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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明月璫]四季錦(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34:26     標題: [明月璫]四季錦(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我是分身 於 2015-1-17 00:26 編輯

四季錦 作者:明月璫 
   
前生娘是長公主,舅舅是皇帝老爺,康寧郡主阿霧表示她那過的就是讓人幹什麼別人就得幹什麼的生活。
今生爹是庶子,娘是庶女,國公府六姑娘阿霧表示她那過的就是節衣縮食別人讓幹什麼就得幹什麼的生活。
阿霧表示有些接受無能。不過好在這張臉還看得順眼,前輩子康寧郡主啥都有了就是缺一張美顏。
只是年紀越大這臉怎麼就越。。。。。。
阿霧以為,這人可以漂亮、很漂亮、十分漂亮,但千萬別漂亮得閃瞎人的眼。
阿霧開始為這張臉感到前途堪憂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35:01

  01桃花灼灼花重燃
  
  阿霧坐在妝鏡前認真愛惜地梳著那一頭烏黑柔亮的頭髮。
  
  剛打了洗臉水進來的紫扇忍不住眉毛一揚,問屋裡伺候的紫硯:「還梳著呢,我這兒都打了三次水了。」
  
  紫硯著急地對紫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屋裡誰不知道六姑娘自打前兒病好了後,就養成了個怪癖,成日裡只愛坐在妝鏡前發呆,因老太太可憐她身子弱,免了她這些時日晨昏定省,她就更是在鏡前坐一日也可。雖說也像以前一般不愛說話,但近身伺候的紫硯還是能體會出不同來。
  
  就好比以前的六姑娘最是軟和的一個老好人,但凡有丫頭使個小性子的,她不僅不責怪,反而做主子的先低三下四地給丫頭賠不是。依著紫扇剛才說的話,換了她病前,六姑娘鐵定早來賠不是並緊趕著洗了臉,哪裡會讓紫扇打這麼多次水。
  
  再瞧如今,紫扇上前勸六姑娘洗臉,她不過伸手拿指尖在盆裡撥了撥,試了試水溫,旋即就蹙了蹙眉尖,收回了手。
  
  紫扇端回盆,背過身同紫硯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走出門,及至山牆下紫扇忍不住發火道:「姑娘這是做什麼啊,有什麼不滿明著來就是了,何苦這樣子折騰人。」
  
  紫硯壓了壓她的手示意紫扇小聲些。
  
  紫扇甩開紫硯的手,朝六姑娘住的東梢間撇撇嘴,「當自己多尊貴的人呢,難道一場病好了就想同五姑娘比,也不想人五姑娘是大房嫡出老爺的閨女,又是咱上京有名的才女,就是五姑娘也沒她這般挑剔的。」
  
  紫硯「哎喲」了一聲,「你這小蹄子這是怎麼說話的,雖然咱們三爺是庶出,可六姑娘怎麼說也是三爺、三太太的眼珠子,咱們太太雖說治不得別人,可咱們這一屋子的人還不都在她手上。我瞧著這回六姑娘病好了,行事章法也不同了,你可再不能像以前那般大大咧咧伺候了。」
  
  紫扇「切」了一聲,不以為意,「什麼行事章法不同,還不就是想學五姑娘的作派麼,可笑整個兒一東施效什麼來著,我忘了,上回倫少爺是怎麼說六姑娘的來著?」紫扇撇嘴作笑。
  
  紫硯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可笑,「你呀你就會嘴硬,要換了往日,你這話就敢直接捅到姑娘跟前兒去說,今日怎麼反而拖了我出來嘀咕。」
  
  紫扇聞言有些訕訕,「我提水去。」
  
  「哎,等等,你打了這許多次姑娘都不滿意,索性你也別偷懶,將那熱水壺提了來,到屋裡再兌水,也免得你再跑。」紫硯急急追著紫扇道。
  
  紫扇紫硯出門說小話的這當口,屋裡的阿霧卻還在梳頭,望著鏡中的自己怎麼看也看不夠。真不知這人怎可生得這般好,她就是瞧一輩子也瞧不厭這張臉的。雖然才不過六、七歲的小姑娘,這臉胚子卻早能看出未來的絕麗來。
  
  如果不是為了這張臉,借屍還魂到了這種人家,這種低下的身份,她真是寧願再死一次。
  
  想她前世出身是極尊貴的,母親是當朝長公主,皇帝是她親舅舅,素來疼她。只可惜命薄福淺,自小就體弱多病,補藥跟流水似地進了她腹髒,也無濟於事。
  
  至於那樣貌,雖然也不差,但也經不住這麼長年累月的病,再好的洗頭花露,再鮮艷的胭脂膏子,也治不好那稀疏的頭髮和發黃的皮膚。
  
  就因為那張臉,她就算貴為皇帝舅舅親封的康寧郡主,才名遠揚,卻怎麼也比不過空有一張臉的二堂姐。任她怎麼努力怎麼乖巧,所有人都還是喜歡她二堂姐——京城雙姝之一的顧惜惠。
  
  想當初阿霧同顧惜惠一同戀慕上京第一才子,當朝太子少保文淵閣大學士唐晉山的二公子,唐大才子還不是第一眼就選了草包顧惜惠。
  
  到最後貴為康寧郡主的她因身體弱不能嫁人,乏人問津,強撐到二十多歲就去了。
  
  阿霧也萬沒料道自己如今居然會借了安國公榮府三房六姑娘的身子又重新活過來。
  
  所以阿霧再也不是阿霧,而成了大名榮璇小字勿憂的榮府六姑娘。
  
  對於這位六姑娘,阿霧實在不熟,上輩子簡直是聽都沒聽說過的存在,東拼西湊才知道她是安國公庶出子榮三爺的嫡女,榮三爺有兩子一女,榮勿憂居末。而紫扇口中的五姑娘上京才女榮琬,阿霧還是頗為熟悉的,她正是同顧惜惠比肩的京城雙姝的另一位。
  
  阿霧望著鏡裡的容顏,雖說才六、七歲,可那未來傾城絕世的容光即使是嫩稚的臉也擋不住,想來長大後就是比起顧惜惠的臉來也不遑多讓,阿霧想不通怎麼這等人兒在整個上京彷彿聽也沒聽過。
  
  及至紫硯進屋,阿霧才回過神,想起這屋裡丫頭的沒規沒矩來,雖說是庶出子的女兒,可也好歹是安國公府的正經主子,這些丫頭□得如此粗憨,前身榮勿憂也不知怎麼想的,虧她還叫勿憂,以阿霧看,叫多憂還差不離。
  
  依阿霧的本性看到這些人早就該懲治,雷厲風行地打發了她幾個,換了新人來才好,奈何這幾日阿霧隱隱約約體會出,她那前身是個極懦弱可欺的爛好人,阿霧要是任性而為只怕沒幾日就得有道士上門為她驅邪了。
  
  「你這是去哪兒了,想喝口水都沒人照應。」阿霧抱怨道。
  
  紫硯暗惱自己怎麼忘了這茬兒,六姑娘病好後就不再許小丫頭隨便進屋,內裡一應伺候都是紫硯紫扇兩個人。
  
  紫硯趕緊低頭俯身,「奴婢知錯了,這就給姑娘倒水去。」
  
  「拿薄荷水來。」阿霧補了一句,也不再追究先才的不是,這紫硯是個明白人,只是欠敲打而已,阿霧想著實在攆不走,也只好將就著自己調理調理,若實在是朽木不可雕,再想個法子弄走便是。
  
  這回紫扇提了銅壺進門,在粉彩蝶戲牡丹瓷盆裡兌了水,阿霧試了試,心下無奈地歎息一聲,小家戶出來的婢女確實欠了些機靈,你要是不說透,三五日她都明白不了。
  
  「再打一盆涼水來,尋個天青色瓷盆裝了,這熱水還要再熱些,今後就如這般提了水進屋兌,否則一路走來不知沾了多少塵氣。再有這洗臉的涼水最是要緊,今後都要東院那口井的水。西院家下洗衣洗菜的那口井水如何能用來洗臉。」
  
  若問阿霧如何能知這些,全賴上京世家的格局和規矩都差不離,一般都有東西兩口井,各司其責。想來安國公府也不例外。
  
  果不出阿霧所料,安國公府卻有這東西兩口井。西院的水用來洗衣洗菜,東院的水用來沏茶。
  
  紫扇這才明白她打了這許多次水原來都沒摸透主子的心意。
  
  紫扇耐著性子又去打了一盆涼水,因心下堵著氣,偏就提的是西院那口井的水。倒騰了半日才揀了個天青色浮雕獨秀一枝白梅的瓷盆裝了水來。
  
  阿霧又用指尖撥拉了一下水,皺眉道:「這是西院的井水,你對主子若是這等陰奉陽違,還是趁早回了媽媽早些出去得好,省得以後鑄下大錯,到時牽連你一家子。」
  
  紫扇心下一驚,只道六姑娘真是神了,同樣的井水,她就那麼一觸,怎麼就覺出是西院的水了。
  
  「是奴婢糊塗弄錯了,奴婢這就重新取來。」紫扇再不敢陽奉陰違,匆匆另去取了水來。
  
  卻說阿霧哪裡就能真辨別出東院水、西院水來,不過是瞅準了紫扇的桀驁不馴,詐她一詐。
  
  到紫扇重新取水回來,阿霧這才悠悠地道:「把那瓶太太送來的薔薇露滴幾滴到熱水裡,取了澡豆面子來。」
  
  紫硯依言去了,但心下越發奇怪,這大食來的薔薇露六姑娘通共就得了這麼一瓶,素來捨不得用,怎麼今日居然用到洗臉水裡了。
  
  紫扇這邊伺候阿霧在胸口墊了白棉布,為她挽好袖口,一旁有兩個小丫頭捧著巾帕同漱盂。阿霧這才低頭俯身,先用熱水就著澡豆面子淨了臉,又用涼水敷面,才算了事。
  
  一時事畢,紫硯取來玉簪花粉。
  
  阿霧嗅了嗅,「這粉哪兒得的?」
  
  「昨日從五姑娘處得的,聽琴音說是今年新制的。」為了這盒子粉,紫硯可是托了好大的人情,只因六姑娘嫌棄自己屋裡的粉是外面買的,混有鉛粉。
  
  阿霧用指尖撥弄了一點兒,食指和拇指將粉末揉弄開來,粉是好粉,只是不貼服肌膚,上了粉遠遠瞧著還好,近看都能瞧出那粉撲撲地掉,阿霧見過的榮五姑娘可不是用這等粉的人。
  
  「別是五姑娘屋裡的丫頭拿她自用的粉哄你。」阿霧嫌棄地把指尖上的粉彈掉,「我年紀還小也不用上粉。」阿霧美滋滋地看了看這張臉,端的是「卻嫌脂粉污顏色」的容光。
  
  一時阿霧起身巡檢六姑娘的衣櫥,衣衫不多,大多是半舊家常裙,出門見客的衣衫則少得緊。
  
  阿霧瞧著一件紫色暗金繡纏枝菊紋鑲金菊葉邊的上裳,心下覺得眼熟,垂眸片刻,才憶起,那日五姑娘來看自己,可不就穿的這樣的褙子。另一件碧色領口繡紫梅對襟裙,可不也是五姑娘穿過的樣式。
  
  阿霧心下升起不好的預感,雖說是自家姐妹,又不是一胎雙胞,哪裡有做一模一樣衣裙的道理。也不知這前身六姑娘是真傻還是假傻,她這般相貌,用得著處處模仿榮五那半吊子才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35:28

  02稚女心思別樣多
  
  紫硯見阿霧看了那紫色褙子良久,以為她是揀了這件,便從另一個櫃子裡取了條白色泥金纏枝菊紋裙,捧到阿霧眼前。
  
  這真活脫脫當日五姑娘的打扮了,阿霧見紫硯手腳如此熟練,想必不是第一朝做這等事了,心下更是覺得難堪。
  
  「不用這件。」阿霧指了指櫃子裡另一條素粉輕紗裙,「就配那件。」
  
  接著又選了件立領粉色中衣,阿霧讓紫硯替自己梳了花苞頭,榮勿憂的首飾不多,也沒什麼珍貴的,阿霧現用兩條細細的金薔薇手鏈子將十幾枚豆大的珍珠或花瓣子耳釘串起來,纏在花苞,說不出的天真爛漫、玉嫩嬌憨。
  
  一應打扮規整,紫扇將阿霧素日帶的金葵花八寶瓔珞長命鎖捧了來伺候她帶上,榮府的姑娘人人都有這樣一把長命鎖。
  
  阿霧這一身打扮下來反而比往日前身學那五姑娘華麗端方更見小女娃的嬌態,也更符合她的年歲。
  
  「今日我身子好多了,咱們去太太的屋裡坐坐。」阿霧口中的太太是榮府的三太太崔氏。
  
  崔氏剛從上房伺候了老太太回來,阿霧便起身去了崔氏的正房。
  
  「太太可是剛從老祖宗屋裡回來,老祖宗身子可好?」小丫頭打起軟綢簾子,崔氏只見阿霧笑盈盈立於門口。
  
  饒是阿霧的親生母親,見著她也癡癡地看了片刻。崔氏見今日阿霧別有不同,往日她愛學榮五的打扮,華麗逼人,顯得老氣橫秋,就像是硬生生在牡丹上套了層金殼,反而少了韻致,今日這般嬌嬌憨憨,粉妝玉琢,可愛得讓人心底不知該怎麼憐愛她是好,恨不能抱在懷裡揉一揉才好。
  
  年紀小小,舉止間就拖出一尾惑人的嬌俏裊娜的光華來。
  
  崔氏將阿霧抱在懷裡,極愛地親了一口,叫道:「可真是娘的心肝兒,你這還在怎麼自己過來了,我才說過去看你。」崔氏愛憐地看著阿霧,「阿勿身子可好些了,早晨都吃了什麼,可克化得了?」
  
  聽著那親切的阿勿兩個字,雖然同音不同字,但阿霧還是有些激動,想起真正疼愛了自己二十幾年的爹娘,也不知這一世他們可好。
  
  只是今生阿霧已經成了阿勿。只為記述方便,今後我們也還稱阿霧。
  
  阿霧瞧了瞧崔氏屋裡這一堂花梨木傢俱,雖則也名貴,只是多為拼接木料,終是抵不上整塊大木裁製的傢俱來得貴重。一時阿霧不得不感歎,老天爺果然是容不得人好過,這一世她雖得了前世夢寐以求的美貌,卻生在個不尷不尬位置。
  
  前一世她心高氣傲不認命,處處同顧惜惠較量,終熬得心衰力竭,讓父母憂傷落淚,今世她須得好生惜福才是。
  
  「都克化得動,特是有一疊紅棗餡兒的山藥糕最好吃。」雖然不及公主府的點心師傅,但也勉強入口了,勿憂暗歎。
  
  「阿勿要是愛吃,明日娘再讓大廚房給你做。」崔氏憐愛地打量著阿勿,「身子可算是見好了,這臉上也有血色了。」
  
  話至此,想起大廚房的刁難,崔氏不由眉頭一皺,想阿勿這般玉雪可愛,如果不是錯投在了自己肚子裡,日子怎會過得如此卑微,連吃食上都不能由己。
  
  崔氏有些憂傷地為阿霧理了理髮飾,素日雖被大房、二房的女兒百般看不起,可阿勿就是愛跟著榮五玩,這回病也是為了榮五,要不是榮四、榮五那兩個促狹鬼騙了阿勿為她兩個取勞什子東西,怎麼會淋了大雨,險些丟了性命。
  
  「今日怎麼想起梳花苞頭了?」崔氏擺弄了一下阿霧的頭髮,她素日愛跟榮五學,明明小小年子卻裝老成,偏要梳些大姑娘的式樣。榮五今年虛歲1已經十一了,阿霧才不過八歲(同指虛歲)。
  
  「不好看麼?」勿憂故作怯怯地問。
  
  「怎麼不好看,我女兒無論穿戴什麼都好看。」崔氏與有榮焉地道。
  
  這話倒不假,阿霧容顏茂麗,又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怎麼看怎麼好。
  
  「娘,我還想做幾身新衣裳,好不好?」阿霧搖著崔氏的衣襟。
  
  崔氏看著阿霧明亮瀲灩的眼睛,說不出拒絕的話來,「你說做便做就是了。」崔氏拍拍勿憂的手。
  
  「娘最疼我。」阿霧將腦袋拱進崔氏的懷裡,以前她那常年板臉的公主娘親都抵不住她這等撒嬌,何況崔氏。
  
  崔氏好笑地揉著勿憂的頭髮,「你這孩子,病好了倒粘起人了。」
  
  阿霧笑笑,也不敢答話,想來前身並不粘這位親娘。閒來無事,阿霧也翻過前世留下來的幼稚手跡,年紀小小就悲春傷秋還貪慕虛榮,成日裡唸唸地是學榮五,涎著臉去貼人的冷屁股。
  
  如今瞧著崔氏見自己粘她時反常的受寵若驚,讓阿霧更是鄙視前身,就因著自己母親庶女出身,反而跟著榮五幾個一般瞧不上自己母親,這像個什麼話,連基本的孝道都不懂。
  
  要讓阿霧像前身那般卑微可笑,那她可萬萬做不到。
  
  這些時日阿霧病著,沒少聽丫頭編排自己的前身。放著正經主子不做,反而處處效仿榮五,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這府裡別說主子輩兒的,就是有頭臉的丫頭也瞧不上她那作派。
  
  也只有崔氏和榮三爺真心疼愛她,容得她這般不著邊際的混賬。
  
  「娘今日做什麼?」阿霧坐起身。
  
  「我能做什麼,不過是把你兩個哥哥的衣衫拿出來做做,再給你爹做兩雙鞋墊。」這就是崔氏一天的生活。
  
  其實不說,阿霧也能知道崔氏的境況。家裡的事輪不到她這個庶子媳婦管,串門子走親戚別人瞧不上她是庶出,又更是嫁了個庶出的丈夫。阿霧當郡主那會兒,沒少見榮府的夫人太太,唯獨如今自己這位娘親甚為少見。
  
  如果換了自己那公主娘親,必然是清晨烹露煮茶,下午掃花迎客,府內雜務自有心腹嬤嬤照料,門外貴客從來不缺串門的。
  
  「我看太太做會兒。」阿霧果真一門心思看崔氏做起女紅來。
  
  先看崔氏的針線笸籮裡,樣樣布頭皆有,□針線全具,不是箇中高手,斷然沒這般全的。至於前身的針線笸籮裡,東西則凌亂不堪,還有個沒繡完的半拉子荷包,真真不好意思拿出來見人。前身不擅女紅,只因一門心思學那榮五要做才女,偏於才學上又不得要領,真真是朽木也。
  
  「我做針線有什麼看的,你這身子才好些,少費眼,你要是真好了,就回去跟著你姊妹們唸書才是。」崔氏暗自歎口氣,阿勿這孩子,容貌是頂尖的,可就是腦瓜子不靈通,書怎麼也念不好。崔氏也不指望阿勿能像榮五一般出眾,可是像她們這等人家的姑娘要是不會讀書寫字說出去都是笑話,何況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阿勿什麼都好,只是那舉止看著畏畏縮縮,讓人不喜,更是需要唸書。
  
  今日崔氏見阿霧舉止作派都格外不同,處處彰顯著世家貴族的風華,心下更是認為她這是素日讀書的功勞。也是做母親的凡事皆往好處想,她也不想想阿霧從虛六歲開始啟蒙,怎麼前面幾年都不見有今日之風采。
  
  讀書?勿憂暗自好笑。
  
  前世,皇后親自來請她進宮為公主講課,今世還用得著再跟著姊妹讀書,更何況,阿霧覺得從她的經歷看,女兒家再怎麼有才情,都比不上一張臉來得好。
  
  「書自然是要讀的,過幾日我就回去唸書。」阿霧不待崔氏再繼續說,就岔開崔氏的話,向她討教針法。
  
  做阿霧的時候,身子不好,女紅幾乎是不碰的,想她死前,連親手為父母做個荷包也不得,留個念想給他們也不能,一時心酸起來。
  
  「太太這針法瞧著倒與別人不同,穿花繞柳似的,看著人眼花。」阿霧將頭偏向崔氏。
  
  說起女紅來,崔氏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一般。「這還是你外婆教我的,你外婆本是你外公府裡的繡娘,一手針線在當時可是冠絕青州城的。當初你外婆一副玉堂富貴的雙面繡被京裡的貴人買了去,獻入宮,連太后娘娘都問起了呢,還稱咱們這是崔繡。」
  
  阿霧點點頭,難怪了,崔氏不過青州知府之庶女,怎麼能高攀安國公府的公子,哪怕是庶子也不能。想不到還有這層原因在裡面。
  
  崔氏一說起的玉堂富貴雙面繡,阿霧立時就想起了,因那玉堂富貴正是她公主娘親的嫁妝,一併進了公主府。長公主什麼珍品沒有,但對那玉堂富貴雙面繡卻極為珍愛,一般要有貴客到訪,才讓人從庫房裡搬出來擺設,一旦客走,立馬就讓人收好。
  
  「太太教教我,可憐我現在連個荷包都繡不好。」阿霧猴上去撒嬌。
  
  崔氏也不疑阿霧的改變,只因她實在太過喜歡阿霧,無論她什麼樣子她都喜歡,更何況如今阿霧粘她,她更是欣喜得什麼都顧不上思量了。
  
  「你也虛八歲了,是該學學女紅了,只是你身子還沒大好,等過些時日我再慢慢教你。」
  
  勿憂點點頭,辭了崔氏自回了西跨院不提。
  
  1虛歲是計算年齡的方法之一,是中國傳統的年齡計算方法,自古代以來通行於東亞諸國。計齡方式為:出生時即記為一歲,以後每過一個新年(今春節,農曆正月初一)增加一歲。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35:44

  03頑憨女不經世務
  
  到晚飯時分,阿霧獨處無聊,索性早早地去了正房,卻見崔氏的院子裡鴉雀無聲,這會子最忙碌的時候也正是最易偷懶的時候。
  
  亦或是藉著提食盒,三三兩兩結伴玩耍去了,亦或是到哪個院子閒嗑嘴忘了歸,奸猾老油的婆子些就更是人也見不著,早回自己家照顧她男人兒子去了。
  
  阿霧皺皺眉,實在有些看不下此等景象,因走到廊下,卻聽得有人聲傳出。
  
  「太太,也不是我說你,怎麼就由著六姑娘胡鬧。前兒才裁了春衣,這會子又讓你拿私房來添新衣,姑娘年紀還小,又是長個兒的時候,裁的衣裳明年便又不能穿了,這豈不是浪費。」聽起來說話之人像是崔氏的陪房李立山家的。
  
  阿霧也不是故意偷聽壁角的,只是話中涉及到她,她對這府裡境況又懵懂,少不得該瞭解瞭解,因此屏氣斂息,仔細聽了。
  
  「可是咱們又捉襟見肘了?」崔氏低歎一聲。
  
  「太太是知道的,三爺和兩位少爺的月銀敷衍他們每月應酬都不足。三爺讀書拜師,每回打點銀子,都是太太用嫁妝補貼的,如今已所剩無幾。前兒姑娘病著,需那人參補氣,我去問二太太要,翠萍那小蹄子就包了幾錢須渣給我,最後還不是太太自己拿私房買了幾片參片救活了姑娘。姑娘病中的吃食,樣樣都是要拿錢廚房裡才肯做。明日姑娘要吃那山藥糕,又費了三百錢,廚房那林家的才應下。」
  
  「好啦好啦。」崔氏頭痛地打斷李立山家的,「我知道艱難,等月初月錢發下來,就鬆快些了。我這個做娘的沒用對不住阿勿,她那點兒小小要求我要是再不應下,讓我以後如何見她。你去把我那套珍珠頭面當了,給阿勿裁幾身衣裳。」
  
  「太太,你就只有那套珍珠頭面和一套金玉蘭頭面了,要是當了這套,以後出門就只得一套頭面戴老,那些個看人低的不又要笑話你?」李立山家的急了。
  
  「難道現在她們就不笑話我?」崔氏有些哀傷道:「我如今只惟願我的阿勿不被人笑話。」
  
  可偏偏就她才是個大笑話,李立山家的暗忖,卻不敢將話對崔氏說,怕傷了崔氏的心。
  
  「昨兒,我同太太說的事兒,太太可有定論了,那長陽大街有個鋪子要易手,咱們湊合湊合頂下來,以後也好有個營生支撐。」
  
  阿霧站在廊下,想崔氏定然又皺了皺眉,「三爺清風雅月般的人物,我要是在他背後滿身銅臭的算計,他回來定是要惱我的,再說,要外面傳了出去,也會壞了三爺的名聲。如今咱們只惟願這一科三爺能高中就好了。」
  
  阿霧聽了暗自點頭,士農工商,商乃是最下賤的行當。一向傾於吟風弄月、陽春白雪的阿霧如何看得上商人,更別提自家還要去經商,就是崔氏同意了,她也得想法子阻止。那些個黃白之物雖離不了,卻也不是清貴人家該惦記的,哪能自個兒一心去盤計,沒得辱沒了門風。
  
  於這些家裡瑣碎上阿霧也是個頑憨的,以長公主的富貴,阿霧的吃用一應都是最好的,哪裡為銀錢發過愁,心下更是將銀錢視作糞土,提一提便覺得俗氣。也有些身上有帶著銅臭的貴婦,她通常是理都不理,只覺她們俗不可耐,俗氣沖天,好生厭惡。
  
  李立山家的欲再加勸說,卻被崔氏阻了,「好了,玠哥兒和珢(yin)哥兒該下學了。」
  
  李立山家的長歎一聲,只好作罷。想那三爺雖然才高,但連考三科都不中,如今年歲更是大了,也不知這科能不能中。只是三房在國公府的日子越發難熬了。
  
  阿霧聽得李立山家的要出來,趕緊退了退,做出剛進院子的模樣,見她出來,喚了聲,「李媽媽。」
  
  「姐兒越發生得好了,身子可好些了?」
  
  阿霧同李家的敷衍了幾句,自各做各的事不提。
  
  進得屋內,阿霧道:「太太這兒怎麼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司書、司畫呢,我進來時,連個守門兒的都沒看見。」
  
  「司書老子娘病了,我准了她半日假,司畫同小丫頭取食盒去了。」崔氏解釋道。
  
  阿霧因心裡有事,也不同崔氏多聊,崔氏手中又拿起針線,阿霧則以手支頤望著窗外神思。在她的記憶中,細細回憶了隆慶二十三年到她死的隆慶三十三中,並沒有聽說安國公府出了中進士的公子,想來她這爹爹前途堪憂。
  
  至於三房的錢財困頓就更在勿憂所料之外了。前世阿霧那等富貴出身,人人恨不得將最好的都給了她,饒是她心如七竅玲瓏也體會不出錢財困窘之境,所以張嘴就是要做新衣裳,卻不想堂堂國公府的三太太拮据如此。
  
  想來也只有自己那今生的爹爹中了進士,這一切才能有好轉,阿霧自細細思量起可行不可行來。
  
  稍會兒後,十三歲的榮玠同十歲的榮珢下學,來崔氏處問安,自又是一番熱鬧。
  
  要說三房雖然寒磣,但三個子女卻著實生得漂亮。這榮玠是光風霽月般的人物,榮珢稚氣未退,憨態可掬,見了就讓人心生好感。
  
  「妹妹可好些了,我和五哥正說給太太問了安就去瞧你。」說話的是阿霧的七哥榮珢。只見他從身後摸出一個竹雕壽山翁的筆筒來,「下學時瞧見的,妹妹可喜歡?」
  
  這雕工粗陋,竹毛而澀,只那壽山翁憨頑可愛,略可品玩,似這等東西,哪裡能入阿霧的眼,但她見榮珢一臉期盼,心下微動,接了過來,「這壽山翁倒憨態可掬。」
  
  榮玠一聽,噗哧笑出聲,知道阿霧是不喜了。
  
  榮珢摸了摸後腦勺笑笑,「也不值當什麼,改明兒我給妹妹再挑個好的。」
  
  一時司畫取了食盒回來,崔氏笑看著他兄妹三人用飯,細心替他們張羅開來,自收拾了去上房伺候老太太不提。
  
  「太太同咱們一起用了飯再去吧,不然伺候了老太太還不知哪時候才能用呢。」阿霧是一片好心。
  
  此話一出,崔氏和玠、珢三人都詫異地看著阿霧,阿霧才了悟自己又多嘴說錯了話。待崔氏去後,阿霧藉著年小對玠、珢二人旁敲側擊,才知道,安國公老太太可不像平日做客那般慈善可親,私下裡待幾個媳婦都甚嚴。她未用飯,哪個兒媳婦敢先用?
  
  飯畢,玠、珢二人自回他們院子做功課去了,阿霧因無聊,也黏了跟去。也不打擾玠、珢二人,自要了筆墨紙硯,研墨練字。
  
  說起字,又是阿霧的一大遺憾。前世阿霧身子弱,腕無力,寫字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欠缺些氣勢,於一心追求完美的阿霧看來,實在是人生一大敗筆。想她京裡排得上號的才女,一手字卻拿不出手,實為遺憾。
  
  半晌,榮玠見阿霧埋頭練字、心無旁騖,心下好奇,這妹妹他是知道的,在讀書習字上毫無天賦,每日裡練字也不過強為應付,不想今日卻彷彿入了佳境,能靜下心了。
  
  榮玠在旁暗暗查看阿霧的描紅,見她已描了一頁虞世南、一頁歐陽詢、再一頁顏真卿,目前描的是柳公權。
  
  榮玠暗自搖頭,「貪多嚼不爛,妹妹何不專心只描一人,習其精髓?」
  
  阿霧勾畫出最後一筆,才擱筆洗墨,拿手絹拭了拭額角的汗水,足見其用心。這才回頭笑著對榮玠道:「自古名家,羲、獻、歐、虞、顏、柳,凡能各成一家的,一點一畫,面貌皆各有不同,神髓也全無相似,可想這書法出眾者必要變其神貌,獨成一體,方能出師。老杜說轉益多師是吾師也,我這是想集各家之長,創吾之體也。」阿霧半玩笑半認真地道。
  
  「喲,好大的口氣啊,看來咱們家要出第二個衛夫人了。」榮玠顯然是不信的。
  
  習字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勿憂也不與他辯,只幾年後再來看自己的字,定叫他吃上一驚不可。
  
  「何以獨描歐、虞、顏、柳四家?」榮珢做完功課也來湊了一角。
  
  「依我看,這四家就好比詩家中的李、杜、韓、蘇,四物中的梅、蘭、竹、菊,最是神妙。」
  
  「五哥,你瞧她的口氣,小小年紀就敢縱橫指點大家。」榮珢不服,又道,「我卻獨愛黃山谷。」榮珢稚氣憨頑,卻偏偏愛裝出一副小大人模樣。
  
  「各法入各眼。」榮玠身為哥哥,自然要和稀泥的,「只是六妹的功課似乎著有進益。」
  
  阿霧一聽就知道糟了,她這還是沒能忍住賣弄。
  
  但玠、珢二人未做他想,只當是阿霧忽然開竅了,兒郎總是難免心思粗放些。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44:08

  04天倫融融人心暖
  
  這幾日崔氏卻著實覺得女兒像變了個人似的,雖說沉默寡言如同以前一般,但心思卻較以前清明,行事舉動也大方了許多,至少走路不再彷彿地有三百銀一般低著頭了。
  
  這日阿霧照例又在崔氏的東次間練字,因這屋光線比她跨院裡好,她總愛佔了一角去。崔氏則憐愛地在一旁一邊做針線一邊陪著她。
  
  崔氏擱下手中針線,揉了揉脖子,抬頭看著對面在窗下練字的阿霧,直背懸腕煞有介事,她保持這姿勢只怕有半個時辰了。柔和的光線透過窗戶映照在阿霧小小的臉頰上,讓那稚女特有的絨毛顯得根根可見,別是可愛,在阿霧的臉色,又別增了一股驚心動魄的美麗來。
  
  崔氏心下一沉,這等美麗也未必是好事。
  
  阿霧熱忱於練字,本不是壞事,但崔氏怕她辛苦傷著身子,正待要勸上兩句,因探過頭瞅了瞅,心下吃了一驚,「你這字進益倒大。」
  
  進益如何能不大。其字的氣韻早在她還是阿霧的時候就滿在心中了。做阿霧的時候因為身體所限,她每日練不得幾筆字,且筋骨不能透紙,但阿霧生性好強,曾遍覽府中藏的字畫,還容皇帝舅舅特許,一覽皇室珍藏,這等機遇豈是別人所能有者,是以阿霧的字早她心中不知早演練過多少回了,只是如今在阿霧身上才能練在紙上,氣韻已具,假以時日字之筋骨也定然能成。
  
  阿霧本身年紀也不算太小了,手腕力道也漸漸成形,練字的前幾日略顯生疏,但她勤練不輟,這幾日下筆一旦流暢,其筋其髓就顯山顯水了。這前期的進益確可用突飛猛進來形容,也怪不得崔氏會驚訝。但阿霧自身知道,越到後面進益會越發小,越發難,真要練得一筆好字,沒有幾十年的苦功是絕不可能的。
  
  前世輕軟無力之字實在與阿霧那才女之名不符,這世心魔驟然得解,也難怪阿霧今生如此苛求了。
  
  「太太也習字?」阿霧話一出就知道自己問錯了。她骨子裡大約還是將崔氏當作外人在看,並不將她當作自己的母親,她心底只想念長公主府的那位娘親。是以,阿霧還在用舊時眼光看待崔氏的庶女身份,只當她們都不會受過什麼好的熏陶。
  
  崔氏一愣,略微有些自尊受刺,但因為問話的是阿霧,所以並不放在心上,「小時候也在學堂裡讀過幾年書,只是這些年生疏了。」
  
  阿霧轉頭拉著崔氏的手,低頭道:「太太,我說錯話了。」
  
  崔氏摸了摸阿霧的額發,歎息一聲,「是我連累了你,如果你不是投在我肚子裡,想必……」
  
  「能投在太太肚子裡不知是阿霧幾世修來的福氣哩,太太再不可這樣說。」阿霧下得榻,繞到崔氏的跟前,將頭埋在她懷裡,扭股兒糖似地粘著。
  
  雖然阿霧的話不盡實,但也含了幾分真心,這些時日看來,崔氏是著實疼愛自己,捧在手心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便是鐵打的心也有柔軟的時候,何況阿霧的心本就是肉築的。
  
  因阿霧佔了榮勿憂的身子,心下也多有內疚,又知道了榮勿憂與崔氏的故事,心下也覺得崔氏這個做母親的不容易,所以早拿了主意要好好替榮勿憂敬敬孝道。
  
  正說著,卻聽得丫頭來回說,三爺到家了。
  
  崔氏和阿霧兩母女趕緊起身,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衫迎出門,榮三爺榮吉昌便走進了院子。
  
  榮三爺遠遠望見阿霧,就展開了笑顏,腳下步子也加快了,「阿勿可大好了?」榮三爺摸了摸阿霧梳著花苞的頭,「臉上有點兒血色了。」
  
  榮三爺在阿霧病中就見過。因明春榮三爺要下場應會試,這時候正是讀書時間,榮三爺為了潛心研學,特秉了老太太和老太爺去了東山別院靜心讀書,但為了阿霧的病,他也趕回來了兩三次,這次又是為了探看阿霧。
  
  榮三爺將手裡的油紙包遞到阿霧的手裡,「劉長春的梨花糕,咱們阿勿最愛吃的。」
  
  劉長春的四季糕點在京城也是數得上的,但也不是什麼稀罕物,榮三爺巴巴地自己拿著不讓小廝拿,其中的心意又格外讓人重視。
  
  阿霧從榮三爺手裡接過糕點,甜甜地笑了笑,「謝謝爹爹。」
  
  轉頭,榮三爺又將另一個油紙包遞給崔氏,長長久久地看了崔氏一眼,彷彿想將一片相思都看回來,「你愛吃的老王記鹵鴨翅。」
  
  崔氏紅著臉接了過來,一臉甜蜜的笑容。也難怪榮三爺放不下她,雖然是三十邊兒上的人了,但肌膚瑩白若雪,臉蛋兒嬌艷如花,端的是個大美人。
  
  兩母女將榮三爺迎進了屋,崔氏又是張羅茶水,又是張羅給榮三爺擦臉的帕子,整顆心都掛在自家夫婿身上。
  
  榮三爺自然是享受美妻嬌兒的伺候的。末了,又為阿霧把了把脈,「瞧脈象是好了,只是體質還虛,該補補。」說到這兒,榮三爺又低歎了聲,臉上有內疚之色。
  
  這古之讀書人本就講究博學多聞,通常於易理、中醫都有所涉獵,只是有人敷衍,有人專究而已,榮三爺姨娘去得早,自幼孤弱,但凡身子有個不適,只要不是大病,都是自個兒挺過去,讀書後,於醫理上也格外用過功夫,有個頭疼腦熱的自己開個方子讓小廝抓了藥吃便是,也不經過管家太太的手。如此,於用藥之道上養出了不少心得。
  
  崔氏及三個子女的病痛和身子,得他有空時都親為照料,是以才有為阿霧把脈一說。
  
  崔氏見狀,趕緊岔開話題,「三爺這次回來,可有什麼事兒?」
  
  「我就回來看看阿勿。再有,這一科同伴邀了在會仙樓聚聚。」崔氏點點頭,到晚上歇息前,將上回典當珍珠頭面剩餘的銀子又包給榮三爺,讓他去應酬,夫妻自有一床夜話,纏綿不提。
  
  阿霧在自己的床上,也是輾轉反側。次日一大早就起床去了正房,一家五口和和美美用了飯,榮三爺自出門應酬。
  
  阿霧本以為榮三爺定然會喝的酩酊大醉回來,哪知他居然清清醒醒地回來了,時間還不算晚,換過身衣服,將三個孩子都叫到他書房,要考查功課。
  
  阿霧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份兒,這大約就是文人對子女課業的格外看中吧。
  
  榮三爺先是檢查了榮玠、榮珢的功課,如今榮玠已經跟著先生學寫時文,破題、承題已經做得頗像樣子,讓榮三爺大為開心。榮珢的《大學》已經學完,先生正在教《論語》,榮三爺問了幾句,他答得有模有樣,榮三爺的笑聲就是在西梢的崔氏也能聽見。
  
  阿霧走進東梢榮三爺在內院的書房時,只見靠窗的雞翅木翹頭案上整齊擺著筆墨紙硯,青花瓷筆架、筆洗、紙鎮,並竹製雕狀元及第圖案的臂擱,牆上掛著一副「群峰霽雪圖」並兩幅字,顯得淡泊寧遠。
  
  那兩幅字鈐的印都是「南山」,阿霧不知道是誰,但觀其字,灑逸不失雄渾,妍麗而無俗媚,極百家之長,實在不俗。
  
  考教過兩個兒子,榮三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和顏悅色地對阿霧道:「阿勿,最近可新學了什麼?」
  
  阿霧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聽榮珢搶答道:「妹妹如今可了不得了,開始品評書法大家了。」
  
  「哦。」榮三爺沒什麼意外。阿勿慣是愛學榮五,但榮五那點子東西在榮三爺眼裡屬於半罐子水,小小年紀動不動就喜歡品點大家以顯示能耐,雖然在京裡他那侄女已小有才名,但榮三爺只覺得那不過是閨閣之才,值不得稱道。
  
  「那阿勿寫幾個字讓爹看看吧。」
  
  阿霧也不客氣,榮三爺考校女兒的時候,她這個「女兒」何嘗不想試試她這「父親」的水深。
  
  阿霧蘸墨提筆,寫的是「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這一句,僅僅幾個字就讓榮三爺睜大了眼睛,倒不是說阿霧的字寫得有多好,只是比起她以前的水平,真可謂是雲泥之差了。
  
  「著實有進益。」榮三爺越發欣慰了,他這個女兒他是知道的,空有一副容貌,但內瓤子空空,如今能有這般進益,他已經覺得出乎意料地好了。「只是運筆力道不夠,收筆處虛浮無力,轉折處筆不由心。」
  
  榮三爺可是說到點子上了,阿霧如今對力道的掌握還不夠,下筆每每有力不從心之感,她見榮三爺憑幾個字就看出她的缺點,從心底生出一絲佩服來。
  
  「女兒也為這個發愁,爹爹可有以指點女兒的?」阿霧這是拜師了。
  
  榮三爺也不藏私,「當年我練字時,老師曾教過我吐納之法,你哥哥們我也指點過。你要是掌握了這方法,不僅練了字,連身子也練了。」
  
  榮三爺越是這樣說,阿霧越是感興趣,一切對身子好的法子,她都感興趣,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前世的病弱,這輩子有點兒矯枉過正了。
  
  原來榮三爺所教之法,乃是同人平時呼吸相反,吸氣時緩緩鼓腹,呼氣時用力收腹,一筆一捺配合呼吸,最是養身,也能運力。
  
  這呼吸法子阿霧卻不陌生。當初她病弱時,她那長公主母親四處求神拜佛,連天竺來的高僧跟前都求到了,那高僧應邀曾教過阿霧一套功法,著重於身體的拉伸同冥想,強身健體,卻又不失女兒家的閨範。那功法裡便有這樣一套呼吸法,沒想到榮三爺的老師居然將其用到了書法裡。
  
  因為阿霧到現在也習慣每日起床時練一練,所以這呼吸法式她信手拈來,很快就同練字的節奏調和好了,讓榮三爺連連讚她有悟性、進步神速。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47:29

  05心憂及第廢思量
  
  講書法講到現在,榮三爺一時手癢,也寫了一幅字,卻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通常人的心裡是不會有這兩句話的,只有那力爭上游,想為黎民蒼生謀福利的人才會記著這兩句話,而顯然榮三爺的政治理想十分高尚,只是一直沒有發揮的地方。
  
  這幅字同榮三爺身後牆上掛的那兩幅字筆跡一般,阿霧才知道原來榮三爺自號「南山」,大約是取自「悠然見南山」之句,卻不知他這號是別人送的,還是自己擬的,想來定是不如意時用來勉勵自己的,功名不就,還有南山可隱。
  
  榮玠、榮珢見榮三爺手癢,自然欣喜,又纏著他指點,阿霧則拿起桌上一疊文稿看起來,這是榮三爺最近新作的八股文,阿霧細細讀了一遍,對榮三爺的認識又深了一層。
  
  阿霧在公主府的時候素有才名,也自視甚高,一般的閨閣詩詞她是不願意做的,處處想著要同男子比一比,因而跟隨著她哥哥們的師傅唸書,自己也做時文應試,也曾狗兒幻想著如果她是男兒身,那一筆花團錦簇的文章入得帝眼成就一番功名,叫天下男子汗顏。
  
  是以,阿霧對時文並不陌生,破題、承題、起講、入題等時文制式都頗為拿手。這榮三爺的文章做得含蓄內斂、言之有物,深有點兒大巧不工的意蘊,同時下人愛的花團錦簇,綺麗瑰巧之風相差較大。
  
  阿霧在腦子裡回憶了一下隆慶二十四年春闈的主考,應該是內閣大學士許立齋的榮玠,其人文風喜劍走偏鋒、詭譎華麗,通篇下來雖文詞富麗,朗朗上口,但看完只覺空空如也。榮三爺的文顯然不敷此公之好。
  
  且阿霧記憶中也從沒聽說過安國公府有人得中會試的。
  
  阿霧放下榮三爺的文稿,心中微微歎了口氣。
  
  待阿霧三兄妹去後,崔氏為榮三爺張羅了宵夜,一起用完後為他脫鞋洗腳伺候他舒舒服服地上了床。
  
  放下床帳後,外面的燭光微微映入,照得崔氏的臉越發嬌艷,好叫榮三爺心生蕩漾,剛剛湊近,忽然見到崔氏眼角新增的一條皺紋,心裡一酸。
  
  崔氏感覺到榮三爺的手指撫摸在自己眼角,緊張地道:「怎麼,可是又長了一條?」
  
  「你無論變什麼樣我都喜歡。」榮三爺趕緊岔開話題,怕惹了崔氏傷心。
  
  但崔氏還是傷心了,「怎麼才半年,又長了一條。」
  
  榮三爺自然知道崔氏的皺紋為何而生,因攬了崔氏入懷,在她臉上香了一口,「如果這次又不中,我就不考了,聽父親大人的話幫襯家裡打點庶務。」
  
  崔氏這下是真急了,翻身抬頭望著榮三爺,「這怎麼可以,我知道三爺是有才的,就算這次不中,咱們不是還有下次,下下次,三爺切不可喪氣。」
  
  「我是憐你太辛苦,為了我,這些年你連首飾都沒添置過一件,我實在對你不起,依蘭。」榮三爺嗅了嗅崔氏的鬢角。
  
  「為了你,為了這幾個孩子,我就是再辛苦也情願,只求三爺切不可灰心喪氣,咱們這一房可都指望著你呢。」
  
  榮三爺不說話,只依戀地撫摸著崔氏的臉頰。
  
  崔氏知道他這次是下了決心的,否則斷不會說出那樣的話,這個男人固執如牛,改是改不了的,只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這次榮三爺在國公府只待了四日,日日都抽空指點阿霧兄妹三人。他離開時崔氏在角門上一直望到見不到馬蹄漸起的灰塵才收回了眼。
  
  榮三爺走後,阿霧的身子也算是好得差不多,因回了崔氏,要去老太太上房請安。
  
  「何用這般著急,你身子還沒好全呢。」
  
  崔氏言下是不願意阿霧去上房請安的。實因老太太素來看不上三房,更是不喜崔氏,而阿霧前身又是那般泥巴扶不上牆的模樣,自然更是厭惡了三房,素日就沒有好顏色給崔氏,對阿霧的前身就更是正眼也不瞧的,從沒將她視作過孫女兒。
  
  為這事兒阿霧前身不知哭過多少次,崔氏心疼女兒,總是找各種借口讓她避開去上房請安,由此更是惹了老太太的嫌。
  
  阿霧內心裡當然也不願意去看老太太臉色,但她身子漸好,躲著不見人總不是個理兒,她不願意做個沒理的人。
  
  況且老拘在崔氏這小院子裡也不是個辦法,她想出門,想再看看公主府的父親母親,想知道如果她重生在榮勿憂的身子裡了,她那阿霧的身子又何去何從了。
  
  這日阿霧早早起了床,紫硯為她挽了兩個小鬏鬏在頭頂兩側,兩條油亮的小辮子混著粉色緞帶辮成辮子垂在兩側肩上,末梢拴了兩束粉色流蘇,襯得玉雪可愛,粉絨嬌憨,讓人愛得不知如何是好。
  
  崔氏領了阿霧,一前一後進了上房的院子,剛進院子就能聽見一個少女脆脆的聲音正說著什麼,屋子裡傳來陣陣笑聲。
  
  崔氏領了阿霧進屋,屋子裡頓時就安靜了下來,彷彿崔氏是只野鴨子,忽然飛進了仙鶴群裡一般。
  
  不過這也是一瞬的事兒,很快屋裡每個人的眼睛就被阿霧吸引了。
  
  榮四既詫異又羨慕地帶著一絲嫉妒地瞧著阿霧,只覺得怎麼生了場病後,她看著像是換了個人似的。阿霧的前身本就是個美人胚子,雖以前舉止畏畏縮縮,可任何人也無法否認她的美,走到哪兒,人都多看她一眼。而如今的阿霧就更是美得來彷彿陽光都成了她的陪襯。
  
  榮五則看著阿霧的衣裳。鵝黃密繡紅色大朵纏枝薔薇的褙子,深水碧的挑線裙子,這樣以紅配綠,大朵密繡花朵的款式,也只有阿霧這般模樣才壓得住,撐得起,將女孩兒家的俏麗活潑潑墨似地展現在人的眼前。
  
  最重要的是,榮勿憂再也沒學著榮五穿衣裳了,這才是榮五眼睛裡的重點。
  
  「六妹妹可見好兒了。」榮五笑盈盈地上前拉起阿霧的手,顯出她素日最是尊親愛幼的來。
  
  「五姐姐。」阿霧抬起頭甜甜對著榮五一笑,任她拉著,跟著榮五走到老太太,儼然還是當初榮五的那個小跟班兒。
  
  「老祖宗萬福金安。」阿霧對何老太君襝衽行了禮,便安靜地站在榮五身邊,也不說話。
  
  「嗯,瞧著倒好了,功課就不能落下,咱們家出去的姑娘可不能跟村婦似的沒見識。」老太太不冷不熱地說了句。
  
  「是。」阿霧乖巧地應了,這般安靜乖巧,任誰也不好再說上什麼。
  
  很快屋子裡又恢復了熱鬧。榮五專會逗老太太開心,講了好些個書裡看來的笑話,有《古今笑》裡的,也有《笑林》裡的。
  
  如今是榮五的娘大夫人主持中饋,三個媳婦裡她也是最會哄人的一個,因是整個屋子裡就聽見她二人同老太太的聲音。
  
  二夫人穿了一襲醬地黃色團花褙子,配了黑色馬面裙,瞧著老氣橫秋,同老太太都有得一比了。臉圓團團,慈眉善目的樣子,坐在老太太右手,有一搭沒一搭的給老太太遞話。
  
  榮四是二房的庶女,但一應月例同四季衣裳都同榮五沒區別。因榮府前頭三個姑娘都出嫁了,如今榮府女孩兒少,自然都是珍貴的。
  
  阿霧冷眼看著,榮四同榮五兩個人,一個彷彿相聲裡的捧哏兒,一個彷彿逗哏兒,老太太自然就是那觀眾,只是嘴邊的印跡太深,即便是笑,也帶著凌厲,也虧得榮四、榮五這般費力去討好。
  
  一時早飯上來,老太太的三房媳婦奉茶、安箸,孫女輩則坐下陪著老太太用飯。
  
  阿霧默默用著眼前的飯菜,崔氏給她夾什麼她就吃什麼,反正這些飯菜在阿霧眼裡也沒什麼差別。米是上好的碧粳米,可總比不上皇家特有每月供長公主的湖田碧粳米。
  
  以往阿霧早飯喜歡用一碗鰣魚湯,用鮮嫩的竹筍燉了,或用一條酒釀鰣魚。這鰣魚號稱長江三鮮,端地名貴。因它出水即死,運到京城更是價值不菲,年年作為貢品上到宮裡。因這魚甘溫、開胃,潤髒、補虛,長公主為了阿霧的身子什麼捨不得給她吃的,每一年總有那麼幾筐子是直接進了長公主府的。
  
  又說那桌上的開胃醬菜,公主府的醬菜婆子,是專挑玉泉山水醃菜,用的醬是從蜀中千里迢迢運來的「何醬香」的料,那醃出的菜脆爽可口、開胃消食,也不是國公府的菜婆子手藝能比的。
  
  榮五用過半碗就飽了擱筷而歇,阿霧卻沒看她,自顧自己用著,都說能吃是福,上輩子她就是不能吃,這輩子好容易賺個好身子,自然不能虧了。因一個早晨用了兩碗粥,並一個黃金糕,一個肉包才算作罷。
  
  待阿霧擱筷,才發現眾人都盯著她看,跟瞧怪物似的。好在阿霧的吃相實在好看,別人也只是詫異她的胃口大,並無別話。
  
  榮四則詫異於榮六怎麼不學榮五了,以往只要榮五停筷,榮六沒有不停的,就算午晌餓得胃痛,也要學榮五的窈窕裊娜,西子捧心。
  
  老太太搭眼看了看阿霧,「六丫頭今日就對了,以後好好跟你五姐姐學學,咱們這些人家用飯得有用飯的規矩,沒放在你碟裡的就不該你的,硬要去吃沒得惹人笑話你沒教養。」
  
  卻原來榮四、榮五促狹,慣將當初榮六愛吃的銀牙炒蝦米示意丫頭擺在她對面,惹得榮六動筷,少不得惹人笑話。
  
  阿霧自然不明其由,但也聽明白了老太太的話,其間的偏頗就不言而喻了。
  
  崔氏在一旁臉色難看得緊,嘴巴緊抿,飯後祖孫三代又聊了會兒子,崔氏同阿霧自然又成了擺設,插不進半句嘴,也沒有要插嘴的意思。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47:50

  06意悶悶嬌女深困
  
  一時事畢,阿霧隨了崔氏回院子,榮五走在她後面道:「六妹妹,你病了這麼些日子,落了不少功課,我將這些日子先生講的列了單子給你,你回去先看看,有不懂的,再來問我和四姐姐。」
  
  「謝謝五姐姐。」阿霧從榮五手裡接過單子,又謝了一遍。
  
  過得幾日崔氏替阿霧收拾了筆墨紙硯,讓紫硯、紫扇好生伺候著她去了學堂。
  
  國公府姑娘們的學堂設在園子裡的毓秀閣,坐館的是白素心。此女也是奇人,打小有才名,更是立志終身不嫁,不願向臭男人們低頭湊趣,說起來也算是國公府的遠親。
  
  為了榮五這個也自小有才名的孫女兒,老太太多方托人才請了白素心來坐館。
  
  阿霧找到自己的位置,在榮四、榮五身後坐下,以手支頤望向窗外那面佈滿薛蘿的綠牆出神,因想著她那公主母親喜草厭花,最愛香草。
  
  阿霧想她了。
  
  白素心一襲青衫,挽著素紗披帛翩然而入,頭微微向榮五一頷便坐向桌後,背脊挺直,連眼尾也不曾往阿霧撇來,想來是極看不起這位學生的。
  
  平常人家請女先生,所講基本是《女四書》、《女孝經》,因白素心這等心性自然不屑於班大家的「卑弱,女子之正義也」這等論調,今日所講乃是《孟子》,甚為深奧。
  
  別說女兒家這個年紀,便是男孩子也不過才讀《大學》,至多《論語》而已。四書裡《孟子》猶在《論語》之後,以阿霧這等開蒙不久的孩子來說,學論語已是吃力,何倫《孟子》。
  
  偏白素心以榮五為異,早早就講到了《孟子》,也不管其他人能否跟上進度。
  
  白先生先講了半個時辰的「梁惠王章句」中的「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白先生斷了句讀,領著三女讀了幾遍,再一句一句掰開講解,最後點了榮五,讓她講講她的理解。至於榮四和阿霧都成了陪襯。
  
  阿霧旁然觀之,十二歲的榮四一堂課上也聽得雲裡霧裡,有些吃力,勉力聽了會兒就走了神兒,唯有榮五倒是真在聽。
  
  白先生留了功課,就放了榮四和阿霧,獨留下榮五,同她參商。
  
  因為今人重才,哪怕是閨閣女兒也要比個學問高低,所以琴棋書畫是每府小姐必需的功課,安國公府也不例外。
  
  因此榮四自攜了阿霧往臨水的汀蘭洲去,古琴課是在那兒上。只是榮四離了毓秀閣,忍不住回頭望,阿霧看著榮四抬起的下巴和嫉恨的眼神,心想倒錯看了這位庶出的四姑娘,想來也是極有上進心的,只是怕無自知之明,反而累人累己。
  
  教琴的夫子據說是前任樂坊司的教習,姓谷名玉。
  
  一手指法看得人眼花繚亂好生佩服。阿霧也是喜琴的,前世也收藏了不少古譜,她身子稍微好些時,也喜操琴以抒心緒,病痛時則聽琴聆曲,以分心而安。只是她身子不好,這操琴一技也不擅長,但聆聽品評實在稱得上大家。
  
  大致有才者皆傲然。谷玉膚色如玉,面容秀麗,風韻嫣然,瞧那傲得恰到好處的下巴,氣度比起白素心還要勝上三分。
  
  待榮五匆匆趕來時,谷玉不悅地瞥了她一眼,這才開口道:「今日教一曲新曲《漢宮秋韻》。」說罷也不管幾個學生怎樣,兀自操起琴來。
  
  手指翻飛,樂音飛流,一曲彈罷,見榮四同阿霧一臉懵懂,榮五勉強能彈出前面幾調,隨即嫌惡地掃了她們一眼,「罷了罷了,我再彈一次。」
  
  阿霧只覺得好笑,這谷玉的琴藝十分了得,技法嫻熟,音韻恰然,只是實在不太懂得如何教學生。
  
  不過聽得兩遍,阿霧也就會了。谷玉讓她們自行演練,榮四手忙腳亂,一息之間已經錯了三個音,榮五也不見好得了多少。只阿霧連譜子都不用看,信手拈來,起手間曲音行雲流水般淌入人的耳朵,一旁三人都傳來了訝異的眼神,阿霧趕緊錯了三音,手忙腳亂起來。
  
  三人這才收了訝異。末了,谷玉看著阿霧還是點點頭,雖然後面忙亂出錯,但起調還是不錯的,比榮五還強上少許。
  
  待放了學,榮四斜睨了阿霧一眼,不屑地道:「這種微末小技,也就你上心。」
  
  雖說琴棋書畫都是功課,琴字排頭,可偏偏今人最重文采,彈得一手好琴並不比做得一首好詩來得矚目,而且琴藝總有娛人之嫌,乃是琴棋書畫裡今人認為最末的一項。
  
  下午還有書畫課並女紅課,安排得滿滿當當,阿霧直歎才女果然是不好做的,想當初她那會兒因著身子不好,才藝都是看她興趣,想學是錦上添花,不學那是她身份貴重。如今卻有些趕鴨子上架。
  
  如此過得幾日,阿霧在所有功課上都顯得平平,不過也算平中有升,今後緩緩進益也不讓人驚訝。再看榮五,則明顯於學問二字上出色得多,但女紅上則比不上榮四,也算春蘭秋菊,各擅其長了。
  
  第二日因嫁到靜安侯府為世子夫人的姑奶奶榮瑾帶著兩個孩子回府,老太君特准府裡的三位小姐這日不用上學。
  
  「阿琬,過來讓我瞧瞧。」榮瑾一見榮五,就熱切地拉過她的手,上下打量,「比我上回見可更靈秀了,昨兒侯府裡老太太才問起過你呢。」榮五同榮瑾是同胞姊妹,自然比旁人更親近些。
  
  榮四見了榮瑾,笑著上前甜甜喚了聲「大姐姐。」榮瑾愛理不理地應了聲兒,繼續拉著榮五言語。
  
  至於阿霧,榮瑾只瞥了她一眼,心裡可惜她那身好皮囊怎麼就落在了三房。唯有兩個孩子偷偷摸摸地打量阿霧,嘀咕著「她長得真好看」之語。
  
  阿霧靜立不語,嘴角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顯得既不因人忽視而寥落,也不因她人的熱鬧而嫉妒。
  
  這幅模樣,就是那些極端想忽略她的人,也忍不住一直往她身上瞧。只覺她娉婷而立,讓人頓悟出「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意味來,本生又粉妝玉琢,帶著一絲嬰兒肥的臉蛋,怎麼看怎麼可愛。
  
  榮瑾便是不喜歡她,也生不出嫌惡之心來。
  
  「初十侯府老太太壽誕,娘你可帶了阿琬可早些來。」說罷,榮瑾又轉頭對二太太道:「二嬸也早些來。」然後稍顯敷衍地同崔氏也說了句「早些來。」
  
  不管榮瑾的態度如何,阿霧是極高興的,想著總算能走出安國公府的二門了,指不定還能遇上前世的熟人及好友。
  
  這日子是在阿霧掰著手指頭數數中流過的。
  
  初十那日阿霧早早就起了床,破天荒只在鏡子跟前坐了一刻鐘便起身了。阿霧匆匆去了上房見崔氏,卻見她依舊尋常打扮,一襲半舊煙霞紫褙子並白地繡墨蘭挑線裙,頭髮簡單梳了個髻,斜插一枚玉簪,雖然崔氏風韻猶存,可這般隨意打扮實在不像出門的衣裳。
  
  「太太今日不出門麼?」阿霧疑惑地問道。
  
  崔氏見阿霧穿了身新做的桃紅短襦,湘妃色高腰襦裙,繫著五色絛,垂著白玉環,戴了常戴的金葵花八寶瓔珞長命鎖,廝打扮都是出門的樣子。
  
  崔氏臉色一暗,有些歉疚地招呼了阿霧過去,為她理了理長命鎖:「你是記掛著今日靜安侯府老太太壽辰吧?」
  
  這孩子出門只有這一件長命鎖能帶出去,崔氏一陣心酸。
  
  阿霧點點頭。
  
  崔氏將阿霧攬在懷裡,卻不知怎麼向女兒解釋她的難處。這京裡的貴婦最是勢力,越是尊貴的貴婦,就越是勢力,崔氏這樣的身份如何入得了她們的眼,別說她,就是大夫人、二夫人出去,也沒幾個能看得上她們落魄國公府的太太的。
  
  崔氏去了一回、兩回,今後就不怎麼喜歡出門應酬了,每日裡只在家閒時繡花裁衣,照顧兒女,也算自得其樂。
  
  但阿霧喜歡熱鬧,崔氏是知道的,好些次她也是為了阿霧才出門應酬的,可正是因為看了那些貴婦人對阿霧的眼光,才讓崔氏越發少出門。
  
  阿霧無疑是這一輩兒裡整個京城最美的姑娘,但她胸無華才,處處顯得鄙薄微小,這樣的容貌身在她身上,反而像是一樁錯事,像是她這樣的人不該玷污了這樣的容貌。
  
  那些夫人看阿霧的眼光就彷彿在看未來的姨娘一般,不過是宗室勳戚的玩物。這樣的眼光當初的榮勿憂看不懂,但崔氏多活了那麼些年卻看得極明白。
  
  「你不是常說那靜安侯府的三姑娘見了你就瞪你麼,咱們不去有什麼打緊,今兒我讓廚房給你做你喜歡吃的桂花魚好不好?」
  
  阿霧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崔氏,顯然是失望至極。崔氏只覺得女兒的眼睛水茫茫,裡面的純真與信任讓她轉過頭不敢同阿霧對視。
  
  「她瞪我,我不理她就是了。」其實阿霧不是不懂崔氏的為難,連戴出門的頭面都只剩得一副了,那些記穿著打扮比記人臉更拿手的夫人自然會瞧不上她、譏笑她、嘲諷她,但阿霧實在太想看看她以前的那些熟人,哪怕能聽到一點兒公主府細枝微末的事情也好啊。
  
  至於見到長公主,阿霧是不做此想的,她那娘親最是矜傲,靖安侯府這種沒落世家,根本進不了她的眼,她才不會貴腳踏賤地。且阿霧也根本沒想過能同長公主相認,以她對長公主的瞭解,只怕她才說出口,長公主就會以為她不過是攀權富貴的小人,一口胡言,不打殺她才怪。
  
  阿霧的話,讓崔氏更為難。崔氏不願出門是一,老太太不喜歡阿霧出門是其二。阿霧的前身一副卑微低賤的作態還毫無自知之明,處處效仿榮五,簡直是貽笑大方。臉蛋漂亮是漂亮,可那氣質實在撐不起那張臉,反而像是玷污了樣貌般,連老太爺都有些不喜。
  
  崔氏是從來不願把這種傷人的話告訴阿霧的。
  
  「你瞧今日我什麼也沒準備,要出門也來不及了,下次娘再帶你去好不好?」崔氏幾乎是低聲下氣在求阿霧了。
  
  阿霧只好點點頭,耷拉著腦袋回了自己的屋裡。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48:09

  07通病相連姐妹心
  
  第二日阿霧照常去毓秀閣,榮四和榮五已到了,正在等白先生。
  
  「咦,四姐姐這鐲子好漂亮呀。」阿霧指著榮四手腕上的一隻玉鐲子道,顏色溫潤品相算是不錯的了,比起榮四以前帶的鐲子已經好上了不少,不像是那位對庶女苛刻的二嬸嬸的手筆。
  
  「是昨兒晉國公夫人給的。」榮四有些得意地道,還將手腕伸到阿霧的跟前讓她仔細瞧,這家裡她也就只有在阿霧跟前能找到點兒得意的地方。
  
  阿霧果真一臉羨艷地看著她,榮四的話匣子也就打開了,嘴裡開始數起晉國公夫人的好處來,說她怎麼慈祥、怎麼可親,又是如何的雍容,如何地喜歡她。
  
  晉國公夫人劉氏阿霧是極為熟悉的。晉國公深得當今倚重,這位國公夫人也是個極有人緣的主兒,京城裡幾乎沒有不喜歡她的人,連出了名難相處的長公主同她也是極好的。
  
  榮四又將她見過的貴婦人說了一通,將那些瞧不上她是庶女的人貶了一頓,順帶道了一句,「幸虧六妹妹你沒去。」
  
  阿霧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的聽著,京裡貴婦的容貌性情她比榮四可瞭解多了。到最後榮四說得一句,「可惜晉國公夫人走得早,不然定還要拉著我說話。」
  
  「她怎的走那麼早?」阿霧隨口一問。
  
  「聽說春里長公主府的康寧郡主去了,長公主一直鬱鬱,近日身子不適,晉國公夫人早走就為了去探望長公主。」
  
  阿霧心想,好嘛,還是這晉國公夫人狡猾,不耐煩應酬這些人,倒借了長公主的名頭。只是阿霧想知道的事情,沒想到真在榮四這兒聽到了,也不枉她閉著眼讚歎那普普通通的鐲子了。
  
  康寧郡主去了,這消息讓阿霧心頭一陣輕鬆,她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但她內心是絕不願意有另一個靈魂代替了她在長公主膝下承歡的,那可是她的娘親。只是也不知道她如今該是個怎麼難過法兒,長公主對阿霧的疼愛那是到了骨子裡頭的。
  
  榮四還待炫耀她的所見所聞,白先生便到了,因此只得打住。
  
  白先生的課阿霧不愛上,到了谷先生的琴課這才打起精神。本她是打算平平淡淡地把課業應付過去,但經由昨天的事情,阿霧還是打算露個頭,以後也能爭取出府的機會,否則這般泯然下去,更入不得人眼。
  
  是以,今日阿霧上課時聽得格外用心,谷先生教的《漢宮秋韻》她已能成曲,比起榮四、榮五的磕磕盼盼已經好上許多。但也不能一蹴而就,免得眾人驚訝,阿霧只是將進步的步伐加快了少許而已。
  
  下午的書畫課,阿霧的書法之優也得了先生讚歎,至於棋藝麼依舊是榮五當先,女紅麼還是榮四居首,三姊妹各有所長,處得還算和睦。
  
  日子流水似的過著,阿霧的課業越來越好,琴、書兩門已成了先生心頭第一看重的學生,老太爺有時候問孫子孫女課業時,先生點了阿霧,他也撫鬚點頭,兒子輩是不能怎麼指望了,只盼幾個孫子能出息,至於孫女麼,課業出色,在說親上也能好些,今後也能幫襯府裡。
  
  這大半年的阿霧完全沒出過府,崔氏的應酬實在是太少了,同當初長公主的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宴的境況想必,簡直是雲泥之別。
  
  崔氏長在青州,在京裡沒什麼至交好友,平日裡府中的應酬她又懶怠去,別人也沒希望過她去,至於來自榮三爺那方的應酬就更是少了,榮三爺平日應酬的都是他的學友,自然是不帶家眷的,他又不過才是一個小小舉人,剛中舉那一年還有人看重他請他赴宴,如今三舉不第,都熄了燒冷灶的心,自然也就沒人再邀請他夫婦二人。
  
  所以阿霧也完全熄了心思,一心撲在課業上。榮府為了一個如今已經薄有名聲的榮五可算是下了血本的,大夫人四處托人,請來教課的先生都頗為不俗,榮四和阿霧算是撿了便宜跟著學。
  
  夏末換了教棋藝和書畫的先生,請了知名大儒也教,雖然男女有別,但老先生已年過古稀,這男女大防不免便鬆了些。老太爺托人情,又請來告老還鄉的宮裡資深的曲嬤嬤教導禮儀。這半年榮五在京城貴女圈裡已經開始嶄露頭角,想必等年歲大些,京城雙姝的名號還是她的。
  
  阿霧雖然自傲,但在老先生面前也不敢狂妄,潛心跟著學習。
  
  這一日上白先生的課,榮五顯得有些神不守色,白先生頻頻蹙眉,她也未曾察覺。課後她被白先生留了下來,阿霧則跟了榮四去汀蘭州。
  
  「四姐姐,五姐姐今兒是怎麼了?」阿霧難免有些好奇,畢竟是一家姐妹,又處了這麼些時日,榮五雖然為人傲氣了些,但人品不壞。
  
  榮四眼睛骨溜溜轉了轉,看了看四周,沒什麼人,這才低頭悄聲對阿霧道:「昨兒大姐姐回來了你知不知?」
  
  阿霧搖搖頭,這位四姐姐心思實在活絡,這府裡大大小小的事她都能知道一點兒。
  
  榮四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神色,但實在是身邊無人可八卦,只能對這位妹妹傾吐一二,「大姐姐是哭著回來的,說大姐夫又納了妾室。」
  
  阿霧心下不以為然,男人納個妾室多正常啊,正室哭哭啼啼的跑回家做什麼,小家子氣,有那功夫還不如回家把那妾室管制得服服帖帖的才好。
  
  「就為這個?」阿霧一臉「懵懂」。
  
  「聽說是個貴妾,一進門兒姐夫就為了那賤人打了大姐姐的臉,如今連大姐姐房門都不肯踏,一直歇在那貴妾屋裡。」
  
  阿霧紅了臉,張大了嘴巴驚訝地看著榮四,這種閨房私事也能打聽到,這位四姐姐也實在是太彪悍了吧,還把這種事告訴自己年歲這麼小的妹妹,她也不害臊,這二嬸嬸都是怎麼教養子女的呀。
  
  「四姐姐這些話你怎麼能講?」有點兒傳統小古板的阿霧忍不住說教道。
  
  榮四撇撇嘴,顯然不以為然,「你到底還聽不聽?」
  
  阿霧想了想,又點點頭,只道回去再把這等糟粕都忘掉好了。
  
  榮四老氣橫秋地長歎了一聲,「你以為大姐夫怎麼就敢這般欺負大姐姐?」
  
  阿霧不說話,卻沉思了起來。想不到安國公府的境況已經如此不好了。不過也是,京裡混的誰不是人精,早就瞧出了安國公府如今不過是空架子,有些人連明面兒上的面子都不想給了。
  
  安國公如今老邁,膝下只三個兒子。大兒子安國公世子如今在戶部掛了個閒職;二兒子游手好閒只會娶小妾生兒子,已經有四個兒子了,三個都是庶出;三兒子,也就是阿霧她爹,雖然好一點兒,但屢試不第,也沒什麼希望。一家子看起來都沒啥出息,如果不是安國公早年跟著當今出生入死,在當今眼裡還算有點兒情分,國公府早就跨了。
  
  「五姐姐是為這個難過?」阿霧輕聲問道。
  
  榮四歎息一聲,這會兒同病相憐,都是一根兒繩上的蚱蜢,對阿霧也多了一份姊妹間的關愛,「六妹妹,咱們今後還是得靠自己,你可得上點兒心,別迷迷糊糊的。像大姐姐那般,嫁的人家雖然看著好,可背地裡誰知道是這麼個模樣,回家來哭訴,家裡又有什麼辦法?」別說榮瑾這般嫡出女兒都這樣,要是換了她和六妹妹還不知更怎麼可憐吶。
  
  阿霧有些癡癡地望著榮四,沒想到她能對自己說出這麼番話來,聽著也就不計較她平日的小肚雞腸了。
  
  其實榮四的話還給阿霧提了個醒,讓她真正明白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可再也不是那康寧郡主了。康寧郡主可以什麼都不擔心,不愁嫁人,更不愁嫁人後夫家對自己不好。呃,當然也是愁嫁人的,那會兒自己不是體弱多病麼,一個無法傳宗接代的女人,再是攀權富貴的人家也不敢貿然娶了。
  
  阿霧自知體弱,也就未思量過婚事,於那唐大才子也不過是有過一絲好感,後來也就放下了。她性情高傲如何肯因病去婆家受磋磨,否則以長公主的威勢阿霧要嫁人也不是難事。
  
  可到如今的容璇身上,嫁人這個事也著實該考慮一下,這一考慮阿霧就驚呆了,前途堪憂啊。高嫁是不成的,可哪怕是低嫁,也未必就能無憂,安國公府聽著好聽,其實就一空架子,如今越發連紙老虎樣都擺不出了。
  
  不曾想榮瑾這一番回家哭訴,對漸漸長大的這幾個妹妹,影響如此之大。榮五也改了素來高傲不理人的樣子,於上京閨秀圈裡開始左右逢源,才名漸隆。
  
  榮四在課業上也越發用心,雖不及榮五來得出色,但較之眾人也算出眾,也越發討好起榮五來。
  
  年關將近,這一日崔氏卻突然說要帶阿霧出門。
  
  一大早崔氏就將阿霧打扮一新,一同去稟了老夫人出門的事情。
  
  原來崔氏的父親青州知府崔知行三年考滿,上京來述職,等待吏部的重新安排。做父親的上京,崔氏無論如何是要該去見一面的。
  
  崔家在上京東陸門一帶置了一座三進的宅子,崔知行上京就在那裡落腳。這一次隨行的還有崔氏的大哥並他兩個兒子。
  
  阿霧跟著崔氏進門,拜見了自己的外公同大舅舅,又給兩個表哥問了好。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48:34

  08傷自尊崔氏開口
  
  崔知行和崔立仁見了阿霧都側了側目,但並未多說,只那兩個表哥倒底年歲還小,見了阿霧歡喜得不得了,那小的不過十歲模樣,伸手就來捏阿霧的臉蛋,好在她躲得快。
  
  「表妹生得好生可愛。」崔二表哥笑嘻嘻地道。
  
  至於崔大表哥雖故作年長,但一雙眼睛仿似黏在阿霧身上似的,那眼神讓阿霧只覺難堪。卻是這崔懷玉年已十四,爺爺是知府,在青州算是下一輩裡數得著的第一人,早被人逗引著知了男女之事,又聽了些閒書,知道些表哥表妹的韻事,看阿霧的眼神便帶了絲打量和挑剔,看起來雖然年紀小些,但其他方面還是令他頗為滿意的。
  
  阿霧惱怒,恨不能扇他一個嘴巴,卻自知不能,崔氏大約也察知了,便支開了阿霧,讓紫硯帶她去西梢間玩耍,並不敢讓她走遠,怕自己看不見被人欺負了。
  
  崔府一大家子的德性她最清楚。
  
  這邊崔知行也遣走了兩個孫子。崔氏在崔知行左手的一溜椅子上坐了下來,問了家裡太太的安,道一切皆好,又敘了些瑣碎這才罷了。
  
  阿霧在西梢間坐不住,使了眼色給紫硯,讓她別出聲,自己則趴在隔扇上仔細聽崔氏等三人說話。
  
  比起崔氏的宛轉羞澀,自己這位外公卻是開門見山地道:「姑娘,你也知道爹爹這回上京是為考滿的事,你看能不能托姑爺想想辦法,讓爹還是能在原職留任。」
  
  這話讓阿霧格外高看了一眼,這位崔知府倒是個有自知之人,知道京城的水深,他一隻小蝦米蹦彈不了,還不如留在青州自在,實惠也不比京官少,沒求著調任別的更富庶的州縣顯得也不貪心。難怪能屹立幾十年不倒。
  
  這位崔知府阿霧也算知道,在知府一任上兜兜轉轉,不見陞遷,但位置極穩,後來哪怕在幾龍相爭裡也能左右逢源,新帝繼位,還別遷了江浙一帶任職。
  
  只是崔知行的話讓崔氏為難了。自己家的事自己知道,別說大伯他們幫不上忙,就算能幫也未必肯幫。至於老太爺,那是多年不問事的了,也不敢煩擾他。自己相公就更是不提了,榮三爺對這位老岳父的為官之道並不見好評,覺得他貪婪鄙薄、油滑奸狡。
  
  見崔氏支吾,崔知行也笑而不催,他上京這些時日早打聽得安國公府的情形,只覺得嫁虧了一個女兒,毫無助益,如今見她這番,更是明白。
  
  崔氏支吾一番,只道回去同公爹說說。千難萬難中自己開了口道明來意,即使阿霧在後面聽了都覺得臉紅,想不到自己這一房已經艱難到了這般地步,要崔氏開口問崔知府要銀子花了。
  
  崔知行摸了摸鬍鬚,「姑娘你也知道,當初為你嫁了國公府三爺,家裡上上下下的銀子全打點了你的嫁妝,如今又恰逢為父三年考滿,京裡一應關係都需要打點,等過了這個坎,為父回了青州再給你籌措如何?」
  
  這一番話把崔氏羞得無地自容。她本難得開口,如今還被拒了。家裡的情形崔氏是知道的,崔府的錢財別說應付自己的嫁妝,便是再多十個自己,那嫁妝也花不完他,明擺著就是不幫,還帶著威脅,若是他不能繼任青州,只怕還有得官司打。
  
  崔氏吸了口氣,喚了阿霧出來,拜別了父兄,一路同阿霧坐在車中也不言語。
  
  阿霧低頭而坐,小手微微地撫摸著崔氏擱在膝上的手,讓崔氏眼中一酸,她也是好強之輩,若非為了自家相公和兒女,怎肯對父親開口,沒想到親情淡薄如此。
  
  好在自己的阿勿總算長大了,如今越發有規矩起來,禮儀上便是宮中的嬤嬤都讚不絕口,為人處世也越發進益,將她屋裡上下管得順順溜溜的,便是那小刺頭紫扇都順服了。
  
  其實當初紫硯紫扇的事情崔氏不是不知,只是她手下就這麼兩個丫頭的一家子都握在掌心,只有將她二人放在阿霧屋裡才放心,所以也不提換人,只經常敲打她二人,奈何阿霧的前身這般都還是壓不住下人。
  
  現如今阿霧從崔氏那裡知道了這些,以她的本事如何還拿捏不住二人,恩威並施下紫扇自然就順服了。也是因紫硯紫扇如今也不過半大丫頭,紫硯不過十三、紫扇才十歲。
  
  「娘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阿霧安慰崔氏。
  
  崔氏聽了眼淚差點兒就忍不住了,她只當阿霧是為了寬慰她而說的,但心裡也已經覺得快慰了。豈料阿霧卻絕非說說而已。
  
  第二日阿霧就尋了榮玠,纏著他要看時文集子,裡面都是如今的應試八股文。
  
  榮玠點了點阿霧的額頭,阿霧本能就要一閃,她有個怪癖便是不喜人碰觸,又極為愛潔,如今除了崔氏那兒她有時還能主動接近,其餘人她都絕不碰觸的,但因今日有所求,也就忍了下來。
  
  「你這丫頭,小小年紀看什麼時文,這也不是你該看的,嫌無聊了去讀讀詩,或找做姊妹們玩耍也好。」
  
  「我怎麼看不得了,我就想看看你們平日裡都做些什麼花團錦簇文章。」阿霧撅撅嘴。這動作配著那粉嫩的鼓囊囊的包子臉極為可愛,榮玠哪裡拒絕得了自己這個妹妹。便是以前的阿勿那般不堪,他們也愛若珍寶,何況如今的阿霧。
  
  榮玠起身去為阿霧取,阿霧則更在他身後,「好五哥,我自個兒找吧。」
  
  如今的阿霧還沒抽條,身子矮墩墩的,額頭剛齊在桌沿兒上,就這樣還想自己尋書,惹得榮玠一笑,看她一邊兒費力又一邊兒保持淑女樣兒地想爬上椅子,更是被阿霧萌得愛心氾濫,伸手將她抱上椅子,「好,好,你自個兒翻,我把時文都給你放在桌上。」
  
  榮吉昌自己屢試不第,對榮玠這個兒子的培養就更為重視,榮玠一開始學制藝時,榮三爺就把自己看過的一些好的時文挑來給他學,又為他新添了不少書。
  
  阿霧主要是想找有沒有徐立齋曾經制的時文,再就是隆慶十五年他為會試座師時中試的文章。當然近些年中試的文章也得看看,她久未接觸這些,還需熟悉熟悉。雖然曾一時起興學過時文制藝,還得過老師誇獎,但那畢竟不是女子應做之事,她不過學了一年多就放下了。
  
  只可惜榮吉昌不喜徐立齋之流喜歡的瑰麗文章,給榮玠找的書裡並不曾收錄。阿霧有些小失望,望著榮玠的眼睛骨溜溜一轉,尋思著得找個借口鼓動榮玠去書鋪找找。
  
  開了年二月裡就是春闈,時間可有些緊了,阿霧不知道這麼短的時間裡自己能不能寫出入得了徐立齋眼的八股文,但她也不是沒有優勢的,至少她比那些應考的舉人有更多時間來寫作和修改。
  
  「五哥,什麼時候你們去書鋪也帶著我去好不好,我也想找幾本書。」阿霧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善加利用自己容貌上的優勢,表情越發天真爛漫。
  
  「你?」榮玠笑了笑,「是找描紅本子嗎?你年紀還小,可不許自己出門,你要什麼書告訴哥哥,哥哥替你找回來。」
  
  榮玠的性子嚴肅,不好忽悠,阿霧便將主意打到了榮珢的身上。
  
  這日榮珢來看阿霧,她拿著素日榮珢送的小玩意抱怨道:「哥哥送的東西都是些你們男孩兒喜歡的,哪日你帶我自己去選好不好?」阿霧拉著榮珢的衣襟。
  
  「那可不行,太太知道了要打我的。」榮珢看起來也不是好忽悠的。
  
  阿霧心裡著急,又故意醞釀情緒,眼淚很快就流出來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榮珢哪裡扛得住這個,手忙腳亂地為阿霧擦眼淚,「好了好了,哥哥想想辦法。」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還真被她二人找到機會了,那便是上元燈會,上元燈會女子有走百病的習俗,崔氏那一日也會去。家裡正好無大人管著,阿霧便可尋了機會與榮珢出去。
  
  榮珢被阿霧這一番頭頭是道的安排忽悠得連連點頭,完全沒領悟到自己是被阿霧牽著鼻子在走,還當是自己想出的主意。
  
  過年時,榮吉昌自然也回來了,一家人熱熱鬧鬧,除夕夜阿霧跟著哥哥們一起放鞭炮、看煙花,好不熱鬧,她以前小時候可沒這機會,那時候她病弱,受不了炮仗的轟雷聲,早早就關在屋子裡捂在被子裡了。
  
  阿霧喜歡這等熱鬧,越發想要將安國公府的這種熱鬧留下來,就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決定。
  
  原先阿霧並不打算插手榮吉昌應試的事,覺得那是國家的掄才大典,不該舞弊,畢竟那是她舅舅的天下,她自然偏向那邊兒,所以不曾有所準備。
  
  可現如今三房萬般艱難,榮四又說了那番話,阿霧少不得也要為將來考量,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何況榮吉昌並非無才,只是懷才不遇而已,論才華和人品,都是上上選。
  
  過了年,榮吉昌領著三個孩子,親手為他們做了三盞燈,阿霧得的是一盞兔兒燈,紅眼睛,三瓣嘴,惟妙惟肖,四個腳有四個輪子,可以拖著跑,對於豪門深閨裡長大的阿霧來說,這普通人家的兔兒燈卻是十分新奇的事物
  
  阿霧新得了燈本想拉著跑起來,卻一想這與她淑女之態不符,她可是曾經上京最負盛譽的貴女,才情素著、儀態端雅,眾人效仿的康寧郡主。
  
  所以最後阿霧在自己的院子裡,遣退所有伺候的丫鬟,拉著兔兒燈跑了十來圈大呼過癮後才罷休,當然人前又是一副端莊模樣了。
  
  十六的晚上,崔氏同兩個妯娌要去走百病,阿霧年歲太小,人又生得粉團團的如觀音娘娘身邊那玉女模樣,怕不小心走失了,叫人痛斷心腸,崔氏自然是無論如何不肯帶她出門的。
  
  阿霧也不癡纏,她的心都「跟著」榮珢走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48:47

  09遇拐子冤家路窄
  
  結果今日榮吉昌沒與一眾文友出去吟詩賞月,反而父愛大發,要親自領榮玠和榮珢出門看燈,阿霧見了急得險些破了淑女大功,要跳將起來。
  
  榮吉昌深得夫人教誨,也沒打算帶上阿霧。
  
  阿霧最後咬了咬牙,眨巴眨巴大眼睛,內心吐血外表爛漫地對著榮吉昌張開了雙手,「爹爹,抱。」
  
  破功。
  
  榮吉昌顛顛地上前抱起阿霧,這女兒自從這半年「長大後」極不喜人親近,連他偶爾想香一香她蘋果似的小臉蛋都不行。這會兒忽然有了這待遇,榮吉昌如何不樂顛了。
  
  小女兒的身子又軟又香,像個香噴噴的麵團,將榮吉昌的一顆心化得軟綿綿的,哪怕這時阿霧要天上的星星,他都願意搭個梯子為她摘下來。
  
  阿霧抱著榮吉昌的脖子在他身上嗅了嗅,還好,沒什麼怪味,可以忍受,但是也頗為嫌棄地將腦袋遠離了半尺,不過這舉動絲毫不影響榮吉昌的愛女之心。
  
  於是榮吉昌一臉笑容地抱著阿霧,後面跟著榮玠和榮珢,一同出了大門。
  
  阿霧穿著大紅織金團繡芙蓉的棉襖,下面是鵝黃繡纏枝芙蓉的裙子,繫著過年時老太爺賞的雙魚玉珮,梳著花苞頭,像個年畫娃娃,最妙的是出門時奶娘怕她冷,特地給她帶了過年時小孩子愛帶的兔兒帽。
  
  阿霧的這頂兔兒帽並不名貴,是雪白的兔毛所製,但奶娘的手很巧,兩隻兔耳朵尖尖的豎著,剛卡在花苞頭上,顯得特別挺立,戴上後萌翻了所有人,見著她的人無不想香一香她肥嫩的小臉蛋。
  
  榮吉昌捨不得阿霧下地走,一路都抱著,還與有榮焉地一路傻笑,路上行人誰看了阿霧都要駐足回頭,有大膽的還想上前逗弄,引得阿霧大發嬌嗔,將頭埋在榮吉昌的脖子裡。
  
  阿霧上輩子雖得父母寵愛,卻也沒有被父親抱著走這麼遠的經歷,一時環著榮吉昌的脖子也不怎麼嫌棄這位「臭男人」父親了。
  
  走在熱鬧的大街上,阿霧眼尖地瞧見了一間書鋪,學著安國公府自己那才四歲的大侄女的語調道:「爹爹,書。」其實前面那個「爹爹,抱」也是跟大侄女兒學的,實在是阿霧一個曾經二十多歲的女人早忘了當小孩的樣子了。
  
  「啊,我們家阿勿想看書嗎?」榮吉昌摸了摸阿霧的兔耳朵。
  
  阿霧忍了,你當本郡主阿貓阿狗一樣的摸啊。
  
  榮吉昌本也是愛書之人,既然愛女喜歡,便帶著她進去逛逛也罷,順便給她買些字帖,最近阿霧的書法越發進益了。
  
  結果阿霧翻的全是時文,看得榮吉昌一陣驚訝。阿霧無視了他的驚訝,翻到自己要找的一本,直接往榮玠手裡擱,「哥哥,看。」
  
  原來是買給玠哥兒的,兄妹實在是太友愛了,榮吉昌笑瞇瞇地付了錢。
  
  出了書鋪後,榮珢拉著阿霧四處竄看,給阿霧指點那些好玩的小物件,竹編的蚱蜢、糖吹的小兒、五色轱轆轉的風車,阿霧看著看著也找回了一絲童趣,呃,其實阿霧姑娘的童年泰半都在床上躺著過的,因此今日的童趣就顯得格外有趣。
  
  那些小玩意都是康寧郡主童年裡欠缺的華章,沒成想在這裡實現了。兩個金童玉女一般的小孩嘰嘰喳喳地拉著手跑著笑著,阿霧也拋開了什麼賢淑貞寧的訓誡。
  
  「珢哥兒,仔細著你妹妹。」榮吉昌只能在兩個猴還在後面大喊,有些追不上兩個小東西。
  
  榮珢畢竟是小孩子,嘴裡應了,但心裡聽進去沒有,就未可知了。街旁有耍猴的,兩個小人興致盎然地擠進去看了,阿霧和榮珢藉著身子小,鑽到了人群的最前面,榮吉昌一行人都只能站在外圍。
  
  到雜耍耍完,雜耍人捧著盤子收錢的時候,人群轟然而散,榮吉昌一時沒看住兩個小人兒,再找到的時候眼前已經只剩下榮珢一個人了。
  
  榮吉昌嚇得臉都白了,榮珢也哇哇地哭了起來,畢竟才小十歲的孩子,榮玠急得打起榮珢來。一家子僕人已經散開來到處尋人。
  
  卻說阿霧確實是被一波人販給看上了。
  
  人群裡遠遠就能看見那個如明珠朝露的小姑娘,在她父親的懷裡,笑得恣意盎然,有著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燦爛。
  
  這等美貌的小姑娘,李拐子一輩子都沒見到過,如今見獵心喜,想著定能賣個大價錢。
  
  因此趁著人散的時候,挨了上去,給同夥使了個眼色,絆住了她父親一行,又隔開了榮珢。阿霧本是無知無覺,但李拐子一近身,她就被他身上的氣味給熏了,猛地一回頭,看著個心懷不軌的男人一個勁兒盯著自己瞧,阿霧畢竟不是真的小孩,心裡一驚慌不擇路地鑽開人群就跑。
  
  李拐子沒想到這小姑娘如此警覺,猱身追了上去。
  
  阿霧畢竟也沒經歷過這些,一時著急,偏偏同榮吉昌等人的方向跑了個反,她的叫喊又被人群淹沒,只好自己使出吃奶的勁兒開跑,幸喜她雖人小腿短,但勝在身子靈活,人群又擁擠,她瞅著腿縫鑽來鑽去,李拐子拿她一時無法,使了個法子,喊道:「小姐,你別怕啊,老奴可追不上了。」
  
  週遭的人本還奇怪一個大男人追著個小女孩,如今才知道是下人在追自家主子,也就不曾上前阻攔。
  
  眼看就要被李拐子追上,阿霧正急得不得了,一雙黑色繡金螭龍嵌寶石為眼的靴子出現在了眼前。
  
  阿霧抬頭一看。
  
  眼前的人謫仙一般,眼若星辰,鼻若懸膽,身材頎長,風情外朗,神采內融,鸞章鳳姿,居然物外,讓人忍不住稱讚一句,好一個「郎艷獨絕」的男兒。
  
  只可惜阿霧不懂欣賞。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阿霧前輩子最大的仇家居然就堪堪出現在了眼前。
  
  誰曾想這般一位朗逸出塵,如明珠仙露一般的清雅人物居然會是那位最後謀逆弒兄、揮刀屠京,令人聞之變色的正元帝。
  
  又是正,又是元,生怕人不知道他的帝位來路不明似的。
  
  因為政見不同,長公主素日就不喜歡這位先孝貞後所生四皇子,而支持當今皇后所生的六皇子,想當然的正元帝登基後,長公主府的下場如何。
  
  當時阿霧已死,魂魄在世間飄蕩,目睹了後來之事,對這位正元帝深為痛惡。
  
  這正元帝睚眥必報,對曾經的敵人手起刀落,收割得乾乾淨淨,京城勳貴之家哭聲震天、血流三日不絕,他依然安眠無礙。
  
  至於長公主,這位正元帝卻偏偏沒給她一個痛快,鈍刀子割肉那才叫疼,最後逼得長公主尊嚴盡喪,跪地悔過求饒。
  
  於阿霧的公主母親來說,性命不是珍貴的,那引以為傲的尊嚴才是最寶貴的,偏偏正元帝不要她的命,而是要徹底摧毀她的尊嚴。
  
  阿霧沒有親身經歷這些,但旁觀已經是滿臉血淚了。
  
  不想如今冤家路窄,居然碰到了他。
  
  前有豺狼,後有虎豹,阿霧腦子裡萬般念頭閃過,如今少不得引狼驅虎了。
  
  「哥哥,救我。」阿霧抬起頭一臉懼怕,睜著大眼睛淚汪汪求助地望著楚懋(mao,四聲)。
  
  如今楚懋也不過虛歲十六歲的少年,算來他也是前世阿霧的表哥,自當得阿霧叫一聲哥哥。只是阿霧心裡覺得膈應,但如今有求於人,權且擱下恩怨,先賣萌求救再說,阿霧也不是不懂變通的「好女子」。
  
  面前這個忽然撞進人眼裡的小丫頭,讓一向不管閒事的楚懋駐了步。
  
  這丫頭有一雙星辰般璀璨的眼睛,楚懋想,他見過的美人兒不少,當今的向貴妃便是赫赫有名的大夏朝第一美人,便是她也沒有這樣一雙讓人一見忘塵的眼睛,可想見這丫頭長大了,必定是個美人。
  
  跟在楚懋身邊的侍衛劉向也吃了一驚,不知哪家的小丫頭居然獨自跑了出來,長得實在是太過可愛,臉蛋兒紅得比春天最嫩的桃花還鮮,小嘴巴粉得比玫瑰涼粉還晶瑩,胖嘟嘟的身子,藕節子一般雪白的手腕上帶著一對金鐲子,最可愛的是那雙兔耳朵,這姑娘就像年畫娃娃般可愛、喜慶。
  
  劉向見著阿霧,這位慣來冷血嗜殺的護衛心都軟了。
  
  楚懋也被那雙兔耳朵給撓軟了心腸,想著未來自己的女兒如果能有這小姑娘般玉雪可愛,他也就滿意了。
  
  也不怪楚懋小小年紀就想得這般多,實在是宮裡的皇子懂人事懂得早,十四、五歲的時候就有宮女來教導。
  
  「小姐。」李拐子見阿霧停了下來,上前就想抓,口裡呼著,「你快跟我回去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49:01

  10托夢言文助運程
  
  阿霧尖叫一聲往楚懋身後躲去,劉向哪裡容得李拐子近楚懋的身,這位爺有潔癖最不喜人靠近,伸手一攔,將李拐子的手抓著往後一推,李拐子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李拐子心想,糟糕,遇上硬點子了,他平素也算練過手的,想不到被人輕鬆就扔在了地上。
  
  劉向見他長得粗鄙不堪,門縫裡還帶著褐色的菜葉子,心下不喜,哪能將那粉妝玉琢的小姑娘同這等鄙奴聯繫在一起。
  
  阿霧見狀吊著楚懋的褲子探出頭來,「哥哥,我不認識他,他不是我家下人。」
  
  吊著褲子?對,您沒看錯,就是吊著。
  
  要說阿霧還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好歹現如今楚懋算是救了她。可她轉眼就忘了這事兒,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今她雖然人小力微,根本動彈不了楚懋,但也想著能給他添點兒堵總是好的,要是能當眾讓他掉褲子,也算是把他那假正經的「謫仙」面具給扯下來,今後還看他怎麼裝出這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世外高人模樣。
  
  不過四皇子的褲腰帶拴得緊,阿霧算是白費工夫了。
  
  楚懋因著阿霧的動作皺了皺眉,沒有一腳把她踢開,這讓跟隨的人跌破了眼鏡。
  
  「大家裡的姑娘身邊都是丫頭、媽媽伺候,那裡有男僕跟著的道理,這人定是拐子,你將他綁了送去官府。」楚懋開口就定了李拐子的罪。
  
  阿霧一看就像是世家姑娘,衣裳花色看著,老舊有餘、精緻不足,可能是某個破落勳貴家裡的姑娘。
  
  阿霧如能聽見楚懋的心聲,定要讚一句,「表哥,你真神了。」
  
  李拐子的這等拙劣演技在楚懋這位演技派的祖宗面前顯擺自然是錯漏百出的。
  
  李拐子被綁了後,楚懋彈開阿霧的手,對隨從太監李延廣吩咐道:「你送她回去。」
  
  雖然是個美貌驚人的姑娘,但是阿霧你的矮短身材實在是入不了男人的眼,所以四皇子楚懋毫不留戀地大步流星往前走了。
  
  留下阿霧在原地,摸了摸自己被彈疼的手,心想,真是狂妄,難怪自己那長公主母親最不喜歡這位四皇子。阿霧前世身子不好,多在深閨,同楚懋的交集並不多,大多的印象都是從長公主那兒零星得來的,以及後來見識過他那同傾世容貌相反的狠絕冷酷,對他的印象可謂是壞得不能再壞了。
  
  當李延廣把阿霧送到榮吉昌跟前時,榮吉昌感激淋涕差點兒沒抹淚了。
  
  榮珢則眼淚汪汪地抱著阿霧不鬆手,「妹妹回來了,妹妹回來了」地叫著,阿霧雖然被他抹了一身的鼻涕,但也沒發火。實在是對關愛自己的人生不了氣。
  
  榮玠也有些哽咽。
  
  榮吉昌大為感謝了李延廣的主子,當然也知道四皇子是什麼也不缺的,也不是他們這等人能高攀的,當然也是他們這等人最好不要攀的,所以榮吉昌只有口頭表示。
  
  李延廣自然也不將這些放在眼裡,只是沒想到破落的安國公府這一輩兒除了出了個榮五姑娘外,還有這等一個美貌的小丫頭。
  
  別問他怎麼知道榮五的,榮五如今薄有名聲,雖然還不足以達天聽,但皇子二十歲就要成親,找老婆這種事情對有想法的皇子來說,自然是越早打聽越好,越早培養越好。所以李延廣也算關注過這位榮府五小姐。
  
  此番變故後,榮吉昌等也再無心逛燈會,他抱著阿霧便打道回府。
  
  阿霧一路卻在暗驚,沒想到實際年齡不過十四歲的楚懋居然已經有了這等勢力,在燈會的茫茫人海裡,李延廣抱著她直奔榮吉昌的方向而去,絲毫沒有繞路,可見一路早有人為他指明了方向。
  
  也不知這燈會上,楚懋佈置了多少人手,找個人跟摘大白菜似的簡單。
  
  難怪最後向貴妃所出的哀帝會折損在他手上。真是叫人不可貌相,數英雄人物還看年少啊。
  
  楚懋沒想到不過一個小插曲便叫阿霧看出了他隱藏的實力,這也是李延廣欺阿霧年紀小,以為她不懂這些,有些蛛絲馬跡便沒遮掩。
  
  不過阿霧也著實好奇,楚懋好好的皇子不在宮裡待著,在上元燈節居然出現在民間,難道是人約黃昏後?
  
  阿霧,你真相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目前的阿霧應該操心的事情,因為為著阿霧遇到拐子的事兒,破天荒的一向溫柔嫻淑的崔氏發了大脾氣,榮三爺三天沒進過臥房了,阿霧則被禁足十天。
  
  榮玠和榮珢也受了罰,寫大字,每天二十篇吶。
  
  阿霧倒是不介意禁足,反正最近她所有的心思都撲在寫八股文上了,其實稿子她是早就擬好了,可總想看過許立齋的文後再修改修改,既然出手了,斷然沒有失敗而回的道理,只是怕榮吉昌是個書獃子,那就不好辦了。
  
  因為二月裡就是春闈,榮吉昌也沒有再回東山別院,而是在府中的書房靜習,連吃飯也在書房,晚上也不回內室休息,三個孩子也不許去打擾他。
  
  阿霧在榮吉昌進場前的三天纏著榮玠領她去書房找榮三爺,榮吉昌見是她二人,格外高興,將阿霧抱在懷裡香了香,惹來阿霧的皺眉,他則哈哈大笑。
  
  「爹爹你也該歇一歇了,要備足了精神下場才有勁兒呢。」阿霧嬌糯糯地道。
  
  榮吉昌點點頭,「我正準備回院子裡,你這丫頭就來了,爹今天去給你買劉長春的梨花糕好不好?」
  
  阿霧本想說不好,但是梨花糕的味道嘛,阿霧想了想,吞了吞口水。其實她真不是吃貨的,想她康寧郡主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只是當初要忌口,什麼都是淺嘗則止,導致阿霧現在有點兒忍不了嘴。
  
  榮吉昌看阿霧的樣子就笑,這丫頭又想吃,又要裝,模樣可愛極了。
  
  阿霧也知道自己的淑女功破了,惱羞成怒,假裝給榮吉昌整理書桌以等待臉上的紅暈消退,順便翻了翻榮吉昌這些時日的練筆之作,嗯,文是好文,立意精闢,論辯犀利,比上次看他的八股文小有進步,只是風格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穩。
  
  榮吉昌見阿霧看得煞有介事,笑道:「阿勿也看得懂時文啊?」
  
  阿霧沒開口,榮玠卻接過了話語,「她呀,人小心可不小,年前還問我找了好些時文集子看哩。」
  
  榮吉昌一時感動,尋常女子哪裡會喜歡那死板的八股文,阿霧這般小的人兒關心時文,自然還是為了他這個當父親的。
  
  阿霧卻沒管榮吉昌的心情,心裡只暗讚榮玠,這哥哥真好,事前沒通氣兒,居然曉得給自己鋪墊,不錯不錯,那她將文章拿出來也就不顯得太突兀了。
  
  第二日晚上,阿霧坐在崔氏的炕上吃梨花糕,左右坐著榮三爺和崔氏,好不開心,等她吃完很優雅地用手絹拭了拭嘴角,再纏著榮三爺去了東廂他在內院裡的一處靜習之地。
  
  阿霧獻寶似的將自己那篇時文捧了出來,「爹爹幫我看看這篇做得怎樣?」
  
  榮三爺一看,這是一篇八股文,選題出自四書的《論語?述而》。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捨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1
  
  阿霧的這篇文以「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破題。
  
  破題是八股文的全篇之重,阿霧的破題句,「聖人」指孔子,「能」指顏回,凡破題無論聖賢與何人之名,均須用代字,故以能者二字代顏淵。破題二句,明破行藏,暗破惟我與爾。
  
  榮吉昌本是以戲耍心態對待阿霧,不想讀下來自己卻先叫了一聲「好,破題不俗。」
  
  又接著往下讀,越發驚訝起來,這樣的雅學績文,非湛深經術之人不能做。文風清真雅正,開風氣之先,實在是難得的佳作,豈能是黃口小兒做得出的。
  
  以榮吉昌對阿霧的瞭解,這絕非她能做的。
  
  阿霧看出榮吉昌的驚訝,假作不知,笑道:「請爹爹指正。」
  
  「這是你做的?」榮吉昌不信。
  
  阿霧笑鬧地抱住榮吉昌的脖子,「爹爹好聰明,這並非阿霧所做,是昨兒夢裡得的,我覺得好,早晨起來怕忘了趕緊記下來的。」
  
  對阿霧的話榮吉昌半信半疑,但這樣的文實非阿霧能做的,可這等好文他從未看過,如果有定然早有流傳,所以榮吉昌見阿霧借夢言事,也信了半分。
  
  想玠哥兒提及阿霧看時文的事,只當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偶然得之也未可。榮吉昌在夢裡也曾得佳句,醒來也時常記下,同文友品賞,都言比他清醒時所作更佳,榮三爺也以為如此。
  
  阿霧見文章已經送出,也不再纏著榮吉昌了,自留他一人獨自沉思。
  
  文人見到好文,就像獵人見到獵物,酒鬼聞到酒香一般,忍不住要細細品味,榮吉昌也不例外,一晚上都在吟哦此篇。
  
  阿霧到最後才拿出文來,一是讓榮吉昌記憶新鮮些,免得下場時記憶模糊了,二來是怕早拿出來他同他那些文友一起品鑒,就白費阿霧一片苦心了。
  
  這文實在是阿霧費煞苦心寫出來的,文風同徐立齋並不盡相同,因為她怕太偏徐,而榮吉昌會不喜,於考場上未必肯用。
  
  其實榮吉昌最後會不會用,阿霧還真沒有把握,所以她托夢言事,表示這是無主之文,希望榮吉昌隨便拿去用,但又怕他書生意氣。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49:14

  11中首魁囊中羞澀
  
  卻說榮吉昌下得考場,號房裡狹窄逼仄,又寒風凜冽,凍得人腦子都僵了,榮吉昌看到八股文的考題時,人都僵呆了。
  
  真不敢相信,題目和阿霧那篇夢裡文一模一樣。如今的習氣是題目越古怪越好,很多時候都是截取四書裡的句子拼接而成,不想這一回居然是原文摘取,讓好多人都大跌眼鏡。
  
  榮吉昌想另寫一篇,可腦子裡全是那篇夢裡文,他無論如何想都無法構思出更好的句子,又想到家裡境況,咬了咬牙,直接用了夢中文。
  
  當報捷的隊伍到了安國公府時,榮吉昌還在霧裡夢裡,一家人都高興壞了,老太爺讓人立刻準備鞭炮,又慷慨地打發了報捷隊伍。
  
  榮吉昌這一場中了會試的會首,三月初一參加殿選,被隆慶帝欽點為狀元。
  
  榮吉昌本就有才,人又生得儒雅英俊,三十幾歲的人,風度翩翩,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殿上對答,才思敏捷、言之有物,因此簡在帝心,終於是破繭而出,一鳴驚人。
  
  一吐這些年困在心中的憋屈之氣。
  
  隆慶帝點了榮吉昌任翰林院修撰,待回鄉祭祖後便可去吏部報道走馬上任。翰林院,是個清貴衙門,需要慢慢熬資歷,一旦出頭就是鳳凰于飛,大夏朝但凡內閣大臣都必得是翰林出身,當然並不是每一個翰林都能入內閣。
  
  榮吉昌躊躇滿志,期待著大展拳腳,一施夙願,阿霧也很高興,想著今後的日子能鬆快點兒了。
  
  在窗前支頤賞桃花的阿霧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怎麼榮三爺中個狀元,她,康寧郡主,第一反應居然是手頭會鬆快點兒,以後可以得幾件衣裳穿,早晨想吃山楂糕也有錢使喚廚房那些媽媽了。這想法實在是太掉價了。
  
  果然是環境決定思想。
  
  阿霧甩甩腦袋,告訴自己,她應該憧憬未來榮三爺成為一代賢相,名垂青史才是。閣臣的女兒,雖然聽著沒有郡主、縣主之類威風,可若真落到實處,私下裡一眾官員的貴太太貴夫人等更要巴結的還是閣臣的掌上明珠。
  
  晚飯後阿霧去了崔氏屋裡,見她正動著剪刀,忙碌著裁剪衣裳,看衣料該是給榮三爺製衣裳。
  
  崔氏見阿霧進來,笑道:「給你爹爹做兩身會客的衣裳。」
  
  阿霧仔細瞧了瞧那衣料,花色有些老舊了,但料子是上好的錦緞,顏色也鮮艷,再對比榮三爺日常穿的衣裳,阿霧想這衣裳應該是崔氏嫁妝裡壓箱底兒的東西。但嘴上依然忍不住問了句,「這是老太太賞的?」
  
  崔氏笑了笑,搖了搖頭。
  
  阿霧就知道這府裡執掌權柄的老太婆不會有份兒心思。自己的爺爺安國公娶了這樣沒見識的女人,難怪兒子輩都是歪瓜裂棗,幸虧自己老爹姨娘去得早,從小爹不疼、娘不管,反而沒被荼毒,稱得上歹竹出了好筍。
  
  阿霧心想若換了自己是老太太,哪怕一開始瞧不上三房,這會兒也該表示表示才是,雖然自己是嫡母,道理上他始終得孝敬自己,可畢竟不是親生兒子,這人心離遠了,什麼事兒都不好辦,孝敬也能孝敬出好多道道來。更不說,今後大伯、二伯的前程恐怕還得和自己老爹聯繫起來。
  
  阿霧以前就瞧不上安國公府這位頭髮長見識短的太夫人,現如今切身體會了她的膚淺、短視和刻薄昏庸,更是瞧不上,斷然不會因為她算是自己的祖母,就改變態度,也絕對無法忍受低聲下氣去討好那老太婆。
  
  因為阿霧不在老太太跟前逗樂,又是庶子的女兒,老太太的小眼睛根本就沒瞧過她。
  
  阿霧對榮府的感情是基於你們對我好,我才對你有情的基礎上的,並不是基於榮府生她、養她產生的情感,生養之恩,她始終掛念的還是公主府的爹娘。對老太太就更談不上有什麼感情了。
  
  「爹爹呢,出去會友啦?」阿霧見榮吉昌不在,所以發問,他一連十幾天都沒在家裡用過飯了。
  
  「嗯,說是同科相聚。」崔氏理著布料,沒抬頭。
  
  阿霧見崔氏裁衣手法熟練,是個好手,可見都是生活逼出來的,她見過的夫人裡面,可沒人能有這技藝,繡花和裁衣、製衣可不是一回事,姑娘們習女紅,做針線,都是小件,做個荷包,繡個手帕已算賢惠,添衣裁衣都是繡娘們的活兒。
  
  比如阿霧如今也能繡荷包了,針法有模有樣,針腳也算細膩,但要縫製衣裳卻還是差了火候,不過阿霧有心學一學。
  
  阿霧這輩子就是來查漏補缺的,上輩子擅長的詩書詞畫這輩子再不是學習重點,重點是那些她上輩子學不好、做不好的,她這是來完美阿霧這個人的。
  
  阿霧一旁看著崔氏裁衣,一邊兒答著崔氏的話,「紐扣就用黑線,若要好點兒,可以扭點兒金線,樣式嘛用普通盤扣就好,越簡單越好,這樣才不會過氣兒,你若用今年時新的扣子樣子,明年指不定就過氣兒了。」
  
  阿霧姑娘雖然不是現代靈魂,但卻不阻礙她豎立世間經典的審美觀。
  
  簡單的才是永恆的,簡潔的才是時尚的。
  
  但是,這世間不乏喜歡追新逐異,貪華喜繁的人,比如「風騷」的四皇子。
  
  阿霧實在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楚懋,他這人做派雖然不風騷,但穿衣風格實在是太「風騷」,一年一新,男式衣裳嘛每年看楚懋穿啥就知道時新啥了。
  
  可這實在是太不講道理了,這種風尚明明只該存在於女子之間,該是宮裡的娘娘或者宮外的公主來領頭,偏偏這種事出現在了男人的身上。
  
  京裡的紈褲穿衣都愛效仿楚懋,因為他有擲果盈車的效應。
  
  阿霧見楚懋見得不多,但每回見他,服飾都極為講究,光盤扣她就沒見過他用重樣兒的,玉珮等掛件也是月月新,日日新。
  
  當然那也是因為四皇子有那個條件,國之府庫源源不斷地供應著這些天潢貴胄,哪裡能是他人可比。
  
  想到這兒,阿霧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但是太過迅速,她沒能抓住。
  
  不過阿霧的眼睛卻瞥見崔氏的手腕上並沒帶她平素最喜歡的那個綠玉鐲子,玉需要人養顏色才好,所以那鐲子崔氏幾乎不離身,養得潤澤柔和,很是喜人。
  
  「娘,你的那玉鐲子呢?」
  
  崔氏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腕,「小孩子家家,莫管這些。」
  
  不用說,也知道定是典當了。看來阿霧對榮三爺高中後自己這一房的境況估計過於樂觀了,這也難怪她,畢竟她沒做過官,公主府又都是別人上趕著巴結。想通其中關鍵後,阿霧易地而思,就明白了當前處境。
  
  榮三爺如今應酬繁多,而且還要答謝座師,總不能回回都是別人付賬。榮三爺的月銀根本不夠敷衍這些開支,崔氏則是獨臂難支。
  
  「如今開銷不夠,便是老太太不管,娘怎麼不跟祖父說一說?」阿霧心疼崔氏,就那一件兒戴得出去的物件了居然都當了。
  
  崔氏笑阿霧不懂事,「老太爺怎會管這些事兒?」
  
  阿霧知道,老太爺就是個大老粗,只會打仗,傷了腿之後卸甲歸田,也還是不管那些瑣事,每日裡只管他開心舒服了事。
  
  大夏朝建國不久,老太爺的爹在跟著太祖打下江山之前是個土生土長的農民,後來封了安國公,其做派依然是個農民,老太爺跟他爹學的,也還是個老粗,到了榮三爺這一輩,才好些了,養出了點兒世家子的紈褲來。
  
  所以要老太爺主動來關心榮三爺錢夠不夠花是不現實的,因此你得伸手去要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1:09

  12為新裙姐妹齟齬
  
  阿霧以為這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淺一點兒說,榮老太爺是榮三爺他爹,府裡一切收入都是老太太管著,兒子跟老子、老娘要錢,那是理所應當的。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往深一點兒說,對狀元爺投資,那就是對榮府的未來投資,想要不勞而獲這怎麼可以?榮三爺能自生自長結個狀元瓜出來,已經算是安國公這條老籐上八輩子修來的福氣結出來的「歪瓜」了,按理說它就只能結出二老爺那種劣棗的。
  
  但是榮三爺和崔氏沒有這個覺悟,一個庶子,一個庶女,從沒有在長輩面前撒過嬌,耍過癡,從來都是以小扮大,忍讓、退讓、再忍讓,何曾想過可以問老爹要錢花。當然崔氏也想過,可是被拒絕了,所以再也不敢想了。
  
  阿霧想著自己對榮三爺美好未來的規劃,其中當然不能避免的就是榮府跟著受益,想要不勞而獲、坐地拿錢,對於上輩子在一切以利益至上的玩政治搞陰謀的皇親家出身的阿霧來說,白給,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可是一直典當也不是個辦法,爹爹以後的應酬還有打點又怎麼算,哥哥再過幾年的開銷太太又怎麼應付?」榮玠看著也是要走科舉一途的。
  
  其實阿霧在這裡耍了個心眼兒,等榮玠以後科舉下場,三房的境況肯定早就有所改觀了,但是為了嚇唬崔氏,總是要怎麼困難怎麼說嘛。
  
  崔氏果然一愣,半晌道:「等你爹爹有了俸祿後,自然就……」其實崔氏也不是很確定。
  
  這兒挖坑就等著您吶,阿霧心想。
  
  「太太以為爹爹的俸祿有多少啊?」
  
  崔氏不知。裁衣繡花,崔氏就知道了,但是受限於身份,從小沒人教,她對官員的俸祿並不瞭解,她唯一知道的是,他爹一人的俸祿將全家上下幾十口人都養得不錯。
  
  可崔氏明顯不知道,她爹五品知府的俸祿一年是十二石米和五十兩銀子。
  
  阿霧開始掰起手指為崔氏普及知識。「如今隆慶朝,朝廷給官員的俸祿由米、銀支付,爹爹是正六品,按制,每月米一石,一年共十二石。銀兩呢,一年一共四十五兩。」
  
  崔氏睜大了眼睛。
  
  阿霧點點頭,一副沒錯兒,您絕對沒聽差的意思,就是四十五兩。普通農家五兩銀子夠一年的嚼用了,正六品能有四十五兩,在農村完全可以過上「一隻水牛三畝地,兩房媳婦兒爭氣力」的超完美生活了。
  
  阿霧當然沒提京官每年從地方官員手裡收受的「冰敬」、「炭敬」。當然手無實權的翰林,在這兩禮上收入也不多。
  
  「四十五兩?」崔氏不信。
  
  「不信你問五哥。」阿霧搬出榮玠,崔氏是絕對不會質疑她大兒子的話的。
  
  「京裡還有翰林作打油詩來哭窮的呢,我給太太唸唸。」
  
  「先裁車馬後裁人,裁到師門二兩銀。師門三節兩生日,例饋賀儀銀二兩。唯有兩餐裁不得,一回典當一傷神。」
  
  「雖說爹爹的嚼用在國公府,不用裁兩餐,可這詩裡明明白白的,每年的年節,座師和師母的生日,都得打點,光師門這一塊兒就得多少銀子,太太你算算?」二兩銀子,你拿的出手嗎?
  
  其實阿霧以前也絕不知道朝廷官員的俸祿的,她也絕不知道六品的修撰每年就這點兒銀子,阿霧對美麗衣裳、美味食物的美夢都破滅了。
  
  阿霧以前是康寧郡主,而且是有實際封地,也就是食邑的郡主,她的娘親長公主,光食邑就是三個縣,長公主從來不缺錢,所以從來不去學那些人前光鮮人後落淚的貴婦弄什麼鋪子,自貶身份同商人爭利。
  
  四十五兩,還不夠當初康寧郡主耳朵上那對明月璫的價格。
  
  阿霧是因為關心,興沖沖地很不好意思地找榮玠借了書看,才知道她爹的俸祿是多少的。哎,真是墮落,阿霧懺愧的低下頭,在她老爹中了狀元點了翰林後,她第一個舉動居然是去查她老爹的俸祿。
  
  那時的阿霧同現在的崔氏一樣驚訝、一樣「哀傷」。
  
  「而且,咱們這房吃住都在國公府,爹爹的俸祿按理是要交公的。」阿霧這是落井下石。
  
  「交公?」崔氏低呼,她都忘記這茬了,俸銀當然是要交公的。
  
  崔氏的所有力氣都花光了,剪刀落在桌子上都不自知。
  
  交公,是壓死崔氏這頭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被阿霧牽著鼻子,終於是同意了要去跟她的公爹伸手要銀子花。
  
  其實,這種事情,由又小又萌的阿霧小姑娘去,效果應該更好,哭個鼻子什麼的,萬事就大吉了。崔氏也表示想帶阿霧一塊兒去。
  
  阿霧堅決地搖了搖頭,開玩笑,康寧郡主可以出討銀子的主意,但絕不能自己去討銀子,她比崔氏還死要面子活受罪,只會嘴上說,最會編弄別人。
  
  所以我們又發現了阿霧郡主的一個缺點,那就是哪怕心思再通透,嘴上說得再伶俐,但真要她屈尊降貴做做事兒,那是絕不能的。
  
  阿霧雖勸服了崔氏去向榮老太爺討銀子花,但這事兒得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去說,否則便有告狀之嫌,若被老太太知道了,少不得有官司打,所以阿霧的意思是這事兒最好能私底下解決,不叫任何人知道,要悶聲發大財,還不得罪小人。
  
  所以這事兒得從長計議。
  
  阿霧的衣裳錢一時半會而估計是下不來了,只在春裡按府裡的規矩做了四身規規矩矩、普普通通的春裳。小孩子長得快,一歲一個樣,阿霧去年春天的衣裳袖子已經短了小半截不能再穿了。
  
  翻了年,毓秀閣又開了課,阿霧每日還是要去應卯的。出門時,阿霧自然要拾掇一番,她本就是個愛美的性子,這輩子又生得好,每日裡最愛拾到自己,哪怕衣裳、首飾有限,也要想盡辦法搭配出朵花兒來。
  
  榮三爺中進士後,阿霧心裡美滋滋的,這日穿了身新裁的春裳到毓秀閣,見著榮四、榮五,甜聲細氣地問了二人好,端坐在了榮四前頭等白先生。
  
  翻了年阿霧虛歲便是九歲了,不過按照「男虛女滿」的說法,阿霧還是只有七歲,到了四月裡她過生,便到八歲了。女孩兒大一點兒了,人也變得更好看一點兒了,加之阿霧默默地不引注意地改變了性子,一身做派也改了不少,越發顯得靈氣逼人、嬌憨可愛起來。
  
  這讓榮四心裡越發不是滋味起來,宮裡來的李嬤嬤嘴裡也時常表揚阿霧,連榮五都沒讓李嬤嬤點過幾次頭,榮四心裡越發嫉恨這個本來身份跟她差不多的妹妹。一個是嫡子庶女,一個是庶子嫡女,她以為兩人都是差不多的,但如今阿霧明顯讓榮四察覺到了差距。
  
  不過這些榮四都還能忍,偏偏她三叔榮吉昌中了進士,這就意味著阿霧今後的前程可和她不同了,她爹沒有出息,又喜新厭舊,如今壓根兒不進榮四姨娘的門,兩相對比之下,榮四自然是不平衡的。無論身份還是頭腦,她都沒法跟榮五比,同榮五較真的心也就很淡,但她決不能面對曾經畏畏縮縮的阿霧如今越發好起來了這樣一個事實。
  
  榮四心裡頭堵得慌,就想給阿霧也添點兒堵,心裡只怨恨老天不長眼,怎麼就讓阿霧她爹中了狀元,真是走了狗屎運。
  
  阿霧坐在榮四前面細細準備著課本,本來對榮四的動作毫無察覺,身邊伺候的紫扇卻突然叫了起來,「姑娘,你的裙子。」
  
  阿霧聞言低頭瞧了瞧裙子,並無不妥,便將身後的裙子往當前拉了拉,見上面灑了一溜墨汁兒,跟大雁南飛似的。
  
  這條玉色彩繡寬襴的裙子,是阿霧幾條春裙裡最喜歡的,今兒特地穿了出來臭美的,沒想到就挨了墨汁,那可不好洗,就是洗了也會留下淺淺淡淡的印子,雖然不細看不會察覺,但阿霧可是完美主義者。
  
  「四姐姐你這是做什麼?」阿霧急道,她可就四條裙子吶,有一條還是特地留著今後出府做客穿的,平日裡也就三條換洗,每一件都珍惜得不得了。
  
  榮四的臉色掛著得意的笑容,「對不起啊,六妹妹,我一時手滑……」
  
  一時手滑,這個解釋阿霧可不接受,榮四明擺著就是故意的。
  
  這些時日,榮四總蛇蛇蠍蠍地挑事兒,阿霧擺明不理她,想不到如今越發得寸進尺了。
  
  阿霧就不明白了,榮四這人腦子是怎麼長的,別說她們是一家姐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榮三爺得了勢,今後只有榮四的好處沒她的壞處,她怎麼就這般不高興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1:24

  13熱鬧鬧鬼哭狼嚎
  
  阿霧從小長大的環境裡教的是,要將一切可以增加自己政治資本的人物都要籠絡在手裡,所以若今日她和榮四對換位置,她只會為榮四叫好,誠心與她交好,甚至不惜順勢討好她。尤其彼此還是一家人,榮辱與共,她希望家裡的每個人都好,畢竟獨臂難支,獨木難成林。
  
  阿霧並不以為榮府一個榮吉昌中了進士就能有多大改變,重要的還是要一家子彼此幫扶,若榮府有人惹禍,外人看到的是整個榮府,而不會是他個人,所以阿霧並不希望有人拖後腿。
  
  但榮四,甚至是榮二爺和榮大爺都不一定這麼想。
  
  以榮四來說,她是典型的見不得身邊人好的性子。京城那麼多貴女,身份、容貌、腦子比她好的多的是,也沒見她去使絆子,見著別人時也不見有多不喜歡,可偏偏到了她自家的姊妹身上,別人的優點變都成了讓她看不慣的缺點。
  
  也不知這是不是就叫遠香近臭。
  
  而像榮四這種無法容忍身邊人比她好的人其實並不少。
  
  人都有痛腳,如今新裙子就是阿霧的痛腳,看著那刺眼的墨跡,阿霧氣得眼發暈,康寧郡主可沒受過這種閒氣。被人欺負了,還不能手可不是阿霧能忍受的。
  
  阿霧往身邊的紫扇看了看,這丫頭在自個兒院子裡橫得不得了,出來了跟小白兔似的,只會紅眼睛,看來是指望不上她站出來維護自己了。要換了上輩子,她身邊的四個丫頭早出來教訓榮四了。
  
  阿霧想了想,覺得這氣兒氣不順,再說了以後只有榮四求自己的地兒,沒有她求榮四的地兒,犯不著怕她,阿霧多少還存著點兒仗勢欺人之意,仗的是榮三爺今後的勢。
  
  所以阿霧很乾脆的將自己磨好的墨汁澆在了榮四身上。
  
  這下可點燃了炮仗。
  
  榮四什麼人啊,蘭姨娘的女兒,蘭姨娘當初受寵時那潑辣勁兒,府裡的老人至今還記得吶。
  
  榮四跳起來就拉扯阿霧,「你居然敢潑我墨汁?」
  
  阿霧是「斯文人」,哪裡想得到榮四居然會拉扯自己,她忙忙後退,嘴裡卻不饒人,「那也是你先弄髒了我的裙子。」
  
  「我都說不是故意的了。」榮四的手已經撓上阿霧了。
  
  阿霧臉上挨了一抓,疼得叫喚,心裡也犯了橫,腳下被桌子擋著,再退不了,阿霧從重生開始就一直有憋著一股兒氣,從沒順過,所以索性一股腦兒藉著這機會發洩了。
  
  於是什麼貞靜柔順、嫻淑端莊的貴女之訓都拋諸腦後,雙手一舉,回撓了榮四一抓。
  
  女孩子打架毫無章法,毫無看頭,奔著對方的頭髮和臉就去了,弄得跟殺父仇人一般,手腳並用,又撓又踢,又咬又扯。
  
  榮四仗著比阿霧年歲大,身材高,讓阿霧吃了不小的虧,阿霧則是越戰越勇,她這些時日每日練那天竺來的養身法,腰肢柔韌、動作敏捷,雖然沒打過架,但跟著榮四現學現賣,很快就能躲過榮四的狠招,回她一招半爪,誰也沒落著好。
  
  被人尖叫著拉開的時候,兩個人臉上都掛了彩,阿霧的袖子也被從肩膀處給扯裂了,榮四也沒好多少,衣襟都開了半截。
  
  「好了好了,我說你們兩個,瞧瞧都什麼樣子,弄得跟個瘋婆子似的,哪裡還有姑娘的樣子。」榮五在一旁開口將臉紅得像鬥雞一樣的兩個人都給嗆住了。
  
  榮四直接回了一句,「你少出聲,這會兒裝什麼好人,先幹嘛去了。」
  
  榮五被榮四嗆得臉色一變,尷尬得不知如何再說。
  
  榮四這會兒恢復了些理智,有些懊惱怎麼就把心裡話給說了,但一時抹不下面子來給榮五道歉,就這麼僵著。
  
  阿霧這會兒若是清醒的,一定會對榮四另眼相看了,這姑娘還算直楞,人雖然討人厭了點兒,但不會讓人太過防備,阿霧也不是真生她的氣,只是一時激憤而已。
  
  榮五這個人阿霧早知道是這樣的。所謂的京城雙姝,就一個字,裝。裝賢德、裝淑貞、裝才女。因此,若真要在矮子裡面拔高個兒,阿霧平日裡更願意接近榮四些。
  
  可是阿霧這會兒面相癡呆,跟受了莫大驚嚇一般,嚇得紫扇急慌慌地拉了個才總角的小丫頭,讓去稟報崔氏。
  
  阿霧癡癡呆呆地任紫扇檢查著有沒有傷著哪兒。她心裡只被一個念頭給魔怔住了,打架了,她居然打架了,而且僅僅是為了一條裙子而已,如今她跟書裡那些個市井潑婦又有什麼區別。
  
  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是不是在這安國公府待久了,已經從非梧桐不棲的鳳凰墮落成了麻雀?或者說,她內心深處其實一直住著個粗鄙之人?
  
  這兩種原因無論是哪一種阿霧都無法接受。
  
  打架,這可是不可原諒的錯誤吶,可為何她心底反而偏偏覺得解氣?阿霧很悲傷,她打心底覺得自己辜負了長公主上輩子的教養,原來她最深處還有這等劣根。
  
  崔氏和二房的吳氏都急匆匆趕了來。吳氏一見榮四,就開始嚎哭,「我可憐的玥姐兒,我可憐的玥姐兒,瞧這臉啊,可怎麼是好,你爹爹若問起來,我可怎麼說吶啊啊啊——」吳氏長嚎著,還拿手帕拭淚,當然,其實半點眼淚都是沒有的。
  
  榮四的姨娘蘭氏也趕了過來,未語先哭,尖聲哭道:「姑娘啊,姑娘,趕緊找大夫給姑娘瞧瞧啊……」
  
  雖然兩個人嚎的話不同,但吳氏和蘭姨娘對待阿霧的眼神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刀子一般的眼神。
  
  崔氏則摸著阿霧的腦袋,一個勁兒掉眼淚,已經出不了聲了。
  
  「弟妹你這是怎麼教阿霧的,小小年紀不尊姐姐,還動手打人,你瞧把我們玥姐兒給打成什麼樣了,走,咱們去老太太跟前說說,別以為老三中了進士,就這般不把哥哥嫂嫂放在眼裡了,現在就這樣兒了,今後咱們一家子還是你們的下飯菜啊?」吳氏凶狠狠地喊道。
  
  蘭姨娘也上來幫襯,要拉了崔氏走。崔氏被她拉得一個趔趄。崔氏身邊的丫頭早被人擠到邊上去了,乾著急。
  
  阿霧見這陣仗也回了神,心裡暗道這三房上上下下的丫頭看來都得重新調、教,簡直就是些只會吃飯的木頭樁子。
  
  這是眼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阿霧趕緊扶住崔氏,喊道:「司畫姐姐快來幫我扶著太太。」司畫是崔氏身邊的大丫頭,被阿霧這樣一喊,也回過神,趕緊擠了過來,掰開了蘭姨娘抓住崔氏的手。
  
  榮四有了靠山,朝阿霧得意的拋了個眼神。阿霧懶得理她。
  
  崔氏見阿霧回了神,心放下了大半,也有了主心骨,「老太太那兒我自會去,只是我得先去給阿霧上藥。」崔氏現下只關心阿霧的情況好壞,哪裡還顧得上老太太的心情。
  
  蘭姨娘也回過了神,對啊,先上藥才是,畢竟榮四傷的是臉蛋兒啊。
  
  吳氏見兩邊兒都不肯先去老太太處,只得自己惡狠狠甩甩帕子先去了老太太那兒。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1:44

  14嫡母逞威治狀元
  
  阿霧跟著崔氏回了院子,由著崔氏忙前忙後為她上藥、換衣裳,她只耷拉著腦袋沒能從自我打擊中恢復過來。
  
  不過好在阿霧臉上只是破了點兒皮,但頭髮卻被榮四揪掉了一綹,疼得要死。
  
  「這兩姊妹打架哪有這樣下狠手的,跟仇人似的,哪裡還有姐妹樣子,虧她還是姐姐。」崔氏見阿霧這個樣子就又開始抹淚,她素日也不是這樣軟弱愛哭的人,只是阿霧是她心尖上的寶貝閨女,如今這幅模樣,崔氏不問對錯,先就心疼得刀子割一般。
  
  「阿霧乖,別怕,就是到老太太跟前娘也會護著你的。」崔氏拿額頭碰了碰阿霧的臉。
  
  提起老太太,阿霧倒是回了點兒神,現在可不是什麼「三省吾身」的時候。以這半年阿霧對老太太的瞭解,今兒她們三房可是輕鬆不了的,也都怪自己前輩子也是二十好幾的人了,怎麼到了現在居然如此沉不住氣,為了條裙子跟榮四那種人計較什麼。
  
  阿霧開始責怪自己眼皮子淺,不顧大局。
  
  果然,衝動是魔鬼。
  
  「去了老太太哪兒,太太別為我說話。」阿霧想著畢竟自己是孩子,老太太就是再偏心,也不能太為難自己。可惜阿霧以己推人,還是太天真,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極品的存在。
  
  整日裡阿霧都是提心吊膽的,偏老太太那兒一直沒派人來傳話,崔氏還以為是逃過了一劫,背著阿霧鬆了口氣。阿霧卻不是這般想,只怕這會兒越是平靜,那邊兒的蛾子越大。可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應對,也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阿霧又讓紫扇去打聽打聽上房的動靜兒,紫扇回來只說吳氏去給老太太回話後,老太太狠狠發了一頓脾氣,接下來卻沒有傳出什麼話來。
  
  到晚上用飯的光景,上房小丫頭來傳話說,老太太下午打發人去外面尋了三爺回府,這會兒三爺直接去了上房,請三太太帶了六姑娘一併去。
  
  崔氏聽了更是鬆了口氣,想著丈夫在跟前,一切有他頂著,她只順著三爺說便是。崔氏對榮三爺素來是敬重裡帶著崇拜的。
  
  阿霧的心卻「咯登」了一下,轉瞬間就猜到了老虔婆的主意,這回自己可真是闖禍了,這事兒如果放在平日壓根兒就不是什麼事兒,老太太也未必就能把榮四看上眼,可在這節骨眼上,她,阿霧,就是自己把三房送上去讓人宰割的,何其愚蠢。
  
  想到這兒,阿霧握在崔氏手裡的小手不自覺地反握了回去,緊緊的回握住崔氏的手。
  
  崔氏察覺到了阿霧的擔憂、害怕,蹲下身子為她理了理花苞頭,「別怕,爹爹和娘都會護著你的。」崔氏雖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榮四和阿霧都各有不對,卻還是偏心阿霧,不忍讓她受任何責罵。
  
  崔氏又拿額頭碰了碰阿霧的額頭,還親了親阿霧的小臉蛋,安慰她。
  
  阿霧的眼淚卻一下子就滾了出來。崔氏是個好母親,她由衷的喜歡她,如今闖了禍連累她,阿霧覺得心裡難過極了。一時又被崔氏的憐愛給感動,想到了長公主,又想到如果她還是康寧郡主,榮四怎麼敢這般羞辱她,府裡下人又回護不得力,處處制肘,處處不順心。
  
  阿霧淒淒哀哀這才想明白,她再也不是什麼康寧郡主了,她,是阿勿,如今不過是安國公府毫無根基的六姑娘,這府裡誰都能騎到她頭上去。
  
  崔氏見阿霧流淚,連忙給她抹了,「阿霧,阿霧。」崔氏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摟著她阿霧阿霧地叫著,因著阿霧的眼睛是那樣的悲傷、自責,崔氏不懂阿霧為何這般害怕,只當她年歲小,沒經過事兒被嚇著了。
  
  到了上房,崔氏一進去就見榮三爺正跪在他嫡母安國公夫人程氏的跟前。崔氏不知緣由,見丈夫跪著,她總不能站著,也跟著上前跪了下去。
  
  阿霧不待崔氏說,就也自個兒跪了下去,今日的禍是她闖的,是她把刀子送到她們手上的,所以受這點兒屈辱,她覺得是她活該的。
  
  老太太的懷裡坐著榮四,後者一臉得意地低頭瞧著三房,狀元公又怎樣,還不是老太太讓跪就得跪。
  
  「你們娘倆來得正好,若非你二嫂來說,我還不知道咱們府裡居然出了做妹妹的毆打姐姐的事情,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只怕咱們國公府就再抬不起頭了。」老太太冷冷地笑了聲。
  
  崔氏聽了這話立刻就搶著開口,「老太太明鑒,並不是阿霧先動的手,實在是挨不過四姑娘了才回的手。」崔氏聽老太太那話的意思,就是把阿霧的名聲往茅廁裡扔,她一個小姑娘,若被這樣的話傳了出去,今後還怎麼嫁人。所以崔氏也急得顧不得許多,搶了老太太的話頭。
  
  老太太的龍頭枴杖狠狠往地上一跺,跺得地磚「叨叨」響,「婆婆說話有你插嘴的地兒嗎?」
  
  「瞧瞧,果然是小家小戶出來的,連規矩都不懂,這樣的人能教出什麼好苗子來。」吳氏在一旁添柴燒火。
  
  老太太大罵了一通這才氣順了些,瞇著小眼睛毒蛇一般盯著榮吉昌道:「子不教、父之過,老三,今兒我把你喊回來,就是讓你看看你媳婦和閨女,大的敢頂撞婆母,小的敢毆打親姐,你怎麼說?」
  
  崔氏氣得嘴唇都開始發抖,轉頭看著榮三爺。
  
  榮三爺並不回看崔氏,只伏低身子給老太太磕頭,「都是兒子的錯,下去後兒子定當管教於她二人。」
  
  「你管教?你若真能管教,就出不來今日這事兒。」老太太壓根兒不問事情原由,拿著了阿霧毆打榮四的事,就跟得了虎符一般,今兒不把敵人殺得落花流水就順不了她的氣兒。她的兩個兒子都沒出息,憑什麼老三能出人頭地?
  
  「老太太,按說平日六姑娘謹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怎麼今日就敢出手毆打親姐了?依我看這回就算了,她平日也不是這樣的人。」大夫人安氏一旁出聲幫襯三房,可她那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要灑毒藥面子,還要裝出一幅我是救你的菩薩樣貌來。
  
  「放了以往她自然不敢,可如今她老子中了狀元,她就以為能翻出天來了,我看毆打親姐還是小的,只怕以後我們這些人都不是她的下飯菜。」老太太氣得鼻子直噴氣兒。
  
  「她小小年紀如何能有這等惡毒心思,老太太你是多慮了。」大夫人一臉慈悲不忍地道。
  
  「她年紀小,她爹娘可年紀不小。倒底不是我肚子裡出去的,如今得了勢就要騎到我頭上來了,老三,你這是欺負你兩個哥哥沒本事,今後都要看你臉色行事是不是,今兒敢打老二家的玥姐兒,明兒指不定就敢打你大哥、二哥了是不是?」老太太的口水都要噴到榮三爺的鼻子上了。
  
  榮吉昌連連磕頭。
  
  「當今天子以孝治國,像你這等不孝不悌的人怎麼能中狀元,我看你如今不過才中狀元就這般驕橫,若他日真位極人臣,我老婆子還有活路,你哥哥們還有活路?」老太太連著跺了三下枴杖,「我看我老婆子得親自進宮去給皇后娘娘說道說道。」
  
  老太太說能進宮面見貴妃娘娘也不是胡說的。今上的皇后是老太太姨母家大表嫂的表侄女兒。這也是老太太在國公府作威作福,老太爺也不敢說一句的根由。
  
  榮三爺聽老太太這樣一說,立刻抬起了頭,他心中悲憤,知道老太太是借題發揮,他即使不知事情原由,但是自己的女兒他是知道的,絕不是毆打親姐的人,再說榮四比阿霧大那麼多,即便是打架,誰吃虧那是擺明了的。
  
  如今阿霧也來了上房,榮三爺眼尾掃到她臉上的抓痕和脖子上、手背上的青紫,再看榮四,相比而言,榮四就好了不少,榮三爺看在眼裡痛在心裡,他卻不怪阿霧闖了禍,他知道從他點了狀元,這位嫡母就怎麼看他都不順眼,如今不過是藉機發作,反而是他連累了阿霧和崔氏。
  
  崔氏聽得老太太這麼說,不由大驚,又想說話,卻被榮三爺一把按住手,崔氏這才沒出聲。
  
  「都是兒子的錯,是兒子管教不當,請母親責罰。」榮三爺的頭磕在地磚上「嗡嗡」作響,額頭已經紫沁。
  
  嫡母的一頂孝悌帽子扣下來,榮三爺像是被捏住了咽喉,只能忍氣吞聲。
  
  老太太見榮三爺這般,臉上也帶出了冷冰冰的得意的笑容,她說進宮是威脅三房的,她若真刷掉了榮三爺的狀元帽子,老太爺第一個饒不了她,所以老太太如今不過是想重塑嫡母的威風,在這當口要讓府裡的人都知道,別以為老三中了狀元,她們的心就跟著去了三房。有她老太太在一天,三房就一天蹦躂不起來。
  
  「你既知錯了我也不為難你,你自去祠堂歸一晚,好生在列祖列宗跟前懺悔懺悔。至於璇姐兒,今後可得好好拘著,咱們府裡可沒有不孝不悌的姑娘。」老太太的語氣放軟和了,都以為這樣就算了,卻聽得老太太又道:「讓璇姐兒去給她四姐姐磕個頭,認個錯,她四姐姐要是原諒了她再讓她起來,否則……。」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驚了一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1:59

  15逞義氣自吞苦果
  
  都是同一輩兒哪有一個給另一個磕頭的道理,何況不過是兩個小孩子打了一架而已,再說了榮四不過是二房庶女,可阿霧卻是三房嫡女。今日若磕了頭,哪怕今後榮三爺高居宰輔,阿霧也得矮榮四一頭。
  
  榮三爺氣得雙眼血紅,雙手緊握拳頭,渾身發抖,崔氏氣得身子癱倒,可誰也不敢說話求情。老太太的性子最是刻薄,你越是求情,她越是惡毒。
  
  但榮三爺哪裡容得阿霧受這等羞辱,雙眼淚落如珠喚道:「母親……」
  
  「怎麼你還有話說,是不是覺得她打得沒錯?我告訴你就是我上房出去的一隻貓兒狗兒都容不得你們這般踐踏,她姐姐要打她,那就一定是她錯了,錯了就該打。」這話透露出老太太顯然是知道挑釁和先動手打人的是榮四。
  
  榮三爺對嫡母的最後一絲期盼都湮滅了。
  
  老太太的意思很清楚了,不管你三房今後再能幹、再得意,上頭兩個哥哥想要怎麼你,你就得受著,決不能還手。
  
  榮三爺的肩膀頹了頹,想起了幼時自己那個卑微的伺候在老太太身邊的姨娘。
  
  身為當事人的阿霧卻面無表情,這羞辱雖然出乎她的預料,卻也是她準備自己承擔的。阿霧的身子也在發抖,可這事若是只應在她身上,她就是死也不會低脖子。
  
  可因為自己的衝動而連累榮三爺,阿霧只覺得內疚萬分,她到這裡,無論是崔氏還是榮三爺對她都極為寵愛。
  
  而且這件事本就是阿霧估計錯了,再大的苦楚她都只能自己嚥下去。
  
  只不過今日老太太做得太過,徹底黑化了阿霧,讓她對國公府的一點點情誼都化為了灰燼。
  
  阿霧雙手緊握垂在身側,看著榮三爺在地上磕頭,血都滲出來了,心裡跟刀割似的,忽地起身打斷了榮三爺的求情,她上前走到榮四的跟前,雙膝跪地,標標準准地磕了頭,「一切都是阿霧錯了,請四姐姐原諒。」
  
  阿霧一次不忍就闖了如此大禍,讓榮三爺備受刁難,還將一頂烏紗帽送到了老太太手裡由她拿捏,如今形勢比人強,她不得不低頭。
  
  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今天她若由著性子鬧了,不過是三房的破瓦罐碎了,傷不得絲毫老太太還有那一旁添油加醋的大房、二房半分。
  
  都說阿霧也是睚眥必報的人,若還想今後能有一雪此辱的機會,必然得忍下這口氣,昔日韓信還受過□辱,相比起來,今日的恥辱也就不算得什麼了。
  
  所以阿霧為現實不得不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事情到這裡還不算完。
  
  榮三爺一家剛起身,管家的大夫人就跟著道:「老太太,媳婦兒還有一事要回。」
  
  老太太斜瞇著魚泡眼,點了點頭。
  
  「自從三叔中了狀元後,這府裡的人情來往多了許多,娘是知道的,每年莊子上和鋪子上送來的利錢都有定數,這忽然多了許多開支,還請娘示下從何處撥?」大夫人一心覺得她丈夫是安國公世子,今後這安國公府都是她的,國公爺怎麼也不是個小小狀元能比的,她也求不著三房,但如今三房吃她的用她的,她還要為三房中狀元而走禮,她這就想不通了。
  
  風光是人家的,錢卻是自家掏的,大夫人如何也不願做這虧本買賣。
  
  老太太點點頭,「老三,你怎麼說?」
  
  大夫人開了頭,老太太就牽籐扯蔓說了一堆府裡的難處,別看著國公府的名頭光鮮,可實際上要維持這等光鮮花費頗糜,如今老太爺致仕,老大、老二又都是吃著祖產。
  
  榮三爺咬咬牙,「老太太說怎麼辦,兒子一切都聽從。」
  
  「那以後你的人情從你三房自己走賬吧。」老太太一想著未來老三在官場打點的費用就心痛,趁這會兒先撂了挑子,別提心情多爽快了。
  
  榮三爺雖不是古板儒朽之輩,但也有文人的傲氣,也不管三房的囊中羞澀,點頭應承了下來。
  
  事畢,榮三爺這才領了崔氏和阿霧出了上房,三人都面色陰沉默不著聲。
  
  一路上阿霧的默不著聲,榮三爺只當她不想在外人面前哭,哪知到了屋子裡,也不見小女兒落淚,心下甚奇,崔氏也很奇怪,去的路上阿霧還哭得稀里嘩啦,如今受了莫大屈辱反而沒有眼淚。
  
  其實阿霧是那種人,可以為對自己好的人流一條河的眼淚,也絕不會為別人的惡意羞辱而落淚,她們只會為別人的惡意羞辱而反抗。
  
  「阿霧,今日委屈你了。」榮三爺摸了摸阿霧的小臉蛋兒。
  
  「今日本是阿霧錯了。」阿霧低著頭,悶聲道。
  
  「阿霧是錯在哪兒了?」
  
  阿霧眨巴眨巴眼睛,決心試一試榮三爺,看看這位爹爹在她未來的計劃裡是否值得信賴。
  
  「阿霧不該在羽翼未豐時被人一激就動了怒,引得親者痛仇者快。」阿霧抬起頭,直愣愣看著榮三爺,不肯錯失他分毫神情。
  
  榮三爺愣了愣,沒想到阿霧所說的錯居然是這個,她以為阿霧會說她不該打榮四,卻不料能聽來這番話,心下直歎,女兒長大了。
  
  羽翼未豐?阿霧這是在告訴他若有朝一日大鵬展翅,一切都是要回報的,而那些人是仇者,榮三爺很想笑一笑,不知道殺母之仇算不算仇?!
  
  榮三爺之母青姨娘的死其實在世家大族裡屢見不鮮,都是主母見不得小妾受寵,使了絆子,或磋磨而死,或有病拖延而死,死者何其鬱鬱卻還無處訴冤。
  
  因此榮三爺認真地看著阿霧道:「是,你今日不該失了理智。」
  
  阿霧抿了抿嘴,她果然沒看錯榮三爺。
  
  榮三爺並不是個迂腐之人,也不是個愚孝之人,且是很有野心的人,幸喜他對家人卻是極好。
  
  榮三爺送了崔氏母女回院子,就去了祠堂罰跪。這麼大件事兒老太爺那邊自然知道了,他心裡也清楚老妻那門子陰暗心思,但老太太的娘家實力頗大,老太爺只好背地兒安慰榮三爺,想兩邊都討好。
  
  至於阿霧攛掇崔氏向老太爺伸手討錢這事兒,也很順理成章地被榮三爺接手過去,老太爺私底下給了五百兩銀子。
  
  無獨有偶,崔氏的父親崔知行那兒又送了一筆銀子來,一千兩。
  
  都說自古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曾不欺我也。
  
  崔氏得了銀子,臉色的愁色少了許多,拉了阿霧也給她做新裙子。
  
  「不用,我個子長得快,今兒做了明年又穿不得了。」阿霧的心思可沒放在吃穿一事上了。當初也怪她眼界小,故步自封,還當自己是那個可以視金錢如糞土的康寧郡主,如今卻體會到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意思,為了小小一條裙子,她就淪落到也跟人打架的地步了,阿霧表示想鑽地洞。
  
  榮三爺今後官場上的打點需要錢,她出嫁需要嫁妝,兩個哥哥娶媳婦需要錢,若是進了官場,還是需要錢。錢錢錢,到處都在伸手要錢,阿霧就不得不思考這個問題了。
  
  何況阿霧還打算為崔氏找個嬤嬤,能在一旁指點她些言行舉止也好,隨著以後榮三爺的高昇,崔氏的舉止就有些不夠看了。還這般懦弱樣的話,貴婦人圈裡哪裡看得上她,她不出門交際,阿霧想見的長公主又要何年才能見到?
  
  阿霧不是個非要走死胡同的人,撞到南牆後,她很快就回頭了。
  
  「太太打算將這些銀錢怎麼處置?」阿霧有些羞澀的開口,因為她實在沒料到有一天會為一千五百兩銀子而精打細算。
  
  崔氏「啊」了一聲,怎麼處置?難道不是存到箱子裡,需要用的時候開箱子取就是了?
  
  阿霧垂了垂眼皮,她就知道會這樣子,真是操碎她一顆「七歲娃娃」的心了。
  
  「既然有了閒錢,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太太何不打算打算,比如盤個鋪子,也做些長遠打算?」崔氏的嫁妝都是布匹和現銀,在上京是沒有產業的,榮三爺更是沒有私產,三房完全可以叫做,毫無恆產。
  
  阿霧這主意也是上回聽李媽媽的話想起來的。今人得了銀子大致兩種用途,或置地,或置業。阿霧想著買地一來是銀錢不夠,買不了成片的地,起不了莊子,生息又慢,所以不考慮,至於店舖,雇個掌櫃的,倒可以很快上手,只是能信任的人不多。
  
  崔氏笑出了聲,點了點阿霧的額頭,「你這才多大點兒小人兒就操心起這個阿堵物了,難道是擔心你今後出嫁的嫁妝不成?」
  
  阿霧被崔氏臊紅了臉,暗忖這個太太怎麼做的,居然同自己開起這種玩笑來了,不夠端莊。
  
  「太太以後別說這種話,仔細人聽了笑話,女兒還小,何況這也不該是女兒操心的事情。」阿霧反倒教訓起崔氏來。
  
  崔氏發現女兒大了越發有主意起來,有時候她都覺得阿霧是大人,自己才是個小孩一般,但潛移默化裡崔氏卻對阿霧信任和依賴了不少。兩個兒子如今都去了外院讀書,只有一個小女兒在跟前,崔氏越發肯聽阿霧說話。
  
  「是,你說的是,小大人。」崔氏點點阿霧的鼻子。
  
  阿霧轉了轉頭,躲了崔氏的手。
  
  「太太,你說盤鋪子這事兒……」阿霧繼續追問。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2:14

  16奇花園奇客不奇
  
  崔氏搖了搖頭,「這盤鋪子不是小事兒,咱們女娘家又不怎麼出門,不懂行情怕被人騙去,再說你爹爹剛選了翰林,這可是清貴官,若是知道咱們在背後買鋪子,我怕他背後被人議論。」
  
  這些顧慮阿霧早就考慮過了,否則也不會來與崔氏說話。
  
  「太太這話就差了。上京世家的夫人裡面,哪個手頭沒有一兩個鋪子的,就說翰林院那位王學士嫁女兒陪嫁裡不也有兩間東大門的鋪面嗎,連爹爹的長官屋裡都有這些事兒,娘置點兒產業算什麼。」
  
  「你怎麼知道王學士嫁女兒有陪嫁鋪面?」崔氏好奇。
  
  「呃。」這可難為阿霧了,一溜嘴把上輩子知道的事情八卦出來了,也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這回事,但先忽悠了崔氏再說,以後問到了只推說聽錯就是,「我聽大房的小丫頭說的。」
  
  大房無數個小丫頭,崔氏也不懷疑,女人家就愛碎嘴這個,大房自然有消息來源。
  
  「可咱們盤了鋪子又做些什麼營生才好?」崔氏還在遲疑。
  
  什麼營生,阿霧也盤算好了,只是現在八字沒一撇,還不著急討論。
  
  「司畫姐姐,煩你去為我倒杯熱茶來。」阿霧打發了司畫,這才拉了崔氏低低說道:「先不說什麼營生,我想著太太還是先把這事兒說給爹爹聽,他在外面走動多,情況也比我們內奼女子熟。」
  
  「正是這個理兒。」阿霧不說,崔氏也是要給榮三爺講的。
  
  「只是這鋪子不能以咱們的名義去盤,國公府可是沒有私產的。」除了媳婦兒的嫁妝,這句話阿霧沒說,但是大家都知道崔氏是沒有鋪子的,這憑空多出來一間鋪子,以後又是一番口舌,說不定還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太太得讓父親尋一個可靠的人,以他的名義盤下來才是。」沒分家就是麻煩。
  
  崔氏點點頭,覺得小女兒如今一股子機靈勁兒,只覺得是她自己求的菩薩顯了靈,夫君高中,兒子孝順,女兒如今又靈慧了,真正是別無所求了。
  
  其實崔氏也懷疑過阿霧怎麼就變得這般靈慧了,但做母親的哪有不盼子女好的,內心裡只往好處想,自己說服自己將疑慮打消了,只當阿霧是開了竅,讀了書更明理了。
  
  而榮三爺那邊,雖然知道小女兒的性子,但畢竟在外讀書的日子長,在家的日子短,只當是崔氏教女有方,也不懷疑。
  
  只阿霧屋裡的兩個大丫頭有所懷疑,但也只敢背後議論,阿霧平素只假托五姐姐說、五姐姐做,也糊弄了一段時日,後面恩威並施,更是拿捏得紫硯紫扇不敢說話,日子久了,她們也就習慣了。
  
  唯有阿霧還在歎息,自己倒底是年歲小了些,許多事兒辦起來極不方便,好在崔氏不是個愛用腦子的,言聽計從,否則行事哪有這等便利。
  
  當夜崔氏將盤鋪子的事告訴了榮吉昌,榮吉昌立馬應承了下來,只說自己找人去辦,但今後料理還得全靠夫人,兩個人說說笑笑,自甜膩一番歇下不提。
  
  榮吉昌的辦事效率出乎阿霧的預料,才過得五日,就從崔氏那兒聽說,鋪子盤下來了,在東大街上,以榮三爺乳娘的名義盤的。
  
  榮三爺的乳娘因觸怒了老太太,十年前就被趕出了榮府,但榮三爺一直記著她的恩,每歲都有看望和節儀送上,乳娘對他也是忠心耿耿,否則也不會被老太太尋了由頭趕出去。
  
  至於做什麼營生,崔氏卻沒再商量阿霧,因為榮三爺都替她想好了,做針線鋪子,崔氏的崔繡自成一派,由她指點,想來鋪子生意應是不錯,若是讓阿霧給建議,她也是提針線鋪子。
  
  餘下的事情暫時由不著阿霧操心,她也就落得輕鬆,至於院子裡丫頭的管束,阿霧跟崔氏提了提,崔氏教訓了司書、司畫一頓卻也不得力,只能先忍忍,等以後尋著合適機會再說。
  
  阿霧心裡頭也有打算,只是時機還未到。
  
  阿霧和榮四這般一鬧,兩個人都半月未去學堂了,等復了學榮四再看阿霧,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榮四在打架一事上得了勝,再見阿霧只覺得高人一等,憐憫似地看著阿霧道:「六妹妹。」
  
  阿霧冷眼看她,行了禮,回了聲「四姐姐」,就兀自在椅子上坐好不再答話。正好藉著這個機會變一變,省得以後同她一起膩味。
  
  小姑娘遇著這種事,變一變是很正常的嘛。
  
  榮四不甘心地往阿霧的椅子腳踢了踢,阿霧也不理她,讓榮四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
  
  「喲,這是怎麼回事,你還在怪我吶?」榮四尖聲道。
  
  阿霧只不吭聲。
  
  榮四故技重施,又將墨潑到阿霧的裙子上。阿霧今兒故意穿了那日被榮四潑了墨的裙子,如今也不怕她再潑。
  
  阿霧站起身,榮四臉上笑了笑,只當阿霧又要發作,卻見她收拾了書本對紫扇道:「你留在這兒替我給夫子告各個假,我回去換身衣裳。」說罷阿霧也不看榮四,轉身就走。
  
  榮四徹底沒了趣兒。
  
  榮五卻看著阿霧的背影若有所思,她的這位小妹妹彷彿並沒因那日的磕頭道歉而更卑微,反而背脊挺得越發直了,再反觀榮四,榮五撇了撇嘴。
  
  要說以往榮五是瞧不上阿霧的,本來才女就要自傲些,何況阿霧前科纍纍,榮五瞧不上她是理所應當的,儘管近些時日阿霧改變良多,榮五對她的觀感也沒變多少。
  
  所以上回榮四和阿霧打架,榮五也沒趕著去勸,總得讓兩個人好好丟丟醜,以後才能收斂些。
  
  可經過潑墨磕頭之後,榮五反而高看了阿霧一截。
  
  比起榮四的不著調,阿霧小小年紀就行之有矩,忍而有風,心智比榮四可高多了,對於聰明人榮五難免高看一眼,又是自己的姊妹,心裡便多了點兒盤算。
  
  這一日,白先生的課散了後,榮五破天荒地喊住了阿霧,「六妹妹,咱們一塊兒走吧。」
  
  平日裡,阿霧都是和榮四先去汀蘭洲的。
  
  阿霧驚訝地頓住了腳步,沒想到榮五會主動招呼她。這一年榮五聲名鵲起,連才女的脾氣也跟著起了,所以阿霧實在沒想到榮五會主動出聲。
  
  而阿霧對榮五,因為才女之間本身就存著一番較量心理,你也不服我,我也不服你,阿霧上輩子就沒服過這位半調子才女,所以這輩子對榮五一貫是不冷不熱。
  
  但今日榮五拋出橄欖枝,阿霧也沒道理不接,自家姐妹總是親近得好,如無必要,實在不應反目。偏偏榮四自身沒多少斤兩,又心氣兒高,難免就失了自知之明,顯得狂妄自大,膚淺粗蠢了,這樣的人阿霧就只能敬而遠之了。
  
  如今,阿霧同榮四的梁子又被老太太一手架起,可再沒有迴旋餘地了。
  
  榮四見榮五和阿霧相攜而去,恨得牙癢癢,自個兒甩了手帕快一步趕到兩人前頭,揚頭而去。
  
  汀蘭州上,谷玉毫不吝嗇地又讚了阿霧一回。阿霧在琴業上越發顯得出眾起來,榮五私下請了阿霧指點她,兩個人漸漸親近了起來,榮五觀阿霧進退有度,也不是那好高騖遠的主,如今言語舉止上也越發讓人心儀,加之榮吉昌點了翰林,心下對阿霧就主動了些。
  
  且說阿霧這一日同崔氏一起用飯時,覺得嘴裡有些奇怪,拿手摸了摸,上面的門牙動了動,阿霧又扯了扯,不想居然連根兒拔出了一粒牙來。
  
  「呀,我們阿勿開始換牙啦?」崔氏笑道。
  
  一旁的李媽媽趕緊收了阿霧手裡的牙齒,又看了看阿霧的嘴,「是上面的牙,得往床下扔,以後才長得一副跟米粒一般整齊的好牙齒。」
  
  說著,李媽媽和崔氏拉了阿霧去她屋裡,讓她自己閉著眼把牙往床下扔了才完事。
  
  這下阿霧少了一顆牙,說話不關風,屢屢鬧出笑話,稍微張大點兒嘴巴,就露出黑洞洞的牙縫來,羞得她不敢開口,任人怎麼逗也不說不笑。這讓榮吉昌一回府就逗她,她那兩個哥哥得空也愛鬧她。
  
  阿霧惱他們心煩,這日剛好老太太那邊來傳話說今日不用去上學,阿霧就去了後面園子散悶,國公府的院子也不知誰佈置的,大約是應了第一代安國公的喜好,顯出一股子暴發戶的意思,生搬硬套、毫無章法,但也聊勝於無了。
  
  「今兒也不知道什麼日子,怎的說不開課就不開課?」紫扇在一邊嘀咕。若是府中有事,早幾日就該說的,偏要到了阿霧準備出院子去毓秀閣才派人來說。
  
  阿霧也好奇,同紫扇一路往奇花園去。奇花園裡是這幾代安國公收集的奇花異草和根雕、盆景,其中也有幾盆新奇精緻的。
  
  阿霧同紫扇剛走到轉角處,迎面就來了個婆子,抿嘴笑著,「六姑娘也逛園子吶,今兒府裡來了貴客,老太太在奇花園待客,因有男客在,老太太讓姑娘避嫌,還是轉往別處去才好。」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2:28

  17前緣不盡犯相思
  
  阿霧沒為難那婆子,同個守門婆子置什麼氣,何況這本是老太太的意思。
  
  阿霧領了紫扇往右拐去,紫扇悶聲道:「什麼避嫌,我明明聽到有四姑娘的聲音,她都不避嫌,姑娘你才多大點兒就要避嫌了?」
  
  阿霧可不似紫扇,貴客、男客加上榮四在卻要自己迴避的點點滴滴,很快就讓阿霧聯想到了親事,這也不怪阿霧,若老太太做得坦坦蕩蕩,阿霧還不會往心裡去,榮四如今也到了可以說親的年紀,阿霧隱約又聽見了大太太的聲音,這一切就說得過去了。大房、二房都有待嫁閨女。
  
  只是也不知道是什麼貴客,能讓老太太這麼著緊。如今瞧著老太太防三房跟防賊似的,也不知她究竟怎麼個想法,阿霧難免就惡意猜測,大概是當初榮三爺的姨娘礙了老太太的眼,得罪狠了她,想也是,瞧榮三爺的模樣,再看如今的阿霧,就不難猜到當初那位姨娘的容貌了,定然是相當出眾的。
  
  阿霧對這什麼貴客不感興趣,反而很有深意地看了紫扇一眼,「你這會兒這般會說,當時怎麼不同那婆子說?」
  
  紫扇蔫了聲,她是典型的窩裡橫,在阿霧那一畝三分地上稱王稱霸,背後還敢議論主子,可遇事就退了。
  
  「奴婢,奴婢剛才不是沒想到嘛。」紫扇狡辯道。
  
  阿霧哼了一聲,「這做丫頭的什麼時候該幫主子出聲,什麼時候該勸主子,你心裡難道沒個思量?」
  
  紫扇聽了沒吭聲。
  
  阿霧又道:「前兒太太張羅著要給我買丫頭,說我缺身邊缺了個二等丫頭,我只說你和紫硯用著還順手,若要二等丫頭,好歹也要先把你提到二等才是。」紫硯如今是二等丫頭,紫扇卻是三等,按府裡小姐身邊丫頭的配置,都該有兩個二等丫頭伺候才是。
  
  紫扇趕緊盯著阿霧看,讓她接著往下說,二等丫頭的月銀比三等多了五百錢,可不是小數目。
  
  「可太太只說你年紀小,還得再看看。」這言外之意如果紫扇還領會不了,那阿霧也不用在她身上費心了。
  
  紫扇猛點了幾下頭,表決心道:「我一定會好好伺候姑娘的。」
  
  阿霧側頭看了看紫扇,她大約不知道這是阿霧自己想說「我等著往下看」時愛做的小動作。
  
  也不知這幾句恩威並施的話能不能真正點醒紫扇,這丫頭如果今後靈醒點兒,也不是不能培養的。紫扇雖有些瑕疵,但阿霧見她人做事麻利又好打聽,優點也是明顯的,若今後能精明些,也省得她費事兒換丫頭。
  
  既然奇花園去不了,阿霧便繞道去了流花塢,流花塢背後的棲霞山算是花園裡最高的地方,老太太不讓阿霧見貴客,她偏偏就更好奇究竟是誰來了。
  
  阿霧走在棲霞山背脊上的小道上,隔著樹影就能聽到榮四「銀鈴」一般的假笑,「二表哥,你看我的風箏。」
  
  阿霧抬頭往天上看了看,上面有四隻色彩斑斕的風箏在飛,或高或低,恣意盎然。春日裡放風箏,正是時候。
  
  只是這聲表哥讓阿霧側了側耳,不知究竟是哪家表哥。因為隔得遠了,瞧不真切。
  
  「姑娘,那好像是大夫人娘家大哥的二公子。」紫扇突然出聲。
  
  「你看得到?」阿霧驚訝地回頭。
  
  紫扇點點頭,「就是看不太清楚,但我遠遠瞧他那樣子,就像是。」後來事實證明紫扇連猜帶蒙地說得一點兒沒錯,讓阿霧對她更是另眼相看。「千里眼」,這也是種本事啊。
  
  大夫人的娘家是誠意伯府,她大哥是伯府世子,可這位世子的嫡次子絕對夠不上貴客標準,更何況阿霧也不是沒見過這位表哥,老太太犯不著這樣遮遮掩掩。
  
  「瞧著還有一位男客,你能猜得出是哪家的不?」阿霧問紫扇。
  
  紫扇踮起腳尖望了望,「看不清,但是瞧那氣派比宜少爺還要盛,應該沒來過咱們府裡。」紫扇口裡的宜少爺就是那位二表哥,誠意伯府的嫡次孫郭柄宜。
  
  阿霧暗忖,那位不知名的男客大概即是郭柄宜帶來的,可郭柄宜能有什麼了不得的親戚朋友,在阿霧心裡,這誠意伯府也是那沒落勳貴,大約在她眼裡除了皇親,其他的都可稱得上沒落了。
  
  阿霧有些小小失望,「算了,回去吧。」
  
  兩個人正要往回走,卻聽榮五叫了一聲,「瑜表哥……」後面的話聽不太清楚。
  
  瑜表哥?阿霧的認知裡府裡親戚中可沒有一個瑜表哥,而這個瑜也勾起了阿霧一段微妙的往事。
  
  阿霧停住腳,往頭上一看,一紅一藍兩隻風箏正在她頭頂的天空上糾纏,眼瞧著都要栽落下來了。果不其然,聽到榮五一聲叫喚,兩隻大雁風箏倒栽蔥似地落在了離棲霞山不遠處的一株大樹上。
  
  「呀,姑娘那風箏栽下來啦。」紫扇的聲音裡有點兒幸災樂禍。
  
  阿霧卻沒心思理紫扇了,因為榮五口裡的瑜表哥在原地安慰了一下榮五後,就往流花塢這個方向跑了來。
  
  身影靠近,阿霧才能確定,那個瑜表哥,正是她前輩子就認識的,還戀慕過一段時間的文淵閣大學士唐晉山的二公子,唐瑜,唐秀瑾。
  
  前塵往事頓時湧上了阿霧的心頭。要說當初唐秀瑾娶了顧惜惠,也不是他自個兒選的,唐公子前途似錦,他爹怎麼肯讓他娶公主的女兒,何況阿霧還是個藥罐子,生兒子是沒什麼指望的,唐瑜怎麼能娶這樣一個女子。
  
  只是阿霧惱他,所以強栽唐瑜,就是他貪好女色選了顧惜惠,其實唐大才子從沒給過阿霧錯誤的暗示。
  
  要說唐秀瑾這人真的不錯,溫文爾雅,如芝蘭玉樹,對人溫柔親近,毫無架子,又細心體貼,當然後面的細心體貼是從他對顧惜惠的照顧裡瞧出來的。
  
  他二人婚後相敬如賓,恩愛甜蜜,若不看後事,顧惜惠那輩子可算得上京城第一稱心如意的貴女了,容貌絕麗,家世顯赫,又嫁得如此的如意夫君。
  
  可惜後來正元帝登基,清算前帳,鼎力支持向貴妃所出哀帝的唐晉山落得身死名消,唐大才子也被楚懋斬殺,家中男女盡皆流放。
  
  阿霧雖然惱怒這個「心上人」,可想起他後面的悲慘遭遇,一切恩怨也都隨風而散了。
  
  不過阿霧如今雖然不怨唐秀瑾,可也沒有想要幫他的意思。
  
  紫扇見了唐秀瑾,悠悠長長地歎了一句,「他長得可真好看啊。」
  
  阿霧也不得不承認唐秀瑾長得極好看。面如冠玉,色燦春山,肌膚白皙,秀頎如松。玉樹臨風,是個風華絕代的翩翩美少年。
  
  若單論長相,這京裡阿霧以為只有楚懋或可勝得唐瑜一分,但楚懋總是一副朗月出塵的令人作嘔的假仙模樣,哪能及得唐瑜的風華半分。
  
  也難怪他叫唐瑜,字裡又有個瑾字,周公瑾可是有名的美男子。
  
  唐瑜有神童之稱,三歲能頌,七歲能詩,十三歲參加院試,中了秀才,去年鄉試更是一舉中魁,十四歲的解元,這在歷朝歷代都是少有的事,若非他老師怕他少年成名於心性有誤,不讓他參加會試,否則今年榮吉昌和唐瑜還不知誰能摘得狀元花吶
  
  紫扇面色突然一變,前一刻還在感歎唐秀瑾的俊美,下一刻就要尖叫。
  
  阿霧眼疾手快地一把摀住紫扇的嘴巴,「別吱聲。」
  
  紫扇的嘴巴在阿霧手下艱難的張合,「可素,可……」
  
  這時候唐秀瑾已經一腳踏上流花塢那塊鬆動了的斜石上。
  
  這塊石板阿霧和紫扇都是知道的,因為她們時常到這邊玩耍,那石板還是紫扇跳鬆動的。
  
  只見唐秀瑾不察,一腳已經滑到了斜石下的小溪裡,整個身子都差點兒撲到水裡,還好他反應快,以手撐地,小溪又淺才沒腳背,否則他可就狼狽了。即便是這樣唐秀瑾的袍子下擺也遭了水。
  
  翩翩佳公子如今像半隻落湯雞。
  
  阿霧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旋即趕緊拿手摀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被人瞧到她黑洞洞的門牙。她這是故意沒提醒唐秀瑾,沒主動整他已經是她阿霧小姐修養好了,至於做好人提醒唐秀瑾的事兒,阿霧可是從來沒想過的。
  
  「是誰?」唐秀瑾抬頭看向阿霧她們的方向。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2:41

  18姐妹閒聊顯真相
  
  阿霧見躲不過,索性大大方方地站了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唐秀瑾。
  
  「你是……」唐秀瑾遲疑了片刻,「府裡的六姑娘。」
  
  阿霧心裡為唐秀瑾暗暗鼓掌,這大才子的腦子就是轉得快。
  
  唐秀瑾雖然沒見過阿霧,但瞧她的衣著打扮和身邊跟著丫頭就知道該是府裡的姑娘,榮家前頭三位姑娘都出嫁了,榮四、榮五今日唐秀瑾見過,這位自然就是六姑娘了,並不難猜。
  
  阿霧點點頭,沒開口說話。
  
  唐秀瑾大概很不習慣這樣仰頭和人說話,便走上了假山,他腿長腳長,不過幾步就走到了阿霧跟前,彎腰以手支膝地看著眼前長得水靈靈像一顆小粉桃的小女孩,「剛才你是故意沒提醒我的?」
  
  這話本來是質問,但因唐秀瑾臉帶微笑,語氣溫和,就沒了質問的意思。
  
  紫扇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這可是老太太的貴客吶,剛才她本是要出聲提醒的,都是姑娘把她嘴巴摀住了。
  
  阿霧點點頭,「是,又怎麼樣?」還特地在「是」上拖長了尾音,一副討打的驕傲模樣。
  
  「你這孩子?」唐秀瑾打算伸手摸一摸阿霧可愛得不得了的花苞頭,若是可以他還想捏捏阿霧蘋果一樣的小臉蛋,那粉粉嫩嫩的顏色和鼓囊囊的包子樣,真讓人想咬上一口。
  
  唐秀瑾本身脾氣就溫和,對著這樣天真漂亮的小女孩,更是生不起氣來。
  
  可是阿霧哪裡能讓他的魔爪得逞,拉了紫扇,邁起小短腿,彎腰從他手下滑過,一溜煙跑了。
  
  留下唐秀瑾在原地無奈地笑了笑。他沒想到今科狀元的千金是這副可愛天真的模樣,那缺了的門牙也顯得嬌憨可愛,性子也活潑,定能同自家妹妹玩到一塊兒。
  
  唐秀瑾的妹妹唐音,也正是阿霧這般換牙的年紀,嘴裡缺了一顆門牙,成日裡不高興,見著別人滿嘴白牙,就要發脾氣整弄人。唐秀瑾想,這兩個小姑娘都缺了門牙,大約能玩到一塊兒。
  
  一直到看不見唐秀瑾,阿霧和紫扇才停下來慢慢走。
  
  「姑娘,那位公子是誰啊?」
  
  「他是文淵閣唐學士的二公子,唐學士如今剛入了閣。」雖然不是首輔,可是唐晉山年歲不大,而當今首輔已經七十來歲了,他總是有機會熬到頭的,所以唐晉山是如今京城官場裡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之一。
  
  唐秀瑾不僅有做閣老的父親,本身又如此出色,難怪老太太要藏著捂著,怕三房沾了唐家的光去。
  
  「呀,那我們剛才豈不是得罪了閣老的公子?」紫扇害怕得晃了晃身子。
  
  「唐公子大人有大量,不會跟我們小孩子計較的。」這也是阿霧敢那般對唐秀瑾說話的緣故,唐秀瑾這是人善被人欺,阿霧料準了他好脾氣不會放在心上的。
  
  阿霧只是奇怪唐秀瑾怎麼會到榮府來的。
  
  其實唐秀瑾是郭柄宜母親娘家嫂嫂的侄兒,算起來這同郭柄宜都已經是遠親了,更何況榮府,所以阿霧一時想不到唐秀瑾和榮府的關係也是情有可原的。
  
  有這麼一層關係,郭柄宜又和唐秀瑾在一個書院,自然比旁人要親近些,但也不足以讓唐秀瑾這麼輕易就肯踏進安國公府的大門。
  
  實則是唐秀瑾自從讀了榮吉昌中會元的那篇時文後,便生出了想見一見這位狀元的念頭。這世上不僅才女自傲,才子於他那一畝三分地上也多半自傲,但榮三爺那篇文章,讓唐秀瑾不得不佩服,因而起了討教之心。
  
  這一日郭柄宜禮節性地邀請唐秀瑾,不想唐二公子居然一口答應了,他也很驚訝。
  
  只是唐秀瑾是為了榮三爺而來,卻被老太太和一眾貴婦人當了貴客般熱忱招待,讓他的心裡話就不好意思說出口了,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老太太又讓榮四和榮五跟著郭柄宜喊唐秀瑾表哥,按理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可親戚間這等規矩難免鬆動些,既然唐秀瑾成了瑜表哥,男女之間的顧慮自然也就少了許多。
  
  老太太這兒是在相看孫女婿,大夫人也是在相看女婿,二夫人心裡才不管榮四,但若是閣老的兒子能看上榮四,二房也是願意的。
  
  榮五看見唐秀瑾時還帶著一絲矜持,但這樣出眾的家世,又是這樣出色的兒郎,想說芳心裡沒有泛起一絲漣漪,那真是不可能的,但榮五畢竟自矜身份,只偶爾含羞帶笑地看看唐秀瑾而已。
  
  榮四則大方熱情多了。她素來知道如果她不去爭取,好事兒是不可能落到她這個庶女身上的,就彷彿當初她姨娘不去勾搭榮二爺,榮二爺也就想不起要去蘭姨娘的屋裡,也就沒榮四什麼事兒了一般。
  
  榮四纏著郭柄宜要放風箏,十三歲的郭柄宜比起唐秀瑾來說簡直還像個孩子,所以他很樂意地接受了自己漂亮的表妹——榮四對他的奉承,並向老太太表示他想放風箏。
  
  老太太瞅著唐秀瑾,心裡也是願意的,口裡道:「我人老了,就愛看小輩兒在跟前熱鬧,快去把今年風箏王做的那幾架風箏取來給表少爺和姑娘們玩。」
  
  既然老太太都這樣說了,唐秀瑾也只好無奈應下。
  
  這風箏一上了天,各種本事就顯了出來。榮四是拼了命想把風箏往唐秀瑾那處放,若能纏在一塊兒,也好藉機說說話。
  
  可惜天公不作美,反而便宜了榮五。
  
  唐秀瑾見風箏栽落,心裡大鬆了口氣,安撫了榮五一下,立即表示他會幫她把風箏取回來的。唐秀瑾不讓小廝去取,正好藉著機會去透透氣兒,實在是老太太和大夫人的眼神太熾熱,那位四姑娘又太熱情。
  
  唐秀瑾心裡直嘀咕,這榮府看來是再也來不得,簡直就是龍潭虎穴嘛。
  
  卻說阿霧同紫扇回了屋,就直接去了崔氏的院子。紫扇因心裡有事兒,使了個肚子疼的借口留了下來,阿霧也沒說什麼,因為她屋子就在崔氏院子的東跨院,穿個門就到,也無需丫頭跟著。
  
  這邊紫扇聽了阿霧的話,一路上反覆思量,瞅著阿霧走了,沒人的時候悄悄將今天的事兒告訴了紫硯。在她眼裡,紫硯既是她的姐姐又是她最信任的朋友。
  
  紫硯畢竟比紫扇大了三歲,心智更成熟些,聽了這話,就知道阿霧是對紫扇有些不滿。紫扇的性子紫硯也是瞭解的,典型的窩裡橫,當初姑娘懦弱些,紫扇就有些沒大沒小,如今姑娘強勢了,紫扇就跟沒了厲甲的貓似的。
  
  在屋裡這般也沒什麼,可出到門外不懂護主,就是犯了大忌。
  
  紫硯想了想勸導道:「姑娘說的在理兒。今日那守門婆子無理,你就該當面跟她對質清楚,沒得讓個婆子打了姑娘的臉,你卻背後說些小話。咱們做奴婢的,第一條就是得護主,沒得遇了事兒自己反而縮在主子背後的道理。你呀,這性子也得改改,少些窩裡橫。」紫硯點了點紫扇的額頭。
  
  「這也不能怪我呀,這府裡咱們惹得起誰啊?」紫扇撇撇嘴,強辯道。
  
  「難道你就惹得起咱們姑娘?依我看,姑娘可不是以前那任人揉搓的好性子了。」紫硯道,她在說紫扇的時候,自個兒也在反思,以前她只想平平安安伺候著六姑娘,熬到自己到了年紀,就讓娘去太太跟前求情,放出去成親,這就算過了。但如今自家姑娘不如以前好糊弄,少不得要打起精神好生服侍著,不然她一家子都拿捏在太太手裡,到時候若是沒了臉,這輩子可就沒指望了。
  
  一邊紫硯又想著三老爺中了狀元,前途無限,她畢竟還有好幾個年頭要在姑娘跟前伺候,若三老爺高昇,以後也只有她們這些做奴婢的好處的。
  
  想到這兒,紫硯越發用心勸說紫扇,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小丫頭,跟妹妹一般看待。
  
  「咱們倒是一心護主,可真要出了什麼事兒,姑娘能護著咱們嗎?」紫扇繼續問。
  
  紫硯歎了口氣,「誰讓咱們是做奴婢的,姑娘護著咱們那是她的恩情,她若是護不住,那咱們也算盡了主僕之義了。」
  
  紫扇想了一會兒,點點頭,「那我就聽姐姐的。」
  
  兩人默了一會兒,紫扇又開口道:「姐姐覺不覺得咱們姑娘彷彿變了個人似的?」
  
  紫硯心裡一驚,沒開口,她是沒拿準紫扇的意思。
  
  「都說讀書讓人明理,說什麼腹有詩書氣自華,紫硯姐姐,你說咱們姑娘是不是書讀多了才變的?」
  
  紫硯提起的心輕輕放下,扯出一絲笑容道:「自然是的。不是說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嗎,這都是富貴氣象,連窮家小子讀了書都能出人頭地,何況富貴人家的千金,這氣象自然就變了。」
  
  紫扇點點頭同意了紫硯的說法。
  
  紫硯自己的心卻未必認同,她素來比紫扇細心,年紀又大些,這差不多一年裡阿霧的種種變化她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漸漸變的,而是一蹴而就,姑娘彷彿睡了一覺就變了個人似的。
  
  但這些話紫硯沒敢同任何人說,便是三太太她都沒敢說。太太和三爺如今越發喜歡姑娘,就是兩個哥兒也同姑娘更親近了,她一個下人如果去碎嘴,只怕先死的是她自個兒。
  
  要說六姑娘是不是惹了什麼髒東西,瞧著又不像,如今六姑娘說話行事越發清明,有時候看著簡直不像個七、八歲的人,就是紫硯自己在她跟前伺候都得小心翼翼,彷彿任何心思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紫硯心裡念了聲「阿彌陀佛」,打算將這個秘密一輩子都藏在心底,瞧紫扇無憂無慮的樣子,她只歎息一聲,可見真是傻人有傻福。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2:53

  19育恩情阿霧教僕
  
  「紫硯姐姐,你說要是咱們能讀書識字,是不是也能像姑娘她們一般出口成章,帶著,帶著那股姑娘們才有的神氣啊?」紫扇嚮往地道。
  
  「停,歇歇吧,成天胡思亂想的。」紫硯笑罵道:「難不成你還想當小姐不成?」
  
  「我倒不是想當小姐,就想著能讀書識字,今後嫁人也好……」
  
  「不害臊,你才多大點兒,就想著嫁人了?」紫硯拿手指劃著臉羞紫扇。
  
  「我倒覺得紫扇說的有道理。」阿霧走進房裡。
  
  紫硯和紫扇一見阿霧,都驚了驚,還是紫硯醒得快,「姑娘快別聽我們瞎說。」紫硯不知阿霧聽了多少,心下打鼓,好在沒說姑娘的壞話。
  
  卻說阿霧這邊已經將紫硯和紫扇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她本是去了崔氏屋裡,因崔氏今日頭疼不喜人吵,阿霧就先回來,到了廊下聽見她兩個人私語,阿霧便閃到一邊悄聲留心聽著。
  
  紫硯給阿霧一貫的印象是沉悶,挑不出錯兒,可也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可今日聽了她的話,對她的印象則全改了,看起來倒是個心底清明的聰明人,心性也不壞。
  
  聽到後來紫扇說及讀書識字的事兒,阿霧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兩個丫頭居然不識字。阿霧以前的大丫頭別說識字,就是琴棋書畫都來得,既是她的奴婢,又是她的玩伴,跟她一般,手底下也有小丫頭伺候,簡直稱得上半個小姐。
  
  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但凡世家裡有些地位的姑娘身邊的大丫頭都是半個小姐的做派,這才能顯出姑娘的身份來。
  
  阿霧本身對紫硯和紫扇並不曾真正用心,一直打著換人的主意,可這後來看著一時半會兒還換不下兩人,如今又看她二人都是可塑之才,便起了別的打算。
  
  以前阿霧身邊的人都自有嬤嬤調、教,規矩教得極好才能送到她身邊伺候,說句誇大的話,那都是要經過層層關卡的聰慧人能到得了她身邊服侍,對那些丫頭來說,能到康寧郡主身邊來便算是一步登天了,各個都是卯足了勁兒,不惜爭得頭破血流的。
  
  如今到了安國公府,阿霧可就再沒這個待遇了,哪怕新選了丫頭,也未必就是好的,阿霧也算是想明白了,心裡湧起一股子新鮮勁兒,且要看看自己能把這兩個丫頭教成何等模樣。
  
  不知不覺中,阿霧姑娘已經很時尚地打算玩一把養成遊戲了。
  
  「讀書識字是好事,紫扇既然有心,我可以每日抽空教一教你,免得今後姑娘我讀一本書,你兩眼一抹黑,不知道去哪兒找呢。」阿霧很隨意地道。
  
  「就是就是。」紫扇高興得笑瞇了眼。
  
  紫硯聽了也有心思學一學,可張了張嘴,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紫硯一家子和紫扇一家子都是青州人,祖祖輩輩都是地裡刨食的人家,後來遇上荒年,連樹根兒都沒得吃,不得不賣身為奴,又為了一家子不分開,便同牙婆說好要整家賣,不分開,恰好三太太出嫁要買陪嫁,崔氏的嫡母便買了她們一家,這便是緣分。
  
  因是刨食人家,反而對文字格外敬重,平日裡紫硯的爹爹哪怕撿到一張寫過字的紙,都要好好收起來,紫硯打心底也是想識字的。
  
  阿霧看了看紫硯,笑道:「反正一個也是教,兩個也是教,紫硯也一塊兒吧。」
  
  「哎。」紫硯忙應了聲。
  
  阿霧說到做到,果真每日下午抽半個時辰出來教紫硯和紫扇,先從《千字文》講起,她兩個雖然底子薄,但勝在用心,又算聰慧,教起來也不費勁。阿霧像是找到了新玩具,所謂的好為人師,正是這般。阿霧心裡高興,這一師兩徒彼此下心,還真像有那麼回事兒。
  
  這也是紫硯和紫扇的造化,得了阿霧這麼個「名師」。
  
  當然阿霧也是有私心,平日裡也不講那些女兒經教給兩人,並不需要她們如大家閨秀一般,反而擇些忠臣義僕的故事說與二人聽。有忠僕捨身護主而得大造化的故事,也有義僕為主守財,得敗家子回頭的故事,這些人不僅老實,還要聰慧。
  
  比如這後一個故事裡的沈實,在被敗家小主子趕到莊子後,還一心為主籌謀,經營起偌大一個山莊,籌得千金,最後為小主子還了債,又將祖產買回等等,當然最後沈實也得享天年,小主子一家又極為感激恩待他。
  
  兩個丫頭聽了教化也有些感受,可阿霧見她二人神情,知道要收買她們死心塌地對自己,還言之過早。如何駕馭家奴,要讓她們死心塌地,憂你之憂,喜你之喜,靠錢和權都不是永久的最好的方法,尤其是對有良心的僕人。
  
  於是阿霧琢磨著是不是該弄一出施恩的把戲,將兩個人徹底收服才好。
  
  可是一來阿霧手頭沒什麼可用的人和物,二來她年歲小便是安排了套子,紫硯、紫扇二人也未必就會求到她跟前來。
  
  何況施恩這種把戲一個不好被拆穿了,反而弄成仇人,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所以若非十拿十穩最好還是別幹這種事兒。
  
  思及此,阿霧只好歇了這等投機取巧的心思。
  
  細水長流慢慢也能叫人生出情誼來,所幸阿霧年歲小,一家子大小事兒犯不著讓她操心,也有閒情逸致來同兩個丫頭好好相處。
  
  後來,阿霧不僅教會了兩個丫頭識字,又把些詩詞來教她二人,陶冶陶冶情操,得閒也給她們讀讀《春秋》、《史記》,正兒八經將兩個人往半個小姐一般養。當然此是後話了。
  
  卻說京裡皇親貴戚、勳貴豪紳眾多,每月裡總有大大小小各種宴,娶媳婦、嫁女兒、這個做大壽,那個滿百日,可要論誰家請客,王公貴族去得最全的,定然要數華亭伯。
  
  華亭伯這般有面子倒不是他有多能耐,而是人家生了個好女兒,當今連皇后見了都要忍讓的向貴妃正是華亭伯的小女兒。
  
  向貴妃十幾年來聖寵不衰,她的兒子七皇子又很得聖心,因著這些華亭伯自然就水漲船高了,華亭伯六十大壽,連皇帝都有壽禮送來,京城豪貴如何敢不給面子。
  
  向貴妃又是眾所周知的小心眼,誰要是不給她家面子,她就能整得別人一家都沒有面子。
  
  阿霧是知道向貴妃的心結的。
  
  向貴妃出身不高,就格外看重這些虛面子,譜擺得極大,架子端得老高,便是宮裡的皇后娘娘都沒她排場大。可誰讓她得寵吶,皇帝的眼珠子一樣,碰不得,誰也不敢說她一句不是。
  
  原來這華亭伯以前就是個賣豆腐腦的,因女兒得了寵,皇帝有個賣豆腐腦的岳丈像什麼話,這才封了華亭伯。向貴妃當年還曾擺攤賣過豆腐腦,也正是買豆腐腦時被流氓調戲,遇上皇帝微服私巡,英雄救美成就了一段了不得的佳話。
  
  因這樁佳話,又因皇帝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再加上向貴妃有意造勢,她便得了個大夏朝第一美人的美譽,伺候再不許人提及她的出身。
  
  可雖然無人敢提,但京城老一點兒的世家心下都是明白向貴妃的賤根兒的。私底下都瞧不上狐媚子的向貴妃,但表面上誰也不敢不給華亭伯面子。
  
  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阿霧前輩子的母親,福惠長公主。
  
  這位福惠長公主是當今的胞姐,宮裡的腌臢事情多,當今皇上能活到現下,長公主是功不可沒的,所以今上對這位公主姐姐一向愛重。
  
  這京城裡也只有長公主敢不給向貴妃面子,不給華亭伯面子。
  
  兩個女人都是皇帝愛重的,一個是姐姐,一個是愛妃。一山不容二虎,兩個女人更是彼此都看不順眼。長公主恨向貴妃狐媚,拖累了皇帝的名聲,且也有妒忌在裡頭,往日裡皇帝對長公主可以說是言聽計從,但有了向貴妃之後,被向貴妃的枕頭風吹得壞了幾樁好事兒,而皇帝的心也難免偏向這日日同他顛鸞倒鳳的美人。
  
  至於向貴妃,她也恨長公主,恨她自視出生高,從來瞧不起自己,長公主又經常在皇帝跟前給她上眼藥,所以向貴妃也經常在枕邊上給皇帝吹長公主的壞話。
  
  兩個女人之間的梁子結得比殺父仇人還死。
  
  有這一層關係在,阿霧自然也是討厭向貴妃的。
  
  這回崔氏得跟著大夫人去華亭伯府賀壽,若換了其他人家,阿霧必定是要吵著跟去的,但華亭伯府就算了。
  
  一股子豆腐腦味兒,阿霧沒有興趣。
  
  何況長公主根本不會去華亭伯府,阿霧就自然更不想去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3:06

  20挑衣裳崔氏赴宴
  
  崔氏心下生奇,每回有人宴請國公府,阿霧總眼巴巴地看著她,一心想要去赴宴,這回她可以正兒八經去了,瞧著卻沒心思了。
  
  「阿霧怎麼不高興,你不是很想出門做客,交些朋友嗎?」崔氏摸了摸阿霧的額頭,怕她是生病了所以興致不高。
  
  阿霧張開嘴指了指自己缺掉的門牙。
  
  崔氏和身邊的李媽媽立刻就笑了。
  
  「這才多大點兒的丫頭呀,就知道好面子了。」崔氏大笑。
  
  阿霧皺皺眉,跺跺腳,表示自己很生氣。她對自己門牙豁風這事兒特別在意,簡直就是不可容忍的容貌缺陷啊,好在牙還會長出來。
  
  崔氏這才收了笑容,「好吧,好吧,這回你不去就是了。」
  
  阿霧不去,崔氏卻是要去的。不僅要去,還要光光鮮鮮地去。她如今是炙手可熱的狀元夫人,這回又是京城貴婦雲集的盛宴,定然不能失禮。
  
  收到帖子後,崔氏就開始選衣裳、挑首飾了。
  
  崔氏是第一回作為狀元夫人出席宴請,再不是當初一文不名的安國公庶出三爺的太太了,所以這回格外地重視,也就格外的忐忑。
  
  衣裳來來回回選了好幾天,都不滿意,這件兒不是嫌顏色太艷,就是那件嫌棄太老氣。可偏偏崔氏的衣裳也就那麼些,現做又怕趕不及。精緻的繡花沒個半月、一月的功夫根本就出不來。
  
  「我替太太挑一件吧。」阿霧見崔氏為這麼點兒小事上躥下跳,心裡只覺好笑。
  
  崔氏自己也有些訕訕,「我這不是怕給你爹丟臉嗎?」說著又點了點阿霧的額頭,「你這個小人精,還會笑你娘了。」
  
  阿霧摸了摸額頭,撇撇嘴,「我都多大了,太太以後別戳我額頭了,仔細戳傻了後悔死你。」
  
  崔氏又笑話了她一回小大人,「傻姑娘才好吶,傻人有傻福。」
  
  最後阿霧替崔氏選了一襲菱花扣的妃色繡海棠石榴的斜襟羅衫,這還是崔氏早些年的衣裳。
  
  「這可不行,這顏色多嫩氣啊,我一把年紀了可怎麼穿。」崔氏連連搖頭。
  
  其實崔氏容貌清麗,肌膚白皙,看起來挺年輕,只是如今已經是十四歲孩子的娘了,再年輕也不能像小姑娘一般打扮了。
  
  阿霧可不管崔氏的搖頭不搖頭,執拗地又為她選了條被她嫌棄老氣的醬色卷草花的馬面裙。
  
  「太太把這一身穿上試試,再說合適不合適。」
  
  崔氏瞧阿霧一副胸有成竹的可愛模樣就想笑,她心裡自然是覺得阿霧孩子氣,這兩件衣裳可是極不搭調,但不願拂了孩子的心,轉去屏風後換了。
  
  崔氏一出來,只叫大家眼睛一亮,李媽媽雙手一合在一邊先就讚道:「呀,好看,想不到衣裳這樣一搭配會這麼出采,這一身老奴瞧著好,真好。」李媽媽圍著崔氏打了個轉。
  
  「是嗎?」崔氏去西洋穿衣鏡前轉了轉,自己看了也極為滿意。
  
  崔氏臉嫩,被妃色羅衫一襯,更是顯得唇紅齒白,膚若凝脂,可難免有裝嫩之嫌,但下裙是醬色裙,把那妃色的嫩氣給生生壓住了,反而顯得端莊大氣,但又襯出了崔氏的優點。
  
  這樣大膽配色,崔氏還是頭一遭。「看來咱們小阿霧的眼光極好呀。」
  
  那是,你也不看看這是誰,阿霧挺胸抬頭開始笑,別提多得意了。
  
  選好了衣裳又要選首飾,這可是一樁難事。崔氏如今只有一套金玉蘭頭面,可每回出門都是戴它,這回再戴,肯定又要被人笑話。
  
  「太太以前的首飾都是死當麼?若不是,何不贖了回來。」阿霧出主意道,「現買一套也可以呀。」如今崔氏手頭還有點兒錢,想來買一套頭面還是可以的。
  
  崔氏搖搖頭,「到處都要用錢,銀子花得跟流水似的。」崔氏是心疼銀子,給榮吉昌和兩個兒子還有阿霧花,她沒有半分不捨,到了自己身上就捨不得了。
  
  「可太太今後出門的時候多了,總不能一直應付,好歹也贖些回來。」李媽媽也在一旁勸。
  
  崔氏這才應了,讓人拿了銀子和當票去把以前當的一套金海棠頭面贖了回來。
  
  如此□般般都打整好了,臨出門崔氏卻有些怯場了。
  
  「那些國公夫人、侯夫人們,眼睛跟老虎似的,什麼都躲不開她們的眼睛,眼界又高,我都有些怵她們。」崔氏跟李媽媽抱怨。
  
  阿霧來送崔氏出門,聽了這話,再瞧了瞧崔氏,見她端麗秀氣,氣質又溫潤和雅,便是舉止有個不妥,瞧著也不會太差,因此安慰她道:「太太不用擔心,你只管沉住氣兒就行,往上數三代,那些公夫人、侯夫人們的祖宗還指不定在哪兒刨地吶,你也不用怵她們。」
  
  崔氏被阿霧這樣一安慰心也就平穩了些,但她完全沒想到自家安國公府上數幾代也是在刨地,不過這種事情阿霧是不會提醒她的。
  
  到下午崔氏回來,滿臉的歡喜,出門做客,她還是第一回這樣高興的回來。
  
  這京城裡的人絕大多數都是精明人,像安國公老太太那樣的奇葩畢竟是少數。雖然榮吉昌一個狀元郎還不夠看,但做人留一線的道理大家都是懂的。所以今日崔氏倍受禮遇,當然所謂的禮遇只是相對她以前所受的冷遇而言的。
  
  今日崔氏還認識了幾個頗聊得來的翰林夫人,彼此丈夫是同僚,私下也就親近了些,崔氏再也不是熱鬧鬧宴會上那個只能在角落裡孤單坐著的貴婦了。
  
  崔氏一回來,就興高采烈地跟阿霧講她今日的見聞,又說其他夫人一個勁兒讚她會配衣裳,崔氏的臉上有激動的紅暈,當然她這副失態樣子這也就是在家裡,在外面她聽進了阿霧的話,只一個勁兒告訴自己要沉住氣,果真沒出什麼差錯,別人看她再也沒有諷刺。
  
  像那會兒崔氏剛入京嫁給榮三爺時,別看她爹是個知府,可在京城貴人眼裡她那就是小地方來的土包子,而且還是個庶女。崔氏當時沒少受氣,後來除了必須去的宴請,其他索性都再不出門受氣。
  
  阿霧娘倆個說了說京城貴人的穿衣打扮,如今時新什麼花樣,因崔氏新開的那個針線鋪子,她如今最關心就是這些穿衣花樣。
  
  「要我說,這滿京城的貴女裡誰也趕不上衛國公府的顧大小姐,那模樣、那氣派,真真兒是天上仙女也就那樣了。」崔氏一說起打扮,就想起了那位讓所有人都讚不絕口的顧大小姐。
  
  崔氏說起來就羨慕又心酸,從那顧大小姐一到伯府,哪個夫人、太太不樂得拉著她的手瞧一瞧,問一問,愛得跟什麼似的,家裡有當齡兒子的更是熱忱,真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若是她的阿霧生在那樣的家裡,定然不會比顧大小姐差。
  
  阿霧這邊卻不防崔氏提起了她的死對頭顧惜惠。
  
  顧惜惠是阿霧前世二叔的嫡女,衛國公府的大小姐。模樣、身體都比阿霧好,雖然阿霧的娘親是長公主,但是府中老太太最疼的還是顧惜惠。
  
  阿霧這樣的傲性子同顧惜惠私底下根本就是彼此都看不順眼,表面卻要裝得姐妹和睦。阿霧氣性兒高,也是為了處處同顧惜惠比,同顧惜惠爭,把個本來就弱的身子更是弄得越發孱弱。
  
  今生再看顧惜惠,彼此差距就更是大了。她顧惜惠是京城貴女裡最亮的星星,而阿霧呢,如今連根草都不是。
  
  「你是沒瞧見她那身衣裳,叫什麼霧影紗,那顏色漂亮得跟剛洗過的天似的,聽說宮裡今年都只得了五匹,有一匹就穿在她身上了。」
  
  霧影紗,阿霧是知道的,紗薄而透,彷彿一層霧似的,夏日穿最是舒爽透氣,也名貴得很,一般人連看都沒看過。
  
  但阿霧做康寧郡主的時候每年都能得一匹,她顧惜惠可摸不著。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一切都變了。阿霧還記得當初顧惜惠跟在她身邊,摸著那霧影紗的讚歎的樣子。老夫人想讓阿霧讓給顧惜惠,可阿霧偏不,誰也拿她沒奈何。
  
  長公主只說,我們家阿霧身子嬌,夏日裡只有穿霧影紗還好些,穿別的不透氣容易長疹子。
  
  氣得顧二夫人跳腳。
  
  如今衛國公府只有顧惜惠一個嫡女,好東西自然都給她了。
  
  「太太說的顧大小姐是不是福惠長公主的侄女兒?」阿霧眨巴眨巴眼睛,應和著崔氏的激動。
  
  「可不是嘛。你說這身份多尊貴,雖然同樣都是國公府,人家衛國公府可不一樣。衛國公當初護駕有功,救了咱們皇上,皇上這才把福惠長公主嫁給他的大公子,就是如今的衛國公。顧家的二爺自己也爭氣,中了進士,如今已經是吏部侍郎。就是庶出的幾個爺,也都有作為。」崔氏喋喋不休地道。
  
  阿霧可不想聽崔氏說這些,衛國公府的事情,她比崔氏可清楚多了,「太太,你見過福惠長公主嗎?」
  
  崔氏愣了愣,才道:「見過。」
  
  「那你覺得她是什麼樣的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3:17

  21侯府宴阿霧受辱
  
  崔氏見阿霧對長公主很感興趣,可她卻無話可說,「尊貴非凡。」
  
  阿霧瞧了瞧崔氏,這是什麼話呀,說都知道長公主尊貴。
  
  「除了這個呢,太太對她什麼印象啊,你們說過話嗎?」
  
  「她那樣的人物哪裡是我們巴結得上的,我也不過是遠遠見過,沒說過話。」長公主的傲慢是京裡出了名的,崔氏這樣的出身,連換她看一眼都沒功夫。
  
  崔氏是直接被長公主無視過的人,對她沒什麼好感,但她又怕阿霧年紀小不知輕重,所以不敢說長公主的壞話,怕阿霧以後不小心得罪長公主。
  
  阿霧有些失望地收回眼光。
  
  既然打聽不到長公主的消息,阿霧就沉了心思,細細思索起這回華亭伯府的壽宴來。
  
  福惠長公主不出席華亭伯府的壽宴,是因她態度十分鮮明地支持皇后生的五皇子,顧家二房卻去了,難怪哀帝登基後衛國公府沒倒,長公主的日子雖然開始不好過,但向貴妃還沒來得及動手就遇上了楚懋的謀逆。
  
  那等時候向貴妃也只能穩住長公主。
  
  一想起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兒,阿霧就心煩意亂,想認回公主娘親,把前世的種種都說給她聽,讓她好加防範。可偏偏這些都只能想想罷了,莫說認回,便是見上長公主一面都難。
  
  真要見了,阿霧也不敢將實話說給長公主聽,怪力亂神,指不定她先被長公主滅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阿霧又想到榮三爺入朝,也不知能不能通過他的手最後將楚懋的謀逆之路給掐掉。當然這也是難於上青天的。
  
  想起這些,阿霧頭都疼死了。一時又思量,也不知老天爺讓她再世為人是個什麼道理,人死如燈滅,阿霧死前並無怨恨,生於富貴之鄉,長於父母之手,從小嬌生慣養,沒有一件不順心的事兒,便是身子孱弱,去得早,但也無怨無悔了,若她這等機遇的都還要怨老天不公,那就真正是貪婪尋死之輩了。
  
  至於身後事,阿霧飄零世間,已經是世外之人,看前後因果,都是自己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長公主後面淒涼,也是因她早前處處針對正元帝,也沒少下黑手。而正元帝擁有天下也未必就歡喜快樂,長夜孤燈,只有籮筐裝的奏折陪他,後宮三千,卻無一人可解語。
  
  阿霧恨他對長公主百般□,飄去深宮想嚇唬楚懋,可偌大禁宮,宮門深深,他坐於長案之後,也是淒涼之輩,偶爾陷入沉思,也不知他心裡想些什麼,但那影子投在背後的山水屏風上,卻顯出寂寞孤涼得緊。
  
  阿霧一時感歎帝王果真是稱孤道寡之輩,國事纏身,憂慮百倍,還得宿夜辛勞,可笑他們看不穿這龍床寶座的四下無依。
  
  阿霧看久了也就歇了嚇唬楚懋的心思,覺得楚懋是自找苦吃,活該他一世淒涼,一輩子找不著人真心關心他。
  
  阿霧想起前塵往事就心煩,只盼著自己別長大,日子就停在現在也挺好。
  
  可惜歲月如梭,有人死亡,有人出生,轉眼就進入了初夏。
  
  壽昌侯家嫡長孫的長子擺滿月宴,阿霧這回終於可以出門赴宴了。
  
  這壽昌侯府家和崔氏還有些親戚關係,崔氏的表姐就嫁給了他家的嫡次孫。
  
  崔氏牽著阿霧下了馬車,跟在安國公世子夫人和二夫人的身後,進了壽昌侯府。
  
  壽昌侯府可比安國公府氣派多了,侯夫人堂屋裡一溜整塊紫檀木做的傢俱,老封君正坐在堂上正中的嵌螺鈿雕海棠富貴紫檀矮榻上,腳下鋪著猩紅洋罽毯子,枕著大紅金線團花引枕。
  
  侯夫人跟前兩溜嵌螺鈿紫檀官帽椅排開,上面搭著石青彈墨菊花紋靠背,墊著同色坐墊。四周擺設件件都是古董,樣樣都是上品。金堂富貴晃得人眼花。
  
  壽昌侯夫人左手邊兒站著個年輕貴婦人,容貌秀麗,手裡抱著個還在襁褓的白白嫩嫩的孩子,想來就是今天的主角了。
  
  阿霧乖乖地隨著崔氏行了禮。壽昌侯夫人親熱地拉了阿霧的手,「瞧瞧這孩子,長得多整齊,平日你太太怎麼不多帶著你出來走動走動,論理咱們兩家還帶親的吶。」
  
  崔氏連忙解釋,孩子還小,怕失禮。
  
  「胡說,我瞧這孩子規矩好得很,說句不好聽的,比你這個做娘的還強些。」壽昌侯府在前朝就是世家,祖宗一輩有眼力有能力,見風使舵,一看風向不對,就跟了開國太祖,做了如今的壽昌侯。家裡的氣派自然就是一般世家比不上的。
  
  壽昌侯夫人是個眼睛尖的,掃一下這些年輕輩,心裡就有數。崔氏,侯夫人自然是不看在眼裡的,但心下卻對她能將這位六姑娘教養得這般出色而納悶兒。
  
  榮府的五姑娘在京城裡已經是拔尖的人,侯夫人看這位六姑娘論模樣、論氣派都不輸給她那姐姐。侯夫人在大小宴裡從沒見過阿霧,自然知道這姑娘是個不常出門的。
  
  可如今阿霧進了她這靖安堂,還能不被這鮮花著錦的富貴氣象給震住,光這一點兒就不容小覷,是個有教養的好姑娘。
  
  侯夫人又問了阿霧多大了,平日讀什麼書,很是喜愛她,直到下一個尊貴客人到了,她才鬆手。
  
  侯夫人又怕小姑娘們無聊,讓丫頭們領了去後頭花園裡玩耍,還特地請了女先兒彈唱說書。阿霧到遠香台時,裡面已經坐了十來個小姑娘了,三三兩兩坐在一起,各有圈子。
  
  眾人見阿霧等進來時,都回過了頭,暗自打量了阿霧一番。
  
  阿霧則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顧惜惠,心裡撇撇嘴,哪兒都有她湊熱鬧。
  
  顧惜惠見了阿霧,眼神稍微停了停,然後就轉向了榮五,微笑著和榮五打了招呼,邀了她們一塊兒坐。
  
  榮四笑著不著痕跡地將阿霧擠到邊上,挨著榮五坐了下來。如此一來,顧惜惠這一桌便沒了位置。榮五拉著阿霧給顧惜惠介紹了一下,便對阿霧道:「阿霧乖,你去那邊兒坐好不好?」
  
  榮五同顧惜惠要好,見了她有許多話說,一時就顧不上這位最小的妹妹了。
  
  阿霧果真乖乖地坐到了旁桌,反正她也正好不耐煩同顧惜惠應酬。
  
  只是離得近,顧惜惠一桌的議論,阿霧想不聽見也難。
  
  「你這個六妹妹真是個美人胚子。」顧惜惠笑道。
  
  榮五沒說話,淡淡地笑了笑。榮四則在一旁答道:「再美也是小家子氣,怎麼比得過顧妹妹。」
  
  顧惜惠旁邊的安平侯金家的大小姐金玲接了話茬子,「她怎麼小家子氣了?」
  
  「她爹是我們府裡庶出的,娘是青州那邊兒一個知府的庶女……」榮四差點兒沒把阿霧的祖宗八代都說給外人聽。
  
  「難怪了,她那頭上的金環樣子,我們早幾年就不用了,我的早賞給丫頭了,我還說怎麼你們安國公府的姑娘會戴那個,原來她娘是小娘養的,難怪了,難怪了。」何佩真爽朗地笑道。
  
  榮四也跟著笑,只有榮五覺得臉上一臊。
  
  阿霧在一旁聽了手指甲都要掐到手心裡了,卻一再告訴自己忍讓。她不是沒有回何佩真的話。崔氏是小娘養的,何佩真的外祖不也是小娘養的麼。誰能比誰高貴?
  
  只是何佩真是鎮國公的孫女,鎮國公坐鎮大夏朝西南,轄制兩路大軍,她父親是五城兵馬司指揮,鎮國公府是京城赤手可熱的人家,誰敢招惹他家?
  
  阿霧在榮四手裡吃了一回虧,學了乖。
  
  但這並不表示阿霧就嚥下了這口氣。她上回那是犯蠢,跟榮四硬抗。可那也是因為彼此是姊妹,阿霧有對敵人的心理沒有揣摩透徹,何況阿霧也沒有將一家子的心想得那般黑暗。所以吃了虧。
  
  這回何佩真是外人,阿霧可就沒那麼傻了。
  
  只是榮四這個蠢蛋,剛好可以用一用。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3:35

  22俠義女快語助人
  
  阿霧是名副其實的阿霧,這眼底的霧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更何況一想到何佩真侮辱崔氏,她還不能明刀明槍的一個耳巴子給她打回去,阿霧就覺得委屈,人一委屈自然就有淚了。
  
  阿霧滴答著眼淚走到榮四的跟前,抽泣著道:「四姐姐,什麼叫小娘養的,你們是不是在說我娘的壞話?」
  
  沒辦法,阿霧小姑娘年歲還小,臉上的嬰兒肥都還沒退,還是個包子樣,這樣哭哭啼啼只讓人覺得可愛又可憐,心疼死個人了。
  
  阿霧的聲音不小,一下子把屋子裡十幾個貴女和各大丫頭的耳朵都吸引住了。
  
  榮四被問得愣了愣,十分尷尬,她先才笑,顯然是忘了她可是正兒八經的小娘養的,不過她仗著榮二爺是嫡出,直接忽略了她姨娘的出身,且她還盤算著要讓榮二爺將她記到二太太名下做嫡女的。
  
  「四姐姐,什麼是小娘,什麼是小娘,這是不是壞話,是不是壞話,哇哇哇——」小女孩天真爛漫不知道小娘是什麼意思這是可以理解的。小女孩被人欺負了,哇哇大哭,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在坐的都是貴女,一個賽一個的真賢淑或者假賢淑,哪怕聽了這等粗話,也只當沒聽見,否則只會污了耳朵,哪曾想到阿霧卻是個二愣子,直接就問了出來。
  
  按說姑娘家嘴裡哪能說小娘這些粗俗字眼,立即就有御史家的姑娘皺了皺眉頭。
  
  「啊,你別哭啊,別哭。」榮四手忙腳亂地給阿霧擦眼淚,可阿霧哭得越來越大聲,榮四隻得不耐煩地吼了一句,「你給我閉嘴。」
  
  阿霧愣了愣,沒想到榮四居然也是這麼個二愣子,大庭廣眾這般吼自己的妹妹,這女兒家果然是不能叫小娘養的。
  
  阿霧停了停哭聲,但是接下來不僅沒閉嘴,反而滔天嚎哭起來,索性坐到了地上,兩隻小肥手抹著傾盆的淚珠子,哇哇不歇。
  
  嚎哭,這可真是技術活和體力活,要不是阿霧身子板好,真不敢這樣嚎。
  
  阿霧這一嚎,有人看勸不住,早去稟了大人。
  
  這廂大人沒到,先遇到幾個也到院子裡來逛的男客,他們聽到這方有哭聲,哭得淒涼,也顧不得男女之防,一路尋了過來。
  
  眾人一到,就見個胸前戴著金葵花八寶瓔珞長命鎖,梳著花苞頭的粉妝玉琢的小姑娘正坐在地上哭,眼睛都紅腫了,淚汪汪地撲閃著。
  
  阿霧長得眉目如畫、玉雪可愛,這般哭泣,不覺討厭,只讓人心尖尖都疼了,便是外人見了都心生憐意。若換別個小孩來哭,哭得鼻涕眼淚一把糟,可就沒這效果了。
  
  「你這是怎麼了?」領頭的唐瑜一眼就認出了阿霧,他上前想扶起阿霧。
  
  阿霧彈了彈腿,揉了揉眼睛,抬頭抽噎著道:「這位哥哥,什麼,什麼叫小娘養的?」你瞧瞧,有用了就是哥哥,沒用時,別人跌倒都不肯提醒的就是阿霧。
  
  唐秀瑾一愣,「別胡說,姑娘家家的嘴裡怎麼說這些粗話,誰教你的?」
  
  阿霧看了看唐秀瑾,覺得這哥哥真不是白喊的,也不知他是隨意說的,還是是故意配合阿霧,若是後者,可真就聰明腹黑了。
  
  不管怎樣,唐秀瑾一下就把話頭遞給了阿霧。
  
  阿霧一下就指向了何佩真,繼續抽泣,「這個姐姐說的,她們說我娘是小娘養的,小娘養的倒底是什麼意思啊,哥哥?」
  
  這會兒別說一眾貴女了,就是一眾男賓,都一臉不贊同地看向了何佩真,把何佩真臊得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別說阿霧,她自己都想哭了。
  
  「我,我沒有……」何佩真捂著臉真開始哭起來。
  
  可是沒人信她,且不說何佩真那肆無顧忌的笑聲早讓人聽了去,便是沒人聽見,看看十一歲的她,再看看八歲的天真無邪的阿霧,就知道孰是孰非了。
  
  這邊兒大人也趕了過來,崔氏聽到阿霧在院子裡哭,心裡早就急了,第一個奔過來抱住阿霧,「阿霧,阿霧,你是怎麼啦,怎麼啦?」
  
  阿霧投入崔氏懷抱,軟軟地收了嚎哭,輕輕掉著淚珠子,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很委屈地看著崔氏,「太太,有人說你是小娘養的,我不懂什麼意思,可是我知道她們說的不是好話,阿霧心裡難過。」阿霧嬌泣泣地哭道。
  
  這樣可愛的小女孩,軟糯糯跟糯米糰子似的,怎麼能有人這樣欺負她。
  
  崔氏氣得發抖,「這是誰說的?!」
  
  崔氏又哄著阿霧道,「阿霧乖,這不是好話,女兒家不能說這些粗話,你只當沒聽過啊,乖。」
  
  你看看,人家一個小娘養的都這般有教養,鎮國公家的姑娘卻如此說話行事,把個何佩真羞也羞死了。
  
  阿霧很不客氣地又指了指何佩真。其實阿霧還很想把榮四說出來,這蠢貨,自己都是小娘養的,居然還在一邊兒笑,可如今安國公府沒分家,一損俱損,阿霧顧全大局,也就忍了口氣。
  
  旁邊有人噗嗤一笑,「喲,原來是何大小姐,我怎麼記得何小姐的祖父也是那什麼養的呀。」
  
  說話的也是個小姑娘,阿霧抬頭一看,這姑娘金妝玉雕,長得有些英氣,被一個貴婦人牽著手,阿霧卻是認識的,這夫人是唐秀瑾的母親,說話的小姑娘是唐秀瑾的妹妹唐音。
  
  聽到唐音把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阿霧渾身毛孔都熨帖了,對唐音頓時產生了好感。
  
  大人勸住了阿霧和何佩真的哭聲,一頓小孩子家家的鬧劇總算收了場,阿霧雖然又是坐地,又是大哭,卻沒傷著什麼,但何佩真的名聲就不好聽了。
  
  可惜她有氣只能在肚子裡發,找不到阿霧任何麻煩。至於家裡嘛,鎮國公府是武將,榮三爺走文官,兩不相干,這些都是阿霧算計好的。
  
  何夫人一臉羞愧地把何佩真領了回去。唐音則牽了阿霧的手一邊去玩。
  
  「你說你是不是個傻子,別人罵你,你就只知道哭。」唐音責備阿霧。
  
  阿霧則好奇地看著這個小姑娘,想不到唐晉山居然養出了這麼個有點兒俠義心腸的女兒,阿霧瞧著唐音的直言快語,心想只有被寵著疼著的人才有這樣的膽氣敢這樣說話。
  
  唐音見阿霧不說話,只睜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看她,明亮得跟湖水洗過似的,一時好奇,戳了戳阿霧粉裡透紅的蘋果臉,手感果真細膩。
  
  唐音又忍不住捏了一把。
  
  阿霧果斷捧住臉退後兩步,瞪著唐音,這丫頭把她的臉當戳饅頭吶?要不是看她還算順眼,誰要理她呀。
  
  上輩子阿霧和唐音沒什麼交集,對她的性子也不太熟悉,不曾想居然是這麼個人物。
  
  唐音好笑地看著「敢怒不敢言」的阿霧,「你個傻子,光知道哭,門牙都漏風了還不知道。」
  
  阿霧摀住臉的手果斷摀住了嘴巴,一臉懊惱,居然把這檔子事兒給忘了。實在是門牙漏著風漏著風就習慣了。
  
  「光知道說我,你門牙也漏風了。」阿霧不服氣地指著唐音道。
  
  唐音也趕緊摀住嘴巴,兩個人互瞪著眼睛看了好一會,然後一同噗嗤笑出聲,這情誼就算結下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3:49

  23論形勢嫂嫂教妹(上)
  
  唐音比阿霧大一歲,便充當了姐姐一角,對阿霧多有照顧,一一給她介紹在座的人,又拉她一塊兒坐下喫茶聊天。
  
  同唐音聊得來的都是喜歡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她們這一桌別比別人三桌都更熱鬧些。
  
  到分手時,唐音拉著阿霧的手還有些捨不得,「下回見面咱們再好好說話,你若是到我家來,我給你看我那些好玩的。」
  
  阿霧點點頭。
  
  阿霧隨崔氏到了家,先去老太太的上房請安,老太太那邊早知道今日發生的事了,跺著枴杖就訓阿霧,「你這哭喪丫頭,把國公府小姐的臉都丟光了,在家哭不算,都哭到外面丟人去了,你跟夫子學的女戒、女訓都丟哪裡去了?」
  
  阿霧早料到老太婆會這樣,既不緊張也不氣惱,倒是崔氏牽著阿霧的手開始有些抖。
  
  「老祖宗,阿霧錯了,下回如果還有人罵小娘養的,阿霧會學著四姐姐一般笑的。」阿霧低下頭,一副傻傻的很認真認錯的樣子。
  
  這話把老太太氣得個倒仰,榮四臉色也一陣青一陣白的。
  
  「你也是個蠢的。」老太太恨鐵不成鋼地指著榮四。
  
  「都給我好好反思去,璇姐兒這丫頭就知道哭,下回不許出門了。」老太太雖然罵了榮四,還是不忘打壓阿霧。
  
  過得幾日,忠武伯夫人過生,請了一眾女眷去消遣。大夫人為著能讓榮五才名遠播,只要是像樣點兒的宴會,她都很積極地出門。
  
  榮四又是個貼身膏藥,大夫人甩不掉,她又比榮五年長,她不定親,榮五是出不了閣的,加上老太太又在一邊看著,她如今就這兩個有血緣的親孫女兒在跟前,少不得看顧些,大夫人也就怏怏地帶上了榮四。
  
  崔氏也收到了帖子。因為忠武伯夫人最小妹妹的夫婿今年中了二甲,同榮吉昌之間有年誼之情,彼此也走動著,所以忠武伯夫人還給崔氏下了帖子。
  
  可惜阿霧是老太太親口下令不許出門的,讓崔氏好生為難。
  
  倒是阿霧想得開,「太太自去就是了,你不在家我正好散淡散淡。」
  
  「你這是山中無老虎,猴子好稱霸王吧?」崔氏點著阿霧的鼻尖笑她。
  
  阿霧皺皺鼻子,嘟嘟嘴,一臉的不服氣。
  
  當晚崔氏回來,拉了阿霧道:「你同唐閣老家的千金什麼時候那麼熟的?」
  
  「唐音?她怎麼了?」阿霧問。
  
  「今兒當眾人的面她就問起你,問怎麼玥姐兒(榮四)和琬姐兒(榮五)去了,你卻沒去。」
  
  阿霧趕緊問,「太太怎麼說?」
  
  「我什麼也沒說,總不能說老太太的壞話吧。」崔氏只是做了個很為難,很不好啟齒的表情,就是泥巴人也有三分脾氣吶,何況崔氏,阿霧被欺負得這般慘,做娘的如何不氣惱。
  
  阿霧拍拍崔氏的手,嘴角上翹,不說反而是最好的,阿霧想也想得到當時崔氏的表情,這樣別人正好按著她自個兒的猜測去推想。
  
  好比如,你看著一個姑娘跳崖自殺,沒人告訴你原因,你心裡頭就有了千個故事,多數是想她是不是為情自殺,或者是父母不同意,或者是對方負了心,如此種種,多數猜測都是往綺思的方面想,很少有人會想她不會是踩空了不小心落崖的吧。
  
  安國公府單單阿霧沒去,這後面也有百種故事。若放了以前,阿霧不去自然沒什麼,她本就很少出門,可既然上回在壽昌侯府崔氏開始帶著阿霧見人,這回不去就有些讓人疑惑了。
  
  若是崔氏找一個阿霧身子不適之類的借口也好,可偏偏她只是不好啟齒地笑了笑,就都明白家家背後難念的經了。
  
  崔氏做出這等表情,想來國公府的故事就會有很多個版本出現在人們腦海裡了,比如嫡母可待庶子之流,當然也可能是庶子忤逆嫡母而挨罰之類。
  
  阿霧沒想到唐音會這般關心自己,想了想,坐下提筆寫起信來,唐音這個朋友她挺喜歡的。
  
  阿霧先問了唐音好,又將她不能出府的原因告訴了唐音,表達了一番自己也很想見她的意思,多謝她掛念之情,總之寫得極富感情,既讚歎了唐音的俠義,又恰當表現自己的可憐困境。最後阿霧托榮三爺找人送了信。
  
  阿霧收到了唐音的回信時,很有些感動。本來是她自己的事兒,卻讓唐音這般為她出頭。
  
  這日老太太派了丫頭來叫崔氏和阿霧去上房。
  
  阿霧知道是為了晉國公夫人下帖請老太太並闔府眾位賞花的事兒。
  
  晉國公府每年四月的牡丹宴,那是京城出了名的盛事。晉國公府天香園的牡丹在京城最為出名,裡面種植了各種珍品牡丹,姚黃魏紫、趙粉豆綠,應有盡有。
  
  天香園可謂是萬紫千紅,國色天香。
  
  天香園也因此位列京城四大名園之一。阿霧因是四月裡生的,對牡丹頗為偏愛,晉國公夫人還曾經邀請她在天香園小住過一段時日。
  
  天香園的牡丹園頗有特色,多道菜色都以牡丹入菜,不提口味,這份意境卻已經是多少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心嚮往之的。
  
  老太太施恩似地對崔氏和阿霧道:「明日你帶上璇姐兒也去吧。」
  
  崔氏又驚又喜,沒想到老太太會這樣說,她本來還遺憾阿霧不能去。天香園崔氏去過一回,景致是極為喜愛的,但因她不善交際,又屢覺被冷落,後來也就不再去了。
  
  這一回崔氏剛做了新科狀元的夫人,頭銜不一樣,地位也就不同了,加之她覺得阿霧也漸漸大了,總要帶出去見見人,也好為阿霧的未來打算打算。
  
  崔氏覺得阿霧生得又好,人又聰慧伶俐,若能被哪位和藹可親,慈祥有佳的夫人看中,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了。
  
  而老太太這回之所以會同意阿霧出門,阿霧從唐音的來信裡就已經猜出來了。
  
  唐音只說她將老太太不許阿霧出門的事兒添油加醋地跟幾個閨中好友說了說,她們都覺得是老太太不慈,苛待孫女兒,當然根本原因還是因為榮三爺不是安國公夫人所出,她忌憚庶子,如今又多番打壓。
  
  其實阿霧寫那封信的時候,未嘗沒有想讓唐音幫她傳話的意思,可對於這樣仗義耿直的朋友,她還心存利用,又讓阿霧覺得羞愧,唐音毫無芥蒂的幫她,更讓阿霧慚愧萬分。
  
  可是阿霧需要唐音的造勢,她是唐閣老的孫女兒,地位顯赫,她說的話在小一輩裡極有份量。阿霧需要的就是將老太太並不是那麼慈祥的印象傳給大家,所謂母慈子孝,母若不慈,她若說兒子不孝,別人聽了,就有得商榷了。
  
  而老太太這邊的動靜阿霧也知道,全虧了紫扇那個機靈鬼,這丫頭越大越來事兒,雖然嘴巴碎了些,有時候難免尖刻,但她人緣不錯,在府裡上上下下每房每院都有她玩得好的小丫頭,消息靈通得很。
  
  阿霧既然發現了紫扇的優點,也就讓紫硯不要拘著她,任她滿府裡玩兒,摘花折柳,編籃子斗野草,小丫頭們都羨慕她得緊。
  
  紫扇告訴前兩日告訴阿霧,老太太的娘家嫂嫂過府做客來了。
  
  老太太的娘家是建寧侯府,她嫂嫂如今是建寧侯夫人,建寧侯夫人的妹妹嫁給了原禮部侍郎田長生,後來她妹妹的女兒選秀入宮,成了如今的田皇后。女兒為後,為了避嫌,田侍郎致了仕,但如今還有兩個兒子在朝為官
  
  建寧侯夫人馬氏難得上安國公府來做客,她對她家的這位姑奶奶並不感冒,只是最近聽了些流言,這才上門來。
  
  打簾子的小丫頭和上茶的小丫頭分別聽到了幾句,「母慈子孝」,「狀元公」,「田皇后」和「五皇子」,再加上今日老太太驟然改變的態度,阿霧已經把當初建寧侯夫人說的話猜出了個□不離十。
  
  田皇后,阿霧是比較熟悉的,長公主一系當初支持的就是田皇后所出的五皇子。田皇后的父親致仕,兩個哥哥外放為官,在京官裡的關係不多。雖然有長公主等勳貴支持,可掌握權柄能在皇帝跟前說上話的人卻不多。
  
  別看什麼國公爺、侯爺之類的爵位高,聽著厲害,其實有時候還不如一個小小的文學侍讀在皇帝跟前說得上話,畢竟別人才是見天兒在皇帝跟前轉悠的人。
  
  而向貴妃所出的七皇子則在京官裡嫡系頗多,同五皇子算是半徑八兩。當然這是後話。
  
  可如果阿霧沒記錯的話,當今聖上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病痛纏身,雖然後面拖拖延延又熬了好多年,但這過程裡有兩三次都差點兒去了。
  
  皇子們都十幾歲了,皇上身子又時好時壞,田皇后和向貴妃開始另有打算,也無可厚非。
  
  向貴妃因有當朝首輔謝用的支持,與田皇后互別矛頭,加上向貴妃得寵多年,田皇后便有些力有不及,急急想向外拉攏擴張。
  
  朝中核心圈層,田皇后已經無能為力,但若皇上還能拖些年生,未必沒有新秀冒出,田皇后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對這一屆的進士都曾拋過「媚眼」。
  
  榮三爺是狀元公,在田皇后未來的奪嫡班子裡算是很有潛力的棋子兒,她可不願讓馬氏這個糊塗蟲給毀了。
  
  建寧侯夫人頗能揣摩田皇后的意思,在外面聽了流言,就趕緊來勸老太太。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4:04

  24論形勢嫂嫂教妹(下)
  
  「嫂嫂,我瞧你也是太緊張了,老三雖然中了狀元,寫文章同做官可不是一碼事兒,先帝時還有狀元公回家挑糞的呢,老三能蹦躂出什麼。再說了,他今後即便真出息了,我是他嫡母,他難道能奈何我?讓他做事,他敢推三阻四?」老太太還是覺得自己非常有理。
  
  馬夫人真覺得老太太有些讓人無語,可她這位夫妹素來執拗,越是勸她,她就越固執己見,跟你反著來。馬夫人只好順著她的毛捋,「誰說不是呢,可你是做嫡母的,他又不是你肚子裡出來的,傳出些流言總是不好。這咱們知道內情的還好說,不知內情的怎麼想你?」
  
  「別人怎麼想我可不管。」老太太在府裡獨大慣了,早養出一副我說了就算的睥睨勁兒。
  
  「你這話怎麼說的,若你的名聲不好,榮大爺還在朝裡為官不是,你就不想想他還有沒有再進一步的前途?再說你府裡的兩個孫女兒,琬姐兒是個頂頂孝順又有才氣的,你就不想她今後嫁個如意的?」馬氏緩緩勸道。
  
  老夫人沒吱聲。
  
  「再說了,他一個庶子能礙著你什麼,今後分家時頂多帶走點兒財物,何況這還不是你們兩老說了算。」馬夫人的侄女兒是皇后,國公府這麼點兒浮財根本沒看在她眼裡。
  
  「哼,我一個子兒都不會給他。憑什麼要給他那個下賤狐媚子下的賤種銀子,呸,做夢。」老太太咬牙切齒地道。
  
  榮三爺母親的事,馬夫人多少知道點兒,知道那是老太太的眼中釘、肉中刺,也不敢再提,怕真把老太太弄擰巴了,就再也解不開了。
  
  「哎。都說一個好漢三個幫,兄弟之間總要彼此扶持才好。咱們是倆妯娌,皇后娘娘又是我侄女兒,咱們都是血連著骨肉的親家,五皇子今後也需要人輔佐,多一分力是一分力不是,你說吶?」
  
  老太太冷冷笑了一聲,「真是,中了狀元你們就都看中起他了,我從小看他長大,還能不知道他是個什麼種?一個三棍子都打不出屁的人,對五皇子能有什麼助力。」
  
  馬氏見老太太油鹽不進,也有些急了,「你怎麼……」
  
  老太太不耐煩地打斷道,「好啦,好啦,我知曉嫂嫂的意思。」
  
  老太太的不耐煩,惹惱了馬夫人,但馬夫人是個藏得住事兒的人,面上絲毫不顯,在心裡暗呸了老太太一聲,真是無知蠢婦,你知曉個屁。
  
  若那榮三爺真如老太太說的,能中狀元嗎?就她這態度,榮三爺居然在她手裡活出來了,還能讀出書來,這樣的人能簡單?
  
  對安國公夫人曉之以理看來並不奏效,馬夫人撿了許多好聽的話,對老太太誘之以利,將皇后這根兒「胡蘿蔔「掛在老太太這頭毛驢跟前,總算是說服了老太太。
  
  老太太聽了馬夫人的話儘管不情不願,但還是忌憚了些,這才許了阿霧出門,想要讓流言不攻自破。
  
  偏偏阿霧不聽她的,孩子氣地道:「我不去。」
  
  「你讓我出門就出門,不讓我出門就不出門,我可不像麵團子任你揉捏吶。」阿霧暗忖。
  
  老太太一聽阿霧這樣說,一個怒眼就瞪了過來,「你說什麼?」
  
  「我不去,上回何姐姐笑話我,說我戴的金環是她家丫頭才戴的。」阿霧扭扭捏捏地道。
  
  這話大家都聽明白了。三房的情況,老太太和大房、二房都清楚。阿霧出門的衣裳就那一、兩套,首飾也是只有一、兩件,只能翻來覆去的戴,這小姑娘是怕出門再丟醜,被人笑話。
  
  阿霧的話讓大房、二房的人都生出了點兒優越感。老太太也見著阿霧出門戴來戴去脖子上都是金葵花八寶瓔珞長命鎖。既然聽了馬夫人的話,少不得做些表面情,老太太正要講話,卻聽見榮五開了口。
  
  「等下六妹妹跟我一起回我屋子吧,我把我的首飾讓你挑,這樣可肯出門啦?」榮五像哄小孩子似的哄著阿霧,她還想「寵溺」地點點阿霧的鼻子,被阿霧扭頭避過了,臉上有一絲尷尬之色,但很快就被笑容掩飾了過去。
  
  阿霧側頭看了看榮五,心裡本來想的是膈應膈應老太太,若能得點賞頭也好,她倒不是稀罕得點老太太的東西,說實話安國公夫人自以為了不起,其實她那兒還真沒能讓阿霧看上眼的東西,只是阿霧就想氣氣老太太,她知道老太太哪怕一點兒東西,也是捨不得給三房的。
  
  若這回得了東西的話是金子就融了成錠子好花,若是別的,就當了銀子賞丫頭,阿霧盤算得很好。
  
  可榮五這一說就壞了阿霧的盤算。也不知她是什麼意思,阿霧有些看不懂榮五,但因這些時日她二人還算要好,所以阿霧也沒往壞了想,只當榮五是為自己解圍,怕老太太不同意。
  
  一行人出了上房,榮四在一邊酸言酸語地道:「六妹妹這下可高興了,你五姐姐那兒好東西可多著呢,真是便宜你了。」
  
  阿霧懶得理榮四,這種人你若說她就是教她,白白便宜了她,總有她自食惡果的一天。
  
  要說阿霧,還真沒有饞榮五那點子東西,但她既然話出了口,這當口也就不好不跟著榮五去她屋裡了。
  
  到得榮五的閨房,阿霧瞧了瞧,多寶閣上擺著件件珍品、□古玩,有兩、三件瞧著彷彿還有些年頭,阿霧心想,大房一大半的珍品估計都在這多寶閣上了。
  
  榮五屋裡的秋色一見阿霧進門,把嘴一撇,很有些瞧不上的意思。阿霧只當做沒看見。
  
  這起子丫頭本是個做奴才的命,卻養出一副瞧不起主子的刁脾氣,那是秋色自己的酸葡萄心理,她之於阿霧不過是個會喘氣兒的物件,她心裡怎麼想,壓根兒不在阿霧的眼裡。
  
  秋色將跟著榮五進門的夏芳扯到一邊兒去嘀咕,「她怎麼來了,每回來咱們這兒看著□樣樣都眼紅,眼皮子淺得連咱們做丫頭的都不如,早知道她要來,我該把多寶閣上的東西都收起來。」
  
  歎只歎阿霧耳朵尖了些,居然聽見了,心下更是覺得秋色無禮。據阿霧所知,這前身雖然自卑懦弱了些,可從沒有伸手要東西的習慣,秋色這話說得好沒道理。主子姑娘年紀小,好奇了些,來自家姐妹屋子裡東看看西瞧瞧,並非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卻不想這都能讓秋色生出這諸多尖言刻語來。
  
  阿霧想了想,覺得回去得說說紫扇,以後可別學了秋色的小家子尖刻樣,平白丟了主子的臉,都說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人。
  
  榮五大約也聽見了,瞪了秋色一眼,兩個丫頭這才住了嘴才了分開。
  
  「秋色,你去把我的首飾匣子拿來。」榮五領了阿霧去內屋坐下。
  
  小丫頭上了茶,茶是明前龍井,阿霧嘗了嘗,並不是西湖邊上正兒八經那幾株龍井茶樹產的,水也差了些,阿霧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秋色捧著首飾匣子,在隔扇處同夏芳低聲道:「瞧,連好茶都吃不來,真是白瞎了龍井茶,明園個死丫頭,真沒眼色,居然給她上這種好茶。」
  
  夏芳那胳膊肘撞了撞秋色,讓她少說些。
  
  秋色拿了盒子到桌旁,用兩把鑰匙將盒子上的兩把鎖開了,這才露出裡面的首飾來。偏秋色最是個尖酸人,特地「不經意」地將首飾匣子捧到阿霧眼前晃了晃,一匣子珠寶首飾,明晃晃地惹人眼。
  
  阿霧尋思著自己要不要表現出點兒「呆若木雞」地樣子來。實際上阿霧也還真有點兒「呆若木雞」。阿霧是什麼眼色的人物,這些首飾她瞥一眼就知道個大概價值,就這麼些個別說用鎖鎖住了,阿霧的梳妝台上都是敞開放的。
  
  再瞧秋色那小心翼翼開鎖的模樣,阿霧真是「吃驚」想笑,犯得著還要上兩把鎖嗎?就這樣還窮得瑟,真真是笑掉人大牙,還在沒人說出去。
  
  「六妹妹,你看看,有喜歡的便拿去。」榮五很有些大方。
  
  阿霧看了看榮五的表情,有些分不出她的真假大方,阿霧索性試一試,稍微認真地看了看那匣子,那裡面稍微能入阿霧眼的只有一枚金累絲玲瓏滾珠釵。
  
  這枚釵子雖然瞧起來沒有步搖等顯眼,可阿霧敢說這整個匣子裡這一枚釵子最值錢。這枚釵子做工精良細膩,釵頭編成的玲瓏花罩裡有兩粒流光搖曳的玉珠,在手裡晃動一下,就發出悅耳的撞擊聲,迎著光線,行走間還可劃出流光來,算得上是上品了。
  
  不過阿霧只是看了看,她並不是那等眼皮子淺只望著別人好東西的人。
  
  「六妹妹喜歡哪件?」榮五溫柔地笑著。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4:22

  25大方人行大方事(上)
  
  「我瞧著眼睛都花了,都太漂亮了,五姐姐替我選一件就是了。」阿霧乖巧地讚道。
  
  「好,那我給六妹妹選一件。」榮五的手直接伸向了那枚金累絲玲瓏滾珠釵。
  
  不僅阿霧詫異,就是夏芳、秋色也詫異極了,秋色的臉瞬間就變了,可到底忍住沒開口,卻偷偷、狠狠地瞪了阿霧一眼。
  
  「這枚釵子妹妹戴著一定好看。」榮五毫不吝惜地替阿霧簪上,還主動拿了鎏銀海棠鈕把鏡讓阿霧自己瞧。
  
  阿霧心裡有些打鼓,卻不敢把榮五往壞了想。只是這釵子連阿霧都看得上眼,她自問若是她有個堂妹,平日裡關係一般,自己捨不捨得將這釵子送她,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這金釵上刻著「韓氏」二字,該是京城最有名的打造首飾的大師韓海望親手打製的。不問材質,光是「韓氏」這兩個字就是大有面子,老值錢了。
  
  「這釵子太貴重了,我不敢要,五姐姐,把那對流蘇金環給了我就是了。」阿霧拒絕道。
  
  「說什麼吶,咱們是姐妹,說什麼貴重不貴重的,這也太見外了。姐姐給你,你就拿著,否則我可生氣了。」榮五作勢唬著臉。
  
  「可是……」
  
  「好容易送妹妹一件東西,若不選個好的,豈不讓人說我吝嗇。」榮五又勸道。
  
  阿霧再三推拒,榮五就是堅持要送給她,讓阿霧都為榮五的大方而有些臉紅了,她自問自己可做不到榮五這般慷慨。
  
  可是這樣的舉止後面,不是藏著大善,就是藏著大奸,但是阿霧是蜜罐子裡長大的人,對人從來不肯往壞了想,除非她吃過這個人的虧。
  
  第二日阿霧穿了一套嶄新的粉色夏裙,今日沒梳花苞頭,而挽了個俏皮的斜寶頂,這才能配榮五送的那支玲瓏滾珠釵。
  
  好在阿霧樣貌實在是好,雖然少了些花苞頭的嬌憨,卻添了一絲俏皮和伶俐。但阿霧還是比較偏愛可以扮豬吃老虎的憨憨花苞頭,哭起來也顯得年幼又可憐,上回阿霧可不就是沾了這花苞頭的光。
  
  若非為了這釵子,阿霧還真不想梳斜寶頂。可她昨日既然在老太太跟前說了話,今兒要是不戴,豈不讓人碎嘴,把話柄子往老太太手裡遞。
  
  榮五立於馬車邊,見阿霧簪了玲瓏滾珠簪,溫婉地笑了笑,「六妹妹今天可真漂亮。」
  
  阿霧回了榮五一個真心的笑容,歡歡喜喜道:「五姐姐才叫漂亮呢。」阿霧因為能去晉國公府心情高興,連一邊的榮四嫉妒得恨不能瞪死她的眼神,阿霧都只當沒看見。
  
  榮五也的確是漂亮,今年是實打實的十一歲了,抽了條,個子也高了,透出了少女的嬌俏和秀麗,她本身就輪廓秀雅,清麗可人,同粉妝玉琢漂亮得跟畫似的阿霧比又是另一番風情了。
  
  兩人算是春蘭秋菊各勝其場。
  
  榮府的馬車直接駛到了天香園側門,自有晉國公家的婆子、丫頭趕緊來接,引了老太太並三房眷屬去了中蕙堂。
  
  一路上穿花拂柳,天香園花間隱榭、水際安亭,翠筠茂密、蒼松蟠郁,點點洛陽花群綠拱粉,叢叢富貴花臨水顧影,便是來過這園子的人,都少不得駐足留步,觀景忘移。
  
  待入了中蕙堂,老太太被領入了上位,她畢竟年紀和身份在那兒,同一群侯府、伯府的老夫人寒暄而談。
  
  晉國公夫人年輕些,也不端架子,親熱地拉了小輩兒問好。一見阿霧,就愛得跟什麼似的,拉了阿霧的手,一個勁兒道:「好整齊的小姑娘,幾歲啦?」
  
  阿霧表示自己一張粉嫩嫩包子臉,看著確實讓人想咬一口,捏一把,有時候連自己都有這麼個衝動,但是她真的很討厭別人碰自己好不好。
  
  可惜如今人小勢弱,沒得發言權,忤了晉國公夫人,在京城眷屬圈子裡可就難過了,可別小瞧女人的圈子,好多大事的背後都有女人的影子,而好多事兒也都是通過夫人圈子交涉的。
  
  比如阿霧便知道福惠長公主的好多事,正是通過她那貴婦圈子安排的。
  
  「八歲。」阿霧小小地啟唇,盡量不露出漏風的門牙來。
  
  晉國公夫人又問阿霧可讀書了,都讀了些什麼,阿霧一一答了,「《女戒》、《女孝經》等都讀過,如今跟著夫子在學《論語》、《孟子》。」
  
  「瞧瞧,這安國公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樣,將來都是才女,你們家五姑娘如今可不就是咱們京城有名的才女麼。」晉國公夫人是個圓滑的,讚了阿霧不說,還不忘攜帶著榮五。
  
  晉國公夫人又愛不釋手地摸了摸阿霧的臉,這才放了她,吩咐丫頭道:「領了姑娘們去園子裡看花,小心伺候著。六姑娘年幼,可千萬好生看著。」
  
  阿霧乖乖地跟在榮四、榮五身後去了園子裡。
  
  轉過身後還聽見晉國公夫人道:「真真是個可人的女娃娃,若我有個這樣的女兒真是睡著也能笑醒了。」
  
  晉國公夫人生了三個兒子,卻沒有一個女兒,所以對別人家的女兒都有些眼紅,一旁有湊趣地趕緊讚了晉國公夫人的兒子,說是有這樣的公子那才是真叫讓人睡著也能笑吶。
  
  園子裡姑娘們一叢叢一堆堆正在賞花,還有賣弄的,已經吟起幾句詩來。她們見榮五過來,立即拉了榮五要鬥詩,榮五是箇中高手,最喜歡的就是能一展才華的事兒,立時就應了。
  
  榮四認不得輸,也腆著臉要鬥詩。
  
  阿霧卻有些沒精打采,覺得自己早過了斗詩的年紀了。
  
  這回晉國公夫人的牡丹宴,阿霧本以為,憑著福惠長公主和金國公夫人的矯情,她的公主娘親怎麼也該要來的,可如今客人差不多到期了,卻沒見著公主府的人影。
  
  「璇妹妹。」唐音的聲音在阿霧背後響起。
  
  阿霧轉過身,見了唐音,臉上這才有了笑容,「音姐姐。」
  
  唐音拉了阿霧一邊兒說話,得意地笑著,「怎麼著,有我出馬,你家老太太終於肯放你出來了吧?」
  
  「正要為這事謝你吶,音姐姐,我真沒想到你會這樣幫我,我們不過才……」阿霧的聲音低了低,有些感動,唐音和她不過一面之交,卻如此仗義,如何能讓阿霧不感動不感激。
  
  「說什麼吶,有些人認識一輩子也說不了兩句知心話,有些人只一見面,就像相知了一輩子似的,才見過一面又怎麼了?」唐音瞪了阿霧一眼,嗔道,「俗氣!」
  
  這還是阿霧第一回被人罵俗氣,卻甘之如飴,「是,是我著了相,音姐姐你說得對,咱們這叫一眼一生。」見了一眼就覺得相知一生了。
  
  「切,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會參禪了。」
  
  阿霧這話,是化用了《華嚴經》裡的「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的句子,也可能是化用了》佛典》裡「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的句子。但總之都是「佛曰」,所以唐音才有這樣一說。
  
  兩人相視一笑,果真有點兒心有靈犀之感。
  
  唐音笑著推了推阿霧。唐音是個有些俠氣的姑娘,這在貴女圈裡是極罕見的,有些人欣賞不來她,只覺得她驕縱欠妥,而阿霧卻喜歡這樣性情的人。
  
  阿霧也笑著推了推唐音,兩個小姑娘,這就好上了。
  
  唐音對阿霧的感覺,真正是像姐姐對妹妹的感覺,從她第一眼覺得阿霧長得可愛,哭得可憐,出聲助了她開始,唐音就把阿霧納入了她的羽翼,覺得這是自己照看的人,誰都不能欺負。
  
  兩個人彼此喜愛,又都能察覺對方的心意,自然相識相知了。
  
  「走,我給你介紹幾個姐妹去。」唐音拉了阿霧就走,榮五也在那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4:36

  26大方人行大方事(下)
  
  榮五比唐音和阿霧大了些,和她斗詩的是另一個圈子,年紀稍微大了些,同唐音的這個小圈子並不相同。但彼此寒暄還是必須的。
  
  一路走來,阿霧「新」認識了不少人。只是有幾個看她的眼神總有些奇怪,眼睛總往她頭上瞟,帶著不屑和輕蔑,阿霧低頭想了想,並不覺得有得罪她們的地方。
  
  或許是榮四說了什麼話?榮四的圈子多數還是庶女,並不在這幾個人裡,所以不像是榮四上的眼藥,阿霧一時猜不透,只覺得毛病看來是出在頭上了。
  
  思及此,阿霧心裡「咯登」一下,卻不願意相信。便是阿霧極不喜歡的「半瓶水才女」顧惜惠,她也不能不承認,顧惜惠這人還是有些風格的,兩人彼此較量,卻從沒使過陰招。阿霧不願意這樣想與顧惜惠齊名的榮五。
  
  唐音拉了阿霧去看姚黃,同戶部尚書的女兒蘇念,柳大學士的孫女柳和萱一起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這個說喜歡魏紫,那個說喜歡墨魁。
  
  又問阿霧喜歡什麼,阿霧道:「我喜歡琨珊夜光。」
  
  眾人一聽只問,「什麼是琨珊夜光?」
  
  當時牡丹的珍品培育相當困難,姚黃魏紫因素有牡丹中花魁之稱,所以培育者多費腦筋去培植這二種,但整個京城也不過寥寥十來缽而已,琨珊夜光這等名品就更是稀少,若非癡愛牡丹之人很少有知道的,所以沒聽過也不足為奇。
  
  阿霧想了想,「這院子裡倒有一株。」阿霧喜歡琨珊夜光也正是從天香園開始的。
  
  小女孩見有新鮮事,也不追問阿霧怎麼知道那兒有琨珊夜光的,只擁著阿霧前去。
  
  天香園裡只有一株琨珊夜光,孤零零立於水畔,花瓣白如瑩玉,層層疊疊狀若花冠,煞是好看,可若論什麼稀奇,卻是沒有,少不得讓眾人的心失望了一下。
  
  「瞧著可比不得姚黃魏紫。」唐音開口道,白色看久了難免單調些。
  
  阿霧認識這琨珊夜光也是偶然夜裡睡不著,到院子裡散步,遠遠看見一盞白燈籠,近了發現是一株牡丹,這才上心的。
  
  阿霧見好友失望,便想了想,轉頭對跟著來伺候的小丫頭道:「煩惱姐姐為我們取一張深色布來。」
  
  小丫頭應聲去了,這幾位都是達官之女,是國公夫人特地吩咐要仔細伺候的,所以小丫頭不敢怠慢。
  
  到她拿了布來,阿霧讓唐音等人一人一角牽起布,都躲到布下,將琨珊夜光遮起來。
  
  「哇,居然會發光吶。」蘇念低呼道,怕嚇著這株嬌嫩的琨珊夜光。
  
  「我還是第一回見吶。」唐音也感歎。
  
  阿霧又給幾個小姐們講了琨珊夜光的故事。故事說的是一個牡丹女為了感激一對老夫婦對牡丹的愛護,投作他們的女兒,名叫琨珊,長得花容玉貌,結果被一個知府看見,強行索要,最後化作了琨珊牡丹送入知府家,報復了知府的故事。
  
  花艷麗而珍奇,故事坎坷而憐情,因情壯物,阿霧又將那故事講得跌宕起伏,說得活靈活現,把一一眾人都唬住了,連旁邊觀花的貴女們也被吸引住了了,團團圍著阿霧幾個。
  
  倒也不是阿霧多厲害,實在是大家對這種講鬼神而又帶著一絲香艷的故事聽得太少。世家閨秀在家一般只讀《女戒》、《孝經》,偶有多才的也讀《論語》、《孟子》和詩詞等,像這等故事一般是閒話裡或者話本裡才有,姑娘們是基本不被允許看閒書的,怕被勾壞了。所以她們知道得少。
  
  而姑娘們唯一能接觸些奇宕故事的機會就是聽戲,可成本子的戲劇又能有多少,所以但凡有個沒聽過的新鮮故事,總能吸引住小姑娘的興趣。
  
  何佩真一行過來,見眾人團團圍住阿霧,一副聆聽模樣,心裡馬上覺得膩味起來。上回她就吃了阿霧的虧,對她懷恨在心,極端憎恨,這會兒見阿霧被團團圍住,彷彿群星拱月般,又如何受得了。拖了榮五和一眾交好地就往阿霧這邊來。
  
  「咦,你頭上這支釵怎麼那麼像琬姐姐最喜歡的那支?」何佩真驚訝地看著阿霧。「呀,走近了瞧,可不正是琬姐姐那支釵子嘛。琬姐姐你不是說這支釵是你外祖母所贈,還是先孝貞皇后賜給你祖母的嗎?」
  
  阿霧一愣,頭上這支釵是韓海望所制,所以阿霧根本沒往宮中之物想,孝貞後去得早,阿霧根本沒見過,自然更無從知道釵子的來歷。
  
  可既然這般珍貴,榮琬怎麼說送就送給自己了?
  
  「上回我問你借你都不肯吶,怎麼今兒卻戴在你妹妹頭上,琬姐姐,你送給她啦?」何佩真不依地拉著榮五的手。
  
  榮五一臉的為難,欲說還休,一副深藏內情的表情。
  
  「這怎麼可能,這麼珍貴的釵子,琬姐姐怎麼會送人,皇后娘娘的東西,珍藏著還來不及,怎麼可能送人,就是琬姐姐自己都捨不得戴吶。」金玲在一旁幫腔。
  
  於是榮琬身邊的人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樣輕蔑地看著阿霧,「準是有人仗著年幼,逼琬姐姐給她的,琬姐姐這樣和婉的人怎麼強得過她,她仗著年紀小,動不動就哭鼻子,誰敢惹她。」何佩真一副心有慼慼地表情。
  
  「人家的爹爹可是赤手可熱的新科狀元,在府裡可威風著吶,琬姐姐怎麼敢不給她?」金玲刺道。
  
  這可真有點兒剜心地欲加之罪了,金玲話鋒一轉就將轉到了榮三爺身上,暗示他耍威風,子不孝,母又怎麼慈。
  
  阿霧的臉已經通紅,萬沒料到榮五挖了坑在這兒等著自己,可笑她還以為榮五是個好的,才女孤芳自賞,卻清傲高潔,阿霧以為以才女自勵的榮五定然與榮府其他人不同。
  
  如今看來的確不同,只是更為陰險而已。
  
  其實榮五出這麼一招,不過是為了近日的流言而已。她是大房出身,自然跟老太太親,處處要先護著老太太,怕流言越傳越盛對老太太不利,又怕今後老太太拿捏不住榮三爺。
  
  最重要的是老太太一定得將榮三爺拿捏在手裡,老太太看不清形勢,榮五經常出門卻比她敏感些,能將榮三爺控制在手頭,他們一家的未來都將好許多。
  
  在這等利益面前,犧牲同阿霧的一點點小親近就不算什麼了,何況阿霧年幼,以前又愛模仿她,她但凡對阿霧好一點,都夠阿霧歡喜很久了。榮五以為這件事之後她再好好哄哄阿霧,也就不礙事了。
  
  可惜阿霧再不是以前那個處處效仿她,敬仰她的阿勿了。
  
  其實,榮五並不是想和阿霧當面鑼對面鼓地把金釵的事情抖落出來,同她交好的貴女都知道她有這樣一枚金釵,見了它如今戴在阿霧頭上,心裡自然就會有一把稱,榮五本應該不動聲色地就給阿霧上了眼藥,又給她們那一房扣上了不孝不悌的帽子。
  
  結果,萬般好算計,卻沒料到何佩真會當著阿霧的麵點出來。別人看見了都當沒看見,只怪何佩真心胸太狹隘了些,非要當面諷刺阿霧,榮五心裡有些怪罪何佩真。
  
  阿霧有一點點被親人捅了一刀的痛感,不過幸好她入戲不深,很快就恢復了過來。
  
  「你們說什麼吶,這釵子是五姐姐看我沒首飾出門,好心借給我戴的,這樣來歷貴重的東西五姐姐怎麼會隨便送人,那可是對先皇后的不敬,對外祖母的不孝。」阿霧真眼說瞎話,立即駁回了何佩真和金玲的話,將榮五倒打一耙,先扣上不敬不孝的帽子再說,讓她不敢否認「借」字一說。
  
  阿霧走過去,親切地挽起榮五的手,「是五姐姐素來愛惜妹妹,這才肯將自己都捨不得戴的首飾借給我吶,你說是不是,五姐姐。」阿霧作出一副姐妹深情的表情,讓榮五不寒而慄。她們彼此都知道這是她送給阿霧的。
  
  這會兒榮五卻不得不順著阿霧的話,點了點頭。榮五瞬間發現自己低估了這位六妹妹,或許做出了一件極蠢的事情來。
  
  「可不是嘛,這樣的東西隨便送人不是害人麼?」唐音最是個機靈的,又轉頭對阿霧道:「你也是,怎麼出門連套像樣的首飾都沒有,你家長輩也不管?算了,下回你到我家,我送你兩套,別再跟人借了。」
  
  阿霧真心為唐音鼓掌,你瞧這人倒打一耙的功夫比自己還練的好,果然不愧是閣老家中教出的姑娘。
  
  你看外人都捨得送兩套,自家姐姐卻是借了一支金釵而已。
  
  這話臊得榮四、榮五的臉都紅了。她二人均是打扮得富貴端麗出門,珠釵滿頭,到了庶出子的女兒,卻是頭飾都得借。
  
  這番阿霧和榮五算是打了個平手,有人覺得是阿霧哭鼻子逼得榮五退讓而送了釵,有人又覺得這金釵真是榮五借的,卻極為吝嗇,哪怕這支送不得,換一支總是可以的。榮五姑娘每次出門頭上的首飾可就沒重複戴過,這樣多的首飾再吝嗇就說不過去了。
  
  阿霧其實轉眼也料到了榮五的打算,這個人和她母親一樣,表面兒功夫做得跟菩薩一樣,輕易不肯明面上得罪人的,今日還多虧何佩真點了出來,否則阿霧可就不明不白吃了暗虧了。
  
  阿霧轉頭對何佩真道:「何姐姐,上回是我不對,回去我家老祖宗就說我了,說我不該不顧體面地大庭廣眾下就哭,難為何姐姐了。」阿霧這是給何佩真賠了不是,但卻不是為她罵人的事,而是為了自己不該當中哭泣的事。然後阿霧才好引出下一句來。
  
  「在家時,五姐姐總提起你,說你如何如何好,為人慷慨義氣,有林下之風,五姐姐還常說要請你到家玩吶,何姐姐以後得空可經常去玩哦。」阿霧惡毒地想著,不怕狐狸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何姐姐,你可要常常和榮五一起玩才好哦。
  
  何佩真見阿霧這般,倒沒好意思再說什麼,一時又覺得連阿霧都這樣說,那榮五定是極喜歡她的,如此越發愛同榮五一處玩耍。弄得榮五頭疼不已,可惜何佩真來頭大,榮五輕易得罪不起。
  
  一時有丫頭過來請諸位小姐,說是福惠長公主到了,晉國公夫人請她們去中蕙堂磕頭。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4:50

  27生辰宴上糊塗賬(上)
  
  其實長公主又不是皇帝,她來晉國公夫人本沒有必要請大夥兒都去磕頭的,這也是晉國公夫人的一片好意,扶持大家,在場諸位,若能得到長公主的認可,那才能算得上貴女圈子裡的頭一份兒,便是今後說親也有面子些。
  
  福惠長公主算得上是除了後宮貴人外,京城裡身份最貴重的貴人了,她的一個點頭,抵得過別人一百句讚美。
  
  聽說長公主來了,最最激動的自然是阿霧,她連步子都有些不知道怎麼邁了,還是唐音拉著她的手帶她走,她才挪步的,「別怕,長公主也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和咱們一樣子的人。」唐音以為阿霧年紀小,又沒見過皇家貴人,才有此安慰。
  
  阿霧知道唐音誤會了自己,也無法解釋,只對她感激地笑了笑。
  
  阿霧跟在榮四、榮五之後前去給長公主見禮,起身後偷偷地打量起長公主來,公主娘親瘦了,也憔悴了,阿霧印象里長公主從來都是一副精神滿滿的樣子,氣勁十足,可今日卻顯得有些疲憊。
  
  阿霧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卻無法傾吐自己的一腔思念。
  
  在場諸位貴女裡,長公主只同榮五以及何佩真等說了說話,對於榮四則是看也不看,阿霧到了她跟前,她只是點點頭,沒有任何奇特的表情。
  
  阿霧滿腔的失望,她多希望長公主能注意她一些,雖然她長相變了,可骨子裡還是那個阿霧啊,還是她的女兒呀。阿霧曾無數次幻想過,長公主能從她的言行舉止上認出她,認下她,母女倆抱頭大哭相認的場景時時刻刻都在阿霧腦子裡轉,可如今都落空啦。
  
  這一切顯然是癡人說夢,長公主並沒認出阿霧,甚至都沒認真看阿霧一眼,阿霧又傷心,又失望,彷彿大冬天被人淋了一盆冷水似的。
  
  拜謁了長公主後,阿霧失魂落魄地被唐音拉走,又被她一指點在她額頭上,「瞧你這沒出息的模樣,不就是長公主沒同你說話麼,我跟你說,她就那樣兒,出身稍微差一點的她都瞧不上,誰讓人家出身高貴吶,你也別往心裡去,她不是還給你點了個頭麼。」其實那個頭是長公主向著大家點的,唐音為了安慰阿霧才這樣說的。
  
  阿霧見唐音透露出一絲對長公主的不滿,趕緊道:「不,不是,你誤會我了,我只是太激動了,長這麼大我還沒見過公主吶。」
  
  「出息。」唐音笑話阿霧,「難不成以後見了皇后,你連話都不會說了?」
  
  阿霧也不反駁,只笑笑。
  
  長公主走得極早,午飯都沒用,在中蕙堂露了露面,略坐坐就離開了,這還是給晉國公夫人面子她才來的。自從長公主的康寧郡主死後,她已經很久沒出門赴宴了。
  
  阿霧自見了長公主後,便沒了精神氣,三魂七魄丟了個乾乾淨淨,唐音拉著木呆呆的她去看花,見阿霧有些魂不守舍,故意指了一盆牡丹問:「這是什麼牡丹?」
  
  阿霧木木地答道:「二喬。」
  
  二喬,一花二色極易辨認,唐音又指了另外一株問,「這是什麼?」
  
  「青龍臥墨池。」
  
  唐音見阿霧雖然答得頭頭是道,可壓根兒就是還沒回神,不過是像個木偶般在答問,因此又指了好幾株問她,阿霧都一一答了,「冰玉獻壺」、「遲藍」、「歐碧」……
  
  唐音求證了一旁伺候的蒔花丫頭,阿霧全說對了。唐音拍拍阿霧的肩頭,「行啊,你,這些花兒你幾乎都認識啊。」
  
  唐音一時好奇,又指了一株牡丹問名。
  
  「嬌容三變。「
  
  唐音搖了搖頭,「怎麼叫這個名字?」
  
  阿霧感激唐音的好意,也漸漸恢復了點兒精神,「因為此花初開是綠色,盛開的時候是粉色,要凋謝時就成了粉白色,因此而得名。」
  
  聽阿霧如此一說,唐音越發覺得她厲害,「瞧不出啊,小小年紀懂得倒多。」
  
  阿霧心裡咯登一下,想起自己這本身是不該認識這些花的,安國公府可沒有這些珍品牡丹,而世面上也沒有教認牡丹的書。幸虧唐音沒刨根問底,這一番對話徹底驚醒了阿霧,少不得打疊起精神來應付。
  
  兩個人嘰嘰喳喳議論了一會兒,越說越投契,阿霧又存了心討好唐音,到分手時唐音只拉著阿霧的手不讓她走。
  
  唐夫人實在勸不住,只哄道:「都在京裡,下回還可以見呀。」
  
  唐音不依,拉了阿霧的手道:「過幾日我生日,我給你下帖子,就咱們幾個人,你千萬要來啊。」
  
  阿霧沒吭聲,抬頭看了看唐夫人,唐夫人對她點點頭,阿霧這才應了唐音。榮三爺畢竟不過六品修撰,阿霧同唐音這般好,難免會讓外面的人以為榮三爺為了抱唐閣老的大腿,而讓自己姑娘去親近唐音的。阿霧也怕唐夫人以為她別有居心,所以這才看了看唐夫人。
  
  若說阿霧,真心沒有要別有居心地親近任何人的想法,若非她與唐音投契,她也不會親近她,阿霧雖然如今身份不高,可也沒耐心伺候其他大小姐。實在是唐音待她極好,阿霧這才有心討好唐音,讓她高興些。
  
  過得幾日,唐音果然有帖子來,阿霧告訴了崔氏,又同她一起去稟了老太太,老太太得罪不起唐閣老,雖然面色極為陰沉,但還是答應了阿霧出門。
  
  「你在外好注意些,可別丟了咱們國公府的臉面,否則我定不饒你。」老太太陰沉著臉道。
  
  阿霧應了是,同崔氏自回去不提。
  
  這幾日阿霧因長公主的事情,人有些懨懨,胃口也不好,崔氏見了唐音的帖子,跟見了救星似地,一個勁兒催著阿霧一定要去,又張羅著準備送唐音的生辰禮物。
  
  「太太不用張羅,唐閣老家什麼沒有,也不缺咱們什麼,讓我說,還是我用點心,自個兒做點兒東西,一來表了我的誠意,二來音姐姐也喜歡些。」
  
  「是這個理兒。「崔氏忙點頭,又問阿霧準備送什麼。
  
  阿霧想起上回在晉國公府,唐音讚自己字寫得極好,便想著送她一副字畫,費了幾日功夫,悉心作了一副。
  
  唐音的生辰宴並未請客,只是邀了幾個好友,一眾小輩兒私下聚聚,這在京城裡的貴女之間是很時新的過生辰的法子。
  
  前兩日阿霧生日,崔氏也想為阿霧辦一場,可一是此時身份不夠,二是花費頗多,老太太那邊定有話說,阿霧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推了崔氏的好意,只在當日吃了一碗崔氏親手做的長壽麵,一家人和和樂樂地過了。
  
  唐音生日那天,阿霧帶了一個媽媽並紫扇一同出門,從後院角門進了唐府的花園。阿霧到的時候,唐音舉宴的蕭蕭閣已經坐了好幾個小姑娘。
  
  唐府的花園多竹,竹間之可燕者,是為「蕭蕭閣」也。
  
  阿霧一到,唐音就起身迎了出來,「好啊你,可是最後一個到的,待會兒罰你一杯。」唐音所謂的罰一杯,是女兒家飲的玉梅釀,酒味不重,清甜可口,很得小姑娘喜歡。
  
  「我願自罰三杯,音姐姐可不要吝惜。」阿霧笑道。
  
  「今日給你管夠。「唐音拉了阿霧的手進閣。在座的人阿霧都認識,蘇念、柳和萱、胡雅和,還有顧惜惠。
  
  阿霧沒想到唐音居然還請了顧惜惠,有些驚訝地往唐音看了看。
  
  唐音後來在她耳邊低聲道:「不是我要請,是我娘讓我請的。」
  
  阿霧「哦「了一聲,如今想來,怕是唐夫人早就看上了顧惜惠的,要拿她當媳婦兒。
  
  其實撇開私怨(情敵)來說,阿霧也得承認顧惜惠真是個很不錯的姑娘,溫文大方、端莊秀雅、出身尊貴、才貌雙全,自己若有個兒子,說不定也會欣賞顧惜惠這樣的兒媳婦。
  
  阿霧在唐音上來迎她之前,就將裝了禮物的匣子遞給了她,促狹地道:「祝姐姐早日長出新牙來。」
  
  這話若換了別人來說,定要讓唐音一頓好怒,可偏偏是也缺了門牙的阿霧說來,就成了同「病」相連的姐妹之間的嬉笑了。
  
  「臭丫頭,敢笑話我,讓你一輩子長不出門牙來,可惜了這臉蛋兒。」唐音說著就去捏阿霧的臉,阿霧滑溜地避了過去。
  
  「喲,讓我瞧瞧璇姐兒送的什麼稀罕物?」胡雅和瞅瞅唐音手裡的匣子。她明知阿霧的境況,還說出稀罕物的話來,讓人聽著就彆扭。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5:04

  28生辰宴上糊塗賬(中)
  
  阿霧的臉色絲毫未變,要說唐音的這幾個朋友裡,胡雅和對她是有心結的,沒有阿霧之前,胡雅和本是唐音最要好的手帕交,如今阿霧取而代之,胡雅和就難免有些吃醋。
  
  再者胡雅和絲毫不覺得阿霧有什麼特別之處,如此平凡的人能得唐音另眼相看,這尤其讓胡雅和不滿。
  
  其實小姑娘是不明白,人與人的緣分,不在於對方有多優秀和出色,世上才華橫溢者諸多,卻也不是人人見著他們就喜愛的。
  
  古語有云,「白髮如新,傾蓋如故」就是這個道理。
  
  交朋友講的是投契,或許是一個眼神,或許是一個動作,彼此投了契,便心心相印起來。所以唐音並不在乎阿霧優秀不優秀,只是這個小姑娘投了她的心,彼此也就好上了。
  
  胡雅和卻認為唐音這樣家世的姑娘就該與同等家世的姑娘交往,如果出身差一點兒,那就得才華出眾,這才說得過去。
  
  其實大部分人未必喜歡與比自己出眾的人交朋友,更別說傾吐心聲了。
  
  唐音將匣子打開,拿出一軸畫來,喜滋滋地對阿霧道:「你畫的?」
  
  阿霧點點頭,心裡卻有些遲疑,她未料到顧惜惠會來,而這畫卻是她平素最常做的題材。
  
  唐音將畫軸緩緩展開,一對活活靈活現、惟妙惟肖的水鴨子躍然紙上。右上角還有四句詩,「菡萏香連十頃陂,小姑貪戲採蓮遲。晚來弄水船頭濕,更脫紅裙裹鴨兒。」
  
  下面有阿霧的鈐印,這是榮三爺空了時為她雕刻的,「養鴨客」。
  
  「養鴨客」是前世阿霧的自嘲,她天賦秉弱,待在家中,平日裡的消遣多為臨水餵魚,隔水看鴨,所以自封養鴨客,大俗即是大雅,「客」之一字又是她的多病自憐,說她不過人間的過客,投胎做人,不過是於家中做一回短暫的客人罷了。
  
  因阿霧看鴨多了,畫鴨多了,於畫鴨上就自成一派,連當時的書畫大師蘇西山也誇她,說她自成一派,有宗師之風。
  
  唐音和蘇念等人興趣盎然地評品著阿霧的這副精心之作,只覺得她畫風有趣,活潑揮灑,從沒見過這麼得趣兒的鴨圖。
  
  不同於唐音的門外漢看熱鬧,蘇念卻是極驚訝的,阿霧說的那位蘇西山正是她的祖父,從小耳濡目染,於繪畫一道蘇念多有浸淫和心得,依她看,這幅讓人歎為觀止,神乎其技的鴨圖可真不像是一個八歲女娃娃能畫得出的。
  
  蘇念心下便存了一分疑惑,「這畫可謂是得鴨之神髓了。若我祖父看了,知道是璇姐兒這麼個小娃娃畫的,定要大吃一驚的。」
  
  除了蘇念,在場還有一個人最為震驚,那就是顧惜惠。
  
  顧惜惠從小同康寧郡主一起長大,對她的畫風如何能不清楚。康寧郡主生前也自號養鴨客,最最擅長的正是鴨圖。
  
  榮璇(阿霧)的畫無論從構思、佈局還是技巧上無一不肖似康寧郡主的風格。當然,畫風相近的人也不是沒有,但康寧郡主畫的鴨有個獨特之處,那就在眼睛。
  
  鴨子的眼睛在一幅畫上來說可謂極小,但就是這極小之處最顯神髓,康寧郡主總是要刻意在那小眼裡留白,露出一顆白色的星星來,顯得小鴨的眼睛極為傳神、靈動。
  
  顧惜惠曾經問過康康寧郡主,為何她會這樣畫,只記得她說,鴨子也有情感,喪偶後還會悲鳴,在她心裡,這些鴨子就是一個個的人,而畫人時最傳神的地方在眼睛,那鴨子的眼睛也不能輕忽。
  
  今日榮璇的這副鴨圖裡,那一對水鴨的眼睛正是用的康寧郡主的筆法。
  
  這也太湊巧了,讓顧惜惠不得不震驚地看向阿霧。
  
  阿霧自然也知道顧惜惠為何這般看自己,她只是假作不知地對顧惜惠回以一笑。
  
  顧惜惠覺得或許是自己想多了,也許真的是巧合,一切都是巧合。
  
  「念姐兒是咱們這群人裡最懂畫的,既然你都這麼說,我看這畫啊也未必就是某人所做呢。」胡雅和藉著蘇念的話開始發作。「顧姐姐,你說是不是?」顧惜惠素有才名,比榮五還盛,若她也說如此,那阿霧假借他人的畫說是自己作的事兒就鐵板釘釘了。
  
  顧惜惠回過神來笑了笑,「這不好說,不如讓璇妹妹現場做一幅讓咱們開開眼界。」若阿霧真是作偽,顧惜惠這一番話可就是落井下石了,但事實並非如此,阿霧自然不怵。
  
  而顧惜惠也不是為難人的意思,她實在也想知道這幅畫是不是榮璇自己做的,如果不是,那就只能是康寧郡主的畫作外流而已,若果真如此,總好過畫風如此湊巧詭異來得讓顧惜惠更能接受些。
  
  「好啦好啦,我的生日又不是讓你們來作畫的,不管是不是阿璇畫的,我都很喜歡。」唐音是極力維護阿霧的,她怕阿霧年幼不懂事假借了他人之畫,又怕她丟醜,所以想繞開這個話題。由此可見,唐音是很有些護短的。
  
  阿霧垂眸思考了片刻,倒底還是想藉著顧惜惠,看能不能有所突破。「好事成雙,音姐姐,不如我再畫一幅你家園子裡的水鴨送你。」
  
  這話不僅解了唐音的為難,也讓其他人高興了起來。
  
  但凡富貴人家的花園裡都有挖開的小池子,裡面總要養上一兩對鴛鴦或者水鴨子,這廂唐音安排了下去,眾人移步去了浮陽亭,浮陽亭臨水,最是餵魚賞鴨的好去處。
  
  阿霧她們到時,亭裡已經佈置好了畫案,並文房四寶和繪圖用的顏料。
  
  「無需顏色,太費功夫,我只用墨做一幅。」阿霧緩緩將白卷展開,揮毫潑墨,眾人見她筆走游龍,不過寥寥數筆,一盞茶功夫不到,唐府雪浪池中的那對水鴨就游到了阿霧的筆下。
  
  形容生動、刻畫入微,最妙的是,那對水鴨不過幾筆墨而以,實在簡單,卻彷彿真物入畫般。
  
  這一番下來,不僅給阿霧正了名,也讓大家都看到了阿霧不僅畫做得好,還做得快,彷彿畫畫對她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一般。
  
  阿霧送唐音的上一幅畫是精雕細琢的水彩畫,而這一幅是水墨畫,各有千秋,都讓唐音愛不釋手。阿霧不是作偽,也讓唐音鬆了口氣,她並不喜歡自己重視的朋友是個虛偽之人。
  
  當然這一幅畫,水鴨的眼睛依然是康寧郡主的技法,顧惜惠親眼見阿霧所做,越發覺得她和康寧郡主彷彿同一個一般,當初康寧郡主作畫也是那樣的動作,也是那樣的胸有成竹,信手拈來。
  
  胡雅和見阿霧不是作偽,訕訕地笑了笑,在唐音的瞪視下,低頭給阿霧道了歉,「對不起,我……」
  
  唐音可以瞪視胡雅和,阿霧卻是沒有這個資本的,趕緊道:「可不敢當,我知道胡姐姐是同我玩笑的。」
  
  胡雅和點了點頭,就算敷衍過這一關了。
  
  在接下來的小宴上阿霧一直保持著低調,因為她將將才大顯了身手,可不適合再出風頭。席間行酒令吟詩罰唱,阿霧都表現一般,不出色但也不失中庸。
  
  蘇念對阿霧另眼相看,唐音本就喜歡她,柳和萱是個平和親切之人,便是胡雅和對阿霧的不滿意也少了點兒,覺得她還算有點兒小才,所以在座之人其樂融融,飲酒行令,好不歡喜。
  
  到午後快要散席時,柳和萱有些憂傷地看著唐音幾個,「哎,下回音妹妹生辰,我不知還能不能來?」
  
  柳和萱是個長相溫柔婉弱的女子,眉間一蹙,便讓人心生憐惜。
  
  「我可不依,下回你還得來。」唐音拉著柳和萱的手撒嬌。
  
  蘇念在一旁問柳和萱道:「你真的要訂親了?」
  
  柳和萱點點頭,神色間有一絲嬌羞,但並不見多高興。
  
  「萱姐姐怎麼不高興,不是說定的是孔祭酒家的大公子嗎?」唐音道。雖然大家沒見過孔家大公子,但都是書香門第,他家和柳家的學士府素有往來,還帶著點兒姻親,想來孔公子定然是個好的。
  
  「她呀是擔心今後出不了門。」翰林院掌院學士柳宗河為人古板,家中子女一旦定親,就再不許出門走動,關在家中繡嫁妝。一是門風使然,二是杜絕可能出現的醜聞。柳府這樣的清貴,又是書香門第是決不允許出現醜聞的。
  
  大家「哦」了一聲,情緒都有些低沉。
  
  胡雅和為了活躍氣氛,便道:「念姐姐,你也不小了,你家太太肯定也在為你相看了吧,你想嫁個什麼樣的啊?」
  
  本來女兒家不該問這些,但她幾個素來玩得極好,彼此任何話都是不避諱的,私底下哪個女兒又不曾有情竇初開的萌動。
  
  「我,我嘛喜歡長得好的。」蘇念也不含蓄,當然也有一點兒活躍氣氛的意思在內。
  
  「這京里長得最好的一個在音妹妹家,一個在顧姐姐家,你可得討好著她們一點兒,準保你心想事成。」胡雅和戲謔道。
  
  「臭丫頭,戲耍你姐姐吶。」蘇念不依地作勢要打胡雅和。
  
  胡雅和躲到顧惜惠的背後對蘇念吐了吐舌頭,「難道我說的不對?」
  
  京城最出名的兩大美男子,正是唐家的唐瑜唐秀瑾,還有便是阿霧曾經的二哥,長公主的嫡次子顧廷易。這兩個人每上一次街,就不知要俘獲多少京城少女的芳心。還有大膽的,香囊直接就拋過去了。
  
  蘇念臉一紅,看來她的心上人果然在這二人之間。
  
  「我就說你說的不對。」唐音裝出一副傲然樣。
  
  「怎麼說?」胡雅和追問道。
  
  「我大哥雖然是美男子,可真要說京城長得最好的,還得數……」唐音指了指禁宮的方向,比了個「四」的手勢。
  
  「四皇子?!!」胡雅和問出聲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8:08

  29生辰宴上糊塗賬(下)
  
  唐音點點頭,「不信你問顧姐姐。」在座這幾個人裡唐音以為就她和顧惜惠見過楚懋,卻不知阿霧也是見過的。
  
  顧惜惠被幾個小丫頭一看,臉頓時就紅了,卻也點了點頭。
  
  阿霧心奇,顧惜惠臉紅個什麼勁兒。
  
  「比唐大哥還生得好,這怎麼可能?」胡雅和不信。
  
  「你這是自大的青蛙,坐井觀天,怎麼就不能有人比我哥哥長得好了。要我說,那位才是天下生得最好的,保準你見了他,連話也不會說吶。」唐音歎道,一副恨不能楚懋就站在她眼前任她看的模樣。
  
  阿霧對唐音幾個熱切議論的這個話題完全插不上嘴,她對男女之事素來放不開,當初對唐秀瑾那一樁心事還是因唐秀瑾的詩詞傳進了閨閣,看了後對他的文采傾心,再後來在長公主的宴會上見了他一面,人是玉樹臨風,溫文爾雅,這顆心也就陷了進去。
  
  閨閣女兒,因為對男人的見識少,心很容易就沉陷,但畢竟不深,□也不會拖泥帶水。可從唐秀瑾娶了顧惜惠之後,阿霧就一直是心如止水、清心寡慾的。
  
  如今唐音幾個毫無顧忌地談論男女□,這讓阿霧十分不自在,又尷尬又害羞。她極想讓她們換個話題,但那幾個眼睛都亮得跟太陽似的,完全不理會阿霧想轉移話題的插話。
  
  到唐音提到楚懋後,阿霧實在很想說一句,也不知唐音什麼眼神,居然覺得楚懋是天下生得最好的。
  
  「什麼我不會說話,要是讓我見上一見我才信你。」胡雅和不信。
  
  「這有何難,今兒就帶你去。」唐音是個說做就做的豪氣性子,加之飲了酒,更是豪氣萬丈。
  
  胡雅和又是個活潑潑唯恐天下不亂的任性人,「好,這可是你說的,咱們大家都去瞅瞅,我倒是要看看是不是真那麼好看吶。」
  
  蘇念居然也點了頭。
  
  唯有顧惜惠一臉著急,「這可使不得,咱們怎麼能做這樣的事,若是傳出去可怎麼了得。」顧惜惠畢竟年歲大些,思慮也周到些。
  
  但唐音、胡雅和和蘇念可顧不得這些,她們最是膽大妄為的,要不然也不會湊在一塊兒成了好友。
  
  「你怕你不去就是了,可若這事而傳了出去,我們就只找你。」唐音霸氣地道。
  
  這話把顧惜惠氣得跳腳,純粹是被綁上了賊船。
  
  「阿璇,你去不去?」唐音問阿霧,畢竟阿霧年歲小,恐怕對男女之事並無太大感覺,而她看起來對去看美男子的事也沒什麼興趣,所以唐音才有此一問。
  
  這一次阿霧當然是站在顧惜惠一邊兒的,可是看唐音這架勢,怕是怎麼阻攔,她們都是要去的。阿霧有些為難,「我看那位四皇子未必就長得多好,所謂各花入各眼,何必費那個精神去看他,咱們坐坐多說說話不好嗎?」
  
  唐音拉了拉阿霧,「你個小古板,我只問一句,你去是不去?」唐音的潛台詞就是「你要是不去,我以後可不理你了。」
  
  阿霧萬分無奈,在胡鬧與失去唐音這個朋友之間來回掂量了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只好陪唐音去胡鬧。
  
  「可是四皇子的王府也不是咱們說進就能進的啊。」阿霧還想掙扎。
  
  「這個你不用管,山人自有妙計。」唐音極為自得。
  
  當一眾人坐上馬車出門時,阿霧才醒悟過來,她們這群人也太瘋狂了,居然要去偷看一個年輕男子。阿霧覺得這樣的事情極為稀奇,就好像她小時候愛美,偷著穿長公主的衣裙一般,儘管不合適,但極為稀罕。
  
  都說童年裡缺乏的東西是一個人一輩子畢生的遺憾。阿霧好運的擁有了下輩子,她自然也想彌補上輩子的遺憾,比如同自己的手帕交胡鬧一回。
  
  因而阿霧的心也就不再掙扎了。
  
  京城西邊的祈王府,曾經是當今聖上的潛邸,如今賜給了四皇子——剛被封為祈王的楚懋。祈王府擁有京城四大名園之一的相思園,背靠鴻池而建。
  
  唐家的馬車停在了祈王府後門所在的葫蘆巷裡,從這兒可看到從後門進出王府的人。
  
  車伕並不知道這幾個姑奶奶為何要讓他駕車來此,他本以為她們出門是逛珍寶齋去的,而唐夫人在唐音生辰這一天也總是由著她胡鬧的,她覺得自己的女兒雖然任性了些,但聰慧靈敏,絕不會出岔子。
  
  但偏偏唐夫人低估了少女情懷的萌動。唐音雖然才九歲,但胡雅和已經十歲,蘇念十一歲,柳和萱和顧惜惠都是十二歲的姑娘了。
  
  幾個姑娘在馬車裡嘰嘰喳喳地,又激動又興奮,偷偷打起簾子,一個勁兒瞅著王府的後門,每每有人進出,她們都要驚呼一聲,「啊——」見不是楚懋,又懊惱一聲,「哦——」
  
  到太陽西斜時,總算等到身穿寶藍團秀海棠紋長袍的楚懋外出歸來。
  
  其實楚懋是王府的主人,本該走正門,但他偶爾也從後門回府,唐音也不過帶著阿霧幾個碰運氣,不想真讓她遇上了。
  
  楚懋從馬上下來,寶藍長袍上罩了一層亮藍薄紗,越發襯得他容顏豐麗、器宇溫雅。
  
  朗朗如月懸空,耀耀似星臨夜。
  
  楚懋渾身帶著一種神秘莫測的氣息,加上皇子高不可攀的尊貴身份,即便他容貌只有六分,在小姑娘眼裡也能攀上十分。
  
  胡雅和、蘇念幾個都看呆了,連即將定親的柳和萱都看紅了臉,胡、蘇二人搶著要佔據車簾處的最佳視線點。
  
  阿霧先興致勃勃地看看胡、蘇二人的傻樣,又轉頭看顧惜惠,顧惜惠臉紅得猴子屁股一般,柳和萱這會兒連脖子都紅了,只有唐音和阿霧兩個還算正常。
  
  大約是車裡胡雅和和蘇念爭搶的動勁兒太大,楚懋本來邁入大門的步子頓了頓,側頭往唐家馬車這個方向看來,對著身邊的侍衛劉向使了個眼色。
  
  阿霧當然沒看見楚懋的這個動作,而胡、蘇二人早被美男子迷了眼,失去了警覺性。
  
  阿霧忽然覺得眼前一亮,馬車上遮擋的簾子被人從外面大力掀開,劉向正立在馬車前,黑著臉道:「出來。」
  
  幾個小姑娘面對五大山粗又黑著一張包公臉的劉向嚇得直哆嗦,抖抖瑟瑟地下了馬車,只見一旁的馬車伕早被人架住了,還堵住了嘴。
  
  劉向看著挨個兒下來的這一排看穿戴就非富即貴的小姑娘們,腦袋就疼了,他本以為是什麼不懷好意之人在偷窺四皇子。
  
  到劉向見到阿霧後,眼睛更是瞪圓了。
  
  劉向處理不來這一宗,只好黑著臉趕著她們幾個去到楚懋跟前兒。
  
  楚懋看著眼前排成一溜的貴女,劉向不認識,楚懋卻認得幾個。他瞇了瞇眼睛,嘴角勾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說也奇怪,就楚懋這張清俊絕倫如日耀雪山的臉居然比劉向的包公臉還嚇人,嚇得阿霧幾個全都低下了頭,根本不敢看楚懋,弱一點兒的胡雅和腳和手都在抖。
  
  阿霧卻知道為何胡雅和等人是這個反應。儘管楚懋總裝出一副溫和的模樣,其實最是冷酷殘忍,再溫和的笑容也遮擋不了他身上的殺伐之氣。他大約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嘴角總是微微翹起,企圖柔和他的冷血本質,可即使這樣依然讓人在面對他時還是覺得他可怕。
  
  當然這只是阿霧對楚懋的帶著私怨色彩的先入為主的個人觀感,其實在蘇念等人眼裡,她們之所以會害怕發抖,其中羞澀佔了一部分,最重要的是楚懋身上有一種令人仰望而高不可攀的氣兒,只覺得他應是那玉皇宮裡高高在上的仙人,不容人褻瀆。
  
  此容、此貌、此身、此神,都不似凡人之相,讓人敬畏。
  
  楚懋的眼神在幾個貴女身上過了一遍,然後盯住站在最邊上,個子最矮,身子最圓的阿霧道:「你來說。」
  
  阿霧猛地抬起頭,驚嚇得雙手捂嘴,睜圓了杏仁大眼,瑩亮亮如同水中的明月。
  
  說什麼,這能說什麼,打死她也不說。
  
  楚懋絲毫沒生氣,他很溫和地道:「劉向,你把這個幾個姑娘挨個兒送回她們府上,問問她們爹娘,他們府上的女兒怎麼會守在咱們王府門口。」
  
  這話一出,把膽大包天的唐音都給嚇著了,其他所有人都趕緊搖頭擺手。
  
  要是被四皇子的貼身侍衛親自送回家,別人會怎麼看怎麼想,說她們在王府後門偷窺四皇子,她們還不要做人啦?
  
  名聲這般受損後,她們可就沒有活路了。雖然年紀小了點兒,但除了阿霧自己外,其餘幾個的身份都很貴重,若被楚懋收入府裡必然是一大助力,阿霧不由惡劣地猜想楚懋。只覺得自己幾個真是蠢,送上門的俎上肉啊。
  
  「我說,我說。」唐音著急地站出來。
  
  楚懋輕飄飄看了唐音一眼,唐音立馬就收了聲,而楚懋則低頭再看了阿霧一眼,「你說。」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8:34

  30女兒心恨嫁私心切
  
  阿霧「顫巍巍」地放下手,奶聲奶氣地道:「有人說您府裡的相思姑娘是京城最美的女人,我們不信她比顧姐姐還美,就想來看看。」
  
  既然她們可以為看美男子而來守株待兔,阿霧以為,那為看美人的借口也就說得過去了。
  
  楚懋再次低頭看了看這個門牙漏風的小姑娘,他記得她,差點兒被拐子賣了的新科狀元之女。
  
  楚懋沉思了片刻,彷彿在分辨阿霧說的是真是假。其他幾個女孩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李延廣,請這幾位姑娘入府,讓相思出來待客。」楚懋吩咐。
  
  儘管阿霧才不過八歲的小女娃,又長得嬌憨可人,說話也奶聲奶氣,門牙漏風,兩眼明亮清澈,還是沒能徹底打消楚懋的疑慮。
  
  阿霧趕緊擺手,「我們再也不敢了,哥哥。」阿霧害怕地抬頭望著楚懋,兩眼已經蓄積了悠悠欲墜的淚水。這當口什麼撒嬌耍癡,打滾撒賴阿霧都能使出來。
  
  這一聲哥哥叫得那叫一個甜,甜得人牙疼。
  
  楚懋沒說話,只直直地看著阿霧,直到看得阿霧心慌意亂,以為自己是不是臉上長出了一朵花來,可她卻還要故作鎮定。末了楚懋才道:「放了那車伕,讓她們回去吧。」
  
  阿霧幾個感激涕零地手忙腳亂地爬上馬車,直到再看不到楚懋,幾個人這才以手捂胸,大出一口氣,活了過來。
  
  車後,阿霧她們並看不見楚懋眼裡的疑竇。楚懋所行那是提著腦袋在玩的事,任何不按常理出現的人和事都讓他生疑,雖然一時不知阿霧幾個的真實動機,但是他相信他總能查個清楚。
  
  在楚懋以己推人的猜測裡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像有貴女居然會無聊到為了看美人就跑到王府後門偷窺的,這太匪夷所思了。
  
  而楚懋不知道的是最最匪夷所思的卻是,她們看的美人其實是他。
  
  從此楚懋在睚眥必報的標籤後又多了一條,生性多疑。
  
  也由此阿霧幾個都入了楚懋的眼,都進入了他的情報收集系統。
  
  而馬車上的小姑娘還在慶幸。
  
  「好怕人呀。他一看我,我連話都不敢說了。」胡雅和歎道。
  
  「我就說你會連話都不會說。」唐音已經恢復了神氣。
  
  「不過他生得真正是好。」蘇念一臉感歎地道,畢竟年歲大些,對男女之間的事更為敏感些,這時候還不忘惦記楚懋的長相。
  
  「快別說了,今日之事可不能傳出去。」柳和萱都要著急死了,她可是即將定親的人,門風又嚴謹,若萬一被人知道了這事,她可就沒有活路了。
  
  顧惜惠也猛點頭,「對,今日之事決不能外洩。」
  
  幾個小姑娘對天盟誓,絕不告訴任何人,包括家中長輩。那車伕更是被唐音封了口。
  
  阿霧帶著劫後餘生之感從唐府回來,走到半路迎面就遇上了榮四。
  
  「喲,瞧瞧,這不是咱們六姑娘嘛。」榮四陰陽怪氣地擋住了阿霧的去向。
  
  「四姐姐。」阿霧沒理會榮四的酸氣兒,但她本身卻不得不搭理榮四這個人,免得又被老太婆挑出錯兒。
  
  「不敢當。」榮四拖腔拖調地道,「六姑娘攀上高枝兒了,連五姐姐的外祖母給的釵子都敢搶,今兒又去了唐閣老府上,只怕我這個做姐姐的還夠塞你牙縫兒的。」
  
  阿霧實在不能理解榮四這副討人嫌的拈酸刻薄性子是哪兒來的。她一個庶女不說乖乖順順,好歹也該文靜討喜些,日子才好過嘛,可她偏偏爭強好勝,又毫無自知之明。
  
  如今更是越發變本加厲起來。
  
  阿霧卻不知榮四這是沒地兒撒氣,一股腦兒的邪火都想發在她身上。這府裡其他人榮四也是不敢惹的,但自從上回老太太給她撐了腰,榮四便自覺可以在阿霧跟前硬氣起來,她叫阿霧做什麼阿霧就得做什麼,這才能彰顯彰顯她,榮四,也是國公府小姐、老太太親親孫女兒這麼個理兒。
  
  奈何阿霧不買榮四的帳,榮四好幾回都是拳頭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勁兒,憋得一口邪氣。今日唐音請客,偏偏只請了阿霧,更是叫榮四嚥不下去那口氣。
  
  湊巧的是,榮四出來前,剛在二夫人那兒受了頓氣。她今年論週歲也該十三了,親事該是差不多定下來的時候了,二太太卻絲毫不關心,榮四急了急,二太太反而埋汰她沒個閨秀樣,哪有國公府小姐自己急著嫁人的,別家的姑娘都恨不能多在家幾年,做姑娘可比做媳婦容易。
  
  但蘭姨娘和榮四卻依然為這事急得嘴角上火,她們自認在府裡總是低人一等,想著給榮四謀個好親事,以後也好挺直了腰板,若是女婿再強上一點兒,蘭姨娘今後也可在二爺面前說得上話,就是二太太也再不敢作踐她。
  
  可是蘭姨娘和榮四的盤算落了空,因為親事沒著落,又被唐音請客之事一激,榮四今日見了阿霧,心裡頭的那股邪火蹭蹭蹭漲上來就消不下去了。
  
  阿霧給榮四打了招呼後,可沒空陪她胡鬧,轉身就想走。
  
  「誒,你別走,把話給我說清楚了。」榮四一把抓住阿霧的袖子。
  
  「說清楚什麼?」阿霧被榮四沒頭沒腦的一句弄得一頭霧水,她再玲瓏的心思也猜不透榮四這種滿腦子酸漿女人的行事。阿霧以為,榮四簡直詭異得不像個人。
  
  這也是阿霧以己推人了,她是無法理解怎麼有人可以行事沒腦子到這個地步的,所以阿霧輸給榮四真不算冤枉,因為榮四是無法用常理推斷的。
  
  「你究竟是使了什麼妖術攀上唐閣老千金的,你是不是見了瑜表哥,一顆心就撲上去啦?」榮四有些激動。
  
  阿霧這才知道,她的這位四姐姐那是思春了,自己把唐秀瑾當口中肉,就以為別人跟她一樣沒臉沒臊的。「四姐姐你怎麼能說這種沒羞沒臉的話?」
  
  榮四這不僅是罵了阿霧,也是罵了她自己,將她的小心思暴露無遺。
  
  「你敢罵我?!」在阿霧的跟前,榮四完全把自己當太后了,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容不得半分忤逆,手高高舉起來,狠狠就想甩阿霧一巴掌。
  
  榮四這是被老太太給教壞了,老太太說過,大房二房出來的哪怕是貓兒狗兒都比三房尊貴,她一心覺得阿霧還不是她想打就打的,就是打了她也不敢怎麼樣,否則三叔又得去給老太太磕頭認錯了。
  
  阿霧完全沒料到榮四跟個瘋婆子似的居然又要打人,真不知道她的女四書、女子閨訓都是怎麼讀的。阿霧因為沒料到,所以榮四的手扇下來的時候,她也就沒來得及躲。
  
  紫扇在一邊兒卻看得清清楚楚,她身手靈活,將阿霧往旁邊一推,自己替阿霧挨了榮四一巴掌,「啪。」打得結結實實,紫扇的臉上頓時起了五根紅印,指印都腫了起來。
  
  榮四這一巴掌可是使足了勁兒的,紫扇被扇得一個趔趄。
  
  阿霧趕緊扶住紫扇,「紫扇,你怎麼樣?」
  
  紫扇搖搖頭,表示沒事。
  
  阿霧扶了紫扇站起來,「你個傻丫頭,怎麼就傻傻挨了一巴掌,四姐姐無緣無故打妹妹,你就該攔住她的手,如今倒好,四姐姐得攤上虐待妹妹的名聲了。」阿霧也是會指桑罵槐的,當然她也是覺得紫扇是真的傻,幹嘛硬挨上榮四一巴掌。
  
  榮四就是再囂張,也不敢說,「我就是虐待你,怎麼樣?」這種話,她見耳光扇到了紫扇臉上,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衝動,甩甩腦袋,狠狠地瞪了阿霧一眼,扭頭就走。
  
  阿霧在榮四的背後看著她,銀牙都咬碎了,指甲險些沒沒入掌心裡。阿霧沒想到自己如今居然淪落到被榮四這種卑賤愚蠢的女人也可肆意欺辱的地步了。可惜即便是榮四不對,要是鬧到老太太跟前,阿霧也得不了好,這是她不得不忍的苦楚。
  
  阿霧忍不下這口氣,就想衝上去找榮四好好算一算,紫扇卻使勁兒拉著阿霧的手,不讓她衝動。阿霧甩了幾次,都甩不開紫扇的手,這才作罷。但心裡堵著一口氣,險些憋死自己。
  
  阿霧摸了摸紫扇的臉,「你是個好樣的,只是下回可別傻著挨打了,攔住她就是了。回去讓紫硯給你上點兒祛瘀膏,過幾天就好了。」
  
  阿霧想了想,又捏了捏紫扇的手,「這一巴掌,遲早我讓你親手打回去。」
  
  親手打四姑娘,紫扇是想都不敢想的,但見阿霧說得這般認真,她心下卻有些真的信了。
  
  阿霧同紫扇回了院子,吩咐了紫硯照顧紫扇,便去了崔氏的屋裡,這口氣阿霧雖然只能嚥了,可到底得去榮三爺和崔氏跟前說一聲。
  
  而崔氏這邊正同榮三爺說體己話。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8:45

  31上房對峙上勇者勝(上)
  
  榮三爺今日破例回來得早,夫妻二人許久未親熱,自然別有一番言語。
  
  「今日三爺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崔氏為榮三爺絞了一張熱帕子擦臉。
  
  「前幾日總有同僚、同年請客吃飯,今兒好容易得了閒,自然要回來陪你。」榮三爺在崔氏臉頰邊香了香。
  
  翰林是清貴官,也沒什麼事兒做,榮三爺還算有點兒公事,在幫羅學士編皇上下旨編纂的《通海典》,裡面收集了許多海外臣服之國的漢典,當今皇上也是個聖明的,不僅下旨編纂過本朝經典,還不忘師法外夷,他最常說的就是「三人行必有我師焉,那三國行也必有我師也。」
  
  因著翰林是個無事閒,所以今科入了翰林,進了庶吉士館的同僚時常小聚,針砭時弊、議論朝政。榮三爺是本科魁首,又是國公府的三爺,每聚自然要到,否則就會落個高傲瞧不起人之嫌。
  
  「你們每回都是在哪兒聚呀,我聽說你們這些讀書人最是風雅,最愛去那些青樓粉閣聚會。」崔氏有些拈酸。
  
  榮三爺哈哈大笑,抱著崔氏親了一口,「哪能呀,夫人,你這都是戲本子看多了。朝廷官員是勒令不許逛窯子的,呃,就是你說的青樓粉閣,我們哪兒能知法犯法呀。」
  
  「那你們都去哪兒聚呀?酒樓可不便宜,做一頓東下來,好幾兩銀子吶。」崔氏好奇。
  
  「也有去酒樓的,也有去街坊小肆的,全看東道的家境,最近頗多去他們家裡聚的,說話方便也不費錢,你拎一壺燒酒,我拎一坨滷肉的,也就成一桌宴了。」
  
  「咦,那你覺得哪家的婆姨做的席最好,家裡料理得最乾淨?」崔氏是個內奼女人,自然也關心別人的內宅,總想在丈夫面前比一比高低,掙點兒體面。
  
  榮三爺又親了崔氏一下,「哪家的婆姨都不如我家婆姨好,他們若見了你,保準得羨慕我是三生三世修來的福氣。」
  
  崔氏捶了榮三爺一下,「油嘴滑舌。你怎麼不請他們到家裡坐坐?」
  
  榮三爺聞言收斂了笑容,「我們家別人怎麼好來,便是來了,也痛快不了。」榮三爺歎了口氣,他何嘗不想在自己家裡開宴請客,崔氏最是個賢惠的,定然能將家裡料理得妥妥當當,三個兒女又最是聰慧聽話,誰見了不得羨慕自己,只可惜……
  
  「你說,咱們有沒有可能分出去?」崔氏低聲問道,她也嚮往著那樣自在的生活,哪怕就是個小宅子,也比國公府住著痛快多了。
  
  榮三爺沒說話,他學的是忠孝禮智信,聖人教化都是孝順父母,友愛兄妹,父母在不遠遊,哪有雙親在就分家的,可榮三爺的心底卻未必這樣想,只是他這樣的讀書人身份如何能說出分家的不孝之話,那不是自絕前途麼。
  
  崔氏也知道她是異想天開了。
  
  夫妻倆本來和樂的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恰這時阿霧進了屋,給兩人請安。
  
  崔氏忙問了阿霧在唐府的種種,阿霧一一答了,只道萬事都好,唐音等幾個待她也真誠熱情。
  
  說罷這些,榮三爺考校了一下阿霧最近的功課,阿霧對答如流,讓榮三爺深為這個女兒高興,「你若是個男兒,二十年後說不定也能摘頂狀元帽戴戴。」當然榮三爺這話讚得有些誇張了,只是自己的女兒怎麼看就怎麼好。
  
  阿霧卻高興不起來,將今日回府後榮四的所言所行一股腦兒倒了出來。其實,照三房如今的處境來看,阿霧根本沒必要在榮三爺和崔氏的跟前兒上眼藥,兩個人對老太太也多有不滿,對榮四更是嫌惡。
  
  可是被人欺負了,還無地兒傾述,不能撒嬌求安撫,這可不是阿霧的性子。儘管阿霧前世已經二十來歲了,但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依然天真爛漫。
  
  長公主將她嬌養在深閨,就差沒有修座金屋了,處處遷就,事事順從,不叫阿霧有一絲兒煩心事,只求她高興,順氣兒,將身子養得好好的,那就是萬福了。
  
  在這樣的處境下,阿霧幾乎從沒受過氣,哪怕一時不愉快了,總有長公主和兩個哥哥變著方兒地逗她。如今,往事不可追,阿霧雖認清了自己的處境,可真要做到千古艱難的「忍」字還是欠缺些火候的,所以阿霧忍不住對著同樣寵愛她的榮三爺和崔氏訴起了苦,撒起了嬌。
  
  崔氏聽了,果然一把將阿霧抱入懷裡,「兒啊兒」的喊,將她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檢查了,見頭髮一根沒少,這才罷了,還是將她摟入懷裡,好一頓安撫。
  
  阿霧雖然不喜人碰觸,卻極享受崔氏的這種溺愛,福惠長公主對阿霧雖然也是極盡寵愛,但卻從來不曾這樣抱過阿霧,容她在懷裡扭股兒糖似的撒嬌。
  
  福惠長公主素來端方雍容,一行一舉都充滿著高貴的皇家端莊,絲毫不出錯兒,是一個連鬢角髮絲都要抿得一絲不亂的人。
  
  福惠長公主可容不得阿霧在她懷裡將她的衣裳弄皺吧了。
  
  榮三爺聽了阿霧的話,卻不如崔氏一般「心肝、寶貝兒」地叫著,反而皺了皺眉頭。
  
  「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辦?」榮三爺問阿霧。
  
  阿霧暗自翻了個白眼,嘟了嘟嘴巴,「還能怎麼辦,只能忍唄,跟二伯母說不管用,到老太太跟前兒,她必然又是偏袒四姐姐,說了跟沒說一樣。」阿霧可沒想過要求那老太婆給自己做主,指不定反而倒招她罵吶。
  
  榮三爺搖搖頭,阿霧倒底還是孩子氣了些。
  
  「明日早晨你帶阿霧去請安,依蘭,你把今日之事給老太太說一說。」榮三爺轉頭對崔氏道。
  
  崔氏是同阿霧一個態度的,「說了也白說。」崔氏是有點兒怕老太太。那副老絲瓜瓤子臉,誰看著都怪怕的。
  
  「可你不說,今後玥姐兒豈不更是要無所顧忌地折辱阿霧了。」榮三爺沉聲道,「這事必須去爭,不管老太太怎麼說,總要讓她們心底知道阿霧可不是一個玥姐兒能隨便欺負的。不然,今日之辱必再二再三。」
  
  阿霧低頭想了想,到底是榮三爺經事多些,弱者若永遠不懂抗爭,只會越被欺凌越被踐踏,對方可不會因為你的不吭聲就感謝你的隱忍。
  
  想到這兒,阿霧抬起頭,「阿霧聽爹爹的。」她本是不想同那討厭老太婆糾纏,可如今卻也不能白白被打了。
  
  榮三爺見阿霧明亮雙眼裡的清澈,知道她懂了,果然是孺子可教也。
  
  次日早早兒,崔氏就領了阿霧去老太太的上房請安。
  
  一時事畢,崔氏卻沒像平日一般領著阿霧退出去,而是上前一步走到老太太跟前道:「請老太太給我們阿霧做主。」
  
  所謂為母則強,崔氏雖然稟性柔弱,可一旦涉及到孩子時,就自有一股心堅不可摧,磐石無轉移的決心來,加之昨夜榮三爺為她細細掰開了說為何要到老太太跟前告狀的道理,崔氏也就明白了,她最聽榮三爺的話。
  
  阿霧是他們做父母的都不忍加之一指的愛女,難能讓個榮四說打就打的,別說榮四,就是榮五也不行。
  
  老太太瞥了崔氏一眼,心想:「真是個不知趣的。」昨天榮四和阿霧之間的矛盾,早有人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完全沒有要處置誰的打算。
  
  「你這是做什麼,成天哭喪著臉,這府裡是短你吃的還是短你喝的了,還要做什麼主?!」老太太疾言厲色地道。
  
  榮四在一旁面有得意,只有在三房這兒她才能找到一絲畸形的優越感。
  
  崔氏被老太太吼得氣勢頓時就弱了下去,但依然堅持顫巍巍地將昨日的事情講了出來,「四姑娘隨便就動手打妹妹,這可不符閨訓,不服聖人教化,聖人中孝悌二字,哪有做姐姐的可以隨便扇妹妹耳光的道理。」這一番義正言辭的話被崔氏柔柔弱弱的說來,頓時就打了大大的折扣。
  
  「喲,三弟中了狀元,三弟妹也開始說起聖人了。」二太太尖酸地道。
  
  「我怎麼打你了,你哪兒傷著了,你胡亂攀誣,我可不饒你。」榮四暴起,渾身一股子戾氣,即使老太太再偏心,對這位庶出的孫女也有些不喜。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8:59

  32上房對峙勇者勝(下)
  
  阿霧不等崔氏說話,自己先站出來,「四姐姐本是要打我,幸虧我的丫頭靈醒,一把推開了我自己挨了一巴掌,當時半邊臉就腫了。可這也沒什麼,四姐姐身份尊貴,打了一個丫頭,打了就打了。」阿霧的話鋒突然一轉。
  
  榮四聽了心氣兒稍微順了一點兒。
  
  但聽阿霧又接著道:「可若是這事傳出去,說四姐姐居然驕橫到可以替自己的三嬸嬸管教丫頭了,這樣四姐姐的名聲可就毀了。」
  
  阿霧根本不看榮四,只對老太太道:「這也就罷了,可是咱們是同一家的閨女,若四姐姐壞了名聲,五姐姐同我自然一樣也要被人嚼舌頭,都是一家大人教出來的。所以阿霧懇請老祖宗為五姐姐和阿霧做主。」
  
  崔氏極驚奇地看著阿霧,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女兒居然如此會說話,為了阿霧,老太太自然是不會出頭做主的,可是這把五姑娘牽扯進來,老太太可就饒不得四姑娘了。
  
  要說這府裡還是大房最得老太太愛,才貌雙全,美名遠揚的五姑娘更是老太太的心頭肉,榮五的名聲可容不得人敗壞。
  
  老太太果然一副要發作榮四的模樣,但她也知道阿霧這是借琬姐兒說事,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們娘倆個,若非玥姐兒這行事太不周至,老太太也不見得會罰她。閨女家動不動就打人的毛病,即便是老太太這樣的渾眼人也知道不是個好事。
  
  「你說你四姐姐要打你,她又不是瘋子,為何無緣無故要打罵你,準是你做錯了事,你姐姐才代為管教你。」老太太厲聲道。
  
  阿霧心想我父母雙全,為哪門子要一個隔房庶女來代為管教,真是個老糊塗,老毒婦。
  
  可阿霧面上絲毫不顯,她忐忑地看了看榮四。
  
  榮四還以為老太太依然向著她,正眼也不瞧阿霧,甩了她一個白眼,眼皮子都翻到天上去了。
  
  阿霧低聲道:「四姐姐問我,是不是見了瑜表哥,一顆心就撲上去啦。四姐姐說的這位瑜表哥,阿霧連聽都沒聽說過,一時沒有回答四姐姐,她就舉手打我。」阿霧很無辜地險些哭出來似的說道,一邊兒還忐忑地拉著崔氏的手。
  
  其實那一日阿霧確實是見了唐秀瑾的,但當時在棲霞山上,山上有密樹遮擋,其他人都不曾看見阿霧和紫扇兩個,阿霧也就賭別人不知道。
  
  「老太太,我們阿霧才多大點的小人,四姑娘怎麼能亂扣屎盆子。總不能她心裡想什麼,就以為別人也跟她一樣。何況女兒家說這些話,羞也羞死了,若傳出去,咱們家的姑娘還要不要嫁人?」崔氏激動起來,她沒想到榮四居然是為了這個打阿霧,她可真是太不知廉恥了。
  
  老太太就是再糊塗,一看阿霧一個小豆丁,矮墩墩模樣,門牙還缺著的小姑娘,怎麼可能就會想男人了。必然是榮四自己個兒思春不得,反而遷怒別人。
  
  二太太聽到這兒,也明白了榮四要動手打妹妹的的邪火是哪兒來的。嘴角輕蔑地抿了抿,也不想想自己是哪個賤人肚子爬出來的賤貨,也想高攀閣老家的公子。
  
  不得不說二太太比老太太還是要聰明些的,同樣是厭惡庶子庶女,但看人二太太將榮四教得,這叫一個「大快人心」啊。
  
  大夫人這兒也不得了了,狠狠瞪了榮四一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居然想搶她看上的得意女婿。
  
  「老祖宗,這事你可不能姑息,玥姐兒這樣說話,都是一家姊妹,叫我們琬姐兒今後怎麼做人吶?年紀小小,就不知羞地想男人,這怎麼得了?」大夫人開口說話。
  
  榮四這才急了,指著鼻子罵阿霧,「你,你胡沁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阿霧不甘示弱,「那會兒那麼多丫頭都在,叫來對質就是。再說了,我可沒聽過咱們府上有個瑜表哥。」
  
  「瑜表哥就是唐閣老的大公子,你昨日不是剛去了閣老府上嗎,你還不承認?哦,對了,在壽昌侯你當眾大哭瑜表哥不是還勸了你嗎,你敢說你不認識?」榮四這是狗急跳牆。
  
  比起榮四的暴跳如雷,阿霧就明顯沉穩多了,一臉懵懂的地問,「那日勸我的就是四姐姐口中的瑜表哥?」阿霧可不承認那是表哥。
  
  「你還敢說你不認識瑜表哥?」榮四一臉猖狂的得意。只是她越是這般急躁,越發顯出她心裡的鬼來。
  
  「我確實不知道他就是你說的瑜表哥。再說昨日,我是受唐姑娘所請,去祝賀她生辰的,我們都是規規矩矩的,哪裡會見外男,昨日別說什麼唐大公子、唐二公子,便是垂髫童子,唐夫人都不許他們到園子裡走動,四姐姐說這話,是要污蔑衛國公府的顧小姐還有柳學士家的柳姐姐麼,她們可都去了。」
  
  這頂帽子可就扣大了。
  
  其實大家都相信阿霧,所謂的瑜表哥,是那日唐秀瑾到安國公府,榮四、榮五臨時喊出來的,阿霧怎麼會知道,那一日阿霧明明就被守門的婆子擋了回去,根本不知道誰在府上做客。
  
  至於在唐府,眾人也是相信阿霧的話的,唐夫人可不是那沒成算的人,怎麼會讓兒子隨便見女客。
  
  「好了,玥姐兒言行不周,自己去抄十遍女戒,不抄完哪兒也不許去。」老太太一錘定音罰了榮四,轉頭有對阿霧道:「明知姐姐行為不周,你還不勸著,居心險惡,也回去抄十遍女戒。」
  
  老太太時刻不忘打壓三房。
  
  阿霧今日是徹底領教了什麼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但今日雖然也挨了罰,阿霧心裡卻極高興,榮四吃了這回虧,總要收斂些,再不敢對自己肆意辱罵。這回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算是值了。
  
  當晚崔氏將阿霧在上房說的話,原原本本都告訴了榮三爺,引得榮三爺連連點頭,「不愧是我的閨女兒。」榮三爺極為自豪,「不得不說,阿霧小小年紀倒比你還會說話。」
  
  崔氏也不惱,反而與有榮焉,「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閨女兒!何況我本就是個笨嘴笨舌的,也這是嫌棄我吶。」話說著說著就有些打情罵俏了。
  
  榮三爺趕緊乾咳一聲。
  
  「阿霧怎麼啦?」這時榮玠和榮珢聽見「閨女兒」三個字走了進來,問榮三爺和崔氏道。
  
  崔氏一見他兩個就趕緊起身,「哎,快過來,瞧著怎麼瘦了,可是外院的小子伺候不好?」崔氏心疼兩個兒子,在不能見的日子裡,老牽腸掛肚,他們是不是挨餓受凍了,小子可有好好伺候,可有壞小子勾引壞二人學壞。
  
  「我看還是和以前一樣嘛。」榮三爺搖搖頭。
  
  「你個大老爺們兒自然不覺得。」崔氏瞪了榮三爺一眼,趕緊張羅著讓榮玠二人坐下,噓寒問暖起來。
  
  榮玠、榮珢二人可受不了崔氏的這個熱情,趕緊撇開話題,「阿霧怎麼了?」
  
  崔氏一聽這個,就眼圈一紅,想起兩個兒子的不得親近,又想起阿霧的倍受欺辱。老太太為了孤立他們三房,規定去外院住的小一輩男兒十日才准進內院一回,說是他們也大了,後院女子多,怕鬧出醜事兒來,也怕一群狐媚子勾引壞哥兒。
  
  表面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大家都明白,這就是為了折騰崔氏的。
  
  大房、二房的哥兒要入內院,婆子根本不敢攔,但到了榮玠、榮珢身上就寸步不讓了。
  
  崔氏紅著眼圈講了榮四扇阿霧耳光的事,榮珢一聽,當時就跳了起來,「我去找她,她憑什麼打妹妹。要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我叫她好看。」
  
  「胡說,那是你四姐姐,你叫她怎麼好看?」榮玠趕緊按住想衝出房門的榮珢。
  
  「我……」榮珢也不知該如何說,「難道這口氣就這樣忍啦?我可忍不住,氣死我啦,放開我,放開我。」榮珢開始掙扎,別看他年紀小,偏偏力氣大,跟著老太爺學了一身功夫,連榮玠都不是他的對手。
  
  「哎,平日叫你用功讀書,動動腦筋,你偏不,你這要是去叫你四姐姐好看,還不是把話柄遞到別人手裡嗎?你忘了上回……」上回阿霧磕頭的事兒。
  
  提起這個,滿屋子的人都沉默了片刻。
  
  「我不服,我不服。」榮珢氣得捶桌子,可他也知道榮玠是對的。
  
  崔氏和榮三爺好歹勸服了榮珢。
  
  本以為這事就這般了了,哪知第二日榮珢就闖了禍。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9:30

  33護妹妹榮珢闖禍
  
  阿霧本是去崔氏屋裡用晚飯的,才剛出了跨院就見榮珢探頭探腦地在崔氏屋子外面往裡瞧。阿霧正奇怪,今兒個可不是榮珢回內院的日子,昨天他才回來過呀。
  
  榮珢一見阿霧,立刻對她招招手,又示意她別出聲,待阿霧上前,他直接拉了阿霧溜到後面院子去。
  
  「怎麼了,七哥,怎麼不進去?」阿霧甩蒼蠅似地甩開榮珢的手,見他鬼鬼祟祟的有些納悶兒。
  
  榮珢如今也知道自己這個妹妹是不喜歡人碰她的,因而憨笑地拿手撓了撓後腦勺,表示歉意。
  
  「哎,太太今日高興不高興?」榮珢悄聲問阿霧。
  
  阿霧斜乜著眼看了看榮珢,想了想,「還行,你怎麼這樣問?」
  
  榮珢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阿霧。原來榮珢氣不過榮四辱打阿霧,今日學堂師傅教拳,讓他們兩兩對練。
  
  歷代安國公都是武人,老太爺也是行伍裡混過的,安國公府的哥兒都是既要學文,又要習武的,安國公還會親自教導,另外又尋了厲害的拳腳、騎射師傅,專門教兒孫。
  
  今日榮珢正好同榮玨(jue)對練,榮玨行六,是二房嫡子,榮珢可不管嫡庶,只覺得二房的都是蛇鼠一窩,榮四敢欺負阿霧,他就得還回去,他覺得打了榮玨,就是打榮四,所以他藉著這機會狠狠地修理了榮玨一頓。
  
  榮玨也是個孬貨,算年紀他比榮珢還大了兩歲,居然被榮珢打得鼻青臉腫,抱頭鼠竄。最後一狀告到老太太跟前兒去了,老太太又想故技重施,讓榮珢自個兒回屋去,等榮三爺回府再做計較。
  
  老太太知道榮玠是個聰明的,讓守門婆子將榮玠擋在外院不准入,只許榮珢回屋。榮珢知道闖了大禍,正不知所措,所以才在崔氏屋門口徘徊。
  
  榮珢雖沒說是為了阿霧打的榮玨,但阿霧一聽就明白了,心下只覺得感動,也不認為榮珢就是衝動壞事,「七哥幹得好,打他一頓這才叫痛快。」阿霧若是自己有功夫也是個男兒的話,她也恨不能痛痛快快地打榮四一頓。
  
  「是,我打得那叫一個痛快呀,可是老太太那兒,這回又給爹爹惹麻煩了。」榮珢先高興了一下,旋即就蔫吧了。
  
  阿霧轉了轉眼珠子,「今時不同往日,你也不是我,再不可能像上回那樣了。」阿霧嘀嘀咕咕在榮珢耳邊說了一陣,「七哥,你聽我的,保準沒什麼大事兒。」
  
  榮珢點點頭,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何況阿霧說得的確有道理,榮珢卸下了心裡包袱,也有心情開玩笑了,認真瞅了阿霧一眼,「小丫頭長大了啊。」
  
  阿霧得意一笑,以為榮珢是讚揚自己聰明,她心裡略微謙虛地想,也不能說自己聰明吧,只能說是知己知彼了。
  
  「連缺了個門牙都長得這麼可愛,整個京城我看哪個貴女都比不上我妹妹。」榮珢真心讚歎。
  
  可惜他這是馬屁拍在了馬腿上,阿霧狠狠瞪了榮珢一眼,雙手捂嘴,再不肯說一句話。
  
  榮珢同阿霧進了崔氏的屋裡,崔氏也吃了一驚,拉著榮珢一問,知道了前因後果,只連連歎息,有些害怕和焦慮,卻不忍責備榮珢,他畢竟是愛護妹妹才闖的禍。
  
  「你呀你,叫我說什麼好?」崔氏又無奈又憐惜。
  
  「太太不必擔心,不過是彼此切磋武藝,七哥才練武多少年,一時控制不住失手是再正常不過的,連教拳的師傅都沒說什麼。再說了,上回他比武切磋,自己還不是一身青紫的回來的,太太不也沒多想嗎。」阿霧安慰崔氏。
  
  崔氏唉聲歎氣,她不多想,可耐不住老太太她們借題發揮。
  
  那邊榮三爺回了府,又被老太太直接叫去了上房,老太太又讓丫頭來叫崔氏和榮珢,阿霧嚷著也要跟去。
  
  崔氏聽得小丫頭說老太太叫她們去上房,心就開始火急火燎,本想說阿霧兩句,怪她在這兒添亂,但想著阿霧上回吃的苦,一時又覺得心酸,更是彷徨這回還不知道怎麼善了吶。
  
  阿霧卻給司畫遞了個眼色,司畫好歹是府裡混了些年的大丫頭,趕緊抓了一把銅錢給來傳話的小丫頭,「拿去買些零嘴吃。你先去給老太太回話,就說我們太太換了衣裳馬上來。」
  
  小丫頭看了看手裡的銅錢,少說也得有上百個,她一個月的月錢也不過才兩百,心下歡喜,口裡道:「我知道了,司畫姐姐,那我先回了。」
  
  阿霧遣了紫扇去打聽老太爺可在外院,又在榮珢耳邊嘀咕了一陣,安排好這一切,這才回頭對崔氏道:「太太不必著急,橫豎還有爹擋著吶,七哥是男孩兒,可不比我。我教太太一個法子,保準讓老太太拿咱們沒法子。」
  
  「你個小丫頭能有什麼辦法?」崔氏將信將疑,可人一旦覺得自己陷入了絕境,哪怕是根兒稻草她也願意抓住。
  
  阿霧跪坐到榻上,在崔氏耳邊也嘀咕了一陣,崔氏看著阿霧,遲疑地點了點頭。也不管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崔氏換好了衣裳,領了榮珢和阿霧一同去上房,路上遇著紫扇,紫扇向阿霧點點頭,阿霧笑了笑,回頭告訴了榮珢。
  
  上房裡。
  
  老太太正在裡面捶胸跺地罵著,榮三爺垂頭略躬地站著,貌似恭恭敬敬地在聆聽「聖訓」,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你這個逆子還不跪下!」老太太的枴杖跺得地板都要穿了,眼前的人卻毫無反應。
  
  「兒子是犯了什麼錯,忤逆了母親,還請母親示下,兒子剛進門,一頭霧水就被人叫到了上房,若真是兒子錯了,兒子自當改正,卻當不得逆子二字。」榮三爺不卑不亢地躬身道。
  
  「反啦,反啦,如今翅膀硬了,我讓你跪你就得跪,難道我一個做母親的連讓兒子跪下的資格都沒有啦?」老太太這是不講理地耍無賴了。
  
  但是秀才遇到兵,雖然秀才氣惱,兵也不見得就好過。
  
  「母親自然有資格,聖賢曰,跪天、跪地、跪君、跪父母,母親讓兒子跪,兒子自然得跪,只是母親罵兒子是逆子,兒子卻是不敢認的。」榮三爺面色不改,轉而道:「何況,玨哥兒站在跟前,兒子也是想跪的,可就怕折了他的壽,到時候反而辜負了母親。」
  
  榮三爺這話說得那叫一個誅心啊。他在官場裡已經混了些日子,少了讀書人的清傲和不通時務,多了幾分油滑,老太太再揪不住他的魚尾巴。
  
  榮三爺這句話,把老太太氣了個夠嗆,卻也知道榮吉昌所說的沒錯,叫榮玨往旁邊站去。
  
  老太太蔑眼看了看榮三爺,只道,這下你總該跪了。
  
  榮三爺依然面不改色,還帶了一絲笑容道:「還請母親賞兒子一個跪墊,兒子出門的褲子也就這兩條,磨破了膝蓋不好見人。」老太太做得出苛待三房,讓他們自己走禮的事,榮三爺自然也叫得出窮。
  
  相互噁心唄。
  
  榮三爺這一番無賴舉措讓老太太的全盤打算都落了空。忽然之間她發現對敵人最致命的一招,居然再也不管用了。以前榮三爺遇到這樣的事,只會覺得備受侮辱,越是清傲,越是痛苦,老太太就看得越是高興,如今見榮三爺反而不在乎這些了,她也就沒了那股子虐待的快感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9:40

  34慧阿霧運籌解圍
  
  旁邊丫頭取了跪墊來,榮三爺掀開袍子跪了下去,背挺得直直的。
  
  「愣在一邊幹嘛,還不來跪著。」老太太心裡不痛快,對門邊的崔氏一行吼道。
  
  崔氏等三人也依次跪下,老太太將榮玨一把拉過來,推到榮三爺和崔氏跟前,「你們看,都是你們三房的珢哥兒打的,這可是親親的堂兄弟吶,他都下得了手?小小年紀就如此歹毒,今後可怎麼是好?」
  
  二太太在一旁見機也嚎哭起來,「我的玨哥兒啊,這可怎麼辦啊,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娘可怎麼辦吶,啊——啊——啊——」這哭聲拖得跟唱戲的長腔似的,當這兒戲檯子唱大戲吶,阿霧暗忖。
  
  二太太一聲接一聲地抽著,阿霧都怕她喘不過勁兒來。
  
  崔氏這邊則早被阿霧串好了詞,假作緊張地道:「珢哥兒,你怎麼能打你六哥啊?」崔氏作勢就要打珢哥兒。
  
  「我沒有。」榮珢縮著肩膀,往旁邊跺了跺,「今日魯師傅讓我們對練拳腳,我正好和六哥一組,既是對練,哪能一點兒沒個傷,我身上也有,太太若不信,我脫給你看。」
  
  阿霧暗自點頭,要說演戲,崔氏真是缺點兒火候,那一聲「你怎麼能打你六哥啊」裡一點兒也不驚訝,也不夠聲情並茂,就是那打的動作也太溫柔了點兒。還是榮珢有天賦,別看他四肢發達,演起來還是挺逼真的。
  
  榮珢不待崔氏反對,就自顧自地扯開了衣襟,露出胸口的青紫來,這裡面有榮玨打的,也有阿霧臨時為他畫的,看起來真叫一個慘不忍睹,怪嚇人的。
  
  為了怕露陷,榮珢在大太太、二太太以及週遭的丫頭、婆子驚呼時就立即掩住了衣襟,表示他也是知道羞恥的,只是被逼急了,不得不寬衣以示「清白」。
  
  「天哪,你怎麼傷成這樣,我的兒呀,你六哥比你大那麼多,怎麼就不手下留情啊,唔——唔——唔——」崔氏這回是真動情了,起初她並不知道榮珢傷得這麼「重」。
  
  阿霧覺得,自己給榮珢畫「傷」還真是做對了,自少讓崔氏入戲了。
  
  這下可好了,一屋子二太太的「啊,啊,啊」和崔氏的「唔,唔,唔」,老太太的腦瓜瓤子都痛起來了,大吼道:「都給我閉嘴。」
  
  這一聲吼住了二太太,卻沒吼住真情發作的崔氏。
  
  崔氏轉而開始一個勁兒地磕頭,「請母親給珢哥兒做主,我們珢哥兒今年才不過十歲,怎麼經得住玨哥兒這樣打,打壞了我可怎麼活呀——呀——呀——」崔氏也是個妙人,打架時就說榮珢的實歲,不說虛歲十一歲了,這樣才顯得年紀小嘛。
  
  「什麼?!給你做主,你怎麼不看看我家玨哥兒傷得多重!」二太太不依了,站起來就想上前撓崔氏。
  
  榮三爺趕緊攔住,臉上挨了二太太一爪,出了血絲,「嫂嫂說就說,怎麼動手打人,嫂嫂也是大家閨秀,怎的這般行事,當今皇后母儀天下,德容言行皆為表率,皇后娘娘曾撰女書,第一講的就是女子要貞靜……」榮三爺一提到書就開始滔滔不絕,聽得老太太頭眼發昏,更何況他說的是皇后娘娘。將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嘴都給堵住了。
  
  「你做什麼打我娘,做什麼打我爹!」榮珢紅著眼睛站了起來。
  
  「我打死你個小畜生,都怪你,都是你把我家玨哥兒打成這樣,我打死你。」二太太被榮三爺激得惱羞成怒,見榮珢暴起,趁機便想對他發作。
  
  榮珢早得了阿霧的提點,知道時機已到,他立即轉身退開擋路的丫頭,跑了出去,一邊兒跑一邊兒大聲喊道,「打死人啦,打死人啦,二伯母要打死我啦,我去找老太爺,我去找老太爺。」榮珢本身有點兒功夫,內院裡又都是丫頭、婆子,誰攔得住他,他一推,三五個攔他的丫頭、婆子就摔做了一團。倒底還是被榮珢跑了出去。
  
  老太太在後面一個勁兒地跺著枴杖喊,「快捉住他,快捉住他。」
  
  只可惜無濟於事,眼見再看不到榮珢一個影兒,老太太只能轉移矛頭對準崔氏,「都是你,你養的好兒子,你這等婦人,不教子,不教女,還不如休了的好。」
  
  崔氏匍匐在地痛哭,嘶啞著道:「我的珢哥兒也被打了,打得好慘吶,三爺,你得給我們娘倆兒做主呀,不然,不然……我就抱著珢哥兒去跳河……」
  
  這齣戲如今上演的就是惡毒嫡母逼死庶子媳婦和庶出孫子了。
  
  老太太被崔氏的這番撒潑耍賴氣得倒仰,所謂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阿霧發現,對付老太太這種人,你若要跟她講面子,那就會完全沒有面子,所以你只能比她更無賴,更撒潑,更不要臉。
  
  崔氏雖然不屑於這個,但她從小耳濡目染,學起來也是極快的。
  
  阿霧這時候就只能充當小白花了,「太太,別哭,太太,別哭……你還有阿霧吶,阿霧怎麼辦,阿霧怎麼辦……」阿霧自己一邊說,一邊哭,還要騰出一隻手為崔氏抹淚,一隻手為自己抹淚,紅紅的大眼睛,淚汪汪地蓄著水,淚珠子根本抹不過來,天可憐見啊,真是哭得好淒慘、好淒涼啊。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家出了什麼天大的禍事吶
  
  老太爺一進屋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不見阿霧也沒什麼,只是這一見,就打心眼覺得這孩子真是一個可憐啊。煞白的臉上有揉搓得病態的紅斑,哭得真是可憐,讓人聞之落淚,見之心酸。
  
  阿霧暗忖,裝可憐、裝柔弱誰能跟她比。上輩子她可是病弱了一世吶,西子捧心、黛玉癆肺什麼的,真的不在話下。
  
  「這是怎麼回事?」老太爺氣粗粗地問道。
  
  阿霧不待眾人開口,立刻膝行到老太爺跟前,搶先道:「七哥同六哥切磋,兩個人都受了傷,二伯母叫嚷著要殺了七哥。」至於崔氏要抱著榮珢跳河這種事可不能說,免得老太爺以為崔氏這是在威脅他。
  
  老太爺聽了卻沒說話,轉而瞪著榮三爺道:「你跪在這兒幹嘛,衙門裡沒事嗎?」
  
  榮三爺趕緊道:「母親派人到翰林院叫我,說是家裡有要緊事,兒子就回來了,母親什麼也沒說,只叫兒子跪著。」榮三爺也很委屈吶。
  
  「胡鬧,胡鬧。就為了這麼芝麻大點兒小事,就把當值的朝廷命官往家裡叫?!皇上若問起來,讓人怎麼說,說家裡兩個哥兒切磋,倒讓老子來跪?」老太爺對著老太太吼道。
  
  老太太的龍頭枴杖跺得「咄咄」響,但卻沒敢說話。她就是再大的後台,再大的氣性,也不敢和在氣頭上的老爺子硬槓。
  
  老太爺掃了一眼榮珢和榮玨,他是行伍出身,又一身功夫,一看就知道誰的傷重誰的傷輕,榮玨大了榮珢兩歲,反而被弟弟打得縮頭烏龜一樣,他見著就不喜,「切磋哪能不受傷,要想學好拳,哪能沒有個磕磕碰碰的。這回珢哥兒贏了,那是光明正大的,玨哥兒自己技不如人,受一點點傷就告到內院婦人這裡,你也不害臊?」
  
  阿霧沒想到老太爺會這般明理。
  
  「不過珢哥兒也不對,以往你們切磋怎麼沒見人受這麼重的傷?說,你是不是故意的?」老太爺粗聲粗氣地問道。
  
  「哼,他能為什麼,他老早就看不慣我們玨哥兒,這是挑事兒吶。」二太太可不依老太爺的話,傷在兒身,痛在娘心。
  
  榮珢心虛地低下頭。
  
  「去給你六哥低頭認個錯,這麼個小事搞成這樣,差點兒還弄出人命,你們可真夠能耐的。」老太爺怒視著所有人。
  
  老太太沒說話,這回不同上回,榮珢和榮玨是正兒八經的切磋,又是孫子,老太爺一貫對孫子看得緊,又曾閒談時讚過這家裡能繼承他衣缽的就看榮珢了,所以這回他肯定不會如同上次阿霧的事一般袖手不管。
  
  可也正是因為這樣,老太太和二太太得了這次機會,才會想著要好好收拾榮珢,讓他知道誰才是正兒八經的國公府公子。
  
  但老太爺一來,她們也就沒戲唱了。
  
  榮珢走到榮玨跟前,低頭作揖道:「請六哥原諒弟弟,我實在是因為聽了人說四姐姐打阿霧耳光,一時氣憤,失了手傷了六哥,還請六哥原諒。」榮珢繼續道:「阿霧才多大個孩子,四姐姐就忍心掌摑阿霧,便是我阿爹阿娘也沒動過她。」
  
  阿霧看著榮珢,淚珠子就滾了下來,其實榮珢低頭認了錯也就沒事了,他卻偏偏將這件事講了出來,就是為了警告二太太,你若是讓榮四再打阿霧,他就要從她兒子身上找補回來。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知道,這個小畜生是故意的。」二太太指著鼻子罵榮珢。
  
  「小畜生罵誰吶?」榮老太爺怒了,榮珢是小畜生,他這個祖父又是啥?
  
  二太太也醒悟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收了聲,只一個勁兒大哭。
  
  老太爺被煩得不行,「切磋之中洩私怨,你給我每天去蹲半個時辰馬步,一個月裡一天都不許缺。」老太爺快刀斬亂麻,沒工夫跟後宅婦人歪纏,對榮三爺道:「還杵在這兒幹嘛,還不帶著你媳婦兒回去。」
  
  老太爺又轉頭對二太太道:「你以後管著點兒玥姐兒,哪有做姐姐的隨便打妹妹耳光的?!」
  
  一句話說得二夫人一口氣堵在胸口,險些暈厥過去。
  
  一場鬧劇就這樣謝幕,老太太暫時也拿三房無法。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6:59:52

  35小夫子論詩品話
  
  這廂二太太回去,狠狠教訓了榮四一頓,就為了這麼個小賤蹄子,居然害得玨哥兒受了傷。從此榮四收斂了不少,至少不敢再動手打人。
  
  因著二太太那一爪,次日榮吉昌帶傷去衙門,同僚笑他是不是昨兒晚上被太太抓的,榮三爺只能笑一笑道,「內子最是溫柔平和之人,怎麼會吶。」
  
  可是榮吉昌也不能直說是二太太抓的,哪能跟人說是自己嫂子抓破弟弟的臉,她不要臉,自己一家人的臉面卻是不能不顧的。
  
  今日之事,阿霧自以為可算得上是旗開得勝,很有點兒運籌帷幄之中的自豪感。就差了「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中的鵝毛扇搖一搖了。
  
  可惜阿霧目前身邊沒有任何閨蜜來分享此時此刻的喜悅,唐音算得上一位,卻無法即刻分享,所以阿霧這位古代文藝女青年只好另辟他徑了。
  
  用了晚飯,阿霧領了紫硯、紫扇學詩。兩個人都是剛啟蒙,太複雜的詩她們也不懂,那些典故她們也不熟悉。
  
  阿霧便挑了首駱賓王的《詠鵝》。這是詩讀起來短小歡快,最符合阿霧此時的心境。
  
  紫硯和紫扇跟著阿霧,她讀一句,她們就念一句。
  
  「鵝、鵝、鵝,曲頸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青波。」兩個人彷彿稚童一般朗聲念著。
  
  這首詩用字淺顯,就是五歲兒童也能解其意,阿霧以為不用多講。
  
  紫硯卻是個好學的,「姑娘,平日裡我聽別人念詩,都是五個字五個字,或七個字七個字的,怎麼這首詩的第一句話卻是三個字的?「
  
  「詩詞本不拘一格,只是後人多用五字和七字而已,四句的就是常說的五言絕句和七言絕句,但並非每首詩都如此。比如說詩必推李、杜中的李太白,他的《將進酒》也不是尋常五言、七言,但凡你覺得好的,並不需拘泥。」阿霧解釋道,「你能如此思考,也算是用了心。」
  
  阿霧一臉「孺子可教般」的神情摸了摸紫扇的腦袋瓜子。接著又搖頭晃腦地笑道,只怨自己沒有一把美髯,否則一邊點頭讚歎,一邊捋著鬍子,那就徹底像老夫子了。
  
  「這也叫詩,還能出名?「紫扇一臉的不信,」這種詩就是咱們以後指不定都能做出來啊,還鵝、鵝、鵝吶,我這兒還鴨、鴨、鴨哩。這般簡單,也能算名詩,我看五姑娘做的那些個才叫好詩吶。」
  
  阿霧拎起手裡特製的戒尺,「伸出手來,還沒學會爬就想學會跑了,你個小丫頭懂什麼叫好詩?」
  
  紫扇乖乖伸出手,讓阿霧小夫子打了掌心,可依然不服氣。
  
  阿霧瞧出了紫扇的心思,她這樣的人,你要是鎮不住她,她不知有多少酸話說給你聽。「你當這詩好做?古往今來,詠鵝之作,這可是第一之作。乃是神童駱賓王七歲所做,我看你這般了得,如今也十歲了,不如就用你的鴨、鴨、鴨來一首吧。」阿霧故意做出瞧不上紫扇的樣子來。
  
  紫扇是初生牛犢,脾氣又直,「來就來。」她站了起身,清了清嗓子,「鴨、鴨、鴨……」半天沒「鴨」下去。撓了撓頭,好容易接了一句,「叫聲嘎、嘎、嘎。」
  
  此句一出,紫硯就笑得前仰後合。
  
  「笑什麼呀?」紫扇絲毫不覺得差,靈感忽然用上心頭,「一身灰羽毛,正好做裌襖。」
  
  阿霧在聽見「嘎、嘎、嘎」的時候還能忍住笑,聽到紫扇寶裡寶氣的這兩句後,再忍不住大笑起來,差點兒閃了腰,眼淚花兒都笑出來了。
  
  「甚妙,甚妙,紫扇,大才女是也。」阿霧笑夠了開始點評,「我瞧著這首《詠鴨》就比駱賓王做的好,既點出了鴨子的叫聲,又寫出了鴨子的顏色,知道我們紫扇詠的是灰鴨子,而不是白鴨子,這最後一句最點睛,還詠出了鴨毛的用途,好詩,好詩,明兒我就讓哥哥寫了替你傳揚出去。」
  
  紫扇又羞又急,她也知道自己這詩上不了檯面,只是取個樂而已,「別呀,姑娘,你別呀……」
  
  紫硯笑得岔了氣兒,剛緩過來,拿手指戳了戳紫扇的額頭,「就你這半瓶水沒有的丫頭,居然也談做詩詞,可笑死我了。」
  
  紫扇撇撇嘴,還不服氣,道:「我瞧做詩也挺簡單的嘛。不過要像五姑娘那樣作詩卻不容易,得讀好多書,知道好多事兒,才能做出來吶。」
  
  阿霧是絕對不服氣榮五的,她的詩阿霧拜讀過,因為每當榮五有新作出現的時候,她房裡伺候筆墨的丫頭都會替她在府裡傳揚開來的。
  
  「她的詩怎麼好了,你讀來我聽聽。」阿霧對紫扇道。
  
  紫扇張嘴就想來,可張了半天,恁是沒想起一個字兒,「哎呀,我忘啦,我下午才聽過的,可好聽了,秋色姐姐下午給我們念了好多遍吶,等我想想,想想……」結果想了半天,還是沒著落。
  
  「那你念一念剛才那首《詠鵝》。」阿霧轉而道。
  
  「鵝、鵝、鵝,曲頸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青波。」紫扇很得意很流暢地念了出來,儘管她才跟著阿霧念了一次,她還以為這表示她很聰明伶俐,將剛才忘了五姑娘詩的事兒扳回了一城來。
  
  「瞧瞧,這就是好詩同平庸之作的差別。」阿霧又開始搖頭晃腦。這是「小老夫子」要講學時的典型動作。
  
  紫扇還是沒明白。
  
  「詩詞講究的是什麼?首先講平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這是為了押韻,韻律是為了讓人能琅琅上口。一首詩若無法琅琅上口,那就絕非好詩。」阿霧說道,「你說你聽了好多遍五姐姐的詩,可這會兒一句話都記不住,這樣的詩如何讓人口口傳誦?」
  
  紫硯和紫扇都點了點頭。
  
  「何況詩詞本身並不是為了多用典故、賣弄學問的,而是有感而發,因情而生。講究的是通俗易懂,這才是好詩。比如前朝大詩人白居易你們可知?」
  
  紫硯和紫扇都點點頭,這可是鼎鼎大名的詩人,她們跟著阿霧唸書識字,對這位大詩人也有所耳聞。
  
  「白樂天有個習慣,每作詩,令一老嫗解之,問曰:『解否?』嫗曰解,則錄之;不解,則易之。」
  
  阿霧開始吊文拽字,若不假作高深一些,根本壓不住紫扇這等只會崇拜「聽不懂」的人。
  
  紫硯和紫扇連蒙帶猜還是明白了阿霧的意思。
  
  「姑娘說得對,我也覺得詩就該簡單易懂才是。「紫硯點頭道。
  
  阿霧又為二人解說了這首《詠鵝》,點出了「曲頸」和「向天歌」的畫鵝之靈動活潑,又評了」白毛、綠水、紅掌」染成的「白鵝嬉水圖」,紫硯和紫扇這才品讀出這首詩的妙處來,皆心悅誠服不提。
  
  卻說今日紫扇同阿霧說起榮五的詩來,一時記不住,心理放不下這梗,過得幾日特地從秋色處尋來榮五新作的兩句,自己看不懂,卻要讓阿霧來品。
  
  阿霧接過紫扇手裡的紙,打開來,上面寫了兩句,「老大不堪論劍術,魑魅魍魎妄攫魂。」
  
  「姑娘,這兩句啥意思啊,後面那四個鬼又是什麼啊?「
  
  紫扇不懂,阿霧這個小夫子自然要說與她聽,「老大不堪論劍術,這裡面有個典故,說的是荊軻刺秦的故事。」阿霧看著紫扇的茫然眼神,又少不得又得簡要給紫扇說了說這個故事。
  
  然後阿霧繼續道:「《史記荊軻傳》裡記載,「魯勾踐已聞荊軻之刺秦王,私曰:『嗟吁惜栽!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說到這兒,阿霧自己反而失了神,忘了往下講,她這才品出了榮五的話中話。
  
  「那究竟是什麼意思呀?「紫扇還是不懂。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7:00:07

  36赤子思親親不欲(上)
  
  「荊軻刺秦王失敗,所以魯勾踐說他不講刺劍術,因而失敗。」
  
  紫扇「哦」了一聲,「好複雜。」
  
  阿霧點點頭,是挺複雜的,聯繫這幾日所發生的事情,榮五還真是有感而發的。她自比秦王,諷刺阿霧她們「不堪論劍「,根本奈何不了她們,前日僥倖,不過是魑魅魍魎之計,欲攫取她們的魂,那真是妄想。
  
  只可惜秋色廣為傳遞這兩句話,卻是俏眉眼做給了瞎子看,沒幾個人能看懂,若非這兩句到了阿霧的眼前,只怕根本無人能欣賞才女之作。
  
  阿霧想了想,提筆在那張白紙上也寫了兩句話,「金釵羞作匣中劍,不許他人夜點燈。」
  
  這是說,「韓式」那支金釵若知道了榮五的以她為「魑魅魍魎之劍」只會羞作她匣中之物。再有金釵有喻貴女之意,匣中劍又可指深藏之陰險,這一句,將個榮五狠狠諷刺了一頓。
  
  接下來的一句夜店燈,化用「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古語,又諷刺榮五,說她自己州官點火,先算計了阿霧,卻不許阿霧她們「點燈」回擊。
  
  「喏,將這張紙從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阿霧寫好後,遞給紫扇。
  
  「姑娘的字兒可真漂亮。」紫扇捧了阿霧的字,讚道。
  
  「你又懂了。「阿霧笑話紫扇。
  
  「我雖不懂怎麼好,可我就是覺得好。比五姑娘的好。」紫扇自從聽了阿霧給她論詩,再不覺得榮五厲害,反而覺得自家姑娘什麼都懂,大道理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可真是厲害。
  
  且說,榮五得了阿霧回的兩句後,並沒什麼話說。夏芳、秋色在一旁看了,都罵阿霧,「六姑娘怎的這般惡毒,居然這樣罵姑娘,姑娘的詩又沒說他們什麼?」
  
  能說出這樣的話,這說明夏芳、秋色都看懂了阿霧這句詩的含義。阿霧所罵,通俗易懂,也可謂是酣暢淋漓了,該看懂的人都能看懂。
  
  再反觀榮五的兩句,便是夏芳、秋色都沒看明白。
  
  罵人之話,要如何才暢快、痛快,自然是要罵得別人明白,這才暢快,你罵的話若大家都不懂,那也就是白罵了。
  
  是以,阿霧痛快了,榮五卻虛火上湧了。
  
  從這些事以後,榮五見著阿霧的面,難免就有些訕訕,姊妹情誼是幾乎沒有了的。
  
  但如此鬧了一番後,好歹老太太那邊消停了一陣子,榮四雖然依然刻言薄語地對待阿霧,但再也不敢動手了,須知二太太收拾其她來,可是毫不手軟的。
  
  入了秋,阿霧沒料到能從顧惜惠那裡得來好消息。
  
  顧惜惠生辰小宴,居然邀請了阿霧,這是阿霧萬萬沒料到的。她自以為同顧惜惠並沒太大交情,但這也抹去不了她們曾經一起偷窺過美男的「過命」瓜葛,所以顧惜惠還是邀請了阿霧。
  
  而阿霧也沒想到自己居然墮落至此,會因為顧惜惠的一個邀請而雀躍萬分。若是前世有人告訴她,她會有這樣一天,阿霧一定會叫人把說話的人叉出去,再潑她一嘴狗糞。
  
  這輩子,阿霧卻為了能見福惠長公主一面,而巴心巴肝地歡喜顧惜惠的邀請,同時對顧惜惠的惡感也少了許多。
  
  同樣受到邀請的還有榮五,榮四嘛就沒戲了,顧惜惠再賢惠一個人,也是有品格的,她並不害怕得罪一個區區榮四。而以後榮四若見了她,依然還會像哈巴狗兒似的搖著尾巴上去搭話的。
  
  阿霧懷著激動並有些虔誠的心情在衛國公府的角門下了馬車。
  
  榮五和阿霧的腳剛落地,就有丫頭、婆子領了她們入垂花門,換了輛青帷小車徑直去了花園。阿霧即使不掀開簾子看,也知道小車行到了什麼地方,鑽過了什麼門。
  
  可惜阿霧最熟悉的地方卻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顧惜惠在瀉芳閣設宴,阿霧是極喜愛此處的,瀉芳閣立於水閘之上,瀉芳流玉,夏日最是避暑納涼的勝地。阿霧愛那水霧飛濺而起的涼意,但她身子弱,福惠長公主一般是不許她久坐的。
  
  可是如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顧惜惠的了,阿霧的心難免酸楚,像個被搶了玩具的小姑娘。
  
  一行下人將阿霧和榮五送入閣內,阿霧入閣一看,才知道在座的還有長公主。
  
  阿霧本以為不一定能見著長公主,沒想到這般輕易就看見她在眼前了。阿霧那顆小心眼子難免又窄了些,顧惜惠的生日宴關長公主什麼事啊,她卻坐在這裡為顧惜惠添光。
  
  女兒對母親的獨佔性其實絲毫不輸於未來對丈夫的獨佔性,她們容不得任何人同她爭奪這份母愛。有時候連兄弟姊妹都不行,更何論是堂兄妹了。
  
  實際上阿霧真的是誤會了長公主。長公主今日之所以會坐在這裡,完全是因為聽了顧惜惠的話。顧惜惠見長公主思念女兒過度,身子一直病著,便忍不住將阿霧畫畫很像康寧郡主的事情說了出來。
  
  福惠長公主本也只是聽聽而已,自從阿霧走後,不知多少人努力鑽營,想以康寧郡主為突破口,贏得長公主的青睞。長公主不是傻子,反而極其聰明,她認為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她的阿霧,她討厭一切贗品。
  
  對於安國公府這位六姑娘,長公主還沒見她,就將她劃為了滿腹心機的贗品一類。國公府庶出子的女兒,瞧著是很有巴結長公主的理由的,有了長公主的青睞,作為閨閣女子,也就算是平步青雲了,連帶著她爹都能飛黃騰達。
  
  起初,福惠長公主並沒有要見阿霧的意思。只是前一日,福惠長公主臨水餵魚,瞧見池子裡的水鴨,想起阿霧生前的鴨圖,很是哭了一陣,繼而想起顧惜惠說的話,這才起了要見阿霧一面的心思,哪怕是贗品,用來短暫的憑弔女兒也是可以的。
  
  榮五見了福惠長公主,有些拘謹地請了安。榮五已算是見慣世面的姑娘了,但在福惠長公主跟前依然拘謹得緊。在長公主跟前,會讓人不自覺就升起一股敬畏之情。
  
  阿霧貪戀地打量了長公主一番,自己的公主娘親依然如同她年輕時一般美麗,斜飛入鬢的長眉,勾挑凌厲的丹鳳眼,紅艷的唇,尖尖的下巴,還是那個雍容華貴卻又帶著盛氣凌人之色的福惠長公主。
  
  阿霧是見慣了長公主模樣的人,對她並不害怕,大大方方地行了個禮。
  
  福惠長公主卻越發見不得阿霧起來。這世上很少有人見了自己能不拘謹的,就是宮裡的嬪妃見了她都難免敬畏。長公主不信一個八歲的小姑娘能有這份膽識。
  
  於是福惠長公主心裡那便只能有一個推論了,這位六姑娘是有備而來,小小年紀就城府極深了。再加上阿霧的眼裡有無法掩飾的孺慕之情,長公主以為,她不過才見過自己一次,何來的如此深情?
  
  容貌盛麗而出身低的小姑娘,城府深而擅演戲,這就是長公主對阿霧的全部印象。長公主討厭阿霧對自己的巴結,憑什麼這樣低賤的小姑娘能好好的活著,而她那蘭心蕙質的阿霧卻天不假年。福惠長公主的心理充滿了不甘。
  
  長公主眼裡流露出來的冰冷和輕蔑,讓阿霧的骨頭縫裡都像吹入了寒風似的。
  
  可阿霧依然沒有氣餒,見長公主容顏憔悴,即使塗著厚厚的粉也遮蓋不住眼圈周圍的黑灰之色,她知道長公主一旦心裡有事兒,總是成宿成宿的睡不著覺,還是後來遇到國手賀太醫,用了他幾服藥,才好轉了些的。
  
  而如今賀太醫還不過是太醫院一個打雜的。
  
  阿霧心裡擔憂長公主的身體,忍不住道:「公主娘娘是不是晚上沒睡好?我聽爹爹說,太醫院有位賀大夫,醫術極好,善治不眠、少眠之症。公主娘娘可以試試。」
  
  阿霧是一腔對母親的孺慕,難免急切真摯了些,可這一番話在她一個與長公主素不相識的黃口小兒說來,就大大不妥了。
  
  其實阿霧這是沒有對長公主耍心眼子,否則她該有千個、萬個更委婉妥帖的法子來說此事,如今卻用最急躁、最不妥帖的方式說了出來。只因她急切、她不忍。
  
  做女兒的哪能對自己的母親使心眼,也許阿霧會對崔氏用些小心眼,可對長公主那卻是巴心巴肝地真摯,絲毫不作偽的。
  
  偏偏不作偽的真摯,在長公主這種習慣了算計人和被人算計的人身上,就成了一種大大的不妥帖,有著濃厚的巴結味兒。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7:00:44

  37赤子思親親不欲(下)
  
  被人巴結慣了的長公主,胃口已經養得很刁了,低劣的不合胃口的巴結只會讓她厭惡,那種直接的絲毫不婉轉的巴結,讓長公主有一種赤、裸、裸的交易之感,撕開了溫情偽裝的利益交換,會讓長公主覺得噁心。她們這種人總是習慣給利益套上一層感情的外衣,決不許赤身而出的「傷風敗俗」。
  
  長公主以為安國公府的這位六姑娘倒底年歲小,急躁了些,但新科狀元的面子長公主不願打得太難看,所以對著阿霧只冷冷的頷了頷首,「我怎麼沒聽過太醫院有什麼賀大夫,小孩子家家不要瞎說胡話。」
  
  其實長公主本可以說得更難聽些,但她好歹看榮三爺的面子忍住了,可即使是這樣,也狠狠地傷透了阿霧的心,讓阿霧又難過又難堪,一腔熱血被卡在喉嚨口,反而將自己嗆了個半死。
  
  阿霧知道,公主娘親這是不信自己。她一時灰心喪氣起來,覺得自己不管怎麼做,做什麼,好像都討不得公主娘親的好。
  
  不獨阿霧,其實整個京城的人都覺得福惠長公主是個極難討好的人。
  
  陸陸續續又來了許多貴女,唐音也在其中,阿霧望著唐音,眼裡忽然就蒙起了霧氣,覺得委屈極了,只想偷偷找個地方躲起來哭。
  
  唐音給長公主請了安,便走到阿霧身邊,拉起她的小手,捏了捏她的手心,以示安慰,她還以為是長公主欺負了阿霧。話說被長公主刻薄的貴女,阿霧也不是第一個了,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當然阿霧她也不是第一個哭的人。
  
  長公主的眼角的餘光恰好掃到阿霧眼裡的霧氣,不自覺地愣了愣,那樣的眼睛,她的阿霧在撒嬌時,在委屈時,也是那般眼神。
  
  福惠長公主不得不承認,這麼多的贗品裡,阿霧可算是最為神似的一個了。
  
  阿霧低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有丫頭給各位姑娘上了點心,阿霧吸了吸鼻子,是丹桂花糕的香氣。此糕以丹桂花採花,灑以甘草水,和米舂粉,一口咬下去清香滿頰,是阿霧愛吃的糕點之一。
  
  而這種糕點尤其以衛國公府的華嬤嬤做得最好。
  
  阿霧忍不住拿了一塊,回味著往昔的點點滴滴,當時阿霧脾胃弱,長公主不許她多吃,每回阿霧病得重了,長公主總是拿丹桂花糕鼓勵她,許諾如果她病好了,就讓她吃上三塊。
  
  阿霧將丹桂花糕含在嘴裡,滿頰生香,幾乎有些捨不得吞下去,淚花花兒又漫上了眼底。阿霧用了一塊兒後,偷偷瞧了瞧周邊的貴女,她們哪裡敢放肆到在長公主眼前用糕點,都端坐著沒動,只有阿霧一個人用了糕點。阿霧也知道這樣不妥,可阿霧還是忍不住偷偷拿了一塊兒藏在背後,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小小咬上一口,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來。
  
  唐音見她如老鼠一般,好笑地拿手帕給阿霧擦了擦嘴角,「你呀,真是個憨貨。」前一刻還委屈著臉,下一刻就開始老鼠嚼食了。
  
  長公主有些失神地看著這一幕,她的阿霧也是這個動作,每每總趁著她不注意,偷偷將一塊丹桂花糕握於手心,藏在背後,小口小口地偷吃。
  
  這位安國公府的六姑娘,無論是那小動作,還是小表情,都無一不神似她的阿霧,長公主越看心裡越悲痛,幾乎不能自持。眼下連片刻都待不住了,逕直離席而去。
  
  福惠長公主一走,在座的人無不抒了口氣,這才有人說笑起來,也有人捻了丹桂花糕來吃,讚道:「好香甜的花糕,香而不膩,甜而微酸,比我家做的可好吃多了。」
  
  唐音也嘗了一塊,「果然不錯,顧姐姐你家的糕點師傅手藝不錯啊。」
  
  顧惜惠不知想起了什麼,強扯出一絲笑容來,「先頭康寧郡主愛吃糕點,長公主為了讓她喝藥,總用糕點哄她,我們府上的糕點師傅都是長公主從國朝各地特地為她請來的。」
  
  聽到此處,阿霧心裡一酸,尋了個如廁的借口,避開眾人。小丫頭領了阿霧去屋裡,預備下了恭桶,阿霧解手出來,避開了小丫頭,逕直去了她的舊居。
  
  千瓏樓在花園的東南角,離瀉芳亭不遠,阿霧前世就久居於此,她喜靜厭吵,長公主特地為她在園子裡選了這麼個花團錦簇卻鬧中取靜的住處。
  
  阿霧在樓外眺望了一下,不見人影,便大著膽子推門而入。
  
  她屋裡的擺設一件沒變,乾乾淨淨,儼然是有人每日打掃照料的,就是桌上那美人斛裡的花也是日日換新的,彷彿此間的主人不過是短暫外出而已。
  
  阿霧的手指緩緩摸過自己用過的嵌螺鈿紫檀兩頭翹畫案,玉擱臂,八仙過海筆架山,青玉筆洗,只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康寧郡主,還能在長公主膝下承歡,一時眼淚再忍不住滾落了下來。
  
  「呀,你是誰,怎麼闖到這兒來了!」門口進來一個丫頭,一見阿霧,她自己先嚇倒了,若是讓長公主知道她讓人隨便闖進了郡主的住處,定要被打死的。
  
  阿霧趕緊抹了抹眼淚,轉頭一看來人,還是一位熟悉的故人。「愛鵝姐姐你別急,我這就走,這就走,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愛鵝點點頭,趕緊送了阿霧出去,臨走又囑咐她,「可千萬別跟任何人說呀。」
  
  阿霧點點頭。
  
  等阿霧離開許久,愛鵝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位小姑娘是怎麼知道她名字的?愛鵝的名字還是當初的阿霧取的,笑她老實憨厚,就像呆頭呆腦的鵝一般,她還有一位姐妹,被阿霧喚□丫。
  
  阿霧知道自己不能離開得太久,便急著回瀉芳亭,不想卻在路上遇到了顧廷易——她的二哥。阿霧前世同顧廷易最好,不能同長公主說的話都能說與這位二哥聽。
  
  顧廷易對阿霧最有耐心,每回她生病,他比她本人還著急,勸藥哄睡之事,顧廷易簡直是比伺候阿霧的丫頭還熟練些。
  
  阿霧不由停下腳步望著迎面而來的顧廷易。
  
  顧廷易見路上忽然多出個眼生的小丫頭,知道該是顧惜惠生日宴的客人,他想著要避避嫌,便繞到上了石橋,可他站在橋上,無意間回頭一望,只見阿霧在橋下癡癡地看著他。
  
  這京裡癡癡看著顧廷易的女子不在少數,十四歲的顧廷易習慣並厭惡這種眼神,但偏偏阿霧的眼睛讓他不僅泛不起厭惡,反而引發了他心底的波濤。
  
  就在這一剎那的眼光交匯裡,顧廷易彷彿看見了自己的妹妹——小字阿霧的康寧郡主顧廷璇。
  
  長公主帶著太多的猜忌去看待阿霧,自然瞧不出什麼來,而顧廷易對阿霧事前沒有任何印象,反而更能客觀地看待她,因而第一次見面便從她身上看出了阿霧的影子。
  
  一個人可以改容換面,可熟悉她的人依然能從她的背影認出她,因為她的言行舉止並不會變得太多,除非刻意而為。
  
  「你叫什麼名字?「顧廷易忍不住站在橋上問。
  
  「我叫阿霧。」阿霧抬頭對顧廷易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顧廷易的憂傷被阿霧的漏風的門牙給掃走了一些,本來想笑,但她說出的名字卻讓顧廷易大吃了一驚,「哪個霧?」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勿。」阿霧低了低頭。
  
  顧廷易「哦」了一聲,「挺好聽的名字。」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7:00:49

  38說親事四女思過
  
  阿霧見著遠處有人過來,對顧廷易點了點頭,匆匆而去。留下顧廷易看著她的背影凝思了許久,這個小姑娘的背影像極了阿霧——他故去的妹妹。
  
  阿霧回到席中,唐音一把拉住她,「你上哪兒去了,害我一頓好找。」然後唐音又在阿霧的耳邊嘀咕了一句,「你可錯過了咱們京城長得最俊的人吶。」
  
  「四皇子來了?」阿霧吃驚地問。
  
  「不是,是顧二哥。」唐音的臉微微有些紅。
  
  「上回你不是才說四皇子最俊麼?」
  
  「唉,可走近了看他也太怕人了些,我現在想起他,都發抖吶,還是顧二哥好看些。」
  
  阿霧暗歎,女兒家的心思變得好快。
  
  席上,枯坐也無趣,榮五提議聯詩,得了眾人的響應,阿霧卻無心思玩這些,同唐音兩個一起,推說自己不會就退了席,去外頭花園的白石上坐了,讓丫頭撿了幾盤糕點果脯並一壺蜜酒出來。
  
  蘇念和胡雅和見阿霧二人那般瀟灑,聯了幾句詩後,也就退了席出來坐。
  
  「你們怎麼出來了?」唐音問,蘇念對聯詩這種活動一向還是比較喜歡的,胡雅和又是什麼都想爭個贏的人,也喜歡這些。
  
  「喏。」胡雅和朝裡面努努嘴,「沒意思。」
  
  唐音笑了笑,的確沒意思,有顧惜惠和榮五在,其他人的聯詩就是個點綴而已。
  
  「柳姐姐這回果真沒來呢,訂了親就不自由了。」蘇念歎道。
  
  「成了親豈不是更不自由,上頭有婆婆管著,比當女兒可不自在多了。」胡雅和也歎息道。
  
  蘇念和胡雅和兩個年紀大些,漸漸懂了事,女兒家多數是十二、三歲就訂親了,十五歲出嫁的比比皆是,過了十八還沒出嫁的,那簡直就是個笑話了。因而十一歲左右的蘇、胡二人聽得多了,對訂親啊,成親之類的事情就放在了心上。
  
  阿霧沒有發言權,雖然她上輩子有二十來歲,但這些她都沒經歷過,這輩子也還沒思考過。這種事總是父母之命、媒所之言來的,阿霧還不曾費心。
  
  「蘇姐姐,你家裡是不是也在商量你的事了?」胡雅和突然出聲問道。
  
  蘇念臉一紅,並沒有否認,她的母親確實是在四處打聽了。
  
  「若是蘇姐姐能做我嫂嫂就好了。」胡雅和道,「咱們是最要好的姐妹,以後成了一家人才更親熱吶。」
  
  唐音笑著推了推胡雅和,「一邊兒去,蘇姐姐就是要做嫂子,也該做我的嫂子才好。」
  
  蘇念臉越發紅了,「你們別胡說。」
  
  「我們哪兒胡說了,蘇姐姐這樣的人才,就是做王妃娘娘也是使得的。」胡雅和挽住蘇念的手臂道。
  
  阿霧在一旁看了好笑,胡雅和明顯是傾慕唐秀瑾的,這才有此一說,要將蘇念說給自己哥哥。可後來調侃的王妃娘娘四個字,卻立即讓在場的四個人都想起了那日的荒唐行徑來。
  
  說實話,那日唐音帶著她們去偷窺楚懋的事情,實在是太驚世駭俗,幸虧沒傳出去。
  
  那日實在是太胡鬧了,幾個小姑娘又都喝了點兒酒,興奮了些,談到訂親、成親這種事,又扯出京城的美男子來,便「色膽包天」起來。
  
  柳和萱是因著這是她訂親前的最後一次胡鬧了,所以也沒阻止,這才使得幾個人險些釀出大禍來。
  
  四個女娃如今酒早就醒了,忽然都安靜了下來,彼此凝視,交換了一個心有慼慼的表情,那種默契油然而生,關係拉近了不少。
  
  這種親近,以各位看官的話來說,便是有了點兒「一起嫖過娼」的革命情誼。
  
  「呃,若是蘇姐姐能嫁給四皇子豈不是見天兒的可以看美男子了。」唐音取笑道。
  
  蘇念臉更紅了,「不許胡說,你們這樣亂講,小心以後下拔舌地獄吶。」蘇念作勢要掐唐音。
  
  「喲、喲,有人害羞了。」胡雅和添亂道,還不忘扯上阿霧,「阿璇,你說是不是?」
  
  瞧這關係近了後,阿霧的稱呼也從璇姐兒變作了阿璇。
  
  阿霧支支吾吾不知如何開口,她覺得大家不該這樣取笑蘇念,太不莊重了些。
  
  唐音是知道阿霧的,「你別問她,她是個小古板,小學究。」
  
  阿霧趕緊搖頭,撥浪鼓似地搖著,「我,我不是。」
  
  阿霧這一番舉動,更惹得其他三個笑得前仰後合。恰逢顧惜惠她們改了斗詩,以一炷香為約,顧惜惠和榮五等人出門走動著在心裡吟哦,瞧見阿霧四個這般熱鬧,好奇地問了出聲。
  
  阿霧等四個人沒回答,反而問道:「顧姐姐,你們怎麼也不聯詩了?」
  
  顧惜惠道:「人少了些,所以改了斗詩。」
  
  「哎,老是這些,我們可不愛玩。」唐音搖搖頭。
  
  「那咱們行酒令玩?」顧惜惠是主人,自然想將每個人都照顧到。
  
  「我倒想學那男子划拳,什麼五魁首啊、七個巧呀的多爽快,多好玩。」唐音嚷道。
  
  「快別說了,那都是魯男子們行的,咱們可不興這樣,被人瞧見了可怎麼好?」榮五趕緊搖頭。
  
  「就你謹慎!」唐音瞥了榮五一眼,嘟嘟嘴,「是怕我們划拳帶累你的名聲吧?」
  
  一番話說得榮五滿面羞紅,卻不知該如何回,唐音的父親是閣老,自己的父親不過是五城兵馬指揮司一個掛牌兒副指揮,七品而已。
  
  以阿霧看,其實榮五這個人也有些才華,也有些傲氣,只是大概環境使然,安國公府衰微,大房、二房都難免功利了些,而榮五也帶上了絲兒功利氣,這就落了個下乘。
  
  上回榮五給自己挖的那個坑,其實說穿了也沒什麼,不過是上了點子眼藥,目的是為了給老太太正名,好拿捏三房。榮五前那陣子拉攏自己,少不了也有拉攏三房的意思,可後來都毀了。
  
  阿霧暗自歎息,唐音這樣說榮五,也太犀利了些,真是怕她這樣的性子未來會吃虧。
  
  顧惜惠這個和事老趕緊出來和稀泥,「今日天色好,要不咱們去瀾池划船吧?」
  
  也虧得顧惜惠是個伶俐人,想出了划船這麼一招,既迎合了唐音等愛玩的性子,也符合了榮五等才女臨水吟詩的高曠。
  
  雖然迎合了眾人,偏偏觸到了阿霧的雷區。阿霧雖說愛瀉芳閣,愛那飄渺水霧,但真要讓她去水面上,她就慫了,她是極怕水的,小時候就是掉入了瀾池的冰窟窿裡這才拖了一身病的,所以阿霧是很不喜歡水面的。
  
  到了瀾池,一眾貴女都歡喜得緊,一路笑笑鬧鬧,阿霧只推托頭疼,怕暈船,歇在了岸邊的玉荷亭,小丫頭在一旁打扇子,驅趕水蚊子。
  
  唐音怒其不爭地瞪了阿霧一眼,「你這個憨呆子。」唐音以為這等好玩的事阿霧卻偏偏頭疼,真是負了春光,又失了秋意。
  
  阿霧卻無法接受唐音的好心。她簡直連瀾池的水面都有些不敢看,只能對唐音艱難地笑笑,唐音見她臉色果真發白,也就不好再逼她。
  
  待顧惜惠等人上了船,游到湖心後,阿霧的臉色才好了些,依然沒敢看湖面。
  
  「我妹妹也怕水,最不敢看瀾池。」一個少年沉穩的聲音在阿霧背後響起。
  
  週遭的丫頭已經蹲身行禮,「二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7:03:31

  39欲報三春暉不盡
  
  福惠長公主所生的大公子已經成親生子,所以府裡都改了稱呼,從大少爺、二少爺變作了大爺、二爺,至於衛國公,阿霧的父親,也就成了大老爺。
  
  安國公府,阿霧如今的父親,其實也早成了榮三老爺,只是崔氏習慣喚他做三爺,自家兩個兒子又小,所以阿霧提起榮三老爺,也常用榮三爺稱呼,她可無法想像有人喊榮珢為七爺這種事,他們還是習慣稱榮玠、榮珢二人為玠哥兒、珢哥兒。
  
  但是長公主是極講禮法的人,所以顧廷易小小年紀就成了二爺。
  
  阿霧回頭看著顧廷易,她本該念著男女大防避開,這一世他們本是陌生男女,但偏偏顧廷易是她二哥,阿霧看到他的眼睛時,就忘了那些顧慮,只覺得他還是她的二哥。
  
  好在阿霧還有理智,道了聲,「二公子。」
  
  「你跟著惠姐兒叫我二哥就是了。」顧廷易其實也知道自己言行不妥,可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腿,他遠遠瞧著她們一行人去了瀾池,遲疑了片刻,就跟了過來。
  
  好在衛國公府的丫頭都是極有分寸的,提醒道:「二爺,大姑娘她們去划船了,要等會兒才回來。」
  
  顧廷易冷冷地看了那說話的丫頭一眼,「要你多嘴。」
  
  顧廷易不同於他哥哥顧廷容的溫和,素來是個冷面的,一般丫頭都怵他,今日這多嘴的丫頭,是長公主特地留下照看各位貴女的,因是長公主房裡出來的人,也只有她才有這膽子敢在顧廷易跟前兒提上這麼一句。
  
  就這樣,見顧廷易冷了臉,也嚇得哆嗦了一下。
  
  但那丫頭的話卻點醒了阿霧,阿霧有些尷尬地撇頭不再看顧廷易。
  
  顧廷易這才收回了阿霧身上的眼光,將手裡的盒子遞給那說話的丫頭,「等會兒大姑娘回來,替我將這給她,做她生辰之賀。」
  
  生辰之賀,本該親手交給顧惜惠的,明白人都能猜出這東西不過是借口,阿霧心裡一怔,想起顧廷易說的話,難道說他認出了自己?!
  
  阿霧又高興又心酸,只是卻不能先於長公主而認顧廷易,否則還不知要生出多少風波來,畢竟外人看他們卻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的公主府二爺和國公府的六姑娘。
  
  顧廷易去後,走得遠了,遙遙回頭,心下也不知自己究竟怎麼回事,只是他總不肯相信自己那聰慧絕頂,乖巧可人的妹妹就這樣走了,就這樣一抔黃土掩了芳魂。
  
  直到見了阿霧,顧廷易不知怎麼的,就生了親近之心,但是他也知道,今日自己似乎唐突了,他日少不得要耐心些,免得嚇著了她,她還是個年紀比阿霧還小的小姑娘而已。
  
  顧廷易一時又覺得自己的心太齷蹉了些,怕自己是不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毛病,這一年長公主本也開始在為他張羅婚事,可他偏偏對這事毫不放在心上,惹得長公主還抱怨過他,說他習武習傻了。
  
  顧廷易回了屋,屋裡的兩個大丫頭因顧惜惠的生辰都去看熱鬧了,留下一個才總角的小丫頭守門,見他回來,上前甜甜地道了句,「二爺回來了。明玉姐姐和明珠姐姐看划船去了,奴婢給二爺沏茶吧。」
  
  素來顧廷易身邊都只要兩個大丫頭伺候,他是極不喜歡女子親近的,今兒卻有些魔怔地看著說話的小丫頭。
  
  「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叫芡實。」芡實有些忐忑,她雖然也想巴結二爺,卻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發冷,要知道素來這位二爺是連正眼都不瞧她們的一下的。
  
  顧廷易瞧了芡實良久,這丫頭長得也是嬌俏可人,但顧廷易對她完全沒有任何想法,他長長地吐了口氣,覺得自己應該還是正常的。「你去吧,我這兒不用你管。」
  
  到顧惜惠等遊湖回來,金玲是看到阿霧後第一個開口的人,「咦,遠遠望著顧二哥好像來了,你和他說了什麼?」金玲一開口就有股咄咄逼人之勢。
  
  阿霧沒開口,這會兒她說什麼都讓人懷疑。
  
  一邊站著的丫頭蘭馨開口了,「二公子來給大姑娘送生辰賀禮,哪知道姑娘剛巧去遊湖了。」這位蘭馨正是剛才提醒顧廷易的那位。
  
  顧惜惠點頭笑了笑,她也不以為顧廷易能和阿霧有什麼,她對顧廷易還算是瞭解的,從小到大,除了他的胞妹康寧郡主與他能說得上幾句話外,就是長公主那兒顧廷易都不熱絡,對女子更是厭惡。
  
  金玲聽了丫頭的話,這才有些訕訕,狠狠地瞪了蘭馨一眼。
  
  阿霧朝剛才為她解圍的蘭馨感激地笑了笑,也多虧她剛才點醒了自己,也扛著顧廷易的冷臉提醒了他,是個為主子著想的丫頭。阿霧歎道,真是個好丫頭。
  
  阿霧以為長公主手下有這等丫頭,自己也是與有榮焉的,心想著回去還得趕緊調、教紫硯、紫扇二人,多跟蘭馨學學。
  
  蘭馨是個厚道人,本來阿霧同顧廷易就沒什麼,她覺得阿霧這小姑娘長得甜美可人,又安靜乖巧,並不願意那位金姑娘鬧出什麼不好的話來。羞辱了她自己不說,還連累了自家的二爺。
  
  這位金姑娘沒事兒就總找事來府裡串門,生怕人看不出她瞧中了府裡的二爺似的,蘭馨對這位咄咄逼人的大小姐素來都是不喜歡的。
  
  閻王好哄,小鬼難纏,真得罪了府裡的丫頭,金玲想在顧廷易跟前得點兒好,那是絕不可能的,她們都會幫她「不經意」地在顧廷易跟前上眼藥的。可惜金小姐不懂這個道理。
  
  阿霧從衛國公府回家,心裡既高興又酸澀,高興的是又見到了公主娘親,難過的是好像她對自己並沒什麼好感。
  
  阿霧分不清自己的感受,她知道長公主對女兒的疼惜那是來自血緣,如今她們再無血緣,又何敢奢望公主娘親的母愛,雖然能清晰地分析這些,但倒底心不甘、意難平。她還記得一切,即便是失去了血緣作為紐帶,但是前世的種種,長公主的疼愛、維護,點點滴滴都還記在阿霧的心頭,她如何割捨得了。
  
  阿霧回屋的時候,崔氏並不在房裡,上老太太那兒伺候去了。老太太本來眼見著三房就煩,平日並不多留崔氏,但從上回榮珢的事後,就愛叫崔氏去伺候,也算是變相的折磨。
  
  可是做媳婦的在婆母跟前孝順,那是天經地義的,崔氏推托不得,這一招老太太算是用得好的。阿霧勸崔氏裝病,崔氏卻反過來責備阿霧,「伺候婆婆怎麼能裝病,若被人知道了,你爹的名聲,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崔氏怕阿霧心眼太靈活,又道:「你將來嫁了人可萬萬不許裝病不去婆婆跟前伺候的,那要被人指著鼻子罵的。」崔氏怕嚇唬不住阿霧,又加了一句,「指不定嫁了人還要被人退回來。」
  
  阿霧臉一紅,誰要跟她討論嫁不嫁的事兒啊,卻也只好敷衍地點點頭。
  
  今日崔氏不在,阿霧鬱鬱地回了自己屋裡,吩咐紫硯取她的琴來。
  
  琴名,清鳶,是榮三爺一位文友蔡觀硯所贈,蔡觀硯家裡世代制琴,阿霧當初擁有的那柄傳世名琴,鳴鸞,就是蔡家祖上做制。
  
  這柄清鳶雖是今人所制,但琴身古雅,琴聲潤、圓、清、勻,落在好琴、喜琴、擅琴的人手上,假以時日必定又會是一代名琴。
  
  阿霧自得了這柄琴後,無論是心有煩緒,或是心有歡悅,都喜歡撫琴一曲,以抒胸懷。
  
  紫硯見阿霧要彈琴,趕緊去取了來,又將前日燒的香灰裝入蟹殼青鬲式三足宣德爐裡捧到琴案邊的小几上。
  
  阿霧從香筒裡取了香鏟將雪白的香灰抹平,用香箸捅出一個小孔來,直通下面的木炭,這才慢條斯理地從銀葉罐裡取了一片銀製的隔火片放在爐上,心下感歎,若是有火浣布制的隔火片才好,金、銀是最不可用的,偏偏紫扇從管家那兒領的就是銀片。
  
  阿霧一時感歎,爐子也欠了些,隔片也差,只有她自製的香餅還算得宜。
  
  阿霧拿香箸從青花魚戲蓮花香罐裡取了一塊她早些時日自製的香餅放在隔火上,然後拿羽塵小心將週遭的香灰掃乾淨。
  
  紫扇以手撐著下顎,趴在桌子上,目不轉睛地瞧著阿霧熏香,只覺得她拿著羽塵細細掃灰的模樣,有著說不出來的美,光是美字兒還不足以形容,裡面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兒,紫扇只覺得光是這樣瞧著,都是一種享受。
  
  每回阿霧焚香撫琴,紫扇都眼巴巴地看著,連有小丫頭來尋她玩,她都不出去。
  
  末了,阿霧為香爐蓋上特地配的宋玉帽頂,這就算是齊備了。
  
  香餅受熱,漸漸地散發出馨香來,淡淡的,飄渺無垠,若無微風,簡直是捉不住氣味的。
  
  「姑娘,這是什麼香?」紫硯問道,阿霧熏香,隨心緒而擇,紫硯雖然陪著阿霧調香,卻也不知其內裡。
  
  阿霧吸了口氣,「就叫寸暉吧。」阿霧鼓勵自己道。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7:03:46

  40此馬非馬也可騎
  
  品了香,阿霧淨手撫琴,一番做作下來也費了小半個時辰。
  
  比起箏的清越,阿霧更喜愛琴的古韻,撫琴時腦子裡老盤旋著當年林下嵇康彈廣陵散的散淡瀟灑。
  
  紫硯、紫扇不懂琴,可每當阿霧彈的時候,屋裡、屋外的丫頭都忍不住放輕腳步聲,院子裡踢毽子的小丫頭也歇了,趴在門檻上側耳傾聽。
  
  阿霧自己絲毫不覺她們的不同,只沉浸在自己的念想裡。今日長公主的冷遇,二哥的怪異,瀾池的恐懼,無一不能成曲,無一不能訴情。
  
  末了,紫硯道:「姑娘,怎麼見天兒你彈的曲子都不同啊,不過都好聽。只是今日的似乎悲傷了些。」
  
  阿霧驚訝於紫硯的敏感,她所彈之曲,皆是信手拈來,若讓她第二回再彈,決計是重複不了的。
  
  這邊收了琴,有丫頭來回話,說太太回屋了。
  
  紫硯抓了一把糖給小丫頭,瞧她臉色有些怪異,嘴裡支支吾吾的,「怎麼了?」
  
  小丫頭搖搖頭,推了紫硯手裡的糖,一溜煙跑了。
  
  阿霧見狀,甚是奇怪,起身去了崔氏屋裡。
  
  才剛轉過遊廊上的門,阿霧就察覺了院子裡的怪異,崔氏對下人最是和緩的一個人,哪一回過來,這院子裡都是熱熱鬧鬧的,或有安靜的時候,那就是丫頭都出去偷懶了。
  
  今日卻好生奇怪,各個都在,斂聲屏氣的,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有人見阿霧來了,趕緊對著她示意,又朝屋裡努努嘴,可阿霧沒領會出意思來。
  
  進了屋,阿霧才發現裡面不是崔氏一個人,她跟前兒還立了一個陌生女子。
  
  柳葉眉、櫻桃口,腰肢纖細,身段窈窕,簡單梳個側寶髻,斜插了一支白玉喜鵲鬧梅簪,露出一股子閨秀的文雅氣兒,讓人忍不住道一聲,「好一個美人兒。」
  
  可是這樣的美人擺在別人家裡就是一種享受,若放了自己屋裡,那絕對不是一樁趣事兒。
  
  崔氏臉色陰沉,手裡端著茶,半日不語,嘗了一口,便開口罵道:「這茶怎麼沏的,涼了還拿來我喝。」
  
  「我給姐姐重新沏一杯來。」說著那陌生女子就要接過崔氏手裡的茶碗。
  
  阿霧一眼就看出了這女人的身份,她是個多麼玲瓏心腸的人兒,雖然沒人敢把這等污糟事兒說給她聽,可她又不是真正的八歲孩童,這女人是個什麼身份了,指不定她比崔氏還清楚這女子的來歷些。
  
  阿霧以為,這女子少說身價銀子也值個一千兩,若是個黃花閨女,三千兩也是值得的。
  
  揚州瘦馬可不是那麼好養的。
  
  揚州瘦馬是江南那邊兒專門養出來,供奉達官貴人的閨女。南邊多少上京送禮的人,都喜歡帶上這麼一、兩位揚州瘦馬,保準能敲開京城任何一座府邸的大門。
  
  這些瘦馬從小叫人從爹娘手裡買過來,山珍海味、穿金戴銀地伺候著,養得跟大家閨秀一般,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延請名師教導。這也就罷了,也不知他們有些什麼法子,使這般女子內裡不知有什麼乾坤,男人樂得吃她們那一套,總之手段厲害得緊。
  
  阿霧是個老閨女,自然不懂這些女子的內裡乾坤,也不懂男人對帳內風情的看重可遠遠勝過一張臉。
  
  若說阿霧怎麼認出那女子是揚州瘦馬的,卻就不得不提一提衛國公當年的風流韻事。
  
  福惠長公主下嫁衛國公顧長錫為妻,但並不以公主之身為尊,推卻了做皇帝的弟弟的好意,並沒有另辟公主府,而是以媳婦的身份住進了衛國公府。
  
  先頭兩年兩夫妻還算和和美美,長公主懷了大公子後,就給衛國公親自安排了通房。之後兩夫妻之間也漸漸淡了。
  
  福惠長公主本就瞧不上懦弱無能卻又空談好色的衛國公,有了兒子旁身後,就總把他往外推,衛國公也不敢有怨言,這也剛好投其所好,他也樂得逍遙自在。
  
  阿霧想著,如今想起來,皇帝舅舅對公主娘親還是有所忌憚的,否則不會將她指給這樣一個人。雖說衛國公是阿霧的親爹,可她也不得不說衛國公實在是配不上長公主。
  
  到阿霧出世後,長公主的房裡幾乎就不讓衛國公進了。他總在外面廝混,逍遙自在,長公主也不管。可後來衛國公同一個寡婦好上了,偏偏這個寡婦的先夫生前是個官聲不錯的,這事若是傳出去,淫人寡妻的名頭可不好聽。
  
  長公主是斷斷容不得這樣的事情發生的。衛國公不要臉面,她的兩個兒子和女兒可是玉瓶,碰不得的。先頭衛國公同府裡管事的媳婦偷吃,長公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都是在府裡,鬧也鬧不出個天來,只要衛國公不去外頭招惹,長公主是一概不過問的。
  
  這就助長了衛國公的氣焰,最後府裡的玩不過,還要去外頭尋,對那寡婦就跟吃了長春散似的,要死要活,長公主打也打過,罵也罵過,都不管用。鬧死鬧活也要在外頭尋個地方安置那寡婦。
  
  長公主無法,花了重金去揚州買了一匹瘦馬來,不過半月功夫,就讓衛國公將那寡婦丟到了腦袋後。可見這瘦馬的厲害。
  
  這後來,就是長公主這樣精明的人,都差點兒吃了那瘦馬的虧,險些個讓那種女人生出兒子來,為此,長公主狠心殺了那瘦馬,衛國公從此就同長公主生分了。
  
  也因此,阿霧對那匹揚州瘦馬記憶極其深刻,她那時已經記事,衛國公那樣懦弱的人,居然為著個煙花女子敢跟長公主唱反調,斷了她的避子湯,說是要給她下半輩子一個依靠。
  
  如今阿霧又在這個站在崔氏跟前的陌生女子身上看到了當初那匹瘦馬的影子。這等女子,雖然做閨秀培養,可到底底氣不足,從小要學伺候人的伎倆,若熟悉她們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們的來歷。
  
  只是阿霧不知道誰這般大方,居然肯送榮三爺這樣金貴的物件兒。
  
  阿霧聽得那女子叫崔氏姐姐,臉色擠出濃濃的笑意來,「太太,這位可是姨母?怎麼姨母來了你也不叫我。」阿霧撲入崔氏的懷裡,天真地問道。
  
  「什麼姨母,別胡說。」崔氏皺皺眉,口氣不好地斥責阿霧。
  
  「那,為什麼她叫你姐姐?」阿霧那手指劃著臉,故作不解。
  
  「這是老太太賜給你爹爹的姨娘。」崔氏艱難地吐出姨娘兩個字,彷彿那字咬她舌頭似的。
  
  「後院的木姨娘不是喊你太太麼,怎麼這位姨娘要叫你姐姐?」阿霧還是不解。
  
  眼前這位未來的王姨娘絲毫沒有慌亂氣息,淡淡地道:「回六姑娘,奴是老太太為三老爺聘的良妾。」良妾嘛,還是可以喊三太太為姐姐的。
  
  阿霧恨透了揚州瘦馬這種東西,伸頭在崔氏耳邊嘀咕了一句,崔氏一臉震驚地看著她,此時也顧不上問阿霧她如何知道的,崔氏對王氏開口道:「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揚州瘦馬也能聘給天朝官員為良妾了?」
  
  揚州瘦馬說白了,也不過是煙花女子的一種,私下拿來消遣可以,可是正兒八經地聘作良妾卻是不行的,被御史知曉了,是要上本參奏的。
  
  王氏臉一白,正要啟口說話。
  
  就見阿霧搶著道:「你可別撒謊。你從南邊來,這一路上坐誰的船,有什麼人伺候,都打聽得出來,江南雖然遠,可也不過一條運河的長短,要打聽個人難道還打聽不出來,你是哪家養的,你家鄰居是誰可騙不了人。」
  
  王氏萬萬沒料到,一個小丫頭言辭會這般犀利,讓她做不得假,她的身契可還在老太太手裡。
  
  原來這王氏本不是買來送給榮三爺的,榮三爺可還沒那個面子。她本是二太太家裡買來要送給高官打點的,哪知還沒送到,那人就犯了事,貶去了戍邊。這匹瘦馬也就落下了,前些日子二太太的榮玨被榮珢打了,她恨透了三房,想起這瘦馬,又想起平日三房那兩夫妻的熱乎勁兒,就起了心思,想看看三房的熱鬧,其實也不是看熱鬧,而是要看這夫妻倆勞燕分飛的下場。
  
  所謂人心齊,不易折,這若是人心散了,可就好看了喲。
  
  還別說,二太太這一招,可謂叫打蛇打在了七寸上,點住了崔氏的死穴。
  
  王氏聽阿霧這般說,也不敢狡賴,低頭跪下,再不敢擺良妾的譜兒。
  
  崔氏見她煩,阿霧也有話要私底下跟崔氏說,便替崔氏道,「司畫姐姐,你去後院木姨娘旁邊給她收拾個房間,讓她先安置。」
  
  崔氏忙道:「不可。」她這是不想認下王氏。
  
  阿霧卻是門兒清的,既然王氏是老太太賜的,長者賜不可拒,再說了男人都是喜新的,阿霧沒覺得榮三爺會例外,等他回來了,只怕王氏還得臉些。
  
  「讓她去吧,太太,我還有話同你說吶。」阿霧撒嬌道。不知道這事上怎麼崔氏這般分不清輕重,左右不過是個玩物,雖然可能厲害些,但總有轄制她的方法。
  
  阿霧不解男女風情,哪裡知道崔氏心裡的苦悶,但崔氏也知道王氏怕是推不掉的,也就不再為難。
  
  王氏行了禮自跟著司畫退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7:04:01

  41歎女兒之頭髮長(上)
  
  且說這邊兒王氏跟著司畫到了後院,司畫將她安排入木姨娘隔壁的房間,司畫也不知該如何稱呼王氏,只好道:「請你在這兒歇息一下,若有其他需要,只管叫小丫頭來回我。」
  
  原來王氏身邊還帶了個十二、三歲伺候慣的小丫頭叫晴明的。
  
  王氏趕緊道了謝,拿了一個碎銀子賞司畫,司畫是來者不拒,心裡只道這王氏好生大方,一出手就是幾錢銀子,當得自己一月月錢了,如此瞧來,定不是個好對付的,回頭還得跟太太說一說。
  
  卻說王氏也知道怎麼可能憑一個碎銀子就收買了太太跟前的得力丫頭,她不過是買些個方便而已。
  
  王氏其實並不是個蠢的,打小就把這男人後院子裡的手段都學個了遍。都說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這會兒王氏背後有老太太撐腰,她自然要試一試崔氏,若是個好欺負的,也就怪不得她硬氣兒了,所謂人善被人欺,那是定理兒,要怪就只怪她崔氏自個兒不爭氣。
  
  可剛才王氏被阿霧那樣直接戳破了身份,心裡就明白就算三太太好糊弄,這位六姑娘可不是個省油的燈盞,那麼小小個,就鬼精鬼精的了。
  
  王氏打算先按兵不動,且先伏低做小,看看榮三老爺是個什麼人物再說。王氏早知道榮三老爺是今科狀元,還沒見這人,她這心裡就千肯萬肯了,總比去伺候那半截身子都在土裡的糟老頭子好。
  
  何況狀元郎必然文采斐然,她又能紅袖添香,定然可以譜出一段佳話來。王氏對自己是極有自信的,雖然崔氏顏色也極好,可哪個男人不貪新鮮,若叫他嘗了自己的手段,還怕他滑不留手?
  
  要說這王氏,也是那揚州瘦馬裡出類拔萃的一個,否則也不會被人千里迢迢送來高攀貴人。
  
  咱們暫不說王氏這一番盤算,又說回崔氏屋裡。
  
  「你怎麼知道王氏是揚州瘦馬?」崔氏厲聲問阿霧道,也不知哪個下作的小娼婦,居然敢將這等污糟事說給阿霧知道,崔氏就是再好的脾性,也打算要發發威了。
  
  至於崔氏是如何知道揚州瘦馬是個什麼玩意的,那是因為這些女人在京城圈子裡的厲害是出了名的,便是崔氏不喜出門,也聽了一耳朵她們的「風流事」,最後為她們鬧得滿城風雨、夫妻失和、敗名破家的也不乏人在。
  
  阿霧早就算到崔氏必有此問,因而答道:「今日紫扇打聽來的,她怕太太不知那女人來歷,吃了老太太的暗虧。」
  
  這樣一說崔氏也就釋懷了,她素來是知道紫扇是個愛竄門兒的,小小年紀,比有些婆子還愛碎嘴,還愛打聽閒話。
  
  「這紫扇呀,你以後可得管著點兒。」崔氏一時想起,便教阿霧如何御下。
  
  阿霧點點頭,「知道了,可若不是她會打聽,咱們還指不定被多少人暗算吶。若爹爹真將那人當良妾納了,那可才是禍事吶。」阿霧避重就輕地保著紫扇。
  
  「可不是,我正想不許她進門,你倒好,越過我讓司畫給她安排下住處了。」崔氏一說起這個,就氣不打一處來。
  
  阿霧趕緊道:「老太太賜的,就算不納做良妾,少不得也是要讓她進門的。」阿霧嘴裡這般說,心裡卻在嘀咕,人都先讓你帶回來了,還能推不成。阿霧嘀咕雖然嘀咕,可她也知道崔氏這是心裡不痛快,見人就刺,並不跟崔氏一般計較。
  
  阿霧自以為是自己不跟崔氏計較,偏偏卻是她不懂得崔氏的那片寸斷柔腸。
  
  雖然這些揚州瘦馬手段厲害,可阿霧以為,若認了真要處置她們,還不是主母一句話的事兒。
  
  再說了,後院裡早住了一位木姨娘,這會兒添一位新姨娘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謂的姨娘、通房,都不過是伺候人的下等物兒,有時候連人都算不上,不過是主母手指縫裡篩下點兒餘糧,養著的討爺們兒歡喜的玩意兒。
  
  左右不過是榮三爺多了一個睡覺的地兒。
  
  阿霧絲毫不覺得男人多個睡覺的地兒有什麼大不了的。這男人三妻四妾的多,孤守獨妻的少,本就是自古有之的事情。就算說不上天經地義,但也算是人之常情了。
  
  阿霧以為,身邊多個人睡覺,這是何等使人不舒服的事啊。且不說一張床兩個人睡多擁擠,彼此又會互相影響,先說人要吃喝拉撒,就難免有不雅之氣。
  
  即使自矜自戀的阿霧也不得不承認,她自己都難免有不雅之氣外洩,這可是她絕不容許別人聽見、聞見的,連曉得也最好不要曉得。
  
  此外,再要讓喜潔到了怪癖的阿霧聞男人之臭氣,那可是萬萬不能的。想一想都覺得想吐。
  
  若非為了傳宗接代,阿霧對自己未來的設想裡,簡直就從沒有過要同男人共處一室的想法。多多尋幾個美妾嬌婢與他就是了。一來是省了自己的污糟事,二來也顯得賢惠大方,這般的名聲多些總比少些好。
  
  你道福惠長公主何以能在京城貴婦圈裡有那般獨特的受人尊崇的地位?
  
  就因為她是長公主?非也非也,大夏朝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長公主,可她們也沒有福惠長公主的地位,便是當朝,也有不少公主下嫁勳貴,她們也沒有福惠長公主的面子。
  
  福惠長公主如今的地位,全是她自己賺來的。她以長公主的身份不另辟公主府,反而全了衛國公承歡慈親膝下的孝道。這是一個孝字。再來,衛國公身為駙馬爺,長公主卻絲毫不拘他,還親自為他張羅嬌妾美婢,這是一個賢字。
  
  衛國公府被長公主打理得蒸蒸日上,這是一個惠字。
  
  而福惠長公主對皇上的愛護與忠誠,這是她身為女子的「悌」和「忠」。
  
  試問這樣的女子,如何能不贏得世人的敬重?哪怕她脾氣稍微大些,難以親近了些,但這兩樣都是她美德之上的錦上添花,她若是真平易近人了,反而才要令大家感覺不適。
  
  世人深以為,福惠長公主就正該是她那副模樣。
  
  阿霧也一直是以長公主母親為驕傲,也為榜樣的。
  
  至於一心要學長公主的阿霧,對於長公主為何要為丈夫張羅美妾嬌婢的原因,阿霧就是一知半解了,總之是伺候男人穿衣洗漱就是了,難道這等事還要勞煩身份貴重的長公主不成?阿霧想像不出長公主為衛國公脫鞋穿衣的場景。
  
  當然關於如何生子這事兒,阿霧也是一頭霧水的,興許她幼時無知也曾問過嬤嬤她是怎麼生出來的,但都被疾言厲色的堵了回來,漸漸阿霧也就知道了千金貴女是絕不該問這種問題的。而這種事都是難以啟齒的陰私,並非堂堂大方之事。
  
  阿霧憑借自己「出眾的智慧」和「出色的觀察」,最後總結出,這些生孩子的事兒肯定是水到渠成之事。
  
  因為書裡若提及孕事,經過是絲毫不提的,只說某人某年某月有孕之類,這就是無中生有之物,不過是一種玄而又玄的契機吧了,兩個待在一塊兒久了,自然就能溝合彼此之靈,孕育世間之精。若生不出孩子,那就是溝通不靈,心意不誠而已。這就少不得要求神拜佛了。
  
  如今阿霧對神佛之論可是深信不疑的。
  
  額,好吧,阿霧實在是想遠了。
  
  總之阿霧以為,多一位姨娘不過是多一口飯而已。頂要緊的是別讓她生出兒女來同自己分享父親的疼愛就是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7:05:41

  42歎女兒之頭髮長(下)
  
  阿霧懂得父愛不願分享,卻不明女子的丈夫之愛更不容分享的道理,她以為男人對姨娘、通房之類的喜好不過如她對榮珢送的草編蚱蜢,竹雕筆筒之流的喜好一般。都是玩物。
  
  而男人對正妻是敬愛。就如同男人對他的父母、恩師般,都是必定要付出的愛,天經地義的愛——敬愛。
  
  「太太不必煩擾,左右不過是多雙筷子吃飯,她的分例也是公中出,費不著咱們的銀錢。」阿霧開口勸道。
  
  若康寧郡主復生,定要在一旁跳腳大罵,「俗物、俗物、真是俗物,多一個姨娘出來,在你眼裡最重要的居然是一份月例!」
  
  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阿霧身在此山中,不得不隨時而變,只是有些矯枉過正了些。
  
  崔氏沒好氣地瞪著阿霧,她這是為了月例而心燒得疼嗎?果真還是個孩子,有些話崔氏如何能對阿霧說。
  
  阿霧見崔氏難受得緊,決心再勸一勸,本來這些話不該她說的,她一個小姑娘可不行這般陰險,「太太,如今頂要緊的是不要讓她生出兒子就是。」
  
  榮三爺就是庶出,崔氏也是庶出,阿霧本不該說這樣的話,但為了轉移崔氏的注意,也只好提了。其實,阿霧並不以為庶子庶女有何不該生的,其實幾乎每家每戶都有庶出子女。何況,兄弟姊妹有出息了,還能互相幫襯。
  
  但是既然連福惠長公主都容不了,阿霧心想,崔氏這般心窄的估計更容不下。老太太對榮三爺更是如眼中釘一般看待,所以阿霧才有此一勸。
  
  「你爹爹的腳在他身上,我能管得著嗎?」提到生兒子,崔氏就更是不行了。這邊兒榮三爺連多了王氏這麼個姨娘的風都沒聽到,崔氏就已經吃上了醋來。
  
  阿霧奇怪地看著崔氏,這個避子湯和榮三爺去不去找王氏有關嗎?
  
  阿霧對男女之事的懵懂並不奇怪。她前生沒嫁過人,自然沒人教她道理,長公主又是最最嚴肅的一個人,阿霧雖然博覽群書,也偷偷看些誌異故事,但是如後世的西廂記、牡丹亭之類似的□卻是絕不敢翻的。
  
  其他人就更是不敢將此等陰私說給阿霧聽。
  
  所以阿霧是懵懂了一輩子,而這輩子又還沒長大。便是身體的變化,阿霧都感觸不深。康寧郡主自幼體弱,發育不全,胸前兩個豆沙包一直是荷包蛋的大小,連內處毛髮都沒生過。所以,由此看來,各位看官也該知道,若是阿霧懂了男女之事,那才叫一個非也、謬也、匪夷所思是也。
  
  這一招圍魏救趙都勸不了崔氏,阿霧只好出狠招了。「太太,妒,可是七出之條,仔細老太太用這個拿捏你。」
  
  「我還不信榮吉昌就敢為這個休了我,我,我……」崔氏再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阿霧簡直懵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彷彿是捅了馬蜂窩。真是越勸越亂,阿霧再不敢出聲兒。倒是李嬤嬤進來一個勁兒喊道,「我的好太太,我的好太太……」
  
  司書也進來,哄了阿霧回她自己屋裡去。
  
  卻說阿霧並不是個蠢蛋,之所以這般勸解崔氏,也不是她故意火上澆油。
  
  實在是阿霧不懂得崔氏的花月心腸,一顆心都繫在榮三爺身上,兩個人又曾好得蜜裡調油,容不得任何人介入。哪怕就是聽見點兒風聲,都夠崔氏燒心一回的。
  
  這王氏生得花容月貌,新鮮嬌嫩,崔氏怕榮三爺見了她就失了魂,一時又想起揚州瘦馬的名聲來,只覺得自己未來定然暗無天日,成日裡要見自己丈夫同別的女人溫存,她就哭得歇不了氣兒。
  
  其實阿霧自以為她勸得極好。她給崔氏講道理、擺事實。首先,多出個姨娘並不害著三房什麼,連銀子都不用花。就連姨娘本人都是別人送的。
  
  其次,這樣你都還受不了,那就給你找點兒事兒做,分分心,若換了阿霧,從那姨娘一露面,只怕就該想到讓人去藥鋪抓避子湯了。怎麼籌謀安排,拿捏住這小妾。
  
  好吧,崔氏還是不聽,一個勁兒地哭,不懂既然情勢不可改變,就該做點兒實事的道理。
  
  好吧,最後阿霧不得不嚇唬崔氏,結果,你也看見了。
  
  阿霧搖了搖頭,暗忖,自家這位太太,到底是庶出的,少了些見識。
  
  一時阿霧回到屋裡又懊惱,忘記跟崔氏提,讓她向老太太討要那位新姨娘身契的事了,她也是被崔氏哭昏了頭,也不知崔氏自己能不能想起來。
  
  阿霧,歎息一聲,只覺得這家裡上上下下都要讓她操心,她小小一副年紀,好重的擔子啊。
  
  紫硯在一邊兒見阿霧小小一個人兒學著大人哀聲長歎,多少滑稽的樣子,自個兒抿嘴笑了笑,「姑娘快別惱了,再大的事兒有老爺、太太頂著,你個小人兒學什麼哀聲歎氣。」
  
  雖說阿霧早熟,明慧,紫硯是知道的,可是看自己姑娘的樣子,實在讓人會時不時忘記她的聰慧。因阿霧生得看起來比別人都小,至今也沒抽條,矮墩墩、圓乎乎的,五官異常精緻,儼然就是一個年畫娃娃。也因此紫硯才會笑話阿霧裝大人的模樣。
  
  又說,榮三爺一進門就打了個噴嚏,應是有人念叨他了。這麼些年經營下來,榮吉昌也在府裡也有了幾個暗線,他一回來,老太太那邊送了個姨娘給他的消息就遞到了他耳邊。
  
  榮三爺不以為然,他自問絕不是個貪戀女色之輩。只是這老太太一招接一招的,實在是讓人厭煩。
  
  打簾子的丫頭見了榮三爺,趕緊向裡頭遞了話,崔氏這才抹了抹眼淚,紅著眼睛起身迎了榮三爺。
  
  「這是怎麼了,跟個紅眼雞似的?」榮三爺笑著問崔氏。
  
  崔氏橫了榮三爺一眼,自顧自地重新坐下,冷冷道:「爺回來啦,怎麼不先去瞧瞧你的美妾。」
  
  榮三爺連連作揖,「不敢、不敢,我這兒人都沒見著,夫人就打翻了一罈子醋,我可不敢去瞧。」說罷,榮三爺走近崔氏,將她一把摟在懷裡
  
  崔氏在榮三爺懷裡忸怩了一陣,也就順從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哼」了一聲,「你可不許去找她。」
  
  「她是老太太賜的,我就是再好色,也絕不會碰她送的人。」榮三爺保證道。
  
  崔氏斜睨了榮三爺一眼,意思是算你識相,她也是願意相信自家男人的話的。
  
  比如那位木姨娘,就是當初崔氏懷上了榮玠,老太太賜的,榮三爺除了第一夜進過她屋以外,之後再沒去過。因這樣,木姨娘才不得不安安分分守在後院的一小片瓦之下。
  
  也因為木姨娘的安分守己,阿霧才從沒在自己的故事裡提起過這個人,這回若非新來了個王姨娘,要住在木姨娘的旁邊,只怕還是不會有人提起這個木姨娘。
  
  聽完了男人的保證,崔氏才有閒情同榮三爺聊起來,「聽說王姨娘是買來的揚州瘦馬。」
  
  「什麼王姨娘,就是木氏,也是伺候了好幾年,到阿霧出世才升的姨娘,她一個新來的怎麼就成了姨娘了。」榮三爺是很會揣摩女人心思的,雖然這個王氏已經鐵定是姨娘了。
  
  榮三爺這樣一說,崔氏的臉色果然好看了三分,對他又更溫柔小意了五分。「但是老太太那兒一直瞞著,爺私下可得打聽打聽。」崔氏這是不相信紫扇能打聽全。
  
  榮三爺點點頭。
  
  「那個新來的,老太太把她身契給你了麼?」
  
  「呀……」崔氏這才想起這事兒來,不好意思地道:「先前兒也不知道她是那樣出身的,老太太還說要聘她做良妾。」
  
  榮三爺暗自搖搖頭,也只有她崔依蘭能這般天真,若是要聘作良妾,沒有粉紅小轎,沒有擺酒小宴,別人就肯先跟你到屋裡來?只是榮三爺也知道怪不得崔氏,她本就是個不動腦子的人。
  
  能在老太太的手下,娶回這樣一位標緻、溫柔又沒有壞心腸的媳婦,榮三爺已經很滿意了,其他再要求什麼就是貪心了。
  
  「既然如今知道不是良家女,還是要將身契要過來。」榮三爺囑咐道。
  
  崔氏一臉為難,想也知道老太太為了拿捏住王氏為她所用,怎麼肯將身契送給三房。榮三爺有意要練一練崔氏,也並不提點她。
  
  榮三爺以為,以前自己沒什麼出息,對嫡母只能忍著,老太太也不拿他放在眼裡,許多陰辣手段都不曾使出,如今可不同往日了。明著羞辱不夠,私底下居然還要使間,真是看得起自己。
  
  榮三爺本還想著崔氏這夜若輾轉反側,自己該不該提點她一、二,哪知不過十幾息的功夫,旁邊就傳來了微弱的鼾聲。榮三爺瞪著眼看了半晌崔氏的後背,最終還是無奈地笑了笑,為崔氏理了理被子。崔氏這樣無憂無慮的性子,也未嘗不是好事。
  
  其實榮三爺是誤會了,崔氏哪裡是無憂無慮的性子,她臨睡前是愁著該怎麼向老太太開口的,但先才氣得累了,哭得累了,腦子裡一團漿糊,隨即又想到阿霧,對嘛,她還可以問那個小機靈鬼有沒有辦法。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崔氏已經開始依賴起阿霧來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6 17:06:02

  43徐娘媚丈夫堪憐
  
  次日一大早,阿霧來給崔氏請安時,榮三爺還歇在內屋沒起,今日休沐他沒去衙門。
  
  崔氏剛梳好頭,見阿霧進來,立即牽了她的手到次間去說話。阿霧見崔氏神秘兮兮,還以為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不料崔氏開口就問:「昨兒你爹問我王氏的身契,讓我去跟老太太要,你說我該怎麼開口?」
  
  這真是個難事兒。阿霧昨兒個夜裡為這事兒輾轉反側了一宿,崔氏若開口要,硬來不成,軟來也不成,很是傷腦筋。又為著今後要幫崔氏對付新來的姨娘,阿霧想了不下十條法子來,就這樣熬到了清晨才睡了小半個時辰。這會兒眼皮子還想打架吶。
  
  阿霧默了默,正想開口,卻總覺得什麼地方有點兒不對勁。
  
  是了,是崔氏的神情不對勁。
  
  阿霧心想自己昨天晚上都皺了一晚上的眉頭,怎麼崔氏一大早瞧著這般光鮮靚妍,眼皮下不見絲毫青灰,反而顯得容光煥發,眼睛更是秋波瀲灩,同昨日傍晚那會兒的亂撒「怨婦氣」的人,可像是兩個人似的。
  
  阿霧奇怪地打量了一番崔氏,眼角又從崔氏略顯寬鬆的領口裡瞧見了她脖子上的幾個豆大紅痕,心想入了秋蚊子居然還這般厲害,得讓司畫、司水再準備些艾香。
  
  被蚊子咬這麼大包居然還睡得這般好,阿霧真是佩服崔氏的好命來。
  
  想到這兒,阿霧才發現,崔氏這般問自己,豈不是表明她已經逐漸認可起自己來了,會問自己的意見了,阿霧心裡有一剎那的高興,若是這般,她今後行事也就方便些了。
  
  可是阿霧如今的身體還是個小姑娘,最是應該多睡的時候,昨兒一宿沒睡好,今日脾氣難免就大些。因而又想,倒底還是人傻些才命好,崔氏這般外事可問相公,內事可問女兒的福氣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阿霧自嘲道,她自己小小年紀卻就是個勞碌命了。
  
  一時阿霧就有些不平衡起來了,憑什麼他們大人的私房事兒,還要自己來操心啊,連姨娘的身契都要自己操心,這也太勞碌了,阿霧很有些睡眠不足的脾氣。
  
  這時,阿霧又見榮三爺高臥未起,心想這事都是他引起的,因此對崔氏朝內室擠了擠眼睛、努了努嘴,道:「這事兒解鈴還須繫鈴人,太太可問錯了人。」
  
  「嗯……」崔氏有些為難,昨晚三爺的意思明明是讓她自己想辦法的。
  
  「爹爹最聽太太的,太太再問問唄。」阿霧在一旁給崔氏搖旗助威。
  
  崔氏點點頭,對付榮三爺她還是有信心的,何況昨晚上才……
  
  其實昨晚上本來什麼都不該發生的,但偏偏崔氏沒心沒肺地睡了,榮三爺自己卻難以入眠地想著對策,到最後越發難睡,聽著崔氏微弱的鼾聲就更是來氣,最後化氣憤為動力,那動勁兒將外頭守夜的丫頭羞了個臉通紅。
  
  也因此,崔氏今日一早才呈現出這樣一副被滋潤的容光煥發模樣,阿霧卻是個不解風情的小丫頭片子。
  
  阿霧請了安,因出了鬼主意,也不等榮三爺起身,就自己溜回了院子裡,說是白先生佈置了功課,今日要背《孟子》的名段,得去抱抱佛腳。自然都是借口,但崔氏心裡也有鬼,所以就應了。
  
  到榮三爺起身,崔氏進去伺候,末了坐於妝奩前,將手裡的螺黛遞給榮三爺,「你許久不曾替我畫眉了?」崔氏向榮三爺拋了個媚眼。
  
  昨晚才溫存過,榮三爺哪裡好意思拒絕,何況今日又是休沐,因而也就又做了一回張敞。
  
  榮三爺的手藝不錯,將崔氏的柳葉眉勾勒得嫵媚動人,崔氏卻輕輕蹙了蹙眉尖,拿手撫上眼尾,「這兩日好像又多了條細紋?」
  
  榮三爺同崔氏十幾年夫妻,豈會不知夫人話裡的意思,端了崔氏的臉細細打量,口裡直嚷道:「在哪裡,在哪裡,我怎麼沒瞧見?」
  
  崔氏橫了榮三爺一眼,嬌嗔道:「你騙我。」這聲音婉轉得榮三爺恨不能立時撲上去,接著又聽崔氏道:「你若再多娶幾房姨娘回來,只怕我的皺紋就不止這些了。」崔氏歎息一聲。
  
  這一眼、一嗔、一歎,將個榮三爺的骨頭都要麻酥了,崔氏雖然人近中年,但容顏如新,風韻天成,生育過的身子更顯豐腴而不膩,胸前兩團更是綿軟白皙、隆盛少女,昨晚榮三爺才好好地愛憐過,這會兒心頭一熱,道:「你也莫操心,我替你去跟老太太說就是了。」
  
  崔氏這才轉嗔為笑,賞了榮三爺一口香沫。
  
  待榮三爺和崔氏穿戴整齊,他開口讓司畫去將王氏帶來,崔氏喚了阿霧,四個人一同去了老太太的上房。
  
  榮三爺恭恭敬敬對老太太行了禮,躬身道:「多謝母親時時想著兒子,兒子今日特地帶了王氏來給母親磕頭。」
  
  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
  
  榮三爺又道:「只是崔氏是個顢頇的。母親既說了是良妾,她怎能無媒無聘就輕率地將人帶回了院子,外頭不知道的定要說國公府仗勢欺人。王氏畢竟是母親為兒子尋的,兒子想著總要尋著她爹娘,寫了聘書,與了聘禮,好好辦一桌再抬進府,這才尊重。」
  
  老太太的臉色變了變。
  
  榮三爺卻跟沒見著似的,繼續躬身道:「聽她的口音像是揚州一帶的,兒子正好有個同年放了揚州府轄下的知縣,兒子尋思著去一封信請他替兒子打點打點,母親您看……」
  
  看什麼看,一看就露餡兒,粉頭女子充作良妾,可不是什麼光鮮事兒。
  
  老太太也不是個傻的,一聽榮三爺說到揚州,就知道這個蔫壞兒的賤婢子摸清了王氏的來歷,因而噴著粗氣兒道:「你媳婦兒那是聽錯了,什麼良妾,只是說她是個好的,你如今也好歹做了個六品小官,崔氏又要照顧三個孩子,總不能讓你身邊少了人伺候,這才想著替你買了一個。」其實王氏是二太太娘家買的,但是誰也不敢點出來。
  
  嫂子給婆家弟弟屋裡塞人,這事兒太過缺心眼,大家都知道不能說。榮三爺也不信自己的嫡母肯花幾千金給他整個揚州瘦馬。想來想去,也就只有前段日子得罪過的二太太有這個可能和這個實力。但是榮三爺也只能裝傻不知。
  
  「多謝母親替兒子著想。兒子屋裡頭的木氏當初是從母親房裡出來的,也是過了幾年才升的姨娘,這王氏既然是新買來的,總不好越過她,兒子心想是不是先讓她做個通房?」
  
  老太太氣得一口血在胸口湧,三千兩買來的才只夠資格做個通房?雖然這王氏的三千兩最先並不是為了榮三爺花的,可老太太就記在了榮三爺的頭上。只是如今榮三爺說得頭頭是道,在情在理,老太太也駁不了。
  
  「你屋裡的事兒自然是你們自己管。」老太太忍住心口的噁心,揮了揮手道,這意思是讓榮三爺趕緊自覺點兒別再杵在她跟前惹人厭了。
  
  榮三爺卻沒這個覺悟,轉頭對崔氏大聲怒斥:「就你是個糊塗的,母親明明說是買來的,你拿了身契難道還不知道王氏是買來的?」
  
  阿霧在一旁看著榮三爺的本色表演,心裡直想拍案叫絕,看來自己這個爹爹很有些手段嘛,只是當初沒有戲檯子給他演罷了。這種事果然還是要繫鈴人才好解。
  
  阿霧此刻徹底將攛掇崔氏去讓榮三爺出頭的內疚感壓了下去,她本來也以為這自家院子裡姨娘的事該是身為主母的崔氏當仁不讓的責任,如今阿霧卻以為,男人管一管也是很可以事半功倍的嘛。果然還是要大樹底下才好乘涼。
  
  又說回崔氏,她見榮三爺怒斥她,先也吃了一驚,但立即就聽明白了,因而很委屈地望向老太太,囁嚅道:「母親她,她沒給我。」
  
  崔氏都說得這般直白了,老太太自然不好裝傻,但是她毫無心虛地道:「王氏的身契我是沒給你媳婦,不怪她。」姜果然還是老的辣,皮子也越發厚皺。
  
  「雖說你媳婦已經生了三個孩子,年紀也不輕了,但畢竟出身低了些,有些事她還是理不來,王氏的身契還是放在我這裡好,我替你調、教,才放心。」老太太一副我是為你好的表情。
  
  榮三爺居然還甘之如飴,忙又躬身謝道:「母親說的是,兒子也說崔氏不理事,能讓母親幫著□,這是最好不過的了。」
  
  榮三爺忙回頭對後面木樁子似地站著的王氏道:「你還不上前來多謝老太太。你就跟在老太太跟前學規矩,老太太可是侯府千金,你跟著學,只有你一輩子好的。」
  
  阿霧在心裡大笑,榮三爺這一招實在是高啊。老太太親自替兒子教通房,這可是大恩大德啊,也太賢惠了些。
  
  老太太滿臉通紅,被一口血憋的,拿手指著王氏,顫著嗓子道:「我什麼時候要教她規矩了?」
  
  「母親說的是。哪兒能讓您教她規矩啊,就是讓她在您跟前伺候著。兒子不孝,衙門裡繁忙也不能時時刻刻承歡膝下,崔氏又是個顢頇的,還要教養三個兒女,恰好這王氏進了門,身契又在你老人家手裡,不怕她不孝順,正好讓她替兒子和崔氏在您跟前盡盡孝道,兒子也才能安心吶。」榮三爺說得聲情並茂,彷彿老太太若不許王氏替他敬孝道那就是太不順天理了。
  
  「你……」老太太怒火攻心。榮三爺這是擺明了告訴她,她不放身契,就讓王氏在她跟前伺候好了,這樣她和二房的一番打算可就落空了,白花了三千銀子買了個丫頭。
  
  二太太趕緊給老太太使眼色,怕她氣糊塗了。說實話,這身契給不給三房二太太可不在乎。王氏放在他們屋裡可不是充當眼線的,要說眼線,難道三房屋裡還少了?王氏就是拿去給他夫妻二人離間、添堵的。若榮三爺不能信任王氏,那如何談得上離間。
  
  二太太可比老太太看得透徹多了。再說,有利益在前,她就不信王氏會偏向崔氏,而不是她們。只要她們在後面扇扇火,不怕王氏硬不起腰桿來同崔氏鬥。
  
  最好鬥得個你死我活,讓老三頭大如瓜才好。也最好崔氏能氣出個什麼毛病,讓她那幾個小崽子今後都吃吃後娘的苦頭,再不敢囂張,居然敢動她的玨哥兒,真是自找死路。
  
  老太太得了二太太的眼色,忍下一口氣,道:「姚黃,去把王氏的身契拿來給三太太。」
  
  這就成了。
  
  老太太還得好言好色對榮三爺道:「她是個難得的,早□得好的,你還是領回屋去,你夜裡讀書時,身邊總得有個問寒問暖的。」老太太說話誅心啊,好像崔氏就不關心榮三爺似的。
  
  但是這會兒三房大獲全勝,崔氏也不把老太太的話往心裡去。
  
  回了三房的屋子,王氏自回後院,阿霧笑著對榮三爺豎了豎大拇指,「爹,你真厲害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5:30

  44賢德人因何不賢
  
  榮三爺笑了笑,「行了,有得你學吶。」攆了阿霧出去,他自還有話囑咐崔氏。
  
  到下午晌榮三爺出門應酬,阿霧溜進了崔氏的屋子,拿手撐著下巴,一臉好奇地看著崔氏,「太太,你怎麼說服爹爹替你出頭的啊?」
  
  阿霧覺得神奇極了。以阿霧對榮三爺的瞭解,他是個只管外院事情的男人,這屋裡一切都是崔氏說了算。不想這回居然肯替崔氏出頭。要說那王氏新鮮嬌艷,崔氏自是趕不上的,榮三爺能不被女色所惑,阿霧很是欣慰又覺得可貴,當然也覺得奇怪。
  
  想當初福惠長公主那樣高貴的身份也沒能讓她的顧家爹爹能少一絲好色之心。說句難聽的,那真是個見著新鮮的就要嘗一嘗的人。
  
  崔氏臉一紅,這怎麼好意思對阿霧說。若說智慧,崔氏是拍馬也趕不上阿霧的,但若要說到駕馭男人,崔氏可是不輸任何人的。
  
  崔氏雖自小沒受過什麼好的教導,但一個又一個的姨娘傳下來的伺候和拿捏男人的經驗,崔氏卻知道得不少。她那位知府爹爹,可謂是老當益壯,每年都有一抬粉轎入府,更不提她那幾個哥哥的姨娘了。
  
  崔氏也不知該不該將這些事兒說給阿霧聽,她還是希望阿霧像個真正的大家閨秀般端莊秀雅。
  
  可崔氏見多了男人私底下的模樣,大家閨秀雖然受夫君敬重,可那也得看人,人好才行。若是遇上男人混賬的,閨秀反而討不了好。私底下孤守空閨,暗夜流淚的也多的是,哪怕娘家再有權再有勢,也未必就能活得輕鬆。
  
  反而那些姨娘憑著些溫柔小意,再生個一男半女,受寵十幾年,風光逼壓主婦的也不是沒有。這閨中秘術學一學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只是崔氏又怕教了阿霧後,讓她學輕浮了,這可就事與願違了。崔氏拿捏不好這個度,索性就不動腦子了,尋思著大家閨秀一副姨娘做派總是不對的。
  
  「你個小丫頭問這些做什麼,今後你自己就知道了。」崔氏笑著點點阿霧的腦袋。她尋思著阿霧這般聰慧,說不定出閣後自己就看明白了。
  
  不得不讓人歎息一聲,崔氏這是太高看自家女兒了。有些人瞧著聰慧,實則某方面就是個木愣子。阿霧就是做夢也絕不會夢到,崔氏不過是從個張敞畫眉的典故,就說服了榮三爺,還讓這個男人心甘情願地替她出頭的。
  
  只是阿霧私下對崔氏的評價又高了些,想不到自己這位太太還是有些手段的嘛。
  
  但是有手段的女人可不止崔氏一個。
  
  榮三爺還是在仲秋季某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去睡了三千兩銀子買來的通房丫頭王氏,然後王氏很快抬了姨娘,畢竟她並不是真的丫頭。
  
  仲秋裡,崔氏大病了一場,傷了元氣,至今未復。
  
  阿霧心裡知道崔氏是為了榮三爺和王姨娘圓房才起病的,可這種事也許並不只會發生這一次。以榮三爺的才幹和能力,阿霧以為他日他必將展翅高飛,那時候女人豈不是更多,上司送的、下屬送的、走關係找路子的人送的,多如牛毛,崔氏若每一回都要這樣上一回元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的。
  
  何況阿霧看著這個王姨娘還算是個聰明的。
  
  對崔氏恭敬、順從,從不恃寵生驕,每日裡早早就來請安,崔氏病了,她慇勤地在跟前兒端茶遞水,最難得的是居然沒藉著這麼好的機會往男人跟前湊。
  
  榮三爺也在崔氏屋裡陪著她,一直到她好起來。
  
  其實榮三爺真不算沒良心,更不是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的男人。每月也只有在崔氏不方便的那幾日裡才去王氏屋裡。
  
  對阿霧同榮玠、榮珢還是同樣的關愛。
  
  阿霧以為,崔氏這真是身在蜜罐子裡不知甜了。可偏偏阿霧那怕是在自己心裡,卻也不忍在說一句崔氏的不是,因為她的臉色真是太蒼白了。
  
  少了昔日的粉光瀲灩,多了一絲道不清的慘白。每日依然溫柔地笑著,對榮三爺也極盡小意,可阿霧還是能看出她臉上的灰色來。
  
  一股帶著死氣的灰色,讓阿霧心憂。
  
  阿霧悄悄掀了簾子進屋,拿食指放在唇中央示意小丫頭不許聲張,崔氏屋裡的李媽媽在勸她。
  
  「太太何苦如此作踐自個兒身體,你瞧瞧你如今這臉色,連粉都遮不住了。」李媽媽又心疼又心急。
  
  崔氏良久未語,然後才聽她沉沉地自嘲道:「難怪三爺如今不愛看我了。」
  
  李媽媽大急道:「我的好太太呀,老奴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如今像三爺這樣的好男人可少見吶。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有了兩個狗蚊子也要上街去瞎晃悠,三爺可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
  
  崔氏哭道:「他規矩,他規矩,還會……」
  
  「那王氏是個狐媚子,慣會勾男人,可咱們三爺不也沒經常去她屋裡麼,都是太太不方便的時候才去一去。」
  
  這話也是阿霧想勸崔氏的。
  
  崔氏惆悵地低聲道:「他就不能不去嗎?以前沒有王氏,他,他又是怎麼過的?」
  
  「我的太太,要老奴說這也是你的不是了,自古一個茶壺就不單只配一個茶杯的,三爺這樣的人已經是少得不能在少了。你若再這樣憔悴下去,三爺恐怕真就要被那狐媚子籠絡住了。」李媽媽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道。
  
  「連你也來說我妒……」崔氏又抽泣起來,「我若是真妒,還會不給那王氏用避子湯?」
  
  阿霧一聽,心裡大駭,心裡直歎息,「我的太太喂,你真是太分不清輕重了。」一邊兒自己氣得吞氣兒抹淚,一邊兒又真大方地讓人生兒子。
  
  只聽崔氏又繼續道:「媽媽,我這是心裡難受,我心裡太難受了。」阿霧在外面都能聽見崔氏捶胸的聲音。「三爺,這就是拿刀子在往我心上割啊,我一夜一夜的睡不著,他就是在我身邊,我也睡不著,我有時恨不能拿刀乾脆一起去了算啦。」崔氏不敢哭大聲了,拚命壓抑,卻越發喘不過起來。
  
  「太太,太太,你在說什麼胡話吶。」李媽媽聞言大驚。
  
  阿霧也驚住了,沒想到溫柔懦弱的崔氏居然會有這份心腸。倒底是什麼魔障能讓她這樣難過又這樣失了分寸。
  
  阿霧隱約覺察出了點眉目,婉約詩詞她也讀,大多是低劣的香艷,阿霧並不喜歡,志怪裡妖精們的貪戀人間,阿霧只覺得她們蠢傻。可如今對應著崔氏來解讀,阿霧才明白其間的驚醒動魄來。
  
  男女之情難道真有如斯魔力?
  
  阿霧陷入了沉思。唐秀瑾曾教過阿霧這一課,但是這位先生太不稱職,只開了個頭,就倉促結尾,以至於阿霧以為,愛,不過就那麼回事了。
  
  做鬼時,虧得阿霧還曾得意,她這一生也不算虧了,連男女之愛也嘗試過。如今想來,也許她就從未懂過。
  
  但是崔氏給阿霧上了最最生動的一課,阿霧以為,這女人的心還是得自己守著才好,否則落到崔氏這般境地,那才叫個自作孽啊。
  
  就是榮三爺那樣的丈夫都能讓她生出殺心來,若換了另一個混賬點兒的,還指不定鬧出什麼來吶。阿霧這回卻失算了,若榮三爺本是個混賬的,崔氏又何至於到這個地步。
  
  屋子裡又聽見李媽媽道:「太太何苦跟三爺慪氣,你多在三爺跟前兒……」李媽媽說到這裡聲音陡降,阿霧聽不清楚,然後又聽她道:「三爺素來最愛重你,難道還會去那邊?」
  
  卻聽崔氏恨恨地道:「總不成還要讓我跟個狐媚子一樣,低三下四去做那羞死人的事?」崔氏又嚶嚶地哭起來。
  
  李媽媽又是一陣好勸。
  
  阿霧在外面站了會兒,又悄悄地走了,她能勸的,想說的,李媽媽幾乎都說了,但崔氏顯然沒有任何變化。
  
  夜裡,阿霧焚香,談了一支自己也說不出名堂的曲子,紫硯一邊兒聽一邊落淚,才十一歲的紫扇倒沒什麼太大感觸。
  
  「你哭什麼,紫硯?」阿霧問如今已經十四歲的紫硯。
  
  紫硯拿手絹擦了擦眼淚,「我也不知道,我聽了就覺得心酸,忍不住。」
  
  阿霧看了紫硯半天,心想,這丫頭不會是思春了吧?這可不是好兆頭。還得找個小丫頭看著點兒,別出點兒什麼私相授受的事情來鬧心。
  
  如今一提及男女之事,阿霧就覺得煩。唐秀瑾當初是一個煩,崔氏又是一個煩,如今若紫硯又陷進去,那可真是叫煩不勝煩了。
  
  阿霧歎息一聲,讓紫硯收了琴,只覺得自己小小的身子沉重無比,太太的事自己要操心,丫頭的事自己還是要操心,難怪將個身子操心得矮墩墩的,也不知將來會不會長。
  
  夜裡,紫硯給阿霧梳頭睡覺,阿霧還特地讓她給自己找找頭髮裡可有白髮,真是操碎了她一顆心。
  
  阿霧操碎了心也不管用,崔氏的心情依然低落,但別人可不會因為她心如刀割就不宰割她,老太太那邊兒崔氏每天照例還是得去站上一個時辰,她身子越發弱起來。
  
  秋、冬交替之際,病的也不止崔氏一人。蘇念給阿霧帶信,邀她一同去唐府看望唐音,唐音也病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5:45

  45感賢歎妒費思量
  
  事關唐音,阿霧自然要去的,略微有點兒麻煩的就是老太太那一關不好過,但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這日阿霧隨崔氏去上房請安,稟明了唐音的事兒,只說:「五姐姐同音姐姐也是極好的,上回衛國公府的顧二姑娘生辰我們還一處玩過,這回她生病,我想著五姐姐與我也該去看看她才好。」
  
  老太太眼睛一斜,沒說話,但是顯然也並不太贊同。老太太的策略是,凡是討厭的人想做的事情,她都要嚴肅反對。
  
  但是大太太卻是個聰明的,老太太當初給世子挑媳婦兒的時候總算是擦亮了眼睛。「對對對,你們素日就玩得好,正該去看望她,平日裡就是想找這個機會都沒吶。」唐閣老眼看著必定是要混成首輔的,大太太可是眼睛很亮的。
  
  二太太這會兒也懊惱自己怎麼就沒個親生閨女也跟著去,至於榮四,二太太可沒打算為她鋪路,上回榮玨挨打的事兒,可都是那賤蹄子惹出來的。
  
  因大太太這樣說了,老太太也就不再反對。
  
  到了唐府,蘇念見榮琬也跟著來了,只深深地看了阿霧一眼,歎息一聲,牽了阿霧的手就往裡走。
  
  唐府,蘇念是來慣了的,他爹是戶部尚書,同兼管兵部、工部的唐閣老本就是好友,也多有往來。唐夫人見她來看唐音,只說道:「難為你這麼冷的天還記著來看她,音姐兒正想你們吶,天天念叨。」唐夫人拉著蘇念的手和婉地道。
  
  又讓丫頭替蘇念等人引路去了唐音屋裡。
  
  「音姐姐,你怎麼樣?」阿霧聞著滿屋子的藥味兒就有些緊張,她以前的屋子也是這樣終日瀰漫著藥味兒,讓阿霧一時錯覺唐音是得了大病。
  
  唐音靠臥在醬色金絲繡纏枝大碗菊紋的緞面靠枕上,臉色有些病裡帶黃,雙頰有不自然的兩團紅暈。
  
  阿霧熟練地摸了摸她的額頭,「有些發熱。」
  
  唐音笑了笑,「沒什麼大毛病,就是成日裡有些低熱,不礙事,你準是聽念姐姐說我病的吧。」
  
  阿霧點點頭。
  
  唐音又看了看榮五,拉了拉阿霧的手,意思是她明白了,心意也領受了。
  
  這廂榮五也上來噓寒問暖,唐音頗有耐心地一一答了。有丫頭端了繡墩來,阿霧幾個圍坐在床邊同唐音說話。
  
  一時,又有丫頭來報,「姑娘,黃姨娘看你來了。」
  
  「讓她進來吧。」唐音調整了一下坐姿。
  
  阿霧心裡略微吃驚,按理兒這會兒有客人唐音不該讓個姨娘進來的,但聽唐音這樣說,這位姨娘同她的關係看來頗為熟悉。
  
  一時,有丫頭打起簾子,一位身著秋香色菊花紋靛藍鑲邊裌襖、靛藍寬襴馬面裙,容貌秀麗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手裡還提著一個食盒。顯然就是丫頭口裡的黃姨娘了。
  
  黃姨娘未語先含笑,對著阿霧等略表歉意地道:「幾位貴客在,我本不該來打擾姑娘的,只是這雪梨羹我早晨叫丫頭在小灶上煨的,這會兒吃剛剛好,這才厚著臉皮來打攪的。」
  
  唐音淡淡地道:「姨娘費心了,思露你把雪梨羹接過來。」
  
  思露是唐音身邊的大丫頭,聞言接過了黃姨娘手中的食盒,黃姨娘就知趣地出去了。
  
  「雪梨羹解熱消痰、寧心止咳,音姐姐先喝了吧。」阿霧勸道。
  
  唐音點點頭,「那我可就失禮了,這黃姨娘熬的雪梨羹正對我的病。」這也是她讓黃姨娘進來的原因。
  
  「你家這位姨娘瞧著倒是個好的。」蘇念道。
  
  唐音點點頭,「我家太太托人買來伺候我爹的,最是知情識趣。」
  
  思露盛好了雪梨羹,替唐音挽起袖邊,唐音坐起身拿手舀著吃,一邊吃一邊道:「倒底還是她會伺候人,若不是她熬這雪梨羹,我的病只怕還重些。太太也是想著爹年紀大了,身邊總要放個會伺候的,看著爹好讓他好好養身子骨。我爹喜歡黃姨娘伺候,我們總也要給她幾分薄面的。」
  
  唐閣老可是唐府的頂樑柱,他身子骨好,他們一家才好。唐夫人做的這個事兒才叫大方賢惠。阿霧覺得這才叫正常嘛。
  
  榮五好奇地道:「唐夫人她不吃醋?」
  
  這話問得好,榮府三位太太都愛吃醋,阿霧本來以為其中以大太太為最,因她將大老爺管得死死的,母蒼蠅都不許飛進她們院子,二太太是個管不住二老爺,卻成天鬧騰的。但沒想到居然崔氏才是最大的醋罈子,大老爺雖然沾不了母蒼蠅,但通房還是有好幾個的。
  
  唐音「嗤」笑一聲,意思是榮五問的問題實在太奇怪。「若是吃醋,又怎會替爹爹買人。」要唐晉山好了,心裡頭舒服了,一家子才舒服嘛。唐夫人和唐音都是聰明人。
  
  榮五有些訕訕。
  
  阿霧也有些訕訕。唐音卻不知為什麼。
  
  「我家太太還不是最賢惠的吶,你問念姐姐。」唐音道,她不喜歡榮五,這是暗刺榮五家裡的事吶,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安國公世子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誰不知道啊。
  
  「呀,怎麼說起我家來了。」蘇念笑道。
  
  「誇你娘賢惠吶。都說她最是個菩薩心腸,哥兒、姐兒投在你家裡,算是造化。」唐音口裡的哥兒、姐兒可不是蘇念的同胞兄妹。
  
  「左右不過一碗飯,一份嫁妝,難不成還要同他們窮計較?」蘇念淡淡笑著說。
  
  這六部裡頭,戶部最是油水大的地方,全國的錢糧都要從他們手裡過,刮點兒皮下來都夠他們玉堂金馬地過了。
  
  哎,阿霧心裡暗歎,瞧瞧人家這灑脫勁兒,連自己都有些自愧弗如了。
  
  本來嘛,阿霧先頭還以為自己是偏聽偏信,覺得做主婦的就該如長公主那般,但安國公府的三位夫人顯然都不是那樣的人物,阿霧也曾經迷茫過,但今日在唐夫人、蘇夫人身上又看到了主母該有的樣子,阿霧就越發拿不定主意了。
  
  阿霧從福惠長公主那裡學來的,將這些姨娘、通房都當是伺候人的賤民,或者乾脆就是個玩意兒,並不放在眼裡。但是對待庶子、庶女的問題還是不如蘇夫人來得通透,阿霧真是自愧弗如。
  
  其實福惠長公主那是壓根兒不喜歡小孩子的人,若非兩個兒子是自己生的,她也不耐煩看他們。阿霧打小雖然病弱,卻是個最讓人省心的,長公主才最愛她。
  
  而阿霧因愛障目,哪裡看得出長公主的不是來,只一味跟著她學,對男人,只要不生出庶子、庶女礙眼就罷了。阿霧也是這樣勸崔氏的。當然她私心裡也是不想再多個弟弟、妹妹來分享榮三爺的父愛的。
  
  從唐府回去,阿霧一路都在沉思,她是頂頂希望崔氏能如唐夫人、蘇夫人般豁達的,但是顯然這不是容易的事情。
  
  到了這會兒,阿霧都還是想的是要在崔氏身上做文章。
  
  為人立世,修己身才是根本。
  
  隆冬裡,崔氏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但每日還是掙扎要去上房伺候,阿霧勸了她多少回,崔氏都逞強不聽。
  
  「我是老太太的三媳婦,伺候她是應該的,在嫡母面前盡孝道,是我這個正妻該做的,總不能讓人宰背後碎嘴你父親。」崔氏很堅持。堅持一個正妻的義務,當然她也會堅持正妻的權利。
  
  阿霧雖然不贊同崔氏的這種愚孝,可又對她帶了點點欽敬,因為如阿霧這等利益掛前的人來說,若非有利可圖,她可做不了這等「蠢事」。可偏偏做這等蠢事的人,最讓人放心,也最讓人喜歡。
  
  崔氏拿手絹捂著嘴,輕輕咳嗽了幾聲,她已經咳了十幾日了也不見好轉,阿霧有些擔憂。也不知道請的大夫都開的什麼爛方子。
  
  崔氏向阿霧招了招手,「過來,我給你瞧個好東西。」
  
  阿霧挪近崔氏,見她從炕上小几的腳邊取出一個木匣子來,想是故意藏著要給阿霧一個驚喜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6:02

  46良善人良善心驚
  
  阿霧在崔氏盼望的眼神下打開了匣子,裡面是一對金環,掛著三粒喇叭花式樣金玲,做得精巧別緻,這是現下京城小姑娘裡最時興的梳頭金環,至少要二十來兩銀子才能買到。
  
  「太太。」阿霧又是感動,又是激動,「你花錢買這個做什麼,我有戴的呢。」
  
  崔氏歎了口氣,「這段日子針線鋪子也漸漸有了進賬,你打小就愛美,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不好,上回害你被人笑話。」
  
  崔氏摸了摸阿霧的花苞頭,親自將金環給她戴上,「瞧瞧,我們阿霧戴上這個可把全京城的小姑娘都給比下去了。」
  
  若是別人給阿霧買這麼一副金環,阿霧可能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感覺,偏偏卻是崔氏。她連自己生病都不肯花錢打點廚房,補補身子,卻捨得二十幾兩銀子給女兒買一副長大後就不會戴的金環,只是因為怕她出門受委屈。
  
  阿霧眨了眨眼睛,心裡本就因崔氏的病而擔憂,如今又為她愛女之情而感動,一時想起自己其實並非她的女兒阿勿,又覺得愧疚不已,她一心只念著長公主,卻只會從崔氏這裡攫取她「偷」來的慈母之情。
  
  阿霧口拙地表達不出自己對崔氏的感激之情,只嗔道:「太太買這些玩意做什麼,前兒李媽媽勸你稱二兩燕窩來吃,你都不肯,這會兒花這些錢……」
  
  崔氏捏捏阿霧的鼻子,「你高興了,我瞧著可比吃半斤燕窩都來得滋補。」
  
  阿霧擠入崔氏的懷裡,縮成一團,頭枕在她膝蓋上。崔氏有一搭沒一搭的摸著她的頭髮,這樣淡淡如流水的日子,將溫情填滿了阿霧的胸腔,她抬眼望著崔氏,崔氏俯頭對她笑笑。
  
  阿霧看著崔氏,想到,她也是我的娘啊,長公主是,她也是。阿霧拿臉蹭蹭崔氏的手心,崔氏歎一聲,擁著她道:「阿霧,我的阿霧。」
  
  阿霧知道崔氏是同榮三爺鬧彆扭了。榮三爺雖然不去王姨娘那兒,可也好些日子不回正屋了。且一月裡招王姨娘伺候的日子也多了幾日。
  
  阿霧勸不了崔氏,每回她一勸,只會將崔氏氣得更甚。
  
  不過好在,僵持了十來天後,榮三爺和崔氏又和好如初了,至少表面如此。
  
  這日,阿霧到上房給崔氏請安,她的咳嗽越來越厲害,臉色蠟黃,已經有些大病的跡象。即使這般,也還靠在窗邊,手裡拿著繡繃子。
  
  阿霧上前一把奪過那繃子,「太太也真是的,都病成這樣了,怎麼不去床上歇著,還費這神?」
  
  崔氏見是她來,強扯出一絲笑臉道:「喲,小小年紀就管教起我這個做母親的了。」
  
  「難道我說的不對?」阿霧頗有氣勢地回嘴。
  
  崔氏也不同她辯,拿出一件新制的小襖來,桃紅灑金繡桃的紋樣,精緻活潑,絕對是市面上看不到也買不到的東西。
  
  崔氏拿起小襖在阿霧身上比了比,「嗯,正合適。」
  
  阿霧瞧那小襖,不知費了崔氏多少夜裡的功夫,花樣繁瑣別緻不說,光是那桃紋的線就分了十來種顏色,有深紅漸粉白。崔氏又知道阿霧的性子,在腰上費了功夫,收了腰線,這襖子,即使是大冬天穿起來,也會顯得玲瓏有致。
  
  這對如今深深懊惱自己矮墩墩模樣的阿霧來說,是最合心意的。
  
  阿霧的指尖劃過精美的繡紋,心情卻沒能高興,反而有些嗚咽道:「太太這是做什麼,大病裡還費這種神,又是大冬天,你這是不想要我和哥哥他們了嗎?」
  
  崔氏為阿霧摸了摸眼淚,「你胡說什麼吶,我怎麼會不要你們。」轉而又歎息一聲,「只是生來病死,自有天定,誰也躲不開。」
  
  阿霧搖搖頭,淚汪汪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知道,你這是心病。其實,其實……」
  
  崔氏臉色一僵,她知道阿霧要說什麼。
  
  阿霧又道:「太太,你若是厭煩那王姨娘,尋個由子賣了就是,何苦這樣子跟自己過不去。」
  
  崔氏良久不說話,最後才長長地歎息一聲。阿霧這些日子,每日裡同崔氏坐半個時辰就能聽她歎息十來回。
  
  「你還小,你不懂,這不是王姨娘的問題,是你爹爹……」崔氏落淚道:「若是你爹爹他……便是再有十個王姨娘我也不會傷心的。」
  
  崔氏的要求難倒了阿霧,阿霧有法子打發十來個王姨娘,卻沒法子管住榮三爺的心和腳。
  
  崔氏的容顏一日一日眼見著凋零下去,阿霧看在眼裡,心裡難過,卻沒法子傾瀉。她既惱怒崔氏的軟弱,也惱怒自己的無能。
  
  夜裡,阿霧對著今冬的第三場大雪,當窗撫琴。
  
  琴寂時,雪地上響起「沙、沙」的人的腳步聲。一個披著孔雀綠緞面灰兔毛裡子大氅的麗人由遠及近,迤邐而來。
  
  阿霧抬頭望向窗外的王姨娘。
  
  王氏年輕,雖然五官不如崔氏精緻,但倒底比她鮮妍,如今跟了榮三爺,更彷彿才將將綻開的薔薇花,又如來年桃枝上那沉甸甸的蜜桃。
  
  「好一曲《問斜陽》。」
  
  阿霧眉毛一挑,「你怎知是問斜陽?」
  
  這世上本沒有《問斜陽》這首曲子,阿霧的琴都是率性而彈,但今日她所彈的確實是問斜陽。琴聲裡,阿霧問斜陽,為何斜陽要西墜,任陰霾襲來,大雪翻飛。
  
  「奴在六姑娘的琴聲裡聽出了斜陽餘暉的燦爛,也聽出了六姑娘對斜陽的不捨,留戀。今日下午晌太陽還好好的,轉眼天就陰了,下起了雪。」
  
  好一位知音,阿霧臉上露出可愛的笑容。
  
  「奴實在沒想到,姑娘年紀這般小,琴藝就這般精妙了,奴還未聽過有誰的琴音能趕上姑娘的。」王姨娘讚得極為真誠。
  
  因為王姨娘說的本來就是實話。揚州瘦馬裡有專門教琴的師傅,她們都是刻苦學過的,其中也不乏佼佼者,王姨娘自問,她的琴藝也是很不錯的,但今日雪夜聽琴,她才知道天外有天。榮三爺才華縱橫,沒想到言語厲害的六姑娘在琴藝上會如此出色,真不愧是他的女兒。
  
  阿霧臉色的笑容越發燦爛了,就差沒請王姨娘進屋喝杯熱茶,來個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對述情懷了。
  
  王姨娘也知道自己的身份,阿霧一時沒邀請她,她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
  
  王姨娘走後,紫扇好奇地上前問,「姑娘,你真的彈的是《問斜陽》啊?」
  
  阿霧臉色的笑容已經陰沉,她對紫扇點了點頭。
  
  「這位王姨娘可真厲害啊,第一回有人聽懂了姑娘的琴音,還說對了名兒的。」紫扇一臉佩服,她如今識了幾個字,念了幾首詩,對才女最是欽佩。
  
  阿霧發出了一聲同自己年齡不相符合的歎息,「是啊,太厲害了。」
  
  王姨娘的「知琴識趣」在阿霧心上敲響了警鐘,這樣一個如同解語花一般的女人,榮三爺在她的溫柔鄉里又能堅持多久?
  
  聽說夜裡紅袖添香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了。
  
  又過得幾日,王姨娘親自送來兩雙襪子給阿霧。
  
  襪子是上好的三花松江布做的,這樣的布做小衣或襪子最舒服。王姨娘的手也極巧,在襪口上還做了一對兒小絨球,看起來可愛極了。即使阿霧不是個純粹的小姑娘,她也要讚歎王姨娘的心靈手巧。
  
  「多謝姨娘,這麼冷的天,還要姨娘為我做襪子,我怎麼過意的去。」阿霧笑道。
  
  王姨娘的臉上有一絲詫異,阿霧的態度溫和可親,但這並不像她預想中的反應。這位六姑娘的話裡透著一絲撇清。
  
  「這有什麼,老爺、太太給了我一個容身之地,讓我不再飄零,我正是該感恩。平日裡我也閒著,也沒什麼大本事,便想著做些東西孝敬老爺、太太還有哥兒、姐兒,這些還是能夠的。老爺、太太那兒我都送了東西去,姑娘這兒自然也不能落下。」
  
  王姨娘很會說話。
  
  紫硯、紫扇在一旁聽了都連連點頭,見她神情真摯,都覺得她是個好的。
  
  阿霧接過襪子,讚了王氏的手巧。
  
  王姨娘看出阿霧神情裡的冷淡來,也不多坐,告了退。
  
  王姨娘走後,紫硯拿起那襪子,讚道:「這針線真不賴,心思也巧,姑娘,這兩個絨球多可愛啊。」
  
  「起初,我還以為她是個壞的,留心了這麼久,也不見她有什麼動作。瞧著也是個良善人。」紫扇也學起了阿霧的以小裝大。
  
  「她怎麼良善了?」阿霧問道。
  
  「前兒,咱們院子裡掃地那翠兒的老娘,下雪天路滑摔折了腿,翠兒在院子裡哭,王姨娘聽了,給了她一錠銀子讓她給她娘請大夫治腿吶。」這些消息紫扇最知道。
  
  阿霧「哦」了一聲。
  
  「還有,昨日三老爺身邊的小廝茗荼想給園子裡他當值的姐姐送件加冷的衣裳,他進不來,也是王姨娘讓丫頭幫他的。」
  
  阿霧這回「哦」都沒「哦」了,起身道:「走,咱們去太太屋裡。」
  
  紫硯驚道:「都這般晚了,太太該歇下了,今晚又下大雪,姑娘快別出門,仔細著涼。」
  
  阿霧的心裡卻一片灼熱,片刻也等不得,「拿個手爐給我,我自己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6:26

  47掐七寸王氏乞憐(上)
  
  崔氏屋子的燈還沒滅,阿霧悄聲進了門,小丫頭伺候她脫了大氅,阿霧抬步去了梢間,崔氏已經在內室準備就寢了。
  
  裡頭聽見崔氏的咳嗽聲,李媽媽在說話,「太太這咳嗽越發厲害了,該好好找個大夫瞧瞧。」
  
  「瞧什麼瞧,還有什麼好瞧的,就這樣死了才好。」
  
  「太太怎麼又鑽牛角尖了,快別這樣說,哥兒、姐兒怎麼辦?你瞧,三爺今晚不也沒去她屋裡,反而去了外書房麼?」
  
  崔氏的哭聲傳了出來,「你知道什麼,知道什麼。他的人雖然沒在那屋裡,可心裡只記掛著她,就是在我這兒,心也不在,我不會紅袖添香,我不會賭書潑茶,我也聽不懂這樣琴那樣琴。」
  
  阿霧眼裡澀澀的,站了一會兒又悄悄出了門。
  
  寒風刮在臉上有些生疼,但阿霧的心卻清涼無比,她想透了許多東西。
  
  崔氏既然走不出來,總要有人護著她,與其怒其不爭,看著她痛苦,還不如絕了那讓她痛苦的根由。以後就是再有千千萬萬個王姨娘又怎樣,阿霧心想,她就來一個除一雙,總要讓崔氏又恢復往日的生氣。
  
  阿霧其實是個信鬼神的人。當初長公主為著阿霧的病,就曾經求神拜佛,處處積德,輕易不肯傷陰鷙,阿霧是跟著她學的。今生得再世為人,阿霧則更是堅信鬼神的存在,更不願意隨意傷了陰德,所以眼睜睜看著崔氏痛不欲生,她也沒想過要對王姨娘出手。
  
  但是王姨娘野心太大,假以時日必然尾大不掉。崔氏又一日痛過一日,阿霧緊了緊懷裡的手爐,就讓自己來守護她吧。這世上傻子最幸福。她早就說過,崔氏是傻人有傻福。
  
  阿霧在雪夜裡對著上蒼笑了笑。哎,活該自己是個操心勞碌命。
  
  而若要問,王姨娘是怎樣觸動了阿霧的底線的,卻是因為她的太「良善」。
  
  一個被大家都稱好的人,給阿霧這種人的第一印象,絕不會太好,她以為這樣的人不是大奸就是大善,而後者的幾率太小。
  
  若真是個本分姨娘,就該本本分分待在屋子裡,應該膽小怕事,不輕易惹事,更不會隨隨便便就一錠銀子出手,也不會隨便幫外院的男子給內院丫頭送東西。
  
  而那個她幫的丫頭恰好是崔氏院子裡的,那小廝又恰好是榮三爺身邊的。這樣收買人心,就是暫時沒有壞心眼,那也是居心叵測,未雨綢繆。阿霧最恨這種也最怕這種人。
  
  上一會阿霧雪夜彈琴,王姨娘一語道破阿霧的心聲,就已經讓她生了警覺,好生厲害的解語花。她若是榮三爺只怕也會在王姨娘的繞指柔下扛不住多久。
  
  崔氏看來絕不會是這王姨娘的對手了。
  
  王姨娘如今初惡未顯,但是阿霧不介意幫她加加油。本來王姨娘是打算鯨吞蠶食、潛移默化,過得三、五年站穩腳跟,再做計較的。也許不用計較,到時候榮三爺高昇外放,那外面的世界還不得是她的天下。
  
  可是阿霧已經容不得王姨娘這樣細水長流下去了。
  
  逼一逼,若是真良善,那就是她的造化,若是假的,可就別怪自己不客氣了,阿霧暗忖。當然,阿霧是十拿九穩地篤定,這世上逼不壞的人可沒多少,尤其是聰明人,最好逼。
  
  「姑娘,這樣做妥當嗎,要不要告訴太太?」曲媽媽一臉為難地看著阿霧。曲媽媽也是崔氏屋裡的人,只是沒有李媽媽受重用,管些不要緊的地兒。
  
  「別告訴太太,她如今正病著,不要讓她操心。」阿霧想,這事兒若讓崔氏知道了,可就白費自己一番籌劃了。
  
  「可,可……」曲媽媽還在猶豫。
  
  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做這麼點子事兒都沒有膽量,阿霧只好端起茶盅,「讓你去你就去,一切有我兜著,難道要等小賤種生出來氣死我家太太你才開心,還是你現在就想去抱王姨娘的大腿了?」
  
  阿霧口裡罵著,心裡卻在念佛,真是罪過,罪過,她可不是故意罵人的,實在是不撒潑嚇唬這位曲媽媽,她就不敢去。做奴才的不為主子分憂,等著當菩薩吶。
  
  曲媽媽猶豫著去了。倒底還是拗不過這位小主子,如今越長大,心思越靈活。
  
  「姑娘,你怎麼不尋李媽媽去?」紫扇背後問。比起曲媽媽,李媽媽的心跟向著崔氏,辦事也更老辣些。
  
  阿霧緩緩道:「若是李媽媽去做了這事,母親若說不知別人豈肯信,何況……」
  
  「何況,李媽媽若背著太太去做這事,她是太太跟前第一貼心信任的人,只怕以後太太想起來要傷心的。」阿霧真是處處都為崔氏想到了。
  
  不過阿霧也不放心這位曲媽媽,對紫扇使了使眼色,紫扇會意,去尋了兩個粗壯些的丫頭跟著曲媽媽去了王姨娘屋裡。
  
  「媽媽,你這是何意?」王姨娘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這碗黑乎乎的藥。
  
  「這是避子湯,老爺讓姨娘用的。」曲媽媽說得有些心虛。
  
  王姨娘是何等人物,立即看出了曲媽媽的心虛,她可不信三老爺會讓自己喝避子湯,「不,我不信,老爺怎麼會這麼狠心。」王姨娘的流淚說來就來,哭得可憐,看得曲媽媽有些不忍。
  
  「姨娘還是喝了吧。」誰讓你惹怒了姑娘吶,曲媽媽勸道。
  
  王姨娘搖著頭,「我不信,我不信,是不是太太,是不是太太讓你來的,我,我……」王姨娘西子捧心,險些就要哭死過去了,「太太已經有兩個哥兒了,還有個姐兒,可是我,我就是想這輩子還能有個盼頭……」
  
  曲媽媽不忍地調開頭,越發讓王姨娘肯定了這事是崔氏吩咐的。
  
  「姨娘還是喝了吧,免得逼我們動手。」春衫是個粗使丫頭,卻也是個有野心的丫頭,這會兒這樣好的表忠心的機會,她比曲媽媽做得可賣力多了。
  
  王姨娘搖著頭,「不,我不喝,我要去太太跟前說。」
  
  春衫給一邊的春水遞了個眼色,兩個人架起王姨娘就要灌藥,一邊的晴明早嚇得失了魂,去拉扯春衫,尖叫道:「姨娘,姨娘,你們要做什麼?」
  
  晴明還小,力氣哪裡爭得過春衫,王姨娘嬌弱的身子也不是春衫的對手,被逼著灌了一碗藥下去,一邊的晴明卻被春水堵了嘴巴。
  
  灌了藥,曲媽媽帶著春衫、春水回去覆命。晴明則撲過來抱著王姨娘哭道:「姨娘,姨娘……」
  
  王姨娘這會兒倒不哭反笑了,晴明還以為她是被嚇傻了,擔心地道:「姨娘。」
  
  王姨娘反過來為晴明理了理頭髮,「傻晴明,別哭,你該高興才是。」
  
  自然該高興的,王姨娘高興得都想跳起來了。若說崔氏,真真個是沒得說的賢良人。人生得好,性子又溫柔,將個三老爺的心攥得死死的。想自己花容月貌,三老爺也不過等閒看待,一月裡也不過才來一、兩天。
  
  崔氏越是賢良,越是找不出錯兒,王姨娘就越沒法子。真是天可憐見啊,叫崔氏鬧上這麼一出,看這回她還怎麼在三老爺跟前裝賢惠、裝賢良。
  
  避子湯麼,又不是一輩子生不出,也不急在一時,王姨娘雙眼發亮,雙拳緊握,這幾個月她可是等夠了。
  
  春衫、春水到阿霧這裡回了話,阿霧大方地讓紫硯打賞了二人,「今後王姨娘那邊還要煩你們多看著些。」
  
  春衫趕緊表了忠心,「姑娘放心吧,我們一定好好看著她。」
  
  阿霧點點頭。
  
  「姑娘,這事兒……」紫硯在一旁看了心驚,這可不是一個小姑娘該做的事,鬧大了,姑娘可討不了好,再說自家姑娘也太狠心了些。
  
  紫硯確實不懂,打蛇蛇不死,反過來是要咬人的,阿霧既然下了決心要護著崔氏,自然就容不得王姨娘有反噬的機會。
  
  「不怕。」阿霧信心滿滿的,正好也藉機試試榮三爺,戲本子裡唱的負心郎阿霧也是聽過的。
  
  王姨娘那邊就吃藥時鬧騰了一陣子,過後便鴉雀無聲。阿霧聽得紫扇回來說,只笑了笑,還真是如阿霧所料的一般。
  
  下午阿霧好好睡了一覺,晚上才有力氣看戲、演戲。
  
  到了晚上,榮三爺回府,王姨娘便去了崔氏屋裡請安。按理,崔氏早就免了她晚上請安的事,誰耐煩看個如花似玉的姨娘晚上站在自己屋裡給自個兒男人拋媚眼啊。
  
  王姨娘也果真安分了好幾個月,晚上沒好意思去打擾崔氏和榮三爺,但今晚她可是有恃無恐的,而阿霧也為她行了方便,守門的婆子恰好打了個盹,王姨娘很安靜地就到了崔氏屋裡。
  
  「奴婢給老爺、太太請安。」王姨娘一進屋就跪了下來。
  
  榮三爺臉上頓時不好看了起來,崔氏不喜王姨娘的事從沒瞞過榮三爺,兩個人為這事賭了不止一回氣,只是王姨娘溫柔可人、又知書識畫,勾起了榮三爺那麼一絲憐花惜玉的心腸,這才每月裡都去坐坐,但他也吩咐過王姨娘,等閒不要去崔氏跟前晃。既是為了崔氏好,其實也是為了王姨娘好。
  
  「你怎麼來了?」榮三爺的聲音有些冷。
  
  王姨娘一腔情意酸酸澀澀地擠在胸口,露在眼底,委屈可憐地望著榮三爺。
  
  榮三爺被她瞧得有些心虛,又見她大冬天的不過著了件粉藍繡梅花的緊身夾袍,顯得楚楚可憐、風姿動人,胸前兩團鼓鼓的看得人眼熱,既可愛又可憐,榮三爺也不忍再罵她。
  
  崔氏一見王姨娘這般,就酸得掉牙,在榮三爺手臂上狠狠揪了一下。
  
  榮三爺苦笑一聲,這齊人之福可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6:45

  48掐七寸王氏乞憐(下)
  
  「奴來求太太,求太太可憐可憐奴吧。奴對太太、老爺的心天日可表。奴自小孤苦伶仃,今日得老爺、太太收留,奴心裡感激不盡,只盼著能為老爺、太太做牛做馬來報答。只是奴也是個女人,女人命苦,還求太太可憐可憐奴,給奴一個孩子吧,奴會帶著他一起孝敬老爺、太太的。」王姨娘就跟頭不會破似地使力在地上磕。
  
  崔氏雖然恨王姨娘搶了榮三爺,但畢竟是個心善的,不忍道:「你起來說話,做什麼這個樣子?」
  
  王姨娘抬起頭時,額頭已經青了,膝行到崔氏的腳下,哭著抱著她的腳道:「求太太容奴生個孩子吧,奴再別無他求。」
  
  「姨娘,姨娘……」跟著王姨娘進來的晴明也撲在王姨娘腳邊哭,也一個勁兒地求崔氏,「求求太太,求求太太,我們姨娘也是個可憐人,在這世上再沒有親人,就盼著有個孩子能依靠。太太如今福祿雙全,哥兒、姐兒又聰慧孝順,還請太太容我們姨娘有個盼頭吧,不然,不然我們姨娘真的活不下去啦。」
  
  一屋子頓時響起了王姨娘和晴明兩個不絕於耳的哭聲。說得崔氏不許王姨娘生孩子,就將是天地不容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榮三爺也聽不得女人這樣哭。
  
  王姨娘不言不語,只紅著眼睛對榮三爺默默地訴說著一片真情。她哭起來如梨花帶雨,霜打海棠,瞧著別有一番風情,這都是反反覆覆練過的。
  
  晴明卻沒這個技能,哭得一臉的鼻涕,「太太今日命人送來一碗避子湯,說是老爺讓姨娘喝的,姨娘不肯喝,曲媽媽她們硬灌給姨娘喝了。」
  
  「怎麼會?」榮三爺很震驚。
  
  崔氏也很震驚,趕緊對榮三爺道:「我沒有。」崔氏即使再心酸、心妒,也絕不會做出這等事,即便是姨娘,生的也是榮三爺的孩子。何況榮三爺和崔氏都是庶子、庶女出生,更是知道子女對妾室的重要性,他們深受其害,又豈會將自己受過的苦施與別人。
  
  「奴自知出身低賤,不該有這種妄想,只是老爺可憐奴,給了奴一個容身之所,奴時時想著要報答老爺,只求為老爺開枝散葉,這輩子也好有個盼頭。奴知道太太不喜歡奴,只求太太容奴有個孩子,奴今後就再不出院子一步。」王姨娘以退為進,一退再退,倒顯得崔氏處處心胸狹窄。
  
  對於避子湯之事,王姨娘是算準了榮三爺的心的,否則一開始他們就該拿避子湯給自己喝的。榮三爺本就是庶出,王姨娘更加確定,崔氏這樣做只會寒了榮三爺的心,她不是溫柔、賢惠麼,自己倒要讓榮三爺看看他這個妻子可不是真賢惠的人。
  
  「依蘭。」榮三爺回頭望著崔氏。也不怪榮三爺懷疑崔氏,實在是這屋裡還有誰能給王姨娘送避子湯,老太太那邊只怕恨不得王姨娘立即就懷上一個,是肯定不會對王姨娘出手的。
  
  「不是我。」面對榮三爺的懷疑,崔氏又急又怒。
  
  「是我。」聽到這兒,阿霧掀開簾子進了堂屋。
  
  「阿霧!」
  
  「六姑娘!」
  
  在場的人都驚呼出聲。
  
  阿霧走到榮三爺的身邊,拉了拉他的衣擺,嘟嘴道:「爹爹,我喜歡王姨娘,我不許她生孩子,她以後只准對我一個人好。」
  
  阿霧才不管別人是如何的震驚,自顧自的說:「爹爹,王姨娘懂琴,那天我彈了支曲子,姨娘一聽就明白了。古時的俞伯牙和鍾子期也不過如此。」
  
  阿霧又提起自己的裙擺,將王姨娘繡給她的襪子亮了出來,「你瞧,這是姨娘給我做的襪子,又暖和,又好看。」
  
  阿霧上前拉起王姨娘的手,又拉起榮三爺的手,嬌滴滴的道:「我要爹爹、太太還有姨娘都喜歡我,只准喜歡我。我不要姨娘生娃娃,爹爹。」阿霧抬頭撒嬌地看著榮三爺。
  
  穿著大紅金絲繡福壽喜團紋小襖,月白金福壽喜團紋百褶裙,胸前掛著新打的金葵花富貴長命鎖的阿霧,儼然就是一個天真無邪又任性嬌慣的玉娃娃。
  
  女孩兒心窄,要叫家裡人只喜歡自己一個的驕橫勁兒,被阿霧演得活靈活現。
  
  榮三爺自然是不信阿霧的說詞的,但是崔氏卻有些受傷了,她沒料到阿霧居然會喜歡王姨娘。
  
  阿霧也沒指望能瞞過榮三爺,她作出這幅樣子不過是給大家一個交代,她不是心思惡毒,她只是還沒長到的任性的女娃娃。只要門臉兒給出一個過得去的借□代過去就行了,大家也並不願意撕掉那最後一層薄薄的紙。撕開了,就再也沒有迴環的餘地。
  
  「爹爹,你說好不好?」阿霧拉著榮三爺的手,滿眼都是期盼。
  
  王姨娘卻沒想到自己討好阿霧的舉措反而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她趕緊道:「六姑娘,奴即使有了娃娃,也一樣會將六姑娘放在心裡第一位的。」
  
  王姨娘也不願意撕開那最後一層紙。
  
  阿霧紅著眼,撇撇嘴道:「不一樣的,不一樣。我們從小就學孔融讓梨,就算姨娘你一心將我放在第一位,可若它生出來就是小的,我就得讓著它。」
  
  阿霧扭轉頭拉著崔氏的手,激動地叫道:「太太,我才不要讓梨,我要吃大的,我要當最小的。」
  
  崔氏趕緊拍拍阿霧的手,抬眼往榮三爺望去。
  
  王姨娘見榮三爺面無表情,猜不透他的心思,怕他一時應下,便膝行到阿霧的跟前,「六姑娘,不要你讓的。奴會教著它從小尊敬哥哥姐姐的,處處以姑娘為先。奴,奴只是想若有一日老了,還能有個寄托。」王姨娘的眼淚又一顆一顆地掉了下來,很是惹人憐愛。
  
  阿霧哪裡敢受王姨娘的禮,趕緊避開了,「姨娘,你若是老了,阿霧自然會奉養你,哥哥們也會奉養你的。」然後阿霧又轉頭向著榮三爺道:「我就是不要弟弟妹妹,爹爹。」阿霧去賴榮三爺,「何況,若是姨娘有了,弟弟妹妹又要讓太太教養,太太如今身子日漸不好,哪裡還有那等精神。」阿霧開始曉之以理。
  
  榮三爺為難地看了看崔氏,她鬢邊一根銀絲在燈光下泛著光,看得榮三爺心裡一陣內疚,不過是為了個侍妾,卻傷了妻子的心。
  
  阿霧也說得對,若孩子真生了,難道還能養在姨娘的屋裡,那可也是他的孩子呀,他最是知道庶出的苦楚的,並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受一回。眼瞧著阿霧這般,估計也是容不下王氏有孕的。
  
  榮三爺的心到底還是偏向妻女的。
  
  「也罷,我都這般大年紀了,兒女雙全。王氏,你起來吧,阿霧都說了,今後她和玠哥兒、珢哥兒都會養你的。」榮三爺拍板道。其實最重要的原因是,崔氏日日同他鬧著彆扭,若今日他否了阿霧的話,還指不定今後要怎麼鬧騰吶。
  
  王姨娘只覺得眼前一片白光閃過,頭眼發暈,倒在地上。
  
  崔氏急急命人扶了她回去,又讓人去稟大夫人拿牌對牌請大夫。轉而崔氏大方地對榮三爺道:「你去瞧瞧她吧。」同為女人,都不容易,只可惜的是她們住在了同一個屋簷下,爭的是同一個男人,就容不得同情二字了。
  
  榮三爺到了王姨娘屋裡,王姨娘已經醒了過來,哭哭啼啼地挨著榮三爺,榮三爺也有愧疚,拍了拍王姨娘的背道:「還請你體諒我的苦處。所謂家和萬事興,阿霧是個任性的,你今後少去她那邊。」
  
  榮三爺何其聰明的一個人,王姨娘討好阿霧是個什麼目的,他多少是清楚的。
  
  「爺,那孩子呢,難道我真的……」王姨娘不死心。
  
  榮三爺柔聲道:「你莫急,阿霧畢竟是閨女兒,過些年要嫁人的,你還年輕,等她出了閣,再懷孩子也不遲。」同床共枕多日,又是暖玉溫香的解語花,榮三爺自然也是要考慮王姨娘的。他此時,說的絕對是真心話。
  
  何況王姨娘真的不老,如今不過十六歲,等過了七、八年,阿霧出閣,她也不過才二十三、四歲,生孩子是完全來得及的。
  
  但是王姨娘卻等不得。她第一眼看到溫柔俊秀的榮三爺,一顆心就貼了上去,日日盼著他恩寵自己,卻夜夜空房。她連個尋他的借口都沒有。想著若生了孩子,無論男女,總可以借口讓他看孩子……
  
  崔氏那等賢惠人,心裡苦得跟黃蓮似的,也只會打落牙齒和血吞,王姨娘思量對付這等主母是極容易的。
  
  哪知今日卻是晴天霹靂,哪有一個小姑娘,管到自己爹爹後院來的道理。可偏偏這位年幼的六姑娘就是管了,還管得理直氣壯。扯了那麼個破綻百出的借口,可榮三爺就是信了,認了。
  
  王姨娘也就認清了自己的地位,如今她正是如花年紀,都如此境地,再過七、八年,她就人老珠黃了,也不知道榮三爺還來不來自己屋裡,看那木姨娘的行將就木的模樣,王姨娘十分肯定,等是絕對不能等的。
  
  這一夜王姨娘少不得打疊起十二分精神,拿出二十四分手段來,將榮三爺上上下下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這等享用,他在正妻那兒是絕對沒有的。
  
  崔氏又是一夜未眠,早晨阿霧去請安,崔氏難得地給了阿霧臉色看。
  
  阿霧也不介意,走上去強行把自己擠進崔氏的懷裡,「太太。」
  
  崔氏拿手指點著阿霧的額頭道:「你呀你,你就是想……你也不該這樣拿自己的名聲開玩笑。今日老太太那邊也知道了。」
  
  崔氏沒接著往下說,阿霧猜都知道肯定是她們說話說得難聽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7:05

  49
  
  「太太別擔心,我才多大點兒。」阿霧的意思是,今後這名聲有的是機會賺的。何況拿自己的名聲換崔氏的舒心,阿霧並未覺得吃虧。
  
  「太太的心也太善了些,我可不想要弟弟、妹妹,若真想要,還不如太太再生一個。」阿霧笑道。其實她心裡是感激崔氏的,崔氏在這件事上最先擔憂的居然是自己的名聲,作為母親,阿霧以為她是最最好的。
  
  「哎。」崔氏長長歎息一聲,「你道我不知道要給王氏避子湯麼?」崔氏見阿霧行事出格,想著倒底是這些日子忽視了對阿霧的教養。
  
  阿霧默不吭聲。
  
  「我是不喜歡你爹爹有庶子。可我和你爹爹都是庶出,我如何能做出這種事,這是在打你爹爹的臉。反而減了我們的情分。這左右不過是積德的事情,我就是能管住那些姨娘生不生,可管得住你爹爹的心嗎?」
  
  崔氏握著阿霧的手道:「阿霧,人生在世,要行得正,坐得端,不可存害人之心,你一個女孩兒,更是不要學得那般陰損,你今後也是要許人的。」
  
  崔氏的話說得有些重了。阿霧的眼睛裡已經包上了淚花。為自己這一片心,而崔氏並不懂,雖則早有預計,卻依然覺得委屈,只為這一顆說不出的心委屈。
  
  因為委屈,阿霧難免賭氣地想,你倒是處處積德,卻自己差點兒氣死自己,放著兒女不管,若你蹬腿去了,那繼母可有好的,即便是個好人,可哪有你對兒女的心腸,還有誰寒冬臘月地拖著病還要給女兒做衣裳的人。
  
  可是阿霧也知道,崔氏只是為了自己好。崔氏篤信佛、道,相信因果報應那一套,不希望有任何不好的事情發生在阿霧身上。她卻不懂,這個世界是弱肉強食的世界,一個人的良善,需要許許多多人的陰損來維護。
  
  而阿霧,只要崔氏能平順、快樂就好。
  
  因而阿霧也不怪崔氏,崔氏若非這般,又如何能換得榮三爺處處體貼她,又如何能讓阿霧為了她寧肯損了自己的福分,不過就是想她稱心如意罷了。
  
  況且,阿霧也沒學過,自己受了氣,反而要隱忍的道理。所謂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可是到最後,究竟是誰去報?指不定還是要落到自己身上去幫崔氏以怨報怨。
  
  阿霧同王姨娘一般,都等不得了,報仇也要趁熱,否則功成之後的暗爽就有些淡味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阿霧決心已下,崔氏再怎麼說,也說服不了她了。
  
  末了,崔氏才幽幽地道:「你瞧,你昨夜剛為我出了氣,你爹爹就心疼了、內疚了,趕著去安撫別人去了。」
  
  崔氏覺得,阿霧這是幫了倒忙。
  
  阿霧卻不以為然。咱們走著瞧吧,你不是要爹爹的回心轉意麼,榮三爺喜歡什麼樣的人,阿霧是看得很清楚的。王姨娘那般城府深的,只怕最後討不了好。而她要做的是,就是讓王姨娘的真實一面盡快浮出水面而已。
  
  當然阿霧要做的,還不止這些,她既然出手了,就絕不僅僅是為了解決王氏一個人而已,她要一勞永逸地為崔氏解決後面所有的王氏。只是這回也許要連累崔氏辛苦一點兒了。
  
  紫扇來回阿霧,說是榮三爺又去了王姨娘屋裡,說是晚上榮三爺回府時,王姨娘在轉角門兒那提著燈籠在等他。佳人如此情意,榮三爺哪裡推卻得了。
  
  崔氏這一回卻犯了強,端著正妻的架子,絲毫不肯放,賭氣不肯放□段去哄回榮三爺。
  
  這就是正方夫人的通病。在面對嬌妾美婢的時候,反而格外要在丈夫面前擺正妻的譜兒,以示妻妾之別。但是關起門來,男人喜歡的可不是莊嚴的菩薩。
  
  「嗯,你再去賞那看門的婆子些銀錢,讓她以後對王姨娘的事繼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阿霧不僅沒斷了王姨娘的後路,反而還「助紂為虐」。
  
  只因阿霧想看看,這王姨娘究竟有些什麼本事,將她看完了,阿霧才好找對策,治水的法子從來都不是堵,而是導。省得她自己在一旁瞎捉摸,王姨娘的手段。阿霧這種人,總喜歡先看看對方的底牌再出手。
  
  紫扇去後,阿霧只低著頭攪著手下的鍋子。
  
  這還是阿霧特地讓紫硯去搬了個小風爐在廊下,架了口小鍋給崔氏熬秋梨膏。
  
  這秋梨膏的方子還是前世一個遊方僧人給阿霧開的。
  
  梨汁用的是秋後雪梨,又同川貝、茯苓、麥冬、葛根、羅漢果、紅棗、姜絲、冰糖一塊兒熬製。清痰潤肺不說,紅棗、姜絲又暖胃,並不因雪梨性寒而傷及脾胃,是個上佳的方子。
  
  阿霧親手熬製,一是為了孝順,二也是不想將方子外洩。
  
  最後熬得一罐蜂蜜顏色,透亮澄清的膏子,用細白瓷小罐分裝了三罐,阿霧親手抱了去崔氏屋裡。細細吩咐司畫、司水收著,一日三次,每回吃時,用開水化開。
  
  崔氏見阿霧忙前忙後,忙問了仔細,知道是阿霧親手熬的,又感動又心酸。當著阿霧的面兒就吃了一口,果然受用。
  
  大概是心誠則靈,這秋梨膏真是對了崔氏的病症,將她的咳嗽緩解了不少。這乃是後話。
  
  卻說王姨娘這一月裡如今已經分了榮三爺三日走。每日裡妖妖嬈嬈地到崔氏跟前兒請安,一副風吹一下就要倒的模樣,早早兒的就是一副疲倦深色,偏偏還不怕冷地露著個脖子,上面偶有紅痕點點,看得崔氏刺眼地疼痛。
  
  阿霧看在眼裡,拿手捏了捏崔氏,待王姨娘走後,轉而安慰崔氏道:「太太莫為這等人氣壞身子,不過是秋後的蚱蜢,蹦彈不了幾日的。」
  
  阿霧不解王姨娘脖子上的紅痕,崔氏卻氣得倒仰,歪在床上不想搭理人。
  
  而這廂,王姨娘的手段阿霧基本已經摸清了,身為妾氏,大手筆的事情她也做不了什麼,不過是拿錢買通了守門的婆子,放她去外面兒等候榮三爺。再來就是拿錢買通後院的各色丫頭,觸角也通過阿霧為她大開的方便之門伸進了崔氏的院子、屋子,連阿霧的跨院也不例外。
  
  只是時至今日,阿霧可不是當初才醒過來的阿霧,崔氏的院子、屋子的絲絲線線的動靜兒都掌握在了阿霧的手心裡。誰得了王姨娘的好處,阿霧可是門清兒。只是吩咐她們銀子照拿,有些事也可以照辦,但是都要□告訴自己一聲。
  
  這些婆子、丫頭也都是古怪精靈的,有銀子拿,主子又擺明了不管,誰不上趕著去糊弄王姨娘,將她捧得還以為自己真成了崔氏背後的管事媽媽似的。
  
  回了屋,阿霧頗有興致地修剪著屋裡的一盆雪松,只要栽護適宜,修剪得當,這樣的盆景你想讓它往哪個方向長,就能往哪個方向長,扭曲出畸形的美麗曲線來。
  
  阿霧也想知道,王姨娘手裡究竟有多少銀錢,能讓她這般使喚,但是不管多少,總有個盡的時候。
  
  「姑娘這盆松剪得真得趣。」紫硯在一旁看阿霧落剪,不過簡單幾刀,就將個形廓顯了出來,儼然如怪石上一株出雲松。
  
  「哦,怎麼得趣了?」阿霧笑著問。
  
  「像個扭著腰的美人似的。」紫硯端詳了半日。
  
  阿霧看了看,還真有點兒像。
  
  美人、美人,王姨娘這等美人究竟有何魅力能勾了榮三爺的心腸,阿霧還是沒有摸明白。居然能讓榮三爺明知崔氏的痛楚還是忍不住要憐惜王氏。
  
  阿霧心裡暗下了個大膽到驚世駭俗的決心,一時想得出神,手裡的剪子一快,那美人的水袖應聲而落。
  
  「姑娘!」紫硯呼道。
  
  阿霧這才醒了神,看來這一盆再不能叫做美人鬆了,水袖去後變作了一枝獨秀的空嶺高松。也別有韻致。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阿霧沒有摸透王姨娘對付榮三爺的手段,她心裡實在難安。都說睡覺在哪裡睡不是一個道理,為何榮三爺偏偏會喜歡上去王姨娘那偏陋小屋睡?
  
  須知三房所住的院子本已是國公府差的了,這三房的姨娘所住那就是更差的所在。
  
  阿霧敏感到,這男女相處之中的最要緊一環,只怕自己是漏了。查漏補缺,是阿霧追求完美的性子。這種帶有強迫症的缺陷,能鼓動阿霧作出一些極不理智的事情來。
  
  極不理智的事情,即便是最親近的丫頭,阿霧也不能說。可人就是這樣,明知道不理智不應該,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這日夜裡,阿霧特地沒讓紫硯、紫扇在外面值夜,夜裡悄悄摸起身,將個枕頭放在被子下,充作自己,她卻爬上椅子,從窗戶溜了出去。
  
  後院的門看似關了,卻實則沒上鎖,阿霧輕輕地挑開,走進了姨娘住的後院。她懷裡抱著手爐,穿著斗篷,遮護著頭臉,在冬夜裡也不算太冷。
  
  王姨娘的屋子還亮著暈黃的燈。她與榮三爺正背對著窗戶坐在炕上說話。
  
  阿霧矮著身子蹲在窗外,露出半個額頭,模模糊糊透過半透明的窗戶,往裡看了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7:22

  50
  
  而裡面王姨娘穿著一襲桃紅薄襖,露出一領粉紗小衣,斜襟的盤扣已全數打開,衣襟半敞,露出半個雪白的肩膀,正為榮三爺篩著酒,嬌滴滴地道:「爺喝一杯吧,暖暖身子。」
  
  阿霧本以為王姨娘平日的聲音很嬌綿了,如今這一聽,簡直比自己一個小姑娘撒嬌還來得嗲。聽得她起了一身兒的雞皮疙瘩。
  
  榮三爺卻彷彿極受用一般,將王姨娘柔嫩的腰身攬入懷裡,「你也喝一杯,咱們共飲。」
  
  阿霧縮在牆角,聽著裡面有「滋滋」聲傳出。她默默地在心裡記了一筆,酒是色之媒,看來王姨娘屋裡是送不得酒了。
  
  第二便是,看來王姨娘屋裡太過暖和,以至於她穿那麼點兒都不冷。露出腰身來,就算是阿霧透過窗戶看不真切,可那窈窕曲線,還是能觀其一二的。
  
  屋裡許久沒有動靜兒,只聽得幾許「滋滋」,幾許□。阿霧大著膽子往裡看了看,卻見裡面的兩個人正抱做一團,臉貼著臉,嘴兒含動著。
  
  口沫相哺,看得阿霧一陣作嘔。對於有潔癖的阿霧來說,這簡直是萬萬不能想的,居然有人會做這樣的事。
  
  阿霧以為親吻這種事,僅僅只會發生在長輩對幼齡晚輩身上,譬如她,她也會在侄兒侄女們剛生下白白嫩嫩的時候,忍不住香一香她們的臉蛋兒,也比如崔氏以前會喜歡香阿霧的臉蛋一般。
  
  可是口口相對,阿霧是絕對沒有概念的。
  
  再看裡面的人,聽聲音像是在快速地脫衣裳,王姨娘已經脫得只剩個桃紅肚兜,身子滑下去不知在榮三爺跟前做什麼,榮三爺背對阿霧而坐,看不到表情,可看那背影卻也知道他正樂著,口裡輕呼:「哦,快些……」
  
  然後阿霧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醜陋一幕。
  
  「爺,爺,可快活死奴了。」王姨娘在榮三爺的身上快速扭動。
  
  榮三爺扶著她的腰顛簸,口裡喘著粗氣兒。
  
  屋子裡是王姨娘一聲接一聲的媚、吟,她雖然伺候榮三爺時還是黃花閨女,可自小就知了人事,除了沒破瓜,其他該做的都做了,養著她的人難道還能白放著她?□得敏感細膩,真是人間尤物。一手口技,更是能讓人神魂顛倒。
  
  這等淫、婦,沒破瓜就罷,一旦開了個頭,就再也忍不住。口裡葷話聯翩,阿霧即使再不懂事,也聽了個大概。
  
  阿霧哪裡敢再往下看,渾渾噩噩地回到自己屋裡,腦子裡是一團白花花的醜惡、污穢和他們如蟲子一般的蠕動。
  
  第二日阿霧就病了,發熱發燙,下不得床。
  
  崔氏知道後,第一個就來了阿霧屋裡,尋醫問藥,切脈診案,急得她初冬天裡還冒汗。下午晌榮玠、榮珢知道了消息,也是狠踢了攔門的婆子一腳,強闖進了內院。
  
  崔氏又最是個沒主心骨的,阿霧這病來得凶險,她六神無主,急急地久讓小廝去翰林院稟了榮三爺,榮三爺請了假,急急也來了阿霧屋裡。
  
  王姨娘自然也要來表態,她卻是個精明的,早在榮三爺回府之前就已經來了阿霧的屋裡,崔氏不待見她,她就坐在外間,一臉焦慮。
  
  阿霧卻昏沉沉地不知身在何處,忽而看見前面一道亮光,點亮了一條陰沉沉的通道,阿霧順著光往前走,走到盡頭,只見一男一女交疊而臥,那男人在女人身體裡出入,臉色反著亮光,看不清臉,那女人媚著眼轉過頭來,一臉春意,那不是長大的阿霧又是誰?
  
  「不,走開……」阿霧尖叫一聲,忽地坐起來。迷迷濛濛睜開眼,只見崔氏、榮三爺以及兩個哥哥都一臉焦慮地正看著自己。
  
  「你們怎麼……」人到得怎麼這般齊。阿霧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頭疼如裂,身子酸疼乏力,想是病了。
  
  「阿霧,阿霧,你可是算醒了。」崔氏滴著淚,簡簡單單一句話,卻不知包含了多少焦慮、憂愁。
  
  榮三爺坐在床頭,趕緊為阿霧調了調靠背,「快把姑娘的藥端來。」
  
  阿霧聽見榮三爺的聲音,渾身只覺不適,一撲身倒入坐在床尾看著她的崔氏懷裡。榮三爺只道女兒這是戀母,趕緊同崔氏換了個位置。
  
  一眾人包括榮玠、榮珢都上來噓寒問暖,阿霧只一個勁兒地不看榮三爺。
  
  榮三爺也大約察覺出了阿霧的牴觸,一時想不清楚自己何處得罪了自家閨女,到得王姨娘端了阿霧的藥進門,榮三爺才恍然大悟。
  
  榮三爺從王姨娘手裡接過藥碗,也不看她嬌滴滴的模樣,只道:「這兒已經夠亂了,你還嫌不夠是不是,自己回屋去。」
  
  王姨娘沒想到自己的媚眼拋給了瞎子看,不僅沒在榮三爺跟前兒賺得個關心六姑娘的名聲,反而惹了他的厭。
  
  若說榮三爺對王氏,那還真沒有她自以為的寵愛,不過是個生活的點綴品,最近只因崔氏鬧得太厲害,兩口子賭氣,這才多去了王氏屋裡幾日。而王氏伺候得又盡心,榮三爺跟著她學了不少新鮮花招,一時貪鮮,才有先前時日的光景。
  
  只是若一人本是南方人,吃慣了米食,一時貪鮮吃了幾日麵食,那也並不表示他就要更換主食。麵食可充作調劑胃口之物,然後若米、面不能共存,毋庸置疑地是,他定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看著榮三爺手裡的藥,阿霧一想起他兩個人做的事兒,就一陣噁心,搖頭不肯喝。
  
  即使到這會兒,阿霧也不敢看見榮三爺。一見他就難免想起昨晚的糟心事。阿霧那是自以為做了個「驚世駭俗」的決定,居然膽大包天要去聽自家爹爹的壁角,可沒想到,後來她見著的才是「驚世駭俗」。
  
  阿霧本是個有潔癖的,別說從沒見過、聽過這等事,而如今不僅看了,看的還是自家爹爹的春宮戲,任誰心裡也會有疙瘩。
  
  榮三爺也不怪阿霧躲他,家裡太太也病了,女兒又病了,兩個心愛之人都病了,榮三爺對王姨娘的心自然也就淡了。他最在乎還的是家庭和睦,自幼的幻想裡也是父親、姨娘和自己一家三口的歡樂和睦。
  
  一時貪了新鮮,又同崔氏慪氣,再到如今,看著兩個最心愛的人這般模樣,頓時恍然大悟,悔不當初。
  
  阿霧這一番病下來,榮三爺和崔氏的一顆心都撲在了她身上,兩個人的慪氣也就不了了之了。哪怕王氏見天兒換一身衣裳來跟前晃,榮三爺也沒被她勾去。她也漸漸知道,這六姑娘在榮三爺心裡是極重的。索性也歇了要渾水摸魚的心思。
  
  自阿霧病後,崔氏為母則強,反而忘了自己的病症,精神頭日漸好轉,將全部心思都寄托在女兒身上,就怕她有個三長兩短。阿霧的病來得太急,最是凶險,其實也並沒有崔氏想的那般嚴重,可是哪個做母親的都會忍不住往重了胡思亂想。
  
  卻說阿霧這一番病,得家人照顧,好得還算快,不過大半個月功夫就全好了。然而卻別添了一樣毛病,見不得肉,連肉星兒都見不得。一見就吐,揪得崔氏一顆心,灼灼的疼。尋了多少法子也治不好,最後還是榮三爺能耐,托人尋了牛乳,每日給阿霧喝上一碗,補補身子。
  
  這日晴光大好,是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紫硯伺候了阿霧起身,「姑娘去院子裡逛逛吧,如今臘梅開了,可香著吶。今兒天氣又好,也不冷。」
  
  紫硯又轉身順手開了窗戶,阿霧瞇了瞇眼睛適應外面的光線,點了點頭。至於不好的記憶,她已經將它們封印成珠,丟在了角落裡,任灰塵覆蓋。
  
  阿霧是個適應力很強的姑娘。
  
  臘梅花的香氣飄渺冷冽,可以洗滌一切污穢,阿霧深吸了一口氣,這十幾日來的病痛纏綿總算是消停了。阿霧踮起腳尖,讓紫硯將她抱起來,折了一支小小的臘梅枝條,拿在手裡把玩。
  
  林子深處飄來一陣女人尖利的罵聲,阿霧皺了皺眉頭,若換了往日,她定是要轉身走的,家中僕婦低劣、粗鄙的言行,阿霧是打從心底厭惡的。
  
  今日卻偶然因為其中的幾個字眼,留住了阿霧的腳步,她不退反進,領著紫硯往深處走去。
  
  梅林角落裡一個穿著藏青裌襖的媽媽手叉在渾圓的腰上,口裡正罵罵道:「不就是生了張□麼,打量人不知道你個賤貨,只會張開腿讓人□,還以為得了爺的眼就了不得了,敢來我這兒撒橫,呸,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性,這天底下那個女人沒有□,少跟媽媽我在這兒橫,能爬上爺們兒床的可不只你一個。」
  
  另一頭一個穿薑黃襖子的略顯年輕的聲音回罵道:「呵,你有本事你也爬啊,你不是也生了張□麼,怎麼爺們兒就看不上你,就你家那窩囊廢見了我還不是尾巴搖得跟狗似的,他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姑奶奶我還不想要吶。哼,就你那豬腰子臉,只配回去用擀面杖,自己淫不夠,趕我這兒來罵罵咧咧,我呸,難道姑奶奶還怕你不成。」
  
  古往今來,凡是罵人,多是往器官上說,這是定律。
  
  阿霧以前沒聽過這等罵法,即使是聽了也不懂,可如今咋一聽,卻剎時聽懂了七、八分,羞得小臉通紅,急急退了。紫硯的臉色也是一陣紅、一陣青的,懊惱怎麼叫這等污言穢語髒了姑娘的耳朵。
  
  那邊卻正趕上一邊兒繞過來的紫扇,她手裡也正拿著一支臘梅在玩。
  
  紫扇一見阿霧,立即走上前,「姑娘,你怎麼也出來了?」
  
  「你在這兒做什麼?」阿霧反問紫扇,一大清早就跑得沒個人影兒。
  
  「哦,我先時來院子裡找翠華姐姐拿繡樣子,見……」紫扇不知道該說不該說。她見阿霧面無表情,就沒敢再往下說。她們屋裡這位姑娘,雖然看著漂亮精緻像個玉瓷娃娃,她若笑時,你的心也跟著舒暢,可若她不笑時,一樣溫潤,可瞧著不知怎麼的就是有些怕人。
  
  直到回到自己屋裡,阿霧才喚來紫扇,「說說剛才的事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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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姑娘要聽?」紫扇有點兒不確定,不敢說給阿霧聽。
  
  卻見阿霧又點點頭,紫扇這才肯說。
  
  一說起這些事兒來,紫扇就來了勁頭,「那個婆子是園子裡管梅林的王婆子,那年輕的是外頭跟著大老爺的向山的媳婦兒。前頭王婆子的男人偷了她的金簪子送給向山家的,被王婆子知道了,這會兒要拿向山媳婦。」
  
  「向山媳婦得了哪個爺的臉?」這才是阿霧想知道的關鍵。不然誰耐煩聽這些污糟事兒啊。
  
  紫扇臉一紅,繼續道:「好像那向山媳婦勾搭上了大老爺。」
  
  阿霧的手指頭在桌子上敲了敲,被大夫人管得死死的大老爺?阿霧看到了那向山媳婦,長得輕佻尖刻,可算不得什麼美人兒。卻沒想到大老爺,也就是國公府的世子居然被這麼個婦人勾上了。
  
  阿霧垂了垂眼皮,「你去玩吧。」
  
  紫扇見阿霧如此,卻不敢出去,囁嚅地解釋道:「奴婢也不是故意去聽這些下流事的。」
  
  阿霧笑了笑,「你是不該去聽。」語氣卻沒多大責備的意思,有點兒,你即使聽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意思。紫扇這才鬆了口氣。
  
  只是這安國公府的污糟事可不止這一樁。
  
  阿霧以前是心若明鏡,看什麼都乾乾淨淨,從不往污穢了想,到如今偶然聽得動靜,才知道那都是以前自己故意或無意忽略了的。
  
  就譬如懷孕的婦人,自己不曾有孕前,看誰都是平坦的肚子,自己懷了孕,便覺得滿世界怎麼都是大肚子婦人。這就是看你關心不關心的問題。
  
  阿霧藏在假山背後,小心翼翼地挪動雙腳,盡量不要發出聲音,奈何剛剛下了大雪,她一時興起來踩雪玩兒,卻又遇上了這等污糟事。
  
  大冬天的,在屋子裡都嫌冷,假山腹洞裡的兩個人卻沒羞沒臊地絲毫不覺得冷。
  
  「好人兒,你輕些啊。」
  
  「小賤人,怎麼輕,你不就是喜歡我重麼。」
  
  「老爺真壞,當初強了奴的身子,就丟一邊去了,許久也不來尋奴,這會兒一見人家就又欺負人。」洞中女子媚聲媚氣地道。
  
  「嘿嘿,頭回你不是還不願意麼,怎麼現在又見天地念著爺了?」洞中男人輕佻地道。
  
  老爺?這府裡稱得上老爺的就只有三個,這人自然不是三老爺,聽聲音像是那不著調的敗家子二老爺。
  
  阿霧好容易挪了開去,吐了口濁氣,快步出了園子。
  
  這種事第一回見是震撼,多了之後就見怪不怪了,阿霧已經鎮定了不少。一時心裡又覺得高興,這老太太生的這兩個兒子,可真好,那是真正的好。
  
  阿霧笑了笑,逕直回了院子,打算去崔氏屋裡坐坐,把正在繡的那個荷包拿去讓崔氏指點一下。
  
  崔氏屋裡阿霧是去慣的,已經到了可以橫衝直撞,不用通報的地步,哪知阿霧剛掀了厚藏藍絨布簾子進去就見崔氏「唰」地一聲從榮三爺懷裡站起來,兩個人緊貼的嘴也才將將分開,崔氏的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有些無措。
  
  阿霧也有些無措,她在崔氏站起來的瞬間,就反射性地飛快地拿一雙小爪子摀住了眼睛,大叫道:「我什麼也沒看見。」
  
  阿霧實在是沒料到今兒「運氣」這麼歹,到處都能碰到這些事情,心裡沒有準備,一下子來了個此地無銀三百兩。
  
  倒底是男人在這事上臉皮厚些,榮三爺輕咳一聲,道:「阿霧,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麼進屋也不讓丫頭回一聲,毛毛躁躁地哪裡像個閨女。」
  
  其實阿霧比崔氏更加無措,她雖然「不小心」偷看到了榮三爺的風流事,但並沒有心要看再看看自己爹娘的閨房趣,倒是這兩個人「不知檢點」,盡然敢「白日宣淫」,榮三爺居然還先發制人地倒打一耙。
  
  阿霧心裡只怕自己的眼睛得長火眼瘡吶。頓時生出一種後世人眼裡的「奸、情」處處不在的感歎。
  
  阿霧紅著臉放下手,很委屈地看著榮三爺:「爹爹,怎麼這個時候在家裡啊?」
  
  榮三爺又咳嗽一聲,臉上有些尷尬。卻說他這時候確實不該在崔氏屋裡,哪怕衙門無事,他也該在外書房消閒。只是這段時日,他同崔氏言歸於好,更勝從前,箇中滋味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
  
  榮三爺與崔氏已經相敬如賓地「恩愛」了十來年,再多的柔情蜜意都消閒成了家長裡短,柔情裡少了些蜜意,日子淡淡地細水長流。
  
  然而王姨娘這麼顆石頭出現,激起了點點浪花,崔氏的嗔、怒、怨、恨,傾盆而來,榮三爺與她三天慪氣,五天賭氣的,日子雖然過得煩躁,如今回想起來卻又別添了一分情趣。當然這分情趣只有在二人和好如初時,他們才能靜下來切切回味。
  
  此回味綿韻悠長,酸、甜、苦、辣、鹹,應有盡有,反而讓這兩人如今跟重新「蜜愛」了一回似的,撿回了些少時風情。
  
  因而,今日大雪,寒風凍足僵手,榮三爺第一個就想到了崔氏的暖玉溫懷,正是二人臨雪煨酒,「顛鸞倒鳳」的佳時。年少時,剛成親那會兒也有這等甜蜜之時,只是後來榮三爺忙於應試,又兩舉不第,人生少了得意,這恩愛也就少了作料。
  
  人總是要保暖才思□,對榮三爺這樣的讀書人來說,保暖還需添上一條,科場得意。
  
  今日盛年重拾年少衝動,崔氏的粉顏裡雖還有絲兒憔悴,卻更惹人憐惜,加之她嘴裡說著酸話,小粉拳捶著胸口,一嗔、一怒,撓得榮三爺心裡跟貓爪似的。這與在王氏那兒的純粹洩慾簡直是兩個境界。
  
  只可恨阿霧也太煞風景了。
  
  「昨日大雪,今日衙門裡沒什麼事,我就先回來了。」榮三爺道。其實大雪時,工部、戶部都忙不停,要查災、賑災,但翰林院卻是個編書的衙門,這麼大的雪,誰還有心思來管他們。所以榮三爺等就偷了懶,早早地下了衙回了家。
  
  既然阿霧不小心打斷了榮三爺的好事,他自然而然就要遷怒。「阿霧,你最近功課如何了?」
  
  榮三爺教訓孩子的時候,檢查「功課」是他最常用的法子,榮玠、榮珢二人聽了就想逃,唯有阿霧一點不懼。
  
  阿霧回頭吩咐外邊的小丫頭,讓她去找紫硯拿最近自己的功課。
  
  榮三爺則在阿霧的身後同崔氏擠眉弄眼,悄悄地捏了捏崔氏的手心,崔氏羞澀一笑,趁機出門去吩咐人給榮三爺和阿霧準備點心了,也好涼一涼紅得發燙的臉。
  
  榮三爺指點了一下阿霧的字,又考了幾段阿霧最近學的《孟子》,她都答得頭頭是道,弄得榮三爺無處下手教訓,最後只得嚴肅地道:「嗯,還不錯,切不可驕傲自滿,回去多用點兒心。下午晌就別過來了。」
  
  崔氏本在一旁做針線,一聽榮三爺的話就紅了耳根子,斜睨了他一眼,有些著急地做著口型。
  
  阿霧跺著羊皮小靴子「嗒嗒嗒」地回了屋子,一個仰身顧不得什麼修養舉止地躺在了床上,滿臉的不高興。
  
  紫硯、紫扇皆為不解。
  
  阿霧抬頭瞪著床頂,兀自懊惱,想自己一把牛刀出鞘殺雞,還沒碰著雞,以血祭刀,雞自己就得了瘟病倒了。真是,真是不甘心呀。
  
  英雄無用武之地原來就是這麼個心情,阿霧暗忖。
  
  瞧崔氏如今的光景,同前幾回她和榮三爺的牽強的和好可不是一回事,這回看她粉臉含春,打心底顯出一股子舒暢勁兒,阿霧就知道她已經喝上雞湯了。
  
  不成想,阿霧還沒來得及讓人領教一下她的厲害手段,因著她無意中的一場病就解決了問題,這對阿霧的判斷和決策都是一個重重的打擊。實則是她不解也低估了榮三爺同崔氏的情意。害自己也沒能在崔氏跟前露露臉。
  
  虧她一番極為得意的籌劃,可不想胎死腹中。
  
  阿霧坐直身子,「紫扇。」
  
  紫扇趕緊上前,「姑娘。」
  
  「你拿些銀子去給華婆子說,王姨娘要做什麼讓她都不許攔。」最近崔氏手頭鬆快了些,阿霧也多了點兒自己可以使喚的銀錢。
  
  王姨娘的手段還是就那一樣,守在榮三爺必經之路上,噓寒問暖。榮三爺有些不敢看王姨娘的眼睛,好歹也是他的女人,讓這樣一朵嬌嫩的鮮花守活寡,榮三爺的心也著實有些愧疚。但這份愧疚卻又不足以讓他再走進王姨娘的屋子。
  
  這就是男人的薄情,他對你無意,嘗了你的鮮後,便丟開了手。
  
  阿霧打量著榮三爺轉身的狼狽,想了想,覺得崔氏的一顆真心還不足以保證長久的安樂。萬一今後兩人稍有齟齬,榮三爺想起今日的愧疚來,那就又有一場官司可打了。
  
  當然榮三爺的態度這般堅決也不是沒有好處的,或多或少對阿霧的計劃有所幫助,只是她遺憾的是,這件事上沒能彰顯出她自己的手段來。
  
  阿霧覺得自己就像那戲檯子上的花旦,本該唱主角,來一段完整的本子,你卻讓她耍了幾個花腔就要她下去。戲癮沒過足,比抽大煙也不遑多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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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姨娘的柔情手段在榮三爺身上收效甚微,她自然而然地就轉而憶起了老太太來。
  
  前段日子老太太因著三房的雞飛狗跳,崔氏和阿霧的同時病倒,心情極為高興,連著對崔氏的磋磨都放鬆了不少。但自從崔氏和榮三爺和好後,她的臉色便又差了起來。
  
  崔氏的身子才好,老太太就病了,延醫問藥,躺在床上有些起不來了,三個媳婦都要在跟前兒守榻盡孝。
  
  大夫人管著府裡的上上下下,整日繁瑣的事不斷,老太太特免了她的伺候。更有甚者的是二夫人,居然「老蚌懷珠」,據說有了。
  
  於是伺候老太太的重擔就落在了崔氏身上。
  
  崔氏如今已幾乎回不了院子,晚上要在老太太的屋裡打地鋪,「把屎把尿」地伺候老太太。阿霧去上房請安時,見崔氏連梳頭的時間都幾乎沒有,邋遢得沒個人樣了,她身子本就剛好,哪裡經得住這樣沒日沒夜的折騰,一日裡能囫圇睡一個時辰已經是老太太開恩了。
  
  阿霧打聽得老太太的手段,她人上了年紀,睡眠少,半夜裡要醒個七八回,一會兒要水,一會兒腳痛要人捶腿,都要崔氏親自伺候,不得假手他人。明明屋子裡有睡榻,卻要讓崔氏在她的腳踏上鋪鋪蓋卷睡覺,身都不敢翻。
  
  而崔氏這邊,因同榮三爺剛和好,更不願讓他因自己擔上個不敬嫡母的罪名,再艱難也咬牙忍著。
  
  這大冬天裡,簡直就是收人命的事。阿霧暗恨老虔婆的狠毒,她看老太太榮光滿面,哪裡是有病痛的樣子,這明擺著是故意折騰崔氏的局。阿霧回去同榮三爺說了崔氏的境況,便是榮三爺也許久沒見到崔氏了。
  
  崔氏自己憔悴,榮三爺去請安時,她都不願見他。就怕他心疼自己,同老太太頂上。
  
  榮三爺聽了阿霧的話,神情黯淡,低頭不語,眼角有些水光,他也不容易。老太太掐著人倫,他一時也想不出妥帖法子來。
  
  「爹爹,阿霧不要後娘。」阿霧親近榮三爺時就愛喚他爹爹。
  
  榮三爺摸了摸阿霧的花苞頭,「胡說,阿霧不會有後娘的。」
  
  「後娘凶。」阿霧嘟嘴。
  
  榮三爺正待安慰阿霧,忽然眼睛一亮,刮了刮阿霧的鼻樑,「好阿霧,你可是你娘的救星,小鬼靈精的。」榮三爺展顏一笑,大踏步地出了屋。
  
  阿霧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嫌棄地拿手絹擦了擦。哎,除了香噴噴的崔氏,她可不愛人碰。好在榮三爺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通。
  
  阿霧喚來紫扇問:「王姨娘最近怎樣?」
  
  「她給老太太屋裡的姚黃、魏紫都送了荷包,遠遠看著,荷包鼓鼓囊囊的,她屋裡的晴明同老太太屋裡的三等丫頭薔薇走得近。」
  
  阿霧皮笑肉不笑地拿手叩著桌面,瞧著也不算聰明嘛。崔氏這樣寬容的主母她上哪兒去找,若真如她算計的那般成了,以後進來個潑婦,到時候看治不死她。
  
  阿霧哪裡猜得到王姨娘的心思。王姨娘眼見榮三爺對崔氏是一顆真心,知道自己插不進針,除非崔氏有個三長兩短,哪怕再進來個厲害的,哪又怎樣,王姨娘自認是不輸人的。
  
  何況她又討好得六姑娘,六姑娘也多與她青眼,不怕她今後親後娘。如今這時段,王姨娘將一顆恨阿霧斷她後路的心藏得嚴嚴實實的,只低了頭處處討好阿霧,如今還不是翻臉的時候。
  
  至於老太太那兒緣何忽然起了折騰崔氏的心思,收了王姨娘不少好處的姚黃、魏紫說的壞話也算是功不可沒。她二人沒少在老太太耳邊挑撥說崔氏是如何在她身後詛咒她老不死的。
  
  老太太這麼些年留著崔氏是因為她性子懦弱,出身不好,容易拿捏,但她年紀越大就越怕死,而恰好崔氏就咒在了這一點兒上,老太太就受不了了。
  
  何況,隨著兒子漸漸長大,安國公又漸漸不問事,越發養得老太太一副唯我獨尊的性子,動輒就覺得自己手握了生殺大權,讓人生就生,讓人死就死,不說越老越良善,偏偏心思越發狹窄陰毒。
  
  又說,榮三爺手腳麻利,過了不久,他的「美事」就傳進了府裡。
  
  自古就有榜下捉婿的美事,奈何榮三爺家中已有嬌妻,儘管他風度翩翩、儒雅俊美,也不得美人青睞。可是若榮三爺喪妻,雖然是繼室,也有人是一千個願意的。狀元郎跨馬遊街時的風采,不知留在了多少姑娘家的心裡。何況這位狀元郎還是安國公的三公子。
  
  在翰林院的尊貴前途和狀元郎的才華跟前,「庶」字幾乎就可以忽略不提了。
  
  阿霧安靜地坐在屋裡描花樣子,紫扇忽地從外頭回來,沒遮沒攔地嚷道:「姑娘,大事可不好了。」
  
  阿霧抬頭看了一眼紫扇,放下手裡的筆,走到南窗炕前,從小几上溫著的雙層青花魚戲蓮葉瓷壺裡倒了一杯熱水,就勢坐了下來,「怎麼了?」
  
  院子裡有小丫頭在玩耍,紫扇作勢就想放下窗格,卻見阿霧搖了搖頭。
  
  「到底怎麼了?」阿霧催促著紫扇。
  
  紫扇趕緊道:「外面那些碎嘴的,說咱們太太身子不好,老爺就等著續絃吶,連續絃的是誰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啦,姑娘,你快想想法子,咱們可怎麼辦吶?」
  
  阿霧想不到榮三爺手腳這樣快,不過也是,崔氏這都被折騰了七、八日了,若再久些,後來就算沒折騰掉一條小命,也得仔細防著傷了身子。
  
  「啊,他們都說的是誰啊?」阿霧也很好奇。
  
  「說是什麼文選清吏司的郎中。姑娘,這是個什麼官兒啊,能趕上咱們太太家的知府老爺?」
  
  「你個小丫頭知道什麼,清吏司郎中家的姑娘……」阿霧沉吟了片刻道:「這可不行,這件事千萬別跟太太說,她如今本就不好,若聽了這個,只怕真要為人騰出位置來了。」
  
  「姑娘,你怕她作甚,就算,就算真有那麼一天,她也不過是個續絃,還能越過嫡出的姑娘去不成?」紫扇說道。
  
  「你不懂,若真是那清吏司郎中家的姑娘進了門,爹爹他,他只怕就再也顧不得咱們了。」
  
  「啊,這怎麼說啊,老爺平日多疼愛姑娘啊,他不會的。」紫扇不信。
  
  阿霧自然要解釋給她聽的。
  
  「你知道吏部的文選清吏司郎中是個什麼官嗎?」
  
  紫扇搖搖頭。
  
  「要說清吏司是咱們國朝官職裡最肥的缺也不過分,掌考文職官之品級與其選補升調之事,以及月選之政令。國朝上上下下的文官銓選、陞遷皆要通過清吏司,別看人家不過是區區一個五品郎中,就是咱們府裡的大老爺,安國公世子爺想攀上人家都攀不上吶。」
  
  紫扇驚呼,「這麼厲害?」
  
  「這是自然。別看爹爹考了狀元,進了翰林院,可是在翰林院坐冷板的榜眼、探花無數,最後能位極人臣的就那麼幾個,這做官都要講一個背景、資歷。若爹爹真娶了那郎中的姑娘,今後自然就前程似錦,大鵬展翅指日可待吶。」
  
  「我就怕,就怕爹爹……」雖說這一招「暗度陳倉」是阿霧為榮三爺出的主意,可若對方真是清吏司郎中家的閨女,又有那等意思,阿霧都生怕榮三爺會假戲真做。
  
  「不會的,怎麼會。」紫扇急道。
  
  「怎麼不會,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爹爹有才華,自然也想官場揚眉,如今欠的不過是一個機會。」
  
  「可就算如此,那樣的書香門第出來的姑娘,自然也是好的。」紫扇底氣不足地勸道。
  
  「你是不知他們家的規矩。我卻聽音姐姐說過。」阿霧道,唐音是閣老的千金,是清吏司郎中史家的頂頭上司,要說她知道史家的事,也是說得過去的。「清吏司史家的規矩是,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當初史夫人嫁入他家時,一進門就將當初史老爺家中有孕的姨娘打發了,史老爺可是一句話沒敢說的。你想,這位史家姑娘是史夫人的嫡女,她能是個什麼樣子?」
  
  至於史姑娘究竟厲害成什麼樣子,阿霧就沒有心思為躲在廊簷下側耳偷聽的晴明解釋了,她們自個兒想還會更嚇人些。
  
  晴明在王姨娘的指使下,一直潛心同阿霧院子裡的小丫頭交好,她沒想到今日能聽到這樣驚人的消息,趕緊地回了後院,將一席話說給了王姨娘聽。
  
  王姨娘賞了她一支金鐲子,就陷入了沉思。
  
  王姨娘的見識又比晴明或者紫扇高了些。她從小聽多了養父養母攀權附貴的事情,這文選清吏司她也是聽過的,那是她養父養母做夢都想攀上關係的人。她也曾在後宅伺候老爺些聽曲兒彈唱時,看見過那些官人談論起清吏司時的諂媚、羨艷的嘴臉。
  
  想到若史家的女兒真嫁進來,別說主母年輕新鮮,就是那身份她也惹不起,榮三爺更是要將她捧在手心裡了。怨不得連六姑娘都要害怕。
  
  王姨娘連連怪自己怎麼就鬼迷了心竅,想出了那麼個蠢招。這天底下難道還有比崔氏更好對付的主母?瞧瞧自己現在,自由自在,院子裡過得舒心暢快,除了三老爺不來自己屋裡之外,她簡直比那些千金姑娘的日子都舒服。
  
  崔氏不打不罵,也不讓自己立規矩,就是六姑娘見了自己也多有親近之意。若真換個人,這日子還不知會怎麼吶。
  
  在王姨娘為自己的愚蠢而懊惱的時候,老太太那邊自然也懊惱。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8:13

  53
  
  「你說的是真的?」老太太盯著大夫人看,「你可別哄我老婆子,清吏司史家的閨女能看上老三,願意進門當個續絃?」
  
  「母親,你是不知道這史家的姑娘。她如今已經十八了。」二夫人在一旁接腔。
  
  「怎麼,十八了還沒說人家?」老太太奇怪道。
  
  「說了,史夫人想多留姑娘幾年,等到十七上頭正準備出嫁,她訂親的那家卻壞了事,史家為了撇清關係,就毀了親。現如今就算是耽誤了,再怎麼說史家也有些不地道,後頭再想說門好親事就不容易了,史家又挑剔,才拖到現在。」因此也才有老三的事兒。這後一句話,二夫人沒有說出口。
  
  十八歲的老姑娘,又毀過親,雖然是清吏司史家的姑娘,也是不好說出去的。但凡勳貴,稍微有點兒架子的都看不上她。可老三這樣的庶子,又沒有根基,說不準還真動了這種心思。
  
  「呵呵,老三好歹毒的心思啊。我說怎麼他平日把個媳婦看得眼珠子似的,這回卻不當個事兒。每日裡容光滿面的,意氣風華,原來在這兒等著吶。」老太太冷笑道,居然還想叫自己替他擔上個磋磨死媳婦兒的罪名。
  
  「母親,可不能讓三叔這等歹毒的心思得逞啊。」二夫人急道。
  
  「自然!」老太太斬釘截鐵地道。
  
  「其實也不是不好。」大夫人緩緩地開口,「三叔攀上了清吏司史家,咱們不也跟著沾光麼?」
  
  「你沾什麼光,他若高昇後不反過來踩死你才怪。」老太太罵道,「那種賤人生的,還能跟咱們穿同一條心?你做夢吶。」
  
  老太太的意思,大夫人不好駁,知道她恨透了三房。有著老太太在中間兒,她就是想同三房交好,也沒有辦法。而若不能交好,那三房還是別混得太好才是。
  
  老太太知道消息的當日,就放了蓬頭垢面,面色蒼白的崔氏去休息,還特地囑咐道:「老三家的,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你回去歇幾日吧,找你大嫂拿對牌請個大夫調理調理身子。」
  
  崔氏受寵若驚地回了屋子,還以為是自己的孝心終於感動了婆母,到晚上榮三爺回屋,她喜滋滋地將這事告訴了三爺,一副討賞的模樣。
  
  榮三爺只淡笑地摸了摸崔氏的臉,「這些日子辛苦夫人了,母親說的是,你該找大夫調理調理了,我還盼著你再給我生個閨女吶。」
  
  崔氏臉一紅,害羞地啐了榮三爺一口,「說什麼吶,我這麼大年紀了還生什麼孩子?」至於二太太的「老蚌生珠」,崔氏因這段時間時常在老太太屋裡,和二太太接觸得多,以她的經驗來看,估計那又是一出二太太為綁住二老爺腳的而唱的戲。
  
  「你什麼年紀,我瞧著你就跟才出嫁時一般模樣。」榮三爺摟著崔氏。
  
  崔氏原本憔悴的臉,這還沒被榮三爺滋潤,就先紅潤了起來。
  
  兩個人倒在炕上,膩味起來。
  
  卻說阿霧這頭,屋裡的紫硯三天兩頭請假,這日又回說她娘身子不好,要回去看一看。阿霧是通情達理的主子,自然要准。
  
  原來紫硯的娘關婆子也在府裡當差,但身體年輕時虧空多了,三天兩頭的告病,一年裡在崔氏院子裡當差的日子加起來最多三月,也是崔氏心善,每月多少還支點兒月錢給她。
  
  紫硯的家就住在國公府背後的酸菜胡同裡,也不多遠,她時常也回去看看。只是這段時日太頻繁了些。若放了往昔,阿霧可能察覺不出紫硯的變化,但如今阿霧也算知了事,偶然注意到紫硯成日裡繡帕子、繡荷包、繡鞋墊子,花樣多出鴛鴦、蝴蝶之流。
  
  這日紫硯家去,阿霧背後捉了紫扇問道:「你紫硯姐姐最近是怎麼回事?」
  
  紫扇聽了阿霧的話,心裡嚇得直跳,她雖然還是個小女娃子,但因是伺候人出身,平日又愛聽閒談,倒比阿霧不知知事多少倍,她心中有鬼,以為阿霧是發現了什麼,因而支支吾吾,王顧左右而言他。
  
  阿霧見紫扇這般模樣,心裡就有了三分底,決心詐一詐她,因此唬著臉道:「你就為她擔著吧,若真出了什麼事,咱們這屋裡,別說你,就是我只怕也逃不過。」
  
  阿霧這話說得模模糊糊,卻任何事都能對上,紫扇心裡只道自家姑娘端的厲害,這些事都能發現。其實她心底也知道紫硯的事情若最後紙包不住火,定然要牽連自己和姑娘的。
  
  紫扇本抱著僥倖心理,以為不會有那麼一天,可如今阿霧既然發現了,她的僥倖就不存在了,因此道:「紫硯姐姐家裡最近住了位表兄。」
  
  阿霧聽了腦子裡「轟」的一聲,沒想到自己當初的擔心成了真。自己的貼身大丫頭,若鬧出了那樣的醜事,若是被老太太那邊知道了,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這樣的事你也敢瞞著?」阿霧大怒。
  
  「姑娘……」紫扇淚花子滾落下來,她也是無法,一邊是姐妹情誼,一邊是主僕忠義,她是兩難選擇,實際上她也勸過紫硯,紫硯卻拿她年紀小開說,只說她不懂。
  
  其實不懂的該是紫硯才對,她是豆蔻年華的姑娘,長得又不差,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被家中的表兄一逗引,就做起了才子佳人的美夢。這般年紀的姑娘,半懂事不懂事,又最自以為是,是最危險的年紀。饒是紫硯平素沉穩慣了,在男人的甜言蜜語之下也失了分寸。
  
  「去將紫硯叫回來,就說我這裡有事。你也不必跟她說我知道她的事情了,咱們只當不知,拘著她散了也就是。」阿霧並不想打紫硯的臉。
  
  紫扇點點頭,小跑著去了。
  
  面對紫扇的時候可不像面對她表哥,紫硯可聰明著吶,從紫扇的神色上就猜出了三分,當即就白著臉跟著紫扇回了阿霧的屋裡,一進門就給阿霧跪下,「姑娘,求姑娘開恩。」
  
  阿霧對紫扇使了眼色,紫扇自去屋外守著,將院子裡玩耍的小丫頭都攆了出去。
  
  四周鴉雀無聲,阿霧才開口道:「我開什麼恩?」
  
  「姑娘……」紫硯含著淚,膝行到阿霧的跟前,「奴婢自知低賤,傷了姑娘的心,只是我與表哥情投意合,求姑娘成全。」紫硯猛地給阿霧磕頭。
  
  紫硯將個阿霧氣得倒仰,她如今犯了這等事,不僅不認錯,還求自己開恩成全。
  
  「紫硯姐姐,你才多大點兒啊?」阿霧急道。紫硯今年也不過十四歲多點兒,按府裡的規矩,丫頭都是要十八歲才能由主子做主配人的。
  
  但是紫硯的情況卻特殊。她表哥是個讀書人,雖然未中秀才,但出口就是之乎者也,將個認了幾天字的紫硯哄得神魂顛倒。紫硯又能應和他幾句,兩個人一來二去就看對了眼。
  
  「何況,他如今是個什麼出息?」阿霧問。
  
  「表哥雖然還未中童生,可當初文君、相如之事,千古美談,我……」
  
  「你……」阿霧氣得跳腳,果真是閒書害人。不過才認得幾個字,就敢自比卓文君了,她也不想想最後卓文君當壚賣酒,司馬相如卻又是如何對她的,她後面不是還寫出了《白首吟》麼?
  
  便是卓文君,阿霧也是瞧不上她私奔相如的做派的。
  
  只是聽紫硯這樣一說,如此算起來,還都是阿霧教紫硯認字惹出的禍事。有人讀書明理,也有人讀書思邪。
  
  又說紫硯一心覺得自己的表兄有朝一日能鯉魚躍龍門,大鵬展翅,若不趁著如今他才名未顯,將他拴在腰上,他日自己肯定高攀不上。
  
  紫硯本就尋思著怎麼向崔氏和阿霧開口,如今既然紫扇說漏了嘴,她就趁勢一鼓作氣地全倒出來了。
  
  阿霧啟口還想勸紫硯。
  
  紫硯卻極快地堵了阿霧的嘴,低泣道:「奴婢也知自己錯了,只是奴婢也管不住自己的一顆心,我對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情之所鍾,還求姑娘成全。」
  
  阿霧氣得笑了起來,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都知道了。再觀紫硯,她想是覺得自己年幼不知情事,連那些羞死人的話也敢說給自己聽,真是女生外向,留下來也是仇。
  
  既然紫硯規勸不得,阿霧的腦子就迅速轉了個彎。
  
  「我可以成全你。」阿霧淡淡道,「只盼你能想清楚,三日後你再來答話。」
  
  別說三日,就算是三十日,三百日,紫硯覺得自己也不改初衷,因而三日後回話,依然癡心不改。
  
  阿霧知道再說也是枉然,便道:「你如今是想嫁給你那表哥?」
  
  紫硯點點頭。
  
  其實現如今這般狀況,這對紫硯和阿霧都好,否則她與表哥有私情的事若被有心人知道了,可就是一波天大的麻煩。阿霧可還是個閨女吶。
  
  「你為我做幾件事,明年我便讓母親將你的身契還給你。」阿霧道。
  
  紫硯心中一喜,認認真真給阿霧磕了三個頭。如今已近年邊兒,到明年也不過幾月,這點兒時間她還是等得的。
  
  「只是這些時日你不可再家去,安安心心地在院子裡待著,否則出了事,我可保不住你。」
  
  「嗯。」紫硯如今心想事成,什麼都能應下。
  
  夜裡阿霧輾轉反側,完全沒料到自己居然看走了眼,紫硯是如此一個外柔內剛的性子,大膽得出乎人的想像,行事也果決,雖然蠢得實在可以,但是瑕不掩瑜。
  
  不過阿霧卻不如紫硯那般樂觀她和她表哥的事情,阿霧讀的書可比紫硯多多了,前世看的東西也比紫硯多多了,大凡這種事最後能成為佳話的不過百之一二。
  
  旁觀者雖清,卻勸不了場中執迷之人,只能等他們一盆冷水潑頭,才能醒悟,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所以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8:28

  54
  
  阿霧歎息一聲,不再為紫硯可惜,想著她手頭正有幾件為難的事情需要個可信任的人去辦,如今紫硯有把柄在自己手裡,她自然不做也得去做,等明年她放出去了,阿霧也就無後顧之憂了。
  
  卻說,崔氏最近春風得意,對王姨娘就視而不見了,哪怕她再是搔首弄姿,也氣不著崔氏半分了。阿霧對王姨娘卻不如崔氏那個缺心眼的一般視而不見,反而更加重視起來。
  
  平日見了王姨娘也多為尊重,更是拘著整個院子裡的人對王姨娘都禮待有佳,讓她就是想去榮三爺哪兒賣個委屈,都沒個由頭。
  
  這日下雪,王姨娘正坐在火盆邊兒給榮三爺做小衣,見紫硯進門,趕緊讓晴明去伺候,自己起身笑道:「這麼大的雪,紫硯姑娘怎麼來了?」
  
  「上回姨娘不是要花樣子嗎,這當口得了空,特地給姨娘送過來。」紫硯捧著晴明送上來的熱茶喝了一口,「好香的茶啊。」
  
  王姨娘笑笑,「這茶還是前頭六姑娘讓人送過來的,我喝著也極好。虧得六姑娘還處處記著我。」
  
  「瞧姨娘說的,六姑娘是打心底親近你,只是你也知道太太那邊兒。」紫硯努努嘴,以模糊地抱怨崔氏的態度,將自己放在了王姨娘那邊兒,很快就同她親厚了起來。
  
  「我原就是個低賤的,哪能得六姑娘親近。」王姨娘對阿霧還是有幾分怨懟的,「哎,瞧我,怎麼說這些話。」
  
  王姨娘打了自己一下,「紫硯姑娘快坐,我這兒成日裡沒個人,就盼著有人說說話兒。」其實王姨娘對紫硯與自己親近也是存著一絲懷疑的,只是她不知自己如今還能有何事能入得了紫硯的眼的。
  
  「這是姨娘你自己太拘著自己了。哪能成日裡悶在屋裡頭的,仔細病了,照我說,你該去外頭走走。你又不是下人,怎麼著也是半個主子,就算姨娘不屑同我們這些丫頭說話,也可去其他姨娘處坐坐吶。」
  
  其他姨娘,木氏是個真木頭,剩下的可就是其他房裡的了。王姨娘可沒那麼缺心眼,明知道三房和大房、二房不睦,還去其他院子串門子。
  
  紫硯也不多勸,再勸就露了痕跡,因而上前取了王姨娘手裡的繡繃子道:「姨娘快歇歇眼睛吧,咱們去園子裡耍一耍,姑娘讓我去梅林給她折幾支梅花,姨娘最是有眼光,替我去選一選吧。」
  
  王姨娘隨即起身,笑道:「可不敢當,只是繡了半日也乏了,去梅林走走也好。」
  
  紫硯和王姨娘到了梅林,她可著勁兒地選著梅枝,一小會兒手裡就抱了一大捧,連王姨娘手裡也抱了一捧。
  
  守林子的王婆子得了小丫頭的報,叉著腰趕了過來,一見紫硯就大嚎道:「真是作孽啊,我好好兒的一片林子,就被你們這些個賤蹄子糟蹋了。」
  
  原來,這王婆子最是貪婪的一個人,她守著梅林,簡直就是把梅林當自家那三分地看,到了冬日,她自折了枝條,讓家裡小子拿去街上賣,能添不少使喚錢,紫硯如今大捧小捧地折,簡直就是在搶王婆子的錢,她如何能不怒。
  
  「作死的小蹄子,有你這樣糟蹋物件的嗎,當心閻王爺下油鍋炸了你。」王婆子想上來扭打紫硯。
  
  紫硯同她扭做一塊兒道:「你個王婆子胡沁什麼,什麼賤蹄子,這可是我們三老爺屋裡的王姨娘,你居然敢罵主子。」
  
  「我呸,什麼主子,就是你們太太來了,這樣糟蹋東西,我也照說,姨娘,算個哪門子玩意兒。」王婆子是霸道慣了的,她又是個粗人,等閒一個男人都打不過她,這園子裡沒幾個敢惹她的。
  
  紫硯打不過王婆子,拉著王姨娘開始跑,跑到前邊兒遇上每日都來院子裡采梅的二房梅姨娘,紫硯便停了下來,回過頭對追上來的王婆子道:「你只會罵我們,怎麼她們折梅枝,你又不說。」
  
  王婆子停下來,很不屑地看了紫硯她們一眼,「你們算哪個牌面兒上的人物,居然妄想跟人家比?」
  
  王婆子說的是大實話,大房、二房的貓貓狗狗都是寶貝,紫硯她們是比不上的。
  
  王婆子扭打著紫硯,連帶還掛著了王姨娘,而那邊兒梅姨娘看了這一出,在一邊捂著嘴笑。
  
  到最後還是紫硯拋了梅枝,拉了王姨娘快步跑開,王婆子這才作罷。
  
  不見了王婆子,紫硯才停下來,轉頭對王姨娘道:「哎,今兒真是讓姨娘看笑話了。」
  
  王姨娘也不是不懂安國公府的情況,只是沒想到一個守園子的婆子也敢這樣輕視三房。「她怎麼敢?」
  
  紫硯歎息道:「她怎麼不敢,姨娘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太太是個菩薩性子,誰都敢騎在她頭上,老太太又不待見咱們老爺。」
  
  「剛才哪位折梅的是誰啊?」王姨娘又問。
  
  紫硯又歎息一聲,「還能有誰,二老爺去年剛納的梅姨娘,寶貝得很吶,就是二太太也不敢拿捏她,你沒瞧見王婆子見了她,屁都不敢放麼?」
  
  紫硯又自言自語道:「也不知她有個什麼手段,將個二老爺籠絡得鐵牢似的,如珠似玉地護著。」
  
  王姨娘只覺得剛才那梅姨娘的笑容實在太礙眼,兩人同是姨娘,可待遇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自己被惡狗追得只有逃的份兒。依她看,那梅氏實在沒什麼了得,長得普普通通,身條兒也普普通通。
  
  可是緣何她就能得二老爺的臉?
  
  這人啊,最怕的就是人比人。
  
  過不得多久,紫硯就對阿霧回了話,說是王姨娘同二房的梅姨娘走動了起來,雖不頻繁,但也算有了交往。
  
  「嗯,如今在年邊兒了,你多尋王姨娘去園子裡耍耍。」阿霧吩咐道。
  
  紫硯沒猜出阿霧如今倒底是要做什麼,只覺得她對這位王姨娘也太寬泛了些。
  
  崔氏那邊知道了王姨娘同二房梅姨娘來往的事,本要喊了她來訓斥,卻被阿霧阻攔了。
  
  「太太快別說她了,她也是個可憐人。何況爹爹對她本就有些愧疚,你再訓斥她,更添了爹爹的內疚。」
  
  崔氏是個良善人,也憐惜做女人的不易,因而聽進了阿霧的話。
  
  王姨娘試探了幾回,發現崔氏真是個菩薩性子,也就漸漸大了膽子,同梅姨娘來往愈頻。
  
  到了年邊兒,各府信佛、道的主子都喜歡招僧、道入府,唸唸經,畫畫符。更有甚者,乾脆就在自己府裡修了佛堂、道觀,常年供奉佛主或三清天尊。而寺廟、道觀來年的香油錢,也多靠她們走家串戶在這年尾的招攬。
  
  所以一時間京裡、京郊的僧尼、道冠都忙碌了起來,各憑本事、大顯神通地走家串戶。而能進出公門侯府的出家人都是大有能耐者,一張利嘴,上下一合就能生死人肉白骨。
  
  大房信佛,二房信道,崔氏是漫天神佛、真君、元君都信。
  
  這日阿霧遠遠地望見一個背影,有些眼熟,立時憶起了一個人。阿霧笑了笑,那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阿霧低頭對紫硯吩咐了幾句,紫硯點了點頭,出去了一會兒,就引了個人回來,直接進了崔氏的屋裡。
  
  馮道婆長得一副清瘦臉,儘管私底下葷素不忌,但是依然一臉常年吃素的菜色,手腕上擱著一把尾塵,帶著女冠帽子,是有那麼一絲世外高人的樣子。
  
  馮道婆這幾年在京城甚是吃得開,是公侯伯府的常客,等閒人還請不到,如今崔氏是沾了二太太的福氣,才見著了馮道婆。她一見馮道婆進來,趕緊起身相迎,又讓司畫、司書張羅茶水糕點。
  
  馮道婆小坐了一會兒,給崔氏畫了幾道符,崔氏又答應明年在馮道婆的道觀裡點長明燈,每月供奉四斤燈油。一年就要二十兩銀子。
  
  一旁的阿霧聽了在心底肉疼得厲害。崔氏給榮三爺和三個子女各點了一盞燈,唯獨缺了自己。
  
  到馮道婆走後,阿霧嘟著嘴道:「太太也忒大方了些。」
  
  「你知道啥,這馮道婆很有些神道,今兒好容易得了她肯來,二十兩銀子值當什麼,只要你們都好好的,我就滿足了。」崔氏為阿霧理了理花苞頭上的金環鈴鐺。
  
  阿霧很想告訴崔氏,那馮道婆就是個大騙子、大神棍,哪裡有什麼神道,全靠一張嘴皮子瞎說,開了年就要露陷兒的。只是目前阿霧卻還不能揭發出來。
  
  當年馮道婆的事情鬧得極大,阿霧現在還記憶猶新。饒是福惠長公主那樣的人都信過馮道婆,所以阿霧才一見她的背影,就想起她來了。
  
  王姨娘對崔氏屋裡的動靜兒一直都留心著,這日見崔氏攆了屋裡人,只留得她和六姑娘兩個,神秘兮兮的,因此抓了把錢給晴明,讓她去打聽,過得不久晴明就來回話,「好像是屋裡來了個道姑?」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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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姑!」王姨娘對京城的事情不瞭解,也沒聽說過馮道婆,但是女人屋裡的事她卻不陌生,這些道姑都幹不了什麼好事。想當初揚州的道觀可沒多少是乾淨的,都是淫窩子。
  
  王姨娘瞬間就聯想到了崔氏請道姑所為何事。她就說,崔氏一把年紀了,還能將個男人牢牢拴在褲腰帶上,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指不定就是背後同道姑弄了把戲,難怪要把所有人都攆出去不能聽。
  
  王姨娘將這件事記在心裡,隔日在園子裡遇到采梅枝的梅姨娘,兩個人拉了手坐在亭子裡說話。
  
  「昨兒,我們太太請了個道姑到屋裡,神秘兮兮的,也不知弄什麼。」王姨娘狀似無意中想起來隨便說說道。
  
  梅姨娘撇撇嘴,「哦,是馮道婆麼?」
  
  「好像是這麼個名字。」王姨娘裝作好容易才憶起這名字似的。
  
  「她呀,在咱們京裡可是有名得很,多少夫人、太太都愛尋她,等閒人家她可不去的。我們二太太可是花了好些銀子才請到她的,不想被你們太太撿了個便宜。」梅姨娘好奇地道:「三太太請她去做什麼呀?」
  
  「我也不知道,馮道婆一去,三太太就把伺候的人都攆出來了。」王姨娘道:「我還正想問你那馮道婆是個什麼人物吶。」
  
  「她呀,厲害得很。二太太不是又懷上了麼,就是那馮道婆的功勞,聽說喝了幾回符水,二爺才去了她屋裡一晚,就中了。說也奇怪,二爺已經好久不跟她……」梅姨娘揚揚眉,同王姨娘對視一眼,都明白是「不跟她什麼」。
  
  「可偏偏那天去了她屋裡就留下了,這就有了。」
  
  「哦,這麼厲害?」王姨娘還將信將疑的。
  
  「可不是麼。晉國公夫人知道麼?」
  
  王姨娘搖搖頭。
  
  這真是極大地滿足了梅姨娘賣弄的心思,她得意地道:「咱們京裡啊,沒有哪一個女人不羨慕晉國公夫人的,丈夫憐愛,兒子孝順,到這會兒晉國公都沒有納過妾。」
  
  王姨娘驚訝得張開了嘴,不想豪門勳貴裡還有這等男子。
  
  「聽說就是晉國公夫人嫁進國公府不久後,得了馮道婆指點,擺了個道壇。」這事梅姨娘說得有鼻子有眼,彷彿是她親眼見到的一般似的。
  
  「這等本事。」
  
  「是啊,否則馮道婆來府裡時,二太太也不會處處防著我們,你家太太也不會把伺候的人都攆了,誰知道背後她們都求些什麼事兒啊,你說你家太太把個三爺弄得死心塌地的,會不會也是……」梅姨娘意有所指的道。
  
  梅姨娘的這種無根據的猜測正好暗合了王姨娘的想法,因而她就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推測,越想越覺得崔氏定然是求了馮道婆,背地裡使了某種可以拴住男人的法術。
  
  「要是我們也能請動馮道婆就好了。」王姨娘試探道。
  
  「那可得花大把銀子。小銀子她可瞧不上。」梅姨娘也有點兒心動,但是奈何囊中羞澀。二老爺雖然寵她,卻不是個花錢大方的主兒,二太太又看得緊。
  
  王姨娘卻不同,她那乾爹乾娘養了她這麼多時日,也生出些感情來,「出嫁」時給了她些銀子旁身,且待客的這麼幾年她也得了不少賞,加首飾等算起來,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小幾百兩銀子。雖然如今耗費了不少,但是比起梅姨娘卻還是富裕許多。
  
  「姐姐在府裡也是個有臉面的人,比不得我,還求姐姐下回在馮道婆跟前為妹妹我牽一牽線,妹妹自然不會忘記姐姐的。」王姨娘瞅著梅姨娘,拿手絹搵了搵眼角的淚,「姐姐也知道如今我的近況,三爺別說來我屋裡,就是正眼也不看我一眼,我,我……」王姨娘本是做戲,可是一想到自己年紀輕輕就要這樣消耗在後院,甚是淒苦,眼裡就真有了淚水。
  
  梅姨娘拍了拍王姨娘的手背,她雖未必肯輕易幫人,但是同為姨娘,多少對正房都有些同仇敵愾的意思,又想著,若真助王姨娘上位,把三房的水攪渾,二老爺那兒只怕也高看她一眼。
  
  如是想著,梅姨娘就爽快地應下了王姨娘的請求。
  
  二太太請馮道婆做的法事不是一回能成的,光是起壇,都要三回。所以過得不久,梅姨娘就又見到了馮道婆去二太太屋裡。
  
  梅姨娘讓小丫頭隨時瞅著,又拿了個王姨娘封的荷包給那丫頭,吩咐道:「見了馮道婆出來就請她到後院我屋裡說話。」
  
  馮道婆本不欲去理會一個姨娘,但是那小丫頭送上來的荷包實在紮實,她也就「屈尊降貴」地跟了小丫頭去後院。
  
  梅、王二人已經坐在屋裡等她半天了,馮道婆是何等眼色,見她二人神情忐忑又欲言又止,就知道是可以下狠手宰的兩隻雞,因而也不擺架子,順嘴兒恭維了幾句。
  
  「兩位瞧著都是有福的人,只是當下烏雲蔽日,才有些不順遂。」馮道婆裝神道。
  
  「怎麼說?」梅姨娘趕緊問,她最近極不順,二太太仗著「老蚌懷珠」,二老爺不敢同她爭,這幾日她變著方兒地折騰幾個妾氏。
  
  馮道婆凝神看了梅姨娘許久,才嚴肅地道:「哎,有些事你不知道還好些。」
  
  聽了這話,梅姨娘更急了,越發催促馮道婆說。
  
  「哎,好吧,看在你誠心的份上。我剛才運了神目,查氣觀色,見你頭上有一片黑氣,有惡龍閃現,剛好克了你的子女運,想來姨娘在子女上福很薄。」
  
  梅姨娘拍了拍腿,可不是麼,年初她第二回懷上,不知不覺就流了,看到血時她才知道自己有了。
  
  「可有解法?」梅姨娘焦急地問。
  
  馮道婆不語。
  
  梅姨娘是個知事的,轉頭看了一眼王姨娘,王姨娘趕緊遞上個荷包,梅姨娘轉手就給了馮道婆。
  
  馮道婆這才道:「哎,若非看你實在心誠,這話實在不該我老婆子來說,不過也是看你可憐。只是……」馮道婆為難地看了看王姨娘。
  
  畢竟錢是王姨娘給的。梅姨娘也看了一眼王姨娘。這會兒王姨娘可就不那麼知趣了,心裡想著讓梅姨娘牽線可是為了自己,她倒好,一上來先問她的事。
  
  梅姨娘大約也覺得不好意思,便對馮道婆道:「真人,你看看我這位妹妹如何?」
  
  王姨娘趕緊直了直身子。
  
  馮道婆看了半日道:「是個才貌雙全的,只是夫妻運差了些,空有王嬙之貌,西子之色。」
  
  王姨娘見馮道婆出口成章,又恰好撓到她的癢穴,不由對她更信了半分。「真人,可有解法?」王姨娘爽快地送上荷包。
  
  馮道婆很是滿意,「我畫兩道符,你燒了,自己喝一道,再給他喝一道。若這還不成,下回我再起壇給你做一次法事。」
  
  王姨娘千恩萬謝地謝了,捧聖旨一樣接過那兩道符紙。
  
  後頭才輪到梅姨娘的事,王姨娘這下就不好再聽下去,因此自出了門。
  
  哪知王姨娘剛踏出梅姨娘的門,抬頭就瞧見了二老爺,榮吉興。
  
  王姨娘趕緊蹲身行禮。
  
  榮吉興大跨步上前,越矩地抓住王姨娘柔嫩的小手扶她起身,且捏了捏,待王姨娘起身,他還不肯放。
  
  王姨娘大驚,沒想到榮二老爺這般不要臉面,後頭還跟著伺候的丫頭,就敢對自己動手動腳,她紅著臉使了力氣才將手抽出來。
  
  榮二老爺大約也意識到這是在什麼地方,因而也不再繼續上前,只拿眼打量王姨娘。好一個美嬌娘。柳葉眉、鵝蛋臉,腰肢細如柳條,胸脯圓若藏桃,走起路來一搖一晃,顛得人眼睛都看不及。教他看一回,身子就酥一回。
  
  榮吉興尋思著,可惜了這等嬌娥,偏偏便宜了老三那個不解風情的木愣子,他還不珍惜,放這個美嬌娘獨守空房,榮二老爺恨不能以身相代,替榮三老爺安慰安慰美妾。
  
  這府裡榮二老爺是橫慣了的,他院子裡稍微整齊點兒的丫頭、媳婦都被他沾過,老太太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他就是改不過來這混不吝的性子。
  
  「怎的我才回來,你就要走?」二老爺很有情意地盯著王姨娘,見王姨娘要側過身子走,他趕緊右挪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
  
  王姨娘羞也羞死了,咬了咬下唇道:「還請二老爺自重。」
  
  這話說得纏綿悱惻,聽得榮二老爺心肝都顫了,「爺不僅自重,還愛重你,你難道不知?」榮二老爺又想近身。
  
  王姨娘羞得滿臉通紅,疾走兩步想離開。
  
  那榮二老爺卻不讓,擋住她的路,任她使力撞開自己,趁機在王姨娘豐滿的胸脯上抓了一把,王姨娘不敢聲張,急急出了二房的後院門。
  
  榮二老爺把手放在鼻下聞了聞,一股沁人的馨香,嘴角帶笑,哼著小曲兒進了梅姨娘的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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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王姨娘一回去就把符紙燒了喝,又燒了一杯給榮三爺,放在糖水裡。怕他不待見自己,是特地命晴明送去的。
  
  榮三爺雖然不肯再踏足王氏屋裡,但是對她的一片癡心,還是覺得愧對,不好再拒絕她的湯水,喝了後,鬧了半宿的肚子。
  
  當然那符水就算有效,也被他拉了出去。
  
  馮道婆那頭卻是釣上了王姨娘,一步接一步的誘著,讓王姨娘投了不少銀子進去。
  
  阿霧這頭卻再沒管過王姨娘的事,紫硯、紫扇一直留心著王姨娘的舉動,卻猜不出阿霧的心思來。
  
  臘月二十衙門封了印,安國公府的幾位爺都歸了家,一時二房又添了個通房丫頭,二太太氣得吐血,直叫肚子疼。
  
  王姨娘卻忽然收了心似的,也不再去二房院子,連園子裡頭去了兩回,遇上了一回二老爺,她也就不再去了。
  
  阿霧看在眼裡,記在心頭。王姨娘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的,只可惜落錯了窩。
  
  過了年,到了正月裡,最隆重的日子就屬元宵節了。阿霧卻對上年的事情有些後怕,沒再鬧著要同榮三爺還有兩個哥哥去看花燈。
  
  崔氏也不許榮三爺再帶阿霧出去。
  
  榮三爺卻不同意。「豈能因噎廢食,難道阿霧這輩子就再也不出門了?成日裡關在家裡,有見識都會變成沒見識。一年到頭難得有一日鬆快的,別拘著孩子。」榮三爺說的是大實話。國朝對女子多有束縛,一年裡只元宵節、女兒節等幾日可得放肆些。而這所謂的放肆,也不過就是有個正經名頭可以出門而已。
  
  崔氏素來聽榮三爺的,因此不著聲,算是默認了。
  
  「阿霧去和爹爹一起看燈好不好?」榮三爺彎下腰對阿霧道。
  
  阿霧沒說話。
  
  「阿霧,你難道嚇著一回,往後就再不敢出門看燈了?今年的鰲山燈聽說還能抽起水來,這可是平時想看都看不著的。」
  
  阿霧看了看崔氏,還是沒吭聲。
  
  「這可不像爹爹的女兒。不過挫折一回,就寒了你的膽,哎,可惜,可惜……」榮三爺惋惜地搖著頭,一副失望的表情。
  
  阿霧知道榮三爺這是激將法,為的是自己好。只是阿霧沒敢告訴他的是,其實她也是很想出門玩的,上輩子病痛纏綿就不提了,這輩子但凡有個好玩的,她都是心嚮往之,況且她內心本就是成人,哪能被那小小拐子就嚇得不敢出門了。
  
  阿霧如此做作,完全是為了對付崔氏。前幾日崔氏就已經開始在阿霧耳邊嘮叨,不許她花燈節出門的。阿霧是勸不了崔氏的,只有等榮三爺出馬,崔氏一聽,榮三爺又是為了教導阿霧,也就不好意思再阻止的。
  
  「阿霧,你該想的不是怎麼去害怕,而是今後該怎樣避免再發生那樣的事,只有這樣,你今後才有所作為。」榮三爺繼續勸道。
  
  崔氏在一旁猛點頭,完全忘記了她先前才說過的不許阿霧出門的話。
  
  阿霧「順天應時」地點了點頭。
  
  崔氏還是不放心阿霧,因而也跟著榮三爺等出了門。一隻手一直牽著阿霧不放。
  
  「阿璇。」阿霧背後有人在叫,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阿璇。」那人又繼續叫。
  
  阿霧回過頭,卻見唐秀瑾帶著他妹妹唐音,正站在一處捏糖人攤子前。出聲叫阿霧的,正是唐音。
  
  「音姐姐。」阿霧鬆開了崔氏的手,跑到唐音跟前。
  
  唐音抓了抓阿霧頭上的毛茸茸的粉色絨線球,捏了捏阿霧的包子臉,「好可愛啊。回頭我也讓我娘給我做兩個這樣的毛球。」
  
  阿霧其實很無奈的,崔氏彷彿極喜歡這種東西,上一年給自己弄的是兔耳朵,今年阿霧打死也不肯再帶,最後妥協地帶了四個絨線球,兩隻紮在頭上,兩隻順著耳朵垂在肩膀上。
  
  「榮夫人,讓阿霧同我玩一會兒吧?」唐音拉住阿霧的手走到崔氏跟前。
  
  崔氏看了看榮三爺,見他微微點了點頭,雖然放心不下,但還是點了點頭,囑咐阿霧不許調皮。又略微擔心地看了看唐秀瑾。
  
  唐秀瑾是眾家夫人嘴裡經常談論的女婿人選,崔氏遠遠見過他幾次,只覺得他丰姿出眾,如今在燈下一看,才發現這唐秀瑾長得真是極好,如珠如玉,是個風神俊秀的年輕男子,也不知誰能有這個福氣可以嫁給他。
  
  可是雖然話如此說,崔氏還是避忌他是個男子,阿霧的年紀也不小了,如今已經算是十歲上頭的人了(虛歲)。崔氏可從沒想過要讓阿霧同唐秀瑾先培養感情,弄出個什麼事兒來。
  
  也許別的夫人、太太為了捉住這個女婿會這般想,但是庶出女出身的崔氏,更在意女子的品行,是絕對不許阿霧有任何行差踏錯的。
  
  唐音見崔氏如此,反而高看了她一眼,道:「榮夫人放心,我哥哥只跟在我後頭,不會一塊兒走的,我身邊自有丫頭、婆子。」
  
  崔氏這才點了點頭。
  
  待唐音拉了阿霧離開,崔氏見唐秀瑾果然只是遙遙跟著,這才放心。同榮三爺一路品評起花燈,猜起謎語來。
  
  阿霧與唐音手拉著手走著,唐音還給阿霧買了一串糖葫蘆,阿霧本不好意思當中吃,但是看唐音舔得那麼有勁,自己也忍不住試了試,反正花燈節上的人多如牛毛,摩肩接踵,各個都是衣錦著緞,等閒也注意不到她就是安國公府六姑娘。
  
  所以阿霧比較放心地暫時丟開了自己的淑女做派。冰糖葫蘆談不上好吃,但是勝在這種氛圍下吃起來,也別有滋味。
  
  路過書肆三寶齋,阿霧扯了唐音進去,看見這本也愛,看見那本也愛。榮三爺書房的書阿霧差不多已經看了個大概,她是書迷,上輩子是,這輩子也不例外,看到好書就挪不動腳。
  
  唐音在一旁拉了拉阿霧耳邊的毛球,「你怎麼跟我二哥一樣,是個書獃子。」
  
  唐音口裡的二哥,唐秀瑾如今也踏進了三寶齋。店家一看是他,就熱絡地上前招呼,又讓小童沏茶,「二公子,你上回讓小的找的那本孤本,小的找到了。」
  
  阿霧好奇地側了側耳朵,耳尖都快豎起了,見掌櫃的捧了個藍布包袱出來,獻寶似地揭開了,裡面是一本略有些發黃的冊子。
  
  以阿霧看,瞧紙張和裝訂的樣子,應該是百年前燕朝的孤本。
  
  唐秀瑾見阿霧在一旁踮起腳尖,又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的樣子,別提多可愛了。如今她門牙已經長齊,臉蛋兒秀麗精緻,比羊脂玉娃娃還嬌俏,讓人看了就想捏捏她的臉蛋。
  
  「喏,給你看。」唐秀瑾將《川山集》遞給阿霧。
  
  阿霧眼睛都瞪大了,《川山集》吶,林下川山居士平生所學之集,他身故後由其友人和弟子整理出書,不過印了百本。到如今已經兩百來年,傳世的這一本還是阿霧看到的唯一一本。乃是阿霧求而不得的書。
  
  「多少銀子?」唐秀瑾轉身問掌櫃的。
  
  最後二人以一千兩成交。
  
  唐音在後面直呼,「好貴啊,二哥,你簡直就是敗家嘛。」
  
  唯有阿霧捧著書冊,喃喃道:「不貴,不貴。」若是她,別說一千兩,便是兩千兩也肯給的。阿霧戀戀不捨地將《川山集》還給唐秀瑾。
  
  唐秀瑾忍不住捏了捏阿霧雪脂般的花顏,手感比想像的還要滑膩溫潤,像大夏天吃冰酥酪的甜膩感。
  
  阿霧勃然大怒。
  
  「等我看完,就借你看。」唐秀瑾剛收回手就快速地道。
  
  阿霧想了想,遂隱下了怒氣。
  
  「小丫頭片子也懂得欣賞川山先生?」唐秀瑾忍不住躬身問阿霧。
  
  現如今,阿霧最煩的就是這種故作禮貌,彎腰同她說話的人,無處不在提示自己不長個兒。所以阿霧嘟嘟嘴,問:「你什麼時候才看完?」
  
  唐秀瑾想了想,「一個月吧。」他不同小女孩計較。
  
  唐音又看到新鮮的,扯著阿霧出了三寶齋,不耐煩聽她和她哥哥說什麼書。唐音扯了阿霧到一邊,悄悄地在阿霧耳邊嘀咕了幾句。
  
  「什麼?」阿霧素來知道唐音膽大,可是也沒料到她膽子居然如此之大。
  
  「你去不去?」唐音問阿霧。
  
  阿霧搖了搖頭。戲子有什麼好看的,那都是男人們捧的玩物,阿霧可以沒興趣,她也對如今風靡大江南北的昆曲毫無興趣,雖說由此唱詞寫得著實不錯,但是阿霧喜靜,不愛那些吵雜。
  
  唐音想去看「昆玉班」的梅長生。
  
  昆玉班算得上是如今昆曲班子裡最出名的一支,梅長生是其台柱,等閒不見人的。昆玉班全年輾轉於大夏朝的一京十三省。每年只有正月裡才回到京城,而且只唱五場,其中有一場是在宮裡,給太后取樂的。
  
  其他四場,衛國公府因著長公主的面子是有一場的,近年來貴妃家的華亭伯府有一場,其餘兩場就看較量了。
  
  唐閣老雖然是閣老,但是畢竟不是首揆,雖然可以有邀請昆玉班的面子,但是唐晉山低調的性子並不會這麼幹。
  
  而唐音又迷昆玉班,迷梅長生,迷得不得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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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前生自然是見過梅長生的,長得眉清目秀,是個美男子,氣度不俗,你若不說,指不定不熟悉的人還會猜他是大家公子。
  
  「一個戲子有什麼好看的?」阿霧勸唐音道。其實並不是為了不該去看戲子,而是花燈節人多事雜,唐音又提議她們甩開丫頭、婆子偷偷去景園,阿霧是怕出事。
  
  至於景園,乃是昆玉班所駐之地,花燈節這日他們的規矩是不接戲的。所以,去景園也許是可以見到梅長生的。
  
  「好你個阿璇,我算是看錯你了。」唐音甩開阿霧的手,瞪著她。
  
  「想不到你是這種人,我這是捧戲子嗎?你是不會欣賞,也不懂梅長生這種昆曲大家的妙處,還是以凡塵俗世的齷蹉眼光看人,我算是白白高看你了。」
  
  阿霧這下著急了,沒想到唐音已經把梅長生上升到了大家的水平。雖然多年後梅長生確實成了「大家」,但是目前,阿霧覺得他還算不上。
  
  國朝如今稱得上「大家」的人無不是深受世人愛戴、尊重的。
  
  而阿霧最近也可能會有榮幸能「覲見」一位大家。那是谷玉覺得阿霧彈琴資質出眾,自認再教不了她什麼,所以主動請纓,想要將阿霧引薦給當代琴藝大家賀春水。
  
  前輩子阿霧就是想拜入賀大家的門牆,都不得其門而入吶,康寧郡主高貴的身份在「大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連皇帝想見他們,都得挑時間。
  
  「好姐姐,我這不是擔心你嗎,若是被人知道了……」阿霧討好地拉了拉唐音的衣角。
  
  「那你去還是不去?」唐音盯著阿霧不放。
  
  阿霧只能點點頭,她看出唐音是必定要去的,阿霧怕唐音膽子太大惹出什麼事來,那她可就愧對這位摯友了,於是阿霧只能無原則的捨命陪君子了。
  
  「阿璇,我就知道你是好樣的。」唐音得了阿霧的首肯,一改剛才的怒目。阿霧拿她沒辦法,唐音就是瞅準了自己的死穴。
  
  不過既然阿霧答應了唐音,那她就得對她們兩人負責,因而盡職盡責地同唐音商量起「逃跑」的事宜來。
  
  好在景園處在鬧市區,唐音出來時預先就打聽好了位置的,難不住她這個在京裡住了「多年」的人。
  
  一群人兜兜轉轉到了景園附近,唐秀瑾被唐音攆去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吟詩拽文去了。
  
  「好香吶,你們去給我買個棗泥盒子,順便也給你們買幾個。」唐音指使跟著來的兩個婆子去買。那婆子見棗泥盒子的攤位就在兩丈開外,也不疑有他,出來逛了半日,聞著棗泥盒子的香氣,也嘴饞了。
  
  打發了婆子,唐音又對著丫頭叫肚子疼,要如廁,「你們兩個在這兒等著,不許亂跑,我們去去就來。」唐音轉頭又將身上披的灰狐狸毛大氅披在其中一個丫頭身上,遠遠望去,就像是唐音本人似的。那兩個婆子一邊兒等著現做的棗泥盒子,一邊兒遠遠望著唐音等人。見她衣裳還在,就以為人還在。
  
  而兩個丫頭,其中一個早已經被唐音收服,得了唐音的命令的,也不多話,她們這位主子任性得緊,勸是勸不住的,她只求助的看著阿霧。
  
  阿霧對她們點點頭,「放心吧,兩位姐姐。」
  
  唐音已經迫不及待地拉了阿霧就跑,繞過幾波人群,就到了景園門口。
  
  景園是個比較複雜的地方,雖然唐音和阿霧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也沒想過會面對如此複雜的環境。景園後面是住宿的地方,前頭是唱戲聽曲的園子,進進出出多都是男子,偶爾有女子,身邊也大多都有男子陪著,濃妝艷抹、妖妖嬈嬈,一看就不是正經女人。
  
  唐音沒想到赫赫有名的昆玉班會住在如此浮著脂香氣的地方。
  
  阿霧眼見的瞥見有一抹紫色衣袍在園門內閃過。衣袍邊沿是金繡忍冬紋,腳上蹬著一雙紫黑色緞面繡忍冬高底靴。阿霧自信絕沒有看錯,這京城裡,對衣飾苛刻到一件袍子就要配一雙鞋的只有一個人。
  
  只是四皇子怎麼會來這種下等地方?並未聽說過四皇子有呷戲子的傳言。雖然京城不愛紅妝愛藍妝的人不在少數,尤是大家公子,身邊都有孌童伺候,這才算有面子,但四皇子卻無此等愛好。
  
  就阿霧對楚懋的瞭解,他對色之一道彷彿極無興趣的,當初大內禁宮,嬪妃佳麗三千人,他也只是幾月才去一次。後宮形同虛設。
  
  對男子就更是沒有偏好。
  
  阿霧心裡有些好奇。
  
  這下子不管唐音還進不進去,阿霧也是決心要探一探的,她實在好奇楚懋為何回來這種地方。對於這位未來的正元帝,阿霧充滿了探究,知己知彼才好應付,就算不是他的對手,也總要想法子趨利避害才對。
  
  因此阿霧拉了唐音的手衝到園門口,正想一鼓作氣衝進去,卻被看門的攬了下來。那看門的見阿霧和唐音都衣著華貴,尤其是唐音,因此也不敢太放肆,只道:「去去去,一邊兒去,這是你們小孩子該來的地方嗎?」
  
  唐音一緊張,拉著阿霧的手不自覺地使力地握了握,疼得阿霧差點兒沒叫出來。唐音是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這才有此一舉。
  
  阿霧回握了一下唐音,示意她不要驚慌。
  
  阿霧上前一步,另一隻手裡還拿著那酸不拉幾又不能當著唐音的面扔掉的糖葫蘆。「你什麼態度,我和姐姐不過就出來買個糖葫蘆,你就不放人了,狗眼長哪裡去了?」阿霧說得理直氣壯,罵得囂張霸道,讓人不自覺就相信她們就是剛從門內出來的。
  
  這下那看門的反而愣住了,懷疑是不是這兩個小姑娘真是客人帶進去的。她們身量小,景園生意又好,沒看見也是有可能的,況且這看門的有一小會兒去一旁撒了泡尿,錯過了也是可能的,因而他就信了半分,這兩個姑娘可能真是從裡面出來的。
  
  「還不快放我們進去,當心我乾爹罰你。」阿霧驕橫地道。
  
  那看門的趕緊讓了。
  
  她二人一進去,唐音就趕緊問阿霧,「什麼乾爹?」
  
  「我胡亂說的。」阿霧這是歪打正著。
  
  唐音笑道:「你剛才可真厲害,你怎麼就不心虛啊?」
  
  阿霧道:「我當然心虛啊,但是我不能讓他看出我們心虛。」其實世人大多數都喜歡以大嗓門和燥脾氣來掩飾自己的心虛。但是偏偏對方就吃這一套。
  
  至於靈機一動的「乾爹」二字,阿霧是怕萬一有人今後認出自己二人,她自然不敢借口說親爹在裡頭,只好胡謅了個乾爹。哪知歪打正著,她卻不知道,這世上喜歡小姑娘的乾爹大有人在,看門的是看多了的,就當真以為她們是那等人,瞧著阿霧雖然童真,卻玉雪嬌俏,粉嫩愛人,被貴人看上也不是不可能。看門的絕對想不到世家貴女會有這等大膽,敢到如此三教九流混雜的地方來。
  
  阿霧也算是吃了悶虧,居然被人想成了那等玩物。
  
  「快別說了,趕緊找人吧。」阿霧拉了唐音往暗處走,怕被人瞧見。好在大冬天裡,儘管火樹銀花,但依然有暗影幢幢,若非細察,是發現不了這兩個小人的。
  
  「你說,梅長生住在哪兒啊?」唐音問阿霧,一進園子她就懵了,而且也沒想到阿霧這般能耐,做起戲來一套一套的。因而就生出了依賴阿霧的心思。
  
  其實阿霧這是高估了唐音,若是她堅決不應的話,唐音是絕沒有膽子自己來景園的,這也是為何這麼幾年她都沒成功進入景園的原因。
  
  而阿霧是為人謹慎,卻並非是沒有膽量,這二人撞到一起,這才有此刻的一幕。
  
  阿霧墊腳望了望漆黑的後院,「肯定是在後院,昆玉班這樣大的戲班子,應該是單獨租了個院子。」
  
  「哎,昆玉班這樣大的名氣,怎麼駐這種地方啊?」唐音皺了皺眉頭。
  
  「大隱隱於市嘛。」阿霧倒是能理解個一星半點。戲班子具有濃厚的民間風味,若是弄成了陽春白雪,遠離人群那才是自丟其本。
  
  大約也正是這樣,昆玉班才有後世那樣的聲望吧。昆曲在大夏朝最後能後來居上,成為最受人追捧的劇種,在世家貴族眼裡成為戲曲正統,其中昆玉班出力不小。這位梅長生,最後也真如唐音所說的,成了世人承認的戲曲大家,培養了許多紅透大江南北的弟子。
  
  唐音不再說話,阿霧估算了一下園子的佈置,領著唐音往後走。大凡這種生意之地都講究風水,在北邊兒這一帶的院子,在庭院格局佈置上大多有相通之處,稍微懂點兒易理之術,就基本能找準位置,所以阿霧領著唐音並沒走多少冤枉路。
  
  在幾個院子的門口望了望後,阿霧很快就準確找到了昆玉班的駐處。
  
  「你怎麼知道是這兒啊?」唐音問阿霧,瞧起來和前面幾個院子也沒什麼區別。
  
  「這院子在整個景園裡鬧中取靜,一路走過來樹影叢繞,即使有人來拜訪,也不容易看到,正適合昆玉班這種戲班子住。」戲子麼,總是要交際應酬的,但是昆玉班聲名在外,又不是普通的戲班子,要顧些顏面,這個院子的所在就是極好的。
  
  再看院中燈火,稀稀疏疏,不會太熱鬧,但是又不顯得冷清,一切都顯得那樣的自然,又那樣的不自然。
  
  「阿霧,你厲害啊。」唐音覺得阿霧簡直神了。
  
  阿霧很謙虛地道:「這有什麼,多看幾本書就是了。」阿霧拉著唐音,將她提起來,不許她一副作則心虛的模樣,生怕別人不來查問。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9:31

  58
  
  阿霧領著唐音摸到了坐北朝南的那溜屋子跟前,走到了左側一間屋子的十字海棠格窗沿下。窗上糊著新紙,還貼著圓形喜鵲鬧梅的剪紙。
  
  唐音這下可就比阿霧熟悉了,她沾了沾口水,潤濕了外層的白紙,然後又在內層同樣潤濕,戳了個小洞。她往裡瞅了瞅,然後興奮地低頭對阿霧道:「是梅長生,真的是梅長生誒。」
  
  阿霧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靜。
  
  唐音趕緊摀住自己的嘴。
  
  可惜為時已晚,寂靜的夜裡,「吱呀」一聲開門聲,把兩個小女娃都給鎮住了。
  
  唐音嚇得不敢轉身,阿霧則看到門內出來一人,以及從他背後打開的門裡望見了梢間那短簾子沒能遮住的一雙紫黑色繡忍冬紋的靴子。
  
  阿霧拉了拉唐音的手,小聲對她道:「梅長生。」
  
  唐音趕緊轉過身子,出來的人正是梅長生。
  
  阿霧仰著脖子朝梅長生看去,只見他氣度儒雅,青袍如竹,能把冬天的夾棉襖穿得這樣得體、修長的人,還真不多見。長得也好,飛眉入鬢,鼻如懸膽,雖然在戲檯子上唱旦角,但是卸了妝一點兒沒有女相。
  
  唐音又緊張又激動,興奮得不知所以,只癡癡地看著梅長生。梅長生有個怪癖,即便是昆玉班唱戲,他也不會出面應酬主人,通常是下了戲台就走,越是神秘、高傲,越是能吸引唐音這種眼高於頂的小姑娘的心。並不拿他當戲子看,只覺得他極有風骨。
  
  阿霧的心思卻不在梅長生的身上。
  
  四皇子居然在梅長生的屋子裡,而且單獨一人前來,神秘兮兮,這其後的含義就不言而喻了。阿霧轉念間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難怪昆玉班能一班獨大,梅長生能成為昆曲大家,若說這背後沒個後台,真是讓人不敢相信。以梅長生這樣的玉樹之姿,能寒梅傲雪,蓮出淤泥,沒人護著簡直就是不可能。以如今國朝盛行的狎暱戲子之風,若無後台,只怕他早就成了他人□之物了。
  
  但是前世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後台就是四皇子,未來的正元帝。連阿霧也沒想過,因為正元帝從沒表現過對昆玉班的特別關注。
  
  而昆玉班明面上的後台很有幾個,連福惠長公主都可算一個,這就遮掩了他們的身份,也瞞過了阿霧的眼睛。
  
  昆玉班和四皇子之間幾乎沒什麼聯繫。四皇子也並未追捧昆玉班。若非今夜楚懋夤夜來此,叫阿霧立時悟出了他們的關係,只怕這輩子她還要被瞞在鼓裡。
  
  昆玉班輾轉大江南北,出入皆是富貴實權人家,不知拉起了多大一張關係網。阿霧問自己,若換做自己,她也想不出比戲班子更能遮掩身份又方便聯絡各地世家、官員的人了。
  
  昆玉班是何時成名的?阿霧努力回憶著,未來龍嘯於天的帝王年紀還那麼小的時候城府就如此深了,局面布得如此之大,阿霧自然是難及他萬分的。
  
  梅長生是得了裡面指示,出來看看的,沒想到打開門卻見到兩個大膽妄為的小姑娘,這樣的小姑娘,梅長生並不是第一次見到,所以也沒多大驚奇。
  
  「你們兩個小姑娘可不該在這裡,趕緊回去吧,家裡大人要擔心了。」梅長生的嗓音很溫和,聽了讓人大生好感。
  
  「我,我……」唐音緊張得有些口吃。
  
  阿霧睜著眼睛看著梅長生,奶聲奶氣地道:「你長得真好看。」
  
  真是兩個天真的小姑娘,梅長生見多了。
  
  「趕快回去吧,不然我找人告訴你們長輩了。」梅長生和顏悅色地說著絲毫沒有威脅力的話。
  
  唐音拉了阿霧的手,「我們這就走。」然後兩個小女孩就跑開了。
  
  出了景園,唐音歡呼道:「沒想到能這麼近看到他吶,他不唱戲,嗓子也好聽是不是?」
  
  阿霧心想,你可真慫,難道千辛萬苦,冒著極大的風險,跑來就是為了見梅長生一面?就沒其他話了,居然拉了自己就跑,阿霧很怨念,她本來還想死皮賴臉地闖進去,看一看那人究竟是不是楚懋的。
  
  阿霧才想要答話,卻覺得眼前一黑,耳邊聽到唐音的尖叫,阿霧就被人打暈,裝入了麻布口袋,抗在了肩上。
  
  也實在是阿霧和唐音二人的運數。小姑娘長得太招人,實在是個禍害。阿霧從跟著榮三爺出來,就被人盯上了。本來那些人也不敢動手,但哪知兩個小姑娘居然撇開了護衛的人,這就是活該了。
  
  阿霧是完全沒料到同樣的霉運,她會遇上兩回。
  
  就在阿霧昏迷前,還看到了就在她和唐音前面一丈遠處的四個神色焦灼的婆子和丫頭。真是不甘心吶。
  
  等阿霧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艘停泊的船上。阿霧的手腳被縛,睜開眼就見到了唐音,兩個人一般模樣,嘴裡塞著臭布,熏得阿霧不停流淚,噁心得想吐。
  
  唐音鼻子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正一個勁兒地往捆在船尾的阿霧這邊挪動。兩個人互相拿腳踢著捆著對方腳的繩子,還真被她們把腳上的繩子弄鬆了。好在她們年紀小,那些人又不防備,並沒捆多緊,怕傷著哪裡,就賣不出好價錢了。何況本就是在船上,也不怕她們跑得到哪兒去。
  
  忽然船動了動,唐音和阿霧對視一眼,眼裡都充滿了恐懼。
  
  有人跳上船,來人撈開簾子,是個四十來歲的粗臉漢子,還沒近身,就一股子臭味,見了阿霧和唐音,嘴裡笑道:「好啊,這回撿了兩個上等羊,這麼好的貨色,先讓老子嘗嘗滋味。」
  
  跟著他躬身進船的人發出一陣淫、笑,「你可別,破了身賣不出好價錢。」
  
  「賣不出去,老子收了。這樣的羊,可難得遇上啊,你知道老子就好這口。」說話的男人是個專愛女童的。
  
  阿霧和唐音聽他們說話已經嚇得面無人色。兩個人都不停地往後縮,阿霧想不出這時候有誰能救她們,只恨自己大意了。
  
  那兩人緩緩走近,阿霧是寧肯死也不肯受辱的,腳上的繩子在她後退磨蹭間鬆了,她也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快的速度,彈起來就往船尾沖,一頭扎進冰冷的河水裡,濺出好大的水花。阿霧沉入水底,只盼著這番動靜能讓人瞧見,救一救唐音。
  
  唐音見阿霧動作,卻慢了一步,被那粗臉漢子一把捉住,劇烈的掙扎起來。
  
  那漢子的手才摸上她的衣襟,忽然船身劇烈一震,那漢子回頭一看,只見船艙裡多出了一人。兩個拐子一見來人,就立即放開了唐音,向那人走去。還沒近身,就被那人一拉一推,跌出了艙外。
  
  唐音這才認出來人是四皇子,開始大聲嗚咽起來。楚懋將她嘴裡的布扯出來。
  
  唐音已經顧不得其他,直哭道:「快救救阿璇,她跳到河裡去了。」
  
  楚懋快步走到船尾,沒有任何猶疑地跳入了河裡。後面進來兩個侍衛,嘴裡驚呼,「殿下。」兩個人也趕緊下了水。
  
  阿霧真得感謝她的這一跳。原來從唐音和阿霧見過梅長生後,楚懋可不信會如此之巧,上回在王府後門盯梢,這回又摸到了景園,楚懋不能不多疑。
  
  命人跟著兩個人,哪知就看到了二人被拐子綁了。
  
  楚懋去景園本是隱秘之事,兩個侍衛不能自暴身份,於是一人回去稟報,一人盯梢。等到了楚懋的命令才敢行事。
  
  人拐子把阿霧二人綁到了津口,這是連通南北的運河的最北端,算是沿途最大的渡口,停了不下千百來艘船。晚上又烏漆麻黑,那盯梢的侍衛儘管目力驚人,也只能確定一個大概範圍,具體到哪一艘船還是不能確定。
  
  阿霧那一跳,給了他們信號,否則等他們找到阿霧和唐音,唐音就算不至受辱,但肯定也得吃點兒小虧。
  
  阿霧很快被楚懋救了起來,離她落水時間並不長,還不算太遲,但是此時阿霧已經昏厥過去,最後緩緩沉入水底時,她的腦子卻出奇的清明,更有甚者,她彷彿還能看到有人向她游過來,也或者是臆想而已。
  
  楚懋一上船,就將阿霧給倒提起來,見她吐出了水,嗆出聲音,才將她遞給了唐音,並從船尾撿起剛才他脫下的大氅,「給她蓋上。」
  
  水裡的兩個侍衛也上了岸,唐音怕阿霧大病,趕緊把阿霧的濕衣服脫掉,拿大氅裹住她,揉搓著她的胸口給她取暖,嘴裡一個勁兒地哭,「阿璇,對不起,對不起……」她二哥早就說過,她這樣的性子遲早要闖禍,唐音一直不信,沒想到今日果然應驗,險些害死阿霧,也害死自己。
  
  船外鴉雀無聲,也不知楚懋是如何處理那些拐子的,過了不多一會兒,唐音見艙外伸進來一之手,遞進一個包裹。
  
  唐音趕緊接了,裡面是一套女童的衣裳,同阿霧身上穿的幾乎一模一樣。她趕緊給阿霧穿上。阿霧雖然醒轉了過來,卻很長時間都回不過神,腦子發疼,渾身發顫。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9:43

  59
  
  「阿璇,阿璇,你還撐得住嗎?」唐音急道。
  
  阿霧點點頭,強撐著站起來。
  
  簾子外傳來楚懋的聲音,「今日之事不會有其他任何人知道。已經通知你們家人了。」
  
  唐家來的是唐秀瑾一人,榮家來的是榮三爺一人。都是為了自家姑娘的聲譽,得到四皇子傳的消息後,完全不敢聲張,單獨前來。
  
  唐音一見唐秀瑾就撲入了他的懷裡,榮三爺則心疼地將病弱的阿霧抱起來。
  
  「殿下。」榮三爺和唐秀瑾一前一後地開口。
  
  「今日你們沒見過我,我也沒見過你們。這事在我這裡是不會洩露風聲的。」楚懋淡淡地道,轉身就帶著侍衛走了。
  
  楚懋那等風儀,態度淡然,沒有故意套交情,誰也不會懷疑他說的話。
  
  唐秀瑾和榮三爺是千恩萬謝的,這件事洩露出去,只會增加四皇子的名聲,卻要毀了兩個小姑娘的一輩子。聽見四皇子這麼說,二人自然要感激。
  
  唐秀瑾本來還怕四皇子趁機要挾,藉著唐音的這件事,將唐家綁在他那邊。
  
  而榮三爺的心裡對楚懋是千恩萬謝的。去年若非他,阿霧只怕早就不在了,這回又多虧了他。
  
  只是兩個人也都有些懷疑,怎麼會這般巧就是他救了唐音二人。唐閣老的身份很值得楚懋拉攏,這不由得唐秀瑾不多想。
  
  但是事後唐家查出,四皇子同那夥人拐子毫無瓜葛,清者自清,楚懋的絲毫不辯白,反而顯示出了他的磊落。
  
  阿霧事後病好後,在崔氏屋裡偶然聽到榮三爺和崔氏議論這件事,他當然是大讚特贊四皇子的品行。只有阿霧才最瞭解楚懋為何這般做。
  
  也猜到了為何是他救了自己。
  
  只恨自己狂妄自大,居然再次涉險,以為自己內心是成人了,又自以為聰明,別人拿她無法,好比上一次花燈節她就很能耐地化解了危機。所以阿霧並不以為自己真會有什麼危險。這一次又懷著僥倖心理,沒有勸阻唐音,若真出了事,阿霧九泉之下只怕都不能瞑目,得自責到不去投胎的地步。
  
  由此可見,人不能狂妄自大,更不能心存僥倖。
  
  再說回楚懋,阿霧以為只怕在梅長生屋子外,楚懋就生出了疑心,派人跟蹤了唐音和自己。真叫是錯有錯著,阿霧也算是福大命大了。當然是因為沾了唐音的福,否則她懷疑若是自己一人被綁,楚懋未必肯出手。榮三爺和安國公府還沒有被楚懋看上眼的面子。
  
  至於楚懋無聲無息低調地處理這件事,是因為人家壓根兒就沒想拉攏唐府、榮府。這兩府最後都是他的刀下俎。楚懋最後弒君篡位靠的是武力。
  
  若他真和唐閣老有什麼瓜葛,反而更容易引人注意,對他的計劃不利。
  
  當然救人這種事情,對他來說是舉手之勞,雖然不屑拉攏,但是賣人情總比成仇人好。
  
  榮三爺又讚歎四皇子芝蘭玉樹,淡然出塵。就是阿霧也覺得楚懋的長相非常迷惑人,那樣的假仙模樣深得文人雅士的欣賞,也難怪直到楚懋兵臨城下,那些士子清流才肯相信儒雅的四皇子居然是個血手修羅。
  
  阿霧依然對楚懋深有心結,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她是極端感謝他的。天知道阿霧有多怕水面,當時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跳船的,可是螻蟻尚且偷生,阿霧對人間多有眷戀,沉入水底時心裡充滿了恐懼、不捨和不甘。
  
  幸而得救了。
  
  算上去年的那一回,她已經欠了楚懋兩個大大的人情了。
  
  阿霧在病中一直心緒糾結,一時感謝楚懋,一時又想到長公主未來的遭遇。說實話,對於楚懋登基為帝,阿霧並沒有什麼反對心思。若是向貴妃的兒子哀帝一直在位,長公主也未必能有好下場。而當今皇后的嫡子是個不成器的,他做皇帝,黎民必然處於水生火熱之中。
  
  楚懋雖然登基時血流成河,但是對天下百姓而言卻是個好皇帝。興利除弊、勤政愛民。
  
  可是長公主卻是阿霧心頭最掛記的人,阿霧不知道該如何阻止未來的慘劇發生。勸長公主轉而支持楚懋,那是絕無可能。別說長公主根本不可能聽阿霧的,就她本身而言,她是一直看不慣楚懋的,阿霧也不知原因,長公主只說楚懋冷心冷情,不會顧念皇族。但阿霧覺得這些理由還不夠充分。
  
  或者阿霧可以阻止楚懋登基,把他的真面目揭露出來。阿霧自問以她目前的資本,是絕對沒資格挑戰楚懋的,越是接觸他,就越覺得他深不可測,讓人恐懼。阿霧沒有驕傲自大到,以為自己是重生而來,就能贏過年紀輕輕就老謀深算的楚懋。
  
  況且前輩子,阿霧對政治的接觸並不多。至少裡面的勾心鬥角和驚心動魄她都沒有切身體會過,長公主並不願意她接觸這些。可是最後阿霧卻無奈地體會了政治的殘忍。
  
  阿霧落水後,一直病到春暖花開的時候才好。
  
  紫扇剛從外頭回來,咋咋呼呼地道:「姑娘,你聽說了嗎,經常來我們府裡的那個馮道婆被官府捉起來了,聽說是她擅使巫蠱,害死了安郡王妃。」
  
  馮道婆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前世具體是哪一天爆出她的事的,阿霧已經記不真切,一直讓紫硯留心著。
  
  回頭阿霧單獨留下紫硯,紫硯對她點了點頭。
  
  「姑娘一點兒沒料錯,今天早上我看香芹鬼鬼祟祟地進了夫人的屋子,司畫姐姐從夫人的床板下找到了這個。」紫硯偷偷從懷裡拿出一個布娃娃來。上面貼了一張紅紙,寫著八字。阿霧算了算,像是老太太的八字。
  
  嗯,阿霧點點頭,真是一舉數得,還拔出了崔氏身邊藏得極深的一刻釘子。
  
  「姑娘是怎麼知道會有人在夫人床下放魘物的啊?」紫硯十分驚奇,許久前阿霧就吩咐了紫硯看著點兒,甚至還料到了是要往崔氏屋裡放這種巫蠱之物,這讓紫硯如何不驚訝。
  
  其實阿霧只是從老太太或者二太太的角度出發思考了一下。馮道婆的事情要曝光,璃鏡是知道的,可是藉著這件事,在後院掀起波瀾的不會只有安郡王府。阿霧以為,若她是老太太和二太太也會趁機將三房釘死的,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魚肉三房的機會,若一旦成功,只怕三房就再也跳不出老太太的手掌心了。
  
  何況,阿霧還特地給了她們借口。是崔氏曾經明目張膽地將馮道婆請到三房的,當然其實是阿霧請的,但是看起來就是崔氏做的。
  
  阿霧讓紫硯防備著,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她算準了老太太多半要鑽這套子。
  
  當然阿霧的這些想法是不能同紫硯明說的,只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只是讓你防備著而已。你再去院子裡各處查一查,別有什麼漏掉的。這件事可小不了。」
  
  紫硯是個聰明人,見阿霧不肯說,她就不再問,只心裡想著,六姑娘絕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且她還允許王姨娘同馮道婆自由來往,又想到紫扇說的消息,紫硯心裡一驚,不敢再往下想。
  
  阿霧示意紫硯低頭,在她耳邊悄聲嘀咕了幾句,紫硯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
  
  當晚,睡夢裡,上房的老太太和二房的二太太同時夢魘尖叫,狀似瘋魔。遇人喊打喊殺,最後倒在床上口吐白沫,險些就要去了。
  
  當夜本來已經黑下去的安國公府又重新點亮了全府的燈,大太太表情嚴肅地坐鎮上房。稍微有點兒經驗的老人,都能看出老太太和二太太這是中了邪了。
  
  「查,給我立刻去查,挨個院子的給我搜。」大太太狠厲地道。
  
  太醫、大夫、大太太都派人去請了,不管用。該做的戲都做全了。
  
  王姨娘披著衣服坐起身,皺著眉道:「晴明,你去看看外面怎麼了,怎麼吵吵嚷嚷的。」
  
  還沒等晴明趿拉好鞋,王姨娘的門就被人猛地敲響了,門被推得擂鼓似地作響,「開門,開門。」
  
  「來了,來了。」晴明被這陣勢嚇到了。
  
  門已經被推得搖搖晃晃,險些散架,晴明連衣裳都顧不得披,將門拉開,道:「大半夜的,瞎嚷嚷什麼吶?」晴明也是被慣壞了小丫頭,在三房院子裡也是能說得上話的,崔氏又慣來溫和。
  
  「作死的小賤蹄子,怎麼這麼久才來開門?」一個粗使婆子推開晴明,後面進來一個四十來歲寒著臉抄著手,看起來極有臉面的一個媽媽,而她的身邊站著崔氏屋裡的李媽媽。
  
  晴明不認識,見她們一來就要往屋裡闖,趕緊對著李媽媽喊道:「李媽媽,你們幹什麼吶,這是要幹什麼?」
  
  「這是我們世子夫人跟前兒的寧媽媽,奉了世子夫人之命,搜查各屋。」那粗使婆子將晴明綁到一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29:54

  60
  
  大夫人以掩耳不及雷霆之勢,下令查抄各院。她親自帶人去了崔氏屋裡,又讓崔氏派了李媽媽跟著她的人去搜其他屋子,這也有避嫌的意思,省得最後崔氏說她誣賴人。
  
  屋裡的王姨娘一聽,心「咯登」一下就沉了,只是這當口再做什麼已經來不及,只求她們千萬不要搜到。
  
  寧媽媽一進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不吭聲。她身邊站著的崔氏屋裡的李媽媽柔聲細氣地安慰王姨娘道,「王姨娘不要慌張,老太太和二太太中了邪,請來的道爺說是府中有巫蠱作祟,世子夫人下令搜查,你別緊張。」
  
  王姨娘如何能不緊張。
  
  屋裡的箱籠、鋪蓋、木篋、床板全部都被摷了開來,幾個婆子粗魯地把摷出來的東西扔到地上,三房的任何人都不用給面子。琤r&gt「找到啦。」有個婆子欣喜的大叫,手裡拿著一個小布偶。瞧著是個穿袍子的男人,背上貼著紅紙,上書三個字,「榮吉昌」。
  
  王姨娘臉色一白,「不是,這不是……」她怎麼會去巫鎮榮三爺吶,這是馮道婆說的「養人」,只要和布偶養出了感情,榮三爺的心就會轉到她身上。因為王姨娘不知道榮三爺的生辰八字,馮道婆就讓她寫上名字。
  
  可是這會兒要說是鎮人的巫蠱也是可以的,王姨娘就是有一千張嘴也說不開了。
  
  李媽媽瞪大了眼睛,驚呼道:「天吶!」
  
  寧媽媽沒想到會在王姨娘的屋子裡搜出這種東西來,由於李媽媽在場,她就算想幫王姨娘掩飾掩飾也沒有法子。
  
  「帶走,把她綁到三太太屋裡去。」寧媽媽當即道,就算表面功夫,也得做到鐵面無私。
  
  而崔氏的屋裡這會兒也是吵吵嚷嚷的。大夫人親自敲開了崔氏的門,榮三爺和崔氏皆應聲而起。
  
  「因為是為了老太太,還請三叔包含。」大夫人欠了欠身。
  
  榮三爺和崔氏事先都不知情,而阿霧為了某個原因也沒知會她們,還特地吩咐司畫、司水不許走漏消息,連崔氏和李媽媽都瞞著。若非是需要借助司畫、司水的手來搜查東西,阿霧的意思是連她們也要瞞著的。紫硯聽從阿霧的安排,費了好大力氣才勸服兩個丫頭的。
  
  榮三爺一聽大夫人的話,心裡就暗道不好,只怕是暗中著了道。查抄全府可不是什麼好事,若非對方篤定,若最後什麼也沒查到,可是要鬧出天大笑話的。
  
  崔氏更是嚇得臉都白了。
  
  大夫人帶來的四個婆子,將崔氏屋裡裡裡外外,邊邊角角,還帶著梯子連房梁都查了。當然是毫無收穫,對著大夫人搖了搖頭。
  
  大夫人臉色絲毫未變,向榮三爺和崔氏賠了個不是,「打擾三叔和三弟妹了,這都是為了老太太好。請恕嫂子我冒昧了。你們歇著吧。」
  
  大夫人話音剛落,就見寧媽媽帶了王姨娘來。
  
  「這是怎麼回事?」大夫人的眼睛亮了亮,但看寧媽媽微微搖了搖頭,眼神就暗了。
  
  「回夫人,奴婢在王姨娘屋裡搜到了這個。」寧媽媽示意旁邊的婆子把布偶遞過去給大夫人看。
  
  大夫人掃了一眼,對榮三爺道:「三叔和三弟妹看看吧,這是你們院子裡的事,好在是今天萬幸地搜了出來,我這個做嫂子的也算是做了件功德,你們自己處置吧。」
  
  大夫人可不想最後被榮三爺當槍使,說完,大步就離開了三房的院子。
  
  「三爺!」崔氏一見這布偶,腦子裡「轟」地一下就白了,不敢相信王姨娘居然作惡到這個地步,她們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她要這樣詛咒榮三爺。「你,好你個賤人,你怎麼敢,怎麼敢……」崔氏氣得話都吐不出來了,王姨娘詛咒榮三爺,比詛咒她自己還來得讓崔氏憤怒。
  
  王姨娘被人綁著,嘴裡一直喊冤,「我不是,我不是,三爺,三爺,我冤枉吶。」
  
  任王姨娘喊得多淒慘,榮三爺也生不起憐香惜玉的心思,心裡只有憤怒,居然敢詛咒自己,就為了自己冷落她?好惡毒的女人,一時又聯想到她是老太太賜的,就更是憤怒了。一腳踢開了靠著他腳的王姨娘。
  
  王姨娘應聲倒地,知道這回是什麼都完了。
  
  阿霧已經穿戴好站在了院子的一角,欣賞著她籌劃的這一刻。也是王姨娘自己尋死,若非她起了歪心,同馮道婆合作,又怎麼會有今天,阿霧可沒逼她,不過是幫她理清了障礙物而已。
  
  當然阿霧也不是沒有後手的,那日吩咐了紫硯後,紫硯回來說,王姨娘屋裡已經有一個布偶了,那就不需要阿霧再髒了自己的手了。只吩咐了紫硯一句,「真是自作孽。這樣也好,你仔細看著她吧。」
  
  緣何阿霧自己不去揭發王姨娘,那是因為能由外人來揭發,豈不更好地消除了自己的嫌疑,生得榮三爺起疑。
  
  如今阿霧是完完全全撇開了自己的,毫無嫌疑。大夫人雷霆之速,事前誰也不知道這消息,三房的崔氏以及阿霧還有眾丫頭自然都沒有嫌疑,王姨娘的罪是板上釘釘的。
  
  總不能老太太送的人,自己來搬手頭砸腳吧。
  
  「給我拖出去打死。」崔氏氣得手直發抖。
  
  阿霧撲上去抱住崔氏道:「太太,不要。」
  
  「你這是做什麼,居然為她求情,你可知她要咒死你爹爹吶。」崔氏推開阿霧。
  
  王姨娘想不到阿霧會為自己求情,趕緊道:「三爺,太太,我不是,我只是受馮道婆蒙蔽,這布偶是用來養人的,不是用來咒人的,她說我好好養著這布偶,三爺就會回心轉意,我,我……」
  
  榮三爺簡直無法再忍受王姨娘的辯駁,不管是什麼原因,王姨娘觸到了榮三爺的底線。
  
  「爹,好歹是一條人命,又是老太太賜的,這會兒老太太還病在床上人事不省吶,可不能再見血了。」阿霧急道。
  
  榮三爺想了想,對啊,這王姨娘的存在,就是老太太的把柄,自然留著比弄死了好。於是點了點頭,「把她押回去,不許再出來丟人現眼。把她身邊那個丫頭,賣了。」
  
  經此一役,榮三爺大約是再也不會心疼和憐惜王姨娘了,阿霧知道,王姨娘自己也知道。
  
  卻說,在大太太抄查了各院後,老太太和二太太便果真好了起來。唯一遺憾的是,沒能從三房崔氏的屋裡搜出東西來。
  
  老太太和二太太對視一眼,眼底都有些詫異。明明香芹來回報,說是已經放好了的,東西怎麼會忽然不見了。若是被三房的人發現了,她們怎麼會不說,也沒有鬧出什麼要查人的事情來,莫名其妙的平靜,老太太和二太太是如何也想不通的。
  
  所以老太太和二太太都看向大太太,看她怎麼說。大太太也知道這件事,那是二太太出的主意,她瞧著崔氏和榮三爺都像是不知道的樣子,她帶人去翻檢時,他們也是一臉的震驚,特別是老三,臉上一片死灰,他大概是猜到有人設局了。只是大太太也不知道緣何那東西就不見了,也不知誰不知不覺救了三房。
  
  對她們而言,這將永久成迷了。
  
  阿霧可沒想要鬧出來,這件故意栽贓巫蠱的事情,老太太她們若得手了,可以釘死三房,三房回擊,卻未必能釘死她們,所以還不如藏起來,雲裡霧裡,也好叫她們因為不知而恐懼,能收斂些。
  
  其實大太太是有些怪二太太的,居然拿自己當到刀子使,這回牛刀出鞘卻只殺了隻雞回來,還打草驚蛇,今後再想對付三房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老三可不簡單,只怕要愈發防備了。
  
  大肆查抄,只在二房的梅姨娘處查出了寫著二太太閨名的布偶,肚子上還紮著針。看樣子二太太馬上就要準備流產了。梅姨娘當時就被堵了嘴巴綁了,二老爺也偏袒不得。
  
  相對於大太太的憤怒,二太太雖然遺憾沒能整到三房,但是她主要的目標還是解決了,這梅姨娘想挑戰她正室的尊嚴,真是自找死路。
  
  那日梅姨娘把馮道婆請了去時,二太太當時就想出了這個主意。那馮道婆還算知趣,沒敢兩邊拿錢,都跟二太太招了。那蠢貨,以為她私下請馮道婆,自己還不管她,真以為是自己不敢管她?二太太得意地笑了笑,不管馮道婆最後倒不倒,反正梅姨娘的結局是注定了的。
  
  就當二太太要行動的時候,大太太那邊突然帶回來馮道婆施行巫蠱之事,二太太立時就意識到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了。
  
  然後她又覺得自己這一招真是高,若是只解決梅姨娘一個,實在有些小題大做,況且由她來做,怕二老爺今後恨她,這成想法子攛掇了老太太,陷害三房,再由大太太出面查抄,就把自己撇清了。
  
  不得不說,這一點上,阿霧和二太太出乎意料的「心有靈犀」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0:11

  61
  
  且又說回王姨娘處。古語云,破罐子破摔。
  
  人一旦沒了想頭,要麼是看不開死了,要麼是什麼都看開了。
  
  沒過多久,紫硯就回稟了阿霧,王姨娘大概是被二老爺弄上手了。「我們要不要告訴老爺和太太,」紫硯以為阿霧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算計這個,否則也不會讓她鼓勵王姨娘去和梅姨娘套近乎了。
  
  阿霧聽了後面色很平靜,「不用,這等事情又不是什麼光鮮的好事。她也是條命,如今都到了這個地步,她自己作踐自己可以,我們卻不該再作踐她。」阿霧歎息一聲,「只是二伯可不是良人,王姨娘,哎,可惜了。」
  
  阿霧是真不想要王姨娘的命,不想髒手,也算是積陰德。當然這些都是她自我的安慰。
  
  紫硯也點點頭,這是雖然她們在裡面起了穿針引線的作用,但誰也沒逼著王姨娘去自甘下賤,這叫自作孽不可活。出了這檔子事,紫硯以為阿霧居然還肯救王姨娘,進而幫她掩飾,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阿霧的心事哪裡是紫硯猜得透的。王姨娘之所以會走到這一步,阿霧可以說是「居功至偉」,若非她一步一步將王姨娘的後路全部斷絕,她也不會便宜了二老爺那個花花膿包。
  
  阿霧不僅不揭發王姨娘,還囑咐紫硯若能幫王姨娘遮掩一二,也就遮掩一二,這事鬧出去,二房、三房都丟臉,男人戴綠帽子可不是什麼好聽的事情。
  
  何況如今正是阿霧的五哥,榮玠的關鍵時候。
  
  聽說理學大儒董禰(mi)要收關門弟子,全國各地的士子都沸騰了,京城近郊的玉壘山一時學子雲集,人數之多,比起三年大考也不遑多讓。
  
  能得董禰垂青,比中進士還讓人值得興奮,那就是官場的一張泥金通行證,不僅受天下士子尊敬,還能得上上下下許多師兄扶持。董禰的弟子雖是鳳毛麟角,但無一不是身處高位之人。
  
  比如如今的內閣首輔胡啟中,如今的唐閣老,唐晉山大學士等等。
  
  若是能成為他們的師弟,那官運簡直不亨通都不行的。
  
  何況,能當得起,理學大儒之稱的董禰確實是貨真價實的有驚世之才,雖未出山輔佐帝王,但其弟子已經代其之身。董禰自稱是他更適合退而教學,比他本身出仕更具價值。
  
  隆慶帝的父皇都不曾為難董禰,他也就不敢再勸董禰出山。兩朝帝王的尊禮相待,更讓德高望重的董禰倍受世人敬仰。
  
  為了董禰挑選弟子,家裡凡是有適齡子弟的家族近日無一不開始管束子侄,就怕傳出不好的名聲。素日鬥雞走狗、橫行霸市的紈褲公子無不收斂了行徑,企圖迷惑一下已經耄耋之年,可能已經老眼昏花的董禰的眼睛。
  
  安國公府也如此。大夫人的兒子,榮珉,行四,今年十五歲,二房的榮玨,行六,十四歲,三房的榮玠,行五十五歲,榮珢行七,十二歲,都符合董禰挑選弟子的年紀。
  
  所以安國公府將這件事看做了頭等大事,連老太太都收斂了許多糊塗心思,但是大房、二房越發看三房不順眼,因為榮玠的名聲如今不論是在書院還是在京城的子弟之間都很有名,又是新科狀元的兒子,他成為董禰的關門弟子的呼聲是最高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
  
  榮珢還是糊里糊塗的,每日只喜歡跟著拳腳師傅耍刀弄棍,崔氏打罵他都不聽,榮三爺則認為,成才各有其道,不是非得讀書不可,天下讀書人畢竟是少數,但是難道其他人就不能建功立業了,這就未必。
  
  何況安國公是軍功出身,榮珢是上體先祖,榮三爺覺得也未嘗不是好事。因而也從不強逼榮珢讀書。
  
  榮玠,則不同了,他年紀小小,就表現了讀書的天賦,雖然比不得曹子建的七步成詩,但榮三爺是親自考校榮玠長大的,一心覺得自己如此年紀時,絕對不如榮玠。他身上寄托了榮三爺很大的期望。
  
  所以這些時日,榮三爺也不出門應酬了,每日從衙門回來,就去外院親自指導榮玠的功課。
  
  榮珉、榮玨那裡,大夫人和二夫人大延名師,希望能抱抱佛腳。
  
  董禰挑選弟子的方式是很簡單的,由由拜師之心的學子本人親自去他居住的玉壘山白鶴院取考帖,若是他看得上眼的,就賜你一貼,若是看不上,就請你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
  
  這是第一關,叫相人。能取回考貼的不過十之一、二。
  
  榮府的榮珉、榮玠都取回了考貼,榮玨和榮珢就差了點兒。
  
  前世,董禰也選過關門弟子,阿霧還記得有哪些人入選,唐瑜唐秀瑾是其中一個。但是榮府是無人中選的。因為阿霧自認是才女,所以對理學大儒選關門弟子這種事必然要極為上心的,否則就算不上才女圈子的人物。
  
  前輩子,阿霧不認識榮玠,也就不知他的才學。而今生,阿霧同榮玠是同胞兄妹,一起練過字,還受過榮玠的指點,阿霧以為,他的才學足夠成為董禰弟子的,也不知他怎麼會失敗。
  
  但是阿霧很快就知道為什麼了。
  
  第二關是投文。董禰發的考貼裡是他出的題目,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這一關傳回來的消息是,榮珉進了,榮玠敗了。
  
  榮玠一回府就倒下了,臉色發青,著急得崔氏心絞痛都犯了。「選不中就選不中,這有什麼呀,他看不上咱們是他沒眼光,玠哥兒,你可別嚇娘,咱們今後考個狀元郎給他看看,讓他知道是他有眼無珠哈。他都七老八十了,早就昏庸了,你犯不著記在心上啊,玠哥兒,玠哥兒。」崔氏急得繞著榮玠團團轉。
  
  又是喂參湯,又是掐人中。
  
  榮三爺在一旁坐著沒說話。他不是崔氏這等深宅夫人,自然清楚不能成為董禰的弟子對榮玠的一輩子是何等樣的損失。榮三爺心裡比榮玠更氣苦,卻還不敢責備榮玠。榮玠投的文,他是事先看過的,只覺得花團錦簇、言之有物,析之得力,是上等佳作,卻不知為何不能得中。
  
  一時榮三爺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才學來,呆愣不嚴的榮玠也在懷疑自己的才學。因為在他二人眼裡董禰的眼光和才學是毋庸置疑的,自己不中,一定是才學不夠。
  
  董禰迄今為止,就收過五個弟子,這五人都曾是狀元郎。這是何等的名師。
  
  阿霧因為知道董禰最後收的兩個關門弟子是誰,也讀過他們的文章詩詞,絲毫不覺得榮玠有何遜色之處,又身為旁觀者,所以看得更清楚。
  
  她是不懷疑榮玠的才學的,不可能不入董禰的眼,更滑稽的是,榮珉那種半灌水,居然能進第二關,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們早說過,阿霧是不怕把人往最壞了想的。
  
  阿霧腦子裡第一個浮現的念頭就是有人把榮玠和榮珉的投文掉包了。這件事不能同在學問上清高自持的榮三爺和榮玠說,阿霧就私下告訴了崔氏和榮珢。
  
  榮珢最是積極,他本就在外院,性子開朗熱情,最得人心,哪怕是三房的少爺,外院的管事、小廝也都願意同他交好。所以榮珢去查這件事最為便利。
  
  榮珢傳回來的消息是,阿霧料對了。
  
  其實這件事並不是大夫人她們做得隱秘,而是榮三爺他們本性純善,從沒把人往這方面想,也不認為有人會如此大膽,敢行弊。要知道偷來的才華,遲早是要被揭穿的。以後榮珉的才華與今日的投文不相稱,自然就會自打臉面。所以榮三爺沒想過掉包的事情。
  
  然而他們的光風霽月如何能想像別人的齷蹉心思。
  
  要知道望子成龍,為母則強,為了兒子,做母親的有什麼做不出。大夫人要讓榮珉出人頭地,是不介意將榮玠才在腳下的,順便還可以打擊壓制三房。她們二人想得極好,哪怕榮珉才學一時不足,可只要跟在了董禰身邊,學一段時日難道還不能「得道」?到時候自然不存在「自打臉面」的事情。
  
  而且才子都是自傲自戀的,尤其是半灌水才子。榮珉絲毫不認為自己的才學不如榮玠,但是大夫人告訴榮珉計劃後,榮珉也沒有反對。他對自己很自信,不認為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而榮玠只是一時有靈氣,恰好做了篇比他好的文章而已。然而也只是僅此一回。
  
  崔氏當即就將此事告訴了榮三爺。
  
  原來是大夫人買通了榮玠身邊的小廝,讓他偷偷替換了榮玠的投文,將榮珉的換給了他。那小廝是在榮玠將投文裝入竹筒後調換的,榮玠也不察。直接背上了山,親自交給了董禰。
  
  手段簡單有效。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0:23

  62
  
  這關係著兒子的終生,榮三爺就是再肯忍氣吞聲,也忍不下這個。綁了那小廝,帶了榮玠就去了世子爺的院子裡討說法。他不好獨自見自己的嫂子,只好把這件事捅到了世子爺的跟前。當然也不忘告訴安國公一下。
  
  當夜安國公就招了大房和三房一同在上房說話。大夫人紅著眼睛跪在國公爺腳下。
  
  「都是你大嫂一時糊塗,我已經教訓過她了。」安國公對榮三爺道。
  
  榮三爺等著下文,卻再也沒有下文了。
  
  「父親。」榮三爺心裡氣苦,又是寒心又是痛恨。
  
  「好了,老三,玠哥兒,我也知道你們這次受了委屈,可是木已成舟,哪怕就是把文換回來,結果也不過是兩個哥兒都入不了董大儒的眼。」安國公心裡也有些愧疚。但是在他眼裡,世子一脈,自然要比庶出的三房重要得多,國公府還是要靠世子撐下去的。
  
  榮三爺不吭聲。
  
  「祖父!」榮玠畢竟年輕,又身在局中看不明白。
  
  「玠哥兒你莫急。這投文畢竟是你親自投出去的,你先就犯了個失察的過錯,董大儒眼裡不揉沙子,恐怕已經不肯容你。何況你同珉哥兒是至親,你若去舉報,這是不孝不悌,背離了聖人教誨。所以只會是兩敗俱傷。」安國公畢竟是老薑,一番話已經將榮玠說服。
  
  榮玠的臉色瞬間變得灰白。本來榮珢傳回消息時,他還以為一切都能變回來,如今才知道,一切為時已晚。
  
  但是難道就眼看著榮珉頂替自己成為董大儒的學生?榮玠不甘心。
  
  安國公又繼續道:「玠哥兒我也知道你心裡不平。但是如今木已成舟,咱們府裡若是能出一個董大儒的弟子,對闔府都是件大好事。祖父老了,這個國公府還是要看你們這一代,要靠珉哥兒和你撐起來。珉哥兒是你四哥,這件事上又對你有愧,等他日後騰達了,自然要扶持你。你們兄友弟恭,互相扶持,把祖上的基業傳下去,就是祖父我最大的心願了。」
  
  若是榮玠還不上道,那就真是不孝了。這都已經成了他祖父的最大心願了。
  
  榮玠默不著聲,紅了眼眶。
  
  榮三爺「咚」地一聲,給安國公跪下,紅著眼廝聲道:「父親,玠哥兒也是你的孫兒啊。」
  
  安國公臉微微發紅,世子爺則滿臉怒色地瞪著榮三爺,只覺得這個三弟真不講理,父親都說到這個地步了。真是生來就是討人嫌的,氣著母親了不說,還將他和二弟的光彩都奪走了。難道珉哥兒就不是他侄子啦?
  
  安國公又道:「好了,老三,我都知道。我也罰了你大嫂,讓她閉門思過半年。你母親也答應把你姨娘移入榮家陵園安葬。至於玠哥兒,我做主,撥一處產業給他。他是個有才的,總有出頭的一日,即使不能成為董大儒的弟子,難道有你這個狀元父親在,他還能差了,你難道是不相信玠哥兒?」
  
  安國公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總算封住了榮三爺的嘴。而其中唯一打動榮三爺的就是,將他姨娘遷入榮家陵園這一條。做妾的,是沒有資格葬入榮家陵園的。而從沒能報答過母親生養之恩的榮三爺,能為他姨娘做的也就這一件事情了。錯過這回,這怕老太太再也不肯鬆口的。
  
  榮玠知道榮三爺的心結,怕他為難,又知道木已成舟,便扶了榮三爺起來,這就表示他認了。
  
  榮三爺和榮玠回了院子,崔氏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當時就哭倒在了榻上,一個勁兒地喊著,「我可憐的玠哥兒啊……」
  
  榮珢當時就擼了袖子,揮舞著拳頭要去找榮珉算賬。
  
  阿霧,阿霧很平靜,當大家或沮喪,或憤怒的時候,阿霧只能平靜,儘管她喉頭上的血差點兒噴出來。
  
  榮珢衝出去時,阿霧也跟著追了出去,半路攔住了榮珢。
  
  「七哥,你站住。」阿霧追不上榮珢,只能大聲叫道。
  
  榮珢回過頭紅著眼睛大吼道:「你不許攔我,攔我就不是我妹妹。」
  
  阿霧見後面跟來了李媽媽還有司畫幾個,只得快步上前,拉了榮珢的袖子低聲道:「若是我說,我有辦法呢?」
  
  有什麼辦法?自然是各歸各位的辦法。
  
  榮珢雖然有些衝動和血性,但是那是出於對親人的關心,他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自己這樣衝出去,很可能討不了好,還要帶累父親和哥哥,但是他,他就是忍不住,必須得發洩發洩。
  
  「七哥,你打榮珉一頓,他不過痛一時,這種人,可不能這樣便宜他。」阿霧直呼榮珉的名字,可沒將他當過親人。榮珢聽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榮珢的神情總算平靜了些。阿霧回頭對李媽媽道:「媽媽快回去吧,就說我已經勸住了七哥。」
  
  李媽媽點點頭,折了回去。
  
  阿霧則將榮珢帶到了自己屋子去。
  
  榮三爺和榮玠至純至孝,一時想不明白,被安國公勸住了,被他姨娘的事情打動了,可是阿霧卻沒被打動。她以為,今後榮三爺和榮玠騰達了,華姨娘遲早都是能入榮家陵園的。如今用榮玠的一輩子來換個死人入陵園的事情,怎麼看怎麼不划算啊。
  
  榮三爺身在局中,以人子之身不能算得失,而阿霧可沒這個覺悟。
  
  所以,阿霧在榮珢耳邊嘀咕了幾句。
  
  「這真能行麼,董大儒還肯再收哥哥?」榮珢其實也覺得安國公說的,董大儒知道真相後也不會收榮玠是有道理的。
  
  這個阿霧還真不敢肯定,但是也要盡人事聽天命。阿霧沒有騙榮珢,她搖了搖頭,「可是也不能就便宜了榮珉。」阿霧可沒有榮玠那麼大的肚量,若是真讓榮珉成了董禰的弟子,三房以後還不知會被打壓成什麼樣兒呢,阿霧可不覺得他們會和自己這一房相互扶持。只怕有一日親人變仇人也未可知。
  
  「可他畢竟也是我們的哥哥。」榮珢有一絲遲疑。
  
  阿霧問他,「那你覺得他把五哥當弟弟了嗎?」
  
  榮珢立即就下了決心。「我都聽你的,阿霧。」
  
  至於榮珢究竟用了什麼法子,短短兩日之內就讓京城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大太太買通榮玠的小廝私下調換了榮珉、榮玠的投文,阿霧是不關的,榮珢是哥兒,時常在外面行走,自有他的渠道。
  
  掉包這件事,就算是查到安國公府也不怕,因為確實是大太太一人擔下了干係。
  
  老太太在得之消息後,摔碎了手中的茶碗,在上房怒吼道:「華玉清那個賤人,這輩子都休想進榮家祖墳!」
  
  大太太更是立時就出了院子,破了禁足之罰。
  
  一時老太太和大房都還沒懷疑到三房來,因為若是三房所謂,這是損人不利己的局面,榮珉毀了,榮玠也成不了董禰的弟子。所以大太太只是命人去查究竟是誰洩露的消息。
  
  而阿霧自然不願意幹損人不利己的這種蠢事。
  
  所以早在消息還未傳出的時候,阿霧就給唐音去了信,假借唐音的邀請出了門。到了唐府,和唐音一起換了一身男裝,同府外等著的榮珢碰了頭。
  
  帶上榮珢,是因為阿霧是真的被上回的事情嚇到了,等閒並不願意出門,出門身邊必得跟著可靠的人,阿霧以為功夫不錯而腦子還算簡單的榮珢是個很好的選擇。
  
  至於唐音,也是一身男裝打扮,她這是好奇心重得嚇死人,死活要跟著阿霧去見識見識。
  
  榮珢見著女扮男裝顯得粉雕玉琢的唐音就羞了個臉紅。唐音拉了阿霧的手,對她使了使眼色,偷偷笑話榮珢。把個榮珢逼得只敢在前面悶頭走路。
  
  玉壘山不高,白鶴院建在山腰,景色清幽,一彎泉水漸成小溪流下,有魚潭竹岸,松齋藥畹,真是好一個讀書的所在。便是肚子裡沒有詩書氣的人,在這兒熏陶三年只怕也要「氣自華」的。
  
  唐音有些虛喘,插著腰歇腳,卻見比她還小一歲的阿霧臉不紅氣不喘的一派端雅,心裡只覺得奇怪,同是閨閣女子,唐音比阿霧還活潑些,這會兒瞧見自己體力還不如阿霧,好強心就來了,「不歇了,不歇了,走吧。」
  
  其實阿霧雖說是閨閣女子,但每日都要私下打一套那天竺大師傳授的功法,強身健體,以阿霧前世的經歷來說,對她而言,身子骨好,才能什麼都好。所以,唐音的體力及不上阿霧是毫不奇怪的。
  
  白鶴院,柴扉竹扃,有「悠然見南山」之境。
  
  榮珢有禮地叩開了白鶴院的木門,出來一小童,答曰:「先生不在。」
  
  開什麼玩笑,阿霧可是讓榮珢打聽了的,董禰這兩日未曾外出,不見下山。但是名盛者總有許多凡塵俗事纏身,董禰輕易並不見客,也不見得就是倨傲,可以理解。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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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珢不知該如何是好地回頭看了阿霧一眼。阿霧早有準備,從袖口取出一卷文,雙手奉給小童,「真是不巧。還請麻煩童子替我將此文呈遞給大儒,只求翌日有緣得先生賜見一面。」
  
  童子多看了阿霧一眼,只覺得這小童子生得唇紅齒白的很是討喜,言語也恭敬。於是點點頭接過了阿霧抵賴的卷文,不過童子並不以為主人會見他們三個小童,天下慕名來投文的多了,求主人品評的大賢大能也有,但文人相輕,真正能入主人眼的還沒幾個人。
  
  但不管怎麼說,董大儒的這位守門童子,毫無驕矜倨傲,辦事誠懇。
  
  「阿霧,你說董大儒會見我們嗎?」榮珢和阿霧、唐音二人等於白鶴院對面的一棵大樹底下。此時,旁邊的幾棵樹下都或多或少站了些讀書人,都是慕名而來拜訪董禰的,當然也都無緣得見。
  
  「會。」阿霧很肯定。她出門一次不易,所以使出了殺手鑭。
  
  大約過得一個時辰,唐音已經累得癱靠在樹幹上時,白鶴院的門忽然打開了,那守門童子出門墊腳張望,一臉急切,待看到阿霧三人時,變作了笑臉,跑到樹下對阿霧她們道:「主人請三位進去。」
  
  榮珢和唐音都瞪大了眼睛,心裡只覺得阿霧真神了。而其他等候的人,也瞪大了眼睛,本來先前還奚落過,說阿霧這幾個童子跑來湊什麼熱鬧,大儒難道還會見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娃娃不曾。
  
  至於童子先才說的主人不在的借口,大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那是虛詞,大家也並不認真計較,都似乎來碰運氣的。
  
  唐音跟在阿霧的身後走著,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看不透這位密友了。一個時辰站下來,就是榮珢都受不住,而阿霧居然身子也沒斜一下,這要何等教養與意志啊。便是大夏朝最值得稱道的幾個傳承了幾百年的久久小說網出來的女兒,淑女之范大約也就這般而已。
  
  再不提,阿霧的投文居然引得董大儒肯見她們幾個,這就讓唐音不得不佩服了。等三人進了門口,榮珢、唐音二人在見到一襲青袍,一簾雪白美髯的董禰居然親自等在了門邊迎接時,兩個人下巴都要掉下去了。
  
  阿霧卻彷彿絲毫不驚奇一般。
  
  只因為她投的那文,正是二十年後,興盛起來的「心學學派」祖師的成名作。
  
  「好一個心即理也,好一個知行合一。董某受教,垂髫也有吾師也。」董禰絲毫沒有架子,對著阿霧彎腰一鞠,把個鎮定的阿霧都給驚住了。
  
  阿霧的眼裡閃過一絲心虛和內疚。實際上,這半篇或者只是一個開頭的文章的「心學」,是二十年後的明陽子創立的。
  
  董禰延了阿霧三人入座,讓童子奉茶,以上賓待之。
  
  阿霧紅了臉,立於地上,甘心跪於地上,拜了拜董禰,口中道:「小子無理,欺瞞了大儒。」
  
  「哦?」董禰捋了捋鬍須,面上依然帶笑。
  
  「這篇文章,並非小子所做,而是一位忘年交之作。」阿霧半真半假的道。實際上她和明陽子根本不是什麼忘年交,當然她做鬼的時候,也曾慕名飄去看過他。
  
  「他是誰?」董禰感興趣的是這個。這樣的文章,董禰在見到阿霧時,就已經猜到絕非是閨閣女子的她能做的。
  
  阿霧其實在外頭時已經躊躇了半日,不知該不該這麼早就推出明陽子,怕自己反而是拔苗助長,絕了心學。若明陽子此時就成名了,二十年後他未必就能創立心學。
  
  於是阿霧道:「知行合一,他又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周遊天下去了,也不知蹤跡何處。」
  
  文人隱士多是如此,或隱於山,或隱於世。董禰絲毫不奇怪阿霧口裡的這位忘年交蹤跡難覓,只因若非眼界闊大者,絕對做不出這等文章。
  
  「你們三個小童見我何事?」董禰白髮雪眉,看著慈愛溫祥,阿霧的膽子就更大了些。
  
  「是為了我五哥,榮玠。」阿霧開門見山地道,「先生如今大約也知道了我四哥和五哥文章被調換之事,還請先生能給我五哥一個機會。」
  
  董禰自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不夠這只是傳言,沒有實證,所以董大儒還並且取消榮珉的資格,只是決定在第三關時特別考校一番。
  
  董禰沉吟片刻,道:「那你且說說我不給你五哥機會的原因。」
  
  阿霧心裡一喜,知道這是董禰給自己的一個說服他的機會,若是話由他嘴裡說出來,只怕就毫無轉圜餘地了。
  
  於是阿霧整理了一下思緒後,才開口道:「先生,是怕我五哥和四哥從此兄弟倪牆,反目成仇,陷入死局。儒家講,友悌,所以先生不忍。」
  
  「哦。」董禰知道阿霧這是在拍他的馬屁,但是這馬屁拍得高,他也就笑納了。
  
  阿霧見董禰還是一副等著聽下文的表情,便道:「第二條就是,修身齊家不嚴,一屋尚且不淨,何以淨天下。」
  
  董禰的眉毛動了動。
  
  阿霧會意道:「友悌,一條,家兄並未違背,他不忍違逆祖父和家父的意思,是為孝,不忍兄弟反目,是為悌。消息是我放出去的,只因我也要對家兄友愛,緣有親疏,情有愛憎,我自然要為家兄抱不平。」
  
  阿霧看了看董禰,見他不言,心下有些忐忑,道:「其二,家兄為人寬厚,心存蓮花,所以看人皆是淨土,經此一事,今後自能近君子,遠小人。」
  
  董禰還是不言,但手已經端起茶杯,這是送客的意思。
  
  阿霧心裡一急,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一定要沉著,沉著,還有什麼是自己沒想到的,阿霧的腦子飛速轉動著,想起董禰的幾個弟子最終都入了官場,為帝王育賢臣。自古賢臣,以「忠」字為第一。
  
  忠!阿霧立時想到了。
  
  「先生,我知了。」阿霧大聲道。
  
  董禰端起茶杯的手,又放了下去,笑著望著阿霧,示意她繼續。
  
  「先生不肯點頭,是因為五哥並未為自己爭取。事君以忠,君子以敢為天下先,敢為民爭利為己任,人若事己不忠,且不敢為己爭,又何談事君為民,是五哥錯了。」
  
  阿霧說到這兒的時候,榮珢心都涼了,心裡只叫喚,這丫頭腦子進水啦,怎麼忽然說起五哥的壞話了。榮珢就想開口,卻被阿霧一個眼神制止。
  
  「可若是這些五哥都知道,又何必拜在先生門下修行。五哥的文章能得先生青眼,想必先生也是愛他之才,如此美玉,未經雕琢,豈非可惜,可歎?」阿霧小人做大人樣的歎息一聲。
  
  惹得董禰都笑了,「好狡猾的丫頭,正的也是你說,反的也是你說,總之你五哥好,我也得收,不好,我也得收,是也不是?」
  
  阿霧臉一紅,知道自己是有些狡辯了。
  
  「好,我且問你,若我肯給你五哥機會,當以何等方式?」董禰這一問,就是不願意將安國公府的那段傳言當做公案了。
  
  「國家掄才也講究拾遺卷,先生選弟子,自然也可效仿。何況,以一文定人才,有輕率之嫌。」阿霧諂媚地道。
  
  「有你這等妹妹,想必做哥哥的,也值得我給他一次機會。」董禰笑道。
  
  阿霧下山時,走路帶風,臉上一直帶著笑顏,沒想到居然能說服董禰,榮珢在一旁狗腿拿袖子給阿霧扇著,「妹妹可累了,妹妹可渴了……」
  
  唐音在一邊笑得捧肚子,「阿霧。」
  
  阿霧轉頭,「咦,怎麼叫我阿霧了?」通常唐音都是叫她阿璇的。
  
  「我覺得阿霧親切。」唐音挽起了阿霧的手。
  
  朋友間可親、可敬、可信,至此,阿霧才徹底贏得了唐音的友情。
  
  到得山下,阿霧隨著唐音要回唐府換衣裳,與榮珢分別前,喚了他到一邊兒說話。「七哥,你還想不想拜王師傅的師傅為師了?」
  
  阿霧這話問得繞口,但是榮珢卻聽得明白。王師傅就是教榮珢拳腳的人,他一直愛嘮叨他出自武當珙桐子門下,他師傅是如何了得,師兄又是如何不凡,前兵馬大元帥就是他師叔。將個榮珢哄得,直嚷著也要去武當拜師。
  
  其實王師傅倒也不是哄,是看榮珢的確是練武的苗子,可造之將才,這才起了惜才之心,想將他引薦給師傅,若是沒有王師傅的引薦,金盆洗手多時的珙桐子只怕根本不會收榮珢。
  
  可惜這機會難得,榮三爺和崔氏卻堅決不許。崔氏不許,是捨不得榮珢遠離。榮三爺不許,是覺得珙桐子聽起來江湖氣重,榮珢年歲又不大,榮三爺覺得他還該再讀幾年書,知理知兵才好為將。
  
  「當然想。」榮珢很肯定,神情有些蕭瑟。他鬧了多少回,都被榮三爺堅決否定了。
  
  阿霧笑了笑,眼睛笑若彎月,「這回七哥可以如願了。」
  
  榮珢看著阿霧一時愣了,半晌才道:「怎麼說?」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0:59

  64
  
  「你回去同爹爹把這幾日的事情前前後後都細細說給他聽,指不定你就如願了。」
  
  榮珢一聽,腦子裡頓時悟出了東西,笑著跳起來道,「好,阿霧,你且等著,等我學成回來守著你,準保再不讓人把你搶了,你長得這樣好看,今後長大了,還不知要招多少人喜歡,看哥哥我不把他們一個個打趴下,敢打我妹妹的主意……」
  
  阿霧腦門上流下三行汗,覺得榮珢比自己還跳躍,這都哪門子的事兒啊。
  
  榮珢自去了,阿霧則在後頭看著他的背影笑,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阿霧並不贊同榮三爺和崔氏對榮珢的束縛,他們是父母慈心,有時候反而害了孩子,阿霧同榮珢聊得多,也知道榮珢是個什麼人,如今都十二歲了,再不出去,指不定就飛不起來了。
  
  阿霧行事,總是能一箭雙鵰的,就絕不只取一鳥,她越想越覺得得意。
  
  只可惜,得意得太早了。
  
  說回這榮三爺,聽了榮珢的話後,果然立即同意了讓他前去武當拜師,由王師傅護著。安國公也同意了,他就指望著孫子輩能出個將才,武當珙桐子他也聽過,前兵馬大元帥的名頭可是響徹九霄的。
  
  這一回,榮三爺比榮珢還著急,前前後後,打點起來,不過五日功夫,榮珢就騎在了去武當的馬背上。他都還沒回過神來,像是被父親趕出來一樣的。但是心願得遂,又高興地打著呼哨,自走向了自己的人生。
  
  事後,榮三爺留了阿霧單獨談話,「你可真是個大膽的。」
  
  阿霧狡黠地笑了笑,「我知道爹爹和五哥是情不得已才應下的,我可忍不下這口氣。」榮三爺是覺得榮玠再難入董禰的眼,這才權衡利弊,默認了安國公的安排。
  
  但既然阿霧舒服了董禰重新給榮玠一個機會,他自然不會為了將華姨娘遷回榮家祖墳的事情而耽誤了榮玠。總有一天,安國公會主動提出遷葬的,榮三爺深信不疑。
  
  大太太那邊,很快就查到了這件事是榮珢傳出去的。老太太大發雷霆,大太太恨得咬碎了牙齒,當時老太太就要拿不友不悌,忤逆混賬的榮珢。
  
  結果榮珢已經去了武當。
  
  崔氏原本還因為榮珢的事,同榮三爺鬧著小彆扭,手絹兒都哭濕了好幾條,這會兒見安國公、老太太和大太太那恨不得吃了榮珢的樣子,頓時覺得自家相公果然是英明神武,什麼都料到了。
  
  榮珢這個「罪魁禍首」既然走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就是想鬧也沒對象,何況董大儒那邊並沒有表示要剔除榮珉的意思。
  
  但一旬之後,董大儒發了聲明,怕有遺落之才,命落選的學子可再投文一試。眾皆歡喜,這一回榮玠不負眾望地進入了第三關。
  
  第三關是董大儒與眾准弟子當面析辯理學,共擇了三名弟子,分別是唐閣老的二公子唐瑜,字秀瑾,晉國公府三公子齊睿,字敏行,安國公府五公子榮玠,字慎之。
  
  此消息一出,榮三爺高興地當即浮一大白,崔氏也歡喜得不知怎麼才好。安國公是不管哪個孫子入選都好的意思,雖然略微有些遺憾,為何不是榮珉。
  
  老太太和大太太的臉陰沉得可以滴雨。卻出乎阿霧意料地平靜,這讓阿霧的心裡有絲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過得一月,朝廷忽然有旨意,因榮三爺編纂《通海典》有成,特旨充作副使,出使琉球。
  
  此旨一下,當時崔氏就暈倒了。
  
  阿霧覺察到大太太嘴角的一絲冷笑,事後托唐音代為打探,果然是大太太的娘家在其中使了手段,否則這等出使之事,萬萬輪不到一個才在翰林院待了一年的修撰。
  
  其實能出使外洋,若能平安返回,那都能加官進爵,是不小的功勞。
  
  但茫茫大海,雲譎波詭,風嚎浪高,危船頻翻。迄今為止,大夏朝建國已有六十餘年,曾數次派使臣出使外洋,所回者不過十之一二。又高濤公,輾轉海上二十餘年,終回得故土,已是花甲之歲,妻已西歸,女已他嫁,歲月蹉跎,心如死灰,再也未出任朝廷命官,留在家中著述教孫。
  
  也難怪崔氏一聽榮三爺要出使外洋,就暈了。
  
  不過阿霧不怕,大太太千算萬算,要拿榮三爺的命,但卻算不到這一回出使外洋,將會極其順利。只等榮三爺榮歸了。
  
  榮三爺奉旨後,半月就要啟程,崔氏病倒,一應衣物、器具的整理都由阿霧帶著丫頭準備,榮三爺和崔氏都感歎阿霧長大了。
  
  榮三爺去後,崔氏大病,阿霧悉心照料和安慰著她,說什麼崔氏都聽不進,阿霧只能用鬼神之說安慰,只道父親是新科狀元,正是鴻運當頭的年月,自有天上文曲星照料,定不會有事。
  
  阿霧又勸崔氏去大慈寺許願,點油燈。
  
  這一番話,崔氏果然聽進去了一星半點,強打起精神,振作起來。稟了老太太要去大慈寺,這老太婆大概是如了願,也就再未刁難。
  
  這日阿霧等了崔氏起身,道:「太太,讓木姨娘和王姨娘都跟著去給爹爹祈祈福吧。」
  
  木姨娘去,崔氏沒有意見,但是王氏做的事,太過可惡,她容不得,「你怎麼想著還叫她去?」
  
  「女兒自有道理。何況到了如今這一步,她也知錯了,也是個可憐人,太太就允了吧。」阿霧膩道。
  
  崔氏如今知道阿霧是個主意大的人,默了會兒不再說話,卻也是同意了。阿霧知道崔氏是有些生氣,但關於王姨娘,她還另有安排,只是不好跟崔氏說而已。
  
  崔氏一行到了大慈寺,她勉強支應著上了香,許了願,只道若榮三爺平安歸來,信女願為佛塑金身。
  
  上了香後,崔氏等由知客僧領到客房暫作休息。大慈寺香火鼎盛,人來人往,並沒有太多的客房供人休息,多是貴族女眷才有這待遇,但也不能各有獨院。
  
  所以,崔氏在客院內遇到了不少熟人。其中便有上京舌頭最長的婦人——安平侯金家的二太太羅氏。
  
  「喲,崔三太太也來上香吶。」羅二太太一見崔氏就提高了嗓門兒,周圍的人本來還在議論,不知崔氏是誰。畢竟崔氏出門出得少,又溫和低調,記不住她的人大有人在。
  
  羅二太太這一嗓子,意思是告訴大家她什麼人都認識,這京裡但凡有點兒位置的,沒有她不認識的。
  
  崔氏向羅二太太見了禮。羅二太太瞧了瞧阿霧,應酬地讚了一句,眼睛就掃到了跟在崔氏後頭的木姨娘和王姨娘,眼睛一亮,笑道:「喲,瞧瞧,這兩位是誰,生得這般標緻。」
  
  崔氏的臉沉了沉,「這是我家三爺的妾氏。」
  
  羅二太太嘖嘖讚道:「好標緻的模樣,榮三爺可真有福氣。」
  
  一旁有人也看不得羅二太太如此說話了,上來同崔氏打了招呼,一同坐下,寒暄起來。
  
  阿霧在旁邊聽了羅二太太的話,也不著聲,只是如今各位看官大概都知道了為啥那麼多長舌婦,就這位羅二太太成了公認的京城舌頭最長的婦人。
  
  實在是羅二太太自己忒討人厭了,說話做事,專挑別人的痛楚,還恨不得踩上兩腳,再打個轉揉搓一番,生怕你不夠痛。說了榮三爺的姨娘標緻還不夠,還要說出使外洋的榮三爺有福氣。將個崔氏氣得當即眼睛就花了。
  
  阿霧懶得應酬這些人,目的已經達到,就托辭崔氏身子不好,扶著她告辭而去。
  
  又說回三房的事情,如今崔氏身邊就只剩下阿霧了,榮三爺出使,榮玠又去了白鶴院,榮珢更是遠去武當,她又病著,於是三房的事情,崔氏的嫁妝、鋪子等等事情,都全部落在了阿霧嬌小的肩膀上。
  
  所謂能者多勞,阿霧不以為辛苦,反而沒了崔氏的制約,手腳更能施展開來。
  
  阿霧照顧崔氏,紫硯照顧阿霧。她在一旁看著這些時日阿霧的辛苦,心下酸疼,畢竟是自己伺候的好些年的主子。
  
  崔氏病了,阿霧每日要問病端藥,還要處理瑣事,大太太那兒更是打壓起三房來,不僅在崔氏請大夫一事上推三阻四,越發拖延。就為著阿霧得了教琴的師傅谷玉的青眼,大太太就辭退了谷玉,府裡再不請琴藝師傅。
  
  白素心那兒,不知是不是大太太打了招呼,她也一個勁兒刁難阿霧,佈置許多功課,哪怕就是通宵熬夜也完不成,以此為借口,稟了大太太處,告阿霧懶惰不堪,頑劣不可教,只道自己教不了這樣的學生。
  
  如此一來,阿霧就再也無法上學了。大太太這是要把阿霧往蠢了整。阿霧也不理她,心想正好省得再去浪費時間。白素心那樣的品行能教出什麼好茬子來,阿霧可不信。
  
  當然這一應事情都是瞞著崔氏的,否則她的病只怕將更嚴重。
  
  這日紫硯正為阿霧整理鋪蓋卷,阿霧問道:「王姨娘最近如何?」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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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硯自然知道阿霧的意思,只道,「二老爺漸漸找她少了。」
  
  阿霧點點頭,二老爺喜新厭舊,阿霧是早料到這一日的,二房又新納了個小妾,也難怪王姨娘要失寵了。「她也是個蠢的,二老爺這樣的人哪裡值得依靠,偷吃也不知道找個好的。」阿霧刺道,說罷又交代了紫硯幾句。
  
  紫硯這會兒連聲也不吭就點了頭。大房實在是做得太過了,居然歹毒要收三老爺的命。
  
  阿霧本也不打算走這一步棋的,畢竟不想大家弄得太難看,何況在以前大房和自家也並無太大衝突,可是不曾想大太太這會咬人的狗平時不吭聲,一口咬來,就是要置人於死地。阿霧算是受教了,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比起大太太,那真是小兒科,虧她自己還生怕是不是做得過了點兒。
  
  春日午晌,日頭正好,王姨娘正坐在窗下繡花,見紫硯過來,起身打了個招呼,彼此已經熱絡到不需要虛禮的地步了。
  
  王姨娘為紫硯倒了杯茶,請她坐下,道:「姑娘今兒怎麼得空過來?」王姨娘對紫硯恭敬裡帶著絲感激,若非紫硯照顧,如今只怕她連院子也出不得,悶也悶死了。
  
  「六姑娘去太太屋裡了,我沒什麼事兒,索性來看看你。」
  
  「太太的病可好些了?」崔氏病重,王姨娘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崔氏不待見她,她著「戴罪之身」也不敢去湊。
  
  「哎,三老爺去了外洋,太太的病如何好的了,只怕,哎,只怕,可憐了她們……」紫硯說不出「孤兒寡母」幾個字來,拿手娟印了印眼角,又道:「還有你,也真是可憐,三老爺在還能有個想頭,如今……」
  
  「瞧姑娘說的,我是什麼人,哪兒還能再有他想。」王姨娘是徹底惹了榮三爺的厭惡的,她自己明白。可是聽紫硯如此一說,更是覺得榮三爺只怕回不來了,她還要早作打算才是,心裡一時又盤算著,二老爺如今不大來找她了,就是來找她,也不莊重,喜歡在園子裡硬來,王姨娘也煩他,何況二老爺手頭緊,二太太又凶狠,跟著二老爺是完全沒有指望的。
  
  王姨娘也不過圖個解悶、解恨,才和二老爺胡來的。
  
  「我與姨娘也要好這麼久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姨娘還這般年輕,比我也不過才大上一、兩歲,趁早趕緊為自己打算打算吧。」紫硯又歎息一聲道:「這府裡看著就咱們三老爺還好些,是個靠得住的,可惜好人沒有好命。倒是二老爺那樣的風流性子,卻沒個人敢說他。你想想當初的梅姨娘,可憐呀,二老爺那會兒多疼她,為了她連二太太都敢打,最後落得個什麼下場?」
  
  王姨娘低了頭不吭聲,她最近也算是看穿了二老爺,沒得手時,什麼騙死人的鬼話都敢說,結果一個也沒兌現。
  
  「看起來,咱們府裡就剩大老爺還可以指望了,他是世子爺,今後整個國公府都是他的。只可惜大太太管得太嚴,屋裡只有兩個通房,又都是年老色衰的。不過,這世子爺還真是個長情的,就這樣還顧著那兩個通房。前兒,我聽說他們屋裡的香椽姑娘的老子娘子啊在後南門買了幢宅子養老,可真是羨慕死人了,都說是大老爺私下補貼香椽的。」香椽就是大老爺那兩個年老色衰的通房之一。
  
  王姨娘一聽,心裡越發不平靜起來,如今她手緊得很,馮道婆那會兒訛了她不少錢,還害得她落到如斯境地。可惜,二老爺是個金玉其外的,拿不出一毫錢。
  
  大老爺王姨娘自然是知道的,過年時家裡吃團圓飯,姨娘也可以坐一桌,她也見過,偶爾院子裡也能碰上一回,是個面白體胖的中年男人。一身氣派得很,真不愧是世子爺,打賞人也大方。拿向山家的說,不知得了大老爺多少好東西,成日裡穿金戴銀,好不風光。
  
  王姨娘是姨娘,自有她打聽消息的渠道,關於府裡爺們兒的風流趣事,她知道得不一定就少。虧大太太那樣的精明人,院子裡頭都知道那石山家的被大老爺弄上手了,她卻還不知道。
  
  王姨娘又跟紫硯打聽了些府裡的新鮮事,紫硯每每有意無意地都扯到了大老爺身上,又說了些過往二老爺偷嘴吃的那些媳婦、丫頭的下場,哪一個沒被二太太往死裡整。專挑嚇人的說給王姨娘聽。
  
  當然阿霧同紫硯在這裡是打了埋伏的,府裡其實除了三個老爺,還有如今的年輕一輩的爺們兒,比如大房的大爺等,但紫硯都隻字不提。王姨娘卻也被繞了進去,也或者根本就是她也做如此想,年輕一輩兒的爺們上頭都有老子管著,自己做不了主,就算一時貪自己新鮮,好上了,到時候上頭一說話,誰又敢護著她?
  
  不得不說,王姨娘在這事上也是看得極清楚的。
  
  阿霧這邊又雙管齊下,絕了二老爺和王姨娘的私會,惹得她空閨寂寞,孤枕難眠起來。先時跟著榮三爺那會兒還不覺得,到後來被二老爺挑弄得春心蕩漾,這會兒突然斷了門路,就跟抽大煙似的,戒不掉。
  
  沒多久,紫硯那邊就有消息來說,王姨娘同大老爺好上了。
  
  是有一日王姨娘在園子裡頭崴了腳,牽扯出來的事情。當時兩個人就在假山裡頭弄上了,虧得大老爺平日那樣一個成日板著臉的人,居然也做得出光天化日下就偷吃的醜事。
  
  當然具體的情況,阿霧並不打聽,她才不管王姨娘是如何勾上大老爺的,她又不回去學,但心裡只贊王姨娘好手段。
  
  不過也能想明白,那大老爺平日吃的不是老就是粗,被王姨娘這等又香又嫩的媚物一勾,哪兒能不上心。上回阿霧在園子裡看到的向山家的媳婦,長相普通,還粗俗不堪,大老爺這樣的貨色都下得了嘴,那王姨娘就更不在話下了。
  
  如今倒好,二太太家裡買來的這個瘦馬,叫榮府的三個爺們兒都弄上過手,這要傳出去,還不知怎麼丟人吶。阿霧慶幸的是,好在榮三爺出使外洋了,到時候就算是漏出去,也影響不了他什麼,總是他兄弟丟人,居然趁著弟弟不在的時候,偷他的妾室。
  
  這當口王姨娘同大老爺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大老爺哪裡經歷過這等脂粉陣仗,簡直恨不能將個腦袋埋在王氏的胯裡再不用抬起來。
  
  這當口自然也是阿霧認為的,打鐵趁熱,過時不候的當口。
  
  也虧得二老爺那麼肯配合,有一日在外頭喝了酒回來,想起了王姨娘那一身的風情騷意來,叫下頭的人去給王姨娘傳信。可王姨娘如今哪裡還肯同他歪纏,前頭一次、兩次拒了二老爺,二老爺現在也不大愛找她了,也不知今日怎麼又想起她來了。
  
  那傳話的人語氣強硬,只道王姨娘若是得罪了二老爺,可沒好果子吃,王姨娘想了想,也對,不能跟二老爺正面硬抗,便去了園子裡頭。
  
  王姨娘本想隨便哄一哄二老爺,再托口說崔氏哪兒有事找便可開溜,哪知道二老爺今日喝了酒,脾氣上了頭,見王姨娘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自己,哪裡受得了,在園子裡就用上了強。聽說弄得王姨娘一個勁兒地哭叫。
  
  哎喲,哪知道就那麼巧了,被逛園子的二太太撞上,哭天搶地地當場就鬧了起來。二老爺見狀趕緊送了王姨娘,提起褲子就走了。只王姨娘一個人衣衫不整地跌在地上哭得淚人兒似的。
  
  二太太正是要拿住這狐狸精,又恨三房連個姨娘都管不住,讓人去叫了崔氏討說法。
  
  崔氏得了消息也趕了過來,看著這一幕,就氣得眼發黑。
  
  王姨娘拉著崔氏的衣角不肯鬆手,咬緊了牙關只說自己是被逼的,她衣裳被撕爛了,臉上又挨了打,身上有抓痕,看起來還真像是那麼回事。
  
  只可惜阿霧是個姑娘家,這等醜事她自然要避開,只得派了李媽媽和紫硯去撐場面。
  
  二太太叫人押了王姨娘去老太太那裡,崔氏自然也得跟去,紫硯早得了阿霧的吩咐,湊到崔氏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崔氏一聽,身子就好了些,她正愁三爺不在,屋裡出了這種事,怕是老太太那一關不好過,因此就同意了紫硯的說法。
  
  到了上房崔氏只一個勁兒地哭,「我成日裡病著,三爺又不在,成日裡關門閉戶,也不出院子,今兒個天氣好,想著叫王氏去園子裡采支花回來插,哪裡知道就出了這種事。雖她一直哭著說是二伯強迫她,可這也要怪她平日自己不莊重。」
  
  其實說到這裡,崔氏已經說出來了,就是二老爺強迫王姨娘的,因為王姨娘明明是奉了崔氏的話才去園子裡採花的,並不是和二老爺早就約好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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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氏一個勁兒地說著,也不叫老太太插話,「當初還是母親說她是個好的,叫三爺納了她,哪知道,哪知道……既這般,二伯又喜歡,何不當初就給了二伯,何苦這樣來打我們三爺的臉。如今三爺又不在,若叫人知道二伯趁機佔了弟弟的妾室,我,我……三爺回來指不定要怎麼怪我,嗚嗚嗚。」老太太和二太太還沒怎麼找崔氏,崔氏就自己先苦了起來。
  
  崔氏一番話說得老太太和二太太都一口氣憋在嗓子眼上,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下,可不就是他們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麼。
  
  崔氏哭了一會兒,身子熬不住,暈了過去,老太太和二太太更是無法。
  
  那邊,二太太叫囂著要打死王姨娘。
  
  這邊阿霧卻吩咐了紫硯幾句。
  
  到了晚上,紫硯偷偷溜進柴房,將王姨娘平日的金銀細軟遞給她,「姨娘,二太太做主要打殺你,你還是趕緊逃吧。」
  
  「我,我能去哪裡?」王姨娘已經被嚇得魂飛膽喪。
  
  「出了府,隨便找個男人嫁了。只再別出現在二太太眼裡,仔細她打殺你。可憐你命苦,被二老爺強迫,反抗不得,還要被那毒婦打殺。這包袱裡有六姑娘給你的五兩銀子,你拿著出去,找個護得住你的人投靠去吧。」
  
  王姨娘沒想到這個時候六姑娘居然還肯可憐她,心裡一陣感激。而紫硯這最後一句點醒了夢中人,誰能護得住王姨娘?自然是大老爺。
  
  王姨娘悄悄地溜出柴房,她自有一套可以和大老爺聯繫的暗號,也虧得他們彼此正是情熱的時候,王姨娘又一口咬定是二老爺強迫她。二老爺是個什麼貨色,大老爺自然再清楚不過,別說王姨娘了,就是老太太屋裡的丫頭也有遭了二老爺殃的。
  
  反正王姨娘也不是黃花閨女,大老爺倒不看重她的貞潔,他喜歡的是她入骨的婦人風、騷。
  
  一時,王姨娘哄得大老爺在外頭另尋房子安置了她,舒舒服服的當起了外室。
  
  二太太這邊,一時又找不到是誰那麼大膽子放了王姨娘的,後來也只能不了了之,她也知道自己丈夫的德性,大約也相信王姨娘是被迫的,但她只是嚥不下去那口氣。既然王姨娘逃了,她也就不再追究。
  
  至此,三房就多了一個逃妾,阿霧讓小廝去衙門告了官,將王姨娘的事情上了案。但安國公是個破落貴族,京城府尹哪裡肯管他家丟了小妾的事情,只記錄在案,卻並不費心追查。
  
  到紫硯幫阿霧做成了這件事後,阿霧果真應了前言,去勸了崔氏,將紫硯的身契還了她,放她出府自由嫁娶,還額外給了五兩銀子給她做嫁妝。
  
  紫硯謝了恩,自歡歡喜喜地去了不提。
  
  紫硯去後,阿霧身邊就少了個二等丫頭,大太太管家,自然是故意忽略,崔氏身上又病著,雖然有心卻無力張羅購買丫頭的事情,阿霧如今也是個省事的,將紫扇提做二等,又升了個小丫頭原名倩兒的到屋裡伺候,因平日瞧著她還算不錯,就改了名字,如今喚作紫墜。
  
  三房平日也無事,院子裡人本來就少,崔氏病著,阿霧每日都過來陪她,或給她說點兒笑話,或念幾段書,崔氏的病反反覆覆不見好轉,好在也不見惡化,阿霧就知道她是心病,除非榮三爺能平安回來,否則崔氏恐怕是好不了的。
  
  至於針線鋪子,榮三爺走之前是同奶娘彭氏以探望崔氏的名義每一季進來報一次賬。這回因崔氏病著,起不得身,阿霧就自告奮勇地代崔氏聽了彭奶娘的匯賬。
  
  其實也不是什麼正經匯賬,只是報個數兒。彭奶娘本身也不識得幾個字,只在鋪子上幫忙看著下,怕繡娘私相夾帶,管賬的是她兒子,也是個老實巴交的。
  
  但即使這樣,崔氏的鋪子一個季度下來也是五、六十兩的收入,收益是很不錯的了,一年下來,過年時生意好些,零零總總加起來也有兩百來兩。
  
  阿霧看了看奶娘帶來的賬本,還算簡單明瞭,沒什麼錯漏。
  
  彭奶娘見阿霧皺了皺眉頭,心裡一緊,道:「姑娘可有什麼要吩咐的?」
  
  阿霧趕緊鬆了眉頭,笑笑:「沒有,鋪子上的事情還要辛苦奶麼麼和和叔。」和叔就是彭奶娘的獨子,名叫鍾貴和。
  
  「不辛苦,不辛苦。」彭奶娘趕緊搖手,一副受不起的模樣。
  
  幾句話下來,阿霧就知道彭奶娘是個實誠人,這樣的人用著放心,卻沒什麼大能耐,而阿霧如今心心唸唸的都是銀子。
  
  只等著榮三爺回來,要為他謀官外放,這需要錢,若是不能外放,總要想著分家還要置辦家業,也得要錢,兩個哥哥年紀也逐漸大了,要取媳婦,也要錢,崔氏病著也需要錢。其實這些都該崔氏來煩惱,但是崔氏是個天生命好的人,什麼煩惱都有人幫她先思量著了。
  
  阿霧又問了下鋪子的情況,算著口碑也是做出來了,崔氏的崔繡的確別具一格,即使鋪子並不在最繁華的的大街通衢上,生意也很是不錯。京城裡北貴、西富,鋪子若坐落在這兩方最是能賣起價格,東、南多販夫走卒,東西賣得賤些。而崔氏的鋪子就在東大街上。
  
  如今三房沒什麼生錢的產業,崔氏沒有恆產,阿霧只能在鋪子上大主意。可她前輩子是個糞土金錢的主,對做生意更是一竅不通,因此有些煩惱。但好歹是多看了幾十年,也知道些賺錢的奔頭,只苦於無人協助。
  
  阿霧送走彭奶娘後,一直蹙著眉在思索解決之法,還真被她想起一個人。
  
  柳京娘。
  
  柳京娘是個苦命人,家裡原本是京城富戶,家裡只有一位老父和一個小弟弟,都靠她照顧,十八歲上頭才遠嫁了贛州豪商江家。本以為該享少奶奶的福了,當然確實也享受了幾年,夫妻和睦,又生了個兒子,哪知禍從天降,江家牽扯入了一樁朝廷大案,替當時的巡撫頂了罪,最後那巡撫也落得個刀落人亡的下場,江家抄家毀族。
  
  柳京娘帶著兒子逃難回京,想投靠父親,哪裡知道,幼弟夭亡,老父隨之而去,早已家散人盡,落得個天地茫茫卻無去處的地步。
  
  若非遇上福惠長公主和阿霧,柳京娘母子身無分文,病的病,小的小,只怕早就跟著見閻王去了。上輩子康寧郡主救過不少人,每回苦命人但凡讓她遇到了,總要想法周濟。這為的是積德,長公主也很是支持,就因著阿霧體弱多病的緣故。想結善緣為她續命。
  
  柳京娘就是阿霧曾救濟過的許多人中的一個。先時是將她母子放在自己將陪嫁的莊子上,哪知阿霧沒嫁出去,柳京娘一家也就被遺忘了,直到後來柳京娘為了兒子,求阿霧將她兒子派到鋪子上。這才顯出了她一家的本事。
  
  她和她兒子都有經商的天賦,柳京娘跟著丈夫的那幾年也很是見識了些,學了不少經商手段,她本又是撐得起家的長女,所以一番下來絲毫不輸於男人,她兒子就是她教出來的。
  
  但是柳京娘母子的經商天賦在阿霧手裡頭並沒顯示出多少,因為阿霧從不在乎這些,做主子的不在乎,下面做事的也就不敢太大膽。
  
  但即使這樣,柳京娘母子也顯示出了不同。同樣一條街上的鋪子,每年硬是要比其他鋪子多少三成的利潤。這還是柳京娘為了不惹人眼嫉,壓著抑著的結果。
  
  阿霧之所以如今還記得柳京娘,那是因為長公主遭難後,樹倒獼猴散,唯有柳京娘母子知恩圖報,處處反過來周濟長公主,又到處使銀錢為長公主鋪路。
  
  只是雖然後頭阿霧心裡記起了柳京娘這個人,但對如何救了柳京娘母子的事情卻記得有些模糊了。苦思了許久,最後才在一夜的夢裡得了,睡到一半突地就坐了起來。
  
  阿霧以為,柳京娘這種忠義而又有能耐之人,能為自己所用就好了,這輩子總再也不能埋沒了她母子,上輩子阿霧醒悟時,她已經是飄零之魂,什麼也做不得了。
  
  如此想來,阿霧覺得與人為善總是好的,有時候不在上輩子報答你,下輩子也總是你的。你瞧,阿霧苦思不得的東西,偏偏就在夢裡得了。
  
  且前世阿霧救助柳京娘母子的事就發生在隆慶二十五年四月十五的大慈寺廟會那日。今兒已經是這年的四月初十了。
  
  第二日阿霧就厚著臉皮去了上房,求大太太準了她去大慈寺燒香為崔氏祈福。
  
  大太太本是不准,只說那日是廟會,人雜事多,怕外頭擠著阿霧了。好在花燈節上的事情,幾家都瞞得緊,那日阿霧回府時,被榮三爺抱著只說是外頭吹了風,並不敢說曾被拐子拐走過。否則若是被大太太知道了,今日更是有借口了。
  
  阿霧可憐兮兮地看了看榮五。榮五在這一點上,不如她母親心狠,心裡頭清楚榮三爺緣何會出使外洋的,便對阿霧和崔氏都心存內疚,大太太卻是一副要斬草除根的心思。
  
  「太太,就讓六妹妹去吧,多派些護衛、婆子跟著就是了。三嬸嬸的病吃了藥一直不見好,興許求了菩薩就好些了。」榮五勸道。
  
  大太太微微一笑就准了。既然自家女兒都求情了,她當然不好拒絕,何況如今她手裡還沒有把握能除掉三房那兩個害人的賤種,留著崔氏正好拿捏他們。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1:43

  67
  
  阿霧謝過榮五,回去同崔氏說了廟會的事情。
  
  到了十五日上頭,阿霧讓紫扇給她準備了紗巾蒙面,去大慈寺上了香,盤橫了小會兒,就起程回安國公府。
  
  到了文廟街,阿霧對紫扇道,「你去同李媽媽說,請她同車伕說,讓他改道走西華門,今日是廟會,從大慈寺回來的車太多了,怕有擠撞,咱們繞道走還快些。」
  
  紫扇不疑有他,李媽媽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因說給車伕聽,車伕自然從命。轉道從西華門經鑼鍋巷回安國公府。
  
  就在這鑼鍋巷裡,本來靜靜一條小巷子,卻聽得有人喧鬧,原來是前頭有一個醫館,門口正在攆一個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看起來六、七歲模樣,穿著半截褲子,膝蓋上還破了個大窟窿,瞧著像個小乞丐,但身上又乾乾淨淨。
  
  「去去去,一邊兒去,說什麼救死扶傷,咱們家不收醫藥費,自己都餓死了,還怎麼救死扶傷,少給我在這兒搗亂,不然綁了你送官府去。」醫館裡頭一個小學徒正罵著那小孩兒,見那小孩不走,就開始推他。
  
  那小孩兒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只說自己娘親臥病就要死了,求大夫行行好,去看一看。
  
  阿霧叫車伕停了車,讓紫扇下去問一問情況。
  
  這種事情紫扇最是伶俐,很快就問清楚了緣由,又可憐那孩子,帶了他到阿霧的車邊,阿霧掀起簾子瞧了瞧,隱約有些柳京娘的影子,但實在是太久遠記不清楚了,但是不管是不是,既然讓她遇到了這樣的事情,總是要幫一幫的。
  
  「紫扇,你拿銀子去請那大夫走一趟看看他娘。」末了又道:「你同李媽媽一起去,瞧這孩子的樣子,只怕他們境況不好,你和李媽媽把他們送到朝陽巷奶麼麼家去住幾日,就說我說的,待他娘好了,再進府來與我說話。」
  
  紫扇愣了一愣,沒想到姑娘心善居然到了如此地步,連後頭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那孩子也是個機靈的,聽阿霧這樣一說,就知道遇到了大善人,趕緊跪地磕頭,認認真真磕了三下,每一下都撞得咚咚響,聽得阿霧心頭一緊,看那孩子額頭已經血沁,又道:「紫扇,再請大夫給這孩子的頭上一點兒藥。」
  
  阿霧又對那孩子道:「別磕了,快起來去看你娘吧。」阿霧是國公府姑娘,在外頭不能久待,還不如紫扇她們自由,所以這件事只能吩咐紫扇去做。
  
  因為是做行善積德的事情,後頭那些大太太派的跟著阿霧出門的婆子也不好說話,只等著處理好這些,才催著車伕趕緊回去。
  
  晚上,紫扇回來回話,說把柳京娘母子安頓在了奶麼麼屋裡了。
  
  阿霧問明了,確實是柳京娘母子,也就安了心。
  
  過得一個來月,柳京娘病好,跟了奶麼麼來府裡拜謝阿霧,自然要告一聲麻煩了,又說再不敢給六姑娘和奶麼麼添亂。
  
  阿霧沒表態,細細問了柳京娘的情況,才道:「如今你母子無親可投,還能去哪裡,若是不嫌棄,我家有個鋪子正缺個幫手,你若是肯留下就去幫幫忙。」
  
  柳京娘只當阿霧是客套,卻不知阿霧是著實需要她幫忙。但是柳京娘心頭知道,如今這已經是她母子最好的去處了,又感激阿霧救了她,便應了下來。
  
  奶麼麼彭氏也高興,鋪子上的事情纏得她忙不開身,她那頭媳婦兒又要生了,貴和又不是個會做生意的,如今來了個柳京娘幫忙,她也開心。
  
  阿霧這頭解決了鋪子上的大難題,準備再看柳京娘幾個月,就要開始鋪排事情了。
  
  日子到了六月,阿霧也過了九歲的生日,忽一日紫扇跪求到阿霧跟前,哭道:「求姑娘救救紫硯姐姐吧。」
  
  阿霧吃了一驚,「這是怎麼了?」
  
  紫扇哭哭啼啼地將紫硯的事情說給了阿霧聽。
  
  原來紫硯有了身孕,她那表哥卻不肯娶她,她姨母也嫌棄她。原來是有個富戶家的姑娘瞧中了紫硯的表哥,要嫁給他,又允諾了許多陪嫁,她姨母和表哥就動了心。
  
  紫硯的表哥的確有幾分人才,長得風流俊秀,嘴又甜,也不知怎麼就把巷頭那向家的姑娘給騙得傾了心,那家又吹說自己和當今的向貴妃是遠親,更是讓紫硯表哥動了結親的意思。其實那家雖然姓向,但恐怕連華亭伯府的門朝哪邊兒開都不知道。
  
  可儘管如此,那巷頭的人家比起紫硯家來說也的確算得上是富戶了,那姑娘又說了日後紫硯的表哥若回鄉去參加童生試,盤纏她都可資助。紫硯姨母一家本就窮,否則也不會來投靠她家,聽那向姑娘如此說,還有什麼不肯的,如今有了更好的去處,他家自然就瞧不上紫硯了。
  
  一時又發現紫硯有了身孕,她姨母自然說了許多難聽的話,話裡話外都是紫硯自己不檢點,勾引她兒子,後頭又從她家搬了出去,紫硯的娘曉得後,要打死紫硯,最後雖然沒捨得,但是紫硯自己也不想活了。
  
  這才有紫扇求到阿霧跟前的事情。
  
  阿霧聽了紫扇的話後,平靜地道:「你紫硯姐姐可有話托你帶給我?」
  
  紫扇愣了愣,不想六姑娘居然這般敏慧,因道:「紫硯姐姐說,好歹在姑娘跟前兒伺候了這麼些年,想進來給姑娘磕個頭。」這是要訣別之意。
  
  阿霧聽了,冷冷地笑了一笑,紫硯這姑娘到了如此地步了還不老實,若真不想活了,早一條白綾解了煩惱,又怎麼會如此作態,還記得來給以前伺候的主子磕頭。只是好歹也伺候了自己一場,後面幫自己也算得力,又是個可憐之人,阿霧便點了點頭,「難為她還記得我,你回頭讓她進來吧。」
  
  到了外頭,紫硯聽紫扇說,六姑娘還肯見自己,烏雲一片的心上總算亮出了一道光芒,趕緊收拾了一番,找個由頭,進了安國公府。
  
  卻說,紫硯是怎麼想著還要見阿霧一面的,實則是她臨死前,萬般不甘,那負心人眼看著就要前程似錦了,自己卻要背負著淫、蕩的名聲去死,連累爹娘不說,腹中還有無辜孩兒,本已經頭都擱在掛在樑上的繩子上的紫硯,久久都捨不下去踢開那放腳的凳子。
  
  人既然捨不得去死,就總要開始想活下去的法子。
  
  紫硯第一個就想起了阿霧,她也不知為何,只覺得若自己真想活下去,就只能靠六姑娘了——一個不過才九歲大的孩子。
  
  實在是後面這一年,阿霧給紫硯的印象太深刻了。
  
  當初紫硯替阿霧做事時,也算身在局中,被繞得雲裡霧裡,不知六姑娘究竟是何等打算,直到塵埃落定,紫硯才恍然大悟起來,心中對阿霧別添了一絲恐懼。
  
  一開始王姨娘進了三房,狐媚三爺不說,又暗中挑撥過老太太和三太太的關係,看那樣子,紫硯還以為六姑娘會恨死王姨娘,哪知六姑娘反而對王姨娘暗中多加幫助。
  
  如今想來,王姨娘大概一開始就沒入過六姑娘的眼睛,不過是她反手用來教訓老太太那邊的棋子,一具身子被六姑娘利用得一乾二淨,末了還要叫王姨娘感激她。如今六姑娘在大老爺身邊布下了王姨娘這招暗棋,雖然紫硯一時猜不到阿霧將來還要做什麼,但總是跑不了大太太和大老爺的。
  
  至於王姨娘,由六姑娘一手安排的巫蠱那件事上,三老爺就徹底厭惡了她。偏偏六姑娘還並不逼迫她,只一步一步誘導王姨娘泥足深陷。為著王姨娘魘鎮他的這件事,三老爺徹底厭惡了妾室,紫硯從司畫處聽來的,三老爺私下親口向三太太保證的,再不納妾。
  
  紫硯想起來都為六姑娘叫好,真是好手段,怪到步步誘著王姨娘入蠱,大膽到拿親爹坐筏子,若非如此也不會一勞永逸,解了太太的後顧之憂。
  
  至於二老爺的事情,紫硯如今想來,當初六姑娘讓自己勸王姨娘多去二房走動,怕早就存了心要讓她和二老爺勾搭上,這真是把二老爺和王姨娘的心思都算盡了。王姨娘在巫蠱之事後,六姑娘還力保她,可不是安的好心。
  
  這是要將王姨娘逼得走投無路,只能從了二老爺。巫蠱一事本就是一箭雙鵰之計。
  
  那之後,六姑娘也不揭發王姨娘與二老爺的醜事,當時紫硯就懷疑過,按說六姑娘該藉機把王姨娘往死裡整的,也可臭了二老爺的名聲,但她偏偏不,反而一味縱容,還讓自己暗中幫王姨娘遮掩醜事。紫硯懷疑,阿霧之所以把這件事籠住,恐怕就是存了要讓王姨娘再勾搭上大老爺的心。否則當時就鬧了出來,王姨娘天大的本事,大老爺也斷不會碰自己胞弟的女人。
  
  再想後來,六姑娘又讓自己去勸王姨娘,說二老爺的不可靠,紫硯還曾一度以為六姑娘是真好心,如今想來都是為了引出大老爺來。
  
  最後王姨娘和二老爺的事情,也是經由自己的手,引了二太太去現場捉姦的。可六姑娘藉著二太太的手捅出王姨娘和二老爺的事情,她不僅沒有落井下石,還幫著王姨娘力證她是被強迫的,只道王姨娘素來最是本分的一個人。
  
  如此一來,一個王姨娘就折了大老爺和二老爺的兄弟情分,還讓二太太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氣得大病一場。
  
  再後來是藉著自己的手,放了王姨娘,讓她從此離了安國公府的深潭跟著大老爺在外頭享福去了。可那回巫蠱的事情是大太太來查的,為著這個,王姨娘早就恨死了大太太,如今到了大老爺身邊,還不知道會怎麼著吶,總歸都會成為六姑娘的手中卒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1:59

  68
  
  紫硯忽然想到,六姑娘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哪一回怎麼好好的就要帶著兩個姨娘去大慈寺上香,還見了那許多夫人。
  
  紫硯忽然就領悟了。王姨娘作為三老爺的妾室,可是見過了許多太太的,若是今後發現三老爺的逃妾成了大老爺的外室,天哪,紫硯簡直不敢往後頭想了。
  
  如今整個憶起來,老太太那時送王姨娘來,還以為是棋高一著給三房添堵來著,當然也確實礙著人了,但最後卻被六姑娘打了一個如此漂亮的翻身仗,她們還不自知。
  
  紫硯將這件事漸漸琢磨下來,看來一開始六姑娘就已經是深思熟慮過的,將人心把握得如此之好,還不叫人生疑。
  
  為著一個王姨娘,絕了三老爺納妾的心思,離間了大老爺和二老爺,又治了二太太和老太太,但同時也在大老爺身邊買下了隱憂,全看六姑娘想何時利用了。
  
  這般小小的姑娘,心思就如此深沉了,這叫紫硯如何不怕,當時一心想離開,也不是沒有這個緣由在裡頭。
  
  可如今紫硯自己遭了不幸,第一個就想到了阿霧,只覺得如果一切能交給六姑娘,她必能叫自己順心如意,還能大出惡氣。
  
  阿霧見到紫硯的時候,幾乎有些認不出她來了。紫硯本是個容貌秀麗的俏婢,通身也被阿霧養出了點兒姑娘的氣派,今日一看,只覺得她老得跟二十幾歲的婦人一般了,滿臉憔悴,肌膚泛黃,瘦得眼眶下凹,下巴也尖了,看起來有些怕人。
  
  阿霧本來是覺得紫硯自己不莊重,自作自受,還沒成親就和男人私相授受,如今肯見她一面,已經是全了主僕的情分了,可看了紫硯如此,她心裡就難受了。
  
  通常自視甚高,本身又能耐的人,泰半都是護短的,自己的身邊的一花一草都不許人踐踏,何況還是個人。
  
  紫硯長跪不起,淚滴落在地上,洇成了一團。
  
  「紫扇快扶你紫硯姐姐起來吧。」阿霧歎息一聲,使了個眼色給紫扇,紫扇趕緊扶了紫硯起來,又去外頭守著門,讓她二人獨自說話。
  
  「姑娘,奴婢實在無顏見你……我,我……」紫硯說著又想往下跪。
  
  阿霧趕緊攔了她,「你的事情我都聽紫扇說了,你且說說如今你的打算吧。」
  
  「奴婢哪裡還能有顏面苟活世上,如今能見姑娘一面,已是滿足了,盼著姑娘今後能事事順遂,奴婢,奴婢也能……」
  
  阿霧皺了皺眉頭,「快別說這些虛話了,你這時候還不肯說實話,那也不必再留了。」
  
  紫硯一愣,默了半天,重新跪下,萬般艱難地開口道:「還求姑娘看在奴婢伺候了幾年的份上,為奴婢指一條活路。」
  
  阿霧也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罷了,你也跟了我許久。我也不忍心看你如此。我只問,這孩子你要是不要?」
  
  這件事紫硯早就想過了,點了點頭。紫硯對男人是早就死了心,也沒指望著再嫁人,如今能有個孩子,若是個兒子,今後也就有靠了,是個女兒也沒所謂,總是有個念想。
  
  「那好。你回去同你娘商量商量,去外地住些時日,然後只報個新婚喪夫,回娘家來投靠。守三年喪事自然的,這期間我再替你安排,總要叫你和孩子有日子過。」阿霧說道。
  
  紫硯當即就點了點頭。
  
  「待會兒,去紫扇哪裡拿二十兩銀子,既然打算生下來,總要提前安排,好好補補身子。」
  
  「是。」紫硯應了,卻墨跡著不肯走。
  
  阿霧自然知道她是為何,卻不肯先開口,這女人的事情說不準,你這會兒幫她對付了那負心人,可畢竟是她孩子的爹,萬一以後又好上了,可不就要怪自己。
  
  紫硯是個心氣兒高的,還是忍不下那口氣,道:「奴婢還有一事求姑娘。奴婢也知道不該開口,只是奴婢這心,實在難受,還求姑娘可憐可憐奴婢。」
  
  阿霧挑挑眉,心下高興紫硯能說出來,否則一個軟糰子,自己站不起來,幫了也沒什麼意思。
  
  「石峰那個負心漢,誘我欺我,最後棄我,奴婢實在不甘,若姑娘肯幫奴婢,奴婢下半輩子做牛做馬地報答姑娘。」紫硯咬著牙齒說了出來。
  
  阿霧見她眼裡只有恨意,不見絲毫留戀,便道:「你是要當下就出了這口氣,還是徐徐圖之?」
  
  紫硯想了想,道:「奴婢想當下就出了這口氣,也省得今後再為這樣的畜生費心。」
  
  「好。」當斷則斷,絲毫不拖泥帶水,哪能一輩子就為著報復一個男人而過,看紫硯選了這個,阿霧才肯幫她。
  
  阿霧召喚了紫硯上前,在她耳邊吩咐了一番。
  
  紫硯聽了,有些遲疑,「可他若是報官……」
  
  「無妨,你自去,到了那日通知紫扇一聲,我自有安排。他做賊心虛,也不敢的。你只需顯出他是玉瓶,你是瓦片的意思就行。」
  
  紫硯自應了而去。
  
  紫扇在外頭送了紫硯,回來望了阿霧半天,看得阿霧都覺得自己是不是臉上長花了。
  
  「你這是做什麼?」阿霧問。
  
  紫扇笑道:「奴婢沒想到姑娘居然肯幫紫硯姐姐。」這兒紫硯還沒怎麼上,紫扇倒是先感動了。
  
  阿霧笑了笑,不做聲,她肯幫紫硯,何嘗又不是為了收紫扇、紫墜的心。
  
  到了動手那日,紫扇領了阿霧的意思,去紫硯家送東西,才進門就聽得裡面鬧哄哄一片。一進去就見紫硯手裡握著金簪,簪上滴著血,她對面站著石峰,雙手捂著臉,一邊他娘正扶著他,大哭大喊鬧著要告官,石峰手指縫裡簌簌地滴著血,看著怪嚇人。
  
  「哎喲,紫扇姑娘怎麼來了?」紫硯的娘見著紫扇就跟見著救星一般。
  
  紫扇看著形勢,就知道該自己上場了,清了清嗓子道:「六姑娘念著紫硯姐姐,這不,姑娘才新得了一匹艷霞緞,想著紫硯姐姐大喜的日子要到了,特地讓我送來。」
  
  「快別說了,什麼大喜日子啊,難為六姑娘惦記,我們紫硯這是造孽啊,她鬧著不活了,我也不活了,總要拉著這負心漢去官府討個說法。」紫硯的娘關婆子上前拉扯石峰,
  
  「走就走,你們傷了人難道還有理啦?」石峰娘寸步不讓,也顧不上關婆子是她親姐姐了。
  
  紫硯丟了簪子,就走上起來,做出一股英雄就義之決絕的態度,「走,反正我如今這樣活著也是丟臉,咱們去見官,讓他評一評,石峰這種負心漢,忘恩負義,j□j表妹,還想去參加童生試,我呸,這種品行,鄉里族老知道了,哪個肯同他保薦。」
  
  原來大夏朝的童生試規定,考生必須先找個秀才為他寫保書才有資格參加。這保書一是為了證明他就是本鄉本土人,二也是對其品行良好的一種保證。
  
  石峰是一心要走科舉這條路的,他也肯讀書,也讀得進書,巷頭那向姑娘也是看他將來會有出息,才肯另眼相待的。
  
  如今為了這種事去見了官,若被向姑娘知道了,石峰定然沒有好果子吃。所以他和他娘都頓了頓。
  
  紫扇在一旁幫腔道:「就是就是,走去見官,紫硯姐姐莫怕,回頭我去求姑娘,讓她找國公爺拿張帖子去給官老爺,不怕這石峰能跳得多高。」
  
  自古就是民不與官都,石峰和他娘聽了紫扇的話立時想起了紫硯曾經是國公府六姑娘的貼身丫頭,六姑娘的爹又是新科狀元,背後還有國公府。如今看來,雖然紫硯不伺候六姑娘了,但六姑娘還是時常惦念她,若見了官,只怕他們討不了好。
  
  石峰對他娘使了個眼色,兩個人再也不喊著見官,鬧著要紫硯一家賠醫藥費。
  
  紫硯心動了,反正她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但要論掐架,紫硯可比不上紫扇,紫扇是看多了的,對這種人態度要格外強硬,否則他們就要蹬鼻子上臉,獅子大開口,「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咱們還是去見官吧,像你這種始亂終棄的人,就該關進監牢裡去。」
  
  紫扇雙手叉腰,開始大逞口才,罵起人來一路一路的,全是聽多的緣故。
  
  石峰好歹是個讀書人,哪裡罵得過她,他娘又是個欺軟怕硬的。到最後紫扇施恩似地賞了他們二兩碎銀子,兩個人跟撿了便宜似的,趕緊袖入懷裡,灰頭土臉地自去了。
  
  只要這當口他們不去報官,今後再來,就可算他們是無憑無據地誣陷了。
  
  紫硯鬆了口大氣,對紫扇笑了笑,「多謝妹妹了。」
  
  紫扇扶了她坐下,「別謝我,都是六姑娘教的。你真是大膽,但是爽快,太爽快了。」
  
  紫硯也笑了笑,「六姑娘教的。」
  
  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你跟石峰這種小白臉男人拼臉皮是拼不過的,也不用講道理,直接上暴力就行了。
  
  而石峰的命門在哪裡,就在科舉一事上,他是因著覺得自己未來能中進士,對紫硯只是玩一玩,哪裡瞧得上個丫頭。
  
  而阿霧教紫硯的,就是要滅了石峰的這一前途。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2:14

  69
  
  自古做官就有規定,要五官端正,石峰倒是端正的同字長方臉,可如今破了相哪怕今後考中了,也選不了官。
  
  紫硯是個毒辣的,在簪頭早就擦了藥,這種藥可以讓傷口留下的疤痕永久不散,石峰的臉是好不了了。而且紫硯下手狠,直接從他的左眉經過鼻樑劃到了右臉頰。
  
  等石峰養了許久,也不見疤痕消除時,再來鬧紫硯一家,卻無人認賬了,紫硯也早就離開了這裡,「遠嫁」他方去了。
  
  關婆子一家又進了國公府伺候,他們本就全都賣身在國公府的,石峰他們也找不到人,又不敢去國公府鬧。那巷口的向姑娘看他如此模樣,也就瞧不上了,讓石峰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下場。
  
  又說回柳京娘,三個月後彭奶娘進府問安,她也跟著來了。阿霧讓紫扇招呼彭奶娘喫茶,自己在南窗榻邊坐下,詢問柳京娘。
  
  「柳姨,咱們今後都是要長久處的,也不繞什麼彎子,你在針線鋪子也待了些時日了,你看那鋪子如何?」阿霧問道。
  
  柳京娘原本是被阿霧請了坐著的,聽了她的話趕緊站起來惶恐地道:「不敢不敢,姑娘喚我京娘就是了。」阿霧是柳京娘的救命恩人,又是國公府的姑娘,柳京娘如何敢當阿霧的一聲「柳姨」。
  
  「柳姨客氣了,你年歲長我許多,今後鋪子上還要靠你多幫忙,這一聲柳姨你當得的的(輕聲)。」
  
  「就是,就是。」彭奶娘也在一旁幫腔,她與柳京娘相處的日子較長,看出了她是個能幹人,私底下阿霧也曾跟彭奶娘交過底,彭奶娘求之不得柳京娘能把鋪子接過去。彭奶娘自己老實,不善跟人打交道,否則當時也不會落到去奶榮三爺,最後又被攆出了國公府。鋪子上的事經常鬧得彭奶娘頭大,應接不暇。
  
  柳京娘聽了阿霧的話,也知道這是姑娘今後有事要托付她,她當下也就不再推拒,否則就是不識抬舉了。
  
  「柳姨,坐吧,我想聽你說說鋪子上的事情。」阿霧再請柳京娘坐。
  
  柳京娘聽了還是略微遲疑了一下,雖說是阿霧救了她,可是畢竟她才不過九歲的小姑娘,這鋪子上的事情自然該太太出面說才是,因此柳京娘有些拿不準。
  
  阿霧自然看出了柳京娘的顧慮,便道:「柳姨同我說也不妨,如今我家太太精神不濟,顧不上鋪子的事,我也是想幫她分憂。」
  
  柳京娘聽了,這才點點頭,都說貧家的孩子早熟,其實大戶人家的孩子那才叫早熟,安國公府的事情柳京娘大致都聽彭奶娘說了,也大約知道三房如今的境況,對阿霧一個小小姑娘,心智已經如此成熟,也能理解。父兄皆不在身邊,母親又病著,上上下下全靠她個小人撐著、打點,著實不容易,最難得的是她的心還如此良善,自己境況不好,還顧著要周濟落難之人。
  
  想至此,柳京娘也不再隱瞞,見阿霧如此關心鋪子的事情,她大約也猜出六姑娘是手裡頭緊,指望著這個鋪子能有點兒出息。
  
  「太太的崔繡實在是一絕,在那等地段,繡品也不多,還能經營如此,皆是因崔繡的獨特。」柳京娘說道。
  
  阿霧點點頭,這樣一個鋪子,每月能有二十兩的進益,還是在彭奶娘這種實誠人的看顧下,那真是讓人吃驚。正因為這樣,阿霧才覺得這鋪子若經營有方,一定能更上層樓。
  
  「你接著說。」阿霧親自給柳京娘倒了一杯茶水。
  
  柳京娘是聰明人,立時看出阿霧對這鋪子實在是非常重視,也就坐直了身子,肅臉正經問道:「不知姑娘和太太對這鋪子有何打算?」
  
  阿霧早料到她有此一問,能問出這樣的話,阿霧也才敢把鋪子交給柳京娘。「我想讓國朝一京一十三省都知道崔繡,要讓這鋪子開遍大江南北。」
  
  別說坐在一旁沒什麼眼界的彭奶娘大吃了一驚,就是柳京娘有心理準備,也沒料到阿霧的志向如此之大。柳京娘認真地看了看阿霧的眼睛,見那裡面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成分,是極嚴肅的,這才發現自己是小瞧了這位六姑娘。
  
  「柳姨覺得我是癡人說夢了麼?」阿霧問。
  
  柳京娘搖了搖頭,「若換了別的我不敢說,但是崔繡,我以為只要經營得法,肯定能名傳四海,遠銷外洋。」柳京娘在阿霧的目標裡,添了一條外洋。
  
  阿霧極開心地笑了笑,眼睛狀如彎月,柳京娘果然也是個有大志之人。
  
  「好,還請柳姨具體與我說說。」剛才的志向都是遠景,真要做事還是要落到實處。
  
  柳京娘開始細細分析,「如今鋪子裡繡娘不多,多是做的熟客的生意,口碑靠口口相傳,大一點兒的單子都不敢接,接了也做不完。再有,崔繡是太太家裡祖傳的絕技,也要防著繡娘們私自傳出去。」
  
  阿霧點點頭,如今的繡娘是崔奶娘帶著兩個崔氏身邊出去的人在做。三個人都是知根知底兒的,也不怕外傳,都是崔氏最信得過的,可是以後要擴產,就不能再以如今的法子做下去。
  
  「所以我想著,得多招些繡娘,進來前先立契書。還要請太太這邊派個人去專門教繡娘。先把鋪子做大些,再籌謀後面的事情。」
  
  阿霧又點了點頭,補充道:「我可以勸太太放個身邊會崔繡的去指點繡娘。另外,鋪子也不能僅靠著一項針法,叫那些繡娘也可以自己創新,若出了新的針法,我們格外獎勵。」
  
  柳京娘忍不住拍了拍案桌,「這個主意好。」不故步自封,求新求變,實在是大有眼光。柳京娘肯幫阿霧,先只是為著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現如今聽了阿霧的話,卻覺得這個主子是跟對了,有大志向又有大眼界,跟著她定能作出一番事來,自己母子的出路和出息都在裡頭了。
  
  如今便是阿霧不曾救過柳京娘,柳京娘也是心甘情願地幫她了。柳京娘雖是婦人,但在家時是頂梁的女兒,出嫁後跟著丈夫經商,東西南北很見過些世面,也曾有雄心壯志要做一番事,得一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名頭,不叫人小看了女子。後來落難生病,生計尚且艱難,自然歇了其他心思,不曾想在這裡卻有可能實現自己的志向。
  
  阿霧同柳京娘又議了一陣,最後讓紫扇捧出個匣子來,「這裡頭有七百兩銀子,你自拿去安排。」這是三房所有的積蓄了,這話阿霧卻沒對柳京娘說。
  
  「鋪子今後歸你管,但賬本你管一本,再讓和叔管一本。」阿霧道。她這樣安排也是為了讓彭奶娘安心,並不是有了新人就一腳踢開她家。貴和管著賬本,也算是鋪子裡的頭等人物了,彭奶娘聽了心裡也好受,不會排斥柳京娘。
  
  阿霧將匣子遞給柳京娘的時候,注意看了看她,見她對自己的安排沒有任何異議,心頭更是欣賞她,「我這般安排,並非不信柳姨,只是這鋪子今後要做大,規矩從一開頭就要定下,免得今後扯亂子。」
  
  柳京娘趕緊點頭,「這個我知道,聽姑娘這樣安排,我就知道姑娘是個做大事的。」
  
  阿霧笑了笑。又低聲只吩咐了柳京娘一人道:「你拿著這些銀子,留意留意雪花緞,有了閒餘的銀子多屯些雪花緞。」
  
  柳京娘看了看阿霧,不解她為何這般安排。雪花段柳京娘知道,是南邊傳過來的一種織法,出來也有十來年了,雪花緞暗印雪花、顏色清亮,多得世家夫人貴女喜歡,但比起其他日下紅火的緞子,如煙霞緞、雲錦緞等等,賣得卻是一直不溫不火的,要不起太高的價來。
  
  阿霧當然不能告訴柳京娘自己是「過來人」,只能故作高深地道:「你別問了,照我說的做就是。」
  
  故作高深,一是為了御下,二來,阿霧也要看看柳京娘這等能人是否會聽從自己的安排,而不自作主張。
  
  柳京娘點了點頭,同彭奶娘一起告辭而去。
  
  隆慶二十五年,阿霧的日子過得極其簡單,在府裡因著榮三爺出使外洋,老太太和大太太去了眼中釘,一邊又要賺名聲,不肯擔待刻薄虐待庶子媳庶弟媳的名聲,若榮三爺真回不來,而刻薄死了崔氏,安國公府內宅的名聲就真要臭了,進而影響孫女輩的親事。
  
  因此,阿霧和崔氏的日子過得相對寬鬆了些。但阿霧依然不能去上學,外出也沒什麼機會,大太太是打定主意要將她往愚昧無知處養。
  
  到了年底,紫扇來說,紫硯生了個兒子,如今已經回了娘家,對外說是丈夫去了,要守三年,也不好進來給太太和阿霧磕頭。至於石峰一家早就回了鄉下,在京裡沒有營生如何支持得住,灰溜溜走了。
  
  阿霧點了點頭,讓紫扇給紫硯帶話,將她送到針線鋪子上跟著柳京娘學。至於學得怎樣,就看紫硯的造化了。
  
  還別說,紫硯真給了阿霧一個驚喜。
  
  本來紫硯就是個沉穩的人,也肯動腦子,如今吃了一個大虧,更加成熟懂事起來。有了兒子後,姑娘家變成了婦人,手腳越發放得開,跟著柳京娘學經營鋪子,很快就能上手,後來漸漸開始獨當一面,做得有聲有色,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只紫硯這輩子是死心塌地地感激阿霧,給了她人生的第二次機會,拿她的話說,那就是再造之恩如同父母。
  
  越明年,到了隆慶二十六年冬,柳京娘為阿霧帶來了一個極好的消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2:38

  70
  
  「姑娘,這雪光緞因著今年貴妃娘娘在中秋宴上穿了一回,艷驚四座,京城所有的貴婦、貴女都開始效仿,但是雪光緞南邊兒每年的產量都是個定數兒,若非上年姑娘早有吩咐,我們也趕不上這趟大潮,價格翻了五、六倍都不止,著實賺了一把。」就是柳京娘這樣的人,臉上也帶了絲激動的喜色。
  
  阿霧點點頭。至於她記得這雪光緞的事情,實則是隆慶二十六年秋的宮中中秋宴她也參加了,至今對向貴妃那一襲雪光緞的衣服還記憶猶新。三十幾歲的女人,穿起來靚麗得彷彿二十出頭,連阿霧也不得不讚向貴妃是個很會穿衣打扮的人。
  
  這京城裡什麼布匹好賣,全看貴人們穿什麼。
  
  不過阿霧對這些人穿什麼還真記不得太清,若不是機緣巧合,那一年她去了宴會,又偏偏有些記憶,也趕不上這一趟雪光緞的潮。真是老天照應,合該她大賺一筆。
  
  阿霧看了看柳京娘送上來的銀票和賬本。好傢伙,連阿霧都吃了一驚,足足四千兩銀子。雖說四千兩對阿霧來說也稱不上太多,但是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筆的銀錢。
  
  阿霧留下了賬本,待日後細看。卻沒收裝銀子的匣子,反推給柳京娘。「這些拿去做本錢吧,我們這邊也如今也不缺使喚的銀子。」錢生錢才是大道理。
  
  柳京娘也不推辭,「有了這筆銀子,咱們的鋪子就更能好好發展了。」
  
  阿霧點點頭,早在夏天的時候,阿霧就分了一成的受益給柳京娘母子,又分了半成給彭奶娘,將兩個人籠絡得鐵牢似的,都巴心巴肝地幫襯著。
  
  柳京娘經營鋪子,彭奶娘則管教繡娘。
  
  翻過年,阿霧就得了柳京娘的消息,說是在京城最繁華的長安門大街上置了個鋪子。如今不僅賣崔繡成品,還賣各色布匹。有些是柳京娘在京城附近的小作坊自己去尋的新鮮布料,那些作坊本金小,開不了大店,隨意買賣些,如今柳京娘收了來,又簽了契約,形成獨家買賣,也成了「璀記」的一大特色。
  
  璀記,是阿霧琢磨出來的名字。璀字算是崔繡中崔字的諧音,而璀璨則是崔繡的特色。顏色光亮璀璨,耀眼奪目。
  
  且不說柳京娘將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的事情。
  
  翻了年到了隆慶二十七年季春,安國公府的三房傳出了極大的好消息。
  
  榮三老爺回來了。
  
  這消息一出,崔氏的病就好了大半,半刻都等不得,讓阿霧扶了她去院子外頭等著,榮三爺先去給安國公和老太太磕了頭,敘了敘話,這才回的三房的院子。
  
  崔氏一見到離家兩年剛剛歸來的榮三爺,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雙手顫巍巍地同榮三爺的手交握在一起,兩個人無語凝噎,淚眼相對。
  
  阿霧見著榮三爺的時候,雙眼也模糊了起來,雖然她知道榮三爺一定能平安歸來,可到底得見著他活生生的在眼前,這才能放得下心。
  
  「爹爹。」阿霧叫了聲,淚珠子就滾落了下來。
  
  榮三爺再也忍不住淚水,兩臂擁住妻女,三個人都熱淚盈眶,不能自己。
  
  待感情平復,三人這才坐了說話,榮三爺開始有聲有色地講起外洋的風土人情來。
  
  阿霧看著榮三爺,只覺得他風度儀態都大有改變,比之過往如玉開光一般,風華燦然。榮三爺如今蓄起了長鬚,他本就長得一副好容貌,骨子裡書卷氣配上五綹美髯,更添了儒雅飄逸。加之這兩年經歷了汪洋大海,見識了外洋風物,眼界大開,眼睛裡添了一種飽經世事的成熟和可成大事的睿智。
  
  連阿霧看了都暗叫了個「好」字。如今榮三爺氣運開了,瞧著就似乎要鵬程大舉的樣。氣度、模樣都當稱得上「榮三老爺」了。
  
  果不其然,榮三老爺一回來,在廟堂對答,迎了聖意,簡在帝心,特旨拔擢,由原先的從六品翰林院修撰升了從五品的詹士府左春坊左諭德。
  
  詹士府是太子宮所屬官署,當朝不設太子,詹士府實成空名,左右春坊的官職沒有實職,實際成為翰林院編修、檢討等開坊升轉之所,開坊就意味著皇帝要用人的意思。
  
  還不到三個月,榮吉昌就被特旨簡為從四品國子監祭酒。
  
  榮三老爺出使外洋回來後,真可謂是官符如火,短短幾月就連升了四級,至從四品,可別小看了這從四品,再上兩級可就是三品大員了。
  
  在大夏朝,三品以上的官員可稱大員,在京才可坐四台大轎,進可拜相,出可封疆,乃是官場上的一道分水嶺。
  
  榮三爺的從四品如此說來,已經算是三品預備官員了,只要不出大錯,哪怕是按資排輩,遲早也能升至三品大員,前途一片光明。
  
  再說回榮三老爺回府後,崔氏將府裡這兩年的大小事情都說給了他聽,自然少不了王姨娘同二老爺有了苟且,又私逃出府的那一段。榮三爺聽了倒沒多大感觸,雖則男人對頭上戴了頂綠帽子的事情通常都不能容忍且要勃然大怒,可這事畢竟發生在榮三爺出使外洋之後,當時事發時他沒有在場,如今說起來,感受也就不深了。
  
  倒是阿霧在考慮,要不要將王姨娘在大老爺那裡的事情一併揭發出來,鬧個一府三兄弟共享一妾的沒臉事情,最好能提前分家。可這件事畢竟把握不大,阿霧還捨不得這步棋,因此忍了一忍。
  
  況且此時,榮三爺的官運正火,隆慶帝將他充作經筵講官,雖不是日日進講,但每月總有一睹聖顏,聆聽聖訓之時,隨侍帝王身側,機會就多了許多。
  
  過得兩月,江蘇學政在役上病歿,此職出缺,隆慶帝又特旨簡拔,榮三爺升正四品詹士府少詹士,出任江蘇學政一職。
  
  大夏朝的學政一職,多從翰林、詹、科、道等衙門指派,不設具體品級,原先由什麼官職充任,依然是什麼品級,卸職後又回歸原先的職位。而隆慶帝特特地將榮三爺擢為正四品,這就是為他到地方上同巡撫、知府等官員往來著想了。這是恩典,也是聖眷隆的象徵。
  
  而自古江南就是文氣薈萃之地,兩榜進士裡一半都是江南學子,能外放江蘇學政,那就是今後江蘇舉子的座師,更同未來許許多多的進士都牽扯上了關係,不提別的,單是這關係網就已經極其珍貴。
  
  而素來清貧的翰林心心唸唸所盼的就是外放差使,國子監、詹士府都是沒油水的衙門,盼的也是外放。外放差使,差分三等。次一等是主考,即各省鄉試主考,一趟差使下來,好歹也有數千金可得,都是官場例規,不是強拿惡要。
  
  而最優的差使就是榮三爺即將赴任的學差,即學政,主管一省之教育科舉。學差三年滿,大省分可余三四萬金,小亦不下萬餘金。
  
  這旨意一下來,便是如今已經練得七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本事的榮三爺也忍不住興奮地搓了搓手。他缺錢,這一趟下來今後在京裡活動的銀錢就有了。
  
  可眼前卻有一道過不去的難關,愁得榮三爺白髮早生。崔氏見他如此,心下暗自納罕,實在是以崔氏所見,日子真是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了。
  
  因為不僅榮三爺得去江蘇,崔氏自己同阿霧也可一併隨榮三爺赴任,這是安國公的意思,雖然氣得老太太一天沒吃飯,安國公依然不改初衷。
  
  只因榮三爺眼看就要龍抬頭,安國公不似老太太,婦人之見,他已經敏銳地覺察到國公府的未來只怕還得指靠在這庶子的肩上,如今自己兒子雖不說籠絡,但也不能再視而不見,屈而不伸。
  
  榮三爺在安國公跟前委婉地表示過,意思是「兒子此去幾年,身邊也沒個人照看,木姨娘又是個木呆呆的性子,還是想要崔氏跟去服侍,何況阿霧也大了,自己也想抽空親自撫養,今後出嫁也要為國公府賺個賢名。」
  
  安國公也不是不知老妻對三房的意見。如今老三高昇,崔氏和阿霧被她拿捏在手裡還不知要怎麼折騰,萬一今後將父子、母子、兄弟的情分折騰得薄了,反而不美。
  
  所以,安國公發話,讓崔氏和阿霧都去江蘇。
  
  「遇上什麼煩心事了,我看你這兩日都愁眉不展的?」崔氏將頭輕輕靠在榮三爺的肩頭,一手輕撫著他的胸口。
  
  榮三爺道:「咱們手頭還有多少錢?」
  
  崔氏不解地抬頭看了看榮三爺。
  
  榮三爺知道崔氏不懂,可如今她也要跟著自己去赴任,總不能讓她再這樣一頭霧水下去,因此道:「這京官外放,按例都要給各部衙門送上別敬。這兩日我去打聽過了,我這樣的差使外放,內閣閣員那兒,每人至少要兩百金,六部尚書要一百金,譬如吏部、禮部都格外要敬送,還有侍郎、都御使等要五十金,年誼世好一個都不能少,我粗粗算了一下,怎麼也要五千金才夠敷衍。」
  
  「什麼,要這麼多!」崔氏驚訝得從床上坐了起來,「就不能少送點兒嗎?」
  
  「官場陋弊,如何能除。」榮三爺雙手枕到頭後,仰面癱倒,也是無奈。
  
  「我這兒只有幾十兩銀子了,這兩年我病著,費了不少銀錢。」崔氏感到很內疚,「鋪子裡的事情,多虧有阿霧幫我料理,也虧得她小小年紀就這樣懂事,我,我對不起她……」說著說著,崔氏就哭了起來。
  
  榮三爺坐起身摟了崔氏到懷裡,「好了好了,別哭了,我會想辦法的,父親那裡總要資助一些的。」
  
  其實榮三爺這是騙了崔氏,安國公那裡早已經資助了榮三爺,也不過才兩千兩銀子,還有三千兩的缺口,榮三爺這才向崔氏開口的,其實他問之前,早就料到了結果的,這兩年她們母女在府裡能敷衍生活已經是令人生慰了,哪裡敢有它求。榮三爺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隨便問問的。
  
  「趕明兒,我問問阿霧,鋪子裡估計還能湊出一、兩百兩來,實在不行,就把鋪子盤了吧。」崔氏低聲道,為著榮三爺她是巴心巴肝地,什麼都肯犧牲。
  
  「這不行,那鋪子我打算給阿霧當嫁妝的。」榮三爺否了崔氏的提議。其實他心裡還有一條路可走,只是他不願意走而已。
  
  那就是借貸。
  
  官員任職送禮,自己湊不起,多有借貸,待日後歸還,京裡有專門放這種錢的人。門庭若市,又不愁你不還。你為官時,他可以卡住你的脖子,勒索行事,一旦借貸,這就是落入了他們的口袋,彷彿提線木偶任人擺佈了。
  
  可若是不借貸,湊不齊別敬,得罪了這些京城大佬,待三年差滿後,你就別想寸進,也可能還不滿差,就將你替了。其中種種黑暗關卡實在不能與崔氏道也。
  
  這一夜榮三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崔氏同榮三爺畢竟是十幾年的夫妻,雖然榮三爺嘴上說他有辦法,可看他的樣子,崔氏就知道榮三爺這是沒法子了。
  
  因此第二日,崔氏將事情同阿霧說了,問了問鋪子裡的情形。
  
  阿霧對別敬之事,微有知之,但具體並不知道要花費如此多,默了默然後道:「這兩年鋪子收益還行,太太給我三日時間,我來想想辦法吧。」
  
  崔氏點點頭,居然一點兒也沒覺得奇怪,自己居然將這樣的重擔壓在了一個才十一歲小姑娘的肩頭上,還絲毫不為她覺得重。
  
  才過得兩日,阿霧就將三千兩的銀票放在了崔氏的手裡。
  
  別說崔氏,就是榮三爺知道了也極為驚奇,喚了阿霧到跟前問,「你哪裡來的這樣多銀子?」
  
  阿霧也不瞞榮三爺,將這兩年鋪子的進益,以及雪花緞的事情告訴了榮三爺,但阿霧都把功勞推給了柳京娘,因此榮三爺也不疑她,只歎她運氣好,隨便救得一人,居然有如此大用場。
  
  榮三爺既欣慰又高興,一時又聽阿霧說了柳京娘的志向,其實那就是阿霧的志向,關於崔繡要開遍大江南北的事情。
  
  這兩年榮三爺歷經海外,眼光不再局限在國朝,在見識了沿海地區因為同外洋互貿而帶來的繁華後,對在國朝列居最末的士農工商中的商不僅沒有看不起,反而意識到那才是國朝要繁榮的重要一角,儘管這種意識並不深刻和顯著,但榮三爺曾設想過,若有朝一日他能站在國朝官場的頂峰,必然要考慮大力促進國朝同外洋的互市,不僅僅在沿海,還要溝通內陸,互通有無,以充國庫,揚我國威。
  
  只要國帑充足,軍費無欠,那覬覦國朝富饒的北方韃靼,東北瓦刺,以及虎視眈眈的高麗,甚至東南如今流竄的海匪都將不再成為威脅。
  
  當然這一切都是暢想,當務之急,榮三爺是該收拾包袱,帶著妻女,好好去江蘇學政上辦差。
  
  隆慶二十九年季春,榮三爺的江蘇學政一差還未任滿,卻接上諭回京出任禮部右侍郎一職,榮三爺隆慶二十三年由翰林修撰入仕,短短六年,成為大夏朝的三品大員,這樣陞遷的速度,雖然不算空前絕後,但也已經讓人十足羨艷了。
  
  實則是榮三爺運氣好,若非出使外洋平安歸來,帝前對答得宜,得了個福大命大的印象,官職陞遷也不會如此之快。再加上當年與榮三爺一起,充當正使出使外洋的吳明開如今成了皇帝眼裡的紅人,已經入閣,管禮部事。
  
  這一次正是吳明開的推薦,榮三爺才能提前回京。這就是人的運數。當年大太太暗中使力促使了榮三爺出使外洋,以為可以假借老天爺的手收了榮三爺,卻不料反而助了榮三爺的運程。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上京大運河從通州鑿開了一條河道入上京,直通上京城內的西海碼頭。每年從運河冰化開始,這裡就日日車船不絕,但也並非所有船隻都可以停靠在西海碼頭。等閒人的船隻只能停在通州碼頭,換陸路入京。
  
  榮三爺拖家帶口從上京去江蘇的時候,也是在通州碼頭上的船。但這一回聖諭裡,榮三爺已經遷為三品大員,入了禮部,他的官船就可以開到西海碼頭了。
  
  季春時分,西海碼頭上岸邊的柳枝吐綠,氣候最是一年宜人之季。這一日天上春日暖照,偶有一絲流雲浮過,給單調的天空添了一絲顏色。碼頭上來往的工人早就脫了棉襖,今日連裌衣都穿不住了,薄薄一件單衣往來,頭上還油光泛亮。
  
  榮三爺的官船就在這日駛入了西海碼頭,按班排序在巳時初刻靠了岸。前頭先行的是吏部、兵部的船隻,或者內務府的船隻,或帶著皇命趕著回京復旨要員的船隻。
  
  榮三爺這日的運氣還算不錯,能趕在中午前頭靠岸。
  
  安國公府派出來的接榮三爺的轎子、馬車已經等在岸邊許久了。這會兒看榮三爺的官船靠岸,桅桿上高書一個「榮」字,知道是自家的船到了,趕緊迎了上來。
  
  帶頭來迎的人是安國公親自安排的,外院的大管事榮達,榮達是由安國公特地賜了家姓的管事,是安國公最器重的管事,這一回他親自來迎接榮三爺,連榮三爺都不由自主地覺得臉上有光,長長吐了口氣,他的父親終於肯正眼看他了。
  
  榮達親自搭起手,讓榮三爺扶了他的手走過踏板,穩穩地落在了岸邊的地上。
  
  榮三爺後頭跟著兩個女眷,都帶著帷帽,帽簷周圍綴著長長的白紗。這西海碼頭人多眼雜,尊貴些的女眷下船都要頭戴這種帷帽。
  
  但榮達是府裡的老人,不用看都知道那兩位定然是三太太崔氏和六姑娘。
  
  榮達帶來的丫頭、婆子趕緊上去攙扶,但那兩位身邊的丫頭更眼捷手快,將府裡來接的婆子些隔了開來。
  
  待崔氏穩穩地上了岸,她後頭那位身材高挑、腰肢纖細的姑娘這才由一個穿著紫色掐牙背心的美貌丫頭扶著,走上踏板。
  
  一旁候著的婆子、丫頭的眼睛都不夠看了,只跟著她的身形擺動,也不覺得這姑娘怎麼動了,可那動作就是別樣的好看,明明走在踏板上,卻像是畫裡仕女分花拂柳地走出畫卷似的。
  
  也有人癡癡地看著那姑娘搭在丫頭手裡的那一支纖纖玉手。白玉無瑕,纖長如春日的第一簇筍尖,白嫩嫩,恨不能咬上一口。指尖上,瑩潤的肉粉色的指甲乾乾淨淨,狹長而微微拱起如一彎新月,這是最最漂亮的甲形。多少人鳳仙花汁染的蔻甲在這雙手面前,都顯得黯淡無光起來。
  
  也有人專看她的衣裳了。
  
  二、四八月亂穿衣。穿棉襖的有,穿裌衣的有,穿單衣的也有。只是那姑娘身上的衣裳,瞧著不像紗,也不像緞,可那光感像緞子一樣亮,質地卻有紗的飄逸。那顏色也新鮮,天水碧裡帶著一絲甜甜的粉,京城裡還沒有鋪子賣過這樣別緻鮮嫩的顏色。
  
  岸邊來來往往的人遠遠地駐足看著這一行正在登岸的人,有正準備登船的女眷和送行的女眷正熱切地指指點點著在談論。安國公府轎、車上的標誌早就有人認出,有親誼的也順道上來打招呼,身後女眷正翹首企盼著崔氏一行過來,好將她們身上的衣裳問個究竟。
  
  但無論怎樣,榮三爺一行在他們的不自覺裡已經成了焦點。
  
  岸上漸漸又來了一批送行之人,幾匹駿馬打頭,上面是年輕的公子哥兒,若是阿霧看得見,定然能認出其中一人來,不是別人,正是幾年不見的當今內閣首輔唐晉山的二公子,唐瑜,唐秀瑾。
  
  唐秀瑾已經下過科場,聖上欽點了探花。他身後一大群為他惋惜的人,都道他本是可以點狀元的,可是今年主考官推薦的三甲裡,除了年輕俊秀的唐秀瑾外,其餘兩人年紀都不小了,長相又偏粗黑。
  
  殿試時,隆慶帝百般糾結,不願意選個黑臉探花,唐秀瑾就只好委屈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2:50

  71
  
  科舉取士以來,進士及第後都有隆重的慶典,其中最負盛名的便是探花宴。皇帝親選同榜進士中最年輕且英俊的兩人充為探花使,便游名園,採摘名花,因而有「一日看盡長安花」的詩句。雖然大夏朝不再有探花宴,但三甲遊街,總得有才貌都看得過去的進士才好。因而歷屆探花通常都遴選俊秀之人的習慣便保留了下來。
  
  唐音給阿霧的信裡也提到過唐秀瑾的事情,說她哥哥點了探花,並同衛國公家的顧惜惠訂了親。
  
  唐秀瑾如今在翰林院任職,這一次來西海碼頭是送友人下江南。一行幾人在碼頭堤岸上勒馬而停,目光都忍不住地膠著在下頭河邊走的那群女眷身上。
  
  雖都知道這般打量是極不尊重的事情,但是年輕而慕少艾,這是人之常情。所有人都斂聲屏氣,只盼著一股兒俏皮的風可以吹過去,將那窈窕姑娘的帷帽兜紗吹起來,叫人看看她的容顏。
  
  果然有一陣輕風吹過去,這時候連馬的鼻孔裡也幾乎不噴氣兒了。那股風吹過去,眼看著吹起了一點那兜紗,卻彷彿跟人故意作對似的,忽然轉而向下,只輕輕拂起那姑娘似紗非紗的衣角,露出下頭一根兒嫩粉流蘇絡子,那絡子上繫著一個鎏金鏤空玲瓏球,風吹過去,那玲瓏球發出悅耳如樂曲的脆響。
  
  這一聲脆鈴,悠悠蕩蕩地迴盪在一行青年的心間,直到那行女眷等車而去,他們的心上都還響著那鈴聲,眼睛裡也只有那一片衣角。
  
  都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唐秀瑾讀書經年,也沒讀到過自己的顏如玉,後來訂了親,顧惜惠又是才貌雙絕的京城雙姝之一,唐秀瑾敬重她,眼裡也就沒看過別人。
  
  可不曾想,今日今時,此刻此地,那一片衣角,一聲脆鈴,一個倩影,不可預期地忽然間就敲響了他心底保留、潛藏的那片以為今生都不可能出現的思慕。
  
  卻說榮三爺一行,由榮達伺候著進了安國公府的角門,馬車直接駛到了垂花門口。
  
  榮三爺在還沒踏上岸之前,已經派人去吏部遞了牌子,候著當今聖上的召見。但帝務繁忙,並不是每一個回任的官員都能覲見天顏,榮三爺得了話,排在後日面聖,這是恩典。
  
  老太太的上房裡,榮三爺帶著崔氏和阿霧一進門就前趨幾步,撩了袍子,三個人恭恭敬敬地給安國公和老太太磕了三個頭。
  
  「父親、母親,不孝子回來了。」榮三爺聲音裡有一絲哽咽,遊子歸家的鄉情不管真假,榮三爺做來都是水到渠成的。
  
  「起來吧。」安國公發話。
  
  旁邊伺候的人趕緊來攙了三人起身。
  
  榮三爺瞧著像是老了些,眉間有了一絲褶子,但官威不怒而顯,讓那些瞧不起三房庶出的下人立時感到了朝廷三品大員的威嚴。
  
  安國公看了甚覺欣慰。
  
  老太太的嘴角很明顯地瞥了瞥,這麼些年她越發被奉承得連假意也不會做了,倒是沒什麼變化,只是嘴角兩側的紋路更深了,戾氣越發重了,渾身散發出一股腐氣。都說老人該越老越慈祥,可在老太太身上一絲兒也是感受不到的。黑夜裡若看著她,還有些怕人。
  
  大太太和二太太這兩年都略微老了些。大太太一襲醬金色團花褙子並紫紅馬面裙,眼角的魚尾紋添了不少,顯出一股疲憊老態,但面團團的臉帶著白潤的慈意,更像尊菩薩了。
  
  二太太是寶藍繡纏枝蓮花鑲金色纏枝蓮邊沿的褙子,下頭一條粉色百褶裙,原本是挺好看的打扮,可抬眼看著她那張瘦皺的臉,就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了,一大把年紀這樣裝扮,也不想想她女兒都訂親要嫁人了。
  
  榮四和榮五挨著大太太和二太太站在一旁,都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榮四穿著一襲紫粉裙,襯著她白皙的肌膚十分亮麗,頭上插滿了金簪步搖,脖子上帶著個至少四兩重的金葵花瓔珞麒麟鎖。手腕上層層疊疊套著三個金鐲子,阿霧懷疑她是不是把能戴上的首飾都戴上了。整個兒一「金女」。
  
  榮五同榮四差不多高,比榮四豐腴些,但容顏更加秀麗嬌艷,額間墜著一顆大拇指指甲大小的明珠,看得人眼晴一亮。好一個端莊秀雅的姑娘。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榮五如今是眾所承認的「京城雙姝」之一,一身的貴女氣派,透衣而出,普普通通八分新的鵝黃衣裙,恁是被她穿著像個皇妃似的。
  
  崔氏和阿霧打量老太太三人的時候,她們也同時在打量崔氏和阿霧。
  
  崔氏這兩年過得極其舒心,豐腴圓潤了不少,比之在上京時的瘦黃憔悴,如今跟換了個人似的,一身兒的富態貴氣,白潤潤的一瞧就是個過得極暢心的婦人。身上到沒有特別打扮,但那衣裳的質地是上等錦緞,手腕上一個金鐲子瞧著不重,但是是累絲工藝,這工費只怕比金子本身還貴。不吭聲兒地就把二太太給比出了酸氣兒。
  
  大太太是菩薩樣,就不好比了。
  
  不過崔氏如此,也在眾人預料之中。上不受婆婆、妯娌之氣,中間有丈夫疼愛,下頭女兒、兒子孝順、爭氣,自然過得好,學政又不是個窮差,崔氏這副模樣,不出格兒。
  
  但是阿霧就著實讓人大吃一驚了。
  
  離京的時候,阿霧還是個小丫頭片子,身量也沒長,雖然十來歲了,瞧著還是個娃娃,矮墩墩,不過模樣從小就長得好,眉眼精緻得畫的似的,但小丫頭再漂亮也就亮亮眼睛而已。
  
  再看如今的阿霧,那簡直是不得了了。
  
  榮四掐著手絹的手恨不能將手絹絞斷了。榮五心頭也「咯登」了一聲。
  
  阿霧身上穿著那她在江蘇開的染坊新配出的顏色,取色來自上好青瓷的薄透之碧,帶著一絲釉色中的粉潤圓厚。方子是阿霧讓人深入擅長印染的苗蠻腹地去學的,九死一生換來的方子。因著這個方子,璀記的染坊短短兩年已經開遍了江南。
  
  阿霧身上的衣裳就是顏色別緻些,做工也算精緻,但款式是常樣,偏偏穿在她身上,這就是那衣裳的幸事了。阿霧的頭上簡簡單單只戴了一朵珠花,渾身上下就這一件首飾。
  
  可就是這樣一身打扮,將整堂紫檀的傢俱和滿屋的金銀翠綠都比了下去。盈盈如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脂粉污顏色。
  
  玉不足以喻其骨,秋水不足以顯其神。艷比雲岫出巫山,麗掩春水浮皎月。
  
  當真叫人知道了,何謂「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今人真是錯用、濫用了這兩詞、八字。
  
  女孩子,到了十來歲上頭開始抽條,這就是丫頭要變成少女了,正所謂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其實指的就是開始抽條的時間。
  
  抽條時間因人而異,大夏朝的姑娘,貧家女有十五、六歲才行經的,世家女因從小有人調養身子,吃食也從不欠缺,燕窩、人參等補品也隔幾日就燉,因此十一、二歲行經的也有。
  
  阿霧是在去江蘇後,快滿十三歲時才行的經,眼瞧著就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起來,這時候同榮四、榮五站在一塊兒,個頭已經差不多了。
  
  只是誰也沒料到,甚至包括阿霧自己,也沒想到她長大後居然美得如此驚人。忽一日,阿霧自己側頭,在西洋鏡裡不經意地瞥見了一個自己的側影,自己也被驚住了。
  
  人,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其實,美麗如顧惜惠、榮五這般那就是極幸運的,在京城貴女裡姿色稱得上數一、數二,令人驚訝、讚歎,說親事時,也算是助力,嫁了人,洞房花燭,夫君掀起蓋頭,必定要欣喜三分,藉著新婚燕爾籠絡住君心,這下半輩子也就順順當當的開頭了。
  
  但是,阿霧的美,已經成了一種禍害。萬幸的是她父親如今已算是朝廷大員,祖父又是安國公,就是有那非分之想的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可京裡勳貴萬千,禮部侍郎算不上什麼人物,有時候就是別人一句話就從位置上下來了。安國公府如今已漸漸衰落,別說護不護得住阿霧,能不拿阿霧去打通關節,已經是他們有良心了。
  
  為著這張臉,阿霧在江蘇時,便是在家裡也是帶著面紗,等閒也不出門交際。
  
  阿霧隨著榮三爺和崔氏站起身時,安國公、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乃至在場伺候的婆子、丫頭瞬間都靜了靜。
  
  安國公看著阿霧的眼神明顯多了一分複雜,但很快就壓下了驚異,詢問了幾句榮三爺在路上的事情,然後就道:「這一路你們也辛苦了,你母親已經吩咐你大嫂把你們原先住的院子收拾乾淨了,回去歇一歇吧。咱們有的是說話的時候。」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3:01

  72
  
  阿霧跟著崔氏走進自己以前住了幾年的院子時,才發現這院子看起來逼仄極了。京城寸土寸金,能在這個地段買得起三進院子的都是極大身家了。
  
  只是比起江南的園林來說,三房這既偏遠又狹小的院子就難免讓崔氏和阿霧都有些不習慣了,甚至連紫扇和紫墜都有些不習慣。
  
  阿霧身後跟著的兩個從江南跟來的二等丫頭,本來一路還嘰嘰咕咕議論,不知道國公府該多富麗堂皇,如今真進了府,才知道別說比不上江南的大鹽商,就是一般官員的宅子都比這寬敞。
  
  在江南時,崔氏獨大後院,將阿霧身邊的大丫頭都提做一等,紫扇和紫墜便成了一等丫頭,每月一兩銀子的月錢,只盼望她們伺候阿霧更加盡心些。崔氏額外在當地又買了兩個丫頭給阿霧充作二等,並其他粗使丫頭和婆子都有添加。
  
  崔氏從江南帶回來的人多,院子裡又有大太太安排的人,三房這院子就更顯得逼仄了。好在崔氏身邊如今的大丫頭司棋、司琴已經訓練得宜,將個菜市場一樣熱鬧的院子不過半刻功夫就收拾得井井有條起來,十幾個人來來回回,趨步而行,都沒發出聲音。
  
  這一齣戲下來,那些大太太安排來的原本還有些瞧不上庶出三房的人看了,心裡都開始打起鼓,自己的動作也跟著輕下來。也有那有見識的,只看這一面,就知道如今的三房可大不同以前了,這規矩瞧著絲毫不比京城那些以規矩大而聞名的人家差。
  
  這一招敲山震虎,加上起先司棋的一招殺雞儆猴,立刻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阿霧由紫扇、紫墜伺候著,已經坐在自己屋裡的南窗榻前,喝著熱茶了。周圍來來去去忙著整理行李,將衣物收拾出來的丫頭,鴉雀無聲地做著事兒,半點不敢影響埋頭沉思的阿霧。
  
  阿霧對這樣的場面十分滿意,甚至有些得意。
  
  江南自古繁華,那裡的世家除了沒有京城的尊貴外,吃、穿、用、行哪一樣不比京裡精緻。說難聽些,阿霧自己親身去了江南,才知道當年的康寧郡主到了江南也很是當了一陣子的土包子。
  
  這些阿霧從江南千里迢迢帶回來的伺候的人各有各的本事,不說百里挑一,至少也是十里挑一的人才。崔氏身邊當年的大丫頭司書、司畫年紀都大了,阿霧瞧著她們也沒什麼本事,只好在有一樣忠心,就勸著崔氏好生打發了她們,或是外嫁,或是嫁給管事,都有了好去處。
  
  司棋、司琴是阿霧在江南為崔氏買的丫頭,她知道崔氏不會調理下人,特地花大價錢,央著榮三爺托人情,請了一位厲害的嬤嬤回來,專門j□j司棋、司琴並紫扇、紫墜四個。
  
  其餘的就是二等丫頭和粗使丫頭、婆子來歷也是非凡。江南如今的牙婆行當已經做得十分宏大,有地方專司給貴人j□j丫頭、婆子,這樣的人用起來容易上手也舒心。
  
  司棋、司琴也是這樣的院子出來的,額外請嬤嬤j□j,這只是因她們是大丫頭,格外要有擔當、有能力。
  
  因此其他人看著三房這院子,只覺得那些江南來的下人厲害,卻不知光買這十幾個人所費就已經不下千金。
  
  今日,阿霧覺得這錢花得值了。
  
  紫扇、紫墜服侍阿霧換了身柔軟的半舊衣裳,將她的頭髮打散,編了個辮子,換了雙粉色墜珠繡金蓮花軟底鞋,又悄沒聲地喚了彤管來給阿霧捏腿,這才悄悄地退了出去打點東西。
  
  紫扇和紫墜回了自己的屋,有兩個小丫頭立即捧了水盆上來。
  
  「姐姐辛苦了,這水裡滴了玫瑰香露,姐姐洗把臉。」小丫頭翠玲絞了帕子遞到紫扇的手裡。
  
  那邊兒紫墜已經坐下,翠瓏小丫頭也絞了帕子正給她擦手,只是那盆裡滴的不是玫瑰香露,而是茉莉花露。
  
  「姐姐,這院子也忒窄了些,姐姐們都落得要兩個人擠一間,這還是國公府吶。」翠玲今年才十歲,仗著年紀小,紫扇又是個護短的,因此說話有些沒遮沒攔。
  
  「碎什麼嘴。這可是京城,能有個站腳的地兒都不錯了。別小沒眼勁兒的,你們瞧慣的那些江南大商,到了京城,就是有錢也不敢買這樣的屋子。」紫扇喝了口翠玲遞過來的茶水,「尖嘴利牙的,亂嚼什麼舌頭,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去宮嬤嬤那兒領二十個手板子去,就說我說的。」
  
  翠玲知道紫扇這是動了怒,平素她闖了禍,就是比這個大得多的,也不過去挨十個手板子,因此她也不敢求饒,更不敢看一旁的紫墜和翠瓏,「咚」地一聲跪在地上,道:「姐姐,翠玲知道錯了。」說了這一聲才敢起來,自己走出門領罰去了。
  
  這宮嬤嬤就是阿霧在江南請的專門負責j□j丫頭的嬤嬤,如今是長久地跟在阿霧身邊,專司她院子的刑罰。
  
  「翠玲,又闖禍啦,這回挨多少手板子?」宮嬤嬤屋裡走出來個十三、四歲的俏麗丫頭,看著翠玲蔫搭搭的模樣,就知道她又被紫扇罰了。
  
  「二十。」
  
  宮雲聽了,眉毛翹了翹,「這回闖什麼禍了,惹得你紫扇姐姐這樣罰你?」
  
  翠玲張嘴就要說,宮雲趕緊阻止了她,「去屋裡吧,嬤嬤也在。」
  
  翠玲聽見宮嬤嬤也在,腿都軟了半截兒,卻也不敢吱聲,乖乖地跟著宮雲走了進去,挨了許久的訓,這才出了屋子。手心兒都打腫了,一旁和翠玲好的媽媽、丫頭見了,只同情她,有送藥膏的,卻每一個敢吱聲兒問原由的。
  
  這廂紫扇和紫墜屋裡,翠玲挨了罰,紫墜也對著翠瓏道:「這兒可不同江南,出去別給太太和姑娘惹事,小心嘴舌,不然可不是二十個手板子能了的。」
  
  翠瓏趕緊點點頭。
  
  氣氛雖然很是壓抑了一陣,但翠瓏畢竟伺候了紫墜這麼久,同紫扇也熟,約莫過了陣子,小孩子天性難免又忍不住說話道:「姐姐,姑娘這幾日是怎麼了,我遠遠瞧她臉色彷彿不太好?」
  
  翠瓏雖然也算是阿霧手下伺候的丫頭,但阿霧屋裡規矩是極嚴的,各有各的差使,不許這個差上的跑那個差上去伺候,尤其是主子跟前,決不許去上趕著去諂好,防著下頭人間的爭風吃醋,多少敗亡的事情都出在這個上頭。
  
  因此翠瓏不是貼身伺候阿霧的,就不許去她跟前晃,哪怕這時候主子身邊沒人伺候,若主子不出聲喊她,她也不許上前。
  
  所以翠瓏只能遠遠地看看阿霧,心裡關心,也只敢背後問問。
  
  翠瓏不知道阿霧的心思,但紫扇和紫墜卻是知道的,兩個人對視一眼,都不說話。這姑娘大了,煩心的事情就多了。
  
  這當口,連紫扇和紫墜也開始想念江南了,那時候的日子多舒心啊,就是翠玲、翠瓏兩個小丫頭說錯點兒什麼也不礙事,如今回了國公府可就不行了。
  
  紫扇和紫墜心裡和此刻阿霧心裡掛著的是同一個字,「嫁」。
  
  阿霧已經十三歲了,正是女兒家該開始說親的時候,這時候訂了親,行禮下來也要大半年。
  
  貴女出嫁,男方那邊兒都要催好幾次,娘家要一留再留,因為姑娘在家時嬌養、尊貴,可嫁到別人家裡,那就是做人媳婦了,上要伺候公婆,下要愛護弟妹,中要服侍丈夫,蠟燭兩頭燃,媳婦夾在中間受氣,兩頭討好,最是艱難。所以娘家和她自己都要爭取在家多留些日子,真真假假一套規矩坐下來,到出嫁時也是十五、六歲上頭了。
  
  有那百年世家或久久小說網,家世清貴,更是重視女子的教養,家下姑娘不到十八歲不許出嫁,說是要留在母親跟前學好規矩才准出嫁,其實也是捨不得自己閨女。
  
  越是這樣人家的閨女越讓人尊重。
  
  不過出嫁晚歸出嫁晚,但是訂親卻要趁早,過了時候,別人就該懷疑這家的姑娘是不是有毛病了。
  
  在江蘇時,衝著榮三爺的面子,也有不少夫人、太太有意向想同榮府結親的,但是崔氏和榮三爺商量過後,都沒同意。
  
  因為榮三爺知道自己是要回京的,怕阿霧嫁在江南,離家遠了,以後若是受了氣,連個說話訴苦的地方都沒有。崔氏就更是捨不得了,如今除了榮三爺,阿霧就是她的另一個主心骨,離不得。
  
  何況,待阿霧長大,又是那副模樣,榮三爺更是操心、擔心,這親事就遲遲沒定下,甚至連個意向中的人都沒有。榮三爺夫婦商量著,只能回京再做打算。
  
  可是安國公府是個什麼情況,榮三爺最是清楚,阿霧的親事越早定下越好,否則遲則生變,當心變成禍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3:13

  73
  
  阿霧也是這麼個打算。以前小的時候,她未雨綢繆地想過,將來最後嫁個官職清貴人家,這種人家家風好,品級又不高,有榮三爺在上頭看著,她日子一定過得好,這點兒自信阿霧還是有的。
  
  但如今,阿霧愁著這張臉,她肯嫁,有眼力的人家也未必敢娶。取個媳婦不能永遠藏在家裡,都是要出來交際的,阿霧實在不適合見人。
  
  當然船到橋頭自然直,阿霧現下除了擔心自己未來的親事,心裡還在琢磨榮四、榮五的親事,這將是安國公府最大的變數。
  
  榮四,今年十六了,親事遲遲沒有定下,一來是她本身人才樣貌也確實不錯,只差在了出身上頭,至於品行外頭人看個那麼幾次,哪裡看得真切,女兒家出門做客,表現的都是好的一面。
  
  榮四對親事挑三揀四,二太太也不耐煩管她,由著她作,這就拖到了榮四十四、五歲上頭,哪知去年二太太的母親去世,她雖是出嫁女,但也算有孝,遇著榮四的親事一事,她就推托說逢母喪不好出門,更不好為榮四說親。
  
  以至於榮四如今落得個不上不下,當年榮四的姨娘做下的「孽」,二太太早就等在今日,好叫她們母女兩個仔細看看當日因,今日果。
  
  至於榮五,今年夏天就要滿十五了,她的親事也沒定下來,不過和榮四不同的是,榮五那是不愁嫁,國公府的嫡女,父親又是未來的安國公,本身更是才貌雙全,是京城貴女裡數一數二的人物。說親的險些把門檻都要踩斷了,大太太就是不鬆口。一家有女百家求,榮五的親事一直定不下來,大家都很能理解。
  
  不過阿霧卻知道大太太那可不是挑花了眼,不知道該選誰才好,榮五的親事大太太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的,她的眼睛可盯得老高的。
  
  現今,皇城裡好幾個皇子殿下都到了可以成親的時候了,又都沒有定下正妃人選。四、五、六、七四位裡,四皇子虛歲已經二十有一,是罕見的這般大年紀還沒有正妃的皇子,最小的七皇子也一十有七了。
  
  大夏朝的皇子都要正式成親後才能出宮開府,這成親的年紀有大有小,皇帝若要多留兩年也成,不想留的早打發的也有。
  
  不過禁宮裡住著多不方便,這皇子殿下在宮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可在宮裡不得寵的話有時候連個大太監的威風都不如。所以,年紀到了十五的皇子都巴望著趕緊成親開府。
  
  四皇子楚懋二十一了還沒成親在歷朝也算是異數了,不過他在十五歲時已經離了禁宮,搬入了祈王府。在四皇子十五歲上頭,隆慶帝也曾為四皇子楚懋定過一個正妃,是雲貴總督的嫡長女。
  
  皇家一套三書六禮走下來,怎麼也得一年。可那位嫡長女就跟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似的,上諭下來不過一月就上趕著「暴斃」而亡了。
  
  皇家選媳送上來的人選,第一條就是要健康。人選定下來不到一月就暴斃,這可就耐人尋味了。向貴妃和當今皇后,忙不迭地替四皇子宣傳克母克妻的命格,以至於楚懋到了二十一歲還是單身。
  
  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皇帝的兒子也該不愁娶。但是四皇子楚懋是真正的「孤家寡人」,這件事情阿霧最是清楚。
  
  楚懋出生時,他的母親先孝貞後就難產而亡,如今十八歲定親,准嫁娘不到一月就暴斃,再後頭楚懋後來的皇后,也是個命短的,他剛登基為帝就死了,楚懋再立繼後,不到兩年又死了。楚懋唯一的兒子的母妃,好像也是難產死的。阿霧記不太真切了,但是腦子裡有什麼東西閃了閃,她一時抓不住,只覺得是極不好又極重要的事情。
  
  不過阿霧更清楚的是,楚懋的這個「孤家寡人」命,他母后和後來的兩任皇后且不論是不是身體不好或者神思抑鬱而亡,但那位雲貴總督的嫡長女實在死得冤枉。
  
  年輕輕一條鮮活的命是被她老爹親手扼殺的,就為了那位雲貴總督不願同四皇子楚懋拴在一條線上。這態度表示得可夠決絕的。
  
  只因幾個皇子都大了,隆慶帝不立太子,如今成年的皇子都有機會問鼎大位,正是敏感時候,決不能站錯隊。
  
  當此時就算是不能燒熱灶,例如皇后的五皇子和向貴妃的六皇子,但也絕不能去燒冷得凍死人的灶,譬如四皇子。
  
  倒不是說四皇子楚懋有個什麼不好,這人本身是極好的,只可惜投錯了胎。先孝貞後可把隆慶帝得罪慘了。皇帝的元後,死後不許附葬皇陵,至今還停棺皇家寺院大業寺中。
  
  元後之死,皇帝不許天下戴孝,命百姓照常婚嫁取樂,隆慶帝更是大宴三天,就跟在慶祝似的,不到一月就立了繼後,也就是當今皇后。
  
  元後尚且如此,那四皇子楚懋在隆慶帝眼裡是個什麼樣就更不好說了。從那之後,也曾流出過楚懋並非隆慶帝親生子的流言,說孝貞後謚號裡的那個「貞」字,是隆慶帝特地選來諷刺元後的。
  
  當然禁宮秘聞,真實之象不得而知,便是阿霧,也從不曾在福惠長公主嘴裡怎麼挺過元後的事情。可是觀長公主對四皇子的態度,阿霧覺得多半傳聞是真的。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嘛。
  
  話繞遠了,又說回這雲貴總督楊敬彪,若他女兒嫁給四皇子,不管翁婿關係如何,他在外人眼裡這就得是四皇子一系的人了。今後別說陞官發財,封侯拜相,只怕命留不留得住都還成問題。大位之爭,成王敗寇,是要玩掉腦袋的,可不是兒戲。
  
  四皇子楚懋如今看來雖然無心大位,但是他實在是太礙人眼了。隆慶帝的前三子如今都已亡故,四皇子楚懋既是嫡又是長,在一部分老頑固的眼裡,他就是理所當然的太子的不二人選。
  
  可是看隆慶帝的意思,四皇子肯定是登位無望的,而五皇子或者六皇子如果要名正言順的繼位,這位四皇子將是他們必須剷除的人選。
  
  而楊敬彪身為雲貴總督,位居大夏朝官職最高的九位封疆大臣之一,已經是一品大員,起坐八方,稱得上雲貴地區的土皇帝,完全犯不著跟著四皇子玩這出必輸無疑的奪位遊戲。
  
  以一個女兒換全家的平安和未來的前程,再划算不過了。
  
  說了這麼多的四皇子楚懋,其實目的就一個,大太太肯定是看不上四皇子的。阿霧心裡暗自嗟歎,任你機關算盡,哪裡料得到這個大冷灶,才是今後的萬歲爺啊。
  
  當今皇后的五皇子和向貴妃的六皇子一個十九、一個十八,近一年都流出了要選正妃,離宮開府的意向。
  
  七皇子的母妃是個小宮人,真是前輩子燒了高香,才能生個龍種,但七皇子也是個不上不下的,問鼎大位的希望不大,但比起四皇子總算是要好些。
  
  阿霧記得,榮五正是嫁給了向貴妃所出的六皇子為正妃,後來也的確得登後位,只可惜沒享幾天福,就和哀帝一起喪命在楚懋的屠刀下了。
  
  阿霧一想到這兒,就打了個哆嗦,這安國公府可不是個好地兒,一定得想個法子脫身才是。只可惜安國公又是榮三爺的親爹,這關係可真不好解脫。
  
  因此,比起自己的親事,阿霧當然更愁的是安國公府的事情。
  
  阿霧正獨坐愁思間,紫扇端了個獅首腰耳葫蘆雲紋的鎏金銅香爐又走了進來,支走了彤管,一臉的有話說。
  
  阿霧:「怎麼了?」
  
  「姑娘,聽說四姑娘的親事定下來了,這就半月的事情,想來是咱們在船上的時候定下的。」紫扇一邊說一邊揭開香爐蓋子,從隨身帶的荷包裡撿了一丸阿霧愛用的香藥放到火浣布隔片上。
  
  阿霧「哦」了一聲問:「定的什麼人家?」阿霧雖說上輩子經歷過這些年,但榮四這等小人物哪裡能上她的心,所以她壓根兒記不得榮四嫁給了誰。
  
  「說是定給了老太太的娘家,建寧侯府世子爺的嫡次子做填房。」紫扇將鏤雕葫蘆文的紫檀寶頂蓋蓋在香爐山,又將香爐放到離阿霧五尺遠外的一張高几上。
  
  阿霧有些痛苦地拿手撫了撫額頭。她雖然不知道那二老爺的庶子是誰,但是建寧侯府的侯夫人馬氏,也就是老太太的娘家大嫂可是當今田皇后的姨母。他們家那肯定是五皇子一系的。
  
  如今可好了,等榮五定了親,安國公府自己家裡就已經是兩派相爭了。
  
  「聽說是老太太給說的親事。」紫扇又道。
  
  阿霧點點頭,表示明白。怎麼說榮四也是老太太的孫女,總不能由著二太太一直作踐下去,老太太一心想巴上田皇后,把榮四嫁回娘家這關係就更進了一步。
  
  雖說榮四是庶出,但也算才貌雙全,又有個榮五這樣出色的妹子,別人也就高看她一眼。何況對方雖然是侯府世子爺的嫡次子,但將來也不會承爵,這又是找填房,也就不能多挑剔。
  
  「姑娘,也不知道大太太要給五姑娘說個什麼人家?」紫扇好奇地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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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沒接這話,反而問,「對了,這幾日你得空找個時間去看看紫硯吧。」
  
  「嗯。紫硯姐姐知道姑娘回來,只怕早就在等消息盼著進府來看候姑娘吶。」紫扇和紫硯自小要好,雖然幾年不見,但也著實掛著她,也不忘在阿霧跟前兒說說紫硯的好話。
  
  當初去江蘇時,阿霧帶走了柳京娘,將紫硯獨留在京裡,同彭奶娘一起支撐鋪子,如今雖比不得柳京娘的能幹,但已經歷練出來,稱得上是個人物了。
  
  第二日,阿霧隨著崔氏去上房給老太太請安,大太太見了崔氏和阿霧,臉上就浮起了笑意,眼裡也帶著慈祥,「璇姐兒快過來,你四姐姐和五姐姐這些年可時常惦記著你,如今你們姐妹也大了,今後也沒多少時間可以坐在一塊兒說話了,如今你回來了,你們三姊妹可要好生親近親近,將來即使出了閣,也要彼此扶持才好啊。」
  
  大太太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這世上的人再親,也親不過自家人。」
  
  大太太一番話,這就是要揭過以前的種種恩怨的意思。前債盡消,後頭才好講感情嘛。
  
  見大太太如此熱情,崔氏還有些忐忑,阿霧的心裡卻對這蛇蠍婦人膩味透了。好嘛,才不過一天工夫,這主意就打上了。
  
  老太太如今還是看不順眼崔氏和阿霧,但總算收斂了不少,臉上不見笑意,可也沒找茬。
  
  「你姐妹如今都長大了,你四姐姐、五姐姐都住在園子裡頭,春日裡頭,景色正好,正合了你們這般花一樣的年紀,伯母我也給你在園子裡頭收拾了屋子,就在奇花園後頭那個永恬居。離你五姐姐住的地方也近,閒來時你們可以一起做作針線、聊聊天。」大太太慈祥得簡直很不能將阿霧摟入懷裡似的。她大約還不知道,阿霧當初就知道是她背後使了手段促使了榮三爺出使外洋的事情。
  
  大太太以為,她們兩房並沒什麼恩怨,要說有,那也是三房欠了她的,是榮玠欠了榮珉的。所以現如今,大太太屈尊降貴來籠絡阿霧,她以為阿霧和崔氏都該受寵若驚,感激淋涕的。
  
  阿霧笑了笑,算是默認了大太太的話。女大避父,府裡的姑娘單獨闢院子住是慣例,大太太這樣安排,很正常。只是唯一不正常的是,她早就知道阿霧要跟著榮三爺回府,怎麼搬行李時不直接讓下人把阿霧的東西搬到永恬居,弄得如今非要再搬一趟。
  
  可見大太太這主意是昨日見了阿霧後臨時起的。
  
  從老太太的上房出來,大太太立即就開始讓人去幫阿霧搬東西。榮四、榮五兩個則邀請了阿霧一起去園子裡坐坐。
  
  才兩年多不見,榮四和榮五都已經成熟了不少,至少榮四眼裡那酸澀尖刻的嫉妒已經懂得隱藏了,嘴巴上有了貴女該有的封緘。
  
  榮四在小丫頭端著的青花瓷盆裡淨了淨手,提起提梁壺將桌上茶盤裡的甜白瓷凸浮喜鵲鬧枝頭茶杯給澆熱。這是二十幾年前從南邊兒流傳過來的近幾年才在大夏朝的京城盛行的一種新茶道,講究和、靜、清、寂四字。
  
  今人不再飲用團茶、沫茶,在大夏朝立國十年的時候,太祖正式下諭旨廢除了團茶進貢,改茶制為葉茶(散茶),散茶之道在南邊兒經過文人、大儒、茶客、詩友幾十年的發展浸淫,成熟後逐漸傳到京城,徹徹底底地取代了前朝點茶、斗茶之風。
  
  阿霧見榮四有模有樣地炫耀著茶道之藝,接過茶低頭啜了一口。
  
  「六妹覺得這茶如何,可是南邊兒傳過來的獅峰龍井,一年就那麼一點兒產量,等閒都嘗不到,還是上回姨婆送我的吶。」榮四這話成功地讓阿霧對她的印象又改了回去。阿霧這回回來初見榮四時,她婷婷靜然而立,瞧著至少有榮五七分氣質了,可如今說這話,就又如當初小時那般浮躁、輕率了。
  
  「還沒恭喜四姐姐定親吶。」阿霧放下茶杯,站起身,雙手執禮,向榮四躬身。
  
  榮四的臉色頓時顯出得色來,笑著來拉阿霧,「咱們姐妹哪需如此虛禮。」
  
  不過榮四還沒碰到阿霧的袖子,就被她巧妙地躲過了,阿霧如今脾性漸怪,便是崔氏也不能隨意觸碰她了。
  
  阿霧坐下後,榮四給她敬了一杯茶,「以前年幼不懂事,對六妹妹有不愛護的地方,還請妹妹原諒我。如今咱們姊妹都大了,眼看著就要各奔東西,大伯母說得對,還要咱們彼此扶持才好。」
  
  榮四這話就說得漂亮了,榮五也跟著端起杯子。阿霧也早就學會了虛以委蛇,飲下那茶,心裡卻在暗忖,這兩位姐姐說到彼此扶持時,都望著自己,她二人卻無眼神交流,看來都是想在自己身上討好處。
  
  可是她阿霧如今何德何能,有什麼好處可以給她們?不過是一張臉,可以用來攀權附貴而已。阿霧在心裡打定主意,要快刀斬亂麻,讓這一家子都休想拿她做人情。
  
  「這江南的山水可真滋養人,瞧妹妹才去了兩年多,就出落得這樣水靈靈模樣了,叫人好生羨慕。六妹妹給我們講講江南的節物風光吧,我也真想去吶。」榮五湊趣道。
  
  阿霧自然也要做到友愛姊妹的,因而挑了江南幾樣別樣的習俗說起來,魚米之鄉,水澤星羅棋布,同廣袤旱曠的北方自然不同。她心思玲瓏,口舌伶俐,被她說起來,江南的美麗就像一幅畫卷似地在榮四、榮五跟前徐徐展開。
  
  其實阿霧雖然在江南呆了不少日子,但才去時出門的機會並不多,到後來是怕惹麻煩更是不怎麼出門,即使出門也不過是跟著崔氏去大廟寺觀。與其說江南的見聞,不如說江南聽聞和讀聞才對。
  
  這一回阿霧回京,帶的箱子裡有兩大箱都是古籍,榮三爺是學政,來走門路的通常都是文人雅客,所送之禮多為古籍、古畫,這就便宜了阿霧。
  
  到末了,榮四、榮五「嘖嘖」有聲地感歎江南之富饒美麗,三人的感情也彷彿茶水溫杯一般,暖和了起來。
  
  「六妹妹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三嬸嬸就沒在江南給你看一戶人家?江南那樣美,叫我說能留在那兒才不枉此生吶。」榮五感歎。
  
  阿霧的眉頭微微一動,在這整個家裡比起來,榮五其實也算不錯的了,雖然有些小心思,但是還稱不上太惡毒。她能說出叫阿霧留在江南的話,也不容易。
  
  榮四覷了覷榮五,道:「哪兒的話呀,江南再好,難道能比得上天子腳下,何況六妹妹如此殊色,江南那些人能配得上咱們六妹妹?」榮四很親人地想來握阿霧的手,卻被阿霧一縮,她眼裡的不喜閃了閃,立時又換上笑顏,「叫我說,咱們六妹妹這等顏色,便是宮裡的向貴妃也比不上。六妹妹這般,也只有宮裡的貴人才能配得上。
  
  榮四的話鋒一轉,「你知道嗎,上回貴妃娘娘省親,天哪那排場,簡直讓京城所有樣閨女的人家都紅了眼。聽說,貴妃娘娘光額間垂的明珠就有龍顏大,連鞋子是也鑲著拇指大的夜明珠,光彩耀人。哎,咱們女兒家能做到這個份上,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了,你說是不是,五妹妹?」
  
  榮五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阿霧看了看榮四,又看了看榮五,這兩位是覺得她在江南這幾年光長個子沒長腦子吧?阿霧一聽榮四的話,心頭就噁心得想吐。
  
  看來從老太太起,這府裡的人心都黑透了。隆慶帝可是阿霧的舅舅,阿霧只要想一想老太太她們有這個打算,就像一腳踹死那老妖婆和大太太那饅頭精。
  
  不提隆慶帝是阿霧的舅舅,可是他那年紀做她爹都算年紀大的了,何況隆慶帝這幾年龍體有恙,烏髮早白,若只看表面,他簡直蒼老得和安國公差不多年紀了。就這樣的半截子入土的老頭子,她們居然異想天開想要將阿霧送入吃人的後宮。
  
  阿霧就是脾氣再能隱忍,也受不得這個,立即回了一句,「哦,怪不得五姐姐遲遲未曾定親,是不是宮裡要選秀?」
  
  大夏朝皇帝每隔三年選一次秀,但不是固定的,比如隆慶帝后期,就基本不怎麼選秀了,阿霧如今忽然提起這個,是諷刺榮五自己怎麼不進宮去當娘娘。
  
  榮五臉色立時變了變。
  
  「叫我說,四姐姐既然羨慕貴妃娘娘,索性將親事退了,求了皇后娘娘進宮去伺候不是更好?那以後妹妹可就指望著姐姐扶持了。」阿霧笑道。
  
  榮四、榮五沒想到阿霧這般不給她們臉面,大喇喇地將話頂了回來,讓她們羞得臉上火辣辣的。
  
  阿霧對待討厭的人向來的習慣是,跟大喇喇的人你就一個勁兒地死作,而跟既要挖坑埋人又要裝姐妹情深的人,你就得當個愣頭青憨大姐,有啥說啥。
  
  「茶也喝夠了。」阿霧站起來,「四姐姐,只是你這茶怕不是真的獅峰龍井,有道是天下名茶數龍井,龍井上品在獅峰。名氣大了,作假的就多。獅峰龍井湯色碧綠明亮,香馥如蘭,而你這茶湯略黃,香氣散淡,今後可別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了。」
  
  阿霧理了理衣裙上的褶子,優雅地行了個禮,翩然而去。
  
  氣得榮四在後面牙齒「咄咄」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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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倒不是榮四的姨婆,建寧侯夫人騙了她,而是下頭騙了皇帝。獅峰龍井的明前茶最妙,而其中的龍井茶株正宗的也就那幾株,產量有限,遇到災荒年月,收成更差,為了交差,誰敢拿最好的茶葉進貢,萬一第二年供不上了怎麼辦。所以,下頭打著「獅峰龍井」的旗號,其實每年進貢的都是周邊茶株。而天高皇帝遠,土皇帝最大,身在江南的現官有幸的話反而能得上一兩半錢的正宗茶尖,一潤口香。
  
  阿霧施施然走了,她如今再沒耐煩同榮四、榮五演虛情假意的折子戲。不得不說隨著榮三爺的高昇,阿霧當年的那郡主脾氣也水漲船高地從心底漫浮了上來。
  
  況且遲早要撕破臉,阿霧如今就只等紫硯來了。
  
  過得兩日,紫扇就來回了話,說紫硯想進來給崔氏和阿霧磕頭。阿霧應了,紫扇就領了紫硯和她兒子去崔氏屋裡磕了頭,崔氏見那孩子長得虎頭虎腦,又可憐紫硯這麼年輕就守了寡,因而賞了她五兩銀子。
  
  紫硯磕了頭,跟著紫扇去了永恬居。
  
  紫硯進去時,阿霧正側躺在南窗邊兒,斜靠在靛藍銀絲線繡玉獅玩球大引枕上,手裡握著一卷書,見紫硯進來,她才坐直了身子。
  
  「紫硯姐姐。」阿霧喚了一聲。
  
  紫硯的眼淚「唰」地就流下來了,她知道阿霧在她眼前兒如此隨意,那是還當她是自己人的意思,就彷彿她昨日還在六姑娘跟前兒伺候一般。
  
  紫硯快走兩步,蹲下給阿霧穿上鞋。
  
  「紫硯姐姐快別這樣,如今你好歹也是大掌櫃了。」阿霧笑道。
  
  「奴婢永遠都是主子的奴婢。」紫硯抹了抹淚。
  
  「這麼些年了,就好像都在昨天似的,我還記得早晨紫硯姐姐喊我起床的樣子吶。」阿霧也有些動情。
  
  「可不是嘛,只是如今奴婢簡直認不出姑娘了。姑娘長大了。」紫硯望著阿霧,有些發愣。倒是被她遺忘在一邊兒的兒子虎娃,走上來扯了扯紫硯的衣角,有些怯生生地道:「娘,仙子姐姐。」
  
  虎娃這一聲把在場的人都逗笑了,紫扇趕緊抓了一把糖給虎娃,「好侄兒,那是仙子姑姑。」
  
  紫硯趕緊拉了虎娃上前,「快,快給主子磕頭。」
  
  虎娃來之前,紫硯就在家裡反覆教過他,他也是個聰慧地,乖乖地給阿霧磕了頭。
  
  阿霧扶了他起來,從身邊的小几上拿了一個荷包給他,裡頭裝著兩錠葫蘆式樣的金錁子,都是給小孩子玩耍的。
  
  這是阿霧順手賞的,紫扇那邊兒早端了黑漆描金盤子過來,上頭有一套玉製文房四寶和兩匣書。
  
  「紫硯姐姐,如今你也不是個缺錢的,我就送虎娃一套文具和兩匣書,盼他能出人頭地,今後也給你請個封誥。」阿霧道。
  
  紫硯更是感激,她今生唯一的心願就是兒子能讀出書,今後也能中進士,這就揚眉吐氣,徹底扭轉一家人的地位。
  
  主僕二人又絮叨了些舊情,紫硯這才肯被延讓入座,但屁股也只敢擱在繡墩的邊沿。紫硯常年在京城打滾,知道京城貴人最注重規矩,雖然她和阿霧是舊日主僕,如今又幫著她看著一大攤子家業,可也不敢托大。
  
  紫硯另帶的一個小丫頭,背著一個包袱,由紫扇接了過來送入屋裡,這是這些年京城璀記的賬目。
  
  阿霧擱下沒翻看,「紫硯姐姐給我具體說說京裡的情況吧。」
  
  紫硯點點頭,「以前姑娘就吩咐過,京裡的店就保持原樣,不擴張。咱們指望京城周邊做。後來我就尋思著津口那地方,是九河津要,南來北往的貨物都要經過津口,商賈薈萃,五民雜處,最是繁華,下江南的,上京城的都在哪兒交匯,咱們的崔繡要宣傳出去,必須得在那兒立足。所以就在津口開了一家店,幸得又有姑娘從南邊送來的新織法緞子和新染法的緞子,貨品簡直供不應求。」
  
  阿霧點點頭。
  
  紫硯一心想在阿霧面前表現,因而又道:「姑娘吩咐地往西北沿路設店,我就讓我弟弟去跑,如今西北三省都有咱們的店了,貨路也暢通。」
  
  阿霧又點點頭。這些具體情況她也瞭解,只是如今還想親口聽紫硯說一說,也好給她一個顯功的地方,這是御下之道。
  
  「那崔繡在京城如何?」
  
  說到這一點兒上,紫硯就著實佩服自己姑娘的先見之明了,她在津口開店,還險些壓不住地頭蛇,後頭還是偷偷借了安國公府的名頭,外加撒了大把的銀子才鋪排開來。這京城裡的水就更深了。
  
  璀記在京城至今只有一間門臉兒,生意做得不算大,崔繡又在阿霧和柳京娘制定的策略下被烘托得走的是最高檔的路線,有錢的等閒人家也買不到,如今接的活兒已經排到三年後去了。也就是說你今年下定錢,也要三年後才能有一件崔繡繡品。
  
  而崔繡本身就獨具特色,針法細膩,遠遠望去就如同與布渾然一體,可最妙的是,崔繡獨有的「璀璨之色」,那繡線隨著光線的不同能折射出不同的顏色來,更可隨著一日日光的變化,而顯出不同的花樣來。
  
  阿霧就有那樣一條崔繡的裙子,只是太耀眼了,她不怎麼穿。
  
  崔繡如此惹眼,可偏偏生意又做得小且低調,紫硯還算能守得住,也沒有什麼大人物瞧上了這店,因而讓璀記在夾縫裡穩穩地生了根。
  
  阿霧聽紫硯這樣一說就放心了。奪嫡儼然就快要進入最關鍵的時候了,那時候京城風雲迭起,對商家可不是好事。而且阿霧知道四皇子起兵的路線,所開的鋪子都是讓人避過了要處的。
  
  阿霧又同紫硯聊了聊璀記未來的打算,她聽從柳京娘的建議,如果要將璀記真正做到大江南北遍地開花,那就得分上、中、下三等檔次開店。
  
  璀記,本身,主營崔繡繡品,這是面向大夏朝的貴族世家的。而她們自己獨家研製出的印染、織造秘方,則既面向世家也面向富商等,而棉、麻、布則面向普通百姓,真正是分分錢都不放過。
  
  所以其實阿霧的名下,如今不僅有璀記,還有四季錦和德勝布莊,三項產業,自打阿霧在隆慶二十五年救了柳京娘以來,至今四年,這三項產業在她手裡都漸漸興起,雖比不上江南的紡織大戶和世代出名的繡品,但也算小有成就了。
  
  崔繡也逐漸成名,成為有錢也難免的珍品。不過這一切都還只是在民間,阿霧現如今回了京城,自然就要打京城貴婦的主意,甚至是宮裡貴人的主意。不過這不僅需要籌謀,還需要機運。
  
  阿霧又同紫硯閒聊了片刻,才將話題轉到她眼下最關心的地方,「王氏如今怎樣了?」
  
  紫硯的心「咚咚咚」地敲起來,姑娘終於要動這顆棋子了。「王氏前年給大老爺生了個兒子,如今把大老爺的心籠絡得鐵牢似的,一月裡找著借口半月都宿在王氏那宅子裡,不過我估摸著快瞞不住大太太了。」
  
  阿霧去江南臨走時,除了把京城的鋪子托付給了紫硯,另一樁就是讓她看著王氏,能幫則幫,務必要保住她。
  
  結果,王氏在籠絡大老爺的這樁事上,充分顯示出了她揚州瘦馬的本事,而大老爺居然也顯出了他那高超的掩藏女人和欺瞞大太太的手段,幾年來硬是將個王氏的事情瞞得水洩不通。哪怕大太太就是知道大老爺在外頭有人,也絕對不知道那人就是王氏。
  
  紫硯走後,阿霧如玉筍一般的手指在小几上敲了敲,躊躇了不過半刻鐘就下了決心,瞻前顧後,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崔氏自打回了京城,應酬就多了起來,榮三爺是禮部侍郎,文官一系的家眷有走動不說,她們又是安國公府的女眷,這世家勳貴之間也有走動,忙得崔氏隔三差五地就要出門兒。而崔氏為阿霧打算,自己走親訪友也很積極,瞅見哪家有當齡的公子的,她都想多瞭解瞭解。
  
  阿霧給崔氏指了個方兒,說這滿京城裡再找不出一個比安平侯金家的二太太羅氏對這些世家勳貴更知根知底的人了。
  
  崔氏聽了,果真多與羅二太太交結,羅二太太又是個長舌婦,哪家兒的閒話她都愛說,還真就暗合了崔氏的心意。兩個人漸漸親近了起來。
  
  這一日羅二太太不請自來地登門拜訪,弄得崔氏都沒反應過來。除了通家之好外,京城貴婦出門拜訪,都需要對方下帖子,才肯上門的,否則就是跌了身份。這位羅二太太倒好,絲毫不以為然,還將自己兩個女兒帶了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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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聽了倒不怎麼吃驚,別說羅二太太了,指不定過幾日黃二太太、李三太太的都要來拉攏崔氏。
  
  羅二太太先去上房給老太太請了安,這才過來三房這邊兒。崔氏昨晚同榮三爺鬧得晚了些,今日伺候了老太太用飯,這才剛回來準備悶一會兒,誰知羅二太太一大早就來做客了,只得打起精神來應酬。
  
  「妹妹不嫌我這個老姐姐打擾吧。」羅二太太一張銀盤臉,富富態態,兩片嘴皮兒薄得紙一樣,說話時翻得飛快,天生的說是非之人。
  
  崔氏連忙延了羅二太太上座,「哪裡哪裡,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吶。」
  
  羅二太太的兩個女兒上來給崔氏見了禮。
  
  崔氏誇了兩個姑娘生得真標緻,人又文靜,又問多大年紀了。
  
  羅二太太的大女兒金三姑娘細聲細氣地回答:「十四了。」小的那個也答了,「十二。」
  
  崔氏各給了她們兩人兩個海棠式金錁子,這是阿霧還在就江南時就準備好的,說是回了京見的小輩就多了,預備著總是好的。
  
  另外又送了金家兩個姑娘一人一隻玉鐲子。
  
  羅二太太的眼睛一亮,那玉鐲子的水色極好,玉色溫潤透澈,一看就不是凡品,雖然稱不上珍品,可是才見面的姑娘送的禮就這樣大方,可見榮府三房的日子過得極寬敞,手才會如此鬆快。
  
  羅二太太又問:「六姑娘不在麼?」
  
  阿霧自從大了以後,就不愛出來交際應酬,省得惹麻煩,崔氏便道:「她這兩日正病著,不好出來見客。」
  
  羅二太太緊著問候了幾句,也不再流連這個話題,六姑娘麼,她只是順口問問。
  
  羅二太太笑著道,「今日冒昧前來,都是因為我這二姑娘。上回在靜安侯家見了妹妹你身上穿的衣裳,就吵著鬧著問我是什麼料子,哪裡買得到,我實在被她鬧得煩了,這不只好帶她來妹妹府上,讓她自己問,免得嫌棄我年紀大了,傳話傳錯。」
  
  這借口找得可不怎麼樣。
  
  不過崔氏已經忘了上回去靜安侯府穿的什麼衣裳了,忙拿眼去看司棋,司棋趕緊道:「是不是那套紫地滿地彩薔薇花的那一身兒?」
  
  一旁羅二太太的二女兒金六姑娘猛地點頭。
  
  「哦,那是南邊兒四季錦出的料子,那薔薇花是織上去的,顏色跟著日光的顏色變,瞧著就跟真花一樣,在江南那邊兒可時新了。」崔氏也想起來了。
  
  「可不是嘛,那花就跟要開出布了似的。」羅二太太對那衣裳也記憶深刻。可是沒想到就這樣一件出色的衣裳,也沒幾天功夫,崔氏居然就記不得了,可見衣服之多。
  
  羅二太太心裡又喜歡又酸澀。你瞧同樣是女人,那崔氏還是庶子媳婦出身,可如今比起自己這個嫡女嫡媳,日子可過得暢快多了。
  
  安平侯家雖然是侯府,也只是表面風光,內瓤子早空了,子孫不爭氣,祖宗掙多大的家業,也早敗空了。這不是安平侯一家舊家勳貴如此。
  
  羅二太太又就著布料說了幾句,就將話題扯向了榮玠身上。榮玠今年十九歲了,如果不是崔氏跟著榮三爺去了江南,早該給他說親了。所以這回崔氏一回來,除了急著給阿霧找婆家以外,就是給榮玠打聽媳婦的人選。
  
  羅二太太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特地帶著兩個姑娘上門想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的。
  
  榮玠是崔氏的大兒子,將來要支撐門戶的,他的婚事必需謹慎,這是榮三爺對崔氏叮囑了又叮囑的,且放過話,這媳婦人選得他過目、點頭才作數。
  
  因此崔氏不敢自專。何況金家的兩位姑娘雖然不錯,可也沒有特別出色的地方,崔氏就有些支吾了。
  
  羅二太太立即就察覺了崔氏的意思,心裡頭就怪上崔氏了,但面上依然不顯,畢竟崔氏並沒有明著拒絕。
  
  在外頭聽得差不多了的紫扇,給司琴遞了個眼色,司琴走出去,紫扇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只見司琴點了點頭。
  
  一時,羅二太太飲茶飲得多了,要如廁,司琴就主動上去引了她到後頭。伺候羅二太太洗了手出來,羅二太太一邊走一邊感歎,「這滿京城裡就屬你家太太有福氣了,兒子有出息,丈夫又不沾花惹草,就守著她一個人。」
  
  司琴接了話道:「人哪能有沒煩惱的,前幾年我們老爺納了個王姨娘,當初不知道惹我們太太落了幾大碗的淚,險些床都起不了了,也是後頭她不知怎麼跑了,惹得我們老爺大發雷霆,就淡了納妾的心思。」
  
  羅二太太在心底撇了撇嘴,什麼不知道怎麼跑了,外頭都知道,是你們府上的二老爺沾了那王姨娘的便宜,逼得人跑了的。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羅二太太這麼愛打聽,知道這件事絲毫不足為奇,嘴裡卻道:「你們那王姨娘我也見過,長得妖裡妖氣,一見就不是個安分的,跑了還好些,省得氣你們太太。」
  
  「可我們三老爺還惦記著吶,那樣一個美人兒。」司琴搖搖頭。
  
  也是羅二太太聽八卦心喜,她也不想想,司琴才伺候崔氏幾年,哪裡就那麼清楚王姨娘的事情,不過羅二太太再厲害,也不可能把崔氏屋裡伺候的人弄得清清楚楚。
  
  羅二太太回了崔氏屋裡,兩人又聊了一陣,見崔氏對榮玠的事情就是不松嘴,坐得也無趣,就起身告辭。
  
  崔氏忙叫司棋開了櫃子,拿了兩匹四季錦出的綢緞送給金家兩位姑娘。兩個姑娘臉上頓時帶了喜色,羅二太太的臉色也回了春,笑著出了門。
  
  過得兩日就是四月二十八,藥王菩薩的誕辰,每一年這一日求消病免災的人總愛去京郊的龍華寺拜藥王菩薩,聽說那裡藥王殿供奉的藥王菩薩是最靈的。
  
  羅二太太這樣喜歡交際的人,但凡有這樣盛大的日子,總少不了她的身影。
  
  這一日羅二太太在藥王殿燒了香,正在知客僧的帶領下去後院暫作休息,卻見到一個女眷帶著一個婆子並一個丫頭正往外走。兩人對面而過,那女眷匆匆看了羅二太太一眼,就趕緊調過臉面向一邊,急急走了。
  
  羅二太太卻停了腳,她只覺得那人有些眼熟,可一時記不起在哪裡見過,可以肯定的是並不是京裡她熟悉的夫人、太太。可看那女眷的打扮,柳綠雲羅緞,霞粉曳地裙,金絲織繡,不似凡品,非大戶人家的夫人、太太,等閒人是穿不上的。
  
  按理說這樣的人,羅二太太不該沒有印象。既然不是夫人、太太,羅二太太難免就要往姨娘身上想,她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是她,居然是她。」
  
  這人正是前幾日在安國公府又聽過名字的榮三爺的姨娘,王氏。
  
  羅二太太趕緊吩咐跟著自己來的婆子,讓她跟著剛才走的那一行女眷,叫上小廝去跟著,瞧瞧她在哪處落腳。
  
  羅二太太在客房裡坐下,別提多得意了,別人踏破鐵鞋也找不到的人,居然被自己無意之間就碰上了,這可不就是老天爺給她送上門的麼。
  
  羅二太太撇嘴一笑,這崔氏支支吾吾,將她兒子看得寶貝似的,居然看不上自家的姑娘,少不得要給她添添堵才好,看著她那模樣就讓人膩歪,等找到了王姨娘,再看她的日子還能不能過得那般舒坦。
  
  這就是某些人的心態,她自己不好,就見不得別人好,便是對自己無利之事,她也巴心巴肝地要做。
  
  到晚上那婆子來羅二太太處回話,「那婦人的轎子進了酸棗胡同的一處宅子。」
  
  「可打聽清楚是哪家的宅子了?」羅二太太問。
  
  這婆子是長期跟在羅二太太身邊,做慣了這些事的,既然主子讓她跟著那婦人,自然就是要尋根問底的,那婆子這麼晚才來回話也是因為要打聽清楚的緣故。
  
  「那宅子神秘得很。周圍的人說那戶人家搬進去有幾年了,可主人家進出不是馬車就是小轎,下人嘴也嚴,根本問不出什麼,奇怪得很。」
  
  羅二太太卻不覺得奇怪,那王姨娘是榮三老爺的逃妾,都以為她是逃出了京城,沒想到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自然要瞞得緊才能躲這般久。
  
  「哪你到底打聽出什麼沒有?」羅二太太不耐煩地問。
  
  那婆子諂媚地笑了笑,「太太吩咐的事情,老奴哪敢不認真打聽。我在那戶人旁邊守了一下午,太太猜我瞧見了誰?」
  
  羅二太太抖了抖手絹,「你這老貨,膽子越來越大了,在我跟前兒也敢賣弄。」
  
  那婆子趕緊搖頭,「不敢,不敢。老奴看見那趕馬車的像是安國公府的車伕。」
  
  羅二太太眼角一跳,怎麼會是安國公府的人吶。「可看清了?」
  
  「j□j不離十。」孟婆子道。她出了名的一雙利眼,否則也不能得羅二太太重用了。
  
  羅二太太沉思了片刻,「可看得出是安國公府的哪一房?」難道是榮三老爺為了瞞過三太太,在外頭另外置的產業,金屋藏嬌?可也不像,那王姨娘逃的時候好像榮三老爺還在外洋。
  
  羅二太太眼睛一亮,難道是……
  
  若是這樣,那可真有看頭了。羅二太太就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最喜歡看別人熱鬧的性子。
  
  「去,趕緊去打聽仔細了,若探得清清楚楚,回頭我自然賞你。」
  
  那孟婆子得了令,應了聲去了,有羅二太太吩咐,這幾日她就什麼事也不幹,專守在那戶人家旁邊,打探消息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4:49

  77
  
  且不提羅二太太打聽王姨娘的事,安國公府這邊卻有一樁大事,老太太的六十大壽到了。
  
  這些時日安國公府張燈結綵,人來車往,好不熱鬧。在正日子的前幾日就已經擺開了流水席,大太太又讓人抬了兩框銅錢去街上撒了長命錢,在南邊的南安門外,又設了粥棚施粥三日。
  
  這大壽的前幾日是宴請京城的達官貴勳,正日子是自家人一起過,後面兩日則是宴請親朋好友和素來走動頻繁的女眷。
  
  總之,老太太這回的壽宴排場鋪得極大,叫人直羨慕她兒子媳婦的孝順。不過外頭人可不知道,這回祝壽花費的大頭可是三房出的銀子。
  
  老太太和大太太眼熱榮三爺外放這幾年賺的銀子,想出了各種名目來討銀子,只是老太太六十大壽,總不能失禮於人,叫人在外頭說榮三爺這個禮部侍郎的閒話。崔氏雖然肉疼,但和榮三爺商量後,也不得不滿足大太太的獅子大開口。
  
  有了銀錢,老太太這場壽宴比起其他的老封君可做得著實有排場多了。光是連續半月請德音班來唱戲,就已經叫人歎這國公府的光鮮了,僅這一項花費就了不得。
  
  如今這上京城裡,除了年年除夕才回來的昆玉班外,就這德音班最出名,常年生意不斷,得提前半年才能訂得到戲,那旦角小四喜,更是京城勳貴熱捧的伶人。
  
  這方大太太又使人拿錢打通了宮裡的路子,連皇后娘娘都賞了一抬壽禮給老太太,這可是天大的面子,喜得老太太滿臉皺紋的臉更是笑得連蚊子都能夾死了。
  
  這日是世家女眷來慶的日子,阿霧也再病不下去,跟著崔氏出來應酬。
  
  在老太太的上房裡,唐音跟著唐夫人一進門,就滿屋子找阿霧,在看到她時,愣了一愣,衝她眨了眨眼睛,阿霧也笑著眨了眨眼睛,兩個人好幾年不見的閨蜜心照不宣地對視而笑。
  
  等老太太發話,讓榮府的姑娘們領了來做客的貴女去園子裡頭坐時,唐音這才上來拉了阿霧的手。
  
  唐音拉起阿霧的手,左看看、右瞧瞧,忍不住抱起肚子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道:「你可別告訴我,江南如今就時新這樣的蚯蚓眉。」
  
  阿霧臉上一陣羞紅,她那也是無奈之舉,這樣的日子總不能面紗覆面,只好往丑了打扮,臉上用的是褐黃粉,眉毛畫的是蚯蚓眉,瞧著有些古怪,但即使這樣,也沒顯得難堪。
  
  「哎,好姐姐,快別笑了。」阿霧求饒地拉了拉唐音的衣角。
  
  唐音這才收住,重新拉起阿霧的手道:「咱們是好幾年沒見了吧?」
  
  阿霧點點頭。從她去江南後,她和唐音除了書信來往,就沒見過面,到她回京,她又不出門應酬,這回若不是老太太大壽,只怕她二人還見不著面。
  
  「幾年不見,音姐姐都成大姑娘了,漂亮得人眼睛都挪不開了。」阿霧笑道,倒也不是特意奉承唐音,她哥哥唐秀瑾已經是芝蘭玉樹的人物,她自然也秀雅美妍。雖比顧惜惠和榮五差上一分,可她性子活潑愛人,因而瞧著也絲毫不弱於京城雙姝。
  
  唐音認真的打量了阿霧一眼,「你若不故意扮丑,只怕才叫讓人挪不開眼吶。」唐音雖然表面大大咧咧,實則是個蘭心慧質的姑娘。
  
  兩個人手拉手,旁外無人地聊起來,阿霧問起蘇念等人,唐音道:「念姐姐外嫁,萱姐姐跟著她相公去了任上,剩下的雅和姐姐訂了親後就極少出來了。」
  
  說起這個,阿霧忙道:「那音姐姐的婚事可要訂了?」阿霧對唐音的婚事也極掛念,唐閣老是忠於帝王之人,後來哀帝登基,他自然要全心輔佐,自然就礙了後來四皇子的眼,待楚懋登基,唐家可沒有好下場,只是罪不及出嫁女,是以阿霧希望唐音也能外嫁才好。
  
  唐音聽了臉一紅,「我還小吶,再說我娘也捨不得我,咱們家的女兒十八歲上頭才嫁的大有人在,不急不急。倒是你,你們太太有沒有開始給你相看?」
  
  阿霧是最聽不得這個的,在江南時,崔氏也給阿霧開過這樣的玩笑,叫她去看一看哪家的兒郎好,氣得阿霧當時就翻了臉。阿霧只要一想到嫁人後,就要允許個臭男人在自己動手動腳,晚上還要行那等污糟下流之事,阿霧就倒盡胃口,好幾天吃不下東西。
  
  阿霧打心底不想嫁人,世家裡也有一輩子不出嫁的姑奶奶,可背後都有說不出的苦處才會那般,阿霧一條都不符合,她又不受不了出家去吃出家人的苦,目前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但唐音是阿霧最親密的朋友,阿霧什麼都願意同她講,因而低頭道:「我不想嫁人。」
  
  阿霧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唐音,又道:「我是認真的,音姐姐。」阿霧有心同唐音聊一聊嫁人的事情,倒一倒苦水,看唐音能不能支持自己,然後想個什麼法子出來。
  
  唐音是完全沒有把阿霧的話當真的,她們這樣人家的姑娘,又正當年紀,身上也沒有難言之隱,哪有不嫁人的,所以唐音只當阿霧是小姑娘的害臊。
  
  只是當阿霧看著她時,唐音才發現阿霧的眼睛漂亮極了,柔艷春水裡倒影著漫天的星光,動處瀲灩迷人,靜處奪魄攝魂,此刻眼裡含著憂愁,真叫人同她一般疼得心都揉碎了。
  
  唐音愣了半天,才道:「阿霧,你的眼睛真美。」
  
  阿霧沒想到唐音會沒頭沒腦來上這麼一句,「音姐姐。」
  
  唐音這才笑道:「我是個女兒家都被你的眼睛迷住了,還不知道今後你的夫婿會怎樣吶。你真是個傻姑娘,怎麼說這般傻話,怎麼可能不嫁人。不過我懂你的心思。」
  
  阿霧聽前半截時,還有些失望,到後一句難免心頭一跳,只當唐音同她一般想,潔質美淨的女兒家那裡能去伺候那鬚眉濁物。
  
  唐音臉頰飛霞,低聲道:「我同你一般,若不是我喜歡的人,我才不願意嫁吶。」
  
  唐音也是夠大膽的,居然敢講男女私下戀慕之事說出口,也只因對方是阿霧她才得以傾吐自己心底的秘密。
  
  阿霧這會兒明白了,自己剛才顯然是誤會唐音了,她們的思維根本不在一個方向上,「你有喜歡的人了?」
  
  阿霧這話說出口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人來。若是唐音喜歡楚懋,那會不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以唐音的身份,只要她肯,要嫁給楚懋也不是難事,想來楚懋也很願意有這麼位夫人的,為著唐音,唐閣老自然要支持楚懋,如此一來,唐家就不會遭殃了。
  
  哪怕是哀帝登基,可只要挨過半載,唐家也就沒有危險了,而前半年哀帝根基不穩,還不會拿重臣開刀。所以唐家是幾乎沒有危險的。而依著唐音和自己的關係,她們這一房只怕也能得這位未來的皇后娘娘庇護。
  
  哎呀呀,阿霧真是越想越美。
  
  「是誰啊?」阿霧當然也是充滿了好奇心的。
  
  唐音卻扭捏著不肯說,再大方的姑娘在這件事上也總是害羞的,「下個月端午看龍舟的時候,你可一定要去。」
  
  大夏朝的姑娘平素都是養在深閨的,出門也不過是在親戚家走走,一年裡唯有三節是可以大方地出門遊樂的,三月三女兒節游春、五月初五端午看龍舟、正月十五看花燈。
  
  因而唐音才叫阿霧端午一定要出門。
  
  阿霧有些為難,但唐音臉色一變,她就趕緊點了頭。想來那一日唐音定是有事。
  
  卻說阿霧同唐音在這一方聊得熱鬧,堂上大太太那一方也正熱鬧著。
  
  羅二太太是個閉不了嘴的人,不過幾日功夫就將她打聽來的消息傳給了好幾個太太聽。今日大家來得這樣齊全,何嘗又不是想來看看安國公府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居然能養出那樣的兒子,作出那樣的醜事。
  
  原來,羅二太太那方早將那外宅的事情打聽清楚了,那孟婆子也是個靈醒的,在外頭守株待兔一直探不到消息,就叫了小廝來。一個買通了清晨拉夜香的進了那宅子,還有一個買通了送菜的去了那宅子。孟婆子自己將個老婆子走家串戶賣頭花、繡線的家什租了過來,也進門走了一趟。
  
  這可不得了,居然發現那養外宅的不是別人正是安國公府的大老爺。大伯搞自己弟弟的小妾,還養在了外頭,可是樁新鮮事,而且那小妾還給大老爺生了個兒子。
  
  羅二太太聽了,當時就站起了身,臉色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和笑容,「天哪,居然能有這等事。」羅二太太高興地彷彿撿了幾百兩銀子似的。
  
  所以這一日本是老太太和大太太最高興的日子,一是可在人前炫耀自己這日子的舒暢風光,一是可以在人前顯擺自己的能幹。有這樣的母親,做女兒的自然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了。
  
  可偏偏堂上就有人老是那奇怪的眼神看大太太,背後交頭接耳,露著古怪笑容,饒是大太太那樣穩重的人,心裡也在打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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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這時,有丫頭來稟,說是外頭有人找大老爺,滿院子都找遍了,不見蹤影,因而只能到園子裡來尋大太太討個主意。
  
  「老爺怎麼會不在,去書房找過了麼,」大太太問。
  
  「找過了。」
  
  大太太沉默了片刻,又問,「德勝班住的那塊兒找了嗎,」
  
  「也尋了,不見人。」
  
  這話讓大太太鬆了口氣,只要大老爺沒去戲班子哪兒鬧出什麼醜事就好,「他也正是的,明知道是老太太的大日子也到處走,你去找大老爺身邊守門的趙自發,問他看到大老爺出門去哪裡了沒有。」
  
  「是。」那丫頭得了話,自下去。
  
  可她和大太太這一翻對話雖然悄悄聲的,可這戲檯子上還沒敲鑼打鼓,有人的耳朵又尖,將這些都聽了去。
  
  羅二太太一邊拿手絹遮住嘴巴,一邊兒傾斜身子同旁邊的肖太太道:「這是趁熱鬧去那一邊兒了吧。」肖太太慣來和羅二太太要好,一向是無話不說的,羅二太太知道了這等事情,自然要同她說一番、笑一番的。
  
  羅二太太說得還真準,這老太太的大壽忙下來,大老爺已經好幾天沒去王氏那邊了,心裡想得厲害,王姨娘生了兒子後,身子依然苗條,可越發白皙潤膩,胸前兩團簡直能將人都埋下去,於床、事上更浪得開,大老爺一想起她那風情,就腿股打顫。
  
  何況兒子又正是最乖的時候,把大老爺一顆心繞得糖似的,一有空子就恨不能去那母子倆的宅子。這日是宴請女眷,大老爺瞅著沒自己的事,大太太又一邊忙不空,他正好去王姨娘那裡找補找補。
  
  卻說,大太太今日是主人家,須得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才能招呼周到,那羅二太太的位置離她不願,她的話不大不小,像故意說給她知,可又像不是,但那語氣聽得大太太眉頭一跳。
  
  雖然羅二太太的那句「那一邊兒」沒頭沒腦的,別人根本聽不出其他意思來,也不一定就是指外宅,可是大太太一聽就覺得肯定是大老爺在外頭有人了。何況最近這一年來,大老爺經常外宿,大太太忙著榮五的事情,又指望大老爺在外頭活動,所以對大老爺放鬆了許多。今日乍一聽,大太太就知道不好了。
  
  這男人沒有不偷腥的,大太太也不是非要將大老爺管得死死的,尤其是年紀大了後,她的心思也就多在兒女身上,沒再過多放在妻妾爭寵上頭了,大老爺零星偷偷嘴,大太太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要長期寵個狐狸精來跟她別苗頭,大太太就萬萬不能容忍了。
  
  這在外頭養個人吃她的用她的,還在外頭享福,那還得了。
  
  不過大太太心裡翻江倒海,臉上卻絲毫不顯,依然笑得和樂樂的,周到地招呼客人。
  
  等送走了客人,大太太才使了身邊的婆子去打聽大老爺的行蹤,究竟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最重要的是,是不是真在外頭養了小娼、婦。
  
  這日初夏的陽光熱切地鋪灑在院石上,雖然炎夏只是初試鋒芒,但已經顯示出了咄咄逼人之勢。屋裡的隔扇都已取下,窗戶大開,由著絲絲縷縷的涼風透過,阿霧正坐在躺椅上,由著紫墜給她修指甲。
  
  院中有素馨花的香氣隨著涼風陣陣飄來,本是無事悠閒的下午,卻被一連串急躁的腳步聲打破。
  
  「姑娘,老爺和太太都回府了,直接去了老太太的上房,還讓人去請了國公爺,大老爺和二老爺都回來了,聽說是抓到了老爺的逃妾王姨娘,原來她成了大老爺的外室,養在外頭,還生了個兒子。」管彤連珠炮似地一進門就辟里啪啦地說了一連串還不帶換氣兒。
  
  阿霧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紫墜是慣來沉穩的,給阿霧修指甲的手分毫不抖。剩下個管彤,孤零零站在「戲檯子」上,這樣一出鬧戲居然沒人感興趣?
  
  紫墜在全心全意欣賞自己磨出來的指甲,完美的半月圓,姑娘的指甲又長又亮,粉粉嫩嫩如同花瓣一般,稱得一雙手簡直像玉雕鬼才的絕世傑作一般,直教人愛不釋手,恨不能睡覺都抱著。
  
  阿霧的心卻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靜。她這是有點兒近鄉情怯,不敢去看榮三爺的臉色。走到這一步,榮三爺和兩兄弟基本就算是扯破了臉皮的,想要再弄什麼兄弟情深,一個籬笆三個樁就不太好意思了。
  
  何況雖說王姨娘只是個妾,對榮三爺來說更是什麼都不是,恨不能她死了才好,可畢竟是一頂綠油油的帽子,還是自家兄弟給他戴的,這件事他要是忍了,未免就顯得太懦弱了。
  
  再來,榮三爺在官場的身份十分尷尬。官場上清流一派,講出身清貴,一定得是進士出身,清貧是無所謂的,但門風一定要好。榮三爺是文官,又是狀元出身,才幹皆具有,很想入清流,混個領袖人物當當。可惜他又是安國公府的三老爺,勳貴出身,同清貴涇渭分明,在官場上也會有博弈。
  
  如此一來,榮三爺就落得個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清流覺得他是勳貴一系,勳貴覺得他清傲難馴。
  
  這番王姨娘的事情一出,是危機也是契機,就看人榮三爺能不能狠得下心快刀斬亂麻了。
  
  阿霧之所以事前不同榮三爺商量,就走了這步棋,完全是要謀圖逼榮三爺和榮府決裂的意思,哪怕此次不行,可下一次就說不定了。
  
  阿霧對榮三爺同榮府的感情拿不定主意,畢竟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安國公對他也不算壞,為著仕途順利,忍辱負重,孝敬雙親是最好的。可阿霧卻等不得,她決不允許老太太和大太太打她親事的主意。
  
  再說了榮四的親事和田皇后一系牽扯了關係,今後榮五又要和向貴妃一系攀上關係,這兩位最後可都是輸家,榮三爺如果不及早跳出這泥潭,遲早要被拖累的。
  
  可歎的是阿霧卻不能告訴榮三爺實話,因為如今的局面,誰也看不出四皇子有可能問鼎大位。阿霧又拿不出證據說四皇子要造反,這等大事,榮三爺哪裡會聽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家的話。
  
  阿霧自問自己是為了三房好,她對榮府可沒有任何情意,因此才一定要走出這步棋,不惜犧牲一點兒榮三爺的名聲。
  
  可京城世家的醜事多了去了,三兄弟共睡一妾的事,這也就是大庭廣眾鬧了出來,如果不鬧出來,其實說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甚至有人家裡有父子聚麀之亂,翁婿扒灰之丑,人知而不說也。
  
  「姑娘,你就不關心啊?」彤管問。
  
  阿霧睜開眼睛看了看她,「這等醜事,家裡遮掩還來不及,我一個姑娘家如何好去關心,父母之丑,更是要避諱。你去將院子裡的丫頭、婆子看好了,不許任何人碎嘴,否則直接捆了發賣。」
  
  彤管點點頭,趕緊去了。
  
  不一會兒,紫扇從外頭回來,阿霧的指甲已經修剪好了,她滿意地摸了摸手指,讓屋裡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紫扇便仔仔細細把這一日發生的事都說了個明白。
  
  大太太是行動派,很快就查明了大老爺在外頭的宅子在哪兒,安排了次日的事情,這是要親自帶婆子上門。阿霧讓人一直留心著大太太的動靜兒,待大太太前腳出門,後腳崔氏也出去了。
  
  這是阿霧勸崔氏去看看針線鋪子的經營情況,崔氏本懶怠去,全推給了阿霧,但奈何阿霧一直勸,她也就只好出門。
  
  那頭羅二太太在王姨娘的外宅買通的婆子,覷了個空,在事情還沒發生的時候,就未卜先知的知道了後頭的一場打鬧,先先兒地就通知了羅二太太。
  
  這一下,大太太叫人打上門去,哪知道一看那外室,簡直眼睛都鼓起來了,正是當初給榮三爺的那匹揚州瘦馬,王氏。
  
  大太太驚得心都不會跳了,但她好歹是國公府的宗婦,遇到的大小事情說也說不完,當下就立時要叫人綁住王姨娘同她那兒子,要打發得遠遠兒的,若不是皇城根兒下不好下殺手,指不定當場她就要打殺了王氏。
  
  但王氏身邊自有一幫能人,丫頭、婆子都是孔武有力之輩,恁是護著王姨娘和她那寶貝兒子從後門兒逃了出來,以為跑到大街上,大太太就不敢下手了。
  
  王姨娘也是精明人,一看大太太的樣子,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活不成了,也就再顧不得要藏頭縮尾,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往大道通衢上跑。
  
  最後踩著裙角,一個跟頭跌下趴在了羅二太太的馬車下。至於為何時機這般巧,就只能問羅二太太的車伕了。
  
  可這還不算什麼,崔氏的馬車也剛好從街那頭駛過來。本來崔氏是不會經過這裡的,但她的大丫頭司琴央求她要買個物件,才到這通濟大街來的。
  
  當時,王姨娘、崔氏以及大太太派來的在王姨娘後頭追趕的家奴,臉上都彷彿開了顏料鋪子似的,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又都像見了鬼似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5:07

  79
  
  只有羅二太太覺得她這些時日費的人力、物力實在太值了,居然看了這樣一場別開生面、熱鬧非凡的好戲。
  
  「天哪,這不是你家三爺的逃妾麼,前些年我還在大慈寺見過一面的,我沒認錯吧,」羅二太太驚訝萬分地對崔氏道,「她怎麼還在京城吶,這娃娃又是誰啊,」
  
  王姨娘旁邊奶娘懷裡的環哥兒早嚇壞了,「哇——」地一聲哭出來,向王姨娘伸出手喊道,「娘,我要爹,我要爹……」
  
  這孩子也是特別,別人嚇到了都是要娘,只有他是要找爹。不過大老爺平日也確實疼愛這孩子,父子親一點兒,不算奇怪。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一個外室樣的,取的名字也是從「玉」,同榮珉、榮玠一般。
  
  「你爹是誰呀?」崔氏直不愣登地問了句。她這是腦子也沒反應過來。
  
  「不是你家安國公府三老爺的麼?」羅二太太明知故問。
  
  「不是,大老爺,大老爺。」環哥兒哭道,可就是這樣,也不許人把他爹換了。可他話還受不太清楚,只一個勁兒地喊著大老爺,大老爺。
  
  這就是姦夫另有其人了。這下就不難打聽了。
  
  接下來崔氏也知道家醜不可外揚,立刻叫人把王姨娘捆了帶回國公府,司棋、司琴早眼捷手快地派人去衙門給榮三爺送消息去了。
  
  崔氏不是外人,後頭追著王姨娘攆的人是國公府的家僕,是大太太身邊的心腹,她還是認得出的。那一聲「大老爺」也讓崔氏立即就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往後倒,靠在馬車車轅上才穩住。
  
  羅二太太自然要上來安慰。
  
  崔氏忙拒絕了,道了聲抱歉,回了車內,一行人急匆匆要回國公府,好在司琴勸住了崔氏,讓她去半路接榮三爺一塊兒回去。
  
  崔氏拍了拍腦袋,是了,她是極不善於理事的,何況還是這種大事,自然要讓榮三爺來拿主意。
  
  於是夫妻倆在半路匯合,一同進了安國公府,逕直去了上房。
  
  紫扇將這些事仔仔細細說完後,外頭就有小丫頭在院子裡高聲道:「姑娘,三老爺和太太回屋了。」
  
  阿霧站起身,「把我那柄碧絲團扇拿來。」
  
  雖說入了初夏,可還不算太熱,團扇也是將將從扇篋裡拿出來的物件,阿霧今年還沒用,可這會兒她繼續一把團扇,可以遮擋她的心虛,在不知如何說話時,還可以故作欣賞那扇面。
  
  要說阿霧的這柄碧絲團扇真是個稀罕物,可外行人根本看不出那扇子的價值來,就這小小一柄,就要幾百兩銀子。
  
  扇面以一種稀少罕見的金絲美人淚斑竹的竹絲編成,那竹絲只要竹竿上最嫩的一截子的表皮,以特殊的手法剝離出來,薄如宣紙,可透光避水。
  
  而這竹絲有碧有黃,匠人就著這竹絲的顏色,編成了一幅活潑可愛的小雞啄蟲圖。碧色為背景,竹黃恰而成一對兒茸毛小雞,那淚斑化作蟲子,真是巧奪天工。
  
  阿霧愛這團扇圖案的別緻,和竹絲的天然,可那竹絲薄透,叫好些人看了都沒猜出這是竹絲編的。
  
  阿霧接過紫扇遞過來的團扇,去了崔氏的屋裡。
  
  崔氏的屋裡這會兒落針可聞,這府裡下人沒有蠢笨的,或多或少聽到點兒風聲,這會兒看了主子的臉色,連大氣都不敢出。
  
  小丫頭給阿霧打起簾子,裡頭早有人告訴了榮三老爺和崔氏,阿霧進了門,道了一聲,「爹爹,太太。」
  
  榮三老爺臉色有些難堪,見到阿霧,臉色浮起一絲尷尬之色,這種事情叫女兒知道了,做父親的總覺得面子難過。榮三老爺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阿霧善解人意地道:「爹爹,我都聽說了。」
  
  榮三老爺的臉瞬時漲紅了。
  
  阿霧在路上就仔細斟酌了要說的話,「爹爹,祖父怎麼說?」
  
  說起這個,榮三老爺就胸口憋悶,恨不能拳打腳踢一番,可惜他是個文人,對方又是父親,就只能隱忍,「你祖父將你大伯、二伯斥責了一番,要處置了王氏,那孩子畢竟是你大伯的骨血,所幸年紀小不記事,要接進府裡。」
  
  阿霧早就料到安國公要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這事就這樣算啦?」阿霧將扇子半遮住臉,「祖父也忒偏心了。」那王氏好歹是榮三老爺的妾氏,如今在京裡鬧得這樣沸沸揚揚,安國公如此處事,頓時就顯得有失公允了,明顯是貶壓榮三老爺。大傢伙的眼睛可是雪亮的,今後榮三老爺就是分家,大家心裡也能體諒他的不容易。
  
  榮三老爺眼底冒出一股淚花,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榮三老爺這會兒精神頭完全沒有了,他對安國公的偏心簡直是失望透頂了,他無論再怎麼努力,都趕不上他那兩個嫡出的兩個混賬兒子。
  
  本來榮三老爺不過是對老太太這位嫡母有極大的怨憤,與兩位同父異母的哥哥還算過得去,可經由這一回,原就淡薄的兄弟之情幾乎喪失殆盡,再被安國公這樣一偏袒,僅有的一點兒血緣情也消失了。
  
  榮三老爺長歎一聲,崔氏跟著又委屈、又憤怒,強忍著沒出聲,就怕惹得榮三老爺更難過。
  
  「此事一出,咱們國公府的名聲可就壞透了。」阿霧這是提醒榮三老爺,這事可對他的官聲有害啊。
  
  可榮三老爺和崔氏心頭想的卻是阿霧的親事,有這樣混賬的叔伯,被人罵連府裡的石獅子都沒有乾淨的,那阿霧還能說上什麼好親事?四姑娘親事已定不容擔心,五姑娘是京城雙姝之一,聲明在外,影響也不大,唯有阿霧,他榮吉昌是受害者,這是還要害了阿霧。榮三老爺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的。
  
  「老爺,咱們就不能分家嗎?」崔氏終於忍不住了。
  
  榮三老爺又是一聲長歎,「父親絕不會同意分家的。」老大老二不爭氣,今後全要靠他這個弟弟扶持,安國公不管老太太他們是如何對付這三兒子的,只一個勁兒地要求榮三老爺不計回報的付出,完全當成了那兩個哥哥的扶梯在用。他是絕不會允許榮三老爺分家單過的。
  
  「為什麼啊,可憐我們阿霧……」崔氏撲在榻上抽噎道。
  
  阿霧安慰了一下崔氏,搖了搖團扇道:「我還算好的,那王姨娘也是個可憐的。爹爹當初出使外洋,都說你回不來了,二伯就敢欺負到咱們房裡來,二伯娘要打死王姨娘,王姨娘這才跑了出去,哪知又被大伯搶了去。爹爹不在家,哥哥們也不在家,我和太太人單力薄,也護不住王姨娘。」阿霧拿扇子遮住了,有些哽咽。
  
  榮三老爺卻奇怪地看了阿霧一眼,但沒有深究,轉而思考起阿霧話裡的重點來。是啊,自己出使外洋期間,王姨娘給自己戴綠帽子,只要咬定是兩個哥哥強迫的,那就不僅是風流之事,而是欺負三房的孤兒寡母了。這就把榮三老爺從後院不淨的名聲裡摘了出來,全是兩個哥哥禽獸不如啊。
  
  當初王姨娘被二老爺所迫,家裡知道的人也不少。只要王氏一口咬定……
  
  可是王氏如何才會幫他們?
  
  阿霧又道:「那孩子也可憐,聽說叫環哥兒,想來大伯父也是極愛那孩子的。」連名字都和府裡的小爺們一個排行,「可那孩子還小,大伯父當父親的有時也照管不過來,他那樣出身,養在大太太身邊,只怕也好不了。王姨娘她是命苦,遇上了那樣事,她一個弱女子也反抗不得。爹爹又早就厭了她,雖說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可畢竟是條人命,爹爹何不勸說祖父,遠遠地發賣了王姨娘就是,免得日後環哥兒怨恨他殺母。」
  
  阿霧倒不是還要利用王姨娘,從心底也可憐王氏一條命,雖說她是自作孽,可畢竟裡面有阿霧的牽針引線,阿霧不願她喪了性命。
  
  「什麼?她那樣的賤人,活著豈不是打你爹爹的臉?」崔氏的腦筋是直的,聽不懂裡面的彎彎繞繞。
  
  榮三老爺擺了擺手,阻止了崔氏繼續說:「阿霧說得有道理,王氏一個弱女子,都是被逼的,只怪我出使外洋照顧不了你們一群婦孺,要叫人這樣踩著欺負。她也命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還有環哥兒,就當積德吧,我明日就去勸父親。」
  
  說罷,榮三老爺給阿霧使了個眼色,道:「我心裡煩,去書房坐坐,阿霧來給爹爹讀書吧。」
  
  阿霧知道這事沒瞞過榮三老爺的眼睛,點了點頭,崔氏知道榮三老爺煩悶,也不多留,只吩咐讓人好生伺候著,又叫人送了點心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5:19

  80
  
  榮三老爺在書房內坐定,定定地看著阿霧。阿霧有些心虛地搖著團扇。
  
  「得了,放過你那扇子吧,你那眼睛滴溜溜的,能騙過誰,」
  
  阿霧懊惱地「奧」了一聲,有些洩氣地坐了下來,為自己不能練就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而懊惱。
  
  「說吧。」榮三老爺這會兒心神都回歸了正位,他這個女兒打小就敏慧,既然做得出這樣的事情,必然是有原因的,只是膽子也太大了些,連自己的小妾偷人的事情,她也敢鬧了出去。
  
  阿霧撒嬌地笑了笑,「女兒也是不得已。不知父親如何看朝中形勢?」
  
  榮三老爺回瞪了阿霧一眼,說小妾的事,怎麼又扯上朝政了,也不知這丫頭片子腦子裡都想的什麼。
  
  「哦,你個閨中女兒,關心政事作何?」榮三老爺不答反問。
  
  阿霧撇撇嘴,就知道他這樣的政客不見兔子不撒鷹,絕不會輕易評論朝事的,哪怕是在自己女兒跟前。阿霧也知道榮三老爺定是看不上她的「婦人之見」的。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女人如何能不關心。」阿霧緩緩道。
  
  榮三老爺眼睛一睜,沒想到阿霧居然由此境界。
  
  「哦,怎麼說?」
  
  到了這個地步,阿霧也就不耐煩跟榮三老爺繞圈子賣弄了,「如今聖上龍體漸弱,幾個皇子又大了,各懷心思,皇后娘娘同貴妃娘娘已經勢同水火。四姐姐的親事攀上了皇后娘娘那邊,我們一回來,大伯母對我出人意料的禮遇,嘴裡常說什麼讓我今後提攜五姐姐,爹爹,你說我怎能不擔心?」
  
  榮三老爺一驚,沒想到阿霧敏感若此,而他那大嫂好打算,居然要將他們這一房吃乾算盡才罷休,榮三老爺擱在圈椅扶手上的手捏成了拳頭。
  
  「你不看好皇后娘娘?」榮三老爺已經聽出阿霧的意思,她這樣做是為了徹底將三房從安國公府割裂出去。
  
  「不敢。若真能有從龍之功,當然是絕好的事,可縱觀上下前年,這都是一場大賭博,輸的人傾家蕩產,可贏的人就未必安享天年。我以為預期去賭不可預知的未來,還不如堅守忠君之道,今後無論誰君誰臣,只要秉著一顆忠君之心,定然無慮。」
  
  「好。」榮三老爺幾乎要為阿霧的話擊節拍手了。這樣的念頭是他幾經苦思,又和師從董大儒的榮玠商量過幾回,這才得出的想法,沒先到阿霧一個區區內奼女子能看得如此透徹。
  
  從古至今,人之興亡,都在一個「貪」字。如果不是貪圖從龍之功,又怎麼會去豪賭。儒家講求中庸為立身之本,這個中也是忠。只要做到了這個字,任他地動山搖,我自巋然不倒。
  
  但是安國公顯然沒有這個眼界,國公府敗落,他急需一個重新振作國公府的契機,所以他要去豪賭。
  
  「女兒怕爹爹為難,自古孝字當頭,所以女兒就斗膽做主,不叫爹爹知道,就讓女兒來承擔這不孝之罪吧。」阿霧慨然道。
  
  榮三老爺像是不認識阿霧一般,驚歎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果斷英睿,容貌傾城,這樣的孩子將來要嫁個什麼人才不致埋沒啊。
  
  「你什麼時候開始佈局的?」榮三老爺很會抓重點,如今不愧是官場老油條了。
  
  阿霧低垂螓首,不好意思地道:「從爹爹出使外洋開始,當初只是備下,也並不確定會不會走到這一步。」
  
  榮三老爺長長地出了口氣,「阿霧,你切不可……」切不可什麼,榮三老爺不好說。智者近妖,又是這等容貌,真不知是福是禍。
  
  可阿霧立時就明白了,「女兒知道的。」其實阿霧比榮三老爺更為謹慎,更是戰戰兢兢地在過日子,總覺得這日子是她偷來的,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只是她如今還看不出而已。
  
  榮三老爺見阿霧如此靈慧,一點就通,既欣慰又眼澀。像阿霧這個年紀的姑娘,正該是在父母膝下承歡,無憂無慮的時候,可她卻因著父母的緣故早慧至此,年紀輕輕心裡卻沒有一日是輕鬆的,處處未雨綢繆,反倒為父母策劃無憂,榮三老爺如何能不眼澀,連鼻子都有酸澀了。
  
  榮三老爺默了片刻才道:「僅為這次的事,你祖父是不會同意分家的,就是你祖母恐怕也不會同意,你以為下一步為父該如何?」如今三房可是她的錢袋子。
  
  阿霧說了一句,榮三老爺眼睛一亮,旋即陷入沉思,良久後才道:「你回去吧,讓我想想。」
  
  當然不是想想該不該做,而是該怎麼做了。
  
  阿霧輕輕一福,轉過身正要走出門去,卻聽得榮三老爺喊了她一聲,「阿霧。」
  
  阿霧轉過頭,「爹爹還有什麼吩咐?」
  
  看著女兒纖細的腰肢和瘦弱的肩膀,榮三老爺動情地道:「阿霧,今後這些事你都不要再想了,一切都有爹爹,爹爹這輩子沒什麼大的念想,唯盼著能護著你和玠哥兒他們安安康康就好。」
  
  阿霧的眼睛一酸,不管榮三老爺今後做不做到這一點,可在眼前,他的情感是真摯的,承諾也是有效的。
  
  「爹爹。」阿霧囁嚅道,不知該如何回應。
  
  榮三老爺擺了擺手,示意她下去吧。
  
  阿霧走出門,仰頭長呼了口氣。從心底來說,她對榮三老爺是愧對的,總覺得這件事情沒事先同他商量,算計到了自家人頭上,有些過分了。可分家是勢在必行的,她還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那麼多的人要護著,逼得她不得不算計滿腹。
  
  榮三老爺和崔氏對她的情分,讓阿霧不能不感動,可福惠長公主也是她的母親,儘管她對自己毫無感情,可阿霧卻忘不了上輩子的事情,在她心裡福惠長公主是她不可取代的母親。但對榮三老爺和崔氏,阿霧也是同樣的敬愛和感激。
  
  阿霧以前拿不準榮三老爺的心意,好在如今已經可以確定了。
  
  阿霧走後,榮三老爺歎了口氣,自家的閨女倒底還是良善的,像王氏這種人,死千百次榮三老爺都不會憐惜。阿霧不是那被戴綠帽子的男人,所以她不能理解男人的這種心理,哪怕是自己不要的,厭惡的,也斷斷容不得她去紅杏出牆。
  
  不過榮三老爺卻不得不考慮阿霧的意見,因為阿霧並不僅僅是因為同情王姨娘才想留她一命。若阿霧真同情她,就不會將她裡裡外外利用得乾乾淨淨。
  
  這樁熱鬧明面上是安國公府的世子爺霸佔庶出三弟的小妾,還偷偷生了兒子,可只要有人去放放風,很快輿論就能轉為是那小妾瞧不起三房,轉而高攀世子爺,那是王氏的淫、蕩,世子爺榮吉盛了不起就是擔上個管不住雀鳥的罪名,那是小瑕疵,男人總是格外能理解男人的不能自禁。
  
  所以王姨娘必須被保住。且不說要不要她反口告榮吉盛乃至榮吉興,光是這樣一頂大帽子下榮三老爺都沒整死王姨娘,那就可見王姨娘必有不死的理由,這個理由麼,只要有心人引導引導,完全可以變成她是被逼迫的,誓死反抗的,但是奈何不得強權,當時榮三老爺又在外洋,生死未卜,家裡只有孤妻弱女。
  
  但是王氏活著,就是顆釘子,安國公肯定是容不下她的。榮三老爺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尋思著該怎麼去求情。
  
  當下,榮三老爺起身,換了身袍子,帶了小兒去了大房。榮大老爺,也就是世子爺,聽得榮三老爺來了,心裡一緊,他對老三對有些愧疚的。可又正因為這份愧疚,長久地刺激了他在同王氏尋歡作樂時那種吃禁果似的快樂。
  
  「老三這當口來做什麼?」榮大老爺心虛,怕榮三老爺氣不過,還要打上門來。
  
  「都是你做的好事,打死你也活該。」大太太氣得胸口這會兒還在疼,榮五的婚事至今沒有敲定,眼瞧著可能有點兒眉目了,卻出了這檔子事,真是丟死人了。
  
  其實阿霧在這當j□j出這件事,又何嘗沒有要攪黃榮五親事的意圖在內。雖則榮五就是嫁給哀帝也沒有好果子吃,可畢竟她有一段時間,儘管短暫,會母儀天下,阿霧就得給她下跪,到時候老太太和大太太的尾巴還不知道要翹得多高,又要多生出多少的蛾子來,阿霧不得不防。
  
  「你就別說了,我心頭也難受。」榮大老爺今天被自己老婆、老爹、老母輪番說教了個夠,心裡也冒起了火,這會兒老三又要打上門來,他胸腔也一股子邪火。「我去書房見他,看他要怎樣,哼,我就不信他不顧我是他大哥了,不過是個小妾,就這樣不依不饒的。」
  
  榮大老爺在書房坐好,背挺得直直的,心裡做好了打算,要來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甚至要先發制人,說王氏的不是,再動之以情,表示不要為了個女人壞了兄弟情誼。
  
  可出乎榮大老爺意料的是,榮老三的態度非常平靜,不像是來興師問罪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5:33

  81
  
  「大哥。」榮吉昌拱了拱手。
  
  「坐吧,你來是……」見榮吉昌如此,榮大老爺反而不知該怎麼說話了。
  
  榮吉昌撩了撩袍子坐下,「大哥,今日白天是我衝動了,你也知道,哪個男人遇上這樣的事都難免失控。」
  
  榮大老爺趕緊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已經聽出老三是來修好的,榮大老爺心頭鬆了口大氣,覺得老三這個人還是有優點的,至少重情義,友悌兄長。
  
  此刻榮吉昌趕來修和,對連番被訓,又被老婆唾棄和眾人羞辱的榮大老爺來說,簡直不次於雪中送炭了,何況榮三老爺還是當事人,這一份諒解,對榮大老爺就格外的可貴了。
  
  「老三,這件事是哥哥做得不地道,可都是那王氏狐媚多妖,我……我也是好心,當初老二欺負了她,我看她可憐才收留了她,哪知道……」為著當初榮二老爺也欺負過王氏的事情,榮大老爺沒少嫉恨他,他越是稀罕王氏,就越發討厭他二弟。而今日事發,明明當初老二也做過,可他屁事沒有,自己做同樣的事情卻落得一身騷,榮大老爺覺得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所以這會兒很不吝嗇地要把榮老二也拖下水。
  
  榮三老爺點點頭,「那王氏也是可憐人,當初我出使外洋,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臨走時也吩咐過你弟妹,那王氏年紀輕輕何苦為我守著,叫她見到合適的人就把王氏放出去。不曾想,她也倒是會修造化,盡然跟了大哥。」
  
  榮大老爺聽到這兒,越發覺得榮老三的話順耳,原來他不是霸佔弟弟的妾氏,那妾氏他本就要放出去的,只是他沒能等到王氏放出去,就和她有了情意而已。
  
  「當初她犯了事,是大哥救了她,大哥也是好心。她現下又替你生了兒子,替咱們國公府開枝散葉,雖有過錯,但倒底是環哥兒的親生母親,若環哥兒長大後,知道是咱們處死了他娘,他該……」榮三老爺憂傷地皺了皺眉頭,「我一想到這兒就難受。畢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環哥兒又是我侄兒,我……」
  
  說起環哥兒,大老爺也想起了自己這個胖乎乎的兒子,他雖另有兒子,可都不如環哥兒生得好,又不如環哥兒肖似他,大老爺對環哥兒是真心喜愛。對王氏,也多有憐惜。昨兒晚上,他們還在一個被窩裡顛鸞倒鳳,甜蜜無比,明日就要送掉她的命,大老爺也捨不得。
  
  何況,女人家總愛胡思亂想,王氏曾不止一次問過榮大老爺,如果他們的事兒發了,榮大老爺可會護著她,榮大老爺當然是胸口拍得老響地道:「當然會!」
  
  想到這兒,榮大老爺更是內疚,想到那如花似玉,身材豐膩白皙的尤物就要香消玉殞了,再也享受不到她那慇勤、柔媚的伺候,他也有些捨不得。
  
  當榮吉昌說出這樣的話時,榮大老爺也不是傻子,一聽榮吉昌的話,心裡就一動。
  
  「誰說不是呢,只是像王氏這樣不守婦道的人,活著也是丟臉,只是可憐我那環哥兒。」榮大老爺動情處還灑了兩滴淚珠子。
  
  「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咱們這樣的人家,更該慈德持家才好,按我說,將那王氏送到姑子庵去不久一了百了了,今後環哥兒長大也不至於怪我們當爹的和當叔叔的。
  
  榮大老爺眼睛一亮,一把抓住榮吉昌的手,激動得口噴白沫地道:「老三,哥哥這兒替我們環哥兒謝謝你了。」
  
  第二天一大早,榮大老爺就很積極地叫上榮三老爺去了安國公跟前,替王氏說話。
  
  「這樣的女人就該浸豬籠,你們居然還替她求情?」安國公怒其不爭地看著兩個兒子。
  
  「爹,王氏再不好,畢竟她生了環哥兒,將來環哥兒長大了,問起來,該怨我了。何況,咱們這樣的人家講的是行善積德,畢竟是條命,把她送進姑子庵,也是了結,還可以為環哥兒積點兒福。」榮大老爺哀哀地求著安國公。
  
  「你難道沒兒子嗎,要稀罕個庶子?」安國公氣惱自己這要繼承家業的大兒子的糊塗昏庸。
  
  「爹……」榮大老爺別有深意地看了榮三老爺一眼。榮吉昌也是庶子,他娘當初不要臉的爬了自家老爹的床,生了這麼個兒子,自家老爹還不是稀罕,怎麼又不嫌棄出身低了。
  
  雖然兩者不可相提並論,畢竟榮三老爺的姨娘當初不是有夫之婦。可這當口,安國公也不得不考慮榮三老爺的感受。
  
  「老三,你怎麼說?」安國公索性把責任推到榮三老爺的身上,他總不願意王氏活著的,讓他一直戴著綠帽子。
  
  「我……」榮三老爺也看了一眼榮大老爺,這一眼也很有深意,然後才低聲道:「畢竟是條命,送進姑子庵也算乾淨。」
  
  安國公如何不懂榮三老爺的意思。都是老大糊塗,居然還要找老三來斡旋。
  
  安國公歎息一聲,「罷了,今後這家業都是你的,你要怎麼做就怎麼做。」
  
  榮大老爺聽了既歡喜又忐忑,老頭子這是要放權的意思嗎?
  
  當柴房的門被打開,陰暗的屋裡照進一絲陽光時,王氏縮在牆角抱膝坐著,木然地抬起頭,心裡眼裡滿是絕望,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見太陽了吧?她昨晚幾乎哭瞎了眼睛,吼破了喉嚨,都沒用,沒人要聽她說話,她只有一個下場,不用人說,她也知道。
  
  「出來吧。」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站在門口,厭惡地對王氏喊道。
  
  王氏愣了愣,她本以為這開門就要灌藥或者送來三尺白綾的,王氏站起身,慢吞吞地挪到門邊,想盡量多活一刻。
  
  「磨磨蹭蹭幹什麼,還不快走。」馬婆子大聲吼道,這樣的女人她打心底瞧不起,也是府裡主子開恩。
  
  「媽媽,這是要去哪裡?」王氏忐忑地問道。
  
  「送你去水濟庵,國公爺開恩,留你一命,像你這種女人死不足惜,既蒙主子開恩留了性命,可記得從此安安分分,多為主子念幾本經。」另一個脾氣稍微和緩點兒的婆子開口回答。
  
  王氏簡直喜不自禁,頓時就哭了起來,可嗓子沙啞哭不出聲,只下雨似的落著淚,忙亂地給兩個婆子都下跪謝恩。
  
  「起來吧。」兩個婆子對她既厭惡也可憐。
  
  王氏站起身,理了理思緒道:「我該去給國公爺磕頭謝罪。」
  
  「國公爺哪兒耐煩見你啊,也是你命好,大老爺和三老爺都給你求情,國公爺才留了你性命。」
  
  榮大老爺給她求情,王氏多少料這點兒,可她萬萬沒料到榮三老爺會給她求情。王氏向三房的方向望了望,想起那年她初見三老爺時的光景來。
  
  紅袖添香,煮茶潑墨,曾經是何等的快樂。
  
  其實這完全是記憶在經年後,被洗滌得只剩下了美好,實際上紅袖添香恐怕就那麼一回,煮茶潑墨未必有之,但記憶的模糊處加上了美好的想像來描補,就讓王氏泣不成聲地後悔了。
  
  「我對不起三老爺,臨走前想去給三老爺磕個頭,求媽媽去跟老太太說一聲,我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也讓我再看看我那可憐的環哥兒。」王氏跪在兩個婆子的腳下,苦苦哀求。
  
  那說話和婉點兒的婆子看她這副模樣,也有些不忍,她是府裡的老人,如何不知大老爺和二老爺的品行,這王氏雖然是自己不檢點,可那也是上頭那兩個爺做的孽。因此答應她去老太太跟前說一聲。
  
  老太太聽了本要發作,想見環哥兒那簡直是做夢。
  
  可老太太又旋即一想,這王氏如今還是要算作三房的姨娘,壞了心眼子來勾搭自己的兒子,這名聲壞得不能再壞了,讓她再去三房給崔氏添添堵,順便好叫人不要忘了這王氏是三房出來的人,三房如今正有個姑娘,剛好是說親的年紀。自己父親的後院出了這等不要臉的娼婦,哼哼……
  
  老太太想得很美好,於是點頭同意了讓王氏去三房磕個頭,但是環哥兒是不許見的。
  
  王氏跟著兩個婆子去了三房,榮三老爺和崔氏本想拒而不見,帶話的婆子卻說是老太太的意思。屋子裡榮三老爺和崔氏坐在榻上,阿霧則站在崔氏旁邊。
  
  王氏進門,也沒有東張西望,跪著磕了三個響頭,將屋裡地磚都磕得要搖動了似的,口裡道:「謝老爺給奴求情。」
  
  榮三老爺緊繃著臉,崔氏則看到王氏就打心底覺得膈應。聽她說是榮三老爺求的情,立即轉身瞪了一眼榮吉昌。
  
  榮三老爺看著王氏滿臉不耐地道:「不用謝我,要謝就謝六姑娘,是她勸的我。」
  
  那王氏聽了抬起頭,向著阿霧道:「奴給六姑娘磕頭,六姑娘不是第一回救奴了。」
  
  阿霧聽了,眉尖微微動了動,她臉上戴著面紗,是知道王氏要來後才讓人拿來的。阿霧不願王氏看見她的臉,雖說她要去姑子庵了,可後面還會不會使什麼蛾子卻是未可知的,畢竟人生實在太長了,就怕她耐不住尼姑庵的枯寂。
  
  阿霧如今對自己這張臉已經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打小讀史書她就知道了紅顏禍水和紅顏薄命兩個詞。再後來,她幼時花燈節兩次遇險,在後來她在江蘇,登徒子的驚鴻一瞬,叫榮三老爺費了多大功夫才按下去,使人情動關係,阿霧動用了不少銀子,才使得榮三老爺調任回京。
  
  雖說那裡有榮三老爺座師和同年的功勞,可人家為何就偏偏要幫你榮老三?
  
  總之這張臉是禍害,不管是說阿霧自戀自狂也罷,還是說阿霧謹小慎微也罷,總之是能不冒險就不要蹈死。
  
  王氏又給阿霧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抬頭道:「六姑娘自幼就憐惜奴,如今奴就要去了,還求再跟姑娘說幾句心裡話。」
  
  什麼心裡話,其實剛才王氏的話已經露出了輕微的威脅之意,阿霧不能不聽她說幾句話,其實她自己也是願意聽聽王氏的話的。因此阿霧點了點頭。
  
  「爹,太太,我帶王……」阿霧忽然不知該如何稱呼這王氏了,因而模糊了發音,又道:「去我原先的屋子坐坐。」
  
  榮三老爺在崔氏開口前,率先道:「去吧。」總有這麼一天要和王氏當面鑼對面鼓的談一場的,也省得今後留麻煩。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5:50

  82
  
  阿霧的屋子還和以前她住的時候保持得一模一樣,有時候她在崔氏這邊待晚了,也就不回永恬居,而暫住這裡。
  
  阿霧在臨窗榻上坐下,早晨的陽光透過支起的窗欞灑在她的眉眼間,她的眉毛並不是稀疏的細長,而是比旁人來得濃密,長在這樣一張臉上,只叫她五官立體精緻,一下就能抓住人的眼睛,眼光只能在她五官那精巧迷人的陣法裡流連,再走不出去。
  
  王氏心下想,當初她怎麼那樣蠢,長著這樣眉毛眼睛的人,怎麼會是愚昧無知的頑童,虧她還曾洋洋得意,以為使了那麼點兒手段就籠絡住了崔氏的親閨女。如今想來,真是可歎,可笑。
  
  王氏提了裙子,又跪了下去。
  
  「姑娘宅心仁厚,奴厚顏求見姑娘,只為求姑娘今後能照看我那苦命的環哥兒一二。」王氏磕頭道,她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她畢竟在安國公府待了那麼久,如何能不知大太太的為人,那是個典型的面甜心苦的人,環哥兒在她院子裡只怕不一定能長的大。可這府裡沒人能幫她,所以王氏只能來求阿霧。
  
  阿霧籠在面紗下的唇翹了翹,「環哥兒是大房的堂弟,我這個堂姐再厲害手也不敢伸到大房去。姨娘怎麼求到我這兒來了。」
  
  王氏不經激,抬起頭,眼裡有著為母的硬氣兒,「都是奴品行不佳,自甘墮落,才有今日。從今日後,奴一定痛改前非,在菩薩跟前吃齋茹素,只求淨化一身的罪孽,為老爺、太太和姑娘祈福。」
  
  這是表悔改和忠心了,阿霧點點頭。
  
  「其實這幾年來,我內心每每都總是不安,只覺得那日子是偷來的遲早要還,也早料到了今日,可不曾想姑娘仁厚,還是留了奴一條命。」王氏不無懺悔地道。
  
  「可是,當初奴被老爺拘在後院,是姑娘心善總讓紫硯姑娘放我出去散淡愁緒,所以我才……那日在園子裡,原本跟在我身邊的小丫頭自顧自地跑去採草編籃子去了,才叫二老爺作踐了奴,奴知道是奴自己低賤,可是奴……」
  
  王氏這話說得可真是誅心了,她這是說是阿霧幫著二老爺作踐了她。
  
  「你胡唚什麼啊,難道是有人拿刀子逼你出去的,自己下賤,還怪上別人了,啊呸。」紫扇是個火爆脾氣,雖然改了不少,可一聽王氏這樣說,她就忍不住了。
  
  王氏瑟縮了一下,她也知道是強詞奪理了些,可是她沒有法子了,她的臉面交情都不管用,姑娘是不會幫她的,所以她只能出此下策,逼一逼,賭一賭。
  
  王氏一頭磕地,「是,都是奴下賤。只是姑娘心善,在奴快被二太太逼死的時候救了奴,如今又為奴求了情,姑娘能不能送佛送到西,再替奴照看下環哥兒。」
  
  阿霧不答。
  
  王氏也不管,自顧自地說:「這樁事都是奴自己惹出來的,要不是當初受身邊的婆子攛掇,去廟裡給環哥兒祈福,也不會碰上羅二太太。可巧那日大太太來捉奴,又碰到了羅二太太,才叫她把這事嚷了出去。其實那時大太太看到是奴時,就想了結了奴,可幸虧奴身邊的那婆子孔武有力,護著奴和環哥兒逃到了街上,遇上了太太,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話到此處,不點自明瞭。
  
  王姨娘臨到頭總算是心眼開了,昨夜將前塵後事連著捋了數遍,才不敢置信地想著這一切只怕都不是巧合。背後的人是誰?受益最大的是誰?
  
  其實阿霧倒不怕王氏把這些事想明白,畢竟是她自己犯的錯兒,沒人逼她是真。二老爺作踐她,阿霧救了她,她完全可以不必跟著大老爺,可她偏偏拋不開榮華富貴,怪不得別人。
  
  只是王氏若將這些說出去,阿霧也難免犯愁,但此刻她彷彿胸有成竹一般,絲毫不受王氏的威脅。
  
  王氏久久等不到這個才十三歲,心卻比比干還多一竅的六姑娘的回答。王氏越等心越涼,其實她毫無討價還價的資格,若是六姑娘怕她,完全不必留她一命。因此,王氏斷定,自己必然還有用處。
  
  王氏想到這裡,心裡就苦澀,她原本是老太太送來割三房肉的刀子,卻反過來被六姑娘用著割了嫡房的肉。這樣的心思,這樣的謀略,環哥兒若能得她一句話,必然不至長不大。王氏到今日這個地步,並不指望環哥兒將來長大能有什麼前途,只求他能平安長大即可。
  
  「姑娘,求你可憐可憐奴做娘的心吧。奴在庵裡會給姑娘立長生牌位,一輩子供奉。奴都是誠心實意的,姑娘再三救奴,奴也不是那沒良知的人。姑娘即便不肯施以援手,奴也絕不會把這些話說給第二人聽的。」
  
  阿霧擱下手裡的茶碗,到這個份兒上,王姨娘才是真正的想通透了,可以與之交談了。
  
  「姨娘起來吧,今日我還叫你一聲姨娘。環哥兒那兒,我應承不了什麼,但盡我一分心力罷了。」
  
  王姨娘又趕緊磕頭,這回磕得格外的用力。阿霧的話雖然說得模糊,可正是這般王姨娘才更信她。若她一開口就大包大攬,王姨娘反而要掂量了。畢竟阿霧也只是三房的姑娘,哪裡就能在大房控制自如。
  
  「只是姨娘要知道,環哥兒若今後要抬起胸膛做人,必然不能有個通、奸的姨娘。若她姨娘是忍辱負重,最後看破紅塵遁入空門,那他今後的面子也好過些,也不會怨恨你這親娘,也不枉我爹可憐你一場了。」阿霧搖了搖手裡的竹絲團扇。
  
  王姨娘的眼睛一亮,什麼情啊愛啊,都是虛妄,轉身就沒了,只有兒子才是唯一的期望。她自然是一心要環哥兒好的。如今王姨娘把什麼都看開了,反而靈醒了許多,一點就通。
  
  「奴明白了。」
  
  王姨娘走後,紫扇朝她的背影撇了撇嘴,很是不屑,這樣不守婦道的女人,居然還有臉怪姑娘。「姑娘,你幹嘛同意她幫她照顧環哥兒啊?」紫扇有種自家姑娘被欺負的委屈。
  
  旋即紫扇眼睛一亮,又道:「我知道了,姑娘這是先哄住她吧?」
  
  阿霧好笑地看了看紫扇,嗔道:「就你聰明。快歇了你的心思吧,我既答應了她,就不能食言,也不求環哥兒能活得多好,只別讓那邊的害死他就成,你替我留心著吧,紫扇姐姐。」說到最後,阿霧已經有些撒嬌了,這些年紫扇漸漸長大,如姐如仆地伺候她,但心氣兒高,你若不哄著她些,她未必肯幫你做傻事。
  
  「哎……真是欠了你了。」紫扇果然被阿霧料中,她本打算主子雖然吩咐,但她自己個兒可未必要鐵打實的執行,今後王姨娘要怪就怪自己好了。可阿霧這樣子一撒嬌她就沒轍了。
  
  「姑娘這是逢了什麼魔障啊,怎麼這時候還惦記著幫她,留她一命都算她祖上燒高香了,居然還來威脅姑娘。」紫扇跺跺腳,還是不服氣。
  
  「好姐姐,我自有道理,你就大人不記她小人過嘛。」阿霧撒嬌耍癡在人後很有一套,紫扇被她吃得死死的。
  
  紫扇服侍了阿霧脫了鞋,歪在榻上歇涼,阿霧想獨自待會兒,她只得退出去,關了門。
  
  紫扇去後,阿霧幾乎是癱在了榻上,要問她怎麼那麼好心答應王姨娘幫她,絕不僅僅是為了她的要挾或者交易,而是王姨娘有一句話打動了阿霧。她說:其實這幾年來,我內心每每都總是不安,只覺得那日子是偷來的遲早要還……
  
  是啊,遲早要還。阿霧自打重生後就一直問自己,為何老天要安排自己重生,她是有何功德,還是有所報答?
  
  這些年來,阿霧對榮吉昌夫婦是極為感激的,正是他們的女兒榮勿憂給了她再次為人的機會,可真正的榮勿憂卻在何處飄零?是不是如同當年的她晝伏夜出,在黑暗裡淒惶?阿霧不能不想。越是想,就越發覺得愧疚,窮盡心力想補償。
  
  似這般夭壽似的處處算計,本非阿霧所願,他們的日子並不是過不下去了,也不是讓人掐著脖子了,可篤行因果的阿霧還是做了。無他,當初崔氏不爭氣,成日裡以淚洗面,本可以堂堂正正的正室管束妾氏,可她行不來,阿霧不得不挺身而出。既然出手了,自然要落棋不悔,更不能優柔寡斷,必須一擊致命,叫人今後再不敢生出這樣的心思。
  
  幸虧得,沒髒了手。可到底那一年是阿霧有意讓小丫頭在園子裡的時候多給王姨娘創造獨處的條件,才有二老爺欺負王氏的事情發生。
  
  父母弱,則子女強。想當初的康寧郡主哪裡會操這起子心,裡裡外外也幾乎可算得上品行高潔,如蘭似玉。其實不過是母親保護得好,才叫她生就了一副慈悲心腸和水晶心肝兒,還有玉碎的傲氣。
  
  那會兒,老太太強壓下,阿霧給榮四磕頭賠罪,若是換了康寧郡主,哪怕身落泥地,寧願一死也絕不受辱。這並非不珍惜生命,只是有時候傲骨於她們這些自視甚高的有皇族血統的士族來說,寧可頭斷也不屈膝。
  
  幼時唸書,讀魏晉南北朝高門士族的腐朽,也欽慕他們初是的傲骨,阿霧是極嚮往的。誓也要做這樣一個水晶瓶般剛而易碎的人物,才不枉她清貴女兒家來這塵世走一朝。
  
  可如今呢,為著榮三老爺和崔氏,阿霧的膝上就像有千斤墜,脖子上就像壓了萬斤石,只有夜半輾轉時的痛徹心腸。
  
  不過像她這樣幼時就體弱,一輩子悲春傷秋,吟詩葬花的郡主來說,光這樣就可以叫她活不下去了。不過如今阿霧見識多了,也不再為這事再輾轉,她自己也不知是好是壞。總之是圓滑、世故了,連對自己都圓滑了。
  
  阿霧的眼角滴落滾滾的熱淚,她也不擦,蜷縮起身子面向踏背,像個犯錯的孩子般,嘴裡喃喃地念道:「娘……」
  
  這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幹的事兒。儘管阿霧已經清楚的認識到,這輩子崔氏才是她的母親,可她對慈母的牽掛卻依然是福惠長公主,她心底的娘親只有一個。崔氏再好,那也是太太。她可報答,可敬愛,可維護,卻生不出血肉相連的刻骨。崔氏也慰藉不了她寂寞的靈魂。
  
  福惠長公主對阿霧哪怕是極其不喜,阿霧雖一邊傷心,一邊不敢認,可心卻堅定的從不曾動搖過。
  
  半晌後,紫墜來請阿霧去用午飯,阿霧坐起身,眼神已經重新堅韌起來,又是那個「機關算盡」的六姑娘了。
  
  紫墜進門,見阿霧眼角有淚痕,見她自己不說,卻也不敢問,忙打了水,領了小丫頭捧盆執巾地伺候她重新勻面。
  
  過得幾日,就到了端午節。
  
  上京東南的景明池從初一開始,就日日有划龍舟表演,觀者無數,摩肩接踵,一直要熱鬧到初五。
  
  每年這時候本該是榮五這種貴女最高興的日子,可名正言順地呼朋引伴出門玩耍,去看划龍舟,前前後後可以消遣四、五日呢。但安國公府的這三位姑娘都沒怎麼出門。
  
  榮五的老爹發生作出這樣的醜事,雖然沒什麼懲罰,但輿論就夠他喝一壺了,還害得榮五出門也抬不起頭,她索性就閉門不出。榮四雖然心裡幸災樂禍,高興大老爺出這麼樁醜事,羞臊了榮五,可畢竟也是一家人,她作為姑娘,也不好意思出門。阿霧是壓根兒沒有出門的興致。
  
  但到了隆慶二十九年的五月初五,端午節正日,她們闔府卻不得不出門了。老皇帝眼看著身子一日差似一日,但反而像老樹開新牙般,爆發了各種遊興,這一年他要親臨景明池觀龍舟賽,對於得勝的隊伍還有獎賞。
  
  因此這一年的端午就格外的隆重,何況皇帝要出遊,這在很早前就通知了,大家都準備好的,在榮大老爺事發之前,大太太那頭已經準備好了端午那幾日在景明池搭棚子,擺置物件的各種材料、器具。在京勳貴王臣,除非是家裡死了老爹老母的,那都是得去給皇帝捧場的。
  
  所以榮府的三房人,不得不頂著別人的指指點點,也得去景明池,還得強顏歡笑,假作什麼都沒發生,也看不見別人嘴角的輕蔑。
  
  不過大家都是文明人,這日又是好日子,也不敢過分八卦,榮五平日人緣好,又有幾個手帕交過來安慰和扎場子,她也就挺起了胸膛。
  
  這景明池是京城東南的一處園林建築群,是上京有名的遊覽勝地,只是略顯偏僻,等閒都是不來的。這景明池後面蜿蜒出一彎不算寬的江水,名字很復古,叫曲江。就是幾百年前狀元及第後皇帝欽賜曲江宴的那個曲江。
  
  不過大夏朝早換了京城所在之地,此曲江就非彼曲江了,但依然湖光山色、風景秀麗,三月三女兒節的時候,閨女們遊樂之地就是這兒。花燈節時,也有不辭路遠者到這裡沿江放河燈,祈福。
  
  說一千道一萬,也就一個意思,這兒方圓數十里之地都是遊樂玩賞之處。今日端午,為著老皇帝的安全,外頭早肅清了閒雜人等,只有王臣勳戚、簪纓之家可在這方遊玩,老百姓只能在景明池的另一側圍觀。
  
  是以,人也不算吵雜,但一叢叢,一處處,到處都散落著華服錦衣的勳貴子弟。崔氏和阿霧雖然是和大房、二房一起來的,但榮五幾個小的,各有交友圈子,一來就散開了。唯有三位太太還得不辭辛勞的在人前裝和氣,表示安國公府風平浪靜,那王氏狐媚子翻不起任何波濤,別指望看熱鬧。
  
  雖然是遊玩之時,但男、女之防不可不顧,這日略微越矩雖可放寬戒條,但也有自矜自持的姑娘頭戴帷帽,杜絕登徒子眼光,因為這泰半的登徒子都出自勳貴之家。
  
  阿霧頭上也戴著白紗帷帽,不算突兀。她沒敢亂走,在顯眼處等著唐音。果不其然,她剛到,不一會兒唐音就過來了。
  
  「哎,你怎麼才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唐音走過來,本想拉阿霧,可旋即想起她不喜人碰觸的怪癖,也就作罷。「走吧,顧家姐姐也來了呢,我們去打個招呼。」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6:02

  83
  
  顧惜惠是唐音未來的二嫂,提前親近麼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前些年唐音可是不愛和顧惜惠這種文酸才女打交道的。
  
  京城雙姝都不是唐音的菜。顧惜惠出身名門,沾了福惠長公主的光,可以傲視京城一竿子的貴女,走的是疏淡路線。唐音受不了她的酸氣兒。而榮五,因為安國公府的實際情況,總是扮演知心大姐姐的角色,四處交接,雖稱不上逢迎,但唐音也不喜她的葷素不忌,香臭都拉攏。
  
  今日,阿霧甫一和唐音見面,沒說兩姐妹好好說說話,第一句就是去給顧惜惠打招呼,阿霧就難免留了心。「這麼早就開始討好你未來嫂嫂啦?」阿霧打趣道。
  
  「去。」唐音斜了她一眼,「就這麼幾個人,都不是不認識,你戴什麼帷帽啊,趕緊取了吧,學什麼小家子氣。」唐音磊落直爽,阿霧這自矜的帽子就成了小家子氣。
  
  阿霧停了腳步,湊近唐音,兩個人各自差不多高,阿霧掀開帷帽一角,唐音立時就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你,你還是戴著吧。可真是……」唐音畢竟是唐閣老的千金,如何能沒有見識,雖初初被阿霧的驚世絕艷給震住了,可旋即就想到了阿霧之所想。
  
  當下阿霧跟著唐音來到曲江畔一處濃蔭匝地之所,地上鋪著錦茵,顧惜惠正盤膝坐在上面,旁邊樹下靠著個年輕男子,氣度高華,但冷峻嚴持,正和顧惜惠說著話。阿霧看得腳步一頓,那人正是阿霧前世的二哥,顧廷易。
  
  幾年不見,沒想到當初還顯稚嫩的二哥,今日已如此高大偉岸,雙肩已經是扛得起任何風雨的男子了。顯貴、俊俏,哪怕是一臉冷霜,周圍也有貴女來來回回路過好幾次了,秋波拋的速度比曲江水流得還快。
  
  聽得環珮聲響,並唐音的一聲甜甜的「顧姐姐」,顧廷易和顧惜惠都轉過了頭來。
  
  阿霧被唐音捏著嗓子喊出來的「顧姐姐」給激得骨頭一顫,唐音在背後捏了她一把,表面上卻依然是甜甜的笑容。
  
  阿霧暗道:「好你個見色忘友的唐音啊。」
  
  阿霧立即敏感到,唐音對顧廷易的不同,這也就解釋得通她幹嘛對顧惜惠那樣積極了。嫂嫂的身份哪裡值當千嬌萬寵的小姑子去巴結,顧惜惠該反過來巴結唐音才是。
  
  「別掀帽子啊。」唐音在阿霧耳邊輕輕地咬牙切齒。
  
  阿霧沒管唐音,手從帽簷下伸入,將耳畔垂著的面紗拉起來扣在另一隻耳朵後,掀開了帷帽。雖然面紗遮面,但好歹是露出了眼睛,眼睛是靈魂之源,基本不影響交談了。
  
  「顧姐姐,還記不記得啊,她是安國公府的六姑娘璇姐兒。」唐音給顧惜惠介紹道。
  
  顧惜惠對著阿霧笑著點了點頭,眼光在她的面紗上逗留了片刻。呵,比她還傲啊……
  
  阿霧的眼睛彎了彎解釋道:「這兩日生疹子,怕嚇著人。」
  
  顧惜惠又點點頭。眼睛掃到了阿霧的裙子上。
  
  阿霧穿著一襲流月黃素地軟煙羅襦裙,素淨而沒有繁複的花紋繡飾,只在裙擺別開生面地用一點點的銀鈿子妝點成一掌寬的纏枝忍冬花邊襴。這一身實在又素淨又別緻,但卻別顯出一種高雅來,這份心思真叫人三歎不止。
  
  顧惜惠只覺得那襦裙的顏色美極了,就像那從月亮裡流出來的月黃。當她得知這就叫流月黃時,心裡只讚歎,又打聽到這是南邊兒一家叫四季錦的鋪子出的新色時,立時就央求了母親讓人去打聽,京城可有賣的,最後得知津口有一家四季錦的分號,這才圓了她的夢。
  
  當然這是後話,當下自然是要寒暄不能冷場的。顧廷易在場,顧惜惠總不能不介紹,因而道:「音姐兒,瞧你的說的,我怎麼能不記得璇姐兒。」她們幾個可是有共同的秘密的。
  
  然後顧惜惠轉頭看了看顧廷易,然後道:「這是我的二堂哥,璇姐兒剛回京可能不認識,音姐兒想來是知道的。」
  
  唐音趕緊點點頭,對著顧廷易福了福,低聲含羞地道:「顧二哥。」阿霧自然也得跟著。
  
  顧廷易點了點頭。即使阿霧女大十八變,但顧廷易還是認出了這個小姑娘,就是當初到他們府中做客,讓他覺得極似逝去的妹子阿霧的那位姑娘。故人已逝經年,再深厚的感情和深刻的記憶也開始模糊、昏黃起來,只留下淡淡的惆悵。
  
  但阿霧給顧廷易的感覺依然極好。亭亭玉立,裊娜嬌妍,不見其容,但觀其眸,已可知定是位絕色佳人。
  
  見過禮後,顧廷易對顧惜惠和阿霧等三人點了點頭,「我去那邊走走。」畢竟幾個人年紀都到了該避嫌的時候了,雖然是遊玩之日,也不能過分。特別是顧廷易正當議親的時候,出門前,長公主就在他耳邊耳提面命,決不許和姑娘等多說話,弄出什麼岔子可就不好了。
  
  拿長公主的話來說,便是,如今天氣漸熱,落水已經傷不著身子了,便是看到有人家的姑娘落水,也決不許顧廷易見義勇為,否則那就是自招禍害。
  
  顧廷易走後,唐音雖和顧惜惠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但眼神一直追著顧廷易的身影在動,臉色露出悵惘之色,有些羞澀,又有些懊惱男子的不懂女兒心思。
  
  阿霧見唐音這副神色,趕緊接過話茬,吸引住顧惜惠的注意,可別讓她將唐音的樣子看了去,傳出什麼閒話影響了唐音的名聲。
  
  這話題自然是圍繞四季錦的。顧惜惠如今正在準備嫁妝,緞子、布匹自然要最時興最難的,新嫁娘曬嫁妝的時候才有面子。
  
  阿霧極有耐心地細細給顧惜惠說了,只道四季錦的店開在江之南,京城並沒聽說有店面,以獨特的染法和新鮮的織法出名。又說了些她們獨特的顏色,如流月黃、煙霞紫、葡萄青等等,不僅引得顧惜惠側目,就是唐音也被吸引了過來。
  
  但再熱鬧的話題也有說盡的時候,好在又有幾家貴女過來打招呼,今上同父異母的妹妹長清公主的女兒和蕊縣主以及鎮國公的孫女兒何佩真。
  
  幾人廝見過後,阿霧又說了一回自己長疹子的事情。何佩真聽得是阿霧,就撇了撇嘴,道:「長疹子就別出來啊,也不防傳染人。」然後很誇張地退了一大步。小姑娘時候的過節,至今還沒有消除,那可是何佩真第一次被人弄得下不來台,不僅母親責怪,就是上京的貴女見了她也多有指點,好在如今時過境遷,但當時的難受何佩真可忘不了。
  
  阿霧只當沒看見,在人看不見的角度,拉了拉唐音的衣角。唐音自然心領神會。
  
  而那邊,和蕊縣主已經和顧惜惠聊了起來,「惠表姐,怎麼表哥們沒來麼?」和蕊同顧惜惠最熟,母親又是姊妹,時有往來。顧惜惠自己有兩個親哥哥,行三和行四的顧廷貞,顧廷肅,但和蕊口裡的表哥可不止這二人。
  
  上輩子顧廷易就是娶了這位和蕊縣主。但和蕊縣主被長清公主寵愛得過了頭,並不是顧廷易的良配。她素來愛吃醋使小性兒,弄得顧廷易身邊的姨娘、通房,非死即傷,兩人吵吵鬧鬧過了好些年,後面顧廷易幾乎是不進她的門了。
  
  阿霧轉頭看了看唐音,覺得唐音和顧廷易才是般配,既然唐音的心上人是自己二哥,阿霧也就不做拉攏四皇子和唐音之想了。解救顧廷易才是當務之急。
  
  和蕊縣主的父親薛駙馬雖然不才,但他的父親薛閣老卻是次輔,福惠長公主用顧惜惠拉攏了唐閣老,再用顧廷易和和蕊的婚事拉攏了薛閣老,這可謂是用心良苦了。可惜嫁出去的女兒就是「賠錢貨」,沒能拉攏唐閣老,反而賠出去了二房,但薛閣老確實為長公主所用了,可惜能力不大。
  
  阿霧出神之際,和蕊已經把話題引到了顧廷易的身上。唐音本不喜和蕊和何佩真,本待要走,但一聽這話題,就捨不得邁步子了。
  
  「惠姐姐,聽說長公主準備給顧二哥議親了是不是?」何佩真在和蕊的眼神下出口問道。女兒家本不該問這問題,但何佩真自然坦蕩,她對顧廷易可沒意思,又為了討好和蕊,因此問道。
  
  「這……」顧惜惠沒想到何佩真這樣直接,琢磨了一下怎麼遣詞造句,然後道:「我沒聽長公主提過,不過二堂哥的年紀在那裡了,可能也該是時候了。」顧惜惠是京城雙姝,怎能不靈慧,早就看出了在場眾位的心思,但長公主屬意誰她還真不清楚。
  
  看顧惜惠這樣敷衍的態度,和蕊撅了撅嘴,何佩真本還想問,但顧惜惠立即轉移了話題。唐音則和阿霧起身道「去別處走走。」
  
  阿霧跟著唐音,一路走一路看她,看得唐音直跺腳,「不許笑我。」
  
  阿霧趕緊嚴肅了神色道:「你中意顧二哥?」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3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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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音的臉瞬間羞紅了,她雖然大膽,但也沒直率到可以直接問出這樣問題的地步,「你說什麼吶,」
  
  「哦——那算了。」阿霧搖了搖手裡的團扇,這天氣烈陽當頭,哪怕在樹蔭底下也依然熱。
  
  阿霧的這一聲「哦」,聽起來別有深意,唐音忍不住追問道,「你要說什麼,」
  
  「沒什麼。」阿霧快速否認,然後看了唐音一眼,促狹地道,「你既然不中意顧二哥,那就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你不許喜歡他。」唐音急而生亂地道。
  
  「唉唉,你可別誤會。」阿霧知道唐音誤會了自己,趕緊撇清,「我是說,你若不喜歡他,那就不會傷心了。」
  
  「怎麼說?」唐音的臉色一變。
  
  阿霧本是和唐音逗著玩,可看她這樣子,便知道她恐怕不止是喜歡一點點了,阿霧想著能有唐音這樣的嫂嫂那真是不錯,可惜她短暫地忘記了顧廷易再也不是她哥哥了。
  
  「阿霧。」唐音著急地拉了拉阿霧的袖子。
  
  阿霧道:「你想想,顧姐姐和你二哥訂了親,長公主又怎麼會考慮你做她媳婦,雖說是堂親,可她最是重顏面,又不是窮苦人家,哪裡肯讓人說是換親。」
  
  唐音臉色一白,她怎麼沒想到呢,真是關心則亂,她只一味想著自己爹爹是首輔,她與顧廷易也算是門當戶對了。
  
  其實即便是唐音真的嫁給了顧廷易,也沒人敢說是換親,但長公主著意拉攏朝臣,怎麼會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我……阿霧,我……」唐音最是直率,這當口心頭受了傷,連隱忍都做不到,淚花子眼看就要滾落,卻聽得有人叫她。
  
  唐音趕緊側頭搵了搵眼角的淚珠,阿霧上前半步為她遮擋了一下,再看來人,正是胡雅和。
  
  「雅和姐姐。」阿霧喊道。
  
  胡雅和本是看著唐音在這邊才過來的,見到阿霧愣了愣,「你是……」
  
  「我是璇姐兒啊。」阿霧道。
  
  「天哪,是你,哎呀呀,當年的小矮瓜都長這成大姑娘啦。」胡雅和就是這樣的脾氣,也難怪能和唐音相投。如今訂了親後,居然有股媳婦兒味道了。
  
  唐音吸了口氣後才轉過來沖胡雅和笑了笑,「雅和姐姐你今天也來啦。」
  
  「嗯。難道還不許我也出來放風啊。」胡雅和一臉嚮往地笑道:「今天聖上和貴妃娘娘都要來呢。」
  
  三個人說了會兒話,胡雅和就去找她未來小姑子說話去了,臨走時拉了唐音的手又對著阿霧道:「下回秋天,咱們去騎馬玩。」
  
  阿霧回過頭瞅了瞅唐音,這什麼情況?
  
  阿霧畢竟幾年不在京城,京城時新的玩意一天一個樣,她趕不上趟也不奇怪。「你知道,雅和姐姐訂給了華亭伯向家的嫡長孫,如今對貴妃娘娘崇敬得不得了。」唐音的語氣裡有一絲嘲諷。
  
  「騎馬怎麼回事啊?」阿霧問。大夏朝的姑娘規矩還是嚴苛的,江南文薈之地的女兒家更是要戒守女戒、女則。連遊樂每年都只有三回,這會兒怎麼說起騎馬了。
  
  「這兩年時新起來的。向貴妃著胡服騎射,一身的好本領,如今京城的世家姑娘和少奶奶一輩兒的,都瘋也似的跟著學吶。連閨學裡都開了騎射之課。」
  
  古有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到如今男子也是都要學的,但女子就很少涉獵射之道了,但今日興起,也算說得過去,畢竟是法古嘛。
  
  但機會確實來自向貴妃。邊疆之患如跗骨之蛆,讓隆慶帝頭疼不已,向貴妃著胡服,勸誡子弟不要忘記大夏朝是馬上得來的天下,千萬別耽於驕奢淫逸。隆慶帝大加讚賞,並傳諭各地,引貴妃之話,勸誡天下子民。
  
  穿胡服,向貴妃不是第一個,但是她穿起來實在漂亮得不像話。說這種勸誡之言的,向貴妃不是當朝第一人,但身為女子,能有這等見識,自然要大書特書的。
  
  向貴妃更是苦練騎射功夫,上前年秋獮,贏了個滿堂彩,於是眾女兒皆效仿之。
  
  唐音說起這個,阿霧倒是記起這一茬了,只是上輩子她體弱,這騎射之道於她根本就無法修習,別人也不敢怎麼在她面前提,以免讓她想起傷心事。所以阿霧對這一樁事情印象不深。不過如今看來,向貴妃的寵愛經久不衰,也不是沒道理的。
  
  末了,阿霧也是女兒家的心態,問唐音道:「雅和姐姐當初不是心悅你二哥麼?」
  
  「別提了,就為我不肯幫她,同我也生分了。」唐音搖搖頭,「不說這些了,改日我教你騎馬,我爹爹專門在別院裡給我養了匹溫順的母馬,下回咱們一道去。」
  
  阿霧在江南,女兒家講究文、靜、雅、淑,平日斗的是詩詞,比的是女紅,南國紅粉溫柔婉麗,不似北方佳麗的高挑明艷,更沒有追風向貴妃,習騎射。自古江南就不是駿馬馳騁之地,那裡是搖船看二十四橋明月夜,登閣看吳娃雙舞醉芙蓉的地方。
  
  是以,阿霧對騎射之道一竅不通。「便是學了,難道咱們就有揚鞭馳馬的地方?」
  
  唐音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咱們做姑娘時自然沒有,可聽說嫁了人,若每年秋獮,聖上是准隨侍眾臣帶家眷的,那時候若光你一個人不會騎馬,那多沒意思。到了草原上,就得騎馬奔馳才有勁兒。」
  
  阿霧看唐音一臉嚮往,敢情為了個騎馬就想嫁人呀。
  
  「你想得也太遠了。」阿霧打趣道。然後說實話,並不太遠,她們這樣的姑娘,所嫁泰半是士族王臣之府,跟隨隆慶帝秋獮也不是什麼難事。
  
  阿霧想起自己的舅舅,年老力衰後反而耽於遊樂,這才有每年勞民傷財,一朝大臣齊搬家的秋獮。阿霧當初身子不好,從沒參加過這等「盛舉」。
  
  阿霧和唐音正聊著,只見唐秀瑾等一眾人從江邊走來,唐秀瑾回頭對那群人說了幾句話,就離開隊伍向這邊來。
  
  唐音看到唐秀瑾,立即喜笑顏開地喊道:「二哥。」
  
  唐秀瑾摸了摸袖子裡那本集子,步履輕快地走了過去,「你們怎麼還不去看賽龍舟?」然後唐秀瑾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轉向了阿霧。他心裡澎湃激動,臉上卻不得不裝得盡量自然。他早在那日於西海碼頭對阿霧一見傾心時,就打聽出是安國公府榮三老爺的女兒了。
  
  「二哥,這是安國公府的六姑娘。」
  
  唐秀瑾笑著點了點頭,「哦,就是那個小時候同你一起掉門牙的姑娘?」
  
  這話說得唐音和阿霧都有些臉紅,不由都開始想自己臉上牙齒缺了一顆的樣子,怪滑稽的。
  
  唐秀瑾的眼睛落在阿霧微紅如暖玉般圓潤如小花瓣似俏麗的耳垂上,簡直不忍心挪動。
  
  「我記得當初我還欠了六姑娘一本書,川山居士的《川山集》。這是我的失誤。」唐秀瑾頷首道歉。
  
  「是哦。」唐秀瑾一提起,阿霧才想起來,那次花燈節後阿霧病了不少日子,然後就出現王姨娘的事情來,阿霧哪裡還記得這等事情。
  
  「今兒不知能碰到你,下回我給你帶來。」唐秀瑾微笑道。
  
  「好啊。」阿霧點頭,川山居士她至今依然喜愛。
  
  其實唐秀瑾這種讀書人,講究一諾千金,他當初答應了借給阿霧《川山集》,後來是因為另有人借去,他推辭不得這才沒能履約。但這當口他若解釋,就有些狡辯之意,所以他閉口不談,只真誠道歉。
  
  「嗯嗯,下回我帶給你。」唐音絲毫不察自家哥哥的心思,主動提議要代勞。
  
  唐秀瑾閉口不接話,後頭他的同伴開始叫他,他才點頭準備告辭,「你們也趕緊去池邊吧,聖上馬上要到了。」
  
  唐音和阿霧點點頭。這廂兩家的下人也都找了來,各自去了自家的綵棚裡。
  
  只聽得鳴鞭開道之聲,有內侍捏尖著嗓音喊道:「皇上駕到。」聲傳半空,乃是打小就練起的,專司報駕。
  
  頓時,景明池周圍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黑壓壓一片。山呼萬歲。
  
  人群裡有個子矮的,瞧瞧抬頭從縫隙裡往前看,只見一襲明黃色的袍子刷過鋪著紅毯的階梯,登上了池邊為帝王駕到臨時搭建的綵棚。
  
  隆慶帝正中而坐,做了個抬手的姿勢。又聽得那內侍的聲音開在頭頂上空,「起。」
  
  眾人這才起身,漸漸有聲音試探著試探著從人群裡冒出來,見聖上並無責怪,就漸漸大聲起來,人群也慢慢恢復了活力,雖然不似剛才那樣旺盛,但依然熱鬧非凡。
  
  景明池裡兩條小舟搖距兩里,在水面上牽起一條紅線,這是比賽龍舟的出發線,而在另一頭,皇帝前方不遠的地方,立著三根高約三丈的竿子,上頭掛著個綵球,這就是今次龍舟賽的綵頭。
  
  龍舟划到竹竿邊時,龍舟上得派一個得力幹將爬上竿子,取得綵球才算贏。第一個拿到的自然是第一,總共三根竿子是為三甲準備的。
  
  景明池上,鑼鼓喧天,喊聲四起,龍舟上的男兒全都打著赤膊,正唱著歌鼓足士氣。領隊的在訓話。而那龍船尾巴翹起來的地方,倒掛著一個身手極靈敏的小孩兒,在上頭做各種驚險動作,以吸引看客為他們隊吶喊助威。
  
  條條龍舟所塗顏色不同,赤橙黃綠青藍紫,支支隊伍衣服顏色也不同,紫藍青綠黃橙紫。
  
  水面上彩旗飄揚,彷彿萬花齊放,熱鬧聲幾乎震天。
  
  阿霧看著水面只覺得頭暈眼花噁心,趕緊調整了視線,往皇帝的御台上望去。
  
  隆慶帝左右還坐著兩個宮裝女子,瞧身形,一個是田皇后,另一個則是向貴妃。御台上的座位呈倒雁翅排開,兩翼分別坐著今上的僅存的四位皇子。
  
  對御台,所有人都只能遠遠的望見,然而上頭七位主子,最打眼的既不是身著明黃色龍袍的隆慶帝,也不是號稱當朝第一美人的向貴妃,而是坐在福惠長公主右手的四皇子楚懋,身著紫色片金綠繡蟒袍,就那樣簡單一坐,連臉都看不清楚,瞬時就將其他三個皇子的光華掩蓋住了,讓人的眼睛裡直接就忽略了那三位。
  
  這樣的氣勢,連隆慶帝都不及他。
  
  阿霧心裡想,也不知隆慶帝和朝中大臣都長了雙什麼樣的瞎眼,這樣明顯的帝王龍氣都看不出來,居然還以為四皇子是位閒散王爺。觀此氣象,這樣的人焉能願意位居人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46:44

  85
  
  過了會兒,台上有內侍下去請了福惠長公主到台上坐下。如此,隆慶朝三位最有影響力的女人都在台上坐定了。
  
  阿霧又開始走神,想著自己母親後來的遭遇,以及另外兩個女人的下場,只感歎風水運程之轉,須臾滄海桑田,「昔日金階白玉堂,即今唯見青松在」。一時心內倦怠,只覺得一切都可看空。
  
  在阿霧走神之際,金鑼已鳴,響鼓已擂,景明池上但見百櫓飛動,船如箭矢,你超我趕,船上的漢子喊著號子,齊力划動,臉上、身上的汗珠在陽光下反射出金晃晃的光來。
  
  岸上的人心都抓緊了,都喊著自己的隊伍的名字,還有那賭徒,在外頭開了盤口,看到自己所押隊伍落後,又是跺腳,又是咒罵,而那隊伍領先的,又是笑又是跳。
  
  阿霧聽著看著只覺得生機勃勃,倒比上頭那幾尊紋絲不動的「佛」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些。當然也只是一時感歎。過了這陣,回家他們要面對油鹽柴米醬醋茶的七難,也不容易。
  
  當第一隻龍舟衝過終點,攀上竹竿,奪得綵頭後,阿霧當即就作出了肚子疼痛難忍的樣子,以手護腹,哀吟出聲,惹得崔氏疊聲問:「怎麼了,怎麼了?」
  
  阿霧喘著氣兒地道:「肚子疼得厲害。」
  
  「呀,該不是吃錯東西了吧,咱們趕緊回府,司棋,你走前頭,趕緊去找大夫。」崔氏忙慌慌帶著阿霧起身。稟了老太太和大太太,這兩位今日也是有心來相婿的,巴不得阿霧趕緊走,因此也表示了一下虛情假意的關心。
  
  之後的事情,果然不出阿霧的意料,從田皇后開始到向貴妃,再到福惠長公主,膝下都有該成親的兒子,三個貴婦人藉著這次機會,在龍舟賽後,召見了一眾貴女。
  
  當然這等盛況是後來榮五和榮四轉述的,聽得崔氏一陣懊悔,怎麼阿霧就在那個時候肚子疼了,以至於崔氏不得不懷疑上那兩房故意使手段。
  
  崔氏背地裡將這話告訴了榮三老爺,三老爺捋了捋下巴上的美髯,笑道:「阿霧那機靈鬼,哪裡能著了道。她這是故意的。」
  
  阿霧那等容貌,雖說長疹子,但總不能在那等貴人面前還帶著面紗,她又是個愛美的,除非萬不得已,絕不願意扮丑,辜負老天給這張臉的天意。
  
  向貴妃號稱當朝第一美人,若見了阿霧,讓她如何自處,她又是聖上心尖子的人物,就怕因妒生恨使什麼蛾子,那真是防不住。
  
  更何況,阿霧這樣的容貌其實並不好說親。太美了,難免會讓男兒沉湎溫柔鄉,但凡有點兒見識的主婦擇媳,首重的是品行和能力,容貌端莊秀麗即可,不漂亮也沒所謂。美貌想來是小妾的事兒。
  
  而且榮三老爺也不願淌如今奪嫡的渾水,最好能尋個差使,再外放就最好不過了。這一點他和阿霧的思量不約而同。
  
  再說回榮四和榮五那邊,兩姐妹總要來探慰阿霧的病情。雖說上回鬧得有些不愉快,但表面情總要顧著。如果榮三老爺還是當初的翰林,只怕兩人也不會拉下臉面來找阿霧說話,可如今榮三老爺貴為禮部侍郎,榮五若想成為王妃,榮三老爺這一支也是助力。
  
  而田皇后也看重榮三老爺,所以不管阿霧上回的話多刺耳,榮四、榮五依然要來表現姐妹情深,這就是女子長大了,不再如小時候一般鬥氣,為人實際多了。
  
  「六妹妹,你身子好些了麼,怎麼這個時候肚子疼啊,今天看了龍舟後,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召了我們好多人說話,可惜你沒去。」榮四很為阿霧可惜。
  
  阿霧淡淡笑了笑,「好多了,是有些可惜。我還沒見過兩位貴人呢。」
  
  榮四道:「我也是第一回見。皇后娘娘別提多和氣了,端莊雍容,一看就是母儀天下的主兒。還特地和我還有五妹妹說了話,還問了我們讀什麼書。」
  
  榮四要嫁到皇后娘娘的姨母家,當然一口一個皇后的說著好話。
  
  「今兒向貴妃還拉著五妹妹的手問了話,也問了妹妹你怎麼沒去了。向貴妃真是個美人兒,不過不如皇后端莊。」榮四如今成了話簍子。
  
  「五妹妹怎麼不說話?」榮四笑著看了看榮五。
  
  榮五笑了笑,不接話茬。
  
  榮四一個人唱著獨角戲,猶自不疲,「哎,你不知道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都可喜歡我們家五妹妹了,我也是沾了她的光,貴人才和我說話的,指不定吶……」榮四賣了個關子。
  
  阿霧比較配合地伸了伸脖子,表現出很想知道下文的意思。
  
  榮四滿意地啜了口茶,然後道:「指不定咱們家就要出位王妃了。」
  
  阿霧真想鼓掌,這位四姐姐雖然有時候不著調,但這會兒可算是半仙了,還真讓她說准了。
  
  京城那麼多的貴女,但榮五確實有王妃之選的優勢。首先容貌、品行、能力都極為出色,又是安國公府的嫡出,父親是安國公世子,安國公雖然老邁已經交出兵權多年,但在軍中還是有威望的,也剩下些勢力,這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還有榮三老爺這麼個文官。
  
  而且榮三老爺的職位在這當口很關鍵——禮部。
  
  禮部平日看著沒什麼油水,也沒什麼實權。但是每逢科舉之年就是他們抬頭之日,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舉凡國之大事都要涉及禮部。譬如先帝薨逝,新帝登基,那一項不涉及禮部?
  
  禮部的官員要熟讀歷朝禮法,還要認真學習本朝先祖實錄,總之引經據典,國朝之禮每有爭議都有禮部的影子,更別提立太子的事情了。
  
  就拿如今的情形來說,四皇子他既是嫡子又是長子,得了禮部的支持為他說話,那就是如虎添翼。而田皇后和向貴妃拉攏禮部,就是為了讓這群書獃子不要糾結嫡長之論,要講究立賢。
  
  而至今隆慶帝不立太子,也有此意。老學究支持嫡長論,老皇帝愛幼子,兩邊相持不下,索性暫且擱置。如今眼見隆慶帝身子不行了,田皇后和向貴妃心裡都著急,萬一有一天老皇帝撒手去了,沒留下詔書,那四皇子登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而且他雖然閒散,但也沒有惡名。
  
  但是上輩子為何榮五能嫁給向貴妃所出的六皇子,阿霧有點兒分析不出來,但是據說六皇子對這位王妃非常喜愛,算得上兩情相悅吧。
  
  阿霧琢磨了一番,第二日晚上去崔氏屋裡請安時,同榮三老爺聊了一會兒。
  
  「昨兒聽說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見了五姐姐都很喜歡。」阿霧搖著團扇閒聊似地道。
  
  「哪豈不是咱們家裡要出一位王妃了?」崔氏驚道,就是她這樣的人也知道家裡若多出一位王妃,可不見得對她們是什麼好事。
  
  榮三老爺用茶蓋捋了捋浮面的茶葉,啜了口今年明前的龍井,道:「不得妄揣聖意,這皇子的親事都是要聖上點頭,這話要是傳出去,別人得說我們家狂妄了。何況,四皇子年長,他的親事未說定,聖上又怎麼會先考慮下面的皇子。」
  
  「四皇子啊……」連崔氏提起他都是說半截話,帶著些憐憫,也知道榮五斷不會嫁給這位皇子。
  
  阿霧看看崔氏,心裡笑道,你若是知道今後的事情,只怕就不會憐惜這位閻羅爺皇帝了。
  
  「也不知這位四皇子會娶哪家的姑娘?」崔氏有些好奇,同情心氾濫的婦人看這種自小沒有娘的皇子,也有些關心。「今兒遠遠的瞧著,這位四皇子那才真是叫個芝蘭玉樹,器宇不凡,便是我們家玠哥兒都有些不如。聽說當年孝貞皇后那才是我們大夏朝的第一美人。」
  
  一提起孝貞後,兩人心裡都升起一個詞,「紅顏薄命」,又不由都看了看阿霧。
  
  阿霧卻在驚訝崔氏對四皇子的評價。這可是了不起的讚美了,崔氏的心底誰也比不上她的玠哥兒,模樣、才情那都是百年一遇的,恰好就投胎到了她肚子裡,如今她說玠哥兒都不如四皇子,依照她的實在性子,不似說客氣話。
  
  「爹你說呢?」人後閒話,阿霧有些想知道榮三老爺的看法。
  
  「我瞧著麼,聖上估計要在京城文官的家眷裡頭選一位祈王妃。」榮三老爺看妻女都一副期待的模樣,又是閒話,也不再如外頭那般鋸嘴葫蘆似的,其實他早就想就此發表言論了,但在外頭誰敢議論。
  
  「怎麼說?」阿霧為榮三老爺暗自叫絕,自家老爹這狀元還真不是白來的。
  
  榮三老爺有些得意地又啜了口茶,才緩緩道:「四皇子先頭訂了回親,是雲貴總督家的閨女,可惜暴病而亡。」說到這兒,他和阿霧對視一眼,彼此眼底都有瞭然。阿霧是已知未來,而榮三老爺是未卜先知,可都驚訝彼此的敏銳。
  
  大夏朝的總督是提督一方軍隊的,手握軍權,節制武將,卻又算文官,權柄很大,這是榮三老爺奮鬥的最終目標,比當閣老還有滋味。
  
  「想來聖上是屬意文官的,但總督在外難以轄制,很可能在京城文官裡挑選。」難以轄制?都是國朝的官員,如何就難了?崔氏自然是不懂的。別人要站隊,就是皇帝也攔不住。
  
  「四皇子畢竟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又是長子,聖上不可能太委屈他,多半還是在京城勳貴挑選,或者文官三品以上。」說到這兒,榮三老爺突然看了看自己的女兒阿霧。
  
  自己如今是三品文官,而又是安國公府的三房,說起來阿霧的身份不算低了,但又妙在他是庶出,這完全不會悖於隆慶帝打壓四皇子的策略。榮三老爺心頭一跳。
  
  而阿霧則完全不擔心。因為上輩子四皇子娶的是誰她是知道的,那是兵部左侍郎的嫡次女。
  
  崔氏好奇地問:「怎麼不能從武官裡挑呢?」
  
  榮三老爺總不能說皇后和向貴妃哪裡能看著四皇子的媳婦是武官家裡的,自帶一份「兵權」做陪嫁吧?
  
  於是榮三老爺咳嗽了一聲,「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早些歇著吧,有些熱,你去尋一丸清暑藥給我吃。」
  
  崔氏立即起身去了。
  
  阿霧聞絃歌知雅意地看著自家老爹。
  
  榮三老爺捋了捋鬍子道:「今日龍舟賽後,皇上召見了我,問了前頭的事情,想來是辦成了,這幾日就有旨意下來。你不必擔心,咱們家出不了王妃。」榮三老爺的臉色出現冷厲之色。
  
  無論榮五嫁給哪位皇子,對榮三老爺都是極不利的。如果大太太站隊失敗,他們是一家人,榮三老爺再怎麼想獨善其身也不可能。可若是大太太賭贏了,難道她能照看三房?其實哪怕不照看,榮三老爺都不會擔心。可出了榮珉的「借文」之事,和大老爺的「淫、妾」之事,兩房早就有了過節。當初大太太就恨不能讓榮三老爺死,何況今後。
  
  榮三老爺所料不差,沒幾日,就有聖諭下來,削奪了榮大老爺的世子封號。
  
  一石驚起千尺浪,幾家歡樂幾家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47:01

  86
  
  「勳爵之家,世沐皇恩,更當謹慎修德,日三省其身。朕治天下以德,對眾臣以仁。而安國公世子不修己德,於其弟奉朕命出使外洋之際,淫、弟之妾,朕實為震怒。榮安傑上不能體朕之意,下不能束子之惡,姑息放任,已成大禍,尤不知訓教子弟,若天下勳貴子弟皆效之,必成國之腐蠹,朕之危矣,國之危矣。現削安國公世子榮吉盛之世子封號,貶為庶民。安國公榮安傑,念其昔日功勳,令閉門自思一月。欽此。」
  
  看這個聖旨,大老爺榮吉盛世子封號被削,完全是因為安國公對他不加管束,事後無任何懲罰,皇帝才代行其勞。
  
  安國公和老太太自然是又驚又怒又怕,如今安國公府的皇恩本就稀少,如今大老爺又被削奪封號,只怕下一步有奪爵之禍。
  
  安國公歎息悔恨,當初就該綁了這畜生,狠狠打一頓,哪怕雷聲大雨點兒小也該嚇一嚇他。直歎老妻昏聵,說什麼大兒子身子弱,又說那王氏本就是瘦馬,慣會勾引男人,老大素來不近女色,自然受不得那手段。如此種種,安國公也就只命大老爺反省反省而已。
  
  哪知這樣的事情偏偏就被皇帝知道了。皇帝素來在民間有密使,知道這事也不稀奇,畢竟當日鬧得頗大。安國公只歎息不逢時啊。
  
  「都怪老三,肯定是老三……」老太太拍案而怒,不管什麼差錯,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榮三老爺,這一回還真不能說她是冤枉榮吉昌。
  
  「怎麼會是他,老大削了封號,難道他就能得到好處?」安國公府畢竟是一等國公府,那體面尊榮又豈是個禮部侍郎能比的。
  
  不過安國公還是去打聽了打聽,說是御史風聞奏事,在御前彈劾了他治家不當,姑息養奸。才有此禍。
  
  安國公連夜上了請罪折子。隆慶帝又下旨寬慰,讓他不要驚怕,安國公府世代忠良,簡在帝心,只是子弟太不成器,讓安國公多加管束。
  
  到這裡,安國公才安了一顆心,叫老太太著力管教,不許再溺愛放縱,看過幾年能不能重新為老大請封。
  
  當然這是安國公的想法。
  
  而大房那邊接了聖旨後,大老爺當即就應了老太太「體弱」的評價,倒下了。本來王姨娘一走,他心裡鬱結,大太太又從旁諷刺不斷,導致大老爺已經精神萎頓了,如今世子封號一削,他的精、氣、神彷彿全都從身體上的窟窿裡跑了。
  
  大太太如今又要照顧大老爺,又要擔心榮五的親事。
  
  那日從龍舟賽上回來,兩母女還在燈下籌謀過一番。田皇后和向貴妃都有那麼點兒意思,大太太還在發愁怎麼選一個而不得罪另一個。
  
  「你覺得五皇子和六皇子誰能……」大太太用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個「白」字,白加王,其意不言而喻。
  
  榮五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頭,她心裡閃過另一個人的影子,口裡道:「太太,這女兒的親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問我作甚?」
  
  大太太笑了笑,只道榮五害羞。「我的兒,雖然是父母之命,可當娘的也要問問你的心意啊,畢竟是你一輩子的事。」
  
  榮五心裡卻酸澀澀的,她心悅的那位,問鼎帝位無望,她娘是決計不會允許她嫁給他的。榮五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就遠遠的看了一眼,便跟著了魔似的,心上心下都是那人的影子。
  
  「那我再打聽打聽。」畢竟是站隊的事情,不得不謹慎,大太太還得再觀望觀望,可惜榮五年紀已經不小了,再矜貴,留到十五上頭了,也該夠了。
  
  「娘,你說三叔要把阿霧許個什麼人家?」榮五問道。
  
  大太太撇嘴一笑,「你不用擔心,總之爭不過你去,她若敢有非分之想,自有她受的。你三叔和崔氏都是庶出,這樣的人能教出什麼規矩來,但凡京裡頭有點兒眼力的太太,哪個能看上她。」若是阿霧有半分礙著自己的閨女,大太太有千條萬條的毒計等著她。
  
  本來大太太還想送阿霧進宮的,但上回榮五試探了之後來回話,大太太就歇了心思,別沒當成助力,反而在宮裡使絆子就不好了。不過既然這樣,大太太就容不得阿霧嫁個好人家。
  
  好在這段日子阿霧很有眼色,像今日這種機會,也沒往貴人跟前湊,這讓大太太心裡舒服了點兒,暫時不用抽手出來對付她。
  
  可惜天不遂人願,前晚上兩母女還計劃得好好的,只看榮五是挑五皇子還是六皇子了,可今日就彷彿晴天霹靂一般。
  
  這下別說挑皇子了,恐怕連皇城的邊兒都再也碰不到了。
  
  榮大老爺失了聖意,連安國公也聖寵不復當年,還被下旨斥責,田皇后和向貴妃多精明的人呀,肯定是不會再考慮榮五了。
  
  這會兒大太太急了,抓著一個是一個,好歹也是個王妃。一聽得聖旨後,大太太晚上抓著榮五的手就道:「琬姐兒,如今也不是咱們能挑的時候了,你年紀也不小了。我看龍舟賽上,六皇子對你頗為留意,你不如……」
  
  「娘,你說什麼吶。女兒要是那樣,今後還怎麼……」榮五知道大太太的意思,那是讓她使出手段,收服了六皇子。
  
  要說六皇子對榮五還真是有點兒意思。榮五人本身就長得出眾,在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何況大太太可這勁兒地培養她,打扮她,這幾年到了說親的年紀,便是公主、縣主的吃穿用戴有些也未必趕得上她。一身的端莊、氣派,又不失少女的清新妍嫩,榮五也算是貴女裡的頭一份兒了,因為顧惜惠早已定親。
  
  少男少女,初次見面,頓生好感,也無可厚非,只是這種好感還不足以婚配,需進一步加深,這也是大太太吩咐榮五的意思。
  
  「傻女兒,這是什麼時候了,你是什麼品貌才能,又是什麼身份,這京裡除了皇子誰還能配得上你?」說到這兒,大太太忽然想到了福惠長公主還有一子,也正是定親的年紀。
  
  榮五眼睛一亮,五、六兩個皇子不能,那他能不能?「娘,田皇后和向貴妃肯定是不會再中意我,你既然非要讓女兒嫁皇子,那……」
  
  「打住打住。」大太太比了一個四,又比了一個七,「這兩個說難聽點兒,今後比破落戶還不如,你少打這些主意,今後有你吃苦的。」
  
  榮五頓時又懨懨了。
  
  大太太趕緊安撫道:「好了好了,咱們不說了,只是如今出了這檔子事,你今後出門要更硬氣些,別讓人欺負了。你爹爹的事,老太太那邊肯定要請皇后娘娘說情的,我也會想辦法,你別操心這些了。我的女兒是最好的。」大太太愛憐的摸了摸榮五頭髮。「哎,都怪你那不爭氣的爹。」
  
  榮五也暗自垂淚。
  
  默了半晌,大太太忽然道:「你說這件事該不會是三房那幫賤人安排的吧,怎麼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他們一回來,你爹就出事了?!」大太太也不算遲鈍,立即想明白了。
  
  榮五睜大了眼睛,卻也同意大太太的想法。
  
  「該死的賤種,我饒不了他。」大太太怒道,「你先歇會兒,我去老太太屋裡坐坐。」
  
  而當此刻,二太太杜氏卻在屋裡笑。她被大太太壓了這麼多年,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一回了。大老爺是世子,大太太郭氏出身名門,一過門就掌了中饋,這麼些年,別說分一杯羹了,就是湯渣渣二太太杜氏都沒分到過。比起三房,其實二太太更恨大房,但胳膊肘不能往外,所以對付三房,她們是一致的,但內裡鬥得厲害。
  
  二太太推了推唱著小曲的二老爺,低聲道:「這回大伯削了封號,爹和老太太若想要再給他請封只怕還要好多年,聖上還不一定准呢,你也是嫡子,大伯又失了聖意,闔府交給他再也沒有出路,你不如去老太太那兒哭一哭,老爺,你也能封世子啊。」
  
  這麼些年,二太太就這句話最對二老爺的心。二老爺是個花花公子,幾十歲人了也不知收斂,外頭欠了一屁股的花酒債,都要靠公中去還,為此安國公、老太太和大老爺沒少說他,聽得二老爺的耳朵都起油了,越來越煩。如果他成了世子,那闔府都是他的,今後還愁什麼還不了債?
  
  於是夫妻兩個燈下討論了一番,躊躇滿志地要跟大房搶奪世子封號。
  
  而三房正在籌劃分家。
  
  「你怎麼知道這時候老頭子就會同意分家?」榮三老爺捋了捋鬍須,問阿霧道。
  
  「事在人為嘛。」阿霧的聲音天生的甜糯清軟,加之在江南的幾年,受吳儂軟語之影響,總帶著股江南山水的煙雨綿綿。這樣的聲音,讓聽的人心曠神怡,就算她言語乏味,光聽這一把聲音也不會倦。
  
  「哦……」榮三老爺抬了抬眉頭。
  
  「老爺子和老太太恐怕是想這事淡了後,過幾年再給大伯父請封。」榮三老爺自從安國公包庇大老爺後背後就將他爹喊成了老頭子,有笑諷之意,而阿霧是孫女兒輩不能那麼大膽,就喊做老爺子,但是不喊祖父。
  
  父女倆心照不宣地交換了個眼神。
  
  阿霧繼續道:「但是二伯父恐怕也看上了那個位置。」無能之輩自然只能靠祖蔭,「恐怕他們要爭個你死我活。」
  
  阿霧停下來,等榮三老爺說話。榮三老爺默了片刻道:「你莫忘了,外頭瘋傳你大伯和二伯都強迫過王氏。」當然這話自然是有王氏作為佐證的,才能流傳那麼廣。
  
  兄弟、父子共妾,真是好熱鬧的一齣戲,外頭傳得可熱鬧了,還有人編了段子來唱。
  
  總之是,大老爺討不了好,二老爺也是一身騷。即使請封,二老爺也未必如願。
  
  老爺子三個兒子,兩個如今都可能不被皇帝看好,那庶出的三老爺就有承爵的希望了,何況他本身就是狀元,又是禮部侍郎,很得隆慶帝看重。
  
  「是啊,所以女兒才說這是好時候。」阿霧看了看榮三老爺。其實對於自家老爹的默然,阿霧也是能理解的。同是國公府的兒子,若三老爺能承爵,那可真就慰了他姨娘的在天之靈了。
  
  這並非說榮三老爺就是貪圖安國公府的富貴,而實乃意氣之爭,備受打壓多年的庶子,一朝鹹魚翻生,居然成了安國公,這就是最好的報復,難怪榮三老爺分家的心淡了。
  
  「可是他們看不透,爹爹卻是看得透的。」阿霧為了體諒榮三老爺,怕他難堪,特地在打擊他之前送了他一頂高帽子。
  
  榮三老爺又看了看阿霧,示意她接著說。
  
  「庶子承爵,在本朝也有,但那是家中無嫡子的情況,而且還要降等。老爺子是不會同意的。」阿霧道。
  
  榮三老爺眼中的光芒暗了下來,他知道阿霧說的是實話。就算他也是老頭子的兒子,就算老頭子偏心他,可涉及到世襲罔替安國公府要降等承爵,老頭子就算拚死也不會同意的。這一點,榮三老爺很瞭解安國公。
  
  「何況,聖上下這道旨意,對爹爹恐怕另有重用。」阿霧話鋒一轉,把榮三老爺的心氣兒又提了起來。
  
  榮三老爺其實心裡也掂量過皇帝的意思,只是沒想到自家女兒居然也能看出來,「哦,怎麼說?」
  
  阿霧正待要開口。
  
  榮三老爺卻道:「不急。」旋即對外頭喊了一句,「百勝,去給六姑娘沏一杯熱茶來。」這是要長談的意思,也是給百勝信號,讓他在外頭守著,不許人打擾的意思。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47:35

  87
  
  茶來後,阿霧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女兒還是喜歡武夷巖茶。」武夷巖茶,出自奇秀天下的武夷山,香氣濃郁,具蜜香,又有花香,滋味鮮爽回甘。在江蘇時,阿霧愛喝,可回到京城,要入鄉隨俗,哪怕身邊有銀錢也不敢購買,怕惹人眼,總是要不停的低調低調,在家裡行走都要戴面紗,殊為不便。
  
  「爹,若是有大紅袍就好了。」阿霧笑道。
  
  「你想得美,天心巖九龍窠石壁上現在也只剩下六株大紅袍了,連皇上都未必喝得到真品。」榮三老爺笑道。
  
  「是呀。可沒有大紅袍,鐵羅漢、白雞冠、水金龜,也行啊。」這是武夷巖茶的四大名樅,「可若在這府裡只怕一輩子也喝不上了。」阿霧別有所指。
  
  「好了,你爹還不明白你的心思麼?」榮三老爺無奈地笑笑。
  
  阿霧這才又繼續道:「這京城裡有哪一家是乾淨的,為何皇上獨獨管了我們家的事?」
  
  榮三老爺點點頭,說白了,大老爺淫的是榮三老爺不要的小妾,又不是妻子,還沒有可以上達聖聽,需要聖裁的地步。雖然榮三老爺左右活動,又一幫好友為他撐腰,上書彈劾,但准不准全看皇上,榮三老爺其實也沒料到皇上居然准了,還因此削了老大的世子封號。
  
  而對阿霧來說,這只是一次試探而已。
  
  「依我看,皇上身子漸漸不豫,是有托孤之嫌。而這當口,皇上最緊要的是擇純臣而用。爹爹為官,清廉勤勉,又幹練能當,如今咱們這樣一試探,就看出聖上的心意了,聖上如果不看重爹爹,又怎會為爹爹你撐腰?」
  
  「哦,這與托孤又有什麼關聯?」榮三老爺追問。
  
  阿霧的手指在茶杯沿上畫了個圈,才道:「如今大位未明,誰也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但有一條是能肯定的,皇上要為繼位者培養可用之人了。」舉凡不是暴病而亡的帝王,在臨死前都是要為兒子準備一批能用之輩,由他超擢簡拔,倚為心腹的。
  
  「而皇上為怕人察覺他的心意,必然準備的人得是朝中不偏不倚之人,可如今田皇后和向貴妃已經成勢,朝中牽籐扯蔓,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立場。爹爹也有,只是如今皇上雷霆一怒,也就沒有了。」
  
  安國公府和田皇后有轉折親,榮三老爺在外頭看來自然是親田皇后一派的,但其實朝中大佬都知道他誰也不親,是以隆慶帝才有啟用他的意思,不然他哪裡能拔擢如此之快,外放去的是江蘇這等富饒之地,回來又是在禮部任職。
  
  榮三老爺看著阿霧,一副與有榮焉之感,萬沒料到見識如此高絕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兒,若是男子,實在堪為眾人爭相延攬的幕賓。
  
  「爹爹若藉著這次機會,同安國公府割裂開來,若女兒所料不錯,後續皇上一定有旨意下來。」
  
  榮三老爺其實大概猜到了一點兒隆慶帝的意思,但是絕沒有阿霧看得這般清楚、明白,他險些被安國公的爵位給一葉障目,誤了大事。若是從龍有功,他今後就算掙不得一等公,但封侯拜相未嘗不能,那可是全憑自己的能力呀。
  
  想到這兒,榮三老爺渾身都火熱起來,恨不能馬上把老頭子從被窩裡挖出來,讓他趕緊分家。
  
  「爹爹,只是這件事還需要有人添油加醋才能成,否則老爺子未必肯放你的。」阿霧道。
  
  榮三老爺胸有成竹地又捋了捋鬍子。他不管是猶豫還是得意都愛捋鬍子。阿霧看著他那一捧濃密的鬍子,心想裡面不知道藏了多少污垢,阿霧以為若她非要嫁人,那今後可不許對方蓄須,不然半夜一準兒給他刮掉,讓他以為是鬼剃頭。
  
  這廂計定,榮三老爺為了前程,決定趁熱打鐵,後頭幾日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來,連接拜訪、宴請了許多世親同年。
  
  便是不生疑心的人都生疑了,何況是本就喜猜忌的人。
  
  「你這些日子都忙活些什麼呀,成日裡家都不沾了,每回都喝得醉醺醺的,身上一股子胭脂味兒。」崔氏為榮三老爺脫鞋,皺著鼻子怨道。
  
  榮三老爺心情好,捏了捏崔氏的鼻子,「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外頭的粉頭再好,哪有我家娘子的餘韻妙。」這還真不是榮三老爺奉承崔氏,實乃崔氏人到中年,經過王氏那一回後,在房內越發放得開,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同榮三老爺簡直像是爆發了第二春般,每日蜜裡調油,纏得菟絲花似的緊。
  
  「什麼餘韻?!」崔氏抓住話頭,就嗔道,「還粉頭呢?」崔氏作勢拿著榮三老爺的鞋子就要打他。
  
  榮三老爺趕緊求饒,一把摟住她親了個嘴,「就是餘韻,讓我回味悠長啊。」榮三老爺的話越說越小聲,最後低得彷彿歎息似的,「好幾天沒近身了,你小日子可乾淨了?」
  
  崔氏扭轉身子,嘴裡道:「老不正經。」可卻也不掙開,就那樣讓榮三老爺上下其手。
  
  三房這邊兒是春風萬金,老太太那邊卻是北風嚎呺(xiao)。
  
  「娘,你就趕緊拿主意吧,老三這半月裡成天地往外頭鑽營,別人看不出,咱們還看不出他想幹什麼嗎,早就有人給我透了話了,他這是也在想吶。」二老爺恨不能跳起來抱著老太太的頭搖三搖,把她搖清醒了。
  
  「他休想!除非我老婆子死了。」老太太憤怒地跺了跺龍頭枴杖,之所以憤怒,正是因為老三很可能成功,至少他們是這樣認為的。
  
  「呵,那可不一定,他現在是攀上貴妃娘娘那頭了,貴妃娘娘一向和皇后娘娘打擂台,這可說不準,枕頭風一吹……」二太太在旁邊幫腔。
  
  「就是,娘,你要還想等幾年給大哥請封,萬一被老三捷足先登,還不如讓兒子得了封號,總比讓他得了強,難道我就不是你親兒子啊,你什麼都想著大哥,顧著大哥,他命比我好,先我出世,我也就不說了,可這回他惹怒了皇上,是他自己不檢點,難道還要讓我忍?」二老爺越說越激動,眼淚花子都表演出來了,「娘,難道我就是外頭撿的不成,你寧願便宜老三,也不幫我?」
  
  老太太又氣又急,卻不得不耐著性子掰開了來和老二說,「你當為娘的就不為你想?我一看出老三的不對,就和你爹爹提了你的事。」
  
  「那爹他老人家怎麼說?」二老爺連聲問道。
  
  「你還好意思問。你個不成器的,那王氏在尼姑庵裡懺悔,全都說了,都是你兩兄弟強迫人家的,當年你在家裡鬧出的事兒,你媳婦要打殺她,她跑出去早就嫉恨上你們了。你大哥被訓飭,你也跑不了,這當口,就是給你請封,也只有被駁的份兒,那就再沒有迴旋餘地了,咱們就只能看老三得意蹦躂了。」老太太越說越生氣,拿起枴杖就抽二老爺,「都怪你個不成器的東西,家裡的管事媳婦、丫頭你摸上手就算了,居然還去碰那種婊、子貨。」
  
  二老爺被打得痛了,連聲告饒,「娘,誰知道大哥也被那賤人勾搭上了啊?」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老太太也捨不得打重了,扭頭噴了二太太一臉的口水,「都怪你,把那起子喪門星弄進門來,還說給三房添堵,結果吶,結果吶……」
  
  二太太楊氏也開始哭。當初這事可是老太太同意了的,沒成想現在又來怪自己。
  
  「娘,那我們就看著老三蹦躂啊?」二老爺不甘地道。
  
  老太太寒著臉不著聲。
  
  這時候,老太太身邊一個常年伺候的雷媽媽開口道:「也不是沒有法子絕了三老爺的想頭。」
  
  這時候老太太和二老爺都是病急亂投醫,忙問,「什麼法子?」
  
  雷媽媽掂量了掂量胸口內包裡裝著的伍佰兩大三元錢莊的全國通兌的銀票,又掂量了掂量自己青春貌美的孫女兒的前程,她可不想讓自己孫女兒陷在這安國公府的污水潭裡,被大老爺和二老爺糟蹋了去。
  
  所以一早雷媽媽的孫女兒就進了三房當個小丫頭,打著內線的旗幟進去的,但如今風水輪流轉,小丫頭又投到了阿霧的跟前兒,表了衷心。
  
  「分家,把三老爺分出去,這樣不管今後咱們國公府如何,他們是再也沾不到便宜了。」雷媽媽道。
  
  二老爺陰狠狠地笑了笑,「對,分家。他分了出去,可就再沒有名義敢來同我們爭了。」
  
  「這當口,是不是……」老太太猶疑了片刻,她畢竟吃過的鹽比草包二老爺吃過的飯還多。
  
  「老太太,我看你就是太良善了,被人欺負到頭上了,還未他們著想。三老爺和三太太如今不就是想巴著您,好給六姑娘,還有五爺和七爺說親麼,等他們分了出去,我看他們能說上什麼好親事,不就是個三品官麼,這京城裡頭什麼都不多,就是官兒多,三品的算個什麼,超一品的都有吶。咱們可是開國封的世襲罔替的一等國公府。」雷媽媽的每一句話都說到了老太太的心裡頭。
  
  老太太當即就點了頭,「好,分家。只是這事先不能給你爹提,你們先悄悄去族老家走動走動。」這事事先打點,好讓他們都向著嫡出這一方的意思。
  
  二老爺和二太太歡喜地去了。雖然沒能爭取到世子封號,但除了老三這麼打一個絆腳石,二房也算是十拿九穩了,就老大那樣的,只怕再入不了皇上的眼。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47:41

  88
  
  老太太身邊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大太太的耳朵裡,她主持中饋這麼多年,可不是白幹的。
  
  「分家,」大太太抿了抿髮鬢,笑了笑,「還算他們有點兒腦子。」對於將三房分出去這檔子事,大太太也是極為同意的,她同樣也有著老太太和二老爺那樣的擔心。
  
  倒不是說這三個人都比阿霧蠢,看不透安國公的為人,但他們身在局內,心存貪念,就難免患得患失,疑心生暗鬼,一定要把所有的可能都扼殺在搖籃裡。
  
  正式分家的事情,是老太太與三老爺面對面提出來的。但是還沒有告訴安國公。
  
  這日老太太那邊一派丫頭來傳自己,榮吉昌和阿霧就對了一眼,看來事情成了。
  
  進門後,老太太難得客氣地讓三老爺坐著說話。
  
  「老三,如今我年紀也大了,眼睛也花了,再沒精力照看你兄弟三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化,你不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怎麼也有層隔閡,按我的意思,我想把你分出去單過,你看如何?」老太太一副慈母樣。
  
  榮三老爺再也坐不住了,屁、股滑下板凳,趕緊撩袍子跪到老太太跟前兒,「母親,是不是兒子又惹你生氣了,您老人家要打要罵,兒子半個字不說,只求您老人家不要趕兒子出去,讓人在背後戳兒子的脊樑骨,罵兒子不孝啊。」榮三老爺很激動。
  
  榮吉昌越激動,老太太就越冷靜,總算是找到老三的弱點了,當官的一個「不孝」的帽子扣下來,就再也沒有前途了,不孝如何能忠?老太太在心底陰笑,一定要把他分出去。
  
  「你這是做什麼,趕緊起來。如今家裡鬧成這樣,你們三兄弟再怎麼相處也有了罅隙,還不如分了好。」老太太看起來很講道理。
  
  榮三老爺連忙地磕頭,「兒子對哥哥們絕不敢有不敬的想法。那王氏不過是個妾,自身不檢點,怪不得哥哥們。只盼母親不要把兒子分出去,讓我們三兄弟都能在兩老跟前盡孝。」
  
  老太太冷冷一笑,哼,就是不能讓你在跟前盡孝,不然哪天把老東西糊弄過去,倒讓你撿了便宜。
  
  「老三,你一家分了出去,你媳婦再不用伺候公婆,清清靜靜過日子有什麼不好?」二老爺冷笑一聲,「該不是你捨不得這府裡的富貴吧?」
  
  「二哥,你什麼意思?」榮三老爺詫異地抬頭看向二老爺。
  
  「少給我裝蒜,你這些日子成日裡到處蹦躂什麼,別以為大家都是瞎子,就你能耐,哼,我告訴你,國公府的爵位你休想,趁早分出去,大家今後還有個見面的餘地。」二老爺是個愣頭青,一把年紀了,說話還這樣莽撞。榮三老爺深深慶幸,還是先分出去得好。
  
  「二哥,做弟弟的絕沒有那份心思。」榮三老爺就差指天發誓了。
  
  可是人慣來喜歡以己推人,榮三老爺越否認,大家就越覺得他心裡有鬼,老太太、二老爺和二太太連番作態,最後逼得榮三老爺不得不點頭分家。
  
  當然老太太也說了,即使分家也不會讓他吃虧的。
  
  「好了,老三,這事你去給你爹說一說,就說是你自願的。」二老爺拍板定案,卻也不瞧瞧自己夠不夠份量。
  
  榮三老爺低著頭不說話,兩眼含淚,這等演技豈是上頭兩個草包哥哥能比的。
  
  「這是在做什麼?」說曹操,曹操就到,安國公榮安傑踏入了老太太的上房。
  
  「爹。」二老爺訕訕地起身。
  
  「父親。」榮三老爺滿臉愁容和乞求地看著安國公。
  
  老太太則帶著些微心虛,又尤其自驕地給安國公讓出了上位左首的位置。
  
  「老三,你這是做什麼,怎麼這副鬼樣子?」安國公軍旅出身,雖然榮老三孝順又爭氣,但是他還是不喜歡他這種文人酸氣兒,想當年他可沒少受那幫球、卵、子不懂的只會耍筆桿子的兔崽子的氣。
  
  大夏朝,文官節制武官,非戰時,武官就跟二娘養的一樣,就算是戰時,也經常被朝裡那一群只會紙上談兵的文人指手畫腳,也難怪安國公不喜文官了。連帶著對自己這個庶出子也就有了隔閡,拿他的話說,那就是「尿不到一個壺裡」。
  
  榮三老爺「咚」地一聲跪倒在安國公的膝前,就跟人殺了他娘似地哭喪著臉喊道:「父親,求父親……我……」
  
  這斷句實在有學問,完全聽不出榮三老爺是在求分家還是求別讓他分家。
  
  但二老爺率先急了,嚷道:「爹,老三鬧著要分家,娘已經同意了。」
  
  安國公拍案而起,「誰說的要分家?」安國公雖然年邁,但也算不上老糊塗,瞧這陣仗就知道分家根本不是老三的主意,若是老三的主意,他這位老妻能同意?只怕早就請家法,趁機打死這孽子了。
  
  二老爺見安國公生氣,也就蔫吧不敢吭聲了,榮三老爺一副「我就要暈倒」了的模樣,虧他一副小白臉模樣,還裝得挺像。在場的,只有老太太不怕安國公,打年輕時候起,她就沒怕過。
  
  「我,我說的。你不是經常說你們父子尿不到一個壺裡嗎?反正拉著扯著勉強在一個屋簷下,大家都難受,還不如分了家大家都好。」老太太硬著脖子道。
  
  安國公氣得血只往腦袋上湧,這個糊塗老婆子,怎麼竟把他在背後安慰糊弄她的話都倒了出來,這下好了,父子兩個離得更遠了。
  
  「分什麼家,我還沒死吶,分什麼家?」安國公的怒吼聲,半個國公府都能聽見。
  
  但是比聲音大,老太太可不輸,她雖然不如安國公的聲音洪亮,但是勝在尖細,也可以升上半空,「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你就還掛記著當年那個爬床的狐媚子,現在好了,打量著我們老大一時糊塗做錯了事,你就要把這小娘養的弄上檯面了是不是?我告訴你,就是我一頭撞死了,也不能如你的意。」老太太的一罈子陳年老醋吃到了現在,而且越釀越酸。
  
  「你,你,當年你那樣對阿華,我,我都沒……」安國公顯然也氣糊塗了。
  
  這話被榮三老爺猛地抓住了尾巴,「父親,我姨娘怎麼了,她是怎麼了,兒子那時候年幼,只記得姨娘……」其實榮三老爺什麼都不記得,但是並不妨礙他有根有據的猜測,沒有七八分,五、六分還是准的。
  
  安國公臉一白,再不敢看榮三老爺,頓時衰老得彷彿垂垂將死的老人,面色頹灰。
  
  「父親,我姨娘當年身子好好的……」
  
  安國公擺擺手,瞪大了眼睛道:「你姨娘是病死的,病死的。」
  
  榮三老爺自然不信,老太太兀自鎮定,高昂著脖子,安國公卻知道,這事只怕掩不下去,只有分家一途,否則只怕將來要釀出禍事。
  
  「哎,老三,爹對不起你。只是你母親說得也對,你三兄弟如今鬧成這樣,你的清名也受損,還不如分出去單過。」安國公心回意轉,但眾人都不感突兀。
  
  「他什麼清名?!」老太太受不了這種話。
  
  安國公狠狠瞪了老太太一眼,「只是你爹我已經老了,這個家還要靠你們,就是你分出去了,這也是你的家。你們兄弟三人血脈相連,再大的恩怨,也隔不開這血脈,你要記住了。」
  
  榮三老爺給安國公磕了磕頭,「父親,兒子不孝,只求父親和母親能長命百歲,好讓兒子盡盡孝道,如今兒子要是分家出去了,還有什麼清名啊,父親……」
  
  到這個時候,還不肯喊一聲「爹」,安國公知道老三心裡的怨氣。而老太太聽了這話,心裡則舒服多了。
  
  「哎,還是分吧,分了好。」安國公彷彿再沒力氣說話,拼著最後一口氣道:「過幾日,就請族老來主持,絕不會虧待你。」
  
  榮三老爺表演了一個晚上,又是磕頭又是流淚,回到崔氏屋裡時,已經累得幾乎趴下了。
  
  崔氏忙伺候他脫鞋、更衣、洗臉,然後悄悄地問道:「老爺,成了嗎?」說到分家,崔氏才是最開心的那個。老太太和兩個妯娌這三座大山將她壓了幾十年,脊樑都險些壓彎了。
  
  榮三老爺點點頭,「是不是阿霧出的鬼點子,叫人誆了老爺子去上房?」不然怎麼老頭子正好那個點兒趕上去,老兩口毫無商量,打起了擂台,將這分家一事敲定,否則若背後讓老頭子勸服了老太太,可就不妙了。
  
  「是,她瞅準了時機,說老太太身子不好,怕你頂撞了她,讓人去請父親前去勸解的。」崔氏又絞了一把涼水帕子敷到榮三老爺的額頭上。
  
  榮三老爺手扶著帕子躺下,長長地舒舒服服地出了口氣。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47:53

  89
  
  分家的事,怕夜長夢多,老太太那邊手腳極為麻利的才過了兩日就請來了族老,主持分家。
  
  這日一共來了三位族老,第一位是如今榮家輩分最高的安國公榮安傑的二叔,鬚髮皆白,但養得紅光滿面,是個老壽星。第二位是安國公的弟弟,榮安興,第三位是旁支的一位大伯。都是族裡說得上話的老一輩。
  
  三人坐定後,看了看到得整整齊齊大房、二房和三房。
  
  最後是老叔祖開口道,「今天是老二、老三都要分出去麼,」
  
  安國公的臉扭了扭,「只有老三要分出去單過。」
  
  老叔祖點了點龍頭枴杖,看了一眼榮三老爺,閉著眼拖長了聲音道:「老三啊,你也算是叔祖看著長大的了,雙親皆在,你就鬧著分家,難道就不怕別人戳著你的脊樑骨罵?」
  
  榮三老爺二話不說地「咚」地一聲就跪下了,這聲音越響就彷彿他越真心一樣,「老叔祖。」榮三老爺的一聲「老叔祖」喊得包含熱淚,「請你老人家勸勸我父親,我願意常年侍奉二老身邊,我不願……」
  
  崔氏也跟著跪了下去,紅了眼圈看著老叔祖。
  
  「咦,這是怎麼回事?」老叔祖側頭看了看安國公。
  
  安國公老臉一紅,「兒子們都大了,天高任鳥飛,總不能一輩子躲在父輩的羽翼下,趁我還在,把老三分出去,讓他鍛煉鍛煉,我還能照看一二,否則等我一蹬腿,他再出去,萬一立不起來,就是我們做父輩的不是了。」
  
  老叔祖看了安國公一眼,這樣的場面話誰不會講,可為啥是偏偏把庶出的老三分出去?恐怕是攆出去才是真的。
  
  一旁安國公的大伯和弟弟接腔道:「正該如此,正該如此,這才是為兒孫計長遠啊。」這兩個收了老太太的銀子,自然一心向著老太太。老叔祖在族裡德高望重,老太太那點子收買他還看不到心裡。反而搖了搖頭,國公府這一脈眼看著是沒落了。
  
  老太太在一旁陰陰陽陽地道:「牛不喝水強按頭,何苦來著,今日請叔父你們來就是為了做個見證。」老太太的意思很明顯了,少廢話,又不是喊你們來調解的。
  
  礙於老太太的娘家嫂子和田皇后有親,老叔祖也不能再出頭,乾脆閉了眼睛不說話。
  
  安國公清了清嗓子道:「如今我們兩老口還在,就把府裡產業分作五份,我們兩份,三個兒子一人一份。」
  
  三個族老都點點頭,公平、合理。連榮三老爺都覺得太公平了。
  
  唯有老叔祖開口道:「畢竟是庶子,怎麼能和兩個哥哥一樣,而且這國公府將來畢竟是老大的,這樣分欠妥。」老叔祖是稟心而論,這上京城裡分家,還沒有庶出和嫡出一樣分的。
  
  聽了這話,二太太楊氏撇了撇嘴,本想搭腔的,這會兒都不說話了。
  
  大太太心裡暗自將老叔祖花劃為了己類,抿嘴笑了笑,「都是一家兄弟,說什麼嫡出庶出,我看爹爹分得極公正。」
  
  三位族老都點點頭,覺得大太太不愧是世家貴女出身,大方寬容,有長嫂之范。
  
  接下來到老太太說話了,未語先紅眼,「幾位叔父、伯伯也知道,這幾年自打我們家老爺子退了下來,日子就不如從前了,可國公府這麼大的架子,為了個面子卻還要死撐著。以前是我拆東牆補西牆,貼了不少嫁妝進去才維持走,如今又是大兒媳婦撐著,外面看著光鮮,可內裡的苦只有我們娘兒幾個知道。」
  
  「母親!」大太太提高了嗓門,「何必在自家親戚面前說這些?」大太太這是一副家醜不可外揚的表情。
  
  「怎麼不能說了,都是自家人,讓我老婆子述述苦還不行?我辛苦了一輩子,拉扯大了幾個孩子,如今就要飛了,還不許我念一念?」說來說去,老太太又扯回了三老爺身上,還是想把主動分家的那層意思強加在榮三老爺身上。
  
  榮三老爺何等人物,立即撲到老太太的膝下,抱著她的腿痛苦,「母親,兒子不分家,兒子不分家,若母親不喜歡,兒子辭了官在家伺候母親端茶倒水。」而且榮三老爺是下了決心要噁心死老太太,鼻涕、眼淚直往老太太身上招呼就是了。要不都是一家人,估計換個人看了還以為這是親娘要死啦,哭得這麼傷心。
  
  老太太進退不得,本想罵「老娘還沒死吶,號什麼喪」,可惜這會兒不得不扮演慈母的角色,「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個好的。」老太太趕緊推開榮三老爺,急急地對安國公道:「老大媳婦,你把分家清單給三位族老看看啊?」
  
  這清單是大太太列的。她掌管國公府這麼多年,自然最清楚有哪些產業。
  
  三個族老雖然都收了好處,可是當安國公的弟弟看到這份清單時,還是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沒看清楚,直揉了兩三次才不可相信地道:「國公府就剩這麼點兒產業了?」
  
  其他兩個族老看了,也皺了皺眉頭。
  
  安國公看著不對勁,接過來一看,也嚇了好大一跳,這比起他和他弟弟分家時,產業可縮水了不止十倍。
  
  老太太和大太太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抹起了淚,「你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如今家裡沒什麼產息的,全靠莊子上一點兒供應,要不是大媳婦操持,哪裡還能維持當年的光鮮。如今玥姐兒和琬姐兒看著就要成親的成親,說親的說親,這嫁妝還不知道怎麼備吶。如今我就是喝一碗燕窩粥都要算了又算,大媳婦孝順,自己不吃,掏私房買了來給我老婆子……」老太太還有一堆窮要哭。
  
  榮安興對自己這位大嫂還是比較瞭解的,一慣的愛哭窮,當年分家的時候就是她哭窮,自己這一房才吃了虧的,只是過了這麼幾十年,恩怨都淡了,有些事還要靠大房,這回又收了好處,榮安興才肯幫他們,可一看這架勢,就想起了自己當年,如今這位大嫂又故技重施,要算計庶出兒子。
  
  「娘,你說什麼吶,媳婦孝敬您是應該的,哪怕就是媳婦和老大不吃不喝,也得供養你老人家。」大太太很會藉機唱戲。
  
  二太太就不如大太太靈活,眼睜睜看著大太太表演賢惠和孝順。
  
  二老爺在一邊戳了戳楊氏,楊氏也趕緊瞎貓哭死耗子一般地道:「就是啊,娘,咱們再艱難,也不能短了你的,你說是不是,三叔?」
  
  榮三老爺自然只能點頭。
  
  「那如今怎麼個分法?」老叔祖出聲阻止了三個娘們兒繼續哭。
  
  「這些產業如今都是二叔在打理,幾家鋪子連在一塊兒,互為依賴,突然要分割也不划算,娘的意思是,把這些折算成銀兩,撥兩成給三叔。」大太太收拾了眼淚。
  
  老太太趕緊點點頭。
  
  最後論定,給三房五千兩做分家銀子,從此就兩清,今後產業上各不相干。當然大太太也知道這銀子是少了些,偌大個國公府,難道其中兩成才值五千兩銀子?光是這座宅子在京城就得值個十萬兩,還不一定能買到。
  
  明面上,老太太說得鐵板釘釘的,不能虧待了老三一家。但實際上,她是一根毫毛都不願意拔下來的。
  
  「老三,你怎麼說?」老叔祖開口問道。
  
  「兒子都聽父親、母親的。」
  
  在場三位族老都點了點頭,這才是識大體顧大局的人。明明是一家子攆他們,又這般苛待,還非要作出一副人家老三要分家的態度,扭捏作態,真是讓人噁心。
  
  「哎喲,還是三叔孝順。其實,三叔放過蘇州學政的差,那可是魚米之鄉,富庶之地,三叔也不差錢兒。」二太太得了老太太的眼色,抿嘴笑道。
  
  榮三老爺臉色一沉,「二嫂說話當心些,弟弟我雖不才,但為官也知道清廉為民,江南富庶,但也不是我的錢口袋。」
  
  二太太碰了個大釘子,臉色難看得緊,卻也不敢再繼續說。
  
  榮三老爺轉頭恭恭敬敬地給安國公和老太太磕了三個頭,「兒子不孝,哪怕是分出去了,也依然日日不敢忘記父親母親的養育之恩。生恩之大,兒子萬死難報,兒子的一切都是父親給的,分家時,能得父親恩慈,撥了兩成產業,兒子已經感激涕零。不孝子,在這兒給父親、母親磕頭了。」
  
  兩相對比,榮三老爺這是多麼的孝順和友悌,半點兒怨言沒有,只有委屈和隱忍。
  
  族老們其實是心有愧疚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安國公府就是艘爛船也該有三顆釘,這五千兩他們居然也拿得出手。這明顯是欺負人,看老太太那副樣子,是一心一意要把三房分出去,而老三明顯是不願意的。最近安國公府出的事情,大家心裡都清楚,看來是嫡母容不下庶子,大家都對榮三老爺掬了一把同情淚。
  
  待老三起身後,老叔祖親自拉了拉他的手道:「好孩子,你的孝順我們大家都是看到了,今後若有人敢在外頭嚼舌根,老叔祖第一個站出來幫你說話。不過話又說回來,打不斷的是骨肉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就出去了,也要惦念老父老母。」
  
  榮三老爺自然答應,又表示了,請老太爺和老太太一定准許他逢年過節帶著妻兒歸家祭祖。
  
  至於久久沒說話的安國公,其實是不知該如何說。老妻這邊是鐵了心要分了老三,又不肯分產業。若過多糾纏,反而生怨,他對自己的妻子還是極為瞭解的。為了老三好,他還是忍了下來,就是想老妻看在沒怎麼分銀子的份上,不要對外壞老三的名聲。
  
  安國公只覺得老三分出去也好,在他姨娘的事情上是他這個當爹的對不起他,如今老大、老二這副樣子,也拖累老三的名聲,分出去,說不定還能掙出條路來。反正都是他兒子,難道還能翻了天了?
  
  這一場分家,總算在榮三老爺的悶頭吃虧的份上,完美地落幕。
  
  但老太太是死性不改的,一分了家,就催逼三房搬家。
  
  而當初分家時,裝傻的裝傻,充愣的充愣,就是三個族老也是裝糊塗,居然沒有一個人問一句,分家後,三房住哪裡?
  
  五千兩銀子在京城裡能買個什麼地兒?大一點兒的四合院都買不到。
  
  但是第三天上頭,大廚房就已經不給三房提供飯食了,凡是屬於府內的奴僕全都撤走了。
  
  榮三老爺倒是沉得住氣,先是給隆慶帝上了個請罪折子,自訴不孝,雙親健在而不能侍奉膝下,無顏再忝列禮部官員云云。
  
  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48:09

  90
  
  隆慶帝在承天門外青龍橋附近給榮三老爺賜了座宅子。這是何等的殊榮,等閒為官哪裡能得帝王賜宅,那都得是皇帝眼裡的紅人才有這待遇,而且就是賜宅子,也分三六九等。
  
  承天門內是第一等,那算是內庭之地,從古自今,住進去的都是佞臣。往下數,最得意的就是承天門外一帶,西起白虎橋東到青龍橋一線。這兒順著禁城走,每日上朝最近。
  
  冬日上朝,雞鳴第一遍的時候,住得遠的官員就要起床了,一路上凍得直哆嗦。住在青龍橋一帶,不說多了,晚一刻起床都行,還不用挨多少冷。
  
  而青龍橋由北向南,沿大街走,就是六部,離榮三老爺的禮部衙門也近,真正是居家為官不可多得的住宅資源。
  
  這一帶歷來就是皇帝的自留地,留著賞賜官員的。
  
  當然前頭說的這是好處。
  
  而阿霧就以為,壞處也是大大的。
  
  帝王賜的宅子通常只能住一代人,若是遭逢貶官,對不起勒您,趕緊挪地兒吧,早晨貶官,下午就讓你卷包袱走人。若是運氣好,一輩子順風順水,但若是你死了,也對不起了,你後代也得趕緊挪。畢竟京城就那麼點兒地,讓你一家幾輩子住著,皇帝上哪兒找宅子賜人去?
  
  於是這宅子不是你的不動產,你只有有限的使用權。而更難受的是,此地寸土寸金,哪怕是御賜的宅子也是逼仄狹窄,你既不能動土,又不能添磚,但凡有改動,都要上報內務府,因為這地兒算是皇帝的產業。
  
  而且,皇帝賜的宅子你還不能不住。
  
  譬如像阿霧這樣的大財主,哪怕有錢,早就在京城準備了一所氣派、寬敞外帶私家園林的宅子,也只能擱置不住了。
  
  但無論怎樣,皇帝賜宅都是件好事。而像榮三老爺這般,背後有皇帝支持分家的人,還真是世所罕見。倒不是皇帝真就對榮三老爺另眼相看到了可以抵足而眠的地步,只是榮三老爺恰逢其會而已。
  
  阿霧本來也對隆慶帝給榮三老爺賜宅子這事感到驚訝,按說這不像是她這位前舅舅會做的事。但當阿霧的手指敲在桌面上時,很快就想出了原因。
  
  皇帝前腳剛打了安國公的板子,說他教子不嚴,縱子惡、淫,削了世子封號,後腳你就把皇帝要扶的人給分出去了,這不是擺明了和皇帝唱對台麼。
  
  安國公早就遠離了朝堂,榮大老爺更是個草包,一點兒政治敏感性沒有,只看著眼前三分小利,把最大的給忘了。
  
  阿霧暗道,看來自己還是太青澀了,估計就是這一步,自家老爹也算計到了,不然這樣的老狐狸怎麼敢背負不孝的名聲去搏一搏。
  
  隆慶帝的宅子一賜下來,榮三老爺帶著崔氏和阿霧就去上房給安國公和老太太磕了頭。這幾個人的表情最是有趣。安國公是一幅慈父模樣,更難得的是擠出了一滴眼淚花花包在眼睛裡,以手扶額,一幅不忍分離的模樣。
  
  老太太是木雕的菩薩一樣呆愣。
  
  大太太和二太太則是既想笑,又想哭,既想和三房緩和一下關係,可又一時拉不下臉面。所謂遠香近臭,如今榮三老爺已經分出去了,又如此的受皇帝看重,今後指不定她們的夫君要承爵,還得走榮三老爺這兒的關係。
  
  這兩個女人想得極好,依然覺得榮三老爺是她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庶弟,今日打一巴掌,改天給個甜棗也就是了。就像族老中的那位二叔父一樣,時過境遷後,給些好處也是肯幫忙的。
  
  不管怎樣,榮三老爺一家總算是踏出了安國公府的大門。
  
  一路上,阿霧和崔氏兩個人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來,都有一種天頓時晴朗之感,在國公府那狹窄的院子裡,連說話都覺得有氣兒壓著。
  
  到了青龍橋那宅子,先就在裡頭準備的崔氏身邊的曲媽媽和阿霧身邊的宮嬤嬤都迎了出來。
  
  「老爺、太太裡頭都佈置好了,只等著太太開庫房,挑些擺件玩意了。」曲媽媽笑得一臉的包子褶子。她簡直比崔氏還高興,她是太太身邊最得用的媽媽,今後在這崔氏獨大的後院裡,曲媽媽的身份真是看得見的漲。
  
  榮三老爺得了三日假,捋了捋他十分得意的美髯,攜著崔氏和阿霧跨了進去。
  
  新宅子不算大,但在青龍橋附近也不算小了,三進帶跨院,右邊兒還有一個狹長型的小園子,可謂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一進門就是個院子,左牆角一株很有些年生的梅樹,到了冬日還不知是怎樣粉雪蔚雲的景致。再右上角有幾株海棠,下頭擺著一缸用於救火的水,缸上浮雕竹下童子戲鵝圖,十分古雅有趣。
  
  第一進的正廳是平日宴客之地,榮三老爺的外書房也設在這裡。小廝、護院等住在跨院,並設廚房、雜洗處,還有一處水井。
  
  穿過廳堂,走到第二進的天井裡,這一進最寬敞,正房是榮三老爺和崔氏的起居之所,還有榮三老爺在內院讀書的地方。帶的兩個跨院則是給榮玠、榮珢準備的,這一進也設了小廚房,做些糕點,熬些湯水之類。
  
  榮三老爺和崔氏的後面則是阿霧的居所,女兒家在家裡是做嬌客養的,所以阿霧獨有一進的屋子,佈置了她的琴室、書房等等,還有一眾丫頭的屋子,她身邊伺候的人比崔氏還多,卻也不是她自傲,而是崔氏恨不能全家的丫頭都供阿霧一人使喚才好,她時常掛在嘴邊的就是「女兒家要嬌養」這句話。
  
  旁邊狹窄的小園子一行人也走馬觀花地看了看,園內無水,砌了個小小的魚池,立了一尊空透瘦的太湖石,有倚牆假山,還算精緻。
  
  這就是阿霧她們今後要長期生活的新宅子了。比起安國公府三房的院子已經好了太多,是以眾人都笑得合不攏嘴,就是阿霧的臉上也有燦爛的笑意。她的要求果真降低不少啊,這麼個狹長的小園子,都讓她高興萬分了。
  
  榮三老爺坐在正房,啜了口武夷巖茶,滿意地擱下茶盅,環視了一周後才道:「這一堂紫檀傢俱怕是百年世家裡頭也未必能找著這麼齊全的吧?」
  
  阿霧笑了笑,「是啊,這樣大的整塊紫檀很少見,女兒在江南看到的時候,價都沒還就買了。這種東西可遇而不可求,多少銀子都值得。何況,咱們家難道不是要向著百年世家發展的麼?」
  
  榮三老爺點點頭。阿霧的話說到他的心坎上了,分家出來,今後就自成一脈,榮三老爺的確是想向著百年世家發展的,將他這一脈久久長長地傳下去,重要的就是教育子孫爭氣。
  
  男人的功業,所謂治國、齊家、平天下,這齊家可不僅僅是說他這一代而已。
  
  有了這麼一堂紫檀木傢俱,的確算是開了個好頭。百年世族的家裡總要有些好東西鎮著。待年生再久一點兒,這新傢俱變成舊傢俱,那就有底蘊了。
  
  這塊紫檀一買到,阿霧就請了江南最擅北式傢俱的匠人畫圖、分料、雕刻、組合,為的就是這一天。當初這兩船傢俱並沒跟著他們進京,而是後來雕鑿完成,由管家押送至京的。不想真是派上了用場。
  
  這一堂傢俱是擱在榮三老爺和崔氏的房裡的,並沒放在待客堂屋裡,那樣就像暴發戶了。
  
  阿霧對自己也毫不吝嗇,聽說南海那邊的黃花梨木好,江南離南海總比京城近,阿霧也囑咐人留心,真購得了木料,自己費了不少心思,畫了大概的模樣,讓木匠去做。
  
  這兩堂傢俱一擺進屋裡,頓時就給這宅子生色不少。
  
  榮三老爺捋了捋鬍子,心裡卻感歎阿霧心思潛藏得好深,那麼早就開始計長遠了,便是男兒也及不上她。
  
  「爹,這屋子咱們雖不能動,但是題匾還是可以的,你老人家狀元之才,是不是動動手,寫幾幅?」
  
  崔氏也期盼地看向榮三老爺。
  
  榮三老爺架子端得極大,「倒也不是不行,不過還是給玠哥兒去封信,告訴他咱們分家離府的事情,免得下回回來走錯了地兒,等他回來,我們爺倆一起擬名。對了,珢哥兒那兒也該去信了,總不能常年不著家。」
  
  崔氏一聽是給兩個兒子去信,忙地點頭。
  
  榮三老爺對阿霧道:「走,去書房,你來給你哥哥寫信。」
  
  阿霧點點頭。
  
  榮三老爺踏入前院的書房,四周打量了一番,推窗而出,後面有一叢翠竹,見之心曠神怡。
  
  「來年,在那竹畔再植幾株蘭草就更佳了。」
  
  榮三老爺點點頭,見書房內置有一架多寶閣,以擺放珍玩,角落一個立地青花大梅瓶,用來插畫軸,多寶閣後是一張款式淳樸的紫檀裹腿羅鍋棖加霸王棖黑漆面大畫桌,上置青花筆洗、筆架山等對象,無甚出奇,只是那筆、墨、紙、硯四寶卻極為講究。
  
  筆,是琉璃廠李鼎的「剛柔並濟」,以「七紫三羊」所制,紫毫剛硬,羊毛柔軟,因此取名,剛柔並濟,寫出字的最是飽滿圓潤,用於寫奏折是再好不過的筆。
  
  墨,是程氏春在堂的,一面有春在堂三字,一面有印文,程氏掬莊。程氏擅墨,其春在堂墨貢上用,後程氏分家,眾弟子皆制春在堂墨,唯掬莊墨最佳。
  
  紙,則是祈王府角花箋。若問當今最貴而最難求的花箋,則莫過於四皇子楚懋祈王府所出的角花箋。榮三老爺打開匣子,裡面是一摞八寸見方的玉版箋,左邊下角山故意躲桃色角花,隱著一個「祈」字,「是,祈王府角花箋,你怎麼弄到的?」榮三老爺見獵心喜,幾乎摩拳擦掌了。
  
  阿霧淡笑不語,花錢唄,大價錢。
  
  硯,是榮三老爺喜歡的魯硯,而非時人盛讚的端硯,但魯硯自五百年前起就已經十分出名,魯硯古拙,勝在以硯石的天然形式略加雕飾就成,桌上這一方是燕子石,天生燕形,古樸可趣。
  
  儘管榮三老爺早就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但這會兒也大失其態了,激動地道:「我來寫信。」
  
  武人愛刀劍,文人愛筆墨。武人遇到寶刀總忍不住要耍一把,文人同樣如此。
  
  阿霧是把榮三老爺的心思給琢磨透了的,他對筆洗、筆架之類看得淡,對文房四寶尤為注重。
  
  「爹,不急。我還給你準備了幾張澄心堂紙,就等你揮毫潑墨,給你這書房的牆上掛幾幅字畫吶。」阿霧去過安國公府榮三老爺的書房,牆上所掛都是他的作品,一是其人自傲,二是沒什麼錢買真跡。
  
  歷代珍品,千金難求,阿霧就是有八顆腦袋,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所有對象都湊得,只能捨本錢買些能買到的。譬如這文房四寶。
  
  而世家的家底倒底是靠幾輩子積累才能得,有時候子弟不孝,頃刻可敗百年之家,可要興起一個家,卻非得百年不可。
  
  作畫、寫信自然都不急。榮三老爺叫阿霧來書房,也並不是真要她寫信。
  
  「阿霧,你說聖上對爹爹這般隆恩,究竟是福是禍?」榮三老爺身邊無謀士,兩個兒子又不在身邊,幸喜女兒聰慧,可得一談,他也就不計較身份、年紀了。
  
  阿霧低頭,大略知道榮三爺的意思。自古君臣相輔,卻又君臣相爭。君講聖躬j□j,唯重君權,而臣講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要爭民權,爭臣子之權。
  
  榮三老爺既然為隆慶帝如此看重,難免就有皇帝走狗之嫌疑,或會被清流所排擠。何況,在老學究眼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就得趕緊亡。父在分家,那是天大的不孝。哪怕有皇帝給他背書,那也不行。
  
  文人一輩子就是個死要面子。
  
  「是福是禍,就看音姐姐來不來得了咱們家了。」阿霧道。
  
  阿霧搬新家,她那個「情投意合」的知己唐音肯定是想來的,可她能不能出得了門就要看唐夫人或者唐閣老的意思了。
  
  若是唐音還能和阿霧來往,那榮三老爺的「不孝」之名大抵就是無礙的。畢竟唐閣老是百官之首,文臣領袖,他表了態,那就代表了很多人。
  
  「哦。」榮三老爺不置可否。
  
  「不過依女兒看,音姐姐多半是能來的,如今是多事之秋,都趕著站隊吶。」阿霧笑道。若這會兒是隆慶帝剛登基那陣子,說不準老太太在背後使使絆子,榮三老爺還真要一身騷,必定群起而攻之,騰出一個空位是一個空位。
  
  而如今,有眼力勁兒地根本不往御前湊,能走多遠走多遠,千萬別蹚渾水,等塵埃落定再回來掙名利。值此新舊交替之際,風骨是最容易被敲斷的,就好比季節之交替,人最易生病般,一個道理。
  
  榮三老爺有些憂愁地道:「阿霧啊,阿霧,如今爹爹都不知該將你許配何等人物,才堪配你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48:38

  91
  
  安家半月後,一切料理得順順當當了,阿霧才給唐音下了帖子,邀請她過府一遊。
  
  第二天,唐家的馬車就駛入了榮府,榮三老爺的心也在胸腔裡穩穩當當地安置了。官場上的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背地裡掐成死敵的面上也要親如一體,有時候看後宅的風向,更保險些。
  
  女眷來往,這是通家之好的表徵。
  
  唐音過府,先去崔氏的屋裡問了好,眼睛在那一堂紫檀傢俱上提溜了一圈,露出些驚訝之色,這樣真誠的讚美,讓崔氏心裡極為得意,連帶著對唐音的好感又提升了一層。
  
  最後兩個小姑娘,在崔氏的安排下,去了阿霧的屋子。
  
  因是夏日,阿霧的屋裡沒有熏香,擺放著一盤佛手取味。京城的花農極為厲害,就沒有他們種不出來的東西,每日清晨倒夜香的還沒出來時,京城的大街小巷裡就是花農的天下,因為新宅狹小不可能起花房,所以都是每日清晨在外頭買花果。
  
  窗外的台階上擺放著數十盆的素馨之類香花,有時藉著一縷清風入屋,得來一室的清香。隔扇已經全部取下,糊著天青碧蟬翼紗,既通風又避蚊蟲,陽光被篩過後入屋,顏色也極美。
  
  「你倒是會享受。」唐音不客氣地點評道。蟬翼紗可不便宜,一百多兩銀子一匹,居然用來糊窗。
  
  「可惜沒有地方窖冰。」阿霧不無惋惜地道,也不謙虛,只因來人是唐音。
  
  唐音坐定,喝了一碗紫扇端上來的酸梅汁,讚了一聲,「咦,你家這酸梅汁有點兒意思。」酸爽清甜,入口純綿,過喉無其他酸梅汁的微刺感,十分難得。
  
  阿霧得意地一笑,忍不住顯擺道:「江南的手藝,彤管做的,這丫頭的酸梅汁卻是獨到,搬家的時候,什麼也不看,就顧著她埋在舊年梅樹下的三罈子梅子了,親自跟著上馬車直到到了這兒吶。」
  
  兩人都美美地喝了一盅酸梅汁後,唐音才拿出一冊書來推到阿霧的眼前。
  
  阿霧掀開來一看,裡面是手抄的《川山集》,筆跡是唐音的。
  
  阿霧的睫毛顫了顫,抬起頭來定睛看著唐音道:「謝謝。」
  
  兩個人都是聰明人,本又心意相通,阿霧可不想為了這檔子事壞了她和唐音的友情,斟酌了片刻,才開口:「我……」
  
  阿霧的話還沒出,就被唐音打斷了,「阿霧,其實若我哥哥沒定親,我是十萬分願意你嫁到我家來的。」
  
  阿霧的臉騰地就紅了,唐音大姑娘還真是什麼都敢說啊。
  
  「音姐姐。」阿霧阻止了唐音繼續說,「音姐姐,我同唐二爺本就沒什麼,今日若不是你將這冊書送來,我壓根兒就什麼都不知道。」
  
  阿霧說的話半真半假。上回端午龍舟賽見面時,唐秀瑾忽然提起《川山集》,讓阿霧立時察覺出了點子意思,倒也不是她自作多情,實在是那年花燈節後,唐秀瑾許下一月後借她看的諾言,可後來就沒了下文,阿霧只當他是避嫌或健忘,可這麼多年過去了,突然提起,難免就讓人多想了。
  
  而今日唐音送來她自己的抄本,由此可見唐音作為他的妹妹也察覺到了,這是阻止他們私相授受。
  
  唐音也知道自己冒然了,阿霧回京後就跟她哥哥見過一面,她當時還在場,至少阿霧這邊是絕沒有什麼的,但唐音是關心則亂。何況她哥哥那樣出色的人才,唐音見自己二哥對阿霧有意思,自然就覺得阿霧也該對自己二哥有點兒意思。這才急急來試探。
  
  可是阿霧神色坦蕩,唐音又難免擔心起來,「那你該不會是看上顧二哥了吧?」
  
  氣得阿霧一個倒仰,這女兒家心思開始蕩漾了,就也一心覺得別人也是如此,連唐音也不例外。「你胡說什麼吶,自己想漢子,還以為都跟你似的。」話一說完,阿霧自己先丑紅了臉,她居然有朝一日也說出了「想漢子」這樣的粗話。
  
  「你害不害臊啊……」羞得唐音來擰阿霧的嘴,兩個人笑鬧一陣才停下。
  
  「那你心裡頭難道就沒尋思過啊,你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我二哥和顧二哥你都瞧不上,真不知你要嫁個什麼樣的,你倒說出來我聽聽。」唐音嬌聲道。
  
  阿霧氣喘吁吁地靠在引枕上,鬢髮微亂,嬌顏酡粉,像桃花汁淘澄出來的胭脂一般,點在那羊脂玉一般的肌膚上,有著一股驚人的魔力,看得唐音的心都不爭氣地跳了跳。心裡頭迷迷糊糊閃過一絲,也許就是自家二哥也未必配得上她的念頭。
  
  阿霧則是被唐音折騰得不耐了,這小姑娘思春可真不能小視,一見面就老說這些,上回龍舟賽也是,阿霧可是想也不敢想嫁人的事情的。
  
  「我啊,我不想嫁人,就想一輩子當小姑子。女兒家在家多矜貴啊,出嫁了可就沒那麼舒服了。」阿霧的話聽著像玩笑,實則再真不過。
  
  想那日榮三老爺開玩笑地問出,不知該將阿霧配何人的時候,阿霧也藉機說出了這番話,但榮三老爺不當真就是了。
  
  「哪有不嫁人的,你家太太能同意?不過依我看,你這人才,當個王妃也使得。」唐音不待阿霧反駁,又接著道:「聽說宮裡有給四位皇子選妃的意思了,你要沒這個心,可得提前準備準備了。」
  
  阿霧點點頭,這才是真正關心自己的好友。
  
  「唐閣老只怕也在操心吧?」阿霧問。
  
  誰說不是呢,唐閣老這塊肥肉,膝下就這麼個適齡待嫁的嫡女,幾位有想法的皇子可都虎視眈眈看著吶。「你不知道,上回田皇后和向貴妃召見我們,五皇子那眼神,可真真的討人厭,虧他還是皇子呢,怎麼著也算個嫡出,居然那副樣子。」
  
  阿霧點點頭。其實五皇子長成這副歪樣也是有原因的。田皇后雖然貴為皇后,但在後宮勢力遠遠不如向貴妃,而且也不得寵,隆慶帝壓根兒不怎麼光顧她,五皇子在她前舅舅的眼裡,就跟野草似的。上頭有各方面都壓他一籌的四皇子,下頭有寵妃的兒子六皇子,田皇后又一副蠢樣,五皇子長歪也就不奇怪了。
  
  當初長公主支持田皇后一系,也就是看她娘倆個蠢,好掌控,但其實阿霧心裡是不能苟同自己的母親的,只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結,長公主瞧不上其他三個皇子的背景,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阿霧,你這樣子可千萬別被五皇子看見了,你沒見那日他對著顧姐姐和你家榮五流口水的樣子。」唐音捂嘴笑道。
  
  末了,唐音又加了一句,「不過你們家榮五還真有點兒本事,那日向貴妃和六皇子看她的眼神可格外不一樣。只可惜後來你家大伯削了世子封號,不然你家還真可能出一位王妃吶。」
  
  「哦,那日你們就跟大白菜似地由著田皇后和向貴妃挑啊,還帶著五皇子和六皇子?」阿霧一針見血地道。
  
  「誰說不是吶。」皇家再尊貴也不能這樣打臉呀,「說起來,這兩位哪裡及孝貞後一個手指頭啊。」
  
  「你又見過孝貞後啊?」
  
  「呃,我倒是沒見過,聽我母親說的。」唐音很老實地回答。
  
  提起了孝貞後,兩個人難免就想到了四皇子楚懋。「那日你們見著四皇子了嗎?」
  
  「沒有,四皇子在龍舟賽後就避開了。」唐音想了想就道:「咦,你怎麼單獨提起他呀,喂,你是不是……」
  
  阿霧趕緊搖頭,「他不是你口中咱們京城第一美男子麼,你還記不記得那年你還慫恿我們去他的王府後門偷窺?」
  
  阿霧果然轉移了唐音關注的焦點,「哎,你還說,那回可嚇死我了,你說我就是見著皇上也沒這麼怕過,怎麼他那日就看我一眼,我就腿打顫啊?」
  
  阿霧心想,你怕他是對的,你還沒見過他殺人不眨眼的時候吶。
  
  「不過誰要是不怕他,嫁給他倒是不錯,每天起床就看著那麼一張臉,多養眼啊,肯定能多活幾年。」唐音畢竟是小女兒心態,轉眼就又想起楚懋出色到令人驚歎的樣貌了。
  
  阿霧腹誹道,那你就說錯了,嫁給他的都是短命鬼,說什麼多活幾年吶。
  
  「若你不怕他,那你會不會願意嫁他?」阿霧促狹地問。
  
  唐音遲疑了,一來是她心底有了個人,二來麼她是唐府的千金,如何能不知道四皇子的尷尬地位,前途凶險啊。
  
  「哎,真可惜了那張臉。」唐音長歎一聲。
  
  他那張臉可沒可惜。後頭拚死拚活想嫁他的人可多了去了。
  
  而阿霧在想,怎麼才能趨利避害,幫長公主避過四皇子這一劫。
  
  阿霧琢磨過很多條。
  
  楚懋不能成功篡位,那長公主就避過了,可這不是好辦法。哀帝在,以向貴妃和長公主的恩怨,長公主的下場只怕比在楚懋手下更難受。當初楚懋雖然不喜長公主,百變刁難,但也不曾下狠手要命,可在向貴妃手裡就未必了。當初那毒婦若不是自顧不暇,長公主只怕早就不在了。
  
  或者讓五皇子、七皇子登基?難度實在太大了,而且他們一上台,就是禍國殃民的主。七皇子更是天生就有點兒傻,宮裡有田皇后和向貴妃在,七皇子能活著,那一定是有「過人之處」的,比如過人的傻。
  
  阿霧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只有一條,長公主和四皇子交好,這就是雙贏啊,完美無缺,可惜難度大概是,難於上青天。
  
  但阿霧堅信,事在人為,如今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霧一時閃神,被唐音拽了回來,「阿霧,你說……」唐音的聲音低得蚊子一樣大小,「我有什麼法子可以嫁給顧二哥?」
  
  聲音雖小,但奈何彼此距離太近,阿霧還是聽得個一清二楚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48:45

  92
  
  這個問題阿霧早就替唐音想過了,長公主那一條路已經分析過了,是行不通的。
  
  「自毀聲譽肯定是不行的。」阿霧先就打住了唐音往邪路上走,以她對福惠長公主的瞭解,自毀聲譽進門只能是妾,絕不可能是妻,長公主是何其驕傲的人。
  
  唐音訕訕地道,「我可沒想自毀聲譽。」那種法子多半是庶女為了高攀才會使的法子。
  
  「你若是能叫顧二哥傾心於你,敢同長公主爭取,以你的家世,長公主肯定會點頭的。」這是阿霧唯一能想出的法子了。
  
  但是要讓自家二哥那樣的嚴肅呆愣性子開竅,只怕是不容易,阿霧回憶了一下,覺得還是不妥。
  
  但是這話讓唐音眼睛猛地一亮,「阿霧,那你覺得顧二哥怎麼才會喜歡我?」
  
  阿霧的心裡默默地流淚,她可是黃花大閨女啊,討論這種話題未免太不合適了,而且唐音問的,也是阿霧絞盡腦汁都沒辦法回答的問題。不過頂不住她書讀得多。
  
  阿霧清了清嗓子,「書上說,嗯,我可都是從書上讀來的哦。」阿霧強調。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說。」唐音著急道。
  
  「最佳的麼叫一見傾心。」阿霧打量了唐音一番,「嗯,你可以略過了。」
  
  唐音又羞又急地來擰阿霧的臉,「我要是長了你這樣一張臉,管保他什麼一見傾心。」
  
  阿霧趕緊搖頭,「非也非也,以色侍人安能長久,所謂的一見傾心,乃是對對方才華的傾慕,你可以著重表現這方面。」
  
  唐音想了想,還真沒有特別突出的地方。
  
  「那第二呢?」
  
  「第二麼,應該叫情趣相投。就是說,兩個人有說不完的話。」阿霧照本宣科。
  
  「我哪有機會同顧二哥說那麼久的話啊?」唐音否定掉了第二條。
  
  「第三麼……」
  
  阿霧還沒說出來,唐音就笑道:「是不是缺個紅娘?」
  
  阿霧道:「胡說,那張生和崔鶯鶯乃是無媒苟合,鶯鶯後面可過得不好,你呀,少想起有的沒的,那些話本子少看些。我說的這第三麼,叫救命之恩,以身相報。」
  
  唐音「哇」地一聲叫出來,「阿霧,你真行啊,我就知道問你準沒錯兒。」
  
  阿霧看著唐音興奮地叫著,彷彿顧廷易已經穿起紅袍同她拜堂了似的,看唐音這樣,阿霧也高興。
  
  「姑娘,太太讓人來傳話,說二少爺回來了。」外頭紫扇的聲音傳了進來。
  
  阿霧一時沒反應過來,二少爺是誰,愣了片刻才明白是她的七哥,榮珢回來了。如今分了家,在這邊排行就是二了。
  
  阿霧從善如流地道:「二哥怎麼忽然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說是要給老爺、太太還有姑娘驚喜吶。」紫扇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咦,就是你家那個出門學武的小子回來啦?」唐音是見過榮珢的,那會兒她陪著阿霧去白鶴院時,榮珢也在。
  
  「嗯,去了這麼多年,也不知變成什麼樣了呢。」阿霧忍不住站起身,她也是想榮珢了。
  
  「既然你哥哥回來了,我也該走了,我去伯母那邊拜辭,順道也看看那小子變成什麼樣了。」唐音總是那小子那小子的喊榮珢,乃是當初在白鶴院時兩個人一路鬥嘴導致的。
  
  阿霧想了想,雖然覺得不太妥當,但一個是自己哥哥,一個是自己好友,今後也是要見面的,何況唐音都開口了,她也就沒道理拒絕。
  
  兩個人並肩去了前頭院子,崔氏屋裡,一個昂長男兒正背對著阿霧她們在跟崔氏說話,榮三老爺這會兒還沒從衙門回來。
  
  「二哥。」阿霧叫了一聲。
  
  榮珢轉過身,看見阿霧,愣了至少五息,「阿霧?」
  
  阿霧笑了笑,「是我。」
  
  「呀,我就說我們家阿霧長得好看。」榮珢還是一般的不愛唸書,贊人美麗,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話。
  
  阿霧上下打量起榮珢來。個子長高了,比榮三老爺還高出半個頭,皮膚因為風吹日曬,泛起古銅色,一襲藏藍袍子穿在身上,英姿挺拔,器宇軒昂,樣子長開後,繼承了榮三老爺的劍眉星目,嘴唇卻像崔氏一般精緻,這樣一張俊臉配著他昂長精壯的身材別添了一股說不出的男兒氣概,卻又帶著天生的儒雅。
  
  阿霧心想,若是二哥多讀點子書,那就書裡寫的儒將了。
  
  「這位是唐姑娘吧。」榮珢居然能越過阿霧,一眼認出唐音,這讓阿霧的眼睛有些奇怪地在二人之間游弋。要知道就是自家五哥,榮玠在阿霧從江南回來後第一次見她,眼裡也是看不見別人的哦。
  
  唐音再沒那小子這小子的叫,反而紅了紅臉,往旁邊側了一步,對榮珢福了一福。榮珢在外頭跟著他師傅很見了些世面,側了側身,對著唐音作了個揖。
  
  阿霧左看看右看看,心道唐音怎麼這副表情,若非知道她心裡有人,阿霧幾乎要以為她對榮珢一見鍾情了。
  
  其實阿霧作為妹妹是不能理解唐音的心思的。這京城的泰半男兒都是白面書生,哪怕不讀書的紈褲也要裝出一副書生氣。而像榮珢這樣,彷彿一座秀山似地立在人前的男子,何其稀少。一見面就給人以壓力,又給人以安全感,撲面而來的男性的灼熱氣息,讓即使直爽如唐音的女子也忍不住要臉紅。
  
  當時的人自然不知道這種氣息就叫做荷爾蒙,大約是練武的人新陳代謝快,氣息外露得多。
  
  「伯母,我是來告辭的。」唐音撇頭不敢看榮珢,轉頭向崔氏低聲道,那聲音柔婉得阿霧都抖了抖雞皮疙瘩。
  
  榮珢則是既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偷偷瞄著唐音。
  
  阿霧心裡「噢」了一聲,真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阿霧自己心如止水,卻耐不住少男少女們正旺盛地分泌著體香。
  
  阿霧送走了唐音,回來榮珢還在崔氏屋裡,崔氏正問長問短,抹著淚地道:「瘦了,黑了。」
  
  榮珢又是不耐煩又是為難,好在阿霧來解救了他。
  
  「二哥,你怎麼忽然就回來了?」
  
  「聽說朝廷今年開考武狀元,師傅知道咱們家的事,讓我回來試一試。」榮珢已經長成了個男子漢,想用自己的肩膀扛起這個家了。
  
  阿霧點點頭,從軍倒是好事,今後逢「己酉之變」時,說不定還能自保。己酉之變,便是四皇子楚懋興兵清君側的那一年,也是哀帝登基的那一年。
  
  晚上榮三老爺回來,父子倆長長地敘了話,又囑咐榮珢次日去安國公府拜見安國公和老太太。
  
  這邊崔氏卻眼尖地拉著阿霧地手問:「阿霧,你說你二哥是不是對唐姑娘有點兒心思啊?」崔氏這麼問絕沒有它意,實在是她現在閒極無聊,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管家,如今崔氏以阿霧長大了為由,讓她代為掌家也算是學習主婦之道,所以崔氏閒下來的時間全部用於琢磨三個孩子的親事了。
  
  如今榮玠在白鶴院不歸家,阿霧的親事,榮三老爺發話要慎重再慎重,所以這兩日的親事一時半會兒崔氏操心不到。恰好榮珢這時候回來,真是崔氏的一劑良藥。
  
  「不會吧。」阿霧很謹慎。
  
  「怎麼不會啊。我生的兒子難道還不知道,珢哥兒從小就是個木愣子,哪會看姑娘,成日裡就會耍槍弄棍。」
  
  阿霧不好說唐音心裡另有他人,只能道:「或許哥哥出去這些年,學會看姑娘了?」
  
  「絕不會,他一准有意思。」崔氏難得地j□j道。
  
  這母親看兒子,真的是一看一個準兒。但榮珢畢竟如今還是白身,說親也不好說,即便是提了肯定也會被拒,所以崔氏按捺住一顆雀躍的心,只等榮珢考取武進士後再做打算。
  
  立秋後,榮珢輕而易舉地就考取了這屆的武狀元,隆慶帝欽點御前三等侍衛。這可是難得的好事,御前侍衛得近天顏,隨扈守衛帝王,陞遷快,路子廣,一般從勳貴子弟中選擇,如朝廷開科取武進士,也會從中擇優錄取。
  
  而這年夏天,阿霧依然是安安靜靜地躲在家裡,崔氏但凡有應酬她都不愛去,省得那些夫人相來相去,萬一相中了可真就麻煩了。
  
  入秋後,阿霧就更是懶怠出門,成日裡蒔花弄草,一派閨秀作風,真正的是養在深閨人未識。
  
  榮珢自從成了御前侍衛,就要在大內輪值,其他時間還要去訓練弓馬騎射,每月還有考核,又要忙著應酬,忙起來比榮三老爺這個三品侍郎還忙,等閒是見不到人的。
  
  因此家裡白日的常住人口還是只有崔氏和阿霧兩人。
  
  這日榮珢大白天地忽然回府,身後還跟了個金冠赤袍、面如冠玉的公子,叫一府看見他進門的人都驚了一下。
  
  榮珢同那公子一齊下馬,將手中的鞭子扔給小廝,問道:「知道姑娘在哪兒?」所謂居移氣,養移體,榮珢如今都是同一幫王孫公子混著,週身的氣派逼人,再不似當初闖了禍就去找妹妹的人了。現在一身氣勢,家下的人等閒都不敢與他對視。
  
  只聽得那小廝垂首恭敬地道:「姑娘的行蹤小的哪敢過問,二爺要打聽,小的這就去二門上找翠玲問一聲。」
  
  榮珢點了點頭,「去吧。」
  
  顧廷易跟在榮珢的身後問道:「那『墨龍』是令妹養出來的麼?」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48:59

  93
  
  先頭,顧廷易閒聊時聽得榮珢說他家有一盆帶著墨痕的龍爪菊,心頭一動,想起明日就是母親的壽辰,她雖然不欲聲張,但做兒子的還是要給母親過壽,這壽禮可沒少難為顧廷易兩兄弟,以長公主的地位,什麼東西沒有,
  
  而聽得榮家有盆帶墨痕的龍爪菊,顧廷易頓時就動心了。還記得幼時阿霧因緣巧合下也養出過一盆墨龍來,母親愛得什麼似的,可惜草木也有情,自從阿霧去世後,那盆墨龍也漸漸枯萎了,再難復得,
  
  因此顧廷易才主動向榮珢打聽,榮珢一聽是送給他母親賀壽,他本就是急人之難,大義落落之輩,所以當時就應了下來,也沒想過那是阿霧種出來的,直到進了家門,才想起這事,趕緊打聽阿霧在哪裡。
  
  顧廷易沉默了片刻,想起那個女孩來,姑且還可以稱作女孩,小名叫做「阿勿」的,只是此勿非彼霧,可她會做阿霧才會的鴨圖,如今又能養出墨龍,難道冥冥中真有天注定?顧廷易一時駐足不前。
  
  榮珢先延了顧廷易入廳奉茶,笑了笑,「抱歉了,君楫,這墨龍是我妹妹所植,需待先問過她的意思,但你不必擔心,我這妹妹最是大方的人了。」君楫是顧廷易的字。
  
  「應該的。」顧廷易有些神不守舍地道。
  
  片刻後,那叫觀茗的小廝就來回話了,「翠玲說姑娘這會兒在園子裡頭。」
  
  榮珢點了點頭,回頭看了看顧廷易,本想讓他再次稍待片刻,結果顧廷易已經站起了身,一副要跟著去的架勢。
  
  這於理不合,但於情可憫。今日之事要是發生在榮玠身上,顧廷易是絕對休想踏入園子的,但是榮珢就是個二貨。
  
  榮珢這幾年在江湖上行走慣了,江湖兒女難免大方些,因此在榮珢的眼裡男女見見面實在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有時候為了救人,連摟抱都在所難免。其次麼,榮珢作為哥哥,自然也關心阿霧這個適齡妹妹的親事,阿霧這等人物,在榮珢的心裡就是只應天上才有的仙女兒,誰都難以匹配。
  
  然而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是有嫁人的一天的。根據榮珢的觀察,這顧廷易從家世樣貌到才華,勉勉強強算可以配得上阿霧的一個,因此他就存了一分哥哥關心妹妹的心思,且崔氏也時常在他跟前耳提面命,讓他幫阿霧考察青年才俊,榮珢這是很稱職的在考察。
  
  榮珢想了想,事前讓這兩個人見上一面也好,若看對了眼一切才好說。
  
  從這裡可以看出,榮珢的思想早就突破了盲婚啞嫁的禁錮,具有進步青年的作風,他本人也是這樣執行的,只是想要見上唐姑娘一面實在是太難。
  
  這就讓榮珢難免同情起顧廷易來,看他這麼急不可耐的樣子,莫非是早就對阿霧傾了心?在榮珢心裡,顧廷易對阿霧傾心那是必須的,若是沒有,那才是不可思議的。
  
  榮珢跳躍的思維甚至已經想到,也許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場合,這位顧府的二爺已經見過了自家妹妹,這也不是不可能的。於是榮珢已經開始八卦地在腦子裡勾勒起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了,是不是如他第一次見唐音那般,心頭跳得跟有小鹿亂撞似的。繼而又揣摩起顧廷易的心思來,是不是也是吃飯不香,喝茶不香。
  
  此刻榮珢已經深深地陷入了幻想裡,深覺得他和君楫兄兩個人如今都陷在了情網裡,同病相憐,很有知己感。因此,榮珢很親熱地在顧廷易的背上拍了一拍。
  
  就在顧廷易的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被榮珢劃為了知心好友類別。
  
  其實,顧廷易只是想起了亡妹,身體本能地隨著榮珢起身而起身,走動而走動,他的意識並沒有跟上。
  
  直到,顧廷易跟著榮珢來到了韜光園的菱花門前,裡頭飄出一陣琴聲,琴不似箏,琴聲低沉、古樸、幽靜,淙淙潺潺地從門內傾瀉而出,不知怎的,顧廷易覺得這琴聲和著這「韜光園」的園名,是如此的渾然一體,別有意境。
  
  榮珢沒敢繼續往裡走,他是知道這個妹妹的,一旦彈起琴來,就不容人打斷,天大的事也得等她一曲終了再說,當然其實也沒發生過天大的事兒。
  
  榮珢沒繼續走,顧廷易也就背手而立。
  
  琴音淙淙,透過粉牆上的破月式花牆洞,顧廷易彷彿看得見一切,又彷彿一切都看不見。裡頭似有女子借琴音吟哦,母之思女情切切,女之思母淚漣漣,卻不知緣何母女分離。
  
  顧廷易也不知自己為何就覺得那琴音述的是母女情,大約男女之情較之纏綿,友人之情較之疏朗,父女之情較之剛硬,唯有母女之情可比,情摯而沉。
  
  顧廷易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阿霧,又想起了母親對阿霧的思念,那是她唯一的女兒,自小珍愛如寶,卻不想早夭而亡。
  
  琴音間歇,良久門外立著的兩個人才回過神來。
  
  榮珢回頭看了看顧廷易,見他神色迷惘地看著門洞上方白底黑字的「韜光園」三字不動,知他也是受了琴音所感,榮珢大歎阿霧的琴藝越發了不得了,就是他這個只會舞刀弄劍的武夫聽了都心有所感,看來她當年在江南拜了一代琴聖賀春水為師,進步非凡吶。
  
  榮珢清咳了一聲,提醒顧廷易。
  
  顧廷易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搶白道:「這韜光園三字不知是誰所提,意境悠然、筆法妍妙,有倩纖月出天涯之感。」講到最後顧廷易忽然一頓。
  
  榮珢卻是大咧咧之人,沒感覺到異樣,他不似顧廷易這種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哪怕顧廷易也習武又在御前行走,但自小書法、文章也得涉獵且精。榮珢受安國公教養,除了兵法讀得進外,其他一律免談。他自然也不懂字的好壞在哪裡,只大約能分個明白,「這是小妹的練筆之作。」
  
  顧廷易笑了笑,「謙虛了。」
  
  榮珢帶著顧廷易跨過園門順著遊廊往裡走,高聲提醒阿霧道:「六妹妹,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繞過一叢竹林,阿霧還來不及反應,榮珢就帶著顧廷易出現在了阿霧的不遠處。這就是園子小的壞處。
  
  阿霧之所以今日此時有這樣的雅興對菊彈琴,也是因為明天就是長公主的生辰,她無法承歡膝下,只能遙祝一二。
  
  當顧廷易忽然出現在阿霧的面前時,她幾乎有些失控地站起身,喊了一句「二哥。」也不知這一句是喊榮珢,亦或是喊顧廷易。
  
  想當然耳地榮珢肯定阿霧是在喊自己,「六妹妹,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衛國公府的顧二爺。」
  
  榮珢一回頭,沒見著顧廷易跟上來,只見他呆愣愣地站在遊廊柱旁,目不轉睛地看著阿霧。
  
  榮珢心裡難免惱怒,真沒想到這位顧二公子居然是個登徒子,哪有這樣看別家女眷的,帶他來說情已經是很給他面子了,想來真是對不住阿霧了。本來榮珢見阿霧十分寶貝那墨龍,怕自己勸不服阿霧,因而帶顧廷易進來,也有讓他自己親求的一番意思在內。
  
  「顧二爺。」榮珢高聲道。
  
  顧廷易這才又尷尬又難堪地回過神,他沒有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看一個姑娘看入迷的,哪怕見著向貴妃那樣的絕世美人他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沒想到今日居然這樣丟醜。
  
  「我……」顧廷易尷尬得不知該進該退。
  
  阿霧倒是護上心頭了,怕榮珢惱了顧廷易,對著顧廷易遙遙福了一福,轉頭道:「二哥,你要同我商量什麼?」
  
  榮珢一步擋在阿霧的跟前,隔絕了顧廷易的目光,低頭在阿霧耳邊把來龍去脈說了,又添了一句道:「阿霧,今日都是二哥莽撞,不該帶外男進來,改日我來給你賠罪,你瞧這人都來了,他又和我同在御前行走,還是統領,你看……」榮珢帶著一股涎皮賴臉的笑容看著阿霧。
  
  而這件事對阿霧來說,簡直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她辛辛苦苦地養這盆墨龍,正是為了給長公主遙祝生辰的。
  
  長公主於群花中獨愛菊,各種名品在衛國公府的花園裡都能找到,阿霧幼時給長公主祝壽時絞盡腦汁想養出一盆外頭找不到的菊花來,試了許多法子,巧合下以特製的墨汁養出了一盆帶著墨絲的菊花來,取名墨龍送給長公主,從此那花就成了長公主的心頭肉。
  
  「你拿去吧,不過可得另尋好東西還我。」阿霧同榮珢素來是不客氣的,能壓搾就壓搾,他在外頭逛得多,又是御前侍衛,好東西看得不少,也拿得不少,不宰他那宰誰。
  
  榮珢對阿霧玩笑地作了一揖,轉頭走到顧廷易跟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依然是擋住了顧廷易看阿霧的視線,「顧二爺,我小妹應了,待會兒自有家僕會送到府上去的,走吧,咱們不是還約了人喝酒嗎?」
  
  顧廷易再不情願,也只能轉身跟著榮珢去了。
  
  在阿霧身邊伺候的紫扇看那二人走遠了,才笑出聲道:「姑娘,我看這位顧家二爺像是被姑娘迷住了。」紫扇在阿霧跟前是慣開玩笑的,不想才說完,卻見自己姑娘雙眸如寒星一般怒視著自己,心裡一凜,趕緊低頭。
  
  「把琴收了,讓人把那盆墨龍送到外頭去給二哥的小廝。」阿霧冷冷地道。
  
  之所以冷冷,倒不是針對紫扇,而是阿霧怕紫扇旁觀者清,點出了她自己看不到的東西。她萬萬沒料到二哥會可能對自己……阿霧一直是把顧廷易還當做自己親哥哥的,從沒往別處想,這會兒卻被紫扇點醒了,自己看顧廷易是二哥,可他看自己卻未必還是那個阿霧啊。
  
  隨即,阿霧又思及唐音,心裡懊惱道:「好一團亂麻。」
  
  卻說,紫扇說得一點兒錯沒有。
  
  顧廷易簡直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榮府的大門,又是怎麼執韁上馬的。他想起那段沁人的琴聲,想起那個動人的聲影,又想起韜光園三個字來,心想,難怪要叫韜光園,那樣的人物若非韜光養晦,只怕早就名震上京城了。
  
  顧廷易細細琢磨起那人的絲絲點點來。挽著平常的髮髻,辮子繞著細碎的珠子垂在胸前,髻間僅一枚蓮花滴露寶頂玉簪,就顯出異樣的光彩來,映著那寒泉映星的剪水雙眸,就將人的呼吸奪走了。顧廷易懷疑自己甚至都沒看清楚她的容顏,但偏偏又意識到那一定是至美至極的。
  
  「顧二爺小心。」榮珢在後頭喊了顧廷易一聲,只因顧廷易不知在想什麼,遇到個阻礙馬身一轉險些跌下馬去。這對弓馬嫻熟的顧廷易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下顧廷易徹底醒了神,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長陽門大街了。
  
  「仲舉,你叫我君楫就是了,怎麼忽然見外起來了,今日還要多謝令妹贈菊。」顧廷易此刻又恢復了國公府公子的氣度。
  
  榮珢卻道:「你可別到處對人說我妹妹的事。」阿霧能有什麼事,不過是那張招人的臉。
  
  顧廷易趕緊嚴肅表示:「絕不會。」
  
  兩人又行了一段,顧廷易策馬稍停同榮珢並行,「令妹的琴藝高絕,不知是拜了哪家名師?」
  
  「你別問我。」榮珢答道,然後默默地看了顧廷易良久,直看得他尷尬起來,才道:「你若有心,自回家同長輩說去,今後自己問。」
  
  這一番話,簡直說得顧廷易心花怒放,二舅子都發話了,他哪能不從。顧廷易略微黝黑的臉在今日不知是第幾次泛起紅暈了。
  
  其實榮珢雖然惱怒顧廷易,但是又覺得很能理解,就是他這個做哥哥的,有時候看自家妹子也會看呆,而顧廷易的表現在情理之中,也不算太差,至少榮珢能看出他的心意來。
  
  他們共事也有段日子了,顧廷易在男女之事上極為自持,哪怕年輕的哥幾個哄(去聲,起哄的哄)著鬧著,他也從不涉足聲色之地,對女子也是不假辭色的。榮珢對這一點是知道的。
  
  而且長公主對子女的教養一直很嚴苛,他們認識這麼久來,顧廷易身為國公府公子和長公主嫡子,從來都是氣度豁然,沉穩自持有餘,哪裡曾見過他有今日這般失態的樣子。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館子外頭,榮珢一下馬就看到了約好的人,「秀瑾兄,你早來啦。」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4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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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珢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麼運,連唐秀瑾和顧廷易這樣的人物也都與他交好,走到哪裡都是呼朋引伴一群人。
  
  唐秀瑾算是文臣公子的領頭人物,不靠他老子,自己本身就一身的本事,平日裡巴結他的人多了去了。顧廷易是長公主的嫡次子,又是御前侍衛,這樣的身份年輕一輩裡除了皇子能壓他一頭外,其他的人見了他誰不帶笑寒暄。
  
  而且這兩人本就是京城裡的瑜亮,能同他們交好,連榮珢自己都有些想不到,加之榮珢本身也是俊朗英秀之輩,一時花花轎兒人人抬,榮二公子也成了京城裡響噹噹的人物,走路都帶風。
  
  但即使如此,榮珢在他妹妹阿霧跟前也不敢擺什麼哥哥的架子,因這日帶顧廷易上門唐突了阿霧,又拿走了她的墨龍,因此晚上也顧不得喝酒,急匆匆拿著準備的賠禮就往家趕。
  
  幸喜阿霧還沒睡下,榮珢在門外得了阿霧的應允,腆著臉道:「阿霧你怎麼還不睡,瞧哥哥給你帶了什麼回來。」
  
  阿霧還在燈下做針線,想給長公主繡個壽桃荷包,就差最後一點子活兒,因此這晚還沒睡,她見榮珢這副模樣,知道他心裡怕自己怪他,因笑道:「大約是竹編的螳螂吧。」小時候榮珢惹了阿霧,總愛買這種他自己才喜歡的東西來賠禮。
  
  榮珢露出只有在阿霧面前才有的憨楞,笑道:「這回可不是了。」
  
  旁邊正在將阿霧頭上卸下來的首飾裝匣的彤文一聽就笑出了聲兒。
  
  阿霧擱下針線,認真地瞧著榮珢,免得他以為自己敷衍他實則還在生氣。
  
  這回不用阿霧再猜,榮珢就忍不住揭開了謎底,「瞧瞧,《南雪齋小記》。」
  
  阿霧一喜,這本書倒不好找。南雪齋小記是大夏朝建國初一位女冠所著,其姓已經不可考,都叫她西梅。那時天下動盪,西梅寄身道觀,實則為妓,身份雖讓人不齒,但有「春風遍綠池塘草」之才,且容顏絕麗,駐顏有方,一手簪花小楷,若非身份所限,必定流芳為世人所贊。《南雪齋小記》是她閒來偶記生活之篇,篇篇雅致不俗。
  
  阿霧有幸從他人引言裡讀過幾段,深為傾倒,所謂開卷有益,並不拘於女冠所作或大儒所作。但是礙於身份,西梅的《南雪齋小記》付印不過百冊,多贈佳友,外頭很少有見,沒想到榮珢居然還有這等本事和心思。
  
  「謝謝二哥,我喜歡極了。」阿霧是真喜歡。
  
  榮珢也看得出,心裡鬆了口大氣,總算是討了一回阿霧的真歡喜。「可以賠你的墨龍了吧?」
  
  「自然。」阿霧心道,其實本就不需你賠,還要感謝你才是。
  
  「二哥,怎麼想起送我書的,還是這本,應該不便宜吧。」
  
  「自然不便宜,三十兩銀子吶。」榮珢道。
  
  「三十兩銀子你還嫌貴吶,能買到都該偷笑了。」阿霧笑話榮珢,不過她也沒多心,這書之一物,多看人喜好,你喜歡的,就是三百兩也不貴,不喜的,三文錢也未必肯掏。阿霧琢磨著,估計是時人不喜西梅,因此她這古本才這麼便宜。
  
  兄妹二人,一個不懂書,一個懂書卻畢竟沒在外行走少了些見識,對這書的真實價值都沒猜對。
  
  看阿霧如此喜歡,榮珢慶幸,當時秀瑾兄慫恿他買下來時,他還猶豫太貴,好在秀瑾和老闆熟,愣是從一百兩銀子砍成了三十兩銀子,他才掏了錢。
  
  榮珢是個好孩子,自小跟著崔氏,在國公府也受了些磋磨,對銀錢雖不吝嗇,但也珍惜,絕不揮霍。這也是給阿霧買東西,他給自己買東西,多於十兩的頭也不回肯定走人。
  
  但榮珢哪裡知道,後頭是唐秀瑾背著他去補了差價給老闆,而阿霧也不知道,這書有唐秀瑾的功勞在裡頭。唐秀瑾一片癡心難表,也只能借這些遮遮掩掩地成全自己一片心。
  
  當然,這些榮家兄妹都是不知道的。相比而言,過幾日登門拜訪的顧廷易,就顯得高調多了。
  
  榮珢將顧廷易引薦到崔氏的跟前,看得崔氏眉眼都笑彎了。
  
  上一回,顧廷易第一次到榮府,榮珢並沒將他引去見崔氏,是因當時他和顧廷易的交情還不夠,而且顧廷易上門是另有他事,若冒然引他去見崔氏,好像有點兒高攀這位貴公子的意思,要知道等閒時間,他這般人物哪裡會來榮府,更莫提單獨拜見長輩中的女眷,畢竟當時榮三老爺也不在,他們兩家也不是通家之好。
  
  但這一回就不同了,拿顧廷易的話說,他是專程登門來拜謝的。
  
  「家母十分喜歡那盆墨龍,真是要多謝榮姑娘。」顧廷易溫雅得體地道,語氣十分真誠。
  
  當然福惠長公主也確實真喜歡那墨龍,咋見之下神情頓變,連手都在發抖,連聲問顧廷易這花是從哪兒得的。
  
  顧廷易自然沒有隱瞞。
  
  福惠長公主卻多了份心眼,恢復了平靜,「哦,是那家的小姑娘啊,我還有些印象。」事實上,長公主對阿霧的印象非常深刻。年紀輕輕就有那樣的心眼和城府,先是模仿阿霧的鴨圖,然後底下的小動作也像極了阿霧,可她不是阿霧,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那塊肉,長公主忍受不了這種模仿,就彷彿是對她的小女兒的褻瀆一般。
  
  當初長公主以為阿霧是別有用心來討好她,可看後來,她並沒有什麼地方需要到自己,因此長公主也就放鬆了戒心。思念小女兒的時候,又難免偶爾想起阿霧,在想,她怎麼會畫阿霧那種風格的鴨圖,又怎麼知道阿霧的小動作的。這些都不得而解。
  
  但今日顧廷易的話卻讓長公主重起了戒心。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長公主相信,只要有心,有人要模仿自己的阿霧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今天她彷彿捉到了那位榮六姑娘的把柄一般,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吶。
  
  長公主驕傲地看了看自己如今挺拔玉立的兒子,就是宮裡的公主也想嫁他,但長公主哪裡肯答應。作為母親,在她心裡更是認為,這天下就沒有能拒絕得了她兒子的女子,她們費盡心機來接近自己和君楫是很可以理解的。因此,榮六姑娘那麼多年前就開始埋的線,今日可終於被她發現了。
  
  這一點讓長公主鬆了一口大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如此,只是她一想到有那麼一個人對自己無慾無求,卻偏偏像極了阿霧,那樣的事情出離了長公主的掌控,讓她十分不適。
  
  因而長公主也對顧廷易提了自己的擔憂,「怎麼那麼巧,她們家就養出了帶墨絲的菊花,又這麼巧被你知道了?」
  
  顧廷易當時心中一凜,被長公主這麼一說,他才想起來,確實是有些巧了。顧廷易長這麼大,女子的手段他也見識過不少,一家子人多了,攀親的表妹也就多了,她們使過不少手段,幸虧有長公主日防夜防,顧廷易才得倖免,因此他也素來養成了一副冷面孔,讓女孩子見了他都怕。
  
  如果唐秀瑾在京城姑娘的眼裡是玉郎君,那顧廷易就是那冷郎君。
  
  但是雖然長公主這樣說,顧廷易也起了戒心,但心底卻並不願意這樣想榮六姑娘,她纖塵不染,絕不是那樣的人。當然即便她是那樣的人,顧廷易如今也討厭不起她來了,只覺得她使點兒無傷大雅的小手段,或者她家長輩使點兒手段也不是不可以,甚至還帶著點兒狡黠的小可愛,畢竟都是為了網住自己嘛。
  
  想到這兒,顧廷易的臉就紅了一點兒。崔氏的目光看起來太過露骨,以至於顧廷易覺得或許榮家真是有和自己結親的想法。
  
  如今岳母和舅子都站在了自己一方,就差姑娘的一點兒心思了。但顧廷易以為,這一點很是不必要,他們都是極守規矩的人,成親後再培養感情也可以。
  
  崔氏嫻雅地笑了笑,「顧公子不必客氣,長公主能喜歡那盆墨龍,是我們的榮幸。」
  
  顧廷易人來了,還帶了兩筐蟹,秋蟹最肥,這兩筐蟹瞧著最小的都有半斤,可不是一般人家能買到的。另外又帶了兩筐三溪蜜桔,又大又甜,顧廷易選的又都是碗口那麼大個兒的,瞧著就喜人。那桔子是打南邊走水路遠遠運到京城的,光這運費就叫人咂舌,也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
  
  饒是崔氏如今見慣了好東西,看到這兩樣東西也不由亮了亮眼睛。看來這位顧公子確實是真心實意來拜謝的。這樣人家出來的公子,難得的沒有紈褲驕矜之氣,還如此知書達理,長得又俊,崔氏真是越看越喜歡,只是心裡頭可惜,大約福惠長公主是看不上他們的家世的,不然他和阿霧還真是可稱作良配,金童玉女站一處,不知該多好看。
  
  崔氏一面打量顧廷易,又一面惋惜。
  
  顧廷易小坐了片刻,又道:「晚輩還給榮姑娘帶了點兒東西,奪人所愛實乃不該,那日真要感謝她的慷慨。」
  
  顧廷易專呈崔氏,司棋接過來給崔氏看,那是一本古琴譜,上書三個篆字《廣陵散》。
  
  崔氏本來還有些為難,雖然東西是經過了自己的手,但替阿霧收外男的東西還是不妥,可一看這三個字,當時就遲疑了。
  
  崔氏也讀過些書,阿霧愛琴,崔氏也聽她嚮往地提過千古絕曲「廣陵散」,如今她要是拒絕了,那對阿霧來說實在是憾事。崔氏想來想去,理智還是鬥不過愛女之心,「那我就替小女多謝公子了。」
  
  到這裡,顧廷易也就該告辭了。今日的目的都達到了,只唯一遺憾的是,沒能再見佳人一面。
  
  其實顧廷易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跟著了魔似地被迷住了。夜裡輾轉,他也問過自己原因。當然佳人的傾世容貌是其一,但顧廷易覺得自己也不該就這樣輕浮淺薄。嗯,她的琴藝才華也叫自己傾倒,這算其二。最後,顧廷易想到,在阿勿小時候他就見過她,第一次見面就覺得她親切極了,本是陌生男女,可他就是忍不住叫住了她,還問了名字,大約那時候緣分就定下了。
  
  難怪自己這麼些年沒看中一個姑娘,母親給自己說親,他每回也是不耐地回絕,原來是等在這兒啊,顧廷易如是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4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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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對上《廣陵散》的時候,可沒有崔氏的那種糾結,她直接就拿了過來,略顯理直氣壯,以至於崔氏會誤解指不定自家女兒也看上了顧廷易。
  
  「這位顧二爺真真兒是大家公子,沒有架子也沒有紈褲習氣,對人又尊重……」崔氏開始得啵得啵地念叨顧廷易的好處。
  
  阿霧心頭一動,相處了這麼些年,崔氏又是個直腸子,阿霧看她就跟看小人書一般,一眼能從頭看到尾。阿霧想了想,顧二哥確實是每個有適齡閨女的太太心中不二的好女婿人選。當初她也是以這樣的二哥為榮的。可如今這是落在她自己身上,她就跟渾身長虱子一般,坐都坐不住了。
  
  阿霧於是皺了皺眉,有些憂鬱地道:「可顧公子是什麼出身,太太還是莫想了,省得弄出點兒什麼動靜,以後女兒如何做人。」
  
  阿霧一針見血地戳到了重點,崔氏立即住了嘴。她想想也是,福惠長公主那等眼睛長到頭頂的人只怕看不上他們分家後這樣淺的根基,若是老爺是國公府嫡子出身,或可有點兒機會。
  
  「可《廣陵散》這樣貴重的東西……」崔氏為難了,既然兩家不能做親,收這樣貴重的東西就不該了。
  
  阿霧可沒這樣想,潛意識裡她覺得這《廣陵散》就是她的東西,它原本就是擱在當初的康寧郡主書架子上的東西。
  
  而且阿霧又有些心酸,這樣的東西二哥輕易就送了出來,顯然是把他的阿霧妹妹給忘了。阿霧心裡頭升起強烈的不甘來,只覺得有人搶走了她的哥哥,可這人又偏偏是她自己,真是理不清的亂麻。
  
  由此一個念想跟魔障似地浮現在了阿霧的腦海裡,但還需等待適當的時機。
  
  把視線從榮府狹窄的院子調回熙來攘往的大街上時,京城裡頭大街小巷這幾日談的都是帝王北狩秋獮的盛事。
  
  於商賈來說,這是大大的商機,早早兒地就先趕在了帝王的前頭去漠北行宮附近的集鎮上做起了生意。隆慶帝拖家帶口還隨侍了一大批官員,這些人的吃喝拉撒,游嬉玩樂都是商機。
  
  於大夏朝的官員來說,這是一次公費旅遊,可以去漠北草原看「長河落日圓」,看風吹草低見牛羊。而且秋獮一去一月,隆慶帝也是需要處理公務的,因此京城各部衙做事的都得跟去。
  
  於勳貴來說,這是他們的狂歡宴,而且帝王還特許他們攜帶家眷,更是名正言順地去飛鷹走狗,顯示顯示他們在京城裡被渥得已經發霉的男兒本色和嗜血本能。
  
  於王公大臣、勳貴豪爵的家眷來說,這是她們爭奇鬥艷的盛會,又是一次長長見識的長假。
  
  總之,無一人不歡樂,無一人不欣喜。
  
  榮府的兩位男主人都要去,榮珢作為御前侍衛必須隨扈帝王,榮三老爺則是得跟著去隨時聽候隆慶帝召喚,處理公務。
  
  阿霧是不去的,秋獮的前例是很少有人家帶女兒去的。崔氏為著女兒,也留了下來,滿心遺憾地不能去看塞外風光,也遺憾錯失這次絕好的相婿機會。但她總不能丟下阿霧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府裡。
  
  大約隆慶帝一行剛啟程不久,阿霧就收到了唐音的來信,心裡對阿霧這次不能成行表示了深切的遺憾,但字裡行間還是透露出了她極力壓制的歡快,就像一匹脫了韁的撒著歡的母馬。阿霧一邊疊起信紙,一邊笑。不過真沒想到唐閣老居然會帶唐音去。
  
  後來從唐音的第二封來信裡,阿霧才知道她之所以能去,是因為隆慶帝帶了幾位公主去,而向貴妃向皇帝進言,要為公主邀一些玩伴去,免得公主們孤單,隆慶帝自然准了。
  
  京城貴女裡去的人除了唐音外,還有其他幾個未曾婚配而出身高貴的姑娘,比如和蕊縣主、何佩真等人。
  
  何姑娘就是那位曾經罵過阿霧是小娘養的女子,雖然名聲略微不好,但是抵不住她過人的家世,鎮國公府挑女婿的眼光那是長在頭頂的,就這樣別家也是前赴後繼的。但不知何故,何姑娘今年都十六了也沒定親。
  
  阿霧上輩子就沒關心過這位何佩真姑娘,也沒有交集,又過了幾十年,壓根兒就忘了她嫁給誰誰誰了,但這輩子阿霧幫她分析過,鎮國公看著是富貴燒人,實際上也是燙手山芋,乃是俗話說的奪嫡必爭之人啊。
  
  因此這個老狐狸哪裡肯輕易下注,但最後也是個可憐的老頭子啊。
  
  阿霧在京城養草繡花,看賬本數銀子,日子過得可以淡出隻鳥來,偶爾也會以手支頤看著窗外飄落的黃葉,羨慕唐音這會兒可以在草原上看日昇日落。也不知草原是個什麼模樣,那兒的牛會不會像中原的水牛、黃牛。可惜自己只能讀些邊塞詩詞來想像,想來唐音的日子應該過得很精彩吧。
  
  阿霧感歎。
  
  事實證明,唐音的日子精彩極了,真可謂是精彩萬分。
  
  一個月的日子如流水似地從指縫裡流走,榮府的一老一少兩位男主人都安全到家,崔氏一顆提了整月的心終於放下了,噓寒問暖,裡裡外外忙個不停。
  
  阿霧則好奇地看著這父子倆,猜測著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讓這兩人的表情如此矛盾。
  
  榮珢簡直笑得眼睛都成一條縫了,哪怕他有意收斂,可不過片刻那唇角就又翹起來了。而榮三老爺則是一臉的抑鬱,非常抑鬱,抑鬱得眉間一個川字,打進門起就沒淡過。
  
  崔氏自然也看出了榮三老爺的抑鬱,因而小心翼翼地道:「老爺,洗澡水備好了,你先洗洗換件衣裳吧。」
  
  榮三老爺揉了揉眉頭,一臉疲憊地點了點頭。
  
  阿霧和榮珢自然不好再留下,並肩出了門。才踏出崔氏的院子,就見榮珢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臉上寫著明晃晃的幾個大字,「來問我吧,來問我吧。」
  
  阿霧有心戲弄一下榮珢,這個缺心眼的二哥,父親大人都愁成那樣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因而故意撇過頭去不看他,假裝接收不到訊息。
  
  榮二哥很受傷地在後頭咳嗽了一聲,然後低聲而歡悅地道:「你就要有嫂子了。」
  
  阿霧頓時就跟被點穴了一般,有嫂子不稀奇,可是能讓榮珢這樣歡喜得連老爹都忘了的人只可能是一個人——唐音。問題就出在這兒了,唐音不是心悅顧二哥麼,這裡頭究竟是出了什麼神轉折。
  
  這下阿霧可就淡定不了了,側頭對榮珢使了個很霸氣的眼神,意思是「跟上」。
  
  威武彪悍高了阿霧一個頭的榮珢就立馬顛顛兒地跟了上去,同阿霧去了園子裡坐下。姑娘大了,就是做哥哥的也不好隨意進出她的閨房。
  
  「什麼嫂嫂,哥哥娶親一事,不該是父母之命麼,怎麼沒聽太太提起過?」阿霧是最瞭解榮珢的,你跟他這麼打馬虎眼,他一準兒地著急得跟倒豆子似地告訴你,你若急了他二爺就要翹尾巴地吊你胃口。
  
  從小到大,榮珢什麼時候逃脫過阿霧的手掌心。
  
  「這個人你也認識,你猜猜,你猜猜。」榮珢的表情跟小狗似的,看著阿霧這位主人,意思是你把骨頭扔出去啊,扔出去啊,我去給你叼回來。
  
  「哦,我想想,你們走後,太太倒是出了幾趟門,見了幾位夫人,回來提起過給事中黃家的姑娘,家裡雖然清貧些,但……」
  
  「就是唐姑娘,你也認識的那位,你們還多好的。」榮珢果然立馬就竄出去把狗骨頭叼回來了。簡直就是找抽。
  
  「音姐姐……」原本阿霧還該加上一句「怎麼會」,可這就露陷了,不是明擺著暗示榮珢,唐音別有所想麼,還好阿霧轉得快,作出一副極為驚訝地表情,「你們該不會是私定……」
  
  「怎麼會,你可別敗壞唐姑娘的名聲。」
  
  得,這媳婦兒還沒進門呢,就護上了,阿霧心裡有一點點小小的醋意。「那你說……」
  
  這邊榮珢倒豆子似地向阿霧訴說著他的英勇換來的上天的厚待,那邊崔氏伺候著榮三老爺擦背的時候,榮三老爺也正說著這事。
  
  「你準備準備,隆重些,這幾日咱們登門去唐閣老府上求親。」榮三老爺囑咐崔氏道,這件事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啊,給誰求親?」崔氏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
  
  「替珢哥兒求取唐閣老的嫡女。」唐閣老的嫡女只有一個,那就是唐音。話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媳,雖然崔氏很是喜愛唐音,但也沒想過要替自己的兩個兒子求取這位貴女。
  
  崔氏的觀念也是很樸素的,雖然不會為難媳婦,但好歹也得撐得起婆婆的威風。但是面對唐音,她如何能擺婆婆的款兒,而且給小兒子求取這樣的媳婦,那玠哥兒今後的媳婦怎麼辦?想要再說個比唐音還尊貴的媳婦可是大難事,但大兒媳婦今後是宗婦,面對身份比自己高的弟妹怎麼處?
  
  「啊,會不會太高攀啊?」崔氏有些為難,而且也太急了些。
  
  「是高攀了,可這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你就擔待些吧。」榮三老爺如何不知崔氏的想法,畢竟兩個人一個炕上睡了那麼些年。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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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氏不高興地推了推榮三老爺,「你也真是的,怎麼也不提前同我商量一下,就定下了唐家姑娘。」
  
  「我上哪兒去同你商量,那臭小子還沒同我商量吶。」榮三老爺也沒好氣兒地道,倒不是為了這樁親事,而是他心頭煩躁,藉機發洩。
  
  崔氏算是瞅出點兒苗頭來了,「你是說他們是……」崔氏臉色一變,「這可不行,這樣的姑娘,就算是唐家的,那行事也太出格了,怎麼自己就同……」
  
  「亂猜個啥,是你兒子鴻運當頭賺來的福氣,可不是他二人有什麼陰私。」榮三老爺打斷崔氏的話。
  
  「那你倒是同我說說呀,別讓我這樣胡思亂想啊。」崔氏又輕輕地推了推榮三老爺。
  
  榮三老爺無奈地只好穿衣起身,崔氏伺候著沏了杯釅茶,榮三老爺這才耐著性兒地道來。
  
  事情原來也簡單,就是戲本子裡常說的故事,英雄救美。
  
  那日唐音的馬驚了,瘋了似地亂跑,眼瞧著就要把唐音給摔下來,肯定得折了她的脖子,她自己也在馬背上嚇得哇哇叫,好在她還算鎮定,俯□子抱住馬脖子才沒立即摔下來。
  
  當時在隆慶帝身邊隨侍的侍衛得了令上去了好幾個人,都沒追上那瘋馬,只有榮珢一個人不要命似地拚命策馬,多虧他騎術精湛,後來眼看著兩匹馬的距離近了,他一個騰空撲了過去,從背後抱住唐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馬給制住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把個姑娘抱在了懷裡,連皇帝都看著吶,雖然是權宜之計,但總是有礙,虧得兩個人都不曾婚配,這事兒就成了一樁英雄救美的佳話。
  
  當場隆慶帝雖然沒有親自賜婚,但話裡頭是點到了。唐閣老就算想推托也不行了,何況這樁親事看起來也不差。畢竟榮珢是個很有前途的青年,他又是閣老,手指縫裡漏出點兒東西都夠小兩口過得風生水起了。
  
  因而唐閣老和榮三老爺在心裡也就有了默契,只待回到上京,兩家就要開始議親。但人算不如天算,兩家都沒料到後來又出了那樣的事情,榮三老爺怕夜長夢多,想趕緊敲定婚事,抓住一根兒救命稻草,算一根兒救命稻草。
  
  正因為這樣,榮三老爺才會在極度抑鬱的情況下,還交代崔氏先辦這事,並耐著性子給她講了前因後果。
  
  而阿霧那頭聽了這故事後,卻另有一番計較,卻還需從唐音處才能打聽到全部。也不知她現在心頭是如何想的,阿霧既高興榮珢夙願得了,又為唐音難過,也遺憾顧二哥不能娶得這樣的女子。
  
  榮珢則還在回味唐音那馨香的餘味,那後頭他愣是三天都沒捨得洗澡,午夜夢迴都是那股馨香,還有她驚惶之餘牢牢攀附自己的模樣。
  
  阿霧可沒他這份春花秋月的閒情。驚馬,這也太巧了,要知道這次可是宮裡頭為皇子們選妃的敏感時機。貴女騎的馬都該是選的脾氣溫順的才對,怎麼忽然就驚了,這背後難道就沒有人的影子?
  
  但不管怎麼說,結局倒不錯,可若是沒有拚命三郎榮二爺,那唐音會不會或死或殘?這事雖然沒發生在阿霧的身上,可她關心的人就那麼幾個,甚至比對自己的事還關心,因此她著急地想見唐音一面。
  
  不過目前還有一件要緊的事得問榮珢。
  
  「二哥,秋獮時發生了什麼事啊,爹爹這麼愁眉苦臉的?」阿霧以為絕不是為了跟唐閣老結親的事情,這簡直就可算是好事,指不定榮老爹努力努力還能混成唐閣老的接班人。
  
  「啊,那個,我也說不好,要等旨意下來才能確定。」榮珢皺了皺眉頭,朝堂上的事情他並不願意講給妹妹聽,省得她瞎擔心,如今只能盡快替阿霧找個人家嫁了,就算後來有什麼萬一,也罪不及出嫁女。
  
  對於這件事,榮三老爺和榮珢都三緘其口,阿霧從他們嘴裡一點兒風聲也套不出來。只是在阿霧問了這問題後,就連樂得笑開了花的榮珢,臉上也添了一絲黯然。
  
  過得幾日,榮三老爺和崔氏托了壽昌侯夫人做媒人去唐府求親,這媒人請得算是比較有身份了,看起來是很看重唐音的。這壽昌侯夫人小兒子媳婦正是崔氏的一位表姐,因有了這層關係才請動了柳夫人。
  
  當時榮二爺義救唐家姑娘的事情在京城勳貴裡早已不是秘密,因而柳夫人也樂得走這一趟說合這十拿九穩的親事,哪知卻沒得到唐家的一個准話。
  
  「那唐夫人怎麼說?」崔氏問上門來回話的柳夫人道。
  
  「唐夫人只說唐姑娘這幾日病了,還得問問她的意思再說。」柳夫人安慰崔氏道:「畢竟是姑娘家一輩子的事,她就這麼一個女兒,看得比眼珠子還金貴,自然要謹慎些。」
  
  可這樣的話,別說崔氏,就是柳夫人自己說出來都有些沒底氣兒。又不是別的人家,那日榮珢雖出於救人之心,可畢竟當眾摟抱了人家姑娘,這種情況下還有什麼好問的,結親是最好的出路,唐家為何卻游移不定?
  
  「今日真是多謝夫人走這一遭了,他日我和外子再上門道謝。」他日,自然是事成之日,不然兩家都只能掩著,當沒這回事般,免得失了面子。
  
  柳夫人自認晦氣,本還想牽合一樁好事,積點兒福氣。
  
  榮三老爺當晚聽了崔氏的回話,只長長地歎了口氣,榮珢則是眉頭緊鎖,眼巴巴地看著阿霧。
  
  「你倒是去幫我問問音姐兒啊,難道都這樣了,她還不願嫁我,那她還能嫁到什麼人家啊,這不是害了她麼?」榮珢很著急。
  
  阿霧道:「不嫁你也沒什麼,以唐閣老的身份,將音姐姐外嫁也不是難事,外官知道你們的事的人也不多,就算知道了,也有一大把想攀附唐閣老的,何況事急從權,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兒。說開了,大方講理的人家也不會怪音姐姐。」這是實話。
  
  「啊,怎麼能這麼說呢,唐閣老怎麼捨得音姐兒外嫁?」榮珢暴躁起來,在園子裡踱步噴氣,「你倒是幫我跟音姐兒傳傳話呀。」
  
  「你以為我沒有啊,但是我給音姐姐寫的信就像石沉大海一樣,估計根本送不到她跟前,或者送到她跟前了,她的信卻送不出來。」阿霧在老爹和二哥身上套不出消息,早就另謀出路了,結果還是死胡同。
  
  「你們秋獮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啊?」阿霧也快要暴躁起來了。
  
  榮珢「哎——」了一聲,「說了你也不懂。」然後噴著氣兒走了。
  
  這件說了阿霧也不懂的事,很快就浮出水面了。
  
  隆慶帝下了旨,為膝下僅存的四個皇子各延名師以授書講學,每旬至少一次。榮三老爺被指作了四皇子楚懋的師傅。
  
  這對榮吉昌來說簡直不次於晴天霹靂,他的整個人生的進取和理想都被迫中斷了,而唐閣老不允婚,他也能理解,毫不生氣,易地而處,他只怕做得更絕。
  
  難怪這幾天榮老爹一下朝就自己關在書房裡,應酬也沒有了,榮府以門可羅雀來形容也不為過,以前就算稱不上門庭若市,但往來的人也把個新作的門檻給磨圓了,再對比如今,真真兒的世態炎涼。
  
  闔府大約只有阿霧在得之消息後,嘴角上翹的幅度超過了上弦月,且保持了不下一刻鐘,這真是叫如有神助啊,或者通俗地講,走狗屎運了。
  
  榮三老爺如今攀上了四皇子,只要在哀帝登基時,低調行事或忍辱負重一段時日,保得命在,將來就是大道宏圖了。以阿霧對六皇子的瞭解,倒不是嗜殺之人,榮三老爺看來性命是無憂的。
  
  如此說來,阿霧今後就只需擔心長公主一繫了,再不用蠟燭兩頭燃,而借助榮老爹在中間調和,也許能緩和緩和長公主和四皇子之間的關係,這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
  
  至於阿霧,是個重實際的人,前世的恩怨哪裡及得上今世的太平,保住平安才是重點,何苦以卵擊石,至少目前看來,還是以卵擊石,阿霧雖然和四皇子接觸不多,但以旁觀者角度來看,楚懋後來的成功不是只靠運氣和蠻力的,天下這盤大棋他下了很久了,阿霧沒有猖狂得以為自己是重生而來,就能成為他的對手。
  
  但,凡是盡力而為,也就沒有遺憾了。
  
  思及此,阿霧少不得得去開導開導走了狗屎運,卻還蒙在鼓裡怨天尤人的榮老爹。
  
  「爹爹,太太說你今晚沒用什麼東西,讓我給你送碟點心來。」這點心是崔氏親手做的千層酥蓮蓉馬蹄糕。這點心最是費功夫,光是酥皮就要弄小一個時辰,但皮酥、蓉細、馬蹄脆,甜而不膩,軟中帶脆,阿霧和榮三老爺都很喜歡,但崔氏很少做,今兒也是為了榮三老爺這幾日神情鬱鬱,崔氏幫不得忙,只好做碟子點心以慰夫君。
  
  「哦,阿霧來了,你坐,爹正好有話對你說。」榮三老爺表情嚴肅地道。
  
  阿霧點頭坐下。
  
  榮三老爺看著自己這容貌過人,慧質蘭心的女兒,帶著萬分不捨地道:「爹有個同年,如今外放在湖州府下做知縣,出身是無錫薛家。」榮三老爺停了停。
  
  阿霧點頭表示知道,無錫薛家是個大家族,家裡出過兩位太傅,一位閣老,而且以貞節牌坊多而聲名素著,朝廷屢次下旨嘉獎。
  
  「他為人端謹,教子有方,幾個兒子都有出息,上次他來信提到他家老三,比你大三歲,已過了院試,如今在江南的天一書院唸書。」
  
  同聰明人說話不用點透,榮三老爺的意思阿霧已經聽明白了,臉少不得燒了起來,沒想到老爹居然會同自己講這些。
  
  「爹,女兒不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5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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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三老爺臉色一沉,「這事由不得你同意不同意,哪有你發話的地兒,爹就是告訴你一聲。」
  
  阿霧眨巴眨巴眼睛,決定迂迴一下,「爹,如今皇子們都大了,怎麼皇上忽然想起這時候為他們指師傅了,」
  
  哪怕腦子麻溜如榮三老爺也慢了片刻才適應了阿霧轉話題的節奏,沉默了半刻才道,「秋獮時,莫漠北王的三王子罵七皇子是傻子,五皇子當時也在場,但是沒有維護這位弟弟,皇上知道後,大發雷霆,罵五皇子連基本的兄友弟恭都不懂。」
  
  原話是「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可見隆慶帝之憤怒。
  
  「當時皇上就表示,要給各位皇子重新聘師傅講學,活到老學到老。」然後很不幸的就是,隆慶帝私下問了問榮三老爺,是否願意給四皇子做老師。
  
  榮三老爺難道能當著隆慶帝的面兒說,我不願?
  
  「爹,其他幾位皇子的師傅皇上都指了哪些人啊?」阿霧問道。看起來隆慶帝為皇子新聘師傅一事,仿似偶然,可也未必。
  
  歷來皇子的老師那不管他心底怎麼想,肯定都已經被打上了某某屬黨的烙印了,成為各位皇子陣營裡忠貞不二的一份子,連背叛都沒得選。也難怪當榮三老爺知道隆慶帝要把自己指給四皇子做師傅時,一臉死了爹的樣子。
  
  可能當上皇子師傅的人,絕不會是朝堂上默默無聞之輩,如榮三老爺這樣的也不過是剛剛夠資格而已。通常他們應當是這樣一類人,極有學問,少不得主持過幾場鄉試,座下一堆舉子門生,運氣好的被皇帝點過會試主考,那就是一堆進士的座師,背後牽籐扯蔓的一大堆「黨羽」,將這樣的人分入各位皇子麾下,實在是有點兒唯恐天下不夠亂的意思。
  
  隆慶帝究竟在下一盤什麼樣的棋呢?
  
  阿霧和榮三老爺明明藉著分家一事試探過隆慶帝的想法,那是要重用榮三老爺的意思,或者是要為嗣君蓄才的意思,可如今為何忽然指了榮三老爺為四皇子的師傅。這件事阿霧和榮三老爺都想不通。難道為皇子新聘師傅真是臨時起意,就為了爹不疼娘不愛的七皇子被罵了一句「傻子」?
  
  榮三老爺見阿霧眼睛水靈靈地看著自己,也不知怎麼的,連朝堂之事也不瞞她,就說了出來,「給五皇子指的是詹士府詹士殷韶顏,六皇子是戶部尚書葉偉寧,七皇子是禮部尚書朱源。」
  
  這幾人指得實在是有意思。朝廷命官們早已經藉著這幾人把隆慶帝的心思翻來覆去猜了七八個版本出來了。無一例外地都認為,隆慶帝將要立誰為儲,其意就隱含在這次選師的背後。
  
  大多數人是這樣解讀這道為皇子新延經師的聖旨的。
  
  四位皇子裡頭,有兩位的師傅是正二品尚書銜,這是實權人物,而另兩位的師傅是正三品。七皇子是不用考慮的,所以六皇子得戶部尚書支持,那簡直是如虎添翼,最有機會問鼎大位。
  
  但是五皇子的師傅也有點兒意思。詹士府是什麼地兒,雖然在大夏朝它成了個閒職衙門和進士的轉升之地兒,但熟讀經史的眾官皆知詹士府那是輔助太子的官署。
  
  因而支持五皇子為他搖旗吶喊的人則以此意自勉和勸人。
  
  至於剛剛分了家,回京不過半年,連自己的板凳都還沒坐熱的禮部侍郎榮吉昌,大家一致認為指給爹不疼娘沒有的四皇子為師非常的合理。
  
  唯二覺得不合理的人只有阿霧和榮三老爺兩個。
  
  不過阿霧很快接受了現實,帝王心思一貫難猜,而且根據阿霧的回憶,她的這位前任舅舅年紀越大腦子就越混亂,你以正常心理推測未必能猜得中他的意思。
  
  「如此看來,皇上最看重的還是六皇子。」阿霧幾乎沒有思考就說了出來。
  
  榮三老爺沒說話。
  
  「那爹,你今後打算怎麼做?」其實阿霧已經大致猜到了榮三老爺的意思,否則他也不會急著要將自己遠嫁。這還真是個棘手的事情,打亂了阿霧的籌劃,她原本想在家賴一輩子當小姑子的。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皇上既然讓我為四皇子授業解惑,我自然要竭心盡力。」
  
  阿霧在心裡頭為榮三老爺豎起了大拇指。才不過幾日,自家老爹就想通了,事在人為,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事君以忠,哪怕就是成了四皇子黨,哪怕四皇子將來真的就大位無望而性命不保,可只要榮三老爺自己將自己的威望豎了起來,新帝要動他也得考慮考慮。若運氣好,新帝度量頗大,指不定還能成一段佳話,譬如魏征之於太宗。他本是太宗哥哥的幕僚,而這位哥哥最後正是被太宗所殺,太宗卻饒了魏征並加以重用。
  
  「只是這是爹的事,將來會怎樣,說也說不清,但無論如何,罪不及出嫁女,這門親事……」榮三老爺也知道阿霧聰慧,因而藉機向她解釋。
  
  「爹,你現在說這些還早吶,再說了皇上的身子還能撐個幾年,不必這麼早做打算,難道你就真忍心讓女兒遠嫁,萬一女兒在那邊受了欺負怎麼辦?」阿霧使上了撒嬌耍癡一招。
  
  「少來這一套,現在將你的親事定下,兩家這麼遠,走完禮也要一年半載,大不了倒時我和你太太再多留你一年半載的,可若萬一有事,你也能立即出嫁。」榮三老爺的腦子可是清醒得很。
  
  「你也不用怕受欺負,到時候我打算讓玠哥兒陪你去南邊,他也不用再回來。」榮三老爺這是破釜沉舟,將一切都打算好了。
  
  阿霧倒沒有同榮三老爺再爭辯,嫁人對她來說嫁給誰都差不多,何況這門親事她瞧著也不壞,稍微不好的就是薛家家訓居然規定男子無子,四十方能納妾。不過這也沒什麼,阿霧還是有自信自己可以掌控的。
  
  「爹,那二哥的親事呢?」阿霧也知道了唐家的模稜兩可的態度,沒有明白的拒絕,留了一線後路,但前景並不樂觀。
  
  阿霧對唐家的選擇沒有什麼情緒在裡頭,他們這是明哲保身,畢竟是一大家子好幾百口人,不能隨隨便便地下賭注,一切以穩妥為要。可就是唐晉山老狐狸的這種態度,最後在正元帝手頭可沒討到好處,豪門世家還不是煙消雲散。
  
  若非是二哥真心喜歡唐音,而她又與唐音真心交結,阿霧還未必希望自己家和唐府扯上關係吶。
  
  「只能再等等,畢竟是你二哥思慮不周,誤了唐姑娘,若他們為唐姑娘另訂親事,咱們再為你二哥重新相看,不然就只能等等。」在榮三老爺的話裡,榮珢的英雄救美如今已成了思慮不周,但他們是男方,唐府的態度可以模稜兩可,他們卻不可以,這是義和信。何況,男人等得,姑娘家未必等得,這筆賬不虧。
  
  阿霧嘟囔道:「真是隻狐狸。」
  
  「說什麼吶?」
  
  「說爹爹你教得好,人無信不立,我這就給二哥說去,讓他等著。」阿霧趕緊道。
  
  榮三老爺被她說得開顏而笑,「好了,去吧。」
  
  榮珢從阿霧口裡知道了榮三老爺的意思,心就放了一小半,尋思著得找個機會見一見唐音,老天都幫他到這個地步了,沒理由就這麼放棄,於是也走起了二舅子的路線——唐秀瑾。
  
  至於阿霧,為了這兩個冤家,少不得又要操碎一顆心。
  
  「你確定給音姐姐的口信兒送到了吧?」阿霧慢條斯理地將香膏塗抹在手上,紫扇則蹲著將香膏抹在阿霧的腳上,細細地揉抹,末了替她穿上松江棉布襪。
  
  「嗯,只是不知道唐姑娘出得來出不來。」紫扇道。
  
  阿霧笑了笑,「你這就低估她了。」平日唐音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直爽衝動,但心思可聰慧著。「再說了,音姐姐即使出不來,咱們也得去大慈寺,當年爹爹出使外洋,太太去大慈寺許了願的,這麼些年一直沒顧得上還願。」
  
  第二日一大早,崔氏就帶了阿霧去大慈寺。
  
  大慈寺的主持慧通禪師精通佛法,開大夏朝佛教之「南宗」,每天都有高僧不遠千里到寺裡來與他談經論法,但慧通禪師的佛理,並不以靜坐斂心為禪,而是謂一切行住坐臥裡皆可悟禪,一生大多雲遊在外,有緣得見他的人並不多。
  
  譬如前世阿霧以郡主之尊,一生也沒見過這位被後來的正元帝封為了「大鑒禪師」的慧通。
  
  不過今日阿霧猜測,這位慧通禪師大約是回寺了,雖然大慈寺沐浴在一片陽光裡,古肅祥穆一如往常,但往來僧人的臉上彷彿都多了些精神和笑意,越發地敬謹起來。
  
  但阿霧也還沒聰明到能體察細微如此,實乃是她眼尖地認出了一個人來,那是四皇子楚懋身邊的內侍李延廣。
  
  阿霧忽然想起來,四皇子楚懋好像是信佛的,登基為帝的後頭幾年,手裡總是數著一串微刻滿雕金剛經的檀木佛珠手串,那是了不起的寶貝,讓當時孤魂飄零的阿霧不得近身作惡。
  
  阿霧對此嗤之以鼻,殺人流血成河也不皺眉頭的帝王信什麼佛。
  
  只是今日見到李延廣在此,阿霧想楚懋定然是在寺裡的,不過看陣仗應該是便服而來,這寺裡有什麼人能得四皇子親自來見的,想來只有那位慧通禪師了。
  
  阿霧想,楚懋還真是會演戲,同高僧參禪論道,一副淡出塵世,與世無爭地做派,也難怪能瞞過那麼多雙眼睛。
  
  雖然如今榮三老爺成了楚懋的老師,但阿霧同他可不想有任何接觸和瓜葛,一切的隱忍只是為了讓親人不受苦而已。
  
  阿霧隨崔氏去大殿上了香,還了願,寫了一百兩銀子的功德,轉去客房。
  
  不多時,就見唐音帶著丫頭走了進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5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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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音的臉色有些蒼白,但還算精神頭還算不錯,見了阿霧沒有平日那麼親熱。
  
  阿霧見狀讓身邊伺候的紫扇和彤文都出了客房,唐音也將丫頭留在了屋外,兩個人隔桌而坐,一時居然無人出聲。
  
  最後還是阿霧忍不住道,「音姐姐,你和我二哥究竟怎麼回事啊,」
  
  得,點燃火藥了。
  
  「什麼怎麼回事,都怪你二哥,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多事,我,我……」唐音的眼淚眨眼就掉下來了,這可嚇到阿霧了,只因唐音可不是愛哭之人,若非真是傷心了,斷不會如此。
  
  阿霧不瞭解內情,不便為榮珢辯解,只能先安慰唐音。
  
  「音姐姐……」
  
  「我跟你說,如今想來,當日你二哥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落得現在這樣子,我心裡難受,我爹爹和娘又要拒了你家的求親將我遠嫁,還要帶著那樣的名聲,我,沒想到我唐音居然落到今日這樣的地步。」
  
  榮珢救唐音是出於赤忱,雖然如今造成這樣的局面,但錯絕不該是怪在榮珢的身上,阿霧對唐音的話有些不舒服,但易地而處,她也知道唐音如此的艱難。
  
  「音姐姐,你別哭了,你把事情都告訴我,我們一起來想想辦法好不好?」阿霧低聲勸慰。
  
  唐音又哭了一陣子,彷彿要把近來的委屈都哭給阿霧聽似的,末了擦了擦眼淚,這才道:「抱歉,我剛才只是有些忍不住,說的都是氣話,我知道我不該怪你二哥。該死的是那兩個賤人」唐音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阿霧從唐音這裡才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當日秋獮,去了十來位世族的貴女,都心知肚明說什麼給公主做玩伴,其實就是在為皇子們選妃。唐音對皇子們是沒有任何想法的,但這次秋獮長公主也去了,顧廷易作為御前侍衛也去了。唐音就難免要表現表現。
  
  唐音出身極好,本身也才貌雙全,沒想到的是騎射之藝在女子裡也算拔尖的,因而很招了些紅眼,那些人可不知道唐音之所以在貴人面前露臉,完全是為了顧廷易。
  
  出事那日,是有人在唐音的馬上做了手腳,算得極準,當時隆慶帝在場,御前侍衛隨扈,唐音的馬受驚亂奔,出手相救的就是御前侍衛,皇子們自然不會動。
  
  當時那些人大約只是想壞唐音的名聲,但誰也沒料到那馬瘋奔起來如此厲害,若非榮珢不顧己身安危跳馬相救,唐音絕不可能全手全腳的回來。
  
  馬如何會受驚,唐閣老和唐秀瑾私底下不可能不查,查出來的蛛絲馬跡都指向是何佩真和和蕊縣主動的手腳,但苦於沒有真憑實據,而唐閣老也不可能為了一樁「沒出事」的事情去向這兩府對質,也不會僅僅為了女兒家之間的「爭風吃醋」而壞了三府可能存在的「交情」。
  
  「阿霧,我一定不會放過這兩個賤人的。」唐音又一次咬牙切齒道,「我二哥也說了,有機會一定幫我出氣。」
  
  阿霧點點頭,琢磨著這事得告訴顧廷易,再通過他讓長公主知道才好,和蕊這樣的女子可不能娶進門做媳婦。
  
  「那你和我二哥……」雖然唐音心情不好,但阿霧卻不能不問,末了又加了一句,「當日顧二爺沒去救你嗎?」
  
  唐音神色一頓,有些萎靡地道:「當日恰好不是他當值,否則……」一切可能都不同了。
  
  阿霧卻在想,怎麼就恰好挑了這樣的日子出事,難道和蕊和何佩真也對顧二哥有心思?阿霧心想以唐音那種在顧廷易面前的女兒態來看,指不定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對顧廷易的情意,這兩個人自然也能看出這一點來。
  
  「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遠嫁?」阿霧問道,「其實我二哥……」
  
  話說到這裡,唐音的臉突然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狠狠地道:「不許你提他,我嫁豬嫁狗也不會嫁他。」
  
  這反應也太大了吧,阿霧心道,再看唐音的神色,她已經瞭然於胸,眉間帶上一絲哀愁地低聲道:「這些日子我二哥茶不思飯不想的,神不守舍,連走路都險些栽觔斗,他也知道是他對不住你,若當日他不救你,你也不會陷入這樣的僵局,我們家如今這樣,他也不願拖累你……」
  
  「什麼不願意拖累我啊,他昨晚還不要臉地潛入我閨房,威脅我不許嫁給別人吶。」唐音怒道,臉如今紅得燦爛如晚霞了。
  
  這下輪到「算無遺策」的阿霧目瞪口呆了。
  
  榮珢這是幹什麼?居然翻入人家閨秀的閨房,這要是被抓住了,那可就成了採花大盜啦。居然還威脅唐音不許嫁給別人,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以阿霧那機關算盡的腦袋是完全猜不到戀愛中男女那脫離常軌的行為的。
  
  「他,他……」阿霧如今只剩下這一個字了,心裡頭跑馬似地只有一行字,「榮珢居然膽大如斯。」由此阿霧自以為是地覺得榮珢的腦子裡簡直就是不長腦花嘛。
  
  可是阿霧她哪裡懂得情、愛之中的異常趣味兒。
  
  然後就見唐音扭扭捏捏地道:「他還搶了我隨身戴的荷包,你讓他還給我。」
  
  好吧,雖然阿霧不懂男、女之間的彎彎繞繞,但是分析結果還是很在行的,因而見好就上地道:「嫂子,我哥搶走的東西,哪還能還得回去,等今後你們成了親,你自個兒問他要吧。」
  
  唐音隨即啐了阿霧一口,「胡喊什麼,誰是你嫂子啊?」可這種語氣那簡直就是「我一點兒也不介意你亂喊」的意思。
  
  因而阿霧不得不好奇,昨晚榮珢究竟對唐音做了什麼啊,讓她的態度轉換如此之大。
  
  其實,唐音對顧廷易能有多情根深種?兩個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不過是女子慕少年之英俊,而顧廷易的身影恰好在某時投印到了唐音那起了漣漪的波心裡。
  
  但經過昨晚榮珢那大膽和燃燒的熱情後,唐音心裡的影子就換了個人。當然,其中榮珢長得著實不錯這一點也起了關鍵性作用。何況,打小唐音就是個膽大妄為,任性恣意的性子,家裡誰都寵著順著,哪裡遇到過榮珢這樣的膽大狂徒,又是威脅又是強迫,連嘴都被人親了,偏這個人又極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夫婿,而榮珢一張嘴跟抹了蜜似的,做了壞事後就開始一個勁兒地訴衷情,唐音哪裡經歷過這種陣仗,敗下陣來也不算冤枉。
  
  阿霧還沉浸在對這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推測中時,就聽唐音又換上了哀婉的神色,「我爹不會同意我和你二哥的親事的。」
  
  阿霧點點頭,但腦子還糾結在榮珢是怎麼打動唐音的這一無解問題上。
  
  「只有我二哥才能勸服我爹爹,可是我二哥也不同意,阿霧,你去勸勸我二哥好不好?」唐音像二月春花一般憂傷地看著阿霧。
  
  阿霧看著唐音,下巴都驚訝得快要掉下來了,榮珢和唐音居然把自己給賣了?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啊。
  
  唐秀瑾對阿霧來說,可是外男,何況唐音又不是不知道她和唐秀瑾的情況,她自己都還變著方兒地暗示過阿霧不要和唐秀瑾來往,這當口怎麼就變了,還讓阿霧去勸說唐秀瑾。真是有異性沒人性。
  
  阿霧如今算是明白過來了,敢情她自認聰明一世,卻還落入了榮珢和唐音的套子裡。唐音今天一進門就在做戲,哭啊鬧啊,這都是詐阿霧的同情心吶,最後再來上這麼一齣戲,阿霧怎麼好意思不去當和事佬?
  
  這就叫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阿霧歎息著搖搖頭。
  
  「我能有什麼法子說服你哥哥。」阿霧才不肯當冤大頭,至少不能這麼「輕易就範」。
  
  唐音道:「你二哥說你這張嘴能生死人肉白骨,我哥就在外頭吶,你可不許說不。」唐音開始耍賴。
  
  阿霧這廂更是驚呆了地看著唐音,榮珢是打哪兒覺得自己有這個本事的啊,這帽子不要戴得太高吧,阿霧這會兒才知道,自己是太自大了,小瞧了榮珢,還真以為能牽著她二哥的鼻子走啊,這下可被人倒算了一把。
  
  唐音也知道自己是誇張了,「好了好了,我二哥在後頭的默林裡,咱們去逛逛吧,大慈寺的梅花最是出名。」
  
  入冬後,京城已經下了好幾場雪,大慈寺的梅花自然早開了,雲蒸霞蔚,香飄數里。
  
  阿霧走在林間,攏了攏自己的白狐狸毛滾邊的銀藍滿地粉繡落梅的大氅,一張小臉被頸上的毛領掩蓋了小半,越發顯得精緻逼人。
  
  大慈寺的梅花出名,最佳者還屬這後院之梅,但此地不對外開放,若非顯貴,半步難入。唐音她們自然是早打過招呼的,出入自便。
  
  園子裡這會兒沒什麼人,由此望去,林間掩映了一座木製八角攢尖亭,古雅樸素,與一園古梅相得益彰。
  
  唐秀瑾已經等在亭內了,面前石桌上擺了一盤棋,正自娛自樂地打著棋譜。
  
  唐音在後頭推了一把阿霧,她是當事人,再厚的臉皮也不好去跟她哥哥說嫁人的事兒。
  
  阿霧被趕鴨子上架,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唐音和榮珢這兩隻討厭鬼把事兒全算完了,連唐秀瑾都給預先約好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7 11:5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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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秀瑾打棋譜非常認真,眼睛一直釘在棋盤上,連有人走近了都彷彿沒察覺似的,只是耳畔一絲紅暈洩露了他的激動。
  
  阿霧自己也有些心虛的臉紅,低聲喊了一句「唐二哥。」
  
  唐秀瑾側頭一看,就見一樹白梅下站著個梅精似的女子,雪須遜其三分香,梅則失其三分色。
  
  白狐狸毛滾邊的銀藍滿地粉繡落梅大氅,露出一角櫻花粉泥銀散簇白梅的衣裙,頭上簡簡單單一支金累絲薔薇花鈿壓住髮髻,耳畔墜著兩粒瑩白的珍珠。
  
  這樣樸素的打扮卻仍然叫大慈寺最引以為傲的一園梅花皆為之失色,唐秀瑾今日才真正讀懂了什麼閉月羞花中的羞花二字究竟何解。
  
  唐秀瑾看得癡了,阿霧卻越發覺得臉熱起來,這男子畢竟是她上輩子動過心的人,阿霧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心底升起一股歡喜,是那種「大仇得報」的爽快,卻又懊惱自己怎麼就瞧上了這麼個以貌取人的人了。
  
  其實阿霧哪裡知道,唐秀瑾根本就是在未見其貌之前便早已情根深種,人之緣分,有時候只是一個眼神,一句話,乃至一片衣角而已,便定下了。
  
  「唐二哥。」阿霧再次出聲。
  
  唐秀瑾這才回過神來,手足無措地站起來,還碰到了棋盤,將好好的一盤棋弄得移位而混亂。唐秀瑾自己也知失禮,趕緊靜靜了心神,畢竟是在朝堂上歷練過一、兩年的人了,不再似毛頭小子,很快就鎮定自若了。
  
  阿霧笑了笑,「唐二哥好雅興,獨自在梅園下棋,不知小妹能不能有幸與唐二哥手談一局。」阿霧厚著臉皮自來熟地道。一邊下棋一邊說話,還可以自欺欺人地道是以棋會友,總比孤男寡女私下獨語來得好。
  
  唐秀瑾做了個請的姿勢。
  
  阿霧這才緩緩地移步上前,唐秀瑾深吸了一口氣,只覺滿園的梅香彷彿都縈繞在了她的周圍,她走過後,梅花撲簌簌飄落,膜拜著她的足跡。當真是斯人如仙,斯境如夢。
  
  若非早有婚約,他……唐秀瑾不敢再往下想。
  
  待阿霧坐下後,唐秀瑾禮讓她執黑先行,阿霧也不謙讓,起手落子很尋常,唐秀瑾也沒放在心上,他大約也知道阿霧找他是為何事。
  
  因此唐秀瑾在等阿霧開口,並在心底琢磨著要如何拒絕才不傷人,才能將佳人的失望降低到最小的程度。只是阿霧一直沒開口,玉筍般瑩白纖長的手指夾著黑子,在日光下仿似能透光似的,將唐秀瑾的視線牢牢地繞在了手指上。
  
  阿霧頻頻落子,唐秀瑾也不相讓,他的棋力頗佳,同輩裡能勝他的不多,哪怕是同門師弟榮玠與他下棋也是三七的勝負。想起榮玠,唐秀瑾的心裡頓了頓,事實上在隆慶帝下旨前,他和父親都很看好榮府,不提榮三老爺的精明,他的兩個兒子也著實有出息,老師董禰曾說過,下一次春闈,榮玠必然在三甲之列,指不定還能出一門父子雙狀元的佳話。
  
  只是可惜隆慶帝卻將榮三老爺聘給了四皇子為師。這一招是朝堂大佬們都沒猜中的,也越發覺得帝心深不可測,他們伺候了這麼幾十年,也猜不透。
  
  棋到中局,阿霧已有敗相,唐秀瑾正琢磨著怎麼放水才能讓阿霧輸得不那麼難看。
  
  藏在暗中的唐音和榮珢兩個都急得跳腳,阿霧怎麼光顧著下棋了,一句話都不說,他們的時間可有限得很吶。
  
  彷彿聽到了這兩個「賣妹賊」的心聲,阿霧終於開了口:「唐二哥真捨得讓音姐姐遠嫁麼?」
  
  這聲音彷彿春泉泠泠,淌過初春的冰凌,叫人為之一個激靈,如梵音灌頂。
  
  唐秀瑾抬頭看了看阿霧,默不著聲,他自然是捨不得的。
  
  「說句僭越的話,我二哥對音姐姐一片赤忱。」阿霧自己說著都覺得臊得慌,這兩人算是婚前就有了私情苟且吧?但是擋不住兩人命好啊,屁股後頭一大堆為他們操碎心的人,「音姐姐若嫁給我二哥,我二哥此生定然不會負她。」
  
  女子的一輩子最要緊的就是嫁對人,即便對方身世顯赫,家財萬貫,可人若不對,一輩子有的是苦頭吃。但唐音若嫁給了榮珢,就不必擔心這些。再說崔氏這樣的婆婆也難找,要緊的一條是良善,出身也不高,完全不能在唐音的面前擺婆婆的譜兒。
  
  當時秋獮時,唐閣老之所以允了婚事,那是都考慮過的。
  
  「若唐閣老同意,我爹說了可以分家單過,再想個法子讓二哥外調,音姐姐自然也會跟去。」阿霧又下了一子。
  
  唐秀瑾手中的白子良久未落,他沒想到榮三老爺有這個魄力。如此想來,也不是不可行,再說女生外向,音姐兒的心也偏到了榮珢身上,若強為阻攔,只怕她不從反而惹出事來,他對自己的妹妹還是有三分瞭解的。再說,這樁婚事,本來當日就是允了的,如今生變,唐閣老的臉面也不好過,而且是明晃晃地打四皇子的臉。雖說他繼位無望,可畢竟是皇子。
  
  阿霧見唐秀瑾眉間已有鬆動之意,又緩緩下了幾步,才道:「何況,如今大事未明,焉見得……」阿霧落下一子,在白子腹地形成四黑子之勢,「焉見得就不能柳暗花明。」
  
  等唐秀瑾再看棋盤,臉色為之一變,明明是大好形勢,居然被阿霧釜底抽薪,反戈一擊,陷入死地。
  
  阿霧推了推棋盒,「承讓承讓。」早就想與唐大才子手談一局,殺他個落花流水,才能報前世「有眼無珠」之仇啊。前世的後來,他同顧惜惠花前月下,和詩鬥棋,還到處誇談其妻的棋力,真真叫阿霧不忿吶。阿霧是個小女子,必得報仇,哪怕已經晚了一輩子。
  
  唐秀瑾自然雅量高人一籌,笑道:「六妹妹好棋力。」
  
  阿霧的眼角抽了抽,你倒是會打蛇隨棍上,居然喊起妹妹來了。
  
  「我會試著勸勸我爹的。」唐秀瑾當即表態。大局未明,他也覺得不該如此早就下注,何況,以他同四皇子的接觸,實際上他心底更覺得四皇子才是大位最適合的人選,當然這種大事卻由不得他們底下人做主,都是聖躬獨、裁。
  
  阿霧由衷地笑了笑,彷彿春回大地牡丹凌雪而開。
  
  唐秀瑾放在桌下的手緊了緊,道:「聽說六妹妹的親事有著落了?」
  
  阿霧臉色一變,榮珢這個大嘴巴,看她回去不拿雞毛撣子抽他。阿霧站起身道:「棋局已終,小妹也不便多留。」
  
  唐秀瑾起身目送阿霧離開,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六妹妹,今後若有所需,哪怕千里萬里,瑾甘為驅馳。」
  
  阿霧的心動了動,以唐秀瑾為人的謹慎和內斂,能說出這樣的話,想來是極不容易的,阿霧這時已經走出了亭子,也忍不住回頭朝他嫣然一笑。
  
  佳人蹤渺後,唐秀瑾失魂落魄地頹然而坐,滿腦子都是最後阿霧在梅枝下,回頭對他燦然一笑的那一幕。「回頭一笑百媚生」,哪只是六宮粉黛無顏色,天下的粉黛只怕也再難入唐秀瑾的眼了。
  
  相比唐秀瑾的頹然,這一方唐音卻急吼吼地拉了阿霧就走,「怎樣,怎樣?」
  
  瞧唐音如此急切,阿霧本想逗一逗她的心情也沒有了,「唐二哥答應試一試。」
  
  唐音歡呼地道:「阿霧,榮二哥說得果真沒錯,你這張嘴真是生死人,肉白骨啊,我跟我哥講再多的話,一哭二鬧三上吊都用上了,也不管用啊。」
  
  阿霧心想,廢話啊,我可是未經老爹的允許,用上了殺手鑭啊。
  
  「那個,你二哥來接你和伯母了,就在園子外頭。」唐音微紅著臉道。
  
  阿霧這才想起自己的母親崔氏來,「我家太太在哪兒呢?」
  
  「別急,我表嬸今天也來了,拉了你家太太在遊園子。」唐音狡黠地笑了笑,催著阿霧去找榮珢,她自己則迴避了,若這當口被唐秀瑾抓住兩人私下見面,肯定有麻煩。
  
  出得園門,阿霧果然見榮珢等在門外,一臉的焦急,他見阿霧出來,就迎了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憨憨地對阿霧一笑。
  
  阿霧現在可不上當了,看來榮珢這幾年在江湖上沒白混,居然學會扮豬吃老虎了。
  
  「阿霧,怎樣,秀瑾兄同意去說了嗎?」
  
  對榮珢,阿霧可沒那麼好心,沒好氣兒地道:「沒,我又不是他什麼人,他憑什麼聽我的啊。」
  
  「我就知道你行,阿霧,看來二哥平日沒白疼你。」榮珢笑道。
  
  阿霧簡直被榮珢氣笑了,敢情自己壓根兒就騙不著他了啊。
  
  「阿霧,走走,咱們去找太太。」榮珢笑道。
  
  阿霧不疑有他,想著今日該辦的事情都辦完了,事兒也成了,去找崔氏是理所當然的。榮珢領著阿霧去往一處僻靜地,是個小園子,裡頭密植碧竹,有一處小禪房。想來是某位大師的修行地。
  
  「太太怎麼到這兒來了?」阿霧奇道。
  
  「君楫兄,好巧啊。」榮珢出聲之際,阿霧就見竹林裡閃出一人來,不是顧廷易又是誰。
  
  阿霧這下真是氣得要吐血三升了,巧你妹啊巧。好你個榮珢,真是不拿雞毛撣子打人都不行了。但是榮珢是練家子的,跑得比兔子還快,阿霧回頭一看,已不見他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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