。

  她又留我喝了一盅茶,她已經盡力在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可是說話舉止間仍是不經意的流露出高人一等的氣焰。話不投機半句也多,一杯茶下肚後,我再次提出要先行離去。

  她見挽留不住我,不免有些沮喪,不過這樣的神色只是稍縱即逝,很快她就恢復自如,她親熱的挽起我的胳膊,“我還不知道妹妹你的名諱。”

  “今天的事只是舉手之勞,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我們後會無期,我後面的話在舌尖上轉了一圈又吞回了肚子裡。

  她依依不舍的讓星願送我出了茶館,忽然覺得自己做的有些過分,即便身世顯赫,也會感覺苦悶,內心深處也是想結交朋友的吧?我這麼做好像是拒人於千裡之外了,或許在他人眼裡,不易親近的是我而不是她呢。

  思及此,我又重新折了回去,“沈卓雅,很高興認識你。”我真摯的笑容立刻贏得了她的好感,也感染了她的熱情,“納蘭馨語。”

  我心裡獨自嘀咕了一陣,納蘭這個姓氏頗不尋常,康熙年間的重臣明珠以及他的長子,被稱作為滿洲第一才子的納蘭性德便是這個姓氏,若說是他們的後人,也難怪她有傲慢的本錢。

  她又同我說了會話,我見太陽漸漸西斜,再不走如風找不到我怕是要擔心了,於是匆匆道別後就起身離開。

  才踏出茶館的大門,幾騎揚蹄奔騰的駿馬從我身邊飛馳而過,街道上的人們忙著閃躲,一時之間亂成了一團,飛揚的塵土過後,路中央多了幾個被踢翻的籃子,還有些被踩的稀爛的瓜果蔬菜。

  幾個買賣人聚在一起罵罵咧咧的,“又不知是哪個官宦人家的公子造的孽啊。”

  我暗暗嘆了口氣,眼角瞅到角落裡有一位老態龍鐘的老大娘蜷縮在那裡,像是還未從剛才的恐慌中走出來。

  我朝她挪了幾步,才伸手攙扶住她,在她的另一邊已有人慢慢的扶她起來,“大娘,您沒事吧?”我們異口同聲的問道。

  “沒事,沒事,多謝了,兩位可真是好心人,”她咧了咧干裂的嘴唇,“大娘,我扶您去那兒坐會,”又是兩個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這下連我也忍不住好奇的看向了聲音的主人。

  對上的是一對敏銳,深沉的雙眸,帶著一絲悵然若失的黯淡,那雙眼睛,似乎在我夢裡出現了很多次,四目相接,似曾相識,我心中微微一動,嘴邊情不自禁的浮出一個笑意,他只是衝了我點了點頭,同我一起攙扶著老大娘去了樹蔭下。

  “娘,您在這呢,我找您半天了,”一個楞頭小伙急匆匆的走來,“您一個人跑出來也不知會一聲。”

  “我在家悶的慌出來走走而已,”老人手掌撐在小伙子肩頭上借了把力站了起來,“咱們這就回去了。”

  大娘再次感激的朝我們看了一眼,蹣跚著隨她的兒子離去。

  我側過頭打量之前和我一同攙起老人的年輕人,方才沒來得及細細思量,現在剛巧有時間可以讓我慢慢回憶,他的眉眼是這般的熟悉,我確定自己肯定在哪裡見過他,名字已經在我嘴邊呼之欲出,偏生就是叫不出來。

  “姑娘你看夠了嗎?”他雙手抱胸斜靠在樹干上好整以暇的瞅著我,我臉上刷的紅了一大片,連忙收回視線,提了裙擺往前走去。

  “小心,”又是一騎高頭駿馬與我擦身而過,要不是身邊一人及時抓住了我的手,我已經和它親密接觸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仍然被緊緊的包在一只結實有力的掌中,面上又飛起了一道紅暈,他見狀立即松開了手,“抱歉。”

  我搖了搖頭,他臉上蕩漾開一絲笑意,隨後邁步進了茶館。

  我呆呆的注視著他的背影,腦子轉了一圈又一圈,卻怎麼都想不起來,直到如風重重的一掌拍在我的肩頭,我才回過神來。

  “喂,想什麼這麼入神?”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難不成我才走了一會,雅兒就魂不守舍了?”

  “呸,”我啐道:“你還好意思說我,我問你,你跑哪去了?”我拽住他的衣袖,不依不撓的說道:“哪有做哥哥的把自己的妹妹扔一邊就跑了的,看你回去怎麼和爹交代?”我冷哼一聲。

  “好雅兒,你可千萬不要告訴義父,”如風緊張的把我拽到一邊,千叮嚀,萬囑咐。

  “為什麼?”我不解的問道,即便爹知道了也不會為難他啊,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這你就別管了,總之我不會害你們就是,”如風很自然的拉起我的手,“記住哦,別和義父提這事。”

  我下意識的把手抽了回來,“怎麼了?”如風奇怪的問道,我自嘲的笑笑,我這是怎麼了我,往日很平常的舉動在今日看來是那麼的不合乎時宜,而我居然為了個陌生人無端的失了心志。

  一路上如風不住的追問我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我只是笑而不答。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0:10

第五~六章 塵緣

  幾日後。

  “雅兒,我帶你去個地方,”如風突然出現在我屋裡,二話沒說,拉著我就往外走。

  “去哪兒?”我迷惘的看著他,如風就是這樣個急性子,想到了便要去做,也不管我究竟有沒有心情。

  “一個好地方,你一定會喜歡的。”如風神秘的朝我微笑。

  “嗯,那好,如風哥哥,你出去等我,我換件衣衫就好,”我想了想,又說道:“替我將聽蓮叫進來。”

  聽蓮是我的貼身丫鬟,平日裡與我處的不錯,爹對我是真的好,他自己凡事都親歷親為,可是對我卻從不吝嗇。

  我朝聽蓮使了個眼色,她會意的一笑,老規矩,她給我換上了一套淺藍色的男裝,又將我兩根黑亮的麻花辮打散,結成一條發辮,最後還不忘給我扣上一個帽子,大功告成。

  我甩了甩手中的折扇,瀟灑的走了出去,如風見了皺眉道,“雅兒,你又做男裝打扮,被義父看見,少不了又是一頓教訓。”

  “我們早去早回,爹不會瞧見的,”現在是我比他還急了,我拉著他一路小跑,直到看不見家門了我才淘氣的吐了吐舌頭。

  “如風哥哥,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我跟著他走了許久,見他一直往僻靜處走去,便有此一問。

  他呵呵一笑,“我怕你老待在家中悶出病來,想帶你出來走走。”他拍了拍我的頭,再將我因奔跑而弄歪的帽子重新扣好。

  半柱香的功夫,如風帶我來到了一座郁郁蒼蒼的竹林,竹林伴著山風搖曳,發出“呼呼”的呼嘯聲,翠綠的嫩竹在霞光的照耀下,散發著迷人的金色光芒。

  “好美,”我由衷的贊嘆。

  如風輕點我的鼻尖,“就知道你會喜歡這裡。”他微微頓了一下又說道:“是我和紀昀無意中發現的好地方,我就想著帶你來了。”

  “謝謝如風哥哥,”如斯優雅的景致,使得我焦躁不安的心緒也漸漸平復下來。

  我拉著如風的手,“咯咯”的笑著,迎風翩翩起舞,我圍著他轉圈,他憨笑著瞅我,黝黑的膚色閃著椆一樣的光彩,他的眼睛放出晶瑩的光芒,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我身上。

  身前有馬車緩緩經過,車內之人似被我的笑聲驚動,稍稍掀起了簾子,朝外張望,我不悅的朝他瞪了一眼,打了個照面後我心中頓時“咯噔”一下,是他!

  馬車擦身而過,車內之人並未注意到我,而是重新放下了厚重的簾子,我再也無法辨認。

  “雅兒,你怎麼了?”如風連著喚了我幾聲,我才回過神來,“沒事,沒事。”

  突然沒了剛才的興致,我郁郁的說道,“我們回去吧。”

  天公不作美,在我們還沒察覺到的時候,天空飄起了菲菲細雨,我們疾步緊趕著回家,無奈毛毛小雨沾衣即濕,在這樣一個猶帶寒意的春季,淋了雨生病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情。

  如風眼尖的發現前方有一座廟宇,“雅兒,我們去那避雨,等雨勢小點我們再上路。”

  也只能這樣了,我點了點頭。

  這座古廟香火旺盛,周圍濃蔭蔽頂,松竹環繞,內有一柱高高挺立的寶塔,看上去頗為莊嚴肅穆。

  我們走進了寺廟,眾多的信男信女跪拜在佛前祈求平安,賜福,內殿中求子觀音前香火尤為鼎盛。只見幾位華服貴婦很是引人注目,她們虔誠叩拜,面色莊重,嘴裡還喃喃祈求著什麼。

  其中一位窈窕的**,五官端正,舉止嫻靜,笑不露齒,真真正正是個大家閨秀,如風在我耳邊調侃道:“雅兒,學著點,什麼才是千金大小姐,你今日算是見識到了吧?”

  我丟了個白眼給他,又打量起她身邊另一位美婦人,這相比之下,單容貌而言先前那位便遜色了些。她的五官極為精致,使得整張臉有如秋月滿輪,令人百看不厭,特別是眉宇間憂郁的氣質更是讓人著迷。

  說來奇怪,按理說這兩位儀容不凡的女子出門身邊總該有人保護才是,誰能放心將這兩位絕世佳人就這樣暴露於人前呢?再仔細一瞧,我才發現了其中的端倪。周圍閑散的人流雖多,但是多而不亂,其中不乏一些虎背熊腰的壯漢,他們的太陽穴高高突起,眼神精氣外露,手裡雖是在做著自己的事,但無時無刻不關注著身邊的人和事,衣袖中有硬物藏身,臉色凝重,蓄勢待發。

  看來這兩位女子的來頭還不小,周圍竟然全是她們的人。

  我瞧著無趣,便走出殿門查看雨勢,春雨來的快走的也快,剛才還是密密的銀線,現在只剩稀疏的雨滴。

  “如風哥哥,咱們回去吧,”久久得不到回應,我回頭看去,才發現他早已不知所蹤。

  我有些慌亂,這是如風第二次丟下我了,前一次他還關照了我幾句,可是今天竟然一聲不吭的就走了。

  此時,先前跪拜求子的兩位**已然起身,娉娉婷婷的朝廟門外走去,邊走邊談笑風聲,我側過身子讓到一邊。

  門外停著幾輛華麗的馬車,顯然是准備載承這兩位女子的,我瞧見其中一輛的布簾以及樣式都與之前經過竹林的那輛十分相似,心念一動,也朝那裡走去。

  就在兩名女子駐足在馬車前時,忽然人聲大作,不知道從哪裡竄出的人群將馬車及她們團團圍住,這些人頭上皆圍著布條,反清復明四個大紅的血字格外的顯眼,而我在寺廟裡看到的那些壯漢立刻作出反應,紛紛拔出藏於袖中的刀劍,一時間劍拔弩張,形勢極其嚴峻。

  我緊張的朝馬車靠了靠,心裡後悔萬分,早知道會碰上這種事,我剛才說什麼也會抑制自己的好奇心,這下好了,平白把自己卷入了是非之中。

  兩邊的人都沒有率先動手,只是把利器都拿在手中,似乎都在等待命令准備隨時開戰。

  年紀稍長的賢淑女子神色還鎮定一點,那美麗的**早嚇的面如土色,她們面面相覷,相對無言,我想,我現在的神情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時,從馬車內走出了倆個男子,其中一位迅速將那兩名女子推入車中,然後飛快的掃了我一眼後說道:“姑娘,快上馬車,此處不宜久留。”

  可這一眼,已讓我轉不開目光,一直混沌的腦子瞬時清醒,某個熟悉的場景一閃而過。他分明就是六哥哥,四年前那一幕在我眼前回放,如今的他風采依舊,更增添了一份成熟男子的氣息,只是我怎麼都沒有想到,我們再度相見竟是在這樣的情形下。

  我還來不及和他敘舊,他擊掌做了個手勢,壯漢們舉起手中的武器,奮勇拼殺,殺出了一條血路,馬車飛速的啟動,轉眼消失在視線中。

  六爺滿意的回頭,見我仍呆呆的站立著,皺眉道:“你怎麼還在這裡?為什麼不上馬車?”

  我剛想回答,一柄長劍揮到我面前,在我沒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已被人推了出去,再扭頭一看,六爺已和刺客動上了手。六爺出手成招,一招接著一招,一式連著一式,不慌不忙,有條不紊,盡管不懂武功,我也看出他已然占盡了上風。

  六爺揮出的劍寒光飛旋,快如閃電,我根本沒看清楚他的劍刺向何處,刺客已經應聲倒地。

  可是他剛打倒了一個,馬上又有人殺到跟前,如此來來回回的反復了幾次,刺客的人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有增多的趨勢,且包圍圈也越來越小,他朝我吼道:“你還不快走。”他指了指另一輛馬車,示意我趕緊離開。

  我咬了咬嘴唇,我明白自己留在這裡會成為他的累贅,可是今日一別,再見又是何日?

  還沒等我作出決定,原本將我們團團包圍的反清復明的刺客突然朝四處退去,雖然是逃竄,但是配合有序,絲毫沒亂了章法。

  我正納悶他們不戰而退的緣由,大批的官兵從各個方位湧來,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除了有幾個跑的慢的被生擒外,官兵並沒有再追逐刺客,要不是地上有若干具屍體來證明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惡戰,我幾乎會以為我是做了一場惡夢。

  其中一個官爺快步走到六爺的面前,誠惶誠恐的說道:“奴才給傅大人請安,奴才來遲,讓大人您受驚了。”

  六爺擺了擺手,“我受驚倒是沒什麼,但是驚擾了皇後和嫻妃娘娘你該知道是什麼後果。”他看了看我壓低了聲音。

  那人嚇的跪倒在地上,“還請大人指點一二,奴才一家的性命可全仰仗傅大人您了。”

  “罷了罷了,你將人犯押回去,連夜審問,將功補過也就是了,皇上那裡我自會替你求情,”六爺神情嚴肅,但還是盡量和顏悅色的說道。

  那人連聲稱謝,隨後押著一干人犯先行離去。

  六爺隨手撣去身上飄落的落葉,眼角瞟了我一眼,走到我身邊,“姑娘,你膽子也太大了。”

  其實我早嚇的雙腿發抖,只不過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力量給了我留下來的動力,我微笑不語。

  六爺見我不說話,也就不再搭理我,而是喚來了手下的人處理善後事宜。我看著他忙忙碌碌的背影,很想就此叫住他,問他是否還記得四年前在山上救過的小女孩,想問他是否還記得他曾經說過的有緣自會再見的話語。可是,如今他的身份讓我望而卻步。

  我低頭想著心事,冷不防看見街道中央有個瘦瘦小小的孩子摔倒在地上,我一個健步上前扶起他,“小弟弟,你怎麼了?”

  “餓,”他張口虛弱的說道:“姐姐,我已經幾天沒吃過飯了。”

  他看起來身體孱弱,四肢細瘦,幾乎餓的站不住腳,我拉著他靠在圍牆上,輕聲說道:“你在這等我,我馬上回來。”

  我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到附近的包子鋪,買了幾個熱氣騰騰的熱包子,用白紙包好,然後交到了小男孩的手中。

  “姐姐,這全是給我的嗎?”他不敢相信的看著手中的包子,一臉的驚喜。“對哦,不給你給誰呢,”我摸了摸他的腦袋,“慢點吃,慢點吃,”我話音才落,他已經狼吞虎咽的抓起一個包子塞進了嘴裡,也不管手還是髒兮兮的,更不顧包子是否燙嘴。

  我愛憐的看著他,誰料他吃了一個包子後停了下來,把手中剩下的包子再認真的包好,“怎麼不吃了?”我有些好奇。

  “姐姐,我家裡還有妹妹,我想留給她吃可以嗎?”他怯生生的問道。

  “當然可以,你是個好哥哥,”我又從衣兜裡摸出了幾個銅錢,放進他的懷裡,“快拿回家給妹妹吃吧。”

  “謝謝姐姐,”他邊走邊回頭看我,我抹了抹眼睛,“路上小心。”

  我嘆了口氣,回過身才見一雙黝黑的眼睛正定定的瞅著我,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他面帶笑容,似乎很欣賞我的舉動,我的臉上一燙,咳嗽了一聲,才驚醒了他。

  “你是個好心的姑娘,”他贊道。

  忽然發現自己很失敗,精心裝扮的男裝不僅輕易的被他識破,還被剛才的小男孩一眼看穿。

  “原來你會說話,”他調侃道。

  “我當然會說話,不過要看是和誰說,”我沒好氣的回道。

  他的嘴角依然帶著那抹溫潤的笑意,根本沒把我的挑釁放在心上,我原本想激怒他的目的徹底失敗。

  “你還不回家嗎?”他笑道:“不會是不認得路了吧?”

  沒待我回答,他掀起了馬車的簾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的臉上又是一紅,想了想,還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我報了個地址,他吩咐了馬夫,馬車緩緩啟動。

  車內狹小的空間有些局促,我偷偷的抬眼看他,發現他也正若有所思的看著我,見我發現了他的目光,他才尷尬的轉移了視線。

  從寺廟到家的路程本就不遠,再加上有馬車代步,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他率先躍下了馬車,緊接著我也下了車。

  “謝謝你送我回來,”我低頭擺弄著衣角。

  良久等不到他的回答,我就徑自往裡走去,“姑娘,等等。”

  我詫異地回頭,他在片刻的猶豫後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我莞爾一笑,“傅大人說的是前些日子在茶館門前的偶遇嗎?”

  他擺手道:“不是,我指的不是那次。”

  “那就是在竹林裡了,您的馬車剛巧經過。”我故意和他兜圈子,就是不往正題上套。

  他還是搖了搖頭。

  “那就沒有了,傅大人,看來是您的記性有問題。”我心裡在笑,臉上不動聲色。

  “那能否告知姑娘的芳名,”他誠懇的問道。

  我淺淺一笑,“傅六爺,您說的沒錯,我們數年前確實有過一面之緣,如果你能回憶起來,那我的名字你自然也就想到了。”

  說完,我留下一臉驚異的他,自個一路小跑著進了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0:23

第七章 許願

  我躡手躡腳的走進家門,生怕驚動了爹爹,沒想到剛一踏進門,就見爹端坐在椅子上,臭著張臉怒視著我。

  “爹,”我聲怯氣短的叫了聲。

  “舍得回來了?”爹呵斥道,“偷偷的溜出去還不算,又打扮成這副鬼模樣。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樣子,都怪我平日太慣著你了。從今日起,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再出門。”

  “是,”我唯唯諾諾的應道,悄悄的抬眼瞧他,爹唉聲嘆氣了一陣,緩緩走到我跟前,摸著我的頭發柔聲說道:“別怪爹對你嚴厲,你娘年輕的時候曾經因為女扮男裝,險些因此惹來殺身之禍,所以……”

  爹沒有再往下說,我鑽進了他的懷裡,“爹,雅兒明白,您全是為了我好。”

  “早些去歇著吧,”爹憐愛的拍了拍我的肩頭。

  閑逛了一下午確實有些累了,我揉了揉眼睛,忽然想到了什麼,“爹,如風哥哥回來了沒?”

  “他不是同你一起出去的嗎?”爹盯著我猛瞧了幾眼,“發生什麼事了雅兒,告訴爹。”

  我憶起如風之前的反應,還有在寺廟門前發生的險事,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就沒有必要再說出徒增爹的憂慮,我硬生生的把想要說的說吞了回去,掩飾道:“我們在路上走散了,只怪大街上太熱鬧。”

  “噢,沒事就好,”爹的神情有些疲倦,“你回房去吧。”

  我才走出前廳,就見一個黑影慢慢的從牆頭滑下,我“啊”的叫了一聲,黑影竄到我跟前,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噓,雅兒是我。”

  我這才放下心,“哥,你到底鬼鬼祟祟的在做什麼?”

  如風拉著我繞過了前廳,“走,去你屋裡說。”

  “現在可以說了吧,”見他大洌洌的用手做枕躺到了睡塌上,我狠狠的踢了他一腳。

  他吃痛的低呼道:“雅兒,你太凶悍了,看以後誰敢娶你。”

  “少來,”我把他從睡塌上拖起來,“快說,要不我這就告訴爹去。”我作勢往外走去。

  “別別,雅兒,”他緊張的拽住我的胳膊,“我這還不是不想讓義父擔心嘛,總之你放心,絕對不是壞事。”

  “哼,你都丟下我兩回了,”我氣呼呼的睬了他一腳。

  他豎起兩根指頭發誓,“我向你保證絕對沒有下次了。”

  我點點頭,“這還差不多,”我興奮的搖著如風的手臂,“哥,你猜我今天見著誰了?”

  “嘶,”如風皺了下眉頭,我這才發現他的臉色蒼白,額頭直冒冷汗,“哥,你怎麼了?”我急的滿頭大汗,伸手捋起了他的衣袖,只見他的手臂上纏著一塊布條,雖綁的嚴嚴實實,但還是有隱隱的血絲滲透出來。

  “哥你受傷了?”我大驚失色。

  “沒事,小傷而已,回來的時候跌了一跤,你不用大驚小怪的,”如風不以為然的放下袖子,將我摟到懷中,“雅兒,你這是在為我擔心嗎?”

  我本能的推開她,漲紅了臉,輕聲道:“你是我哥哥,我自然關心你。”

  “你該知道我要的並不是兄妹之情,”他的手上加了把力,把我鉗固在他的臂彎中,一只手稍稍抬起溫柔的撩開飄到我鼻尖上的散發,隨後撫摩著我的雙唇,聲音帶著磁性的沙啞,“雅兒,從你八歲那年我就開始等你長大……”

  “如風哥哥,你別再說了,雅兒,雅兒受不起,”我慌亂的推他,情急之下手指碰觸到了他的傷口處,他的嘴角**了下,終於松開了手。

  “雅兒,對不起,我……”在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如風開了口,“哥,我累了,想歇息了,”我打斷了他的話,今天的如風陌生的讓我驚恐,我有些害怕和他獨處的感覺。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他嘆了口氣,慢慢的走了出去。

  我癱坐在床邊,長吁出一口濁氣,掌心中傳來些微的疼痛,一看之下,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我自己的指甲掐出了幾道深深的指痕。

  如風的話還在我耳邊回蕩,我的心也猶在砰砰直跳,面頰上的兩朵紅雲越飄越深,想取出藏於袖籠的帕子擦擦汗,定定心神,可是翻遍了全身也沒尋到,想來是遺失在了回家途中。

  呆呆的坐了好一會,煩躁的心情才逐漸平復,隨手翻開被子蒙住了頭,自欺欺人的指望著這樣就能丟開一切煩人的事情,不去想它,它便不存在似的。

  從那天起,我就下意識的開始躲避著如風,無論是吃飯也好,拉家常也好,只要是如風在場我就盡量退避三舍,我還沒做好面對他的心理准備,甚至我擔心那天的事會再度上演。

  “雅兒,”這一日我才出了屋子,就被如風堵在了門口。

  我往後退了好幾步,那日尷尬的情形又浮上了我的心頭,“如風哥哥,你找我有事?”

  “雅兒,那天的事是我不好,你別放在心上,你不愛聽,我今後不再說那些話就是。”如風凝重的表情似乎表露出他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這番話的。“不要再躲著我。”

  他的手向我伸來,在伸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縮了回去,轉而撓了撓頭皮,心頭最柔軟的那部分在不經意間被觸動了,我的如風哥哥沒變,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善解人意,一般的為我著想。

  我主動挽住他的胳膊,“哥,我們永遠都是好兄妹。”

  他醉人的笑容裡帶著一抹凄涼的悲哀,可是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揉亂了我的一頭秀發,也撥亂了一池平靜的春水。

  我們談笑著往前廳走去,聽蓮正小心翼翼的舉著個托盤小步走在我們前面,盤中是兩杯清香撲鼻的碧螺春。

  “聽蓮,有客人啊?”如風隨口問道。爹舍得拿出才托人從杭州帶來的新茶,看來來人的分量還不輕。

  聽蓮神秘的笑了笑,“還不是那張媒婆嗎?”

  “她來做什麼?”如風的臉馬上垮了下來,偏偏聽蓮還不知死活的繼續往下說:“還不是給小姐做媒來的。”

  如風一拳頭就揮在了牆壁上,“那個女人能做出什麼好媒,她最擅長的就是把黃花閨女往火坑裡推。”

  “哥,爹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任憑那張媒婆舌燦蓮花,只要爹不答應她還能把我搶了去不成?”我很有信心的安撫如風。

  “雅兒,我還是不放心,我們去聽聽他們是怎麼說的,”他轉向了聽蓮,“你管你送茶去就是。”

  我和如風藏到了偏廳,這裡和前廳僅一牆之隔,不管他們說什麼都逃不過我們的耳朵。

  一個嬌媚的女聲在喝了一口水後首先開了腔,“沈老爺,您再考慮一下,丁老爺家裡雖談不上家財萬貫,在我們村裡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雅兒一嫁過去就能過上好日子,這是她幾世修來的福分啊。”在稍做停頓後,她又故作神秘的壓低了聲音,“況且丁老爺的原配夫人體弱多病,說不定哪天就一命嗚呼了,雅兒馬上就能扶正……”

  後面的話我已經聽不下去了,如風也是氣的緊緊的握住了拳頭,我沈卓雅難道淪落到給人做小的地步了,何況對方還是個糟老頭。

  如風扯起我就闖到了前廳,“義父,萬萬不可啊。”

  左側坐的那名女子,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她一手拿著面鏡子,另一手不停的撥弄自己的發髻,騷首弄姿,賣弄風騷,她手指蔻丹殷紅,面頰艷若桃李,可惜顴骨過高,嘴唇太薄,破壞了一份風韻猶存的嫵媚。

  “義父,那丁老爺是什麼樣的人,村子裡的人都清楚的很。年紀一大把了還老在外頭拈花惹草,他夫人的病就是被他氣出來了的。雅兒怎麼可以嫁給這種人?”說完,他仍是不解氣的狠狠的瞪了那張媒婆一眼。

  爹還沒開口,張媒婆的眼睛已經直勾勾的盯在了我的身上,“嘖嘖,真是個美人胚子,難怪丁老爺見上一面之後便念念不忘,朝思暮想。”她索性走到我面前,仔細打量起我來,“就是身子太過單薄,以後得好好補補。”簡直已經把我當成了她的獵物在評判了。

  如風頓時火冒三丈,衝到她面前就把她往外推,“您請回吧,我們這裡不歡迎您。”

  “如風,”爹喝住了他,他仍是保持著一貫翩翩的風度,面帶笑容,“這事我會和雅兒商量的,今天就說到這吧,老高,送客。”

  張媒婆還待說什麼,老高在一邊早按奈不住了,接連說了幾聲“請”,張媒婆討了個沒趣,只得悻悻的離開,臨出門前還不忘說上一句,“沈老爺,我過幾日再來叨嘮您……”

  見我一直站著不發一言,爹走到我身邊,“雅兒,你怎麼不說話呢?”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爹,我覺得自己在看一場她自說自話的好戲,有趣的緊。”

  爹的眼睛也笑的眯成了一道縫,“雅兒,你長大了,爹也是時候該為你張羅親事了。”

  如風緊張的湊到我們跟前,豎起耳朵聽著我們的談話,我羞澀的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熱度從臉上一直傳到了耳根,“爹您說什麼呢,雅兒還小,再說,如風哥哥尚未娶親,我就更不急了。”

  “傻孩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必害羞。”他努了努嘴,示意我們都坐下說話,“雅兒,爹想聽聽你自己的想法。”

  “爹,雅兒想嫁的人,一定要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真豪傑,他要能救我於危難之中,能在困境中保護我,而且他要心地善良,為人謙和……”我的眼中發光,憧憬著一副美妙的景像,雪山那一幕在我腦海中定格,時間也好像永駐在那一刻。

  爹和如風目瞪口呆的看著我,“雅兒,你有心上人了?”良久,如風艱難的開了口,爹也張了張嘴,可是欲言又止。

  我的眼睛避開了他們審視的目光,狡黠的搖頭笑了笑,雙手托腮許願:“我要嫁給第一個陪我看日出的男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1:44

第八~十一章 緣分

  翌日。

  “雅兒,醒醒,快起床了,”耳邊不時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我用手指摳了摳耳朵,不理會,翻了個身繼續睡。我的夢裡又出現了那雙帶著惘惘然目光的眼睛,似乎在對我訴說著什麼。

  “雅兒,再不起來,我就直接掀被子拖你了哦,”好像是如風的聲音,他說什麼,掀被子,我被唬了一跳,猛的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如風壞壞的笑臉,我“啊”的大叫一聲,“如風哥哥,你想嚇死人啊。”

  “雅兒,我去門外等你,你洗漱完了趕緊出來,”如風刮了下我的鼻子,“動作快點,要是遲了可別賴我。”

  搞什麼啊,我揉揉惺忪的睡眼,窗外還是一片黑暗,我起身漱口,又胡亂抹了把臉就邁出了房門。

  整個村莊還被籠罩在青白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霧中,微風拂面,綠葉滴露,微白的天空中依稀還掛著幾顆星星,“哥,天都沒亮呢。”我不住的打著哈欠。

  如風興奮的滿臉通紅,“天亮了還看什麼日出?”

  我渾身一哆嗦,人馬上清醒過來,如風心急火燎的拉我出門就是為了看日出嗎?我昨天的話只是信口開河,他居然就放在心上了。

  “雅兒,你不是要人陪你看日出嗎?我希望自己是第一個。”如風的笑容如沐春風,一臉的得意。“前面那個山頭是觀看日出的好去處,我們走快點一定能趕得及。”

  看到如風期盼的目光,我硬不下心腸來拒絕他,他一路牽著我的手跨上了小山坡,我們在山峰的最高處尋了塊地兒坐下。

  遠處傳來三聲雞唱,群星墜落,東方漸白,清霧彌漫,“雅兒,注意看,太陽很快就要升起來了,”如風的聲音激動而洪亮,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東方那片即將閃亮的殷紅,既帶著滿心的歡喜和期待,又自有份惴惴不安悄然而至。

  眼看著紅日即將從地平線升起,大地很快被它照亮和溫暖,突如其來的灰暗讓我們措手不及,不一會竟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細雨,而原本初露的旭日也在冒了半個頭後羞答答的隱了下去。

  如風氣惱的罵道:“這是什麼鬼天氣,說變就變,要下雨也得先讓太陽出來啊,枉費我一片苦心。”他喋喋不休的詛咒著,懊惱的直晃腦袋。

  我笑的捧住了肚子,如風氣惱的刮著我的鼻子,“我讓你笑,”我叫著往山下逃去,在嘻笑打鬧中美好的一天又將開始。

  才進村口,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見到我和如風便團團圍了上來,“雅姐姐,如風哥哥,陪我們玩吧。”

  “今天你們又想了什麼鬼點子准備捉弄我?”我在其中一個滿臉長滿可愛小雀斑的小女孩的頭上輕輕拍了下,她憨態可掬,眸子清亮,要是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就被她天真無邪的外貌給騙了去,其實她還是村子裡所有十來歲孩子的首領,說不上一呼百應,起碼也能一呼十應,而且多數作弄人的鬼點子皆出自她的手筆。

  “雅姐姐,我哪敢呢,”她抱住我的雙腿,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蹲下身子,我防備的看了她一眼,平日裡可沒少吃她的虧。

  她張嘴在我臉上親了一大口,弄了我滿臉的口水,還諂媚的笑道:“雅姐姐,我最最喜歡你了。”

  我心裡不禁甜滋滋的,想來自己的人緣還不壞,這些小鬼頭還挺買我的帳,豈料還沒等我自個得意完,如風和其他幾個孩子都笑的東倒西歪,捶胸頓足,其中幾個更誇張,幾乎是抱著肚子在地上翻滾了。

  “雅兒,你的臉,”如風邊笑邊喘氣,還一手指著我的臉笑個不停。

  我第一反應就是又被耍了,我用手摸了把臉一瞧,手上黑糊糊的不知道沾上了什麼東西,“小婉,你過來,”我板起面孔嚇唬她,“哼,我一會上你家告狀去,看你爹用不用鞭子抽你。”

  “雅姐姐,小婉錯了,”她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的搖晃著我的胳膊,要不是我在上過無數次當以後總結了經驗,一定再次被她迷惑。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的衣袖也被她弄的慘不忍睹。

  她算准了我不會拿她怎樣,所以每次都是盡情的欺負我,我無奈的拍了拍衣袖,這次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弄來的好東西,我越拍越是堅定的留在我的衣袖上,愈是想要擦干淨偏生愈是髒的徹底,由此可知,我臉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坐到小溪邊,掬起一捧流水,再就著清澈見底的溪水用帕子使勁擦著臉上的髒東西,隨後又順手梳理起了頭發,身後有一人發出嘲笑聲:“此乃東施效顰也。”

  我回頭看去,那人斯斯文文的樣子,一張清瘦清瘦的臉,眉梢上挑,眼睛和眉毛有點像是關羽的丹鳳眼和臥蠶眉,嘴角微咧,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薄薄的嘴唇,看起來有點尖酸刻薄的味道。

  他用這樣盛氣凌人的目光看著我,我顧不得再拾掇自己,匆匆忙忙站了起來,甩了甩手道:“西子顰眉固然美的不可方物,但是東施的醜陋也並不是她的錯誤。如果西施早知道自己的結局,或許她還羨慕東施可以留在自己的故鄉浣紗,享受凡夫俗子怡然自得的情懷,不用離鄉背井,不必背負國恨家仇,無須用自己孱弱的身軀肩負起整個越國的榮辱成敗。所以美與醜,誰幸誰不幸,還未為可知。”

  我一口氣說完這段話才喘了口氣,那個人從一開始全然鄙夷的眼神慢慢變的柔和起來,嘴角也浮上了一個微笑。

  “姑娘的一席話平中見奇,意味深長,倒是紀昀口出狂言惹惱姑娘了,”他向我作揖,“紀昀向姑娘賠禮了。”

  “你就是如風哥哥經常提到的‘形貌如同松下清風,瀟灑清麗,高遠綿長,堪比嵇康’的紀昀,”我吃驚的問道,如風的眼神還真是有問題,竟然將他和有名的美男子嵇康相提並論,至少我是沒看出來他容貌出眾在哪裡。

  “呵呵,那姑娘你就是如風口中‘儀態端莊,眉目如畫,知書達理,文靜可人,如同九天仙女下凡的卓雅姑娘了,”他裝模作樣的學著我說話的語氣,牽動嘴角笑著調侃道。

  我失笑出聲,“如風哥哥是這麼形容我的嗎?”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我這才注意到他著一身的白衫,出口成章,確實是風流倜儻,難怪會自命不凡。

  “紀昀,你怎麼會來這裡?”如風被幾個小鬼纏著做彈弓,好不容易才脫身出來。

  “是啊,我記著還欠你一頓酒呢,這不我自己主動送上門來了,”紀昀漫不經心的瞥了我一眼,臉上是慵懶的笑容。

  “對了,還沒給你介紹呢,她便是雅兒。雅兒,這是我和你提起過的紀昀。”如風樂呵呵的走到我們中間,熱情為我們互相介紹。

  “我們已經認識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兩個不同的聲音分別響起,但是隱含在其中的深意也似乎略有不同。

  “是我錯過了什麼嗎?”如風繞有興致的看看我,再看看紀昀。

  “我們只是互相切磋了一番,別無他意,”我見紀昀閉口不談,只好自己解釋。

  “不,是紀昀得罪了姑娘,不知道有沒有榮幸向姑娘敬酒賠罪?”他唇邊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越來越濃。

  “原來是這樣,”如風撓了撓頭皮,轉而看向我,“雅兒,那你就賞臉一起去吧。”

  我低哼一聲,“怎麼紀公子不覺得和東施同桌喝酒有失體面嗎?”我昂起頭不甘示弱的向他挑釁。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不怒反笑道:“卓雅姑娘伶牙俐齒,紀昀說不過你,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既然他主動示好,我也沒有必要再糾纏不清,我抿嘴笑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

  如風插嘴道:“這下你知道得罪雅兒是什麼下場了吧,孔子雲:‘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誠不欺我。”他搖頭晃腦的說著,我氣惱的隨手就在他腦門上拍了兩下。

  紀昀雙手環在胸前,似笑非笑的瞅著我們打鬧。我見狀,瞪了他一眼,又惹來他的一陣大笑。

  “雅兒,你准備這樣子就出去了嗎?”如風輕點我的鼻尖,“快回把臉弄干淨了,我們就在這裡等你。”

  “嗯,記得要等我哦,”盡管不是那麼樂意見到紀昀玩味的神情和帶著探究的目光,但是貪玩的天性還是占了上風。

  我蹦蹦跳跳的回了家,頗費了點功夫才把臉上的污漬清理干淨,想了想,從箱子裡翻出了一件最喜歡的衣裳,鵝黃的底色,整件衣服幾乎沒有累贅的繡花和圖案,只是在裙擺上繡了幾只破繭而出的色彩繽紛的小蝴蝶,給淺色的衣裳增添了點青春的氣息。

  銅鏡裡的我素雅大方,妝容得體,我滿意的笑了,一會看那個紀昀還敢不敢再說我東施效顰,其實我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可是愛美是每個女子的天性,當時被他說的心裡確實有些著惱了。

  打扮齊整後,我故意磨磨蹭蹭的走到村口,如風和紀昀已經等的不耐煩了,“雅兒,怎麼去了那麼久?”

  我翻了翻白眼,“哥,你不老嫌我做事風風火火,沒半點大家閨秀的氣質嗎?我今天就想學著人家慢悠悠走路的樣子,怎麼,不好嗎?”

  如風先是愣了下,旋即發出一串爆豆般的歡笑聲,“雅兒,你還是做回原來的自己吧,你這樣子,我看著就別扭。”

  “這可是你說的哦,以後不准反悔,也不能再嫌這嫌那的了,”我得意的甩著辮子,目的達到了。

  我挽起如風的手,“哥,走吧。”我們走了幾步,聽見身後沒動靜,我便扭頭望去,沒料想,這一看就撞見了兩汪深邃澄靜的眼珠,他的目光像兩團燃燒著的火焰,又帶著微妙的情愫,仿佛直直的看到了我心裡去。

  “紀昀,你怎麼還不走,不會是舍不得銀子吧?放心,雅兒胃口小,吃不了你多少的。”如風捂著嘴,身體抖動著暗笑。

  紀昀淡淡一笑,“失禮了,”他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做了個請的手勢。

  “就去伯倫樓吧?”來到了最熱鬧的前門大街,紀昀提議,如風點了點頭,紀昀又轉向了我,“卓雅姑娘呢?”

  “我沒意見,”我笑了笑,眼睛掃到了“碧浪春茶館”五個鮮亮的大字,那天就是在茶館門前,我同六哥哥在這裡重逢,可惜當時誰都沒有認出對方來。

  沿著這條街一直走下去到盡頭再左轉就是京城有名的伯倫樓,聽說其之所以有名就是因為許多達官貴人,甚至皇親國戚也喜愛那裡的菜色才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在喜慶的節日裡,這裡經常是人滿為患,百姓們就是這樣的心態,越是人多的地方就越是喜歡蜂擁而至,圖個熱鬧,對名菜的要求反而不那麼看重了。

  伯倫樓灰磚青瓦,有上下兩層,鬥大的“伯倫樓”三字的匾額高高懸掛在中間,看上起還頗有氣勢。今天還不到午飯的時間伯倫樓裡已經有結伴而來的食客散落在各個角落裡,樓下的位子幾乎全部被占滿,殷勤的小二上前招呼道:“幾位,樓上請。”

  樓上的布置似乎比樓下更為雅致,牆上還掛著些字畫,只不過陣陣撲鼻的肉香味和旱煙的味道滲合在一起,感覺怪怪的。

  我們選了一個挨著窗戶的座位坐了下來,這裡不但可以居高臨下欣賞窗外的景致,還可以呼吸到春的氣息。

  紀昀眉頭一挑,很客氣的說道:“卓雅姑娘,今日我做東向你賠罪,這裡的美酒佳肴任由你點。”

  “呵呵,雅兒還是第一次來此,一切但憑紀公子作主。另外,賠罪二字請不必再提及,雅兒愧不敢當。”我捋了捋發絲,掩口欲笑。

  “雅兒今天說話文縐縐的,”如風調笑道,紀昀沒有說話,只是飛快的掃了我一眼,揮手喚來了小二。

  小二報了幾個菜名,“五彩牛柳,炒珍珠雞,風味茄丁,佛手金卷……幾位是頭一次來這吧,這些可是我們伯倫樓最出名的菜肴,要不要試試?”

  “好,就依你,對了,再來一壺好酒,”還沒等紀昀說完,如風嘻笑道:“一壺怎麼夠?”

  “你忘記上次被灌的爛醉如泥的事兒了?難不成還想重蹈覆轍嗎?”紀昀毫不客氣的將如風之前的糗事揭發了出來。

  如風干笑了兩聲,“那就先來一壺吧,今日鹿死誰手還是未知之數,紀兄,你可小心了。”

  “喂,你們當我不存在啊?”我沒好氣的瞪著他們,各打三十大板,誰都不袒護,“你們要是喝醉了我怎麼弄你們回去?”

  “雅兒,要被灌醉起碼也要千杯之上,我還擔心紀昀的荷包不夠厚實呢,”如風朗朗的笑聲在酒樓裡回蕩,他關切的問道:“給你叫壺清茶吧。”

  “不用再另外破費了,我只要一小杯酒陪著你們喝就好,”我笑吟吟的說完這句,又直截了當的說道:“不過先說好了,喝酒歸喝酒,誰都不准喝醉了,更不許借酒裝瘋。”

  “行,都依你,”如風爽朗的一口應承下來,紀昀好笑的看著我們,我也沒有忽略他投射過來的仿佛能透視人靈魂的目光。

  很快菜便上齊了,如風和紀昀兩個人一杯接著一杯干上了,早把剛才答應我的事拋諸腦後。

  我抿了一小口據說是伯倫樓最出名的佳釀,清香撲鼻,醇而不烈,帶著一絲甜味,難怪如風說千杯不醉呢。

  小二又端了盤菜過來,我一看,是一碟炸的酥脆可口的黃金糕,金燦燦的誘人色澤甚是可愛,可是我分明記得方才沒有點這道點心,“小二哥,你等等,”我叫住了放下東西准備離開的小二,“我們的菜已經上齊了,這道點心不是我們的。”

  小二撓了撓頭皮,尷尬的回道:“奇怪了,菜單上明明寫的是這一桌。”他端起了碟子,“那我拿回廚房去問問。”

  紀昀伸手攔住,“既然送來了就放下吧,不妨事。”

  小二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放了下來,然後退了下去。

  沒多久,店小二又慌慌張張的走了過來,神情有些猶豫,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如風和紀昀相互對視一眼,沒有理會他而是繼續碰杯。

  那小二年紀不大,一張臉漲的通紅,我看著於心不忍便柔聲問道:“小二哥,怎麼了?”

  “姑娘,不好意思,這碟黃金糕是角落裡那桌的,是我送錯了,”他雖是對著我說話,可是眼睛不時的瞥著紀昀和如風,連他都看出那兩個才是能作主的人,“我想,想拿回去。”他咽了口唾沫,有些為難的說道。

  紀昀笑了笑,“再去做一盤不就完事了,還犯的著專門跑來要回去?”

  店小二湊近我們低聲說道:“廚房說這是最後一碟了,所以……所以……”

  “那就告訴他們這最後一碟已經送來了我們這一桌,請他們下次趕早,”紀昀漫不經心的回道,小二哭喪著臉說道:“幾位客官,那桌是我們這的常客,我得罪不起啊。”

  如風氣惱的拍了下桌子,“店大欺客嗎?怎麼,怕我們給不起銀子?”

  小二急的快哭出來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我推了推如風,“小二哥,他們和你開玩笑的,他們知道你的難處不會為難你的,”我指了指那盤點心,“喏,拿去吧,幸好還沒動過筷子。”

  小二激動的忘了道謝就喜滋滋的端起那碟點心往角落走去,如風問道:“雅兒,你何必幫他呢?他還不是一雙勢利眼?”

  “算了如風哥哥,小二哥也是討口飯吃,得饒人處且饒人嘛,”我順著小二得腳步往那張桌子看去,想看看到底是什麼貴人讓小二緊張成那樣。

  粗粗看去,這幾位客人很奇怪,兩個人愜意的相對而坐,其中一人的身後站著四個粗獷壯實的男人,恭恭敬敬,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二陪笑著將黃金糕奉上,隱約還聽到他說了句“讓客官久等了之類的話,”我的視線轉到了其中正好面對著我的那個人身上,只見他年逾三十上下,衣冠楚楚,方正的“國”字臉,前額寬廣,目光冷靜犀利,讓人不敢直視。盡管他的容貌威嚴,還是讓我有種親切的感覺。

  仿佛覺察到了我的目光,他抬眼往我這瞧來,我一驚之下急忙收回視線低下了頭,等我再看過去的時候,對上的卻是一個如天與海盡頭出現的白帆那樣給人以希望的微笑,他衝我眨了眨眼睛又背過了身體。

  原來小二哥口中的常客便是六哥哥,不知道他對面那位氣勢逼人的男子又是何方神聖?

  我垂目低眉,偷偷又看了他一眼,此人臉部表情放松,嘴巴一張一合,正在絮絮的說著什麼,而他身後的那幾個壯漢卻是神情嚴肅,眼觀四路,耳聽八方。

  “雅兒,你在看什麼?怎麼不吃菜?”如風伸手到我面前晃了晃,我回過神來,他見我杯中已空,便又倒了一杯給我,我這才發現桌子上多了幾個空酒壺。

  “這都是你們喝掉的?”我奇道,“才這麼會功夫。”

  “是啊,”如風得意的笑了,“雅兒,這酒不烈,你也可以多喝幾杯。”

  “嗯”,我隨口答道,心思還停留在六哥哥身上。

  我夾了一筷子菜慢慢的放到嘴裡咀嚼,忽然耳邊傳來了一曲婉轉悅耳的歌聲。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台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清淚盡,紙灰起。”

  我知道那是納蘭性德的《金縷曲》,也曾聽過爹爹彈奏過。

  唱曲之人歌喉婉轉,纏綿悱惻,聲音低沉時如旋風回雪,高昂時又有如行雲流水,讓人心醉且心碎。

  “去去去,准你在這唱曲是讓各位客人高興的,你倒好,還唱這麼悲涼的曲調,”從樓下幾步竄上來一位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男子,使勁拽住那名唱曲女子就往下拖,那女子臉上還掛著淚痕,楚楚可憐。

  “慢著,”說話的是我之前一直對其身份頗感興趣的那名男子,他扔下了一小錠銀子,“就讓她在這唱吧。”

  他的聲音不大,可是一開口說話,那名看起來像是掌櫃的中年男子立刻被他的氣勢震懾到,手忙腳亂的松開了手。

  那女子含羞帶怯的捧起琵琶,又彈唱起來。

  可是掌櫃買他的帳,其他的食客未必肯給他這個面子。

  “我們這是花了銀子買罪受呢。”

  “吵死人了,爺我最煩的就是此類靡靡之音。”

  “趕她走!”

  還有些尖酸刻薄的言語不時的傳過來,那唱曲的女子雙目中又開始噙滿淚水。

  我也覺著奇怪,一般唱曲的女子都是逢迎著大多數人的心理,不是唱那些個歡快的調子,便是一些民間流行的小曲,很少有人會選擇悲閔悲憫的曲調,也難怪會惹的客人不開心了。

  如風和紀昀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不出聲反對也不阻攔。

  我瞄了如風一眼,悄聲說道:“哥,英雄救美的大好機會就在眼前哦。”

  如風道,“咳咳,這種好機會還是留給紀昀好了。”

  “正所謂關關雉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紀昀倒是不避諱什麼,只是話中揶揄的意味表露無疑。

  在掌櫃的勸說下,唱曲的女子給大家福了福身,然後懷抱琵琶黯然的走下樓去。不知為什麼她落寞的神情好像也影響到我了,同情心泛濫,我摸了摸荷包,留了句話給如風,“哥,你們慢慢喝,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說完,我飛快的朝樓下奔去。

  我是緊跟著她下樓的,可是當我走出伯倫樓的大門,她已經不見了蹤影,“奇怪,”我暗自嘟囔,“這也走的太快了。”

  我眼角瞥到右手拐角處那個快要消失的背影很像是那名女子,於是就追了過去,由於跑的太快,直接就和同樣行色匆忙的一人撞在了一起,等我揉著幾乎快摔成兩瓣的屁股起身後,才看見和我一起撞翻在地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一張圓臉,稚氣未脫,可是眉宇間冷漠傲慢的神情讓人覺得極難親近。

  地上還有一只門戶大開的鳥籠,裡面的鳥兒已然全無蹤跡,看情形還是我惹的禍。

  我顧不得拍干淨身上的灰燼,先去拉那個男孩,可是他瞧都不瞧我一眼,自然也不會伸手給我,我的手尷尬的懸在了半空中。

  “哎喲,我的主子啊,”一個僕人模樣的人氣喘吁吁的跑來,那男孩才盛氣凌人的把手交給他,他起身後,那僕人還諂笑的給他拍干淨了衣裳。

  “你這姑娘,長沒長眼睛,”僕人指著我的鼻子教訓道:“我家主子的身子可嬌貴的很。”

  男孩一看就是被寵壞了的富家子弟,不過確實是我衝撞了他,道歉也是應該的,我陪笑道:“對不起,是我太冒失了,那鳥兒值多少銀兩?我賠你就是。”

  男孩不屑的斜眼瞅我,然後又背轉了身子,意思很明確的寫在了他臉上,“你賠的起嗎?”

  我掏出了荷包,等著他開口,不管他說多少,只是別太離譜,我也就認了。

  誰知道,他想了半天以後徑直走到我面前,迅速的勾起我的下巴,“長的還不賴,小爺我不缺銀子,我看你就跟我回府裡伺候我得了。”

  “你……”我甩開他的手,這小鬼才幾歲,就學著大人調戲女子了,我用衣袖在他碰過的地方狠狠的擦了擦,又往後推了一大步。

  他目光灼灼的盯住我,一步步的向我逼近,忽然他停住了腳步,慌亂的神色在他臉上一閃而過,眼神縹緲的透過我落在我身後。

  我詫異的回頭看去,在我身後站立的正是六哥哥和那名不怒自威的男子,男孩呆呆的盯著他們看了一會,突然撒腿就跑,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從他身上落下了一物,他根本沒察覺。

  “喂,東西掉了,”我好心的提醒他,可是他越跑越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經跑的沒影兒了。

  我順手撿起一看,是一首新填的詞,我還沒來得及為其工整程度做出一番評價,落款的名字便牢牢的吸引住我的眼球。

  弘瞻。

  這兩個字如同兩把利劍一樣刺痛了我的眼,我猛的抬起頭,往男孩奔跑的方向看去,真的是他嗎?我們姐弟倆相見不相識,而他對我近乎無禮的態度,也未免太諷刺了。

  仿佛有一只小手抓破了我的心,苦楚的痙攣掠過我的唇邊,娘親,你當日的安排有沒有料想到會有今天的情形,我輕輕的嘆了口氣。

  抓著這張紙箋,先前的喜悅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心中鈍鈍的疼痛。

  我的腳步不自覺的朝前移去,我不知道要到哪裡去尋找弘瞻,只是由著自己一路走下去,直到走的雙腿發軟,才發現自己已然置身於一片山林之中。

  周圍是高聳的群山和縱橫的山谷,我竟然從鬧市一直走來了這裡。

  我晃了晃發脹的腦袋,准備按著遠路返回,還沒轉身,聽見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姑娘,”聲音是低沉的,但是聽起來非常的熟悉,“你沒事吧?”

  是在和我說話嗎?我看看四周,這裡除了我也沒有別人了,我回頭望去,那一汪清泉似的深不見底的雙眸靜靜的注視著我,“是你,”我心念一動,“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輕咳一聲,“我見你神思恍惚,怕你出事,所以……”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所以就一路跟了來。”

  看來是我太過於沉浸在內心世界中了,他跟了我那麼久我都無從覺察,幸好他不是壞人。

  我笑道,“還好是你而不是別人。”

  他牽著韁繩緩慢的走到我身邊,“怎麼,你不怕我是壞人嗎?”

  “不怕,”我笑的絢爛迷人,“我當然不怕。”

  “你膽子很大,”他笑著向我伸出手,“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傷害你呢?”

  “我就是知道,”我拍掉了他的手,“如果你是壞人,就不會好心的攙扶摔倒在地的老人家,”我笑的愈發的舒心,故意慢吞吞的說道:“如果你是壞人,四年前,就不會救下一個險些葬身於雪山的小女孩。”

  他吃驚的張了張嘴巴,“原來是你,”他驚的全身怔住,如同半截木頭般傻傻的杵在那裡,“你是雅兒,我竟然一點都沒有認出你。”

  他還記得我的名字,我在心裡甜甜的笑了,“我可是一下就認出你了,”我往他身邊靠了靠,“六哥哥,”終於可以大聲的叫出來了。

  “雅兒,你方才是怎麼了?”他終於從極度的驚訝中走了出來,轉而擔心的問道:“我之前喚了你好幾聲,你都沒有搭理。”

  “我……”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我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可能是想的太入神了,所以沒有聽見。”

  他抬頭看了看天,“快變天了,我送你回去,”他跨上了馬背,把手伸給我,“上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放進了他寬厚的掌心,他握緊我的手,用力的帶了一把,我輕巧的翻身上了馬背。

  第一次騎馬心裡有些發涑,我下意識的拽住六哥哥的衣裳,他似乎感覺到了我的不安,“雅兒,別怕,”他回過身子摸了摸我的頭,安撫道:“你坐穩了,我們馬上回去。”

  他**韁繩,輕夾馬肚,馬兒長嘶一聲,揚蹄奔騰。

  這天說變就變,轟隆隆一聲巨響,驚天動地的霹靂劈空而下,感覺就像一串串火球在頭頂上炸開,六哥哥立刻勒馬放慢了速度,調轉馬頭往兩座青山之間行去,很快他停在了一個山洞前,“雅兒,看情形大雨很快就要下來,回去的路程尚遠,我怕你會受不住,我們先進去山洞避會兒雨。”

  他先躍下馬,我沒等他伸手給我,自己就“嘩”的跳下馬,“小心,”他的手輕柔的托在我的腰部,緩慢的放我下來,“不要逞強,”他低聲說道。

  我的臉幾乎埋在了他的胸前,如此近的距離,我能清楚的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我的臉上稍稍一紅,他松開了手,低語道:“還不快進去。”

  說是山洞,其實也不完全是,只不過是兩座山銜接處的一個凹陷而已,不過已足夠能容下我們兩人一馬。

  還沒進山洞,大雨傾盆而下,大滴的雨點打在臉上有些許的生痛,天一下子陰沉下來,仿佛黑夜提前來臨。

  雨越下越大,似有千針萬線將天與地密集的縫合起來,還伴隨著嗚嗚號叫的大風,“阿嚏,”我鼻子一癢,不合時宜的的打了個噴嚏。

  六哥哥牽著馬走進來,將馬栓在了一塊突起的石頭上,自己站到了洞口。

  我的頭發完全貼在了臉上,身上也濕漉漉的很不好受,我靠在了岩壁上,絞著自己的濕發,忽然我感覺有一個東西觸到了我的腳尖,我膽戰心驚的摸了過去,觸手滑膩而冰冷,我“哇”的一聲大叫起來,腦子裡閃過的是一條張牙舞爪吐著信子的毒蛇。

  “雅兒,出什麼事兒了?”六哥哥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我面前,“蛇,”我指著腳下,顫抖的說道。

  他從袖中取出火折子,吹了吹,盡管微弱還是使得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有了些許的亮光。他弓下身體尋找著讓我大呼小叫的罪魁禍首,不一會兒他提起了一條狀似蛇形的東西,我嚇了往邊上移了幾步。

  “別怕,是一條水蛇,沒有毒性亦不會咬人,”他將水蛇提到洞口,那蛇就飛快的竄了出去。

  “六哥哥,我有些怕,你能不能……”我羞澀的扯著衣角,他輕笑一聲,緩緩走到我身邊,我挨著他坐下,使勁絞著手指。

  氣氛有些沉悶,我腦中搜索著該怎樣來打破僵局,“六哥哥,你給我講個故事吧,”我有些傻氣的說道。

  “好,雅兒想聽什麼呢?”他整了整衣衫,換了個姿勢盤腿坐好。

  “嗯,”我想了想,“六哥哥講什麼故事我都愛聽。”

  他閉目沉思了會,“好,我給你講個‘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的故事。”

  我學著他的樣子正襟危坐,他微皺眉頭,“姑娘家不可以這麼坐。”

  我吐了吐舌頭,連忙恢復了先前的坐姿。

  他清了清嗓子,“話說有一個年輕的讀書人,在華山腳下徒見一名女子,一見傾心,從此情根深中,相思成疾,最終病死榻上。他留下遺言要葬在華山之下,也就是他見到那名女子的地方,以求能天天見到她,於是家人便應允了他。馬車行至山下,突然不肯再往前,從屋內走出那名女子,見到棺木問清緣由,不露悲傷神色,只是從容回屋沐浴梳洗,盛裝而出。她嘴裡唱著這闕歌,‘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棺木應聲而開,女子縱身跳入,棺木重新合上,再無縫隙。”

  說罷,六哥哥嘆了口氣,看了看我。

  “這便完了?”我問道。

  “是啊,故事的結局就是如此,”他把火折子放到我們中間,以便更多的光亮能照到我這裡。

  我不以為然的說道:“如果是我,我就不會那麼傻。”

  “哦,”他拖了個長長的鼻音,“那你會怎麼做?”

  “當然是繼續活下去,”我的回答無半分的猶豫。

  “如果是你傾心相愛的人,你也能放的下嗎?”他定定的看向我,是探究的神情。

  “是,”我堅定的說道:“越是相愛的人,越是希望對方能過的幸福,所以我不會輕易的放棄自己的生命,我會為了他好好的活下去。”

  “世上情絲萬縷,有一種叫生死相隨,”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很快又縮了回去,“雅兒,你還小,以後你就會懂的。”

  “不,六哥哥,你說的我完全明白,”我急忙回道:“我娘就是跟隨我爹而去的,可是他們死卻不能同穴,徒留下我孤零零的在這人世上,所以我斷不會重蹈覆轍。”我又想起了和弘瞻相見如同陌路的苦澀,不禁又是一聲苦笑。

  他微微怔了一下,“那你現在家中還剩下何人?”

  “我的養父,”我輕聲道:“還有一位兄長。”好像預感到他要問什麼,我搶先回道:“他們對我很好。”

  他默默的點了點頭,“我去看看雨勢如何。”

  “我也去,”有些害怕自己被留在這個陰暗的角落裡,我一下抓住了六哥哥的手。

  他的身體微震,但是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溫柔的攙我起身,腿因為坐久了有稍許的麻木就這樣一下子跌進了他的懷裡。

  心跳逐漸加快,我貪戀他懷中溫暖的氣息,猶如那罌粟般的蠱惑,讓人欲罷不能。

  他身上是淡淡的檀香味,清新而自然,倚在他堅實的臂彎裡,如同在風中被追逐的落葉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港灣。

  他收緊了手臂,托起了我的下巴,那深邃的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直叫人失了心智。

  “啪,”是火折子熄滅的聲音,洞中除了無邊的黑暗便是打不破的寂靜,直到他輕喚了聲“雅兒”,我才驚覺自己已經在他的懷抱依伴了太久。

  不舍的離開他的懷抱,他牽著我的手移到洞口,雨勢不但沒減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夜幕也無聲低垂,天空混沌。

  “這雨一時半會看來是停不了了,”六哥哥拉我重新坐下,“雅兒,你要是累的話就歇息會,雨停了我自會喚醒你。”

  我應了一聲,卻沒有絲毫的睡意,仍是睜著大大的眼睛,他揉了揉我的頭發,“你安心睡,我去洞口守著,”顯然他是誤會了我的意思,“不要走,”我拽住他的衣擺,又覺得不妥,急忙松開了手。

  良久的沉默後,他的聲音平平響起,“雅兒,你睡著了嗎?”

  “沒有,”我含糊不清的答了一聲,“那你在想什麼?”他又問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我在心裡暗暗的念著這句話,嘴上卻回道:“我在想這場雨什麼時候才會停,再不回去,爹和如風哥哥該著急了。”

  說完我才有些後悔,但已是收不回來,我連忙改口道:“六哥哥,我困了,先休息會,一會你叫醒我。”

  我靠著岩壁只覺的刺骨的冰涼,渾身打顫,他摟我到懷中,自己坐上我先前的位置,手指撫過我的額頭,“睡吧,這樣不會覺得冷了。

  我枕著他的手臂,兩眼微閉,不一會便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完全偎入了六哥哥的懷裡,看來我在睡夢中也不忘記給自己找個舒服的位置。盡管雙目緊閉,他的手仍是緊緊的圈住我,生怕我會摔落在地上。

  一股暖流自心底的最深處蔓延開來,感動於他的細心和體貼,心弦被牽動,一種微妙的情愫油然而生。

  六哥哥沉睡著,眉毛舒展,緊緊的抿著嘴唇,有時微微的牽動著嘴角和眼角,我調皮天性盡現,拔下一根頭發,悄悄的在他的鼻尖婆娑。

  他伸手揉了揉鼻子,將我的手牢牢的抓住,我緩緩的掙脫開來,這下我把目標移向了他的耳朵,他皺了皺眉頭,睜開了眼睛,那雙漆黑的像夜空般閃亮的眼睛瞬時讓我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六哥哥,你醒了?”我不好意思的問道,把自己弄醒他的責任推的一干二淨。

  “嗯,雅兒你睡的好嗎?”他關切的問道。

  我點點頭,他欲抬起右手,可是抬了幾下沒有舉起來,我猜想可能是被我枕的太久的緣故,連忙離開了他的懷抱,他神態自若的轉了轉手臂,再揮動幾下,“沒事了。”

  此時大雨早已停歇,星月交輝,周圍萬籟無聲,“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我低聲問道。

  六哥哥從懷中掏出一塊表看了看,“還有一個時辰天就要大亮了。”

  啊,我居然一夜未歸,完了,回去該怎麼和爹還有如風哥哥交待,我煩躁的扯著辮子,還有我把如風和紀昀拋在了酒樓自己一個人離開,回去也有的被他們羅索。

  六哥哥似乎把我焦躁不安的情緒看在了眼裡,他嘴角稍稍一彎,淡淡的說道:“要是著急,我們現在就趕回去。”

  我往外探了探頭,外面還是黑沉沉的一片,摸黑趕路可不是個明智的選擇,“還是等天亮了再走吧,也不在乎多耽擱一個時辰了。”

  他很自然的牽起我的手,“雅兒,那我們去看日出。”他的眼睛亮亮的看著我,熠熠生輝。

  “現在?”我笑道:“才下過雨不久能看得見日出嗎?”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他反問道,隨即輕輕的刮下我的鼻子,“走吧。”

  泥濘的山路並不太好走,六哥哥拉著我,“小心,慢點走,”他的手始終緊緊的抓著我的,讓我隨著他的步伐緩慢前行。心頭被幸福的感覺漲的滿滿的,真希望能和他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等到我們翻上山頭的時候,清新的空氣讓人不覺精神為之一震,萬分舒坦,我深深的吸了口氣,臉上是甜蜜而絢爛的笑容。

  東邊顯出一片銀白,六哥哥拉我到他身邊,指著東方那抹若隱若現的倚麗,“雅兒,快看呢。”

  我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金色的漣漪染紅了天邊,天空漸漸亮起來,山峰浸染了曙色,整個山頭抹上胭脂色的霞光,旭日冉冉升起,滿天頓時火紅斑斕,大雨過後的群山更是顯得青翠欲滴的可愛。

  “好美的景色,”我激動的心頭跳動,如同彭湃的大海久久不能平靜。

  “我要嫁給第一個陪我看日出的男子,”那句在爹和如風面前許下的誓言沒來由的像邪惡的精靈般悄悄的浮出了記憶,我偷偷的抬眼看了看身邊的人,唇邊是一絲醉人的微笑,面容給人剛毅的感覺,棱角分明,意氣風發,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響起:“我要在你身邊給你美麗的心動,你在我身邊許我一個美好的未來。”

  仿佛感覺到了我的注視,他的視線也轉到了我身上,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一霎那的碰觸好似交換了千言萬語,我們相互凝視著對方,好像要把各自的面容深深的印入腦海中,牢牢的關住。

  只是他什麼話都沒說,那根月老准備牽向我們的紅線在彼此的指尖繞了一圈又一圈,終於沒能系在一起而失望的離去。

  天已大亮,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我們默默的沿著原路返回,六哥哥仍是小心翼翼的護著我,可是我總覺得我們之間缺少了些什麼,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傳說似乎還離我很遠很遠。

  六哥哥牽馬而來,扶我跨坐上去,他自己扯著韁繩步行,馬兒走的相當的穩健,可是我此刻的心卻似在風口浪尖顛簸,我渴望一份相濡以沫,攜手一生的愛情,只是不清楚身邊的人願不願意陪我去實現。

  棗紅馬停在了我熟悉的村口,我亦在這裡下馬。六哥哥突然伸手用衣袖在我臉上輕柔的抹了一下,隨後笑道:“臉上髒了。”

  我下意識的拂袖去擦,他擋住我,將手中的帕子遞了給我,“給,”我接過才發現這塊正是自寺廟回來便蹤跡全無害我平白找了好幾天的白底蘭花帕子。

  我胡亂的抹了把臉,才要收起帕子,他伸手過來取了回去,然後塞進了衣袖,動作沒有任何的遲疑。

  我訝異的看著他,他的面部表情柔和,也沒有一絲的不自然,就好像他原本就該這麼做。

  心頭有些迷惘,他要是無心為何要藏起我的帕子,可要說他有意又為什麼只字不提。佛說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若是無緣為何今生偏在茫茫人海中和他相遇,若說有緣我萬般心事又該向誰訴?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2:01

第十二章 震撼

  我惴惴不安的貓腰進了家門,院子裡空無一人,想來老高和聽蓮還未起身,我邊往房裡走去邊還在想著要怎麼編造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瞞天過海,就聽見身後有開門聲響起。

  “小姐,今天怎麼起的那麼早?”是老高的聲音,倒是把我嚇了一跳。

  “高伯伯,我睡不著就早些起床了,”我四下看了看心虛的問道:“我爹和如風哥哥還在房裡吧?”

  老高手裡提著一個水桶,看樣子是准備清掃院子了,他搖頭,“老爺和公子昨晚都沒有回來。”

  我大吃一驚,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簡直有點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對突如其來的好運也沒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備。

  “高伯伯,知道爹是去哪了嗎?”冷靜下來後,我才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自打我懂事起,他都從來沒有在外面過夜的習慣。

  老高認真回想了一會說道:“孩子們下學後,老爺想出去走走。結果在村口遇見了一人,和老爺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他們說的一些話我不太懂,只是隱隱聽到找大夫之類的話,再後來,老爺匆匆交待了幾句就和那人一起走了。”

  “這人長什麼模樣?”沒聽爹提過他在京城有什麼朋友啊,這些年也沒見有人來拜訪過。

  “他穿著一身藍色的長袍,長的斯斯文文,看起來挺……”老高抓耳摸頭使勁想著該怎麼形容他,“是儒雅嗎?”我接道。

  “對對,就是這個詞,”他懊惱的回道,我翻了翻白眼,等於沒說,就憑老高描述的相貌那人可多了去了,學堂裡一抓就是一大把。

  “那爹有沒有留下地址什麼的?”盡管我知道爹做事一貫很有分寸,還是難免憂心忡忡。

  “沒有,”老高繼續搖頭,“老爺離開的很匆忙,像是有急事。”他見我面色不對趕緊又補充了一句:“小姐也知道老爺的脾氣,我不敢多問。”

  我無話可說,“嗯,高伯伯那您先忙著吧,我到處去找找看。”

  回屋換下滿是泥漿的衣裳,幸好老高是個粗人沒被他看出什麼破綻,要是換了爹爹早被他發現了。

  想到爹,心中的憂心又添了一分。相形之下,如風我倒是不擔心,他定是和紀昀醉倒在酒樓了。

  涼水輕輕的撫過臉龐,強打起精神,我走出屋子,打算去平日裡爹經常去的幾個地方問問。

  沒走了幾步,發現今天村子有好幾個人都著藍色的衣衫,而且個個都是文質彬彬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老高嘴裡形容的那人,難不成我要挨個的問過去?

  還在尋思著,遠遠的走來了幾個人,我定睛一看,為首的一人也是身著藍色長袍,真是見鬼了,我暗暗罵著。再一仔細辨認,此人十分的面善,竟然就是昨天在伯倫樓遇見的氣勢逼人的男子,只是今天他的身邊沒有六哥哥的陪伴罷了。

  我往角落裡挪了挪,他從我身邊經過,眉頭緊鎖,根本也沒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們一行三人往村莊深處一直走去,排場沒有昨日大,但是每個人都是一臉的凝重,腦子裡驀的湧出一個念頭,很想跟上去瞧瞧,才想著,腳步已經不自覺的邁了出去。

  他們走的這條道我是熟門熟路的,小豪家就住在這附近,我也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

  只見他們三人停在了一處民宅前,其中一人有禮貌的拍了拍門,隨後走出的青年人立刻把他們迎了進去,門又被緊緊關上了。

  “雅姐姐,你是來找我的嗎?”有人輕輕的拉著我的裙擺,“雅姐姐,到我家去坐坐嘛。”小豪撒嬌的扭動著身體。

  我彎下身體,拍了拍他,“小豪,告訴雅姐姐,那裡住的是誰啊?”我指了指那間神秘的屋子,雖然去過小豪家多次,從來也沒有留意過那裡。

  “那裡啊,是張家哥哥的住處啊,”他神秘兮兮的湊近我耳邊說道:“張家哥哥家裡有個好美的姐姐哦,她很會講故事。”他看了看我,眨了眨眼睛又道:“不過還是沒有雅姐姐你漂亮。”

  我啐道:“小鬼頭,嘴巴抹了蜜了?小小年紀就油嘴滑舌,小心我告訴先生去。”

  “雅姐姐,人家這不是誇你漂亮嘛,你還說我,”他委屈的扁了扁嘴,“雅姐姐是我們村裡最美麗的姑娘了,大伙都這麼說。”

  “小鬼,”我在他鼻子上刮了下,臉上一紅。

  “雅姐姐去我家嘛,我讓娘親給你做好吃的,”他拉起我的胳膊就走。

  “不了,下次吧,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想起自己還沒找到爹的下落就莫名其妙的跟著幾個陌生人來到這裡,有些本末倒置了。

  小豪稍稍有些失望,我摸了摸他的頭安慰他。

  我轉身欲離開,卻被小豪的一句話生生留下了腳步,“雅姐姐,昨天先生也來這裡了。”

  我猛地轉過身,按住了小豪的雙肩,“什麼時候?”

  他回想了下,“就是我們下學後沒多久,”他吸了吸鼻子,“昨日下好大的雨,先生全身都淋濕了。娘親還叫我拿干淨的衣服給先生,他沒來得及換上就去了那裡,”他指向我之前問他的小屋,“對,就是那裡。”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我笑著摟住小豪,在他粉嫩的小臉親了口,“謝謝小豪,你幫了雅姐姐大忙了,改天姐姐買糖葫蘆給你。”

  他也在我臉上噌了一大口,得寸進尺的說道,“我還要小面人。”

  “好,全依你,”我放開了他,“姐姐去辦正事了,你自個玩去吧。”

  他點頭,蹦蹦跳跳的進了家門。

  我走到神秘屋子前停下,深吸了口氣,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拍響了門。

  開門的青年男子高個子,身形瘦削,相貌堂堂,只是眉目間是掩不去的哀愁,眼睛下方有很深的陰影,雙目紅腫,他詫異的看了看我,“請問姑娘你找誰?”

  “我找我爹,”我眼睛直往裡屋瞟去,他不露聲色的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僅僅瞧見裡面坐了好些人,其中就包括先前進去的那三名男子。

  “姑娘你爹是?”他皺眉問道。

  “我爹姓沈,”我抬眼看他,他的眼裡閃過一絲訝異,又將信將疑的看了我幾眼,“姑娘請進吧。”

  我緩步跟在他身後,他微微弓著腰,帶著我進了裡屋。

  “爹,”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牆角的他,同樣也是眉心深鎖,眼圈發黑。可是我這一聲叫喚頓時激起了千層浪,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特別是國字臉的男子,他裝作不經心的撇了我一眼,然後眉頭一跳,迅速和開門的那人交換了一下眼色。

  “雅兒,你怎麼來了?”爹招手喚我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爹,你一夜未歸,人家好擔心你,”我把頭挨到了他的肩膀上,他揉了揉我的頭發,“傻孩子,別讓人看了笑話。”他又轉向了其他人,“這孩子被我寵壞了,見笑。”

  未等其他人開口,忽然最裡面的那間屋子傳出的幾聲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讓我的心揪了起來,緊接著走出的一個老婦人,我認得她是村裡唯一的產婆。

  她全身顫抖,哆嗦著說道:“張公子,孩子,孩子……”

  “孩子怎麼了?”被稱為張公子的也就是這屋子的主人,他一把拽住產婆,“你快說。”

  “夫人的情況很危急,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您趕緊給拿個主意吧。”產婆不停的擦著額上的汗,臉色蒼白。她還自言自語的說道:“我接生了那麼多年,還頭一次……”她緊張的幾乎說不出話。

  張公子臉色瞬時變的煞白,癱倒在椅子上,“保大人,”盡管他看起來慌亂無措,還是堅定的說道。

  爹緊握著雙拳,急的直跺腳,而那位威嚴男子面色冷靜不變,但他的手不停的敲打著桌面,也不難看出他心中焦急的程度不亞於其他兩人。

  產婆聞言又走進裡屋,但是沒多久又匆忙走了出來,“張公子,夫人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你說該怎麼辦?”

  “晴嵐,你去勸勸承歡,不能讓她這麼胡鬧,”一直沒有說話的國字臉的男人站了起來,在張公子的肩頭拍了一下。

  爹也起身,“晴嵐,皇……”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看了看我才說道:“四爺的話沒錯,先保住承歡的性命才最重要。”

  晴嵐重重的點了點頭,爹捏了捏他的手,他腳步沉重的走了進去。

  是承歡姐姐,回憶像是奔騰的波濤剎那間溢滿胸腔,四年前我們曾經在娘親墓前相遇,她答應會時常來看我,可惜自那一別後她再也沒有出現過,原來她和我們一直住在同一個村裡,這事只怕連爹也沒想到吧。

  我又好奇的看了看被爹稱作四爺的那人,六哥哥是六爺,難道是兄弟嗎?思及此,我又多看了他幾眼。他一副從容的態度和大方的氣派,或許內心焦慮但是臉上沒有流露出半分。

  我還在打量著這人,晴嵐垂頭喪氣的走了出來,爹遞了眼神給他,他搖了搖頭,“承歡堅持,我,勸不動她。”

  爹也坐不住了,幾乎是撲到門前,預備掀開簾子,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了手,他柔聲道:“承歡,我是豫鯤哥哥,你願意聽我說幾句嗎?”

  過了好一會兒,屋內才傳來了虛弱的女聲,“你說吧。”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斷斷續續的道來,可其中包含了多少層意思,又有誰說的清呢。

  “承歡,聽豫鯤哥哥的話,先保住自己再考慮孩子的事好嗎?”爹長嘆一口氣,“你和晴嵐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屋內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承歡的聲音才平平響起,“豫鯤哥哥,你不明白。”

  晴嵐的眼中已蓄滿了淚水,我突然感到了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才使得一個女人甘願為她所愛的男子生兒育女,甚至,不惜賠上自己的性命。

  “承歡,如果你有事,我亦不會獨活。”晴嵐靠在牆上,幽幽的說出了這句話,聲音雖不大,但是堅定有力,一字不拉的落到了我的耳朵裡,我想,在場的每個人也必定聽的很清楚。

  “世上情絲萬縷,有一種叫生死相隨,”六哥哥的話在我耳邊響起,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覺得自己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了。

  想是晴嵐的話也深深震懾了承歡,我隱約聽到裡屋有細微的啜泣聲和隱忍的悶哼聲,再接著,一聲嘆息後,“讓產婆進來吧。”

  爹一直緊握的拳頭終於松開,晴嵐的眉頭也舒展開來,而我始終提心吊膽的心也漸漸放松。

  待產婆再次出來的時候是一個時辰之後,她手中抱著的嬰兒已然停止了呼吸,身上有許多青紫的痕跡,“夫人沒事了,可是孩子……”我不忍再看,爹也揮了揮手,“趕緊去埋了吧,別讓承歡見了觸景生情。”

  “爹,我想去看看承歡姐姐,”我央求道。

  爹用征求的口氣問了問晴嵐,他點頭,爹才說道:“也好,你去吧,千萬別吵醒她了。”

  承歡毫無生氣的躺在床上,雙目緊閉,枕上濕了一大片,我想她一定是多麼的想要留下這個孩子,可惜事與願違。

  我掏出了帕子緩緩拭去她臉上尚殘留的淚珠,她輕輕抓住我的手,“承歡姐姐,我是雅兒,我吵醒你了。”

  “雅兒,”她微微抬眼看我,容顏憔悴,雙眼無神,但這一切還是無損她原本的花容月貌。

  她的手撫上了我的臉,“雅兒也長大了。”

  “姐姐,我以後天天來看你好嗎?”我不懂得該怎麼來安慰她,只覺著她的無助讓我心痛。

  她默默的點了下頭,又重新合上了眼睛。

  我給她掖好被角,同樣也是默默無語的走了出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2:18

第十三章 失落

  “爹,承歡姐姐睡了,您別擔心,”步出房門的第一句話我便是寬慰爹爹,看他依然失魂落魄的模樣,我就知道承歡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並不低。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爹還在喃喃低語著,我並不清楚爹和承歡姐姐之間究竟有過怎樣的故事,但是如今她的身邊有了晴嵐的相伴,甚至願意和她同生共死,而爹他至今還是孑然一身。

  爹又同晴嵐交待了幾句,才和我一起離開了張家。

  “等等,沈大人,”說話的是匆忙走來的一直站在國字臉男子身後的兩人中的一個。

  “如今這個稱呼似乎不合時宜了,”爹淡淡一笑,“還請把大人兩個字去了吧。”

  “沈……”那人尷尬的張了張嘴,“四爺有事想和您單獨說。”

  爹稍稍點了點頭,“雅兒你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回。”

  此時已近晌午,無風無雨,艷陽高照,倒是個好天氣。

  我看著爹一步步的走到四爺的身邊,不卑不亢的站定,兩人輕聲的交談著什麼,爹時而皺眉,時而點頭,四爺神色始終未變。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爹走了回來,“雅兒,去見見四爺。”

  “我?”我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我猶豫著不肯抬腳,爹給了我一個鼓勵的微笑,“去吧。”

  我緩慢移步,心中還是忐忑不安,我和他僅有數面之緣,更是談不上有任何的交情,爹為何要我去見他。

  “雅兒見過四爺,”我勉強擠出了一個笑臉。

  “這些年沒見,你都長這麼大了,”四爺朝我靠近,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你,見過我?”我對上他敏銳深沉的雙目,輕聲問道。

  “雅兒,告訴我,沈豫鯤對你好嗎?”他並沒有正面回答我,反而是拋出了一個問題。

  “他是我爹啊,”我撇了他一眼,搶白道。心裡已是不悅,我爹怎麼說也是他的長輩,他怎可如此無禮。

  四爺微怔,“你爹告訴我你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我心頭跳動,爹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告訴了他,“沒錯,”我昂起頭回道,“他確實不是我的親生父親,可是在我眼裡也沒什麼兩樣。”

  他不怒反笑道:“雅兒,你不想念自己的親人嗎?你爹對你再好,畢竟只是你的養父。”

  我凝神看向他,想從他的眼中看出他說這番話的意圖,只是他僅僅挑了下眉,一絲微笑掠過他的唇邊。

  “我的爹娘早已過世,”我咬了咬嘴唇,“我沒有親人了。”明知道不該向他過分坦白,可是不知為何,我對他就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親切感。

  “傻丫頭,”他摸了摸我的頭,我被他的舉動驚住,可還沒等我做出反應,他的下一句話更是讓我呆立當場,“我就是你的兄長。”

  兄長,我傻傻的重復著這兩個字,他眼底的笑意彌漫開來,“雅兒,我不會騙你。”

  我朝爹站立的方向望去,遠遠的看到他衝我點了點頭,可是我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到了,兄長,這玩笑開的也未免太大了。

  “你真是我哥哥?”我艱難的問道,若他真是我的兄長,那意味著什麼。

  果然,下一刻他的話立刻給了我明確的答案,“對,我是你的皇兄,而你是我大清國的格格。”

  難怪我第一眼見到他就有熟悉的親切感,他本就是我的兄長,這也是為何他渾身散發著不怒自威的逼人氣勢,因為他本就是九五之尊。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連忙彎腰屈膝行禮道:“雅兒給皇上請安,”他托住我的雙肩,稍稍用力拉我起身,“勿需多禮。”

  “雅兒適才出口無狀,請皇上見諒,”我誠惶誠恐的說道,雖然他是我的兄長,但首先他是個皇帝,而我言語不敬,確實衝撞了他。

  “親兄妹何須說兩家話,”他和顏悅色的說道:“雅兒,叫我皇兄,或者,”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或者皇帝哥哥,就和承歡一樣,好嗎?”

  我反反復復在嘴裡嚅喏著,支吾著叫不出口,他好脾氣的說道:“雅兒,不急,慢慢來。”

  我菀爾,我的皇帝哥哥也自有其平易近人的一面,除去了皇帝的光環,他和如風哥哥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雅兒,你願意隨我回宮嗎?”他帶著親昵的口吻問道。

  回宮?這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的問題。我茫然的看向他。

  “在宮裡你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顧,”他見我低頭不語,悠然不迫的在我耳邊說道,“你本就是我大清國的格格。”他重復道。

  他真摯的看著我,略帶著點期盼的目光,我心裡一動,要不是回憶起娘親信中的話,我險些答應了下來。

  “皇上……”他皺了下眉頭,我趕緊改口道:“皇帝哥哥,雅兒習慣了現在的生活,怕是適應不了宮裡的那些規矩,”他打斷了我,“規矩可以慢慢學。”

  “爹對我很好,雅兒舍不得他,”我咬咬牙,如是說道。

  他一下子就沉默了,我揣測著他的心理,有些後悔方才直白的回絕,良久的沉寂後,他緩緩說道:“你不願意,我自不會勉強。”

  我使勁絞著雙手,偷偷抬眼瞧他,見他神色並無異樣,我才說道:“謝謝皇帝哥哥,其實雅兒也舍不得你,只是你還有兄弟,妻子,兒女,但爹他只有我。”

  他朗朗的笑了,將我鬢邊的散發捋到耳後,“辮子散了,”我也不好意思的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臉蛋,眼裡滿是寵溺。

  “傅大人,您來了,皇上在那邊呢。”

  “嗯。”

  不多遠處傳來了這樣的對話聲,是六哥哥嗎?我驚喜的回頭,他正朝這兒走來,幾步的距離走的極其的緩慢。

  我們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避開,雖是面帶笑容,但笑容的背後有深沉的偽裝和勉強,“傅恆,你來得正好,朕正准備回宮了。”皇帝慢條斯理的說了句。

  六哥哥恭敬的回道:“回皇上的話,馬車已在村口備下。”

  “好,那這便走吧,”皇帝轉向我,語氣親切的說道:“雅兒,過些日子我再來瞧你。”

  “恭送皇上,”我微微福了福身,眼角卻直往六哥哥看去,他躲過了我的目光,再沒有看我一眼,就好像我們從來都不曾認識過,而今晨我們漫步荒山共賞日出的情景只是我的一場虛無飄渺的夢境。

  我郁郁寡歡的跟著爹回了家,他像有滿腹的心事,故也沒有察覺到我的異狀。一進門,我便躲進了自己的屋子。

  我一手托腮看著攤在桌上的書卷,一手漫無目的的在紙上劃著圈,腦子裡還在想著剛才六哥哥近乎絕情的冰冷眼神。“小姐,小姐,”書被輕輕的抽走,我才回過伸來。

  “小姐,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我都喚了你好幾遍了。”聽蓮把書又塞到了我手中。

  “我這不看書嘛,你嚷什麼?”我掩飾道。

  聽蓮笑道:“小姐,有您這麼看書的嗎?”

  “誰不是這樣看書的?”我沒好氣的說道。

  聽蓮聽了差點沒笑岔氣,“小姐您自個兒看看您手中的書。”

  我這才發現書是倒拿著的,我楞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小姐,您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發生什麼事了?”聽蓮托著下巴坐到我身邊,好奇的問道。

  “我沒事,對了,你方才叫我干嗎?”我用胳膊撞了撞好整以暇等著我解惑的聽蓮。

  “哦,哦,差點給忘了,”她從袖中掏出了一封像是書信的東西,“老高拿來的,說是有個小男孩送來,非要親自交到小姐手上,等了很久沒見小姐回來才留下了書信先行離去。”

  我接過了信,見聽蓮感興趣的直盯著信瞧,便說道:“沒你事了,你先出去吧。”

  她依依不舍的問道:“小姐,真沒我事了?”說完,還伸了伸脖子。

  我把她往門外推去,“有事我再喚你。”

  她這才失望的離開,小丫頭,我暗暗好笑,什麼時候學的這般好管閑事了。

  信封上沒有署名,我想了想,撕開了封口。信紙上散發著陣陣清香,好像還是蘭花的香味,我先翻到信紙的最後,依然沒有落款。信上僅寥寥數語,像是一首詩。

  明珠可貫須為佩,

  日西春盡到來遲。

  午夜鶼鶼夢早醒,

  時當只道是尋常。

  宮中朝四夷坐法,

  濁水清波何異源。

  淨業觀蓮碧煙寺,

  直為凝情恐人見。

  短短的八句話,看的我一頭霧水,從詩中找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也看不出送信人有什麼意圖。

  我把信紙塞回了信封扔到了一邊,也不知道是哪個無聊之徒開的玩笑。

  見聽蓮探了半個腦袋進來,我好笑的說道:“來,幫我磨墨。”

  “小姐是要臨帖嗎?”她興衝衝的翻出了上好的端硯,才磨了一半,就被匆忙尋來的老高打斷,“聽蓮,外頭有人找你。”

  她為難的看了看我,“去吧,我自己磨。”她感激的看了我一眼,一陣風卷似的走出門去。

  我輕舐墨汁,落筆卻不知該寫些什麼,恍惚間傅恆兩個字已經躍然紙上,慌忙之下,我用力的用手去擦,可是平白的沾了滿手的墨汁,那白紙黑字還存留在那裡向我示威。

  我狠狠的將寫有他名字的紙張撕了個粉碎,眼不見為淨,沒想到眼角又瞥到了那封之前聽蓮拿進來的信,心念一動,再次打開,細細讀來,這首詩沒有押韻,對仗亦不工整,顯然寫信之人想要表達的並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翻來覆去的將信看了好幾遍,終於被我看出了點名堂,這是一首藏頭詩,前四句取第一個字,而後面四句取最後一字,拼湊出來正是“明日午時,法源寺見”,我頓時心中小鹿兒亂撞,我也不知該如何形容我現在的心情,緊張,驚喜,激動,興奮,什麼都有。

  我幾乎毫無疑問的就認定了這是六哥哥派人送來的書信,他不是個善於表達的人,所以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原來在這條路上並不是我一廂情願。

  陰霾的心境瞬時開朗起來,如同雨後的彩虹絢麗倚霓。我重新攤開了潔白的畫紙,一筆一劃的勾勒出六哥哥的輪廓,剛毅的棱角,劍眉星目,嘴角微咧,笑意盎然。

  “雅兒,你在裡面嗎?”是如風哥哥的聲音,我手忙腳亂的收起了桌上的畫紙,才整理干淨,他已經闖了進來。

  “雅兒,你在呢,怎麼不出聲?”他雙手藏在身後,挺直了身板,眉開眼笑。

  “哥,你進人家的屋子都不敲門,”我白了他一眼,“身後藏了什麼?還不快拿出來。”

  他笑嘻嘻的把手伸到我跟前,呀,竟然是只粉妝玉琢的白兔,它兩只又尖又長的耳朵倒貼在頭上,灰色的眼珠骨碌碌的轉著,可愛極了。

  如風一手倒提著小兔兒的耳朵,一手拎著一只籠子,我連忙伸手去搶,“還不放手,它快被你折磨死了。”

  “哪能啊,我可是救它於水深火熱中哦,”如風得意的說道:“要不是我及時買了它回來,說不定已經成了哪個酒樓的野味了。”

  “我不聽,我不聽,”我拼命捂住了耳朵,太殘忍了。

  “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如風小心翼翼的把小兔子裝進了籠子裡,小白兔蹭的一下鑽了進去,就著籠子裡的青草,三瓣嘴唇急促的嚅動著。

  “它是餓壞了,”我輕聲說道,“以後就由我來照顧你了,”我拉了拉垂在胸前的辮子,“哥,你說叫它什麼名字好呢?”

  如風抓耳撓腮,“就是一只小白兔,還叫什麼名字?”

  “對了,你提醒我了,”我鼓掌道,“就叫它小白。”

  如風順手刮了下我的鼻子,“我看你啊就和它一樣傻,傻的可愛。”

  我瞪他,他反而笑的更開心。

  他眼中寫滿了柔情似水,只是我心已許,今生難以為報。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2:32

第十四章 相約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起身了,不僅幫著老高收拾了院子,還同他一起灌水澆花,心情好的不像話。

  中午的時候我換上了自己最喜歡的衣裳,還對著鏡子塗脂抹粉了一番,臨到出門了,想想不好,又重新把臉洗干淨,還是素面朝天看起來比較的自然,也比較的像我自己。

  乘著老高還沒叫開飯,我偷偷的溜了出去,沒想到在門口和爹撞了個滿懷。他皺眉道:“雅兒,就快開飯了你還要去哪?”

  我吐了吐舌頭,暗呼自己運氣不好,我支吾道:“我出去一會,就回來。”

  爹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嘴角咧了咧,好像是笑了笑,“我的雅兒長大了,去吧,記得早些回來。”

  “爹,您說什麼呢,”我羞的滿臉通紅,低下了頭,直看著自己的腳尖。

  “打扮的那麼漂亮,總不見的是陪爹去散步,”他調侃道,“要是雅兒願意,爹倒是很樂意呢。”

  “爹,”我嗔道,“您又拿女兒尋開心。”

  他的神色一正,將笑容收了起來,“雅兒,你和誰交朋友,爹自然不會過問,爹也相信你的眼光。但有一點你要記住,你是個姑娘家,輕佻浮華是大忌,一步錯滿盤皆輸,你明白嗎?”

  我點了點頭,“爹說的是,雅兒會時時刻刻的記在心上。”

  “不要太晚回來,”他又一次叮囑道。

  從菜市口一直往南再奔東進入前街,法源寺就在這條胡同的正中。

  聽說法源寺的歷史可以追蹤到唐代貞觀年間。當年唐太宗御駕親征高麗,其中主要兵力在幽州城內集結,然後由遼東至高麗,結果無功而返。唐太宗為了安撫軍心,特意在幽州的東南角建築寺廟,當時稱憫忠寺,應該是出於悼念之意。寺廟後來在明朝的時候改稱崇福寺,而在清雍正年間改為現在的法源寺。這些都是爹平日裡告訴我的典故,現在想來還覺挺有意思。

  “在想什麼?看你想的這般出神。”是一個低沉而又醇厚的男聲,清臒的臉,修長的身材,和六哥哥是一樣的器宇軒昂,風姿秀逸。

  “怎麼是你?”我還是失望了,希望如同一個個五彩繽紛的泡沫在我眼前破滅。

  “不是我,你以為是誰?”紀昀不以為然的問道,“你很意外?”

  我腳尖踢著碎石子,輕聲道:“沒有,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他追問。

  “沒什麼,”我抬眼看他,“那封藏頭詩是你叫人送來的?你找我什麼事?要是沒什麼緊要的事我就回去了。”

  “別忙啊,”他伸手拉住我,隨後又松開,看他緊張的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我不由笑道:“那你倒是說啊。”

  “你還沒吃飯吧,”他撓頭道:“我知道京城有一家館子不錯。”

  “又吃飯,前天不是才吃過嗎?”我抿嘴笑道,“對了,說起前天吃飯,如風哥哥一夜沒回來,是不是你把他灌醉了?”

  他狡黠的笑道:“如風喝的爛醉如泥,我索性就讓人將他抬回了我家中,也省得半夜送他回來驚醒了你。”

  還好,還好,我拍了拍胸口,要是真送了回來,我也是整夜未歸的事實就無法隱瞞了。

  “我可以叫你雅兒嗎?”他臉上閃出的那絲笑容,如那和熙的春風蕩人心魄。

  “隨便吧,”我淡淡回應。

  “民以食為天,雅兒,我們先去吃飯,”他堅持道。

  我才搖了搖頭,就聽到自己的肚子發出了很輕的“咕”的一聲,我的臉上立刻飛起了一朵紅暈,這也太丟臉了。

  我偷偷的瞧他,想從他的表情中來判斷他是否注意到了從我肚子裡發出的動靜,他臉上似笑非笑,卻不經意的說道:“我餓了,能否請你賞臉一起去?”

  我還在猶豫不決,他牽起我的手就朝前走,我往回抽手,他先是緊了緊,旋即還是放開了。

  這家館子比前天去的伯倫樓要寒磣許多,店面又小又擠,原先預備的那些座位似乎都坐滿了,所以在角落或是過道上又加了幾張桌子和十幾個凳子,使得原本就狹小的空間更是顯得擁擠不堪。

  許是見我皺緊了眉頭,紀昀嘴角微扯,“別看這裡的環境不好,但是東西真是不錯,和伯倫樓那是兩種味道。我見你那日吃的不多,想是那裡的菜式不合你意,所以便試試帶你來這裡。”

  我勉強點了點頭,尋了個看起來不那麼惹人注目的位子坐下。這裡酒氣,菜香,煙味,汗臭味什麼都有,盡管我不是個十分挑剔的人,還是有些坐不住了。

  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紀昀把話題轉了開來,試圖轉移我的注意力,“雅兒,你上過學堂嗎?”

  “不曾上過,自幼便是爹爹在家教誨,”我如實的回道。

  他贊嘆道:“令尊定是位飽讀聖賢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奇才。”

  “怎麼說?”我奇道。

  “要不怎麼會有你這般聰慧過人的女兒。”他的話毫不掩飾的表明了對我的欣賞。

  我先是微微一怔,緊接著紅暈抹遍了雙頰,這人說話也太直接了,只是愛聽好話是每個人的通病,我也沒能免俗。

  幸好菜及時端了上來,讓我免去了一份尷尬,菜式是很普通的家常菜系,沒有伯倫樓的看起來精致美觀,但仍是香氣撲鼻,令人垂涎欲滴。

  “你怎麼光吃青椒絲呢?你不愛吃土豆?”我看著紀昀一點一點的把青椒土豆絲中的青椒全部挑去,就奇怪的問道。

  他神秘的笑了笑,“是你不愛吃青椒絲,而不是我不愛吃土豆絲。”

  “你怎麼知道?”難道是如風哥哥出賣了我?按理說不會啊。

  “你忘了那天吃飯的時候,我可是就坐在你對面。”他衝我眨了眨眼睛。

  我恍然大悟,他竟然把這麼細微的事也看在了眼裡,要說我不感動是假的,我和如風一起長大,可是我的喜惡他到現在還是沒有分清楚。

  我有些許的彷徨和迷惑,眼前之人開朗歡欣,風度飄逸,心細如發,可是他畢竟不是第一個陪我看日出,能救我於危難之中,可以陪伴我浪跡天涯,游遍五湖四海的那個人啊。

  我理了理有些混亂的思緒,“我叫你紀大哥好嗎?”我淺笑道:“你既是如風哥哥的好朋友,自然也是我的哥哥。”

  他凝神挑眉看了看我,許久才回答:“好,當然好。”他又補充道:“有你這般伶俐的妹妹是我的福分。”

  他的話中似乎帶了諷刺的意味,但他臉上真摯的笑容又讓我覺得自己是多心了。匆匆扒了幾口飯菜,我放下了碗筷,“我飽了。”

  “吃這麼少,”他皺了下眉頭,我有些失神,記得六哥哥也曾經皺緊了眉頭告訴我“姑娘家不可以這麼坐。”那天,我們在山洞避雨,他溫柔的給我講了個關於情愛的故事,此情此景仿佛就發生在眼前,只是人已非。

  “我要回去了,”我咬了咬唇,“我送你。”他脫口而出。

  “不用了,我認得回去的路,”我掏出銀兩放在桌上,“上次是你請客,今天由我做東,很公平。”

  他提高了聲音,“倘若你還叫我紀大哥的話,就把銀兩收起來。”

  飯館本就不大,再加上他的音量又大了點,此話一出,好些人的視線都投到了我們身上,我臉上一紅,“紀大哥,你輕點聲,你看大家都在看著我們呢。”

  他不為所動的盯著桌上的銀子,像是在等我自覺的收起來,眼看著一道道奇怪的目光朝這裡射來,我咽了口唾沫,偷偷的瞧了他一眼“我收起就是,你別生氣。”

  他這才恢復了笑意,“走吧,我送你回家。”我只得點了點頭。

  剛才進來的時候,我貪圖清淨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可是現在要出去卻犯難了,過道上也是坐滿了人,要通過這裡只能請食客們一個個的起身讓座,我心裡萬分後悔,早知道是這樣,之前我怎麼都要挑個靠門的位子才對。

  遲疑間,紀昀幾步越過了我,“雅兒,跟在我身後就好。”

  他很有禮貌的請大伙讓道,有幾個罵罵咧咧的說了些不好聽的話,也被他好脾氣的頂了回去,很快大門就在眼前。

  我松了口氣,幸好有他,要不然我還不知道要怎麼應付這些人。轉念之間,我的胳膊突然被人狠狠的拉住,我回頭一看,此人臉胖的像一個圓球,下巴上的肉往下垂著,真讓人擔心這團肉是不是會隨時掉落下來,肥大的臉上偏生是一對深黃色的細小眼睛,泛著輕浮的邪念,招風耳,厚嘴唇,還滿身的酒氣,令人作嘔。

  他拼命的拽著我往他身邊帶,我掙脫不了,急得大叫,“紀大哥。”

  紀昀轉身見情況不妙,立刻抄起一把板凳,“再不放手休怪我不客氣。”

  那胖子賊眼溜溜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他見到紀昀氣的眉毛倒豎,反而笑道:“原來是紀兄,幸會幸會。”

  我頓時傻了眼,他們認識,那我可怎麼辦?

  “蔣胖,你還不快放開她,她可是如風的妹妹。”紀昀手中依然高舉著板凳,蔣胖這才松開手,但還是色迷迷的上下打量著我,“難怪如風那小子死活不肯讓咱們上他家去,原來是藏著個小美人,嘖嘖。”

  我急忙躲到了紀昀的身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別擔心,“蔣胖,你可別胡來,惹惱了如風是什麼後果你可是知道的。”

  蔣胖聞言縮了縮腦袋,往後退了幾步,眼睛朝酒館門外瞅了瞅,看起來他對如風哥哥還是頗為忌憚。他驟的板起了臉,“別以為他身手好我就會怕他,爺我什麼時候怕過人了。”雖是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可是顫抖的聲音還是暴露了他的心虛。

  我還驚魂未定,聽了他的話更是詫異萬分,如風哥哥一屆書生何來身手好的說法,我也從未聽他提過這擋子事兒,他又為何要瞞著我和爹爹?

  疑問接踵而來,心緒難以平靜,而那個蔣胖還在那裡瞎攪和。他揮了揮手中的折扇,譏諷道:“紀兄,現在可是你拐帶人家的妹妹,要說教訓恐怕也輪不到我。”

  紀昀惱怒道:“蔣胖,你是喝醉了吧,我不和你計較。”

  蔣胖摸了摸快要滴油的下巴,調侃道:“都說你紀昀是一筆好字(不錯),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吐),四季衣服(不當),五子圍棋(不悔),六出昆曲(不推),七字歪詩(不遲),八張馬釣(不查),九品頭銜(不選),十分和氣(不俗),怎麼,也會有你忌諱的事兒嗎?”他輕佻的看了我一眼,“還是我壞了你們的好事,讓你惱羞成怒了,哈哈哈。”

  紀昀幾乎要衝上去和他動手,我攔在了他身前,“紀大哥,別管他了,我們走吧。”我拽住他的衣袖,“走了,走了。”

  出門的時候還聽到蔣胖近乎歇斯底裡的獰笑,分不清他到底是真醉還是在借酒裝瘋。

  “紀大哥,何必同這種人多費唇舌,你不是這樣衝動的人呢,”走出酒館,我長呼一口氣後不禁埋怨他。

  “我受點委屈不妨,可是我不能讓他侮蔑你,”紀昀的目光明亮閃爍,像兩團燃燒著的火,而語氣是堅定又坦然的。

  “謝謝你,紀大哥,”我無話可說,只能回他一個無邪的笑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2:48

第十五章 巧遇

  “對了,紀大哥,”我忽然想起了什麼,“適才聽你的意思是說如風哥哥曾經和那蔣胖有過衝突是嗎?”我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說給我聽聽嘛。”

  “大約是一年前的事兒了,那蔣胖有次調戲良家婦女,被我和如風撞見,如風二話沒說,就好好的教訓了他一頓。說實在的,認識如風這麼多年,我也是頭一次知道他有那麼好的身手。”紀昀停頓了片刻,露出了個詭異的笑容,又接著道:“說到那天的事,還挺有意思,雅兒,你要繼續聽下去嗎?”

  我勉強點了點頭,但是心思還停留在紀昀方才說到如風身手的那句話上,心想著回去以後一定要問個明白。

  “被如風救下的那名女子,一心認定了如風便是她的貴人,跟在我們後面很久,看情形還是想要以身相許呢,呵呵”,他爽朗的笑道。

  “哦,”我拖了個長長的尾音,“如風哥哥可是從來都沒和我說過這件事。”

  “大概是怕你笑話他吧,”紀昀淡淡回道,“當然還有些其他的原因。”

  “什麼原因?”我追問道,總覺得如風神秘兮兮,隱瞞了太多的事情,或許能從紀昀這打開突破口。

  他奇怪的問道:“你不知道嗎?如風可是時時刻刻把你掛在嘴邊呢。”

  “我是他妹妹嘛,”我同樣淡淡的回道。

  紀昀又是很奇怪的掃了我一眼,似乎是要從我眼裡看出點什麼東西來。很快他像是領悟了什麼,笑道:“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了什麼?”我笑著問道,我們這是在打什麼啞謎呢。

  他笑而不答,只是默默的看了看我,嘴角浮出的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讓我如墜雲裡霧裡。

  “沈姑娘,”身後一個急促的叫喊聲打破了原本的沉靜。

  我和紀昀同時回轉身去,叫住我的人眉目俊俏,顧盼生輝,正是不多久前偶然結識的納蘭馨語。

  “果然是你,我覺著背影看上去像,就試探性的叫了一聲,”她很熱情的和我打招呼,我也回給她一個笑容。

  “這位是?”她上下打量著紀昀,沒等他作自我介紹,我搶先說道:“是我兄長。”

  紀昀似笑非笑的瞅我,被我瞪了回去。

  “哦,沈公子,”她順勢叫了一聲,紀昀整了整衣衫一本正經的回道:“在下沈昀,姑娘有禮了。”

  沈昀,還身孕呢,虧他想的出來,我暗暗覺得好笑,“紀……哥,我和馨語姑娘聊聊,要不你先回去?”

  “好,”他乘機摸了摸我的頭發,“早些回來。”

  我白了他一眼,這人還真會順著台階往上爬,可是又不能不理會,“知道了大哥。”

  “你們兄妹感情真好,”馨語看著紀昀離去後,略帶羨慕的口吻說道。

  我有苦說不出,只能一個勁的附和,“是啊是啊。”

  “沈姑娘和令兄也是來買絹花的嗎?”她揚了揚手中的朵朵絹花,嫣紅姹紫,千姿百態,仿佛能使人嗅到陣陣花香,頗能亂真。

  “不是,我和大哥隨處逛逛,以後就叫我雅兒好了,”我嫣然一笑,“對了,馨語姑娘你是一個人出來的?”我憶起初次見到她時,她身邊可是圍繞著一群人呢。

  她莞爾道:“你也叫我馨語即可,”她朝身後指了指,我才發現有幾個熟面孔不近不遠的跟在後面,見馨語的手勢以為有事,幾乎在瞬間就出現在她左右,“夫人有何吩咐?”

  “沒事,你們遠遠的跟著,不要打擾我和沈姑娘說話。”馨語氣勢十足的說道,看她這架勢便可知她身份絕對不低,這種傲氣也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練出來的。

  “是,是,”來人恭順的退下。

  我很想打探下她的來歷,想了想又覺著不好,這是她的私事,何況人家和我結交也並沒有詢問過我的家事啊,我還是把心頭的好奇心壓了下來。

  她親切的攙起我的手,“雅兒,我們去那裡走走。”

  她所指之處是一片風拂飄香的荷池,荷花池內綠葉紅花,相互輝映,美不勝收。

  我們在荷花池畔坐定,她從衣袖中掏出塊帕子,細細的抹去額上沁出的密密汗珠,動作輕柔而優雅,她神清氣爽,柔順而烏黑的長發松松垮垮的在腦後挽了個髻,大和黑亮的眼睛透出奇異魅人的光彩,就連那婀娜的荷花也被比了下去,羞澀的垂下了頭。

  我看的有些失神,不禁說道:“馨語姐姐,你真美。”

  她臉頰上飛起的紅暈更是襯托的她嬌媚無雙,我托腮凝神,“馨語姐姐,誰娶到了你真是好福氣呢。”

  未曾想到她幽幽的嘆了口氣,眼神迷茫的看向了遠方,良久她才緩緩說道:“雅兒,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其實我過的並不快樂。”

  見我驚異的看向她,她苦笑道:“我和相公成親多年,並且育有一兒,他待我自然是極好,可惜始終是相敬如賓。我從來都不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他對我僅僅是責任。我也很想有一天能走進他的心裡,為他分擔,替他解憂。”

  真沒想到看起來不到二十的她居然已經做了母親,我有些傻氣的問道,“馨語姐姐,既然沒有感情,那當初為何要成親?”

  “傻姑娘,我們八旗子弟素來不可自行婚配,全憑皇上指婚。那年,先皇將我指給了相公,不知羨煞了多少妙齡女子。”她回憶著往事,桃紅色抹遍雙頰,猶如三月桃花,美麗不可方物。

  驟聽此言,心中陡然一驚,先皇,不就是皇帝哥哥的阿瑪,也就是我的親生父親。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上,卻寵溺我,愛護我,把我捧在了手心上,放到了心坎上,盡管這些年來從來沒有人提起過他,但父女的天性還是把這段美麗的記憶永久的保留了下來。

  “雅兒,你怎麼了?”馨語晃了晃我的身體,遞給我一塊帕子,我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濕了眼眶。“沒事,我只是慶幸自己生在了尋常百姓家裡,沒有姐姐這般的苦惱。”我掩飾道。

  “是啊,百姓家自有其平凡的樂趣,而官宦之家也有免不了的煩惱,”她搖了搖頭,話題一轉問道:“雅兒有許配人家了嗎?”

  “沒有,”我撲閃著眼睛,“我的婚事要自己作主。”

  “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她奇道。

  “我爹一定會尊重我的選擇。”對於這點我一直都很有把握,爹他絕對不會強迫我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婚姻大事更是如此。

  “如此看來雅兒是有了心上人了,”她柔媚的笑道。

  有這麼明顯嗎?我還以為把心事藏的很好,結果連僅僅兩面之緣的馨語也看了出來,我扯著自己的兩條辮子,訕訕笑道:“馨語姐姐不要取笑我了,雅兒哪有什麼心上人。”

  “男婚女嫁,天經地義,沒什麼可害臊的,”她不以為然道。

  我笑了笑,這位納蘭馨語姑娘,長相出眾,儀態萬千,性子卻頗為天真直率,一點也不忸怩作態,盡管我知道她直言不諱她的家事,是因為我們萍水相逢,永遠沒有交集,可還是為她的爽直大方而感動。

  正說話間,不遠處傳來了打鬧聲,放眼望去,好像是幾個大人拽著一個孩子在廝打,我急忙拉起馨語,“我們去看看。”

  沒等她搖頭,我已經挽住她的胳膊,提起裙子,三步並作兩步的一路小跑了過去。

  “姐姐救我……”已被打的奄奄一息的男孩見到了我們,原本絕望的眸子亮了一下,他伸出了髒兮兮的小手請求我們的幫助,馨語見狀,捂著鼻子皺著眉頭,嫌惡的躲到了我的身後。

  那孩子瘦弱的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子,唯獨兩只深陷的眼睛還算有神,盡管身上的衣衫已被撕裂,露出了道道的傷痕,但還是倔強的瞪著那幾個彪形大漢。

  “他做了什麼你們要這樣懲罰他?”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伸手就去搶奪他們手中的鞭子,結果被一人推了個踉蹌,險些跌倒。

  “雅兒,你沒事吧?”馨語扶住了我,招手示意那些隨從上前來。

  我往後退去,那小男孩的雙手死死扯住了我的衣角,“姐姐救我……”期盼的眼神讓我不忍不管,我打掉了欲一把提起男孩的那只手,“天子腳下,還有王法沒?”

  幾名大漢對望一眼,其中一人說道:“他家裡欠了我們老爺銀子,於是用他來抵債,欠債還錢,姑娘,你說這是理嗎?”

  “他欠了你多少銀子?”我摸了摸荷包,不知道身上這些碎銀子夠不夠。

  為首那人裝模作樣的掐指算了算,“連本帶利不多不少一百兩銀子。”

  我尷尬的笑了笑,鬧了個大紅臉,本想著做件好事,可確實沒帶足銀子,現在好了,等著被人看笑話吧。

  “怎麼樣,姑娘,只要一百兩,這孩子就歸你了,”他說完還在男孩身上踢了一腳。

  男孩吃痛的低哼一聲,我面色大變,轉念一想有了注意,我把馨語拉到了角落,輕聲道:“馨語姐姐,你看這孩子多可憐。雅兒出門匆忙沒帶足銀子,可否請姐姐幫忙,待雅兒回去後自當備足銀兩送回府上。”

  馨語思忖半晌,忽道:“雅兒,這樣的事例比比皆是,你今天是幫到了這個,那明天呢,還能幫幾個?”

  我被她的話說的一愣,很快笑道:“只要被我碰上了又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都會盡力去幫,姐姐不必擔心,雅兒家中雖不富裕,但爹爹的教導一刻不敢忘記,所以,雅兒這麼做必定會得到爹爹的支持。”

  馨語出聲喚來侍從,命他取了一百兩紋銀交到我手中,我感激的衝她笑了笑,問道:“馨語姐姐的府第在何處?這一百兩銀子雅兒明日就親自送來。”

  “雅兒,還銀不必急在一時,以後再說不妨。”她看起來並不在乎這百兩紋銀,可是對我來說做人自有自己的原則,“那怎麼行?姐姐要是不願意說,雅兒也不能拿這銀子。”

  她還是搖頭不語,眼見那幾個大漢開始不耐煩的撩起了袖子,我急道:“那姐姐記下我的地址,改日派人來取就是。”我匆忙的報了一遍,隨即將銀子扔在了地上,大聲說道:“拿去。”

  為首那大漢撿了銀子得意洋洋的掂了掂,“今天算你走運,兄弟們我們走。”

  “姐姐,還有賣身契在他們手中,”小男孩抓著我的衣角緊了緊。

  “還不快拿出來,”我叱道。

  那人扔了一卷東西出來,我接住打開,“是這份嗎?”

  男孩點點頭,我轉手就撕了它,輕蔑的說道:“現在你們可以回去復命了。”

  我按著小男孩孱弱的雙肩,“別怕,以後沒人再欺負你了,趕緊回家去吧。”我摸著他的頭發,又掏了碎銀子給他,“這個拿回去給爹娘。”

  他硬是朝我磕了三個響頭,我攔都攔不住,然後他才緩緩離去。

  目送走了他,我再三叮囑了馨語一定要派人來取銀兩,這才各自分手回家。

  踏進村口,斜陽銜山,晚霞如血,那一抹玫瑰色的余暉下,站立著一個人,衣抉飄飄,氣定神閑,溫和如春,目光如炬。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3:01

第十六章 困惑

  “六哥哥,”我用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輕輕叫了一句,內心卻激動的不能自已,緊張的眼睛也不知該往哪裡看才合適。

  “沈姑娘,我等你很久了,”他的嘴角彎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我心中一動,他是來找我的嗎,暗自慶幸沒有讓紀昀送回來,要不然不知六哥哥會怎麼看我。“六哥哥,好久不見,你,是來看我的嗎?”話才出口,我方覺後悔,怎麼憋了半天就出來這麼一句話呢,也突然省悟過來適才他叫我的是沈姑娘,而不是一直喚的雅兒。

  他淡淡一笑,“皇上命我給承歡格格送些藥材和補品,另外,”他揚了揚手中的盒子,“這是皇上特意賞賜給姑娘的。”他禮貌的保持著和我之間的距離,我的心一下子冷了下來。

  “請傅大人替我轉告皇上,就說雅兒多謝他的賞賜,”我看也不看的接了過來,口氣也僵硬了許多。即便我是當今皇上的親妹妹他也無需拒人以千裡之外啊。

  他點頭道:“東西已經送到姑娘的手中,話我也一定替姑娘帶到。”

  我冷冷回道:“如此多謝傅大人了。”我轉身就走,身後傳來了幾聲低呼,我只作沒聽見。

  我沒精打采的邁著步子,沒留意身前那道一人高的石墩,一個不小心生生的撞了上去,“哎呦,”我直捂著額頭叫喚,疼的眼淚奪眶而出。

  感覺一只手溫柔的撥開我額前的碎發,對著我的傷口輕輕的吹著氣,“沒事了,別哭。”

  我眼中只剩下他一個人,看著他輕柔的動作,耳邊是他因緊張而有些急促的呼吸聲,他的氣息呼在我的臉上,癢癢的,柔柔的,“六哥哥,”我嚅喏著。

  他的手指不經意的劃過我的下巴,“抱歉,傅恆逾越了。”他驟然收回手,眼角瞥向了一邊,臉色微紅,他似乎還有話想和我說,但他思忖了許久才說道:“傅恆告辭了。”

  眼見他欲離去,我忍不住喚道:“六哥哥,”他轉身深深的看了看我,仍是默默的上馬而去,再沒回頭瞧我一眼。

  我的手抵在額頭上,依然還沉浸在剛才六哥哥的柔情中,在他的眼中分明有憐惜和心疼,可是,面對我時他為何要倉皇而逃,為何要裝作完全無情。

  “沈姑娘,我們又見面了。”沉思被一個討厭的聲音打斷,我極其厭惡的瞪過去。

  “沈姑娘凶悍的模樣也美麗的緊,”此人一臉的諂媚,雖然才三十出頭,可是臉孔浮腫,眼圈發青,看上去就像四十多歲的人了,他就是前些日子曾經派人來提親的那個丁老爺,讓我避之唯恐不及。站在他身邊的幾個僕人也連聲附和著他,個個都笑的奸詐而陰險,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典型實例。

  見我要走,他們將我圍了起來,我撇嘴道:“麻煩讓個道,我要回去。”

  丁老爺的小眼睛閃爍著,討好的說道:“就讓丁某人送沈姑娘回家吧。”

  “不用了,”我翻了翻白眼,“回家的路我還認識。”

  他朝我走近一步,我便往後退一步,他再走近,我再後退,直到退無可退,“沈姑娘,我可是一片好意啊,你就忍心拒絕我?”

  “呸,”我不屑道:“請你放尊重點。”

  他眯起眼睛,伸手就拉我,“你要做什麼,”我急了,以前遇上過他幾次,他忌諱著爹爹只有言語上的無禮,倒是從來沒有動手動腳過,可今天做的太過分了。

  “放開她,”聲音不大,但猶如天籟。

  六哥哥從馬上一躍而下,將我護在他身後。他緊握著我的手,輕聲道:“雅兒,別擔心,萬事有我。”

  我不由點了點頭,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有他在,我就會覺得特別的安心。

  “又來一多管閑事的,”丁老爺低聲罵了句髒話,六哥哥面色微微一變,怕是他從來沒見識過這般的市井無賴吧。

  “你給我嘴裡放干淨點,”六哥哥怒斥道。

  丁老爺冷笑一聲,故作瀟灑的彈了彈手指,道:“沈姑娘,我不會難為你的,你怕什麼呢?”

  我往六哥哥身後縮了縮,又探出了半個腦袋,朝他扮了個鬼臉,有了六哥哥的保護,讓我的膽子也壯了許多。

  “雅兒,我送你回去,”他牽起我的手,朝包圍圈外走去,冷言道:“我倒要看看誰敢攔我。”

  他一手攙著我,另一手舉著手中的寶劍,他的氣勢硬是把丁老爺囂張的氣焰壓了下去,他們眼睜睜的看著六哥哥帶走了我,再無一人敢出聲。

  夕陽斜射過來,余暉染紅了天角,眼見家門已在前方,我仍是舍不得放開六哥哥的手。

  “雅兒,時辰不早了,我該走了。”他松開手,摸了摸我的頭發。

  “六哥哥,你,沒有話想對我說嗎?”我鼓起勇氣問他,眼底有期盼。

  他欲言又止,最終長嘆一口氣說道:“雅兒,皇上對你很好。”

  這話說的好奇怪,皇上本是我兄長,對我好也屬正常,可是這句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就完全變了味,我奇怪的看了看他,他掩飾的別轉頭去,不再直視我。

  我啞然失笑,我的六哥哥莫不是誤會我和皇帝哥哥之間的情誼了,思及此,我繞到他的跟前說道:“六哥哥,事情並非你所想像的那樣,你先聽我解釋。”

  “雅兒,我真該走了,”他乘我不注意,翻身躍上馬背,“後會有期。”

  駿馬奔騰而去,我傻傻的杵在那裡,心中黯然,別說皇帝是我的兄長,即便不是,我若是不願意他還能強搶不成,可惜當時的我不能深刻領會到君是君,臣是臣,而臣永遠不能與君爭鋒的道理。

  小心的掀開手中的錦盒,映入眼簾的是兩塊狀似手掌的東西,有點像是人參,細細品來卻又不是,體形不大,但是結構獨特,“這是什麼?”我奇道。

  我取出一個抓在手裡,找到如風的房中,在他面前晃了晃,“哥,你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如風伸手來拿,我硬是不給,“雅兒,你不給我看仔細了,我怎麼辨別。”

  我不情願的塞到他手中,“看吧,不過要是你說不上來,別怪我踹你幾腳哦。”

  如風拿在手中仔細掂量了番,笑道:“雅兒,你沒事買了味藥材回來干啥?”

  “藥材?”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皇帝哥哥專程派人送來的就是味藥材?

  “嗯,當歸,補血活血用的,”如風關切的問道:“雅兒,你身體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把東西搶了回來,拽在了手心裡,自言自語道:“當歸,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雅兒,你在打什麼啞謎呢,”如風頭也不抬,兀自擦拭著手中的利器,那柄長劍已被他擦的雪亮。

  “啊”,我大叫一聲,我突然明白了,皇兄送我當歸的意圖是暗示我認祖歸宗呢,自打上次我拒絕他之後,他便換了這種方式。

  “雅兒,你一驚一咋的干啥呢,”如風皺起眉頭低聲說道。

  想通了個中關節,我心裡拿定了主意,娘親千辛萬苦,費盡心機的將我送了出來,不管怎樣,皇宮,我是絕對不會再回去了。

  正在思量中,如風雙手搭到了我的肩上,將我朝他身邊拉了一把,問道:“雅兒,我覺得你最近心神有些恍惚,是有什麼心事嗎?”

  我臉上發燙,輕咳一聲道:“沒有,如風哥哥又胡說。”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反手扯住如風的衣袖,“對了,說到有事,我倒是真有一件事要問你。”

  “什麼事?”他滿不在乎的回道:“你要知道的事我自然不會隱瞞。”

  “哥,你是不是會武功?你從哪裡學來的?你為什麼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和爹爹?”我甩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那三腳貓的功夫何足掛齒,雅兒,你太大驚小怪了。”他懶洋洋的說道。

  “三腳貓的功夫是嗎?聽說你可是把蔣胖一伙人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哦,”我邊說邊偷偷瞧他的表情。

  “紀昀這家伙,”如風恨恨的咒罵了句,很快恢復了笑顏,“雅兒,你別聽他胡謅,打架嘛靠的還不是一股蠻力。”

  我白了他一眼,“哥,你別和我繞彎子。”

  他打斷了我的話,托起我的臉,看著我一字一句的說道:“雅兒,相信我,無論我隱瞞了什麼,或是做了什麼,都不會傷害到你和義父,我保證。”

  “哥,”我還想再追問他,他把我往門外推去。

  沒幾下就被他推出了門,盡管心不甘情不願,我還是壓制住了滿腦子的疑問,和如風多年的兄妹之情,讓我沒理由不去相信他。

  回到房中,將那兩個當歸和娘親留給我的信包在了一起,藏進了檀木箱中,我想,不到非常時刻我是再不會拿出來了,如果可能就讓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被遺忘吧。

  “小姐,你在屋裡嗎?”門被輕輕的拍響。

  我連忙打開了房門,“高伯伯,進來坐啊。”

  老高還是很拘謹的站著不動,“小姐的閨房不敢擅入,老高頭在門外站著就好。”他從身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小姐,你的信。”

  我朝他身後看看,“送信的人還在嗎?”

  “已經走了,小姐要找他問話的話,老高頭這就去追他回來。”老高說話辦事雷厲風行,說著就往外走。

  “高伯伯不用了,你把信給我吧,”不必問了,寫信的除了紀昀外不作第二人選。

  老高將信塞到我手裡後還替我掩上房門才離開。

  還是那熟悉的筆跡,龍飛鳳舞的寫了八句詩:

  天高雲在淡,

  賜福送平安。

  良辰佳日到,

  緣情結金蘭。

  相見不恨晚,

  愛在有晴天。

  永戀天地間,

  遠世修愛果。

  看到這樣直白的文字,我一下子羞的面紅耳赤,這個紀昀的膽子也太大了,我慌亂的手足無措,這要是被人看到了還了得,想把信收起來,卻又不知道往哪裡藏。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虛掩的房門被緩緩推開,我大驚之下,把手伸到身後,“爹,是你,”我尷尬的喚了一聲。

  “雅兒,藏了什麼呢?”爹笑眯眯的問道。

  “沒啥,”我吞了口唾沫,“爹,你怎麼來了?”

  他並未回答我的問題,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一張紙來,他用袖子微微在紙面上拂了拂,我吃驚的張大了嘴巴,這不就是我藏在身後的那封信嗎?再看手中,早已不見了信的蹤影。

  我愣在那裡,搶也不是,躲也不是,只見爹已經把信拿在手中認真的讀起來,我一次次的抬眼偷瞧他,但始終不能看出他的心思。

  我心神不寧,像有小蟲子在心頭蠕動,良久才見爹稍稍咧了咧嘴,吐出了一句話,“文采不錯。”

  我本以為爹定會好好教訓我一頓,可是怎麼都沒料到是這樣的情形。他坐了下來,又把手中的詩仔細看了一遍,笑道:“雅兒,今日約你出去的就是此人吧。”

  我不明白爹話中所指,只能點了點頭。

  “紀昀,紀昀,”爹低低的念了幾遍,又問道:“是和如風一同從師生雲精舍的那個紀昀嗎?”

  “是,”我低頭老實的回道。

  “改天讓如風帶他來家中坐坐,”爹的嘴邊仍掛著淡淡的笑容,我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剛想叫爹不要誤會,他已經推開了門,還留下一句話給我:“雅兒的眼光不錯,呵呵。”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3:14

第十七章 婚約

  原本以為爹的一席話只不過是信口拈來的玩笑話,直到幾天後,如風真的帶了紀昀回來,我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爹吩咐老高准備了一桌子的酒菜來招待紀昀,當我走到偏廳看到紀昀的身影時已然驚的像挨了一下悶棍,再瞧見他和爹爹談笑風生的樣子更是讓我吃驚的口舌打結險些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會在這?”我上前就質問道。

  “雅兒,怎麼說話的?”爹居然為了旁人訓斥了我,這可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兒。“來,坐到爹身邊來,”他指了指他左首的座位,我本想依順著坐下,再一看,這一坐就是挨著紀昀,便說什麼也不願意了。

  好說歹說,我才換到了爹的右首邊,這樣,雖然是和如風拉近了距離,總比貼著紀昀要心寬多了。

  “這是桂花陳釀,醇香濃郁,曉嵐,你試試。”爹親切的喚著紀昀,繞有興致的和他干了一杯。我實在是猜不透爹的葫蘆裡面賣的究竟是什麼藥,不過看這情形也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和如風看著他們你一杯我一杯的像是多年老友似的互相敬酒,硬是插不上半句話。酒過三旬,兩人皆有了幾分醉意,爹輕咳一聲,似乎是准備步入正題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曉嵐,聽聞你從小便才華出眾,有神童的稱號,今天我倒是要考考你了。”

  “沈伯伯請出題,紀昀願聞其詳。”他恭敬的回道,將以前恃才傲物的情態完全收了起來。

  爹向老高使了個顏色,老高會意的點了點頭,取了筆墨紙硯來,爹隨手揮就:乾八卦,坤八卦,八八六十四卦,卦卦乾坤已定。

  我和如風對望了一眼,爹的這副上聯出的好偏,暗合乾坤之意,又取八八數字對立,很難應對,我不由為紀昀擔心起來,要是他對不上來,依他平時清高的性子,這面子要往哪裡擱。

  只見紀昀不慌不忙的提筆,稍加思考,胸有成竹的揮筆寫下:鸞九聲,鳳九聲,九九八十一聲,聲聲鸞鳳和鳴。

  “好,”如風脫口而出,興高采烈的喝起彩來,“對的好啊。”

  爹捋了捋胡須,露出贊許的微笑,“不愧才子之名。”

  紀昀謙遜的回道:“沈伯伯謬贊了。”他眉宇間英氣勃發,雖然說話謙虛,但是難掩自負的神色。

  我暗自思忖,這紀昀果然才智過人,腦子又反應奇快,這點可是如風哥哥怎麼都比不上的。

  “雅兒,給曉嵐滿上一杯,”爹滿意的看著紀昀,我不情願的提起酒壺為他斟酒。

  “曉嵐,我這還寫有一首詩,只要你能讀出來,我就將雅兒許配給你。”他輕巧的許下承諾。

  “爹,”這一下把我震的不輕,“你怎麼能……”

  爹輕點我的鼻尖,“你這丫頭心裡想什麼我還不知道,由爹給你作主。”我的下巴都驚的快要掉下來,爹他是誤解了我和紀昀的關系了。

  “爹,”我拽著爹的衣袖,可是他笑著朝我擺了擺手,我的樣子在他眼裡完全成了害羞撒嬌,我真是有苦說不出。

  如風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但他緊抓著拳頭始終一言不發。

  紀昀則大喜過望,當即向爹敬了一杯酒,“多謝沈伯伯成全。”

  爹伸手擋住酒杯,“你也別高興的太早,這詩也不是那麼容易讀的,等你解出來再喝也不遲。”這次是老高從裡屋取出的一疊詩稿中,從中抽出一份遞給了爹,看來是早就備下了的。

  我伸出脖子去先偷瞧了一眼,上面寫道:月中秋會佳期下彈琴頌古詩中不聞鐘鼓便深方知星鬥移少神仙歸古廟中宰相運心機時到得桃源洞與仙人下盤棋。我頓時放下了心,這詩太過古怪,若說是一首七律,那應該是五十六個字才對,可通篇下來卻只有四十八字,我從來都沒看到過這般怪異的詩句。要是紀昀真能解出來,也讓我不得不佩服了。

  紀昀接過後,嘴唇微動,眉頭緊皺,顯然是在苦苦思索。

  “義父,這解題也該有個時間規定吧,難道他一夜解不開,我們也要在這陪上他一整夜嗎?”如風撇嘴問道,爹朝他瞪了一眼,他才把後半截話給吞了回去,我也覺著如風未免太小氣了,盡管我不贊同爹的做法,但怎麼也不能失了禮數,只有給紀昀充足的時間,他才會在失敗後心服口服的認輸。

  “紀昀,要是答不上來,千萬別勉強,”如風拍了拍紀昀的肩膀,笑道:“我保證不會外傳,絕對不會有損你大才子的名聲。”

  “如風,你安靜點,讓曉嵐好好想想。”爹對紀昀倒真是欣賞。

  “有了,沈伯伯,我已經解出來了。”紀昀彈了彈詩稿,從容的應對。

  爹有些激動的抓住紀昀的手,“你真的能解出?”

  紀昀面帶笑容的緩緩點頭,如風面色微變,我的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裡,既盼望著紀昀可以讀出詩來討爹爹的歡心,他本人也免於被如風恥笑的尷尬境地,又擔心他當真讀了出來,爹果真會將我許配給他,我的心情也隨著紀昀臉上的笑意起起伏伏。

  許是感覺到了我的目光,紀昀也抬眼瞧我,回我一個溫柔的似能掐出水的眼神,示意我安心,我知曉他一向狂妄又自以為是,他既然說可以,必定已有了十成的把握,害的我現在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悲哀了。

  “曉嵐,既然解出來了,就快說吧,”爹放開一直握著的酒杯,凝神注目的聽著,我拉著自己的鞭子,心裡異常的緊張。

  “就是,別再吊我們的胃口了。”今天的如風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老是和紀昀過不去。

  紀昀倒是毫不在意,他朝爹行了個禮後,灑脫的說道:“沈伯伯所作之詩是一首‘藏頭露尾’詩,起首的一個字其實是最後一個字的一部分,而各句的頭一個字,便是上一句最後一個字的一半。所以整首詩念出來該是:‘八月中秋會佳期,月下彈琴頌古詩。寺中不聞鐘鼓便,更深方知星鬥移。多少神仙歸古廟,朝中宰相運心機。幾時到得桃源洞,同與仙人下盤棋。’不知紀昀讀的當否,還請沈伯伯指教。”

  他念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我已經完全為他的才氣所折服,拍手叫好,全然忘記了適才爹許下的諾言。

  “好,好,好,”爹連說三個好字,欣賞和喜悅之情全然寫在了臉上,“雅兒,還不敬曉嵐一杯。”

  我這才回過神來,之前爹的話也迅速反映到我的頭腦中來,我的臉忽冷忽燙,難道就因為他答出了難題,爹就要這樣把我給嫁了?

  爹樂的合不攏嘴,這也是那麼多年來,我第一次看到他笑的這般開心,那發自內心的喜悅,讓我也跟著他傻笑起來,只要爹能時刻保持燦爛無暇的笑顏,那我甘願為他做任何事。

  思及此,我端起自己身前的那杯酒,輕聲道:“紀大哥,我敬你。”說完,我一飲而盡,紀昀聞言,同樣含笑飲盡,爹坐在一邊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們,臉上是難以掩飾的欣慰。

  “曉嵐,我一諾千金,說過的話自然算數,不過雅兒自幼嬌生慣養,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呢?”爹的言下之意就是在問紀昀是否有能力娶妻生子,他已然為我安排好了婚事,根本不打算再聽我的意見了。

  “紀昀明年即回鄉應試,待功成名就之日,便能迎娶雅兒過門。”紀昀很有自信的回道,我也知道憑他的才智,中舉只是時間問題。

  “那就這麼說定了,等你金榜題名之時就是你上門迎娶之日。”爹就這樣為我定下了終身,還不容我反駁。

  “爹,”我急的滿頭大汗,他不以為然的擺手道:“小丫頭害羞情有可原,爹明白的。”

  我還待再說什麼,爹抬頭看了看晌午高掛的太陽,道:“曉嵐,那我就不留你了,早些回去熟讀聖賢書,別讓我們家雅兒等太久了,呵呵。”

  “多謝沈伯伯厚愛,紀昀定不會讓您,還有雅兒失望。”他躊躇滿志,眼睛閃耀著光芒,臉上像孩子似的露出滿足而天真的笑容,都說自信的男子最有光彩,這一刻他的神情像極了年輕時刻的爹爹,自負,傲氣,光芒四射。

  “嗯,雅兒,你這就送曉嵐出去吧,”爹今天多喝了幾杯,心情也不同於以往的煩悶。

  “是,”我小聲應道。

  如風一直板著張臉,見我和紀昀出了門,“哼”的一聲也自行回了房。

  步出院門,我停駐腳步,想了又想還是不知該怎麼和紀昀說明事情的緣由。

  “雅兒,你陪我走走吧,我還有些話想和你說。”他像是看出了我有難言之語,但又不點破,只是把事情都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好吧,我送你出村口。”我很感激他的體貼,可是有些話我要是今天不說的話怕再難以澄清了。

  “雅兒,”他輕輕牽起我的手,“我寫給你的詩你看到了吧?”

  我抽回了手,“看到了。”

  “我的心意你也應該明白,紀昀此生定不會辜負你。”他清亮的眸子流轉時如星星閃動,定神時又如一汪清泉,情深意重,言之鑿鑿。

  “我……”我有瞬間的失神,那樣飛揚的眼神,那般美好的誓言,全是為了我,說不上此時是怎樣的心境,感動不需要太長久的時間,也無需太多的承諾,只是在一個特定的環境下就生成了。

  “紀大哥,我……”我咬著嘴唇,醞釀著如何開口。

  “雅兒,你什麼話都不必說,也不用現在答應我什麼。”紀昀泰然自若,“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願。”他甩了甩衣袖,淡淡的笑道:“等我回來。”

  我深吸一口氣,准備把憋了很久的話如實說出,剛要開口,就被一個凄慘的哭聲唬的忘記了要說什麼。

  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臉上堆滿了皺紋,眼睛凹陷,毫無生氣,他駐著一根拐杖,另只手撐在牆上,老淚縱橫,看上去無比的凄涼。

  我認得他是丁老爺家的長工王大伯,已經整整在他家干了十九個年頭,聽說今年准備辭行回鄉養老的,不知為為何卻在此哭的肝腸寸斷。

  我上前一步攙扶住他,柔聲問道:“王老伯,你怎麼了?是不是丁老爺為難你了?”

  眼看著老人站不住,身子搖搖欲墜,紀昀也幫著我扶住他,“老人家,你是遇上什麼難事了嗎?”

  王老伯看看我又瞧瞧紀昀,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顫顫巍巍的說道:“沈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好,不過這件事你還是別管了,你惹不起他的。”

  “王老伯,別怕,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還有這位紀公子一定會幫你想辦法的。”我知道紀昀素來足智多謀,有他幫忙便可以事半功倍。

  王老伯幾乎又哭出了聲,還沒開口,已是淚流滿面,在旁人看來也是倍感凄涼。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4:07

第十八章 相助

  “我在丁老爺家做長工,當初說好的是每年給一頭羊作為工錢,我拼死拼活的熬了十九年,每天是作牛作馬的為他賣力的干活,現如今我老了,再也做不了重活累活了,即便他不趕我走,我自己也知道是不能再呆下去了。今天一大早,我就向丁老爺辭行,准備結清了工錢,我就回鄉下去養老。誰知道他一口咬定了以前說的是每年給我一鬥米作工錢,並不是一頭羊。你們說,我拿了這十九鬥米回去,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王老伯唉聲嘆氣的說著,越說越急,額頭上的青筋也暴了出來。

  “簡直是欺人太甚,”聽完王老伯的血淚控訴,紀昀氣憤的一拳拍在牆上,手都紅腫了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老人家,你放心,我紀昀一定為你討回公道。”

  “紀大哥,你有辦法?”我開心的問道,就知道他聰明過人,一定可以幫到王老伯的。

  “嗯,雅兒,老人家,我們現在就去找這個欺壓相鄰的東西算帳去。”紀昀自信滿滿的拍著胸脯,眼睛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他和我扶著老人緩緩的朝丁老爺的家中走去,走了幾步,我忽然放慢了步伐,“慢著,紀大哥,那丁老爺家財大氣粗,手下又有數十個打手,我們是不是也該叫上些人才好,我怕到時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啊。”

  “傻姑娘,我們是去評理的又不是去打架,人多有什麼用,你就放心吧,”紀昀在我頭上輕輕的彈了一下,我向他調皮的吐了吐舌頭,既然他這麼有把握,我自然相信他,也安心的把事情交給他去處理。

  丁老爺的家座落在一片山腰水畔之中,幾大間灰瓦房沿河散立,雖不奢華,倒也清幽寧靜。

  輕輕拍響了大門,不多時門“吱呀”一聲從裡被拉開,探出半個頭來,“你們找誰呢?”

  王老伯把我們拽到他身後,陪笑道:“小五子,是我啊。”

  “怎麼又是你?我們老爺不是把帳給你算清了嗎?你還來作甚?快走快走,老爺可沒那麼多功夫和你閑扯。”這人獐頭鼠目,一看就是個善於阿諛奉承的勢利眼,我對他可沒多少好印像。

  那被喚作小五子的說著就欲關上門,紀昀用身體頂住門,“你著什麼急啊?我們找你家老爺有事,要麼讓我們進去,要麼就叫他出來說話。”

  沒想到紀昀一屆書生,說話做事倒也挺有氣魄,小五子往後退了一大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們一番,沉吟了半晌道:“那你們在這等等,我進去通報一聲。”

  在我們等的快要失去耐性的時候,那不可一世的丁老爺終於出現了。

  他在看到我的一剎那就兩眼放光,“沈姑娘大駕光臨,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小五子,你昏了頭了,沈姑娘你都認不出了嗎?”他說著用扇子在小五子的頭上狠狠敲了下一下。

  小五子摸著光溜溜的腦袋,委屈的扁了扁嘴,嘟囔著:“我又見過什麼沈姑娘,李姑娘。”

  “你再多嘴,還不快把客人們給迎進去。”丁老爺一陣呼喝,手下的人忙成了一團。

  剛在椅子上坐定,丫鬟就奉上了茶水,丁老爺親自端了一杯殷勤的送到了我面前,諂媚的笑道:“沈姑娘試試這上好的龍井,清香撲鼻,回味無窮。”他還用手扇了扇,做自我陶醉狀。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想想又不好,道:“我們可不是來喝茶的,紀大哥,你快說吧。”

  “他又是什麼人?”丁老爺眯著眼睛厲聲問道,雖是在對著紀昀說話,眼睛卻直勾勾的看向我,手還朝我抓來。

  “你可別胡來,”我“噌”的一下躲到紀昀身後,“你知道他是誰嗎?”情急之下我只能胡騶了。

  “是誰?願聞其詳。總不見得這乳臭未干的小子還是王公大臣不成?”丁老爺的一番話惹的屋內眾人哄堂大笑。

  “雅兒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紀昀朗聲回道,“請你以後不要再糾纏她。”他的手臂稍稍帶了一下,我便穩穩的倚在了他的身上,這次我沒有掙扎,要是能憑借此次擺脫丁老爺的胡攪蠻纏,倒也是一件美事。

  丁老爺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狂笑道:“沈姑娘,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你沈家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像你這樣私定終生怕有欠妥當吧。”

  “那就不勞您費心了,這門婚事自是我爹親自定下的。”我說的大聲,紀昀轉向我微微一笑。

  丁老爺冷哼了一聲,暫時倒也不能拿我們怎麼樣。“沈姑娘今日不會是特意來此告知你已定親的事吧?”

  險些忘了王老伯的重托了,我朝紀昀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快說。

  他雙手抱拳道:“這位王大爺是我遠房親戚,在您家做了十九年的長工,該得到十九鬥米的工錢沒錯。只是如今他想做點小本買賣,但本錢不夠,久聞丁老爺您向來寬厚待人,您看能否借給他五兩銀子,利息多少,您說了算。”

  “按理說借給他銀子是沒問題,不過誰來擔保呢,你可不是本村的人,你的話我信不過。”丁老爺眼睛長在了天上,根本沒把紀昀放在眼裡。

  紀昀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暗地裡扯了下我的衣袖,我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笑道:“丁老爺信不過他,總該信的過我吧,以我爹爹的名聲,是斷斷不會失信於你的。”

  “好說好說,由沈姑娘擔保那自然是再好也沒有了。”丁老爺命人取來筆墨,又掏出了五兩銀子放在桌上,“五兩銀子在此,年息嘛我也不多收你,就按對本對利算好了。”

  不一會借據就寫好了,可是紀昀並沒有著急把銀子收好,也不催促我們離開,反而篤定的坐了下來,手中把那張借據展開又卷起,他對著丁老爺說道:“既然對本對利的規矩已經定好了,那王大爺在您這干了十九年長工,你若是只給十九鬥米,而不支付利息,這恐怕說不過去吧。”

  “行,”丁老爺倒是答應的爽快,“小五子,再去取十九鬥米來。”

  “錯了,”紀昀大叫一聲,“你們算錯了,對本對利,再加十九鬥怎麼夠呢?”

  “怎麼算錯了?”丁老爺不屑的瞥了紀昀一眼,“我倒要請教請教。”

  紀昀抄起一個算盤,就開始撥弄起來,邊算邊說道:“頭一年,工錢一鬥米;第二年加利息一鬥,工錢一鬥,那就是三斤;第三年本利相加就是七鬥……”他劈劈啪啪的在算盤上打了個數字出來,“十九個年頭,總共是……五十二萬四千二百八十七鬥米。”

  “啊,”丁老爺一下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一把拎住紀昀的衣襟,“多少,你再說一遍。”他的聲音在顫抖,本來這三伏天就熱的夠戧,他更是急的鬥大的汗珠一顆接著一顆的滾落。

  五十多萬鬥米啊,要是我也會被急出病來的,丁老爺這次可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了。

  “總共是五十二萬四千二百八十七鬥米,您要怕算錯,我還可以再給您算一遍,噯,君子動口不動手,您這是做什麼?”紀昀雖是被他拽住了領口,還是口氣輕松,面不改色,我朝他比了比大拇指。

  良久丁老爺才松開了手,他來回跎著方步,已是坐立不安,他遲疑了一會,朝王老伯招了招手,王老伯猶豫了一下還是湊到了他面前,丁老爺就著他的耳朵一陣竊竊私語。

  “紀大哥,你看王老伯會吃虧嗎?他會不會中計啊?”我有點擔心他會被丁老爺的花言巧語所騙。

  紀昀胸有成竹道,“沒事的,看他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丁老爺拍著王老伯的肩膀走了過來,“大兄弟,我同老王說好了,我願意給他十九頭羊,此事就這麼結了吧。”

  “這可不行,按照對本對利的算法,你得給五十二萬四千二百八十七頭羊才對。”紀昀一口回絕了他,丁老爺的臉色又變得難看了。

  “紀公子,沈姑娘,我不要他的利息了,我只要自己辛苦得來的那十九頭羊就心滿意足了。”王老伯心地淳樸善良,又忠厚老實,也只有他才會放棄這唾手可得的大筆財富。

  “既然王大爺都答應了,那我也無話可說。”紀昀裝作無可奈何的攤手說道。

  王老伯興高采烈的跟著小五子去後山牽羊,我和紀昀對視了一眼,乘丁老爺還在自怨自艾之際閃出了他家的大院子,這樣的地方雖然環境幽靜,可是時間待久了便會感覺壓抑和渾身不自在,還是早早離開的為妙。

  村口道別,紀昀仍是那句“等我歸來,”他的伶牙俐齒在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場,千言萬語都只凝結成了這一句。目送他離去,忽感有些不舍,那些糾結在心頭的絲絲結結,似乎豁然開朗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4:19

第十九~二十章 險像環生

  轉眼間,飄入了深秋季節,那群山翠嶺間的楓葉紅了,金風送爽,天高雲淡。

  我無聊的托著下巴趴在桌子上,手邊堆的是一疊疊的詩稿,全是紀昀在讀書的閑暇間所作,又派人送了給我。他的字雖稱不上氣勢磅礡,倒也柔中帶剛,恢宏大氣。

  “雅兒,你都幾天沒給小白喂食了。”如風忽然闖入,自打爹爹給我定下終身大事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見不到他的身影,也不知是他刻意躲避或是存心避嫌。

  “嗯,我這就去喂它。”我點頭應道,放下了手中的紙和筆。

  “給,”如風笑著遞給我一把青草和幾根細嫩的胡蘿蔔,我接了過來,“哥,你最近跑哪去了,為何一直都見不到你的人。”

  “紀昀要考功名,我自然也不能落後,這段日子我一直在先生那兒熟讀聖賢書。”如風輕聲回道,臉部表情稍有些不自然。

  “哥,你也一定會高中的,”我走到他跟前,“你的才識並不在紀昀之下。”

  “雅兒,你不必寬慰我,我和紀昀相處多時,哪一次先生出的對聯不是他答的又快又符合先生心意的,我心裡明白的很,我穆如風和他相比始終是差了一截啊。”如風垂頭喪氣的說道,全然沒了以前的豪情壯志。

  “哥,你不要妄自菲薄,還沒開考,你怎麼就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這可不像平日的你哦。”我故意激勵他。

  他長嘆一口氣,“若不是紀昀才高八鬥,義父也不會將你許配給他。”

  聽他這麼一說,我的頭有些隱隱作痛,紀昀的事也不知該怎麼同他還有爹解釋,好在離科考尚有些時日,待我想個萬全之策才是。我也清楚的知道,紀昀的品性才華皆無人能及,若是嫁給他,往後的日子自是平添很多的樂趣,可是,在我心中早早的駐下了一個人,一個從我十歲那年就念念不忘的人。

  如風見我遲遲不答復,徑自拿起桌上的詩稿翻閱著,越是往下翻,他的臉色越是難看,只見他的面色是一陣紅一陣白,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哥,我去喂小兔兒了,你在這慢慢看吧。”看到如風鐵青的臉色,我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不敢多說一句半句的去招惹他。

  來到院子裡,老高和聽蓮一行掃地的掃地,澆花的澆花,正忙的不亦樂乎,我也不去打擾他們,在牆角緩緩蹲下,輕輕打開飼養小白兔的籠子,把小白抓在了手心中,撫摸著它柔軟的長毛,柔聲道:“小白乖,餓壞了吧,有東西吃了。”

  誰知它瞅都不瞅我喂給它的胡蘿蔔,“噌”的跳了起來,一下竄出去老遠,它往外跑了幾步,又回頭看了我幾眼,隨後繼續朝門外移去。

  “喂,小白,別跑啊,”我著急的呼喚它,喂養了它好幾個月,彼此間也培養了一定的感情了,它怎麼能說走就走呢。再說,它一個人在村莊裡活蹦亂跳的話很容易成為那些頑童的獵物的。

  我追了出去,在它行將隱入草叢的一霎那發現了它的蹤跡,“看你往哪裡跑?”我興衝衝的撥開雜草,雙手向前一探,眼看著就要捉到它了,一支長箭“嗖”的飛來,將小兔子牢牢的釘在了地上。

  我怒目看向長箭射來之處,只見遠遠的有一群人簇擁著一個小男孩朝這裡走來,一定是那些終日無所事事的富家子弟閑著無聊把農家的地兒當成了私家的圍獵場了。

  我把小兔子撿了起來,那一箭射的又狠又准,小白早已沒了氣,鮮血染紅了雪白的毛發。我氣的手直發抖,這些個公子爺從來都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如今連這般可愛的小動物都不放過,真正是沒有人性。

  “公子的箭法真准,已經到了百步穿楊的地步啊,”這年頭阿諛奉承的人還真是不少,說話間,一行人已走到了我的面前。

  “公子,兔子在這位姑娘的手中,”領頭的是一個相貌粗獷的壯漢,“喂,這是我們公子的獵物,小姑娘,還不快呈上來。”

  我冷笑道:“這裡是村莊,並非供你們游獵的圍場,你們在這裡胡作非為,還有沒有王法了?”

  年輕的公子往前走了一步,“原來是你,我們又見面了。”我抬頭瞧去才看清了他的容貌,頓時愣住了,他笑的天真又無邪,可我看著染血的小白,心裡涼了半截。

  我呆立半晌,向後退了一大步,咬著嘴唇,不再理會這些人,掏出塊帕子包住小兔子,想繞過他們從邊上過去。

  那男孩出手攔住了我,“噯,你想走可以,把小爺我的獵物留下來即可。”他的手下們也跟著起哄,有幾個急於拍馬的奴才已經摩拳擦掌著向我伸來。

  眼看著那些髒手扯住了我的衣袖,我大聲斥責道,“弘瞻,你別再胡鬧。”話音脫口而出,已然收不回來。

  他本來笑眯著眼睛看好戲,忽然聽到我喚他的名字,一下子神色大變,良久才回過神來,冷著臉問道:“你剛才叫我什麼?”

  “我們家公子的名字是你這個鄉野村姑能叫的嗎?”他的一個手下凶悍的瞪了我一眼,旋即又推開了我,順手把我手中的小白兔也搶了過去。“主子,您的獵物,”他轉手就交給了弘瞻,一臉討好諂媚的笑容。

  “你怎麼知道小爺我的名字?”弘瞻又問了一遍,神情已從適才的驚愕中恢復過來。

  “你去問皇上吧,”我不想再和他多費唇舌。

  “你……”他張口結舌的看向我,但已不敢再對我無理。“我們走,”他手一揮,一伙人立刻緊跟在他後面。

  “等等,”我提著裙擺緊跑了幾步,“把小白兔還給我。”

  他的手一松,包著小兔子的絲帕包應聲落下,隨後他抬腳就踏,竟然連已經斷氣的小動物都不放過,我氣急,用力的推了他一下,“弘瞻,你太過分了。”

  撿起已是血肉模糊的小白兔,我緊緊的咬著自己的下唇才克制住滿腔的怒火,我實在是沒想到他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母同胞的姐弟倆,相見不相識不算,還要弄得反目不成?

  鼻子酸酸的,有鹹澀的淚水流進了我的嘴裡,不再回頭看他,我懷揣著陪伴了我幾個月的小兔子,狂奔了出去,不願意再面對弘瞻的殘忍和絕情,我怕再待下去就會忍不住將實情全盤托出,會替娘親痛罵這個嬌縱跋扈的兒子。

  雲纏霧繞的群山峻嶺,清逸秀麗,美不勝收,冬天曾是皚皚白雪,在夕陽映照下,紅白相間,猶如朝霞環繞,燦爛多姿。

  這裡就是我初遇六哥哥的地方,我想,小白若是長眠與此,也不枉來人世這一遭了。

  嘆了口氣,我揀了根粗實的樹枝在地上挖著坑,微風拂面,舒適怡人。

  看看坑的大小和深度差不多了,我小心翼翼的將小白放了進去,把挖出的泥土再填上,用腳踩踏實了才起身拍掉身上沾上的塵土。

  我向來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可是今天的遭遇讓我不得不嘆息的世事的無常,任憑娘親為我們姐弟倆做好了再好的安排,仍是沒有料到弘瞻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紈绔子弟。娘親在天有靈,怕是不能瞑目啊。

  “那姑娘在這裡,快,”有細微的響聲傳入了我的耳中,我下意識的閃到一塊巨石後面,偷偷探出半個頭,大吃一驚,原本渺無人煙的荒山上居然出現了一群蒙住臉的黑衣人。

  “咦,人呢?剛才還在這的,一定跑不遠,大家四處找找,千萬別讓她跑了,殺了她回去主子大大有賞。”這人的聲音粗聲粗氣的,我確定自己並不認識他,無怨無仇,他口中的女子不可能是我。不過以防萬一,我還是看看情形再說。

  但是躲在巨石之後只是權宜之計,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搜尋到此處,我得盡快拿個主意。

  尋思間,這群人已撥開雜草往我這裡走來,我定睛一看,他們個個是身材魁梧,手裡都拿著家伙,來著不善啊。

  我有些心膽氣怯,早知道就不該一個人跑到這麼遠得地方來,就算他們要找得人不是我,可是在這荒僻之處碰上這些凶神惡煞也不是什麼好事。

  我的手心冒出了一層薄汗,適才的涼風吹在身上已全然無用,心砰砰直跳,雙腿發軟,這時就算想跑也是走不動了。

  眼看著他們用刀劍往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刺去,我驚的幾乎站不住腳,這刀劍又沒長眼睛,要是被刺上十幾個窟窿可不是好玩的事兒。思及此,我再也顧不得許多,一下跳了出來。

  “在這裡,”隨著一聲大喝,所有人將我團團圍了起來。“就是她,還不動手。”

  他們舉起了手中的家伙,“慢著,各位大哥認錯了人吧,我們素昧平生,怎麼可能與我這個小女子為難是吧?”我討好的說道。

  “少廢話,早點殺了她我們就可以早些回去向主子交待。”粗聲音下達了命令,一把鋒利的寶劍抵在了我的頸中。

  我在心裡罵了他們一百遍,可想不出任何的辦法來脫困,沒想到我今日會莫名其妙的命喪肖小之手,我沮喪的閉上了眼睛。

  “住手,不要傷害她,”救兵從天而降,我猛的睜開了雙眼,一騎清煙後,是六哥哥焦急的面容,縱馬奔騰,瞬間就到我身邊,長劍同樣架在了企圖害我性命之人的脖子上。

  “放開她,要不然我就不客氣了,”六哥哥的眼神中帶了殺氣,和平日的溫文爾雅大相徑庭。

  被鉗制的匪徒同其他人對望一眼,平平說道:“那我們一同松手。”

  “可以,別耍花樣,”六哥哥手中的劍上移幾寸,離他的頸部又近了幾分,“我數一二三就同時放手。”

  “行行行,你可千萬把劍看好了。”

  “一二三,”兩把寶劍幾乎同時收了起來,六哥哥迅速將我拉到他身後,而包圍圈逐漸縮小,現在的形勢是我和六哥哥被困在了其中,看樣子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我不知道如何得罪了他們,害的把六哥哥也牽連進來,他的武功再好,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我輕輕的扯動他的衣擺,“六哥哥,不要管我,你打不過他們的。”

  “不行,我不會把你丟在這裡的,一會我和他們動起手來,你就往外跑。”他丟給我一把匕首,“拿著防身,記住能跑多遠跑多遠,千萬別回頭。”

  不待我回答,他的劍左右揮動,眨眼間已鉻倒了幾個,他回身看我,“快走。”

  我明白留在這裡只會成為六哥哥的累贅,唯有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大家才都有機會脫險,我咬牙沿著他殺出的血路飛奔了幾步,可惜慌不擇路,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奔向的竟是一條絕道。

  身後追兵的腳步越來越近,我漸漸有些力不從心,抬眼望去,身前是萬丈深淵,而背後窮追不舍。我一步步朝後面退去,緊張的盯著那幾張可惡的臉和他們舉起的利器。

  “姑娘,你別再退了,掉下去可是粉身碎骨,我們一定會給你個全屍的。”說話的人還帶著憐憫的口氣。

  我心念一動,問道:“到底誰是你們的主子,你們總該讓我死個明白。”

  “我看你還是做個糊塗鬼的好,問那麼多對你沒好處,”他們向我逼近,我避無可避,腳死死的抵在凸起的石塊上,緊握著匕首的手中全是汗水,暗嘆盡管有六哥哥拼命救我,仍然難逃一死,如今我對活命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期盼六哥哥能夠化險為夷。

  忽然石塊松動,再也支撐不住我,我一個踉蹌就朝懸崖邊上滾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4:43

第二十一~二章 定情

  我的身體已經直直的下墜,千鈞一發之際,手指攀到了懸崖口一塊尖尖的突起,連忙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牢牢抓住。

  心稍微安定,雖然掛在半空中的滋味不是很好受,但至少有了生的希望。

  已經聽不到任何打鬥的聲音,也不知六哥哥那裡的情形,但是從崖上探出的幾個人頭告訴我追殺我的人還沒死心。

  “這丫頭真是命大,”催命的聲音又出現,隨之而來的是踏在我手上的大腳,“看你放不放手。”

  鑽心的疼痛襲來,我險些支持不住,往下看去,苔痕斑駁的岩壁,亂石縱橫的山谷,深不見底,令人望而生畏,我痛的幾乎將嘴唇咬出血來,可是求生的**仍是讓我死死的抓著不松手。

  直到看見蒙面人腰間懸掛的腰牌,炫目的果親王府四個字如烈日般刺痛了我的眼,也徹底擊碎了我的心,親情不堪一擊,我已無力再支撐下去,罷了,我閉上雙眼,心一橫就此松手,也好過再承受內心的煎熬和折磨。

  恍惚間仿佛看見了娘親遠遠的在向我招手,面帶笑容,甜美而溫和,“娘,我來了,”喃喃低語,絮絮訴說。

  突然我的身體被一只手牢牢的鉗制住,“雅兒,把手交給我,”溫柔體貼的聲音,正是來自六哥哥,睜眼看去,他整個人倒掛在空中,雙腳勾在山崖的一棵小樹上,一手在我腰間,另一手緩緩向我伸來,“雅兒,別怕,來,抓住我的手。”

  我迷惘的看向他,不知如何是好,他雖然身處險境仍流露著淡定從容的微笑,這份沉著讓我自嘆不如,我放心的伸手過去,就在此時,“哢嚓”一聲,小樹顯然承受不了我們兩個人的重量,樹干從中間開始斷裂,伴隨著岩上的石塊“嘩嘩”滾落。

  我驀的伸回手,冷靜的說道:“六哥哥,你快放開我,小樹很快就會折斷,你再不放手就來不及了。”

  他靜靜的看著我,圓睜的虎目飽含不舍的柔情,“絕不放手。”他鏗鏘有力的言語,不容我再反駁。

  “你別傻了,小樹一斷我們兩個都得死,你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他的話令我感動,只是生死關頭,由不得我深思,我用力的去扳開他纏在我腰際的手,我不要成為他的包袱,只要他可以甩下我,憑借他的功力自然能夠順利的攀上懸崖。

  我拼盡全力未能如願,他的手反而抓的我更緊,“六哥哥,”我急的快要哭了,他依然我行我素,“能生則一起生,要死便一塊死,”從他口中輕輕的吐出這樣一句話。

  “世上情絲萬縷,有一種叫生死相隨,”那一夜在山洞中六哥哥對我說過的話,毫無預警的閃現出來,猶如午夜的蘭花競相綻放,絢染了整個黑夜。

  “劈啪”,孱弱的樹干再不能負擔,終於,完全折斷了。

  習習晚風吹過,我渾身打了個哆嗦,頓時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厚厚的雜草叢中,已是靜幽的深夜,月色朦朧,恍如紗霧一般的夢幻。衣衫有幾處破裂,傷處隱隱作痛,我試著動了一下,右腳踝傳來一陣利劍穿心似的劇痛,使得我全身都蜷縮起來。

  我憶起之前的事,也幸好墜落的時候接連被幾棵崖邊生長的樹木遮擋,延緩了下落的速度,這才不至於摔的粉身碎骨。

  我逃過了這一劫,可是六哥哥呢?他和我同時掉落懸崖,如今我暫時性命無憂,他卻不知所蹤。

  我忍著腿傷,用手支撐著竭力站了起來,借著月色遍尋四方,好不容易才看到六哥哥正躺在離我約三丈開外的僻靜處,生死不明。

  我驚呼一聲,奮力爬到他身邊,口中聲聲叫喚著他的名字,眼裡瑩瑩閃著淚花,沒能強忍住,終還是潸然落下。

  我壯起膽子伸手探向他的鼻息,雖然輕微但呼吸均勻而順暢,我稍稍安下心,搖晃著他,“六哥哥,你快醒醒。”

  他身上的傷痕也不比我少多少,臉上還有幾處擦傷,我使勁的推他還是不醒。

  我眼尖的瞅到他懷裡有一淺色的物事露出了一角,想了想,抽出來一看,竟是我的那方帕子,折疊的整整齊齊,一塵不染。

  忽聞他口中輕聲呻吟,像是快要醒來,我慌忙把帕子塞進他懷中,把他的頭枕在我的膝蓋上,手輕拍他的臉,“六哥哥,六哥哥。”

  他的眼睛微睜微閉,一下抓住我的手,“雅兒,你沒事吧?”聲音微弱低沉,他自己傷的不輕,可首先想到的卻是我。

  我哽咽低泣,嗚咽道:“我沒事,六哥哥,我們還活著。”

  他直起身,將我緩緩擁進懷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嚅喏著,真情流露。

  “呲,”我低呼一聲,他緊張的看向我,“傷到哪裡了?快告訴我。”

  我指了指右腿,他小心的托起我的腳踝,專心的審視了下,“還好,沒傷到筋骨,只是脫臼,”他扳住我的腳,我疼的哇哇直叫,眼淚嘩啦啦的流了下來。

  他慌了手腳,“雅兒別哭,你忍著點疼,要是不及時給你治傷,你會瘸的。”

  我哭著點頭,暗罵自己沒用,六哥哥一邊和我說著話分散我的注意力,一邊手上加了把勁,只聽見“哢”的一聲骨頭接上了,我也疼的直冒冷汗。

  “好了,好了,”六哥哥摟住我拍著我的後背安慰道,“沒事了,很快就不疼了,你休息會再走路試試。”

  我枕在他的胸前,懷裡像揣著個兔子般跳個不停,心神蕩漾。

  未曾料及,下一刻,已被他輕輕的推開。

  “傅恆逾越了,請姑娘見諒。”還是這句傷人的話,如同澆了盆冷水,熱情在瞬間被熄滅。

  但是這次我不會再輕信,我有足夠的理由能夠逼出他的真心話來。

  “逾越,說的好,敢問傅大人當時為何要救我?”我直截了當的問道。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好一會才漫不經心的回道:“因為你是皇上珍愛的女子,傅恆理應救你脫險。”他矢口否認,將一切都推到了皇兄身上。

  “你……”我萬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回答,倒一時想不出話來反駁他。

  我焦躁的抓著頭發,“你明明可以有逃生的機會,何必要陪我一同赴死?”情急之下我脫口而出。

  “救不了你,也無面目再見皇上。”他依舊輕描淡寫的說道。

  我還是不相信他的辯解,衝動的從他懷裡扯出了那塊帕子,當著他的面展開,“這是什麼?”

  他微怔,閉口不答。

  “這塊帕子上繡的是我沈卓雅的名字,敢問大人收藏在貼身處究竟是何意?”我冷笑:“你就不怕皇上怪罪於你?”

  他欲從我手中抽回帕子,我緊抓著不放,“這是小女子之物,放在大人那裡多有不妥,還請交還於我。”我直言不諱,既然他坦言對我無意,就不該再藏著我的東西。

  “雅兒,你何必再逼我,你終究會是皇上的人,”眼看著帕子將被扯成兩半,他猶豫著松開了手,口中卻輕巧的吐出讓我哭笑不得的話。

  “六哥哥,你完全誤會了,我和皇……皇上是不可能的。”兄妹相戀,要遭天打雷劈的,這六哥哥也真是,問都沒問過我就枉下斷言。“皇上只是把我當作了妹妹般疼愛。”

  “到時怕是由不得你,”他還在鑽牛角尖,根本聽不進我的話。

  是了,皇上要娶的女人誰敢不從,偏偏我就是他不能要的那個。

  我不怒反笑,“六哥哥,你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嗎?關於我身世的故事。”我尋思片刻,還是決定告訴他我和皇上其實是血肉相連的親兄妹的事實。

  這個故事有些亢長,六哥哥耐著性子聽我講的每一個字,不時點頭,最後他恍然大悟道:“原來那個被帶出宮的小女孩,就是你。”

  “沒錯,這下你總該明白我之前所說的話了吧。”我把玩著手中的帕子,盈盈一笑。

  “這麼說,你和皇上是……兄妹?”他撓著頭皮,面露尷尬。

  “嗯,”我干脆利落的回道。

  他苦笑道:“我居然平白的為此生了這許多天的悶氣。”他伸手搓起我的一捋長發,將我凌亂的發辮拆下,“頭發散了,”他巧手為我重新結好,“這樣子就好多了。”

  我摸著經他打理後煥然一新的長辮子,“你……不會是熟能生巧吧?”我旁敲側擊的問道。

  “哪能呢?”他淡然一笑,“還是頭一次。”他隨手抽出仍抓在我手中的帕子,塞進了自己懷裡,似笑非笑道:“這帕子還是交由我保管的好。”

  “還給我,”我攤開手道:“我可沒答應送給你。”我抿著嘴直笑。

  他順勢拉近我,額頭抵著我的,眼對眼,鼻梁貼著鼻梁,能清楚的聽到彼此的心跳聲,“雅兒,”他低聲輕喚我的名字。

  “你要說什麼?六哥哥,我聽著就是。”我的臉已經紅的像燒起了一盆火,眼睛避開了他。

  他托起我的下巴,直視我的雙目,略帶歉疚的說道:“雅兒,白雲從不向天空承諾去留,卻朝夕相伴;星星從不向夜幕許諾光明,卻努力閃爍;我從來沒有給過你諾言,卻把你時刻放在心底的最深處。”

  我抓起他的手放在我滾燙的臉頰上,讓他共同感受此刻我內心的起伏和激蕩,良久我抬眼瞧他,他的眼中除了深沉的愛意還帶著幾分的緊張和局促不安,我柔聲但堅定的說道:“六哥哥,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新月彎彎,使人迷醉,淡淡月光,引人遐思。

  我抱著雙膝坐在地上,托腮看著身邊的人,感覺像是在做夢一般,本以為今日必定難逃一死,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從那麼高的的地方跌下來,不僅性命無虞,還解除了和六哥哥之間的誤會,直到這會兒我還在慶幸自己的運氣夠好。

  “這般出神在想什麼?”六哥哥的聲音如潺潺的清泉流淌過我的心田,手指微微撫過我的臉頰。

  “我在想……每一次我碰上事情總會遇見你,也不知是麻煩跟定了你,還是你把麻煩帶來了?”我故意低頭想了想,調侃道:“上次是在寺廟避雨,碰上一群亡命之徒,今天又是被人追殺,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我頓了頓繼續說道:“總不會都是巧合吧?”

  “第一次確實是巧遇,那時我還沒有認出你來,”他狡黠的笑著揉亂了我的一頭秀發,我瞪了他一眼,“那今天的事兒呢?”

  “這裡是我們初次相識的地方,”他的目光含著脈脈溫情,可就是不再把話往下說。

  我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紅了臉不抬眼皮兒,更是忸怩起來,鉸著雙手把玩著衣角。

  他輕輕扳過我的身體,在我額頭印上他深情的一吻,溫言軟語道:“雅兒,你平日深居簡出,應該不會得罪人,況且那些人出手皆是狠招,我始終都想不明白,怎麼會有人要將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致於死地?”

  我心中咯噔一下,弘瞻的事萬萬不能告訴六哥哥,弘瞻是我的親弟弟,血濃於水,他對我不仁,可我絕不能不義。我故作驚訝的說道:“我也不曉得,這些人我從來都沒有見過。”

  六哥哥皺眉道:“會不會是上次糾纏你的人做的?”他說的正是丁老爺,此人平素雖專橫霸道,不過在這件事上卻是冤枉了他。

  “應該不會是他,他雖說欺壓鄉鄰慣了,但諒他還不敢做出這樣的事來。”我一口便否定了他,引得六哥哥不禁多看了我幾眼。

  “無論是誰,我都會找他出來,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六哥哥緊繃著臉說道,眼裡掠過一抹深沉的烏雲,冷峻犀利。

  我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揀起一根枯草隨意撥弄起來,憋悶著不說話,他輕支起我的手臂,親吻著我的掌心,“雅兒,有我在,一定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來,六哥哥,”我拉著他平躺在草地上,“今晚的月色這般迷人,你非要說打打殺殺的話來煞風景。”

  此時滿天星鬥在薄紗籠罩的霧氣後,隱隱約約的跳動著點點寒光,一輪彎月高懸中天,欲藏還露,瀉下一江銀波。

  正說著,一顆流星劃過,發出幽幽的光芒,就像天幕上鑲嵌的寶石墜落人間,眼看著稍縱即逝,我有些興奮的甩著六哥哥的手道:“六哥哥,趕緊許個願,我聽爹爹說過,流星劃過的瞬間許下的願望多半能實現。”

  我雙手交握搶先虔誠的許願: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只願生生世世永相伴。

  回首見六哥哥兩眼緊閉,雙手合十,嘴唇微動著,念念有詞,良久才睜開了雙眼,我掩嘴笑道:“快告訴我你許了什麼願?”

  “許願嘛當然要放在心裡,說出來就不靈驗了。”他笑著輕輕的刮了下我的鼻梁。才說完這句,他卻又直直的問道:“那你許了什麼?”

  “佛曰不可說,”我頑皮的學著老夫子搖頭晃腦著。

  六哥哥笑著掐掐我的臉頰,我回他一個爛漫的笑容,忽的瞅見一個黑影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如疾箭一般俯衝下來,我驚呼一聲,腿都發軟了,六哥哥把我護到身後,“別怕,是只蒼鷹,夜裡出來覓食的。”

  那黑鷹幾乎觸到了地面,又緩慢拍擊著翅膀直衝夜空,就這樣時高時低,來回盤桓了幾次才衝過了峰巒迭起的山頭,越飛越遠。

  六哥哥輕點我的鼻尖,“難為你了,等天一亮我就去找出路。”

  我望著黑漆漆的崖壁,膽怯的問道:“這麼高,我們怎麼還上的去?”

  “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六哥哥細心的拍掉粘在我衣衫上的雜草道:“雅兒,靠著我睡會吧,天亮我叫醒你。”

  我答應了一聲,慢慢偎進了他的懷裡,頭枕著他結實的胸膛,聆聽著他規律的心跳聲。

  除了偶爾的鳥鳴,周圍萬籟寂靜,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了我們兩人,偷偷抬眼瞧他,卻見他也正若有所思的注視著我,炯炯的目光裡閃耀著強烈的喜悅。

  見我抬頭,他嘴角微扯,“睡不著嗎?”

  我點了點頭,“六哥哥,你還記得你和我講的那個故事嗎?”

  “自然記得,‘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為報此深情,願生死相隨,”他握住我的手,“怎麼忽然想起這個故事?”

  “我想,現在的我能完全聽懂這個故事了,所謂愛到深處愛到極至,大概就是這個情形了,”我眨巴著眼睛,和他十指交纏,“六哥哥,我還想聽你說故事。”

  他眯起眼睛思忖片刻,挑眉笑道:“今日不給你講故事,給你看個好玩的物事。”他站起身來,又伸手拉起我,走到靠近崖壁的地方方才停下。

  “雅兒,你注意看著岩壁,”他走到我身後,“可不許回頭偷看哦,”不知他在搗鼓什麼。

  只見在淡淡月色的映照下,崖壁上出現了一展翅飛翔的雄鷹,栩栩如生,“呀,”我欣喜的叫道:“簡直可以以假亂真。”

  景像一變,這次出現的是一豎著耳朵的小兔子,嘟著嘴,可愛極了,還沒等我欣賞盡興,又換成了拖著條掃把似大尾巴的灰狼。

  我轉向了身後的六哥哥,見他交叉著雙手又准備換花樣了,連忙攔住他,“六哥哥,快教我,快教我”,他眉梢挑起一絲淺笑,與我手把手的擺弄起來,很快我就掌握了其中的訣竅,做起手影來也有模有樣了。

  我不知疲憊的學著各式各樣的手勢,整個山崖下都是我的歡笑聲,時間就這樣一點點的過去了,曉星隱沒,曙光初升,天蒙蒙亮了。

  六哥哥四處打量著,不時的撩開被枯草和落葉遮蓋住的角落尋找著出口。天已大亮,我看清楚了我們身處的環境,荒草野藤,緲無人煙,死氣沉沉。

  “雅兒,快來看這裡,”抬頭望去,六哥哥正在朝我招手。

  在拔去大量野草的亂石之後,有一條被踩的結結實實的小路,路上並無一束雜草,顯然是這是條人為開采的道路,遠遠望去一直延伸到山的盡頭。

  我們相視一笑,果然是天無絕人之路,任誰也不會想到在此還藏著這樣一處秘密所在,虧得六哥哥心細,要不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夠重見天日。

  誰料到沒走幾步,我受傷的腳踝又開始隱隱作痛,我強忍著沒吭聲,可是速度卻越放越慢,漸漸的就跟不上六哥哥的步伐了。

  許是見我臉色蒼白,額頭滾落了大滴的汗珠,他二話沒說,在我跟前半蹲下身體,向背上一指,“上來,我背你出去。”

  “六哥哥,我又拖累你了,”我愧疚萬分,每次都幫不了他什麼,偏偏還要成為他的包袱。

  “又說傻話,現在可不是客套的時候,”他怕我夠不著,弓起了背,直到我爬了上去,他又說道:“這條山路還不知道有多長,我們要盡快走出去才行。”

  我點完頭才想起他看不到我的表情,感謝的話也不便多說,只能彎起了嘴角輕笑。

  “六哥哥,我會不會很沉?”我小聲問道。

  “你呀,”他故意停下來仔細想了起來,把我急的連聲問道:“怎麼?”他狡黠的笑道:“比只兔子沉不了多少。”

  我長長的舒出一口氣,雖然明白他的話只是在逗我開心,還是為此心花怒放。

  愈是往前走去山路愈是開闊,終於,我們又看到了久違的官道。

  恍如隔世,猶如重生。

  由於時辰尚早,官道上行人亦不多,倒也沒人把灰頭土臉的我們放在了心上。

  六哥哥伸手攔住一輛過往的馬車,那趕車之人一臉的不耐煩,輕蔑的斜眼看著我們。

  六哥哥擲出了一錠銀子,此人立刻換了幅嘴臉,不僅主動拉開了車簾子,還鞍前馬後的伺候著,六哥哥並沒有理會他,輕手輕腳的扶我上了馬車,自己也一躍而上。

  馬車徐徐前行,我靜靜的看著六哥哥,突然發笑,他滿臉的泥污,身上的衣衫破破爛爛,想來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也難怪剛才車夫那樣對我們呢,定是把我們當成了乞丐。

  當馬車行至村口時,我磨蹭著遲遲不願下車,依依不舍,六哥哥收緊臂彎,將我緊緊摟在懷中,靜默半晌後緩緩說道:“雅兒,回去吧,改日我再上門拜會令尊。”

  我默默點頭,在今日的情形下確實不是個見家人的好時機,我也該為自己整夜不歸找個充分的理由。

  我看著馬車再次啟動,才踏上回家的路,誰知一轉頭,就見身後爹正目不轉睛的瞧著我。

  我怯生生的喚道:“爹,你怎麼在這?”

  “你去了哪裡?大伙幾乎找了你一整夜。”爹氣悶道:“你一個姑娘家一夜沒回來,你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如風直到現在還在四處奔走查找你的下落。”爹高舉的手眼看就要落在我的臉上,最終還是慢慢放了下來,“雅兒,你不小了,還是不懂事。”

  “我……我摔下了山崖,幸得好心人搭救……”我將跌落懸崖的根源歸結於自己的不小心,刻意隱瞞弘瞻的事只是不願讓爹再為我擔心。

  爹聽完臉變的煞白,我也是心有余悸,不敢再想像當時的境況。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喃喃低語,輕輕拍著我的肩膀,“爹不再怪你了,記住以後不要再一個人去那麼危險的地方,這次多虧有你娘的在天之靈保佑你。”

  “是,”我輕聲應道,也為自己仍是讓爹操心而感到內疚。

  “救你的是方才送你回來的那個人嗎?”爹突然問道,我心驚,原來他全看到了。

  我悄悄抬頭看他,他面無表情,臉上喜怒未辨。我小聲道:“回爹的話,是他。”

  “雅兒,爹還是那句話,你交什麼朋友我不管,我也相信你的眼光,不過你要記得自己已經許配了人家,行事要有分寸,明白嗎?”爹不緊不慢的說著,可是聽在我的耳中卻有些刺耳。

  “爹,女兒只想嫁給自己的意中人,你根本沒有問過我的意見,就將我許配他人,女兒不願意,”我終於一口氣說出了早就想說的話,可畢竟這是我頭一次頂撞他,說完心裡也在打鼓。

  “爹相信紀昀一定會給你幸福,我不會看走眼的,”他捋著胡須淡淡笑道:“你若是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你,”他很有把握的說道:“紀昀也不會。”我實在弄不明白,紀昀究竟有多大的魅力竟連一向清高自負的爹也為他說話。

  我討好的攬住他的胳膊,“爹,這可是你說的,我就當你答應我了。”

  爹嘆息道:“雅兒,凡事別太早下結論,錯過了紀昀,會是你一生的遺憾。”

  “才不會呢,”我滿不在乎的回道,心想,眾裡尋他千百度,此生只需六哥哥一人真心相待足以。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4:53

第二十三章 南下尋醫

  乾隆九年在不經意間飄然而至,原本應該家人團聚的大年三十,卻突然闖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承歡姐姐,”當來人摘下頭上的皮帽,露出嫵媚的俏顏時,我和爹都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承歡,你怎麼會來這裡?”爹朝她身後望去,“晴嵐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沒等承歡回答,我就輕扯爹的衣袖,“爹,讓承歡姐姐坐下來再說。”我殷勤的把她讓到了爹身邊的位置,“承歡姐姐,我親手包的餃子,你也嘗嘗吧。”

  “聽蓮,再添副碗筷,”我吩咐道,“不用麻煩了,雅兒,我說幾句話就好。”承歡臉上是遮不住的疲憊。

  “承歡,發生了什麼事?”爹的臉上也嚴肅了起來,顯然他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承歡看了看我和如風,欲言又止,爹會意的朝我們揮了揮手,“雅兒,你和如風先回自己房裡去。”

  “噢,”我頗不情願的應了一聲,和同樣心不甘情不願的如風對望了一眼,慢慢的跎向了門口。

  看到如風拐向了後院,我悄悄的又折了回來,正巧碰上聽蓮奉茶,我豎起食指向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二話沒說搶過托盤端進了前廳。

  爹和承歡正襟危坐,表情有些焦躁不安,我發誓自己絕對沒有偷窺他們的意思。

  我小心翼翼的端茶送到承歡的手中,“承歡姐姐,喝口茶。”

  “雅兒,你怎麼又回來了,胡鬧。”爹板起了臉。

  “算了,讓雅兒知道也無妨。”承歡捧起茶盅,撇了撇茶沫子,小啜一口。她轉向了爹,“晴嵐的身體時好時壞,可是一天不如一天,昨晚上還咳了血。”說話間,她面色變的煞白,“若涵姨留給我的話,我一刻都沒有忘記,只剩下不到三年的時間了,豫鯤哥,你說我該怎麼做?”

  忽然聽到她提及娘親的名字,心裡還是略微震蕩了一下,很快我就調整好心態,聽他們繼續說下去。

  “皇上沒讓太醫來瞧瞧嗎?”爹眉間的憂愁並不比承歡少。

  承歡的嘴角勾起一朵凄美絕倫的苦笑,神色凄涼,“來過,也看了幾次,可留下的都是一句話‘無能為力’。”

  眼睜睜的看著愛人一天天的憔悴下去卻幫不了他半分,怕是世間最無奈的事了。

  “爹,您就替承歡姐姐想想辦法吧,”爹在我的心中向來無所不能,只要他答應下來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兒。

  他站起身背負雙手在屋裡走來走去,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何況爹同承歡還有晴嵐的交情不淺,晴嵐的病也必定讓他心中極不好受。

  我和承歡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出聲打擾爹的思路。

  爹時而顰眉,時而自言自語,只聽他自個默默低語,“既然京城的大夫不行,那咱們就想別的辦法,想別的辦法,”良久,他猛的拍了下腿,“有了。”

  我和承歡大喜過望,湊到他的身邊,“爹,您想到了,快說快說嘛。”

  爹拍了拍我的腦袋,“別心急,聽爹慢慢說。”他努了努嘴,示意我們坐下。“別看天下的名醫都聚集在了皇宮裡,其實民間亦不乏能人異士。”他的眼睛泛著智慧的光芒,捋著頷下三縷長須,緩緩說道:“世上名醫古有華佗,扁鵲,今有蘇州葉天士。”

  “葉天士是何許人?他的名氣竟能與華佗,扁鵲相提並論?”承歡的神色頗有些不以為然,其實我的想法也和她相同,畢竟我們都沒有聽說過此人。

  “你久居京城,而他揚名於江浙一帶,你自是不知。聽聞他出生於醫學世家,十二歲隨父學醫,聰慧過人,悟超像外,一點即通,尤其虛心好學,凡聽到某位大夫有專長,就向他行弟子禮拜其為師,十年之內,換了十七個老師,並且他能融會貫通,因此醫術突飛猛進,名聲大震。”爹邊想邊說:“他博覽群書,精通醫理,或許他是晴嵐命中的貴人也不定。”

  “不管怎樣,只要有一線希望我也要去試試,”承歡驀的直起身子,“明兒一早我就下江南。”

  “等等,承歡,”爹情急之下壓住了她的手,又趕忙收了回來,“葉天士性格孤僻,為人清高,你冒冒然上門怕是連他的面都見不上,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那怎麼辦?這也不行,那也不成,他要是不願給晴嵐治,醫術再高明也沒用。”承歡顯然是急了,口氣也變得不耐煩起來。

  “找皇上,要是有他的御筆親信,事情可能就好辦的多。”爹鎮定自若,說的甚是有把握。

  “我明白了,我立即進宮面聖。”承歡的臉上終有了一絲笑意。

  承歡走後,我纏著爹給我講她的故事,卻碰了個大釘子,我想,她終究是爹心中難以言及的痛。

  幾日後。

  京城飄起了雪花,飛飛揚揚,輕盈舞動。

  我站在院中,那堆銀砌玉般的白雪飄飄灑灑,飛到我的發際上,衣裳上,臉頰上,我用手接著,轉眼間就化成了雪水。

  回憶起那年初見六哥哥的情景,正是在這樣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臉上綻出柔柔的羞怯的笑容。

  “雅兒,”身後傳來的那個溫柔懇切的聲音似乎很熟悉,我莞爾,日有所思,竟也能聞其聲。回眸展望,六哥哥長身玉立,藍色的長袍上粘著點點的雪花,手執長劍,唇邊劃出優美的弧度。

  真的是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閉了閉復又睜開,眼前的人兒並未消失。

  不是幻覺,幾乎沒有猶豫我就奔向了他,滿心的歡喜,“六哥哥,你……怎麼來了?”

  “雅兒,”依然是溫文爾雅的微笑,“多日未見,你可好?”

  忽見他手中尚提一包裹,我詫異道:“六哥哥是要出遠門?”

  “我奉皇上之命去蘇州請名醫葉天士進京,這一去怕要幾月,特來向你辭行。”說到皇上的時候,他面露恭敬之色。

  原來皇帝哥哥指派了他去江南,我眼珠子咕嚕嚕一轉,“六哥哥,你等我會。”

  我回屋迅速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裳,尋思了片刻,又給爹留下了封簡短的書信,大致說明了去向,其他的也就暫且不管爹爹怎麼想了。

  “六哥哥,帶我一起去,”整裝後的我煥然一新,揚了揚手中的包袱。

  他為難道:“這……恐怕不妥。”

  “別想了,爹回來就走不成了,快點。”我興衝衝的挽起他的手。

  “雅兒,此次去江南可不是游山玩水,”他還要絮絮叨叨的阻止我,我拉著他就往門外走,邊走邊說:“我知道,我知道,是找大夫給晴嵐哥哥治病。”

  他停下了腳步,眼中帶著狐疑。

  我狡黠的眨巴著眼睛:“上了路我就告訴你。”

  解下栓在門外的高頭大馬,六哥哥先將我托上馬背,隨後翻身上馬,把他的包裹遞過來,“收好了,我們這就上路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5:09

第二十四章 千裡同行

  雪後初晴,藍天白雪互相映照,玉樹瓊枝掩映如畫,藍白之間泛起金光,使得人睜不開眼睛。空氣清新,遠山大地銀光一片。

  大小船只停泊在渡口,輕薄的晨霧籠罩著江面,六哥哥轉身輕聲道:“雅兒,此次去江南是喬裝前往,不能大張旗鼓,所以不便雇大船,要委屈你了。”

  “沒事兒,坐什麼都一樣,”底下我還有句話沒說出口,“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行。”

  六哥哥同船家商量著,我隱約聽到他們提及沿途經過的幾個城鎮,這些地方都只是曾聽爹說起過,自己從來沒有機會領略其中的風光。這次出行,既替晴嵐哥哥探訪名醫,盡一份自己的心意,還能順便欣賞湖光山色,更可以同六哥哥朝夕相處,真可謂是一舉多得。

  船家在船頭准備開拔前的工作,六哥哥率先上船,隨後把手伸給我:“雅兒,上來,別怕,有我拉著你。”

  除了怕黑怕蛇怕鬼,倒真是找不出讓我害怕的東西了,我謝絕了六哥哥要攙我的好意,好強的自個兒跳上了船,嘴角微咧,拍打著雙手。

  雙槳劃動,小船漸漸駛離了渡口,很快岸上的景色已變的模糊一片。

  握著六哥哥的手站立船頭,眺望遠處,河水有節奏的拍打著河岸,蕩漾起輕柔的漣漪,一路上樹木和群山的倒影,在陽光下閃著粼粼的波光。

  “雅兒,現在可以說了吧?”他寬大的手掌雖帶給我無限暖意,可大雪融化,依然天寒地凍,我的身體不禁朝他靠了靠。“說什麼?”我不答反問道。

  “還裝蒜,”他輕點我的鼻尖。

  “哦,你是問我怎麼知道請葉天士進京是為了晴嵐哥哥吧?”他點頭,我輕笑,自豪的拍了拍胸脯,“因為我有個無所不能的爹爹啊。”

  見他面露驚奇之色,我復解釋道:“這本來就是我爹給承歡姐姐出的主意。”

  “原來如此,”他恍然大悟,“但願此次南下能夠一切順利。”

  我不以為然道:“你手中有皇帝哥哥的御筆親信,難道那葉天士還敢抗旨不成?”

  “那可不一定,他的事跡我在京城也略有所聞,都說他醫術是極其的高明,可性子太過古怪,一天只給三位病人治病不算,還立下了眾多的規矩,說什麼心情不好不看,刮風下雨不看……”我打斷了他,“所謂醫者父母心,他這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雅兒,到了蘇州可不能再亂說話,雖然他規矩是多了點,可在江南的百姓心目中卻是不折不扣的神醫,頗受愛戴和敬仰。”六哥哥脫下身上的鬥篷披在我的肩頭。

  “哼,就怕他是浪得虛名,”對於這樣恃才傲物之人,我始終提不起好感。

  再次眺向江面,已從先前的碧波盈盈轉到了如今的湍急咆哮,相繼有幾只大船擦身而過,飛濺起串串晶瑩的水珠。

  我往裡閃躲,有些擔心我們這小小的船只能否抵擋一波又一波的風浪,我可是個旱鴨子,要是掉落水中,斷無生還可能。

  “六哥哥,你會水嗎?”大江白浪茫茫一片,我的擔憂也不無道理。

  “小姑娘,你就放寬心吧,”六哥哥未回答,船家倒是插上了話,“老朽我劃了幾十年的船了,什麼風浪沒經歷過,保管將你們順利送達就是。”

  船工眉須皆白,但面龐清臒,臉色紅潤,精神矯健,腰板挺直,談笑風生,見他這般善解人意,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船頭風大,雅兒,我們進船艙去,”六哥哥裹起我的雙手在他嘴邊呵氣,一手挽在我的腰際。

  “兩位還沒有成親吧?”船工捋著胸前垂著的飄飄長須,巧言戲謔。

  我臉漲的通紅,低頭躲到六哥哥身後,那船工又笑著說道:“我看的多了,只有尚未成親的小兒女才會像你們這樣的柔情蜜意,體貼入微,真正的夫妻終日沉浸在柴米油鹽的俗事中,哪來這般的清閑?”

  六哥哥但笑不語,我也不接嘴,那船家見討了個沒趣,訕訕道:“兩位郎才女貌,實乃天作之合。”他改口甚快,此人也稱的上是見風使舵的高手了。

  “雅兒,方才我們從通州上船,我倒是想起了皇……”他看了眼兀自忙碌的船工,湊到我耳邊輕道:“皇上出的一副絕對。”

  “上聯是什麼?”我很有興趣的問道。

  六哥哥指尖拂過我被海風吹亂的頭發,擁我入懷,“上聯是:東當鋪西當鋪東西當鋪當東西。”

  此對聯暗嵌東西二字,再用這兩字收尾,貫穿整個上聯,既要兼顧方位又要合情合理,難怪被稱為絕對,我思忖片刻方才回道:“我對不上,想來六哥哥已有了下聯。”

  他微微點頭,“你聽好了,上聯是:東當鋪西當鋪東西當鋪當東西,下聯我對……”

  “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奇怪的是,聲音不是出自六哥哥之口,而是從身邊經過的船只上傳來的,乍聽之下,分外耳熟,我埋在六哥哥的懷裡不敢出聲,連大氣都不喘一口。

  “兄台才思敏捷,文采出眾,敢問尊姓大名。”六哥哥雙手抱拳客氣的寒暄道。

  “在下紀昀,”果真是他,冤家路窄,我頭埋的更低了。“兄台若有意結交,不妨來我這船上小酌幾杯,以詩會友。”

  我慌了神,急忙緊緊的拽住六哥哥的衣袖,偏偏他根本沒弄明白我的意思,反而拉開我,柔聲道:“雅兒,紀兄弟才華過人,謙恭有理,我們怎好駁了他的面子。”

  我頭皮發麻,老天爺真會開玩笑,今日之事要如何化解才不會傷了彼此的和氣,名義上我可還是紀昀未過門的妻子,在他看來,我和六哥哥狀態親密,免不了私奔的嫌疑。

  躲是躲不過了,我硬著頭皮抬起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卻在看到紀昀的神情後把要說的話全吞回了肚子裡,他的目光冰冷鋒利,像針尖似的扎進我的心裡。

  “紀昀從不強他人所難,兩位要是不願意,便作罷,”他雖是對著六哥哥在說話,可我仍然感覺到他咄咄逼人的眼光始終是落在我的身上。“不過,兩位的船既小且慢,只能委屈你們在後了,”說話間,他已然恢復了狂妄自大的本色,揮手吩咐船家搖櫓加速。

  “且慢,”六哥哥面露不悅,“兄台無禮在先,休怪我不敬。我這兒有一副對子,兄台若能對上,一切悉聽尊便。”

  我心中暗暗叫苦,對聯對紀昀來說是再拿手不過了,從如風那也多多少少知道他至今還未被難倒過,六哥哥想從這方面下手,談何容易。

  六哥哥把我往他身邊帶了帶,示意我少安毋躁,這一切看在紀昀的眼裡怕是更添惱怒,但他仍不動聲色的回道:“洗耳恭聽。”

  “兩舟並行櫓速不如帆快。”六哥哥朗聲道。

  這是一副語意雙關,而諧音又與兩位古人名字相同的上聯,“櫓速”對“魯肅”,“帆快”對“樊噲”,寓意文不如武。

  這個對子可比先前那幅難多了,我冷眼旁觀,紀昀眉頭緊皺,苦苦思索,可遲遲未出下聯。

  六哥哥也不忙著催促他,背負雙手,好整以暇的觀望,不時的和我對上一眼。

  許久他見紀昀半天沒有答話,想來是難住了他,這才囑咐船家揚帆鼓杵,加速前行。

  我回身看去,紀昀還站在船頭苦思冥想,大有不對出絕不罷休之勢,看他認真的幾乎痴了的樣子,我心中沒來由的泛起苦澀。

  “雅兒,你認得他?”六哥哥雖然是在問我,其實他的口氣已然給出了答案。

  “認得,”自然認得,還十分的熟悉。

  “哦,”六哥哥拖了個長長的尾音,沒再問下去,可我知道他是在等我自己說。

  “我爹曾將我許配於他,”我咬著嘴唇說道。

  “那你……”六哥哥抓著我的手緊了緊,目光中透著幾分焦躁不安,神情患得患失。

  我順勢同他十指交握,“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幾乎是脫口而出,無半分猶豫。

  他手上加了把勁,將我的頭枕在他的胸前,下巴抵著我的額頭,輕道:“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傅恆此生定不負你。”

  那一刻,夕陽西下,丹霞似錦,紅雲如山,我的心也在此刻徹底淪陷,情意綿綿,願能天長地久,此情不渝。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5:24

第二十五章 瀟湘姑娘

  在江上漂泊了十幾天,這一日終於緩緩靠岸。

  “總算到了,”我長舒一口氣,這些日子在船上可把我給憋壞了。

  踏上陸地,六哥哥淺笑道:“這才只是浙江境內,到蘇州還有幾天的路程。”

  我苦笑,他憐愛的拍了拍我的頭,“我們先去找個客棧住下,明日一早再趕路。”

  “兩位回京若還是走水路,老朽便在這裡恭候。”船家精明的很,不放過任何一單買賣。

  六哥哥尋思片刻,“我們也不知會在蘇州城內逗留多久,也不好耽誤你。”他放下一錠銀子,“有勞了,若有主顧你可自便。”

  步行幾裡後,眼前出現一座山靈水秀的小鎮,人群熙熙攘攘,寧靜而又繁華。

  我好奇的四處張望,“六哥哥,這裡和京城很不一樣呢。”

  “嗯,”他回頭應了我一聲,“別心急,到了蘇州更是別有一番風味。”

  大街上賣各種小玩意的同京城差不多,但是吆喝聲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甜糯和酥軟,讓人忍不住就想親近。

  “我們就住這兒吧,”停在一間看起來門面挺大的客棧前,門前幡布上“客至如歸”四個大字隨風飄揚,招搖過市。

  掌櫃的年約四十上下,濃眉方臉,儀表不俗,見我們入內,連忙殷勤的迎上來,“兩位是打尖呢還是住店?”

  六哥哥先是掃視一圈店內的環境,隨即道:“給我們准備兩間干淨的上房。”

  “呦,真是不巧了,本店只剩一間上房,還是客人剛退的,兩位看是……”掌櫃的眯起眼睛打量我們。

  “那不要了,雅兒,我們再去找別的住處,”他一手拉起我就走。

  眼看著到手的生意打了水漂,掌櫃著急的攔在我們身前,“兩位還不知道吧,所有的客棧現在都是人滿為患,要不信,你們可以去打聽打聽。”

  “算了六哥哥,我想掌櫃的也不會騙我們,就這裡吧,反正只住一晚。”我好言相勸道。

  六哥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仍是猶豫不決,我笑著轉向了掌櫃,“還不帶我們去嗎?”

  掌櫃這才省悟過來,大聲道:“小六子,帶兩位去二樓的上房。”

  小六子,我噗哧笑出了聲,那被換作小六的年輕伙計和掌櫃對望了一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唯有六哥哥才明白我所為何事。

  房間被打掃的一塵不染,六哥哥滿意的點了點頭,小六恭敬的退到門邊,“兩位有什麼事就招呼一聲,小六先行告退了。”

  “對了,”六哥哥叫住了他,“為什麼這裡的客棧都住滿了,可有什麼大事發生?”

  “兩位不是本地人吧,”我微一頷首,他繼續說道:“難怪不知道了,我們鎮上張員外的小女兒瀟湘姑娘,明日拋繡球選婿。張員外發了話,只要是小姐看上的,不論地位出身,還贈送良田千畝,紋銀萬兩,這不,附近的單身男子都跑這來了。瀟湘小姐可是鎮上出名的大美人,知書達理,蘭心蕙智,說實話,我也想去見識下呢,要是有幸被選中,這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他語速很快,臉上難掩興奮和扭捏之情。

  看他說的有聲有色,頗多向往,黝黑的臉龐還泛著紅暈,我笑的合不上嘴,六哥哥也是強忍著沒出聲。

  “好了,你下去吧,一會給我們砌壺好茶,弄幾個小菜上來。”六哥哥打發走了他。

  “六哥哥,明兒我們也去湊湊熱鬧吧,”那瀟湘小姐被傳的出神入化,挑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

  “明天一大早我們就要上路,雅兒,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被他義正詞嚴的拒絕,我也無話可反駁。

  江南的菜肴點心和京城的略有不同,感覺更為精致和入味。

  西湖醋魚,酒香草頭,蓴菜牛肉羹,一壺上好的龍井,雖說是家常小菜,也是有滋有味。

  “公子不來壺酒嗎?”小六子提議道:“我們這的花雕和女兒紅都是很出名的。”

  “不必了,我喝茶。”六哥哥擺手道,滴酒未沾的他臉上卻紅霞一片。“喝酒會誤事,”他復又對我解釋。

  小六子看看我又瞧瞧他,曖昧的笑著退了出去。

  月兒偏西,凄清幽靜,夜深了。

  “雅兒,你去床上睡吧,我在這椅子上湊合一晚即可。”我和衣躺下,六哥哥退坐床沿,捋起我的發絲在他指尖纏繞,一圈又一圈,我眼睛半開半閉,不敢說話亦不敢動彈。

  良久他才緩緩放手,替我掖好被角,親吻我面頰。

  待我再抬眼偷瞧他,他已趴在桌上。我輕聲翻身下床,拿起一席棉被,蓋住他單薄的身軀,不想雙手被他牢牢握住,黑暗中,他的眼睛閃爍有神,滋人心田,冰冷的嘴唇在我額頭流連,沿著發際緩慢落在我的眼睛上,鼻梁上,在接近唇邊時停了下來。

  發乎情,止於禮。

  這一夜,怦然心動,各自沉醉,只是夜不能寐,在矛盾和希冀中迎來了黎明時分。

  “雅兒,該起身了,”幾乎一夜未眠,僅在天快亮的時候才勉強合上了眼,我對驚擾我美夢的人非常的不滿,睜眼見到六哥哥濃濃的笑意,我紅著臉道了聲早。

  迅速洗漱一番後,小六子已送來了早點,見他忙碌的樣子,我調笑道:“你不是今日要去看熱鬧的嗎,怎麼還在這裡拾掇?”

  “姑娘說笑了,昨夜都是我痴人說夢,您還當真了。”他麻利的擦拭著桌面,將托盤中的點心一樣樣的端上,悄聲道:“要是被掌櫃的知道我丟下客棧的生意不做,而去繡樓選婿,那還得了,我又不是不想干了,還有一家子的人等著我養活呢。”

  他輕嘆一口氣,放下最後一碟包子,站直了伺立一旁。

  匆匆用完早點,我們又整裝出發。

  人流如潮的街道一如昨日的熱鬧,只是和往常不同的是,人群都是在朝一個方位簇擁,且多是青壯年男子,面帶喜色,一路嘻笑。

  我緊緊的跟在六哥哥身旁,才避免了被人流衝散。大街上人山人海,前行有如龜速。

  忽然身旁眾人騷動起來,陸續傳來了鼓掌聲,大家都抬頭看向了那座兩層高的樓台,兩旁懸掛紅色的條幅,分別寫著“繡樓”,“選婿”的字樣。

  看來這裡就是瀟湘小姐選婿的地方了,既然被我碰上,我便再也不願離開,我扯著六哥哥的衣袖道:“我們看看再走嘛。”

  他見周圍已被擠的水泄不通,想走也難,只能無奈的應了。

  說話間,掌聲雷動,一位蒙著面紗的妙齡女子在丫鬟的攙扶下,裊裊婷婷的移著蓮步從二樓亭台走出,雖然看不清她的相貌,從她婀娜的身段也能想像出面紗下是怎樣的絕世容顏。

  那長相秀氣的丫鬟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家小姐在此拋繡球選婿,規矩大家可都清楚了?”

  “清楚了,”幾乎是異口同聲。

  “記住了,小姐的繡球拋在誰的身上誰就是我們的新姑爺,搶也沒用。”丫鬟再次叮囑,她從身後取出關系小姐和樓下眾多男子命運的桃紅色繡球交到了小姐手上。

  只見那小姐手捧繡球,從過道的這頭一直走到那頭,再慢慢的折了回來,她的步子移到哪裡,人潮便跟著湧到哪裡。害的我和六哥哥也被他們擁來擠去,看熱鬧的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還有些舉止輕浮的人發出了“嘖嘖”的贊嘆聲,原來是瀟湘小姐揭下了臉上的面紗,眼前一亮,好一個嬌嫩輕靈的美貌女子,黑亮的眼睛,微彎的柳葉眉,臉蛋白裡透紅,一笑便露出兩個酒窩,如果說以前見過的納蘭馨語是一朵艷麗的玫瑰,那眼前的瀟湘姑娘就是雪地上清新的芙蓉花。

  她雙目顧盼生輝,烏溜溜的轉到我的身上,抿嘴一笑,捧著繡球的雙手稍稍上抬,不知怎的,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種無名的壓力。

  繡球沿著優美的曲線朝我這個方向飛來,可是卻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六哥哥的身上。

  早有僕人迎上前來,“恭喜公子,賀喜公子。”

  眾人也都用艷羨的眼神望著六哥哥,仿佛得到瀟湘姑娘的青睞是一件多麼榮幸的事情。

  我和六哥哥對視一眼,一時沒了方寸。他抬頭看向二樓,瀟湘姑娘不知什麼已重新遮上了面紗,但露在外面的一對秋水明眸仍是閃著瑰麗光芒,脈脈含情。

  “我只是過路之人,蒙姑娘錯愛,愧不敢受,就此告辭,還請姑娘海涵。”飛快的說完這些話,他拉起我就往人堆裡鑽,我回頭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僕人和丫鬟,心中充滿了愧疚,要不是我堅持要看熱鬧,也不會弄到這般尷尬的田地。

  “雅兒,你還在看什麼,現在不走,更待何時?”六哥哥低聲喝道,“要是被他們追上來就更麻煩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身後傳來嘈雜的叫罵聲,“不能讓他走,還不快去追他們回來。”

  糟了,這下不用六哥哥再開口,我識趣的拔腿就跑。

  這裡人生地不熟,很容易跑的暈頭轉向,幸好有六哥哥帶著我繞了幾個彎,又躲在一處稻草堆後才避過了追趕的人。

  直到追兵完全消失在視線中,我們才算松了口氣。

  我想著自己方才的狼狽樣不禁發笑,這樣瘋狂的事情對我來說還是頭一次呢。六哥哥從我頭上揀下幾根稻草,我不好意思的笑了。

  不敢再順著原路返回,我們只能選擇走坑坑窪窪高低不平的小路,迷津似的小道直通向遠處,間或有一小群牛羊悠閑的經過,倒也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5:38

第二十六章 名醫葉天士

  三日後,我們到達了蘇州境內。

  自古就流傳“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說法,由此可見蘇州杭州的美麗景色如人間天堂般怡人,蘇州以其古樸幽靜的園林和風月無邊的太湖著稱,吳中軟語,淡淡呢喃。

  我們顧不得欣賞此間的美景,逢人便打聽葉天士的住處。

  “這位大伯,我們想找葉天士葉大夫,請問您知不知道他住在何處?”在接連詢問了幾人皆搖頭後,我們攔下了一位上了年紀的長輩。不是說葉天士名滿天下嗎,怎麼他的住處卻少人知曉?

  “兩位是來找葉大夫看病的吧?看你們風塵僕僕的樣子,還趕了不少路呢。”這人說話客氣,態度誠懇,一下子就博得我的好感,“你們也算是問對人了,葉大夫現正在醫局給人看病呢。”

  “那醫局的地址是?”

  他隨和的說道:“就在城南,離這也不遠。我帶你們去吧。”

  一路上,他都在給我們歌頌葉天士救病治人的事跡,還說是他的大恩人,若是沒有他,自己早就沒命了,簡直就是他的再造父母,說的是有聲有色,聲情並茂,此人絕對適合去說書。

  “聽說葉大夫每天只看三位病人,可有此事?”我打斷他問道。

  “這個……怕是一些鼠輩為了破壞他的名譽故意捏造事實,我可以擔保,絕無此事。”他斬釘截鐵的說道。

  “我還聽說他定下了許多的規矩,刮風不看,下雨不看,心情不好的時候也不看病,這總是真的吧?”我繼續旁敲側擊。

  “那就更離譜了,姑娘,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一會到了醫局你自己看吧。”他倒是直舒胸臆,絕不含糊其詞。

  城南的醫局設在一偏僻幽靜處,進門後發現這兒狹小的空間內擠滿了人,幾乎都是來看病的。

  左首一位老者年約七旬,面如滿月,疏眉鳳眼,銀髯飄拂,仙風道骨。我一眼認定他就是葉天士。而右首那位,年紀比之稍輕,同樣風度翩翩,氣宇不凡。

  帶我們來的長者悄悄的拍了下我的後背,指著白須老翁道:“他就是你們要找的葉天士葉大夫,旁邊那位是和他齊名的薛雪薛大夫。”

  他們兩位都忙著診治病人,我們也不便打攪,就先站立一旁看著他們開方抓藥。

  薛雪的身前坐著的中年男子自稱是名更夫,全身浮腫,遍體黃白色,薛雪認真的給他診脈後嘆息道:“你走吧,你水腫的太厲害了,治不好了,回去叫家人盡早安排後事吧。”

  更夫一心急,眼紅紅的,就快哭出來,他一個勁的懇求薛雪救他,可薛雪連連擺手,無動於衷。場面甚是凄涼。

  “你不是更夫嗎?你過來我這邊。”忽聽葉天士開口,更夫大喜過望,三步並作兩步的走了過去。

  葉天士伸手為他號脈,從左手換到右手,再換回左手,如此反復幾次,良久他拾起筆,寫了張藥方遞給更夫,“你這是中了驅蚊帶的毒而造成的,服兩劑藥就可以治好,去抓藥吧。”

  更夫感激莫名,久久的抓著葉天士的手激動的說不出話來,而另一邊的薛雪面孔漲的通紅,他惱羞成怒,竟拋下了數十位病人甩手離去。

  葉天士捋須搖頭,原本候在薛雪那邊的十幾個病人也只能移步葉天士身旁,這樣一來,原本的長龍現在更是看不到尾了。

  葉天士臉上始終掛著微笑,對待病人無論是老人還是年輕人都是溫和有禮,十分的耐心,根本不像之前聽到的那些評價所說的那樣,果真是道聽途說,作不得准。

  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後一位病人,此時太陽已落山,天空收盡余暉,葉天士這才起身抖了抖袍子,含笑看了看我們,鎮定的說道:“兩位來了許久,看樣子並不是找老朽看病的,那所謂何事呢?”

  六哥哥左右審視了一周,見醫局內尚有人在打掃整理,壓低了聲音說道:“葉大夫,我們慕名而來,想請您去趟京城救治一位病人。”

  “京城?離此地有千裡之遠,老朽年事已高,恐怕經不起車馬勞頓。”他搖頭,六哥哥道:“您先別急著回絕我們,這有封信,您先看了再說。”

  他說完就往懷裡掏信,葉天士伸手攔住,往門外望去,“這裡人多嘴雜,說話甚為不便,這樣吧,兩位若是不嫌棄,就去舍下吃頓便飯。”

  先是見識了葉天士的為人,現在又聽了他這一番話,想來請他為晴嵐哥哥治病之事並不絕望。

  從醫局到葉天士的住所相距不過幾裡,跟在他後面才踏進門,一位管家模樣的人就匆忙迎出,接過葉天士的醫箱和裘皮帽,著急的稟報:“老爺,對面的薛府日落之前掛了新的匾額出來,說是改名為‘掃葉莊’,看情形是衝著我們來的,您看怎麼辦呢?”

  “這薛雪好生小氣,”葉天士很有君子風範,並不理會他的蓄意挑釁,“由得他去吧。”

  我不服氣了,他自個沒本事治好更夫的病,現在葉大夫給開了方子,他居然還好意思鬧事。乘著葉天士和六哥哥沒注意,我故意走在了後頭,對著管家悄悄說道:“那薛雪太無禮了,明兒你也去找人做塊匾額,把莊名改成‘踏雪齋’,看他有什麼話說。也算替你家老爺出口惡氣。”

  “姑娘說的極是,薛雪嫉妒老爺醫術高明,經常來找碴,我們也該還以顏色。”管家義憤填膺,躍躍欲試。

  明天可有好戲看了,可以預見當心胸狹窄的薛雪見到時不定會氣成什麼樣呢,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葉天士居所的布置和他的人一樣清雅脫俗,牆上僅掛一副山水畫,再無多余的擺設。

  “兩位請坐,”他客氣的請我們入座,“管家,去請夫人出來。”

  “夫人去了小姐家中小住,老爺您給忘了?”管家恭敬的垂手站立一旁,“飯菜已備妥,可以上了嗎?”

  “嗯,端上來吧,”他轉而笑道:“粗茶淡飯,讓兩位見笑了。”

  簡單的三菜一湯,樸實無華。很難想像名滿天下的葉天士平日裡的日子也過的極為清苦。

  “現在兩位有話不妨直說,這沒外人。”他以茶代酒敬了我們一杯。

  六哥哥將早已准備好的書信遞了給他,開門見山道:“當今皇上御筆親書,請您過目。”

  葉天士顯然大吃一驚,他肯定早料到我們來頭不小,但也萬萬想不到竟是皇上委派前來,他低頭接信,打開信封的同時手指還在微微顫抖。

  薄薄的兩張信紙他足足讀了一注香的功夫,看完後又重新折疊的整整齊齊,塞進信封,收入懷中。

  葉天士的神色有些凝重,“信我看過了,對張公子的病情也稍有了解,只是連宮中御醫都無法確診,老朽只怕也是無能為力。”

  我急道:“都說天下名醫,唯有蘇州葉天士,若是連您都不願意,晴嵐哥哥就沒指望了,還望您不要推辭。”

  “葉大夫,若是您治好了晴嵐的病,我一定會為你向皇上求一塊天下第一名醫的牌匾。”六哥哥也知道像葉天士這樣的人物,許他高官厚祿的沒有半點吸引力的,但是對於聲名卻是份外的看重,便以此曉之以理。

  葉天士想必也是心下動容,他尋思片刻,終於緩緩道:“老朽已多年未出遠門,這些日子更是力不從心,我看這樣吧,我有一個關門弟子,在我門下學醫十幾年,醫術已盡得老朽真傳,就由她替我去吧。”見我們還有疑異,他又開口道:“兩位盡可放心,小徒醫術絕不在老朽之下,我願以性命擔保。”

  “多謝葉大夫,由您高徒前往,必能妙手回春,也可傳作一段佳話。”六哥哥深深作了個揖。

  “我立刻修書一封派人送去,十日內她定能到此,”他吩咐管家取來筆墨紙硯,“賢伉儷就暫時住在這裡,蘇州以美景見長,兩位也可借此玩賞一番。

  “我們不是……”我和六哥哥異口同聲的否認,相視而笑,臉頰微紅。

  “呵呵,”葉天士摸著雪白的胡須,盯著六哥哥看了一會,“小兄弟英姿勃發,舉止穩重,皇上又將此重任托付於你,想來定在朝中居於高位。”

  “不敢,在下傅恆,現任戶部右侍郎,”他的眉宇稍顯鋒芒,少年得志的風光,難免春風得意。

  葉天士把這個名字默默的念了兩遍,六哥哥又繼續說道:“葉大夫,我們想盡早趕回京城,所以您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信您寫完就交給我們,我們想接了令徒就直接北上,您看可好?”

  “救人如救火,也好,”葉天士點頭道:“今日天色已晚,你們暫時在寒舍住下,明早我就不攔你們了。”

  月光婆娑,江南的夜色皎潔柔美,可惜未曾欣賞盡興,明日又要踏上歸途,多希望有一天能和六哥哥一起踏遍千山萬水,告別塵世的喧囂,浪跡天涯,了此一生。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6:41

第二十七~八章 又見瀟湘

  翌日,天蒙蒙亮我們就動身了,懷揣著葉天士的書信,雖然沒能請動他出山,也不虛此行了。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六哥哥,葉大夫寫給你的地址是哪裡?快拿出來看看。”

  “嗯,”他展開紙卷低頭細看,忽臉色微變,“怎麼?”他伸手過來,“你自己看。”

  紙上的地址赫然是我們四天前投宿的小鎮,“這麼巧?”我有不好的預感,此去該不會是自投羅網吧。“再瞧瞧收信人的姓名。”

  “瀟湘……”感覺一股冷氣從腳心直往上衝,平地驚雷,六哥哥苦笑著彈了彈手中的書信。

  “這該如何是好?”我抓著辮子,心裡很亂,像是拽著一把亂麻,怎麼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不去,我們這次南下就是無功而返,愧對皇上和晴嵐哥哥,要是去了,又怕瀟湘姑娘會重提繡樓選親的事,如今更是左右為難。

  六哥哥陷入了沉思,抓著我的手也是越抓越緊,良久他忽道:“雅兒,不管怎樣,我們還是要闖一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搖頭晃腦道,盡管用在這裡稍有不適,但那裡對我而言同龍潭虎穴也沒差別了。

  “雅兒,事不宜遲,我們即刻上路,”他接過行囊提在手中,坦然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和那瀟湘小姐有任何瓜葛。”

  “我自然不用操這份心,我的六哥哥是怎樣的人我還不清楚嗎?”我故作輕松,絮絮細語。

  他輕輕的刮了下我的鼻梁,“雅兒,我不想你再喚我哥哥。”

  “啊,那要叫你什麼?”我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叫我傅恆,或者是春和都可以。”他的表情泰然沉著,像似若無其事,卻是相當的在乎。

  “傅……恆,”我張口叫道,總是不慣,六哥哥這個稱呼在我心中可有五年之久了,一時還真是改不了口。

  他的眼底滿是笑意,“多叫叫就慣了。”

  兩天後重新踏上這塊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心境已有所不同,喜憂參半,喜的是若得葉天士高徒的幫助,晴嵐哥哥便能得救,憂的是不知瀟湘姑娘是否會以我們所求之事要挾六哥哥與她成親。

  按照葉天士留給我們的地址,我們在小鎮的最西邊找到了瀟湘姑娘的家,門庭有兩只威武的石獅子左右各立一方,檐上懸掛著大紅燈籠,張府兩個大字亮而刺目,果真如之前小六子所言,她出生名門望族,身有萬貫家財。

  應門的小廝一開始還是很熱情的同我們寒暄幾句,但當聽說我們是來找小姐時頓時拉下了臉,“我們小姐可是你等外人可以隨隨便便見到的?”

  “小哥,就煩勞你通報一聲吧。”六哥哥摸出一小錠銀子笑眯眯的放進小廝的掌心,他在手上掂了掂,臉上樂開了花,說話也客氣了許多,“那你們在這等著。”這年頭,做什麼都得讓銀子說話,無奈。

  我伸手擋了他一下,見他面露不耐之色,我忙道:“等等,小哥,麻煩你告訴瀟湘小姐,就說我們是從蘇州葉天士那過來的,還帶有他的親筆書信。”

  “哦……”他瞟了我們一眼,“知道了,你們先候著吧。”

  他這一去讓我們在風中足足等了一個時辰,我和紀昀去丁老爺家討公道的時候也曾經吃過閉門羹,因此還不覺著怎麼委屈,可對六哥哥而言,怕是生平頭一遭了。

  再這麼等下去恐怕連一向以禮待人的六哥哥都忍不住要發作了,我們剛要再次拍響大門,緊閉的門從裡面被拉開,小廝探了半個腦袋出來,面對六哥哥道,“我們小姐請你進去。”

  總算松了口了,這位大小姐的架子真是不小。

  我們往裡走去,小廝急趕幾步把我攔下來,“小姐只請這位公子進去,姑娘你留步。”

  好一個下馬威,我才邁出去的雙腿只能伸了回來。

  六哥哥聞言也停下了腳步,拉起我的手,毫不矯飾道:“我們是一起來的,要去也是一同去,絕不分開。”

  小廝目瞪口呆,嘴巴張的足以吞下兩個雞蛋,良久他才道:“小姐交待的事情我不敢不從,公子你可想好了。”

  “讓他們都進來吧,”一個柔柔的聲音在門後響起。

  “是,”小廝悻悻的讓了條道出來。

  進到門裡面,已看不到剛才說話的那人,跨進前廳,窗前倚靠著一嬌美纖弱的身影,正是在繡樓有過一面之緣的瀟湘姑娘。

  她轉身朝我們含羞帶笑,眉舒目展,美麗不可方物。“兩位請坐,”依然溫柔似水,聽不出半點的脾氣,“上茶。”

  “這是令師葉天士的書信,”六哥哥顧不得喝上一口水,急迫的切入了正題。

  “不急,”瀟湘接過信擱在了桌面上,唇邊那抹笑意越來越濃。“先用茶。”她自己先輕啜一口,隨即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們不便駁了她的好意,也只能緩緩端起茶盅慢慢品味。

  芊芊玉指揭開信封,她嘴角扯出一個淺笑,“去京城?”

  “對,還望小姐萬不要推脫,”我連忙接嘴。

  她瞥了眼六哥哥,眉間帶笑,“公子很想我去嗎?”

  “晴嵐的性命危在旦夕,唯今只有姑娘你才有起死回生之力。傅恆自然期盼姑娘能夠給予援手。”六哥哥回答的不卑不亢。

  “好,既然公子開了口,瀟湘定不辱命,明天我就隨二位上京。”說到兩位的時候,她還有意無意的看了我一眼。

  “姑娘通情達理,定有好報。今後如有用得著傅恆的地方,必當義不容辭。”六哥哥有些動容,我也沒想到她是這麼好說話的一個人。她絲毫沒有提到繡樓選親的事兒,讓我為之前的小人之心而感到慚愧。

  ××××××××××××××

  其實,只是一場單純的愛情可惜,出入在帝王家,單純只是一場奢求

  忽然想起了那年春光明媚的午後,有一個眉眼帶笑的少年郎站在我的面前,笑出了細致的美。

  他笑眯了雙眼對我說:未央?飛雨落花中,未央歌一曲。你會唱什麼曲兒?

  只是如今,流年不復。

  是夜,我們就留宿在張府,令我沒料到的是好客的瀟湘姑娘竟然會邀請同她並無太大交情的我共居一室。

  盡管她待人接物均挑不出毛病,我還是感覺渾身的不自在。

  打發我去了她房中,她自己卻沒有回房。我百無聊賴的趴在床上翻了會她留在屋裡的醫書,剛開始還能勉強翻上幾頁,可沒多久便失了興趣。

  我披了件衣裳,掩上門,外面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六哥哥就住在西廂房內,離瀟湘姑娘的閨房不過幾步的距離。手搭在房門上有節奏的拍了拍,“六哥哥,你睡了嗎?是我。”

  敲了半晌無人應答,我也沒作深思,只是聳了聳肩,准備回房。

  走廊的另一端走過來兩個人,男的英武俊朗,女的典雅嬌柔,正是六哥哥和瀟湘,他們談笑風生,根本沒有注意到已隱到角落的我。

  瀟湘的眼角眉梢情意綿延,如那搖曳生姿的水仙,自美自識卻不自知,六哥哥眼中也難掩欣賞之色。

  心中略有些發澀,緊接著我狠狠的甩了甩頭,我這是想到哪裡去了,六哥哥決不是那見異思遷之人。共墜懸崖,同生共死,這份情誼又豈是僅數面之緣的瀟湘能比擬的。思及此,我的臉上又重露笑容。

  只見瀟湘將六哥哥送至門前,依依不舍的道別,臨走時還含羞帶怯的說了句:“明早見。”六哥哥禮貌的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只是微微點頭示意。

  六哥哥進屋後,出人意料的是瀟湘並沒有回自己屋裡,朝著相反的方向而去。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這一路跟著她來到了方才招呼我們的前廳,諾大的廳中現在多了名中年男子,眉目和瀟湘頗為神似,看的出兩人間有很深的淵源。

  那中年男子愛憐的撫摸著她的秀發,長嘆道:“湘兒,你執意要跟隨傅公子去京城,爹不攔你。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了,他身邊已有紅顏,強扭的的瓜不甜啊。”原來他就是瀟湘的爹,一直沒有露過面的張員外。

  瀟湘偎入她爹的懷中撒嬌道:“女兒一向不做無把握的事情,何況女兒的繡球也拋給了他,我們的緣分早已定下,任誰也搶不走。”話至此,她絕美的容顏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一閃而過,我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也不知是為她的話還是那二月刺骨的寒風。緊了緊衣領,縮了下脖子,乘著他們沒注意,我趕在瀟湘之前先行回了房。

  沒過多久,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我猶在思量著剛才瀟湘的話,她對六哥哥竟從未死心,是我一開始就小瞧她了。

  她端坐梳妝台前,笑魘如花,鏡中的她風華絕代,麗質天生,她優雅的褪下手鐲,卸下耳墜,轉向我笑道:“沈姑娘旅途勞頓,一路辛苦了。”明顯是沒話找話,我也只能假笑道:“不辛苦,能請到瀟湘姑娘進京為晴嵐哥哥治病,實在是不虛此行。”

  “若是沈姑娘不介意的話,我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她邊說邊拔下頭上的發簪,一頭青絲頓時傾泄而下,千嬌百媚,我見猶憐。她湊近我,撲閃著美麗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就好比兩排扇子。

  “姑娘請說,我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毫無防備的回道。

  她貼的我更近,親熱的挽起我的手,不經意的來了句:“你和傅公子是什麼關系?我看你們不像是夫婦。”

  這話說的好生無理,我臉色微微一變,但又不能同她翻臉,仍是笑著回道:“兩情相悅,但尚未談及婚嫁。”

  “這麼說你們根本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似笑非笑,媚眼如絲。“充其量也只是私定終生。”

  這話就更不好聽了,我當即拉下了臉,“瀟湘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點明呢?”她捋起胸前的一蔟頭發在指尖把玩,“我要的一定誓在必得,絕不輕言放棄。”

  “你……”

  她眯起眼睛看了看略顯不安的我,自信的笑道:“我一定會治好張公子,也一定會贏你。”

  我哭笑不得,這根本是兩碼事,莫說我對六哥哥的為人是充分的信任,更何況感情不是用來交易的籌碼,不過這道理好像對偏激的瀟湘來講是根本說不通的。

  “你要是不信,盡可讓時間來證明一切,”她很有把握的吹了吹手指,發絲飄散在她臉龐,更是襯的她肌膚賽雪,晶瑩剔透。

  我垂下了眼瞼,她身上有我沒有的自信,這份光芒足以讓她在一眾絕色美女中脫穎而出。

  無謂的口舌之爭實在是不足取,我笑道:“但憑姑娘的本事。”手段也好,本事也罷,若是同六哥哥的感情連這樣小小的考驗都經受不住,那還談什麼天變地變,此情不變。

  面對我的坦蕩,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不再接我話,我們各自裹緊一條被子分兩頭而臥,這一夜也就在各懷心事中過去了。

  第二日萎靡不振的醒來,同神清氣爽的瀟湘正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一身短裝打扮,身段玲瓏有致,手提一個藍色的小包袱,輕松的說道:“沈姑娘,我們快出去吧,傅大哥該等急了。”這就大哥的叫上了,我翻了翻白眼,她還真是迫不及待。

  回京的路我們仍然坐上了送我們來的那條船,船家果然一諾千金,堅持在此等了我們七八天。

  回程的途中有了瀟湘的加入,我和六哥哥獨處的機會是越來越少,也越來越難。

  這一日,我們好不容易才得空在船頭相見,六哥哥握緊我的手,另一手攬住我的腰,面對湖光山色,念及來時的情景,兩人相視一笑,十指交纏,情意綿綿,我溫順的倚入他的懷抱。

  還沒說上幾句體己話,溫馨的場面就被打破,聲音在頭頂上響起,“傅大哥,沈姑娘,欣賞景色呢,也不叫上我一起。”瀟湘笑的極其的無辜,每次都是這樣,她就是看不得我和六哥哥獨處,總會在關鍵時刻及時出現。

  我和六哥哥迅速分開,雖說不用在她面前避諱什麼,總免不了有說不上來的尷尬。

  “傅大哥,我還想了解下有關張公子病情的詳細情況,”這招真是屢試不爽,所有拆散我和六哥哥的理由就變的順理成章,她笑的活像偷了腥的貓,得意而狡黠。

  對她的印像不再是初次見面時的空谷幽蘭,國色天香,也不在是她答應去京城為晴嵐哥哥治病時的通情達理,賢淑恭良,現在的她有些不可理喻,偏偏六哥哥還被蒙在鼓裡,在他眼中,瀟湘仍是知書達理,識大體的大家閨秀。我得尋個恰當的時機提醒他,我冷眼旁觀比身在此山中的他看的透徹,希望他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我並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信不過瀟湘。

  歸途順流而行,又應了風向,因此比去時少花了兩天的功夫,時至船靠岸時,已近黃昏,天微擦黑。

  “雅兒,我先送你回去,再和瀟湘姑娘進宮面聖。”六哥哥一臉的疲憊,這些日子南下千裡之遠,又到處奔波,還要疲於應付各種突發狀況,真夠難為他了。

  “傅大哥,瀟湘想盡快為張公子治病,他的病情不容樂觀,可再拖不得了。”瀟湘嚴肅的說道,不知她此言是真是假,六哥哥聞言面色一變,我也是心頭一凜。

  “六哥哥,你不用擔心我,我可以自己回去,還是救晴嵐哥哥緊要。”大局為重,明知瀟湘刻意擠兌我,我還是忍下了這口氣。

  六哥哥遲疑片刻,方應道:“那你一路小心。”

  我點了點頭,我顧慮的倒不是如何回去,而是回去以後怎麼和爹還有如風交待失蹤的幾十天裡所發生的事情,當時是逞一時之快,不計後果,家裡定是炸開了鍋。南下途中,又恰遇紀昀,只需他在爹面前添油加醋的說上幾句,就夠我受的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7:03

第二十九~三十章 坦白

  已是回到家後的第十日,我仍是被勒令不得邁出房門半步。那日的情景歷歷在目,爹的話也時常在我耳邊回蕩。

  爹罰我長跪在娘親的畫像前,他的第一句話便是:“若涵,我對不起你,有負你的重托。”他神情恍惚,幾欲肝腸寸斷。

  我咬著嘴唇,明知這次是自己不對,卻也不願認錯。

  一直耗到後半夜,我揉著僵硬的膝蓋和發麻的雙腿,爹坐在我身旁,一言不發,大有我不認錯就絕不允許我起身之勢。

  老高,聽蓮,如風在門外求了幾個時辰,爹一律不予理會,我也明白這次是真的傷了他的心。

  天快亮時,疲憊不堪再加上滴水未進,終於支持不住,昏厥過去,失去意識前最後看到的爹悔恨焦慮相間的臉龐。

  醒來後,爹沒有再問我半句,只是苦口婆心的說道:“滿人向來早婚,傅恆身居高位,又是當今皇後的親弟弟,不可能沒有嫡妻。若你甘願為妾,我也無話可說。”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在我平靜無漣漪的心湖激起千層浪,從來都沒有深思過這個問題,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不想現實就是這般殘酷,我遲早要面對。我不可能不介意他早已娶妻的事實,即便他再憐惜我,這始終是橫亙在我和他之間難以逾越的障礙,除非我可以做到什麼都不在乎,只為能與他長相廝守。

  獨自站在窗前聆聽雨點敲打屋檐的聲音,落寞而帶著些許的涼意。

  一個細微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我輕聲道:“聽蓮,放下就出去吧。”這些日子我足不出戶,每到吃飯時間自有人送進來。

  “雅兒,是我,”如風帶著一身的寒氣闖了進來,還混雜著難聞的酒味。

  “哥,你喝酒了?”我皺眉道,“還喝了不少。”

  他用力的扳住我的雙肩,定定的看了會我,手上突然加了把力將我往他懷裡帶去,我掙扎著,“哥,你這是怎麼了?你喝醉了。”

  他一手禁錮住我的雙手,另一手抓著我的辮子使我強行面對他,我疼的眼淚都往下掉,“哥,你快放手,你弄疼我了。”

  “雅兒,我知道你不願嫁紀昀,你心裡有我對不對?”他的臉朝我貼過來,越湊越近,猛的扼住我的下巴,竟要吻上我的唇。

  我使勁想擺脫他的鉗制,他臉上溫柔無比,眼神熾熱,手上的勁卻越使越大,“雅兒,我去和義父說,我要娶你。”

  “不,”我的手抵住他的胸膛,“哥,你喝多了,我不要聽這樣的話。”

  他的眼中盡現凌厲,額頭的青筋一根根的暴出來,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唇已經湊了上來,匆忙間,我只能將頭偏向了一邊,嘴唇擦著我的臉頰劃過。

  “哥,你瘋了,”一個巴掌落在了他的臉上,我的眼裡噙滿了淚水,他是從小愛護我的哥哥啊,怎麼會變成這樣。

  “是,我是瘋了,”他推開了我,雙手抱住頭,痛苦的蹲了下來,神情似是清醒了幾分,臉色卻極為的難看。“之前是紀昀,現在又是誰?為什麼從來都不是我?”他雙手狠命的錘地,我被驚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緩慢的站起身,兩眼直勾勾的看著我,一步步的朝我逼近,我往後退讓,碰倒了椅子也不敢扶起來,如風現在的模樣讓我如此害怕,生怕一個不留神他就會撲過來。

  直至退到牆頭,避無可避,他的手婆娑著摸上我的臉,柔柔的撫過我的眼睛,鼻子,嘴唇和下巴。

  他嘶啞道:“雅兒,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對你是怎麼樣的你不知道嗎?”

  我硬著頭皮回道:“你對我一直很好,把我當作親妹妹一樣疼愛。”

  “親妹妹,”他冷哼一聲,“我從來都沒有正眼瞧過別的女子,在我心中只有你一個。”

  我死死咬著嘴唇,“可你是我的如風哥哥啊。”

  “我不要做哥哥,”他大聲叫道,形態癲狂。他眼角瞥到我擱在梳妝台前的一物,不假思索的取來攤在手掌送到我面前,“這是什麼?繡給誰的?”他從來都沒有對我這樣大呼小叫過,陌生的讓我害怕。

  這個荷包是我被關在屋裡的這幾天繡的,雖然樣式普通,針腳也不嚴密,可繡進的卻是我的心。荷包的夾層裡有六哥哥和我的名字,若不仔細看絕對瞧不出來。

  我緊張的伸手去搶,如風扳起臉藏到身後,“雅兒,我今天只要你給我一句話。若是你願意,我立刻就帶你走。”

  我咽了口唾沫,低低的說道:“在我心中你永遠都是我哥哥。”

  如風憤怒的甩下荷包,揚長而去,我幾步上前撿起荷包,小心翼翼的拍掉粘在上面的塵土,眼中熱熱的,淚,不知什麼時候滴落在了大紅的繡花上……

  桌上靜靜的躺著一封信,是剛才老高送進來的。

  信中只寥寥數語:

  雅兒,

  我對出了下聯,

  兩舟並行,櫓速不如帆快。

  八音齊奏,笛清怎比蕭合。

  一文一武對的天衣無縫,用狄青和蕭何來應對魯肅與樊噲,暗喻武不如文,盡管他當時沒有答上來,可現在呈現在我面前的仍是一副相得益彰的好對子。

  紀昀的才識讓我贊嘆不已,若非有十分深厚的功底,要對出這樣的聯子談何容易,我佩服他肚裡的學問,但僅僅是欣賞。

  窗欞似乎被推了一下,又有指頭輕輕敲擊的聲音。“是誰?”我警覺的問道,並悄悄的靠近窗台,猛地一下拉開了窗門。

  一個人影迅速躍過窗台跳了進來,在我失聲尖叫的同時按住了我的嘴,“別叫,雅兒,是我。”

  “六哥哥,不,傅……恆,你怎麼來了?”我定睛一瞧,他雙目通紅,面容憔悴,疲憊不堪。

  “雅兒,我寫了數封書信與你,皆沒有回應,很是擔心你。”他說話語速極快,急急的抓著我的手問這問那。

  幾句話就掃去連日來的陰霾,突然覺得只要有他在我身邊,受任何的委屈也是值得的。

  “我這不好好的嘛,什麼事兒都沒有,”我在他身前轉了一圈,有些心疼的問道:“這些日子很辛苦嗎?看你像是多日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皇上接了晴嵐進圓明園,又命我隨侍左右,確實是有數日未能好好的睡上一覺了,”說完,他還打了個哈欠。

  我拉他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水遞到他手中,沉思片刻,“六哥哥,我有一件事想問問你,”端坐在他面前,不知從何問起,咬了咬嘴唇,低聲道:“你,家中可有妻室?”

  他身體輕微的晃了下,緩慢的放下茶盅,又站起身,背負雙手在窗前站立了許久方才回頭道:“雅兒,我不該對你有所隱瞞,我確有妻室,還育有一兒。”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心仍在此時隱隱作痛,努力的擠出一個笑臉,低低的“嗯”了一聲。

  他疾步走來,雙手從身後抱住我,隨即扳過我的身體,把我的手放入他寬厚的掌心,下巴抵住我的額頭,硬硬的胡茬硌著我,有些癢,有些生疼。

  “雅兒,你聽我說,”他的聲音帶著嘶啞,“大清三年一次的選秀,不僅是為皇上充盈後宮,還要為宗室子弟指婚。祖制不可違,我和福晉成親前都未見過對方,盡管表面恩愛,底下卻並無太多交流,她嫁給我和我娶她都是迫於無奈。”他抬眉飛快的看了我一眼,親吻著我的頭發,似在等我的回答。

  “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嗎?”稍稍掙扎了下,立刻被他摟的更緊。

  “是,從未刻骨銘心。”他挽起我的一只手放在他胸前,“傅恆只有一顆心,給了就沒打算收回。雅兒……”他停頓了片刻,緊張的看著我,“你要嗎?”

  耳鬢廝磨,又聞到他身上強烈的男子氣息,心跳加快,面對他的直言傾訴心裡亦甜滋滋的,摸了摸自己滾燙的雙頰,抬頭和他說話,而他正低頭瞧我,他的唇從我唇上險險劃過。

  臉頰像是熟透了的蘋果,紅的快燒起來,他的神情也帶著些許的尷尬,我輕撫唇瓣,那一刻就像是夜行晚歸之人,忽遇前方的燈光,明亮而找到回家的感覺。

  “雅兒,我……不是故意的,”他支吾嚅喏。

  “她……長的美嗎?”我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對於容貌的攀比之心終是免不了。

  “她很美,”六哥哥邊說邊偷偷瞅我,我裝作沒看見,平靜的等著他繼續往下說。“我們成親六年,她嫁進來的時候才十五歲,就和你差不多大,已是滿人中有名的文武全才的女子。不過,這些對我並不重要,雅兒,你,信不過我嗎?還是要我發誓你才相信。”他低著頭,輕聲細語,現在的樣子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

  “我信,”指尖蓋住他的唇,“只要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我都信。”

  他擁住我,我亦伸手回抱住他。他小心的捧起我的頭,蜻蜓點水般的在我唇上啄了下,我頓時心鹿亂撞,聽到他的心跳聲也是砰砰的越跳越快,還伴著粗重的呼吸聲。

  “雅兒,可以嗎?”他的聲音帶著嘶啞的蠱惑。

  “嗯,”我舔了舔嘴唇,低聲應允,他的擁抱很溫暖,讓我很安心,不像如風那樣蠻橫到使我恐懼。

  他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隨後緩緩的往下移,我閉上了眼睛,羞澀又期待,誰料就在這時,房門被重重的拍響……

  “雅兒,你在裡面嗎?我有事要問你。”是爹的聲音,我猛的推開了六哥哥,糟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下還不被逮個正著。

  “雅兒,是你爹嗎?”

  “是我爹,你趕緊走吧,你剛才是打哪來的,哦,對,窗戶。”我有些語無倫次了,我的臉上血色盡褪,這種做了壞事被當場抓到的羞愧讓我無地自容。

  “雅兒,開門啊,”門外,爹開始催促。

  “就來了,”我胡亂應著,拽著六哥哥到窗戶前,“你快走吧,千萬別讓我爹看見你。”

  “雅兒,我想乘著這個機會同你爹說清楚不好嗎?遲早都是要來提親的。”他掰開我的手,淡淡的笑了笑,朝門那邊走去。

  我慌忙拖住他,“今天絕非見面的良機,我們的事我會和爹說的,你還是先回去吧。”我急的都快哭出來。

  “雅兒,凡事不能總讓你一個人去面對,從江南回來以後已經讓你受了委屈,這次再不能重蹈覆轍。”他緊了緊握著我的手,“放心,這次交給我去處理。”

  爹又重重的拍著門,“雅兒,誰在你房裡,你在和誰講話?”

  “沒有人,我馬上就來,”我轉向六哥哥,“我爹對你有成見,今日在此情形下見面絕討不了好去。你快走,我爹總不會為難我。”

  看看窗戶外無人,硬是將他推了出去,他戀戀不舍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你過些日子再來找我,我會說服我爹的,”忽然想起了什麼,我從懷中掏出仔細繡了幾日的荷包塞給他。“不要嫌棄就好。”說完我輕手輕腳的關上窗戶,朝他揮手告別。

  簡單了整理了下衣衫,吐了口濁氣,故作鎮定的打開了房門。

  爹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再審視四周,平平道:“雅兒,怎麼過了這麼久才開門?”

  “女兒覺得有些乏,小憩了一會,怠慢爹爹了。”見爹在我房中兜著圈子,像是在尋找什麼,我也悄然跟在他身後。

  “我方才似乎聽你房中有聲響,你在和誰說話呢?”爹的目光凌厲的落在我身上,我陪笑道:“女兒一直在房中,未見旁人進來,爹你說笑了。”

  “沒有就好,”他仍是不放心的轉了一圈,又說道:“對了,雅兒,你知道如風去哪了?這幾日一直都沒看到他。”

  我吞吞吐吐道:“雅兒也有多日沒見到他了。”

  “這孩子,跑哪去了?”爹憂心忡忡,“如風這孩子,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人不壞,可做事太衝動,毛躁,比不得紀昀穩重。”說到紀昀的時候,爹有意無意的看了看我,我只作不知。

  見我不答話,他又道:“紀昀有書信給你。”

  不能再裝傻了,我只得笑道:“是,高伯伯有拿給我。”

  “雅兒,該說的爹已經全和你說了,剩下的事兒你自己考慮。”他微微嘆了口氣,“你要想清楚,誰才能給你一個好的歸宿。”

  很想馬上向爹坦白自己已與六哥哥定下終生,但想來今日實在不是一個好時機,硬生生的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只說道:“女兒明白,女兒會好好思量爹爹的教誨。”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晚上出來吃飯,爹好久沒和你一起了。”

  我點頭,盡管不贊同他的某些做法,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為了我好。

  他推門而出,憶起六哥哥的話,我在他身後問道:“爹,除了紀昀的書信,還有旁人的嗎?”

  他回過頭,背脊明顯僵硬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就隨口問問,別無他意。”明明有理的是我,我卻像作賊似的。

  他斬釘截鐵道:“沒有了。”

  “哦,”拖了個尾音,偷偷的瞧他,他已神態自若。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7:20

第三十一~二章 入園

  幾日後的晌午。

  如風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爹和我的擔心更甚。

  自打那天被我拒絕後,他就再也沒在我的視線裡出現過。畢竟多年兄妹,盡管當日的情形讓我至今想起還有些後怕,可是比較之,擔憂還是占了上風。

  “爹,如風哥哥這麼大人了不會有事的,他定是躲哪背誦聖賢書去了,科考臨近,他興許是怕人打擾。”雖是這麼安慰爹,可連我自己都沒把握。

  “他的衣物一件都沒少,會去哪了呢?”爹眉頭緊鎖,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忽抬高聲音喚道:“老高,你出去打聽打聽,有什麼消息馬上回來告訴我。”

  老高才出去沒多久,院裡就有了聲響,“老高,這麼快就打探到消息了?”他的動作還真快,我和爹滿懷喜悅的迎出前廳,卻見一二十五六歲上下的男子正東張西望,似乎是在找人。

  他見到我們立刻迎了上來,滿臉堆笑,“請問這裡是沈豫鯤沈大人的家嗎?”

  爹捋著胡須道:“我是沈豫鯤,但不是什麼沈大人。”

  那男子皮膚白淨,身材矮小,斯文是斯文,可總覺得缺少了些男兒的氣概,而且聲音也是尖尖細細的。他向爹恭敬的行了個禮,“咱家奉皇上之命來接沈大人和卓雅姑娘去圓明園一聚。”

  我和爹對視一眼,都覺得很奇怪,皇帝哥哥怎麼會突然下這道旨意。“先進來說話吧,”爹側身讓了個空位出來。

  “不了,沈大人,皇上還等著你們呢,即刻動身吧。”男子做了個請的手勢,“馬車已備下,就在門外候著。”

  “怎麼稱呼公公你?”爹並沒有移動腳步,而是隨口問道。原來是個公公,難怪沒有胡子,我心中暗道。

  “咱家叫桂圓,”還沒等他說完,我就忍不住笑出了聲,還有這種名字,看他瘦瘦小小的,黃瓜還差不多,哪裡像桂圓了。

  “雅兒,又沒規矩了,”爹朝我瞪了一眼,我忙不疊的吐舌頭,躲到了他的身後。“讓桂公公你見笑了。”

  “沒關系,卓雅姑娘天真可愛,咱家不會放在心上的。”桂公公又催促道:“沈大人,動身吧。”

  爹不動聲色的問道:“桂公公可知皇上叫我們去所為何事?”

  “這個咱家就不太清楚了,主子們的事做奴才的哪敢多問。”他輕巧的把問題拋了回來,不愧是皇帝身邊的人,隨機應變,左右逢源。

  既是皇上的旨意,躲也是躲不掉了,不如大大方方的隨他前往,爹也是與我心靈相通,略一思忖,他微微點頭,我跟在他後面上了馬車。

  大約行駛了一盞茶的功夫,馬車終於緩緩停下。

  桂公公殷勤的扶著爹和我下車,“沈大人,卓雅姑娘,你們慢著點,不急。”

  方才催促我們的是他,現在說不用著急的也是他,真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在宮裡待久了是不是都會不自覺的帶上一層面具呢?就像台上的戲子,終日是在扮演別人的角色,也不知何時能做回自己。

  “桂公公,這是要帶我們去哪?”我沿途欣賞著園中的景色,聽見爹這樣問連忙伸長了耳朵。

  “去看張若藹張公子。”桂公公微笑著說道。

  “不是皇上要見我們嗎?”我搶著問道。

  “張公子的病情已穩定,兩位不想見一見他嗎?”好個狡猾的桂公公,不答反問。

  爹欣喜道:“太好了,葉天士的醫術果真名不虛傳。”

  “是皇上命我專程接你們進園子來探望張公子的,”桂公公唇邊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淺笑。

  “那你之前為何不說?”又不是什麼壞事,何必藏著掖著。

  “皇上交待等你們進了園子方才能將實情相告,望多包涵。”他衝著我們打了個千。

  我也沒往深處去,想著晴嵐哥哥的身體能一天天的好起來,就覺著沒比這更好的事了。

  剛踏入交輝園內,迎面一陣香風飄過,環佩叮咚,兩位貴婦在幾名宮女和太監的簇擁下緩緩走來。

  “是嫻妃娘娘,”桂公公低聲道。

  走近了才發現這兩名女子我都曾經見過,其中一位便是一年前在寺廟遇襲,連帶把我也牽連進去的美婦,因其散發的憂郁氣質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另一位就更為熟悉了,說起來我還尚欠她紋銀百兩。她一舉一動都顯優雅風韻,我也早知道她出身不低,不過還是沒料到會在這裡遇見她。

  嫻妃在瞧見我們的一剎那似乎是楞住了,顧盼的美目落在爹爹的身上便再也不舍離開,整個人失魂落魄,連一向後知後覺的我也覺察出有點不對勁。

  “奴才給嫻妃娘娘請安,”桂公公拉了我一把,示意我們一同跪下。

  久久都沒得到回應,我偷偷抬眼看她,只見她痴痴的凝望著爹爹,好似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奴才給嫻妃娘娘請安,”桂公公無奈之下只得提高音量又喚了一聲。

  “哦,起來吧,”她總算是回過了神,眼角瞥向了一邊,“馨語,你先回吧。”

  “是,”納蘭馨語微一福身,朝我眨巴了下眼睛,從我們身邊繞過。

  “你們也都退下,”這次她說話的對像是那些宮女和太監,當然也包括了桂公公。

  桂公公為難道:“娘娘,奴才奉了皇上的命……”

  “小桂子,怎麼,在皇上身邊得寵,如今也本宮也不放在眼裡了嗎?”嫻妃冷冰冰的一句話,嚇的桂公公立刻癱軟在地上,一個勁的磕頭,“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還不退下,本宮不想再說第二次,”她臉上明明掛著笑容,可聲音卻像是來自冰窖。

  “是,是,”桂公公跌跌撞撞的倒退出去,一路上還摔了好幾個跟頭。

  這位公公對我和爹還算恭順,他所作所為也是皇命難違,根本怪不得他,嫻妃娘娘對他也太狠了些。

  嫻妃嘴唇動了動,眼中有一亮晶晶的東西閃了閃,良久,她顫聲道:“沈豫鯤,這些年,你,過的好嗎?”

  “回嫻妃娘娘的話,托皇上的鴻福,一切安好,勿念。”爹後退了一步,恭敬請安。

  “十年了,”她喃喃低語,“時間過的真快,一晃都已經十年了。”她走上前一步,見我一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她,她才意識到還有我的存在。“她是?”未等爹回答,她恍然大悟:“雅兒?”

  我點點頭,她臉上不禁浮起一絲笑容,“連雅兒都這麼大了,”她唇邊的笑容漸漸擴大,“當年你尚在襁褓中時,我還抱過你呢。”

  “那時你才這麼點大,”她雙手比劃著,沉浸在對往事的無比懷念中,“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粉嫩的皮膚,從不哭鬧,逢人便笑,一點都不怕生,可愛極了。”

  我不好意思的逸出一絲輕笑,順勢抓了下自己的辮子。

  嫻妃再次看向爹的時候,似乎又釋然了幾分,笑容中多了幾許淡然。我不懂爹和嫻妃娘娘之間微妙的關系,但想來十多年未見面,再多的思念也是成空。再相聚時物是人非,她貴為皇妃,而爹一介布衣,兩人再無交集。

  “沈豫鯤,你和雅兒是來看晴嵐的吧,我們改日再敘舊,”嫻妃已恢復了初時的從容,她畢竟是雍容華貴的嫻妃娘娘,失態也僅是那麼一瞬間。

  微微欠身後,我們背向而馳,走了好遠後仍能聽到身後幽幽的嘆息聲。

  “爹,你和嫻妃娘娘相識很久了嗎?”好奇心作祟,忍不住問道:“她對你……”

  “雅兒,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亂說話嗎?”爹緊張的看了看四周,呵斥道。

  “是,”我低頭認錯,確實是我考慮不周。

  交輝園內雖有人守候,但我們一路長驅直入並無人阻攔,想來是都已經關照過。

  才跨進前廳,我就聽到一個輕揚的笑聲,聲音雖悅耳,卻是我最不想見到的人。

  瀟湘眉梢帶笑,風采依舊,我們進屋的時候她正偏著頭在寫藥方,聽見腳步聲微一抬首,唇邊笑意稍斂,“沈姑娘,真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見面了。”

  我也不甘示弱的回道:“怎麼,瀟湘姑娘很怕見到我嗎?”

  “怕?”她冷笑道:“我瀟湘還從來沒有怕過什麼,更何況是你。”

  我聳了聳肩膀,剛要反駁回去,爹上前打了個圓場,“這位就是名醫葉天士的高徒瀟湘姑娘嗎?久仰大名,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好說好說,”瀟湘大大方方的還禮,“沈伯伯你真會說話,想來卓雅姑娘的伶牙俐齒也是傳承與您吧?”

  爹只能以輕笑回應,好在有機靈的宮女立刻領了我們進內室,我回頭朝瀟湘扮了個鬼臉,她眉梢挑出一絲淡淡的嘲笑。

  晴嵐的臉色雖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但看起來還不壞,精神也不錯。他正由宮女伺候著吃藥,見我和爹爹進門,笑意漸濃。

  “豫鯤,雅兒,你們來了。”他轉向端藥的宮女,“喜兒,快去上茶。”

  “晴嵐,身體好些了?”爹關切的問道。

  “是啊,豫鯤哥,晴嵐已經好很多了。”承歡從另一頭穩穩的走來,放下手中的托盤,“這幾天能下床走動了。”承歡看起來清瘦不少,眼窩有一圈淡淡的黑影,明顯的睡眠不足。

  我拍手笑道:“那晴嵐哥哥可以經常去院子裡曬曬太陽,我想,會恢復的更快。”

  “你不懂醫術就別瞎出主意,張公子體弱,怎能長時間暴露於大太陽底下,這樣反對病情無益。”瀟湘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開口就責備了我一通。

  我漲紅了臉,張了幾次嘴,嘟囔幾聲,卻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承歡見情形不對,笑著拉開了我們,“雅兒也是一番好意。”她拍拍我的肩頭,我點點頭。

  “晴嵐的身體大有起色,瀟湘姑娘居功至首,”爹長笑一聲,“我對尊師的人品和醫術神往已久,有機會真想去江南一睹他的風采。”

  “家師為人好客,謙遜,他也定會樂意結交沈老伯您的。”瀟湘謙卑有禮貌的時候還是很討人喜歡,她每次帶刺的反應也僅僅是針對我。

  “豫鯤哥,你也是功不可沒,多虧有你指點,才得以請來瀟湘姑娘。”承歡感激的瞅著爹,笑容滿面。

  爹連連擺手,“要不是瀟湘姑娘醫術卓絕,我出再多的主意也是枉然。”

  晴嵐在和我們說了會話後面露疲態,瀟湘輕聲道:“張公子大病初愈不宜勞累,還需要多加休養,我看我們還是去外屋說話的好。”

  宮女喜兒留下繼續照顧晴嵐,瀟湘忙著替他診脈,我與爹爹隨著承歡去了前廳。晴嵐的身體日漸好轉,承歡的臉上又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承歡遞了杯茶送到爹的手中,他忙伸手去接,他們四目交接,相對無言,我黯然,也不知爹年輕時候欠下了多少風流債,先是承歡,再有嫻妃,如今她們皆有歸宿,獨留爹孤身一人,與我相依為命。

  多年後他們的再相見,沒有重逢的喜悅,始終實籠罩在沉重的陰影下,第一次是因為承歡難產的事,第二次又是為了給晴嵐找大夫,像這樣兩人平靜的對面而坐,實屬難得。

  “豫鯤哥,你用茶,”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承歡的聲音平平響起。

  才發現茶盅仍握在承歡的手中,而爹的手高懸在半空,他低首接過,強自鎮定的輕啜一口,故作輕松道:“皇上一會也要來吧?”

  “若無意外,每天這個時候也該到了。”話音才落,就見晌午時接我們入園的桂圓公公快步走了進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7:35

第三十三~四章 乾隆

  “格格,小桂子給您請安。”下跪,請安,起身後,他看向我笑語:“卓雅姑娘,皇上有事召見你。”

  “我?”驚異的看了眼桂公公,“皇上只召見我一個人?”

  “錯不了,”他笑嘻嘻道。

  我求救似的抓住爹的衣袖,他安慰道:“雅兒,我在這兒等你。”

  走在桂公公的身邊,心裡七上八下。我沒有預知的本領,妄自猜測也沒用,好在答案即將揭曉。

  桂公公將我帶到九州清晏的御書房內,低聲道:“卓雅姑娘,你就在這候著,皇上很快就來。

  諾大的書房內只留下我一個人,深吸口氣,緩緩走了幾步。

  御案上兩疊奏折整齊堆放,井井有條,微微點頭,想來這裡就是皇上平時批閱奏折和會見群臣的地方。

  沉穩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急忙轉身低頭跪下,還未開口,一股力量提著我的雙臂帶著我起身,“兄妹二人,勿需多禮。”富有磁性的嗓音,淡淡的龍涎香在屋中彌漫開來。

  “謝皇上,”我慢慢退開了幾步的距離。

  “雅兒,到這邊來,”他朝我招了招手,自己先坐到了御案前。埋首在兩疊奏折裡翻弄著,他自言自語:“奇怪,放哪去了?”

  翻找了許久,他從最底層抽出了一份奏折,在鍛面上彈了記笑道:“是這份了。”

  “怎麼光傻站著不動?”他微笑如水,“過來看看這份奏折。”

  我提著裙擺,移動著步伐,暗道:皇兄的心思真難猜透,他把我叫來就是要我替他看奏折嗎?這同我又有什麼干系?

  見我走近,他將奏折平攤在御案上。我好奇的湊上去看,不想手肘撞在幾個紙卷上,沿著邊緣緩緩滑下地。

  “我來撿,我來撿,”再次提醒自己凡事都要仔細,切不可毛糙。

  很快掉落的紙卷便到了我的手中,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挨著順序一個個的擺放到御案上。拍了拍手掌,眼角卻瞅到角落裡還有一漏網之魚,系在上面的紅絲線已脫落,展開處所畫景物若隱若現。

  我疾步走去拾起,原本無意窺探畫中景致,可仍是忍不住瞟了一眼,這副畫本身並無突出之處,可畫中女子眉清目秀,楚楚可憐,如蓓蕾初放,竟似曾相識。另有題詞: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抿了抿嘴,若不是礙著皇上在旁邊,我險些笑出聲來。

  “皇帝哥哥,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她。”細心的卷起,扎上紅繩,我裝著不在意的問了句。

  “哦,是嗎?”皇上淡淡應了句,不動聲色的收了紙卷塞到了案桌底下,不再接我話茬。

  我輕吐舌頭,又說錯話了。

  為防重蹈覆轍,我將御案上的東西往邊上稍稍移了點位置,這才得空讀奏折。其實這是一份直隸河間府獻縣縣衙的奏狀和被狀告者的陳詞,我還在納悶自己怎麼成了斷案的包公,就被熟悉的字跡吸引住了眼球,這份陳詞分明是出自紀昀的手筆。

  我抬頭看了眼身邊的皇上,他點頭示意我繼續往下看。

  奏狀上陳述紀昀為某一劉姓人家寫了副春聯,上聯是驚天動地人戶,下聯為數一數二人家,橫批先斬後奏。此副對聯在大年初一被貼在劉家的大門上,還掛上了大紅燈籠映照鮮紅的對聯,不到半天就傳遍了周圍的大小村莊,無人不看的目瞪口呆。此事很快被捅到了縣衙,而知縣見這事非同小可,不敢擅作主張,又連夜呈報知府,當堂審問,以了解案中情由。

  我強自咽下口水,手心裡捏了把汗,這紀昀在搞什麼鬼,這樣的對聯也是可以隨便贈人的嗎?我又偷偷抬眼察言觀色,他的臉上喜怒不辨,我也是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抹了下鼻尖上的汗珠,接著再看紀昀的陳詞。這一看,我便完全放下了心,這人是在舞文弄墨,賣弄才華呢。只見他在陳詞上寫道:劉氏三兄弟,老大名曰劉銅,老二名劉鐵,老三喚作劉錫。劉銅是個賣爆竹鞭炮的,爆竹聲震耳欲聾,說是“驚天動地”並不過分。劉鐵,專管米糧過鬥一事,說他“數一數二”也還妥當。劉錫宰殺活雞,做成燒雞,這不是先斬後奏又是什麼?

  我正看的帶勁,冷不防手中的奏狀被抽走,皇上似笑非笑的問道:“雅兒,你怎麼看?”

  “皇兄已有主意,又何必問我。”我不擔心他會治紀昀的罪,反倒是奇怪他為何會專門拿這份奏折給我看。

  “哦?既然雅兒不願出主意,那朕就下旨了,”他提起朱筆,口中輕念道:“大膽紀昀,口出狂言,授人話柄,褻瀆皇室……”

  我倒吸一口冷氣,驚惶失措,情急之下搶過奏折,央求道:“皇上,萬不可,紀昀才華出眾,他只是,只是玩了個文字游戲,盡管玩笑開的大了點,可他絕無惡意,更不可能褻瀆皇家,皇兄你要明察秋毫才是。”

  皇上嘴角勾起一絲了然的笑,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我才算是弄明白自己是中了他的計,臉上一紅,把奏折丟還給他。

  “這個紀昀倒是頗有些才氣,”他看似自語,卻是在對著我說話,我裝作不懂他的意思,翻翻眼睛看向僻靜之處。

  他輕咳一聲,喚道:“雅兒,你是我大清國的格格,婚事斷不能馬虎,沈豫鯤將你許配給紀昀,可還沒有過朕這關。”

  我張口結舌,怎麼這事也能傳到他的耳朵裡。他又說道:“改天,朕要親自考考他才行。”他嘀咕:“朕派人打聽過,他在河間府應試,中了第一名秀才。也幸虧你現在是姓沈,若非如此,還不得婚配。”

  難怪他要讓我親眼看到這份折子,算是試探我的心意嗎?可不能再讓他誤會了,否則要是連他也看重紀昀的才氣,一道聖旨一下,就真的沒有回轉的余地了。

  “皇帝哥哥,事實不是你所想,”我咬了咬嘴唇,“紀昀的才華確實世間少人能及,可是,他並非雅兒的心上人。”

  皇上深深的看著我,“不是紀昀?那又是誰?只要能配的起你金枝玉葉的身份,皇兄自會替你作主。”

  “這……”咬咬牙,遲早要說,豁出去了,“是皇帝哥哥身邊的重臣。”

  他挑眉道:“是誰?”似乎是對我的回答很感興趣。

  “戶部右侍郎傅恆,”隱瞞下去毫無意義,倒不如干脆的說出來,如果能得到皇兄的默許,爹也就無話可說,再沒有理由阻攔我。“我們兩情相悅,已定下終生,望皇兄應允。”

  “胡鬧,朕不答應。”令我沒料到的是他竟然當場大發雷霆,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桌面上,嚇了我一跳。

  “為什麼不可以?我們是真心的。”皇兄天生不怒自威,可現在我也顧不上害怕,昂起頭毫不退縮的看向他。

  “傅恆早已娶妻,你堂堂格格難道要下嫁他做側室?你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他的話同爹幾乎如出一轍。

  我不屑一顧:“我才不要做什麼格格,也不在乎他有妻有子,只願與他白首偕老。”

  他一揮手,御案上的筆硯皆被掃到了地上,“你不必再說,朕絕不會如你所願。”

  我扭頭低語,“這是我的事,路也要我自己去走,應不應允在你,去不去做在我,即便你是我哥哥也沒有權利干預。”

  “你嘀嘀咕咕在說什麼?大聲點!”皇兄板起臉的樣子讓人很難接近,我立刻閉嘴不再說話,好漢不吃眼前虧,先看看情形再說。

  “雅兒,你是朕唯一的親妹妹。”他目光平平的看向了我,語氣逐漸放柔,“你要明白朕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你的將來打算。”

  我平視他,他眼中的溫情似乎觸到了我心底最柔軟的部分,除了爹,如風還有六哥哥,他就是我最親近的人了。我不禁靠近他,扯著他的衣擺撒嬌:“皇帝哥哥最疼我了是嗎?”

  他笑著摸摸我的頭,“當然。”

  “那我懇請皇帝哥哥准我婚配傅恆,”他面色一變又要發作,我忙道:“我自是知道皇帝哥哥對我的關切之情,可事關雅兒的終生,也只有雅兒自己的選擇,今後無論是幸或不幸,都不會遷怒於人。”

  他定定的看了我許久才收回了目光,嘆道:“雖然當年送你出宮是皇阿瑪的旨意,可朕還是遺憾未能更好的照顧你。也罷,就當是朕欠你的,你的婚事朕不會再插手。”

  “謝謝皇帝哥哥,”我開心的幾乎要跳起來抱住他,只要有他的支持,不由得爹不讓步。

  他好笑道:“別高興的太早,沈豫鯤那朕可不承擔說服他的任務。”

  笑容頓時僵在了嘴邊,就連他也知道爹是個老頑固。

  他揉揉我的頭發,“朕去交輝園看晴嵐,一起走吧。”

  我微微頷首,也好,爹還在那裡等著我呢。

  走在皇上的身邊我渾身的不自在,前有太監開道,後頭還有一群宮女尾隨,總是感覺有千萬雙眼睛盯著我瞧,害的我每走一步都小心萬分,生怕出醜給皇帝哥哥丟臉。

  似乎才下過一場大雨,雨住雲散,天空中若有若無的飄著緋紅的彩霞,空氣清明如洗,樹葉綠的可愛。

  穿過幽靜的牡丹台,我在一座孤立的小樓前放慢了步子,此處倚山而築,俯瞰湖面,又是別具風格,孤芳自賞。

  一種微妙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仿佛心上有什麼東西被猛烈的撞擊了下,腳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雅兒,你以前就住在這裡,”見我痴痴的望著星雲樓三個字發呆,皇上好意的提醒道。

  原來是這樣,沒來由的鼻尖開始發酸,心澀滿溢,我輕聲問道:“現在這裡住的是誰?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無人居住,一切都還是照著當年的擺設。”他朝我一努嘴,“去吧,朕在這等你。”

  我又搖頭,還進去做什麼,就讓這裡永遠保留下我美好的童年不是更好嗎?“不進去了,皇帝哥哥,我們走吧。”深吸口氣,再度留戀的回望一眼。

  一個黑影冒冒失失的撞了過來,在和我視線接觸的一剎那忽然像見了鬼似的尖叫,他迅速躲到樹後,驚恐的瞪大眼睛望著我。

  “弘瞻,你鬼鬼祟祟的在干什麼?”皇兄雖然生來威儀,可待人還算寬容,可就是不知道為何對弘瞻卻如此苛責,而弘瞻看到他也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弘瞻慢吞吞的走了出來,仍是不敢靠近我們。

  “越來越沒規矩了,”皇上氣不打一處來,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弘瞻抖縮著往後退了幾步,我忽然有些於心不忍,他畢竟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兄弟,盡管他曾經狠心的要制我於死地,但其實我早已原諒了他。他並不知道我們的身上流著同樣的血,我在心裡就是這樣為他開脫的。

  “皇帝哥哥,弘瞻年紀尚小,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同他計較。”我笑著走到二人的中間,相隔著一段距離,還是能看到弘瞻驚嚇過度的表情。

  皇上不耐煩的擺手道:“弘瞻,你先退下吧。”

  弘瞻明顯是長舒了口氣,他唯唯諾諾的道了句“是”,轉身欲離開,豈料皇上又喝道:“慢著,今日給你額娘請過安了嗎?”

  “還沒有,”弘瞻低下頭,聲音有些微微發顫。

  “那你還不趕緊去?這都什麼時辰了?朕不希望再有下次。”皇兄口氣嚴厲的時候確有些震懾人的威力,弘瞻已完全失去招架之力。

  “是,是,”幾乎是抱頭鼠竄,落荒而逃,我暗暗嘆氣。

  他在拐角處突然站住,朝我投來怨毒的一眼,我被他盯的腳下發軟,心驚肉跳。回首卻見皇上正若有所思的望著弘瞻離去的方向,心頭一緊暗呼糟糕,精明如他,一定看出了什麼。

  果不其然,他立刻問道:“雅兒,你同弘瞻有何過節?”

  我避過他銳利的目光,淡淡的回道:“我和他今日才是初次見面,哪會有什麼過節。再說我們總是姐弟,皇兄你想多了。”

  “若是他膽敢傷害你,我定然不會輕繞他,”皇上的眼神凌厲,我打了個冷戰,更不敢說出實情。

  眼看交輝園就在眼前,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驀然在耳畔響起。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7:56

第三十五章 皇太后

  “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來者是一名三十來歲模樣的太監,唇紅齒白,可惜生了個鷹勾鼻,怎麼看都覺得非良善之輩。

  “小祝子,你不在太後跟前好生伺候著,來這裡作甚?”皇上根本不正眼瞧他,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與生俱來。

  那叫小祝子的太監兩手規矩的擺放在身側,恭敬道:“回皇上的話,太後聽說卓雅姑娘進了園子,因此指派奴才喚她過去瞧瞧呢。”

  我簡直一個頭兩個大,怎麼又牽涉到我,我到底有什麼好看的,都離開了那麼久,再者以前的事我也幾乎忘的一干二淨,又有什麼舊情可敘。

  “是哪個多嘴的將這事稟告了太後?”皇上冷冷的朝隨行的太監和宮女們掃了一眼,聲音似千年冰譚。

  一群人唰唰的跪下,異口同聲道:“奴才們絕不敢多嘴。”整齊到像是經過嚴格的訓練。

  桂圓公公跪上前一步,“萬歲爺明鑒,奴才們可沒離開過您半步。”

  皇上冷哼一聲,“諒你們也不敢。”他湊近我壓低了聲音,“朕和你一起去。”隨即又大聲命道:“擺駕梧桐院。”

  梧桐院優雅恬靜,院內花卉滿庭,盡管現在還是冬季仍散發著陣陣的清香。

  算來太後也該有五十來歲了,我在心裡勾畫著她的輪廓。可直到見到她的那一刻才發現自己完全猜測錯誤,許是保養得當,她看起來頂多四十多歲,端莊大方,風姿卓絕,若是時光能倒退十年,一定是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總之,她身上的一切都是那樣的和諧和自然。

  “民女沈卓雅給太後請安,祝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這番話是皇帝哥哥在來時的路上教我的,也能勉強應付過去。

  “到這邊來,讓哀家好好看看你。”太後朝我招手,笑容可掬,慈祥可親。

  “是,”我小步輕移,垂下眼瞼。

  太後輕拍我的手背,親切的說道:“一晃,雅兒都是個大姑娘了。”她又嘆了口氣,“難怪哀家也老了。”她還下意識的撫了下自己的臉頰。

  “太後,您一點都不老,你看您臉上光滑如昔,一絲皺紋都看不到,”我打趣道:“皮膚就像二十歲多歲的姑娘家一般水嫩,我猜啊,您也就三十出頭。”這倒是出自我真心的贊美,也並非單是為了拍馬屁。

  “你瞧瞧她的這張小嘴,說的哀家心花怒放,”太後笑的合不攏嘴,按著胸口道:“皇上啊,你可得賞給這丫頭點什麼。”

  “還不快謝太後恩典。”皇兄笑著拍我的腦袋。

  我忙道:“雅兒不要賞賜,只要您老人家長命百歲就是雅兒最大的心願。”

  太後一把將我摟進懷裡,“這孩子還真是貼心,話都說到我心坎上了。”

  “額娘要是喜歡雅兒,就留她多住幾天,陪陪您老人家。”皇兄此言一出,我心中“咯噔”一下,希望不會弄巧成拙才好。

  太後喜出望外道:“雅兒願意的話,哀家自然高興。”

  我慌忙跪下,“蒙太後厚愛,雅兒求之不得,可是家中兄長未歸,獨留爹一人在家,雅兒著實不放心。”

  “你爹?”太後疑惑的問道。

  “就是沈豫鯤。”皇上搶在我之前做了解釋。

  “哦,是哀家糊塗了,也是看到你太高興。”她的笑容依然婉約輕柔,微微彎下腰,手在我肩上托了一把,“好孩子,起來說話。”

  她示意我坐到她身邊,托著我的下巴看了好一會,“和你娘是越長越像了,當年我和你娘……”她忽然噤聲,眼神縹緲的看向了遠處,似乎是回憶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和皇兄對視一眼,他搖搖頭,親自端了茶盅送到太後面前,“額娘您用茶,別想太多。”

  太後嘴角勾勒出一朵笑顏,“看到雅兒,就會想起年輕時候的事兒,”她的神態忽然間蒼老了許多,“雅兒,哀家乏了,今日就不留你了,今後你要時常來園子陪陪哀家。”

  “是,雅兒遵命。”我們目送太後進了內室這才離開。

  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幾乎都耗在了圓明園中,回家之時正是紅霞盈天,似玫瑰,似姣妍。

  爹一臉的疲態,粗粗用了晚飯後就直接回了房,也沒顧上詢問皇上單獨召見我的真實目的。

  聽蓮將碗筷收拾下去後,我扯著塊抹布有一下沒一下的的擦拭著桌子。老高急匆匆的走進門,一見我忙道:“小姐,老爺在屋裡嗎?”邊說著邊往裡走去。

  我伸手攔住他,“哎,爹才睡下,高伯伯你別去打擾他,有什麼事就先和我說吧。”

  “也好,”他沉吟片刻道:“小姐,我找到如風公子了。”

  “真的?那太好了,”我放下手中的一切物事,開心的說道:“高伯伯,那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回來。”

  “小姐,我們不用稟告老爺嗎?”老高拉長脖子頭往裡伸了下。

  “不用了,我們又不是去做壞事。再說,把如風找回家給爹一個驚喜不好嗎?”我笑著搖晃著老高的手臂,“高伯伯,天色漸黑,我們早去早回嘛。”

  出門的時候我囑咐了聽蓮幾句,這才和老高一起朝著他所說城郊的妙應寺走去。

  妙應寺是為紀念閩莆囊山慈壽寺伏虎妙應祖師的聖德而建,原名“大聖壽萬安寺”,直到老高帶我到了那,我才恍然,原來這裡就是我曾和如風避雨的地方,同樣也就是在這裡,我和六哥哥得以重逢。

  一手打著燈籠,一手輕輕的拍響寺門,我耐心的向開門的小沙彌描述了如風的長相,“請問小師傅,是否有這樣一個人借宿在貴寺?”

  他仔細想了想,“沒有。”

  “你再好好想想,”我著急的追問。

  他斬釘截鐵道:“確實沒有。”說完他就掩上了寺門。

  吃了閉門羹,我郁悶的問道:“高伯伯,你就是在這裡看到如風哥哥的?”如風他沒事躲寺廟裡干啥,難道真想做和尚不成?

  “小姐,我不會認錯的,真的就是他。當時我還和他撞了個滿懷,他看見我轉身就走。”老高又回憶了一遍當時的情景。

  我點頭道:“那我們就在這等他,我就不信他不出這寺門。”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8:14

第三十六章 日落香殘,掃去凡心一點

  夜色漸濃,月兒從東方冉冉升起,如銀似霜,我們已經在寺門口等候了近一個時辰。老高焦躁不安,低垂著腦袋從牆的這頭跎到那頭,“小姐,時辰已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明兒一早再來找公子你看可好?”

  舉頭看看朦朧的月色,我應道:“也好。”

  本已抬腳打算離開,卻借著微弱的月光在楹柱上發現了一聯,字體極為熟悉,若是我沒有猜錯,定是出自紀昀之手。

  日落香殘,掃去凡心一點;

  爐寒火盡,須把意馬牢栓。

  粗略看來,對聯之意不僅合乎佛家的清苦的生活規律,更有一種恬淡處世的意境,再細細品來,我不禁失聲大笑,前仰後合,幾乎跌坐到地上。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老高見我如痴如狂,急忙回身攙扶住我。

  我仍是“咯咯”的笑個不停,指著那幅對聯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聲,手還是捂在肚子上。

  老高舉著燈籠迅速掃了一眼,納悶道:“不就一副尋常的對聯嗎?有什麼值得小姐你笑成這樣?”

  我臉上笑意不減,拉著老高靠近柱子,“高伯伯你看,這‘日落香殘’的‘香’字去了‘日’字就剩下了‘禾’,再‘掃去凡心一點’便成了‘幾’字,‘禾’加‘幾’不就是個‘禿’字嗎?”解說到一半,我揉了揉發脹的肚子,嘴角微咧,又發出一串連珠似的笑聲。

  老高似有所悟,對著下聯潛心琢磨,不愧是在爹身邊熏陶多年,沒過多久,他猛的拍了下大腿,笑的嘴巴裂到了耳朵根,直抹著眼睛,“真是高人,和尚們被罵了尚不自知。”

  “爐寒火盡”是個“戶”字,“須把意馬牢栓”就是在“戶”邊上加上個“馬”,這樣就成了個“驢”字,上下聯一結合,就是“禿驢”二字,念及此,我才強自壓住的笑聲又迸發出來,直笑的面部抽筋,嘴角發軟。

  “小姐,可是那位紀公子所提?”老高若有所思的問道。

  “就是他,你也看出來了,”我抿嘴笑道:“除了他還有誰?”

  老高撓了撓頭皮,“此聯巧妙無雙,非比尋常,紀公子才華橫溢,前途無量。”他說著還有意無意的瞥我幾眼,我淺笑著移開了視線,老高深諳爹的心思,他這是在為爹做說客呢。

  夜色混沌,月亮似乎沉了下去,只留下點點星光為我們指路照明。

  一個衣衫襤褸的白發老翁突然從暗處跌跌撞撞的闖了出來,險些撞在我身上,老高忙把我護在身後,警惕的望著老人。只見他披散的白發在寒風中飄動,手中抱著酒壇,還掉了一只鞋,嘴裡不停的在說著什麼。

  “是個醉漢,不用理他。”

  我從白發老翁的身邊繞過,他忽然高舉雙手放聲大叫,“我高中了,我高中了,”竟形同瘋癲。

  老高搖頭輕嘆,“又是一個被逼瘋的舉子,真可憐。”

  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而“科舉”是橫在他們面前的一條鴻溝,越過了這道鴻溝,則頃刻風光無限,終生榮華富貴。可眾人皆搶獨木橋,又有多少人能夠一步登天呢?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家,怕是窮盡了一生的心血,可到頭來,中了舉,人卻喜極而瘋。

  紀昀的一生也要過這個坎嗎?忽然冒出的名字在心底深處撞擊了下,他生性詼諧,處世隨意,能游刃有余的游走於狡詐的官場中嗎?

  走了幾步,感覺身後有一**辣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我的身上,回頭卻未見任何人影,只有被慘淡月光映照在地上的蕭瑟樹影。

  又朝前走了幾步,細心留意下我分明聽到了不同於我步伐的沙沙腳步聲,再次回望,一個身影閃入了僻靜處,我往那裡急奔,邊跑邊問:“是誰在那裡?”

  待我跑到適才見到人影的地方,唯有北風吹過,蹤跡全無。

  “小姐,發生什麼事了?”老高一路小跑著過來,高舉燈籠往陰暗角落照去。

  “好像有人在跟蹤我們,”我並不太確定。

  老高謹慎的四處張望,這裡四通八達,並沒有地方可以藏身,興許是自己看花了眼,我剛要為自己的疑神疑鬼說上幾句體面話,腹痛毫無預警的在瞬間呼嘯而至。

  像是被一根又細又長的針扎過,後來是一根接著一根,此起彼伏的扎在了腹部上,我半蹲下身體,用手抵住腹部,仿佛這樣就能稍減痛苦。額上先是滲出細密的汗水,隨即豆大的汗珠一顆顆的滾落,我低聲呻吟,痛的恨不得立刻死去。

  老高發現情形不對,可他除了急的雙腳直跳愁眉苦臉外,一籌莫展,“小姐你怎麼了?”

  “高伯伯,你背我回去,再找個大夫來,”我死死咬著唇,虛弱的交待著。

  他的手伸過來又縮了回去,“老高是個粗人,不敢……”

  “這都什麼時候了,”我氣急,嘴唇幾乎被我咬出血來,這般盤腸絞肚的疼痛以前還從未經歷過。

  兩個黑影不知從哪裡飛一般的竄到我跟前,爭先恐後的要背我。

  “雅兒是我妹妹,你少和我搶。”

  “雅兒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自然是由我來背。”

  老高手足無措的看著兩個愈吵愈激烈的人,不知該去勸阻哪個。

  我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大聲的叫道:“你們兩個別吵了。”一陣天旋地轉後,天地黑成了一團。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8:36

第三十七章 惆悵

  醒來的時候已躺在了自家的床上,憶起昏迷之前的情形,手下意識的探向腹部,肚子好像沒那麼疼了。

  “姑娘你別亂動,老朽還在為你診脈,”我這才發現兩根枯瘦的手指搭在我的右手手腕上,說話的是一名干瘦的老者,腮幫凹陷,滿臉的皺紋。

  “雅兒,你醒了,”低沉有力而略帶焦急的嗓音,聲音的主人有一副挺拔俊碩的身材,神采煥發的外表,笑容看似玩世不恭,漆黑灼亮的目光耐人尋味。

  “紀大哥,”我低聲喚道。

  “好好躺著,”他柔聲叮囑我後轉向了另一邊,“賀大夫,雅兒得的是什麼病?”

  “不是什麼大病,好好靜養即可。”那被稱作賀大夫的老者輕描淡寫的說道。

  紀昀急急道:“她都疼成這樣了,大夫您再給好好看看。”

  “不用再看了,我開些活血的藥,按時服用,三副就能見效。”賀大夫終於收回了手,趴在桌子上開始寫方子。

  紀昀還待再問,賀大夫不耐煩的擺手道:“小伙子,這是姑娘家的事,你要問那麼清楚作甚?”

  紀昀臉一紅,話到嘴邊只能咽了回去,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我連忙閉上眼睛裝作什麼都沒聽到。

  “小伙子,你隨我去抓藥,”賀大夫整理好醫箱,隨手套上了瓜皮帽。

  紀昀跟在賀大夫身後出了門,我也著實松了口氣,掀開被子下床,門又從外面被緩緩推開。

  “雅兒,你怎麼起來了?”他伸手扶住我,“大夫說了你需要靜養。”

  我往後退了一步,“紀大哥,你,不是去抓藥了嗎?”

  他的手尷尬的停在了半空中,有些著惱但仍是輕笑道:“出門時碰上了聽蓮,她自告奮勇的跟去,我就回來照顧你了。”

  “我已經沒事了,紀大哥你也回吧,”我坐在床沿邊,一顆心忐忑不安。

  下一刻,我的手已握在他冰冷的掌心,“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雅兒,離你數月,相思相望,你可曾憶起過我?”

  輕輕的抽回手,垂下眼瞼,小聲道:“紀大哥,雅兒曾指天盟誓,要嫁給第一個陪我看日出的男子,此心已許,今生無怨,希望你能成全。”

  靜默半晌,他突然放聲大笑,“我紀昀頂天立地,我說了要你心甘情願,自然不會強迫你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

  我抬眼看他,他又道:“你放心,紀昀絕不強人所難。”忽又笑著拍了拍我的頭,“不用擔心,全都交給我。”他牽起我的手,扶我上床,這下我沒拒絕他的好意,只是愣愣的看著他的舉動。他替我掖好被角,含笑道:“傻丫頭,你要做的就是休息,其他的勿需多想。”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竟然這麼容易就解決了,我一直以為紀昀這一關會很難過。微揚的嘴角透出我內心的喜悅,故意忽視心底那一閃而過的小小惆悵。

  他掩上房門,搬了張矮凳坐到我的身邊。

  我微微睜眼,發現他雙目一眨不眨的盯著我,“紀大哥,你還沒走嗎?”我稍稍動了動,他慌忙按住我,“雅兒,我看你睡著再走。”

  “嗯,”有了他的承諾,我安心睡下,也確實是困了,很快我便進入了夢鄉。

  再次醒來時,身邊已無紀昀身影,我揉揉發脹的腦門翻了個身。

  一張畫紙隨著我的動作緩緩滑落,我一骨碌起身彎腰撿起,畫中人豆蔻年華,丹唇素齒,蛾眉淡掃,單衫杏紅,纖纖素手。

  畫像中的女子,竟是我。

  右下角另有一行題字: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心裡泛起凄澀的感覺,一行清淚順著雙頰流下。

  悵然若失。

  再無睡意,長嘆一口氣,將畫像擱在了書桌上。案上的紙筆尚帶有余溫,想來紀昀才剛離去不久。

  我望著墨跡未干的畫像看了一遍又一遍,想著他先前說的那些話,鼻子又開始陣陣發酸。

  曙光漸起,晨曦朦朧。虛掩的房門“吱呀”一聲被吹開,瑟瑟涼風趁虛而入,驚醒了猶在困惑和迷惘中的我,寒氣逼人,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剛要起身關門,紀昀出現在門前,眼中有淡淡的血絲,見我端坐在書案前,驚訝道:“雅兒,你怎麼起來了?”

  我不答反問道:“你又為什麼回來了呢?”

  “我忘記了一樣東西,”他朝我床頭看去,顯然是沒有發現,又盯住了床底,更是沒有可能,最後他的眼睛停留在我的手邊。

  “你在找這副畫嗎?”我指了指手中的畫像,拼命擠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對,雅兒,給我,”他試圖從我手中抽走,我沒有接上力,畫像到了他的手中。

  如同對待珍寶般他輕輕的對著畫像吹著氣,再小心翼翼的卷起來,“雅兒,我先回了,你多保重。”

  “紀大哥,我送你,”話脫口而出。

  他定定的看了我好一會,方道:“好。”

  湛藍清澈的天空中漂浮著縷縷雲絲,明麗寬廣,就如同紀昀的胸懷,悄悄看著走在身邊的人,為能真正的認識他動容。

  “雅兒,再這麼送下去就該送到家了?”紀昀打斷了我的沉思,目光和我撞在一起,桃紅色瞬間抹遍雙頰,我眉眼連忙低下去。

  “紀大哥,你要去哪?”輕聲問道,似乎有預感,今日一別,再無相見之日。

  “孤雲野鶴,何天不可飛?”伸手撫平我眉間的褶皺,將我散落的發絲捋到耳後,“你就放心好了,你還怕我丟了不成?”

  眼淚險些又要滴落,那份發自內心的不舍愈發的強烈,忽然想到了什麼,我問道:“紀大哥,你昨晚怎會和如風哥哥在一起?”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8:42

第三十八章 驚變

  “恰好碰上而已,”他淡淡回道。

  我雖不信仍是點了下頭。

  一紅發藍眼睛的洋人攔住了我們的去路,先是挺有禮數的行了個禮,旋即結結巴巴的開口,“請問……您是紀昀紀公子嗎?”

  “我是,您怎麼稱呼?”紀昀好奇的上下打量著這人,看他的相貌特征應該是久居京城的羅剎國人。

  “呵呵,”從鼻子裡發出的輕笑聲,很沉悶,“你,不用知道我是誰,聽說你是有名的才子,我這有幅對聯想請教你。”說是請教,他臉上可沒半分誠意。

  真是挺有意思,想用對聯來考倒紀昀本是難事一樁,況且出題之人又是一洋人,更是奇上加奇。轉眼間,周圍已被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看熱鬧的居多,起哄的更是不少。

  “喂,紅毛,快出對子,咱們可都等著呢?”

  洋人裝模作樣的仰頭尋思了會,慢悠悠的說道:“紀公子,那我出上聯了。”

  紀昀還未答話,圍觀的人群紛紛替他回道:“快出,少羅索。”

  “我俄人,騎奇馬,弓長張,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單戈成戦。”洋人邊看著紀昀邊說,這幅對子說的又快咬字又准,看樣子練習了很久。

  人群頓時議論紛紛,我心怒道,這紅毛怪物,簡直不知天高地厚,還以為我大清沒人了,強龍想壓地頭蛇,我把希望寄托在了紀昀身上,望他能挫挫這洋人的銳氣。

  紀昀不慌不忙,嘴角笑容依舊,稍加思索,應聲而出,“爾你人,襲龍衣,偽為人,魑魅魍魎四小鬼,鬼鬼靠邊,合手即拿。”

  我拍手叫好,好個紀昀,這下聯對的不僅文字工整,更是從氣勢上完全壓倒了洋人,四下響起陣陣掌聲,洋人目瞪口呆,只能灰溜溜的分開人堆,消失在大家的視線中。

  人群漸漸散去,很快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莞爾微笑,“紀大哥,你反應真快。”

  他淡然回道:“習慣了,小時候貪玩不願多讀書,我爹就拿著鞭子跟在我後面,他出一上聯我的下聯要是對的慢了,鞭子就會甩上來。”

  原來他的才智也不是生來就有,多半還是被他爹逼出來的,有的時候我時常會對培育出這樣兒子的家庭心生好奇。

  回憶起在圓明園中皇帝哥哥曾給我看過的那幅搞怪的對聯,我忍不住調侃道:“驚天動地人戶,數一數二人家也是在你爹爹皮鞭下的傑作嗎?”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我,呆立半晌方道:“你知道了?”

  我頷首,他眼中先是疑雲重重,可轉而又像是釋然般的吐出口氣。

  一陣狂風襲來,街上眾人皆往廊檐下避去,我被風沙迷了眼,待睜開眼時仍隱隱作痛,眼前模糊不清。

  我伸手去揉眼睛,紀昀眼疾手快的阻止住我,輕快的拉我到一邊,小心的抬起我的下巴,“雅兒,你別動,我替你看看。”

  他一手托住我的臉頰,另一手輕柔的掰開我的眼,“別怕,很快就好,現在眼睛朝下看。”感覺他往我眼裡吹著氣,再次睜眼時已沒那麼難受了。他的臉與我近在咫尺,鼻尖纏繞著他的氣息,我竟有剎那間的恍惚和失神。

  他喉頭一動,往後退了一大步才定住身形。

  我稍稍別轉頭,輕咳一聲,打破了令人尷尬的沉寂。

  “紀大哥,”我剛要開口說話,一列官兵迅速湧來,方才還遠在三丈開外,這回兒已是到了跟前。

  “讓開讓開,”領頭的幾個人凶巴巴的,邊驅趕著路人,嘴裡還罵罵咧咧。我們也朝角落裡退去。

  坐在馬上的一彪形大漢,身著藍色朝服,頭戴三眼花翎,看起來官位似乎還不小。

  “還有多遠?”他抬首挺胸,傲慢的問道。

  “回大人的話,就在前面了。”

  他大手一揮,指示著所有人向一個方位進發。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扯了下紀昀的衣袖,“他們要趕去的地方好像是……”

  “妙應寺,”幾乎是異口同聲。

  “難道是如風哥哥有事?”就在此時,我的眼皮劇烈的跳動起來。

  “走,雅兒,我們看看去,”紀昀拉起我就走,我也是心急如焚,再也顧不上忌諱什麼。

  妙應寺已被大隊的官兵團團圍住,好像人數還遠遠不止剛才看到的那些。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朝廷要這樣勞師動眾。

  手在瞬間變的冰冷,連紀昀也感覺到了,他擔心的緊了緊握著我的手,“雅兒你怎麼了?”

  我心神不寧道:“紀大哥,他們,不會是來抓如風哥哥的吧?”

  “如風怎會得罪官府中人?雅兒,不要胡思亂想,或許只是巧合。”紀昀雖是在安慰我,可是他的神色告訴我其實他自己也無甚把握。

  如風同我自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無論有什麼事他都不瞞我,可他在天橋丟下我一人離去,接著又在妙應寺無故失蹤,繼而有返清復明之士刺殺皇親貴胄,如風負傷回家,現在官兵又包圍他居住的妙應寺,不能不讓我把這幾件事聯系在一起。

  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問題一個接一個冒出來。

  乘著混亂,我和紀昀溜進了寺裡,和尚們都被趕在了一個角落裡,適才那位坐在馬上神氣活現指手畫腳的官員正舉著一副畫像一個個的盤問。

  “有沒有見過畫像上的人?都給我好好想想,找到了人自然是重重有賞,要是抓不到人,你們也一個都討不到好去。”趾高氣揚,一副小人得志的得意樣。

  和尚們你看我我看你,紛紛搖頭,那人把眼珠子一瞪,凶神惡煞的命令道:“把他們都給我帶回去,嚴加看管。”

  就在他們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看清了那幅畫像,畫中是一名男子,盡管眉目並不十分清晰,還是能一眼認出。我驚呼,紀昀情急之下緊緊捂住了我的嘴。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28:54

第三十九章 無助

  我驚惶失措的睜大了眼睛,嘴巴被紀昀牢牢的堵住只能發出“嗚嗚”聲,他神色慌張的朝我搖頭,示意我不要說話,直至官兵們盡數離去他才松開了手。

  “雅兒,你冷靜點。”紀昀摟住我的雙肩,我因心情緊張胸脯劇烈的起伏,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紀大哥,你也看清楚畫像了,他們真的是來抓如風哥哥的。”我急的滿頭大汗,不停的來回走動。“我們該怎麼辦?”

  “別擔心,官兵並沒有找到如風,這說明現在的主動權還在我們的手裡。”紀昀邊想邊說,“我們要先找到他才能尋求下一步的對策。”他緊緊的抿著唇,雙眼盯著一處看,每當他思考問題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

  “對,我們一定要先於官兵找到他,”我點點頭,著急的拽著紀昀的衣袖,可憐兮兮道:“紀大哥,你會陪著我一起去找吧?”

  “當然,如風不僅是你的兄長,也是我的朋友,”他微微皺了下眉頭,臉色有些凝重,“盡管我不知道他因何事得罪了官府,但是我相信他的為人。”

  有了紀昀的這句話,我心中稍稍好受了點,只是那千金重擔仍是未卸下,我隱隱覺得如風與皇後和嫻妃在妙應寺被圍堵一事有脫不了的干系,如果他真是所謂的返清復明義士中的一員,我……又該怎麼面對他?

  “雅兒,你想什麼呢?我們快去找如風,一刻都不能再耽擱了。”紀昀的話把我從萬千思緒中拉了回來。

  “沒什麼,我在想如風哥哥會在哪裡落腳。紀大哥,你有什麼主意嗎?我們要從哪裡入手?”官兵人多勢眾,可以大範圍大面積的搜捕,而我們勢單力薄,優勢僅在於對如風習性的了解。

  紀昀沒有答話,他閉目沉思,我不敢打擾他,只是靜靜的察言觀色。

  一中年人打我身邊經過,中等身材,相貌也並無出眾之處,可就是這樣平凡的一個人,好像曾經在我記憶深處留下過點滴的蛛絲馬跡。我拼命回想,那中年人走的很快,不一會就消失在轉角處,就在這時,靈光一閃,我猛的拍了下頭,“我想起來了,我真是糊塗。”

  “雅兒,怎麼了?你想到了什麼?”紀昀被我嚇了一跳,我興奮的拖住他的手臂,“紀大哥,我曾經見過如風和這個人在一起,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跟著他就能找到如風。”沒有多余的時間解釋了,先追上去再說。

  追出寺廟的大門,中年人已經沒了蹤影,我不禁埋怨道:“都怪我,怎麼就不早點想到呢。”

  “不要著急,他一定走不遠,這裡往左往右就兩條路,我們分頭去找。”紀昀比我鎮定,也想的周到,被他這樣一說,我也安心不少。

  “還有雅兒,要是你找到了如風,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晚上我去你那見了面再商量對策,切記。”紀昀還是不放心,叮囑了我一遍又一遍。

  我著急的說道:“我知道了紀大哥,再不跟上就找不到人了。”我選了左手那條路,朝紀昀做了個手勢,就加快步子趕了上去。

  寬闊的街道上行人熙來攘往,我努力尋找中年人的身影,我倒是不擔心他走的不是這條路,而是生怕自己的粗心會帶來極其嚴重的後果。

  “你們知不知道方才官兵包圍妙應寺是所為何事?”一個細微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我立即四處找尋聲音的來源,並且豎起了耳朵。

  說話的是一個粗線條的漢子,四肢健壯,皮膚黝黑,像座石塔,他說了這句話後就神秘兮兮的三緘其口,我恨的牙癢癢,最討厭這種人,挑起了別人的興趣,卻又故弄玄虛。

  “阿昌,你這家伙老這樣,快點說,”周圍有人起哄,“少吊我們胃口。”

  “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阿昌的脾氣,越是催的緊他越是不會說,若是沒人理會他,他說的比誰都快,”引來一陣哄堂大笑。

  原本才三兩個人圍著阿昌,我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還要裝作挑揀物品不時的瞥上幾眼,現在可好,沒多久看熱鬧的就來了十幾個,我也就無需遮遮掩掩的了,索性站到了他的身邊。

  阿昌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才打聽到的消息,官兵是去妙應寺抓人的。”

  眾人嘖嘖道:“廢話,這些我們全看見了,還用你說。”

  “可你們不知道為何要抓人吧?”阿昌得意的笑著。

  “你小子,”有人做勢一拳打在阿昌的肚子上,他吃痛的哇哇亂叫。“我說還不行嗎?”他倒吸一口冷氣,不敢再多說廢話,直接步入了正題,“聽說昨晚傅府遇襲,有人刺殺傅大人,傅大人還受了傷。”

  我心裡咯噔一下,不會這麼巧吧,身旁有人問出了我同樣的疑問,“哪位傅大人啊?”

  “還有哪位,戶部右侍郎傅恆傅大人。”阿昌頓了頓繼續說道:“傅大人深得當今天子的信任,又是皇後的親弟弟,那刺客的膽子也太大了。據說刺客就藏匿在這妙應寺中,所以官府才會出動這麼多人,不將刺客逮捕歸案,誓不罷休,這下他是插翅也難飛嘍。”

  後面的話我已經再也聽不下去了,慌的兩眼一陣發黑,身體軟軟的靠在了大樹上,腦子亂成了一團,六哥哥他受了傷,究竟嚴不嚴重?那刺客真的是如風嗎?如果不是他,又是誰在陷害?若果真是他,他又為何要冒險行刺?一連串的問題連接不斷的冒出,我的額頭和手心都沁出了涼汗。

  “姑娘,你是不是身體不適?需要我去請大夫嗎?”一個溫婉又清冷的聲音,芊芊素手挽起我的胳膊,我凝神細看,只見她肌若凝脂,氣若幽蘭,長眉連娟,微睇綿藐,好一個柔美飄逸的人間絕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36:37

第四十章 傅府門庭

  “多謝姑娘的好意,”我將手撐在樹杆上,慢慢站穩了身體,“不用麻煩,我歇息會就行。”

  她衝我微微一笑,當真是百媚叢生,放開手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這般的絕世風采在我的記憶中似乎出現過不止一次,只是這次我實在是沒有心情再去挖掘自己強烈的好奇心。

  我定了定心神,心情有些沉重,腳步卻越發的加快,想見六哥哥的念頭一旦冒出,就在心裡扎了根,再也揮之不去。

  走到大街的盡頭,一片茫然,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六哥哥。以前少之又少的碰面,不是巧遇就是由他書信相約,再不然就是如上回那般直直的就闖進了家中。我從來都沒有主動去找過他,乃至現在彷徨失措。

  獨自想了會,仍是毫無頭緒,我猛地拍了下腦袋,暗罵自己真是蠢的可以,難道在這大街上亂轉,就能見到他了嗎,簡單又實際的辦法自然是去傅府找他。

  我興奮的走了幾步,復又緩慢下來,我這樣冒冒失失的闖去,是以什麼樣的身份見他?他家中自有嬌妻麟兒相伴,他們才是他的親人,我算什麼?盡管我曾經笑著對他說不在意,也發誓會義無反顧的信任他,但我的心胸畢竟沒有寬廣到可以容下別的女人,我做不到所謂的毫無芥蒂。

  腳步慢了下來,心上像是壓了塊巨石,深吸一口氣,相見的念頭在和逃避現實做了思想鬥爭後還是占了上風。

  戶部右侍郎的府邸名聲在外,逢人一打聽便問到了地址。

  傅府門前有兩棵盤曲多枝的老樹,華蓋如傘,落葉隨著微風飄舞,嫩黃的柳枝送來了春的氣息。

  抬手輕輕扣響門鼻,緊張的手心捏了一把汗,等了許久都沒人應門,我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來了來了,”開門的是一個行動遲緩,走路時跌跌撞撞,背彎的像是一張弓的老者,他上下打量著我,我對他的身份也很是好奇。

  “姑娘,你找誰?”老人客客氣氣的問道。

  “我……”我嚅喏著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我”了好幾次,到最後老人實在是沒耐性了,他做勢關上大門,直言道:“姑娘,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再說。”

  我急忙攔住他,脫口而出,“我想見你家主子。”

  “你找我們爺?”見我點點頭,他又用那種古怪的眼神將我從頭到腳的看了一遍,我凶悍的瞪了回去,難道沒人告訴過他這樣看人是極其不禮貌的嗎?

  他撓了撓頭皮,稍顯尷尬,“你找我們爺有什麼事?”

  這下換成我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六哥哥府裡的下人一個個都那麼猖狂嗎?什麼時候輪到他們來管主子的事了?

  我心裡想著,鼻子裡不禁冷哼一聲,“是不是無論誰找你家主子都要先過你這關?”看他年歲已高,原本我並不想傲慢無禮的對待他,可是他的態度實在是讓人著惱。

  “姑娘話不是這麼說的,你開口就說要找我們爺,也不說清楚你的身份,我問一下也不應該嗎?”老人不卑不亢,道理都先被他占去了。

  我不服氣的說道:“若是當今皇上來這裡,也要先向你稟明身份不成?”明明是狗眼看人低,還非找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老人還要同我爭執,忽然就露了笑臉,他點頭哈腰的對著我身後道:“福晉,您回來了。”

  我正和他爭論的帶勁,渾然不覺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待我轉身看去,正是曾經有過數面之緣的納蘭馨語和幾名侍從。只見她著一身大紅色的宮裝,肩若削成,腰若約索,兩頰笑渦霞光蕩漾,天仙也不過如此了吧。

  她在見到我的一剎那,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很快掩飾過去,清喉嬌囀,“雅兒,你是來找我的?”還未等我回答,她又轉向老僕,“福伯,你怎麼將我的貴客攔在了門外?”嗓音雖是鶯歌燕啼,娓娓動聽,仍是讓老人變了臉色。

  他誠惶誠恐的說道:“福晉,這位姑娘是來找……”

  “咳,”馨語打斷了名叫福伯的老人,“不要怠慢了我的客人,還不快去准備准備,”她的命令似有一種威嚴,讓人不得不服從。

  “是,是,”福伯退後幾步才轉身往裡走去,納蘭馨語執起我的手,微笑道:“雅兒,昨日一別,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再見面了。”

  我隱約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可是一時半會的又說不上來,面對她的熱情我不便拒絕,回給她一個柔柔的笑容,由她拉著我走了進去。

  府邸的每一處都打掃的干干淨淨,丫鬟和小廝皆彬彬有禮,和適才那位叫福伯的管家可是有天壤之別。

  一個小型的荷花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當然現在的池中是沒有荷花的,我幻想著到了夏天,這裡該是如何美麗的景致呢。碧綠的池水映襯著同樣碧綠的荷葉,粉色的荷花慢慢的展開,幾只蜻蜓飛落在上面,悠閑自得。荷花池上搭建著一座小巧的白玉小橋,橋洞下有水緩緩流過,頗有點小橋流水人家的風味。

  “雅兒妹妹,這邊走,”馨語招呼著我,我才發現自己貪看這裡的景色步子在不經意間慢了下來。

  走過荷花池,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古樸的院子,牆上爬著葡萄藤,門上掛著兩只紅色的小燈籠,進門的地方還有一串風鈴隨風飄蕩,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再過去,大約就是接待客人的前廳了,馨語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難得你來看我,雅兒,今天我們可要好好的聊上一會。”

  我默默的點頭,跟隨著她的步伐,心裡的不安情緒卻愈來愈強烈,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踏進前廳,眼前的一幕讓我背脊僵硬,腦子一片空白。

第四十一章 成人

  兩個身影頭挨著頭狀似親密,男子一支手臂的衣袖撩的老高,女子的芊芊玉指正搭在他的肩頭,小心的往他臂膀上吹著氣,還不時的傳出陣陣歡聲笑語。

  興許是太投入,也可能是有意為之,女子的腳下忽然被什麼東西給絆住,一個踉蹌,直直的往地上摔去。男子顧不上受傷的手臂,慌忙拽住她急速下滑的身體,柔聲道:“小心啊,瀟湘姑娘。”

  女子順勢倚在男子的肩上,嬌媚的吳濃軟語讓人骨頭都酥軟了,“多謝傅公子。”兩人的頭碰在一起,男子臉上一紅,微微別轉頭,這才發現了已在門口站立多時的我。

  四目相接,他像是中了雷擊似的一動不動,我心頭茫茫然,有克制不住的憤怒,有萬念俱灰的失望,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傅公子你怎麼了?”許是良久沒有聽到說話聲,還沉浸在自己的柔情蜜意中的瀟湘轉過身,也驚的險些失手打落桌上的藥箱。她先是冷冷的看著我,隨後嫵媚的笑道:“沈姑娘,人生真是何處不相逢啊。”

  “雅兒,你怎麼來了?”始終沒有說話的六哥哥在此時開了口,平淡的口氣讓我把那句擔心你的安危生生的卡在了嗓子眼裡。

  “爺,雅兒姑娘可是貴客,怎麼讓她站著說話呢?”一個軟軟的聲音落在了我的耳中,她一直微笑以對,好像眼前的事情同她並無多大關系,讓我幾乎遺忘了她的存在,直到她這句話一出口,從我進門以後就感受到的那份不安終於得到了印證。

  她,納蘭馨語,便是傅恆的嫡妻。

  她就是六哥哥口中文武全才,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女子,也是他唯一愛子的母親。

  說不上此時的心情,只是把汗濕的手掌緊緊的捏成了拳頭,身體控制不住的簌簌顫抖,心中有兩種感情在作著激烈的鬥爭,一種告訴我要冷靜,要心平氣和的面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六哥哥對我並無半點隱瞞,我也知曉他有妻兒的事實;另一種則是在嘲笑我的愚蠢,從納蘭馨語今日的篤定表現來看,只怕她早已知道有我的存在,我和她的數次會面也不是偶遇那麼簡單了。

  六哥哥似乎完全失了主意,與平日的靈敏判若兩人,他抬眼看了看我又迅速把頭低下,是內疚嗎,或許僅是我的錯覺。連他也不會料想到會有今日的尷尬,三個同他有糾葛的女子撞在一起,一個是他的發妻,相夫教子,打理家業,一個愛慕他已久,離鄉背井的來到京城只是為了能同他朝夕相處,那我呢,算的上是他的紅顏知己嗎,還是兩情相悅卻相遇太晚?

  “雅兒,你怎麼還傻傻的站著,來這邊坐。”依舊是柔和的嗓音,可現在聽在我耳朵裡總會有些許的刺耳,“爺,你也不招呼下客人。”好一副女主人的架勢。

  客人,是啊,我只不過是客,我努力的想擠出一個笑臉,可是在此情此景下恐怕這個笑容比哭更難看,也想鼓起勇氣坦然面對,可我實在不善於偽裝,我根本做不到若無其事。

  我緊咬著嘴唇,鼻子一酸,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我轉身就走,沒走幾步又發足狂奔。

  “雅兒姑娘……”

  “雅兒……”

  一連串的呼喚聲留在了我的身後,我頭也不回的直接往傅府大門跑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盡快的離開這裡,再待下去,只怕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剛到大門口,那般墜墜的疼痛又再度來襲,初時還是下腹隱隱作痛,不一會痛楚漸漸延伸到腰部,又感覺四肢無力,陣陣的發冷,該死,我暗罵道,早不疼晚不疼,偏偏在這個時候發作,我可不想在這裡丟人現眼。我強忍著難熬的劇痛,舉步艱難的向前移動,可是步子還是越來越遲緩,眼冒金星,頭愈發的沉重。

  恍惚間也不知被誰緊摟在懷裡,只覺耳邊隱約傳來的女聲,“先抱她進去,我是大夫,我來給她看看。”

  ……

  “醒了?”一個甜蜜而迷人的笑臉在我眼前綻放,“肚子不疼了吧?”略微帶了點嘲諷的語氣。

  “是你救了我?”四處打量了下,這裡的擺設和陳列極其陌生,不是我家。“這是在哪裡?”

  “沈姑娘真是貴人多忘事,半個時辰之前我們才見過面,這會兒又能在哪裡?”冰冷的指尖搭上我的手腕,讓我全身起了一層涼意,忍不住想要抽回手來,才起了個念頭,就被她識破,“想治好病就別亂動,若是還想隔三叉五的疼上一次,那悉聽尊便。”

  一句話就把我嚇的不敢再動彈,這樣的腹痛我可不想再經歷第三次了。

  瀟湘的手在我脈上停留了許久,稍稍皺了下眉,又舒展開來,緩緩放開手,再不理會我,自顧自的坐到了一邊。

  我等了半天不見她說話,匆匆瞥了她一眼,她悠閑的端著茶盅,輕啜一口,細細品來,似是回味無窮。

  靜默占有了這間屋子,帶給了我心上極大的壓力,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瀟湘姑娘,我,究竟是什麼病?”

  “我已經給你扎了幾針,以後或許還會腹痛,不過不會疼的像今天這般厲害了。”她將桌上的銀針收進藥箱,那又長又細的針尖,看的我毛骨悚然,暗自慶幸適才還在昏迷,否則這銀針扎上來,我就算不嚇死也會痛死。

  松了口氣,想了想,又問道:“我的病真的不嚴重嗎?”仍是心有余悸,不敢再回想。

  “沈姑娘,你娘沒有告訴過你嗎?”瀟湘坐到了我身邊,不可思議的看著我。

  我低頭輕聲道:“我娘在我六歲那年便過世了,自然是不會告訴我。”

  “原來如此,”她微微頷首,復笑道:“放心吧,不是什麼大病,只是,你長大了。”

  我瞠目結舌,長大了,這是什麼意思?

  瀟湘扭過身子咯咯一笑,“意思就是你夠格生兒育女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36:52

第四十二章 決定

  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像是升起了一盆火,她扔了本薄薄的冊子給我,“拿回去慢慢看吧。”我揣在胸前,用眼角快速的掃了下,娟秀整齊的字體,應該是瀟湘姑娘親手抄錄。

  “謝謝你,”我在她的臉上讀到了友好的目光,嘴唇動著,卻只說出了這一句話。

  “不用感謝我,醫者救人,天經地義,”平平的聲音響起,她又變回了那渾身長滿了刺的小野貓。

  屋裡的空氣突然就凝固了,漸漸成為使人窒息的威脅,好在敲門聲及時響起,“瀟湘姑娘,我可以進來嗎?”

  是納蘭馨語的聲音,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重新回到了我的記憶中,我還是身在傅府,還是沒有離開這裡。

  “進來吧,”瀟湘淡淡的回應。

  馨語翩翩入內,手中還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長的虎頭虎腦,古靈精怪,閃著一對機警的眼睛,小小的嘴唇上,總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眉宇間還是似馨語多一些。心中又是一痛,這是六哥哥和他福晉的孩子啊。

  孩子的眼珠咕嚕嚕轉著直盯著我瞧,我移開視線轉向了另一邊,也不說話。

  “靈兒,這是卓雅姑姑,快叫人。”馨語拉著小男孩的手走到我身邊,他嘟囔了一聲,很不情願的喚道:“卓雅姑姑。”

  馨語笑道:“孩子不懂事,雅兒你莫怪。”

  我苦笑,我又怎會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我見過你。”孩子帶著稚嫩的嗓音,直言不諱。

  我和馨語面面相覷,都不明白他的意思。

  馨語蹲下身子把孩子摟在懷裡,“靈兒,別瞎說,額娘教過你不准說謊,更不能信口開河。”

  孩子掙扎扭動著身軀,“靈兒沒有說謊,靈兒在阿瑪的書房見過她的畫像。”

  說完他又衝到我的面前,大聲又激動的說道:“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我不要你到咱們家來。”馨語情急之下捂住了他的嘴巴,我好像掉進了冰窟窿裡,從頭冷到了腳,心如死灰,一蹶不振。

  孩子仍是瞪著眼睛死死盯著我,他猛地推開了馨語,又道:“阿瑪看著你的畫像會唉聲嘆氣,額娘一提起你就會掉眼淚,你還不走,我叫福伯來趕你。”他薄薄的嘴皮子靈巧的動著,發出的是銀鈴般的聲音,可每句話都在撞擊著我的心靈,足以把我推向萬丈深淵。

  “啪,”伴隨著清脆的擊打聲,一個耳光精確的落在了孩子的臉上,馨語氣的粉臉通紅,“靈兒,你怎麼和卓雅姑姑說話的,還有沒有規矩?”

  孩子“哇”的一聲,號天跺地的哭起來,一陣比一陣更響亮,馨語手掌一揮,一記耳光又將甩上去,我和瀟湘幾乎在同時拽住了馨語。“不要啊。”

  “我先帶靈兒出去,你們有話慢慢說,”瀟湘輕嘆了口氣,用衣袖抹去孩子臉上的淚珠,捏了捏他的臉,又拍了拍他的頭,“靈兒乖,你是勇敢的小巴圖魯,怎能說哭就哭,姑姑帶你去玩,先把眼淚擦干淨了。”

  靈兒果然聽話的吸了吸鼻子,努力眨了眨了眼睛,“靈兒聽姑姑的話,靈兒最勇敢,靈兒不哭。”

  他們手牽著手離去,我的目光也一直伴隨著他們,直到我回過神,才見馨語正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可是眼神空洞,思緒也不知飄向了何處。

  “你不該打他的,他還是個孩子,我也不會怪他,”我慢聲低語,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雅兒姑娘,我有一事相求,若你答應,我們還是好姐妹,如若不然,情斷義絕。”我雖和她並無太多接觸,可還算投緣,我也有預感她所求何事,喉頭一緊,啞啞的問道:“什麼事?”

  “請你看在靈兒和我的份上,離開我們爺,”心上籠罩著一層烏雲,胸口堵的發慌,那份凄涼讓我頓生悲哀。

  “我知道這樣做有些強人所難,可是,還請你能體諒我的心情,”她幾乎是在求我了,臉色蒼白,表情僵硬,那淚珠斷斷連連,弄濕了一方絹帕。

  我不敢看她的神情,腦子像是團團的亂麻糾結在一起,一邊是六哥哥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世上情絲萬縷,有一種叫生死相隨。”另一邊又是馨語哭的梨花帶雨,弄亂了我的心緒。

  雪山初相遇,怦然心動;妙應寺再度相逢,難以排解的惜別之情;許下心願要嫁給第一個陪我看日出的男子,他娓娓的告訴我希望就在黑夜的盡處;生死關頭,那句“能生則一起生,要死便一塊死,”至今還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中,那夜息息相通,兩情相依,許下守候一生的承諾,讓我怎能放開他的手。

  我狠了狠心,緩緩吐出幾個字,“我不答應。”

  馨語仿佛失去了理智,一改平日的眼中含笑,謙恭和善,精致的妝容也布上了陰影,她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的搖晃著我的身體,“你必須答應,我出身名門,祖上便侍奉聖祖爺,你有什麼地方比的上我?”

  我被她生生的激怒了,脫口而出,“我是當今皇帝的親妹妹,若論身份的尊貴,你尚遜我一籌。”

  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她癱軟在床前,眼淚更是似成串的珍珠滾落,她唏噓飲泣,她的啜泣聲哀怨凄涼,柔腸百轉,肩頭激烈的聳動,說起他們的往事,說上幾句,哭上一回,再說幾句,又哭一回,“雅兒姑娘,求你成全我。”

  “你很在乎他嗎?”我聽的心酸不已,良久,我才艱難的問道。

  “是,他是我的夫君,是我此生的良人,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的生命。”堅定不移的語氣,勿庸置疑。

  回憶起六哥哥曾經說過,他和福晉的結合是皇命難違,婚娶皆為無奈,可是今日聽到馨語的一番話,她對他根本就是情根深重,難以舍棄了。

  “我答應你,不再見他就是。”我聽見自己澀澀的聲音,好比內心的苦澀。

  此番話一出口,我頓時心灰意懶,萬念俱灰。

  默默抬頭,一個蕭瑟的身影掩映在夕陽的余暉下,撞進他冷冽的眼神,寒光閃爍使人不敢正視。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37:05

第四十三章 離

  “爺,”馨語的話還未成句就被六哥哥打斷,“我有些話想單獨和雅兒說。”

  馨語臉色微變,許是不願破壞在丈夫心中的美好形像,她還是忍了下來。“好,我先出去了。”她如臨大敵般的看了我一眼後才緩緩掩上房門離去。

  兩人都沉默著,空氣異常的緊張。我竭力想打破這個局面,可越是想說話,舌頭越是打結的厲害。

  “你真的打算不再見我了?”那聲音仿佛從千年冰譚中發出,寒徹肌骨,他原本明亮澄淨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深沉的烏雲。

  “我……”我努力的張了張嘴巴,“是,”我低頭平平道。

  他冷笑一聲,眼睛裡似乎有冰凌花在顫動,“為什麼?”他眉頭緊皺,“因為我已經娶妻生子?還是因為瀟湘姑娘?或者說是你根本就不曾相信過我!”

  “不是,”我想都沒想就回答:“我相信你。”我小心翼翼的看著他,他受傷的表情讓我不知所措,眼眶發酸,淚水汩汩而下。

  他手忙腳亂的將我擁入懷中,下巴抵在我的發間,啞啞的說道:“雅兒,我不想失去你。”

  淚水順著嘴唇兩旁的細紋流進嘴裡,鹹鹹的,苦苦的,滲入心間,似有千萬哀怨橫亙胸中,難以排遣,雙手掩面,也擦不盡刷刷流下的眼淚。我要做一個決定,一個做了就不能再後悔的決定。

  “雅兒,我希望你快樂,而不是要你痛苦的抉擇。”他撫摸著我的頭發,低聲下氣的安慰我。

  我在他懷裡直哭到精疲力竭,也不知道自己竟有這許多的淚水,為馨語流淚,也為自己悲哀。我和六哥哥之間的糾葛,終究不能用一句相遇太晚就能概括過去的。

  他輕輕替我拭去臉上尚殘留的淚痕,讓我靠在他的胸前,溫言軟語道:“你是開朗又明媚的女子,天真善良,我本不該糾纏與你。罷了,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會尊重你。”

  緩緩抬頭,對上他清明如水的眼,不禁淚眼婆娑,“六哥哥,”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馨語姐姐和你成婚多年,沒有功勞亦有苦勞。你可以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而她只能在這個院子裡守護著一方天地。她對你傾注了整個身心,她對你的愛是直率的,濃的化不開。”他靜靜的聽著我的敘述,只是握著我的手緊了又緊。

  胸中百感交集,可是我還得往下說,“你們還有了鐘愛的兒子,每每想到他的時候,你的心是不是會變的異常的柔軟?”

  我的存在不僅傷害了一位睿智的女子,更是給一個純真幼童的童年蒙上了陰影。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我不由得一嘆,世事其實很簡單,看不通透只因身在此山中。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誰人訴。”他的眉頭皺的更緊,我的眼淚早已層層疊疊的包裹了我。

  他緊緊的將我貼在他的胸前,兩個人的眼淚交彙在一起。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我咬住了發白的嘴唇。

  我所愛的人,縹緲的不著邊際,若即若離並不屬於我。每個人不能自私的為自己而活,所以我學會了放棄。

  淚眼朦朧中,他捧起了我的臉,我閉了眼,他深深的吻了下來。

  這一次,除了遺落了我的一顆心,什麼都沒有失去。除了悲傷和痛苦,我也什麼都沒有得到。

  六哥哥送我出了大門,灰蒙蒙的天空像極了我此時陰霾的心情,昏暗,使人氣悶。

  我回頭看了看傅府的門庭,這裡,我是再也進不來了,那間酷似沈家宅院的古樸小院,也枉費了六哥哥的一片苦心。

  “六……我走了,不用再送了,我認得回家的路。”拒絕了他的好意,送君千裡終須一別,何況,我們再無相見之日,又何必藕斷絲連徒增煩惱。

  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緊緊的擁住我,唇在我額頭碰了碰,“讓我再送你一程,可好?”語氣落寞凄涼,目光黯淡悵惘。

  為何沒有陽光刺目,我的淚水卻止不住的往下流。這一刻很想自己在水中,而你看不到我的淚。

  一路默默無語,他突然開口道:“雅兒,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情形嗎?”他邊問邊走,不經意間放慢了步子。

  “自然記得,”我看了他一眼,不知他的意圖,十歲那年的匆匆一瞥,他如英雄般的出現在我的生命和記憶中,使我在以後的歲月中再難忘懷他的身影。

  “我們相識五年了雅兒,”他意有所指,我瞬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還是在盡力的挽回。那些過往又何嘗不是在我心中扎下了根。

  我抬眼仰望天空,眼裡注滿了淚水,“要下雨了,我們快走吧。”我轉移了話題,乘他不注意的時候又伸手抹去了淚花。

  天氣越發的沉悶,蜻蜓在溪面上盤旋,烏雲從四面堆來,看來一場大雨將至。“雅兒,你聽我說,”話音剛落,大雨劈頭蓋面的砸了下來,天空更是像魑魅魍魎的一口鐵鍋翻過面直接把水往下灌。

  出來的匆忙沒有帶任何的雨具,也沒料想到三月天也像六月天似的說變就變,六哥哥沒作多想,拉起我就往一間藥鋪的門庭下躲去。

  窄窄的屋檐下已聚集了好些人,我們分開人群,好不容易也擠了進去,卻遭到了眾人一致的白眼。六哥哥護著我,一手捋開我額頭上因雨水滲透粘糊在一起的亂發,笑道:“這雨看上去還要下好一會兒。”

  天色更加昏暗了,狂風暴雨肆虐,一時半會還真是停不了。是老天也在為我們悲哀嗎,還是為了給我們更多告別的時間來訴離殤。這偷來的幸福,或許真是最後一次了。

  我和六哥哥兩兩相望,他默默的注視著我,仿佛要將這一刻永久的留在記憶的最深處,而我決定把對他的愛永遠沉澱在內心深處,凝結成回憶的琥珀。

  暴雨在下了近半個時辰後,還是沒有減弱的跡像,我煩躁的拉扯著頭發,在這裡多待一會就會加深一份眷戀,我不想違背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

  雨滴聲,嘈雜聲穿刺著我的耳膜,街頭避雨的人群和雨中簾霧又混合成一道奇異的風景線,茫茫人海中,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又該往哪裡去?

  恍惚間好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慢慢向我走來,輕聲呼喚著我的名字,衝著我張開了雙臂,柔聲道:“雅兒,走,我們回家去。”感覺我什麼都沒有了,唯有他還守候在我身邊。

  我揉了揉眼睛,雙目微眯,試圖看的更清楚些。只見來人英姿勃發,談笑間好似強虜灰飛煙滅,身著布衣,仍是風流雅致,神采飛揚。“紀昀,”我下意識的喚了出來,真的是他。

  左手被包進一柔軟的掌心,“雅兒,你碰見了熟人?”側身看去,六哥哥正順著我剛才的目光專注的凝望,可令我失望的是紀昀並沒有瞧見我,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在我面前拐了個彎往一條小巷子裡走去。

  紀昀當時和我分頭尋找如風,我選了左邊那條路,他應該走的是右手的道,我沒有追上那人的行蹤,想來紀昀才跟對了方向,這樣一算,也有好幾個時辰了,奇怪的是紀昀怎麼現在會出現在這裡?

  思及此,我掙脫了六哥哥的手,不顧大雨滂沱,就往小巷子裡衝去,“雅兒,你去哪裡?”伴隨著呼喚聲我知道他也緊跟了上來。

  紀昀瘦削的身影消失在一座小樓前,他前腳才剛進去,我後腳就跟著往裡走。“喂,喂,姑娘,你這是往哪裡去?”一陣濃郁的香風飄過,我的眼前多了一堵厚實的肉牆,擋住了我的視線和去路。

  我往後退了一大步才免除了和她撞在一起的悲慘命運,很不滿意的抬頭,眼前人的打扮倒是和村裡的張媒婆有的一拼,性喜大紅大綠的綢衫,滿頭的珠翠,十個手指都沒閑著,手腕上的玉鐲子加起來少說也套了十幾個,我看著好笑,她是要把整個家當都戴在身上才放心嗎?

  不再理會她,我從她身旁繞了過去。沒走兩步,手臂就被牢牢的鉗制住,好大的勁,臂腕上傳來的痛感讓我險些掉出了眼淚。

  “你拉著我做什麼?”剛才的莽撞我已經不計較了,這會兒又拉著我,難道還要我賠禮不成。

  “姑娘,這可不是你來的地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打了個哈欠,眼下有深深的陰影,明顯的睡眠不足,衣袖稍稍揮動刺鼻的香味就直衝腦門。

  “雅兒,我們走吧,”緊隨其後的六哥哥朝我使了個眼色,臉上是古怪的神情,他伸手過來拖我,我奇道:“這是哪裡的規矩,還有不讓人進的地方。”

  女人抿嘴一笑,六哥哥更是尷尬萬分,周圍也是發出爆豆般的哄堂大笑,我納悶的朝四周看了看,這才發現坐在這裡的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男子,個個笑的曖昧,每個人左擁右抱,而他們懷中的女子不是濃妝艷抹就是袒胸露背,就算我再傻也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了。

  幾乎是落荒而逃,直到跑出了幾條街後我還是不敢回頭。

  我停下腳步,大口喘著氣,心中有一種莫名的酸楚,不是為了和馨語的一番對話,也不是同六哥哥的訣別,使我胸口堵的難受又讓我感覺被欺騙的元凶竟然是紀昀。

  我狠狠的跺腳,我一直當他是正人君子,可是他居然瞞著我去那種地方,還害的我平白無故的出了次醜。

  我嘟囔著,腳尖踢著地上的碎石,心裡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理他了。可轉念又一想,我憑什麼生氣,他又不是我什麼人,我這又是怎麼了。我一陣慌亂,忽然冒出的認知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掩面慢慢蹲下。

  “雅兒,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下一刻我已偎入了一具懷抱中,“我帶你去找大夫。”

  我緩緩搖頭,“我沒事,只是跑累了。”雙手抵在他的胸前,輕輕推開他,“六哥哥,我自個回去,你不要再送了。”口氣帶了些無奈但是很堅定。

  “雅兒……”他還要說下去,我打斷了他,“我們背對背,就在這裡分別,誰都不要回頭。”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我率先轉過了身,短短幾步,兩行清淚滑落,我也不伸手去擦,心裡默默數著步子,“一步,兩步,三步……”

  在走到叉道的瞬間,我迅速回頭看了一眼,蒙朧的雨霧中,六哥哥的背影越來越模糊。

  蕭瑟的天氣,讓人的心境也蒼涼無比,仿佛生命中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漸漸離我而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37:15

第四十四章 氣惱

  踏進家門的時候,天色已微暗,看到桌上冒著熱氣的菜肴,我腸胃裡一陣轆轆翻動,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整天都沒有進過任何的食物。

  之前還不覺著什麼,隨著撲鼻的香氣,我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餓的是頭昏眼花。

  “雅兒,一天都沒見你,你又跑哪去了?”爹淡淡的招呼我坐下用飯,可還是忍不住數落我。

  “老爺,有什麼事也等小姐吃完飯再說,”聽蓮盛了碗米飯給我,我忙不迭的接過,狼吞虎咽的扒著白米飯,連菜都顧不上挾。

  爹一向寬厚待人,聽蓮說話也是隨便慣了,他並不氣惱,一笑了之,而一直侍奉在爹身邊的老高聞言則狠狠的瞪了聽蓮一眼。

  “慢慢吃,別噎著,”爹憐愛的撫摸著我的頭發,我抬起滿是飯粒的臉,兩腮漲鼓鼓的問道:“爹你怎麼不吃呢?”

  他笑著揀去我臉上的髒東西,“我的雅兒是大姑娘了,這樣子怎麼見人?”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中有一根弦被撥動,無論我受了什麼委曲,家裡始終是我避風的港灣,我把頭深深的埋進了爹的懷裡,就像兒時那樣依偎著他撒嬌,而他總會輕輕的拍著我,哄我入睡,或是講幾個小故事來逗我開心。

  “怎麼了雅兒,誰欺負你了?”爹緊張的拉起我,我故作輕松的吸了吸鼻子,含糊其詞的搪塞道:“爹,哪有的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他微微嘆了口氣,鄭重其事道:“孩子,你聽爹一句話,紀昀他……”忽然很不想聽到這個名字,我沒好氣的打斷他,可還是忍不住問道:“爹,紀昀他今天有沒有找過我?”

  他不緊不慢的搖頭,我心中更是忿忿不平,撕扯著手中的絲帕,肚子裡已不知道咒罵了他多少遍。

  我還沒來得及向爹爹控訴紀昀今天的所作所為,他就如同一陣疾風般出現在我們面前,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雅兒,我有事和你說,”他健步如飛,步履如行雲流水,還沒站穩就急切的拉著我說話。

  我本能的往後退了幾步,厭惡的輕撣衣袖,退到他碰觸不到的地方,鄙夷的瞟了他一眼。他摸了摸腦袋,顯然是沒弄明白我突然轉變的態度,轉而求救似的看向爹。

  爹輕咳一聲,和顏悅色道:“紀昀,你這麼晚還有事兒來找雅兒?”雖是詢問,可是帶著親切的口吻,態度熱情。

  我生怕紀昀一不留神就說出了如風的事,拼命給他使眼色,爹看在眼裡,唇角勾起了笑容。我來不及多想,推了紀昀一下,壓低了聲音,“有事出去再說,千萬別讓我爹知道這件事。”

  旋即我扯出了一個笑臉,邊推桑著紀昀邊道:“爹,我們去去就回。”我催促著紀昀快走,他仍是不忘禮數的同爹道別。

  一出院門,我便再也不客氣了,冷言冷語道:“找我什麼事?”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也沒放在心上,仍是笑吟吟的說道:“雅兒,我打聽到如風的下落了。”

  我心不在焉的回了句“哦,”後又立刻來了精神,“你真找到如風哥哥了?”

  他笑著點頭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我才興奮著被他一句話又冷下了臉,想起他是打哪過來的,我就渾身的不舒服,不動聲色的松開了手,“那我們現在就去找他。”

  他上下打量著我,“雅兒,你不換件衣裳嗎?”

  我一臉的迷茫,他欣然微笑道:“換件男裝出行比較方便。”

  雖然對他不滿意,可不否認他的話有道理。半個時辰後,換上月白色長袍的我已同紀昀漫步在街頭。聽蓮的手藝愈發的出色,改小的男裝穿在我身上甚為合身。

  一路走來我都憋悶著不說話,紀昀幾次和我搭訕都被我的冷漠擋了回去。直到他忍無可忍終於伸手把我攔住,“雅兒,你這是怎麼了?早上還好好的。”

  “問你自己,”我撇撇嘴,不屑道:“順便把你的髒手拿開。”

  “雅兒你到底是怎麼了?”一貫好脾氣的紀昀也加重了語氣,我委曲的扁了扁嘴,眼圈一紅,險些就要落淚。他慌了手腳,在身上掏了半天,結果還是用衣袖在我眼角上抹了幾下,“雅兒別哭,你告訴我錯在哪裡,我一定改。”

  “你……”我支吾良久仍是開不了口,難不成要我親口質問他才肯說嗎?再說,他去那種地方也不關我什麼事。可要是不說,他定當我是無理取鬧。

  “雅兒,你不願意說我不逼你,”他想握住我的手,可猶豫片刻還是收了回去,“我們去找如風,再晚就耽擱了。”

  從他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裡,我看到了真誠,坦率和豁達,他本就是不拘小節的性子,或許真是我冤枉了他也不定。

  我低著頭邊想邊走,好幾次都想問清楚下午的事,可話臨到嘴邊了還是被吞了回去。

  心神不寧的邁著步子,以至於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走的又累又乏,紀昀幾次停下來等我,我只能勉強跟上。

  我們停在一座燈火輝煌的樓前,這裡似乎比白天更為熱鬧,“眠月樓”三個大字在門前大紅燈籠的映照下更是增添了一種欲隱還現的氛圍。

  “紀大哥你帶我來這做什麼?”我不悅的問道,他才從這個地方出來不久又要進去,這裡到底是什麼在吸引著他?好不容易才壓制下去的怨氣,此時又不請自來。“要進去的話你請自便,我恕不奉陪。”

  “要找如風,就一定要進這道門,”紀昀按著我的肩膀,“相信我。”

  我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如風哥哥竟然藏身在妓院?那下午你到這兒來也是為了尋找他的下落?”

  “是啊,那人十分的狡猾,我在他身後足足跟了幾個時辰,從東街到西街,幾乎就是在繞圈子。幸好我不是跟的很緊,他始終都沒有發現我。”紀昀得意的笑道。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38:13

第四十五章 眠月樓

  “原來如此,”我摸摸有些發燙的雙頰,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慚愧,紀昀他一直在追蹤如風的下落,我卻無端端的懷疑他。

  他想了想又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下午曾經來過這裡?”

  我躲躲閃閃的回避著他的目光,支吾道:“我剛巧經過而已。”

  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咕噥著:“這麼巧。”聲音雖小,仍被我聽的清清楚楚。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時抬眼偷瞧他,他捕捉著我的視線,臉上綻放的笑容慢慢闊大。

  “雅兒,原來你生氣是為了這個,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他慢條斯理的說著,一手輕輕托起我的下巴。

  我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劇烈心跳聲嚇到了,一縷羞意透上心來,打掉了紀昀的手,故意雙手叉腰來掩飾心中不明的情愫,凶悍的說道:“還不快帶我去找如風哥哥。”

  他聳肩輕笑,“走吧,千萬別再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態,你現在去的可不是女兒家該去的地方。要是被沈伯伯知道我帶你來這兒,非把我劈成兩半不可。”

  “我們是有正事要做,爹才不會怪你呢。”想到下午的事,我就郁悶萬分,真是丟盡了臉面。

  一前一後的跨進眠月樓,早有打扮的招蜂引蝶的風塵女子蜂擁而至,幾乎是連拖帶拉的將我們拽了進去,脂粉香撲面而來,“兩位公子好久沒來,可想死人家了”之類的嬌媚聲不堪入耳。

  我皺緊眉頭,身邊的紀昀倒是一臉的閑適,我心中有些不快,思及我們此行的目的還是將這份不滿壓制了下去。

  殷勤的老鴇聞風迎上前來,熟門熟路的套近乎:“呦,兩位公子儀表堂堂,一看就知道是讀書人。”見我們並不接話,她干笑兩聲,“兩位可有鐘意的姑娘?”

  “我們要見瓔玥姑娘。”紀昀顯然是早有准備,不慌不忙的說道。

  “這個……”老鴇有些猶豫,隨即又換上一副笑臉,“公子看來是這裡的常客了,一開口就要我們這的當家花旦,不過……”她故意頓了頓,“瓔玥姑娘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見客的。”

  “瓔玥姑娘艷名遠播,整個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和沈……公子仰慕已久,若是能一親芳澤,自然是千金散盡也在所不惜。”他用胳膊撞我,我尷尬的張了張嘴,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點頭稱是。

  老鴇眼裡一閃而過的貪欲正中我們下懷,她喜笑顏開,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紀昀乘熱打鐵,從懷中摸出一錠足有十兩重的銀子丟給了老鴇,“還請您行個方便。”

  我估摸著出入青樓的雖多數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可真出手大方的也沒幾個,要不然老鴇的那張臉不會一變再變,這會兒又多了一分諂媚。她撿起銀子在手上掂了掂,臉上樂開了花,忙不迭的揣入懷中,生怕被人分了去。對她的舉動我嗤之以鼻,可這也算是他們的行規,我雖不屑也毫無辦法。

  “兩位公子在這稍等片刻,我去安排一下很快就回。”許是粉撲的太多,只要她笑的稍稍大聲點,臉上的粉就“簌簌”的往下掉,我拼命忍住大笑的衝動,直到她轉身離去,我才捏住自己的鼻子,不讓自己笑的太放肆。

  紀昀一直好整以暇的瞧著我,拍拍我的頭示意我坐下,我揉著發痛的肚子,心情大好許多,煩惱和憂愁也似乎都被我拋著九霄雲外。

  我抹去眼角的淚花,一本正經的問道:“紀大哥,如風哥哥是同那位瓔玥姑娘在一起嗎?”

  “噓,小聲點”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朝我招手,我湊過去,他貼著我耳邊說道:“如風是不是和瓔玥姑娘在一起我不清楚,但我是看著那中年人進了瓔玥姑娘的屋子,我一直守到天黑都沒見他出來就先行離去。一來我怕你等我這裡的消息,另一方面,我身上又沒有帶足夠的銀兩,你也知道這裡的規矩,有錢能使鬼推磨。”他雙手一攤,無奈的笑了笑。

  說話間,老鴇搖晃著肥碩的身體走了過來,那白膩膩肥胖的令人生厭的臉此時討好的脅肩諂笑,“瓔玥姑娘已在房裡靜候兩位,不過……”又是這招,我們巴巴的望著她,待吊足了人胃口後她又繼續說道:“瓔玥姑娘說她素來敬佩文采出眾之人,只要兩位能對上這副對聯,她就陪兩位彈琴唱曲,把酒言歡。”

  我松了口氣,我還當什麼難事呢,對對聯本就是紀昀的拿手好戲,我滿不在乎的說道:“請出上聯。”

  老鴇遞過來一張薛濤箋,散發著幽幽清香,字體是典型的瘦金體書,運筆飄忽快捷,似行如草,很難想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我和紀昀各執一邊,箋上所書“夏布糊窗,個個孔明諸葛(格)亮。”乍看之下,並無特別之處,仔細讀來,此聯用到了諸葛亮的字和名,又別有深意……

  反正有大才子紀昀在,自然不怕對不上來,我樂得偷懶,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紀昀起先也是成竹在胸,待看到了上聯微微一怔,似乎是沒有料到此處竟是藏龍臥虎,他捏著紙箋緩緩坐下,眉心緊皺,一只手敲擊著桌面,紀昀式的思考方式。我不便打攪他,也低頭苦思冥想。

  “有了,”他在桌子上用力拍了下,“拿筆來。”

  他飽蘸墨汁,挨著上聯洋洋灑灑的寫下:冬池采藕,節節長庚(根)裡(李)太白。“拿去給瓔玥姑娘。”紀昀嘴角眉梢帶笑,對自己的傑作顯然也很是滿意。

  沒過多久,老鴇又如一陣風似的出現在我們面前,“兩位公子,瓔玥姑娘有請。”

  紀昀得意的衝我眨眼睛,我向他吐了吐舌頭。

  我倆在老鴇的後面一小步一小步的跟著,好幾次都要踩上她的裙擺。走著走著,她忽然轉身朝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沈公子,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38:29

第四十六章 瓔玥

  我笑道:“您真會做生意,逢人便說三分熟。”

  她摸著鼻子干笑,兩道目光如淡淡青眼一樣濛松,我暗呼好險,這人眼光毒辣,我換了男裝還是被她一眼識破。

  瓔玥姑娘閨房的陳設非常美致,靠窗邊是一座精美的金漆木雕大屏風,好比端莊的女子蒙上面紗,平添幾分幽雅、嬌媚,一幅氣勢磅礡宏偉壯觀的山水畫躍然紙上,構思大膽而巧妙,宛如一章優美抒情的動人詩卷。

  東牆上則是簡簡單單的幾幅行書,用筆蒼勁,時出老辣,大氣又瀟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寫字的人像是故意掩飾著什麼,在轉折處將藏鋒、露鋒、運轉、提頓等痕跡都草草略過,感覺很怕被人認出其固有的書寫習慣。

  我還在好奇居住在這裡的是怎樣風華絕代的女子,一位佳人從屏風後面裊裊婷婷的走出,步履輕盈,珊珊作響,端的是班姬續史之姿,謝庭詠雪之態,冰肌玉膚,暗香襲人。

  竟然是她,我捂住嘴,這才沒有叫出聲。

  “瓔玥啊,好好伺候這兩位公子。”老鴇上前挽著瓔玥姑娘的胳膊,小聲的囑咐,她朝我們微微福了福身,“瓔玥見過兩位公子。”嬌音縈縈,滲入心間。

  “聽聞瓔玥姑娘才貌雙全,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紀昀眉開眼笑,討好巴結的詞全被他用上了,我在他身後輕輕揣了他一腳,就算是演戲也不用這般認真吧。

  “兩位公子,需要什麼,招呼一聲就好,我先出去了。”老鴇曖昧的笑著退了出去,還不忘替我們掩上房門。

  老鴇才離開,我就迫不及待的執起瓔玥的手,本想問她是否還記得下午曾在街頭幫助過一名失魂落魄的女子,豈料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她狠狠推開,“這位公子,小女子雖流落風塵,可一直潔身自好賣藝不賣身,還請你放尊重點。”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可是男子身份,冒冒然握住人家姑娘家的手,難怪會被認為是登徒子。我不好意思的吶吶說道:“恕我魯莽,還請瓔玥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我在這裡一個勁的向瓔玥賠禮,紀昀坐在那兒已然樂翻了天,他眉梢稍動,嘴角開咧,盡管沒有笑出聲,我就是知道他是在嘲笑我。

  我不甘示弱的瞪了他一眼,看我這般尷尬也不來幫我說說好話,我純粹是無心之過,再者同為女兒身,我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我朝紀昀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開口詢問如風的事,他緩緩搖頭讓我不要輕舉妄動。他不動聲色將我和瓔玥隔開了一段距離,雙手抱拳彬彬有禮道:“瓔玥姑娘,不知能否彈奏一曲讓我們一飽耳福?”

  “請問公子想聽什麼曲兒?”瓔玥不再看我,冰冷的臉上稍露笑意,輕啟櫻唇,吹氣如蘭。

  “就彈奏姑娘最拿手的曲子吧,”紀昀話音剛落,瓔玥已從屏風後搬出一架古琴,緩慢坐下,雙腿微屈,先試了下音,隨後輕攏慢捻,彈奏上一闕《高山流水》。“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風酒一樽。醉後曲肱林下臥,此生榮辱不須論。”她先沉後揚的嗓音,運用的婉轉柔美,前後對比十分鮮明,如同一汪清水,清清泠泠又圓潤沉郁,這樣一首豪氣萬丈的曲子,從嬌滴滴的瓔玥姑娘口中唱出,也別有一番風味。

  一曲終了,紀昀鼓掌稱贊道:“琴聲美,歌聲更美。”一抹桃紅飛上瓔玥的雙頰,她低低的回道:“多謝公子的誇獎。”

  我在一旁愈看這姑娘愈是熟悉,她出眾的歌聲和絕色容顏都在向我傳遞著一個信息,我們之間的淵源不止如此。可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就是想不起來。

  我猶記得此行的目的是要尋找如風的下落,但是看紀昀的樣子他早將這事給忘的一干二淨了,現在他的眼裡只有瓔玥姑娘和她的歌聲。

  他們談笑風生,而我卻成了局外人,我幾次輕聲咳嗽提醒紀昀,都被他輕描淡寫的打發掉。

  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找不到方向,他卻是篤定,悠哉,根本不當回事,惱怒的瞅著他,感覺自己又一次信錯了人。

  紀昀像是意識到了我的不快,但他僅是歪著嘴笑道:“瓔玥姑娘與我相談甚歡,沈兄似乎是吃味了。”

  我一屁股坐到了他們中間,瓔玥笑意稍斂,她對我還是存有戒心。她柔聲道:“我去傳些酒菜來,兩位都是貴人,可不能虧待了你們。”雖是對著我說話,可她的目光明明是衝著紀昀去的。

  待她閃出房門,我忍不住冷哼道:“有美人相伴,想必已經沒把如風哥哥的事放在心上了吧。”

  “雅兒,你說什麼呢?”紀昀皺眉道:“你少安毋躁聽我把話講完。”

  我搶白:“還有什麼好說的,你既然知道如風哥哥在這裡,為什麼不直接問清楚?”我白了他一眼,“還是你有私心?和那瓔玥姑娘乘機套近乎。”

  紀昀哭笑不得的說道:“雅兒,事情哪有你想的這般簡單。說話也需要技巧,哪有人一來就莽撞的詢問他人的下落,你換個立場想想,若是你,你會說嗎?”

  “我……”我一時語塞,憋悶了半天又說道:“那也不必處處逢迎她吧?”

  紀昀先是一愣,然後放聲大笑:“雅兒,要不是我了解你,險些以為你是在吃她的醋。”

  “呸,”我啐道,“你嘴裡吐不出好話來,”話雖如此,我面上仍是不禁一燙。

  “別鬧了雅兒,乘著瓔玥姑娘不在,我們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紀昀恢復了正經,說實話,他平日雖然油嘴滑舌,可認真的態度還是讓人心悅誠服。

  “紀大哥,你說那個中年人和如風哥哥會不會就躲在這間房裡?”我突然問道,興許是那道屏風給了我想像的空間,我不假思索的就說了出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38:39

第四十七章 秘道

  紀昀微微一怔,凝神看了看我,眼角瞥向了屏風處,比劃著口型,“你是說在屏風後面?”

  我搖頭,我只是隨口一說,其實自己並無多大把握,屏風只不過是一道屏障,根本藏不住人。瓔玥姑娘若是真在這屋裡藏了人,斷斷不敢讓我倆留在這裡,除非,有十分隱秘的機關。

  “雅兒,你在這守著門,我去看看,”紀昀拍拍我的肩,我想都沒想伸手拉住了他,反反復復說著一句話:“紀大哥,你……小心點。”

  他憐愛的捏了捏我的臉,悠然不迫道:“我會小心的,你放心。”

  我松開手,他徐徐的跎著方步,繞到了屏風後面,我一顆心糾的緊緊的,睜大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他會遇到危險,而我來不及應對。

  他的身影隱沒在屏風後,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裡。許久都沒有傳來任何的聲響,我的手心開始冒出冷汗,心跳也加快。好幾次都想出聲喚他,又被我生生的壓了下去。

  “雅兒,你快來看,”幾乎在他出聲的同時我已經飛奔過去,“紀大哥,你沒事吧?”我看都不看他手中的東西,只是擔心他的安危。

  他攤開掌心,不答反問道:“你認得這個嗎?”

  他掌中是一枚小巧的耳墜子,式樣十分的普通和簡潔,“大概是瓔玥姑娘的吧,”我沒當回事,這樣的耳墜子一般姑娘家都會有。

  “不對,你再仔細瞧瞧,”紀昀將耳墜放入我的手心,小粒珍珠帶著冰涼的質感,平凡但做工精細。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這樣的耳墜我也有一副,還是去年生辰時候爹送給我的禮物。不知道什麼時候丟失了一枚,我就再沒佩戴過。

  “雅兒,我曾經見你戴過,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的東西?”紀昀捋起我鬢邊的一蔟頭發,在我耳朵上比劃著。

  “我的飾物怎麼會在瓔玥姑娘這裡,不可能的,再說,這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耳墜上並無特別的標記,我自然難以辨認。

  “如果真是你的,你想會是誰無意間掉落的?”一抹淺笑停留在紀昀唇際。

  我第一反應是傅恆,再轉念一想,他又怎會出現在瓔玥的房中。稍一沉吟,我恍然大悟:“是如風。”是了,只有他才有機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取走我的耳墜。

  他贊許:“沒錯,這樣一來,雖然還不能肯定,至少讓我覺得此行不那麼盲目了。”

  我把耳墜子握緊在掌心,垂下眼瞼,默念,如風,你到底在哪裡?官兵正在四處追捕你,我們想要幫你,請你不要拒絕我們的好意,在我心裡你始終都是我的如風哥哥。

  許是看出了我內心的感傷,紀昀揉了揉我的頭發,“別擔心,我們一定會先於官兵找到如風的。”

  我以微笑來回應他,他忽然半蹲下身體,低頭用手輕輕的敲擊著地面,歪著脖子認真的傾聽。從這頭一直到那頭,連死角都沒放過。

  “紀大哥,你在做什麼?”我不解的問道。

  他抬頭看我,“我在想這裡是否有秘道可以藏身,我親眼見那中年人進了瓔玥姑娘的屋子,難道還能長了翅膀飛走不成?”紀昀答完話又蹲了下來,側過身體,幾乎是貼在了地上。

  我好笑的看著他,我只知道在爹書房的牆壁上有道暗門,藏有我娘留給我的書信,還沒聽說過在腳底下打洞的,不過也或許是我孤陋寡聞。那邊紀昀還在搗騰,我徑自走到牆邊打量著。

  東牆上的那些字畫依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禁又多看了幾眼。心念一動,憶起爹就是用娘親的畫像來做天然的屏障,那瓔玥是不是也會有這種想法。

  我努力踮起腳尖,頭微微上仰,雙手向上攀去,好不容易碰到了字畫又不敢太過用力,先是從下撩起了一個角,再慢慢的伸手進去摸索。

  “雅兒,你來聽聽,這裡似乎是空的。”紀昀話音剛落,只聽見“吱呀吱呀”的一陣響聲後,他站立的地方漸漸露出一個大洞。我驚訝的縮回手,沒想到自己歪打正著竟在無意中觸動了機關。

  我疾步走到他身邊,望著洞中黑糊糊的一片,在微弱燭光的映照下更顯鬼魅的氣息。我怯生生的抓住了紀昀的衣袖,“紀大哥,如風會不會就躲在下面?”

  紀昀沉思片刻,“雅兒,有些不對勁,你不覺得一切都過於巧合嗎?”

  我閉目沉吟,紀昀說的沒錯,事實看起來更像是瓔玥故意找借口離開,又留下線索便於我們追蹤,我也不相信自己的運氣能好到一擊即中的地步。

  我撓著頭皮,邊想邊問:“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他靜默半晌才道:“這樣吧,我下去瞧瞧,你留在這兒,若是瓔玥姑娘回來,你就想辦法同她周旋。”說完,他就要從我身邊繞過去。

  “你明知道這是個圈套,還是要冒險?”我擋在他身前,不讓他過去。

  他朗聲笑道,“我又不是孩子,有危險自然會跑。去,把桌上的蠟燭遞給我。”

  我不依,“我們都是為救如風而來,有什麼危險也應該共同面對,除非你答應了不去,要還是決定下去,我就和你一起。”底下是一片無盡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險,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一口氣說完,卻好似松了口氣,我始終相信,紀昀是值得信賴的人。

  他溫情脈脈的目光投過來,炯炯逼視著我,我垂目低眉,偷偷斜視,他拉過我的手,緩緩說道:“走吧。”

  “等等,”我換過一只手舉起燭台,走在紀昀的面前,他信手接過,將我推到他身後,“你跟在我後面就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39:04

第四十八~五十二章 遇險

  借著昏暗的燭光,我們磕磕碰碰的邁向了黑暗的始點。腳下的路並不好走,幾乎是勉勉強強的移動著步子,才跨下一步,原本門戶大開的秘道大門就像被人推動似的轟然關上。

  眼前一黑,紀昀手上的燭台猛烈的晃了幾下,又星星點點的復燃。他伸手在牆上摸索著,良久終於放棄。

  他很自然的牽起我的手,笑道:“這下,你連後悔的機會也沒有了。”

  朦朧的燭光下,他談笑自若,穩如泰山,我放心的將手交到他手中,“你會保護我的。”

  一級級的台階很高,每下一步,紀昀總是細心的轉身將燭光映照在我的腳下,看我安全著地才又重新起步。

  不知從哪裡飄來了一陣暖暖的醉人的微風,帶著點茉莉的清香,本就微弱的燭光再經不起折騰,又倔強的支撐了幾下後緩緩熄滅。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我有些難以適應,微微閉眼,手上卻把紀昀抓的更緊。

  耳邊似乎傳來若有若無的呼吸聲,漸遠漸近,在我試圖要抓住它的時候,又消失殆盡。我感到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手心發冷,腳底打顫。

  “雅兒,你怕嗎?”紀昀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恐懼,抬手把我擁進懷裡,“別怕,有我在。”

  稍稍安下心,我顫聲道:“紀大哥,方才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響?”

  感覺他的身體一震,猶豫片刻方道:“沒有,別瞎想。”

  沒有了燭光指明道路,前方路途更為坎坷,紀昀扔掉了已形同擺設的燭台,輕拍我的後背,“我們已沒有退路,即便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上一闖了。”

  “嗯,”我應承道,那溫厚的掌心帶給我一絲暖意,心中竟有一種莫名的情愫,是什麼,自己也弄不明白。

  攜手重新上路,紀昀仍是走在前面,他不時的回頭看我是否跟上,黑暗中他精亮的眸子如夜空中最閃亮的那顆星星,一直指引著我向前。

  摸黑行進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隱約顯現亮光,我面露喜色,“紀大哥,前面好像有燭火。”

  “別大意,先看看情形再說。”紀昀果然心細如發,如果是我獨自一人,興許早就興奮的衝上去了。

  又歪歪斜斜的往前邁進幾步,燈光已近在咫尺,暈黃光圈下,落寞的坐著一個人,“如風哥哥,可找到你了。”紀昀還來不及阻止我,下一刻我已經狂奔到如風身邊,“如風哥哥,你去了哪裡?我和爹爹找你多時了。還有,官兵為何要抓你?”

  如風的面部沒有任何的表情,忽然朝我涼颼颼的冷笑,我倒抽一口冷氣,往後退了一大步,“你不是如風。”可是我現在醒悟過來,顯然已晚,對方一把將我拽了過去,扯住我的頭發,尖利的匕首頂住了我的腰際。

  我疼的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死死咬住了嘴唇。對方在眼角輕輕撕扯,“唰”的一聲,一張完整的人皮到了他手中,面具下的那張臉,一下子老了二十多歲,赫然是被我們一路跟蹤過來的中年男子。

  “你別動,”中年男子是衝著紀昀說的,抵在我腰際的匕首又深了幾分,“再動我就先殺了她。”

  紀昀的手中不知何時也多了一把匕首,想來他也是早有准備,只是沒料到會因我的衝動而導致先機盡失,我悔的直想咬斷牙根。

  “看你挺在乎她的,也不想她為你送死吧,”中年人陰惻惻的笑道:“把匕首扔在地上,我就饒她不死。”

  “你放開她,要殺要剮,你衝著我來,別難為一名弱女子,”紀昀臉上是行若無事,滿不在乎的神情,可是我分明看到他握著匕首的手在微微抖動。我知道他並不是害怕,而是憂心我的安危。

  中年人冷哼一聲,手一動,我感覺腰側一陣鑽心的疼痛,一時沒忍住吃痛的叫出了聲。

  紀昀立時慌了手腳,匕首“咣當”應聲落地,中年人猙獰的笑道:“早扔了匕首不就什麼事兒都沒了,非要多吃苦頭。他拖著我到他剛才坐過的地方,也沒看見他在哪裡按動了機關,一聲巨響,紀昀身後的牆壁從中間往兩邊分離,從中走出了一名女子,正是眠月樓的當家花旦瓔玥姑娘。

  “玥兒,把他給我綁起來,”中年人朝牆角努了努嘴,瓔玥會意的從牆角拾起一捆繩索,麻利的在紀昀身上捆了一圈又一圈,紀昀本可以掙扎,可因為顧忌到我,只能任由瓔玥將他連著椅子捆的嚴嚴實實。

  “爹,你不要傷害他們,”瓔玥回過頭向中年人求情,他一邊將手無寸鐵的我背對紀昀照樣捆綁住,一邊對瓔玥說:“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去吧。”他對著我的時候是凶狠的強盜相,面對瓔玥的時候卻柔聲細語,生怕驚嚇到她。

  瓔玥並沒有依言離開,她仍舊堅持:“爹,我看這兩位公子並不像壞人。”她的青蔥玉指指向了我,紅著臉道:“這位公子雖舉止輕浮,不過也沒有輕薄到女兒,爹,你就放了他們吧。”

  中年人的嘴角和眉梢挑起一絲淡淡的不易覺察的輕蔑訕笑,伸手扯下了我的帽子,“玥兒,你看,她是個姑娘家,卻假扮男子,分明是不懷好意。”

  瓔玥驚訝的張大了嘴巴,仔細看了看我,又瞧了眼紀昀,銀牙緊咬,不再為我們說好話。

  中年人走到我和紀昀中間,我忍著腰上陣陣的刺痛,問道:“如風呢?你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爹,他們是來找如風哥的。”瓔玥站到中年人身側,訝異的抬頭望著他。

  紀昀同我靠背而坐,我看不到他此時的神色,不過我能揣測的到他定然是雙眼微合,彈指間心中已有計量。

  中年人制止了瓔玥繼續往下說,輕輕揮動衣袖,鼻尖鑽進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味,一陣頭暈目眩後意識開始渙散,再無法集中心神,很快我就墮入無邊的黑暗。

  將醒未醒之際,仿佛殘夢依舊,我聽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人聲聲低呼我的名字,只茫茫然地回應,臉頰被捏得有些生痛,有些不情願地強迫自己睜開了雙眼。

  “雅兒,你可總算是醒了。”我的面頰上猶帶著紀昀掌心的余溫,他的焦慮完全寫在了臉上。

  我惘然:“紀大哥,我們現在在哪裡?”四處打量,這是一間極為簡陋和狹小的屋子,除了身下的床鋪再放不下其他的擺設。

  “我也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裡了。”紀昀試著活動了下四肢,我也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才抬手就發現不管怎麼用力都顯得力不從心,手和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這是怎麼回事?”我驚慌失措,險些大叫起來。

  “可能是被下了藥。”紀昀的情況也沒比我好多少,他努力試了幾次始終都站不起身。我憶起之前的事,失去意識前那一抹清香還殘存於我的記憶中,難怪手上已無束縛,他們這是有恃無恐呢。

  “別擔心,只是暫時喪失行動能力,等藥性過了就會恢復的。”紀昀的臉幾乎是貼著我的,熾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和脖子上,我一陣臉紅心跳,想往後退去偏偏又動彈不得。

  落日的余暉映射著紀昀刀刻般的深刻棱角,柔和而恬靜,濃眉下的一對流光溢彩的眼睛,閃著異樣的光彩,一張俊臉竟比我還紅上三分。

  我的發絲飄散在他的鼻尖,伸手去撩開,卻被他緊緊地握在手中:“雅兒,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放開你。”

  “紀大哥,我們不說這個好嗎?”現今如風下落不明,在這節骨眼上,我實在是不想把心思放在感情上面。

  “雅兒,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我不會勉強你接受我,也不要你痛苦地抉擇,因為我知道,這對你都是殘忍的。我不要你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只想你過得快活。”我一直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是從來都不知道他是這般的為我著想。簡簡單單幾句話,勾出了我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感傷。身邊有這樣一個人甘願為了你的幸福而放棄一切,要說不感動定是假的。只是我和紀昀之間,始終缺少了些什麼。我們沒有經歷過從生到死,再重獲新生的生死與共,也沒有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我們有的僅僅是比朋友更多一些的關心,更多一分的欣賞。僅此而已。

  “紀大哥……”我話才出口,就被紀昀打斷:“噓,有人來了,我們裝著未醒的樣子看看他們耍什麼花招。”

  剛合上眼,門就被輕輕推開,腳步聲緩慢地走到床跟前,感覺有人伸手過來,我盡量保持著均勻的呼吸,不讓他們瞧出絲毫的破綻。

  “陳叔,他們怎麼還沒醒?你是不是藥下重了?”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聲音,聽起來年紀不大,破鑼似的嗓子就在我耳邊叫喚,聒噪得差點擊穿我的耳膜。

  “小許子,你該相信我出手的輕重,我看他們也快醒了。”答話的陳叔就是被我們跟蹤的中年人,也是瓔玥姑娘的父親。他又粗又沙的嗓音我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陳叔,我聽玥兒說他們是如風的親人,是不是真的?”聲音似乎遠了一點,想必是小許子纏上了陳叔追問實情。

  “真假虛實,等他們醒來一問便知。”陳叔老奸巨猾,在自己人面前還是做到滴水不漏。

  “這兩人手無縛雞之力,一派無用的書生樣,能成什麼大事?陳叔,你也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小許子不以為然,陳叔冷哼:“你看仔細了,這可是個姑娘家。小許子,你同玥兒一樣容易被人騙,讓我怎麼放心把大事交予你去做。”

  小許子不服:“姑娘家就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陳叔輕嘆:“你知道如風攤上了這檔子事是為了誰?我告訴你,就是為了她。”

  話題忽然扯到我身上,我不覺心頭一震,呼吸不免急促起來,連忙按捺住不安的情緒,試圖慢慢地平復。

  陳叔的話顯然挑起了小許子的興趣,他一個勁地催促陳叔繼續往下說,陳叔思量許久,娓娓道:“我打聽過了,這丫頭就是如風義父的親生女兒,同如風青梅竹馬一塊長大,感情很不錯。如風那小子你也清楚他的脾氣,重情又重義,對這姑娘更是全心傾慕。孰料,他對姑娘情深一片,人家未必領這個情。”陳叔長嘆一聲,繼續說道,“他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姑娘已有心上人,就巴巴地跑去找人打架。那可是戶部侍郎傅恆的府宅,怎能讓他來去自如。這不,不但泄露了行蹤,還險些破壞了我們苦心經營了多年的計劃。”陳叔恨恨道,“你說,我看到這姑娘又怎會不惱怒。”

  “原來如此。”小許子低低應道。

  我眼皮直跳,睫毛顫動得厲害,曾經想過無數個理由,可我實在是沒料到如風去傅府竟然全是因為我。如今他被官府通緝,我是間接的促成者,大半的責任都在我身上。

  身旁的紀昀顯然也同我一般的震驚,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粗重的呼吸和劇烈起伏的心跳。

  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震撼,也無法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繼續裝睡下去,我深吸了一口氣,緩慢睜眼悠悠醒轉。

  睜眼便見到一張奇醜無比的臉,長滿了疙瘩,凹凸如桂皮,看起來更像是疤痕,他面色鐵青,毫無血色,臉色如清冷的月光一樣,使人備感涼意。

  我控制不住地大聲尖叫,我不是沒見過長得醜的,也知道不可以以貌取人,可是眼前這人的相貌太過於恐怖,沒有任何心裡防備的我,幾乎就被嚇破膽。

  他朝我笑了笑,臉上的疤痕更為猙獰,要不是藥性未過,我不能動彈半分,早就落荒而逃。

  “陳叔,他們醒了,你來問話。”他一開口說話,我就知道了他便是小許子。

  陳叔高視闊步地走來,粗粗地掃了我一眼。面無表情,目空一切。

  見陳叔不發一言,小許子欺身上來:“你是如風的妹妹?”

  “我是,我要見如風。”穩定情緒後,我已沒那麼害怕,可是話出口嗓音仍是微弱發顫。

  “不成,”陳叔一口回絕,“我不會讓如風知道你在這裡。”

  “你們在做什麼我不知道,也不想弄明白,可是,如風是我的哥哥,你們沒有資格阻攔我們見面。”我一時氣急,顧不上斟酌用詞,狠話脫口而出。

  “你這丫頭還真有趣,都自身難保了還這麼凶悍。”小許子笑得眉眼合在了一起,我忽然覺得他可比陳叔好說話多了。

  我放柔了聲音:“朝廷滿京城地追查如風的下落,我們既然能找到,官府早晚也會尋到眠月樓去。那裡人來人往,實在不是藏身的好地方。”

  “我還要你這個小丫頭來教我怎麼做嗎?放心,在你們來之前,我就讓人通知如風轉移了。”說完陳叔才意識到無意間泄露了秘密,遂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

  “她是如風的妹妹,我是他的好兄弟,我們都不會害他。只想和他商量一個萬全之策來應對眼下的劫難,既然抱著同一個目的,為何不能化敵為友?”紀昀沉著地說道。

  小許子將陳叔拉到了一邊:“他們說得也有些道理,不如……”後面的話他顯然是壓低了聲音,我屏息靜聽,仍沒辦法聽到只言片字。單憑猜測,可能是認同了紀昀的話。

  “胡鬧!”陳叔忽抬高了聲音,小許子立刻噤聲,灰溜溜地低下頭。

  陳叔朝我們這裡瞧上幾眼,又拖著小許子臉紅脖子粗地叮囑著什麼。

  我心中暗道:如風不知什麼時候和他們這些亡命之徒扯上了關系,我最擔心的就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形下加入了所謂反清復明的組織,受人蠱惑,被人利用。滿人進關數十年,經歷四代君王,根基已深厚,豈是區區幾人就能動搖的。再者,怎麼說當今皇上也是我的親兄長,我絕對不希望兩個對我同等重要的至親站上互為敵對的立場。

  “要怎麼做,陳叔你作決定吧,我不插手就是。”小許子或許是惱了,又或許是被陳叔說服,總之他兩手背負身後,閑閑地不再過問我們的事。

  “殺了他們。”短短幾個字從陳叔的牙齒縫裡蹦了出來,暗淡的月光映在他灰暗的臉上,看起來陰森恐怖。他的話讓我渾身打了個寒戰,冷汗在我的脊梁骨上流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迅速蔓延到全身。

  小許子伸手攔住已眼露凶光的陳叔:“既然要殺了他們何必費這麼大周章從眠月樓把他們帶來這裡?”

  “要不是怕如風將來怨恨我,我早殺了這丫頭。”陳叔一把推開他,從黑色的皂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惡狠狠地向我逼近。

  小許子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他擋在我和陳叔中間:“那你現在就不怕如風怪你了?”

  “在這裡動手神不知鬼不覺,小許子,我這也是為了如風好。有她在,如風遲早還會惹出事端。還有,我們在宮中的探子曾見過這丫頭出入皇宮,雖不知所謂何事,但我們更要加倍小心,因此這丫頭留不得。”陳叔加重了口氣。

  “那少年……”小許子還待說什麼,陳叔斷然道:“也不能留。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小許子你記住,大丈夫做事當斷則斷,切忌優柔寡斷。”他將手中的匕首遞了過去,“這丫頭交給你了,速速了斷。”

  陳叔和小許子分頭行事,他把我的生死交到小許子手中後,抄起另一把匕首拱肩縮背地走向紀昀。

  “姑娘對不住了。”小許子猶猶豫豫地將匕首架在我的心口上。

  “不要傷害她!”紀昀的聲音盡管竭力保持著鎮靜,可還是能聽出細微的顫音。

  他的悶哼和我的尖叫幾乎同時響起,刺目的紅色液體順著他的手掌手臂直淌下來,不多時就染紅了他的月白色長袍。

  “求求你們放過他!”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推開了小許子,轉身緊緊抱住了紀昀,淚流滿面。如果不是因為我急著找如風,紀昀就不會陪我夜闖眠月樓,要不是因為我的衝動和無知,他也不會深陷險境。我萬分自責,如果他因此而出了事,我還有何面目苟活於世。

  “紀大哥你醒醒,”我輕拍紀昀的臉頰,“你不要嚇我。”我雙手掩面,嚶嚶地啜泣起來。陳叔舉著帶血的匕首再一次捅了過來,這次他的目標不是紀昀而是我,我閉上眼睛,不去抵擋亦不再反抗,若是紀昀因我而喪命,我自當隨他而去。

  “不要!”紀昀微弱但清晰的聲音又帶給了我希望,睜眼看去,他的手竟死死地抓住了匕首,那抹妖異的大紅色在他掌心開出了絢麗的花朵。

  我頓時臉色變得蒼白,拼命想把嗚咽聲壓下去,可是眼淚還是如斷線的珍珠滾滾而下。

  就在這時,虛掩的房門“砰”的一下被踢開,闖進來一個驚慌失措的年輕男子,他推了推有些失神的小許子和陳叔,低聲道:“有大批的官兵往這裡來了,我們要馬上撤離。”

  “那他們怎麼辦?”陳叔咬咬牙,從小許子手上搶過匕首。

  “他流了那麼多血,肯定活不了,那姑娘你也放任她自生自滅吧。”小許子將陳叔往門外拽去,“我們快走,不要管他們了。”

  陳叔猶豫片刻,還是聽從了小許子的話。他們匆匆出門後,我聽到“哢嚓”一聲,房門被牢牢地鎖上了。

  緊接著,平地躥起了衝宵的火焰,從門外一直燒了進來,跳動的火舌飛舞,呼呼蔓延,火勢漸猛,茫茫夜色中,濃煙滾滾,烈火熊熊。

  “雅兒,你沒事吧,”一只冰涼的手掌貼上我的面頰,蒼白的皮膚在暗紅色血液的映襯下,更為觸目驚心。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抓著紀昀的手急迫的問道:“紀大哥你傷在哪裡?快讓我看看。”

  “僅是胳膊上受了點輕傷,不礙事,”他輕描淡寫的說道,眉頭卻皺在一起,嘴角微微扯動,顯然是在強力克制著巨大的痛楚。

  鮮血幾乎浸濕了他的整條臂膀,我捧著他的手臂,眼中頓時湧起**辣的淚水,晶瑩而沉重的淚珠一顆顆的滴落。“別哭,”他掙扎著起身,飛快的抹去我猶掛在臉上的淚珠,用盡全力把我往外推去,“雅兒,你快走,不要管我。”

  此時,濃煙漸漸彌漫開來,空氣中飄浮著某種刺鼻的焦炭味,他被濃煙嗆的不停的咳嗽,嘴裡仍是催促著我快些離開。

  我根本不理睬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絲帕,捂住他的傷口,可沒過多久,雪白的帕子也被整塊的染紅。我從沒應付這類事的經驗,現在紀昀身受重傷,我不能再自亂陣腳,我告誡自己要冷靜,稍作沉吟,從衣角撕下布條,在紀昀的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疼嗎?”我不敢用力,可如果不裹結實又止不住血。

  紀昀跺了下腳,“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你給我閉嘴,”我沉下臉來厲聲道,我本就不是貪生怕死只顧自己逃命的那種人,更何況他還是為我才受的傷。

  紀昀張了幾次嘴才平平道來:“雅兒,陪著我一起死值得嗎?”

  “門被封死了,你要我往哪裡去?”我朝他吼道,淚水不爭氣的又掉了下來,我氣的不是別的,是到這個時候他心中考慮的還是我的生死。我放柔聲音,“你受了傷,現在一切都要聽我的。”

  “你會後悔的,傻姑娘,”紀昀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摟住了我,我稍稍掙扎,不小心碰到他的傷口,他痛的齜牙咧嘴,我立時安靜下來。

  不敢輕易觸碰的記憶中曾有個人斬釘截鐵的告訴我,要和我一起老去,共看細水長流,要與我生死相隨,不離不棄,只是現在陪著我共赴黃泉路的卻是身邊的紀昀。

  “紀大哥,都是我害了你,”此情此景下,我的愧疚更深。

  他緩慢但堅定的搖了搖頭,黝黑眼眸如一汪清泉深不見底,明亮如斯,又溫暖如斯。

  煙霧中時不時的冒出一條條火舌,空氣越發的混濁,我只覺得身上越來越重,嗆人的濃煙挾著一陣陣的熱浪撲面而來,熏的人根本無法睜開眼來,整間屋子就快被烈火吞噬。

  我苦笑道:“看來我們是等不到救兵了。”

  隱約聽到馬蹄聲和呵斥聲,似遠非遠,似近非近,轉念間,已燒紅的大門被一腳踹開,下一刻,我就被拉入了一具懷抱中。

  四目相接,我茫然還在夢中,他眼帶血絲,臉色煞白,容顏憔悴,顯得慌亂不安。他用力的抱住我,像是要把我整個揉進他自個的身體中,直到我輕聲喚道:“六哥哥,”他才長吁一口氣,露出了笑容。

  他忽的又推開了我,剛才還是晴空一樣的臉,忽然陰雲密布,笑容頓消。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衣冠不整,頭發散亂,衣襟上還缺了一塊,便是我現在的寫照。傅恆的臉上一會兒陰一會兒陽,令人捉摸不定。

  我們就這樣僵持在那裡,我方才還沉浸在重逢和重獲新生的雙重喜悅中,這會兒,心又沉到了谷底。

  門窗劇烈的晃動,火焰燃燒發出了劈裡啪啦的巨響,頂上的橫梁承受不住大火的猛烈攻勢,在接連不斷的木屑飄飛中,終於整個的砸了下來。

  “雅兒小心,”一聲大喝,精神恍惚的我被推到了角落裡,手腳在劇烈的碰撞中被擦傷,我搖晃著沉重的腦袋,恢復了神智。

  幾乎是撲了過去,紀昀坐在地上,那根肇事的橫梁躺在離他僅有一只手掌的距離處,“紀大哥,你怎麼樣?”我面色大變,他又一次救了我,還是在自己身負重傷的情形下。

  我關懷備至的半跪在紀昀身邊問東問西,傅恆的臉色更為難看,他扯起我的胳膊,“雅兒,這屋子快塌了,先出去再說。”

  “不,你先救他,”我搖頭拒絕,指著還趴在地上的紀昀,堅持道。

  傅恆看了看我,又低頭瞧瞧他,雖不願意,還是伸出手去拉他。

  紀昀支撐著站了起來,將傅恆的手擋了回去,虛弱的說道:“我自己能走,你照顧好雅兒。”

  傅恆鼻頭發出一聲輕哼,他不再看紀昀,回手攙扶住我,“我們走吧。”

  我回頭看了眼紀昀,他稍稍點頭,一瘸一拐的跟在我們身後。我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主動挽住了紀昀的胳膊,“我們一起走。”

  傅恆率先走了出去,一對人馬恭敬的守在快要坍塌的破屋周圍,為首的上前稟告道:“啟稟傅大人,此地已全部搜索遍,尚未搜查到劫匪的蹤跡。”

  “再去找,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傅恆的目光銳利如錐,隱隱透著我從未見過的殺氣。

  “是,是,”手下恭敬的退下,指揮著人手開始了新一輪的搜捕行動。

  我扶著紀昀走到離破屋約一丈遠處,剛站定,火借風勢向房屋撲去,破屋在火海中轟轟倒塌。濃煙蔽天,火星直升到空中。親眼看到這一幕,我暗叫好險,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復。

  傅恆的視線停留在我緊握的紀昀手上,我忙不迭的松開手,臉上滾燙一片。他不顧眾人的目光,執起我的手,拉著我走到樹蔭下,繃著臉問道:“雅兒,你同他是怎麼回事?”

  我輕咬嘴唇,不要說我和紀昀並沒有什麼,即便真是情愫暗生,他也沒有權利來質問我。

  我低頭不答,傅恆伸手過來扼住我的下巴,強行對上我的眼睛,我倔強的偏過頭,這時我發現原本紀昀站立的地方現在已是空空如也。

  我驚愕喚道:“紀昀,”在這荒郊野外,他身上多處受傷,又能跑哪裡去?難道是陳叔他們並未走遠,而是趁著我們疏於防備之時,再次將他擄走。紀昀要是再度落入他們手中,可就凶多吉少了,我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念頭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拔腿就走,剛跨出一步,手臂就被牢牢扯住,“雅兒,你去哪裡?”口氣甚是不悅,傅恆的眼中甚至燃燒著怒火。

  “我要去找紀昀,”我昂起頭如實說道。

  “若是他被賊人抓走,憑你一個之力怎麼救他?”傅恆僅用一手就把我拽回到他身邊,盡量放柔了聲音和我說話。

  “救不了我就陪他一起死,”話未經斟酌就脫口而出,我驚訝於自己激烈的反應,眼瞼低垂下來。

  “雅兒你……”傅恆眼中盡顯凌厲,握著我的手也不覺加重了力道,我吃痛呼叫,他忙松開手,我的胳膊上已有了一道清晰的淤痕。

  “雅兒,我不是故意的,”他把我拖進懷裡,輕輕的撫摸著我的頭發,“我只是……只是……”這句話在他嘴裡翻騰了幾遍,仍是沒有說完整。

  我把頭深深的埋入他的臂彎下,雙手回抱住他,那份令人心跳的熟悉感又回到了我們中間。即便他不說下去,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發生了那麼多事,短短一天的時間,我們卻好像經歷了一輩子那麼久。

  “六哥哥,”我撫上他的臉,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摟的我更緊,喃喃道:“雅兒,我的雅兒。”

  他急切的尋找我的唇,我慌亂的閃躲,他眼神迅速黯淡下來,那些發生在我們身上甜美的,心酸的,痛苦的,惆悵的回憶毫無征兆的浮上心頭,那些我曾經發誓要徹底遺忘的片斷仍是我難以磨滅的記憶。

  我不再掙扎,慢慢閉上雙眼,當他溫熱的唇壓在我唇上的剎那,我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苦澀和幸福糾結在一起,眼淚緩緩滑落。

  感覺他的手指在我臉上婆娑,我睜眼,撞入他憂郁迷離的明眸,心頓時像被刀剜過似的疼痛。

  “別哭,”他從懷中掏出帕子為我拭淚,“我不該輕薄於你,我,沒有這個資格。”

  我接過帕子默默的抹眼淚,抬眼間呆立當場,這,還是當初的那塊帕子,白底蘭花,邊角上繡著我的名字。我哽咽道:“六哥哥,你……還放在身上。”

  “是,”他啞啞道:“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仿佛有一只利爪在我心上搗著,撓著,很快就支離破碎了。

  我哭倒在他懷裡,心中是陣陣的鈍痛,良久,我淚眼朦朧的抬頭,他朝我輕輕搖頭,眼裡滿是傷痛。

  我抬手擦淚,衣袖上的斑斑血跡讓我突然醒悟到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去做,我驀然推開了傅恆,轉身就走。

  “雅兒,你還是要去尋他?”這次他沒有再拉住我,而是跟在我身後輕聲的問道。

  “是的,紀昀是為救我才受的傷,說什麼我都不會丟下他一人。”我斬釘截鐵的回答,無半分遲疑。

  “他是自己離開的,”傅恆幽幽的嘆了口氣,“不必擔心。”

  “你親眼看到他離去?”我啞了半日才平平問道。

  “不錯。”

  我氣的七竅生煙,幾乎失去理智,我怒道:“你既然看見他離開,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他傷的有多重?他一個人怎麼回去?”我再也不看他,發足狂奔。

  “雅兒,你聽我說,”傅恆牽馬急急的趕了上來,試圖抓住我,我捂住耳朵,跑的更快,“我不聽。”我只想找到紀昀,我搖盡快確認他沒事我才可以安心。

  “雅兒,”慌亂中,他抱住了我,“我送你回去,這裡太危險了。”

  我恨恨的搖頭,他既然知道此地不安全,又怎能讓紀昀一人離開。“我不要你送,”我甩開他伸過來的手。

  他不管不顧的抱我上馬,將我固定到他胸前,下巴抵在我的發間,輕拉韁繩。我掙扎了幾下掙脫不了,也只能由得他了。

  “雅兒,抓你的人是怎生模樣?你們又是怎麼被擒的?”沉默半晌後,傅恆突然問道。

  我剛想將事實全盤托出,轉念一想,又把已到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如風為了我夜闖傅府,他和六哥哥已是誓同水火,妙應寺也好,眠月樓也好,不管我泄漏了哪個對如風而言俱是滅頂之災。

  “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穆如風對不對?”傅恆冰冷的言語打斷了我的沉思,“不是,”我下意識的回道:“不是他,如風哥哥根本不知道這件事。”自始自終,如風都沒有出面,更何況我根本不相信與我情同兄妹的如風會殘忍到要殺害我和紀昀。

  “雅兒,告訴我他在哪裡。”傅恆僵硬的態度讓我難以適從,這已經是今天他第二次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

  我緊咬下唇,忽哀求道:“六哥哥,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他嘆氣,手指在我腦門上停留稍許,方道:“雅兒,你是要我放過他是嗎?”

  我點點頭,滿懷希望的看著他。只要六哥哥能夠應允,往後如風就不必東躲西藏了。

  可惜我的想法還是天真了點,他竟一口回絕道:“其他事都可以,唯獨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麼?如風哥哥是一時衝動才會闖入傅府和你動手,你也僅是傷到皮肉,為什麼就不能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呢?”我不解,只覺得他在這件事上面未免過於心胸狹窄。

  “事實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你知不知道穆如風的罪行並不是傷了我這樣簡單,他還……”傅恆加重了語氣,可是他看了看我,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以後你自會明白。”

  我疑惑的回頭看向他,他捏住我的手,把我的掌心貼在他臉上,再度擁我入懷,耳語道:“雅兒,你要相信我。”他緊了緊握著我的手,又道:“答應我,穆如風的事,你別再管了。”

  在我心中,他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人,忍痛離開他,我就像大海中遠航的孤帆,迷失方向找不到終點,只能隨風漂流。如風與我亦兄亦友,多年親情自難割舍,無論傷了誰都是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痛。

  我沒有辦法回答他,更沒有辦法做出保證,只能埋首在他胸前,傾聽彼此陌生又熟悉的心跳聲,好希望這條路能一直走下去,永遠沒有盡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39:20

第五十三~四章 躲避

  回來後,我們似乎又回到了原點,誰也沒再提及那天的事,無論是分別還是重逢都像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只是糾在我心中的結,愈理愈亂,而郁結於心的結果就是把自己給弄病了。病來的突然,病勢又很猛烈,一連幾日我都只能臥在床上養病。

  閑來無事之時,我才定下心翻閱了瀟湘送我的小冊子,對我那些天突如其來的腹痛有了大致的了解,看著看著,臉上起了薄薄的臊熱,書中不僅詳細解釋了懵懂少女成熟的標志,更隱隱提到了男女之事。

  我羞的雙手嚴嚴實實的捂住了臉,心裡暗暗的怪罪瀟湘怎麼可以拿這樣的書給我看,想歸想,眼角還是忍不住的朝書上瞥去。

  翻到最後幾頁,書中的內容再一次吸引住我,是一些奇難雜症的治療心得及對於劇性毒藥的施救藥方,所用藥材和方法千奇百怪,有以毒攻毒法,有出奇制勝法……更有以命續命法。

  我興趣陡增,雖然自己對於學習任何一樣東西都無長性,可這本奇書我卻從頭至尾的通讀了一遍,讀完後仍是意猶未盡,邊揉著發脹的太陽穴邊將其中較為簡單和常用的藥材記在了腦子裡,隨後找了塊絲帕,小心翼翼的包好,藏在了枕頭底下。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果不其然,我的這場病足足拖了一個多月,待我再次站在窗前感受融融暖意的盎然景色時,已是芳菲正濃,蓮葉滿湖。初夏匆匆來臨了。

  這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心中陰霾的情緒卻怎麼也揮散不去,窗外池塘中水面菱角荷花相映成趣,我萎靡不振的趴在窗台上,落寞而孤寂。我在家中養病,整整一個月都沒有人來探視過我。

  以往即便人沒有出現,也會有書信帶到的紀昀,竟也是久未露面。我不禁有些懷念起他那些直舒胸臆的文章,幽默風趣的打油詩,令人拍案叫絕的對子,當然還有別出心裁的藏頭詩。

  我長長的嘆了口氣,眠月樓一行,讓我連他這個朋友也失去了嗎?我和傅恆的事,他是親眼所見,所以他不顧自己孱弱的身體選擇了避開。我的目光落在了桌面那疊厚厚的詩稿上,隨手拈起一張,默念幾遍,心頭那份惆悵卻愈發的強烈。

  床頭整整齊齊的排放著洗滌干淨的衣裳,手指輕輕按了上去,空氣中似乎還留有火場中余留下的刺鼻煙味。自那日回來後,我不敢讓爹知道我驚心動魄的經歷,更是不敢讓他看到我沾滿血跡的衣物,唯有被嚇的面無人色的聽蓮,一邊憂心的數落我,一邊又擔驚受怕的在半夜三更拿著我的衣服到河邊漂洗。

  “小姐,老爺找你呢,”門簾一動,聽蓮站到我身旁,我稍斂心神,收回萬千思緒,眼波流轉,低聲回應。

  我跟在聽蓮身後出了屋子,日頭正中,大病初愈的我沒走幾步就氣喘吁吁,額頭冒出密密汗珠,手臂擦傷處也覺得微微發癢。觸到傷口,我猛地站直了身體,不對,紀昀這麼多天都沒有消息,會不會是因為傷勢還未痊愈,或者根本是傷重不治?“不,不會的,”可怕的念頭跳了出來,我一下子慌了手腳。

  “小姐,你怎麼了?”聽蓮停住腳步,輕輕扯著我的衣袖。我推開了她,徑直往門外走去,聽蓮在我身後喚道:“小姐,你上哪去?老爺還在偏廳等你呢。”

  我沒有回頭,邊走邊說道:“你同老爺說,我去去就回。”

  我沒有猶豫的直奔生雲精舍,那是紀昀平日讀書的地方,除了這裡,我也沒別處可尋。生雲精舍,我以前也曾去過,遍尋之後,並未見紀昀蹤跡,逢人打聽,也是無人知曉他的下落,這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來的時候還是滿懷希望,如今算是失望而歸,走出生雲精舍的一剎那,我仿佛感覺到有一道目光始終停留在我背脊處,每次回頭望去,卻又是撲了個空。

  我聳聳肩,朝左拐上一條小路,這條路,很熟悉,就是在這兒,紀昀被一紅毛羅剎人當街攔下,要求他對上一副難度極大的對聯,我臉上不自覺的浮上笑意,不管是什麼難題,他總能從容應對。

  “這人真是神了,厚厚的一大本帳冊他竟能一字不漏的背了下來,難怪同仁堂的掌櫃也說他是文曲星下凡呢。”有人同我擦肩而過,在我耳邊留下了這樣一句話,我微微一怔,過目不忘的本領可不是人人都行,我倒是恰好認識一個。不會這麼巧吧?

  “哎,我想打聽個事,”我迅速轉身去找剛才說話的那人,可轉眼間已不見蹤影。“走這麼快,”我嘟囔著,抬頭見“同仁堂”三個金燦燦的大字高高掛起,嘴角微扯,得來全不費功夫。

  藥鋪內只有兩名伙計正埋頭抄寫著什麼,我走上前去詢問道:“兩位小哥,我想問個事兒。”

  其中一人頭都不抬,另一人看起來年輕點也較為和善些,他擱下筆,客氣的問道:“姑娘,你的方子呢?”

  “我不是來抓藥的,”聽到這話,小伙計臉色稍變,我忙接著說道:“我方才聽路人說有個人能把賬本從頭至尾的背下來是嗎?”

  “哦,你說的是紀公子啊,”我喜笑顏開,果然是他,“這是前幾天的事了,”說到此事伙計來了興趣,他侃侃而談道:“前些日子,具體哪一天我不記得了,紀公子來我們這抓藥,有一味藥我們這沒有,需要去別處調來。鋪子裡人手不夠,我忙著招呼其他人,二牛就自告奮勇的跑去兩條街外的藥鋪調劑。”他指了指身旁那人,“我們掌櫃見實在忙不過來,也親自在店堂坐鎮。紀公子等了許久二牛還沒回來,就拿起一本帳冊隨手翻看。後來二牛取了藥回來,紀公子也拿了藥准備離開,誰知一位客人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刮起一陣大風,將帳冊吹到了炭盆裡,當場就被燒的一點兒不剩。”伙計湊近我悄聲說道:“我們掌櫃的當時那張臉啊,簡直比死人還難看,這裡面記的可是一年的總帳目。”

  “後來呢?”我明知道發生了什麼,仍是忍不住問道。

  “紀公子二話沒說,拿起筆來,刷刷的將一本帳冊裡這許多帳目一字不差的寫了下來。”伙計豎起了大拇指,“掌櫃的就差沒當場跪下磕頭了。”

  紀昀記憶力驚人這點不假,可是從伙計的嘴裡說出來,未免過於神乎其神,我但笑不語,臉上的笑容在漸漸放大。

  “姑娘,你還別不信,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一直都沒開口的二牛抬頭插嘴道,“那天的事好多人都可以作證。”

  我抿嘴笑道:“我相信,兩位能告訴我這位紀公子現在何處嗎?”

  他倆相互對望了一眼,沉默片刻後,二牛道:“我們並不知曉。”我失望地“哦”了一聲,心像是被拴了塊石頭似的直沉下去。二牛瞅我一眼,又繼續道,“興許我們掌櫃的知道,姑娘若是有心就在這等會兒吧。”

  我點點頭,復又搖頭,紀昀根本沒有離開京城,他只是不願見我,我又何必再苦苦相逼,自尋煩惱。思及此,我一聲嘆息,只要我能確定他現在安然無恙,我此行的目的也已達到。

  “姑娘你要是有急事,也可以留個口信下來,我們見到紀公子自會轉告。”兩名伙計熱心地給我出主意,我微笑地輕聲回絕。

  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同仁堂藥鋪,晌午的太陽依然高照,心微微涼。我和傅恆糾纏不清,聰明如紀昀自是避之唯恐不及,沒有誰會甘願付出而不求回報的。

  想到一個月前我們還曾同生共死,而今見與不見似乎並無多大分別,我亦苦笑。

  踏上歸途,我像丟了魂似的到處游蕩,自己也不知該往哪條路上走,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那險些讓我葬身與此的罪惡之地——眠月樓。

  原本我不想同這裡再有任何的瓜葛,繞道過去便是,可在經過的時候,覺得好像不太對勁,這裡和往常有些不同,可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我在門外轉悠了幾圈,翻然醒悟,我上兩次來的時候,眠月樓白天人來人往,客源不斷,夜間更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可現在,門可羅雀,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

  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就踏了進去,門口無人迎接更無人阻攔,我憑著當時的記憶,直接摸上了二樓。瓔玥姑娘的香閨仍是和上次來的時候那樣干淨整潔,可已人去樓空。我注意到,屋中的擺設都沒有變化,那道惹眼的屏風也還在原來的位置,唯一不同的是懸掛在牆上的那些行書現在被其他的字畫所代替。當然,秘道的機關也還是隱藏在內。

  “姑娘你找誰?你是怎麼進來的?”有人在我身後輕輕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回頭看去,是一個苗條嬌小的小姑娘,年齡看上去比我尚小上一兩歲,已打扮得千嬌百媚,稚氣未脫的臉上有著同年齡不一樣的老成。

  “請問瓔玥姑娘在嗎?”我小聲問道,生怕驚嚇住她,盡管她的扮相比我更為成熟。

  “玥姑娘離開眠月樓多日了,聽說是個有錢的公子爺為她贖了身,現在她可不用再過整天賣笑的日子了。”小姑娘的語氣頗多羨慕又是頗多感慨。

  難怪眠月樓會蕭條至此,那老鴇算是走錯了一步棋,她定沒有料到區區一個瓔玥姑娘給她現在的生意帶來這麼大的影響,要是早知今日,怕是再多的贖金她也不會換了。

  “蝶兒,你和誰說話呢?”心念轉動間,老鴇出現在我面前:“怎麼又是你?”她皺眉道。

  我無心理會她,顯然她也不願答理我,轉而對那被喚做蝶兒的小姑娘輕言軟語道:“蝶兒,媽媽和你說的事兒你考慮得怎麼樣了?媽媽這次東山再起可全靠你了。只要你答應了下來,這往後吃香的喝辣的你也不用再做伺候人的活了。”

  我啞然,再也聽不下去,逃也似的跑下樓去。她早有打算,放走瓔玥她並不擔心,還有她悉心教誨的蝶兒姑娘會再次成為她的搖錢樹,這人心,太復雜也太可怕。

  衝出眠月樓的時候由於速度太快,直直地撞在一個人的身上,手臂立刻被人牢牢抓住,扳到身後,再也動彈不得。

  “四爺,是個姑娘。”

  “放了她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乍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手上恢復了自由,我慢慢抬頭,對視的三個人都愣住了。

  “皇……四爺,是雅兒姑娘。”說話的是桂圓,真沒料到他看起來文弱的樣子,還有副好身手,他剛才要是再用點力,我的手臂非被折斷不可。

  “雅兒,你怎麼會從裡面出來?”皇兄的口氣煞是嚴厲,板著臉問道。

  “皇兄,我……”我支吾了半天,仍是答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個姑娘家從風月場所中跑了出來,任誰都難以解釋清楚,更何況這還是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看來我不能再把你留在宮外,你看看你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皇兄明顯是壓制著怒氣,可再不容我置辯。

  “我只是好奇,所以,所以……”我還沒說完,皇兄就氣得怒火中燒:“胡鬧,簡直是胡鬧,這是你一個姑娘家該去的地方嗎?”

  “你不也出現在這裡,”我嘟囔道,“誰知道你是來這做什麼的。”

  “你……”

  “雅兒姑娘……”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是疾言厲色,另一個是焦急緊張。

  我偷瞧他一眼,暗自後悔,就衝我這句話,掉一百個腦袋也不稀奇,更何況這個兄長還是真心為我好。我咽了口唾沫,乖乖地閉上嘴。

  一段長久的沉寂,在這種情形下,我還是什麼都不說的好,我默然不語地站著一動不動。他不開口,我也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繼續沉默下去。

  “四爺,您看是不是找個地方再慢慢和雅兒姑娘說,她畢竟年紀尚小。”此時我無比地感謝桂公公,皇兄默不作聲的時候遠比說話時更有氣勢,他帶給我的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讓我透不過氣來。

  “你這就帶她去圓明園,送到皇太後那裡,由她老人家親自管教。”皇兄命令桂圓即刻起程,我慌忙說道:“不行,我出來的時候我爹並不知道,我要是不回去,他會擔心的。”

  “我自會派人知會他,哼,順便還要問他個教女無方之罪。”皇兄平日對我甚是寬容,這次可能真是觸怒到他了。

  桂圓瞅瞅我,不敢再勸。我憋著口氣,也不願再哀求。

  正在這時,噔噔的腳步聲把我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傅恆從不遠處加快了步子走來,開口便是:“臣傅恆……”

  “不必多禮,你怎麼跑來了?”皇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又不經意地掃了我一眼。

  我兩頰緋紅,我曾經對皇兄坦誠過心事,也明確告訴過他非傅恆不嫁。如今他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總是有些不自在。

  “啟稟皇上,皇後娘娘腹痛難忍,穩婆早守在一邊,可娘娘口口聲聲喊著皇上的名諱,所以……”皇兄打斷道:“馬上回去。”

  我默然,結發妻子臨產在即,可皇兄卻還流連於煙花柳巷之地,這真是讓人難以接受。世上男子莫非皆是如此無情嗎?我暗地裡瞪了他一眼,又幽幽地看向傅恆。誰料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也定定地望著我,其中包含著眾多復雜的情緒:憂愁,憐惜,痛苦,隱忍……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39:37

第五十五~八章 試探

  我並不願意跟隨皇帝哥哥回圓,可聖旨難違,桂圓又忠心耿耿,一路上都是緊隨在我身後,我即便想乘機溜走也找不到時機。

  圓明園,長春仙館內,宮女和太監們個個喜氣洋洋,見到皇帝哥哥便是一聲恭恭敬敬的“給萬歲爺道喜。”

  皇兄步履匆忙,神色冷峻,我心裡嘀咕,現在急成這樣,早干嗎去了。

  再往裡便是皇後的寢宮,傅恆同她雖為姐弟,也不好逾越,未踏進長春仙館前他就放慢了腳步,待我們進去的時候,他就不著痕跡的落在了後頭。

  我不懂宮內的規矩,跟在皇兄身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許是他也感受到了我的無助,回頭壓低聲音:“你也隨朕進去。”

  皇後雙目圓睜,靜靜的盯著一處,眼睛一眨不眨,絲毫沒有為人母的喜悅。聽爹爹說過,她之前曾為皇上生下過二女一子,其中一子一女早殤,此時她怕是又想起了這段揪心的往事。

  “皇上,你來了,”聲音不大,語調簡短冰冷,我才發現原來太後一直端莊靜坐在床榻前,望之儼然。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

  “你這一身的便服,又是去了哪裡?”太後正襟危坐,態度凜然,寒氣逼人。我打心眼裡慶幸現在被問話的是皇兄而不是我。“罷了,先去瞧瞧你媳婦,”未等皇兄回答,太後又轉了話頭。

  那邊皇兄握住了皇後的手,柔言細語的勸說著什麼,想來無非是些安慰人的話,皇後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帶著淚花兒甜甜的笑了。

  “雅兒,你到哀家身邊來。”我依言行事,乖巧的站到太後身邊。

  太後手一抬,桂公公便搬了張椅子過來,我看了眼太後,她點頭示意我坐下,我方安心落座。

  “雅兒,和哀家說說,你是怎麼和皇上碰上的?”我心頭一緊,左右為難,說與不說在我肚子裡盤旋許久,還是遲遲開不了口。

  皇兄安撫了皇後幾句,眼角掃到了這裡,桂圓公公急的一個勁的朝我使眼色,瞬息之間,我腦海裡已轉過幾個念頭,按理說我不該對太後有任何的隱瞞,可在對眼下的情勢稍作分析後,我已有了主意。

  我莞爾道:“皇帝哥哥是來接雅兒入園子侍奉太後您老人家的。”

  “哦,”太後似乎並不相信我的話,她若有所思的瞅著我,挑眉問道:“真是這樣?那他為何從未和哀家提及?”

  太後帶著審視的目光,我不敢和她對視,只朝她靠近,低頭緩緩道:“皇兄說太後您思念雅兒,他是為給您一個驚喜才先瞞住您的。”我心弦繃緊的都快要斷了,只盼望這樣的對話能快些結束。

  太後淺淺一笑,摟住了我,我松了口氣,全身放松下來,總算是蒙混過關了。

  “你這小丫頭,還真討人喜歡。”她在我耳邊輕輕道來,我一愣,太後聰明絕頂,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我這樣的小把戲又怎能騙的過她的眼睛。她硬是裝糊塗,同我把這出戲完完整整的演了下來,為的僅是給皇後一個交待,同時也保全了皇上的面子。好個太後,整件事情也唯有我被蒙在鼓裡。我在唏噓的同時,也暗自慶幸沒有說錯話。

  “皇上啊,皇後給你生了個小阿哥,王嬤嬤,去抱來給皇上看看。”太後一聲令下,一位豐腴的中年婦人將尚在襁褓中的嬰兒抱了進來,我離著較遠,只能依稀看到他紅撲撲的小臉和以及同皇兄相似的眉眼。

  皇後直起身子接過嬰孩,嘴角帶笑,怎麼也看不夠,皇上又喜不自禁將皇後連同孩子一起摟在懷中,是一副美麗的畫面,如果這一幕發生在普通百姓的家中,就是世間最難求的簡單幸福了。

  “雅兒,你隨哀家回去,皇上,你多多陪伴皇後,”太後慈祥的笑容中風情萬種,很有些年輕時候的動人風韻。

  我挽著太後的胳膊臨時充當了一回宮女的角色,緊緊跟著她的步伐回了梧桐院。

  時光不停的向前流去,在梧桐院中這一住就是五個月,期間爹也曾傳托人帶了書信進來,奈何太後對我關懷備至,終日噓寒問暖,我不知道她對我僅是尋求一個支撐點,抑或是對當年送我出宮的愧疚。總之,我在宮中的生活,除了沒有格格的名號,其他並無區別。

  天氣漸漸涼爽起來,枝頭的黃葉被一夜秋風掃盡,遍地似塗上了一層金黃,秋蟲唧唧,北雁南飛。

  琉璃款款的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些花花綠綠的綢緞,她是我進圓子以後太後特地指派來服侍我的宮女,上次爹的書信就是由她轉送進來。

  “雅兒姑娘,太後對你真好,你瞧,這些全都是她給你的賞賜。”琉璃邊說著邊放下手中的東西,正兒八經的站到我身邊,拿起一把梳子捋著我的長發細細的梳順。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太後對我越是刻意的親近,我對她越是要加以防備,總是感覺她對我的關心不同於皇兄那樣的純粹。

  “姑娘,”琉璃俯首帖耳的湊了過來,神秘兮兮的從那堆綾羅綢緞下抽出個小包袱交到我的手中,“傅大人給你的。”

  時隔數月,乍聽到他的名字,心神仍是一蕩,我看了眼琉璃,她早已笑著把頭轉到了另一邊。

  我臉兒飄紅,像是被人發現了內心的秘密,低頭將包袱打開,那是一對漂亮而精致的小泥人,他們面對面安祥的坐著,面頰上俱是淡淡的紅暈,有著圓圓的臉和翹翹的鼻子,惟妙惟肖,煞是可愛。

  我拿在手中,愛不釋手,轉到背面兩個娃娃的身後還用蠅頭小纂書寫著我和傅恆的名字,我臉上更紅了。

  輕輕晃動,泥人的體內發出了些微的聲響,原來泥娃娃的身體是中空的。我好奇的用手指探了進去,從女娃娃的體內掏出了一件物事,定睛一看,是倆顆星星模樣的棋子,而在男孩的體內則什麼都沒有找到。

  “傅恆只有一顆心,給了就沒打算收回。雅兒……你要嗎?”最初的誓言如同手中高擎的堅定,如何日轉星移,都不曾低落。可是我們的感情卻像浮雲遮蔽的皎潔幽深的月光,就像竹籬掩映的芬馥深埋的花朵,你我只能入夢,只能遐思,卻無法越過彼此的羈絆,成為永久的真實,一生的牽掛。

  放下手中的泥娃娃,我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似的石像般凝坐不動,這根月老牽在我們指尖的紅線,兜兜轉轉,系緊了就斷,而斷了再續,將我生生的縛在裡面難以脫困。

  “皇太後駕到,”門外傳來太監獨特的尖細嗓音,我如夢中驚醒過來,一陣手忙腳亂,宮裡禁止私下傳遞物品,規矩又以太後這裡最為嚴厲,若是被她發現,或許我還可以僥幸逃過一劫,可對琉璃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

  琉璃的眼中已現驚恐,我也是手心裡捏著一把汗,太後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來不及了,我把泥人胡亂的塞入包裹中,想都沒想,就推到了那堆綢緞底下。弄完這一切,太後雍容華貴的身影已到跟前。

  “太後吉祥,”我中規中矩的向太後請安,待我做足了禮數,她才慢悠悠的喚我起身。

  “在這兒還住的慣嗎?”每天都有此一問,已成定律。“缺什麼盡管和哀家說,要是有誰欺負了你,哀家定饒不了她。”太後和悅的笑容,嫻靜而動人。

  “雅兒在這兒樂不思蜀,您說我住不住的慣呢?”千篇一律的謊言縱然無恥,可每次還是能逗的太後發笑,何樂而不為。

  “這些上乘的料子都是今年江南的貢品,可有你中意的?”太後脫下硬硬的指甲護套在緞子上輕柔的撫摩。

  我擔心太後會發現綢緞下面的秘密,心不在焉的回著話,坐立不安,眼睛不知往哪裡看才合適,頭也在嗡嗡作響。

  琉璃用希望和乞求的眼光望著我,我微微搖頭,強迫自己一定要鎮定下來,太後則不露聲色的打量著我,忽然雙手一翻,那個惹事的包袱就這樣毫無預警的暴露在我們面前。

  “這是什麼?”太後很有興趣的撥弄著,眼看著就要打開它,情急之下,我忙道:“是我的一些首飾,粗糙的很,別讓它們污了您的眼睛。”說完,就想喚琉璃去收起來。

  “哎,哀家看下也無妨,”說話間,她已經打開了包裹,我再要阻止已晚了一步。

  太後的玉指捏住泥娃娃從包裹中提了起來,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裡,她翻來轉去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道:“你們先退下,雅兒留下回話。”

  琉璃和小祝子公公唯唯諾諾的退出門去,獨留下我一人面對太後的質問。她的臉上喜怒不辨,我不敢問亦不敢出聲,只能在她開口之前先行跪下。

  她笑容可掬道:“雅兒的心上人便是富察家那小子嗎?”

  我見她並無責怪之意,就狀起膽子,“回太後的話,是他。”

  “你可知他有妻有子?”太後雙手托我起身,“起來說話。”

  我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僵直的立著,“雅兒知道。”

  太後嘆道:“你是金枝玉葉的身份,豈能給人做小?”

  我怔怔的僵立著,那日已與傅恆定下了不再相見的承諾,緊接著卻險些葬身與火海,幸蒙他相救,如此看來,我和他似乎都深陷在這個結裡,回不去又難以逃避。

  “要是你執意如此,哀家可助你。”太後淡然道:“哀家若是替你說話,你皇兄也阻攔不得。你不必現在就回答我,好好想想。明日哀家還安排了一出戲,待你看完之後再做決定也不遲。”她把我當作自己的孩子似的納入羽翼之下,輕拍我的後背。

  我窩在她的懷裡,自幼喪母的我又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久違的母愛,心頭暖意融融,一絲絲的蕩漾開來。

  這一夜我睡的並不踏實,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太後說的那出戲究竟是何用意,我苦思冥想,從上半夜一直折騰到下半夜,始終都想不明白。

  天發白時,我索性掀了被子早早起身,待琉璃打水進來,我已整個的拾掇整齊了。

  “姑娘,你起的好早,”琉璃打濕了絲帕交到我手中,五個月相處下來,她也知道我並不喜歡被人伺候著,在遭到數次拒絕後她也樂得輕松了。

  “雅兒姑娘,太後喚你過去。”

  我望著小祝子打趣道:“琉璃,你瞧,有人比我還早。”

  小祝子傻笑,琉璃揶揄,給寂靜的梧桐院帶來了稍許歡聲笑語和片刻的放松。

  我挽起太後的手臂,她拍了下我的掌心,“小祝子,你遠遠的跟著就好。”

  這個方向是去往皇帝哥哥會見群臣和平日批閱奏折的九州清晏的,在圓明園中逗留了近五個月,唯一的收獲就是將整個園子的地形摸了個清清楚楚。我的腳步慢了下來,輕聲問道:“太後您這是要帶我去皇兄那裡嗎?”

  她笑道:“沒錯。”她拉起我的手加緊步伐,“我們快些去,遲了就看不到了哦。”她童心未抿的表情像極了即將游戲的孩子,期待又向往。

  我們走進了九州清晏的御書房內,太後又扯著我的衣袖進了內室,這裡同外間僅以一張簾子阻隔,能看到外面所發生的一切事情。

  我們才坐定,皇兄就步履勻稱有力的走了進來,端坐御案前,翻看起折子來。我才要開口,太後朝我搖了搖頭,耳語道:“少安毋躁,靜下心來。”

  只見皇兄舉著奏折,時而皺眉,時而面露笑容,桂公公每間隔一陣子就會給他重新換上熱茶,伺候周到。

  我隱隱覺著太後所說之事同六哥哥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但是事到如今,我反而定下了心,我人在這裡,著急也沒用,一切靜觀其變。

  等了許久還不見有任何的動靜,我有些坐不住了,起身稍微動了動,反觀太後還保持著優雅的坐姿,臉上笑容也絲毫未變。

  約莫一頓飯的功夫,皇兄終於放下了折子,揉了揉太陽穴,喚道:“桂圓,傳傅恆和瀟湘姑娘進來。”

  心往下一沉,這事兒果然和傅恆有關,可是他和瀟湘又怎麼會在一起?我有不好的預感,悄悄將簾子拉開一條縫,正瞧見傅恆和瀟湘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一個似心事重重,腳步懨懨,另一個春風滿面,逸雲輕風一般飄然而來。

  多月未見,傅恆看起來清減了不少,唯有那雙眼睛還是清亮如昔。

  “臣傅恆(民女瀟湘)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鏗鏘有力和溫婉嬌柔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

  “瀟湘姑娘,晴嵐的病勢現在如何了?”皇上從御案前步履輕松的走了下來,行至瀟湘身前時,微微用力一帶,將她平穩的托起。

  “回皇上的話,張公子的病情已無大礙,只要細心調養,不出一年半載就可完全康復。”瀟湘低頭復命,眼睛卻不自覺的瞥向了一邊的傅恆,再舍不得移開分毫。

  “嗯,”皇上略一頷首,眼睛也落定在傅恆身上,“你也起來吧,”他轉身又回到御案前坐定,食指無意識的敲擊著桌面,我感覺到他的目光似乎在往我這裡瞟來,急忙往後退了一步,簾子隨之擺動,帶動絲絲微風。

  久久聽不到外頭的動靜,我愈發的煩躁不安,再次撩動簾子,只見皇上雙目微閉微開,手枕在額頭上,像是在反復斟酌著什麼,而遲遲拿不定主意。

  “咣當”一聲,聲響竟然出自我身後,我回身望去,太後手上穩穩的端著茶盅,正在往嘴裡送去,而杯蓋卻不翼而飛。

  她嘴角笑容輕溢,如果不是地上那摔的粉碎的白玉瓷蓋,我幾乎就以為那聲巨響只不過是我的錯覺。

  “瀟湘姑娘,你醫術卓絕,妙手回春,朕曾經答應過你,只要你能醫好晴嵐,錦衣玉帛,高官厚祿任你挑選,而今你可有了主意?”突如其來的一問讓我尚來不及思考太後丟擲杯蓋的用意及內中蹊蹺,我俯身牆上豎起耳朵屏住呼吸,生怕漏聽了一個字。

  瀟湘莞爾而笑,緩慢而清晰的說道:“瀟湘不求名利,但懇請皇上為我指婚。”

  皇兄眉梢輕挑,臉色不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把玩著手中的鎮紙,沉聲道:“你要婚配何人?由朕替你作主。”

  此話一出,我頓時緊張的全身松軟,死死的抓著衣襟,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瀟湘對傅恆一往情深,這是她最好的機會,她斷不會錯過。

  果然,她紅潤的嘴唇一張一合,輕巧的吐出了兩個字,“傅恆。”

  傅恆的身子一震,背脊僵直,我不敢看他此時的表情,瀟湘對他勢在必得,而皇兄又完全站在她這一邊,他,真能抗拒得了嗎?

  “傅恆,朕將瀟湘姑娘婚配於你,你可願意?”皇兄的聲音似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縹緲的我怎麼都抓不住。

  忽然有些明白太後讓我躲在這裡偷聽的目的了,在這樣的情形下,傅恆所做的決定足以影響到幾個人的終身幸福,只要他心中有我,他定然不會應允這門親事,哪怕是皇上親自指婚。這樣的考驗雖然殘忍,但卻真實有效。

  我手掌緊緊的捏成拳頭,兩眼發直,一顆心怦怦亂跳,怎麼都靜不下來,我對傅恆的信任從沒有像今天這般如履薄冰,因為他現在要面對的不止是瀟湘一個人,他要挑戰的還有大清天子的權威,即便他是我的親哥哥,他的心思仍不是我能夠捉摸透的。

  手心裡不知什麼時候已全是汗水,御書房內靜寂一片,所有人都在等待傅恆開口,在我心中有兩種矛盾的感情在激烈鬥爭著,一方面是盼望他可以坦率而堅定的說出“不”字,全了我們生死不渝的可貴情誼,另一方面我又不願他因違背皇兄的意願從而惹上殺身之禍。思緒萬千,在我私心裡前一種情感終究占了上風。

  似隔了千年之久,才聽見傅恆的聲音平平響起,“臣,願意。”

  我死命克制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來,慘然一笑,如果現在有一面鏡子,那定是張面如死灰,毫無生氣的臉,我好像一個溺水的人,連剛碰到手的一塊木板也滑失了。

  我抓著牆頭緩緩的蹲了下來,那般的揪心,猶如一塊巨石在我胸前壓的我喘不過氣來,身體有些飄忽,疲憊的腦袋麻痹了,他們接下來的話我一句都沒有聽清,只是在心裡一遍遍的和自己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臉上潮潮的,濕濕的,伸手一摸,全是淚水。一塊精致的小帕子遞到我跟前,我抓過來亂抹一氣,將滿腔的愁苦都發泄在了這塊絲帕上。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聲鑽進我耳朵,太後憐愛的撫摸著我的頭發,把我摟在懷裡,“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心裡難受,不過長痛不如短痛,傅恆終不是你的良人,你要盡早回頭。”

  我苦笑,她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為何要讓我親眼所見,親耳聽到,這樣對我過於殘忍。

  太後繼續說道:“雅兒,你心中一定在怨恨哀家對嗎?”我矢口否認,她又道:“你的性子像極了你娘親,認准了就不會輕易放棄。哀家要是不給你下帖猛藥,你能認清事實嗎?”

  我不願承認太後所說,可是心底有個聲音在默默的問自己,“這樣執著究竟值不值得?傅恆他真的在乎你,又怎會另娶別人?他怎能在把自己的心完全交給一個女人的同時,又接受另一個女人?”這樣的邏輯,我實難理解。

  心中早已認同了太後的話,可我還是嘴硬的替他辯解道:“皇上指婚,那是天大的榮耀,也是他的福分。難道太後您希望他違抗聖旨嗎?”

  太後臉上的笑容立時遁去,我也為自己衝動之下的口不擇言懊惱萬分,太後輕咳一聲:“雅兒,既然你這麼說,那這第二場戲你是非看不可了。”她扯我起身,把我推到一邊,“好生聽著,望你能明白哀家的良苦用心。”

  此時傅恆和瀟湘已經退了出去,空蕩蕩的御書房又只剩下皇兄一人,我抹著眼角未盡的淚水,渾身微顫,為了鎮定下自己的情緒,我發狠的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咬到下嘴唇發青發紫,但沒有一點痛楚的感覺,我不僅唇麻木了,就連心也麻木了。

  御書房的門簾子一閃,一個身影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緩緩踏入,英姿煥發,倜儻不羈,如星光般閃光的眼睛,機敏而睿智,我頓時呆若木雞,怎麼會是他?

  “你就是紀昀?”皇兄雙目微眯,凝神注目,紀昀不卑不亢的回答在皇兄與生俱來的王者風範前不露絲毫的怯意。

  “你好大的膽子,”皇兄冷哼一聲,突然抬高了聲音,將一件物事擲在地上。

  我看不清那是什麼,只見紀昀稍稍彎腰將之撿起,兩條濃眉蹙起來擰成一個疙瘩,忽笑道:“皇上召見紀昀就是為了這事兒嗎?”他薄唇微抿,揚起眉毛緩緩道來:“紀昀在陳詞中已寫的非常清楚,劉家三兄弟,這家老大是賣炮仗的,不是驚天動地門戶嗎?老二是集市上管鬥的,成天‘一鬥,二鬥……’地叫,稱為數一數二人家也還妥當。老三是賣燒雞的說他是先斬後奏也未為不可?紀昀才疏學淺,皇上您英名神武,雄才大略,若是有更應景的春聯還請您指點一二。”

  我一下懵了,這件事情不是早在半年之前就已塵埃落定,皇兄今日為何又要舊事重提?

  皇兄但笑不語,忽然話鋒一轉:“紀昀,你欺君犯上,目無朝廷,本該立刻將你拿下交於刑部議罪,但朕看你尚有幾分文采,也是朕愛才心切,只要你能對出朕的對子,此事就此作罷,既往不咎。”

  我在聽到前一句話的時候額上直冒冷汗,心也險些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但在看到皇兄似笑非笑的神情後,我恍然大悟,了然於心,皇上是在想方設法考較紀昀的才學,只不過這樣的時機在我看來並不是十分恰當。

  紀昀揮動衣袖欣然應允,“請皇上出題,”恭敬又不失自信,我啞然,他的身邊似乎總是少不了對子,當初爹是這樣,傅恆是,紅毛羅剎人是,現在就連皇兄也是。

  “你聽好了,縣考難,府考難,院考更難,當個秀才不易,”皇上略一沉吟出了一聯。

  紀昀不假思索道:“鄉試易,會試易,殿試也易,中個進士何難。”他意氣風發,自然沒有將小小的秀才看在眼裡,他自恃年少才高,便對了這樣一副抒發志向,表明心跡的對聯。我暗道不好,他雖是志在千裡,可是為學之道,謙虛嚴謹,切忌恃才傲物,他的狂傲在皇兄眼中也許會更添反感,弄巧成拙。

  “呵,好小子,真夠狂的,”皇上尚未開口,太後在我身後低聲嘟囔了一句,我心中有種復雜的情緒湧現,說不清又道不明。

  皇兄臉上看似平靜無波,喜怒不辨,他又不露聲色的往我這裡看了一眼,我犯了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就在這簾子後頭,而他今日所作的一切都是在給我看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皇兄不怒反笑的誇贊道:“對的好。”這一切全超出了我的預計範圍,我直犯嘀咕,形勢像是朝著皇兄掌控的方向步步前進。

  紀昀謙虛道:“皇上謬贊,紀昀愧不敢當。”我唏噓不已,現在知道謙遜了,早干嗎去了。

  皇兄嘴角浮上一絲狡黠的笑容,他和顏悅色道:“紀昀,明年的鄉試你可有把握?”

  “紀昀有十足十的把握,”這一回答,又恢復了其倨傲的本色。

  皇兄笑道:“好,若是你能得中順天府鄉試第一名,朕就將皇妹許配於你。”

  我張大了嘴巴,皇妹,許配,他說的是誰?

  紀昀同樣目瞪口呆,他也是沒有料到皇上居然會許下這般的承諾。

  “朕的這個妹妹年方十五,天生麗質又聰穎過人,你意下如何?”皇兄娓娓道來,我猛然省悟,他說的妹妹正是我,沈卓雅。

  我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皇兄先是讓我目睹了傅恆親口允下了他和瀟湘的婚事,斷了我對傅恆的念想,再將我婚配紀昀,實屬一舉兩得。可是這樣匆忙的將我們湊合在一起,對我不公,對紀昀亦是。

  我衝動的欲上前和皇兄理論,太後輕咳一聲,使我生生的停了腳步,規規矩矩的退回到她身邊。“別急,聽聽紀昀怎麼說。”她在我耳畔輕道,我心念一動,點了點頭。

  紀昀突然跪了下來,“請皇上收回成命,紀昀不願意娶格格為妻。”說話擲地有聲,堅定有力,我怎麼都沒想到他居然會斷然拒絕。

  “臣,願意。”

  “紀昀不願意。”

  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回答,轟的在我腦子裡炸開了鍋,原來凡事有了比較以後,才更能認清真像。同樣是皇上賜婚,同樣是在這間局促的御書房內,兩人的答復卻有天壤之別。

  臉上似有些涼涼的東西滑落,面上潮濕一片,淚,流到了嘴裡也流進了心裡。

  相對我此時的落寞,皇上卻多了玩味的神色,“哦,說說你為何不願意。”

  紀昀仍是跪著不動,“承蒙皇上錯愛,格格錯愛,但草民心中已有認定的人,還請皇上成全。”

  皇兄沉聲道:“朕派人打聽過,你並未娶妻。”

  “是,”紀昀抬頭看向皇兄,眼底一片清明,“但紀昀此生非她不娶。”

  我無力的靠在牆上,紀昀和傅恆的話又一次帶給我衝擊,為什麼紀昀為了自己的摯愛不惜抗旨,坦然謝絕,而傅恆卻要懦弱的接受呢?

  皇兄帶著促狹的笑容,“朕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願意娶格格嗎?你不會後悔?”

  “紀昀不願亦不悔。”他清清楚楚的給出了心底的答案,我松了一口氣,可痛定思痛,又覺得像是失去了什麼。

  皇兄呵呵笑道:“你的性子倒是強的很,和朕那皇妹還真是相似,可惜……”他沒有再往下說,改口道:“朕也不強人所難,你這就起來吧。”

  紀昀退下後,簾子被掀開,皇上健步走入,他果然一直知道我在這裡。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40:05

第五十九章 不歡而散

  他依例向太後請安後,關切的走到我身邊,道:“雅兒,你都聽到了?”

  “聽到了,”我仰頭看他,眼中擒滿了淚水,傅恆和紀昀的話我都聽的一清二楚,於我而言,哀莫大於心死,我怨皇兄狠心的將這一切**裸的展現在我面前。

  “那你如今是什麼打算?”皇兄的眼裡看不出任何的波瀾,還未等我答復,太後已開口:“皇上,讓她靜下心來再好好想想。”

  我滿懷感激的看了太後一眼,此時對我來說,最好的方式就是還我一個相對安靜的空間,讓我能獨自理清思緒。

  皇上頷首,太後憐惜的捏了捏我的臉,拉起我的手柔聲道:“雅兒,隨哀家回去。”

  我緩緩退了一步,又慢慢跪下,“雅兒在宮中已住了半年,有些想家了,請太後和皇上准我回家。”

  太後面上笑容一滯,訕訕道:“這裡不就是你的家嗎?”

  我點頭又搖頭,“雅兒想多些日子陪陪家中老父。”

  皇兄始終沉默著,空氣似乎被凝固住了,我跪著一動不動,太後揉著我的頭發,緩解了壓抑的氣氛,“哀家准了,你這就回吧。”

  我長舒一口氣,謝恩後,見太後像是有話要與皇上商談,我便先行退去。

  梧桐院內的桂花開的極為茂盛,清淡美麗,幽香四溢,繁花壓枝,香韻滿園,淡黃色的小花朵簇簇層層的綴滿枝頭,甚為可愛。我在枝頭摘下一蔟桂花捧在手心,萬紫千紅,桂子送馨的秋天終於來臨了。

  微風掀人衣襟,如嬰兒鼻息般和熙,花瓣隨風飄落,滿園馨香,可我心有如百孔千瘡,再也提不起興致。

  當時出來的匆忙,沒有攜帶任何的隨身衣物,所以整箱子的衣裳飾物都是太後所賜,我翻了翻,又重新塞回箱中,嘆了口氣,似乎沒有什麼需要帶走的。

  “姑娘你是要走了嗎?”琉璃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眼角微紅。這半年多的相處,我們情同姐妹,又幾乎無話不說,這諾大的園子裡,除了太後和皇兄,相伴我最久的就要數她了。

  “嗯,我要回家去了,別難過,我還會來看你的。”我扯著琉璃的辮子,好生安慰她。與我同歲的琉璃,有著一張稚氣未脫的圓臉,嗓音清脆,豪爽能干,我一直都很喜歡她,不曉得在我離開後,她又會被指派到誰的身邊。

  “姑娘,我舍不得你,”她抱住我,我眼圈一紅,心裡很是感動,如果她僅僅是個普通的丫鬟,或許我還能帶她一起回去,但是,她不僅是個宮女,還是侍奉太後的宮女。

  我拍拍她的肩膀,“我該走了,”臨到門口的時候,琉璃又叫住我,“姑娘,這個,你也不帶走嗎?”

  琉璃手中捧著的深藍色包裹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我狠狠心道:“扔了吧。”

  琉璃驚訝的瞅著我,不敢再問下去,只是走上前幾步,將它塞到我的手中。我手上輕顫了下,將之抖落。

  包袱應聲落地,從未扎緊的口中緩慢滾出兩個泥娃娃,可惜,已面目全非。我蹲下身體,含著眼淚將他們小心拾起,揣在胸前,禁不住慟哭出聲,我和六哥哥的緣分就像這泥娃娃一樣,徹底的支離破碎了。

  ……

  村頭的紫藤蘿,葉片正紛紛落下,依稀記得離開之時,正是紫藤吐艷時節,紫中帶藍,燦若雲霞。李白曾有詩雲:“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流美人。”生動地刻畫出了紫藤優美的姿態和迷人的風采。可如今殘葉枯藤,徒留蕭瑟,正應了我此時的心境,倍感凄涼。

  紫藤樹下,赫然站立著一個人,霞光透過枝葉打在他的臉上,有些模糊,又很真實,一年前,這熟悉的場景還猶在眼前。那時的我們,我對他情由獨衷,而他步步退讓,只因為虛無飄渺的猜測,當時我不明白,現在更是難以理解。君臣之道在他眼中,竟然比我更為重要嗎?

  “雅兒,”他伸手拉我,我本能的閃躲著。

  他扯住我的雙臂,把我往他懷裡帶,我用眼睛瞪他,用腳去踹他,甚至用牙齒去咬他仍是無濟於事,我忿忿道:“你放開我。”

  他不管不顧的抱緊我,在我耳邊輕聲道:“雅兒,你這是怎麼了?我們久未相見,你這是在怪我嗎?”

  我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你不用再隱瞞我,我全都知道了。皇上給你指婚,而你,欣然應允了不是?”

  他渾身一顫,將我擁的更緊,我死命的推開他,又道:“當時我就在御書房內,你沒有想到吧?”我含著淚,邊說邊笑。

  他晃著我的身體,“雅兒,你聽我說,”我搖頭,當時是他不願聽我的解釋,如今,該是我放棄了。我寧願留著這份臆想,也不要聽他說出更為殘酷的話。

  “皇上親自指婚,沒有人能抗拒,雅兒,你替我想一下。他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是指婚這種事。”他的言下之意還是在怪我的不懂事,怪我的無理取鬧,甚至是在責怪皇兄的亂點鴛鴦。可是,他自己就沒有一點錯嗎?

  我冷笑道:“沒有人抗拒嗎?你不會,可是,紀昀會。”

  “紀昀?”他愣了下,“這又與他何干。”

  “在你離開後不久,皇兄召見了紀昀,要將格格許配與他,卻被他當場回絕了。”我一口氣說完,然後抬眼看他。我從來沒有和他鬧過脾氣,可是這次,他不僅傷了我,更讓我覺得隱隱的失望。

  傅恆冷著臉聽我說完,靜默半晌方道:“雅兒,你是在拿我和他做比較嗎?”

  我微微一怔,在我內心深處,其實從來都沒有拿他們做過任何的比較,因為我一直認准傅恆會是伴我一生的那個人,在我心中他總是占據了特殊的位置。可是現在被他提及,我不由自主的將兩者放在了一起。我郁郁道:“我不想拿你同任何人比較,可我不明白,為何紀昀能做到的,你卻不可以。”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40:14

第六十章 針鋒相對

  他悶聲不語,似在回味著我們方才的對話,目光閃閃,像針尖似地扎進人心。他朝我走近一步,我頭也不回的往家中走去。

  他追過來,緊扣住我的雙手,“雅兒,我們之間的事情為何要別人摻和進來?”

  “摻和?”我不懂。

  “你不覺得全是因為紀昀,你才會同我疏遠的嗎?”傅恆兩眼低垂,露出憂慮困惑的神情。

  我無法接受他這樣的說辭,也不願同他解釋,我不敢相信這樣的話竟然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這同惡人先告狀又有何分別?為什麼他要把所有的罪責全都怪在別人的身上,而不能好好的反省下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氣急,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定定的看著我,又道:“半年前的那場大火,你為了他和我吵上一架,現在又是為了他來指責我。雅兒,究竟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他的手撫上我的臉,輕輕的婆娑著。

  我甩開他的手,心上湧起一股冰徹骨髓般的涼意,又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煩躁,如果他能同紀昀一樣在皇兄面前堅定的回答出“不”字,我和他根本不用面對現在這樣的問題。

  “六哥哥,”我盡量心平氣和,“或許你有你的難處,可是雅兒愚鈍,實在是參透不了。”我嘆了口氣,疲憊的說道:“我先回去了。”這一次他沒有再阻攔我,而我無精打采,失魂落魄的走回了家。

  這次見面,我們不歡而散,往日的溫情似乎漸行漸遠了。

  又到瑞雪霏霏的腊月嚴冬,窗上繪成了晶瑩的冰凌花,屋檐下掛著條條冰柱,外頭是朔風凜凜,銀裝萬裡,有人經過時厚實的雪堆在腳步下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

  我躲在屋裡,手中捏著本《李義山文集》,一頁一頁的翻著。光陰如梭,這一年又過去了。我微微嘆息,思及去年的這個時候,六哥哥自寒風中踏雪而來,執起我的手,牽我上馬,南下的這段時光雖然短暫,卻是我們在一起的最開心的日子了。

  “篤篤”的清脆敲門聲,打破了屋內的沉寂,“進來吧,”定是聽蓮又做了點心來,自打我回來後,她就變著法子給我做這做那,說是我從宮中回來,不見豐腴反而日益消瘦,要給我好好的補回來。

  果然,聽蓮笑眯眯的舉著托盤進來,她一手端起碗,另一手在我面前輕輕扇了下,“嗯,好香,小姐要不要嘗嘗?”

  我好笑道:“今天又做了什麼?”

  “小姐嘗下不就知道了嗎?”她調皮的將芙蓉碗塞到我手中,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小姐,你快些吃,前廳來了客人。”

  我吹了吹手中的銀色小勺,慢慢送進嘴裡,不以為然道:“是來找爹的嗎?”

  “不,她指明要見小姐。”

  “找我的?”我放下手中物事,稍稍整理了下頭發,“那我們這就去吧。”

  “不勞沈大小姐移駕,我自己找來了。”虛掩的房門被推開,一個纖細的身影站在門口,一身素白的衣衫將她的臉色映襯的更為蒼白,但見她眼睛有些紅腫,稍露疲態,只有神情還是那麼倨傲。

  “你怎麼闖到我們小姐屋裡來了?你懂不懂規矩啊?”聽蓮搶著開口。

  我並不介意瀟湘的不請自來,只是為她的這一身打扮犯了疑,早幾日便聽聞皇兄指婚的聖旨下到了傅府,按理說她應該是喜笑顏開,正忙著籌辦婚事才對,又怎麼會有閑情來我這裡?

  我低聲吩咐聽蓮:“去砌壺好茶來,我和瀟湘姑娘難得有此機會敘舊。”

  “請坐,”我看著聽蓮出門,才挨著瀟湘坐下,平心靜氣的說道:“瀟湘姑娘來此有何貴干?”

  “皇上為我和傅恆指婚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她慢條斯理的說著,眼底卻未見喜色。

  “確有耳聞,怎麼,瀟湘姑娘今日是來向我示威的嗎?”她咄咄逼人,我自然是不甘示弱。

  她笑了,媚眼如絲,挑戰似的反問:“是又怎麼樣?”

  我面不改色,沉著應對:“那你似乎是找錯人了。我既非傅恆的福晉,同他也無任何的瓜葛,你和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她大概沒料到我會答的這般爽快,微微發怔,一時竟無言相對。

  正在這時,聽蓮奉茶進來,我招呼道:“瀟湘姑娘,請用茶。”

  她小口輕啜,不悅的重重擱下茶盅,鄙夷道:“原來這就是你沈家的待客之道。”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也端起茶盅細看,色澤清澈明亮,葉底嫩勻成朵,再抿上一口,香氣撲鼻,甘醇鮮爽,確是上好的龍井茶。

  我淡淡笑道:“這茶有什麼問題嗎?”

  “這茶色暗味苦,分明是以次充好,真沒想到你沈家就是用這樣的劣等貨來招待客人的。”瀟湘不屑的說道:“這樣的茶水,要是擱在我們張府,是絕對不會端出來的。”

  我幾乎啞口無言,她存心找茬,再好的東西也能被她說的一錢不值。我淡然一笑:“瀟湘姑娘真會說笑,我對於品茶得確是不在行,但這是皇上親賜的貢品,想來也不會差到哪去,你說是嗎?”

  聽蓮“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我朝她使了個眼色,她仍是捂著嘴笑個不停,瀟湘兀自尷尬的抿著嘴唇,不發一言。

  我打發走聽蓮,良久瀟湘幽幽的說道:“傅恆對你確實很好。”

  我默然,但我並不打算澄清。就讓她自以為是下去也好,算是對她今天無理取鬧的小小報復。

  她忽然抄起茶盅擲在地上,恨恨的說道:“沈卓雅,論家世論才貌你哪點比的上我?憑什麼你就占據了他心中不可動搖的位置?”

  剛才還溫婉嫻雅的她一下子似變了個人似的,歇斯底裡,淚水奪框而出,我木然的聽著,我不是聖人,我沒辦法去安慰一個試圖搶走我心上人的女子。何況,即便我和傅恆的情意再深厚,始終比不上那一道聖旨,君臣之道在他的心中,至高無上。我們終究還是不能走到一起。

  我拉了她一把,這趾高氣揚的女子竟也會有如此柔弱的時候,若不是愛慘了他,又怎會痛徹心扉。“瀟湘姑娘,現在贏的是你,而不是我沈卓雅。你在我面前哭訴,不覺得過於諷刺嗎?”我雖同情她,言語上仍是寸步不讓。

  她用力推開我,狠狠的抹了把眼淚,冷聲道:“我只是比你晚一步出現在他的生命中,否則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你說的對,現在的勝利者是我。不要以為你有三年的時間,就可以把他從我身邊奪走。”

  我驚訝的望著她,不明所以,她郁郁道來,“我要回蘇州為師父守孝三年。”

  我震驚無以復加,那銀髯飄拂,仙風道骨一般的人就這樣去了嗎?人世無常,我感慨萬千,縱然醫術卓絕,也還是逃脫不了生老病死的規律。眼前絢麗明媚的女子,明知道一別三年,會存在多大的變數,仍是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回鄉盡孝。我對她是敬佩的,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而瀟湘的選擇恰恰印證了她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女子。

  “我不怕這三年你會玩出什麼花樣來,”她的眉眼間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自信,只是聲音沉悶,容顏越發的憔悴。

  我柔柔笑道:“姻緣皆是上天安排好的,並不能強求,瀟湘姑娘,是你的緣分就絕對跑不了。如今我都能坦然面對了,而你還是想不通嗎?”

  她呆呆的看著我,像是在認真揣摩我話中的意思,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她握了下我的手,吞吞吐吐的支吾了半天,道:“你是個很特別的姑娘,但是我不會放棄。”

  我一直保持著笑容,直到她離開,我才卸下了全部的偽裝,淚水無聲的流淌,滴落在泛黃的書頁上,染出了淡淡的痕跡。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40:33

第六十一章 情關難過

  瀟湘離開的那日,是微帶寒意的連綿細雨。

  我站在橋頭,看著瀟湘一步步的跨上渡船,又回過身再次依依不舍的凝望了一眼岸邊的山水景色,隨後暗自嘆了口氣。船只緩緩離岸遠去,我始終沒有上前與她道別。

  按理說她是一根橫亙在我同傅恆之間的芒刺,她的離去讓我們的感情又出現了轉機,可是,我們真的還能回的去嗎?從前是這個世界上最遙遠的地方,從來沒有人能夠到達。

  我沒有絲毫的喜悅,我對瀟湘該是惺惺相惜的,如果沒有傅恆,我們或許會成為無所不談的至交密友,可惜,我們愛上的是同一個男人,注定了彼此要擦肩而過。

  我沒有打傘,冰涼的雨滴落在臉上使人發顫。走在路上,不去理會那些奇怪的眼神,我依然淡定從容的走著,臉上還掛著絲絲微笑。傅恆,你是否僅是我生命中的過客?停下腳步,仰望天空,我無法強迫自己不去想你。

  自從那天不歡而散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我的自尊和驕傲都不允許我做出讓步。可今日步行在這條小路時,我才發現以往的一切在我腦中都是那樣的清晰。當我醒悟過來的時候,驚覺這條路正是沿著傅府而去。

  我慌了神,立即轉身離開,興許此時他就在幾步之遠的地方,可我沒法邁過這一步。

  我慌不則路,只求速速離開,待我拐進一條落英繽紛的小徑時,恍然這是一個少人往來的死胡同。

  我苦笑著往回退去,雨越下越大,連老天都在嘲笑我竟然精神恍惚到這種地步。胡同口一個小小的背影蹲在牆角處,單薄的身體正在雨中簌簌發抖。

  我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腦門,“小哥兒,下這麼大雨你怎麼不回家呢?”

  他回頭看我,眼神迷茫,還未答話,我卻大吃一驚,這小男孩眉清目秀,面頰光明眩目,他分明是傅恆和納蘭馨語的兒子――福靈安。

  我伸出去的手遲疑了,這孩子當時對我的敵意還歷歷在目,我可不想自討沒趣。我想了想,從懷中掏出帕子遞給他,輕聲道:“自個擦擦,然後早些回去,別讓你阿瑪和額娘擔心。”

  說完我沒有猶豫的轉身就走,孰料裙裾被他一把拽住,我詫異的回頭,只見他吸了吸鼻子,可憐兮兮的叫了聲“姑姑。”

  好像有什麼被觸動了,我蹲下身子用衣袖輕輕的為他擦去臉上不小心沾上的污漬:“發生什麼事了?告訴姑姑好嗎?”

  “你可以帶我去找瀟湘姑姑嗎?”他面上泛著光芒,眼裡有期待,而我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

  我艱難的咽了口唾沫,“你找瀟湘姑姑有何事?”

  “阿瑪說瀟湘姑姑回家鄉去了,可是靈兒好舍不得她。”他的嗓音清新悅耳,大眼睛閃著天真熱情的光芒。“姑姑待靈兒最好了。”

  我言語梗塞了,瀟湘,你的敢愛敢恨不僅征服了我,甚至連這小小的孩童也為你蠱惑為你自豪,我自嘲道,沈卓雅,這次你算是徹底的敗給他了。

  一絲蒼涼的笑意爬上唇邊,“你瀟湘姑姑的家鄉,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裡有她的親人,有她割舍不了的人,她必須要回去。她也舍不得靈兒,舍不得……你阿瑪,所以她會回來的。”

  靈兒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胖乎乎的小手緊緊抓著我不放,“靈兒明白了。”

  我捏捏他可愛的小臉,催促道:“想通了就趕緊回去吧。”他這一跑出來,沒准傅府這會兒已經鬧的人仰馬翻炸開了鍋。

  “我……我不認識回家的路了。”他扭捏的說道。

  我失笑,盡管我清楚的認識到他今日對我的友好純粹是因為溺水之人偶然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但是我還能同個孩子計較些什麼呢?我柔聲問道:“那要不要姑姑送你回家呢?”

  他鄭重的點點頭,把小手塞入我的掌心。我雖是滿口應承,可步履維艱,送他回府意味著我不得不再次面對馨語,甚至是傅恆本人。

  我面露難色,步子越發的沉重,而靈兒,此刻卻像只快樂的小百靈,輕步捷移,有時還跳著蹦著,畢竟是孩子心性,適才的不悅早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走起路來像是在扭秧歌,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泥漿濺了我一身,我拉著他一路小跑,似乎所有的不愉快都消失在了風中。

  還有幾步就到傅府門前,我明顯放慢了步子,深深的吸了口氣,松開靈兒的手,“靈兒,往前就到你家了,姑姑不送你進去了。

  他死死拽著我不放手,我無奈亦不解,這孩子什麼時候開始這麼黏人了。“靈兒出來了那麼久,回去怕被阿瑪責罰。”他含糊了半天忽然冒出了這句話。

  我掰開他的手,好言好語的安慰了幾句,“你阿瑪若是責罵你,那也是因為擔心你。靈兒乖,姑姑在這兒看著你進去以後再走,好不好?”

  他朝傅府的方向走去,三步一回頭,我始終給予他鼓勵的微笑。我親眼看著他上前叩門,就在門戶打開的同時,馨語把靈兒緊緊的擁進懷中,聲淚俱下。他朝我這個方向指了指,我連忙往裡縮去,藏好身形,直到他們攜手走進傅府,大門重新關閉後,我才捂著胸口走了出來。

  風吹亂了我的頭發,我痴痴的望著傅府的門庭,腳步麻木的移動著,終於還是朝著相反的方向發足狂奔。

  嘩啦啦一陣大雨,似銀河倒卸,我將自己整個暴露在天地間,任雨水衝刷,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那是雨水還是淚水。

  傾盆大雨忽然就這樣停了,一把寬敞的紙傘緩緩遮在我頭頂上,底下是一對烏黑清澈的眸子,暖如春日,他就這樣深深的,深深的看著我,一言不發。我把臉埋進他的臂彎,眼淚竟這樣不受控制的湧了出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0:06

第六十二章 心亂如麻

  我們相遇在繁花盛開時,傾心相愛,心心相印,也有過耳鬢廝磨,月下漫步,可是一生守候不是一句簡單蒼白的海誓山盟,而是無數個平淡日子的同舟共濟和相儒以沫。我隱隱約約看見他在我的前方,一步一步走近,事實卻是離我越來越遠。我不斷做著深呼吸,企圖平撫內心的波動,但我難以控制自己。

  “雅兒,”傅恆撫摸著我的濕發,“以後若喜歡在大雨中散步,記得要叫上我一起。”

  我哭笑不得,卻也為他輕描淡寫的一句玩笑話,揮散了此前種種的不甘和委曲。

  “雅兒,我送你回家。”他溫情脈脈的話語落在我耳中,似春天帶著香氣的微風直往我心裡鑽。

  我們相互依偎著,前方的道路還很長,他的身上背負著整個富察家族的榮辱興衰,這樣的擔子對他來說是責任,對我而言卻過於沉重,我不知道等待我們的將是什麼,我也不敢去想像……

  微涼的晚風吹動著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我獨自一人漫步在花圃中,邊走邊整理著思緒,這段日子以來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曾一度紊亂到我難以承受的地步。世事無常,每每在我失望至極的時候絕處逢生,而在我滿懷希望的時候,又給我致命一擊。

  “雅兒,到爹這兒來,”驀然回首,爹正挺直身軀端坐屋裡朝我招手。

  我心事重重的走到他的身邊,“爹,您喚女兒有何吩咐?”驚見他頭上的白發似乎又多了幾根,我這個做女兒的總是讓他操碎了心。手機站wap,更新最快

  “爹老了,你們年輕人地事兒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今日紀昀捎人帶了口信來,說是回鄉應試。還叫你無須掛念。”

  那日紀昀在皇兄跟前說的話,又毫無預警的在我耳邊回響。他對我一片真心,明知道我心有所屬,在我危難之時還是不顧危險,陪我同生共死;他明知道違抗聖旨會有怎樣地後果,仍然坦然應對;他明知道他的付出終將得不到回報。還是一心一意地等我回頭。如今,他該是真正死心了吧?

  “我不明白,紀昀究竟哪裡不如你意了,你非要一次次的拒絕他。”爹雖口口聲聲說不願再管我的事,可還是忍不住斥責我。

  “爹,我心裡亂的很,您別再問了行嗎?”那個眉眼帶笑,才華橫溢的少年終於還是放開了我,我苦笑。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悲哀。

  爹像從前那樣拍著我地腦袋,“我的雅兒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爹不會逼你做任何你不願意去做的事情。包括你的婚事。但爹還是要叮囑你,有些事一旦開始就不能回頭了。所以凡事都要考慮清楚。爹不希望你將來後悔。”

  我點頭稱是,我和傅恆中間夾雜著太多別的東西。不僅有他和瀟湘的那紙婚約,讓我糾結於心,還有他同結發妻子的多年情誼,讓我不能不顧一切的介入其中,更是因為蒙上了天家皇族這層微妙地關系,而顯得不再是那麼純粹。

  “爹相信你能處理好的,”他的眼底盡是寵溺,我枕在他膝上,扯出一縷悲涼地笑意。

  夜晚,我久久方能入睡。始終處於淺眠狀態,卻又多夢。幾次從夢中驚醒,眼角尚掛著淚痕。凝神細想夢中情景,怎麼都無法追憶,只是惘然若失,如醉如痴。

  床榻邊不知何時多了個黑影,正在緩慢向我摸近,“是誰?”我嚇的臉色發青,全身地汗毛都豎了起來,上下牙齒咯噔噔地打架。

  黑影迅速朝我撲來,我還沒叫出聲,他已經捂上了我的嘴,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雙手從床上隨便抄起了什麼就往他身上砸去。

  他輕松的扣住我的雙手,悶聲道:“雅兒,是我。”

  “嗚嗚,”我發不出聲音,只能拼命搖晃著身體,“別亂動我就放開你。”我點頭,他松開手,取下了蒙面的黑布。

  “如風哥哥,”我一下撲進他懷中,“你為什麼這麼久都不回來?”

  他粗糙的大手覆蓋上我的,“雅兒,你還關心我?”

  “哥,你知不知道我和爹有多擔心你,你怎麼還說這種話?”我不悅,但見他烏黑的眼圈和瘦了一大圈的身形,還是於心不忍的放柔了聲音。

  “我知道,你和義父,還有……紀昀一直都在找我,”他仰天長嘆,“你既然都知道那為什麼不回家?”我拉起他的手,興奮的說道:“去見見爹吧,他一定會樂壞的。”這些日子,家裡的氣氛一直都沉悶的很,唯有如風的歸來才能帶來些許的喜色。

  “不行,我一直沒有回來,就是不想連累你們。”他推開我,找了張椅子坐下。

  “你究竟做了什麼連家都歸不得,你要是怕連累我和爹,為什麼今天又要出現在這裡?”我恨他隱瞞實情,更是恨他不把我們當作親人。

  “你不要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如風甩開我的手,“我走了,你照顧好義父。記住,無論是誰問起,都不要說見過我。

  我黯然神傷,扯住了他的衣袖,“如風哥哥,這裡就是你的家,你還要去哪?”

  “我今天回來就想看看你和義父,原本就沒打算讓你知道,既然被你發現我也只能言盡於此,”他看向我,冷靜的說道:“放手,讓我走。”

  我哽咽道:“哥,你就真這麼狠心?”

  他又看了我一眼,隨即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行至門前,他停下腳步,背對著我說道:“如果有可能,就不要再同傅恆見面了。”他推門出去,又道:“替我轉告紀昀,我和他永遠是好兄弟。”

  交待完這一切,他再沒有遲疑,大步流星轉眼就要消失在夜幕中,我追到門口,僅能看到他矯健的身影躍上牆頭,我知道這次,他是真的不會再回頭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0:14

第六十三~五章 圈套

  半夜被如風這麼一攪和,再無睡意,在黑暗中睜著眼睛,腦中全是他臨走時留下的只言片語。

  如風同我一起長大,如果說傅恆是我美麗而又無法割舍的感情歸宿,紀昀的博才堅韌令我欣賞感動,那如風亦應該相信,他在我心中有出眾的分量地位,牢固不可撼動。雖然這份情感不是他所預期的,但是那份特殊的依戀安慰,也同樣可貴。

  晨曦微露,鳥語啁啾,天放亮的時候,倦意漸漸襲上心來,而敲門聲開始有節奏的響起,我索性用被子蒙住頭,想來聽蓮見沒動靜總會知難而退。

  終於在短暫的嘈雜後,又復平靜,我閉上雙目,安心的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睡的酣暢踏實,待我再次醒轉的時候已不知是何時辰,只覺著肚子空的發慌,我懶散的起身走到窗前,只見日頭偏西,天色昏暗。

  我連聲叫喚著聽蓮,遲遲沒有回應,我只得自個跑去打了洗臉水,洗漱完畢後,又打著呵欠去了前廳。

  往常的這個時候,爹總是和高伯伯在前廳品茶對弈,興致高時還會彈上一曲,聽蓮常是端茶送水伺候在旁邊,可今日這裡居然空無一人。諾大的前廳裡空蕩蕩的,棋盤擱在桌上,白子和黑子端正的擺在兩端,旁邊砌著一壺茶,我摸了摸,還是溫熱的。飯桌上有未動過的飯菜,甚是還有一道是爹最愛的紅燒鯉魚。

  “爹,高伯伯,聽蓮,你們在哪兒?”我有些著急。但並不慌張,畢竟家中一切如舊,我還不會往壞處去想。

  無人應答。*6*K更新最快我從前廳一直尋到爹的臥房。書房,花圃。後院,連老高的住處也沒有放過,仍是沒有發現任何地蛛絲馬跡。

  奇怪,這一夜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數,幾個大活人還長翅膀飛走了不成。為什麼我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

  不對。我搖了搖頭,早上的時候聽蓮還來敲過房門,再加上溫茶和剛做好的飯菜,證明這只不過是瞬息發生地事,但是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爹又怎會連個招呼都不打扔下我一人離開。

  我呆呆的站了好一會,仍是理不出個頭緒來。直到有人在我肩上輕輕拍了下,我才緩過了神。

  我回頭撞進他溫柔清亮地眼神,他伸手輕彈我眉心。笑道:“雅兒想什麼呢?我在這兒看你好一會了。”他就勢將我扯到他懷裡,我連忙掙扎道:“我爹他們看著呢。”

  “你爹被我請進府了,現在我是來接你的。”傅恆呵呵笑著。眼裡藏著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先是愣了會,靜下心來又覺著不對。輕道:“我爹又怎會去你府中。”爹一貫不喜歡他。即便爹答應了不再干預我的婚事,也絕對不會接受他的相邀。

  傅恆笑吟吟地說道:“我自然請不動他老人家。可有人請的動啊。”

  “你是說……皇上?”我不假思索的問道。

  他眨了眨眼睛,重重的點頭。

  我驚疑萬分,皇兄素來看重傅恆,卻從來沒有將我許配給他的意思,今日又怎會一反常態,還將爹爹請去傅恆的府邸。這一切太不合乎邏輯了。可是看他的樣子,又不像是在開玩笑,再者,以他對皇兄的忠心,更是不甘冒欺君之罪只為我搏我一笑。

  “皇上請我爹去你府中有何要事?”我還是心存疑惑,有事為什麼不召爹爹入宮,或者來這裡也可。

  “你去了就知道了,難道你不信我嗎?”他撫上我的下巴,平視著我地眼睛輕聲說。

  “我信,”我偏過頭,盡管身旁無人,仍是不甚習慣他的親密舉動。

  他緩緩執起我的手,“原本是打算接你們一同過府,可你爹說你身體不適尚在休息,讓我不要打擾,所以他們就先行一步,我留下來等你。”

  “原來是這樣,”我不好意思地說道:“等很久了吧?”

  他沒有回答,而是抓起我的手到他唇邊,輕吻我地手指,半晌道:“等你,甘之如飴。”

  我地臉瞬時紅了一片,眼睛避開了他,低下頭,羞澀的望著自己地腳尖。自打那日從他府中離開後,我們就一直處於若即若離的狀態,在他被皇兄賜婚後,矛盾更是上升到幾乎無法挽回的地步。而今日這般的情話,就算在情意綿綿,如膠似漆的時候他也未曾對我說過。此時的他,有些琢磨不透,但不可否認,我的心又開始不爭氣的砰砰直跳,心弦產生了一種甜絲絲的幸福的顫動。

  “我們走吧,馬車在外頭候著,”他臉上亦有不露聲色的喜悅。

  我猶豫著不肯挪動步子,畢竟現在要去的是傅府,那裡曾經給我留下難堪的記憶和痛苦的回憶,馨語的淚眼朦朧,靈兒的童言無忌,還有瀟湘的尖刻凌厲,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我,我是個並不光彩的闖入者,是我打破了他們平靜的生活。

  似乎是意識到了我的沉吟不決,傅恆摟緊我,在我耳邊輕道:“雅兒,別擔心,凡事由我擔著。”

  我仍是躊躇不前,他笑著撥開我額前的碎發,“相信我。”

  我把手交到他的掌中,望著他堅定的笑容,終於拿定了主意,好也罷,壞也罷,都要去面對,現實總是讓人無法逃避。

  臨到要上馬車,我一腳已經跨了上去,心中的疑團卻在逐漸闊大,我扯著傅恆的衣袖問道:“皇上召見我爹,難道連聽蓮和高伯伯也一同召了去嗎?”

  他神色一滯,閃爍其辭道:“他們是伴隨你爹一同前往的。”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妥,但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又說不上來。傅恆手上稍稍用力拉我上了馬車,安慰我,“雅兒,你想太多了。”

  我摸摸自己泛紅的面頰,是啊,六哥哥又怎會騙我,希望這一切僅是我的疑心病在作祟。

  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傅恆始終同我十指緊扣,我的思緒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深秋,我們在懸崖下敞開心扉,互訴衷腸;或許是那次,我們闊別四年後再度相遇,他對我有莫名的熟悉感,而我,早在不知不覺中遺失了一顆心;又興許是南下途中的相偎相依,相知相惜,點亮了我生命中的絢爛花火……

  踏下馬車,已是日頭落盡,夜幕徐徐展開,走進傅府的時候,心裡還略有忐忑。讓我驚異的是,傅恆並沒有將我送到客堂,而是帶著我往後院走去。

  一路上並沒有碰見什麼人,四周靜謐的駭人,盡管我知道這裡是傅恆的府邸,可潛意識中還是時刻提防著會從暗處鑽出什麼可怕的東西。

  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從一開始到現在傅恆似懷有萬般心事,神情頗不自然,總在刻意隱瞞著什麼。我並不是個行事馬虎之人,之前我對他毫不懷疑,是因為全然的信任,可現在事情已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

  “等等,你究竟要帶我去哪?”我再不能不問清楚,“我爹他們到底在不在你府中?”

  “他們正在裡面等你,很快你就能見到了,”他的臉上是古怪的表情,唯有一雙黑眸還是清澈見底。

  我已不願再相信他的話,可事到如今,不得不繼續下去,我篤定他不敢拿我爹怎樣,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難以預計。

  我們停在後院最為偏僻的一間屋前,門口有一對重兵把守,但傅恆僅是交待幾句,又帶著我進到了更深處。這裡相對於外面,守衛是少了,但門上那把巨大的鐵鎖觸目驚心。

  我甩開傅恆的手,撲上前去,大聲喚道:“爹,是你在裡面嗎?”

  “雅兒,是我,”爹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我轉身一拳捶在傅恆的身上,“你快放了我爹。你,究竟要做什麼?”我簡直昏了頭居然會一頭扎進他精心布置的圈套。,手機站wap,更新最快什麼皇上召見,什麼爹先行一步。根本全是謊言。

  “你冷靜點,我答應你絕對不會傷害他們就是。”傅恆清冽地眼神射出閃閃寒光,我忽然覺得眼前之人是這樣的陌生,陌生到像是從來都沒有了解過,甚至是認識過。

  我不再理會他,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就往鎖上砸去。拼盡全力,可那把烏黑的鐵鎖仍是紋絲不動。“不要再白費力氣,沒用地。”他沒有阻攔我,但在見我起了滿手的血泡後,還是強行抱住我,心疼地撫摸著我已經血跡斑斑的手掌。

  我撕扯著傅恆的衣服,“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眼中已沒有了淚,只剩下被欺騙的悲憤。

  “雅兒,我身不由己。”他的手撫上我地臉,我厭惡的推開他,恨恨道:“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如果你現在不放了我爹,我們……從今日起……情斷義絕。”

  話出口。心像是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又似在傷口上撒了把鹽,我抬頭看著他。想從他的眼中找尋一抹溫情,哪怕是一點也好,可我盼到的卻是:“給我三天時間,最多三天我保證放了你們。”

  我搖搖頭,閉了閉眼,幾乎痛到無法呼吸,我把雙手伸到他面前,淡淡道:“綁了我,把我們關在一塊,我不會再央求你什麼。”

  “你明知我不會這麼對你,”他掏出絲帕替我包扎傷口,我這時才感覺到手上絲絲的疼痛。

  “如今你怎麼對我還有什麼分別嗎?”我為自己悲哀,我不懂更不明白事情怎會演變成這種地步。

  “雅兒,等事情解決之後我自會給你一個交待,到時怨我罵我都隨你,”他扣住我猶在掙扎的雙手,“現在先讓我給你處理傷

  “不必了,”我絕望到了極點,冷冷的抽回了手,道:“放了我爹或者同樣關押我,由你選擇。”

  我像是在等待宣判的囚犯,緊咬著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在漫長的等待後,終於,他的聲音平平響起,“把門打開,將她也關進去。”

  我身體有些飄忽,一種無邊地哀愴吞沒了我,那些美麗的情話還猶在耳畔,卻在瞬間將我打入深淵。

  咣當地巨響,是鐵鎖落下地聲音,“沈姑娘請,”我被推桑著進了屋子,屋內有明滅不定的燭光,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跌進去,一雙手適時的攙扶住我。

  “小姐,”聽蓮扶著腳步踉蹌的我走到窗扇前,我再也站不穩,撲通一下跪在了爹面前,“爹,是女兒害了您,請您責罰。”

  “此事與你無關,”爹雖然臉色凝重,仍是好言安慰,“你快起來,我早該想到有這一天,是爹疏忽了。”

  聽蓮拖著我起身,我挨到父親的身邊,他示意我坐下,緩緩道來,“傅恆將我們軟禁在這裡,定是為了如風。”

  “如風,”我失聲道,“昨夜他曾回過家中,”我情急之下早將如風叮囑我的話拋著腦後。

  “難怪了,定是他們得了消息,才會想到用我們作誘餌來引出如風。”爹分析的頭頭是道,他復看我一眼,又道:“如風同你說了什麼?”

  我張了張嘴,如鯁在喉,沉吟片刻方道:“他交待我不要告訴任何人他回來的事,我還是說了出來。”

  爹點了點頭,“他是怕會連累我們,”我接道:“如風哥哥也是這麼說的。”我一甩辮子,皺眉道:“可女兒不明白。”

  “之前爹也一直沒有想通,如今看情形,多半是他加入了有違朝廷體制的民間組織,所以傅恆才會對他緊追不舍。”

  我驚恐的捂住嘴,爹說的還算含蓄,沒有將返清復明這四個字說出口,但我們已心知肚明。我也曾經懷疑過如風,但這猜測從爹那得到了證實又是何等的分量。如風是我的兄長,可他要反的竟然是我的親哥哥。爹的一句話提醒了我,很多發生在如風身上沒辦法做出解釋的事情,現今都有了定論,例如:他在天橋無故丟下我,皇後和嫻妃在妙應寺被人圍堵,他夜半負傷回家,陳叔和小許子企圖殺我和紀昀滅口,等等。

  我幾欲崩潰,如風和皇兄都是我的親人,我不想傷害他們中的任何一人。我又禁不住埋怨傅恆,如果不是他,我又怎會處於兩難的境地,若是如風因此而遭受重創,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屋裡各類用具一應俱全,每到吃飯時間自有人打開沉重的鐵鎖將飯菜送入,吃完後又有人收拾穩妥。這三天有如三年般漫長,而傅恆一直未現蹤跡。爹說的沒錯,他果真是將我們軟禁在這裡,而我們除了等什麼都做不了。

  當他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已是三日後的晌午。一聲令下,我們被帶出了形同牢獄的小屋,重見天日後我們沒有絲毫的喜悅,反而感覺陰雲密布。

  我無暇顧及自身,首先衝著傅恆吼道:“你是不是抓了如風哥哥?他在哪裡?你讓我見他。”

  他做了個手勢,命令:“你們備車送沈老伯回去。”他又轉向我,“好,我帶你去見穆如風。”

  “雅兒……”爹的話還未成句,就連同高伯伯和聽蓮被傅恆手下推了出去,我已然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倒也不怕他耍花樣,無論他說什麼,我都不再相信。

  他默默的走到我身邊,很自然的握住我的手,我看都沒看他一眼就使勁甩開,“我自己會走,不敢有勞傅大人。”我的冷漠似是激怒了他,他用力扣住我的手腕,拖著我就往外走去。

  出了傅府,他將我丟上馬,自己也躍上馬背,**韁繩。我一陣慌亂,“你要帶我去哪?”他不回答,反而揚鞭加速。我廝打他,踹他,根本不管用,他鐵了心的一往直前。

  一路上他都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冷著張臉,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印像中的他始終是溫文爾雅的性子,謙和的對待每一個人。可他畢竟是皇上仰賴地重臣。又是皇親國戚,他也有驕傲,自然不必對著我這個流落民間的格格低聲下氣。而且還是個不給他好臉色瞧的過氣格格。

  傅恆地坐騎依然還是那頭健壯的棗紅馬,他是個念舊之人。,手機站wap,更新最快多年來保持著原有地習慣,就連相伴他多年的老馬,也沒舍棄。

  行至半途,天空忽飄落簌簌飛旋的雪花,隨風亂舞。紛紛揚揚,我伸出手接住一片,又是一片,看它在我掌心中漸漸化為雪水,用舌尖輕舔,涼涼的,立刻透到心裡。

  “下雪了,”我暗自低語,似乎每個下雪天。我總是會遇見同傅恆有關的事兒,十歲時地堆雪人,一年前的南下千裡。都始於一個美妙的大雪紛飛的日子。

  我偷偷回身看他,只見他緊緊抿著薄唇。眉心深鎖。雙眼直視前方,全神貫注。

  沒過多久。傅恆勒住韁繩停了下來,我從下馬的瞬間就開始發呆,這裡,曾經留下過多少美好的回憶,就是在這兒,我和他初次相識,也是在這裡我終於感悟到了生死相隨的生命真諦。

  傅恆從身後環住我,將頭深深的埋入我頸中,我雙目微閉,不敢去想像我們還有平靜相處的一天,我們之間地溫情早在三天前他抓我爹入府的那一刻就徹底斷了。

  我嘆了口氣,稍稍掙扎了下,他不松手反而將我抱的更緊。“雅兒,雅兒,”他喃喃道。

  我低低回應,“六哥哥,我們,怎會弄到這生田地?”

  他扳過我地身體,我們的目光交織在一起,他地眼中有悲憫和哀傷,而我,面對他地凄楚,一時竟不知做何反應。

  “在這三天之中穆如風並沒有出現,所以,我也依言放了你們,你該安心了吧。”他沙啞的嗓音回旋在我耳際,心,微疼。

  “放過如風哥哥,就當是我求你好嗎?”這是我第二次為了如風地事求他,如果再次被他拒絕,我真的再沒有勇氣面對他。

  他抓起我的手細細吻著,“如果換作是我,你會不會為了我去求別人?”

  這還需要問嗎?我抬眼瞧他,在他平靜的目光中竟然透著幾分恐懼,我用手捂上他的嘴,用力的點了點頭,“你在我心中的分量無人可及。”

  幾乎在我回話的同時,他的答案也應聲而出,“我答應你。”我內心一陣狂喜,終於放下心。傅恆一手固定在我腰際,另一手抬起我的下巴,將他火熱的唇覆蓋上我的,我全身感覺酥酥的,麻麻的,臉微醺。

  正當我意亂情迷之際,一聲大喝劃破長空,“雅兒,小心!!”

  是如風哥哥的聲音,我迅速回復神智,推開傅恆的剎那,如風已撲至我身前,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我就被突然湧現的大批官兵驚懵了。且不說這些官兵是從何處而來,單是見到傅恆手上那把嶄亮的匕首,我的心便涼了半截,如果不是如風的當頭一喝,這鋒利的匕首是否已經捅在了我的身上。

  眼前發生的一幕宛如夢境一般,如風雙拳難敵四手,沒幾個回合,他已束手就擒。在他被捆綁帶走的同時,他回給我的目光仍是依戀和愛慕,沒有絲毫的怨言。

  我癱坐在地上,傅恆伸手拉起我,這次我拼盡全力一個耳光甩了過去,銀牙緊咬,怒目圓睜。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就這樣站著,失了知覺似的站著。原來一切都是騙局,他對我的溫言軟語,脈脈含情,全是假的,我唯一的價值就是被他用作魚餌,我卻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了他的謊言。他將我帶來這裡便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事先埋下重兵,又利用我逼如風現身,從頭至尾只是我一個人在相憶從前,錯認為兩情相悅的深情能抵世上萬物,以為有我在他身邊,即便放棄所有他也在所不惜,可惜,我錯了,錯的離譜。

  我揮開他企圖抓住我的手,心在顫抖,人在搖晃,血液仿佛凝固住,我清清楚楚的感覺到有一個什麼東西裂了,破了,碎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恍恍惚惚,身體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靈魂游蕩在這薄霧蒙蒙如煙似幻的夜裡,有時清醒,有時混沌。如果可以,我希望這僅是一場噩夢,醒來時一切都恢復到原樣,世上卻無後悔藥可以吃。那種被欺騙,被傷害的痛,即使是攥緊拳頭它還是會點點的透過來,心痛的時候會流淚,但是痛到極致我已經無淚可流……

  入夜時分,借酒澆愁,都說一醉能解千愁,無奈酒入愁腸愁更愁。我一杯接一杯的仰脖干盡手中的陳年佳釀,猶如吞下我苦澀的淚水。

  短短幾日之內,我的人生被徹底顛覆,沉重的枷鎖壓的我喘不過氣來,終將萬劫不復。

  醉眼朦朧間,恍惚有人走到我身邊,輕輕抽走我手中的酒盅,溫柔的對我說道:“雅兒,喝酒傷身,我來替你喝。”

  月光映照下他挺拔的身軀被拉長,嘴角是醉人的淺笑,我笑了,每次他都會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及時出現,我又哭了,這次他為何出現的這樣晚。我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對著他又哭又笑,我自己也沒想到,對著他的時候,可以淚流滿面。雅兒,你喝醉了。”

  是啊,我是醉了,醉的連胸口都是**辣的,可我又是清醒的,我滿臉通紅,語焉不清的對著他道:“紀昀,你還願不願意娶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2:20

第六十六章 苦澀

  上部已完結交稿,下部正式開始連載

  送暖的春風撲面而來,如同一雙溫柔的大手在臉上輕拂。我睜開雙目,感覺頭痛欲裂,昏昏沉沉。此時,窗外霧氣,細雨霏霏,彼時的記憶忽然就浮上心頭。

  我不記得昨晚我們究竟喝了多少酒,只知道一杯接著一杯,又哭又笑,我也不記得紀昀最後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只是在我近乎荒謬的求親後,他將我擁入懷中,溫熱的唇輕輕的落在我的眼睛上,對著我低語:“雅兒,你醉了,如果明晨清醒後,你還能堅持,我就娶你為妻。”

  我掀開被子起身,昨晚發生的一切在腦中驟然清晰,摸了摸滾燙的臉頰,當時我說這番話的時候,是借酒裝瘋,抑或這本就是我的心裡話,我自己也分不清楚,我太需要一個能讓我依靠的肩膀,可以讓我傾訴內心的苦悶。

  哭過,醉過,發泄過,心中似乎舒暢了不少,可坐定下來細細回想,又悵然若失。

  風過簾動,一張素白的紙箋飄落到我跟前,怔怔的拾起,白紙黑字,分外顯眼,情意藏頭,惹人心酸:

  我府門前翠竹搖,

  喜鵲喳喳當空叫。

  歡樂高唱月圓曲,

  你扶古箏偷偷笑。

  一人只有一知音,

  生死相依不變

  一身風雨一身情,

  世上唯有你最親。

  筆勢入木三分,骨力挺拔,筆法高古蒼勁。秀麗超舉,這寫的一手好字之人,不是紀昀

  還會是誰?

  苦澀。,電腦站更新最快心微疼。

  不是因為紀昀出眾的文采。而是為了他字裡行間透出的無限深情。

  他寧願選擇這樣的方式來向我表達愛慕,卻不利用昨日乘虛而入。這樣地謙謙君子。於情於理,我都不應該再放棄。如果沒有傅恆,我想,我一定會欣然接受爹為我安排的親事,可世事未必都能盡如人願。我把心遺落在大雪飄飛的冬季。卻也在這樣一個寒夜裡作了徹底地了斷。

  原來再鏗鏘的誓言,也是不堪一擊,再美地邂逅,也會化為泡影。

  我無端灑了一身的淚,到頭來終發現自己在他心目中,什麼都不是。

  當他把刀架在如風的脖子上時,我知道,我和他之間僅剩的那道門,也被牢牢的封死。

  如風……如風。我猛地站了起來,我還坐在這裡自怨自艾,需知道。當務之急就是救如風脫險,拖一日他地危險便添一分。

  來不及再多想我就往外走去。卻與來人撞了個滿懷。揉揉險些被撞歪的鼻子,站定一看。那行色匆忙之人正是父親。“爹,您找我有事?”我攙扶他坐下,又順手倒了杯水遞過去。

  “雅兒,我仔細思量過,如風的事迫在眉睫,一定要盡快想出應對的方法。”爹滿臉愁容,眼窩深陷,目中有血絲,看來是一夜未眠。

  我點點頭,爹說的不無道理,可要想出個萬全之策,又談何容易。如風是朝廷重犯,又被追捕多時,這次傅恆用計將他逮捕歸案,盡管方法不是那麼正大光明,但誰又會重過程而輕結果呢?他立下了大功,少不了加官進爵,想來戶部右侍郎這個位子已經不能滿足他了。

  “雅兒,你想到什麼主意?”爹輕拍我手背,焦急的問道。

  我尋思片刻,道:“爹,我去求皇上恩典,求他放過如風哥哥。”

  “傻孩子,皇上英名睿智,他不會不懂放虎歸山,後患無窮這個道理,”爹嘆了口氣,“此事甚為棘手,雅兒,不妨喚紀昀來我們一同商量下對策。”

  “不,”我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絕。一來,我不願意將紀昀牽扯進來,事情因我而起,理應由我承擔後果。二來,昨晚酒後同他說的那些話,已超越了之前所有的界限,因此我還沒有做好見他的心裡准備。

  “為什麼?紀昀機智過人,他一定能想個兩全其美地方法,既能保住如風的性命,又可以避免你和皇上的直接衝突。”爹盯著我瞧了好一會,我被他看地頗不自然,只能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腳尖。

  “爹,我不想連累紀昀,就像當初如風不願連累我們是一個理,”壓抑著心頭地起起伏伏,我終於能夠抬眼面對爹地注目。“還是先讓我試試,我想,皇上也不會不近人情。”

  爹搖頭嘆息:“雅兒,皇上看在先皇的份上是不會為難於你,可他絕對不會因你求情而錯失將反清復明團體一網打盡地好機會。大清入關幾十年,可反清組織仍是層出不窮,皇上若是利用如風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也未嘗不可。”

  我的腦袋開始發脹,爹說的道理我何嘗不懂,可無論如何我都不願輕易放棄。我站到爹身邊,鄭重的對他說:“爹,您教過我,凡事做了,盡力了將來才不會後悔。所以你就答應女兒去試一下吧,您也說了,皇上他是不會為難我的。”

  爹的目光掃過我的頭頂,又緩緩落在我的臉上,眼神開始飄忽,他輕道:“雅兒,你現在的樣子像極了你娘,那般堅定,絕決和不顧一切。”他背轉過身體,發了好一陣子呆,良久他方道:“雅兒是真的長大了。”

  “那您是答應我去求皇上了?”我抓著自己的辮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撥拉著。

  “記住,皇上首先是皇上,其次才是你的兄長,不要挑戰他的權威,試著用親情去打動他,明白了嗎?”爹正視著我,語氣中的嚴峻不容我忽視。

  “女兒記下了,”我點頭應允,將爹的忠告記在了心裡。

  “如果真能救回如風,爹就准備帶著他遠離京城,”他忽然冒出了一句話,我心頭一急,脫口而出,“爹您要去哪?您不再管女兒了嗎?”

  “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爹撫摸著我的頭發,“自然這是後話,如風若能平安歸來,京城是留不得了。”爹並沒有問我的意願,而我理所當然的認為我們一家人始終會在一起。

  爹又交待了我幾句後,我便匆匆上路。

  一個時辰後,我已來到圓明園,孤身一人,難免忐忑,可為了如風,硬著頭皮也得進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2:33

第六十七章 閉門羹

  一路暢行無阻,只在到達九州清晏時被桂圓公公堵在了門口。他笑臉相迎道:“卓雅姑娘怎麼來了?”

  “桂公公,”我也還以微笑:“我想求見皇上,麻煩你通報一聲。”

  “皇上正和幾位大臣在御書房內商議國事,恐怕暫不能見你。”桂圓公公停頓稍許復又道:“姑娘若無重要的事,還是先回吧。”事關如風哥哥的生死,自然是頭等大事,我陪笑道:“桂公公,我有要事需求見皇上,還請你通融。”我無意中憶起一年前在江南小鎮的張府門前,傅恆曾用銀兩買通守門小廝才得以順利見到瀟湘姑娘,就也想如法炮制,可摸遍衣兜,僅有幾倆碎銀,緊緊抓在手心裡,卻遲遲不敢送上,這點銀兩,怕是入不了他的眼。像是輕易就能看透我的心思,桂公公忙不迭道:“卓雅姑娘不要誤會,皇上勤勉國事,見完群臣又要批閱奏折,常常是忙上一整天,所以我才請姑娘改日再來,也是為姑娘著想。”

  我緊咬下唇,總覺得桂圓公公今日的舉動較以往反常,從前即便不是時常巴結,至少不會如今日這般客氣但是拒人於千裡之外。可問題究竟出在哪裡,我說不上。

  我只能僵硬的站立著,臉上笑意不減,“我就在這兒候著,等皇上處理完國事,自會召見我。桂公公你也無需顧及我,該做什麼你盡管去忙。”說完,我就倚在角落的廊柱上,雙目平平直視前方,深深吸了口氣。

  “這……”桂公公面帶難色:“卓雅姑娘。,電腦站www,更新最快你在這兒恐怕不合適吧?”“我不會打攪你,更不會打擾到皇上,有什麼不合適的呢?”我不以為然。我就算再不濟,也是皇上的親妹妹。我篤定他一個太監不敢拿我怎麼樣。

  桂公公尷尬的說道:“卓雅姑娘,你就不要為難我了。”

  我這怎麼是為難他,一沒有打他二沒有罵他,我不解,“公公此話怎講?”

  桂公公湊過來低聲道:“姑娘。你還是回去吧。皇上他……不會見你地。”

  “為什麼?”我驚道,笑容僵在了臉上。

  桂公公尚未答話,從九州清晏裡陸陸續續的走出幾個人,為首一人,長身玉立,劍眉入鬢,唇邊總是掛著一抹醉人的淺笑,似風似霧如煙如雨,縹緲地無論我怎麼努力都抓不住。

  他投向我的沉寂目光中興起了幾許波瀾。我心頭一跳,側身偏過了頭,待腳步聲遠去後。我松了口氣,再回過身。卻仍是同他地目光撞在了一起。黯淡,神傷。我眼圈一紅,險些落下淚來,可我一想到他利用我誘騙出如風的事實,我就強忍住悲拗,發誓此生不會再因他流淚。

  短短幾步路,他走的辛苦,我心中也不好受,如果是兩個萍水相逢之人,可以做到視而不見,偏偏我們又有過這樣的過往,避無可避,逃又無處可逃。

  終於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轉角處,我頹然,又長吁一口氣,眼睛有些酸漲,閉了閉眼,用衣袖輕抹眼角,心是鈍鈍地疼痛。

  揮去不該再有的惆悵的和企盼,我繼而轉向了桂圓公公,發現他正若有所思的望著傅恆的背影,我輕道:“桂公公,麻煩你再去通傳一聲。”

  “姑娘我實話和你說了吧,你今天是見不到皇上的,”桂公公咳嗽一聲,收回了視線,“皇上他早就算准了你一定會來,特命我守在這兒。姑娘你就別再固執了,也別為難我這做奴才的。等皇上得了空,自會召見你。”

  我苦笑,從家到圓明園的途中,我已准備了數條說服皇兄釋放如風的理由,可千算萬算卻沒想到他根本不給我這個機會,精明如父親恐怕也沒有料到是這個結果。

  皇上親手堵死了這條路,難道真地要置如風於死地?不,我拼命搖頭。

  “桂公公……”我仍垂死掙扎。

  “卓雅姑娘你還是回去吧。”桂公公垂下眼瞼,背負雙手,竟,不打算再理會我。

  我呆立當場,進退兩難,有皇上在身後撐腰,我的話對桂公公而言自然無足輕重,身份真是樣奇妙的東西,盡管有時驅之唯恐不及,有時又會覺得不可缺少。就像我現在地尷尬境地,如果我是個有名有份的真格格,他絕不敢無禮到這種地步。

  我自討沒趣也不便再糾纏下去,暗自思忖,不知還有誰可以幫助我。我首先想到地是皇太後,可又轉念一想,她和皇上是親母子,哪有幫著我一起對付皇上地這個理。

  承歡,如果有她出面,並且請她為我做說客,必定能事半功倍,這確實是個好注意。可是,晴嵐的病雖有起色,畢竟還沒有痊愈,我又怎能在這個時候使她分心?思及此,我才邁出地步子又收了回來。

  難道竟無一人可以幫我嗎?難道我要這樣一事無成的回去嗎?

  傅恆,我的心思飄到了他的身上,他為抓捕如風立下汗馬功勞,請他為如風求情自是不可能,若是求他帶我去見皇上,這應該還不是難事吧?我又重重搖頭,我們已成過往雲煙,我不能凡事都倚賴他。

  山窮水盡了嗎?我偏不信,正當我打定了主意要硬闖之時,一個渾厚略帶蒼勁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不是雅兒姑娘嗎?”他碧眼金發,操一口地道的官話,如果不是有過一面之緣,我也難以置信。

  我喜出望外,天無絕人之路,眼前之人從天而降,又給了我希望。“艾倫伯伯,你還認得我?”當初只是匆匆一瞥,並沒有給他留下深刻印像,倒是他的流利中文和儒雅風度讓我記憶猶新。

  “自然認得,”他打量著我,又迅速掃了一眼桂公公,“雅兒姑娘是來見皇上的?”

  “嗯,不過吃了閉門羹,”我瞪向桂公公,他只作沒看見。

  艾倫淡淡笑道:“桂公公,我奉旨見駕,煩你通傳。”

  “是,您稍等片刻,”桂公公滿口應承,笑容滿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2:53

第六十八章 拒絕

  差別對待,我欲哭無淚,艾倫笑著對我說道:“雅兒姑娘別急,一會我帶你去見皇上。”

  “真的?”我眼睛一亮,隨即又黯了下來,“不行,皇上會怪罪於你的,還是算了,我再另想辦法。”

  艾倫雙目微微眯起,輕笑道:“姑娘多慮了。”他嘴角上翹,顯得極為的自信,“你還信不過我嗎?”

  既然他堅持,我也不便再多說什麼,好在桂公公跑了出來,做了個請的手勢:“艾倫先生,皇上正等您呢。”

  艾倫略一頷首,衝著我點頭示意,我心領神會的跟在他後頭。“哎,卓雅姑娘你可不能進去……”桂公公話音剛落,艾倫就擋在他身前,讓我從他身邊先繞過去,然後一本正經道:“桂公公,一切由我擔著。”他都已經說到這份上,桂公公也只得作罷,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我在即將進門的一瞬間,還特意回頭朝他扮了個鬼臉,以報他方才對我的不敬之仇。

  我的兄長,大清國高高在上的乾隆皇帝,正低頭批閱奏折,好像我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都是保持著這個姿勢。

  沒等他抬頭,我就先跪下了,“怎麼是你?”皇上漫不經心的瞅了我一眼,像是對我的到來並不感動意外。

  “皇上,卓雅姑娘是老臣執意帶進來的,與桂公公無關,”艾倫撩起長袍下擺,也做勢跪下,皇上急忙阻止。“艾倫先生請起,朕並無責怪之意。,更新最快”

  果然是個尊師重道的帝王,有他這句話。至少我不用擔心會因我的事連累到艾倫“你也起來吧,”皇上淡淡道。“你先一旁候著,待朕同艾倫先生議完事再說。”

  “是,”我乖乖的退到角落,只要能進入這御書房就是邁出了成功地第一步,多等會又何妨。

  皇兄和艾倫不知道在商量著什麼。只見他們時而微笑,時而點頭,雖有爭論,氣氛卻異常的活躍和融洽,想來今日皇上的心情還不壞,我也對一會地正面交鋒充滿了信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艾倫起身告辭,臨走前還給了我個笑容,讓我又安心了不少。

  “過來。”皇上隨口喚道,我小跑著過去,規規矩矩地站到他的身邊。“你能主動來這兒。朕很高興,但如果你是要說穆如風的事情。那就不必開口了。話還沒未成句就已經被他堵住。可我並不灰心,笑臉相迎。討好的說道:“雅兒想念皇兄,這也有錯嗎?”

  他搔搔我的頭皮,柔聲道:“去見過太後了嗎?”

  “還沒有,”我有些心虛,偷瞧他一眼,並沒見怒容。

  “那一會就先去向太後請安吧,”皇上埋頭繼續看起了奏章,我傻傻站著,向來口齒伶俐地我,此時卻張口結舌。

  “怎麼,還有別的事兒嗎?”皇上瞥我一眼,“有話就直說。”

  我吞吞吐吐的憋了半天,方道:“皇兄,無論你願不願意聽,雅兒……還是要說。”我緩緩跪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一字一句的小心說道:“請皇上看在雅兒的份上,釋放穆如風。”理由呢?”我原本以為皇兄會大發雷霆,誰料他只是淡淡問了句,反應出乎我意料之外。

  “如風同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了解他。他心地善良,為人和藹可親。如果他當真加入了什麼組織必定也是出於無奈,我不相信平日裡連小兔子也不忍心傷害的人,會做出殺人放火,有違常理的事情來。”對於如風,不是親兄長卻勝似親人,從小到大他對我的保護,我怎麼可能視而不見。所以,不管有多困難,我都要說服皇上不再追究。

  “妙應寺謀劃綁架皇後和嫻妃,傅府刺殺朝廷重臣,這些都有他地份,還有前幾年的樁樁件件,朕也不想多提了。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傅恆,他比朕更清楚。”皇上並沒有大聲呵斥我,反而舉出多項例子試圖開導我。

  傅恆,我暗暗冷笑一聲,如風是他親手所抓,他又怎會替如風說話。我小聲嘟囔著,皇兄已然皺起了眉頭,“你是朕地皇妹,常年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萬一有個閃失,讓朕怎麼同先皇交代。朕還沒有追究沈豫鯤地責任,他這個父親是怎麼做地,竟沒有一點察覺嗎?”

  就連朝廷也是剛剛才追查到此事同如風有關,又怎能怪爹後知後覺。我對如風身懷武功,曾經起過疑心,但也僅僅是懷疑而已,根本不會想到這麼深遠,皇兄這麼說也過於苛刻了,我的不滿立時表現在了臉上。

  “雅兒,穆如風這是滅九族地大罪,你還要替他求情!”皇上終於對我冷下了臉,似是控訴我的不識抬舉。

  “雅兒和如風平日就以兄妹相稱,九族,是否也包括了雅兒?”我情急之下早忘記了爹的囑咐,挾帶著埋怨的言語脫口而出,挑戰了他的權威,也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皇兄半晌沒吭聲,我頭皮發麻,話是逞強說了出來,心裡頭直打鼓,不敢抬眼瞧他,後悔也來不及了。

  “你是在威脅朕?”正當我連腸子都幾乎悔青的時候,皇上的聲音平平傳來。“還是知道朕不會拿你怎樣,所以在考驗朕的耐

  我低頭不語,他又繼續說道:“無論是誰威脅到大清的江山,哪怕是犧牲朕的親妹妹,朕的兒子,只要是為了江上社稷也在所不惜。”

  我胃裡發酸,嘴裡嘗到了苦澀的滋味,爹說的是,皇兄他首先是皇上,其次才是兄長,在他的心目中,沒有比皇位,比鞏固大清江山更為重要的東西了。我還是把自己看的重了些,竟然妄想用兄妹之情來說動他。

  見我許久不答話,皇兄嘆了口氣,“你回吧,以後你會想明白朕現在的這番話的。”

  我啞口無言,再痴纏下去也沒有用,只能無功而返。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3:23

第六十九章 出人意料

  我郁郁的踏上歸途,心情愈發的煩躁。不想回家,不願讓爹失望,沿著小路就一直這麼昏昏沉沉的走了下去。

  夕陽西沉,百鳥歸林,碎石小路,腳下的石子被我踢的飛了起來,“毫無大家閨秀的樣子,”如果此時如風在我身邊,一定會這麼調笑我吧。

  如風現在的日子一定很難捱,牢獄生活清苦,還不知是不是會受盡折磨,如此唉聲嘆氣了一番,我又重新振作起精神,與其多加揣測不如盡快回家找爹商量出個對策。

  我剛拿定主意,視線忽然被一婀娜多姿的身影吸引了過去,這樣的身段,這樣的風華絕代我是絕對不會認錯的,不是瓔姑娘還會是誰。

  我立刻隱入了角落,只見她行色匆忙,也根本沒有注意到我。我腳步不自覺的跟了上去,瓔和如風的事有脫不了的干系,也有推卸不掉的責任,現今如風被關在官府大牢,他們憑什麼逍遙法外,還在享受親情暖意。

  我腳步悄無聲息的跟在瓔的後頭,她很警覺,不時的往身側和身後張望,幸虧我機靈,沒敢逼的太緊,也正因為如此,她始終都沒有發現我。

  約莫走了半裡路,她的步子緩了下來,我雖放慢了腳步,卻不敢有絲毫的松懈。我見她探頭探腦的拐進了一條巷子,我心狂跳,這裡,不就是眠月樓後門的那條小巷子嗎。任誰都不會想到她離開眠月樓後竟然還是沒有搬離這塊是非之地。

  我看著她謹慎的扣門後,一溜煙就閃了進去,我三步並作兩步的追過去,猶豫了一會,還是伸出手去准備拍門。*6*K更新最快手才搭上門鼻。就被一人死命按住,我抬眼看去,他清臒依然。風度飄逸,嘴角勾勒出優雅的弧度。出口輕斥道:“雅兒,不要衝動。”

  我略感迷惑,他怎會出現在這裡?昨晚地事又在瞬間充斥了我的記憶,沒來由的臉漲地通紅,一下抽回了手。

  他二話沒說。拖起我的手臂把我帶到一丈遠處地草垛旁,這才壓低了聲音道:“雅兒,你怎麼也尋到這裡來了?”

  我還沒問他,他倒是先問起我來了。我心頭小鹿兒亂撞,摸摸滾燙的雙頰,低聲說道:“我是一路跟隨瓔姑娘而來。”

  他點點頭,復又沉聲道:“你先回去,這兒有我就行。”

  “不,”我倔強的甩頭。

  “我已經有救如風的辦法。你別胡鬧,回去陪著你爹,沒准過兩天如風就能回家了。”

  我先是愣了下。再是大喜過望,搖晃著他的手臂道:“什麼方法。你快告訴我。”我不禁佩服地五體投地。紀昀總是會在我山窮水盡的時候帶給我意外的驚喜。

  “天機不可泄漏,總之你相信我就是。”紀昀推了我一把,“快回去。”

  我拖拖拉拉著不肯走,紀昀板起了臉,“雅兒,你在這裡會壞我大事。”

  我委屈的扁了扁嘴,但也沒再吱聲,扭頭就走,紀昀拉住我,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看的心砰砰直跳,從臉頰一直燒到了耳根。

  他湊近我,擦著我的耳朵輕道:“昨晚你說的話,我可沒有忘記。”說完,卻又輕描淡寫的拉開我,“回去吧,別讓沈老伯擔心。”

  我臉熱心跳,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笑著揉亂我的頭發,我大腦一片空白,感覺像是回到了昨夜那樣地氛圍。

  他忽然拽住我的胳臂往下拉,我不明白他地意思,他使了把勁,我直直地跌進他的懷裡,面上又是一熱,才要開口,他捂住我地嘴,眨了眨眼睛,用唇語比劃著:“別說話,有人來了。”

  我會意的點頭,可是枕在他的懷中,鼻息間傳來的全是他溫熱的氣息,我心跳加快,一動都不敢動。眼睛瞟到我剛才走過來的方向,頓時吃驚的張大了嘴

  來人一行二人,走在前面的一人,玉樹臨風,氣勢逼人,跟在後面的那個身材瘦小,雙目倒是精光畢露,不是別人,正是皇上和桂圓公公。

  他們兩聲長一下短的有規律的敲門,直到他們主僕二人進了門,我的嘴巴仍是沒有合上。震驚無以復加,皇上和瓔姑娘竟然是舊識。我的腦袋轉的飛快,難道之前我在皇兄御書房內無意間看到的那幅畫,畫中人就是瓔嗎?現在想來,畫雖然沒有體現她萬分之一的風采,但五官眉宇並無太大差別,難怪我會覺得似曾相識。我同瓔曾見過多次,她的身份皆有所不同:第一次是在伯倫樓,她是個楚楚可憐的賣唱女子,她吟唱了納蘭性德的《金縷曲》,卻遭到酒樓食客的斥責;第二次她是個好心的女子,在街頭攙扶住心神不寧的我;第三次便是和紀昀同去眠月樓時遇上的,此時她的身份已經轉變成了青樓的當家花旦,賣藝不賣身;這次,她居然成了皇帝鐘愛的女子,太不可思議了。

  不對,她是皇上喜歡的女子沒錯,可她也是反清頭目陳叔的女兒,這一切皇兄怕是還蒙在鼓裡。我背後驚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他們是利用瓔的美色來誘惑皇兄,甚至是有其他的企圖,那皇兄此時的處境就十分的危險了。

  我驀的站了起來,決定不顧一切的闖進去告訴皇兄真相,紀昀喝道:“雅兒,你要做什麼?”

  “剛才進去的當今聖上,而瓔是反清要犯的女兒,皇上和她單獨相處,我怕……她會對他不利。”我急的快哭出來了,偏生手臂被紀昀牢牢的鉗制住。

  “你怎會知道他是皇上?”紀昀疑惑的問道,手上的力道倒是緩了下來。“我自然知道,”我咬著嘴唇,才想起皇上召見過紀昀,紀昀對他的身份也是清楚的很。“你不要阻攔我,我是一定要進去的。”

  “你不想救如風了嗎?”紀昀一聲大喝,如當頭一棒我立時清醒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3:44

第七十章 撲朔迷離

  紀昀見我鎮靜下來才松開手,問道:“雅兒,你以前見過皇上?”

  我低頭思忖片刻,仔細想來似乎並無隱瞞他的必要,我點點頭:“其實,他是我的親兄長。”

  紀昀當時就愣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用幾乎難以覺察的聲音道:“原來皇上說的皇妹就是你。”

  我點頭,想想不對又搖頭,我這樣豈不是承認我知道皇兄曾經作主將我許配於他,而被他婉言拒絕的事兒了嗎?我更不能讓他猜出當時我還是親耳聽到的。

  見他露出懊喪的神情,我不禁莞爾,卻在聽到他下一句話時,笑容凝固住,“我有過這麼多的機會,竟都錯過了,難道真是……”他並沒有說完這句話,但我分明聽到了他幽幽的嘆息聲。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我不求皇兄釋放如風呢?”我努力打破沉悶的氣氛,接上了話。

  “你的性子我很清楚,你一定求過皇上了,而皇上也定然不會應允。”紀昀很肯定的答復,他,比我還了解我自己。

  “紀昀,我的身世有些曲折,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你若是有搭救如風的方法,就快些說出來吧,我實在是不放心讓皇上和瓔獨處。”我急的心裡火燎燎的,語速也是又快又急。

  “皇上自己身手了得,桂公公也不是盞省油的燈,暫時不會有事,你且放寬心,”紀昀仍舊在沉思,似乎是遲遲拿不定主意。,更新最快他忽而轉向我,“雅兒。你還是先回去,這裡,交給我。”

  紀昀乃一介書生。文質彬彬,絲毫不懂武功。萬一發生衝突絕對討不了好去,我又怎能將他一人丟在此地。我沒想到的是自己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留下來也幫不上忙,我只想著不能讓他一個人去冒險,萬事都應該要共同面對。我再次搖頭。緩緩道:“我不走。”

  這次輪到紀昀急的直跺腳,“雅兒,你就不能聽我一次嗎?”

  “除非你告訴我你的全盤計劃,否則,你休想我離開,”我也不知自己怎會用上這般胡攪蠻纏的招數,不過,只要能奏效就好。

  紀昀橫了我一眼,卻又無可奈何。我們尚在爭執,那邊地大門又“吱呀”一聲打開了。紀昀忙拉著我躲到草垛後面,隔著厚厚的草垛子從縫隙中望去。走出門的是皇上和瓔姑娘,兩人依依惜別。桂圓公公仍是盡職盡責地跟著。但把眼睛瞥向了別處。

  待皇上和瓔說完體己話帶著桂公公離去後,我剛想現身。紀昀拉住我,“再等等。”果然沒過多久,瓔也掩上房門走了出來,這次她手中多了一個小包裹,幸好紀昀考慮周詳,否則定會暴露行蹤。

  “跟上,”紀昀果斷的做出了決定,我見他並沒有再堅持要我回去,我自然也不會笨到提醒他。

  這次同剛才地跟蹤又有所不同,方才瓔的警覺性十分高,我跟的也是萬分辛苦,而此時她正沉浸在幸福的甜蜜中,哪裡還顧的上其他地事。從她發自內心的柔美笑容來看,她對皇兄也不像是虛情假意,難道,她一點都不知道皇兄的身份嗎?

  跟著她轉了幾個圈後,她在一間瓦房前駐足,隨即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輕輕的扣門,進門的瞬間她又往後瞧了瞧,看來,她也不是全然的失去警備。

  這兒其實離適才的小屋並不遠,只是被瓔繞了幾個彎後難免有些暈頭轉向,不難看出她也是個極有心計之人。從瓔的舉動來推測,方才的地方僅僅是她同皇兄幽會地場所,而這裡才是陳叔他們反清組織的大本營。我們不敢靠的太近,此處魚龍混雜,有過被關押和火燒地前車之鑒,現在再借我十個膽子,我也沒膽量冒然行動。紀昀貼著我耳朵輕聲道:“我們走,知道這個地方就好辦了。”

  “你准備怎麼做?”我邊走邊問,仍是沒有放棄從紀昀那裡打探到我想知道的一切。

  “雅兒,我不希望你摻和進來。”認識他這些日子,今天是他和我說“不”字最多地一天,值得記錄下來留作紀念。

  “好,我答應。”我充分配合地態度反而招來紀昀不信任的目光,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笑道:“我這就回去,你總該相信我了。”

  紀昀目送我的背影,我在他完全消除疑慮後又折了回來,笑話,事關如風,就是我的事,我怎麼可能不管不問。

  有了前兩次的經驗,這次跟蹤起紀昀來倒顯得駕輕就熟。紀昀似心事重重,我見他按著原路返回到之前瓔與皇上分別的地方,真恨不得上前拽住他,他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難道他就不怕皇兄或者瓔殺個回馬槍嗎?

  紀昀在門外徘徊許久竟然推開門走了進去,形勢再度出乎我意料,我現在陷入了兩難的境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走進去肯定被紀昀撞個正著,免不了一頓訓斥再加送我回去,退出去,也是看不到任何的結果,等於白搭。

  我咬咬牙,准備硬著頭皮進去,若是死纏爛打著不走,紀昀也是拿我沒有辦法的。孰料,我心念剛動,身後就有腳步聲傳來,沒做多想,我又掩到了草垛後頭,這裡,還真成了避難場所了。

  竟然是皇兄……我頭皮發麻,他怎麼也折了回來,這次他的身邊還沒有桂公公護駕。腦子亂成了一團,局勢撲朔迷離,我是越發難以理解了。

  皇上輕車熟路的推門而入,我心裡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方才拿定主意要進去,可現在皇兄的到來又打亂了我的全盤計劃,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

  眼下的情勢不容許我思考太多的時間,我咬了下嘴唇,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前,深吸一口氣,也學著他們的樣子緩緩推開了門。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4:35

第七十四章 重逢

  “雅兒,是你嗎?”不用回頭便知這清越的嗓音出自誰的口中,從前並不覺得有多動聽,但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以及經過昨夜血與淚的洗禮,竟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覺。

  “是我,”我的聲音有些哽咽和干澀,徐徐移動步子,跌跌衝衝,這一個轉身帶給我的將會是什麼,我不得而知,但在我向皇兄請求同罪的剎那,其實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紀昀就被關在我左首的那間牢房中,不知是皇上的授意還是桂公公的有意為之,無論是哪樣,都足以令我感激莫名。他衣衫上滿是塵土,眼中布滿血絲,臉上有一夜未眠的疲態,唯腰板挺直,氣定神閑,目光如炬,灼灼生輝。

  我沒做多想就緊握住他的手,他眸若墨子星辰,溫柔的氣息潺潺的流入我心裡。他絲毫沒有掩飾此刻的驚訝和欣喜,我避開他灼熱的目光,他抓著我的手緊了下。

  他雖然又驚又喜,仍是沒有忘記此時的處境,他沉聲道:“雅兒,你太胡鬧了,這裡豈是你來的地方。”

  “我既然來了,你就休想趕我走。”我笑顏如花,主動的也是第一次向他敞開心扉。手指觸到他的雙手間只覺冰涼又堅硬,我驚道:“這是什麼?”這才發現他的雙手和雙腳上均負有沉重的鐐銬,走路時牽動鐵鏈會發出“咣當咣當”刺耳的撞擊聲。手機小說站更新最快“他們竟這樣待你。”我怒從心上起,緊捏著拳頭,氣的娥眉倒蹙,鳳目圓睜。

  “不妨事,”他伸手輕彈我眉心,“即不會礙著我吃飯,也不能阻著我睡覺,左右是件多余的事物罷了。”他說的是輕描淡寫,我聽的不甚好受,這鐵鏈枷鎖分量極重,端看他吃力的動作就知曉了,尋常人被負上這副東西,連行動都會遲緩幾分。

  我和他隔著一堵牢門的距離,相距咫尺,四目交接,十指緊扣,無法再靠前,心卻從未這樣貼近過。我閉了閉眼,不去理會周遭的喧鬧,也不用再去想人世的紛擾,我輕笑,低聲道:“紀昀,我覺得自己現在很幸福。”

  話出口,我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麼,臉上一熱,耳根火辣辣的燃燒起來,待要收回已是不及,紀昀似笑非笑的瞅著我,那雙眼清如山泉。“雅兒,你不再叫我紀大哥了嗎?”這個問題我終將面對,可在此時似乎有那麼點不合時宜,可我不得不回答。

  “我……”我側著頭抬眼偷瞧他,不可否認,紀昀的相貌的確出眾,他的臉如秋月滿輪,恬靜安詳,線條生動突出,輪廓如刀削般分明,一對劍眉倔強的朝兩鬢高挑著,他的吸引人之處,與其說他是個美男子,毋寧說是他的儒雅和溫文。盡管此刻臉色蒼白,嘴唇發紫,衣衫襤褸,又身在牢獄,潦倒落魄,也無損他的翩翩風度。

  他笑著捏了下我的掌心,擺擺手,“以後再告訴我。”

  紅潮湧上前額,說不清對眼前之人的感情,他就是這樣毫無預兆的闖進了我的生活,出現在我的身邊,我知道他不會勉強我回答,也不會強迫我去做不願意去做的事,所以我一直心安理得的要他陪著我,卻自私的從不給予他任何承諾。如果我不說,他也會永遠守護著我,但若真是這樣,我今日所做的驚世駭俗,違背常理的事又做何解?我忽然迷茫了。

  紀昀笑著用寬大的手掌婆娑著我的臉頰,我臉漲紅的有似番茄,低頭不語。我忽覺背後有道銳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已停留了很久,我詫異的回頭,與那道犀利的目光生生的撞在了一起,他立刻收回了視線,我驚呼:“如風哥哥。”我沒想到,如風竟然是關在我右首那間牢房中。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別轉開頭,我提著裙踞小步緊走,這還是自如風被抓後,我第一次見到他,牢獄生活苦不堪言,這些天他一定吃了不少苦,果然,他身上的刑具枷鎖並不比紀昀少,臉上尚有幾道淺淺的傷痕。

  我和他默默相對,沒有人搶著開口,曾幾何時,我同親如兄長的如風也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

  “雅兒,無論你是怎麼進來的,我的事你以後都不要再管。”如風毫不客氣的說道。

  我也是毫不示弱的頂了回去,“你的事我管定了,如果不是你一直瞞著我和爹,也不會弄到這般田地。”

  他愣了下,又道:“雅兒,你不懂,也不會明白我在做什麼。“我不是孩子了,如風哥哥。”我拉起他的胳膊,“我和爹爹都是你的家人,我們不怕你連累,但是,你有事不告訴我們,分明是不把我們當親人看。”

  他急急的回道:“雅兒,不是這樣的。”

  “哥,放手吧,你是受了蒙蔽,被人蠱惑,你們所尊崇的信仰是遙不可及的,大清入關這麼多年了,為什麼還要陪上這許多人的性命去完全一件虛無飄渺的事情呢?你覺得這樣做值得嗎?”我苦口婆心的勸說他,如果皇兄能網開一面放過如風,我希望他能放棄刀光劍影的生活,所以這些話我不能不說。

  “這是我的使命。”他虔誠的說道,我搖頭嘆息,眼前之人不可理喻,任我費勁唇舌,仍然一意孤行。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4:51

第七十五章 上上之策

  我費力的咽下唾沫,婉轉說道:“哥就當是為了我,不要再和朝廷為難了。”

  “雅兒,這事和你並沒有關系,你為什麼一定要攬上身呢?”如風不解的問道。

  我遲疑了,我的身世從未對如風提及,也不確定他知道後會做何種反應,我不能冒這個險。我含糊其辭的搪塞過去,以情動人這一套顯然在如風身上不管用。

  如風背轉身去,靠牆緩緩坐下,我望著他寂寥的背影,淚水無聲的流淌。

  我走回紀昀的身側,他微抬起我的下巴,娑去我眼角殘留的淚珠,須臾,他方道:“雅兒,來日方長,不必急在一時,以後再慢慢勸說他。”

  我點點頭,一切疑難經有紀昀的開導都會變的豁然開朗起來,可我們身處天牢,想要重見天日又談何容易。我復又問道:“紀昀,你說我們還能出的去嗎?”

  “如果不是你,或許我真的出不去了,但是現在,情況有所逆轉,我相信不出明日,皇上便會召見我。”他成竹在胸,像是給我吃了一粒定心丸,我險中求勝的最後一博,興許真能奏奇效。

  昨夜幾乎一夜未曾合眼,現在見到了紀昀和如風,我懸著多時的心終於放下,我背靠著紀昀,安然入睡。睡意正濃時,又被嘈雜聲驚醒,紀昀朝門前努了努嘴,“是來送晚飯的。”

  原來我這一覺睡到了天黑,腹中正覺飢餓難忍,送來的還真是時候。一碗黃糙米,一個窩窩頭遞到我面前,我看了幾眼。盡管餓的心裡發慌,也是難有食欲。電腦站www,更新最快平生第一次受凍挨餓,還是在暗無天日的牢房中。我苦笑。

  紀昀撕了一片送到我嘴邊,我連連搖頭。打死我也不吃這種東西,他無奈地放入自己口中,我衝他吐了吐舌頭。

  紀昀的推斷似乎還是留了余地,晚飯後不久,桂公公又神秘的出現。他命令獄卒打開牢門,細聲細氣地說道:“紀公子,皇上有請。”他拉長的尾音,聲情並茂。

  紀昀從容地甩了下衣袖,“請公公帶路。”

  “等一下,”我急忙阻攔,“桂公公,能否讓我一同前往?”我幾乎是用哀求的口氣在說話,我知道皇兄召見紀昀必定是為了如風的事。他沒有理由避開我。

  “這……”桂公公瞅瞅我,又看看紀昀,道:“那沈姑娘就一起吧。”他裝模作樣的腔調讓人發笑。如果不是皇兄默許,就是借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自作主張。

  適應了牢房中的黑暗。再次走在廊檐時。心情沒了之前地忐忑,我壯著膽子往別處張望。紀昀輕扯了下我的衣袖,“這幾個牢房中關押的就是昨夜被俘的那些人。”

  這些人三三兩兩的被捆綁在一起,個個神色慌張,神情萎靡不振,手中抓著食物拼命的往嘴裡塞,有的年事已高,有的缺胳膊少腿,實則難成大器。我暗自思忖,這群烏合之眾,老弱殘兵又怎會是朝廷訓練有素的精兵強將地對手,難怪昨晚傅恆帶兵捉拿他們易如反掌,我想不通為何事到如今如風還是不能覺悟與清廷抗爭分明就是以卵擊石,白白送命。

  “雅兒,一會無論皇上要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不要慌亂,也不要插嘴,你要相信我。”紀昀忽在我耳邊輕道,我點頭,雖詫異也沒有問個所以然。

  我在人群中粗粗掃了幾眼,並沒有看到瓔姑娘,想來她是被區別對待的。

  踏進御書房時,已有一人隨侍在旁,他僅抬頭瞥了我一眼,我頓覺心跳加快,腳步凝滯,我下意識的朝紀昀身邊挪去,心想皇上召見紀昀為何傅恆也出現在這裡,如果早知他也在此,我真不該跟了來。

  照例磕頭請安,這是免除不了地規矩。皇上頷首示意後,我們才能起身,必恭必敬的挺直身軀在一旁站立,聽候他地差遣。

  皇上地目光從傅恆的頭頂越過,直直地逼視紀昀,“紀昀,你走上前來。”他的聲音如錐子似的扎進人的心窩,我沒來由的起了一身寒意。

  “是,”紀昀邁著穩健的步伐走了過去,我看著他在御案前站定,不知怎的手足一片冰涼。

  “這次能將一眾謀逆反賊一網打盡,你可是居功至首。”皇上的口氣中帶了點有意無意的嘲諷,也不曉得紀昀是壓根沒聽出呢還是故意裝作不知,他若無其事的應對道:“謝皇上誇贊。”

  “紀昀,依你看,這件事情該如何處理才穩妥?”不用說,皇兄所說之事必定事關如風,他音量平和,看的出是在盡量保持著心平氣和的心態,但是,連我都能瞧出他的內心其實頗不平靜,我不禁為紀昀捏了把汗。

  “皇上明鑒,這些反賊流竄於民間已久,這次皇上能將他們一網打盡,實乃幸事一件。”紀昀娓娓道:“依草民愚見,皇上應盡早下旨將此一干人等正法,以儆效尤。”他的表情極為凝重,不像是在開玩笑。當然,也沒人敢在皇上面前耍心機。

  我的手心裡全是汗水,明知紀昀不是心狠手辣之人,還是在聽到這番話時,心驚肉跳。憶起方才出牢門時他對我的囑咐,想來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我硬是忍下開口的衝動。

  皇上“砰”的一掌擊在案桌上,“那些人你也看到了,不是老人就是孩童,還有……女子,他們又怎能興風作浪,為所欲為。真正的反賊如今尚且逍遙法外,視朝廷於無物。”

  紀昀淡淡道:“即便他們僅是賊人家眷,謀反大罪也當誅九族。”

  紀昀鎮定自若,反之,皇兄卻有些氣急敗壞,他鐵青著張臉,失卻了往日的冷靜,關心則亂,我隱約有些明白紀昀的計策了,皇上若是想保瓔,勢必要留下所有人的性命,包括如風。皇兄此刻的氣急,正是因為他徘徊矛盾,他既不想傷害瓔,又不甘心就此放過如風。

  我為紀昀的計謀叫好,又擔心皇兄一氣之下會拿他出氣,我也是處在極度的矛盾中。正當我心急如焚時,又聽紀昀道:“皇上英明仁慈,一番話使紀昀茅塞頓開。”他微微一笑,“皇上胸有丘壑,運籌帷幄,又何必再考較紀昀?”

  良久才聽得皇兄空蕩的聲音在御書房內回響:“傅恆,朕想聽聽你的見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5:06

第七十六章 你不回來,我便去

  我眼皮一跳,忍不住向傅恆看去,他也恰好抬頭,他看了我一眼後迅速挪開視線,輕咳一聲面朝皇兄道:“依微臣看,處理此事不應草率,對待反賊也不能一概而論。老人,孩子,女子,有些是身不由己,有些則是無可奈何,他們不該替人背上重罪。”

  皇兄始終緊崩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一絲笑意,還是傅恆比較了解皇上的心意,但被他這樣一攪和很有可能就破壞了紀昀的計策。皇兄慢條斯理道:“你繼續往下說。”

  “是,”傅恆朝前站了一步,“臣願替皇上分憂,查明所有人的底細。若是不明就裡而被不法之徒利用,自己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皇上可酌情減免他的罪行。”他想了想又道:“如果本身與朝廷為難,並且參與和策劃了反對朝廷的活動,那就決不能姑息。”

  “你說的有理,”皇上立即明確了自己的觀點,他們一唱一和,似乎是早就安排好的,而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將瓔同他人區分開來,以堵紀昀之

  我在心中盤算著該怎麼力挽狂瀾,紀昀搶先開口道:“草民倒是糊塗了,請問傅大人,按照你的說法,那瓔姑娘和穆如風分屬哪一類?”終於扯上了正題,我那顆一直不安的心跳的更凶更猛,像是馬上要從口中蹦出來似的。

  傅恆冷哼一聲,“穆如風屢次三番挑釁朝廷,意圖謀殺朝廷命官和綁架皇室宗親,所犯之罪足以凌遲。而瓔姑娘受人蠱惑,被人蒙蔽。手機小說站更新最快又豈可同日而語。”

  紀昀面頰上泛著隱約可辨的微笑,“傅大人所言差矣。瓔姑娘以眠月樓為掩護,暗中私鑄秘道。藏匿重犯,行蹤敗露後又運用迷香將我移至郊外。企圖殺人滅口。反清頭目名叫陳叔,正是瓔的父親,她又怎麼會脫的了干系。這些沈姑娘都可以為我作證,望皇上明察。”

  我重重的點頭,紀昀所說雖然言過其辭。但在這節骨眼上,我不得不盡力配合他演好這出戲。

  紀昀無視皇上快要噴火地目光,頓了頓道:“紀昀所說非虛,如果皇上不能公正的評判此二人之罪,如何堵悠悠眾生之口,又如何令萬民臣服。”

  我此刻的心繃地緊緊的,就像一支即將離弦地箭,手心裡全是因緊張而冒出的冷汗,紀昀這話重了。真怕皇上會立時火冒三丈大發雷霆。出人意料的是皇上非但不怒,相反還仰天大笑。我同紀昀面面相覷,不懂他為何發笑。再看傅恆。他也是滿臉的不解之意。

  許久,皇兄銳利的目光在御書房掃視一周後漸漸回到紀昀身上。他眼中地寒意越發的濃重。忽冷冷的說道:“紀昀,若是朕將此二人交給你裁定。你會給出怎樣的判決?”

  我渾身哆嗦了下,皇兄果然厲害,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將紀昀逼上絕路,如果他偏袒如風勢必被皇兄抓住把柄拿他問罪,他之前已然為瓔定罪,假使他當真對這兩人一視同仁,又如何救如風脫險?

  紀昀垂眸輕笑,隨即不慌不忙的正色道:“穆如風參與謀逆,意圖不軌,理應斬首示眾。陳瓔身為反清首領之女,實為幫凶,死罪難逃。請皇上下旨立即處決此二人。”

  聽聞此言,我幾乎站不穩,這紀昀究竟是怎麼回事,他這番話根本不是在救如風,而是要置他於死地啊。我困惑的看向紀昀,嘴唇因憤怒而輕顫,他眼中則一片清明,衝著我微微點頭,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我不該懷疑紀昀,他為了如風不惜深入敵穴,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這樣的人又怎會害如風。我按住起伏不定地胸口,也回給紀昀一個了然的神色,卻在收回視線時意外發現傅恆若有所思的目光緊鎖住我,我方才和紀昀間互相做地暗示已被他盡收眼底。

  傅恆臉色陰郁,我不敢再看他,卻聽他緩緩道來:“紀昀你好大膽子,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又該當何罪?”

  紀昀退後一步,面向皇兄跪下,“紀昀不擇手段以眾人之性命試圖換回如風一命,是為不仁,現在又冒犯皇上,口出狂言,陷皇上於不義,是為不忠。如此不仁不忠之人,實則罪該萬死,唯有以命抵命。請皇上亦處死紀昀。”他處之泰然,面如平靜的湖泊,眼中看不到任何地懼色。

  我緊抓著拳頭,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心緊緊揪成一團,我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腦子亂地沒有辦法再去思考其他的事情,我只知道,只要皇兄即刻下令,那我也會毫不猶豫的跟隨他同去。

  我步子沉重的走到紀昀身旁,緊挨著他跪下,默默的向皇兄磕了個頭。“雅兒,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起身。”皇上驚異,紀昀也是詫異萬分,“雅兒,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你不要摻和進來,你還記得剛才我同你是怎麼說的?”

  “紀昀犯下死罪,卓雅亦難辭其咎。”我對著紀昀甜甜一笑,又轉向皇兄,“請皇上下旨吧。”

  皇上雙目微眯,怒氣在臉上若隱若現,“你是在威脅朕?”

  “皇上您誤會了,卓雅甘心領罪,絕不怨天尤人。”如今能不能救出如風已不再重要,黃泉路上有我和紀昀同他結伴,相信他不會再有遺憾。

  紀昀也知再勸我無益,他同我相視一笑,我不知這樣的交流落在傅恆和皇兄的眼中又會引出怎樣的猜測,我已無意知曉。

  皇上顯然已是忍無可忍,在短暫的沉默後,他厲聲下令:“將紀昀打入大牢聽候發落,沒有朕的手諭不准任何人探望。沈卓雅送回去讓沈豫鯤嚴加看管,不許邁出房門半步,否則朕就為沈豫鯤是問。”

  我淡然一笑,就算將我關在房中也阻止不了我的決心。在侍衛把紀昀押出去的剎那,我用只有我倆能聽到的聲音說道:“紀昀,我等著你,你不回來,我便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5:20

第七十七章 回歸

  如霜月華,似水清暉,皎潔月色難以掩蓋我此時蒼涼的心境。從宮中被遣返回家已近半月,盡管宮內並沒有傳出有死囚被押赴刑場的消息,每次風吹草動仍然令我膽戰心驚。從一開始的忐忑到現在的茫然,我不知道皇上到底想怎樣,是殺是留,直到現在還是個未知數。

  “雅兒,還是在為紀昀和如風擔心嗎?”爹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他拍了下我的肩頭,坐到我身旁。

  我點點頭,起身取了外衫給爹披上,靠著他坐下,偏過頭問:“爹,依你看皇上現今是何打算?”

  爹捋著胡須,仔細思量了會才答道:“皇上乃聖主明君,紀昀又是才華橫溢,皇上不會舍得殺他的。”

  我稍稍放心,爹為官多年,通曉人情世故,有他這句話,可比什麼都強。轉念一想我又問道:“那如風和瓔姑娘呢?”

  “皇上囚禁紀昀只為發泄內心的怨氣,等他氣消了就沒事了,”他並沒有正面回道我的問題,我心兒一顫,表情便有些怪異,又追問道:“那皇上會如何處置如風哥哥和瓔姑娘?”

  “爹也不敢斷言,紀昀的這出險招雖能出奇制勝,但惹怒了皇上,便極有可能適得其反。”爹嘆了口氣,眉間的褶皺似乎加深了。

  “爹的意思是說如風逃不過這次劫難,而瓔姑娘為此牽連其中,最後紀昀也會被遷怒?”我的聲音亦有些顫抖,腳下發軟,嘴唇被我咬的發白。,更新最快

  “希望情況不至演變到這種地步。”爹在我手掌上不著痕跡的輕點了下,“早點歇著去。多想無益,吉人自有天相。”他背負雙手,慢慢的跎回睡房。爹囑咐我早些就寢。可我知道每晚他房中地燭火時常要亮到天明,他的憂心並不在我之下啊。

  每次在我猶豫不決或是心緒不佳時紀昀總會奇跡般的出現在我地身邊。為我分憂和解難,可這次要我獨自面對這樣的大事,實在是力不從心。這又是關乎他二人性命地大事,我怎能不擔驚受怕。

  一襲暖風吹起我鬢邊的散發,柔柔的嗓音傳進我耳中。“雅兒,是我。”我眨了眨眼睛,又重重的拍了下腦門,思念過度以至出現了幻覺,一定是這樣。

  一陣輕笑過後,一只手撫住我的下巴,熱熱地呼吸噴在我的臉頰上,“傻姑娘,這樣用力。不會疼嗎?”“紀昀,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我舉起手想甩自己一巴掌,卻被他另一只手緊緊抓在手掌中。“你不痛我還心疼呢。”他托著我的手放在他唇邊細細吻著,我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我日思夜想的人。眼下正好端端的站在我跟前,笑意盎然。帶來了春的氣息。

  “你真的回來了?皇上有沒有為難你?獄卒是不是折磨你了?讓我看看你哪裡受了傷?”我心急火燎的拉著他地胳膊問東問西。

  他伸手拉我入懷,我枕著他並不厚實但能讓我寬心的胸膛,心頓時漏跳半拍,“我好的很,大牢裡好吃好睡,要不是皇上趕我離開,我才不願意走呢。”他修長地手指游走到我腦後,替我整理好散亂的發辮。

  這個場景似乎很久以前就存活於我地記憶中,只是當時為我做這件事地人,如今和我已然形同陌路,一縷悲涼的笑意爬上嘴角,我心頭一震,猛地搖頭,揮去不該再有的念想,穩定心神,我做勢推了紀昀一把,嗔道:“又胡說。哪有人以大牢為家,樂不思蜀的。”

  他把玩著我的手指,調笑道:“有位姑娘說我不回來她便要去,我敢不來呢?”

  我微微一怔,這句話聽來好熟悉,看到紀昀臉上故作深不可測卻又抑制不住的笑意,我恍然,他是在笑話我呢。我顧不得害臊,伸手就在他手臂上狠狠捏了把。

  他吃痛的哇哇亂叫,我雙手叉腰,一臉凶悍的模樣,這些日子籠罩著的愁苦和陰霾似乎漸漸揮散了。

  “雅兒,你太狠了,我後悔了。”紀昀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緊緊皺著鼻子,我先是一愣,隨即捂著肚子笑道:“你後悔什麼?”

  “當然是後悔答應娶你。”沒等我有所回應,他雙手環抱住我,一個熱吻就落在我的眉心。

  “你……什麼時候答應娶我的?”我懵懵懂懂,印像中我唯一的一次求親還被他理智的拒絕了,現在又哪來的反悔一說。

  “嗯……讓我想想,”他支起下巴,別轉過頭,尋思半日,煞有其事的說道:“就是在大牢之中。”

  我橫他一眼,“油腔滑調,信口開河,有損才子之名。”

  他大叫:“冤枉啊。”我不假思索的伸手堵他的嘴,“輕聲點,我爹才睡下。”

  他點頭我才放開手,他一下又把我拖到他的懷中,將頭深深的埋入我的頸窩中,絮絮道:“生死相隨,不離不棄,還需要其他的證明嗎?”

  “能生則一起生,要死便一塊死。”那幽幽的話語仿佛就在我耳邊劃過,壓的我險些喘不過氣來,我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忘記,不想,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分表情均駐扎在我心底,稍一放松,便如泉湧,在我腦海中任意肆虐,那分苦澀中帶著的微微甜意,蠱惑著我,讓人想逃離又欲罷不能。我閉了閉眼,撲簌簌的掉下一串淚珠,哽咽不能成聲。

  “雅兒,你怎麼了?我說錯話了,你……別介意。”紀昀手足無措的抬起手臂用衣袖為我拭去淚水,結結巴巴的幾乎說不話來。

  “你的衣裳……太髒了。”我指著紀昀身上那襲已從白色變成現在看不出顏色的衣衫,強顏歡笑。

  方才他出現的太突然,我沒來得及仔細瞧他,此時我看清楚他的身形又瘦了一圈,原本就清臒的臉上,現在胡子拉嚓,面色蒼白,雙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然,不變的是那對溫和如春的雙眸。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5:49

第七十八章 轉折

  他所說的好吃好睡根本就是安慰我的說辭,我也曾經在大牢裡待過半日,環境肮髒,吃食低劣,紀昀在那裡被關數日,定是受了不少的苦。我從他懷中掙脫出來,衝他嫣然一笑,“我去找些吃的來,你先坐一會。”

  聽蓮和高伯伯早已睡下,我不便再驚動他們,跑到廚房轉了一圈,自己廚藝不佳,只能隨意弄了幾個簡單的家常小菜,匆忙間還被熱油燙到了手,我忍著疼痛胡亂用涼水洗了洗,又從地窖裡偷偷搬出一壇爹珍藏的陳年女兒紅,這才小心的將酒菜端了出來。

  “好香,雅兒你做了什麼?”我在廚房磨蹭許久,想來紀昀早就等的不耐煩,我將酒菜一樣樣的擺上桌,紀昀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我嚇了一跳,托盤應聲落地。

  “你的手燙傷了,”紀昀驚呼,我笑道:“已經不疼了,不用大驚小怪。”我熟練的打開酒壇子,倒了一杯遞給他,悄聲說:“我爹藏了好久,今天可便宜你了。”

  他拉著我手一同坐下,擔心的問道:“真的沒事?”

  我將手藏入袖中,“說了沒事了,你真是羅嗦。”我瞥他一眼,他端起酒盅一飲而盡,笑眯眯的又給自己滿上,我伸手擋在他酒杯上方,一本正經的說道:“空腹喝酒會傷身,悠著點。”

  他握住我的手,黝黑眼眸看進了我心底,我全身都罩在他溫柔的氣息中,我低下頭,輾轉徘徊了一陣抬頭問道:“紀昀,皇上釋放了你。有沒有提及怎麼處置如風?”

  紀昀摟著我的身軀讓我靠著他,在我耳畔輕道:“明日一早皇上便會放了所有人。”我有些意外,話語中又掩不住的欣喜。“也包括如風?”

  “自然。電腦小說站更新最快”紀昀在我鼻子上刮了下,正色道:“不過……”他神色凜然。住了

  “不過什麼?你倒是快說。”我著急的催促他,他長嘆道:“皇上下旨捉拿要犯陳叔和其他首領,之前所關押地一眾人犯皆是老弱病殘難以有大作為,皇上本著仁義治天下,將他們逐出京城。如風也在其中。”

  我松了口氣。“遠離京城總比丟了命好,五湖四海哪裡不能為家。”我拍掌輕笑出聲:“紀昀,你的絕招還是奏效了。”

  “慚愧,勝的極其驚險,所幸瓔姑娘和其他人都能夠化險為夷,否則,我真是無面目見天下人。”紀昀連連搖頭,未幾他又稱贊道:“瓔姑娘真乃奇女子,若非得她相助。就憑我一人根本救不下如風。”

  從他嘴中聽到別地姑娘的名字已然十分怪異,現在他又是一個勁地誇獎旁人,更是讓我心裡頭不是滋味。我不願意去深究這奇異感覺的來源,只納納道:“她怎麼幫你了?”

  紀昀並沒有意識到我此時的不悅。仍舊興高采烈的說道:“這主意本就是她出的。”

  我這一驚非同小可。瓔地身份既是反清頭目的女兒,又是皇帝哥哥心愛之人。我就算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這會是她一手策劃的。幫助紀昀救出如風,對她沒有半點好處,她何苦替自己招惹麻煩?

  紀昀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主動說道:“陳叔並非瓔姑娘的親生父親,只是自小被他收養。她之前並不知曉皇上的真實身份,是我無意間撞見他們在一起,才直言相告。我也沒料到,她當機立斷想出此妙計,又與我擊掌盟誓,於是我才下定決心放手一博。”

  我努力消化著他這番話,紀昀拍拍我的腦袋又繼續說道:“瓔姑娘屢次勸說陳叔放棄這無望目標未果,所以也想乘著這次機會徹底打掉他的銳氣。只是用這麼多人的性命來做賭注,懣狠了點。”他頓了頓,“事發當晚,瓔使計騙走陳叔和其他幾個重要地首領後,告知我按計劃行事。一切盡在我們的掌控之中,我唯一沒算到的就是你會出現。”

  “如果不是被我發現,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下去?還是等到要被皇兄砍頭了才會通知我?”我氣急,既是為他不顧自己安危地憂心,也是氣他對我隱瞞真相,更是心有余悸的壓抑。

  紀昀緊緊擁住我,喃喃道:“我沒告訴你確實是我不好,可我不想讓你擔心。”

  “下次不可以了,”我踹了他一腳,發泄完怒氣後發現心情又好了不少。

  “不會再有下次了,兒女情長,英雄便氣短,我哪裡再舍得離開你。”他地綿綿情話在我耳邊絮絮訴說,我耳根發燙,胸中似有小鹿兒亂撞,我羞澀地推開他,問道:“那瓔姑娘現今又在何處?”

  紀昀搖頭道:“從那日起,我便再沒有見過她。依皇上對她的情義,想來是被安置在隱蔽而又安全地地方。”

  我順著他的意思點頭,心中卻道:雖然瓔不贊同陳叔的做法,但她畢竟是他的養女,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也不是說棄就能拋棄的。而皇兄面對著她時,念及她的身份,不可能再全無防備之心。他們之間的隔閡就此產生,永遠也回不到從前了。

  就如同我和傅恆之間,盡管如風現在安然無恙,我也做不到將前事拋諸腦後,我無法原諒他加置在如風身上的痛苦。思及此,我又是一聲嘆息。

  紀昀握著我的手緊了又緊,明亮光輝的眼睛帶著濃濃的眷戀,他把我的掌心貼在他臉上,下巴抵著我的額頭,道:“明日如風出獄後,我不放心讓他一個人上路,我想先送他去我家鄉暫住一段時間,雅兒,你要等我回來。”

  我“噗哧”一下笑出了聲,“你還怕我跑了不成?”

  “我是有點擔心……”他的聲音幾不可聞,拉嚓的胡子蹭在我的臉頰上,麻麻的,癢癢的,微疼。我明白他在害怕什麼,我很想此刻就表達我的心意,我願意等他回來,可是嗓子卻像被堵住了似的,怎麼都開不了口。

  “我明日隨你一同去。”微涼的晚風中飄來了爹的聲音,我迅速同紀昀分開,臉兒已漲的通紅,我鉸著手中的帕子,低頭輕輕喚了聲“爹”。

  “嗯,”爹面上平靜如水,故作不知,他漫步走至我和紀昀身旁,在紀昀的肩頭按了下,“紀昀,我想和你一起去。以前我對如風疏於管教,今後我要好生看著他,不能讓他再與那些人往來。這次他能夠留下一條命,實乃萬幸,下次不會再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沈伯伯願意同去,那是再好不過,紀昀求之不得。”紀昀臉上浮出笑容,我挽住爹的胳膊,傻傻的問道:“爹,那雅兒呢?”

  “老高和聽蓮會好好照顧你,這點爹倒是不擔心。”爹撫摸著我的頭發,我傻了眼,他竟是要將我一人留在京城。我鼻子發酸,自打我懂事起,爹就從來沒有離開過我,而他這一去,何時才是歸期?我將飄散在鼻尖的發絲捋到耳後,掃過紀昀略帶期盼的目光,拿定了主意,我轉向了爹,鄭重其事的說道:“無論爹去哪兒,女兒都會跟隨。”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6:16

第七十九章 離京

  紀昀的家鄉位於直隸河間府獻縣崔爾莊,他曾告訴我:“崔爾莊多棗,動輒成林。北以車運供京師,南隨漕舶以販鬻於諸省。”當時他對我誇贊家鄉時的神情,至今我還記得清清楚楚。

  離開京城數月,那繁華又紛囂的氣息似乎也離我們遠去,每每回想從前,前塵舊事已如過眼雲煙,然,夜夜夢魘不斷,醒來常常不知身在何處。

  紀昀家人皆豪爽好客,為著我們的到來還專門騰出東邊的小院子安頓下我們一家四口。高伯伯因要守著京城老宅未曾與我們同行,聽蓮自小跟著我,自然沒有道理拉下她不管。

  爹素來博聞強記,見多識廣,他的博學不禁贏得了紀家老少的尊重,就連村子裡的年輕人也時常上門討教,一時間,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才識便傳開了,不時有外村人慕名而來。

  唯一讓我擔心的還是如風,回來後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沉默了許多,問他也不答話,逗他也不笑,以前他可是個愛笑愛鬧的翩翩公子啊。我怕他會走上老路,一天裡倒有大半日會守在他的身旁,幸好有聽蓮替我分憂,每次看到聽蓮注視如風的溫柔眼神,我不是沒想過為他們做媒,可如風的倔脾氣和聽蓮的自卑自憐,讓我開不了這個口。

  崔爾莊民風淳樸,家家夜不閉戶,我每日跟著紀昀的四嬸李氏學習針線活,雷打不動,從一開始的煩躁和坐立不安,到現在的泰然自若,雖針腳還顯得別扭,性子倒是被磨平了-6-K,手機站wap,更新最快

  此刻我正在西院的李氏房中,手中捧著這副繡了半月已初見成效的鴛鴦戲水圖,心思卻愈飄愈遠。一年前我也曾繡過一個相似圖案的荷包,那年冬雪紛飛,狂風肆虐,只因身邊有他,心中懷有夢想和希望,猶感暖意融融,如今形同陌路,倍感寒意,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寧可同傅恆沒有相見相知也就不會相愛相離。

  “呲,”針尖毫不留情的扎進手指,痛的我呲牙咧嘴,我暗罵自己活該,誰讓我該用心的時候思緒飄忽,怪不了誰。

  “你這孩子,”四嬸奪過我手中的繡針,心疼的用干淨帕子包裹住我受傷的指尖,“這些還真不是你千金大小姐該做的活。”她扯著我在炕頭坐下,“歇會兒,刺繡這活計要花心思和時間,急是急不來的。”

  我點點頭,手中仍是牢牢拽著那副圖不放。四嬸朝我猛看幾眼,臉上笑意慢慢浮現,“雅兒,你今年多大了?”

  我揉了揉僵直的脖子,心裡不敢有絲毫的放松,四嬸這樣的問題是何用意,接下來想說的又是什麼,我即便是用腳趾頭也能猜出來,可話雖如此,該有的禮節我還是要做到,我乖乖的回道:“雅兒今年一十六歲。”

  “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嘍。”她緊盯著我的眼睛,我沒有接她的話,自嘲的笑笑。

  她又自顧自的說道:“我們昀兒也老大不小了,他為了你不管誰家來提親都沒松口。我看哪,你再不答應,他就要去做和尚了。”她掩嘴一笑,用的是調侃的語氣,面部表情是無比的正經。

  這幾個月來四嬸以及紀昀母親張氏,繼祖母不管是有意無意,或是暗示明示的多次同我提及婚事,皆被我草草敷衍過去。不是我不願下嫁,實則是我心中仍放不下傅恆,如果在這樣的情形下匆匆嫁入紀家,這對紀昀是不公平的。

  李氏見我不答話,又接著往下說:“雅兒,不是四嬸說你,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諾大一個村莊,有哪個小伙子能比得上咱家的昀兒。不止咱們村子,就連京城也沒有吧?”

  哪有這般誇人的,我不覺彎了彎嘴角,李氏微微發楞,隨即“嘖嘖”有聲道:“姑娘家就該多笑笑,像你這樣多好看。”她隨手取過一面銅鏡遞到我手中,鏡中女子唇角微抿,眼波流轉,唯有眉宇間流露的淡淡憂傷破壞了整體的美感。有多久沒有這樣開懷了,久到連我自己也忘記了笑是什麼樣子,笑容對我來說又是多麼奢侈。

  我放下銅鏡,李氏握著我的手正色道:“雅兒,你要是今兒點了頭,我這就上門向你爹提親去。”

  “四嬸,我……”我不禁語塞,紀家的人一輪接一輪的攻勢,讓我應接不暇,苦不堪言,偏生他們又是和藹可親,循循善誘,讓我生不了氣也板不起臉。

  “傻孩子,你究竟在怕什麼?莫非是嫌我們小戶人家高攀不上嗎?”李氏正了神色,輕輕的推了我一下。

  “四嬸您別誤會……根本沒有這回事兒。”碰上了比我還能言善辯的李氏,往日的伶牙俐齒在她面前毫無優勢可言。她說的對,我到底是在怕什麼,是怕紀昀待我不夠真心,還是怕自己做不了一個稱職的妻子?我明明在離開京城時就下定決心要忘記傅恆,可心裡分明失了一塊,空蕩蕩的不知如何是好。

  “四嬸,”一道低沉有力的聲音飄進耳中,我松了口氣,救星到了。定睛看去,紀昀倚在門上,掛在他唇邊的仿若永遠都是那一抹玩世不恭,漫不經心的笑意,只有我知道他隱藏在狂傲不羈外表下的執著和渴求溫暖的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6:26

第八十章 拒婚

  “昀兒,過來這兒坐。”李氏朝紀昀招招手,他溫順的應了句,我知道紀昀同他四叔四嬸的感情最好,李氏也是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在疼愛。

  “四嬸同雅兒在聊什麼?”他端著茶杯在手中輕輕把玩著,像是不經意的問了句。

  “在說你和雅兒的……”我面色大變,李氏撇了我一眼,仍是住了口,“昀兒,你陪雅兒姑娘坐坐,四嬸去廚房轉轉。”

  “好。”紀昀似笑非笑,雖是在回四嬸的話,眼神卻是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我微微抬起頭來,低聲道:“你四嬸說起了我們的親事。”

  他顯然沒想到我會這樣直白,倒是一怔,撓了撓頭皮,半晌才說:“哦。”

  我見他如此神情,緩緩說道:“紀昀,我們……”他打斷了我的話,“雅兒,別說出來,別說。”

  他的落寞讓我心中一刺,我伸手蓋住他的手背,他的目光在我們交握的手上稍作停留,眼中有我企盼已久的溫暖和依靠,我想我不是不能接受他,我們缺少的僅僅是時間。我心中五味陳雜,垂目不語,尋思片刻終道:“紀昀,我們有婚約不是嗎?”我含笑道:“什麼時候准備好了就來迎親吧。手機小說站更新最快”我堅信同紀昀的婚姻不會是場錯誤,我匆忙的允婚,也是不想再給自己機會後悔。

  他似是不相信的定定瞅著我,握緊我的手,我淡淡笑著,他偏頭移開目光,站起身,行至門口,丟下一句話:“雅兒,我要你心甘情願,而不是被迫無奈。”

  我呆愣了半晌才回過神,第二次被他拒絕,莫不是之前對他過於絕情,現在連老天也不幫我了。

  我心事重重的走出西屋,迎面就和幾個孩子撞了個滿懷,有兩個我認得是紀昀的族侄竹汀和秀山,另外還有幾位只臉熟還叫不上名字。紀昀閑暇時常教為他們講解經文,教他們賦詩填詞,所以這些讀書的孩子們,常常會圍著他問東問西,想來這會兒過來也是找他的。我摸著竹汀光溜溜的腦瓜,問道:“是來找你們五叔的嗎?”

  “是啊,雅姐姐你知道他在哪兒嗎?”

  “方才遇上聽蓮姐姐,說五叔上這來了。”

  幾個孩子唧唧喳喳搶著說話,吵的我腦袋發脹,忽然間想起爹在京城開的學堂,可愛的小豪,好學的小熙,頑皮的小婉……往日的場景似乎已離我那麼遙遠。

  “你們五叔回自己屋了,上那兒找他去吧。”紀昀拂袖而去,看樣子也不會有心思再去別處溜達。

  “雅姐姐和我們一起去吧。”秀山踮起腳尖,怯生生的拉著我的衣擺,他的提議立刻得到了其他孩子的一致認同。

  我蹲下身,掐了下秀山粉嫩的小臉,道:“姐姐還有事兒,你們自己去吧。“是不是五叔欺負你了?雅姐姐,我幫你去罵他。”一個穿著藍色小褂的小男孩拍著胸脯,人小鬼大,我不覺失笑。

  “雅姐姐笑了,雅姐姐不生五叔的氣了。”幾個孩子歡呼雀躍,我心下黯然,哪裡是我在生他的氣,分明是他自個在生自個的悶氣。

  “雅姐姐,我們找五叔給你賠禮還不成嗎,和我們一起去吧。”一只溫軟的小手塞進我的掌中,帶著些許冰涼,奶聲奶氣的嗓音聽的我硬不下心腸,我略一頷首,他們就開心的亂蹦亂跳,幾雙小手爭搶著牽我的手。

  “我娘說了,以前映容姐姐是我們村最美麗的姑娘,自打雅姐姐來了以後啊,她就只能排第二了。”

  “我聽表兄說,雅姐姐的容貌叫傾國傾城,閉月羞花,她說話的聲音是只因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我嘴角扯出一絲笑意,虛榮心人皆有之,被人稱贊不會不快,雖是誇張了點,但童言無忌,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背後說人是非果真要不得,那一手挎著竹籃,一手輕捋發絲,鳳眼傳情,柳眉彎彎,楊柳細腰,嬌俏可人迎面而來的姑娘不是映容又是誰?

  “映容姑娘,”我有禮貌的向她打招呼,她僅挑了下眉,昂起她“高貴”的下巴,從鼻子裡發出輕蔑的冷笑聲,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從我們身旁走過。

  我笑了笑,倒也不太在意,孩子們可沒我那麼好說話,竹汀抄起一塊石頭就向映容拋去,我要阻止已來不及。伴隨著我的驚呼聲,石子掉進了河中,激起萬千水花,濺的映容滿頭滿臉都是。

  “你們……”映容狠狠的跺腳,秀山抓起我的手邊跑邊嚷:“快跑,母老虎要發威了。”

  我笑的幾乎喘不過氣,這些天真的孩子讓我仿佛又回到了少年不識愁滋味的童年。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8:40

第八十一章 以牙還牙

  紀昀正襟危坐,手中平平舉著一書,似乎是在埋頭苦讀。見我淺笑盈盈的拖著幾個孩子進來,他拿書的姿勢更為端正。我斜眼掃了眼書名,臉上笑意猶盛,很想提醒他一句“書拿倒了。”想想總要在孩子們面前給他留點面子,話語在舌頭上打了個轉又咽回肚中。

  “五叔,”孩子們幾步竄上去,個個像猢猻似的吊在他身上,他們興高采烈,紀昀哭笑不得,樣子甚為滑稽。

  “五叔,你一定要為我們出這口氣,”藍衣小男孩搖晃著紀昀撒嬌,聲音中還帶著哭腔。

  紀昀抱著他坐在腿上,寵溺的問道:“出什麼事了?琪兒快告訴五叔。”他對琪兒的愛護可讓其他幾個吃味了,他們不依的拽著紀昀的胳膊,吵著要享受同等的待遇我跨前幾步把似八爪魚般掛在紀昀身上的孩子挨個拖下來,故意扳起了臉,“都站好了,有話慢慢說。”

  天生不是一副威儀相,怎麼嚴厲都不像那麼回事,孩子們仍是一個勁的纏著紀昀,他手抵在太陽穴上無奈道:“秀山,你最大,你來說。”

  “是,”年長些的秀山倒是一派小大人的作風,他清了清嗓子,“回五叔的話,我們幾個在村南的寺廟旁玩耍,一時興起竹汀和琪兒就爬上了樹,折了不少樹枝在手中揮舞把玩。恰巧被廟中的老和尚瞧見了,就走上前來阻止。電腦站www,更新最快也是我們無禮,與他頂撞了幾句。他先是說要來家裡告狀,後來問清我們是紀家的子弟,就沒有過多的責備。”

  “你們也太不懂事了。”紀昀打斷了他,一貫平和的臉上有了絲怒氣,秀山嚇地往後退了一步。我按住他的肩頭示意他無須害怕,又轉向了紀昀。埋怨道:“你怎麼回事,他們還是孩子,別嚇壞了他們。”

  紀昀怒氣衝衝的說道:“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在外面惹是生非,你們倒好。盡給紀家丟臉。”

  “五叔,我們知錯了,你別生我們氣了。”孩子們圍著紀昀認錯討饒,紀昀緊繃地臉終於有所松弛,“後來又怎麼了?”

  “後來那老和尚問我們:聽聞紀家是詩禮之家,個個滿腹經綸,能詩能文,不知幾位公子的學問如何?”秀山學著老和尚地口氣說話,還做勢捋了捋胡須。

  “你們怎麼回答的?”紀昀搖頭苦笑著問道。“我們自然是不甘示弱。”異口同聲。還真有默契。

  “然後呢?”

  “老和尚給我們出了個對聯……”秀山漲紅了臉,話說一半卻停了下來。

  “往下說啊,”紀昀同我相視一笑。看來他們是被難住了,這才回來搬救兵的。

  剛才還是爭著搶著要開口。現在全成了悶葫蘆。無可奈何之下。我摟住了琪兒,連哄帶騙道:“琪兒。告訴雅姐姐,那老和尚出了什麼題目好不好?”

  琪兒看看秀山,又瞧瞧竹汀,最後眼珠子還咕嚕嚕的轉上一圈,方猶猶豫豫的說道:“二猿伐樹,看小猴子如何下鋸?”

  我當下忍不住就笑出了聲,這和尚還挺有趣,罵人不帶髒字,拐著彎兒地戲弄人。“你們怎麼對的?說出來聽聽。”

  秀山抓耳撓腮,扭捏了半天,輕聲說:“我們也想對個下聯來回敬他,可是實在是對不上,這才找五叔你來了。”

  紀昀起身在屋中跎起了方步,忽轉身道:“你們這樣對他:一馬犁田,瞧老畜生怎樣出蹄!”我白了他一眼,這下聯也對的太損了,紀昀先前對侄子們疾言厲色,可碰上自家孩子挨罵,立刻就開始護短。

  秀山他們如獲至寶的用筆記錄下來,得意洋洋的說道:“這下瞧那和尚還有什麼好說的。”我驀的想起紀昀曾在妙應寺的楹柱上書寫的對聯:日照香爐,掃去凡心一點;爐寒火盡,須把意馬牢栓,暗喻“禿驢”二字,我嘴角微微上揚,紀昀莫非生來同和尚犯衝,否則怎麼大小事情偏偏都與出家人為難。

  竹汀和秀山哥幾個捧著猶散發著油墨清香地宣紙,興奮的轉身就跑,琪兒落在了後頭,緊追了幾步又折了回來。他笑嘻嘻的指著我說道:“雅姐姐,你好漂亮,等我長大了你能不能做我地妻子?”

  我大窘,小鬼頭,乳臭未干,大言不慚,也不知害臊。我別轉頭,眼角的余光瞥見琪兒對著紀昀眨了眨眼睛,似乎有與他一較高下之嫌。

  紀昀笑著整個抱起了琪兒,把他往頭頂上扔去,邊丟邊說,“她可是你五叔未過門地媳婦兒,你也要來搶嗎?”

  “五叔你太老了,雅姐姐嫁給你要吃虧地。”這叔侄倆,還有完沒完。

  紀昀摸摸琪兒的頭發,一本正經地說道:“琪兒你今年十歲吧。”

  他用力的點點頭,紀昀壞笑道:“你十歲的時候,你雅姐姐是十六歲,等你二十歲的時候她已經三十二歲。你四十歲的時候,她都六十四了。你想不想娶一個老太婆做妻子?”

  琪兒的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他掰著手指算了又算,我險些笑岔氣,想想不服氣,平白被他說老了許多,還不能辨白。

  琪兒從紀昀身上“撲騰”一下跳了下來,穩穩著地,用手指在嘴上蹭了幾下後勉為其難的說道:“五叔你說的有道理,我就把雅姐姐讓給你了。”

  他一溜煙的跑出門,轉眼就沒了蹤影。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8:57

第八十二章 兵來將擋

  “原來我有這麼老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我半真半假,“照你這麼說,等我三十二的時候,你四十歲,我六十四歲的時候,你豈不是已經八十歲了。”

  紀昀笑著摸了摸鼻子,合上窗扇,適時轉了話題,“天涼了,你該多穿點。”

  之前沒覺著什麼,現在被他提及,頓覺手臂上脖子上有絲絲的涼風直往裡鑽,我雙手抱住肩膀,低低的回了句:“又是秋天了。”

  “再過幾日便是中秋。”他似在自言自語,未幾,取了外衣來披在我肩頭,隨後默默的瞧了我好一會兒,從身後攬住我,卻一直沒有再說話,我也猜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麼。而我不知怎的憶起了遠在千裡之外的瀟湘,數月未見,她是否風采依舊?忍痛與傅恆闊別三年,她內心的痛苦和煎熬並不在我之下。從前我們是情敵,如今也成不了朋友知己。瀟湘,我要你知道,我並不是敗在你手中,而是我自己甘願退出。我自嘲一笑,她同傅恆之間沒有利益衝突,不存在君臣之道與感情的悖逆,他們在一起會比我更輕松和自由。

  紀昀扳正我的頭,在我額上飛快的印下一吻,我羞澀的垂下眼瞼,忽然就想到了在已被大火焚燒殆盡的小茅屋裡,紀昀用血肉之軀為我擋下的那一刀,還有身負重傷之時還是不忘對我關懷備至。,電腦站更新最快我努力回想著那會兒的心境,奇怪的是模糊的記憶感覺如上輩子的事。現在爹和如風都平平安安的在我身邊,另有紀昀相伴,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五叔,壞事了,壞事了。”秀山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見我們如此尷尬之余又背過身子低頭掩面道,“我什麼都沒看見,你們繼續。”

  我紅著臉推開紀昀,紀昀笑罵道:“壞小子,你給我轉過來,”十指仍是同我交纏,怎樣都不肯放手,我也只能由得他去。

  秀山緩緩放下雙手,氣也沒喘勻便道:“五叔不好了,那老和尚硬是跟來了。”“哦?”紀昀眉頭微微皺起,神色還算輕松,“你們把下聯給他了?”

  秀山點點頭,“我們對了下聯,原本以為他會著惱,沒想到他笑的比我們還大聲。他一口咬定這下聯不是我們所對,無奈之下我們只得承認是五叔你的手筆。”

  紀昀一笑,挑眉道:“於是他就找上門來了?”

  “他只說找你切磋,但是一進門就撞上了五叔公,現在正在前廳賞菊喝茶。竹汀他們還在那監視著,我先跑來找五叔你報個信。”秀山紅撲撲的臉蛋蒙上了薄薄的一層汗水,我將手中的帕子隨手遞了過去,抿嘴笑了笑。

  “少爺,老爺請你去前廳見客。”紀家的老管家恭敬的站至門前,秀山緊張的捏著帕子,連汗水都忘了擦拭。“好,我馬上過去,”老管家走在前面,紀昀整理了下衣衫跟在了後頭。秀山輕輕的扯了下我的衣袖,小聲說:“雅姐姐,我們也去看熱鬧好不好?”

  我在他鼻子上刮了下,笑道:“小鬼頭,自己惹出的麻煩,還要你五叔給你收場。”

  秀山臉微紅,我拉起他的手,“走吧。”其實我自己也很好奇這老和尚會怎樣對待紀昀,要知道我認識紀昀這麼久,在文學造詣特別是對對子方面,罕見敵手,僅有一次挫敗就是在渡船上,盡管如此數日後他還是差人送了下聯過來。

  我們到達前廳的時候,紀昀和老管家已經入內,唯見竹汀哥幾個趴在窗前使勁的往裡頭張望,我走過去一個不拉的在他們腦後輕敲了記,幾乎是跳起來回應我,“雅姐姐,是你,嚇死人了。”個個拍著胸脯,面如土色,看樣子真是被我嚇壞了。

  “裡面的情況怎麼樣了?”秀山年紀輕輕頗有領導才能,一眾孩子還都聽他的。

  “我聽了半天總算聽出些端倪,老和尚說要收五叔為徒。”竹汀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驚了我一身的冷汗,做他的徒弟,豈不也是和尚了嗎?“那你們五叔公答應了沒有?”我急忙問道。

  琪兒搖了搖頭,“說是要等五叔來了才做決定。”

  我占了琪兒的位置,也學著他們的樣子趴在窗沿上,只見前廳中,紀伯父和一個年逾花甲的老和尚面對面坐著,紀昀侍立一旁。

  紀伯父雖上了歲數,可精神矍鑠,臉色紅潤,聽說他早年中過舉人,因此在村裡極有聲望。說實話,許是心虛,我每次遇見他心裡總是發涑,他炯炯的目光,不怒自威。

  再看老和尚,長臉,小眼睛,腰杆挺的筆直,留有一撮山羊胡,貌不驚人。我豎起耳朵,還是聽不請他們談話的內容。剛巧婢女迎翠端茶過來,我靈機一動,好說歹說才說服她把這差事交給我去做。

  我朝孩子們比了個手勢,舉著托盤穩穩的步入前廳。紀昀看到我先是一愣,隨即嘴角扯出一個笑容,紀伯父雖也瞧見了我,在這場合下自然也不會揭穿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9:09

第八十三章 水來土淹

  我微笑著奉上茶後提著托盤站到了紀昀的身後,這樣像是在聽候隨時差遣,不會因我在場而顯得突兀,又能清晰的聽見他們的對話。

  但聽老和尚說道:“老衲俗家姓黃,原先也是個舉人,只因覺著官場**,便索性放棄了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之念,後來皈依我佛,如今出家已有數載。聽聞紀公子才華出眾,老衲雖不才仍是毛遂自薦,希望可以收他為徒。”

  老和尚說話文縐縐的,倒也不容小覷,紀昀神色頗不以為然,想他自認才高八鬥,又怎肯輕易拜人為師。

  老和尚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贊嘆道:“好茶。”

  紀伯父瞅了紀昀一眼,道:“我這個兒子,說他有才,不過是些歪才。但他的才智在同齡人之間還算首屈一指,若是得大師您指導,相信一定可以出人頭地。”

  紀昀低哼一聲,立刻被紀老爺子狠狠的瞪了一眼,我輕笑出聲,我看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忌憚他這個爹。

  老和尚也不謙虛,他捋著山羊胡子道:“老衲從前在江南一帶有江南才子的美譽,論起作詩作對不敢比詩仙李白也敢比詩聖杜甫;若論文章敢比文聖歐陽修,論起作詞敢比蘇東坡。”

  好大的口氣,我聳了聳肩,不要說紀昀不信,就連我也不信。

  紀伯父想了想說道:“那有勞大師多費心了,聘金您看定多少為好?”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貪金銀,若是教的好,您看著給些香火錢便是-6-K,電腦站www,更新最快”老和尚雙手合十。兩眼微閉。

  “慢著,”紀昀躬身行了個禮,“大師名震江南。紀昀十分敬仰。不過拜師如同選妻一樣,總要兩廂情願。彼此滿意。紀昀鬥膽想請大師對上幾幅對子,若是大師能夠對的上,紀昀立刻行拜師之禮,再無二話。”

  “呵呵,常言說的好。教人事小誤人事大,紀公子想要考校老衲,老衲也想看看公子的真才實學,老衲門下也從不收浪得虛名之輩。”我覺得他這幾句話還算實在,從他地談吐以及之前秀山他們的描述來看,老和尚肚子裡還是有些貨的。

  紀昀點頭稱是,老和尚垂目沉思片刻道:“我先出個上聯,你來對下聯。”

  “紀昀從命。”

  “我地上聯是:眼珠子鼻孔子朱子反在孔子上。”老和尚想必是對此聯相當的滿意,他不時地捋著胡須。春風得意。

  我為紀昀捏了把汗,朱子是宋朝的理學家,孔子是春秋戰國時期有名的學者。他將兩位名人以五官來比喻,逆轉時空。實為佳作。如果這幅上聯不是出給紀昀,我幾乎要拍案叫絕。

  紀昀稍作思考。一副對子應聲而出:“眉先生須後生先生不及後生長。”紀老爺子不由叫了一聲“好”,我朝紀昀比了比大拇指,臉上笑意猶盛。他這幅下聯,不僅暗含兩個人物,對的工整有力,還不忘記諷刺老和尚,論其生命論其前途不如他長。

  老和尚的身體好像輕顫了下,此聯對地天衣無縫,也難怪他會如此。他接著出題:“秤直鉤彎星朗朗能知輕知重。”暗喻人要知道輕重,紀昀是晚輩,他是長輩,就連秤都知孰輕孰重,他又怎能不知道呢?

  紀昀想都沒想張口便答:“磨大眼小齒稀稀可推細推粗。”答完還衝著我眨了眨眼睛。

  “好,”這次就連老和尚都忍不住喝彩,喊完後我見他面色立時變了,如果他今日不能考倒紀昀,人可就丟大了。

  他起身繞著桌子走了一圈,摸了摸自個腦袋後突然說道:“癢癢撓撓,撓撓癢癢,不癢不撓,不撓不癢,越癢越撓,越撓越癢。”我只道老和尚瘋了,竟連這樣的對子都出了,偏過頭見紀昀面色凝重,才知又是一副絕對。

  紀昀想了好一會,遲遲不開口,老和尚悠哉的端起茶杯,見裡面空空如也,轉身回看我,我憶起了自己此時的身份,忙不迭的替他滿上。紀昀走到老和尚面前,利落的打了個千兒,“大師,紀昀已有答案,如果你答應不生氣,我才回答這個對子。”

  老和尚神色一滯,隨後勉強笑道:“你說,只要你能對的詞義相當,合轍押韻,老衲便不會生氣。”

  紀昀清了清嗓子,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生不死,不死不生,先生先死,先死先生。”

  我再沒能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揉了揉因拼命克制而酸脹的肚子,幾乎笑出了眼淚。紀昀這聯對地太損了。

  老和尚不免氣的七竅生煙,無奈之前紀昀已將他話拿住,他此刻氣又氣不得,發作也發作不得,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臉色鐵青,一陣沉默過後,老和尚對著紀老爺子抱拳道:“令公子才氣驚人,老衲實在是難以勝任做他地老師,這就告辭了。”說完,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紀昀還不放過他,對著他地背影就喊,“大師,我還沒給你出題呢,你怎麼就走了?”當然,這只會使老和尚走地更快。

  紀伯父若有所思的看著紀昀,拉下了臉,“你才智過人是沒錯,但切記得饒人處且饒人,要戒驕戒躁,出言謹慎,不要為了懲一時之快,惹出禍端。”

  紀昀唯唯諾諾地滿口應承,紀老爺子一甩衣袖走出了前廳,他才拍著胸脯喘了口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6:59:22

第八十四章 斷案

  我側頭看紀昀,他還復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我呵呵的笑了,在他肩上重重的拍了一掌,道:“紀昀,你爹的話可沒說錯哦。”

  “若是你說的我便聽。”他望著我的眼睛,點了點頭。

  我定定的望著眼前的男人,自信灑脫,文采斐然,舉止中常帶著孩童般的促狹和狡黠,實令人怦然心動。我微笑道:“紀昀,我知你有自己的志向和抱負,我不會將我的意願強加到你的頭上。

  “志向,抱負,”他低低的重復了幾遍,輕輕一笑。

  紀昀才子之名在崔爾莊一帶流傳甚廣,就連在京城也是名聲在外,我知他不甘居於人後,縣試及第後,就在籌劃如何在鄉試上嶄露頭角,一舉奪得解元之名。可見他近日懶散倦怠,以往每隔幾日便會做上幾首詩送到我那兒,與我共賞,這些天卻見他書桌上的詩稿也在日益減少,究竟是何故,我不得而知。

  我攬住他,抬頭看他,“紀昀,你從未告訴過我你的抱負是什麼。”

  幾乎在我問話的同時,他的笑容凝結在唇邊,片刻的遲疑後,他道:“雅兒,以後我會告訴你的。”他輕撫我的頭發,繼而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很溫暖。

  我莞爾一笑,眼角瞥見秀山、琪兒幾只小猴子還趴在原處往裡瞧著,紀昀順著我的視線望去,也發現了個中端倪。他作勢舉掌,孩子們立刻歡叫著散開。

  “雅兒……”紀昀似乎有話要說,又欲語還休,話音才落,有一人莽撞的闖了進來。電腦站www,更新最快

  來者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在此天將涼未涼之際仍光著膀子,他慌慌張張的四處打量了下,急迫的問道:“我找紀昀紀公子。”

  我剛要發話。紀昀將我攔在身後,問道:“你找他何事?”

  “我想請他為我寫份狀紙。”中年人憨憨地笑著。額上隱約可見歲月的滄桑。

  “衙門裡不是代寫狀紙嗎?”紀昀眉心抿起,想是不想過多參與官府之事。

  “公子你有所不知,衙門裡代寫狀紙,需十兩銀子一份,小人做的是小本生意。哪經得起折騰。”中年漢子唉聲嘆氣,行狀可憐。

  “竟有這等事,”紀昀同我對視一眼,眉頭皺緊。

  中年人又道:“千真萬確,小地聽聞紀公子為人豪爽,又樂於助人,這才尋上門來。紀昀沉思不語,我明白他此時的想法,若是開了先例。以後只怕類似地事情會源源不斷的找上門來,

  半晌,紀昀進裡屋取了筆墨紙硯來。在桌案上鋪平,我立時明了他的意圖。走前幾步。邊研磨邊對著中年漢子說道:“你有何冤要訴,現在可以說了。”

  “這……”中年人似乎還在猶豫。我笑道:“他便是紀昀,你找的不就是他嗎?”

  中年漢子這才醒悟過來,他娓娓道:“我是一家油坊的掌櫃,左手邊開著家面坊,平日裡因為離地近,經常互相借用工具。前幾天我發現油坊裡少了一直簸籮,因有急用,我就去面坊找尋。面坊的伙計們說他們最近沒有借用過,可我分明看到掌櫃手中那個簸籮正是我找了許久的,這便要拿回,可那掌櫃硬說那是他家的。本來我也不必為了個簸籮傷了兩家的和氣,可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因此才有了去衙門討個公道的想法。”

  紀昀才寫幾句,就住了筆,臉上笑意湧現,“我看不用去衙門了,這點小事無需煩勞官差,交給我即可。”哥,你放心,只要你是清清白白的,我一定還你個公道。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紀昀說的輕巧,瞧他的神色不似在開玩笑。

  中年漢子半信半疑地盯著紀昀的臉瞧,良久,諾諾的退出去,我用胳膊碰了下紀昀,“你有把握嗎?”這人還是改不了喜好替人出頭地老毛病,不過也正是他的這份古道熱腸讓我更為地欣賞和樂於親近。

  紀昀朗朗地笑道:“成不成一會不就知道了,你要不要跟我一同去?”

  “自然要去,紀公子妙手斷懸案,我怎麼能錯過,”我調皮的眨眨眼睛,紀昀在我臉上掐了下,拖起我地手往市集走去。

  市集上人流如潮,我們才走到東街口,就被人潮堵住了去路,人群中好像還有聲嘶力竭的吵鬧之聲不絕於耳。我們被人流擠到了最中央,其間有兩個大漢正吵的面紅耳赤,一個約莫三十多歲,一個年紀稍長,四十來歲。再仔細一瞧,那三十多歲的正是之前來找紀昀求他代寫狀紙的油坊掌櫃,另外一個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是他口中的面坊掌櫃。他們中間擺放著一只簸籮,油坊老板瞪著眼睛,嘴裡罵罵咧咧,唾沫星子四濺,面坊掌櫃雙手叉腰,袖管高高挽起,兩人話不投機,各不相讓。我真是弄不明白,為了個破舊的簸籮,拼個你死我活的,值得嗎?

  紀昀走至他們前方,油坊掌櫃見了紀昀,聲音小了下來,面坊掌櫃嘴裡仍是不干淨,紀昀勸解道:“不就是一個簸籮嘛,兩位為點小事吵的不可開交,豈不是有損和氣。大家都平心靜氣點,有什麼事不能解決的?非要惡言相向,大動干戈不成。”

  “你是哪來的小子,管的倒寬。”面坊掌櫃斜眼看人,並沒有將紀昀放在眼裡。

  “他是我們崔爾莊有名的才子紀曉嵐,你可不要門縫裡看人。”油坊老板搶著回答。

  “才子又怎樣,才子能斷的清這案子嗎?”面坊掌櫃面無表情,集市上的人群似乎都湧到了這裡,人人都對才子紀曉嵐如何斷案興趣頗大。

  紀昀聽了這話,也不著惱,他上前一步,一手抓起簸籮,扯直了嗓子喊道:“你們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倆的話皆不足為憑,我今天要讓它自個說話。”說完,他還瀟灑自如的將那簸籮在手中轉上幾圈。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7:04:27

第八十五章 映容

  眾人皆嘩然,哄堂大笑。紀昀默不作聲的從地上撿起一把鐵鍬,再把簸籮往地上一扣,裝模作樣的用鐵鍬在簸籮底上敲打了一陣。我抿著嘴笑,我知道紀昀鬼點子多,這會又不知想出什麼法子來折騰人了。

  不一會,他放下鐵鍬和簸籮,彎腰在地上反反復復的找著什麼,緊接著,又用手在地上撩了幾下,起身笑道:“簸籮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了我誰是他真正的主人。”

  “是誰?”

  “紀公子你快說吧。”

  “你就別賣關子了。”

  人群中炸開了鍋,七嘴八舌的說什麼的都有。

  紀昀微微一笑,“油坊掌櫃便是他的主人。”

  面坊掌櫃一聽,臉色驟變,臉漲的有如豬肝色,他用手指著紀昀大聲說道:“你,少血口噴人。你有什麼證據?”

  紀昀走到面坊掌櫃的跟前,攤開手掌,我凝神看去,手中是幾顆芝麻粒,他對著掌櫃說道:“看清楚了沒?你說簸籮是你的,據我所知,此物經常盛放的應是面和五谷雜糧,而不該是現在的芝麻。這只簸籮分數誰家,已然不言自明。”

  面坊掌櫃臉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他灰溜溜的轉身擠出了人群,眾人議論紛紛,油坊掌櫃連聲道謝。一場爭吵就此偃旗息鼓。

  紀昀謝絕了掌櫃邀請他去做客的美意,同我攜手踏上歸路。

  我笑眯了眼,一路上均在誇贊紀昀的智謀,他執著我的手,忽停下腳步。,更新最快正視我:“雅兒,方才你不是問我的抱負是什麼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微怔,還是說道:“不必急在一時。”

  他搖搖頭。撫起蓋在我額上地頭發,在那深深一吻。“從小祖父和父親就逼著我念書,以期將來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可我生來閑散,想過逍遙自在的日子,因此對他們的教誨總是陽奉陰違。後來與你相識。又在京城歷練許久,我明白了自己地責任,我不僅想給你最好的生活,也想為百姓做主。”

  我奇道:“這是好事,你為何剛才不願說?”

  “官場黑暗,我怕你不喜。”紀昀靜靜地看著我,我忽然有些害怕看他那洞察一切的眼睛,私心裡我是不願他入仕途的,我生性淡泊。自如風出事以後,更是對官場有種莫名的恐懼,紀昀。他是看在眼裡的吧,因此才有這一說。

  他地手掌摩梭著我的。秋夜也倍感溫暖。我坦言道:“紀昀,我確實不想你入朝為官。你原本也打算就此放棄科考。閑雲野鶴了此一生,是不是?”

  他頷首,我繼續說道:“可是你今日見到官府無能,替百姓寫狀紙還需收取銀兩中飽私囊,再加上之前在京城的所見所聞又激發起你的憤慨和鬥志對嗎?”

  紀昀再度點頭,我微笑道:“你都已認定的事何必再來問我?”

  他笑著揉著我的頭發,旋即鄭重其事道:“雅兒,你支持我嗎?”

  我點頭不語,他處處為我著想,我又怎能成為他的羈絆。

  他手上加了把力,將我拖入他的懷抱,暖暖的氣息瞬時包裹住我。我心中一動,不禁伸手回抱住他。他亦動情地握著我的手緊了又緊。

  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卻在此時憶起,來到崔爾莊後,爹曾在私底下同我說過,紀昀這次冒犯了皇上,皇上雖因愛才沒有殺他,但是這股怒氣焉能輕易平息,紀昀地仕途只怕會極其的坎坷。

  我偷瞧他一眼,他地臉上洋溢著喜悅,我心裡忽然湧起一陣酸澀,這樣地話萬不能說與他知道。

  “紀公子,”忽的一個清脆地聲音在我們身旁響起,我和紀昀正說著話,絲毫沒有留意有人打我們身邊經過。

  一身桃紅衣褲的映容姑娘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中,已不見晌午時淋水的狼狽,她裊裊婷婷的行了個禮,緩緩道:“紀公子,卓雅姑娘。”

  我同樣回禮,她看著紀昀,臉頰赫然紅了一下,我心中直犯嘀咕,只怕她是善者不來。

  果然,她衝著紀昀柔聲道:“紀公子能否借一步說話?”

  紀昀輕甩衣袖,撇了我一眼,我移開目光,只作不知。他平靜的對著映容說道:“映容姑娘有事還請明言,紀昀無一事需對雅兒隱瞞。”

  映容臉上紅暈如著色般,她忿忿的瞪我一眼,狠狠的跺腳,扯開了嗓子,“紀昀,我爹三番兩次上門提親,你為何不允?”

  我心中“咯噔”一下,面不改色,似笑非笑,紀昀的表情甚是古怪,他不安的看向我,我輕輕咳嗽一聲背轉了身體。

  紀昀雙手抱拳,說話間隨意又不失禮數,“想是令尊誤會了,紀昀既已婚配,又怎可另娶她人?”

  “你,說的可就是她?”映容伸手指向我,柳眉倒豎,潑辣本色盡顯無遺。

  “正是,”紀昀順勢抓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紀昀,你,你以前可不是這麼對我的,”映容雙目含淚,似乎快要哭出聲來。

  這紀昀從前也不知惹下了什麼風流帳,惹的人家姑娘現在這般傷心,我雖是這樣想,心中倒無半分不悅。

  “兒時戲言,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若有冒犯,還望姑娘海涵。”紀昀的手一直緊握住我的,在映容面前也絲毫不避諱。

  映容再次用仇恨的眼神怒視我,突然掩面發足狂奔。我輕輕推了紀昀一下,嗔道:“你怎麼招惹人家姑娘了?”

  他撓著頭皮,不好意思的說道:“小時候做游戲時常常是她扮新娘,我作新郎,時間久了就習以為常了,村子裡的老人們也時常將我們湊作一對兒。”他又補充道:“這純粹是亂點鴛鴦譜,雅兒,你可別放在心上。”

  我揚唇輕笑,心下凄涼,紀昀畢竟和傅恆是不同的,他從沒有牽著我的手在人前指認我便是他最親近之人,他從來都是若即若離留下後路給人以希望,如果他一早拒絕,瀟湘就斷無可能有機可乘。紀昀收緊手臂,我嬌小的身軀完全依偎在他的懷中,這一刻,我想,我是幸福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7:05:57

第八十六~九十二章 中秋

  過了幾日便是中秋,一早聽蓮就備下月餅、西瓜、蘋果、紅棗、李子、葡萄等祭品,設大香案,准備夜晚月圓時迎寒和祭月。

  天色漸暗,爹尚在學堂未歸,我與聽蓮正准備著晚飯,老遠就聽到四嬸爽朗的笑聲,一進門就道:“哎呦,趕巧了,我來的還真是時候。”

  我笑著挽住她的胳臂,“那正好請四嬸一塊用飯。她搖頭道:“錯了,是老夫人請你們過去,人多熱鬧。”

  她口中的老夫人便是紀昀的繼祖母,自紀昀祖父過世後,家中大大小小的事由她做主。“勞四嬸您跑這一趟,真過意不去,”我有些為難,中秋夜人家一大家子團圓,我們摻和進去這算哪門子的事兒。

  四嬸打斷了我,“不礙事,現在過去剛剛好。”她湊近我,用只有我倆能聽見的聲音,道:“別害臊,早晚都是一家人。”

  我紅了雙頰,眉眼低下去。然盛情難卻,我們來到崔爾莊後,承蒙紀家多方關照,也著實不能駁了他們的面子。我想了想,唯有答應下來,思量間卻道:“雅兒等爹爹歸來一並再去府上叨擾。”

  “我會叫人去學堂迎你爹爹,你和如風就先隨四嬸去,老夫人可想你想的緊呢。”四嬸的手親熱的搭在我的肩上,當真把我當作看自家人看待。

  我不便再推辭,轉身喚道:“聽蓮,去請如風少爺來。,手機站更新最快”

  聽蓮欣然前往,沒多久敗興而歸,她灰著張臉道:“小姐。少爺他……”她瞧了四嬸一眼,低頭不語。

  “但說無妨。”我在她手心捏了下。

  聽蓮這才放心的回道:“少爺說他不願去。”

  “這……”我犯了難,如風不去。我們又怎能丟下他一人在家。

  “聽蓮可以留下照顧少爺,小姐不必記掛。”聽蓮一捋發絲。憨憨笑道。

  “也只能如此,”我又叮囑了聽蓮幾句,這才同四嬸一同往紀府大院走去。

  紀府前廳張燈結彩,門前懸華美燈籠兩顆,甚是喜慶。桌上堆滿新鮮佳果,美味佳肴,牆角有未啟封的幾壇好酒。香案上設有四碟水果,四盤月餅,另有兩枝新毛豆角,四碗清茶,是為祭祖之用。

  老夫人端坐太師椅上,閉目小憩。紀府下人忙碌但不慌亂,做事井井有條。四嬸拖著我走至老夫人身旁。笑吟吟的輕喚道:“老夫人,雅兒來了。”

  老夫人微微睜眼,見我走進。直起身子,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老太太身材嬌小玲瓏。腰杆直挺。面部輪廓剛勁柔韌,花白眉毛下嵌著一對光炯炯地細長眼睛。依稀可見年輕時候的芳華絕代。

  我向老夫人行了禮,她留我坐在她身邊,仔細端詳了我一番,緩緩道:“莫不是崔爾莊的溪水養人,我怎麼覺著雅兒更水靈了呢。”

  女兒家聽到對自己容顏地贊揚總是喜不自禁的,我也不能免俗,當下眉開眼笑,嘴上還道:“老夫人您真會開玩笑。”

  她唇角上揚,表情祥和,愛憐地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身上。

  說了好一會子的話,紀家的人陸續到來,好些個從前未曾見過的,今日齊聚於此。

  我心中略有忐忑,不是沒見過大世面,但在這許多人前亮相尚屬首次。

  紀昀是攙扶著他的母親張氏一同進來地,從踏進門的那一瞬間起,他的視線就再沒離開過我。老夫人朝著他招手,他正是求之不得,安頓她母親坐下後,立刻飛奔而來。“小猴子,人在你娘親身旁,心已經飛到這了吧?”老夫人笑著調侃紀昀。

  紀昀躬身回道:“孫子記掛祖母,自然心急。”

  “嘴巴抹了蜜了?”老夫人在紀昀腦門上戳了一記,笑意更甚。

  我驚訝的問道:“老夫人為何喚他小猴子?可有什麼典故?”

  老夫人失笑,道:“是你自己說與你媳婦聽,還是要我這老婆子來說?”

  紀昀先背轉了身去,想來也沒啥不好意思,回頭看我,只是撓著頭皮,半晌不答話。

  老夫人從身旁的盤中拈了顆葡萄徑自吃了,隨後說道:“我不說,一會席上自有人會說。”

  我雖是好奇心作祟,但老夫人既然這麼說了,我也不好再多問。

  老夫人眼光在前廳掃了一圈,“咦,”她訝異道:“人都齊了吧,我看著就缺秀山他們了。”

  “回娘的話,”說話的是紀昀的四叔,一個體面穩健的中年人,“秀山那幾個孩子還在學堂未歸。”

  此時夜幕無聲低垂,如鏡滿月悠然升起,竟已是掌燈時分。

  “莫不是被先生留了堂?”張氏問道。

  四嬸插嘴道:“我看八成是地,我派去請沈老爺的下人也還沒回呢。”

  我同紀昀對望一眼,了然於心,多半是爹的老毛病又犯了,秀山他們地文章定是沒能合他的心意,這會兒不是在挨板子就是被罰站。

  老夫人握了我地手,“雅兒,沈先生地脾氣你也知道,看來還是得你親自出馬才行。”

  我抿嘴一笑,應道:“雅兒從命就是。”

  “我和你一起去。”紀昀跟在我身後出了門,爹一向偏愛紀昀,由他陪同前往那是再好不過。

  漫步在田間小徑,天穹布滿繁星,耀眼的映照在深邃無底的湖中。我同紀昀攜手共進,心底平靜又清明。

  從紀府到學堂並不遠,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我們已到達目的地。學堂內僅剩三兩人,秀山、竹汀便在其中,兩人正趴在書桌上苦思冥想。

  “五叔,雅姐姐。”一見我們走近,竹汀就撲了過來,聲音中帶著哭腔。

  “先生呢?”我四處瞅瞅,爹並不在屋內。

  秀山小聲的說道:“許是走開了。”

  紀昀漫不經心的問道:“怎麼還不回去?就等你們倆了。”

  秀山耷拉著腦袋,“先生說對子沒對上之前不能回去。”

  我吃吃笑了,果真如此。

  我摸摸秀山的腦袋,笑著說道:“哪個對子,還不快拿出來。難倒了你,難道還能難住我們的紀大才子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竹汀從桌上抽出了一張紙,蒼勁有力的字體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爹之手。上書:中秋八月中。

  這句話看似簡單,要對上也不是那麼容易,難怪一向腦筋活絡的秀山和竹汀也吃了憋。

  紀昀取過紙筆,迅速寫上一行字,“還不快拿去給先生。”

  兩個孩子如獲至寶,笑逐顏開,忽聞身後一陣輕咳,秀山和竹汀立即恭敬的喚道:“先生。,更新最快”

  我轉身看去,爹一身白衣,神清氣爽,輕捋胡須,仙風道骨。秀山獻上下聯。爹只微瞥一眼便道:“是你倆對出的嗎?”面色平靜,語氣淡淡,看不出任何的波瀾。秀山和竹汀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低頭不語。

  我探頭看去。紀昀對的下聯是:半夜兩更半,樸素平實,並沒有玩甚文字游戲,也不知爹是從哪裡看出破綻。

  一聲冷哼從爹的鼻尖輕溢出,我趕忙打圓場:“今個是中秋夜。您就饒過他們吧。”我又附耳道:“爹,老夫人可等您多時了。”他點點頭,“那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聽到爹爹松口,秀山和竹汀如釋重負,真不明白平日裡慈眉善目地爹,怎麼就能讓孩子們怕成這樣呢。

  我攙住爹的胳膊踏上歸途,他忽然想起了什麼,抓住我的手,急切地問道:“雅兒。如風呢?”

  “放心吧爹,有聽蓮在家中照顧他呢。”聽到我的解釋,爹釋然一笑。

  “雅兒。你走慢些,爹有話問你。”快入紀家大門時。爹驟然停下步子。朝我頻頻招手。我略有詫異,爹最重禮數。又怎會在此關頭改了主意。

  我不明所以,仍是聽話地走到他身邊。

  爹說話絲毫不含糊,開門見山的就問道:“雅兒,席間紀家的人若是提及你的婚事,爹要如何作答?”他頓了頓,又道:“爹答應過你不勉強你做任何事,所以你現在給我個話,我不至於一會全無防備。”

  紀昀站在我身側一丈遠處,我不知道他是否能聽清楚爹的這番話,但聰明如他,想來也能猜個**不離十。此刻他巋然而立,氣度瀟灑,白衣勝雪,黑目若星,然,眼中帶著款款深情和深深眷戀。眼前仿佛有個挺拔俊逸地影子一閃而逝,我閉眼揮去,低低的聲音自唇齒間逸出,“全憑爹爹做主。”

  “好孩子,”爹的手按在我的肩頭,贊許之情寫在眼中。

  我舒展眉頭,抹去那絲若有若無的愁緒。

  紀府早已燈火通明,一片歡聲笑語,節日氣氛濃重。

  爹婉言謝絕了老夫人盛情相邀他居上座的美意,客氣的坐到了她的下首邊。四嬸親熱的拽著我坐下,又把紀昀安排在我身旁。

  一開始大家還略有拘謹,酒過三巡後,場面開始活絡。

  四叔含笑看著我,手卻指向紀昀打趣道:“丫頭,你想不想知道這小子兒時調皮搗蛋地醜事?”

  我抿嘴笑道:“想,雅兒求之不得。”紀昀討饒道:“四叔,每年你都會說上幾次,今年不說了成不?”

  “不成,”紀四叔促狹的笑笑,他同紀昀一個樣,逢人便愛開玩笑,比起紀昀父親的嚴肅,倒是顯得平易近人。

  紀昀舉起酒盅,未敬老夫人卻先敬了四叔,想來還是怕他說漏了嘴,惹我笑話。紀四叔用手擋了回去,斜了紀昀一眼,緩緩道:“別忙,等我講完再敬不遲。”

  我用胳膊撞了下紀昀,仰起頭說:“讓我知道又無妨。”

  紀昀只得訕訕坐下,我不覺一陣好笑。

  紀四叔才要說話,紀昀夾了一筷子地菜硬是塞進他的嘴裡,殷勤地不像話。紀四叔好不容易解決掉油膩膩地雞腿,紀昀的筷子又伸了過去,“四叔,少說話,多吃菜。”我啞然失笑,其余幾位女眷也用帕子捂著嘴吃吃笑著。唯老太太仍是正襟危坐,妝容一絲不苟,果真有一家之主地風範。

  老太太終於笑了,她道:“老四媳婦你來說也一樣。”

  李氏笑眯眯的抬頭,她望向我,“雅兒,你不是想知道我們喚他小猴子的來歷嗎?”

  我點點頭,紀昀明顯松了口氣,我見他如此神情,樂了,便起了捉弄之意,“四嬸,說完這個再說其他的。”

  四嬸順著我的意思點頭,紀昀在底下掐了我一把,我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老夫人、紀昀父母還有四叔四嬸他們會心一笑,似乎是將我們之間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我撥拉著頭發,臉微醺,頭幾乎埋在了桌下,直到聽見四嬸說故事開場,想來他們的注意力不會再放在我身上,這才敢稍稍抬眼。

  只聽李氏款款而談:“當初大嫂懷著昀兒的時候,老爺子做了個夢。”她瞅了紀昀一眼,又繼續說道:“他夢見了齊天大聖孫悟空大戰白骨精的情景,孫悟空的金箍棒和白骨精的寶劍翻飛在一起,打的難舍難分。說來奇怪,最後竟然是孫悟空難敵白骨精,在她的追殺下,孫悟空只得運起七十二變的法術,一會變貓一會又變獅子,接著變成一座廟宇和佛塔,可無論他怎生變化,還是被妖精輕易的認了出來,緊追不舍。孫大聖無處藏身,無奈之下,上天入地的逃竄,老爺子見狀,大喝一聲:大聖莫慌,老夫來助你一臂之力。只見孫悟空噌的一聲鑽進了大門,老爺子急忙鎖住門,那白骨精見沒法入內,吆喝兩聲也就去了。老爺子聽門外已無動靜,正想招呼孫大聖,卻見他在院中上躥下跳,一會到廚房,一會又到廳堂,忙的不可開交。大嫂在房中聽見外面吵鬧,便好奇的走到房門口張望。結果那孫悟空移形換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鑽到了大嫂的肚子裡,老爺子驚出一身冷汗醒轉過來。才起身大哥就來報喜訊,原來大嫂剛產下麟兒,老爺子吃驚的喊道:哎呀,果真是那孫猴子。大哥一時沒弄明白,老爺子就講方才的夢境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他這才恍然。所以啊,昀兒的小名便成了小猴子。”

  李氏形像生動的說完,我和座上賓客也笑了,四嬸講的傳神,我們聽者也深陷其中。

  好不容易停了笑聲,紀四叔此時終於得空插嘴道:“還不止呢。昀兒滿月擺酒之時。,電腦站www,更新最快曾有術士斷言昀兒是大富大貴之相。老爺子在興頭上,就將當時的夢境與那術士說了。那術士當即大叫:啊呀呀,真不得了了。恭喜恭喜。此夢大吉大利也。但逢貴人轉世投胎,總有征兆。想那朱元璋據傳是老牛轉世。韓信乃狐狸轉世,他們出生之時,也皆有吉兆。如今,依老夫看來,這孩子定是猴精轉世。孫悟空是何許人也。那可是大鬧天空,素有七十二變和一個筋鬥可達十萬八千裡的齊天大聖啊,將來定可封官拜爵,前途不可限量。”

  這兩夫妻一唱一和,還不住用眼神瞥我,表面是在說紀昀兒時的趣事,暗則是在為他做說客,這些話可都是在說與我聽地。我笑笑,故作不知。若無其事的端起酒盅給四叔四嬸斟上酒。

  紀昀在桌下握住了我的手,我臉上微微發紅,見他眼底懇切清明。我回握住他,他頓時釋然。

  我料想爹地話沒差。紀家上下一定會乘著今日這個機會為我們定下婚期。我既已應允,斷不會反悔。可在這樣的氣氛下。總感覺說不出地別扭。我和紀昀兩個人的事,若是摻和太多人,總歸讓我不自在。我不禁撇了撇嘴,輕笑道:“四嬸,你方才可答應了說別的事兒的。”

  四嬸一愣,很快恢復鎮定,她扯出個笑容,“這小子小時候惹出的禍端還真是不少。先說哪個好呢?”

  “您隨意說個吧,”我昂起頭,凝神細聽,事實上我也確實很感興趣。

  “昀兒,你還記得石先生地事嗎?”四嬸提及,我念起紀昀曾同我說過,石先生是他的啟蒙老師,也教會他很多東西,但他幼時不懂事,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誤,直到現在每每想到還是追悔莫及。兩人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他一直不願細說,我估摸著不甚光彩。剛想攔下四嬸的話頭,她溫潤的嗓音再度響起,“這小子以前貪玩,捉到只小鳥,不願放生,又不敢拿回家,就每天一並帶到私塾。他在牆上摳下一塊磚,當作一個鳥洞,外面再用一塊磚將洞口堵好,待先生上課的時候就把小鳥放進去,下課了便和其他孩子一同玩耍。幾天後,這個秘密被石先生發現,他是怕會孩子們會玩物喪志,就把磚塊往裡一推,將小鳥弄死,再將磚塊恢復原樣。”

  我忍不住插嘴道:“這可是先生的不是。明人不做暗事,他這樣做有違師道,何以服眾?”

  李氏輕捏我的掌心,“傻孩子你聽我說下去,我們昀兒怎肯吃這種虧。”

  我想想也是,這石先生定然討不了好去。偏頭卻見紀昀的臉上露出少見地羞赧之色。

  “等到昀兒發現的時候,小鳥早已慘不忍睹,他們憤憤不平,可又不知道這件事情是誰做下的。偏那先生也愛生事,臨下學時,給學生出了個對聯,上聯是:細羽家禽磚後死。昀兒一聽,便斷定此事定然是先生所為。他氣呼呼地起身,張口就和先生說:我來試試下聯。”

  我一聽就笑了,悄聲問紀昀,“你對了什麼下聯來氣先生了?”依我對他的了解,指桑罵槐是他地強項。雅兒,你太沉不住氣了,聽四嬸慢慢道來。”一直未出聲地爹開了口,我只得安奈住強烈的好奇心,聽著李氏加油添醋地說故事。

  “我也是事後聽旁人所述,問這孩子可是一字都沒透露。”四嬸呵呵笑著,隨手端起酒盅一飲而盡。我乍舌,海量,這般的豪爽女子倒是不多見,我又為她添滿。

  李氏舔了舔嘴唇,似乎意猶未盡,我真怕她貪杯,幸好她只是潤了潤嗓子,復道:“昀兒主動請纓,先生自然滿口答應。昀兒不慌不忙道:先生的細字對粗字可還妥當?先生點頭後,他又問羽字對一個毛字怎樣?先生頷首,他繼續說:家禽對野獸如何?先生還拍手稱贊,細羽家禽對粗毛野獸十分工整。昀兒接著問:磚瓦的磚對石頭的石,你覺得行嗎?先生無異議,只是稍不耐煩,以往昀兒對仗流利,從無這般嗦,他催著昀兒快些往下對。昀兒看似遲疑道:後對先,死對生,連起來就是粗毛野獸石先生。”

  四嬸話音剛落,故作矜持的我和沉穩的爹爹都誇張的笑趴在桌上,我更是毫無形像可言,李氏口齒清晰,繪聲繪色,似是親眼所見,而紀昀這幅下聯對的精妙無比,我對他除了欽佩之外再找不出第二個字眼。紀家人雖是聽過多次,在李氏的蓄意調侃下,還是笑的前仰後翻。

  我揉著肚子,笑夠了才覺心裡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歡暢。

  紀昀嘴角微扯,招手吩咐迎翠,在她耳邊低語幾句,迎翠含笑離開。沒多久,她端上一道菜,色澤紅潤,形狀完整,腴香濃溢。我眼前一亮,竟是一盆色香味俱全的掛爐烤鴨,滿室飄香。

  “咦,昀兒,你向來不食鴨肉,廚房何以來的烤鴨?”紀昀母親張氏奇道。

  “這可是京城的名菜,我特意關照廚房做的。”紀昀有意無意的看我,卻又不道破實情。說起京城,我突然憶起那年與紀昀初識,後來同往伯倫樓,那兒就有一道名菜名掛爐烤鴨,入口即化,甚是美味,滿桌的菜肴,僅此道菜我多品了幾筷。抬眼望向紀昀,他淺笑盈盈,夾起一塊緩緩送入我盤中,我心中一暖,他吩咐廚房做這道菜,分明就是為我而做。那日初遇,他記住了我的喜好,而我偏偏就不知曉他從不食用鴨肉。

  我口中嚼著的,雖然比不得京城伯倫樓的正宗和酥香,但感受到的拳拳深情在我心灰意懶的心湖中激起驚濤駭浪,眼角微濕,思及不宜在月圓人團圓的中秋佳節感傷,又用手拂去。

  老太太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歪嘴笑道:“沈先生,雅兒這丫頭我著實喜歡,小兒女又煞是恩愛,您看選個好日子給與他們辦了吧。”

  我心中一凜,拖拉了許久終於說到正事了。

  正在這時,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寂靜的長夜,聽蓮跌跌撞撞的摔進來,在進門的時候又不慎被門檻絆倒。我來不及攙扶她起身,她幾乎是半跪半爬地撲到我跟前,見她面如人色。*6*K更新最快渾身顫抖,我心中一陣慌亂。急忙用力托起她的身體,迫切的問道:“聽蓮,是不是如風出事了?你快說。”

  “雅兒,不要急,讓聽蓮慢慢說。”姜還是老地辣,在此情形下,我已急的六神無主,只有爹還是神色自若,他信手挪了張椅子安撫聽蓮坐下,和顏悅色道:“丫頭,說吧,我們都聽著呢。”

  聽蓮喘過一口氣,臉上稍見血色。她拽著我地衣袖,嘴唇還在打著哆嗦,竟是不能完整的說出一句話。她努力張了張嘴。“信,小姐。信。”

  我晃眼瞥見她手中牢牢捏著的信箋。沒做多想就抽了出來,展開一看。正是如風留給我的親筆書信。

  上書:雅兒,

  如今你終身有托,為兄十分欣慰。然,此處畢竟不是我久留之地,我走了,好好照顧義父,勿念。

  如風

  寥寥數語,既留戀著對我和爹的牽掛,又表露了他不願寄人籬下地決心。與我青梅竹馬,平日裡寵我慣我的如風哥哥,終狠心離去,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我們要去何處尋覓他的蹤跡?

  爹從我手中接過信箋,看了幾眼後劍眉擰起,他拉過聽蓮,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這封信的?之前你在做什麼?又是何時覺察如風不見的?”一貫冷靜的爹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聽蓮歪著頭,兩行清淚奪眶而出,我逼迫著自己靜下心來,如風若是真的遠離是非之地,重新開始生活,未必不是好事,就怕他再入歧途,那可就萬劫不復了。

  事到如今,慌亂也無用,好在聽蓮也恢復了神智,她輕聲道:“晚飯後,我陪少爺說了會話,他喊累就早早回了房。我見他晚飯並沒有用多少,就燉熬了碗粥送去他的房間,沒想到未見人影,只留下了這封信,我立刻跑來找老爺小姐,路上也沒敢耽擱。”

  爹點點頭,安慰道:“你做的很好。”他又對著紀家老夫人抱拳道:“雅兒地婚事改日沈某再上門商榷,家門不幸,犬子糊塗,現在我和雅兒要先行離去,望海涵。”

  老太太擺手道:“沈先生不必自責,若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盡管開口。”不等爹回答,她轉身命令道:“你們幫著先生一塊去找沈公子,一切聽從先生的安排。”

  我對老夫人及時援手感激莫名,爹不愧曾為朝廷命官,處事果斷,他簡單地安排了下人手,按照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分頭尋找如風,只要他離開沒多久就一定能找的回來。

  “雅兒,你和紀昀一起,去東邊找,”我點了點頭,紀昀拉著我就走,就連預備向老夫人告辭地話,也只能咽了下去。

  夜色陰沉,只聞田間和山中蛙雀和鳴,再聽不見別地聲息。原本是山明水秀的村落,在黑夜地籠罩下增添了詭異的氣息。

  紀昀拖著我走了幾裡路,四下仍未見如風蹤影,倒是我腳下不穩,幾次踩著小路間的碎石,險些崴到腳。

  又走了一裡山路,眼前出現岔道,一條仍是往東,另一條卻是往東南方向岔去。我們停下腳步,紀昀猶豫半晌,為難道:“雅兒,你怎生是好?”

  我咬著嘴唇,道:“我們分開走,倘若如風哥哥真是走這處,那所有的希望便是寄托在我二人身上,我們別無選擇。”

  “不行,我絕不答應留你一人。”紀昀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的提議。

  “我們在京城找如風那會,不也是分頭尋找的嘛,那時你並無異議,現在哪來這麼多話?”我雖然害怕,但事關如風,還是要硬著頭皮上。

  “那時是在京城,又是大白天,於今不可同日而語。”紀昀的手撫上我的頭發,我知他擔心我的安全,嫣然一笑,反握住他的手,“這裡是民風淳樸的崔爾莊,不是蛇龍混雜的京城,我只是找尋如風哥哥,不會有事的。”

  紀昀的吻重重的落在我的發際,喃喃道:“雅兒,我們先選一條路,若是找不到如風,再換另一條好不好?總之我一定要看著你才安

  “不好,”我試著推他,卻狠不下心,只得柔聲道:“紀昀,萬一由此錯過如風,我們豈不是要抱憾終身?”

  紀昀思前想後,終咬咬牙道:“好吧,就依你所言。自己千萬小心,不要走的太遠,盡快回來。我緊了緊握著紀昀的手,又放開,先行踏上一直往東的岔道,回眸一笑,紀昀還在不遠處看著我,我道:“你放心,我很快就回。”隨即不再回頭,收起內心的不安,睜大眼睛觀察起路邊是否有如風途徑的蛛絲馬跡。

  漫漫長夜,仿佛沒有盡頭,一路磕磕絆絆,東倒西歪,所幸沒有摔倒,心中卻萌生怯意。一陣突如其來的肆虐大風更是讓我簌簌發抖,我退縮了,後悔之前在紀昀面前誇下的海口。匆匆轉身,若是緊趕急趕或許還能追上他的腳程。

  “嘶啦”一聲,匆忙間,衣袖纏在樹枝上,生生的扯下一大塊,荒山野地杳無人煙,我跌坐在地上,幾乎就要哭出聲。我狠狠的抹去眼淚,眼下如風下落不明,我不能也不可以放棄,我又重新振作起精神。

  抬起手臂,從身上飄下一件物事,我拈在手中,仔細一瞧,一顆心頓時嗵嗵直跳,不覺擦了擦眼睛,這塊月白色的布料,我可是熟悉的很,正是前些日子我親自為如風挑選,由聽蓮裁制,當晚穿在如風身上時我還由衷贊他玉樹臨風。

  此處樹木縱橫,穿插不齊,稍不留神就會鉤破衣衫,想來如風也是和我遇到了同樣的情況。我按著起伏不定的胸口,靠在樹干上定了定心神,理清頭緒,如風定是沿著這條路走了沒錯,老天還真是厚待我。

  深吸一口氣,拍去沾在衣裳上的雜草和樹葉,暗自思忖,回去找紀昀這一來一去顯然是來不及,我只有獨自一人先跟上,能勸動如風回家那是最好,要是不能,也要問清楚他的去向,以便日後與爹同往。

  打定主意,腳下再無遲疑,分開兩旁的雜草,小心著頭頂上隨時冒出的枝丫,深一腳淺一腳的繼續前行。

  狂風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6-K,手機站wap,更新最快我不由抱住了雙肩,可為尋如風,只得強打起十二分地精神。

  約莫走了大半個時辰。山路開闊,依稀望見有小山村掩映在茂密的樹林中。借著月光遠遠望去,青瓦粉牆錯落有致,我心念一動,說不定如風會留宿在此,也省的連夜趕路。

  村莊中僅幾戶人家中還亮著燭火。我本想依次拍門詢問,又覺著冒昧,徘徊許久,仍是拿不定主張。忽聽身後傳來低低地對話聲,怕驚動村民,我連忙閃到暗處。

  “陳叔,接下去你打算怎麼做?”

  “先看看再說,這次拼著性命抓了他的兒子,怎樣也要他一命換一命。”

  “是啊。他派人在京城大肆搜捕,分明是不給我們活路。他心狠手辣,我們也不必做活菩薩。”

  “哼。他不來我就拿他兒子開刀,要是來地話。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你有把握他一定會來嗎?”

  “不出兩日。必有分曉。”

  沒聽幾句,我已是手足冰涼。這兩人就算化成灰我也不會認錯,不是陳叔和小許子還會是誰,當日他們令我和紀昀差點葬身於火海,這筆帳,一直沒機會清算,冤家路窄,竟然會在這裡碰上。我心潮澎湃,卻不敢弄出半點聲響,此二人乃真正的亡命之徒,要是被他們發現,我不死也會被折磨的只剩半條命。

  我縮在角落中,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眼看著他們打我身旁經過,我更是緊張的冷汗直冒,兩個身影在我面前逐漸變小,我才喘息著現身,打算立刻遠離這處是非之地。我腳步忽遲緩下來,他們方才提及到孩子,是誰家的孩子?他,指地又是誰?

  轉念之間,心中已起了幾重念頭,不詳的預感越發的強烈,心情無法再平靜,羈絆重重,也做不到充耳不聞,在自己還沒意識到的時候,腳步已緊緊的跟隨過去。

  在繞過幾座瓦房後,陳叔和小許子終於停下,叩門後兩人悄悄閃入,旋即屋內亮起了燈。我在短暫的心理鬥爭後,還是挪步到窗前,輕手輕腳的在窗紙上戳開一個小洞,湊了上去。

  屋內燭火昏暗,陳叔小許子分坐在桌子的兩頭,許久未見,容顏並無多大變化,只是衣裳襤褸,渾身邋遢,落魄不堪。兩人一個把玩著手中的茶盅,另一個眼睛緊盯著角落,我順著他地目光看去,牆角裡平躺著一個孩童,面孔朝裡,我看不清他的長相,他瘦小的身軀被五花大綁著,腳尖在地上死命地蹭著,無論他怎麼努力也無法掙脫繩索的束縛。

  須臾,陳叔將手中地茶盅往桌上一擲,直眉瞪眼地站起來。我見他幾步走進灶頭取了碗黑糊糊的東西出來,一把將地上地孩子提了起來,伸到他面前,惡狠狠道:“你到底吃是不吃?”

  那孩子倔強的別轉頭,啐道:“呸,小爺我寧可餓死,也不吃你們的東西。”聲音聽來有些耳熟,他轉身的時候,我將他的面貌看的一清二楚,之前的預感在此時得到印證。這孩子不是旁人,正是傅恆與納蘭馨語的獨子福靈安。

  雖有心理准備,我心頭還是狠狠的一震,仿佛被什麼東西碾過,某些塵封在心底深處的記憶在此刻破繭而出。

  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的嵌進掌心,心不可抑制的痛起來,手扶在牆上,腳下有些虛浮,我穩住身形,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才回過神。

  陳叔按住福靈安的腦袋,使勁扒開他的嘴往裡塞東西,他搖晃著頭,灌進去多少又盡數吐了出來,陳叔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他眉頭都沒皺一下,怒目圓睜,小小年紀已頗有乃父之風,他罵道:“賊人,待我阿瑪到來,定還以顏色。

  陳叔嗤之以鼻,“一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也敢大言不慚。”

  福靈安斜眼撇向陳叔,不屑的說道:“小爺我以後可是要上戰場的,哪是你等山村野人可以比擬。”他神色冷傲,相貌兼有傅恆的俊朗和馨語的柔美,長大以後風采定不輸於其

  “陳叔,這小子不吃飯由得他去,你何必自討沒趣。”一直沒有出聲的小許子走到福靈安身旁,擋住了我的視線。

  “你懂什麼,我們要他還有用處,萬一餓死了豈不是得不償失。”陳叔一眼瞪過去,小許子馬上乖乖住了嘴。

  陳叔繼續耐著性子喂福靈安吃飯,許是累了又或許是無力再抗爭,倒也吞進去幾口,兩人還在對恃間,從裡屋又緩緩走出一人。

  他背對著我,我無法確定他的身份,但他的背影已讓我暗暗心驚。他行至陳叔處,從陳叔手中接過福靈安抱在手中,壓低聲音道:“他還只是個孩子,放過他吧。”

  我的頭差點撞在牆上,真是沒想到如風又和他們走到了一塊。

  福靈安拼命掙扎著,如風抱起他放在屋內唯一的一張睡床上,又替他梳理了發辮,陳叔從鼻子裡發出一聲悶哼,“你倒是好心。”

  如風嘆了口氣,“何必為難一個孩子呢?”

  “他是傅恆的兒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陳叔搶白道。

  “他爹做下的事同他並無關系,我們要是欺負一個孩童,傳出去徒讓天下人恥笑。”如風言之有理,陳叔也不再反駁。我松了口氣,我這個兄長在大事上從不糊塗,傅恆沒來之前,靈兒還不至有生命危險。

  如風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往我這裡瞅了一眼,我急忙向後退了一步,見並非是行藏敗露,才又貼上去。

  靈兒趴在床上,眼睛微閉微開,略顯疲態,如風愛憐的為他蓋上一層薄被,沉聲道:“我已經給你們安排好容身之所,現在我可以走了吧?”原來如風沒有與他們同流合污,我長出一口氣。

  “如風,”陳叔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如風神色一滯,臉色不豫,陳叔訕訕道:“你不能走,我們在此人生地不熟的,少了你可不成。,電腦站更新最快”

  如風不動聲色的擋下陳叔的手,自嘲的一笑。“我如今並不能幫到你們,留在這裡反而是累贅。”“怎麼說?”陳叔似乎並不在意如風地抗拒。

  如風苦笑道:“我已沒有武功,形同廢人。”

  陳叔大驚之下拽住如風的胳膊。小許子也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我身體猛的一震。難怪如風這段日子以來一直萎靡不振,難怪他不願面對我和爹爹,難怪他經常沉默如斯,原來,他竟然經受了這般磨難。常聽人說習武之人若是武功被廢。體力連常人都不如,更是感覺生不如死,如風為免我們擔心,只字不提。我,只是埋怨他頹廢不上進,卻從未設身處地地為他著想,我,還是對他關心不夠。

  陳叔扣著如風的手腕,如風閉目。半晌,陳叔長嘆一聲,“你地內力也已散盡。再不能恢復從前的功力了。”“到底是誰這麼狠?”小許子衝動的邁步上前,關切之情寫在臉上。

  “還會是誰。除了富察家那小子。不作第二人選。”陳叔憤慨道。

  我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去,手心冰涼。涼的透徹心扉。

  傅恆,是他!他竟對我地如風哥哥下此毒手。他自己也是練武之人,應該明白習武之人對武藝是多麼的看重和珍惜,他怎能下的了手。我淚流滿面,我沈卓雅怎會愛上這樣一個人。我環抱雙肩,緩慢蹲下,頭深深的埋在腿間,懊惱,痛恨,我該恨他的,可我為何仍痴心不改,為何聽到他的名字心還是會悸動。

  屋內的爭執逐漸激烈,我迅速抹去眼淚,透過床上小洞看去,陳叔的一只手將福靈安的手反扣在身後,另一只手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陳叔你這是作甚?”如風慌忙攔阻,陳叔眼露凶光,凶神惡煞般,靈兒毫無懼色,致死如歸。

  “他父親把你害成這樣,你還要做濫好人!”這次連小許子也不再支持如風,轉而站到陳叔這邊。

  “我還是那句話,不要為難孩子,同他無關。”如風淡淡笑道,只是眉宇間地苦澀,我無法視而不見。

  見如風堅持,陳叔只得憤憤然的收了匕首,重新插回腰間,恨恨的瞪了靈兒一眼,將他重重推到在床上,靈兒雖吃痛,但緊咬牙關,一聲不吭。好樣地,我心中贊嘆,雖然對他阿瑪不滿,但絲毫不影響我對他的欣賞,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昔日地傅恆。那年,於雪山初遇時地傅恆,一樣的神采,一樣地高傲。

  眼睛澀澀的,有什麼東西滑落在唇邊,舔一舔,鹹鹹的,全是淚水。我抬頭仰望星空,不讓眼淚再流出,悵然若失,心上是鈍鈍的疼痛。

  再看一眼靈兒,事情已超乎我的想像,原本只是為尋找如風而來,卻意外被我發現了陳叔和小許子的藏身之處,憑我一人之力,根本救不出靈兒,即便如風肯幫我,也不是陳叔他們的對手。左思右想,還是盡快趕回去找紀昀和爹商量對策方是上上之策。

  抬腳便走,從右側突然撲過來一個黑影,我大驚失色,手忙腳亂之下抄起門前的一柄斧子擋在胸前,“喵,”黑影竄上牆頭,轉眼沒了蹤影,原來只是一只黑貓,可是已然驚動了屋內的人,油燈被吹熄,門悄無聲息的開了。

  我不及多想拔腿便跑,可又怎麼敵得過壯碩的小許子和老奸巨猾的陳叔,僅僅跑出村口,我就被他二人前後夾擊。

  “是你!沈姑娘,我們又見面了。”陳叔一臉奸笑,我往後退去,後路也已被小許子堵死。

  落在他們手中,我無話可說,也不會求饒,他們一前一後押著我進入小屋。“雅兒,怎麼是你?”如風“噌”的站起,他也是萬萬沒想到躲在窗外偷窺之人會是我。

  對著如恆我實在恨不起來,當下老老實實的回道:“只為尋你而來。”

  “為何只有你一人?”如風緊張的朝窗外張望,似乎還是很忌憚旁人到此。

  我靈機一動,虛張聲勢,“我們分頭尋你,但是他們很快也會找到這裡來。”

  “這丫頭詭計多端,八成是信口開河,不用理會。”小許子不以為然,而陳叔有些擔心:“連這小丫頭都能尋到這裡,我們切不可掉以輕心。”陳叔擰眉想了會兒道:“一時半會還不會來人,待天亮我再去尋一處更為隱秘的地方。”

  小許子一把揪住我的頭發,似笑非笑,“陳叔,以前你可說過她是傅恆的意中人,這下她自個送上門來,我們的勝算又多了幾分。”他的嘴巴一張一合,醜陋的臉孔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尤為猙獰可怖。我瞬時感覺像是有人扼住了我的喉嚨,煩躁氣悶。

  “對,我險些給忘了,咱們可得好好的伺候她,”陳叔奸笑的從身後取出一捆繩索,看樣子也想照樣給我捆上。

  “且慢,她一個弱質女流又能興的起什麼風浪,我看你們是小題大做。把她關到裡屋去就是。”如風將我攔在身後,他仍是把我當作凡事都需要他呵護的小妹妹,容不得別人欺負,哪怕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

  “哼,我看你是私心作祟,余情未了,”陳叔出言譏諷,“你不要忘了她的心上人可不是你穆如風。”

  如風笑笑,似毫不在意陳叔的冷嘲熱諷,又仿佛是不經意的在我頭頂揉了揉,“我這個妹子已經許了人家了,婚配的就是方圓百裡有名的才子紀昀。不日就要出嫁,我只當她妹妹看待。”

  “你要真這麼想那是最好,”陳叔冷笑,眼眸中的狠戾一閃而逝,“就依你。,更新最快”

  他粗魯的拽起我。幾乎是連拖帶拉,如風蹙著眉,伸出手來想托我一把。在陳叔和小許子的注視之下,終究還是收回了手。

  裡屋漆黑一片。我聽著大門落鎖的聲音,心裡絕望到了極點,沒想到我尋如風未果,救靈兒不成,如今又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手在牆上婆娑了好一會。眼睛也漸漸適應了黑暗,這是一個四四方方地小屋,沒有窗戶,密不透風,給我的第一感覺便是如果不能走出大門,我根本就逃不出去。

  我除了苦笑還是苦笑,為了逞強不要紀昀陪同,如果他在場的話,定能想出一個萬全之策。絕對不會像我現在這樣一籌莫展。

  門外一陣細碎地腳步聲後,門又從外面被推開,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地我雙目流淚。我慌忙合上眼睛,聽到小許子聒噪的嗓音。呦。如風,你對這丫頭當真好。”我試探著睜眼。一截半長的蠟燭已端端正正的擱在桌角。

  眼眶有些濕潤,我的如風哥哥始終記得我怕黑,小時候每次被罰閉門思過,如風總會為我點亮一盞油燈,陪著我捱過漫漫長夜。

  “咚”,一個小小地身影朝我這邊飛了過來,我一個激靈,想都沒想,伸出雙臂將他接在懷中,又因衝擊力,連同懷中小人一起狠狠的摔倒在地。

  我顧不上自己,先把孩子扶正,為他拍去滿身的灰塵,連聲問道:“靈兒,有沒有傷到哪裡?”

  “你們兩個乖乖待著,別玩花樣。”是如風的聲音,語調雖冷漠,還是為他的善心所感動。

  我替靈兒攏好凌亂的碎發,故作輕松的笑道:“痛就叫出聲,沒事就自己坐好,壓著我重死了。”我飛快解開他身上的繩索,扔到一邊。

  福靈安漂亮的臉上稍現羞赧之色,自己一骨碌打挺起身,又朝我緩緩伸出手,張了張嘴,吐出幾個字,“雅姑姑。”

  我有些許詫異,這孩子從沒和顏悅色地對我說過話,稍作沉吟,已了然於心,我們身處險境,他只能選擇和我一起齊心抗爭,否則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條。沒想到原本應該純真活潑的八歲孩童,也能迅速認清時勢,站定立場。

  我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微笑著就著他地手站了起來,他忽然一笑,淡淡的柔柔地,像極了他地阿瑪,讓我一度看傻了眼。他並沒有發覺我的失態,垂首低低地說道:“雅姑姑,他們是衝著我阿瑪來的“我知道,”之前他們的談話已將目的表露無遺,我並不擔心我和靈兒的安全,在傅恆沒有到來之前,我們仍有利用的價值,陳叔和小許子還不至現在就要了我們的命。

  福靈安將屋中唯一的一張椅子讓了給我,自己靠在牆頭,閉目沉思,我呆呆的望著靈兒酷似傅恆的容顏,忽覺心煩意亂,同傅恆往日的情分剎那間一股腦兒的湧上心頭。我啃著十個指頭的指甲,心中有難言的酸楚。

  “雅姑姑,你莫怕,阿瑪一定會來救我們的。”靈兒用衣袖擦了擦我的眼角,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淚濕了衣襟,竟然在一個孩子面前失態。

  “靈兒真勇敢,”大半年沒見,他的身量又高了許多,已快抵我下顎,以往的青澀褪盡,再也不是當初瀟湘初離京時那個哭著鬧著要找她的傻孩子。

  我眼睛發酸,不敢再輕易觸碰往事,事實上我遠沒自己所預計的那般堅強。

  “靈兒長大了,阿瑪時常誇獎我弓拉的直劍舞的好,”他唇角微挑,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畢竟還是小孩子,才誇他兩句,就面有得色。“靈兒也可以保護額娘了,”他情緒轉的太快,我一時語塞。

  擠出個笑容,站起身把他摁到椅子上,“時辰已不早,你稍作休息,養足了精神,不至成為你阿瑪的累贅。”

  安頓好他,我在角落找到幾個髒兮兮的麻袋,胡亂的攤在地上,勉強熬過這一夜再說。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7:06:19

第九十三章 百感交集

  竹林郁郁蒼蒼,重重疊疊,晚霞照耀,滿處金光,我在林中著一身白色紗衣翩躚起舞,裙子如怒放的花瓣,優美的向四周張開,我迷失在舞步中,忘了自己身處何處。

  成群的蝴蝶時聚時散,在花叢中飛翔嬉戲,花蝶相映,動靜有致,飛散在我身旁,配合著我的舞姿輕盈靈動的穿梭。

  遠處伴著幽幽咽咽的簫聲,時而悠長高亢,時而輕柔平緩,絲絲縷縷的落入人心的深處。

  我停而凝神,撞入一對如墨般黝黑的眸瞳,我迫近他,仰首直視他眸心,他笑容愈加粲爛,如沐春風,我現出困惑之色,迷惘道:“你是誰?”為什麼我對他會有莫名的親切感?

  他唇微動,低喃幾聲,我聽不清,又朝他挨近幾步。

  他唇角微揚,扭頭回身間驀的化作另一張俊朗非凡的臉,“是我,雅兒,我來接你回去。”

  我心慌意亂的揮手,“不是你,不是你。你不是他。”

  “雅兒,醒醒,”一雙冰涼的大手捏著我的臉頰,耳畔似乎傳來熟悉的嗓音。

  “別鬧,”我眼都沒睜,猶困在夢境中。

  “不要睡了,”明顯是壓抑的笑聲,我只覺鼻子被堵住,呼吸不暢,這才不得不緩緩睜眼,對上一張似笑非笑的放大臉孔。

  我驟然清醒,騰的站起來,耳根子微微發燙,居然,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熟睡如斯。

  “別愣著,乘著這會兒陳叔不在。你帶著孩子趕緊離開。”如風推了我一把,我晃著腦袋,神思依舊恍惚。

  “雅姑姑。我們走,”倒是靈兒機靈。拉起我就往外走。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懵懂的隨著靈兒走出裡屋,才發覺小許子平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我嚇了一跳。*6*K更新最快顫聲道:“如風哥哥,你……你殺了他?”

  “沒有,我只是乘他不注意的時候打暈了他,”如風撇撇嘴,低吼道:“你們快走。”

  我點點頭,走了幾步,又想起了什麼,回頭道:“哥,你同我們一起走吧。”

  “不行。我不能走,我要留下來絆住他們,能拖延一時是一時。”如風匆匆忙忙地推搡著我。“快走,這家伙武功底子深厚。很快就會醒轉。到時我攔不住他。”如風神色慌張的緊盯地下,我狠了狠心。咬牙道:“好,我們走。”如風暫時性命無虞,而福靈安若是逃不出去,即便不死,也會成為羈絆。

  我同靈兒一路小跑著出了村莊,沿著昨晚來時的路連滾帶爬,昨晚尋人地時候,不免左顧右盼,今日歸時,只恨自己沒能多生兩條腿。

  “雅姑姑我走不動了,”行程未過半,靈兒大口喘著粗氣,甩開了我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肯移步。

  這孩子從小嬌生慣養,從未吃過苦,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鐵打地人也受不住,就連我也有些力不從心。我不由得心疼,但是現在不是寵他慣他的時候,他若是回了家,隨他阿瑪額娘怎樣疼他都成,現今生死在一線間,我不能心軟。

  我用力的拖起他,想凶巴巴的拿出點威風,終還是柔聲道:“靈兒以後還要上戰場殺敵,怎麼能夠碰到一點小挫折就放棄,這……可一點都不像你阿瑪。”

  “誰說的,”他小臉憋地通紅,清清脆脆的答道,“靈兒可以,我不能讓你一個女子看扁了。”

  我失笑,小小年紀,氣勢倒是不小,還看不起女人。我牽著他的手,靜默片刻道:“走不動可以慢慢走,但是不要停下來好嗎?”盡管速度放慢了一半,但終究是朝著目的地步步靠近。

  “雅姑姑……”走著走著,靈兒又停下腳步,“你這又是怎麼了?”我不耐的問道,這孩子怎麼就不聽話呢。

  “其實……雅姑姑……你是個好人。”我愣住了,他似乎是怕我沒聽懂,又道:“和瀟湘姑姑一樣的好人。”

  我無語,許久說不出話來,靈兒主動的牽了我的手,邊走邊說:“等我回家以後,會和額娘說你是個好人。”

  腦海中我以為已經忘記的一幕幕飛速閃過,居然那般鮮活,百般滋味劃過心頭,如今地局面,聽著靈兒和我說上這番話,真是諷刺。他只懂得好人和壞人的區別,卻從不知道人與人的相處,並沒有這樣簡單。馨語不能接受我,瀟湘容不得我,我也是無法與之二人和平共處。眼下,我和傅恆之間,漸行漸遠,橫亙叢生,更是沒可能回頭。

  我咧嘴笑了,笑容浮出地同時,一滴熱淚落在泥土上,緩緩化開,直至完全滲透再看不見。

  此時天已大亮,薄霧纏繞,我們急著趕路,曙光已在前方。

  撥開雜草,眼前豁然開朗。突然,我眼角瞥見正前方有一列人馬正威風凜凜的整裝待發,敵我雙方為明了之前,不敢輕易現身,我忙不迭地將靈兒按倒在草叢裡,自己也伏倒在他身邊,以觀其變。

  “雅姑姑,是阿瑪,是阿瑪,”靈兒興奮地跳了起來,我還來不及說話,他就衝了出去。

  眼見著靈兒撲入傅恆的懷抱,我喜憂參半,喜地是靈兒終於安全脫險,有他阿瑪的保護,很快就會回復以往衣食無憂的生活,這兩天發生的事只不過是他一帆風順的人生旅程中一個小小意外,沒多久就會忘記,憂的是我好不容易才從傅恆編織的情網中走出來,現在又要重新面對他,我……怕自己難以自持。

  “阿瑪,是雅姑姑救了我。”我聽見自己倒抽一口冷氣,該來的還是逃不掉。短暫的沉默,“是……哪個雅姑姑?”傅恆猶猶豫豫的問道。

  我心跳加速,腳下有些不受控制,從草叢中艱難的邁出第一步,無任何懸念的同聞聲奔來的傅恆撞了個滿懷。

  “雅兒,”手臂已被他牢牢扣住,“真的是你。”我垂首欲抽回雙臂,卻沒有辦法掙脫。

  “你們速送小公子回京城,”傅恆回身冷冷的命令道,他唯有面對我的時候才會有幾分柔軟。

  手下領命而去,傅恆托起我的下巴狠狠的看我幾眼,隨即重重的抱緊我,“雅兒,你一走半年多,你可知我找的你好苦。”

  我被關一夜,心中萬分委屈,乍一聽見他關懷備至的口吻,一時間百感交集,想推開他,卻情不自禁的回抱住他。他伸手拂去我發際上的枯葉,下一刻溫軟的唇已吻去了我不知不覺流淌的淚水,“別哭,雅兒,”他的下巴磨蹭著我的面頰,緊貼著我耳朵低喃,“隨我回去,我們再不分開。”

  他呼出的熱氣全噴在我的臉上,鼻尖,和脖頸上,酥****麻,我有些迷亂,面上噌地燒了起來,連帶耳根子都火辣辣的燙,他的唇越來越貼近我的,我心跳如擂鼓,手抵在他胸前,卻怎麼也使不上力。

  耳畔忽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聲,輕的幾乎讓我以為是錯覺,**在瞬間退卻,我一下子冷靜下來,如風和紀昀的臉龐相繼在我腦中閃過。使勁推開傅恆,打量四周,未見人影。

  “怎麼了雅兒?”傅恆的手指撫上我的面頰,我往後退了一大步,許是我的疏離太過明顯,他的手僵持在半空許久都未曾放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7:06:32

第九十四章 牽掛

  隔了良久,傅恆長嘆一聲,牽了馬來,“我送你回去。”臉上皆是疲憊和悲哀。

  他的落寞我看在眼中,胸口仿佛被狠狠的撞了下。“不必了,”我轉過身不再瞧他,那些過往不堪回首,忘不了也得忘。

  “你……還在怨我?惱我?”他嗓音暗啞,容顏憔悴不堪。

  我拼命的搖頭,淚水再也忍不住,滾滾落下。

  如何不恨不怨,我可以不在乎他為了仕途為了富貴榮華算盡機關,也可以對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行徑視而不見,可是,他現在傷害到的是如風,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親密無間待之如同親兄長的如風,每每念及如風為此所遭的罪,那份痛和負疚只有我自己知曉。

  又怎能惱他怨他。柳絮輕舞,偶有落在池塘中,也會在水面擊出微弱的漣漪,何況是他站立於我的面前,有如大石墜海,千層浪花,襲上心頭,最後化成了兩行清淚,滾落往事重重。

  我哽咽道:“以往的一切如同過眼雲煙,我已全然忘記。今日一別,再不相見。”

  “不,”他情緒有些失控,眼中滿是傷痛和絕望,“雅兒,你心中真的可以做到不再有我?”

  我做不到,一個小小的聲音已順著我的心意回答,可從口中吐出的卻是不鹹不淡的幾個字:“是,我可以。手機小說站更新最快”

  他不怒反笑,伸手提住我頸後衣領,強行使我緊貼住他的身體,他的唇游走在我的額頭,眼睛,唇上和頸中,我大驚,對他一陣拳打腳踢,可我的反抗不但沒有湊效,反而更激發起他征服我的決心。終於他冰涼的唇壓住我的,我的詛咒和埋怨也消失在他纏綿的長吻中,化作低低的呢喃。

  “你心中仍是對我念念不忘,”他在我耳畔一遍遍的低喃,好像是說給我聽,又像是說給他自己聽。

  “啪,”在我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一個耳光已甩在傅恆臉上,他不可置信的看我,我倔強的扭頭。“你錯了,雅兒此刻心中只有紀昀一人,即便是剛才,我……也只是把你當作了他。”

  “你……”他臉色驟變,我知道方才的話有多傷人,可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法。

  我不再理會他,提起裙裾就走,卻與不遠處一對驚悸的眼撞了個正著,那雙如小兔般靈動,哀怨的眼,屬於她,納蘭馨語。

  我沒料到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與她相見,一時竟怔住,又想到我同傅恆之間的曖昧情愫完全落入她的眼中,心中更不是滋味。

  “爺,”她顫顫巍巍的伸出手,仿佛是在觸摸一個遙不可及的靈魂,多日不見,美艷不可方物的貴婦顯出幾分老態,想來是為愛子的失蹤操碎了心。

  “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村口留守嘛。”傅恆對她的態度是一貫的不冷不熱,如今更是冰的讓人渾身起了涼意。

  “我……擔心爺的安危,所以……”她住了口,輕咬著唇,楚楚可憐。

  這裡發生的事情已同我沒有任何關系,我深吸一口氣,目不斜視。沒走上幾步,一個聲音在我身後追著,“雅兒姑娘請留步。”

  “福晉有何指教?”我冷淡回應,放緩腳步,但並未轉身。

  “靈兒說……總之謝謝你救了靈兒。”聲音溫雅,輕柔,好似漂浮在半空中。

  我淡淡的牽起嘴角,“救他亦是救我自己,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管怎樣,還是感謝你。”她跟在我後頭,不依不饒。

  “福晉是否還有別的話想單獨和雅兒說?”我並不糊塗,她跟了我一大段路,想必就是不願讓傅恆聽見,我索性站住等她。

  她繞到我身前,“雅兒姑娘果然冰雪聰明,”不知是真心誇贊還是蓄意嘲諷。

  “現在你可以說了。”我微微一笑,她還是有解不開的結,我的存在讓她始終覺得如芒刺在背。

  “你和爺……你們……”後半截話她咽回了肚中,但她不說,我也知道她要表達的是什麼。她畢竟還要維持一個女人最後的尊嚴,不願像市井潑婦般爭風吃醋。

  “我還是我,他仍是他,什麼都沒有改變,你無須擔心。”我希望我可以笑的雲淡風清,可偏生凝在嘴角的笑容是如此的苦澀。

  不等她開口,我接著說:“若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一夜未歸,家中遍尋如風不著,我又失了蹤,必然炸開了鍋。

  她點點頭,搶在我之前轉身,我看著她沉默的背影和挺的筆直的脊梁,只覺心中梗的難受,不知是為她,抑或是為我自己。

  傅恆。從今往後,形同陌路,他於仕途青雲直上,而我,守候一方天地,安享田園生活。

  馨語。不用再視我為洪水猛獸,終日惶恐,我們,不會再有交集。

  瀟湘。三年別離,終有盡頭。重逢之日,我當祝福你們。

  靈兒。還你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年少輕狂,本該天真無邪,不該背負太多的東西。

  我。人生還有很長的一條路要走,之前的種種,就當做了場荒誕的夢,如此而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7:06:51

第九十五章 賭氣

  跨進小院,就發覺氣氛不同以往的溫馨和寧靜,緊迫中帶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前廳中,爹,聽蓮,紀家的幾個小子俱在,唯獨不見紀昀。心往下一沉,發生了什麼事?

  “雅兒,我問你,你去了哪裡?”爹揮退了聽蓮,秀山他們也實相的離去。

  我怯生生的開口:“去找如風。”爹的神色不豫,口氣不佳,我料之定然有變故,但,不敢問及。

  “找了一夜?”爹以一種少見的認真語氣說。

  “我找到了如風……”我簡略的敘述了昨晚的經歷,竭力使語氣顯得平靜,但隱去與傅恆之間的那段糾纏。

  “我們這就是去尋他回來。”爹起身的有些匆忙,一夜的勞頓,眼底布滿血絲。我雙眼止不住的瞥著窗外,沉吟不決,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爹像是看出了我的遲疑,臉上線條漸趨柔和。摸了摸我的頭發,不再催促也沒有逼問我。

  我垂目,低低的問道:“爹,紀昀他,沒有來過嗎?”

  “他在你回來之前剛離開,”爹似乎是有意無意的瞅了我一眼,口氣淡淡,“他只說你沒有危險,很快就會回來,再無別的話。”

  我澀澀的發笑,原來他都見著了,那聲嘆息並非是我的錯覺,我的心莫名的被揪緊了。

  “即便他什麼都沒說,爹也能猜著幾分。,手機站更新最快雅兒,你不小了。你還記得昨天對爹說過的話嗎?”他聲音沉沉的,竟是從未對我有過地嚴厲責怪。

  “爹。雅兒說過的話自然算數。不是我去找他,但今晨的相見地確不可避免。不過,不會再有下次。”我答的斬釘截鐵。可錐心地疼痛,慢慢的傾至骨髓和血液中。如果能夠,我寧可自己麻木不仁。

  同爹還有村裡的幾名壯漢結伴同行,我的膽氣明顯壯了許多,沐浴在金色陽光下,這條小道一掃昨晚的詭異。再次找到被關押了一整晚地瓦房。只見地上丟散著繩索,稻草,屋內一片狼藉,不見陳叔,不見小許子,也沒有如風,已然人去樓空。

  “雅兒,你不會記錯地方吧?”爹輕聲問我。

  “不會錯的,昨晚我和福靈安便是被關在這裡。”我指了指裡屋。沒有窗戶,大白天那裡仍是黑乎乎一片。如風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屋內也無任何線索可尋。我無法判斷出究竟是如風在我和靈兒走後一人獨自離去,還是被陳叔和小許子強行帶離。我頹然倚在門上。思緒成一片空白。難以理清。

  此後的幾天,盡管我們多方打探。如風就此銷聲匿跡,就如同在人間蒸發,再無消息。

  而在如風事件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沒辦法見到紀昀,很多次我想和他好好解釋一番,不是被堵在門口的迎翠用拙劣的借口打法走,便是根本找不到同他獨處的機會。

  我實在忍無可忍,我的倔脾氣上來了,連爹都拿我沒辦法。這一天,我憋著口悶氣,直闖紀昀的書房,拿定了主意不管是誰都別想攔住我,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他。

  不出我所料,才踏進紀家大門,就被迎翠逮了個正著。

  “沈姑娘是來找我們五公子地嗎?”說話還算客氣,笑臉相迎。

  “沒錯,”我沒有好臉色給她看,她是我今日要跨越的第一道檻,如果她硬是要出頭做箭靶子,一會就讓她見識下本姑娘的手段。

  “姑娘來地真不巧,公子剛出去。姑娘若有要事不妨移步前廳,迎翠為姑娘砌一壺好茶。”她對著我含笑欠身問安。

  “是嗎?那倒真是不巧了。”我灑落一串悅耳的笑聲,忽然收了笑意,“那我去他書房候著就好。”許是我變臉變地太快,迎翠驚地如寒蟬般啞然無聲。

  半晌她略顯無奈的說道:“公子一時半會回不來,姑娘一人在書房待著不覺無趣嗎?”

  我朗聲笑道:“我不會覺著無聊,”何況無趣或者無聊也只是我自己地事,輪不到她來指手畫腳。說完,我打她身旁饒過,她情急之下,丟下手中的托盤,緊緊的拽住我的胳膊。“沈姑娘,你聽我說……”

  我抿嘴一樂,早知她會如此,幸好有備而來,從衣袖中摸出一個紙盒,打開盒蓋,將盒內的小青蟲盡數甩到她的身上。只聽見她幾聲慘叫,臉色發青,嘴唇泛白,若不是抓著門柱,險些直直的倒下。

  我咧了嘴,不枉我忙乎了一早上,連哄帶騙的拜托聽蓮才弄到的好東西。想笑,又實在不覺值得一笑。

  迎翠一邊尖叫著一邊手忙腳亂的拍打衣衫上的青蟲,偏生這些蟲子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囂張的蠕動,我瞧著有些惡心,甩甩辮子,搖頭朝裡走。

  “沈姑娘,沈姑娘……你別忙啊,你等等我。”迎翠十分盡責,慘呼的同時還不忘叫喚我。

  我站在書房門口,看著緊閉的房門,忽然有些害怕去推開它,正在躊躇間,門從裡面被拉開。紀昀溫潤清亮的眸子直視著我,有些錯愕,他下意識的輕喚了聲,“迎翠。”

  “不要怪她,她現在自顧不暇,”話音才落,迎翠就匆匆忙忙的小跑進來,躲躲閃閃的叫了句:“公子……沈姑娘,我攔不住他。”

  她身上的青蟲已被捉走,然,兩眼通紅,腫的跟桃子似的,看的讓人心疼,我也有些後悔自己方才的魯莽。

  “你先下去吧,”紀昀揮手,轉身重入書房,我忙跟上去,掩上房門。

  “你在生氣。”我開門見山。

  “沒有,你別瞎猜。”紀昀臉色平靜,無喜亦無憂。

  “那你為什麼不願見我?為什麼授意迎翠在門口堵我。”我氣悶,問的直截了當。

  “……”他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7:07:53

第九十六~八章 釋然

  我眼圈有些發紅,他終是不信我。

  咬牙問道:“你要不要聽我解釋?”

  他不語,我自顧自說了:“我同傅恆並不是你想像的那般不堪。”

  “眼見為實。”他說的有些咬牙切齒。

  當真是個別扭的人,我氣急敗壞,“有時候親眼所見也未必是真的。”

  紀昀輕輕笑:“雅兒,不要再騙我,也不要再瞞我。如果你不願意,你知道我不會勉強你。可是,你何苦給我希望?”他澀澀的苦笑,聲音暗啞而干澀。

  我啞然,忽覺多說無益,也沒有必要再解釋,無論我說什麼,他都已先入為主。

  我不知自己是該氣還是該急,握起他冰涼的手,驚覺他眼中有明顯的生疏,就如同我當時對傅恆那樣我的手頹然垂下,眉宇間驟添哀戚之色,徐徐道:“紀昀,我讓你失望了,但你不該不信我,更不該對自己沒有信心。”我長出一口氣,默默回身。

  在我出門的一剎那,衣袖被紀昀輕扯住,喚了我的名字,“雅兒。”聲音漸趨細微,但清晰分明。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依舊沉默,我微微嘆息,緩緩拂去他的手,失落離去。

  之後的幾天,形勢像是完全調轉過來。之前是我遍尋紀昀,他閉門謝客,現在換成我躲避不見,他終日守候於我常出入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我找他的時候,他有迎翠幫忙阻攔,而他來尋我時。不但爹和聽蓮都站在他這邊,還都笑臉相迎,使我避無可避。,更新最快

  這一日。我正坐於梳妝台前,托腮發呆。紀昀早已摸清我的生活規律。無論我去哪裡他都能輕易找到,我便索性呆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是不想見他,只是惱怒他對我地不信任,這次權當是給他個教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造次。

  我懶懶的翻開紀昀送來的卷張,抿嘴微笑,他每次來都會留下些什麼,打油詩也好,文章也罷,總是變著法子逗我開懷。無論是他信手寫下或者是經深思熟慮落筆生花地詩詞文章,我都用絲線裝訂成卷,如獲至寶。現在也已收藏了厚厚的兩大本,閑暇時翻閱。每每收獲頗豐。回憶起他捉弄妙應寺和尚暗喻其禿驢地對聯,以及為報施先生傷鳥之仇拐彎抹角罵其畜生的對子,我唇邊的笑意越發的輕盈。一貫清淨的院中忽有喧嘩聲傳來。似乎是聽蓮地聲音。“聽蓮,聽蓮。”我喚了幾聲。這姑娘平日溫文爾雅。說話細聲細氣,比我這個小姐更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如風離去後,她的性子愈發的沉寂,今日怎會一反常態。

  “哎,小姐,我這就來。”

  我莞爾。腳步聲逐漸走近伴有衣服摩擦的聲響,一只手撫上我的後腦勺,感覺發絲被牽動,微疼,梳頭手法不甚熟練。我覺著奇怪,也沒往別處想,問道:“聽蓮,方才你在院中與何人說話?”

  身後無人應答。

  我低嘆口氣,郁郁寡歡道:“紀昀他,有沒有再來找過我?”我多次駁了他的面子,也有些擔心會弄巧成拙。

  仍舊是無聲無息。唯覺落在我頭發上的梳子越發的輕柔。

  “聽蓮,你為何不說話?”我扭頭一看,微微發怔。只見紀昀雙眸一清如水,熠熠生輝,眼底蘊滿笑意。半晌地愣怔之後,我回過神來,伸手奪了梳子,拉下臉,“你來做什麼?”

  “剛才還記掛著我,這會兒就翻臉不認人了。”紀昀揶揄的扯著嘴角,似笑又非笑。

  適才我誤將他當作聽蓮,心事和盤托出,聰明如他,又心細如發,必然明了。我又羞又急,捂了發燙的臉孔,向外走去。

  “雅兒,你去那兒?我陪你一同去。”紀昀嬉皮笑臉地攔下我,我恨不得在他的俊臉上重重地打上一拳。

  “你……不要跟著我。”無奈我往東他便跟到東,我朝西他也是跟到西。

  “你真像只討厭地綠頭大蒼蠅。”我恨恨的咒罵他,他也不生氣,只是含笑望著我,笑容中帶著一絲不羈,輕松又自在。

  “哎雅兒,你怎麼能罵我是蒼蠅呢?”他裝腔作勢地做西子捧心的痛苦狀,我想發笑,又辛苦的憋著。

  “就是罵你,怎樣?”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潑婦樣。

  紀昀摸了把鼻子,壞笑道:“好吧,就算我是只蒼蠅吧。”我方得意起來,他唇角飛揚,笑容溫和的近乎諂媚,他接著又道:“雅兒,你可知蒼蠅喜歡叮什麼東西?”

  “蒼蠅叮臭肉啊,”我不假思索的回道,話畢,臉轟的燒了起來,我真是自作自受,又落入他的陷阱。

  橫了他一眼,卻是“撲哧”笑出聲,真虧他想的出來。

  “不生氣了吧?”紀昀執起我的手,可憐巴巴的問道。

  “誰說我不氣了,”嘴上還在逞強,心中其實早已原諒了他。畢竟他是因為在乎我,才會吃味。

  “笑了還不原諒我?”紀昀滿臉俱是愉悅的笑容,我嗔道:“我不能笑嗎?難道你喜歡看我每日以淚洗面?我偏不如你意。”

  他大笑納我入懷,醇厚的嗓音沉若鐘鼓,“雅兒,我的雅兒,我願用世間萬物換你展顏一笑,又怎舍得你流淚。”

  我有些動容,心底最柔軟的那塊地方已完全被他攻陷,騰出手回抱住他。

  他低頭吻我,溫柔似水,溫軟的唇移到我耳後,低喃:“雅兒,我承認是我嫉妒,才會失去理智,我發誓絕對不會再有下次。”

  “你還想有下次?”我推他,不提倒罷,一說起我滿肚子的火氣又噌噌的竄起。

  “不是不是,我又說錯話。”他懊喪的打了自己一巴掌,我驚呼:“哪有打自己耳光的。”

  “我活該,不值得同情。”他略一笑,如春風拂面。

  我欣然微笑,此刻陽光明媚,心中安寧,誰還會去在乎那一絲若隱若現的憂郁與一抹淺淡的幽涼。

  我忽收了笑意,故意板起臉,道:“不行,我還在生氣。”旋即背過身偷笑,肩膀微顫。

  身後沒了聲響,須臾,聽紀昀語笑晏晏,“雅兒,我和你打個賭,若是我勝了,我們和好如初如何?”

  “那如果勝的是我呢?”我不依不饒的追問,紀昀笑著刮了下我的鼻梁,“那隨你處置。”

  “好,倒也公平。”我點頭應允,重又微笑開來。“那我們賭什麼?”

  紀昀如變戲法般從袖中掏出幾枚雞蛋,在我眼前晃動,唇邊笑意加深,“我們就賭雞

  我意興闌珊,“無趣,雞蛋又能玩出什麼花樣?”

  紀昀神采飛揚的笑道:“我賭能將雞蛋豎立起來。”

  我奇道:“我不相信。”興趣大增,不覺逸出一絲輕笑。“你又想糊弄我。”

  “呵呵,那你願不願意和我打這個賭呢?”紀昀眼神中透著幾分笑謔之意,我不甘示弱,哇哇叫道:“當然要賭,你是輸定了。”

  紀昀笑意更甚,似乎是成竹在胸,我想了想,忙道:“等等。”

  “還有什麼問題?”他揚眉,勾起戲謔的笑容。“不借助外力?”我眨巴著雙眼,邊想邊問。

  “不借助外力。”他恬然一笑。

  “不依靠外物?”我又問。

  “不依靠外物。”他仍是笑的怡然自得。

  那我還擔心什麼,我伸出手與之擊掌,“一言為定。”見他笑的歡暢,我警覺的問道:“你不會耍賴吧?”

  “君子一言,當駟馬難追。雅兒。你把我看作什麼人了。”他嗔怪道,我不好意思的扯了扯他地衣服下擺當賠罪。

  紀昀無聲的笑了笑,牽起我的手走回書桌旁。“注意看著哦。我定要讓你心服口服。”

  我搶過一個雞蛋,調皮地笑道:“讓我先試試。”其實。我的真正目地是檢查這些雞蛋是否暗藏玄機。手機小說站更新最快

  紀昀自然是對我的小心眼一清二楚,他也不揭穿我,哈哈一笑,任我隨意擺弄。

  我捏著雞蛋的上方,小心翼翼的擱置桌上。可想而知,此次試探以失敗告終。就這樣接連弄了幾次未果,我也失了信

  “不試了,交給你。”我氣呼呼的撅起嘴,沮喪地垂首。

  紀昀笑的雲淡風清,隨手拈起一枚雞蛋,往桌上一按,力道不重又不輕,雞蛋下方破了個洞。蛋清汩汩流出,而那枚雞蛋直直的豎立著,紋絲不動。

  我目瞪口呆。半晌,我叫喚。“這也行?”

  紀昀溫柔的笑著。“怎麼不行?我問你,我有沒有借助外力?”

  “沒有。”我雖不甘心。仍舊老實的回答。

  “那我有沒有依靠外物?”他從容淺笑。

  “也沒有。”我的頭埋的更低。

  “那就是你輸了哦。”紀昀俯身笑道,修長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

  “不算不算,這樣地話我也會啊。”我耍賴,抓起一枚雞蛋朝桌上重重一按,蛋殼整個破裂,蛋清蛋黃弄的滿桌皆是。耳畔傳來一聲明顯壓抑著的嗤笑,我臉上立即飛起兩朵紅雲,糗大了,這下我地臉要往哪兒擱?我羞的無言以對,心中服輸,然口上絕不肯承認。

  我抬眼偷瞧他,紀昀正好笑地瞅著我,我臉上又是一紅,狠狠地跺了下腳,“方才的不算。”

  “好,不算就不算,都依你。”紀昀淡淡一笑。是你取巧,不是真本事。”我繼續撒潑。

  他好脾氣地說道:“嗯,是我輸了,任憑你處置。”

  “那好,從現在開始不准跟著我。”我得了便宜還賣乖,也只有紀昀才會包容我這樣的小性子。

  才說完,我蹦跳著逃出了屋。走了幾步,又回頭,嘴上叫他不要跟著來,心中卻還是有所期盼。“請問卓雅姑娘是在找我嗎?”懶洋洋的聲音斜插進來,一丈開外處,紀昀臉上帶著淡泊的笑容,清澈雙眸直視我。

  我沒來由的一陣心跳,笑罵道:“叫你不要跟著我,你這只綠頭……”幸好收的快,差點又把自己給罵進去。

  “這裡乃出入村莊的必經之路,我哪裡是在跟著姑娘呢。”紀昀莫測高深的笑笑。

  “那你先走。”我冷哼一聲,做了個請的手勢。

  “自然是姑娘先請。”紀昀和煦的笑容總帶著莫名的蠱惑,讓人拒絕不了。

  我扭頭便走,也卯足了勁,看誰別扭過誰。

  走出村口,迎頭便是一處煙波浩渺的湖泊。湖面碧綠透明,令人目酣神醉,微風徐徐而過,吹在臉上癢癢的。太陽透過厚厚的雲層泛出微微紅光,把這山水如畫的景色襯的分外妖嬈。

  湖中央有一艘小船正隨風飄蕩,船夫頭上遮著草帽,愜意小憩。“船家,船家。”我擺手招呼,連叫三聲,他才有反應,“來了,”小船搖搖晃晃的駛來,緩緩靠岸。

  “船家,我要到對岸去。給你二兩銀子包下你的船,如何?”我巧笑嫣然,心中謀劃好一條計策。

  “好,好,姑娘請上船。”船家一天辛苦勞作也未必能賺到一兩銀子,現今遇上這樣的好事自然是求之不得。

  我轉身對著紀昀盈盈一笑,“我現在要去對岸,又花銀子包下了船。但我不喜與人同坐一條船,想來你也不會強人所難吧?”

  “當然,當然。”紀昀頷首而笑,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爬上嘴角。

  我正在捉摸不透他為何如此篤定,只聽他道:“我賭你會邀我上船。”

  “絕無可能,賭金即為紋銀二兩。”轉念一想,他詭計多端,我得多提放著點,又道:“你不可以高價威逼利誘船夫。”

  他笑著搖頭,我放下心,我倒要看看他還能想出什麼主意。“船家,我們這就走了,”我將二兩銀子交到船夫手裡,心中得意至極,任憑你有才子之名,今日也無法力挽狂瀾。

  “船家,我出二兩銀子包下你的人。”聲音自背後傳來,船家樂顛顛的跑了回去,我大怒,“紀昀,你說話不算數。”

  “姑娘此言差矣,你包下了這條船,盡管使用。而我包下船夫,與你何干呢?”他朗聲長笑,我氣的咬牙切齒,無奈他句句在理,我抓不到他任何的把柄。

  “船家,我們坐下聊幾句,這二兩銀子可就是你的了。”眼見船夫同紀昀並排坐下,我氣不打一處來,又無處撒氣。抄起船槳,氣鼓鼓的兀自上了船。本姑娘偏偏不信,沒有船夫我就奈何不了這條小船。我劃動船槳,一開始尚能操控自如,漸漸的便力不從心,且不說船槳又重又沉,就連方向我都把握不定。船身左右顛簸,眼看著就要搖晃著駛離渡口,我慌忙大叫:“紀昀。你還不上船來。”

  紀昀一拉船夫,“走,我們上去。”輕輕躍上小船,船家嬉笑著問紀昀討包人的二兩紋銀,紀昀伸手指著我笑言:“去問姑娘拿。”

  “憑什麼管我要?”我不服氣,瞪了紀昀一眼。

  紀昀挑眉笑道:“你賭輸了二兩銀子給我,拿給船家剛剛好。”

  “……”我咬著唇,心不甘情不願的又擲下二兩碎銀。

  船身忽一震,我站在船尾收不住腳,一個踉蹌,往前跌了幾步,紀昀適時拉住我,我一個跟頭直直栽進他的懷中。我羞赧的掙扎,他旁若無人的緊摟著我不肯放手。

  “快放開我,”我低聲叫喚,臉色迅速泛紅,“還有船家在此,你不怕羞我還覺害臊呢。”

  “不放,除非你答應原諒我。”他的頭深深埋入我的頸窩,此刻他像極一個需人安撫的別扭小孩,我忍著笑,輕拍他的後背,“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了他抬頭,眼中滿是促狹的笑意,我知又中了他的圈套,狠命的推了他一把,他一下沒站穩,被我推出船舷,掉入湖中。

  我看著紀昀奮力撲騰了幾下把頭伸出水面,忽又被什麼東西按了下去,水花四濺,冷哼一聲,裝的倒是挺像,我就不信你不會游泳。我悠閑的繼續欣賞著湖光山色間的怡人風景。

  直到看著他漸漸往下沉去,我才著急起來,忙趴到船舷上伸出手拉他,但怎麼都夠不著。怎麼辦,怎麼辦?我心急火燎,這下可闖了大禍了。“大哥,請你救救他吧。”恍惚中,我看到了劃船的艄公,一下子抓到救命的稻草。

  船家上下打量著我,像是在評判一件貨物的價值,我被他看的發毛,怒道:“救還是不救你倒是說句話。”

  “救人可以,不知姑娘是否出的起價錢。”無恥,我在心裡暗罵一聲,方才已然收了我四兩銀子,這會兒卻見利忘義。可是除了求他,我已無其他辦法可尋,摸摸身上,再無銀兩支付,我咬咬牙,從手下褪下一只玉鐲,“只要你救了人上來,這只手鐲就歸你所有。”

  艄公把手一攤,“行,先讓我驗下貨。”

  我打掉他的手,“救人如救火,我總不會賴你就是。”

  艄公這才跳下水去,三下兩下就把紀昀拖上了船。

  紀昀臉色蒼白,四肢冰涼,我拍了拍他的臉,“紀昀,你醒醒。你沒事吧,你不要嚇我。”

  他毫無生氣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我慌了神,探向他的口鼻,已無呼吸,我一下急出了眼淚。使勁推著他,“我不想的,對不起。對不起。”

  我的手撫上紀昀地臉,淚水一滴一滴落下。搖晃著紀昀的身體,感覺天塌地陷。

  身旁遞過一塊絹帕,我哭的淚眼朦朧,順手接過來抹著淚水,心痛無以復加。,更新最快

  一聲幽幽地長嘆。“雅兒,若不是試探於你,我始終不了解你的心意,直到那一刻我方知你心裡有我。”

  忽聞熟悉低沉地聲音,我猛的抬頭,紀昀的視線平平掠過我慌張的神情,笑容逐漸加

  “你,剛才你是裝的?”我氣地直發抖,“枉費我那麼擔心你……你……”我指著他再也說不出話。恨不得一拳打掉他似笑非笑的可惡笑容。

  紀昀一貫自信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我對自己沒有信心。”我心微疼,鼻子發酸。想責怪他的話,卡在喉嚨裡。遲遲說不出口。紀昀寂寥的眸光轉為柔和,對我施展了一抹無懈可擊的笑容。“雅兒。我知真愛可遇不可求,既然上天注定讓我碰上你。此生再不會放手。”

  我心中說不上歡喜,但一絲觸及心扉的感動油然而生,淚水無聲淌落,有人惦記,有人掛念,我終不是一個人。他把我的掌心貼在他臉上,低低的叫喚我地名字,“卓雅,卓然於茫茫大千,雅麗以芬芬之姿。”

  他俯下身深深吻住我,唇齒糾纏之間,仿佛整個天地間,只剩下我們兩人……

  “阿嚏,”一個噴嚏聲打破了原本寧靜安詳的氛圍,我著惱的瞪視紀昀,但見他衣衫仍是濕漉漉地,凍的嘴唇發紫,即便再惱怒也心軟。這還是寒冬腊月,不抓緊換下濕衣,一場大病在所難免。可是我嘴上不肯饒他,“你是自作自受。”紀昀聳了聳肩,不以為然。

  “船家,麻煩你就近靠岸。”為今之計,只有上岸找處人家為紀昀盡快替換下濕衣才是正理。

  下了船,我同紀昀攜手入村。此地群山圍繞,僅有一條渡河通往村外,相對閉塞,但溫馨寧靜,綠樹掩映,也別有一番風味。

  我們敲開緊挨村口地那戶人家地大門,開門的是一位模樣周正,體態豐腴地年輕婦人,她見紀昀渾身濕透,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我忙道:“這位大嫂有禮了,我們兄妹二人游湖途中,兄長不小心落水,我們出來的匆忙,身邊並無替換的衣衫,不知大嫂能否幫這個忙,我們定有重謝。”

  “這……”大嫂還在猶豫,一個聲音自我們頭頂傳來,“咦,這位不是紀昀紀公子嗎?”此人還是個大嗓門,震的我耳朵嗡嗡作響。

  “你是那油坊掌櫃。”我一眼認出他的身份。

  “呵呵,紀公子大駕光臨,令蓬蓽生輝啊。”油坊掌櫃笑語盈盈,肩上還挑著一擔柴火。“這是內人,”他指著年輕婦人道:“這位便是我同你說過多次的紀公子。”

  油坊掌櫃五大三粗,妻子卻賢淑溫柔,真是對奇特的組合。

  紀昀尚未開口,婦人已閃到一邊,讓出條道來,“兩位快進來坐。”

  紀昀貼著我的耳朵,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惡狠狠道:“我是你兄長嗎?回頭再找你算賬。”我忍不住笑出了聲,惹的油坊掌櫃和其妻子頻頻回頭注目。

  閑聊幾句後,我們得知油坊掌櫃姓劉,這幾日將鋪子交給了伙計,自己留在家中陪伴懷有身孕的妻子。紀昀隨他進裡屋換衣,劉大嫂不知在廚房忙活什麼,我獨自一人坐於外屋,百無聊賴之際見牆角的矮桌上擱著幾塊碎布,隨手拿起瞧著,似乎是用各種顏色的布料拼湊起的尚未成型的小孩衣裳。這是給我還未出世的孩兒做的肚兜,”大嫂笑吟吟的走至我身旁,從我手中接過去,輕柔的撫摸著,然後手按在肚皮上,臉上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劉大嫂,為何要用不同的顏色呢?”我覺著奇怪,張口便問。

  “這是我們的習俗,用別家討來的布料做成一件百家衣,小孩穿著可以一生平安。”她笑著用胳膊碰了碰我,“姑娘,以後我教你做。”

  我耳根微微一燙,眉眼低下去,她歡愉的笑道:“不必害臊,女人嘛遲早有這一天。”

  “有哪一天啊?”紀昀和劉掌櫃邁著輕快的步子走進來,紀昀身著劉掌櫃的長褂,手臂和身上均大出一截,模樣極其可笑。

  劉大嫂端起茶盅遞給紀昀,笑道:“大兄弟,喝碗姜湯暖暖身子。”她好笑的瞅著我越來越緋紅的雙頰,又道:“我們呢,在說……”

  “劉大嫂,”我嗔怪的打斷她,這種事怎能當著兩個大男人面說呢。

  “好好好,我不說便是。”她笑眯眯的搖頭走到劉掌櫃身邊,溫順的靠在他身上,同他相視一笑,雙手緊握,絲毫不在意此間尚有我和紀昀在場。劉掌櫃的眼神溫柔的能掐出水來,他摟住妻子,含情脈脈,此時粗壯的漢子同嬌小的劉大嫂站在一起,又顯得那般和諧。

  見此情景,我也笑了,發自內心的為他們高興,人世間還有什麼比兩情相悅相攜共進更美麗的圖畫。無關貧富,無關利益,即便粗茶淡飯,但求平安度日。這是我向往已久的生活,在這樣一個偏僻閉塞的小山村,讓我感悟到愛情的純粹和真諦。

  紀昀不動聲色的抓起我的手,使勁搓了幾下,放入他的懷中,笑而不語。

  我依偎著他,閉目微笑,或許這便是我想要的簡單幸福。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7:08:06

第九十九章 前嫌盡釋

  陽光在山徑上撒落點點碎金,美輪美奐。

  出了劉掌櫃家,紀昀附耳調笑道:“雅兒,回去後我們便定下婚期可好?”

  “好,”我撫弄著胸前的長辮,媚而含嗔的一笑。

  紀昀用力的擁住我,久久不放開手。

  我笑著推他,忽感覺他的身體輕顫了下,趕緊問道:“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紀昀搖搖頭,臉上笑容有些僵硬,我撫上他的額頭,擔心他是因為落水而受了涼。他捉住我的手,歉疚的說道:“不是雅兒,別擔心。”我順著他的視線,發現他的目光一直盯著走在我們身前的一個佝僂的背影。

  “他是誰?”我疑惑的問。

  “是我跟你提過的啟蒙老師石先生。”紀昀輕嘆一口氣,“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他。”

  “那你等什麼,還不快前去相認。”我知紀昀對這位石先生有極深的感情,每次提及他時神色都會黯淡。

  紀昀停駐不前,我扯著他的袖口,眨眨眼睛俏皮道:“不就是罵了他一句嘛,事實上也確實是他弄死了小鳥,你們也算扯平了。他為人師表,理應大度,我想他不會記仇的。“雅兒,你不明白。”紀昀低了頭,完全失卻以往的灑脫,他嘆道:“其實,其實當年我不止是辱罵了他,還有……”他住了嘴,臉色不太好看。

  “還有什麼?”我很是好奇,還有什麼事能讓紀昀為難不敢說出口的。

  紀昀拉我到一旁,囁嚅著欲言又止,我笑道:“婆婆媽媽的可不是你紀昀的作風哦。”

  我追問再三。紀昀才不好意思的吶吶說起了當日地原委:“那日我利用下聯報復了石先生之後,心中仍是憤憤不平,還想著要出口悶氣。*6*K更新最快為慘死的鳥兒報仇。於是我反復思索幾日,終於想出一條不易被人發覺的妙計。”

  紀昀說了幾句又停下。我忙不迭地催促他,他又往下說:“私塾的茅房中僅有一個茅坑,二尺見方,深有五尺。入冬以後,坑邊常常因為積水而結成一層薄冰。石先生地腿腳向來不便。解手後站立起來相當吃力,還要時常掛心被腳下的滑冰絆倒。於是他找到紀府的管家,請他在坑邊搭建一塊木板,但是被管家拒絕。理由是若是搭上木板,茅坑的口子就變小許多,如果積水因此流到外面,不但有礙潔淨,恐怕到時冰塊會結的更多。此事便不了了之。”

  我點頭,“管家說地也不無道理。”

  紀昀續道:“後來這件事被我知曉。我就請管家找人在茅坑邊上打造了一根二尺來高的木樁。如此一來,先生解手時可方便多了。起身的時候也不用再害怕摔倒。”

  我笑著附和:你想的很周到。後來呢?”

  “於是我便想到在這跟木樁上作文章。”他看了我一眼,見我不解的睜大眼睛。又道:“那日,我乘人不注意溜進茅房。用鋸子在木樁的中間鋸了道口子。不細看的話幾乎找不出破綻。石先生哪會知道此中緣由,他解完手。照常拉住木樁起身,結果……木樁斷了,他也掉進了茅坑。”

  我捧腹大笑,他臉上窘迫的表情更甚,良久,他道:“當初我得知先生掉下茅坑的消息,也同你一般嬉笑,後來先生覺著已無臉面再教我們這班學生,沒打招呼就離開了崔爾莊,我才意識到事情地嚴重性。這許多年來,我時常懺悔曾經做過的錯事,到現在有七八個年頭了。”

  細細品味著他的話,我為自己方才地大笑不止感到慚愧。朝他靠了靠,抱歉道:“我不該笑話你的,更不該笑話石先生。”

  “不關你事。”紀昀摸了摸我地頭發,苦笑道:“即便現在知道了石先生住在這裡,我也實在不敢面對他。”

  我握住他地手,“他知道是你搞的鬼嗎?”

  “我想他不知道,在他眼中我是個乖巧伶俐地孩童,也是他的得意門生,他萬萬想不到罪魁禍首竟然會是我。”紀昀苦澀一笑,抓了抓頭發,愁眉不展。

  我笑了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輕聲吐出兩句話,主意還得他自己拿。相信聰明如紀昀,定知道該怎麼做。如果他一直回避和壓抑,一輩子都將不得心安。

  紀昀忽抬頭,深深的看著我,半晌,握緊了我的手,“謝謝你雅兒。走,我們這就是找先生賠罪。”大步流星,迫不及待。

  石先生腿腳不靈便,柱著拐杖又跑不快,沒多會我們便追上了他。

  紀昀在先生身前站定,恭敬的行了個禮,“先生。”

  “你是……”石先生面孔干皺如樹皮,齒疏發禿,老眼昏花,並沒有認出紀昀來。

  “我是紀昀,先生你不認得我了。”先生聞言有些激動,擦了擦眼睛,按住紀昀的肩膀看了又看。“好,好,好。”他連叫三個好,欣慰道:“一轉眼的功夫,你都成年了。”

  紀昀忽然給先生跪下,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響頭,眼中似乎有淚光閃動。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石先生急忙阻止。

  “紀昀這是誠心給先生磕頭賠罪,先生您一定要接受。”我在一旁勸說,先生怔楞了會,緩緩道:“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

  這下輪到我愣住了。“原來先生你早就知道。”

  石先生點點頭,“不必再放於心上。如今你還能記掛著我這個先生,我已心滿意足。”“先生的教誨紀昀時刻不敢忘。”紀昀又是一拜。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少時教誨,受益一生。紀昀此舉,值得稱贊。

  先生動容的拖紀昀起身,拍著紀昀的後背,老淚縱橫,我偷著抹眼睛,為他們能前嫌盡釋而高興。

  石先生十分健談,同紀昀好似有說不完的話,師徒二人相處極為融洽,我雖然被他們扔在一邊,無人理會,仍是由衷開懷。談及明年開春的鄉試,紀昀胸有成竹,先生捋須出題,紀昀皆對答如流。

  我見先生衣衫單薄,此間四處無遮擋,寒風瑟瑟,實在不是談話的好地方,忍不住道:“紀昀,你既已找到了先生,有再多話也不用急在一時。先生體弱,你切不可讓他過於勞累。”

  石先生仔細端詳我,滿臉皺紋中也綻放出一朵笑顏,“紀昀,這位姑娘是你什麼人?”口氣輕松。

  “是學生未過門的媳婦。成婚之日,還請先生賞臉。”對著先生,紀昀鬧了個大紅臉。

  “哈哈,老夫定要上門討杯水酒喝。”石先生仁厚大度,令我肅然起敬。

  浩淼塵世,自有胸襟廣闊之人,今日同石先生的一習對話,我受益匪淺,相信紀昀也是。在今後的人生道路上為我們上了重要一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7:08:18

第一百章 趣事

  悄然步入乾隆十一年,經爹爹同紀家老夫人商量後,我與紀昀的婚期定於三月初三,也就是在鄉試放榜後的第二天,按照老夫人的說法那叫雙喜臨門。

  聽蓮和爹爹還有紀府上下從正月十五就開始籌辦婚事,忙的團團轉。據說紀府有五六年沒辦過喜事了,這次又是老夫人最疼愛的孫子娶妻,自然是要辦的風風光光,體體面面。我和紀昀這兩個主角反而成了閑人,凡事都插不上手。每次我見四嬸忙裡忙外的一頭汗水,主動提出要幫她的忙,卻總是被她推到一旁,“新娘子現在好生歇著去,到出嫁那天有你累的時候。”久而久之,我也樂的輕松自在。

  紀昀忙於鄉試前的最後拼搏,我一人無處可去,常常捧著紅色的嫁衣發呆,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我時常會回憶起十歲那年在雪山與傅恆的匆匆一瞥,意外重逢時的喜悅,墜落懸崖之時的生死相隨,江南之行攜手共進,還有同紀昀初次相遇時的唇槍舌劍,同丁老爺鬥智鬥勇時的機智果敢,挫敗紅毛羅剎人時的意氣分發,大牢中彼此交心以及我後來許他的不離不棄。想著想著,有時一笑置之,有時又倍覺苦澀,有時嘴角上翹,有時又笑中含淚。從來都沒有想過會和傅恆走到這一步,也沒有預料到最後執我之手,與我攜老的人會是紀昀。*6*K更新最快

  爹每日凝神注視我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知他舍不得我,也曾笑著撒嬌說:“女兒不嫁,女兒要一輩子陪著爹爹。”總是招來他連聲調笑,“傻孩子,哪有姑娘家不嫁人,陪老父一生的。再者,你若是不嫁,我還怕紀昀氣勢洶洶的直接上門來搶人呢。”他雖是不舍我出嫁,但因對像是他向來偏愛的紀昀所以頗為欣慰。“你娘在天有靈要是看到你嫁人生子,別提有多高興了。”提及娘親的時候,他的語氣仍是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不是沒有向往過娘親那段刻骨銘心,轟轟烈烈的生死絕戀,也期許過有爹那樣至情至性的男子終身不娶,痴情守候她一生。少女情懷總是詩,年少時我也總是編織與自己的夢想中,而這兩年的經歷,我早已不復以往的心境。也許,平淡樸實才是真正屬於我的人生。

  “雅姐姐,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來。”精靈古怪的琪兒成了我這的常客,每日下學後都會跟在爹後頭跑來找我。他也是唯一一個不懼怕先生的學生,即便他平日小錯不斷,只要他甜甜的叫上幾聲先生,爹便會睜一眼閉一眼,有時連我也會略有醋意。

  琪兒的雙手背負身後,像是藏起了什麼。“小鬼,還不快拿出來。”聽蓮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布鞋,伸手去搶。兩人吵吵鬧鬧,滿屋子歡聲笑語。

  琪兒笑著撲進我懷裡,“雅姐姐,你看聽蓮姐姐他欺負我。”他手中提著一個小巧精致的鳥籠,籠中是一只虎皮鸚鵡,前額呈土黃色,頰部有紫藍色斑點,上體密布黃色和黑色相間的細條紋,尾羽是藍綠色。

  我一見就十分喜歡,不禁出聲贊嘆:“好漂亮的鳥

  “雅姐姐,它可不是普通的鸚鵡,它還會說話呢。”琪兒得意的昂起頭。

  像是要印證琪兒所說非虛,那鸚鵡迫不及待的開了口,“小姐,小姐。”一下把我給逗樂了,“呦,這是誰教的呢。真是乖巧。”聽蓮也是笑的前俯後仰,愛不釋手的將鳥籠托在手心。

  琪兒眨巴著雙眼,道:“是五叔要我拿給雅姐姐解悶的。”我唏噓不已,他臨考在即,還有這等閑情逸致賊。”

  “小姐,此話怎講?”聽蓮納悶道。

  我還沒說話,此時恰好有一人進屋來,鸚鵡適時的叫道:“賊來了,賊來了。”我失笑,指著它,笑的上氣不接下氣,“這不就是防賊嘛。”

  進來的正是紀昀,他氣的在鳥籠上拍了一掌,“你昏了頭了,連我都不認得了。”鸚鵡跟著學舌,“昏了頭了,昏了頭了。”我和聽蓮險些又笑岔氣。

  琪兒拽著紀昀的袖口,“五叔,你吹牛吹到天上去了。這鳥兒哪有你說的這般伶俐。”

  “吹牛,你吹牛。”鸚鵡歡快的叫著,還揮動著其妖嬈的翅膀。

  我和聽蓮實在是忍不住笑著抱做一團,紀昀尷尬的撓著頭皮,“看來它還不能出師,我帶它回去再慢慢教它。”

  “不用不用,”我很久都沒有笑的這般歡暢淋漓,“它傻的可愛,我就是愛它的傻樣。”

  “傻的可愛,傻的可愛。”鸚鵡哇哇叫著,它學舌的本領真是不賴。

  一記悶笑自紀昀的嘴中發出,看來他自己也是受不了這經他一手栽培出的聒噪勁兒。

  我從聽蓮手中接了鳥籠,紀昀作勢揮了揮拳頭,那鳥兒又嘰裡呱啦大叫:“打人了,打人了。”

  我揉著肚子,聽蓮和琪兒已然誇張的倒下,往後這屋裡有了它,平添許多樂趣,再不會寂寞和無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7:08:31

第一百零一章 拜陵

  如此又過了數日,鄉試日益臨近,我惦念著爹曾和我說過的話,暗暗為紀昀此次應考捏了把汗,他倒像個沒事人似的,每日花在書本上的時間並不多,反而,時常來我這兒與我逗弄小鳥消磨時間。我知他自信滿滿,志在必得,因此更加擔心。

  這一日,風和日麗,蝶舞蜂喧,我正琢磨著上哪裡去轉悠,省的老呆在家中又無所事事。正自斟酌,紀昀興衝衝的跑了來,“雅兒,我帶你去個地方。”他怎知我閑的發慌,就快發霉。

  話雖如此,我仍是矜持道:“這個時辰你不在書房刻苦攻讀跑這兒來作甚?”

  “看書也不用急在一時,況且我早已融會貫通,走吧,馬車都備好了。”他拉著我一路小跑,門外果真候著一輛馬車,車夫見我們出來,立刻挺身揚鞭,整裝待發。

  “我們去哪裡還要勞動車馬?”踏上馬車後,我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你知道獻王嗎?”紀昀笑的高深莫測。

  “你說的是漢景帝之子河間王劉德?”幸好我有個博學的爹爹,紀昀要想考倒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沒錯。”他笑著揉我的頭發,“我們今日要去的便是百裡之外的獻王陵。”

  傳說獻縣本是劉德的封地,他的事跡在這裡廣為流傳。秦亡之後,典籍殘滅,河間獻王劉德,聘求幽隱、搜求余燼,廣納賢士,在河間形成了一個聲名遠播的儒學中心。電腦站www,更新最快劉德是一個非常有才學的人。他溫仁恭儉,好古博雅,他廣收民間逸書。專門找字寫得好的人來抄書,以重金買下收得的真本。將抄好地副本還給獻書者。這樣各地保存先祖舊書的人不遠千裡都前來獻書,他去粗取精,去假存真,使得那些先秦舊書能得以保持至今,例如。《周禮》、《尚書》、《老子》、《孟子》等等。

  我點點頭,很早以前曾經聽紀昀言及劉德是他非常敬重的先賢之一,這次前往其陵墓拜謁也無可厚非。

  獻王墓位於獻縣城東八裡,經過大半日地顛簸,約莫在申時我們穿過了河間國故都樂城,車夫說前方拔地而立的小山丘就是獻王陵。我們下了馬車,囑咐車夫在此等候,我們步行入內。

  一座高大石碑聳立陵前,白而光滑。魏巍壯觀,墓前有祠,祠前二柏樹,松濤呼嘯。綠樹蔥籠,有幾點螢火在流動。古塚如同小圓山包。上面散開迎春枝蔓,為這座古都添加了不少春色。

  “這是聖祖康熙皇帝地親筆題字。”紀昀指著那座高大石碑上刻的一首詩:

  問風略先農桑侯,覽古頎過禮東幫。

  毛氏深詩真獨詣,獻王得士本無

  韶開村店春光藹,雪化溪橋野水泱。憶我書齋訂經義,幾多景仰在明窗。

  大氣磅礡,不愧為一代明君,又是個文武全才的帝王。“雅兒,拿紙筆來。”紀昀面對獻王陵站立許久,豪氣干雲,我以為他是有感而發,也要做首詩抒發胸臆,不料他道:“獻王劉德名垂青史,功德無量,歷來文人騷客皆為其頌揚,我已難以出新。”他卻是將這首詩專心臨摹下來,小心塞於袖中。

  此石碑上另有題詞數首,但因年代久遠,早已字跡模糊,不免可惜。

  我忽發問:“紀昀,獻王乃是劉德死後的謚號,我一直想不明白漢武帝為何以謚其為獻,難道是贊譽其獻書一事嗎?”

  “不是,”紀昀搖頭道:“據我推斷,應當是以其聰明睿智而謚其獻釋,數年來不得其解的困惑終於豁然開朗。

  紀昀尚在端詳已破敗不堪,殘蝕嚴重地石碑,我沿著小徑在墓園附近閑逛。這才發現在獻王陵的周圍還有一片荒墳,大大小小成群的墳堆長滿了荊棘野草,看不到墓碑,亦不知這裡埋葬的又是何許人,或許是甘願為獻王守靈的臣民,在這裡繁衍生息,生當做其子民,死亦護其陵寢。多少有些蕭瑟和凄涼。

  天色逐漸陰沉,顯得尤為陰森可怖。我覺得害怕,想盡快回到紀昀身邊。走的著急,腳下一絆,用手撐著樹杆才沒有滑倒,未曾料想這一跤卻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獲。樹干上歪歪扭扭的刻著一個人的名字:卓雅。

  我呆若木雞,下子懵了。任憑我腦子轉地再快,也分辨不出這究竟出自誰之手。

  “紀昀,你快來。”良久,我才回過神,慌忙呼喚紀昀。

  他不知就理,見我大聲叫喚,以為突生變故,三步並作兩步的趕了來,“雅兒,莫怕。”

  “你看,”我指著樹干上的名字,心情因緊張而起伏不定。

  見他半晌不說話,我問道:“會不會僅是同名?”畢竟,人海茫茫,人世間不會只有我一個卓雅。

  “我想刻字地人,是如風。”紀昀伸手撫著樹杆,若有所思。

  “如風哥哥自離京以後,從未單獨外出,難道,難道說……”我眼睛一亮,“是最近的事兒?”

  “有這可能。”紀昀頷首,微微一笑。“拜謁獻王陵也是他地心願。”

  “紀昀,你說如風是離開不久還是會在獻縣落腳?”我心急如焚,恨不得馬上就能找到如風。

  “你別急,我們需從長計議。”紀昀緩緩蹲下,折了根樹枝在地上比劃,尋思片刻,道:“看樹杆上地刻痕,像是新的,最多不會超過兩天。”

  “等於沒說,”我睨了他一眼,此結論無任何價值。

  他笑了笑,並不在意我挑釁地口氣。

  突然,從草垛中竄出一個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紀昀身上輕輕拍了下,他便再也不能動彈。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7:08:45

第一百零二章 生變

  “雅兒你快走。”紀昀身不能動,嘴中立即給予我警告。

  “你是誰?”來人全身俱裹在黑衣中,臉上也以黑布蒙面,僅露出兩只眼睛,在夜幕降臨之時如燦若明珠的星光。

  許是自己已經歷過多次劫難,再次遇上險境時我仍能保持平靜,掛上一抹鎮定自若的淺笑,只是將紀昀擋在了身後,潛意識中認定此人是因我而來。

  黑衣人將我推開,沒有看我一眼,難道是我判斷有誤,他竟是衝著紀昀來的嗎?我大驚失色,情急之下,一把抓起黑衣人的手臂,想都沒想就一口咬了下去。黑衣人身形不動,手指輕彈,我的牙齒尚未觸及到他,就覺肩膀上像是被蟲蟻叮咬,一陣****過後,胳膊再使不上力。

  我軟軟倒在地上,感覺渾身匱乏無力,但思維仍清明。黑衣人有備而來,且來者不善。我吃不准他意欲何為。是純粹的劫財還是另有所圖,到目前為止,還是未解之謎。

  “你把她怎麼了?快放了她,她只是一弱質女流,無論你的目的是什麼,都只管衝著我來。為難一個女子,也不怕傳出去教人恥笑。”紀昀神色不變,但是微顫的聲音顯示出他內心的緊張。

  “你給我閉嘴。”黑衣人的嗓音低沉,沙啞,似乎是刻意改變了本身的音域,他飛起一腳踹在紀昀胸口,紀昀悶哼一聲,一絲鮮血從嘴角逸出。黑衣人又揮出一掌,我驚呼,他出手如此狠辣,紀昀一文弱書生又怎能經得住-6-K,電腦站www,更新最快

  “放心。我只是點了他的啞穴。”黑衣人冷冷的瞥我一眼,我沒來由的打了個激靈。我支撐的站起,輕聲道:“如果你要地是銀子。我可以給你。你莫再傷他。”我出門匆忙,身上僅有幾兩碎銀。想來入不了他的眼,但好歹也能試探一腰間解下裝有銀兩的荷包,扔了過去,黑衣人穩穩接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忽大笑,“你還真看得起我。這些銀子就想打發了我。”

  “你若嫌不夠,他身上還有。”我對著紀昀眨眼,如果他能要銀子,反而是件好事,就怕他動機不純。

  “哼,”黑衣人冷笑道:“我不要銀子。”

  “那你要什麼?”

  “如果我說要地是你呢?”他朝我走近一步,我嚇的腿直打哆嗦。之前地鎮定在瞬間化為虛無。

  紀昀的眼中冒著熊熊的怒火,臉色鐵青,面孔扭曲。氣的牙齒咯咯作響,嘴角**。可是說不出一字半句。

  我手足冰涼。臉上血色盡褪,“你……你不要過來。”我雙腿俱軟。如今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慢慢往後退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他。害怕自己稍有遲疑,他便會撲過來。

  黑衣人看著我地動作,並未阻攔,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的雙眸溫潤清澈,按理說擁有這樣一對眸子的主人,不該是個淫邪之輩。

  我心念一動,抱住了紀昀,溫婉的說道:“這位大俠,我們夫妻二人因對獻王懷有崇敬之心,因此特來拜謁他的陵墓。想來你也是獻縣人,我們當算是同道中人,就請你放過我們,我們身上的金銀首飾你可以全部拿走。”

  我特意加重了夫妻二字,希望能喚起他的良知,藉以打動他,我褪下耳墜和腕上玉鐲,放在一邊的草垛上。黑衣人眼中精光一閃,卻從腰間拔下一柄長約三尺六寸的寶劍,劍一出鞘,便直直地對准紀昀。

  “不要殺他,不要啊。”我嚇的背脊骨涼嗖嗖的,心一下緊縮起來。我撲到紀昀身上,緊緊地抱住他,“你先殺了我吧。”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如此害怕失去一個人,從前他替我擋過刀子,這次就讓我來還他的債吧。

  我闔上雙目,被利劍刺穿地劇痛並沒有如預期中到來,我聽到一個聲音平平響起,“你讓開,否則我連你一起殺。”

  我搖頭,背對著黑衣人,但目光同紀昀交織在一起,堅定地說道:“我們夫妻同心,黃泉路上也要一同作伴。”

  紀昀扯出一個笑容,樹葉飄落在額上,我為他輕輕拂去,旁若無人道:“你笑的真

  紀昀雖說不出話,然,眼中飽含地深情讓我倍感欣慰。

  黑衣人揪起我的辮子強迫我正視他,我看到了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竟像是要將我挫骨揚灰,在他憤怒的瞳孔中看到的是我驚懼的臉孔。他冷峻的雙目又掃到了紀昀身上,依然是恨不得碾碎他的骨頭,吃盡他的血肉般的仇恨。我嚇的不敢吱聲,不明白他的怨毒為何在剎那間爆發,而我根本不曉得是哪裡的說錯了話,得罪了他。

  他舉著長劍怒目刺向紀昀,我驚駭的嘴唇發白,眼淚撲簌簌成串滾落,泣不成聲,反復說著一句話,“不要殺他,不要殺他。”

  長劍揮舞而出,在空中挽起一朵劍花後,終於緩緩入鞘。

  我整個人放松下來,長出一口氣。

  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黑衣人不殺紀昀,卻沒有放過我的意思。他忽然托住我的腰,輕輕一帶,打橫抱起我,“你要做什麼?”我驚慌失措,手腳並用的胡亂撲打和掙扎。可惜我的花拳繡腿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費盡氣力也傷不了他分毫,自己反倒是累的氣喘吁吁。“紀昀救我。”淚水無聲流淌,萬念俱灰。

  “哼,他現在自身難保,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黑衣人抱著我,往僻靜處疾走,我望著紀昀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眼底俱是絕望。

  周圍黑沉沉的,我知道荒山野地不會有人來救我,我哭的嗓音日趨嘶啞,已無淚可流。

  黑衣人抱著我進入一處山石崢嶸的岩洞,洞中有一碧清水潭,卻深不見底,四處寂靜無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17:09:05

第一百零三章 虛驚一場

  我思緒極其紊亂,根本冷靜不了,自小活在爹和如風的羽翼之下,怎麼都想不到今日會受這般屈辱。

  黑衣人緊緊的擁住我,我捶他打他都不管用。他僅用一只手就牢牢禁錮住我的雙手,高舉過頂,另一只手緩緩撫過我的眼睛,鼻梁,嘴唇,最後探到我頸中。

  “不要,求你不要。”我帶著哭腔哀求他,他並沒有因此停下動作,反而更進一步的探入,他伸手解我外褂的盤扣,我拼命掙扎,淚眼模糊。他忽然粗暴的將我壓在他身下,我聽到布帛撕裂的聲音,皮膚頓時暴露在空氣中,頸上和肩部的雙重涼意讓我意識到今日已難逃一劫。

  我放棄了掙扎,雙眼緊閉,無聲的抽泣,忽然感覺身上一松,壓在我身上的重量驟然消失,一切結束的那麼突然,讓我不知所措。

  一件衣裳迎頭兜來,包住我裸露的雙肩,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你走吧。”

  我松了口氣,有些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好運氣,怕他反悔,我趕緊裹緊衣衫匆忙起身。腳下雖是磕磕絆絆,我連頭都不敢回。

  黑影在我身前一閃,我又落入他的懷中,“你就這麼急著離開?”黑衣人冷冽的雙眼如同千年冰潭,冷聲冷氣,不帶一絲感情。

  我上下牙齒碰在一起,不敢接話,亦不敢動彈,生怕激怒了他,再不放我走。

  幽長的嘆息聲在狹窄的山洞中回蕩,良久,他道:“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盡管他現在對我和顏悅色。憶起適才的情景我仍是心有余悸。

  他不說話,托住我的腰,抱起我就走。我緊張地渾身發抖,連嘴唇都在輕顫。

  “你不必害怕。我只是送你回去,送你回到他的身邊。”不知為何,望見他落寞的雙眼,我竟對這方才險些要毀我清白之人生出了一絲憐惜。

  黑衣人懷抱著我一步步地走向來路,我抬眼偷偷瞧了他一眼。他的眸子又恢復了清亮,我很想揭開他地面罩,看看掩藏在黑暗下的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可我終究是沒有這個膽量。

  紀昀滿臉悲拗,嘴唇幾乎咬出血來,我知他恨自己不懂武藝,沒有能力保護我,可這又怎能怪他。幸好,黑衣人良知未泯。我毫發無傷。

  黑衣人扶著我落地後,又解開了紀昀被封住的穴道。紀昀掄起拳頭勢要同他拼命,卻被他輕巧的避開。一記重拳反擊在紀昀的下巴上。

  我扶住紀昀,他眼中似要噴出火來。牙齒咬地咯咯作響。黑衣人不再看我們。他背負雙手沿著我們走了一圈後道:“你要好生待她。”

  沒有人聽懂他這句話的含義,他的話在這樣的情形下又顯得尤為的怪異。看著他蕭瑟的背影。一種熟悉感油然而生,我不願意再深想下去,我懼怕答案會讓我們都無法接受。

  紀昀伸出微顫的雙臂,牢牢把我鎖進他的懷裡,啞啞道:“雅兒,你受苦了。我……對不住你。”

  我有一種劫後余生的慶幸,並沒有在意紀昀話中地苦澀,拍了拍他的後背,“我沒事,我們大家都沒事。”

  他雙目蘊淚,半天組織不了一句完整的話。顛來倒去只有一句:“雅兒,我沒用,我對不住你。”竟,泣不成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我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我們已然脫險,我不明白他為何還要死鑽牛角尖。

  “雅兒,你放心,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會待你一如從前。”紀昀摟緊我,濕潤地唇吻在我的嘴角。

  我啞然,張了張嘴,又發不出聲音。

  “你什麼都不要說,我明白,我全明白。”紀昀在我耳鬢絮絮訴說,我感覺莫名其妙,直到發現他地目光一直回避著我地,卻又不時落在我身上,我方恍然大悟。

  我衣衫不整,任誰看了都會往最壞處想。我慢慢把身體偎入紀昀懷裡,扯著他的衣角小聲說:“如果……如果我真地……你還會要我嗎?”

  紀昀語中帶著哽咽,“雅兒,雅兒。”再說不下去。只是摟著我的手,越來越緊。另一只手卻重重的一拳捶在地上。

  “紀昀。”我捧著他紅腫的手,有些心疼,又苦又鹹澀的眼淚流進我嘴中,不忍再看他折磨自己,我急急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將我帶進山洞後,我本以為會遭到****,但他最終還是放過了我。”

  紀昀吻去了我的淚水,擁著我久久不說話。我試探性的喚了聲“紀昀”,他托起我的下巴,蜻蜓點水般的在我唇上落下一吻,眼中帶了絲疑惑,“雅兒,你有沒有覺著這人行為舉止處處透著古怪?他的身形,武功,又似曾相識。他壓著嗓子說話,顯然是為了掩飾真實身份。莫非,此人我們認識?”

  之前一直處於極度恐懼下,凡事都不及細想。現在聽了紀昀有條理的分析,才覺很多看似合理的事,探究之下都經不起推敲。荒山野地,他何必一身黑衣又蒙住臉,若是一普通劫匪,為何還要改變嗓音。還有他臨走時說的最後一句話,分明是意有所指。

  我怔怔的發著呆,紀昀嘴巴一動,似乎是有話要說,但最後出口的卻是:“天色已晚,此地不宜久留。”

  突遭變故,我們再無心思留在獻縣游玩,連夜趕回了崔爾莊。這件事雖然未對我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以免家人擔心,我們相約守口如瓶。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0:57

第一百零四章 歪理

  因對拜謁獻王陵一事尚心有余悸,導致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敢出門。每日同聽蓮刺繡納鞋嬉笑打鬧為伴,等待著人生中最重要時刻的到來。婚期逐漸臨近,我卻沒有其他同齡女子含羞帶怯的待嫁心情,時常精神恍惚,往往在熟睡中突然醒來,分不清夢中微笑著緩緩向我張開雙臂的男子是傅恆抑或是紀昀。

  鄉試結束的當日,看紀昀神采飛揚的從考場走出,旁敲側擊後,知他對中舉甚有把握,我在為他高興的同時仍有絲絲憂慮,我怕一貫心高氣傲的紀昀,如果未能高中,會受不了這個打擊。

  鄉試第二日,崔爾莊來了幾位特殊的客人,皆是紀昀師從生雲精舍時的好友,一名吳惠叔,另一為劉墉。

  吳惠叔濃眉大眼,英俊威武,劉墉則剛好相反,眉清目秀,舉止溫文。一進門,兩人便嚷嚷著專程趕來只為討杯喜酒。紀昀自是喜出望外,匆匆忙忙的喚我過去。幸好我不是扭捏作態之人,他們喝酒吟詩,我便在一旁以茶代酒相陪。

  聽聞劉墉乃東閣大學士劉統勛的長子,年長紀昀四歲,素來學識淵博,同樣也是名震京城的才子,談論起古往今來的文人墨客,經常同紀昀爭鋒相對,時有驚人之語。

  三人說著說著,聲音漸漸提高。只見劉墉用食指蘸了些清水,在桌上寫下一個“矮”字,狡黠的一笑,問道:“曉嵐兄,請問這個字念什麼?又有何含義?”

  我微微一怔,紀昀也是楞了一下。一臉茫然,他看了看我,我微笑著搖頭。也覺莫名其妙。紀昀猶豫片刻後道:“這個字是高矮的矮,矮者。指的是身材短小,並無其他寓意。”他手指敲擊著桌面,笑道:“崇如兄,我說的可對?”

  “非也非也,”劉墉笑得詭異。“你紀昀也有被我考倒地時候。這分明是射箭的射字,自然讀射。”

  我抿嘴直樂,還有這樣顛倒黑白之人。

  紀昀訝異道:“此話怎講?”他又怎肯輕易服輸。

  劉墉笑眯了眼,慢條斯理的說道:“曉嵐兄,不知是先生不高明還是你不努力,竟生生地耽誤了你。”

  我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估摸著從前劉墉定是爭辯不過,常常淪為紀昀的手下敗將,因此逮到了這次機會卯足了勁來奚落他。*6*K更新最快

  紀昀窘地滿臉通紅。利落的打了個千兒,追問道:“紀昀才疏學淺,還望崇如兄指教。”

  劉墉得意的笑了。不緊不慢道:“為兄的今日就好好的給你上一課。”他又對著我道:“弟妹也聽聽。”

  我笑著點頭,紀昀斜了我一眼。劉墉指著那個“矮”字續道:“這個字讀射。從委從矢,委就是放。矢便是箭,放箭即是射,所以此為射字。”我被他說地頭暈暈的,還在思量間,他又在桌上寫下一個“射”字,“這才讀矮,從身從寸,身量只有一寸高,那不是矮是什麼?”

  真是歪理十八條,我輕笑,再看吳惠叔幾乎笑趴在了桌上。紀昀面不改色,拍手叫絕。

  吳惠叔笑夠了抬頭問道:“紀大才子,你服是不服?”

  紀昀拉開了笑臉,“紀昀自是心服口服。”他話鋒一轉,“崇如兄這番話精辟至極,令紀昀茅塞頓開,倒也有一字想請教兄台。”

  劉墉張了張嘴,“什麼字?”

  我知紀昀反應極快,但能在頃刻之間便能反守為攻,心存疑惑。

  紀昀學著劉墉的樣子,蘸水寫了個“出”字,挑眉笑道:“崇如兄請看。”

  劉墉眉頭微皺,屏息凝神看了好一會方道:“是出入的出字。”

  “非也非也,”紀昀又學著劉墉的口氣,搖頭道:“原來崇如兄的學問也不過如此啊。”

  我忍俊不禁,以牙還牙,正是紀昀的風格。

  劉墉和吳惠叔異口同聲的說道:“曉嵐兄請指教。”

  紀昀笑了出來,掩不住的洋洋得意,“這個字其實有兩種讀法,一為輕重地重,另一是重疊的重。”隨即他信手寫下一個“重”字,露出自信的笑容,“這個才是出入地出字。

  我完全被他弄糊塗了,劉墉和吳惠叔也直撓頭皮,急著問他緣由。紀昀先是笑而不答,在我們連連催促之下,賣足了關子也掙足了面子後指著“出”字:“出,是兩座山,山上還有山,兩山相疊,就是重疊的重字。”我默默點頭,發現劉墉和吳惠叔也在情不自禁地點頭。我強忍著笑意,聽紀昀繼續往下說。他笑吟吟道:“一座山有千金重,山上加上,豈不是更重了。所以此字又可讀輕重地重字。”再指“重”字,“拆開即為千裡,千裡之行,始於足下,出門才可致千裡,所以,讀作出。”

  吳惠叔同劉墉抱住肚子狂笑不止,我與紀昀相視一笑,心中自是甜滋滋的,紀昀風趣幽默,他對我地好點點滴滴都在心頭,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縱使我對感情仍是猶疑不決,也早就為他深深感動。

  劉墉笑的接不上氣,我好意端水給他,他喝了兩口,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笑了起來,嘴一張茶水盡數噴出。“曉嵐兄,我算是服了你。”

  紀昀但笑不語。

  稍事休息,他們又開始新一輪的爭辯。這次又拿古詩開刀,紀昀說唐詩宋詞中常有不妥處,而吳惠叔不同意他的意見,反唇相譏道:“杜牧的《清明》,傳唱至今,不知紀兄能否指出其弊端呢?”

  我吐了吐舌頭,這難度可太大了,誰敢拿杜牧的詩句來開玩笑呢。熟料,紀昀來了精神,“這首詩的不當之處在於頭重腳輕。”他振振有詞,我瞠目結舌,這人還給杜牧挑起毛病來。

  我們三人齊聲道:“願聞其詳。”

  “第一句清明時節雨紛紛,每個時節都有可能會下雨,為何一定要清明?第二句,路上行人欲斷魂,行人總是在路上,這兩字純屬畫蛇添足。第三句借問酒家何處有,已然在問了,借問豈非多此一舉。最後一句,牧童遙指杏花村更是好沒道理,憑什麼就一定是牧童指路呢,村姑,樵夫或者根本無人應答都在情理之中,所以牧童二字也是累贅。綜上所述,這首詩頭太重而腳過輕,所以我將之改為:時節雨紛紛,行人欲斷魂,酒家何處有,遙指杏花村。簡單易懂,意思一點沒變。”

  劉墉他們再次笑倒,這次我不敢再倒茶給他。紀昀歪理十足,偏偏還理直氣壯,我笑的直揉眉心,恐怕再笑下去,腸子都會擰成麻花。

  吳惠叔敗下陣來,劉墉又二度發難,“紀昀,你可知杜甫的《四喜詩》?”

  我搶著說:“當然知道,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是人生四大喜事。”我怡然自得,微笑浮上眉梢。

  劉墉笑的很深,轉向紀昀道:“如今這人生的四喜你可一人占了三了。”我羞澀低頭,卻聽他又道:“這首詩你還能挑的出毛病嗎?”

  “當然。”紀昀不以為然,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與《清明》正相反,乃頭輕腳重。”

  劉墉和吳惠叔俱不接嘴,我傻傻道:“這等佳作,你還要挑剔?”

  紀昀臉上似笑非笑,又明朗愉快,“第一句,到底多久才算是久旱呢,一月兩月或是一年兩年?又怎麼比得上十年不下雨,人們的期盼程度。第二句也是同樣的問題,他鄉是多遠?你們從京城趕來崔爾莊,我固然高興。若是在江南碰面,我更會興高采烈。因此加上一個萬裡,豈非更妙。第三句,娶妻不過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兒,但要是和尚就不可同日而語了。試想,和尚是不能近女色的,如果他娶妻生子,才稱的上大喜特喜。最後一句,監生的功名是出錢捐來的,這些人都沒什麼真才實學,如果監生能夠金榜題名,自然比一般的讀書人更為興奮上幾分。”

  話說至此,紀昀還是一本正經,我們三早已笑的前仰後合,東倒西歪,我再也顧不得保持大家閨秀的賢淑形像,用帕子捂著嘴,吃吃的笑著。

  我發誓我絕對不是故意想幫著劉墉他們扯紀昀的後腿,實在是覺得不說點什麼委實對不起自個,我娓娓道:“你們可知人生的四大悲。”

  此三人面面相覷,“不知。哪有這等說法?”

  “這四大悲啊便是……”我有意打住,見他們抓耳撓腮的猴急樣才滿意的說道:“久旱逢甘雨,一滴。他鄉遇故知,債主。洞房花燭夜,隔壁。金榜提名時,重名。”

  話音剛落,茶水,美酒,唾沫星子被噴的漫天飛舞,幸好我早有准備,才沒遭到迫害。

  “紀昀啊紀昀,你這媳婦兒真是……”劉墉拍著大腿,方才他被水嗆到,好不容易才說上話,被紀昀打斷,“是人間少有。你可別眼紅。”

  “是是是,也只有她配的上你。”我聽不出這是好話還是譏諷,只當是贊揚聲如數收下。

  紀昀目光溫柔,眸中笑意漸生。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1:12

第一百零五章 難題

  又過了幾日,一大早的,紀昀便來尋我。我剛起身沒多久,洗漱完畢,頭發還是亂糟糟的。

  “恭喜發財,恭喜發財。”虎皮鸚鵡無師自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紀昀笑了笑,打趣道:“它在你這好像變聰明了。”

  “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它成天跟我這聰明人待在一起,哪有變笨的道理。”我打著哈欠,春困秋乏,入春以來,時常覺著犯困。

  紀昀顯得坐立不安,手中取過梳子為我梳發,沒梳幾下就停了下來,我在鏡中見他恍恍惚惚的,目光不知落在何處,我捉住他懸在半空中的手,他頓時省悟過來。

  “紀昀你有心事。”我雖是在問他,語氣卻很肯定。

  “雅兒,我們出去走走,老在家中待著也不怕憋出病來。”紀昀閃爍其詞,我料定必有隱情,也不揭穿他,笑道:“怎麼不去同你的好友吟詩作對?”

  “我也不能老陪著他們,”紀昀低聲說著,眼神早瞟向了屋外。我撥拉著頭發,隨意掰成兩條辮子,甩到腦後,“走吧。”

  他習慣性的牽起我的手,我展開一個笑容。風淡雨潤,綠蔭遍野,郁郁青青,生機勃勃。

  春風泛起漣漪,暖暖的陽光照拂全身,通體舒暢。

  紀昀似是早有打算,說是走走,卻健步如飛,一路拖著我直奔河間府府衙。待到了府衙門口,他又躊躇不前。^6^K^更新最快我碰了碰他的胳膊。笑了,“就這麼著急。過幾日就要放榜了。”

  他嬉皮笑臉道:“早日知道結果,也好省

  我點點頭。“那你還猶豫什麼?”

  “我們從後門進去,郭太守乃家父至交好友。我們可向他打聽。”

  紀昀對這裡熟門熟路,衙役對他也是客氣有加,其中一人拍了拍紀昀的肩膀親熱的說道:“郭太守正在升堂斷案,你在後堂等他便是。”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郭太守背負雙手信步走來。他年約不惑。身材偉岸,看上去鐵骨錚錚,氣派豪爽。不像一個文人,倒似武舉出身。

  他眉頭緊鎖著,見了紀昀勉強笑了笑,面帶倦色。“世侄,你來了。”

  紀昀恭敬作揖,我也有樣學樣。連我都能看出郭太守滿腹心事,紀昀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他小心謹慎地問道:“郭伯父有為難之事?不知小侄能否幫上忙。”

  郭太守深嘆一口氣,命人送上茶來,“怠慢了賢侄。”紀昀忙說“不妨事。”

  郭太守端起茶盅。用杯蓋撇了撇茶沫子,呷了一口。神情憂郁。緩緩道:“賢侄,不瞞你說。我現在遇上了一件極為棘手的案子。”不等我們回話,他又接著往下說:“這件難纏的案子令我絞盡腦汁至今仍束手無策。”

  “郭伯父自你上任以來,經你之手斷懸案無數,小侄想不出有什麼案子會難倒您。”紀昀臉上浮起一絲若有似無地笑。

  “是獻縣秀才劉中舟的岳父梁季晨狀告其逼死女兒梁沐非。”言畢,郭太守取來狀紙,見他們神色凝重,架不住好奇之心,我探頭掃了一眼,對案情有了大致地了解。

  事情的始末原來是這樣的:

  劉中舟也是本年應考的秀才,他與梁沐非自小定下娃娃親,感情深厚,遂於鄉試前幾日完婚。成婚當晚,梁沐非激勵劉中舟要奮發圖強,將來狀元及第,光耀門楣。那劉中舟也是自命不凡之人,聲言狀元定是他的囊中之物。新娘梁沐非從小隨父習字,是本地有名地才女。她見丈夫成竹在胸,便想要考他一考,如果新郎不能答出,新婚夜就不能跨入洞房,劉中舟恃才傲物,欣然應允。誰知新娘的上聯出的很是刁鑽,竟然難倒了劉中舟。夜已深新娘回房睡覺,新郎還在苦思冥想,想了一夜仍是沒有想出下聯。這樣又過了幾日,劉中舟同自己慪氣,想自己才高八鬥,現今卻被一女子看扁,更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出下聯絕對不入洞房。梁沐非幾次三番的喚丫頭去請他,皆被他推辭。誰知,第二日,發現新娘懸梁自盡。劉中舟後悔莫及,悔之晚矣。新娘之父梁季晨愛女如命,悲痛欲絕,一怒之下,告到官府,狀告劉中舟逼死女兒,要郭太守為其女伸冤報仇。紀昀忽道:“我同劉中舟有過數面之緣,他雖年輕氣盛,有時誇大其詞,但不失為一正直的讀書人,依我看,此案必有隱情。”

  郭太守附和道:“我也是這樣認為,生怕冤枉了他,所以遲遲沒有結案。”

  “如此看來,那丫鬟是此案的關鍵,小侄愚見,郭伯父不如明日在二堂會審那名丫鬟,紀昀會助你一臂之力。”紀昀眼中波瀾不驚,我品不出他心中所想。

  “賢侄才智過人,有你協助,定能事半功倍。”郭太守溫和的笑著送我們出去。

  “對了,郭伯父,你可還記得新娘梁沐非出的上聯是哪句?”我嘿嘿一笑,這人死性不改,聽說有一絕對,豈有錯失之理。

  郭太守想了想,慢慢道:“移椅依桐同望月。”

  移椅依是同音異聲字,桐同又是音用意不同,的確高明,也難怪新郎會吃癟。

  “新娘真是一才女。”紀昀嘆道:“只可惜……”

  郭太守亦是搖頭嘆息。

  回程地路上,我問紀昀,“有一事我想不明白,你為何要求郭太守在二堂提審丫頭呢?”

  “一堂的話人員復雜,且氣氛壓抑,對本案並無好處。如果設在二堂,百姓不能旁聽,丫鬟可以暢所欲言,反而能得知真相。”紀昀不厭其煩的同我解釋。

  原來如此,審案還有這許多地規矩,倒真是長了見識。

  回至家中,沒想到早有一不速之客正在等著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1:57

第一百零六章 彷徨

  門前梧桐樹下倚著一人,身著淺綠衣衫,身軀纖細,裊裊然,婷婷然,飄飄然,仿佛一陣大風就能把她吹走。

  走近一看,我驚的全身一震,眯起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還是那般的皎容端麗,只是眉間布滿淡淡的憂愁和疲憊。

  “是她。”我嘀咕一句。

  “雅兒,你有故人來訪,我晚些再來找你。”紀昀步子飛快,我想攔也是不及。

  從頭到尾,她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會是我的知己,只是,紀昀不知。

  “福晉一向可好?”我笑不出來,也不想掩飾我的不快。

  “沈姑娘……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她倒是笑的安詳,我吃不准她的來意,本著待客之道,欠身請她進門。揮退了送茶的聽蓮,我緩緩掩上房門,雙手抱胸靠在門背上,道:“若是福晉來此僅是同卓雅飲茶,我很歡迎。”

  她是聽不懂我話中的冷漠還是故意裝作不知,無論是哪種都很可恨。“沈姑娘,我想和你說說爺的事。”

  我沉下臉,猛地拉開門,“我以為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你又何必再苦苦相逼。我想我們之間沒有再談的必要,你走吧。”我很少發火,這一次是真的火冒三丈。她再不走,我定會惡言相向。,更新最快

  “沈姑娘,我想你是誤會了。”她輕輕的合上門,再輕輕的挽住我的胳膊,拉我坐下。我覺得情勢有些不受我的控制,她竟然反客為主地掌握了主動權。

  我冷冷道:“是不是誤會已然不重要。請你不要再糾纏下去。我現在遠離京城,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冷哼一聲,做人妻子做到她這個份上。也實在太悲哀。

  “不不不,我不是來阻止你和爺來往。也為從前對你說過的話和做過地事道歉。”她的睫毛微顫,聲音壓地很低,口氣拘謹,但是透著不甘心。

  我愣住了,這話真是從倨傲的納蘭馨語口中說出的嗎?我想不通她為何來了個大轉變。這……不是她的作風。

  我尚沉浸在震驚中,她握了我的手道:“沈姑娘,你隨我回京去看看爺好嗎?”

  我抽回手,瞟了她一眼,覺得她今日舉止十分怪異,笑容凝結,“福晉真會說笑。”

  她搖頭,“我不是在說笑,我是真心實意地來給姑娘賠罪。我知道沈姑娘寬宏大量定然不會將前事放在心上的。”她小心翼翼的賠笑,我更覺古怪。

  我和傅恆之間的問題根本不在於她,所以。別說她根本沒錯,即便是做過什麼。我也絕對怪不到她的頭上。她將責任都拉上身。我只能說她是高估了自己。

  “福晉言重了,”我笑的雲淡風清。也想將從前的一切徹底放下。

  “爺……他病了,”她忽然郁郁的說了一句,我驟然覺得心砰砰的跳個不停。

  “那……與我何干?”良久,我聽到自己澀澀地聲音,閉了閉眼,轉開身。

  “雅兒,你真的不管不顧嗎?”馨語突然激動起來,走至我面前,大聲說:“前些日子,爺出了趟遠門,回來以後就病倒了。他的病來勢洶洶,每日早晨退了燒,晚上又會燒地更厲害,如此反復了數日,連宮裡的太醫都是束手無策。”

  我怔怔地坐了半晌,笑道:“我不是大夫,福晉不該找我,要找,也是去蘇州找那瀟湘姑娘才對。”

  聽到這個名字,她好似呆了一呆,隨即苦笑道:“太醫說爺那是心病,心病自然還需心藥醫。我心中清楚地很,雅兒,你便是那藥引。”

  我心上有某個地方被狠狠的抽了下,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只剩下苦澀。嘆了口氣,望向窗外,那裡有含苞待放地春梅,鬧春的紅杏,滿園春色,百鳥爭鳴,微風清新迷人,可此刻我為什麼感受不到一點春的氣息,仍有徹骨的冰涼從骨髓蔓延開來。“雅兒,爺對你怎樣你還不清楚嗎?我知你也放不下他,隨我回京吧。”她還在孜孜不倦的勸說我。

  “你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我淡淡的說道,不想再同她繼續糾結下去。

  “我想明白了,只要爺能高興就是我做妻子的最大快樂,以前是我做錯了,希望現在還來得及補救。”她的笑容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我臉上在微笑,心中酸澀不已。或許很久很久以前,我聽到她的這番話,會有所感動,可是現在,我和傅恆的過往竟久到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了,滄海已成桑田,我們也都不能再回頭。

  “你回去吧。”我伸手合上窗扇,春寒陡峭,仍有抵擋不住的寒意。

  “雅兒……”她還是不放棄,我打開房門,率先走了出去,“請吧。”

  “你真狠的下

  我深深的吸氣,狠心推開她,“很多事情發生了就再也無法挽回,我很快就要成親了,希望……這樣的對話是最後一次。”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明白了,”她的身影很柔弱,卻挺的很直,眼神犀利,如利劍般的刺向我,如果我軟弱一點,或是意志不夠堅強,就會再次被傷的體無完膚。

  送走了納蘭馨語,我久久倚在門上直到夕陽西斜,說不出心中該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2:03

第一百零七章 坦誠相待

  繁星當空,月光如水,我坐在院中樹下,思緒還停留在午後馨語對我說的那些話上。盡管當時我狠心回拒了她,她的話還是在我心中蕩起些許漣漪。我做不到心如止水。

  紀昀根本沒注意到我神思恍惚,他完全沉浸在才女梁沐非所出的對聯中。“移椅依桐同望月,移椅依桐同望月……”他反反復復念著這一句,有如夢魘。

  見他這般投入,我不禁說道:“那位梁沐非小姐堪比蘇小妹,三難新郎秦少游。”

  “只可惜紅顏薄命,竟落的如此悲慘的下場。”紀昀唏噓不已,蹙眉道:“我一定要為她尋出真正的凶手,以慰她在天之靈。

  “為何你執意認定凶手是另有其人呢?”我不解,就連狀紙上也說梁沐非乃自縊身亡,劉中舟最多也就落個逼死妻子的罪責,又何來凶手一說。

  紀昀頗為神秘的笑了笑,“明日審了丫鬟便知。我總覺得破案的關鍵在於這下聯。”

  我好奇心起,纏住了紀昀偏要問個究竟。“難道凶手的名字就隱藏在這下聯之中?”

  “雖不中,亦不遠矣。”紀昀輕笑,雙手一伸擁住我,“雅兒,你也幫我想想這下聯可好?”

  “你都對不上,我哪有這個本事。”我在他腦門上戳了一記,“院中風大,你進屋來慢慢想。”

  我囑咐聽蓮將桌椅搬進房中,一切就緒後,拖著還低頭苦思冥想的紀昀落座,眯著眼笑道:“我去爹那裡找本書看。,更新最快”我了解他的脾氣,今晚他若是想不出個頭緒來。睡覺也不會安穩,我只能舍命陪君子。

  “小姐,老爺的藏書都放在閣樓上。黑燈瞎火的,我去取盞燈籠。”聽蓮說完麻利地跑了出去。

  我望著她的背影。腦中靈光突現,我興奮的拽著紀昀,“我想到了。下聯是:等燈登閣各攻書。”幾乎在同時,紀昀也是脫口而出。

  我們對望一眼,哈哈大笑。難題就在不經意間迎刃而解。

  說話間。聽蓮舉著燈籠興衝衝地跑進來,我倆又是一陣大笑,聽蓮被我們笑的莫名其妙,我扯出一個笑容,捏著她地手說:“今天你立了一功。”從她手中接過燈籠,隨手栓在門上,回頭笑道:“留著,一會你回去用得上。”

  “嗯,”紀昀長長的舒了口氣。打發走聽蓮。又喝盡一壺茶,我見紀昀還沒有離去的意思,推了推他。“不早了,你還不回去歇著。明日你還需幫助郭太守審案呢。”

  他抬眼看我。眼神有些奇怪。我迷惘的問道:“怎麼了?”

  他捏了下我的臉,沒有任何預兆地直接傾上我的唇。先是溫柔,逐漸熱烈,我被他吻的快喘不過氣來,驚訝之下忘了該有的反應,怔怔的睜著雙眼,只覺腳下一輕,一陣天旋地轉後,整個人完全倒在他懷裡。他輕輕的把我放在榻上,唇又覆蓋上來,帶著強烈的男子氣息,滾燙的唇流連在我的額頭,臉頰上,擁在我腰間地手掌心也開始發燙,耳畔間是他漸漸加重的呼吸。

  我嚶嚀一聲,臉燙的快要燒起來,他掠開我鬢角地發輕咬我的耳垂,我知道再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麼,但是我無力也無法去阻止。他地唇游移到我地頸項間,纏綿的細吻密密麻麻地落下,留下陣陣****,又下移到胸前,隔著兜衣輕輕地囓咬著,修長的手指劃過我的下顎,不知不覺中,我已衣衫半褪。

  “雅兒,”沙啞的壓抑聲自他喉間逸出。艱難問道:“我……可以繼續嗎?”

  我舔了舔嘴唇,睜眼卻見他因隱忍而泛紅的臉龐,汗水自他額上滾落,我心中五味陳雜,不知是何感覺,搖搖頭又點點頭,他就要成為我的夫,這個溫柔似水又才華橫溢的男子將會是我的一生。

  紀昀托起我的一支手臂,親吻著我的手心,旋即將我半褪的衣衫拉好,我待說話,他以吻封緘。

  他撫弄我的頭發,咬著我耳朵說道:“再過幾日,我要你成為最美麗的新娘,也是最快樂最幸福的新娘。”熱熱的呼吸噴在我頸中,惹得我耳根火辣辣的。

  我臉熱心跳,又聽他兀自低喃道:“再有幾天,你將會真真正正的屬於我。你是我的妻,雅兒。”

  我神色一滯,我知道他在害怕什麼,馨語來訪,他看似不管不問,其實心中比誰都要清楚。

  我雙手環上他的脖子,主動獻上自己的唇,在他欲輾轉深入時,及時抽離,嗔道:“你還是不相信我。”

  紀昀慢慢撫上我的臉,矢口否認,“雅兒,我信你。我自然信你。”

  “你……知道她是誰對嗎?”我意指何人,聰明如他,一聽便知。

  他尷尬的笑了笑,“能猜到幾分。”

  “她是傅恆的嫡妻,她來找我為的是……”我無意對紀昀隱瞞,我既然決定了嫁他,坦誠相待自是夫妻相處的根本。

  “雅兒,其實你不必……”我捂住他的嘴,“你聽我把話說完。我和傅恆之間早已成了過去,不會再有瓜葛,從今往後他的任何事都與我無關。紀昀,我們就要成親了,夫妻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我不要你妄自猜測,生自個的悶氣。”

  他手上稍稍加了把力,將我拖入他懷裡,笑容炫目,“是我的錯,雅兒,打我罵我全由你。”

  我強忍著笑意,把他往門外推去,邊推邊說,“少嬉皮笑臉的,快去睡覺,明早我要陪你一塊兒去審案。”

  目送紀昀離開後,我回房靠在床頭深嘆一口氣,馨語的話沉重如山句句壓在我心頭,紀昀的深情又讓我無法抗拒,扯過被子蒙住頭,不讓自己再繼續胡思亂想下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2:20

第一百零八章 水落石出

  翌日。

  我同紀昀准時來到府衙,郭太守早已焦急等候,一見我們便道:“賢侄,梁家的丫頭帶來了,正在二堂候審。”

  紀昀點了點頭,“還是由郭伯父您審問,紀昀從旁協助。”

  郭太守依舊眉頭緊蹙,快到二堂時,他停下腳步壓低了聲音道:“昨日你走之後,經仵作驗明回報,那新娘梁沐非已非處子之身。但是劉中舟一口咬定他與新娘尚未圓房。”

  紀昀沒有露出一絲詫異之色,反而笑道:“果不出我所料。”

  郭太守仍不無憂心的問道:“賢侄可有把握?”

  紀昀含笑道:“請伯伯放寬心,案情早有眉目,只是紀昀還需聽那丫鬟說說當晚的情景,才能下定論。”

  堂前跪著的丫頭才十二三歲的模樣,白嫩豐潤的圓臉,明眸皓齒。她對著郭太守連磕三個響頭,大聲說:“望青天大老爺為我家小姐做主。”

  “只要你將你家小姐出事前後所發生的所有事,事無巨細,一五一十的都說出來,老爺我定會還你家小姐一個公道。”郭太守正襟危坐,說話鏗鏘有力,頗有官威。

  “奴婢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小丫頭年紀雖小,倔強、凜然的神色讓人不容小覷。

  “起來回話。”

  “是。”丫頭起身,顧不上拍衣裳,清了清嗓子道:“奴婢名如煙,打小便跟在小姐身邊,也是梁家的陪嫁丫鬟。事發當晚。小姐命我去請姑爺入房,但被姑爺以未對出下聯為由婉拒,我據實回報。小姐聽後先是神情呆滯,隨後命我回房歇息。我本想先伺候她睡下。她卻連連催促。我不疑有他,於是回了自己房裡。誰知第二日,我敲門遲遲不應,待找了人撞門而入,小姐……小姐她已經……”說到這兒。她痛哭流涕,哽咽不能成聲。

  我眼中也有些濕潤,從袖中掏了絹帕塞到如煙手中,再折返回去。如煙感激的瞅瞅我,待她情緒稍顯穩定後,紀昀開了口:“那前一晚可有何蹊蹺之事發生?”

  如煙想了想,搖搖頭,“沒有。,更新最快”

  紀昀露出淺顯笑意,柔聲說:“再仔細想想。不著急。”

  如煙聽話的托腮苦思,不多時,道:“有一件事若說蹊蹺倒也不像。可奴婢覺著奇怪罷了。”哦?何事?”紀昀和郭太守異口同聲的問道。

  如煙邊回憶邊說:“事發前一晚,我和小姐早早熄燈睡下。睡地迷迷糊糊的時候。我聽到門吱呀一聲響了,才要起身。聽得小姐喚了聲姑爺的名諱,想來是姑爺對出了下聯我也著實為小姐高興。可第二日小姐喚我去找姑爺地時候,他又說沒有對出下聯。奴婢百思不得其解。”

  紀昀同郭太守迅速對視一眼,郭太守也非等閑之輩,立刻從如煙的敘述中捕捉到了什麼,他從公案前走下,緩步來到如煙身旁,道:“我問你,新婚之夜新娘出題難倒了新郎地事,可還有他人知曉?”

  “姑爺有三位一同應考的好友曾登門賀喜,我奉茶的時候,有聽姑爺提到這事,他們還爭著為姑爺出謀劃策呢。”

  話說到這份上,此案始末已然明朗化,連我這不通世故之人都看出端倪,何況精明老道的郭太守和見識過人的紀昀。

  如煙忽又跪下:“老爺,我家小姐性子活潑好動,斷斷不會因為姑爺地冷落而尋了短見。其中定有隱情啊。”

  郭太守略一頷首,他揮退如煙,臉上始終繃緊的線條終於放松下來,他在紀昀的肩上捶了一下,以示鼓勵,“我這就命人將此三人拿來問罪。”

  “郭伯父不可,切莫打草驚蛇。”紀昀慌忙阻止,“若是拿了這三人,勢必要嚴刑逼問,倘若有人受刑不過,屈打成招,不僅令真凶逍遙法外,於您的名聲也會受損。”

  紀昀的一席話使郭太守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但問題隨之又來,不能驚動他們,不能逼供,難道說紀昀還有更好的方法不成?

  看來郭太守也和我存著同一心思,他迫不及待的問道:“賢侄有何妙計?”

  “我有一計,不動一兵一卒便可使之自投羅網。”紀昀從容不迫,微笑應對。

  “賢侄快說。”

  紀昀笑吟吟道:“郭伯父你馬上釋放劉中舟回家,讓他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再告誡所有知情者切勿走漏風聲,安排人手好生安葬梁沐非,只說劉府死了名丫頭。”

  郭太守雖有疑惑仍是頻頻點頭,紀昀又道:“然後召集所有應考生員來府衙,就說本次鄉試多數人存在舞弊現像,成績虛假無效,故現在再給眾學子一個機會,以一副上聯來決定最終名次。”“好計謀。”郭太守眼中閃著笑逸,“如此一來,真凶為奪解元之位,必使出全力,能對出下聯者就是害死梁沐非的凶手無疑。”

  “那可未必。”我從旁插嘴道:“郭老伯,到時可不能把我們的紀大才子當成疑犯抓起來哦。”

  郭太守一下笑出了聲,漾在紀昀唇角上地笑意加深,做捧腹狀,我抿嘴淺笑,三人互相對望著傻笑,氣氛融洽,這幾天籠罩在各人頭上的烏雲,在此刻競相驅散。

  又過了幾日,郭太守果然將此次所有參加鄉試的生員召集到府衙,其中自然也包括紀昀。這次我不便跟隨在他身邊,但我又怎會甘心錯失這場好戲,軟磨硬泡後,終得郭太守默許,躲藏於後堂之中,以屏風相隔,雖看不到人,好歹能一聽究竟考生三三兩兩地進入,井然有序依次落座。我聽的郭太守洪亮地嗓音在大堂內回蕩,一切按部就班地朝著那天商定的方案運行著。

  郭太守所出上聯正是梁沐非花燭之夜難倒新郎地那副對子:移椅依桐同望月。

  時間限定在一炷香之內,我耐心等待。

  我這裡屏息凝神,屏風外鴉雀無聲,鮮有竊竊私語,也被及時阻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考生們似乎也坐不住了,有一人交卷後,學子們陸陸續續呈上試卷。待所有考生皆回到座位後,只聽見郭太守大喝一聲:“關上府衙大門,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出。”

  我悄悄探出頭去,見郭太守和師爺正迅速的翻閱試卷,堂下諸學子,有人交頭接耳,有人垂頭喪氣,有人驚慌失措,有人呆若木雞……怎樣的表情都有,大家都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倍感震驚。好在用不了多久案情便可水落石出,清者自清,便可還其余考生一個清白。

  “哪位是獻縣學子吳進如?”郭太守問了幾聲沒有人答話,但有幾名考生的眼神不約而同瞥向坐在角落中的一名白淨少年。

  許是見再也隱瞞不住,少年只得站起,低聲回道:“學生就是吳進如。”

  “拿下,”隨著郭太守一聲厲叱,轉眼間吳姓少年已被衙役五花大綁。

  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形勢一度混亂,幸有紀昀詳細解釋一番,才平息了這場騷動。郭太守命人押解吳進如進大牢,擇日審訊,又親自打開府衙大門,學子們逐漸散去,紀昀也同我拜別郭太守。

  郭太守似乎還有話想對紀昀講,可最終只說了“可惜”兩個字。問他,他卻是不肯再多言。

  “雅兒,郭老伯那句可惜到底是何用意?”一路上紀昀不下問了我十遍這個問題。

  其實我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可是我不能將實情告知紀昀,只能扯了個謊話對付過去,“郭伯伯指的應該是吳進如,他能對出這幅絕對,足見其學富五車,才學不在你之下。可是他人面獸心,做下此等人神共憤之事,因此郭伯伯是在為他可惜。”

  “有道理,我的雅兒是越來越聰明了。”紀昀笑著揉我的頭發,他興致好的時候就喜歡摸我的頭發或是掐我的臉,害得我每次都不知要先保護頭發還是臉蛋。

  “你是紀青天,”我揶揄的笑道,“我怎敢與你比。”

  他又伸手過來涅我的臉,我笑著躲開。

  打打鬧鬧到了家,剛進院子,聽蓮就慌慌張張的拖住我,“小姐,她又來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2:32

第一百零九章 再拒

  “誰?”我漫不經心的問了句。

  “就是上次那女子。”聽蓮的聲音更輕了。

  “哪次?”我忽然醒悟聽蓮說的是誰,飛快瞅了紀昀一眼。“她現在在哪裡?”我壓著火氣,低聲問。

  聽蓮據實回稟:“在前廳喝茶。”

  “我爹呢?”我下意識的問。

  “老爺在學堂還沒回來。”聽蓮又說:“小姐,她還帶著一孩子。”

  “聽蓮,我先回房,你打發他們走。”我咬著唇,這還有完沒完了。她上一次來我尚且可以笑臉相迎,這次,再起衝突,沒准我會當場給她難堪。

  “沈姑娘,”我話音剛落,納蘭馨語不請自到,攔下了我。

  “雅姑姑,”福靈安清脆脆的嗓音煞是動聽,露出純真的笑容。

  對著孩子我不便發火,轉向馨語,“怎麼又是你?”

  她笑容絢麗如滿園桃李齊齊開放,聲音卻好似冰譚之水,“靈兒,給雅姑姑跪下。”

  福靈安雙膝一屈,恭敬的跪在我身前,我立時慌的語無倫次,“你們這是做什麼,還不快起來。”我伸手去拉他,可他僅抬頭看了馨語一眼,還是挺直了身板,倔強的不肯起身。

  看來問題還是出在馨語身上,我嘆了口氣,想利用靈兒來打動我,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更新最快我冷冷說道:“你們愛跪多久就跪多久,恕不奉陪。”我手一招,“聽蓮,我們走。”

  “雅兒,”紀昀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一本正經的說道:“他們這樣……不太好吧。“隨他們去,我管不著,”回頭見福靈安可憐兮兮的模樣。心中也自動容,雖然不悅。口氣已軟了不少。

  沒想到紀昀上前抱起了福靈安,掂了掂,笑道:“這小子還真重,”又對著馨語勾勒出一個淡無痕跡的笑,“有什麼話進屋去說吧。”

  我又好氣又好笑。他明知道馨語來此地目的,卻還能如此大度,相形之下,倒顯得我心胸狹窄。我真不知是該誇他的氣度呢還是該罵他愚蠢。

  進了屋,紀昀放下福靈安,咧嘴一笑,走出去地同時還不忘記給我們掩上房門。

  “他不愧是個謙謙君子,也難怪你……”微不可聞的聲音自我身後發出,我並不接口。兀自端了茶站到窗前。

  一只冰冰地小手握住我的手掌,我心中一軟,蹲下身勉強笑了笑。

  “姑姑。跟我們回京好不好,靈兒求你了。”說著他又要跪下。

  我情急之下衝著馨語吼道:“你動不動就讓孩子下跪算怎麼回事。有事不能好好說嗎?”

  馨語眼圈一紅。雙目蘊淚,像是受盡了委屈。竟雙手掩面,嚶嚶的啜泣起來,我慌了手腳,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顯然不是我樂意見到的。

  我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她握緊了我的手,“雅兒,我這輩子從不求人,這次就算是我求求你。爺地命現在攥在你手心裡,你們也曾經……難道你真忍心看著他一病不起,命喪黃泉嗎?”

  我躲躲閃閃的不敢看她,她摁住我雙肩,直視我雙目,讓我避無可避,“你明明心中還記掛著爺,你為何不敢承認?你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我被她晃的頭暈目眩,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的,反駁的話一句都說不上。頹坐於椅上,抱住頭,涕道:“你不要再說了。”

  她盯住我,目光中透出一種痛徹心扉的悲涼,“爺現在不肯用藥,不願進食,太醫說他已病入膏肓,僅有一線生機。雅兒,我只求你去勸勸他,不要再作踐自己的身體。他不心疼,可我這個做妻子的不能熟視無睹。靈兒還這麼小,他怎能狠心拋下我們。”馨語泣不成聲,與福靈安抱頭痛哭,我心裡更亂了。

  我煩躁的抓了幾下頭發,馨語地哭聲如巨石一般沉甸甸的壓在我心上,令我心亂如麻。傅恆重病纏身,我也為他焦急為他擔心,可是我沒有立場再去關心他安慰他。我很快就要成為紀昀的妻子,我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離開他去關懷另一個男子,更何況我們還有過這樣地過往。別說紀昀不可能答應,就連爹爹也絕對不會同意放行。

  “不,”我回答的很干脆,“現在能幫到他地是你和靈兒,而不是我。”我們只是彼此間匆匆地過客,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再糾纏下去,於他於我皆同飲鴆止渴。

  納蘭馨語目光迎上我,露出一抹哀傷之色,隨即又被憤怒所取代,“沈卓雅,你當真無情無義,枉費爺對你一片深情。你知不知道他書房中全是……”

  “不要說了,”我厲聲打斷她,“當初逼我離開他的人是你,現在求我回去地也是你。我已經把他還給你了,你還想怎麼樣?”

  “如今我只求你隨我走一次,以後你是留是走,我再不會強求。”馨語旋過身,眸心閃過一絲精光。

  “我不會跟你去的,你死了這條心吧。”我背轉過身,帶著幾分凄涼,幾分傷感。

  “你真讓我失望,靈兒我們走,”直到他們走出很遠,我仍能感受到納蘭馨語滿腔的恨意……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3:20

第一百一十~十六章 傷情

  戌時,紀昀推門而入,笑道:“雅兒,今晚做的可是你最愛吃的竹筍,有油燜筍,紅燒筍,腌篤筍,清炒筍,還有筍烤肉,你不去嘗嘗鮮嗎?”之前爹讓聽蓮來喚我多次,都被我隨意打發走。

  我用被子蒙了頭,“我不想吃。”

  “怎麼了雅兒?”紀昀好笑的掀了被子,摸摸我的額頭,又碰碰自己的,“沒發燒啊。“你才發燒呢,”我小聲嘟囔。

  紀昀捉了我的手吻了吻,“哪裡不痛快了?”

  “沒有,”我矢口否認。

  “是因為下午的事兒?”我一驚,他還是問了。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紀昀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提出個食籃,將各式菜肴一樣樣的放上桌,隨即,牽了我的手,“多少吃點,否則可就辜負了聽蓮的好手藝了。”

  我像征性的動了動筷子,抬頭迎向紀昀的目光,他的眼中清澈如水,仿佛能洞察一切。

  “雅兒,”紀昀雙手圈住我,稍稍一帶,讓我坐到他的腿上,他眼中盛滿了柔情,將我整個揉入了他的懷中,他在我唇瓣上淺啄一下,又愛憐的撫上我的頭發。,更新最快

  我面色一紅,忽覺唇上一涼,卻是被他吻個正著。

  我大窘,可他接下去的一句話如同冰水從頭澆下。“我答應了他們明天一早讓你回京去探望他。”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話出自紀昀之口,他一定是瘋了。“你是在試探我嗎?”我橫他一眼,他神色坦然,我胸如鼓擂。

  他執起我的手撫在他胸前,平和的笑道:“這是我的真心話。雅兒,我了解你,若不讓你去一次,你心中定不會好受。”他竟然一語道破了我的心事。

  “你就不怕……”他捂住我的嘴,笑著搖頭,“我信你,也對自己有信心。”

  “你這個傻瓜,你少自作聰明。”對於他的胸襟,我不知是該氣該惱。他呵呵一笑,擁緊了我,我推他搡他,他皆不理,須臾,我悄聲道:“你不擔心會耽誤了我們的婚期?”

  “去趟京城,來回不過三兩天,誤不了。”他用食指刮著我的鼻子,黑幽幽的眸子似乎也在訴說著什麼。

  我知道要他說出這番話,必是經過激烈的心理鬥爭才下定決心,我在瞬間做了個決定。我的手攀上了他的脖子,手指輕輕劃過他的眉宇,閉上眼睛摸索著尋找著他的唇。我感覺到他渾身一顫,下一刻,他的唇半壓半吻上我的,逐漸加深,我雙頰微紅,身體燙的難受,忍不住呻吟出聲。我雙手輕顫著去解他的衣襟,他忽然捉住了我的手,沙啞著嗓音道:“雅兒,你確定這是你想要的嗎?”我一時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著要在今夜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給他,明日之行才不會留下任何遺憾。

  不待我回答,紀昀狠狠的吻住我,直到剝奪了我口中全部的氣息才放開我,捋好我的頭發和衣衫,溫柔的笑道:“早些睡,明日我送你。”

  “紀昀。”我輕喚一聲,已走至門前的他回過身,微笑著,干淨溫和不含一絲雜質的笑容溫暖了我的心,“你……不要我嗎?”

  “傻丫頭,”他輕嘆口氣,又走了回來,在我臉上輕輕一吻,“我要把最美好的一刻留到洞房之夜。”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紀昀的確是真君子,他尊重我愛護我,從來不強迫我,凡事亦為我考慮周全,我沒有看錯人。

  我拽住他的衣袖,堅定的說道:“紀昀,明日你陪我一起去。我們……看他一眼,說上幾句話就走。”

  他勾起唇角一笑,“又說傻話了。我隨你一同去的話,對他的病愈沒有絲毫幫助,可能還會適得其反。”他拍拍我的頭,像是在哄一個孩子,“我在家中等你,你要早去早回。”

  我無奈的應承下來。彼時半輪冷冷的明月高懸當空,偶有烏鴉飛過,發出“啊啊……”的聒噪聲,分外凄涼……

  翌日一早,紀昀如約將我送至村口。“你爹那裡由我說服,你就放心去吧。”紀昀依依不舍的送別我,直到上了納蘭馨語備下的馬車,我還頻頻回首。

  “約莫申時我們就能返回京城,”納蘭馨語曼聲細語,我心不在焉的把玩著手指,不願去深想回京之後的事。

  靈兒依偎在我身旁,此時他是一個藏起滿身芒刺的乖巧孩童,我們三人圍坐在擁擠的馬車中,形成一種奇怪的和諧。

  馨語所料無差,入城之時,太陽還未落山,從偏僻樸實、山靈水秀的山村回到紛繁嘈雜、人聲鼎沸的京城,一時之間,我仿佛有種錯覺,前世今生,恍如再世為人。

  傅府門前一如既往的安詳和寧靜,回想起二年前初次造訪,遙遠的好似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沈姑娘請。”守門的仍是福伯,可態度與上次相比有天壤之別。

  馨語娉婷的走在我身前,我磨磨蹭蹭的腳步越走越慢,愈是接近裡屋,我每走一步都愈深感步履維艱。

  “雅兒,進去吧,爺在裡頭等你呢。”走至門前,納蘭馨語挨近我壓低了聲音。

  我深吸一口氣,從她手中接了藥,咬牙掀開簾子,低頭閃入。

  傅恆病懨懨的躺在床上,形瘦骨消,臉如白蠟,昏昏沉沉,了無聲息,眼睛也是黯淡無光。我的眼淚就這樣不受控制的滑落,費力的壓制著從喉嚨裡冒出的嗚咽。

  “傅……六哥哥,”我叫回了從前的稱呼,他如今的樣子,落在我眼中,只讓我感到心疼。

  連著喚了幾聲皆無回應,我在案頭放下藥碗,空出雙手來扶起他,“六哥哥,喝藥了“你拿走吧,我不會喝的。”他的聲音空曠,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幾近呢喃,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我不住的咝咝吸著鼻子,淚如泉湧,“六哥哥,是我,我是雅兒。你抬頭看我一眼可好?”

  一聲澀澀的嗤笑,“不用騙我,雅兒她。不會來的。”幽幽的長嘆,“雅兒不會原諒我地。”

  我心裡發澀。嘴中發苦,眼發酸,一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關節節節突起,竟是皮包骨頭。眼淚一滴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6^K^更新最快心上地某個空缺像是被人用力鑿開,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放聲大哭。

  “你哭什麼,我死不了。”他的目光明明是停留在我身上,可是空洞,渙散,沒有焦距,他的整個人好似一具沒有了思想和靈魂的軀殼。

  “六哥哥,你怎麼變成了這幅模樣?”眼前的他。頭發蓬亂,面黃肌瘦,英武不再。瀟灑不再,我一顆心絞在了一起。痛楚似刀扎火燎。

  傅恆嘴角掛上一抹淺笑。我不知他想到了什麼,只是也跟著他傻笑。他忽咳嗽幾聲,我也感覺胸腔悶地發慌,我不懂這是否就是所謂的感同身受,如果可能,我甚至願意代他去經受疾病的痛苦。

  我用力抱住了他,聲淚俱下,“六哥哥,我是雅兒,我來看你了,你好好瞧瞧,是我。”我抓了他的手撫上我的臉,眼睛一瞬不瞬的緊盯著他。

  他先是茫茫然的瞅了瞅我,忽而眼睛一亮,收緊了臂彎,雙手胡亂的撫摸著我的額頭,眼睛和鼻梁,“你真是雅兒,真是我地雅兒。”

  “是,我……是你的雅兒,”他的唇急迫地覆蓋上我的,輕舐我地唇瓣,久違地火熱瞬時淹沒了我們。我全身酥軟,心中激起一種陌生的悸動,雙手攀上他腰間地同時我腦中忽毫無征兆的猝然閃過一對黑如點漆的眸子,慌忙推開傅恆,心兀自跳個不停。

  傅恆顯然沒有注意到我的失態,他還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喜悅中。我心緒不寧的端起碗輕輕送到他的唇邊,柔聲的哄他,“我們把藥喝了好嗎?”

  他點點頭,不放心的看看我,“你不要走。

  我給他一個無聲的笑容,“我自然不走。”

  他這才順從的喝了一口,眉心微擰,“藥涼了嗎?我去換一碗來。”“不用,我只要你好好的陪著我,哪兒也不要去。”他就著我的手,喝完了整碗藥,笑容驟然舒展開來,仿佛他喝下去的不是藥而是灌下了一缸子的蜜。

  我想把藥碗送出屋去,順便請下人准備些清粥小菜,傅恆卻拽著我的胳膊不願放我離開,我好說歹說,他仍像一個鬧脾氣的孩子。如此折騰了幾次,我拉長了臉,他偷瞧我幾眼,小聲的問:“你生氣了?”

  “現在的你,靈兒尚且比你大上幾歲。”我沒好氣的回他。

  正在這時,馨語笑語盈盈的掀了簾子裊裊然走入,“爺,雅兒姑娘趕了一天的路,連水都沒顧上喝一口,你總要讓她歇息會,來日方長呢。”

  傅恆一聽這話,忙不迭道:“是我糊塗了,這就麻煩福晉為她張羅住處。”

  馨語嗔笑道:“還用得著爺說,我早就安排好了。”

  面對此時的融洽和馨語時不時展現的友好,我心中有了不詳的預感,突然意識到趕這趟渾水是一件多麼不明智的選擇。

  我乘著馨語笑顏如花的拉著我的手,正盤算如何開口說目的已達到該功成身退之類的話時,她幽幽的先開了口,“只有你能勸的了他,”她帶著細微的顫音,眼睛失了神采。

  “福晉,我已經完成了你交於我的任務,是不是該送我走了?”是,我僅僅是把它當作一項任務來完成,絕無其他。

  “沈姑娘,天色已晚,路上不安全,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去如何?”她綻露出一抹真摯的笑容,我想想她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不疑有他,欣然應允。

  用過晚飯,我又去看了傅恆一次,他正睡的安詳,唇邊笑意叢生,我聽他低喚幾聲“雅兒,”忙應聲走了過去,他卻是翻了個身,又甜甜睡去。

  我心中五味陳雜,酸甜苦辣鹹只有我一人品的出。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咳聲,卻是納蘭馨語愕然呆立牆角,月眉星眼,不施粉黛而仙姿玉色令鶯慚燕妒,美則美矣,然滿面愁容,似有無盡心事。

  她見我注目凝視,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有勞沈姑娘了。”

  我張了張嘴,有心敷衍幾句,又實在覺得無話可說,當即微微頷首,從她身邊悄然繞過。

  “沈姑娘,”馨語在我身後緊追幾步,我充耳不聞,速度毫不減慢。

  她氣喘吁吁的一路跟著我,我無奈之下只得轉身問道:“福晉還有何指教?”

  “我還有些話想同姑娘說。”她目光閃爍,游移不定,一只手伸去理了理雲鬢。

  我不答話,以沉默當以許可。

  “爺的病情剛有轉機,姑娘能否多留幾日,待爺完全康復,再走不遲。”她嬌音縈縈,委婉的懇求我。

  “我始終都要回去,你瞞不了他一輩子,”我答的飛快,語氣也生硬無比。

  “你隨我來,”她忽然抬高了聲音,連拖帶拉的扯了我往後院走去,力大無窮,我幾乎跟不上她的步伐,也不知她柔弱的身子怎會突然爆發出如此驚人的力量。

  她推搡著我進了一間小屋,自個卻在門口停駐不前,我狐疑的看她,她苦笑道:“這是爺的書房,也是其他人的禁區。”她緩緩合上門,微不可聞的嘆息聲泄漏了她心中的苦澀。

  書房中收拾的一塵不染,案桌上除了厚厚幾壘書籍外,再無其他贅物,整體看來同爹還有紀昀的書房並沒有不同。可當我無意間坐上書房內唯一一張椅子時,頓時驚愕的瞪大雙眼,如遭雷擊。

  正對著書案的牆頭掛著一副裝裱精致的畫像,畫中是一年約十歲的小女孩,冰天雪地之中,笑的純真而燦爛,大眼睛清澈無邪,又帶著某種期待和依戀。她手中捧著一簇晶瑩的冰花,青絲飄然,眼波流轉,一顰一笑皆栩栩如生。我的手下意識撫上面頰,盡管時過境遷,那眉眼,那俏鼻,那小嘴,那笑容,熟悉又陌生,就如畫中人走了下來,輕輕的道了一聲好。

  十歲那年的記憶不受控制的奔騰而出,皚皚雪山上,是在短暫人生中一場無法回絕的相遇,歷經歲月的變遷,於茫茫人海中再度相逢,可終究是緣起緣滅,一切如同破碎的夢境。

  走近了,發覺畫像右下還有一行小小的字:相思相見知何日?紙張泛黃,看來是有些年頭了。心念一動,這幅畫像莫非是我們初次相見之時所作?我眼簾垂下,感到似乎有什麼東西梗塞住了我的喉嚨,緊接著鹹鹹的液體滑落嘴邊。我小心翼翼的撫上畫像,指尖是冰涼的觸感,又聽“哢”的一聲,底下的軸有所松動,原來可以拆卸,我好奇的摘下,發現後面還有數十張畫,盡數抽出,一張張的平鋪在桌上。

  第一幅是我如蝴蝶翩舞,婀娜娉婷,舞步輕盈。輕舒飄曳。書: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6*K更新最快

  這幅是懸崖峭壁之下,明月當空之時。我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書: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那幅是我們南下途中,我站在船頭,眺望江面,長發隨風飄蕩,嘴角笑意若隱若現。書: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所有的畫中都只有一名女子,或嗔怒,或害羞,或微笑,或蹙眉,或張揚,或迷糊……各種豐富的表情躍然紙上,活靈活現的展現在我面前,畫外地我傻傻的看著畫中的我。幾近痴迷。

  心底便如萬蟲噬咬,痛到骨髓中。

  默不作聲地收起了畫像,原封不動放回。我尚存的理智及時提醒我,我地婚期定於三月初三。很快我就要成為紀昀的妻子。我絕對不可以辜負他。推開門,納蘭馨語靠著牆正暗自垂淚。我明白她的想法,但我無法安慰她,也不能給予她承諾。

  濃夜寧謐而空靈,遠處燈火迷離,昨夜我還身處相對閉塞的山村,今日已然來到繁華的京城,月華如水夜微涼,長夜相思思斷腸,分隔兩地,在這樣一個夜晚,這份思念悄悄地爬上了我的心頭。這大半年來,我幾乎每日都同紀昀膩在一起,看書,習字,下棋,對詩,打打鬧鬧,早就習以為常,如今聽不到他如流水淙淙的聲音,看不到他不時展露的溫和笑顏,我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麼。平日裡沒有意識到,而在今夜,陌生的環境下,感受尤為強烈,讓我不得不靜下心正視和深思。

  唇角揚起一抹笑弧,原來我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身邊有他的陪伴而不自知。

  笑意逐漸加深,好不容易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恨不得立刻飛回紀昀的身邊,互訴衷腸。我要親口告訴他,他從來都不是一廂情願,我願與他長相廝守,此情鬥轉星移,亙古不變。

  這一夜似乎特別漫長,或許是不習慣在別處過夜,又興許是對紀昀的牽掛,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打更聲傳到我耳中平添煩躁。天還沒亮我就早早起身,草草梳洗一番,枕著椅背,思緒飄忽。

  卯時,丫鬟准時推門進來伺候我洗漱更衣,見我早已收拾整齊,稍露詫異之色,很快又神色自如道:“福晉有請。”

  我本以為她是備下馬車預備送我回去,可到了前廳才知只是請我共用早點。我歸心似箭,這頓早飯食之無味。納蘭馨語笑道:“是不合沈姑娘地胃口嗎?”

  我搖頭,直言不諱,“卓雅想盡快回去。”

  “用過早點便可啟程,姑娘何必急在一時。”她悠然不迫的回答,倒顯得我心浮氣躁。

  她優雅的舉筷,每樣小菜淺嘗即止,好不容易等她吩咐撤席,我地耐性險些被她磨盡。

  我緊跟在她身後,她忽然轉身問道:“沈姑娘……你……不去同爺告別嗎?”

  我身形一滯,呆立半晌勉強道:“不必了,還請福晉代為轉告。”

  她彷若嘆息,頭偏向一旁。

  門口停著的仍是送我來地那輛馬車,算是有始有終。

  我提著裙裾小心地跨上馬車,再度回首,納蘭馨語衝著我緩緩揮手,微微嘆口氣,我同傅恆之間,這次算是真正做了一個了斷。

  馬車行出約莫二裡路,車夫忽拉緊韁繩放緩了速度,轉身道:“姑娘,後面有人追來了,好像叫的是你地名字。”

  我豎起耳朵,果真有隱隱約約的喊聲傳來,“雅兒,雅兒,”呼喚聲一陣較一陣清晰,我掀起簾子探出半個腦袋,雙眼微眯,只見幾騎快馬飛馳而來,馬蹄落處塵埃漫漫,馬上之人整個身體趴在馬背上,看不真

  “姑娘我們要停下嗎?”

  我能猜到是何人緊追而來,咬了下唇,命令:“不要停,快馬加鞭,繼續趕路。”

  車夫應了聲“好咧,”揮動手中的皮鞭狠狠抽在馬身上,“姑娘你可坐穩當了。”

  車廂隨之一震,忽而往左傾斜忽而又倒向右方,幸而早有准備,才不至摔的東倒西歪。可胃裡一陣翻騰,想吐又吐不出來。

  馬車跌跌衝衝的行進了一小段距離後,突聞駿馬一聲長嘶,緊接著馬車在劇烈的顛簸和震蕩後緩緩停了下來。

  我迎面撞在了車廂的尾部,額頭上頓時起了一個大包,手指微微顫顫的摸了上去,又是一陣鑽心的疼痛。“姑娘你沒事吧?”隔著簾子傳來車夫關切的聲音。

  “沒事,”我用單手捂著額頭,另一只手支撐著椅背,灰頭土臉的爬起來。

  車簾唰的一下被拉開,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我,傅恆神色陰郁,出口卻是無比溫柔:“雅兒,你要走嗎?你還是要離開我?無論我怎麼做都留不住你是嗎?”

  我打了個冷戰,嘴唇哆嗦幾下,他看似平和的語氣中蘊涵著無盡的怒意,我下意識的往車廂裡躲了躲。他伸手想抓住我,我用力的甩開他,他臉色變的煞白,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大口喘著粗氣,腳步踉蹌,似乎怎麼都站不穩。旁有侍衛勸道:“六爺,你身體尚未痊愈,還是……”

  “住口。”話未說完就被打斷,我這才憶起此時他是帶著病體騎馬趕來,他多日未曾進食,僅在昨日經我勸說後才用了小半碗清粥,虛弱的身體怎能經受的起長途跋涉和車馬奔波。我扶住他,柔聲道:“你的病還沒好,快些回府去休養,我過些日子再來瞧你可好?”他順勢握住我的手,雖是整個身體都倚靠著我,卻感覺不到任何的重量,他張了張嘴,一口鮮血噴出後,兩眼一翻,人直挺挺的倒下。

  “傅恆,傅恆,”我嚇的魂飛魄散,拍他的臉,掐他的人中。他沒有絲毫反應,我腿腳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亂如麻,淚流滿面。

  “你們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送六爺回府。,電腦站更新最快”我很快冷靜下來,忙著指揮,“你,先走一步,速速找大夫去傅府。”

  侍衛們手忙腳亂地抬起傅恆送入馬車。車夫麻利的勒馬調轉車頭,問了句:“那姑娘你呢?”

  “一同回去,”我咬咬牙,人命關天,救人重要。

  車夫揚鞭緊趕,我掏出帕子為傅恆抹去汗水,他的手腳觸手俱是冰涼一片,我猶豫片刻,緊緊抱住他。心裡不停地說著,“六哥哥你一定要撐下去,你不會有事的。”

  回程僅用了之前一半地時間。納蘭馨語早已在門前守候多時,從遠處看。她像是和天地連在了一起。又好似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許是打頭的侍衛已向她通報過事情的始末,從傅恆被抬進府裡和大夫診治過程中未見慌亂。但從被她緊攥在手心快被絞爛的帕子可以看出她的緊張並不在我之下。

  “福晉,六爺氣虛體弱,急怒攻心導致氣血不暢,我開幾幅藥給他服用,便無大礙。但要切記不可再讓他操勞和動怒。”在良久地等待和沉悶的氣氛中,大夫終於開了

  我心中放下了塊石頭,怎麼說傅恆這次也是因我而起,如果他因此落下病根或者病勢再度加重,我良心何安。

  馨語始終保持著優雅的風度,微笑著送走大夫後,拉著我到一旁,我在她開口說話之前搶先道:“對不起,福晉,我……”

  她蹙眉擺手制止我繼續往下說,抬眼瞅我,欲言又止。須臾,她輕聲道:“沈姑娘,爺他現在這個樣子,我看他暫時離不開你,你能否……多留幾天?”她眼波中蕩起些許漣漪,加重了語氣,“他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了,你也不想看他再度傷身吧。”

  “可是……”我看了一眼昏睡的傅恆,眼神不禁閃一下,壓低聲音:“我的婚期臨近,我不能再在這裡耽擱時間。”

  “沈姑娘,”她眉眼好似染上一抹惱怒之色,卻又似極力在隱忍,“我只是請你多待上幾天,誤不了你的婚期。還有……”她頓了頓,低垂下眼簾,長又濃密的睫毛擋住自己的眸子,“求你不要在爺面前提你要成親的事,我怕他經受不了這刺激。”

  “我……”我微微點頭,掐指一算,離三月初三尚有十日,如果一切順利地話,我希望能得到傅恆真心的祝福,而不是背負著他滿腔的怨恨同紀昀拜堂成親。再留幾日不是問題,只是苦了紀昀,初時同他約定兩日便可折返,如今他一定心急如焚,處於焦急等待中。

  “雅兒……雅兒……”仿佛是夢囈,又好似就在耳邊盤旋,“不要走,不要離開我。”聲音漸漸低去,若有若無,正是出自傅恆之

  馨語臉上表情急遽地變化著,憂郁,落寞,孤寂,忽又掛上了笑容,但眼神隨之暗淡無光,一抹淚光從她的雙眸中一閃而逝。

  接下去地幾日,我終日守在傅恆身邊,喂他吃藥,陪他聊天,閑暇時為他念書,他身體底子頗佳,因此恢復地極快。

  只是每次觸及到我要離開或者是有關紀昀的話題,他就會不動聲色地轉開去。

  納蘭馨語私底下告訴我,她有派人去通知紀昀我會多留幾日,也許下承諾一定會在三月初三之前送我回去,因此這幾天我安心陪伴著傅恆,幾乎寸步不離,只是對紀昀的思念日益加深。

  時間一天天的迫近,馨語那裡一直沒有回話,我終於按奈不住,徑直衝去了她的閨房。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正悠哉的臥於貴妃塌上,由著侍女為她伺弄指甲。見我沒有任何通報的闖入,她抽回手,吹了口氣,笑道:“小蘭,給沈姑娘上茶。”

  “福晉,卓雅是來向你辭行的。”我不懂轉彎抹角,直言不諱。

  她拍了下腦袋,看似恍然大悟,“瞧我這記性,這一晃時間都過了好幾天了。”我不知她是真忘了還是裝模作樣,總之我今日一定要走,如果即刻啟程,還能趕上放榜之日,無論紀昀是及第還是落榜,成敗得失我都要在他身邊陪他一同承受。

  此時馨語的貼身丫頭小蘭端茶進來,殷勤的送至我手中,見馨語慢條斯理的小口輕啜,我不好駁了她的面子,也剛巧我口干舌燥,淺淺的抿上兩口。

  馨語吩咐小蘭預備車馬,我留在她房中與她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一開始她說什麼我還能接上幾句,漸漸的感覺力不從心,僅能看到她的兩片紅唇上下翻滾著,落在我耳中只余嗡嗡聲,她燦若蓮花的笑臉像是俱有催眠作用,使得我的眼皮越發的沉重。一陣頭暈目眩後,我很快不省人事。

  從混沌中醒來,發現自己橫臥在床上,手腳俱虛軟無力,張了張嘴,嗓子干灼的像是要裂開,用盡力氣也發不出半點聲響,我忽然感到一陣恐懼,怎麼會這樣?想要爬起來,全身又是軟綿綿的,難以動彈。

  “姑娘醒了,”歡呼雀躍聲震的我耳朵微微發疼,聲音聽來有幾分耳熟。

  努力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因興奮而泛紅的小臉,竟然是當初我住在圓明園時太後撥給我使喚的宮女琉璃。

  “姑娘,你覺著好些沒?”琉璃絞了一塊帕子小心翼翼的敷上我額頭,頓時一絲涼意滲透進來,舒緩了我緊繃的神經。

  “我這是在哪裡?”好不容易開了口,發出的卻是極其難聽的嘶啞聲,把我自個嚇了一跳。

  “這還是在傅大人的府上,姑娘你突發急病,可急壞了福晉和傅大人。”琉璃說話干脆,嘰裡呱啦的幾句話,我已明白了大概情形。

  舔舔干裂的嘴唇,腦袋仍是昏沉沉的,看樣子我還病的不輕。

  琉璃蘸了些水到我唇上,又道:“姑娘你整整燒了三天三夜,連皇上和太後都驚動了。這不因我曾經服侍過姑娘便指派了我來照顧你。”

  這就解釋了琉璃突然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我點了下頭,算是默許。

  身上忽冷忽熱,覺著說不出的疲憊,琉璃乖巧的為了掖好被角,“姑娘你好好休息。福晉和傅大人若是來探望姑娘的話,我會說明原因,請他們晚些再來。”

  我已然閉上眼睛。驀然發現自己疏漏了她話中最關鍵的環節,慌忙扯住她地胳膊,手臂越收越緊。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你方才說我昏迷了幾天?”

  “三日三夜,”琉璃神情雖然露出詫異之色。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了我。

  我緊張地指甲已經掐進了她的掌心,顫聲道:“那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三月初四。”

  我只覺腦中“嗡”地一聲,背脊驟然僵直。

  我竟然錯過了和紀昀的約定,誤了我們的婚期。

  我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掙扎著掀開被子。,更新最快鞋也不穿就往外走,心中只充斥著一個念頭,我要趕回去和紀昀解釋,我不能讓他對我有所誤會。盡管紀昀從來不在我跟前說傅恆的是非,也沒有追問過我和他之間地過往,但我清楚的知道,其實他是在乎的,他只是不願再加重我的心裡負擔,對於這份感情。他一直都不確定也不自信,所以我更不能讓他的心結日益加深。

  “姑娘你這是要上哪兒去?你重病纏身,大夫交待你不能吹風也不能落地啊。”琉璃追在我身後大呼小叫。我只作不知。

  沒走幾步,我就感到頭重腳輕。冷汗淋漓。每跨出一步都倍感艱難,很快我就嬌喘吁吁。頭昏眼花,呼吸急促,腦中腫脹有如火燒一般。我晃晃悠悠的撐著梁柱緩步慢行,雙腿直打哆嗦,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花,直直的摔下去。

  我並沒有如預計中那樣跌倒在地,而是有一雙手適時的攙扶住我,摟緊了我,“雅兒,你怎麼到處亂跑呢?”他笑了,“看看你,還光著腳。他打橫抱起了我,絲毫不顧下人驚詫的目光,咬著我耳朵說道:“乖,回床上躺著去。”

  “傅恆,讓我走,我求你了。”我拽著他地衣袖,幾欲落淚。我不可以再留下來。

  他沒有答話,只是狠狠的瞪了琉璃一眼,“皇上讓你好好的伺候沈姑娘,你就是這樣照料她地嗎?”

  琉璃嚇的面無人色,我喘過一口氣,虛弱地說道:“不關她地事,是我自己跑出來的,你不要責罰她。”

  傅恆緊擁著我,抱我進了睡房,又輕手輕腳地放我下來,溫柔的捋開我粘在額上的發絲,“再睡一會,我在這裡陪著你。”

  情勢急轉之下,前些日子,還是由我看護著他,現在完全調轉了過來。他輕輕的拍著我的後背,耐心的哄著我,我用哀求的口氣對著他道:“送我回去,好不好?”

  “等你身子恢復如常後,我自會送你走。”他冷著臉道,稍稍別轉開頭。

  “我現在就要走,你別想攔住我。”我也是個倔脾氣,即便是死撐我也不要示弱於他。

  傅恆冷哼一聲,“我知道你是急著要回去見紀昀。可你知不知道他……”

  “傅大人……”琉璃著急的截了他的話頭,傅恆瞟了我一眼,住了口。

  “紀昀他怎麼了?”我擔心他出了什麼事,急忙詢問。

  “他沒事,好的緊。”似是有意的諷刺,我立刻嗅出不尋常的氣息。

  “你們有事瞞著我。”我暗啞的嗓音在此時聽來尤為不雅,但我還是要說。傅恆和琉璃都回避著不作答,我心裡愈發不安。

  “紀昀他出了什麼事?還是你們把他……怎麼樣了?”我情急之下口不擇言,衝動的質問。

  傅恆終忍不住我有意無意的挑釁,“哼,他會出什麼事,枉你在這裡生病受苦,他自是風流快活,過的逍遙自在。”

  “你休的胡說,”我惱恨他出言不遜,可又不知該如何反駁他。

  “我胡說,好,就算是我胡說。”傅恆拉長了臉,怒意顯而易見的寫在臉上。

  “姑娘,你昏迷的這幾日,傅大人一直守著你,也是幾天幾夜沒闔過眼。”隨著琉璃的調解,我不自覺的將視線轉到傅恆身上,他亦是滿臉倦容,眼圈浮腫,胡子啦擦。

  我咬著下唇,他現在對我再好我也只能選擇視而不見,緣分如沙,有時刻意想去維護時卻經常會錯失,而在不經意間你會發現其實真愛一直就在你的身邊,幸好我終於正視了自己的感情,也會去珍惜,如今只希望這份覺悟不是太晚。

  “她不會稀罕的,”似嗔似怨,彼時的他是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話的。他對我從來都是若即若離,僅有的情意也早在君臣之道面前被消磨殆盡。

  我不聲不響的下床穿了鞋,渾身還是酸疼難忍,視物模糊,傅恆伸手過來抱我,我幾次都甩開了他的手,終於惹怒了他,他冷聲冷氣的說道:“好,我馬上送你回去,我讓你即刻看清楚紀昀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他狠命的拖起我,“走。”

  “傅大人,傅大人,沈姑娘還病著呢。”琉璃慌亂的阻攔他,我被他扯的踉蹌,眼前金星亂冒,四肢麻木癱軟。

  “不讓她親眼所見她是不會死心的。”琉璃擋不住他的決心,我心一橫,他這樣做正合我意。

  “傅大人,您要三思啊,沈姑娘重病在身,經不起打擊,若是她有個好歹,您如何向皇上還有太後她老人家交待?”傅恆身形一滯,腳步緩慢下來,手還是牢牢拽著我的。

  “是你不敢吧?”眼見我的願望落空,我故意說重話,企圖再度激怒他。

  “沈姑娘你少說幾句,傅大人他也是為了你好啊。”琉璃此刻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寫著不識好歹四個字。

  傅恆粗魯的托起我的下巴,雙目似要噴出火來,惡狠狠的說道:“我告訴你實情。昨日本該是你和紀昀成親的好日子,但你一直都處於昏迷狀態,無奈之下,我派了人去請紀昀來此,誰料被他一口回絕。”

  我聽的手足冰涼,一陣眩暈,幾乎站不住腳跟,傅恆見我如此不再往下說,只是一個勁的嘆氣,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的響起,“請你繼續說下去。”

  傅恆深深的看著我,“侍衛回報後我覺著奇怪,又派了另一撥人去探查,他們帶回的消息令我大吃一驚。紀昀的婚期順延到今日,但新娘卻不是你。”

  “不可能,”我不假思索的說道,“絕無此事。我不會相信你的。”不知為何聽到有關我的事,卻出奇的冷靜。

  “信不信由你。新娘名叫映容,同紀昀是一個村子的,或許你也見過。”傅恆淡淡的口吻訴說著一件不平淡的事情,如五雷轟頂。

  我只覺眼前一切東西都像是在打轉,天地黑成了一團。傅恆不認識映容,也絕對編造不出這樣一個人來唬我。唯一的解釋便是這是一樁真實存在的事實,而紀昀從頭到尾都是在欺騙我。難怪他一心促成我的京城之行,原來他早就做好了這個打算;難怪他不願陪同我一起來,說什麼對傅恆的病情有弊無利,他根本就是要支開我;難怪在我敞開心扉,想要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給他時,被他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可笑我還當他是謙謙君子,為他的細心和體貼感動。

  我笑出了聲,可臉上濕濡一片,涼涼的,一摸,全是淚水。

  我對紀昀全然的信任,換來的竟是他要迎娶別人的消息。

  多諷刺啊!

  我渾身不受控制的顫抖著,心情已然跌到谷底。頹然抱住頭,嗚嗚的抽泣。

  傅恆摟緊了我,我撲在他懷中放聲大哭,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來。他撫摸著我的頭發,輕道:“哭出來會舒坦些。哭完了好好睡上一覺,忘了他,今後讓我來照顧你。”

  我直哭到筋疲力盡,方逐漸平靜下來。回京前的耳語,誓言尤在我耳邊回蕩,可如今,天地在我眼中幾近灰暗。

  我突然做出決定,一個讓我自己都無法相信的決定。我要見紀昀,我要立刻見他,我要他親口告訴我,他不會娶我,他對我一直都是逢場作戲,虛情假意。若真如此,從今往後,就當從未認識過,誓不相見。

  “帶我去見紀昀,”我話一出口,傅恆臉色立時一變,我苦笑一聲,如若不讓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我又怎能甘心。

  “我讓你去見他,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一切以自己身體為重。”長長的嘆息聲,吹亂了我的

  我默然點頭,心下又是一黯,傅恆既然肯帶我去,足以證明此事不是他為強行留下我而惡意中傷紀昀所胡編亂造的謊言。

  “來人,”傅恆一聲令下,立即有人躬身待命,“去備馬車。,更新最快”

  “我想盡快趕回去,”我低下頭,沒有勇氣看傅恆的眼睛。

  “若是騎馬的話速度會快上許多,但是你的身體……能支持的住嗎?”他握著我的手下意識緊了緊。

  “我可以。”我想沒有什麼可以阻擋我此時的決心。

  “罷了,去備馬。”傅恆取來披風裹緊了我,又親自給我穿上鞋。“若是堅持不住,就吱聲,千萬別硬撐。”

  只要他願意送我回去,別說一個條件,哪怕是十個二十個我也會通通應承下來。

  從睡房到傅府大門皆由傅恆一路攙扶,到後來他索性抱了我上馬,讓我坐在他身前,雙臂牢牢箍在我腰間,輕夾馬肚,柔聲道:“雅兒,抓緊韁繩。”

  他身上有淺淺的檀香味,一如既往的清淡和好聞,我能清楚的聽到他此刻劇烈的心跳聲,我知他是憶起了我們曾經共乘一騎的纏綿往事,那年,和曦的春風似乎更暖人一些,景色也比現在更為怡人,但心緒已千差萬別。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傅恆顧慮我的身體一直沒敢加速,反而是我一直催促他快馬加鞭。臨近崔爾莊時,我心下忐忑不安,既期盼著快些見到紀昀消除誤會,又怕傅恆所說屬實,我的出現將會是自取其辱。

  遠遠的有一對人馬往我們這個方向走來,走在最前的是四名粗壯的漢子,吹鑼打鼓,好不熱鬧。後面則是八人大轎,轎子的兩旁跟隨著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婦人和兩個眉清目秀的金童玉女,我認得他們分別是村裡有名的巧嘴曹媒婆和映容最小的弟妹。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氣,鑼聲嗩吶大作,人群前呼後擁,好大的排場。

  “看樣子是迎親的隊伍。”傅恆忽道。

  我沒有任何反應,他扳正我的臉,緊盯著我的雙目,“雅兒,你若是現在去阻止,還來得及。感覺有什麼東西自眼中緩慢流出,我也不去管它。

  微啟朱唇,卻是一陣急劇的咳嗽,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旋轉,漸漸的什麼都看不清了。

  我失去了去探求真相的勇氣,因為事實已然擺在我面前。

  我看著花轎打我們身邊經過,閉了眼,同紀昀相識相知的片段在此刻一股腦兒的浮現,成為經久不滅的深刻記憶。

  初遇時,我們在河邊因東施效顰和西施所背負的國恨家仇起了爭執,那是我和他緣分的開始。

  天賜良緣,相愛永遠的藏頭詩,打動了爹爹,也在不經意間感動了我。

  圓明園御書房中,在他說出那句非我不娶的誓言時,我心中的天平早在不知不覺中傾向於他。

  天牢之中,生死與共,他若是被賜死,我亦不會獨活。可笑的是,當日的我,為何不能早日看清自己的心意。

  獻王墓前,當黑衣人拔劍欲刺向他時,我深刻的體會到我是多麼害怕會失去他。

  彼時的記憶清晰分明,原來他在我心中已進駐了這般久。

  為什麼人總要到失去的時候才會後悔。現在的我還剩下些什麼,一顆破碎的心,伸出手,能撫摸到傅恆深刻的五官。

  我笑了出來,“六哥哥,我們回去。”

  “好,我們回家去。回我們的家。”

  身體如同游蕩在雲間,時而漂浮起,時而沉下去。一口鮮血自口中噴出,撒在傅恆潔白的衣襟上,開出了朵朵嬌媚的鮮花。耳旁有如萬鐘一齊錚錚轟鳴,眼前忽暗忽明,我一個跟頭栽下了馬背,在傅恆的驚呼聲中,跌進了無邊的黑暗。

  原來情深,奈何緣淺。

  度日如年。形同行屍走肉。

  每次醒來我又強迫自己再度睡過去,實在無法入睡的時候我只能微笑,冷漠的看著傅恆,納蘭馨語及進進出出屋中的丫鬟,大夫,那是一種歇斯底裡的冷笑,我已流不出眼淚,也忘記了怎樣去哭,我面無表情的瞅著往來的人群,唯有環抱住雙肩來汲取著僅有的溫度。

  思緒一點點的離我的身體,我沒有了思想,卻有著清晰的呼吸聲,有力的心跳聲,原來我還到底還是活著的。

  整個人窩在牆角中,終日蓬頭垢面,不願動彈,也不覺得飢餓,我現在能深刻的體會到為何當初傅恆不肯用藥,不願進食,因為,你最重要的人永遠棄你而去,生命再無意義,若失去了生存的勇氣,死比之生更快樂。

  頭疼的厲害,這在回來以後已成為間接性的病症,每過一陣子總會發作一次。我閉上眼睛,用手不停的用力揉著太陽穴,感受著疼痛帶給我的壓力和快感,好像折磨自己也成了我的習慣。

  徹骨冰冷的手上忽然感受到了些許暖意,原來是我滾燙的淚水,我以為自己早已沒有了眼淚,卻還是在憶起紀昀的時候淚流滿面。電腦站www,更新最快“雅兒,我特意吩咐廚房給你熬的干貝粥,你吃兩口。”一個精巧的小銀勺送到我嘴邊,我聽到了傅恆在說話,別轉開頭,山珍海味也沒有絲毫胃口。

  我搖搖頭,他幾乎是用哀求的口氣同我說話,“就吃一口,試試合不合你的口味。”我聽話的張嘴,本該鮮美可口的佳肴入我嘴中卻食之無味,胃裡一陣翻騰,好不容易咽下去又盡數吐出。

  “傅大人,讓我來。”琉璃接過芙蓉碗,舀過一勺子,放在嘴邊吹涼了才送入我口中,臉上掛著隨意的笑容,“姑娘,皇上和太後可想你想的緊,你得趕緊養好病才不至讓他們勞心。”

  我微怔,心下也自動容,在這個世上我終究不是一個人,我還有視而我如親生女兒的養父,有疼我的兄長,還有生怕我受分毫委屈的太後,我也不是單純的為自己活著,如果我有個好歹,如何對的住撫育我長大的養父,娘親千辛萬苦的將我送出宮去,也是想我能過的平靜和快樂,現在的我,頹廢,整個人毫無生氣,弄的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樣墮落的我豈是他們樂於見到的。

  “來,姑娘,最後一口。”我抬眼,見琉璃和傅恆皆面露喜色,才見一碗粥已在不知不覺中見底。

  我淡定而笑,少了誰還不是一樣過活,說穿了,我也不過是一俗人。

  “琉璃,替我梳妝。”我對她展顏微笑,沉寂了這許久,是該振作起來了。只是心中缺了的那一塊,要如何來補救。

  鏡中的我披頭散發,臉瘦削了一大圈,下巴尖尖,因而顯得眼睛更大,久不見陽光的臉色更是近乎透明,有一種病態的蒼白,我漾起一縷苦笑,這般的作踐自己誰又會心疼。

  琉璃輕輕的為我梳發,多日不打理,原本柔順的秀發糾結在一起,發絲一被牽動就是生生的疼痛,傅恆接了梳子,輕忽一笑,“這次換我來。”

  理順了頭發,琉璃簡單的為我結了兩個辮子,稍施粉黛後,也算是神清氣爽。

  “琉璃,筆墨伺候。”我下了床,琉璃趕緊攙扶住我,我手腳還是俱軟,勉強靠在椅背上,手指了指桌上的文房四寶。

  “雅兒,你要寫什麼,我替你寫,你身子還弱……”我搖頭打斷,回絕了傅恆的好意,有些事情要靠自己來完成,借不得他人之手。

  這是一方端硯,據說端硯石質堅實,細潤,發墨不損毫,書寫流利生輝,光澤鮮亮,日久不褪。輕舐墨汁,稍作沉吟提筆,手上無力,字跡不免潦草,寫寫停停,也用了近半個時辰,寥寥數語,寫盡我此時的情懷:緣已盡,情也了,相思無數,唯留殘夢。

  傅恆一直站在我身邊,我也不去理會,將信用蠟封好後,遞與他,“麻煩你替我交於紀昀。”

  他不接,“你為何不親自交給他?”

  我凄然一笑,“如今見與不見又有何分別?”

  他這才伸手取信,“我即刻派人送去。”

  “等一下。”我抄起桌上的剪子,“姑娘,你……”琉璃驚呼,我仰首望向窗外,輕輕挑起一抹笑顏,飛快的剪下一絡頭發,用絲帶系著,連著信一並遞到傅恆手中,“交給他,他會明白的。”

  傅恆默然,溫潤的笑容中隱隱透著一絲陰沉,我目送著他的背影,不由自主握緊了雙拳,一顆淚珠悄然墜下。

  斷發如斷情,發斷如情絕。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3:35

第一百一十七~九章 入宮

  在傅府度過了人生中最失意和最灰暗的幾個月後,我不得不面對一個問題,那就是接下去的生活要如何繼續下去。顯然,寄住在傅府不是長久之計,雖然這裡好吃好住,傅恆和納蘭馨語也從來沒有流露出一絲不耐之意,但是寄人籬下非我所願,更何況傅恆傾注在我身上的時間越來越多,看我的眼神也愈發的溫柔,我明白他重修舊好的心意,但剛經歷過徹骨之痛的我又怎會在此刻再度接受他。

  這裡非久留之地,崔爾莊又回不去,我根本無法接受紀昀已然成婚的事實,也沒有辦法心平氣和的面對他,對於自己現在的處境,我一籌莫展。

  因此在太後派人接我去宮中小住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立刻答應下來。本來就沒有行李,也無需收拾,跨出傅府大門時我著實松了口氣,但眼見傅恆的臉上明明白白的失落情緒和馨語始終掛在唇角的那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淺笑,那兩道目光迫的我幾乎不能呼吸。

  安坐在轎中,隨著小祝子公公的一聲令下,傅府離我逐漸遠去,放下簾子,將刺目的光線抵擋在外,此時孤獨的我,無需陽光的照拂,只需給我一個昏暗的角落暗自舔舐傷口。來時孤身一人,走時亦孑然一身。

  回想起當日與傅恆決裂之時,雖傷心欲絕但至少有紀昀時刻守護在我身邊,不厭其煩的寬慰我,再加上如風的事,讓我忙於奔波,那道傷口雖深也漸漸愈合。可是這次,我被傷的體無完膚,在我意識到對紀昀的情意之時。幸福和快樂被他親手摧毀。

  明媚地陽光透過簾子,暖暖的打在我身上。我慌亂的用手擋住,我就像是一只在黑暗中游走地老鼠,見不得光,躲在自己編織的夢境中,怕被人吵醒。手機小說站更新最快如今只能帶著絕望去接受事實。

  紫禁城同圓明園不同,多了份肅穆,少了分恬適,幾步便有一哨崗,另有數十名侍衛來回巡視,讓人沒來由地心生畏懼。

  小祝子引我往慈寧宮的方向去,相對我的安靜,離宮多日的琉璃是一臉雀躍之情。

  慈寧宮地處西北角,也算是比較偏僻的所在。皇太後正與皇後低聲談論著什麼。一見到我,立時露出慈祥地笑容,伸手招呼我過去。

  可下跪。磕頭,請安。一樣規矩我都不敢省去。做完這一切我才乖巧的端坐於太後身邊。約莫一年多未見,許是養尊處優的關系。太後模樣一點沒變,倒是皇後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雅兒你瘦了。”太後支起我的下巴,左看右看,唏噓不已。

  淚水在頃刻決堤,我像是一個受盡委屈的孩童,撲進太後的懷裡,嚎啕大哭。

  太後心疼的拍著我的背部,“好孩子不哭了,都是大姑娘了。”

  哭夠了我才抬頭,看到太後前襟被我地淚水沾濕了一大片,不覺有些不好意思。皇後也在你一旁寬慰道:“有什麼委屈盡管同太後講,她老人家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雅兒沒事了,”暢快淋漓的大哭一場後,心下反倒清明一片。

  “傻姑娘,哀家知道你地心事,你放心,就算哀家肯饒過他,你皇兄也定不會放過他的。早先還以為他是一正人君子,卻原來是狼心狗肺之輩。”太後冷哼一聲,眼中射出一道凌厲地光芒。

  靜謐地屋中連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聞,我全身微顫,輕輕按上太後的手腕,咬了咬唇,道:“謝太後掛心,卓雅,早就沒事了。”

  “趕明兒讓你皇兄給你賜一門婚事,人品文采比他好之千百倍。”皇後也是個直性子地人,傅恆是她的親弟弟,她明知道我和他之間的過往,這話說出口也不覺著別扭。

  太後似乎是來了興趣,忙不迭的問道:“依皇後看,這京中有誰家的公子能配的起我們雅兒?”

  皇後垂首沉吟片刻,笑容溫婉,“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臣妾一時半會也說不上。”

  “嗯,你速速去擬定名單,哀家要親自為雅兒挑選。”她們二人說的煞是起勁,似乎是完全忽略了我這個當事人。

  我赫然抬頭,哭笑不得,她們所作所為看似是為了我好,可是誰又能明白我所要的只是兩情相悅的平淡生活,她們為我選的人再好,可都不是他。

  我挽住太後的胳膊,撒嬌般的把頭埋在她胸前,“雅兒還不想嫁人。”

  她們這才意識到我的存在,太後眼中笑意深深,微嗔:“你都十七了,哀家在你這般大的時候……”她垂眸嘆息,“都有你皇兄了。”她又拉過皇後,像是極力要尋求她的支持,“你問問皇後,她嫁人的時候是幾歲?”

  皇後臉微醺,“臣妾入府之時年方十五。”她略帶笑意,目光從我身上平平掠過,又把頭一低,想是憶起了初婚之時的甜美和幸福。

  太後笑意更深,在我掌心捏了下,“聽見了沒有?”

  我點頭遂又搖頭,不知該如何回復太後的好意。

  “這事也不急在一時,容雅兒慢慢考慮。”皇後斜睨我一眼,打了圓場。

  “主子,果親王來給您請安來了。”正在這時,小祝子尖細的嗓音適時的響起。

  我心中有所觸動,不禁緊張起來,眼睛不自覺的瞟向外面,太後拉我坐定,整了整衣衫,“讓他進來吧。”太後懶洋洋道。

  弘瞻較兩年前身量高了許多,十三歲的他青澀盡褪,已然長成一個英姿勃發的俊逸少年。他在見到我時有一瞬間的恐慌,很快又掩飾過去。

  “弘瞻給太後請安,太後吉祥。”

  我竭力克制著不朝他看,這兩年來我也會時常想到他,每每憶起他時,只當他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那年他對我狠下毒手,我如何不怨,可是血濃於水,他畢竟是我的親弟弟,比之皇兄更為親近之人,我不可能怪他一生一世。娘親若在世的話,也不希望我們姐弟水火不容。

  “去見過你額娘了嗎?”太後口吻淡淡的,雖然不是如同皇上那般的冷冽,但也聽的出刻意的疏離。想來弘瞻縱使貴為親王,物質上全然的滿足,可在他的內心深處也是極其渴望被人關懷和重視的。他的驕縱和跋扈也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滋生,算是一種歇斯底裡的破罐子破摔的發泄。“弘瞻自是要先給太後請安。”他的應答極為恭順,垂下眼瞼,長長濃密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投下一片陰影。弘瞻的相貌酷似皇兄,可是同他剛柔並濟的性子卻有著天壤之別。

  太後還算滿意的點點頭,可不知是有意或是無意,她始終沒有賜座給弘瞻。

  太後側身同皇後低聲說笑,弘瞻半垂了臉,躬身站立於我們身前,我心裡滿不是滋味,他至今尚不知我同他的關系,姐弟相見卻不能相認,我撫著手腕上的玉鐲,凝視著弘瞻出了神。

  太後輕咳一聲,我驀然醒悟自己的失態。如今弘瞻是襲了爵位的果親王,我是流落在民間空有皇家血脈的假格格,如果沒有太後和皇上的默許,我又怎敢同弘瞻相認。

  太後緩緩綻出一絲笑,“瞻兒,哀家有些累了,你這就跪安吧。”

  弘瞻如釋重負,我巴巴的望著他的背影,想喚他又不能。太後撫了我的手,“你嘴上不說,心裡一定在恨哀家吧。”

  “不,”我身上一寒,卻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卓雅不敢。”

  太後不動聲色道:“弘瞻一直以為謙妃便是他的親生額娘,也從來不知自個還有一姐姐。這孩子性子倔,若是知曉自己的身世,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事兒來。”我不以為然,弘瞻一貫畏皇兄如虎,又怎敢鬧事。可惜皇家的事情豈有我插嘴的份,唯有諾諾稱是。

  “當年你額娘執意送了你出宮,也將你的名字在皇室玉碟上除去,因而你不可能再以先帝骨血的身份回到皇宮,瞻兒也沒法認你是他的姐姐。既然如此,何必多生事端,徒增煩惱。”太後說出這番話,言之有理,可仍令我揪

  掌心刺痛傳來,我緊握了拳,這才驚覺指甲已刺入肉中。可縱使如此,也緩解不了心頭的痛。

  “罷了。你要怎樣都隨了你吧。”太後似吁出一口氣,聲音低沉。

  我猜不透太後話中的含義,氣息為之一窒。慌忙回道:“太後說的是,雅兒謹遵教誨。”

  “讓小祝子帶你下去歇息吧。”太後淡然笑道。閉了眼。

  皇後見狀也行了跪安禮,太後只擺手並不做聲。,電腦站更新最快

  在宮中一住便是數日,春末和初夏交替,除了每日晨昏定省,我幾乎足不出戶。太後並沒有限制我的自由,但是皇宮內苑,繁文縟節頗多,稍有不慎,便會給自己帶來不可預計地麻煩,所以我寧可以看書消磨時間,或是跟著琉璃刺繡,倒也自得其樂。

  每次在太後那裡遇見弘瞻,他的神情總不太自然。他只知道我是太後的義女,因太後喜歡,所以常居宮中陪伴與她。其余地他並不知情。在他心中始終有一心結,便是當初他派人將我打落懸崖。為何我沒有死。還有我是否清楚他便是那幕後指使之人。這一切都使他備感煎熬。我的存在對他來說是個威脅,可是我又什麼都不能提。我能做到地僅僅是面對他時盡量保持微笑。裝作是認不出他或者是根本不認得他。入宮有一段日子了,可奇怪的是我連皇兄的面都沒見著,像是故意將我丟在一個他看不見的角落,慢慢的等我磨平棱角。他不滿我當日在御書房內與他爭鋒相對,不悅我同紀昀站在同一戰線上,以他最心愛地女子逼迫他就範。

  這一日,火辣的太陽直射大地,滾滾熱浪襲來,樹上的知了囂張的聒噪,我在屋內實在熱的受不了,這才同琉璃出了門,尋了一林蔭處,微風拂面,頓時涼爽許多。

  遠處有一人緩慢走來,身形單薄,唇角淡勾,我神思恍惚了下,以為自己眼花,身子不由前傾,想看的仔細,待他走近,見來人眉目蕩漾開一抹笑意,渾身書卷氣息濃重,卻非我所心心念念之人,忍著胸口溢出的劇痛,我黯然背過身。

  來人從我身旁經過,忽又回頭定定的看住我,驚訝喚道:“沈姑娘。”

  原本不打算相認,見他如此神情,我只得轉眸一笑,輕聲道:“劉公子。”

  “沈姑娘怎麼會在這裡?”他此時訝異張大的嘴,足以塞下一枚雞

  我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作答。說是同紀昀情緣已盡,無家可歸?還是說這兒本來就是我地家,現在只不過是認祖歸宗?

  “沈姑娘,你和紀昀之間究竟有何變故?還請實言相告。”他問的毫不含糊,脆快了當。

  我凄涼的笑道:“你直接去問他豈不是更好。”

  “我家中有要事,早早便回了京,離開以後所發生之事我一概不知。前幾日才從惠叔處得知有變數,沈姑娘,你難道不覺得虧欠紀昀一個解釋嗎?”劉墉說話不留情面,一臉慍怒,而我則莫名所以。

  “劉公子,沈姑娘是太後義女,豈容你胡言亂語?”琉璃輕叱道,俏臉漲地通紅。

  “原來如此,我完全明白了。”劉墉語氣冷淡,“我實為紀昀悲哀。”

  我再度啞然,他能明白什麼,何謂不分青紅皂白,今日算是見識的徹底。劉墉拂袖而去,我也不屑與他解釋。

  午時過後,皇兄忽遣了桂公公來,要我即刻去乾清宮見他。

  一路惴惴不安,不明白為何久未露面地皇兄會在此刻召見我。尋思良久,仍是沒有頭緒,而乾清宮已在眼前。

  比之圓明園地御書房,這兒要寬敞些,也莊嚴肅穆許多,畢竟是皇上日常辦公和會見群臣的地方,馬虎不得。桂公公領我進去後,輕聲在皇上耳邊說上幾句,便自行退下。

  “來了?”皇兄頭也沒抬。

  “嗯,卓雅給皇上請安。”

  “免了。”

  “謝皇上。”既然他這樣說,我樂地輕松。

  “在宮裡還住的慣嗎?”這是他今日說的最長的一句話。太後和皇上對雅兒關懷備至……”

  “行了。”他衝我搖手,阻止我如同背書般的往下說。“過來。”又恢復到惜字如金。

  “怎麼比之前又瘦了?”一道深涼目光落到我身上,皇上冷冷開口,面無表情。

  “有麼?”我摸了摸臉頰,終日好吃好睡,怎會瘦的下來。

  “還在鬧情緒麼?沒想到他的問題這般直接,我一時怔住。許久,開了口,“謝皇上關心。”辭不達意,顯然他也並不在意。

  他拋下手中的朱筆,低哼一聲,“從現在開始,你的婚事由朕為你做主。”

  我渾身血液在瞬間凝固,“皇兄你答應過雅兒的。你乃一國之君,怎可言而無信。”

  “你選的人朕不放心,”他僅用一句話便堵住了我的嘴。

  傅恆也好,紀昀也罷,是啊,我自個選的人,竟都不是我的良人。

  皇上丟下一本薄薄的冊子,“這些都是皇後親自為你挑選的,你好好瞧瞧。”

  我彎腰撿起,鼓足了勇氣交還給他,“雅兒並不需要。”

  “胡鬧。”我發現自己又一次挑戰了他的權威,數次激怒於他,也不過是仗著他對我的偏疼。其實,我什麼都不是,既不能掌控住命運,也不能和同母兄弟相認。

  “你還在指望著紀昀回心轉意?愛新覺羅家怎會出了你這等沒出息的子孫。”他恨鐵不成鋼,我凄然一笑,可隨即毫不示弱的頂回去,“是,雅兒本就不以此為榮。”

  “你……”我昂頭瞪他,眼見他的手掌已舉至我面前。

  “哼。”他緩緩垂下手,轉過身,似是對我不屑一顧。

  我不卑不亢道:“皇兄若無旁事,雅兒先行告退。”

  他不耐煩的甩手,我自嘲的笑笑,恭順退出。

  那啥,年底實在是太忙了,家裡又出了點事,更新沒能保證。月底要完結可能有些困難了,大家表抽我。如果抽打的話,表打臉。捂臉。淚奔。

  本以為經此一茬,皇兄該對此死心,不料,過了幾日,他還是派人將薄冊送了來。

  桂公公笑的莫測高深,鄭重交待,“皇上囑咐沈姑娘將之讀懂讀透再去回話。”

  我一笑置之,這本冊子被我壓在書桌的最底層,直到這天實在閑的發慌,又在無意間瞥見,我才隨手翻開。

  第一頁,端正的寫著:劉墉,東閣大學士劉統勛之子,年二十五。我哭笑不得,皇兄這次的玩笑可開大了,簡直就是亂點鴛鴦譜。且不論劉墉的人品才識如何,就憑他是紀昀好友這一點,我便同他斷無可能。我想,存於他心中的芥蒂應該同我不相上下。只是希望皇兄不會用皇權來壓他或是我,否則於他是災難,於我是痛苦。

  皇上似乎是對我的婚事上了心,隔三差五的就命桂公公來探我的口風,我想盡方式一拖再拖,能躲則躲,倒也相安無事的又度過數日。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住的小院也開始熱鬧起來。皇兄的妃嬪,無論是受寵的或是不受寵的,總會在給太後請安後,順道來探視我這個名義上的格格——太後地義女。

  純貴妃蘇佳氏來的最為勤快,她頎長俊美。容貌在粉黛三千的後宮中雖不是最出挑,但爽快耿直,頗對我地胃口。,更新最快她育有兩子一女。可見皇兄對她的寵愛。

  其次是嘉妃金佳氏,她地五官不似中原之人。高鼻藍眼,在千篇一律的美女中顯得別有風味,此時她身懷六甲,寵眷正濃。說實話,我並不太樂於與之接近。她儀仗著聖寵。覺著自己凡事都高人一等,即便見到皇後也不太放在心上,挺起大肚子,高昂著她那顆驕傲的頭顱,這等嘴臉,令人作嘔。須知以色事君,焉能久矣。

  除了純貴妃之外,能於我交心之人當屬令嬪魏佳氏,她僅年長我兩歲。是嬌美纖弱的女子,高雅淡潔,溫柔似水。遇事淡然一笑,幾乎不同人起爭執。有時連我也禁不住誇贊她的好脾氣。不過皇兄始終待她不鹹不淡。她也落地個清淨,毫無怨言。

  舒嬪。陸貴人,皇後和嫻妃也是我這兒的常客,個個打扮的艷若桃李,容光煥發,誰也不知表面的風光背後隱藏著怎樣的心酸。我時常看她們聚在一起,談笑風生,甚為融洽,卻是明爭暗鬥,爭風吃醋,為了一個不會把心只放在一個女人身上的男人。永琮是皇後所出,兩歲的孩子極為可愛,會爬會走會鬧會軟磨硬泡還會奶聲奶氣的叫人,當他軟軟的小小地手握住你的時候,心會在瞬間變的柔軟。可是這孩子身子弱,三天兩頭地生病,一陣大風就能把他吹走似的,讓人越發地心疼,皇兄和皇後更是把他當成心頭肉般疼愛,捧在手心怕摔著,含在嘴裡怕化了。

  嫻妃侍奉皇上多年未有子嗣,也是心急火燎,所以才會在三年前同皇後一起去往妙應寺燒香求子,回來沒多久,皇後便把出了喜脈且後來產下皇子永琮,而嫻妃肚中還是沒有消息。每當看見皇後逗弄永琮時,她總是緊緊抿著紅唇,一雙杏眼蒙著層層水氣,如煙如霧,似羨慕似嫉妒。

  嘉妃於乾隆十一年地七月順利產下一子,是為皇八子永璇,皇兄自然欣喜若狂,他雖然已有不少兒女,但這是他最鐘愛的妃子金佳氏所生,意義自是非比尋常。

  許多次看到皇兄寵溺地目光落在蘇佳氏或者是金佳氏身上時,我都有抑制不住的衝動,想詢問他是否還記得瓔,曾經是他最心愛的人。但我不敢問,他既然不說起,我自然不會自討沒趣。或許他早已忘記了這個人,這件事,若是我冒冒然提及,他又會遷怒於紀昀。

  我是在進宮很久以後才通過別人的嘴又轉了幾個彎後才知道紀昀鄉試落地之事,忽然對他背棄婚約另娶她人的事不再怨恨。如果不是因為我,解元之位於他是輕而易舉的事。落榜,對於自視甚高的他來說是怎樣一種打擊,而那天我又恰巧不在他的身邊,想必只有溫柔解事的映容才能為他撫平內心的創傷,使他重拾信心。我們共同經歷了這許多磨難,結果還是錯過了彼此,可嘆有緣無份。

  至今我仍是不敢細細回憶紀昀曾留給我的快樂,那些裸露在空氣中的傷口,每一次觸碰,哪怕是再小心的,也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

  轉眼冬去春來,季節變換,又是一年到來。

  宮裡到處張燈結彩,節日的氛圍濃重。

  十幾年來這還是我第一次不在家中過節,想起每年的今天爹總是會提前放孩子們下學,聽蓮做上一桌子的菜,當然一定有一道是爹最愛吃的紅燒鯉魚,然後我,如風,爹,高伯伯還有聽蓮一家子和樂融融的圍坐桌前,說說白天發生的趣事,聊聊新寫的詩詞,興致好的時候爹還會喝上點酒,如風和我作陪,他喝一杯,我喝一口,饒是如此,到最後滿臉通紅,咯咯笑個不停的一定是我。

  我想念我的家人,盡管太後和皇兄對我不錯,甚至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上至吃穿用度,下至我的歸宿,都考慮的十分詳盡和全面。可我還是不可抑制的懷念當初全家在一起時候的點點滴滴。如今這個家四分五裂,如風不知去處,我遠在京城,爹在崔爾莊過的可好。憶起他日漸斑白的雙鬢,眼角慢慢濕潤。

  上元佳節這天,一大早的皇宮裡就忙忙碌碌起來,有人在掛燈籠,有人在貼紙條,御膳房的太監們似乎也比往日勤勞幾分。我拉住琉璃,一問之下才知道這是宮中歷來的規矩,每年的正月十五這天,皇宮裡要舉辦猜謎語的比賽,邀請文武百官乃至王公貴戚一同參與,猜謎狀元能獲得豐厚的獎賞,因此個個都是摩拳擦掌著躍躍欲試。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3:54

第一百二十~二十一章 上元

  到了晚間,皇宮內燈火通明,絲毫不亞於白晝,每盞燈籠前都掛著七彩長條紙帶,上面均有一道謎題,答對者取下字條置於隨身荷包中,待猜謎比賽結束,再按照紙條的多少來裁定勝負。

  我不喜在人堆裡湊熱鬧,因此一直陪伴在太後身邊,意興闌珊的看著笑容燦爛的每一個人,自己卻笑的很是勉強。

  “雅兒,你不去猜謎嗎?”太後輕輕推了我一下。

  我笑著搖頭,端起參茶遞給她。

  她笑了,“你老陪著我這老太婆干啥?要伺候的話哀家身邊也有一大堆人。”

  “是呀,”小祝子公公及時接口,“有奴才們伺候著呢。”

  “去吧,就當替哀家猜幾個謎。不要輸給旁人了。”太後慫恿我,我有些動心,也自答應下來。

  我見西北角偏僻幽靜,就直奔那而去。拐角處掛一紅彤彤的燈籠,粘著一張黃色紙條,上面寫著:石灰牆沒縫兒,裡邊坐個黃杏兒。

  我抿嘴一笑,這道謎題太過容易,幸好人少,才會被我僥幸撞見。

  我微微掂起腳尖,手剛觸到燈籠,紙條已被另一只手搶先抓在手中。誰這麼大膽,我不悅的回頭,墨黑眼眸,雙目微眯,神態自若,桀驁不馴,竟然是他。

  劉墉。

  我忍下這口氣,轉身就走,他卻在我身後輕喚:“沈姑娘。”

  “你要的話就拿去好了,我不稀罕。”我頭也不回,他緊追不舍。,手機站更新最快忽然牢牢的拽住我的手臂。

  我又羞又急,狠狠的瞪他一眼,壓低聲音道:“你這樣做。實非君子所為。”

  他也不惱怒,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後。將黃紙條塞到我手中,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沈卓雅,我是不會娶你的。”

  我尚沒有回過神來,他已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我一腳踢起碎石,這人簡直莫名其妙。

  自個生了一陣子地悶氣。冷靜下來一想,莫不是皇上向他暗示過什麼,他才會有這般激烈的反應?

  我頭腦發熱,朝人群中擠去,勢必要找到他解釋清楚,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被人誤會。

  眼角已然瞥見白衫身影正站定於樹前,我氣衝衝的走過去,走到他跟前時,適才鼓起的勇氣突然在剎那間熄滅。我暗暗覺得好笑,我和他只不過是數面之緣,犯不著和他動怒。是我潛意識裡仍是把他當作紀昀的摯友看待。所以才不希望在他面前有任何不當的舉動。

  裝作沒瞧見他,隨手拈起懸掛於樹枝上地藕色字條。輕聲念道:“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和狐狼貓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獸。詩也有,詞也有,論語上也有,對東南西北模糊,雖是短品,也是妙文。”

  我驚的全身怔住,瞪圓了雙眼。這副謎聯,分明是去年上元時,紀昀給我出的那道。當時著實難住了我,我搜腸刮肚的想了整整兩日,仍是沒能解答出。弄的我茶飯不思,最後還是紀昀看我可憐兮兮才勉為其難的公布了答案。上聯是一個“猜”字,下聯為一個“迷”字。此謎出的刁鑽,不同一般的寓意和拆字法,我沒能猜出還不算丟人。

  好似昨日之事,我們卻沒法再回頭。

  縈繞耳邊的嘆息是如此清晰,“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劉墉摘下紙條交予我,“你們明明兩情相悅,怎會弄到這般田地?”他仰臉,目光灼灼,勾起一抹極淡地笑意。

  “這幅謎題是紀昀所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我疑惑不解,忍不住問道。

  他聳聳肩,“確實是紀昀所作,也是我親自掛上去的。”

  “為什麼?”

  “不為什麼。”

  我氣結,一連串惡毒的詛咒在肚中翻來覆去,始終是罵不出口。

  退後兩步,此人不可理喻,也無法再與其理論,剛巧琉璃尋我,我輕輕道了句:“告辭。”就隨同她離去。

  “姑娘,你在這兒等著。有人想見你。”琉璃將我帶到湖畔,神秘地一笑。

  “喂,是誰要見我?你說清楚了再走。”我伸手拉她,只抓住她的一片衣角,柔順地滑過我地掌心。

  “雅兒是我。”低啞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身形不由一顫,只聞其聲,我已知道來人是誰。他地出現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你怎麼來了?”我啟唇輕笑。

  “我一直掛念著你。”傅恆笑眸深深,將手中的一個食盒交給我。

  “是什麼?”我揉搓著雙手,在嘴邊呵氣,還是滴水成冰的數九嚴寒,湖邊尤為寒冷,呼嘯的北風一個勁的往我頸子裡鑽。

  “是元宵。”他朝我靠過來,細心的擋住風口,“這兒冷,我們邊走邊說。”

  我綻露笑顏,去年的上元節,我和紀昀兩個跟著聽蓮學做元宵,豆沙餡,桂花餡,花生餡,核桃餡,杏仁餡,肉餡的,做了滿滿幾盤子,到了最後,每個人的頭發上眉毛上都沾滿了面粉,我們互相瞅著對方滑稽的怪模樣,捧著肚子哈哈大笑。

  我心中苦澀,原來那些記憶早在我心中根深蒂固,不經意牽扯出來,都與紀昀有關。

  “多謝。”伸手接過,低低的吐出幾個字,有剎那間的恍惚。

  “在宮裡過的還習慣麼?”傅恆垂首望著我,我緊攥著絹帕,努力忽視他眼中的關切。

  “挺好。”什麼時候我也學會了皇兄的那一套,惜字如金。

  雙目交彙,相對無言,兩人沉默前行,再往前便是通往後宮的甬道,傅恆忽抬手輕捋我耳後的碎發,又執起我的手,幽幽一嘆,“雅兒,我……”

  “你看那是什麼?”我隨手一指,只為了不讓他說出下面的話。依我現在的狀態根本無力面對。

  沒料到這一瞧,卻正好對上一雙深邃寬廣的黝黑雙目,微笑淡雅如常,目光中劃過一絲不宜察覺的嘲諷。

  陰魂不散,為何到哪都能撞上他。

  傅恆和劉墉對望數眼,劉墉率先打破沉寂,“傅大人。”

  “劉公子,好雅興。”傅恆淡淡回應,眉梢微挑。

  “傅大人和沈姑娘也很有雅興,打擾了。”劉墉眼角有意無意的瞅向我,我明白他的想法,總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他抱拳示意,轉身離開。

  傅恆眉頭微蹙,“雅兒,你們認識?”

  “打過幾次照面。”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質問的口氣也讓我頗為不悅。

  “我回去了。”我話音才落,他一把揪住我,與此同時,我已跌進他的懷抱,鼻息間流淌著彼此熟悉的呼吸聲。

  “這兒是皇宮,六哥哥,你放手。”我雙手捶打著他,他只是將我越擁越緊。

  “我不管,雅兒,我不想再失去你了。”他的頭埋入我的發間,忽然勾過我的脖子,便欲吻上我的唇,我想都沒想,伸手推開他。

  他定定的望著我,眼睛在黑夜裡清寒明澈,聲音卻是干澀,“雅兒,你還是不能接受我。”

  “六哥哥,我們不說這個好麼?”我深吸一口氣,側過臉,腳尖習慣性的踢著地面,仿佛它與我有著深仇大恨。他一跺腳,從身後環抱住我,低喃幾聲,“雅兒雅

  我掙脫不掉,靜夜中,他的心跳聲分外分明。

  不遠處傳來布料摩擦的的聲響和嘈雜的腳步聲還有輕微地人聲,我拉著傅恆掩去身形,鼻尖撞上他結實的胸膛。又酸又麻,他呵呵笑著為我揉著鼻子。

  待人走近,那一路拉拉扯扯的兩人卻是琉璃和弘瞻。電腦站www,更新最快我有些吃驚,也暗自慶幸幸好及時藏於暗處。

  “王爺。求您放手,若是被人瞧見,奴婢就沒命了。”琉璃帶著哭腔,神色慌張地左右張望。

  “怕什麼,本王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弘瞻舉止輕佻。用手輕捏起琉璃地下巴,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琉璃的俏臉上梨花帶雨,一個勁的往後躲藏。

  “王爺求您放過奴婢吧,奴婢實在是高攀不上。”琉璃惶恐的後退,看的出她此番受到地驚嚇著實不小。

  弘瞻冷哼道:“本王看上的人,焉有得不到的道理。”他斜睨琉璃,目光隱隱慍怒。

  “奴婢是太後宮中的人,果親王請三思。”她終於回過神。也敢直面弘瞻的逼視。

  “連你也拿太後來壓我,”弘瞻怒吼道,面色鐵青。控制不住的怒氣迅速蔓延開來,劈頭一掌摑下。琉璃吃痛的輕呼。五個手指印清晰可見。

  她捂著臉低啜。弘瞻咒罵了幾句,一把拖過她低吼。“你哭什麼,給我閉嘴琉璃嚇的不敢出聲,眼角猶掛著淚珠,我咬了咬唇,一口氣梗在胸口,不願再看她受委屈,從暗處走出,傅恆抬手欲阻止我,顯然已不及。

  “放開她。”我的聲音淡漠,對於弘瞻我失望至極。

  弘瞻瞪大雙眼,我淡淡看他一眼,他地手立刻從琉璃身上拿開,嘴巴遲遲不能合上,吃驚的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他驚魂未定,傅恆又從我身後走出,不卑不亢的行了個禮,“微臣見過果親王。”他地態度並不恭敬,相反,弘瞻卻似乎對他頗為忌憚,臉色突然變的煞白,嘴唇微微動了幾下,憋出幾個字,“傅大人也在。”

  琉璃躲到了我身後,有我為她做主,她自是不用再害怕。我冷著臉,靜靜地看著弘瞻,責備地話在舌尖打轉,猶豫許久,還是沒辦法說出。我從來沒有盡到一個做姐姐的責任,現在又有什麼資格來管教他。娘親當時做出送我出宮地決定時,絕對不會料到會有今日的局面。

  幽幽的嘆口氣,眼中隱然有淚光,傅恆輕拍我的手掌,我知他懂我內心的感受,可真叫是有苦難言。

  弘瞻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冷冷回眸,他與我對視半晌,眼中戾氣漸盛。可當他接觸到傅恆冷冽的目光時,渾身一顫,乖戾之氣頓收。唇角扯出一絲苦笑,他不畏懼我,卻懼怕傅恆。

  “王爺,您在這兒,可把奴才找的好苦。”尖細的嗓音,與之相配的卻是一副壯碩的身材。匆忙趕來的太監似乎是沒想到除了弘瞻還會有這許多人在場,不由楞在當場,但他也不會是省油的燈,片刻的呆楞後,很快挨個給我們請了安。

  “娘娘正到處找您呢。”他貼著弘瞻的耳朵說話,仍是有一兩句落入我的耳中。

  “本王還有事,先行一步。”弘瞻劍眉微挑,我淡然道:“請。”

  “且慢。”傅恆忽上前一步,在那太監身前站定,仔細端詳一番,“請問公公怎麼稱呼?”

  “傅大人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姓魏……”

  “哦,魏公公。”傅恆先是客氣的叫喚,後話鋒一轉,“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弘瞻面色稍變,我僵住,傅恆為何這樣問?

  我猜不透。

  魏公公神色自如,笑著說道:“回傅大人的話,奴才常年在王爺身邊伺候著,若是見過也不奇怪。”

  他的應答毫無破綻,但他過於鎮定,反而讓我也心生疑竇。

  傅恆眯著眼睛又打量了他好一會,方展露笑顏,“我想也是,你走吧。”

  弘瞻明顯松了口氣,魏公公與之慢吞吞的離去後,傅恆仍是若有所思的盯著他的背影,我用胳膊碰了碰他,“怎麼回事?”“雅兒,你有沒有覺得此人有些面善?”傅恆擰眉問道。

  我不以為然,“未曾見過。”

  他的手撫上我的面頰,沿著我的臉龐緩慢摩娑,“雅兒,你太天真,要記得好好保護自己。”

  我冷不防被他這句話嚇到,急切間差點咬到舌頭,“六哥哥,你發現了什麼?”

  他搖搖頭,“我還沒想到,但我肯定見過他,而不是他所說的理由。”

  我心中咯噔一下,一個念頭一閃而過,莫非魏公公是當日在崖上圍攻我的人之一?傅恆心細如發,又武藝高強,若是被他認出,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不能讓他想起任何有關當年的事,弘瞻他再不濟也是我的同母兄弟。我試探的說道:“宮裡宮外的你與弘瞻碰面的機會不少,其實他說的也不無道理。”

  他微笑著揉亂我的頭發,“傻姑娘,我豈會留意到一個太監。”

  我心頭揪緊,依他的謹慎與聰敏,此事遲早會敗露。如今只能瞞上一天是一天,希望弘瞻不要再捅出什麼簍子,讓傅恆對他留上心。

  又說了一會話,我執意要回宮去,他依依不舍的送別,走出了很長段距離後,我還是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4:07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情何以堪

  時光波瀾不驚的邁進,期間傅恆又通過琉璃約過我多次,還不時的帶些宮外的東西給我,對於魏公公的事倒沒有再提過。時間長了,也就漸漸的淡忘了。

  這一日,琉璃應太後的旨意出宮,被我知道以後,也軟磨硬泡著要求同往,太後欣然應允後,我同琉璃喬裝打扮了一番,興高采烈的出門。

  這還是我在宮內居住了大半年後首度呼吸到宮外的空氣,皇宮中的生活呆板又無趣,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自然是要物盡其用。

  琉璃此番出宮不為旁事,單就為給太後購買一味她最愛吃的鳳梨酥。鳳梨酥乃京城最有名的老字號一品堂的特色小吃,入口芬香四溢,酥脆可口,味道醇厚又不沾齒,據說其配料還依照祖傳秘方而來,因此更是添上一層神秘的色彩。太後的飲食素來很有規律,但有一次在皇後那裡無意間品嘗到鳳梨酥後,贊不絕口,可御膳房的太監無論怎麼搗鼓始終不能令太後滿意,因此才隔三差五的派人出宮采辦。

  一品堂是百年老店,口碑甚好,生意也十分興隆。其招牌鳳梨酥更是搶手貨,要是當天去買一准沒貨,琉璃駕輕就熟,在三日前就預定了一盒,不致空手而歸。

  除卻鳳梨酥,石花糕、牛舌餅也是一品堂的特色糕點,遠遠的就瞧見門前接起了長龍。琉璃看來是老主顧了,掌櫃直接把我們迎到了裡間,笑呵呵的從中揀了一盒遞到了琉璃的手中。

  琉璃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一雙剪水明眸笑的眯起一條縫。,更新最快

  “柳姑娘,我們一品堂新做地芙蓉酥。你要不要試試?或許老夫人也會喜歡。”掌櫃不愧是生意人,不放過任何的機會。他端上一個精巧的玉碟,碟中有兩塊小巧粉色地糕餅。煞是可愛,還沒吃。我就被其吸引住。拈起一小塊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酸酸甜甜,與從前所吃過的糕點不太相同。

  “姑娘,你覺得怎麼樣?”許是掌櫃也看出琉璃對我地敬意。先來征求我的意見。

  “不錯。”我笑著眨眨眼睛。“替我准備一些給……老夫人。她一定也會喜歡的。”

  掌櫃忙不迭的應承下來,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樂開了花。

  我拍拍手,琉璃品嘗過後也頗為中意,她忽而嬌笑一聲,湊近我咬起了耳朵,“姑娘,你喜歡吃這個,等你出嫁地時候,我就把這芙蓉酥給你做喜餅。”

  我的臉頰瞬間滾燙一片。嗔道:“叫你胡說,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

  我們笑罵著抱作了一團,掌櫃看著我倆瘋瘋癲癲的模樣。只好不停的搖頭。

  鬧夠了,也笑累了。才住手。兩人對望著又是好一陣子的傻笑。一人提著一盒糕點走出一品堂,望著越排越長的隊伍。相互聳了聳肩。

  金菊飄香,桂子送馨,明淨天空,萬裡無雲。與同仁堂擦身而過,我回望幾眼,又回想起前事,狠命的晃了晃腦袋,他都已經娶親,為何自己還要不爭氣的想起他。

  我背轉身去,偷偷抹了抹潮濕地雙眼,不經意間,與一雙不遠處的眼睛撞了個正著,眼底如水如墨般的黑,無波無瀾,情緒深深地埋藏起來,見我與之對望,立刻隱去目光,看向別處。我手中提著的糕餅盒應聲落地,淚水潸然滑落。

  “姑娘,你怎麼了?”琉璃扯了扯我地衣袖,順著我地視線看去。我眼中此刻已然沒有旁人,只剩下令我魂牽夢縈之人。他與我不過幾步的距離,我卻怎麼都抬不起腳。

  他眼底掠過復雜情緒,深深地凝視著我,忽然轉身就走,“紀昀,”我終於呼喚出聲,腳步踉蹌的追過去,他越走越快,漸漸的我就跟不上他的腳步,最終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紀昀,不要走。”他的出現和離去揪的我心狠狠的一痛。我頹然摔倒在地,伏在自己臂上啜泣,要將這多日以來壓抑的傷痛都哭訴出來。

  感覺一雙手溫柔的撫在我的背部,輕輕的拍著,我驚喜的抬頭,卻是失望的垂首。“姑娘,可是又想到了傷心事?”是琉璃關懷備至的問候,我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紅腫的雙目,扭頭避開。

  她扶著我依然微顫的雙肩,掏出絹帕給我,我稍稍猶豫了一下,接過來飛快的拭去淚水,畢竟還是在人多眼雜的大街之上,已經有好些錯愕和不懷好意的目光往我們這兒投射而來。

  “我沒事,我們趕緊回去,太後該等急了。”芙蓉糕被我摔翻在地,已不可能再帶回宮去,幸好琉璃手中那盒安然無恙,尚能交差。

  我往紀昀消失的街角又注目片刻,他如浮雲般從我身邊飄過,我們只能擦肩又錯過,聚首又別離,甚至讓我以為是自己的錯覺,苦澀酸甜,一瞬間漲滿心

  回到慈寧宮,原本以為太後已等的不耐煩,卻不料她愁容滿面,根本無心過問我們的晚歸。她的手支撐著頭部上,雙眼緊闔,眉頭微蹙。

  “太後您這是怎麼了?”我用指腹在她太陽穴上輕輕打轉,“您哪裡不舒服,我去喚太醫來看看可好?”

  “不必,”她拉我到她身旁坐下,我討好的捧起鳳梨酥給她,“那您嘗嘗這個。”

  太後擺擺手,示意我放下。“雅兒,你替哀家去坤寧宮瞧瞧永琮這孩子,然後據實回報給哀家。”

  我微怔,也不敢多問,只低頭稱是。

  太後仍是憂心忡忡,“快去快回。”

  永琮是皇兄嫡子,平日裡身子就弱,莫不是秋冬季節又開始犯病,他常年如此,按理說太後不該這般驚慌。思前想後,腳下的步子不敢有絲毫遲疑。

  坤寧宮外,侍衛們正襟站立,守護森嚴,似乎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我大步跨入,因我是太後身邊的人,守衛瞅我幾眼後,就放我入內。

  身邊太監和宮女們手中端著各式物品,往來頻繁。拐角處,我差點與一人撞個滿懷,站定後,我認得他是太醫院的左院判曹太醫。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4:23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佳作

  “沈姑娘,”他躬身讓我先行,我微微頷首示意,走了幾步又退回。“曹太醫,是小阿哥又病了嗎?”

  他眉心皺起,長嘆一聲,壓低了聲音,“小阿哥的病勢十分凶險。沈姑娘也要留心。”我心驚,待再詢問,見他諱莫如深的神情,只好收回。

  我走進內室的時候,皇後正端坐於床頭暗自垂淚,見我走近,握了我的手半天說不出話來,淚水漣漣。我輕道:“皇後娘娘,太後命我來瞧瞧永琮阿哥,他現在怎麼樣了?”

  皇後抹著淚水,還不忘記禮數,“多謝太後關心。永琮的病,太醫正在想辦法。”

  我笑著安慰她,“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曹太醫的醫術高明,一定可以醫治的。”她點點頭,我同她也就一日沒見,此時見她面容憔悴不堪,雙目通紅,原本總是修飾的一絲不苟的妝容被哭花,雲鬢散亂,有些慘不忍睹。

  我喚來皇後的婢女紫蘇,淡露笑容,“去伺候你家主子梳妝。”我往床前走近幾步,皇後有稍許的沉默,忽而緊拽住我,“雅兒,永琮是痘症,你,不要靠他太近。”

  我大驚之下,隱去笑容,情況這般嚴重,難怪連曹太醫也提醒我要小心謹慎。

  粉色的痘斑布滿永琮的面部和頸部,還有蔓延的趨勢,情狀有些可怖,臉上紅彤彤的,卻是不正常的紅,他翻來覆去,顯得極不安穩,我為他掖好被角。無意間碰到他的胳膊,如火燒般的撩人。

  “他在發燒,趕緊把曹太醫叫進來-6-K,電腦站www,更新最快”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裡。永琮病地不輕,稍有不慎。性命難保。

  皇後挨著我坐下,我又是好言寬慰她。我心中亦是沒底,出痘不是小病,能不能治好,連太醫也沒有把握。

  曹太醫仔細給永琮把了脈。又翻起他的左右眼皮觀察了好一陣子,方落筆開方。乘著這個當口,我問皇後:“皇上知道了麼?”

  她眉梢一動,“皇上在你之前剛來看過永琮,這會回了乾清宮。”

  我會意的點頭。

  曹太醫寫完方子交予紫蘇,我連忙跟隨他走出內室,邊走邊問:“曹太醫,依你看,小阿哥地病能否根治?”

  他抬起眼。認真的說道:“沈姑娘問起,下官不敢隱瞞。下官地方子只能給小阿哥退燒,另外暫且控制住病情。卻無法根治。下官能做的僅此而已,其他的就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我心往下一沉。仰息閉目,一時無語。皇後之前已有一子早殤。如果永琮再有個好歹,要讓她如何撐的下去。

  低嘆一口氣,隨著曹太醫緩慢步出坤寧宮。

  “雅兒,你也在此?”傅恆身著藍色朝服,黑色眸子帶了些疲憊,卻掩蓋不了仿佛天成的俊逸與深沉。

  “傅大人,沈姑娘,下官先行告退。”曹太醫曖昧地笑了笑,氣氛一時竟有幾分尷尬。

  傅恆微微頷首示意,我面上一燙,僵立了許久,輕聲說:“我剛去瞧過永琮,他的情況不太好。”

  他陷入了沉思,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我知道。”聲音有稍許的哽咽,清淡的眼中蒙上一層倦意。

  “我還要回去稟明太後,皇後這裡就交由你照應。”我嘆了口氣,他依言應允,臉上是淡淡的憂傷。

  我前腳還未踏進慈寧宮,桂公公已然在我身後叫喚,“卓雅姑娘,皇上要見你。”

  自那日桂公公送來名冊之後,就一直沒有再出現過,皇上沒有召見我,就連在太後處無意碰上,也幾乎不朝我瞧上一眼,就像是完全放任我自生自滅。

  如今他終究是按捺不住了。

  隨便言笑幾句,我在心中迅速盤算。若是皇兄執意要做主我的婚事,我該用何種方式來拒絕。

  乾清宮內,一年過四旬的中年長者正與皇兄議事,我不便打擾,遂站立一旁。此人天庭飽滿,眉長入鬢,頷下三捋長須飄拂在胸前,極為灑脫,他二人手執長卷,指指點點,面露微笑,神色輕松。

  “雅兒,你過來。”見皇上喚我,那中年長者行禮告退,出門的時候,留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淺笑。

  我答應了一聲,隨口問了句:“皇兄,剛才那位是?”

  “大學士劉統勛。”皇上頓了頓,又加重了語氣,“劉墉地父親。”

  我後悔莫及,早知是他,我說什麼也不會問及。

  “你來看這篇文章。”皇兄似沒有發覺我神情異樣,興高采烈的舉著方才他與劉統勛閱讀的長卷招呼我。

  我粗粗掃了一遍,似乎是一份卷子,因其題目即為:擬乾隆十一年,上特召宗室廷臣分日賜宴,瀛台賦詩,賞花釣魚,賜賚有差,眾臣謝表。

  開場即蕩氣回腸,讀來令人心曠神怡:伏以皇慈霧洽,雅葉夫酒醴笙簧;聖渥天浮,道契夫賡歌拜……集公姓公族以式燕,玉牒生光;合大臣小臣以分榮,冰銜動色。欞槎八月,真同海客之游,廣樂九成,似返鈞天之夢;屏藩有慶,簪組騰歡……竊維世道升平,著太和於有像,朝運清暇,敷愷樂以無疆……

  結尾更是畫龍點睛,如神來之筆:觀九族之燕笑,則思自親睦以至平章,顧千官之肅雍,則思正朝廷以及邦國。賞花而念貢花之非禮,勿信其小忠;垂餌而知貪餌之不情,務察其大偽。供來芬饌,莫忘東作之耕人;捧出霜綃,當釐西江之浣女。樂諧韻,致戒夫琴瑟之專;詩被管弦,務親夫風雅之正縱觀全文,用詞典雅,言簡意賅,行文如行雲流水,構思獨具匠心,出神入化,堪稱佳作。

  只需一眼,我便認出那雋永地字體正是出自紀昀之手。

  可以想像他作這篇文章時是怎樣揮灑自如,豪氣干

  嘴角浮上雲淡風清的笑意,紀昀真乃曠古奇才。這場盛宴在他地筆下,宛如親臨其境。

  旁邊亦有批注:此文引經據典,宏大精深,拓展宏深,發人深思,詞藻瑰麗典雅,令人拍案叫絕,應擢為榜首。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5:05

第一百二十四~六章 意難平

  “劉統勛是本次順天府鄉試的主考,他力推紀昀為此次鄉試頭名解元。”皇上雙目炯炯的凝視我,一掌敲在我額頭上,“你想什麼呢?朕在同你說話。”他好氣又好笑,我回了神,輕笑道:“雅兒聽著呢。”

  他的大掌撫過我的頭頂,目蘊淡淡笑意,“你覺得怎樣?”

  “什麼怎樣?”我詫異道,心思轉了幾轉,仍不明所以。

  “紀昀的文采如何?”奇怪的問話,我抬眼瞧他,他面無表情。

  我回答的毫不猶豫,“自然是極好。”

  “哦?”他拖了個長長的尾音,似乎對我的話不置可否。

  我試探的問道:“連主考都贊不絕口的文章,皇上可覺得有何不妥?”

  “沒有不妥。”

  我心頭發緊,又猜不透皇兄的用意,只能默不作聲,靜觀其變。

  “確實是個可用之才。”

  我繼續沉默。

  “你不恨他嗎?”

  我抬頭,他的目光柔和,我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恨過他。”句話,他的解元之名,朕立刻給他革了。”他的語氣淡淡,像是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

  我不答話先笑了出來,總算是弄明白了皇兄的意思。

  是,紀昀帶給我的傷痛確實無以復加,在我好不容易正視了對他的感情後,他給了我當頭一棒。很疼,很傷。那是種連著血肉生生剝離的刻骨之痛,至今想起。還是會痛不欲生。,更新最快但我不恨紀昀,真的不恨,他等了我這般久。只怪我自己覺悟的太晚,一錯再錯。追悔莫及。

  皇上求賢若渴,盡管他因瓔之事曾遷怒於紀昀,但不可否認,他是個明君,他斷斷不會因此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舍棄一名奇才。他征詢我的意見。也不過是想試探於我。

  我竭力保持平靜,低聲說:“紀昀是百余年來少有的才子,不但才氣過人,且見解獨到,皇上若這次革了他,一定會後悔。”

  他眼中閃過幾絲復雜地情緒,偏過頭,忽而極淡的一笑,“我愛新覺羅家地女兒果然好度量。罷了。就依了你。”

  我心下一寬,順利通過鄉試,他離仕途又近了一步。有朝一日終能實現他的志向,他的抱負。只可惜。我不是那個陪伴他到最後的人。回了慈寧宮,向太後詳細回稟了探望永琮的經過。她不住地點頭,又不住的搖頭,抓著我的手愈握愈緊。

  “痘症,痘症。這怎生是好?”太後也知曉其嚴重性,一聽這病症之名便心急如焚。

  相對於皇兄的冷靜,太後似乎沒那麼沉的住氣,雖說她對哪個皇孫都不會太過親近,但永琮是嫡出,意義上就有別於他人。去年嘉妃誕下麟兒,太後只不過是賞賜了些稀奇玩意,但現在永琮病重,她顯然是坐不住了。若不是顧及自己的身份,她怕是想親自去坤寧宮探視永琮。

  她來回走動著,神情焦躁。我陡然想起瀟湘留給我的小冊子,其中記載有數種疑難雜症的療法,我閉目回憶,從頭至尾過了一遍,我沒有紀昀那樣過目不忘的本領,唯有當時憑著一點興趣默記,如今臨到有用時,絞盡腦汁僅有模糊地記憶,但我能確定書上並無治痘症之法。

  “你可是想到了什麼?”睜眼見太後專注於我,帶著企盼的目光,讓我不忍說出實情,許久我方緩緩搖頭,道,“雅兒在想書中可有記載。”

  “書中?”太後停頓稍許,眼睛一亮,“對了,醫典。”她欣喜道:“你額娘留下的醫典或許能救永琮一命。”

  “小祝子,”她大聲召喚小祝子,命他即刻找出我娘地遺物。

  小祝子和其他幾個太監忙活了一下午,一無所獲。最後還是驚動了皇上,才知曉我娘離世的時候就將醫冊交給他,這些年來他也跟著學了不少東西。但是他明確告訴我們他已翻遍整本醫典,並沒有關於治療痘症地記錄。

  當我拿到這本傾注了我娘一生心血地典籍,不由心潮澎湃。但我沒時間傷感和慨嘆,挑燈夜戰,努力尋找著治療痘症的方法,哪怕是一丁點地線索。她的記載方式通俗易懂,記錄很詳細,幾乎是面面俱到,連我這個不懂醫術之人都能看懂看透,但一夜未眠,在天亮的時候我失望的合上醫典,正如皇兄所說,完全沒有涉及痘症的記載,甚至連這兩個字都沒有提到。

  無聲嘆息,或許是娘親的疏忽,也興許是她並不認為痘症乃大病,所以就這樣被忽略了。

  難道真是天要絕永琮嗎?他才兩歲,這樣對他,何其殘忍。

  我不甘心,揉了揉酸脹的雙眼,又加倍仔細的翻閱,連細微之處都不放過。突然,我的心一陣狂跳,我在其中兩頁的接合處發現中間有被撕毀過的痕跡,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一頁,應該就是痘症治療之法,也就是說並不是娘親忘記記錄,而是被人為的毀去。

  像是有一只大手緊緊扼住我的喉嚨,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發現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是誰,究竟是誰所為,他這麼做分明是要置永琮於死地。

  深宮多怨毒,從來不長生。可怕的念頭在我腦中飛閃而過,我攥住衣襟,手指微顫。

  是誰要對永琮下此毒手,如果永琮有個好歹,對誰又最有利?

  難怪娘親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將我送出宮,到如今我能深刻的體會到她當日的掙扎和所做的決定,如果我自小生長在這深宮之中,性命便是時時刻刻的攥於別人的手中,能不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現在,還是未知之數。

  手心也出了一層薄汗,深深呼吸,壓下不期加快的心跳,思量著該不該向皇兄稟明實情。醫典一直由皇兄親自收藏,旁人根本不知,會有誰可以輕而易舉的拿到又從容不迫的撕去至關重要的一頁。我頭痛欲裂,宮裡的每個人都套著張面具,或許背後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我現在看誰都覺得可疑,隨即再一個個的否定。

  是隱瞞此事,暗中調查,還是把緣由托盤而出,交由皇兄處理,思慮良久,仍是下不了決心。

  晌午的時候,有噩耗自坤寧宮傳來。

  永琮終於還是沒能逃過這一劫。

  乾隆十二年的冬天,永琮以痘殤,年二歲。

  永琮過世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皇宮始終處在沉悶和悲傷中。

  皇後受不住再度喪子的打擊,幾乎精神崩潰,每日都待在永琮生前居住的屋中,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經常手捧著永琮的衣衫自言自語,說一陣哭一陣。每次看她這樣折磨自己,我心中也不好受。

  醫典是否真被人撕去一頁,僅是我自己的推斷,並無真憑實據,若是我貿然告訴皇兄,他驚怒之下必定會大肆緝拿凶手反倒會弄巧成拙,更何況這樣也不能讓永琮活過來。因而我硬生生的將這個秘密埋藏於心中,沒有透露給任何人,只是對所有人都多了分戒備。

  乾隆十三年的正月,為淡化痛失愛子的傷痛,皇兄奉皇太後巡視山東之際,決定協同富察皇後隨駕出巡。皇上與皇太後俱不在宮中,正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太監宮女們腰板也挺直了不少,終日嘻嘻哈哈,衝淡了原本悲拗的氛圍。

  太後命我留守慈寧宮,替他打理一干事宜。

  說是打理,其實不過是些瑣碎小事,即便沒有我盯著也自會有人去做,我反而是每天閑的發慌。

  我的心思大半還在醫典疑案上,可是,著實無處下手。久久找不到頭緒,也只得無奈先擱下。

  傅恆亦沒有隨皇兄東巡,朝中大事泰半交到他的手中,隨後再有他歸納整理百裡加急傳遞給皇兄。一時之間,他的風頭正勁,蓋過了三朝老臣張廷玉和軍機大臣訥親。就連琉璃同我閑聊之時,也時常會提到他此時的志得意滿。左右無事。這一日,我又同琉璃偷偷溜出宮去-6-K,手機站wap,更新最快

  這一次,有別於上次的目地鮮明。純粹是閑逛以打發時間。

  曾聽爹說過醉月軒是京城有名的酒樓,若說伯倫樓是以菜色聞名。那醉月軒的梨花白則是京中一絕。於是晌午時分,我們尋到此處。

  樓下幾乎坐滿了人,我倆也不願與他人共坐一桌,在小兒地殷勤招呼下,我們上了二樓。二樓顯然要比樓下更為寬敞和幽靜。我們還算滿意。

  點了幾道菜後,琉璃趴在窗前東張西望,而我則握著茶盅四處打量。

  又有幾位客人在小二的指引下上樓,我抬眸隨意地一瞥,堪堪觸上兩道冰冷的目光。我心中一慌,若不是琉璃搶奪的及時,茶盅險些應聲落地。

  我把頭埋低,不敢再看,亦沒有吭聲。那幾人正是紀昀,劉墉和吳惠叔,另外還有二人我並未見過。

  我與紀昀。再度狹路相逢。

  “姑娘,我們走吧。”此時菜尚未上齊。琉璃輕扯我的衣袖。從荷包裡掏出碎銀丟在桌上。

  紀昀並沒有再瞧我一眼,不知是有意或是無意。他背對著我坐下,同劉墉、吳惠叔敘舊,與我,竟形同陌路。

  我死死咬著嘴唇,搖了搖頭,“我不走。”我不能在紀昀面前慘敗而歸,我要他知道,即使沒有他,我仍是可以過的很好。

  我臉上浮起輕柔地笑,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狠狠的咀嚼。琉璃見我如此,輕嘆一聲,放棄了勸說。聽著他那裡的歡聲笑語,似有什麼東西剝離我的體內,化作無盡的哀愁,我好像已經失去了感覺,全身仿佛全都麻木了。

  我明明是痛到了骨髓裡,偏生要將背脊挺的筆直,臉上笑意不減,誰都不能看輕了我,只除了我自己。

  琉璃握了我的手,“姑娘,”她憂心忡忡,我用力的回握住她,淡淡笑道:“這裡的菜真不錯。”

  我地自尊,我的驕傲,不允許我在這裡倒下。哪怕再傷再痛,我也一定要挺下去。是紀昀負我,並非我負紀昀,他見到我尚且可以神色自若,我又怎會以悲戚示人。

  “林鳳梧,你的名字好生怪異,有何出處?”是劉墉一貫不溫不火地聲音。

  被問話的少年忙起身應道:“據說是因我母親地夢境而來。”

  “此話怎講?”說話地是一高個年輕人,生的齊齊整整,白白淨淨。

  “我出生地前一晚,我母親曾經夢見一只鳳凰棲於梧桐之上,名字便是由此而來。”

  他話才出口,劉墉立刻接道:“好險,好險。幸好,幸好。”

  “崇如兄何出此言?”我知這種時候劉墉不會甘居人後,紀昀也是配合的恰到好處。

  劉墉笑道:“林兄運氣不壞。若是你母親夢見的是一只母雞立於芭蕉之上,你的名字興許就不大好聽了。”

  這下饒是我心中惆悵萬分,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琉璃兀自困惑的問我為何發笑,我聞言臉紅,只能含羞不語。

  被調笑的林鳳梧一張俊臉此時堪與關公媲美,半天說不上話來,猛灌了幾杯酒下去,面容潮紅更是有如煮熟的蝦子。

  我微微一笑,看來這還是林鳳梧頭一次見識他們調侃人的功力,殊不知這正是此二人與人親近的一種方式,他們不願結交的人,根本不屑與之調笑。

  一道灼人的目光掃視過來,與我在半空中對上,似笑非笑又帶著過於明顯的嘲諷意味,我慌忙扭頭避開,渾身泛起陣陣寒意。

  那一頭,白淨高個的年輕人似是有意無意的說道:“曉嵐兄,我在河間府聽聞紀姓口碑甚好,想來必定是大戶人家,人口眾多吧?”

  紀昀隨口一答,“不錯。不計外支的話也有數百口人。”他聳了聳肩,又道:“怎麼,袁枚兄有意入贅我紀家?”

  劉墉、吳惠叔還有林鳳梧笑的合不上嘴,我嘴角彎了彎,那袁枚倒是不慌不忙,待大家笑夠了才道:“既然人口繁多,不知有當王八的沒有?”

  “撲哧”一聲,我斜睨琉璃,她忙不迭的捂住嘴,可肩膀還在發顫,可見憋的極其辛苦。

  紀昀坦然道:“林子大了自然什麼樣的鳥都有,或許真有這樣的人也不奇怪。”“哦,”袁枚似乎沒料到紀昀會這般回答,言談中隱約含有幾分失望。

  我唇角勾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笑,依我對紀昀的了解,如果他的這張嘴肯饒人的話,他就不是紀昀了。

  果真不出我所料,只聽紀昀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道:“想必袁兄府上的人口也不在少數吧?”

  此話一出,任誰都知道他是要反唇相譏了,劉墉、吳惠叔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只有林鳳梧還傻傻的望著眾人,抓耳撓腮。

  袁枚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鄙府人也不少。”

  紀昀迅速續道:“那這麼多人中,有不當王八的沒有?”

  袁枚張了張嘴,半晌都開不了口。這問題實在是刁鑽,任憑袁枚怎生回答,都討不了好去。

  旁人早已笑的前俯後仰,捶胸頓足。

  我不自覺的咯咯笑了,唇角飛揚。

  袁枚苦笑道:“你這張嘴啊,要想勝過你還真是不容易。”

  他們大笑著碰杯,我斂去笑意,毫不猶豫地拿起酒盞,仰首一飲而盡。

  “你自個在這盡享美酒佳肴,卻不叫上我。”一只大手緊握住我的,不容置疑的取下酒盅,溫柔的聲音在我耳畔絮絮訴說:“空腹喝酒傷身,答應我,不要再傷害自己。”

  “傅大人,”琉璃乖巧的讓開一個座位,讓傅恆坐到我身旁,我下意識的往紀昀那桌望去,不出所料的對上他的視線。

  那雙眸子清澈又冷冽,飄渺而疏遠,直達我的心底如同刀子般將我割的體無完膚,我垂下眼瞼,傅恆的手蓋在我的手背上,輕道:“我帶你回去。”

  略一頷首,傅恆已然執起我的手,從容不迫的移開椅子。臉上洋溢著優雅無害地笑容,我任他牽著我的手,盡管心在顫抖。腳上又有如鉛灌,從窗前到樓梯口這短短的幾步。我還是跨過去了。

  有酒盞落地地咣當聲,我愕然回頭,卻是紀昀趴在桌上又叫又笑,又哭又鬧。

  “紀兄,你醉了。”劉墉冷冷道。眼角瞥向我,仍是不屑一顧。

  紀昀素來千杯不醉,這幾杯梨花白又豈能灌醉他。

  “借酒澆愁愁更愁,紀兄,不要再喝了。”

  我只覺說不盡的滿腔悲涼,他新婚燕爾,又剛在鄉試中奪魁,何來地愁苦。只可惜我被傅恆著急拖走,劉墉後面的話我再也沒法聽到。

  傅恆送我至宮門口。照例是平日的那幾句話,無非是要好好保護自己不受傷害。,更新最快他對我的心思我自然明白,可是經歷了這許多事。我們沒法再像從前那樣相處,他的關懷。我客套回應。他不點破,我就裝糊塗。

  “傅大人……”不知為何。今日地守衛神色慌張,失了該有的分寸和警覺。

  莫非是有大事發生?

  “什麼事?無需慌亂,慢些說與我聽。”傅恆長眉攏起,那種天生的威嚴此刻顯露出來。

  守衛搓著手遲疑片刻,嘴唇嗦著說道:“皇後娘娘昨日薨,皇上……”

  “什麼?你再說一次。”傅恆打斷了守衛的話,緊抓住他的胳膊,情緒有些失控。

  乍聞此言,我也是驚慌失措,皇後隨同皇兄東巡,去的時候除了精神萎靡外,其他並無不妥,怎會忽然傳來噩耗。可是,守衛又怎敢胡說八道,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呀。守衛重復了一遍,傅恆面色鐵青,一拳將守衛掀翻在地。他將守衛踩在腳下還要再揮拳,我情急之下衝著他喊道:“傅恆,你冷靜點。”我用力的推開他,將守衛扶起,“他只是向你傳話,你不該把氣撒在他的身上。”

  傅恆不發一言,臉色陰沉地可怕。

  我想要安慰他,卻始終找不出合適的話語。只是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他定定地看向我,目如寒星,眼中有幾分悲涼幾分疲憊。

  天公應時,大雨劈頭蓋臉的飛瀉直下,仿佛也在為之哭泣。

  乾隆十三年三月十一,富察皇後在東巡途中,因舟車勞累,感風寒,於回鸞途中,在德州崩逝,年僅三十六歲。謚號為:孝賢誠正敦穆仁惠徽恭康順輔天昌聖純皇後。此時距離她地愛子永琮離世不過三個月。

  三月十六日正午,大行皇後梓宮由水路起旱,暫奉通州蘆殿。在京王公以下,三品官以上,及諸皇子齊集舉哀行禮。隨後靈駕從通州蘆殿出發。皇子們與皇後姻親在旁痛哭隨行。傍晚時分,靈駕至京。

  皇兄親自做祭文《述悲賦》以抒發自己地哀思。並下旨將富察皇後為他制作的衣裳、荷包一一收藏,令子孫後代世世相傳。又重申祖制禁令,國喪期間,百日之內不能剃頭,如有違者,斬立決。

  皇兄與皇後大婚二十余年,盡管繁重地國事和美女如雲的後宮耗盡了原先的溫情,但皇兄對她一貫敬重有加,任誰都無法替代這份結發之情。

  皇後過世,最為傷心和失意的當屬傅恆。

  富察氏一族因皇後得勢,現今少了她這個靠山,仕途將不再一帆風順。

  幾日來,我常見他呆立於皇後靈前,雙目通紅,神情萎靡不振,好幾次勸他去休息,都被他婉言拒絕。

  “人死不能復生。你這般模樣,皇後泉下有知亦會不安。”我同皇後感情不深,但她待我不薄,一縷芳魂就此香消玉殞,實讓人唏噓不已。

  “她是皇後,但也是我的姐姐。”許久的沉默後,傅恆忽然背對著我說出這番話。“長姐如母,從小便比旁人更為親厚。在我心中,她首先是我的姐姐,其次才是大清的國母。”他幾近嗚咽,雙肩微顫。

  我站著不動,靜靜的聽他往下說。我五歲那年,生了場大病,連大夫都說治不好了。只有她沒有放棄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守了我三日三夜。當我清醒的時候,她病倒了。可在她重病之時。我卻不能為她盡綿薄之力。”

  “都道我少年得志,意氣奮發,只有她才明白我為之付出的努力。旁人只看到表面的風光,又有誰道背後地辛酸眼角有些濕潤,我也從來沒有站在他的角度為他著想過。我以為他僅是因為仕途受阻才格外傷感。卻未料他姐弟情深至斯。我因如風之故,遇事再不能以平常心對待,總是將他視為不堪,其實他亦是重情重義之人。

  時常聽人說,位高權重者獨善其身,的確,又有幾人能懂那份浮萍漂流似地落寞和孤寂。

  我走至他跟前,緩緩的伸出手,摁住他地手。再握緊。

  他垂首看我,目光溫柔如水,當他攬住我的肩膀時。我沒有掙扎。

  他雙眸深凝的鎖住我,將自己的額頭抵住我的。我心頭一震。側頭避開,他固執地按住我的雙肩。讓我直視著他的雙眸,他撫上我的額頭,低聲道:“雅兒,不要再離開我。”

  我心中本無盡蕭索,可是他的話仿佛在我心上照進了一縷陽光,我呆呆的望了他半晌,心裡充滿了溫暖和感動,終點了點頭。

  他攬臂將我緊緊摟在懷裡,低喃,“幸好,幸好還有你在我身邊。”

  我不知道忘記一個人要多久,但是,他的話在此刻震懾住了我,兜來轉去,尋尋覓覓,紀昀僅成為我生命中的過客,人生的路到最後還是要同傅恆一起走過。

  我回抱住他,抿唇淺笑,輕輕地吐出幾個字,“從今往後,不離不棄。”

  “今後無論你要去哪裡,我都會陪著你,絕不食言。”他眼底無限溫柔,輕抬起我的下巴,一個字一個字的訴說著綿綿地情意。

  “嗯。”我把手交到他的掌中,他順勢握緊,捧起細細地吻住。

  “傅恆。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告訴你。”皇後地猝然離世同永琮的早殤有密不可分地聯系,如果不是悲傷過度,皇後的身體不至如此孱弱,而永琮所患痘症原本或許是可以醫好的。醫典一事疑點重重,憑我一人之力實在難以揪出真凶,傅恆乃皇後親弟,又是姐弟情深,於情於理,我都該讓他知道這件事。

  他撫弄著我因風過而拂起的發絲,不解的問道:“這般神秘,所為何事?”

  我遲疑良久,終將我的發現一五一十的說與他聽。

  他的眉心逐漸蹙起,手握成拳,震驚不在我當日之下。

  他只是沉默,我不敢胡亂出主意,展顏笑了笑,道:“興許是我疑心太重,這一切都還僅是我的猜測,你無需太過勞神。”

  “雅兒,這件事,你有沒有告訴過旁人?”傅恆微微側身,往四周瞧了瞧,面上恢復到平靜無痕。

  我搖搖頭,他似松了口氣。

  不知為何,我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似乎,這件事不會這麼簡單,而傅恆也不會就此罷手,禁宮中出現了這樣的事,必然牽連甚廣,如果真相被揭露,後果不是我能夠想像的,我有些後悔沒有將此事一直隱瞞下去。

  他溫潤的眼眸此時深邃如海,臉分外的柔和,“不要張揚出去,交給我就是。”

  “你會怎麼做?”我仍是有些擔心。

  他輕揉我的眉心,“在沒有得到確鑿證據之前,我們都不可以妄加推斷。”我點頭應允,將這並不輕松的擔子鄭重的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眼神從容堅定,緩聲安慰,“放心,凡事有我。”

  這樣的誓言,從前他也曾對我說過,我無語凝噎,只盼這一次,不會叫我再度絕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5:23

第一百二十七~八章 沉浮

  白駒過隙,轉瞬之間,又是數日光陰匆匆流過。

  期間,皇上和皇太後不止一次言及我的婚事,暗示我的年紀已不小,是該考慮嫁人了,皆被我用各種理由推擋。

  經歷了皇後的離世,皇兄似乎領悟到了什麼,不再逼迫我在所謂的青年才俊中挑選夫君,甚至明示傅恆是不錯的人選,只要我點頭,指婚的詔書立刻便會送到我們的手中。

  我不知他是因為皇後的緣故選中傅恆抑或是用我來交換富察一族的忠君之心。無論是哪一種,都令我難以接受。

  我只要簡單的真心實意,而滲雜了功力和名利,感情不再純粹。

  因而我一拖再拖,遲遲沒有給予皇兄一個確切的答復。

  乾隆十三年的四月,因金川之役進行一年以來(乾隆十二年,大金川土司莎羅奔攻打革布什咱土司,擴張勢力,擾犯清軍,皇兄命川陝總督張廣泗征討莎羅奔。),軍心渙散,將士懈怠,原來的分兵戰略已不能奏效,故皇兄任命其最為倚重的大學士訥親為經略大臣,馳驛前往四川經略大金川軍務,以期挽回頹勢。

  又因訥親前往四川,內閣滿洲大學士辦事人少,特命傅恆協辦大學士。

  熟料,訥親親抵金川軍營後,先是輕率冒進,導致進攻失敗,損兵折將,繼而喪失鬥志,畏縮不前,打算轉攻為守,讓四萬大軍構築碉堡,以壘對壘。打持久戰。這一做法,遭到皇上的嚴厲斥責。隨後數月,訥親、張廣泗所率大軍雖有小勝。但始終未能前進一步。

  清兵以數倍的兵力卻久攻不下,令皇上震怒。他立即召回張廣泗與訥親,後以張廣泗玩兵養寇、怠誤軍機,命拿交刑部治罪。手機站wap,更新最快又命訥親繳還經略印信。

  聽聞皇上在朝堂之上龍顏大怒,一時之間幾乎所有大臣聞金川色變,沒有人敢接下這看似權重其實極易惹來殺身之禍的經略印信。

  唯有傅恆坦然面對。臨危受命。

  消息傳來的時候,我正在為太後最喜愛地茶花修枝剪葉。

  眼底微光一閃,楞了楞,我苦笑一聲,他對朝廷真是一片忠誠。

  剪子不留神劃過指尖,留下幾道血痕,也不覺得疼。只是大腦陡然清醒,定了定神。

  乘著黃昏給太後請安之際,我道出了要去傅府為他送行的念頭。太後目光銳利的看向我。“丫頭,你想清楚了。之前哀家和皇上默許你和他地事,也是想你有個好歸宿。可如今戰場不比朝堂。稍有差池,可能就性命難保。”

  我默默的點頭。“雅兒知道。”淺淺地笑了下。表露了我的決心。

  她輕嘆,“那哀家也不攔你了。你去吧。”走至門前,恰巧碰上也是來給太後請安的皇兄,他見我形色匆匆,已知我心意,頓了頓,“傅恆三日後離京出師,這三日,你都陪著他吧。”我未吱聲,他又道:“朕將經略重任交予他,是對他抱有很大希望……”

  未等他說完,我便接口,“雅兒明白。”我又怎會拖他的後腿。

  “明白就好,”皇兄似是滿意我低眉斂目的恭順,隨即扯出一絲笑意。

  欲露還藏,欲隱欲現地半規月影下,傅府院中石桌旁,我舉杯嫣然一笑:“明日你就將征戰沙場,我在這裡預祝你高奏凱歌,早日得勝歸來。”

  他撫著酒盅在手中把玩,忽而笑起,“就沒別的話說?”

  “有,”我先行灌下一杯後方道:“明日我若不去送你,你可會怪我?”

  “不會。”他飲盡一杯後見我端起酒壺為他斟酒,手觸上來,手臂一緊,把我輕輕一拉,帶到了他的懷裡。“只要我走時能見到你,回來時你亦在這裡守候,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的手輕撫我柔軟唇瓣,驟然低頭傾上,許久才留戀不舍的放開我。

  我臉紅心跳的斜他一眼,“沒正經的。”

  他輕笑的環住我,“待我凱旋歸來時,我即求皇上賜婚。”

  我垂首,腦海深處迅速閃過一張明朗俊逸的臉和其烏黑深邃地眼眸,耳畔似乎縈繞著幽幽的嘆息聲,我身體微顫,一時思緒起伏,難以自已。

  傅恆澄澈的眼眸裡蕩起了一波漣漪,抬起我地下巴,狠狠的吻在我地唇上,須臾,輕啄我地耳垂,道:“不許再想著他人。”

  我自嘲的一笑,紀昀已娶妻,我自出嫁,倆不相干。也互不相欠。

  涼風襲過,我往傅恆背後縮了縮,他攬緊了我,黑瞳熠熠發光。

  我心裡暖暖地,他摟著我的腰,痴痴的盯著我,“雅兒。此次出征金川,前途未蔔,生死難料,如若……”

  我攀上他的脖頸,用食指點上他的唇,緩慢搖頭,“沒有如果,”他住了口,擁我入懷,用他的大手包容住我的雙手,細細摩梭,良久,拖我起身,我們手牽手徜徉在湖畔,留下兩行纏綿細碎的腳印……

  乾隆十三年十一月二日,皇上在重華宮親自宴請傅恆,為他壯行,並且調撥京師及各省滿漢官兵三萬五千名供他指揮,撥給軍費四百萬兩白銀,還撥十萬兩內帑以備來日犒賞將士。

  翌日出師,皇上“親詣堂子,行告祭禮”,並親御瀛台,賜食將士。傅恆啟行時,又派皇子和大學士來保將他送到遠郊良鄉。

  我信守自己的承諾並沒有去送行,只是遠遠的觀望。傅恆戎裝佩劍,神色凝重剛毅,英氣逼人。他不若著朝服時的正襟和威嚴,卻自有一番令眾將士折服的氣魄。也不似穿常服時的儒雅溫潤,然不凡的氣度和仿若天生的貴氣,讓人移不開眼。

  同送行歸來的納蘭馨語在傅府門前不期而遇,她兀兀的瞅著我,神情不冷不熱。我揚起紅唇,釋然一笑,如今還有什麼看不開的。低低的喚了句:“福晉。”

  她不鹹不淡道:“嗯。”

  如今她的態度與當初有天壤之別,在她需要我幫助之時,萬般討好,笑臉相迎,而現在視我如無物,冷若冰霜。雖然她的態度與否同我也並無多大關系,可我內心深處仍是希望可以和平相處,畢竟,往後的時日還長。我苦笑,心中念頭百轉千回。

  她微垂下頭,目光柔和了幾分,動了下唇,似有話要說,卻被身後傳來的猝不及防的嬌笑聲所打斷。

  人未見,而笑聲先至。

  待她下了轎來,我背脊一僵,而馨語雖盡量保持住優雅的體態,仍緊繃了臉。我們,竟然都忘了,還有她的存在。

  三年時間轉瞬即逝,她回京來了,又要再度橫亙與我和傅恆之間。

  暖暖的夕照下勾勒出一個精致的輪廓,笑顏如花,一雙明眸如盈盈秋水,溫婉動人,肌膚賽雪,猶勝芙蓉。

  “福晉。”她微微福了福身,暢然一笑。又轉向了我,眉梢挑起,柔柔笑道:“沈姑娘。”

  我回禮,“瀟湘姑娘。”三年歲月流逝,似乎並沒有改變多少,我們依舊做不成朋友,依然要為了一名男子形成敵對局面。

  “瀟湘姑娘一路辛苦了吧,有什麼話進屋去說。”馨語換上一副悠哉的笑臉,執起瀟湘的手,親熱的往裡走去。她們從來都是站在同一戰線上的,而今更甚。

  清暉霜雪,溶在濃濃月色之中。馨語因瀟湘的回歸置了酒席為洗塵,我獨自待在房中,一動也不想動。既不願違背自己的真實心意好言相對,又不能耷拉著臉使得雙方都下不了台,倒不如退避三尺,眼不見為淨。若不是我已然答應了傅恆,要守在這裡等候他得勝歸來,我早就回了皇宮。

  可即便我格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本分,麻煩還是會自動尋上門來。

  是夜,我剛准備睡下,就聽房門被輕輕叩響。

  我不悅的開了門,一句“是誰?”因見來人含笑凝視的目光而生生的憋了回去。

  她娉婷立於門前,似笑非笑,我不便甩上門,只得睨了她一眼,“瀟湘姑娘有什麼事兒麼?”

  她悵然嘆氣,一手支在門上,不答反問道:“你不請我進去坐坐麼?”

  我讓開半個身量,“進來吧。電腦小說站更新最快”口氣不豫。

  她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我掩上門。吁了口氣,“說吧。我洗耳恭聽。”左右不過是冷嘲熱諷,旁敲側擊。諒她也玩不出其他花樣。

  “你沒有想到我會回來吧?”她倒毫不含糊,開場白即是干脆利落。

  不是沒想到。是壓根沒想過。三年來她一直杳無音訊,令我幾乎遺忘了她的存在。當然,我死活不會坦露我的真實想法。我未語先笑,“你的親事是你自己求來的,也是由皇上親賜。你不回來地話就不怕皇上責難嗎?”我鼻子有些發酸,仍輕笑。

  她半眯起眼,審度般的盯著我看,我毫不退縮的迎上她地目光,她莞爾一笑,搖了搖頭,“你在怕什麼?”

  我亦笑的雲淡風清,瀟湘地出現,剛開始是觸動過我的心弦。可是現在細細品來,又覺得無關緊要,瀟湘也好。馨語也罷,我既然決定了同傅恆相守一生。就該做好心理准備。

  “瀟湘姑娘。天色已晚,你長途跋涉一路奔波。早些回房歇著吧。”我不願同她在此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同一個問題,自從她打定主意要同我一較高下之後,反反復復詢問過多次,她不嫌煩,我還疲於應付。

  她身起,走至門前,忽又駐足,扭頭翩然媚笑,“其實我並不介意與你共事一夫,因為你勝不了我,我也無法打敗你。”

  我雙眸瞬時黯淡,抄起床上的方枕拼勁全力向她擲去。

  她不慌不忙的躲過,目光淡淡然,暗啞的嗓音若有深意,“我是把你當成敵人,可是又實在忍不住敬佩你。”說完,裊裊然離去,還不忘替我合上房門。

  我煩躁地狠抓著自己的頭發,和睦共處不就是我想要的結果麼?為何到最後,我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傅恆遠征後,不時有關於他的訊息傳到我耳中。

  時值隆冬,冰天雪地。傅恆頂風冒雪,毫不懈怠,率部日夜兼程,有時日行竟達三百多裡。翻山越嶺,又在雪緊冰滑的崎嶇險道上步行,克服千重萬難,終於在十二月十八日,如期抵達金川軍營。

  皇帝以傅恆率師遠征,公忠體國,先是部議加傅恆太子太傅銜,特命加太保銜,又命賜傅恆雙眼孔雀翎,傅恆固辭,堅不接受恩賜。但皇帝不允。

  傅恆紀律嚴明,行軍迅速,兼辦一切咨詢機務,常常徹夜不眠。

  他除命各路大軍繼續發動正面進攻,控制並迷惑敵軍外,還另出一支奇兵,從別的小道進擊,凡遇敵堅碉一概繞過,直搗敵心髒刮耳崖,來個中心開花,使固守山梁石碉內的敵軍不戰而潰。

  我時常會想起他出征時身著戎裝的俊挺身姿,也想像他用兵如神時地英雄氣概,仿佛那羽扇綸巾的諸葛孔明,彈指間笑看風雲變幻,運籌帷幄之間,決勝於千裡之外。

  因路途遙遠,戰事又吃緊,傅恆並沒有過多的往來書信,僅在乾隆十四年地正月利用飛鴿傳書,送給我一首藏頭詩。

  雖離百州渺遠山,

  隔江飛鳥趕千帆。

  千山萬水終不改,

  裡夜黃昏盡漁盞。

  心歸似箭游子意,近水推舟過別灣。

  咫身對月尤自嘆,

  尺浪嫣能將船攔。

  收到信後,我痴楞了好一陣子。這,曾經是紀昀常用的方法,將他地款款深情埋藏於詩中,再贈與我。

  心思恍惚,仿若又回到了從前。

  那些蘊含著他心血地詩稿和文章,我們共同度過的日日月月,電閃雷鳴般地劃過我的心尖。

  可是我們,回不去了。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辛苦作相思。

  我在回廊裡吹了半個時辰的風,好不容易才使自己平靜下來。

  回房取紙研墨,信手揮灑,一蹴而就。

  如夢世間好風景,

  果滿山崖心潮湧。

  愛意濃濃笑春暉,

  請出蓮花笑微微。

  深情厚意難離分,

  愛意似酒醉人

  信鴿飛起的同時,我長出一口氣。

  它在空中盤旋了許久,“咕咕”長叫幾聲,似箭一般的疾飛出去。它的羽翼上披撒著金色的陽光,在半空中化為一個黑點,越來越小,終至再看不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6:10

第一百二十九~三十四章 暗湧

  乾隆十四年二月,大金川土司莎羅奔終因在清軍久困之下難以支持,於陣前高喊投降。經略大學士傅恆於卡撒軍營外接受其投降。受降儀式結束後,傅恆即露布飛報大捷,並於次日啟程返京。

  三月,傅恆率大軍返抵京師,皇上命皇長子率諸位親王大臣到郊外迎接犒勞。御殿受賀,皇上御封他為一等忠勇公,另按照勛臣額亦都、佟國維之例為傅恆建立宗祠,並追謚傅恆父親李榮保“莊恪”謚號,在東安門內賜地修建傅恆府第。

  自此傅恆平步青雲,備受恩寵,無以復加。

  傅恆回府之日,所有家眷皆與門外相迎,但這些人中並不包括我。我的裝扮也好,態度也好,始終與他們格格不入。

  一整日他都忙於應付上門道賀的各方官員,直到斜月低垂,才得了空。

  才進屋,他猝然迎上來,薄唇覆蓋住我的,強烈的男子氣息瞬時將我吞沒。

  “有沒有想我?”許久的纏綿後,他霸道的支起我的下巴,眸子裡盈滿的全是疼惜。

  “你說呢?”我調皮的眨眨眼睛,把問題丟回給他。

  他捧著我的臉,貪婪的凝視,眼眸閃動,恍如流星。

  殊不知他在打量我的同時,我也在偷偷的觀察他,於是,異口同聲:

  “你瘦了。”

  “你瘦了。”

  他悶聲笑了出來,緩慢撫過我的頭頂,撓了撓。

  我扯扯他的衣襟,小聲說:“瀟湘回來了……”

  他的眉頭立刻蹙緊,我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淡淡憂郁。“我知道。”

  我伸手按上他地眉心。撫平再撫平。手被握住,又被親吻住。^6^K^更新最快

  “你不去看看她麼?她等你多日了。”我神情溫柔和煦,但幽聲吁嘆還是泄露了少許情緒。

  他不說話。只揀起一旁的玉梳,替我慢慢的梳起了發。想是從未做過這等事。他笨手笨腳地樣子讓我咧嘴開懷。

  可是,我又著實笑不出來。

  這般熟悉的場景也曾經發生在某個冬日,溫暖如春地手掌也溫暖了我的心。

  我張大眼睛,深深凝視他的黑瞳,瞳中小人眼微紅。他握了我的手,卻觸感冰涼,原來,他畢竟不是他。可是,不是他,是誰又有何分別。

  沉默片刻,他柔聲道:“在屋中待了一天不無聊麼?”他對我知之甚深,雖然性子被磨平了不少,可長此以往。定會憋壞我。

  我心中溫熱,帶著期待昂起頭,“那我們出去走走?”

  他終於捉了我的手。與我地視線相接,低低喚了我的名字道:“好。”

  月色使人迷醉。穿過樹蔭。灑下一地的銀粉。攜手漫步於花園之中,雖不若白日的芬芳可人。然在夜色映襯下,半遮半掩間,也分外撩人。

  “誰?”傅恆忽以樹枝為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擲了出去。

  此時恰好經過一片矮樹,而地上卻出現了三條人影。

  一人翻身滾落,樹枝失了准頭,栽進花叢中。

  那是一個全身都裹在黑衣中的蒙面人,身材高瘦,我們與之面面相覷,傅府守衛森嚴,他能闖進來且沒有驚動任何人,足見此人的武藝必定十分高強。

  傅恆輕移步伐,將我護在身後,舒展右手,只見他周身寒光飛旋,閃展騰挪,我還沒看清他的招式,不知怎麼就扼住了蒙面人的喉嚨,一把扯下他蒙面的黑布。

  傅恆把他拖到我地身邊,我定睛看,此人臉色蠟黃,太陽穴微微鼓起,緊抿著唇,面上線條僵硬。

  “你是誰?偷入傅府有何圖謀?”傅恆自皂靴中拔起一柄匕首,頂在蒙面人的背部。

  “橫豎就是一死,你要殺便殺,哪來這麼多話?”蒙面人仰首大笑,似是一副慷慨就義的大無畏精神。

  傅恆地聲音淡淡飄來:“我奉勸你還是早些說了的好,如若送你入了刑部衙門,他們手中有三十六種嚴刑逼供地方法,你能受地住幾種?”

  我一驚,刑部逼供的事,我也略有耳聞,據說進了那裡,等於送去了大半條命,更是有很多囚犯,寧願速速求死,也不願遭這份罪。

  蒙面人顯然對此並不陌生,聞言,他臉色一變,手握成拳,光潔地額頭上滿是大滴的汗珠。他動了動唇,正當我們以為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線之時,他突然慘叫一聲,暗黑色的血沿著他嘴角的兩側細紋流下,他翻了翻白眼,一頭栽倒在地。

  “不好,”傅恆急忙捏住他的下顎,探他鼻息,已然遲了,蒙面人已氣絕身忙。

  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在我眼前瞬間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我驚的忘了恐懼,直到傅恆扶住我的身軀,我才尖叫出聲,渾覺全身顫個不停。

  “雅兒,沒事了,沒事了,莫怕。”傅恆用力的把我往他懷中帶,攬了我的雙肩,不住的安慰我。

  淡淡的我聞到一股子血腥之氣,我伏在他的肩頭干嘔幾聲,不敢再看地上的那具屍體,連腳下都在打飄。

  此時有一隊守衛聽到動靜一路小跑著過來,我手忙腳亂的離了傅恆的懷抱,臉微醺,躲在他身後,離了那屍身遠遠的。

  “小人來遲,令大人與沈姑娘受驚,請大人責罰。”為首的是一名滿臉絡腮胡的中年壯漢,我認得他是傅恆一直都很信任的守衛統領額索,他誠惶誠恐的跪下,傅恆手一揮,“罷了,也不能怪你。你且命人將他拖走,再來回話。”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始終緊緊拽著我的。

  額索很快處理完畢,地上經清水衝刷後,已看不出打鬥過的痕跡,如果不是曾親眼目睹,任誰都無法想像靜謐幽深的花園之中上演過這樣血腥的一幕。

  “啟稟傅大人,小人檢視過,刺客齒中暗藏見血封喉的毒藥,想必是被擒之後咬破封蠟,自盡身亡。”額索如實回報。“嗯,”傅恆像是早已洞察一切,“能看出他是什麼來路嗎?”

  “小人搜遍他的全身,並沒有發現任何表明其身份的物件,看來是早有准備。”額索素來為傅恆所倚重,又跟隨傅恆多年,他的話定然無誤。

  刺客有著獨闖傅府的膽識和本事,又是有備而來,到底是誰在傅恆回京的當夜便迫不及待的潛入府中?他的目的何在?他至死不願說出來歷,又是在為誰守口如瓶?我心念一動,在傅恆背後輕輕說:“會不會是……”緊接著又閉上嘴。

  我不知心中所想與他的推斷是否吻合,除了陳叔、小許子他們所謂的反清復明組織,我想不出還會有其他人與如今手握重權的傅恆為敵。

  傅恆眼中滑過一道驚異,悄無聲息的跎著步。不多時,他招手示意額索附耳過來,輕聲叮囑著什麼,而額索不時的點頭。

  額索領命退下,驚魂未定的我在傅恆的陪同下回了房。

  而經歷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格鬥,雖毫發無傷,我仍在無限驚懼中度過了漫長的一夜。

  翌日起身,頭昏腦脹。

  對昨晚之事還是心存余悸,乃至提心吊膽,幾乎徹夜未眠。

  馨語同瀟湘對昨晚上所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但是從出門采辦的奴僕那裡依稀聽到些風聲,想來這便是傅恆交待額索要辦的事兒。

  外界傳聞昨夜有刺客潛入傅府,意圖行刺,被當場抓獲。現在仍是關在府中,等候審問。傅恆命額索隱瞞蒙面刺客已斃命之事,莫非是想迷惑對手,引蛇出洞麼?

  一整天我俱魂不守舍,總感覺有事要發生。

  可是連著幾天風平浪靜,反而讓人捉摸不透。

  也曾考慮過是否判斷失誤,那刺客根本就是孤身一人,沒有同伙,所以才會多日沒有動靜。可仔細思量後,又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一夜,傅府內格外幽靜,可越是靜謐,越是透著不同尋常的氣息。

  長時間坐立不安,三更時分我聽到了些許的動靜,先是呼喝和打鬥聲,再是兵器相接聲,最後漸漸的趨於平靜。

  好幾次我都想推門出去看個究竟,到最後還是將好奇心強壓下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我隱約聽見門被輕輕的拍響,打開門,傅恆帶著一身的寒氣入內。“見你房中還亮著燈,知道你擔心,所以來瞧瞧你。”他陡然握住我的手,徹骨冰涼,我不由打了個哆嗦。

  “很冷麼?”他目光探詢似的望過來,隨手拿起坎肩為我披上,“你穿的太單薄了。”

  我攏緊了領口,輕笑。“事兒都辦妥了?”

  “嗯,這次他們想死也沒這麼容易。”傅恆摟過我,“額索正在審問-6-K,手機站wap,更新最快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我微微動容,心裡卻是咯噔一下。額索的手段我也略知一二,這些人即便將實情合盤托出,怕也難以活命。

  我覺得自己嗓子發澀,只希望這件事不要再牽扯到如風。

  房門再次被叩響,傅恆眉頭皺起。嘴裡嘟囔著,“這麼晚了……”

  我斜睨他,好笑的說道:“興許是找你地。”

  果然,額索略帶沙啞的獨特嗓音隔著道門傳來:“沈姑娘,是我額索。我找六爺有要事稟報。”

  我瞥了傅恆一眼,他稍作思索,無奈的點了點頭。

  打開門卻見額索一臉地凝重,他衝我勉強笑了下,轉向了傅恆。大人,小人連夜審問刺客,不料。尚未動刑,他們便咬舌自盡。”

  傅恆面色一沉。額索慌忙屈膝跪下。“請六爺息怒,雖然無一活口。但並非一無所獲。”

  “你發現了什麼?”傅恆眉梢微挑,嘴邊慢慢揚起了一抹彎度。

  額索目光飛快的滑過我,我心念一動,剛想退避到內室,傅恆淡淡道:“無妨,你盡管說。”

  “是。”額索手指緊握,沉默了一會終於沉聲道:“方才地刺客中,有一人是個……太監。”

  一股駭人的死寂驀然籠罩,室內頓時沉悶起來,如空氣凝結。我震驚之余話不成句,良久才道:“這……怎麼可能?”

  “小人檢視再三,此人確是被淨身過的太監。”額索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一陣心驚,他們不是陳叔之流的肖小麼,怎麼又和宮裡地太監扯上了關系。抬眸堪堪對上傅恆視線,他也似滿腹心事。

  我疲倦的揉著眉心,原以為能從今日所抓獲的刺客那裡順藤摸瓜,獲得有利的訊息,孰料情勢越發的詭異,形成更為混亂的局面。

  三人一時皆無話可說,我老半天都沒能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心浮氣躁。

  傅恆神情復雜交錯,我挽起他的手,但覺比之前更為冰涼,那一股子的寒意似從他的掌心一直延伸到了我地心裡。“你不舒服麼?”我邊說邊伸手一拭傅恆的額頭,覺得異常滾燙,再看他雙頰布滿紅暈,眼中泛紅,嘴唇發紫,與之冰冷慘白的雙手形成了鮮明地對比。他忽然呼吸急促起來,伸手在面前一陣亂抓,“雅兒,你還在麼?”

  “在,”我撫住他的手,盡管他地手還是冰地駭人,“我在。”

  傅恆焦急的問道:“你為何突然熄了燈?”

  我腦中嗡地一聲,指尖一顫,同額索對望一眼,出了滿身的冷汗。

  “六爺您……”我狠狠的瞪了額索一眼,他才猛然醒悟,忙不迭的捂住嘴。

  “雅兒,額索,你們怎麼都不說話?發生什麼事了?”傅恆急迫的出言探詢,我連忙接道:“想是被風吹熄了。額索,你去把燭台重新點起。”

  我朝額索努了努嘴,他雖不明就裡,還是按著我的意思走到窗前。

  我緊咬住下唇鼓足勇氣在傅恆眼前伸出五指比劃著,可是他沒有半點反應。我心頓時涼了半截,全身僵直,眼前一陣眩暈。

  傅恆雙手伏著我的手背,又道:“為何還沒有亮起?”

  我努力咽下一口唾液,已是急的滿頭大汗,只得說道:“燭台被茶水碰濕了,一時半會點不著。”

  傅恆不疑有他,溫柔一笑。一滴淚水滑落,我拂手拭去。

  出了這道門便無法再隱瞞下去,我咬咬牙,剛要吐露實情,額索衝我緊張的搖了搖頭。我心裡亂的很,一時之間難以抉擇。

  傅恆的呼吸愈加粗重,他的重量壓到了我身上,額索一個箭步跟上,扶住了傅恆。

  傅恆虛弱的笑了笑,“頭有些暈,讓你見笑了。”話還未說完,就見他頭一沉,昏厥了過去。我身體被他帶著往前重重一傾,急喚他幾聲他都恍若未聞,方寸大亂,身覺無力之感。

  “沈姑娘,你伺候六爺躺下,我馬上去找大夫。”

  如醍醐灌頂,一語驚醒了夢中人,我不假思索道:“現成的大夫就在府裡,快去請瀟湘姑娘來。”

  “對,對。我糊塗了。”額索猛拍了下大腿,飛奔而去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傅恆弄上床,我擦了把冷汗,渾身都快虛脫。

  撫著他的手腕,連我這不懂醫術的人都能感覺到他脈相的紊亂。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他身上皮膚有開裂的跡像,面部潮紅,腿在微微抽搐,但是人沒有任何知覺。

  我腳下虛浮,鼻微酸,不敢想像一貫英武挺拔的傅恆會變成這番模樣。

  趴在床頭,無法形容此時心中的復雜情緒。

  淚無聲灑落,手指觸上傅恆的臂彎,卻在下一刻被人推離。

  “爺他怎麼了?你對他做了什麼?”馨語倒是比瀟湘來的更快。她的臉上浮現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仿佛我真是害他的罪魁禍首。

  我從地上狼狽的爬起,苦澀一笑,並不在意她的無理取鬧。

  她在見到傅恆此時的光景時,目光變的四散而迷離,撲到床頭大聲呼喚著傅恆的名諱。

  “福晉你先起身,一切等瀟湘姑娘診斷後再做打算。”我好意拉她一把,被她狠狠的推開,她的鬢角有發絲飛舞擋在了顏面上,我卻依舊看得到她眸子裡迸發出的恨意。

  說話間,瀟湘和額索已趕到。瀟湘披散著頭發,衣衫也是折皺不平,想是起身的匆忙根本來不及修飾。

  瀟湘吩咐閑雜人等一律退避,眼角掃到我,我本無意理會她,在額索的勸說下還是低嘆一聲走了出去。

  馨語執意留在房中,瀟湘並沒有異議,她所仇視的對像始終只有我。

  乘著瀟湘還在屋中為傅恆診治,我故作平淡的問了句:“額索,你能否將先前所發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說與我聽?”

  額索點點頭,靠著牆頭沉思片刻。“刺客於三更闖入府,早在幾日前六爺便布下天羅地網,只等他們上鉤,因此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們生擒活捉。”

  “刺客一共有幾人?”我插嘴。

  “總共是三人,而且武功並不算高明。”

  心頭掠過一抹莫名的不祥,我急切的追問:“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額索撓了撓頭皮,“隨後我就命人將他們押入大牢,再後來的事情姑娘全知道了。^6^K^更新最快”

  “六爺有沒有沾到他們的衣服或是和他們靠地很近?”一個聲音在身後陡然響起。竟是瀟湘。

  她面色慘白,我從沒有見過她如此的驚慌失措。不詳的預感逮著空隙絲絲滲透進我地骨髓,身體輕顫。心沉到谷底。

  “其中一人是六爺親自捉拿的,短刃相接。碰觸在所難免。”

  “你速速帶我去見刺客。”瀟湘臉色愈發地凝重,我驚疑不定,脫口道:“刺客已自盡身亡,你還要見他們作甚?”

  瀟湘狠跺了下腳,“六爺中了劇毒。我需要去查證。”

  “什麼毒?”良久,我才聽到自己微顫的聲音響起。

  “很可能是曼陀羅之毒。”帶著些許的顫音,瀟湘的嘴角微微**著,臉上有極輕的懼意。

  我從未聽說過這種毒藥,自然也不知其毒性,可見瀟湘面色不佳,而額索聞言後臉部表情極不自然,我也知道必然很是棘手。

  可瀟湘是名滿江南地神醫葉天士的嫡傳弟子,就連病入膏肓的晴嵐都能被她救回。還有什麼樣的毒能難倒她呢?

  我嚅動嘴角,諳啞的問道:“瀟湘姑娘定有解救之法不是麼?”

  瀟湘並沒有正面回答我,她眼神暗淡無光。長長的嘆口氣:“中了曼陀羅毒,最初是口干舌燥。聲音嘶啞。手足冰涼但是面部潮紅,視物模糊。嚴重的話會導致雙目失明,雙耳失聰,然後脈相紊亂,呼吸不暢,驚厥,昏迷,到最後行為不能自主,直至死亡。其最顯著的特點是中毒者的頸中會出現一朵狀似茶花地紅色暗記,隨著毒素的沁入暗記的顏色逐漸加深,形狀變大,三日後紅花變成血紅色,而中毒者毒氣攻心七竅流血而死。因此曼陀羅之毒也稱三日紅。”

  我驚呼一聲,幾乎是在她話音落下地同時,我衝進了房內,深深的吸口氣,閉了閉眼,又驀然睜開,掀開被子,直探上傅恆地頸項。

  “你要做什麼?”馨語揮手攔住我,怒目圓睜。

  “讓她看,這也正是我要做地。”不知何時,瀟湘已走到我的身邊,那雙晶亮地眸子蒙上了一層水汽。

  越是心焦動作越是快不了,好不容易我才解開傅恆的衣襟,他脖頸中一枚暗紅色的印記立時觸入眼簾,妖異的紅,不艷不媚,卻紅的令人驚悸。

  “你有辦法的對不對?”我直視瀟湘,眼下她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她才能力挽狂瀾,我能信任的也僅有她。

  她沉默了,避開了我的目光,側頭看向別處,眸光深處開始冰凍,我胸口堵的慌,深怕她會借機發難,雖然我知道此刻她提出任何要求,我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馨語忽然雙膝軀地,給瀟湘行了個大禮,“煩請瀟湘姑娘多多費

  “福晉您快請起,”瀟湘急的直跺腳,我冷眼旁觀,心情復雜。無論馨語怎麼對我,最初的友善也好,後來的敵對也罷,自始自終,她都是為了傅恆。

  “額索,六爺中毒一事切不可泄露出去,你當暗中調查為上。”馨語在驚變過後仍能保持冷靜,也不得不讓我佩服。

  她略作交待後又轉向瀟湘,“瀟湘姑娘,爺的性命就交付與你,請你務必在三日之內找出解毒之法。”

  瀟湘在稍稍遲疑後,終緩緩點頭。

  “雅兒,”我怔住,馨語復道:“以爺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宜移動,這幾日他的起居就有勞你了。”

  “好。”我滿口應承。不管是什麼原因促使馨語做出這個決定,我都無法拒絕。

  “我將星願留下,有什麼事你盡可以吩咐她去做。”我點了點頭。

  額索退下,馨語亦暫時離開,瀟湘同我對望數眼後,支吾了會,道:“卓雅,你好生照看六爺,我去大牢,看看刺客身上有無留下有用的線索。”

  我頷首,瀟湘走至門前時,我叫住了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靨,“瀟湘,萬事小心。”

  她呆楞半晌,終於回我一個僵直的笑,“好。我會的。”

  我回首俯看傅恆,他仍是昏迷不醒,嘴唇泛紫,唇角開裂,面色蒼白如紙,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在作祟,總覺得他頸子上的紅印又大上了一圈。

  我沾了些水到他唇上,他輕吟一聲,輕舔了下唇,恍惚清醒過來,我忙喚道:“六哥哥,你醒了。你覺得怎樣?”卻是無人應答。

  再看他,雙目依然緊閉,然眉心絞在一起,豆大汗珠自他額頭滾落,汗濕枕畔,仿佛在忍受著極大的苦楚,可當我連著呼喚他幾聲,他又似無知無覺。

  他身上的單衣幾乎濕透了,我擰了絹帕不停的為他拭汗,破碎的呻吟自他口中斷斷續續的發出。這樣子下去不行啊,就算瀟湘能為他解毒,仍免不了要大病一場。

  得盡快替他換下濕衣,我琢磨了下,招來星願,請她取來傅恆平日替換的常服,可當星願將之遞到我手中時,我犯了難。總不能讓我為他更衣吧。底下人雖早已將我視為傅恆的人,可我們畢竟尚未成親。

  “福晉呢?能否請她前來?”猶疑許久,我悄聲問道。

  “福晉正在佛堂為六爺祈福,怕是走不開。”

  我遲疑道:“那你可不可以……”

  星願緊張的搖了搖頭,臉上迅速飛起一抹紅暈。

  我知道星願是馨語的陪嫁丫鬟,且早已許配給額索為妾,我也確實不好強人所難。

  我苦笑,心中計量百轉,咽下一口唾沫,道:“那你去守著門。我來伺候六爺更衣。”

  星願感激的瞅我一眼,末了還回頭說了句:“沈姑娘,奴婢就在門外守著。你有事就招呼一聲。”

  眉輕揚,鬼丫頭。討了便宜還賣乖。

  打發走了星願,我還是無從下手。一來,我從來沒有為旁人穿過衣,二來,也羞於動手。

  無聲的嘆口氣。我閉了眼摸索過去,感覺他渾身的皮膚燙的炙人,我顧不上羞澀,硬了頭皮,從上而下為之解開盤扣,除掉他地濕衣。又閉了眼,給他擦拭全身。臨到穿衣時,實在沒辦法摸黑行事,只得半側過身。讓視線盡量不落到他的身軀上,可在替他更衣的過程中,眼角還是瞥到他不壯碩但精健地體魄。*6*K更新最快

  一切就緒後。我終於長出一口氣,已是大汗淋漓。

  我一手撫著胸口。喘著粗氣。道:“你可以進來了。”

  身後的人一直沒有說話,替傅恆掖好被角後。我轉身時才發現站在我身後地是瀟湘而非之前一直在這兒的星願。

  “星願呢?”我隨口一問。

  “我讓她回福晉那了,有我在這也一樣。”她淡淡回應。

  一時無話,我默默的看了她瞬息,垂下頭。

  她的眼神痴痴的流連於傅恆地臉上,唇微微嚅動,似有千言萬語又不知從何說起。

  “若你有話想和他單獨說,我可以回避。”我直起身,往門外走去。

  瀟湘拽住我,“不用,我想說的話,他全都知道。”臉上蜜意浮現,目光盈若秋水。

  我心中哀嘆不已,馨語,瀟湘,都對傅恆痴心一片,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瀟湘手掌搭在我的肩頭,我回眸一笑,她眸底漾出深暗的遲鈍,我訝然道:“可曾探得解藥?”

  “雅兒你可知……”她眸光失色,壓低了聲音,“曼陀羅之毒乃天下第一奇毒,無藥可解。”她僵著臉,瞬時背過身體。

  我眼瞼下垂,故作冷靜,“我不信。你是名醫葉天士的關門弟子,哪有救不了的道理。”

  “我會盡力去試,”她緩緩的吐出一句話,“可我是人,而不是神。”

  喉嚨像梗著了什麼硬塊,讓我無語凝噎,瀟湘深愛傅恆,若非山窮水盡,又怎會說出這番話。

  我執了她的手,久久不發一言。

  “雅兒,我想試試用銀針為六爺驅毒,你幫我。”平復情緒後,瀟湘微笑著凝視我。

  “好。”無需多言。此刻我們前嫌盡釋。

  瀟湘自藥箱中取出數十根又細又長的銀針,在炭火上掠過,交到我手中,“替我拿著。”

  我重重地點頭,仿佛現在交到我手上的不是銀針,而是傅恆的性命。

  瀟湘支起傅恆地身體,示意我托住,隨後她雙腿盤起,端坐與床頭她啞聲開口,眉宇間是與之年齡不相稱的成熟。

  “好。”我打起萬分精神,提醒自己一定不能有任何閃失。

  瀟湘取過一根銀針,眼中精光一閃後,准確無誤地插在傅恆右肩上,露出三寸有余,又取過一根,以極嫻熟地手法插在其後背右偏上處。這是肩井穴,這裡是天宗穴,我先在這兩處施針,以防毒素在周身蔓延。”瀟湘耐心的向我解釋,而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隨後取神道和靈台穴,這是將毒素封在一處,暫緩毒性的發作。”瀟湘比劃著穴位,拿眼睨我,“記住了麼?”

  “記住了。”話是出了口,但我不明白為何一定要我記住穴位,可我怕惹惱了她,又不敢問個究竟。

  “風門和魂門兩處你要特別留意,既能救人又能傷人,不到萬不得已時,盡量避免碰觸。”瀟湘挺直著背脊,面無表情的說道。

  見我迷茫的睜大了雙眼,瀟湘又好氣又好笑的敲了下我的腦袋,“你再重復一遍。”

  我閑閑的說:“有你這個神醫在,還需要我記那麼清楚作甚?”

  她面色一收,“多記些東西總有用的到的時候,萬一我不在……”她沉思的打量起我來。

  我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我們現在是栓在一根線上的螞蚱,還有可能會分開麼?

  瀟湘收針後,傅恆原本蒼白的臉色似乎有了點血色,瀟湘同我合力扶傅恆躺下,又溫柔的為他拭去從他口中溢出的暗黑血跡。像是知道我要問什麼,瀟湘搶先開口:“我僅是將毒素逼到一處,還不能解清他體內的余毒。”

  我的失望在臉上迅速擴散開來,她輕拍我手背,“我會盡最大所能救治六爺的。”

  “其實連你也沒有把握不是麼?”

  她默然,慘淡一笑,那看似柔媚的笑容卻讓我的心猛然一顫,但又說不上具體原因。東方漸白,經我好說歹說,終於勸服瀟湘回房歇息。

  我雙手托腮,伏在床頭,一開始還能勉力支撐,漸漸的力不從心,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感覺有一只手撫上了我的額頭,又探到鼻尖,輕輕擰了一把,我嚶嚀一聲,神智還未清醒,半夢半醒之間對上一對烏黑晶亮的眼睛,驚愕的呆住,下一刻已然欣喜若狂的跳了起來,“六哥哥你醒了,太好了。”

  “嗯。”他的聲音依舊虛弱而乏力。

  我看著他,唇角慢慢生出抹極淺的笑:“瀟湘姑娘正在尋找解毒之法,別擔心,你會沒事的。”

  “我中了毒?”沉著而冷靜。

  “對,據瀟湘姑娘的推斷,可能是刺客袖中暗藏毒粉,乘你不備而加害於你。”我說的很慢,以防自己在言語上露出破綻引起他的懷疑。

  他點了點頭,我故意伸手過去在他眼前晃動,他順勢捉住我的手,柔聲道:“又讓你受累了。”

  我抬眸笑道:“一點都不勞累。”心裡一寬,傅恆雙目的視力已恢復,看來瀟湘的驅毒之法正在起效用。

  “怎麼就你一人在此,其他人呢?”傅恆胸口微微起伏,身體動了動。

  我撇了撇嘴,故作輕松道:“有我在這兒陪著你還不夠麼?那我即刻去找福晉和瀟湘來。”

  “傻丫頭,我只是不想你一人太辛苦。”他沙啞道,使勁抬手撫了撫我的面頰。

  “只要你快些好起來,我再辛苦也值得。”我有點惶然,有些哽咽。他的神色略松弛下來,只是握著我的手愈捏愈緊。

  “你的力氣不小,看來很快就沒事了。”我嘿嘿笑著調侃他,他眉頭一跳,並未出言反駁。

  “瀟湘沒有交待你的飲食,我得找她去問問。”我自言自語的嘀咕著,倉促起身,卻動彈不得,回頭,裙裾被傅恆緊緊拽著,我笑道:“我很快就回來。”無人回應。

  臉湊過去,才發覺他又再度失去知覺。

  笑容滯住,眼中一熱。手微顫著去探他鼻息,幸好只是昏迷。

  呆呆的看了他半晌,才回過神。匆忙喚來瀟湘,詳細說清細節,她雖然一語未發,但從她緊咬的貝齒和蹙緊的眉頭我清楚的意識到情況不容樂觀。

  我不問她,她亦不答。似乎是心照不宣。

  一連兩天瀟湘都會按時為傅恆以銀針驅毒,可他再沒有蘇醒過,氣息越發的微弱,已是出氣多而進氣少。面對馨語的質疑,瀟湘一臉的誠懇和自信,她做出保證一定能醫治好傅恆,她篤定的神情確實讓馨語安了心,可是只有我才知道其實瀟湘同我一樣在等待奇跡的發生。

  除卻晨昏兩次為傅恆療毒,瀟湘幾乎每日都躲在自己房中,問她在做什麼,她總是笑而不答。問她是否真能醫好傅恆,她又說要對她有信心。到了第三日,淡定如我也坐不住了。我依稀記得瀟湘說過中了曼陀羅之毒只剩下三日的陽壽,而今天恰是第三日。

  乘著瀟湘去馨語處請安之際,我偷溜進她的房裡。這幾日她的行徑過於神秘,行跡又十分可疑,不得不讓我多留了份心眼。她要我對她有信心,那我就要去找出能讓我安心的證據。

  瀟湘的房間一如以往的整潔,彌漫著草藥特有的芬香。

  書案上一整排都是她從江南帶來的醫書,堆放有致,一目了然。

  粗略掃視看不出任何的蛛絲馬跡。

  案頭上擱著一習方硯,硯下壓著一露出一角的泛黃信封,我好奇的將之抽了出來,信封上墨跡未干,赫然寫著:請轉交傅恆親啟。

  我認得這是瀟湘的字跡。

  頓覺迷霧重重,有什麼事不能等傅恆病好以後親自對他訴說,而一定要采用書信的形式?

  照著原樣放好,心中忐忑不安。一種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答案呼之欲出。

  眼角掃到那一整排醫書上,瀟湘曾說過曼陀羅之毒乃天下第一奇毒。無藥可解。既然如此,她又為何自信如斯。她當日這般說的時候我不信,可經過了這三天。由不得我不信。

  手觸碰上醫書,隨手抽出一本。翻到療毒篇。粗粗瀏覽一番,並沒有提到曼陀羅毒的救治之法。,更新最快我心念一動,取下所有地醫典,匆匆翻閱,如若提及曼陀羅的毒性時。皆有說明:此毒毒性奇特,配置不易,沒有解藥。

  無一例外。

  猶如晴天霹靂,眼前幾乎漆黑一片。再也無法承受住這個打擊,我頹然摔倒在地,任憑那一溜的書籍齊齊滑落。

  曼陀羅之毒,當真無藥可解。瀟湘並沒有誆我。

  一行蠅頭小字在我眼前跳過,我忙不迭地抓起最靠近我的那本書,一句話揪緊了我地心:雖無解藥。但可以命續命。

  思緒豁然清晰,我終於明白為何瀟湘斬釘截鐵的說曼陀羅的毒性無藥可解,可又從沒有放棄對傅恆的救治。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她一定要我認清穴道。是因為她存了必死之心,要將她身後之事托付給我。終於明白為何她敢向馨語發下重誓。又要我無條件的相信她。

  原來她是動了這個心思。她早就做好了打算。以命續命。用她地命來換取傅恆生的希望。

  原來如此。

  我沒有哭,我怕我的淚水會淹沒一切美麗。

  我又笑不出。我不可能帶著這樣的微笑看著她墜落。

  微掀嘴唇,我就這樣呆坐著,望著滿地的醫書痴傻憨笑。

  房內蕭瑟冷清,沉寂如死,直到被一低呼聲打破。

  “你怎麼會在這裡?”是瀟湘驚訝的聲音。她踉蹌的退後兩步,警覺的盯著我。

  我毫無表情的抬眼看她,話到嘴邊,又實在不知該用什麼樣地眼光看她,又該說怎樣的話才能凸顯我此刻的心情。她亦沉默。俯身彎腰將書一本本地撿起,放好,最後,伸出手,拖我起來。

  在這過程中,我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再難移開半寸。

  “你為什麼用這樣地眼神看我?沈卓雅,很醜,很駭人,你知不知道?”她斜睨我,忽而笑了出來。

  我嘴角咧了咧,無聲地笑了笑,沒有鏡子照面,我也知道這笑容極其難看。

  “你發現了什麼?”她用話拿住我,冷冽的眼神逼將過來,自以為很有氣勢。

  “我只想找本書看,不小心弄亂,給你添麻煩了。”我輕笑,連我自己也不知曉為何不說破。

  “沒什麼,”她擺手,“我只是不喜別人碰我地醫書,以後……”她頓了頓,“以後不要再動就是。”“好。”我想都沒想,一口答應。

  她平靜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妙的變化:“你回去守著六爺,晚上再施一次針毒素就能徹底清除了。”

  “嗯。”我掩去目中的不舍,轉過身。

  “卓雅。”她叫住我。

  我回過頭,她清澈的眼中沒有一絲雜質,“好好照顧六爺。”我心中驟然漾起了幾許傷悲,仍是點點頭,“好,你放心。”

  瀟湘滿意的笑了,我始終保持著從容不迫的姿態,直到遠離了她的視線,眼淚終不爭氣地紛紛墜落。

  夜已深。露重。

  幽冷的光投射進來,斑斑點點的灑落在窗台上。

  不知何時飄起了瀟瀟細雨,微帶著寒意,風挾著潮濕拂面而來。

  眼眶裡似有淚水在不自覺的打轉,這樣的氣候這樣的意境,總是能輕易的撩撥起塵封已久的心弦。憂郁的心隨著茫茫煙雨拂起飄落。不願觸摸的心傷卻是無法忘卻的記憶。

  瀟湘只道不給我看醫書我便不懂那以命續命之法,她自個都忘了多年前她曾經送過一本薄冊給我,那裡所記載的醫術雖然比不上醫書的博大淵深,可那以命續命之法偏巧就被記錄在案。

  有因必有果。她多年前的無心之舉,在今日能救下傅恆的性命,亦能使我成全她的一片痴心。

  走至床前,俯下身。

  緩緩的撫上他的眉心,他總喜歡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擰起眉,每當我為他撫平的時候,他就會笑著捉住我的手親吻,再埋怨我使他分了心。

  人生要經歷怎樣的苦痛,才會在千年守望後,收獲真愛?瀟湘對他的深情,義無反顧,哪怕前方是懸崖峭壁荊棘密布,她還是會微笑著前行,如今我亦沒有後路可退。

  他曾信誓旦旦的說要同我重新開始,可如今他悄無聲息的平躺在那裡,這算哪門子的承諾?

  任由淚水布滿整個臉龐,心抽痛著,暈眩感再度襲來。

  他總說欠我太多,我笑著揶揄,那就下輩子一並償還吧。

  傅恆,徘徊於茫茫天地之中,我們也曾經擁有過美好的記憶,跋涉在湧動的人潮之中,終抵不過宿命的感傷。我對你的愛,遠不如瀟湘的廣博和深遠,就讓它就此沉澱下去。

  瀟湘,緣分都是注定的,可結局誰都無法欲知,如今我只能最後輕嘆一聲,將他托付給你。雖然當他醒來後,最初的記憶還縈回不去,但最終也會消逝。

  我心頭發酸,手指撫過他冰冷的唇。傅恆,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也願用我的死來換取你的生。也願犧牲我一個人,來成全你們二人的幸福。

  再低頭時,我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撩開他的衣襟,探到領口,盡管早有心理准備,仍是被那已有巴掌大的妖艷紅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事不宜遲,我咬牙用匕首在他頸中割了一道淺淺的口子,覆身上去,用力的吸吮著,吸出一口吐一口,一命換一命,上天其實很公平。

  “雅兒,你瘋了。”一頓劈頭蓋臉的咒罵聲後,頭暈目眩的我被迅速的推到角落。瀟湘用手抵著我的喉嚨,給我猛灌了一杯清水後,又抓著我的肩膀使勁晃了幾下,我干嘔幾聲,吐出幾口濁水。

  “你真是瘋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沒命的。”瀟湘嘴唇咬出了深深的白印,面色慘淡的盯著我。

  “你何嘗不是呢?”我緩緩抬起頭,木然的望著她。她換了一身湖綠色的衣衫,婀娜修長,妝容一絲不苟,顯然是花了心思精心修飾過。心頭一緊,這身衣裳,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分明就是她第一次見到傅恆時所穿的那件。她姣好的面容在月色的映襯下,更是顯得千嬌百媚。

  “沈卓雅,事到如今你還是要和我搶。”她狠狠推了我一把,我一下抱住了她,她掙扎了幾下終復平靜。

  “其實你早有了這個打算對麼?”我幽幽的開

  她一震,眉宇之間染上一抹輕愁。

  “如果不是我去了你的房中,你打算瞞到什麼時候?明天早上?讓我們面對你冰冷的屍體?瀟湘,你以為你自己很了不起麼?”我又哭又笑,一邊不停的嘲諷她,一邊又抱的她更緊。

  “沈卓雅,你現在像什麼樣子,還不快放開我。別惹人笑話。”她啐道,手指點在我鼻尖,眼圈亦有些泛紅。

  我攬過她的肩頭,輕聲說:“瀟湘,這次聽我的好嗎?讓我去,不要再同我搶。”

  “你一直都和我爭,就不能讓我一次嗎?”她不以為然。我失笑。這性命攸關的大事到了她的嘴裡,竟成了爭,成了搶。

  她轉即凄然一笑。“卓雅,你究竟懂不懂。六爺心中只有你一人,而這也許是唯一能讓他記得我地方式。”她滿身的蕭索,一行清淚默默滑下。

  我背過身,抹去眼角的淚水。我地決定沒錯,瀟湘對傅恆之心遠甚於我。只有她才能夠帶給他真真正正的快樂。他對她地冷淡,僅是因為他知道無論怎麼樣,她都會站在他身後,無怨無悔。可當他失去他的時候,才會明白失掉的是怎樣一塊瑰寶。如果真到了這一天,便是追悔莫及,難以再挽回。

  就如同我和紀昀的情分,人總是要到失去的時候才會倍感珍惜,我不希望傅恆步上我地後塵。我語氣一轉。冷冷的說道:“這次我不會讓你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她正想爭辯,忽又抿嘴笑道:“好,我不和你搶。,更新最快讓老天爺來決定。”

  我納悶道:“你要怎麼做?”

  “抓鬮。”她嘴角上揚。吐出兩個字。

  在這樣一個特別的夜晚,兩個本敵視的女子互相為對方的性命下了一場賭注。

  “唰唰”幾下。大筆揮就。瀟湘將分別寫上我和她名字的紙卷拋進茶盅,“是你抓還是我來抓?”

  時機稍縱即逝。自然要把握在自己手中。“我來。”

  她狡黠的笑了笑,“好。”

  我隨手抓起一個,看都不看塞進嘴中,吞咽下去。瀟湘驚呼一聲,笑容凝滯在了嘴邊。

  我努嘴道:“把剩下的那個紙卷打開,就會知道我抓地是誰的名字了。”雕蟲小技,何足掛齒。這種把戲我八歲那年就同如風玩過了。

  她理了理雲鬢,故作冷靜道:“你怎會知道?”

  我笑而不答。

  “好,既然老天都幫你,我無話可說。”她伸出手,似笑非笑,我沒做多想,也伸手迎上,不料,她手指輕揚,在我肩頭輕拍兩下,我便再也動彈不得。

  “我封住了你的啞穴和雲門穴,兩個時辰後穴道自解。”她仍舊笑著,我仰首閉目。

  她深藏不露,我居然從來不知。

  我倆僵持著,她像是察覺到我心中所想,輕笑:“你不用覺得委屈,除了師傅以外,沒有人知道我會武。”

  我現在除了苦笑還能做什麼。

  我眼睜睜地看著瀟湘視死如歸的大步邁向傅恆,看著她痴痴凝視含情脈脈,看著她回眸對我娉婷一笑,看著她俯身,低頭,看著她一步步踏上不歸路。我多想叫她住手,求她停下,可是我發不出半點地聲響。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濃重的血腥味充斥口腔,淚水自臉上劃出兩行清痕。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流逝,我看著瀟湘從傅恆頸上吸吮出的血從暗黑色逐漸變成鮮紅,又看著她的臉色從紅潤變的慘白,她的生命也在一點一點的流失。

  我從來沒有覺得時間是這樣難熬,終於,她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她虛弱的衝我笑了笑,比了個手勢。我的眼淚已流盡,無聲啜泣。

  她掙扎著站起來,朝我走了幾步,跌倒,爬起,跌倒,再爬起。如此反復了數次,她才在我面前站定。拍開我的穴道後,她又再度倒下。

  我顧不得安撫自己酸脹的雙腿,張開雙臂緊緊摟住了她,結果卻是雙雙摔倒在地。

  “我現在都這個樣子了,你還要欺負我。”她調皮的嘟起嘴,可我笑不出來。

  “瀟湘,瀟湘,你為什麼這麼傻?”我哆嗦著嘴唇,總算叫了出來,淚如雨下。

  “卓雅,你笑時容顏還勉強能和我打個平手,可是哭的時候實在是難看。真不知道我是怎麼敗給你的。”她自嘲的笑笑,唏噓不已。

  我的氣力不足以托她起身,只得扶她倚牆而坐,強顏歡笑,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她的頸項,腦子裡忽然生出一計。

  “你在想什麼我很清楚。我勸你放棄這個念頭。以命續命法對被續命者而言只有一次機會,而對續命者則不再有用。”她說這話的時候,一字一頓。清晰分明。

  我地心思被她輕易的看透,只得斷了念想。

  她忽輕喚我的名字。我定神應聲,她搭上我地手背:“六爺已無大礙,你只需每天為他銀針刺穴,三日後便可痊愈。”我哽咽著點頭,她又喘息著說:“不用多久。他就會醒來。我怕是等不到那時候了。卓雅,我房中的書信煩請你轉交給他。”她眼中發光,似有萬般憧憬。我背過身抹淚,心肺俱絞在一起,痛到骨髓中。“雅兒,”我緩緩對上她視線,四目相接,她眼神中帶著無盡地歉疚,“我就快支持不住了。但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我做過一件對不住你的事。”

  我悚然驚住。“你說吧。無論你做過什麼,我都會原諒你。”

  她搖頭,“我不求你的原諒。因為再給我一次選擇我還是會這麼做。”她幽聲一嘆,聲音低下去。“還記得你第一次來傅府的事麼?”不待我回答她又自顧自的說道:“那次。你因腹痛昏迷之後,我在你地藥裡動了手腳。”我一瞬不瞬的盯著她。一陣輕咳後,她微微喘息道:“一味藥的增減無關別人的痛癢,可是對於你卻是滅頂之災。終此一生,你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我愕然,渾身僵硬,只覺的全身的血脈都湧到了胸腔裡,沉重壓抑的使我險些喘不過氣來。眸光一黯,抬手揮在她臉上。我拼盡全力,手掌生疼,她蒼白的面頰上立現五道指印。

  我手握成拳,指甲掐進了掌心也不放手,生怕自己在衝動之下會傷到她。

  “你為何要告訴我真相。瀟湘我恨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欲哭無淚,心頭寒意叢生。

  “你恨我也罷,怨我也罷,終究是我對不住你。卓雅,對不起。原本我以為今生不會有釋然地這一天,可是,你的大度和善良征服了我,我……”她氣喘吁吁,氣息越發的急促,幾乎是說一句要停上老半天。

  “不要再說了,”我捂住了耳朵,淚眼婆娑,她帶給我地這個訊息太過震驚,我一時之間難以承受,以至於惡言相向,可我知道,在眼下這樣的境遇之下,我根本恨不起來。

  我抱著肩膀失聲痛哭,不知是為自己地遭遇感到悲哀抑或是為了她越來越孱弱地生命而感無助。

  幾聲悶哼從屋子的另一頭隱隱約約地傳來,我立時反應過來,跌跌撞撞的奔到床前。傅恆雙眼半睜半閉,口中逸出呻吟,頸中的紅色已褪盡,身上的體溫也已然恢復正常。

  “雅兒,我覺得人舒坦多了,可是苦了你了。”他斷斷續續的說著,我拼命的搖頭,淚如泉湧,“六哥哥,是瀟湘,是瀟湘救了你啊。”

  “噢,”他支撐著起身,“她在哪裡?容我好好的謝過她。”

  淚水無意識的揮灑,一滴滴的落在他的手背上。我搖著頭,泣不成聲。

  傅恆跟隨著我的目光往角落裡探去,驚異的問道:“瀟湘她,怎麼了?”

  “她為了救你,甘願舍棄自己的性命。”我低喝,傅恆怔住,而瀟湘微微抬首,虛弱而柔媚的微笑。那一笑傾國傾城,百媚叢生,是她最後一次肆意的笑,也是人生最完美的終結。

  見他雙目呆滯,渾身打戰,但硬撐著直起身,我好意的說道:“六哥哥我扶你過去。”他置若罔聞。我低嘆著攙扶住他,卻被他硬生生的推開,隨後劇烈的咳嗽起來。

  我呆立在床頭,一動不動,傅恆蹣跚而行,瀟湘滿懷期盼,而我就被孤立於這茫茫人世中,苟延殘喘。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這間屋子的,留在腦海中殘存的印像便是瀟湘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帶著些微的不舍,綻放最美的笑顏,虛軟的說道:“傅恆,我有些冷,你能不能抱緊我?”月涼如水,然滿室清輝,紅顏薄命,徒留遺憾。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6:45

第一百三十五~六章 緣盡

  黑夜蜷縮著,夜幕像黑絲絨般濃重。

  一整夜,傅恆一直在屋裡守著瀟湘,而我又是為誰風立露中宵?

  天明的時候,我終於看到傅恆邁出房門,瀟湘則躺在他的懷中,秀發披敞著,雙目緊閉,如果不是毫無生氣,我幾乎以為這是世間最純真的睡顏。

  傅恆雙眼直勾勾的望著前方,時而會低頭對著瀟湘溫柔一笑,長眉淡攏,再為她捋好散開的發絲,輕聲說上幾句話。

  我一直站在他跟前,而他熟視無睹。

  冰冷的雨點打在我的臉上,有些生疼,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改變了。

  幾日後,瀟湘下葬,一切儀式都是比照傅恆側福晉的品階來進行。

  落葉繽紛,漫天飛雪,似乎連老天都在為她哀悼。又是多日不見傅恆,從前他下朝以後總會來我這兒小坐片刻,即便不說話,兩人對望著傻笑也是滿室的溫情,可如今要見上他一面竟成奢侈。

  偶然迎面走過,他也是立即躲開目光,視我如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

  我只能苦笑,如果當日為他吸毒的是我,那活下來的那人是否也會同我一般處於這樣的境遇馨語倒是幾次三番的勸我搬離原來居住的小屋,原因在於,曾經死過人,我執意不肯,因為只有在這兒,能讓我感覺到瀟湘尚存的氣息,能和她在冥冥之中做著心靈上的交流。

  瀟湘,你的這步棋走對了,你用這種方法確實成功留住了他的心。你也會成為他永不磨滅地記憶。愛他的女人或許有很多,有的愛他地才,有人愛他的權勢。可是又有幾人願意用自己地性命相博。面對這樣的情意,即便是百煉鋼也會化為繞指柔。

  長聲輕嘆。眼波流轉處,窗前落下一個頎長的身影,他背對著我,身形越發的蕭索,我尋思良久。,更新最快緩緩走了過去。

  我同他對視稍許,在他眼中沒有捕捉到任何情緒的波動,我沉默了一下,將手中長衫搭上他地肩頭,便不再言語。我知道,他此刻需要的是安靜。

  轉身離去,卻有淡漠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雅

  我一震,腳步稍緩。

  “為什麼不是你?”

  我不明白,於是扭頭看他。

  他眼底波瀾不驚。清冷中帶著明顯的生疏。“為什麼不是你?”他又重復了一遍。

  “什麼?”我還是不懂。

  “為什麼救我的不是你?”他沙啞的問道。

  這次我聽懂了,且聽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他希翼的答案是什麼?究竟是為何我不救他。抑或是死去的不是我?心中頓覺酸楚,眼中蓄滿淚水。

  我啞口無言。

  那些原本縈繞在我們之間若有若無地情愫。似乎更淡了。

  淡淡的薄霧。漸漸迷蒙了雙眼。

  不願多做解釋,只因無論怎樣的言語在此刻都會顯得蒼白無力。

  我深深呼吸。偏過頭。心中電念百轉,卻無言以對。

  他地目光幽然深邃,仿佛能直達我的心際。終於我忍受不了他探究地眼神,落荒而逃。

  “你不想知道是誰想要我地命麼?”

  我嘴角**了下,生生止步。想殺他的人,也就是殺害瀟湘地凶手,我不會輕饒過他。

  心跳如雷,斂去心神,與他四目相交。

  他冷笑道:“是果親王弘瞻,你的好弟弟。”眸中精光乍現,幾乎是咬牙切齒。

  如平地驚雷。我猛的跳起,尖叫:“絕無可能。”

  “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由不得你不信。”他怒叱,我驚慌失措,頭痛欲裂。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嚶嚶低喃,失了主張。

  “果親王身邊的魏公公已全部招認,因為上次在宮裡我攔住他問話,弘瞻以為之前的行跡敗露才派人夜探傅府,在被我逮獲後,他又怕刺客供出他是幕後指使,便想殺我滅口。他沒想到的是刺客早已自絕身亡,卻因此害了瀟湘。”他一拳重重的捶在樹杆上,我緊咬著泛白的嘴唇,氣的渾身發抖。

  當初弘瞻要殺我滅口,是為怕我將他禍害百姓的事告訴皇兄,如今他故技重施,依然是要堵上我們的嘴。好毒的計,好狠的心。人命在他眼中竟是如此的輕賤。

  腳下在打飄,我倚靠著大樹才不至倒下,傅恆伸了伸手,繼而又收回。

  我滿嘴的苦澀,不知從何時起我們竟疏離至斯。

  我低頭凝望他的影子,痴痴的發呆。他忽而輕手抬起我的下巴,他的眼中情緒復雜難測,無力的低喃著,把我攬進懷裡。

  我的身體輕顫著,有許多話都哽在了喉嚨裡,他的身上亦是沒有溫度,我們兩個就像是失了靈魂的孤魂野鬼,只得互相取暖。

  “六哥哥,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記憶中,我好像總是在求他為我做違背他原則,又同他的君臣之道背離的事,例如求他放過如風,又例如這次。

  “求你不要將此事上奏皇上。他似是不相信的瞪大了眼睛,旋即惡狠狠的推開我,“我辦不到。”

  “當是我求你。”事到如今,如果要為此付出慘重代價,我願意替弘瞻受過。

  “雅兒,我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你口中說出。”他眼底布滿血絲,語氣凌厲。

  弘瞻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啊,如果眼看著他墮入萬劫不復之地,這讓我情何以堪。“傅恆。”我苦苦哀求。

  “不要叫我的名字,我不會讓瀟湘死不瞑目的。”他一口回絕,我一顆心急遽沉下。

  “你知不知道瀟湘她……她……”我住了嘴,她人已死,我何必再議論她的是非。

  他冷哼道:“她沒有做過任何對不住我的事。”

  “可是她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我終於叫了出來,滿面泣淚。

  “為我療毒的是她,付出生命的也是她,你做過什麼?”他拿眼睨我,我心底頓時死寂一片。原來他怨我不救他,恨我沒有為他而死。

  這便是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如瀟湘,遠遠不如一個在他面前死去的人。

  嗓子像是被堵住了,我爭辯不得,也無力辯駁。

  他還是不想放過我,頓了頓又道:“可你卻還要我放過那罪大惡極之人,你讓我有何面目去見皇上?有何面目告慰瀟湘的在天之靈?”

  我有苦訴不出,在他眼中我儼然成了那無情無義之人。

  他不再瞧我,也根本不屑於我的解釋,手指撫上面頰,卻是淚痕已干,那般的鈍痛在一瞬反而模糊了。

  我忽而輕笑了出來,抬手在他眉眼間劃過,隨即漠然轉身,提著長長的裙裾,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傅府。

  昏昏沉沉,無邊的黑暗仿佛怎麼走都沒有盡頭,傅恆,瀟湘,紀昀,如風,爹,皇兄……一個個的影像在我眼前漂浮過,我伸手去夠,又一個個的如泡沫般消失,天地旋轉,無盡昏暗淹沒而來,神智瞬間模糊,陷入了昏迷。

  “沈姑娘,你醒醒,”渾渾噩噩間感覺有人輕拍我的臉,口音是字正腔圓的官話。

  “如風別鬧了,”我嘟囔幾聲,“再讓我睡會。”好像很久都沒有睡的這般舒坦,像是回到了久違的家中。

  “傻丫頭。”對方呵呵一笑。

  “爹?”我呼的一下坐了起來,那般飄逸俊雅的儒雅姿態,年齡也相仿,卻不是爹爹。“艾倫伯伯,是你。”眼圈瞬時紅了。

  “丫頭,出了什麼事了?”他關切的口吻讓我立刻想到爹爹,倍感親切,又加深我對他的思念。

  見我咬著唇不說話,他無聲的笑了笑,衣袖微揚,“你昏倒在傅府門前,我見傅府門戶緊閉,也不敢去叨擾,就把你帶回了學堂。”

  “謝謝你,艾倫伯伯。”我情緒緩和下來,回憶起前事,心仍在微微作痛。

  “好孩子,你一整天滴水未進,我吩咐廚房給你熬了粥,你多少吃點。”我點點頭,聽話的接過白玉碗,胡亂扒了兩

  末了我擱下碗筷,懵了片刻,不發一言。我負氣離開傅府,可是弘瞻的命還攥在傅恆的手中,如今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他打消秉奏皇兄的念頭。

  我仔細琢磨,當務之急還是以弘瞻的事為重,其他都可以暫且撇開,可我又實在不想就這樣回傅府,我和傅恆的情分似乎在昨天晚上就徹底的做了了斷,而今又要怎麼來挽回。

  長嘆一口氣,遲疑了許久,我對著艾倫緩緩道:“艾倫伯伯,能否請你為我送一封信?”

  他驚異道:“送去哪裡?”

  我躊躇道:“傅府。”

  “……好吧。你寫完交給我就是。”

  “你一定要親自交到傅大人的手中。”我垂眸,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賭的是我地尊嚴和他對我僅剩的關心。,電腦站更新最快

  這封信寫了撕。撕了再重新寫,折騰了近一個時辰。才算大功告成。我根本不敢去想他見到這封信時該有的反應,只希望他可以心平氣和地聽我說清一切原委,從而放過弘瞻。

  我巴巴的望著艾倫取走了信,又巴巴地盼到他歸來,一見到他踏進屋。便迫不及待的詢問事情的經過。

  “艾倫伯伯。”我神情委頓的喚了一句。

  “信我已經送去了。”他淡淡道。

  “他們沒有為難你吧?”我仍是不放心的問。

  他笑我:“我地薄面他們還是會給的。”

  我抬頭看了眼沙漏,已近申時,我約了傅恆酉時相見,算下時間也差不離了。

  我整了整衣衫,艾倫在一邊似是不經意的問了句:“紀昀是誰?”

  我著實一怔,這個名字,已是許久未聽到。我垂頭喪氣的望著灰沉沉的地面,不語。

  “昨夜你昏睡中一直在叫喚他的名字,我想。他對你來說一定很重要。”艾倫意味深長的說道。

  我嚅囁躲閃,艾倫似恍然大悟的笑了笑,便不再追問。

  砭人肌骨的寒風如虎嘯般席卷而來。我不禁攏了攏領口。從酉時等到戌時,從黃昏等到夜幕低垂。從夕陽西沉等到月升星起。傅恆始終沒有出現。

  這兒是我同他初次相遇地地方,皚皚雪山。如今是光禿禿的一片。

  我們曾經在這兒生死與共,許下過不離不棄的美好誓約。

  這裡,是開始,亦是結束。

  我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地地位。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傅恆,你我之間糾結多年,不知是誰負了誰。

  忽然領悟過來,我和他,即便沒有瀟湘的介入,即使沒有他早已娶親地事實,我們也走不到最後。不管怎樣小心地呵護,終歸還是一場空。我曾經迷失於他的似水柔情,也不甘心放棄這段刻骨銘心。可當繁華落盡,我才明白一切都只是水中月,鏡中花。那根牽在你我指尖地紅線,終究還是斷了。此生永不相逢,就這樣成了彼此不堪的過往。

  唯有紀昀,一直包容我的所有,耍小性子也好,鬧脾氣也罷,他都會一笑置之。在崔爾莊的那段日子,平淡卻真實。他耐心的陪我療傷,等我平復心境,他從不逼迫,亦不強求,只等我真正接受他。我知道他永遠會在我身旁守候,所以才會肆無忌憚,才會一次次的將他抗拒在心門之外。可我和他又是同一類人,我們都害怕失去,懼怕握在手中的幸福會在剎那間化為無有,所有只有不停的逃避。對自己沒有自信和對對方的不信任導致了今日的結局。

  我是自作自受。自己種下的苦果也要自己吞食。

  這場我以性命為賭注的豪賭,還沒開局便注定是一敗塗地。

  北風颯颯吹過,吹進了衣袖,我並不覺著冷,心底的寒意比之更甚千百倍。

  打小爹娘便棄我而去,而今,失了養父的關愛,又遭紀昀的離棄和傅恆的不聞不問,有如天塌地陷,塵世間再無我容身之所。

  我心如刀絞,痛入骨髓。

  突然覺得臉上濕了一片,風吹過來帶著些微的涼意,天空下雨了,可是,我清楚的知道,那不是雨滴,那是我的淚。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學堂的時候已近亥時。艾倫仍在為我等門,見我耷拉著腦袋,忙不迭的問:“丫頭,沒出什麼事兒吧?”

  “艾倫伯伯,這麼晚了還要麻煩您為我等門,是雅兒的不是。”我避而不答。深深的向他行了個禮,他慌忙阻攔,我仍是堅持做足禮數。

  “艾倫伯伯,多謝你收留我,又替我送信。”我又是一拜。

  艾倫呆若木雞的看我行完禮又回過神,“丫頭,你這是做什麼?”

  “您的恩情我會記在心裡的。”我嘴角浮出一絲苦笑。

  “丫頭,別想太多,好好睡上一覺,明早起來或許會有驚喜哦。”他衝我眨了眨眼,展顏一笑。

  我錯愕,隨即又恍然,還會有什麼驚喜,就連艾倫也不過是在安慰我而已。

  “好。”

  回到房中,我輕輕的閉上眼睛,貪婪的吸了口氣。

  空氣是如此的稀薄,心底的希翼和絕望在劇烈的鬥爭,最終獲勝的卻是無奈。

  我從袖中緩緩抽出一柄匕首。這是把削鐵如泥,吹發立斷的利刃。

  原本是打算救傅恆的時候能派上用處,可惜被瀟湘攪了局。我的生命沒有在那日終結,卻要在今日了斷,沒能為傅恆而死,卻要替弘瞻抵命。如果傅恆仍能念及舊情,我希望可以用我的命換取弘瞻的一線生機。所有恩怨,能在我死後一筆勾銷。我對著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很快一切都將歸於平靜。

  凜冽的寒風從微敞的窗戶中前赴後繼的鑽進,我瑟瑟發抖,舉起匕首,卻是猶豫不決,握刀的手開始輕顫,怎麼都下不了手。

  終於我長長的吁出一口濁氣,咬緊牙關,狠狠的往手腕扎去。

  一刀下去,鮮血不斷的從手上的傷口中湧出,我忘了疼,任憑它一滴滴的流淌,我的心早已被撕裂,所以痛到麻木,痛到失去了感覺。

  要是我說這就是結局,會不會被抽死?捂臉,爬走。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5-1-5 22:17:06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尾聲

  我閉上雙眼,第二刀又緊接著割下,手臂上一緊,卻是匕首落地的咣當聲。茫然睜開眼,紀昀就這樣站立於月色之下,滿手的鮮血,一臉的鐵青。

  “紀昀。”我輕喚,以為是在夢中。

  伸手揉了揉眼睛,才感覺腕上是鑽心的疼痛。紀昀“唰”的自衣袖上撕下一塊,替我包住受傷的手腕,我驚慌的盯著他亦流著血的手掌,叫道:“你的手……”原來我不是在做夢。

  他橫了我一眼,眼神似乎要吃人,粗聲說:“別亂動。”我乖乖的住嘴,不敢再掙扎。

  為我包扎完畢後,他才粗略的處理了自己的傷處。

  我背過身體,眼淚如斷線之珠紛紛而下。

  他驀然從身後擁住我,密密麻麻的細吻落在我的發間,耳畔只剩他的低喃,“雅兒,我的雅兒…”

  我身體微微一顫。時至今日,我還是他的雅兒麼?

  我心中一陣酸楚,一層迷霧同一時間蒙上了我的眼睛。他扳正我的身體,輕啄我的面頰,撥開我額上的亂發,唇落在我的眉心上,大手蓋住我的,觸碰到的傷口是錐扎般的痛,也唯有這樣才帶給我強烈的真實。

  “紀昀,紀昀,真是你麼?”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緩緩的劃過他滄桑消瘦的臉頰,迷茫的雙眼,虛浮的眼圈,稍稍扎手的胡渣……

  我猶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紀昀他真的在我身旁,依然細致呵護,猶是柔情萬千。一如往昔。

  “雅兒,是我。是我。”一連串的回應懵地我一陣天旋地轉般的眩暈,喜極而泣。可在下一刻我發軟無力的推他,“你放開我。你還管我做什麼?”那般徹骨地記憶在我腦海中從未消失過,大紅花轎在我身前經過的同時。我地心就已經死了。

  “我……不能看著你做傻事。”他支吾著,閃爍其詞。

  “你走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眼神迅速黯淡竟出了什麼事兒,你要這般折磨自己。”他凝視著我的手腕。傷痛和憐惜在他眼中交替輪轉。

  “你不用知道。”我垂眸,百感交集。

  “沈卓雅。”紀昀厲喝一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有什麼資格毀去?”

  “父母?”我戚然一笑,不僅父母,就連親生弟弟我也難以保全。“紀昀,你不覺得自己管的太寬了麼?你是我什麼人?你憑什麼教訓我?”我冷笑,不冷不熱的回答。

  我從地上撿起被紀昀擲下地匕首,輕笑。活著不易,死還不容易嗎?我不願在他面前倉皇、狼狽,因為我仍想保留最後的尊嚴。

  紀昀倏地強行摟住我。冰冷的唇瓣毫無預警的驟然壓下,根本不給我掙脫的機會。輕柔的淺吻逐漸轉為輾轉熱切的深吻。幾乎將我胸中氣息全部奪走,直至我完全軟化。再無力掙扎。

  我嚶嚀一聲,緊攀住他的肩頭,軟軟的倚在他懷中,大口喘著氣。怔怔地落淚,又羞又喜,又急又怒。

  他輕輕捧起我無措的臉,吻去我顆顆的淚珠,淺啄我微顫地眼皮,我猛地推離他的懷抱,捂著臉緩慢蹲下,淚流滿面。我們已無瓜葛,這樣糾纏下去,算什麼?我恨他,恨他這般含情蜜意,纏綿悱惻,徒惹我痴心妄想。我要地是一輩子,可是他能給我什麼?我們沒有將來。我一直陷於他地萬丈溫情中,當深愛上的時候,卻回憶不起是如何愛上地了。

  “雅兒,我帶你走。我們離開京城,遠離這裡的是是非非,永遠不再回來。”紀昀拖起我的身體,直視我眼眸深處,我眼側迷辣酸疼,他緊抱住我,似要揉入骨髓,融入骨血。

  “你……能拋下你的家人?拋下映容嗎?”我無力的苦笑,風中飄散著淡淡的憂傷。我沒有勇氣去深想,我怯弱,我怕他的回答還是會令我難堪,讓我無法接受。

  “映容?四嫂?”紀昀嘆喟,“這事怎會同她扯上關系?”

  “你剛才喚她什麼?”我身體陡然一僵,分明有個念頭恍然閃過,可我沒能抓住。

  “她於三年前嫁入紀家,做了我的四嫂。”紀昀唇角微微一勾,輕撫我的發絲。

  我已是愣在當場,久久說不出話。半晌,我唇微嚅,“不是你娶她嗎?”

  紀昀發愣,良久斜睨我一眼,“你在胡說什麼。她是我四嫂。”他加重了語氣,我不知此刻心中作何感受,一股發自內心的狂喜瞬時將我淹沒。至始至終紀昀都沒有負我,這場誤會竟讓我們平白浪費了三年的時間。

  我的臉白一陣紅一陣,忽而抿嘴直樂,忽而又垂頭嘆氣,紀昀捉住我的手,親吻我的掌心,“雅兒,你這是怎麼了?又哭又笑的。”

  我忽又拉長臉,“紀昀,既然你未曾娶妻,為何三年都不來找我?”

  他的雙眸黯然失色,“從你離開崔爾莊的那一天起,我就開始細數你的歸期,可是直到三月初一你仍是沒有回來,我心急如焚,便自個找上了傅府……”

  “等等,”我打斷了他,“你說你去過傅府?”

  “對。”

  “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我喃喃低語,紀昀輕敲我的腦袋,繼續說道:“前前後後我總共去過三次,每次見到的都是傅恆的福晉。她說你身染重病,不能見風,等痊愈後會盡快送你回去。又說初三的婚期難以趕上,請我早做安排。我本執意想見你一面再做打算,可她的話也句句在理,我需要趕回去打點一切,紀家在莊裡也素有名望。若是出了差錯,怕是丟不起這個臉。”

  我點點頭,追問道:“然後呢?”

  “我連夜趕回崔爾莊。同老夫人商榷後,為了不使紀府顏面盡失。決定婚禮要照常進行。只是成親之人從你我二人換成四哥和映容,又因映容娘家有意為難,才將婚期延後一天。”

  我把汗濕的手掌緊緊捏成拳頭,將紀昀的話前後融會貫通一遍,已大致能猜到往後會發生什麼。可我還是咬著嘴唇道:“說下去。”

  紀昀瞥了我一眼,似在端詳我臉上地古怪表情,又道:“鄉試落第,你卻不在我身邊,也曾怨過你惱過你。我苦苦等待,等來的卻是你的一紙書信和一絡斷發。”他地唇畔漸漸浮現一抹哀傷的笑容,淡淡地,刺的我心一陣莫名的疼痛。雖是寥寥數語,可當時他內心的煎熬又怎會在我之下。

  所有的猜測得到證實。馨語地百般阻撓,突如其來的重病,讓我親眼所見隨之痛不欲生的花轎。是一場早被策劃好的陰謀,其謀劃者便是納蘭馨語。她的目的就是要留下我。她為了傅恆可以不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而我一步步的走入她的圈套,越陷越深。

  不是沒有懷疑她在茶盅裡動過手腳,可當日我看著她同我一起飲用,為何她沒有事,這作何解釋。

  思緒在此刻清晰無比,如今困擾我的僅是傅恆他有沒有參與其中,若這也是他地意思,實則讓我不寒而栗。

  我陰沉著臉,心中起伏不平,內心深處寧可相信傅恆對此事一無所知,才能保留住僅存的一絲暖意。

  “原來我們都被騙了。”我仰首長嘆,“紀昀。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以為你要娶映容為妻,我以為……”話還沒說完,便被他的吻封在了唇間。幾近窒息地纏綿之後,他才放開我,“你這個傻瓜,我……”他不由分說,又狠狠堵住了我的唇。

  我確實是個傻瓜,他對我向來全心全意,是我對他地不信任才會讓旁人有機可乘。如果不是我懦弱自私,怕受傷害,我們不會無故分離三年之久。

  紀昀緊緊環抱著我,“若不是艾倫老伯找到我,我險些要再度錯失你。”他地胸膛溫暖而舒適,我微笑,心中悒郁仿佛淡了幾分,艾倫之前所說的驚喜,原是這般。

  “雅兒,我們回家,明兒一早就回去,再也不分開了。”他攬住我,凝視我,溫言笑語。

  我漸漸斂去笑意,弘瞻之事如同一塊巨石壓在我地心頭,原本我心灰意懶之際已對塵世厭倦,可是同紀昀的重逢,尤其是在相互表明心跡之後,讓我再不舍分離。許是意識到我情緒上的轉變,紀昀將我拽入懷抱,吻上我緊蹙的眉心,“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能再將我們分開。”

  是啊,有他在我的身邊,任何事都不足為懼。他會將我納入他的羽翼之下,不會有人再能傷害到我。

  我將前事一五一十的說與紀昀聽,他邊聽我說邊點頭,末了,他望著我雙眼,失笑,“雅兒,就當是為我,也替自己活一次好麼?”

  當為自己活一次!如醍醐灌頂。

  我揚起眉,與之對視。

  “紀昀,我不能生養。”

  “我有四位兄長,你還擔心我們紀家會絕後嗎?”

  他笑意間莫測高深,我亦回眸一笑,此生有他為伴,萬事皆美好如畫難以割舍,相思無悔,只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呦,我的好姑娘,花轎已在外頭候著了。”我聽到喜娘在外頭一個勁的催促,嘴角漾開一絲清淺的微笑。

  “讓他等著。”聽蓮撲哧一笑。為我點上紅妝,披上嫁裳。“小姐你今天真美。”

  “噢?”我故意拖了個長長的尾音,打趣道:“難道我從前不美嗎?”“不是的,小姐。以前也美,今天更美。”聽蓮窘的粉臉漲的緋紅,扭扭捏捏的垂下頭。

  我笑著點上她的俏鼻,滿頭地珠翠弄的我頭昏腦脹,真恨不得立時卸了這裝束。清清爽爽的走出這屋子。

  像是看出我心中所想,聽蓮橫了我一眼,道:“小姐。你可不要打歪主意,今天是你地好日子。可不能出什麼岔子。”

  我訕訕的笑了笑,暗罵一句死丫頭。

  “好姑娘,姑爺該等急了,不要誤了吉時呦。”在喜娘地連番催促下,聽蓮挽著我的胳膊緩緩步出。

  喜娘接替過聽蓮的位置。小心翼翼的將我扶進花轎。

  “小姐,”聽蓮叫喚著,眼淚就撲簌撲簌的往下落。“呦,你是陪嫁地丫頭,還哭什麼呢?”喜娘笑著打岔,“倒是我的好姑娘,要離開家了,你好歹哭幾聲呢。”

  我光顧著干嚎,眼淚一滴沒流下。把喜娘和聽蓮,還有爹爹都給逗樂了。

  我同紀昀排除萬難,終得以修成正果。高興尚且不及,哪還哭的出來。

  一聲“起轎”。花轎被穩穩當當的抬起。我已是安坐於其中,仍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風起簾動。吹開了一角,我撫手上去,卻是怔住。

  傅恆亦藏於送親的隊伍之中,雙手背負身後,衣袂飄飄,儒雅翩翩,相對凝望,無語哽咽。

  昨日與他會面的場景不可抑制的浮上心頭。

  火紅的落日在雜亂無章地雲朵霞片中徐徐下沉,他是第一個陪我看日出的人,亦是第一個陪我看日落之人。人生的起起伏伏似乎也如同這日出日落一般,總是讓人沉醉,迷離,卻又無法避免。

  “雅兒,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我已查明撕去你母親醫典中那至關重要一頁地正是弘瞻。斯人已逝,再追究下去,皇後,永琮和瀟湘也不能重生。我答應你,就將他的事永遠埋藏於心間,除了你我再不會有第三人知曉。只盼他將來能好自為之。”這樣鄭重地誓言叫人微微濕了眼眶。知道自己又一次傷了你。如果你還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從頭來過,我發誓會永遠陪著你,絕不食言。”這般醉人地話語怎不叫人心動。

  我抬眼對視。“傅恆,我在傅府突發疾病,是何緣由,你是知道的對嗎?”明眸眯起,他地眼底深沉,卻是波瀾不驚。

  “傅恆,獻王墓前出手制住紀昀,又要輕薄於我的人是你,對嗎?”他喟然一嘆,眉眼低下去。

  我身體發軟,但笑眸深深,“其實事實究竟如何,都已經不重要了。”

  我靜靜凝視他片刻,決然轉身,一行清淚潸然落下,然淚中帶笑。

  轎身一頓,思緒收回,我放下簾子,不覺笑了,重要的苦盡甘來,與紀昀同心永結。

  紀昀說:“雅兒,你醉了,如果明晨清醒後,你還能堅持,我就娶你為妻。”

  轎身越過了火盆,停在了院中。

  紀昀說:“承蒙皇上錯愛,格格錯愛,但草民心中已有認定的人,此生非她不娶,還請皇上成全。”

  轎身一顫,是在行那踢轎門的禮。一雙皂色靴出現在我狹窄的視線中。是他!

  紀昀說:“雅兒,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放開你。”

  喜娘攙扶著我下轎,我一手握著蘋果,一手執著如意。、

  紀昀說:“我的心意你也應該明白,紀昀此生定不會辜負你。等我歸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紅線的那一頭連著他的款款情意。

  紀昀說:“雅兒,我要你心甘情願,而不是被迫無奈。”

  頭上的喜帕被挑起,入眼便是那勾著唇角淺笑的俊臉,笑意流進眼眸。

  我綻出一抹柔柔的笑靨,發自內心的笑顏,他從來不知道我早已心甘情願,情根深種,不過不著急,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說與他聽。

  芙蓉帳暖,重帷低垂,我痴痴傻笑,星眸微醉,紀昀低頭,溫熱的氣息縈繞在我耳畔,我忽而推開他,笑道:“夫君,為妻給你出上一聯,倘若你對不上,就罰你去書房讀上一整夜的書。”

  紀昀放聲大笑,指腹在我發間游走,簇起一縷把玩著,“夫人可還記得梁沐非一案?”

  我點頭,自然是記得。

  “為夫可不想重蹈那劉中舟的覆轍。”他勾住我的腰肢,呼吸拂耳而過。

  我啼笑皆非,啐道“呸。”

  他抬起我的臉,薄唇在我額上流連,“要不這樣。當年我去你家提親之時,岳父大人出的題差點難住我。今日我也要難上你一次。”

  “如果我答不上呢?”

  他似笑非笑的加重了吻的力道,我微微喘息,他摸向我的發髻,青絲傾斜而下,我仰頭靠在他的懷中,他啞聲道:“罰你明日起不了身。”

  我笑著捶他,他順勢捉住我的手,十指交握,“佳山佳水佳風佳月,雙十佳人逢佳期。”

  “痴色痴聲痴情痴夢,一個痴人說痴語。”我環住他的他的脖頸,一口咬在他的肩頭。

  他伸手拉下幔帳,羅衾香暖,盡是一派旖旎春光。

  從今往後,有他陪我看潮起潮落,星月交輝。人生幾何,醉酒當歌,有他相伴,足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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