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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橙諾]幸福施工中(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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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4 03:33:15
標題:
[橙諾]幸福施工中(全文完)
幸福施工中
作者:橙諾
她知道沐曉辰。他是近年迅速竄紅的一位部落客、背包客,
他出過幾本暢銷旅遊書,高大俊帥,笑起來很陽光很討人喜歡。
除此之外,對她而言他只是陌生人,但他卻一副跟她很熟似的?
他是她最不擅長應付的那種自來熟類型,熱情得讓她難以招架,
看她不舒服還幫她刮痧,她居然拒絕不了,可怕的是他竟說──
「學姊,我真的很喜歡你,比大學的時候更喜歡你。
如果,沒有當初的你,就沒有現在的我,今天能遇到你,我好高興。」
天啊!他到底是誰啦,是想怎樣?「巴」不走一直來混亂她??
當你活到目前爲止,一直都深刻地記著一個女人,想找到她,
但終於遇見時,她居然只把你當作不認識的路人,只想閃人,
這真是男人的最大挫敗,尤其你還這麽喜歡這個女人??噢!
幸好,他思考夠正面,臉皮夠厚,有打死不退的精神與毅力,
就算知道學姊沈芝青覺得他莫名其妙,此刻內心對他沒有愛,
他也不怕,畢竟愛情要靠爭取,沒有「施工」幸福怎麽會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4 03:33:56
第一章
什麽嘛……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向助教登記了,竟然還是沒搶到白天暑期系辦工讀生的職缺。
助教說,系辦的白天工讀生還是由那位叫沈芝青的學姐擔任,我只能當晚間工讀生。
拜托,上八個小時的白班跟上四個小時的晚班,薪水差很多好嗎?
那個學姐據說已經當系辦工讀生當三年了,爲什麽不能讓賢給大二小學弟的我呢?
最氣人的是,我跟助教抗議,助教竟然還悠悠地說:“人家打工是要賺錢養活自己跟妹妹,你打工是要存錢旅行,我會讓你優先錄取才有鬼。”
餵餵餵!同樣都是賺錢,不要有差別待遇好嗎?
而且,我聽說那個學姐明明晚上也有打工啊,幹嘛還跟我搶?害我第一天上班,跟她交接班就交接得這麽悶,人長得明明還不錯,何必擋在我籌旅費的康莊大道上……
啊!般什麽?!學姐竟然才走出系辦就昏倒了?!
我發誓我沒有詛咒她,怎麽會這樣?!現在是要送她去保健中心?還是要打電話叫救護車?
暑假的保健中心有人在嗎?
三十七度,好熱……都已經幾月了,竟然還這麽熱。
她最討厭夏天了,怎麽夏天越來越長?
沈芝青將顯示著驚人高溫的手機放回口袋裏,迅速地打消了在風賦電視台外找間餐廳用餐的念頭。
她許久沒有中午外出用餐,才從開著超強冷氣,還得穿著大外套工作的風賦電視台走出來沒幾步,迎面而來的強烈暑氣便直衝得她腦子發暈,一陣暈眩耳鳴,猛烈得反胃想吐。
還談什麽食欲?她現在只想躲回冷氣房裏。
沈芝青從酷熱的人行道迅速走回電視台一樓大廳,才走進,原本站在一旁候著的幾名年輕女生便一陣驚叫,搶著從她身旁衝過,團團圍住了某位正向前走來的男性。
“簽名!”
“請幫我簽在這裏!”
這裏是電視台樓下,還少得了人追星嗎?
沈芝青淡淡地揚眸望了一眼被簇擁著的人群中心點,眸光恰好與正睐向這裏的男人四目相接——
沐曉辰。
她認得他。
近兩、三年迅速竄紅的一位部落客、背包客,出過幾本暢銷的旅遊書,寫的是在世界各地自助旅行的遊曆,偶爾還會上些節目宣傳新書或是談些旅行趣聞。
雖然沐曉辰與大多數的旅遊節目主持人一樣,身材高大精瘦,五官清俊、皮膚黝黑,笑起來會露出虎牙的娃娃臉有些稚氣,很陽光很討人喜歡,就算不當明星,也絕對是人群中的注目焦點,像是生下來就合該站在螢光幕前的模樣。
但是嚴格地說來,他雖略有知名度,卻不是藝人,沈芝青之所以知道他這號人物,憑的只是聽過某位制作人抱怨他的通告難敲這類模糊片段的印象。
既然聽制作人提過,就代表未來在職場上也許有機會合作……沈芝青花了幾秒鍾思考她究竟要不要上前遞張名片給沐曉辰。
她是風賦電視台的節目監制之一,平時爲了工作需要得打點好很多人際關系,而沐曉辰看來健談,比她曾在螢幕上或書封上看來的更平易近人,笑起來露出虎牙的模樣很爽朗清新、很大男孩,對人毫無防備的樣子……
她是該把握機會上前與他打個招呼,只是現在身體微恙,而他身邊也還有幾名圍著他簽書的粉絲,所以,還是下回再說吧!
沈芝青向沐曉辰簡單點了點頭,接著便快步從以他爲中心點的人群中走過,才走進電梯沒多久,一陣熱情的叫喚卻從她身後傳來——
“學姐、學姐!芝青學姐!”一只厚實的大掌擋住了電梯即將阖上的門扇。
沈芝青眉睫一擡,沐曉辰比方才外頭陽光更燦爛耀眼一百倍的笑臉便瞬間出現在她眼前。
“學姐,真的是你!我剛剛還以爲自己看錯了!這麽多年了,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沒變,你認得我嗎?我是沐曉辰。”
沐曉辰高大的身軀擋在電梯門口,說得興高采烈,完全沒想過他在沈芝青的大學生涯裏可能只是個不認識的路人這回事。
沈芝青一臉納悶地望著他,沐曉辰臉上的表情卻看來又驚又喜,好不得意。
雖然沈芝青剪了短發,臉上的淡妝與大方簡單的合身套裝也使她比大學時代看來更成熟幹練,但他方才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了——
這個讓他大學時代搶工作搶得很辛苦,數度恨得牙癢癢,出社會之後卻時常想起的學姐。
沈芝青微眯了眯眼,不太明白沐曉辰在說些什麽。
他喚她學姐?爲什麽?她認識他嗎?或是認錯人?
“芝青學姐,你忘記我了?大學的時候,我跟你在同一個系辦工讀啊,你大四時我大二,你上白班我上夜班,我們共事過一個暑假,沐曉辰啊,你想起來了嗎?”
沈芝青仍是一臉不解,他說了一連串的話,說得又快又急,她卻什麽都聽不懂也回憶不起,只覺得頭更昏,胃裏翻絞的感覺更甚了。
“我知道你是沐曉辰,但是……”她知道的是那個小有名氣的部落客沐曉辰,不是什麽大學學弟沐曉辰。
她不是他的粉絲,沒逛過他的部落格,沒看過他的書,更沒監制過他上的節目,她對他的學曆經曆一無所知,更何況,她的大學生涯被課業與打工塞得滿滿的,每天忙得就連睡覺都快要沒時間,對于什麽系辦裏的學弟根本一點印象也沒有。
只是……沐曉辰既然叫得出她的名字,應該就代表他沒認錯人吧?
“是啊,是我沐曉辰。大學的時候,我第一天跟你交接班,你才走出系辦就昏倒了,整間系辦的人都被你嚇一跳,你記得嗎?”
沈芝青站在電梯內側的樓層鍵旁,見沐曉辰只顧著寒暄,完全沒有要進電梯的動作,于是只好先將心中的疑惑放到一旁,問他道:“你要上樓嗎?先進來再說吧,你到幾樓?”
她已經很不舒服了,他可以停止與她攀談敘舊了嗎?她越來越想吐了,好想回辦公室……
沐曉辰敏捷地走入電梯內,巧遇沈芝青的欣喜太強烈,完全沒注意到她臉色不佳。
他迳自望了亮著的七樓燈號一眼,按下關門鍵,接著又眉飛色舞地說道:“學姐,你到七樓?你在這裏工作?還是來找朋友?現在中午,你吃飯了沒?等等要不要一起吃飯?”
“你跟我一樣到七樓?”沈芝青不解地望著阖上的電梯門扇,再疑惑地望向沐曉辰。
他只顧著丟給她一串問題,根本就完全沒回答她的,只是她話還沒說完,沐曉辰便又搶白了。
“學姐,你臉色很不好耶,是身體不舒服嗎?還是沒吃中餐血糖太低?要一起吃飯嗎?我下午沒有行程。”沐曉辰將臉湊近沈芝青了些,終于注意到她臉色發白了。這麽蒼白……總不可能是粉底色號不對吧?
靠這麽近,他也太自來熟了吧?
沈芝青將被陡然拉近的距離拉開,後退了兩步,頭暈想吐,又隱約感到被冒犯,口吻中的不愉悅卻因多年來的社會曆練藏得很好。“我不餓,我不用吃飯,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抱歉,我真的想不起來你是誰。”
沈芝青怎麽努力回想都想不起沐曉辰在她大學時代裏的蛛絲馬迹,身體越來越不舒服的此時,她其實很想趕這個陽光過頭且自稱學弟的沐曉辰走,或是直接叫他閉嘴。
但是,沐曉辰怎麽說也算是個與演藝圈稍微有點關系的人,依她多年的職場經驗所得,少得罪一個人便能多成一份事,她又怎麽可能對沐曉辰出言不遜或是惡言相向?
“學姐,沒關系啦!你忘了也不要緊,我現在鄭重向你做個自我介紹好了,我是沐曉辰,目前是旅遊作家,也在國際NGO擔任顧問,我這次會在台灣停留幾個月,今天來五號攝影棚錄影,宣傳我的新書,我看看……”沐曉辰在背包內一陣東翻西找,好不容易翻出了僅余的最後一本新書,放到沈芝青手裏。
“幸好,還有一本……學姐,這是我的新書,寫的是我這幾年在倫敦、開羅等地的見聞,如果你不嫌棄的話,請你收下。噢,還有,對了!這是我的名片,下周我有一場演講——”
沈芝青有些哭笑不得地望著被強迫塞入手中的書與名片,對沐曉辰的滔滔不絕與盛情難卻感到不知該從何招架。
叮!
七樓樓層鍵燈號熄滅,電梯門向兩側滑開,沈芝青回應沐曉辰的,是手裏抓著他給的贈書與名片,奔至女廁驚天動地的幹嘔。
“學姐、學姐,你還好嗎?”當沈芝青臉色蒼白地從女廁內走出來時,沐曉辰便衝上前問她。
他方才一直在女廁外面候著,仔細聽著裏頭的動靜,深怕沈芝青如同當年一樣昏倒在系辦門口,幸好,學姐雖然聽來吐得很厲害,人有好好走出來。
“還好。”沈芝青說得有些虛弱。她早午餐都沒吃,剛才除了胃酸什麽也嘔不出來,好難受。
“學姐,你懷孕了嗎?需要送你去醫院嗎?”沐曉辰問得臉不紅氣不喘,聽來極爲順理成章且理所當然。
這人是電視劇看太多嗎?就算是孕婦也有不孕吐的,更何況她根本就想不起來他是誰,就算懷孕了也不想告訴他,他可以不要這麽多事嗎?
“不用去醫院,謝謝你,我想我比較有可能是輕微的中暑……我辦公室就在裏面,進去休息一下就好。抱歉今天沒能與你多聊,對了,也謝謝你的書,我先去休息了,再見。”沈芝青看著書封微微被弄濕的沐曉辰新書,很快地就打消了與沐曉辰交換名片的念頭,旋身往辦公室內走。
他是她最不擅長應付的那種自來熟類型,熱情得讓人難以應付,若是身體沒有如此不舒服,她還可以說服自己與他打好關系,但是今天時機真的不對。
沐曉辰聞言卻燦燦笑開了。
他從背包內拿出萬金油與刮痧板,開朗地對沈芝青說道:“是中暑啊?學姐,沒懷孕的話一切都好辦,來,我幫你刮個痧,出過汗之後就好了。”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發現學姐身體不舒服會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大二小學弟了。
他有很多方法可以幫她,不需要打電話叫救護車,不需要保健中心。
雖然情況不盡相同,但他覺得他等了好久好久,才終于等到一個爲從前無能爲力的自己平反的機會。
刮痧……沈芝青真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讓沐曉辰替她刮痧。
是身體太不舒服,所以病急亂投醫?還是不知該如何拒絕沐曉辰,所以由著他亂來?
沈芝青搞不太清楚,只覺得反正在電視台內,午休時間人來人往的,不至于出什麽亂子,而刮痧技術不好,頂多也只是受些輕微的皮外傷,就隨便他吧!
她沒有力氣再與他推托周旋了。
于是沈芝青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座位上,微垂著臉容,單手將只有耳下幾公分長度的短發收攏成一束,露出一大片光luo細致的頸部,任由沐曉辰在上面塗抹萬金油與用刮痧板刮出密密麻麻的紫紅瘀點。
“學姐,你身體很不好喔?輕輕一刮就這麽多痧……有的人刮痧會不舒服,你會不舒服嗎?不舒服的話要告訴我喔!”
“不會。”沈芝青搖頭。
她沒有不舒服,相反的,她已經比方才好受多了。
如果沐曉辰停止在她耳朵旁叨念的話,她想她會比現在更好的,不過,話說回來,沐曉辰會刮痧這件事也真詭異……
時常旅行的人需要具備刮痧這項技能的嗎?
沈芝青輕閉眼睫,而沐曉辰在她身後繼續嗡嗡響個不停。
“這種天氣,學姐你時常進出冷氣房,大冷大熱的,要多注意保養身體,不要一覺得熱就吃冰或灌冰水,進冷氣房前也要記得把汗擦幹。”沐曉辰繼續拿著刮痧板在她後頸反複輕刮了好幾回,看了看那些瘀點,想起了什麽,又說道:“對了,學姐,你還沒吃午餐吧?那這樣就可以了,太餓或太飽都不能刮痧刮太久,等等應該就會舒服些了。”
“好,謝——”沈芝青睜開淺閉的雙眸,才正要擡頭轉身,又被沐曉辰按回去。
“學姐,等等,別動喔。”沐曉辰起身急急忙忙地跑出去,擰了條濕手帕回來,仔仔細細地將沈芝青後頸上的萬金油拭淨。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學姐,這瓶萬金油留給你,你等等記得喝杯溫開水休息一下,記得,一定要溫的喔,不能喝冰的。”
沈芝青盯著沐曉辰,對他的細心體貼只覺得一陣怪異。
他瞧來與她熟到不能再熟的叮咛與舉措都令她感到莫名其妙且無所適從。
他究竟是生**照顧人?還是因爲遇到故人,所以才如此照顧?
不論是哪一項,他幫了她總是事實,她現在已經沒有方才那麽暈眩惡心了。
“我送你下去吧。”沈芝青說。算是答謝他的好意。
“不用了,學姐,我走樓梯,你別陪我下樓了。”沐曉辰朝她擺了擺手,拉開微笑,像在回答她眼中的疑問。“節能減碳。”
沈芝青怔愣了會兒,而後拿起桌上的保溫杯,在沐曉辰面前揚了揚。
“你不是說我得喝杯溫開水嗎?那我陪你到六樓,七樓茶水間的飲水機壞了沒熱水。”禮尚往來,她送他到六樓也是送。
“好。”沐曉辰應得很愉快。
兩人來到樓梯間,才走了幾階樓梯,便聽到樓下隱約傳來一陣細細碎碎的交談聲。
風賦電視台雖然原則上是全面禁煙,但是由于太多圈內人都是煙瘾極大的老煙槍,所以樓梯間時不時仍有開了氣窗抽煙聊是非的人,大家早已見怪不怪。
只是,說話的那個女聲聽來十分耳熟,沈芝青腳步一停。
“你知道嗎?上次那個義賣,我竟然看見我送給沈監制的那個名牌包……”
沐曉辰的腳步跟著沈芝青停下,側眸靜觑著她,不知爲何竟感到有些緊張。
“哪個沈監制?”回話的男聲聽來很沈穩。
“還有哪個沈監制?!不就那個沈芝青嗎?”漸揚的女音聽來十分不滿。
沈芝青和沐曉辰同時心口一提,女聲又接著說下去了——
“拜托,那包雖然是我打折時買的,好歹也花了五、六萬,她就這樣捐出去義賣做人情,真的是很惡劣又很不厚道耶!要不是我跟她配合了幾檔戲,看她在老板面前還滿紅的,又何必這樣討好她來作踐自己?”
聽不清楚男人說了什麽,女人又接著抱怨道:“五、六萬耶!我得演兩、三集的薪水,竟然就這樣拿去拍賣,捐出去給不知道哪裏的病童……總之,你以後不要再幫我接她的戲了啦,我真的很生氣耶!”
聽起來很像是女演員正在與經紀人抱怨的對白。
男聲不知道輕聲誘哄了什麽,女聲又抗議了會兒,而後樓梯間隨著兩道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又歸于寂靜。
“走吧。”聽樓下已然全無聲響,沈芝青複又前行,面不改色。
“學姐……”沐曉辰對著沈芝青的背影喚,嗫嗫嚅嚅、吞吞吐吐且支支吾吾。
沈芝青回身,不用想也知道沐曉辰要說些什麽。
“不用安慰我,我的確是把她送給我的包捐出去了。”沈芝青話音堅定,說得明明白白且理所當然。
“你若是覺得我很糟蹋別人的心意也不要緊,我本來就是這種人,你不必覺得尴尬,我沒介意,所以你也別放在心上。”
“是什麽義賣?”沐曉辰話鋒一轉,問得很有興趣的樣子。
沈芝青一頓,不知爲何沐曉辰的重點會擺在這裏。
“這很重要嗎?”她並不想回答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不重要,只是問問而已。”沐曉辰笑了,好真誠好陽光的那種。“學姐,你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耶。”
“什麽?”沈芝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
沐曉辰明明才聽到別人說她的不是,怎會歸納出這種結論?
“你怕我因爲聽見別人說你小話覺得尴尬不是嗎?”沐曉辰點了點頭,又說道:“而且,你也沒因爲急著想爲自己辯駁就說別人壞話,反而認得老老實實,敢做敢當,這種體貼別人的心意,難道不溫柔嗎?”
“……”沈芝青瞅著沐曉辰,只覺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沐曉辰真的很怪,他很多事、很熱情、很坦率,也很吊詭……這種聽來再恭維不過的話語,爲何他說來如此自然?
“學姐,我覺得,你把別人送給你的東西捐給真正需要的人,這種珍惜物品的舉動才是真正的體貼。還有,你對那個女演員其實很好,因爲對她很好,所以才舍不得放著她送的東西不用,白白糟蹋她的心意,其實你——”
“沐曉辰,有沒有人說過你話很多?”沈芝青皺眉望著沐曉辰,這回換她打斷他了。
她不想得罪沐曉辰,也想跟他維持表面上的禮尚往來,但他卻老是越過界,推測她推測得這麽武斷且斬釘截鐵,一副自以爲很了解她的樣子,憑什麽啊?
他之于她,根本就是個陌生人啊。
“有啊學姐,你現在就說了。”沐曉辰回話回得很愉快,絲毫不覺被冒犯。
“我真的不認識你,你爲什麽老是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而且我跟你沒有工作上的利益往來,你又何必討好我幫我說話?”沈芝青語調持平,盡量讓自己聽來沒有那麽不高興。
“那當然是因爲我不是討好你,我是實話實說。”沐曉辰點頭再點頭,說得理直氣壯。
“你未免也把人想得太好了吧?總之,我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哪樣子?溫柔?”奇怪,學姐不喜歡人家說她溫柔嗎?沐曉辰緊盯著沈芝青瞧,認真思索,又不解地問道:“可是學姐,你本來就是個很溫柔的人呀!我有哪裏說錯了?”
沈芝青一瞬間真有種被他打敗的感覺,只覺有理說不清。
“沐曉辰,雖然我感謝你的贈書與幫忙,但我不喜歡你用一副很了解我的口吻來評斷我。”
“好吧!既然學姐不喜歡,那我不說了就是。”沐曉辰話意中透著委屈,卻仍對沈芝青笑得一臉陽光。
搞什麽?好像她在欺負他一樣?什麽叫做她不喜歡,他不說了就是?
“沐曉辰,你對我來說只是個陌生人,你這樣任意評斷我,會讓我覺得被冒犯,覺得你很沒禮貌,話很多,而且很煩。”沈芝青眸光與沐曉辰對峙了好半晌之後,終于決定向他道出真正的心底話。
就算沐曉辰方才幫了她忙,就算他未來有可能與她合作,她都不在乎了。
他是沒禮貌、自以爲是、自來熟,且自作聰明。
什麽溫柔?她獨立幹練,一向自立自強,從來都跟溫柔這個字眼沒有關系,沐曉辰究竟憑什麽以爲他了解她?
“學姐,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你。”沐曉辰說得有些內疚,內疚過後又朝沈芝青笑得一臉愉快,心無芥蒂。
“學姐,就算你不認識我或是不記得我不要緊,覺得我話很多很煩也沒關系,可是,我認識你很久了,也想找你很久了,我好幾次想透過系辦聯絡你,可你畢業之後搬了家也換了電話,也沒回學校更新校友資料……”
“找我?爲什麽?”究竟一個她完全沒印象的學弟找她做什麽?沐曉辰越說,沈芝青越糊塗了。
“學姐,如果沒有當初的你,就沒有現在的我,今天能遇到你,我好高興。”
他到底在說什麽?
沈芝青一愕,完全不知該對沐曉辰的過度熱情與開朗陽光作何反應。
如果她的記憶裏有任何關于沐曉辰的片段,她就不會感到如此莫名其妙及心虛,可偏偏就是一丁點也沒有。
她真不知沐曉辰對她的種種評價與崇拜從何而來,就算她對他表達了內心真正的感受,他仍是一副不痛不癢、極想討好親近她的模樣。
到底爲什麽啊?她都要懷疑自己曾經失憶過了。
沈芝青快步走到六樓茶水間,腳步站定,決心不要再與沐曉辰夾纏下去。
“好了,就送你到這裏,我裝完熱水就要上樓了,謝謝你,再見。”
“好。”沐曉辰點了點頭。
“Bye。”沈芝青如釋重負地向他揮了揮手。
正當沈芝青感到松了口氣之際,沐曉辰又轉頭向沈芝青咧開大大的微笑,不疾不徐地抛下一句。
“學姐,我真的很喜歡你,比大學的時候更喜歡你,再見。”
……什麽?
沈芝青手捧著保溫杯,朝著沐曉辰離去的方向呆立在原地,大腦短暫停擺。
這真是奇怪的一天。
莫名其妙的中暑、莫名其妙的刮痧、莫名其妙的樓梯間是非,與一個再怪異不過的沐曉辰……
誰溫柔了?誰又喜歡誰了?
所以說,她最討厭夏天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4 03:34:27
第二章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我真不敢相信!
學姐不知是有每天檢查垃圾桶的習慣還是怎樣,我第三回從桌上筆筒裏拿出來丟進垃圾桶的鉛筆,竟然又被撿回來了!
拜托!絕對不是我浪費資源、暴殄天物,是那幾支鉛筆真的已經很短了呀!很短很短,大概只比路上被去掉的煙蒂長不了多少,一定得拿刀片親自動手削那種。
筆握都握不住,還寫什麽字啊?就算後頭刻意接了筆蓋還是很難用啦!
而且,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筆,上面還印了某機關的Logo,不過就是免費的贈筆嘛!免費的、免費的,那只是免費的筆!難道不能再去拿個七、八、九支回來寫嗎?
我受不了了,我今晚一定要把這幾支筆拿出去丟掉,等等就去買新的補進來。
學姐啊,你根本就不用在系辦打工,去拾荒應該也不錯的。
國際NGO。
假如沈芝青沒有到沐曉辰的演講會場來,她還真不知道NGO是個怎樣的組織,而沐曉辰從事的又是怎麽樣的工作。
政府之外的非營利團體,有各種不同的訴求與屬性,災難救助、公益旅行,甚至協助偏遠落後國家發展農耕水利都有可能是組織內的服務範疇。
就像沐曉辰今日的演講內容,談的是他在緬甸郊區內,將一大片荒蕪之地發展成有機農田的過程。
沈芝青光是聽他提緬甸有機農場裏那一串從買地、整地、整合內部意見,到說服當地居民,鼓勵少數民族工人加入他們的過程,便已深感這件事的艱難與偉大。
原本,她只以爲沐曉辰是個不知人間疾苦又境遇非凡的幸運富家子罷了。
她想,若不是沐曉辰家境優渥、衣食無虞,他又怎能到處自助旅行?
就像她,她父母親過世得早,年紀很輕時便要負擔自己與妹妹的生計與學費,糊口度日都有問題,旅行根本是件奢侈到連作夢都不敢想的事情,更別提沐曉辰號稱在三十歲之前便遊曆過幾十個國家這種事。
沒料到,沐曉辰雖的確不愁吃穿到處遊曆,但他卻反而更努力讀書向上,因此成爲一個能深入民間,在國際間幫助弱勢的權威人士。
沈芝青想,她是對沐曉辰感到有些內疚,爲她先入爲主的刻板印象。
等等沐曉辰下了演講台,她去找他談話時,一定要對他和顔悅色些,一定要比上回更耐心些……
可惜,一切都只是空想而已。
“學姐!”
當沐曉辰演講結束,臉上帶著永遠比夏日豔陽亮眼一百倍的笑臉朝沈芝青跑來時,沈芝青其實很想拔腿就跑。
“嗨。”沈芝青朝他簡單颔首,笑容微牽。縱然覺得自己真的很不會應付沐曉辰的熱情,來這兒的目的與即將要談的公事卻使她腳步凝定。
“學姐,你今天怎麽有空來?外頭太陽很大,今天也很熱,你有防曬嗎?有撐陽傘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還有,你上次刮過痧之後應該有比較好吧?給你的那瓶萬金油有沒有拿出來用?學姐,我——”
他真的好吵。沈芝青開始憎惡起自己來這裏的目的了。
“等一下。”沈芝青出聲打斷沐曉辰的口吻聽來有些無奈。
她很想遵守談話禮節,但此時若不打斷沐曉辰,他不知道可以一個人興高采烈講多久。
“啊!抱歉。”沐曉辰笑得歉赧,隽朗臉龐上的虎牙令他的娃娃臉更添孩子氣。“我很訝異學姐你會來,很開心。一開心,話不自覺就變多了,對不起學姐,你先說,你找我有事?”
原來他也有自覺他話很多啊,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沈芝青連一句客套話也沒說,直接切入主題。
“當然是有事才來找你,你有空嗎?方不方便陪我吃頓飯,我們邊吃邊聊?”
沈芝青環顧了一下演講會場,這裏並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而且,旁邊似乎有幾個不知道是想簽書還是想提問的人在等她與沐曉辰談話結束的樣子。
幸好,她要來之前先在附近勘查過,演講會場不遠處就有間餐廳,店內提供包廂座位,說話很方便。
“我當然方便啊,我回台灣幾乎都是來度假的,活動不多。”沐曉辰朝沈芝青點了點頭,接著又瞧了瞧等在她身後的人,有些爲難地開口:“學姐,我很願意陪你去吃飯,但是抱歉,你恐怕得等我一會兒……你很餓嗎?我保證不會太久,真的。”他說得緊張,一副很怕沈芝青不耐久候跑掉的模樣。
沈芝青盯著沐曉辰一臉急切,那種覺得他莫名其妙的感覺更甚了。
真是……究竟是爲什麽啊?
她來找他是有事相求,理所當然應該要等他,他向她道歉做什麽?
是太有禮貌?還是太過在意她與太想討好她?
沐曉辰這人真是從頭到腳都令她感到一頭霧水。
“我到會場外頭左手邊那間餐廳等你,你慢慢來,不要緊。”沈芝青將方才在餐廳裏拿的名片一起遞交到沐曉辰手裏。
沐曉辰愣愣地看著掌心裏的物事,再看向沈芝青的臉,視線來回遊移了幾次,有些受寵若驚。
會場外頭左手邊的那間餐廳?餐廳的名片?
所以,學姐今天不只是來聽他演講,還特意找了間餐廳邀他吃飯?怕他找不到路,甚至還到餐廳拿了名片?
這真是太令人感動,太令人高興了!
上回沈芝青說他很煩的時候,他還一度以爲沈芝青很討厭他呢!
“學姐,你等我,我忙完一定到!”
沐曉辰緊握著餐廳名片像握著什麽稀世珍寶般,再度燦燦地向她笑開。
沐曉辰循著地址走到餐廳,被帶位到沈芝青所在的包廂,才坐下點好餐,沈芝青便拿出了平板電腦擱到桌上,手指迅速滑開了幾個畫面。
“學姐,你也是低頭族?”沐曉辰擰眉看著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網絡中毒患者,對沈芝青如此忽視眼前人的舉動感到有些失望。
他原以爲學姐和從前一樣克勤克儉,染上此類症狀的機率應該小一點,沒想到……
沈芝青揚眸睐了他一眼,沒有響應他的問題,只是拿著平板電腦,徑自從他對面的座位換到他身旁的來。
“這個節目你看過嗎?每周六播出的,一周播一次,已經播一年了。”沈芝青將平板電腦熒幕推至沐曉辰視線裏。
沐曉辰愣了會兒才聽懂沈芝青在說什麽,視線落向沈芝青拿著的電腦熒幕上,還沒仔細瞧,一時卻爲了竄入鼻間的氣息分神。
有股香味……不太像是香水,比較像是衣物柔軟精或是洗發精的香味,淡淡的,混和著烘過陽光般的香氣萦繞鼻間,很好聞……是學姐身上的?
沐曉辰擡眸望向沈芝青的側臉,呼息突然一窒。
他從沒這麽近距離看過沈芝青,近距離瞧,學姐的臉很小,五官很秀氣,光滑的皮膚看來如鋼琴鏡面般毫無瑕疵。
她的衣著整潔幹淨,雖不是名牌,但渾身散發出來的氣質幹練利落,有些疏離防備與冷漠,但是,其實,沐曉辰因著大學時代與沈芝青那些微不足道的交手,他知道沈芝青其實很細膩、很溫柔,甚至很脆弱……
要命了,在想什麽?
沐曉辰腰背突然挺直得比三軍樂儀隊還挺,目不斜視,傻愣愣地盯著沈芝青要他看的電視節目。
“有看過嗎?”見沐曉辰兩眼發直地盯著平板電腦卻不發一語,沈芝青又問了一次。
“沒有耶。”沐曉辰撇掉方才雜亂的心思,坦白回答。他對正播放的電視節目一點模糊印象也沒有。
“那你看一看這個,這是我昨天特別請剪接室剪的片花,只要兩分鍾就好。”沈芝青又打開另一段影片放到沐曉辰面前,話才說完,服務生正好端餐點進來。
沈芝青將電腦留給沐曉辰,坐回他對面的座位去。
惑人心神的香氣突然消失,沐曉辰一時之間竟說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氣,還是略微感到失望。
他強迫自己聚精會神地將影片看完,將平板電腦推回去給沈芝青之後,才慢條斯理地在膝上鋪好餐巾紙,執起刀叉。
一向不喜歡用餐時還做別的事,包含看任何影片或電視,但沈芝青與他完全不同。
“覺得如何?”沈芝青一邊用餐一邊問他。
“還不錯啊,旅遊節目,滿有意思的。”就是電視上常看到那種旅遊冒險節目,主持人會上山下海,到各個景點去出外景那種。
“有沒有興趣主持?”沈芝青問得直白,單刀直入。
“啊?”沐曉辰拿刀叉的動作一頓,險些嗆到。
“學姐,我一年雖然會回台灣幾次,但每次待的時間都不長,而且,我對熒光幕前的工作沒有太大的興趣,之前已經有幾位制作人與我談過了,我想,我還是比較喜歡寫寫書,或是在農場種種田當當顧問,我……”他臉上那種對沈芝青好抱歉好抱歉,恨不得提頭來見的表情又出現了。
“代理主持而已,只要五集就好。”沈芝青目光炯炯地望著他,面帶微笑,堅定的口吻與積極的態度在在顯示出她很善于與別人談條件。
“學姐,不是幾集的問題啦……”相較于沈芝青的從容,沐曉辰卻顯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然是什麽問題?酬勞嗎?”
“怎麽可能是酬勞?若酬勞是個問題,我就不會在NGO瞎混了。是說,學姐,你一定要在吃飯時聊公事嗎?”沐曉辰放下刀叉,面露苦笑。
原來學姐今天找他吃飯是爲這樁啊,難怪方才學姐劈頭就說有事找他。
不過,學姐這麽坦蕩,這樣很好,不像他有些故友會假裝與他博感情,甚至還會隱瞞職業,博了一陣之後,才開口說出要找他買保險或是骨灰塔什麽雜七雜八的意圖,每每都讓他有種受騙感。
“我不喜歡浪費時間。”沈芝青依舊回得簡潔。
“好好吃一頓飯怎麽會是浪費時間呢?”
“好吧!那就吃完飯再說。”他不喜歡吃飯時聊這些就不聊吧。沈芝青揚眸望了沐曉辰一眼,而後低頭專心用餐,一句話也沒說。
這……氣氛凝滯得讓沐曉辰感到又頭痛又好笑了。
“學姐,你是那個旅遊節目的監制嗎?”見沈芝青完全不想與他閑談,沐曉辰用餐用到一半,便找了個與公事有點關系,又不是那麽有關系的話題開口。
“不是。”沈芝青繼續低頭專心吃飯。
“那爲什麽……”
“因爲你上回在辦公室裏幫我刮痧的事情傳開了,制作找我幫忙。”
“學姐,我讓你很困擾嗎?”沐曉辰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他上回看學姐不舒服便莽莽撞撞地跑進辦公室裏幫她刮痧,滿腦子只想讓她好受一點,完全沒考慮到辦公室裏會不會有什麽蜚短流長這回事。
“不會,沒什麽好困擾的,而且,電視台裏沒秘密,制作請我幫忙也沒什麽。”沈芝青聳了聳肩。
“那就好。”沐曉辰如釋重負地笑了笑,隨即又想到了些什麽,問:“學姐,你很討厭我嗎?”
沈芝青一怔,望著沐曉辰的黑眸困惑不解。
她是對沐曉辰的熱情感到無所適從且難以招架,但兩人不熟,也談不上什麽討厭不討厭或是喜歡不喜歡的,會像上次一樣那麽直接對她說喜歡她的,普天下應該也只有沐曉辰一人了。
“不會。爲何這麽問?”
“因爲學姐你啊,好像對我拉著黃色布條的樣子。”
“什麽黃色布條?”她怎麽完全聽不懂?已經用完餐的沈芝青以餐巾紙拭了拭嘴。
“就是施工圍籬外那種黃色布條啊,禁止進入那種。”
“在哪裏?”沈芝青挑眉,手指了指眼前。
“譬喻法啦,哈哈!”沐曉辰笑了。“我是說,學姐,你臉上寫著生人勿近,對我很防備的樣子。”
“有嗎?”
“有啊,很明顯。”沐曉辰點了點頭。
沈芝青不以爲然地揚眉,點頭讓甫走入包廂的服務生收走桌上的杯盤。
他又開始發表對她的看法與論調了?
“好吧,就算我有好了,那你怎麽不改道而行,反而還一直對我說些有的沒的?”
“NGO精神啊,我比較想進去圍籬內改善環境。”沐曉辰大笑。
只可惜沈芝青一點也不欣賞他的幽默感。
“我沒有拉起什麽布條,臉上也沒有寫著生人勿近,我想你有這樣的感覺,只是因爲我們還不熟罷了。”什麽跟什麽?改善他的頭!
沈芝青沒好氣地睐了沐曉辰一眼,看著他笑得很愉快地用完面前的餐點,然後迅速導回正題,重振旗鼓。
“五集可以嗎?一集九十分鍾的節目,只在台灣境內跑,不用錄太久。你上回提到會在台灣待幾個月,這段時間綽綽有余了。”早點談完,她就可以早點離開這裏了,沈芝青的目光不著痕迹地飄向牆上挂鍾。
“爲什麽是五集?”沐曉辰不解地問。
“因爲只需要五集。”
“爲什麽只需要五集?你剛才不是說這是一周播一次的塊狀節目?是節目要停了嗎?可是,如果節目要停,何必還要找代理主持,直接讓下個節目上檔不是更好?”沐曉辰問得很快。
他上過幾次通告,對電視圈生態雖然不甚了解,但基本的認知還是有的。
沈芝青有些意外,她本以爲沐曉辰不是電視人,所以句句避重就輕,卻沒想到他還挺有概念的,讓她有些猶豫是不是該全盤托出。
沈芝青沈默了會兒,待服務生上完餐後甜點離去,確定不會再進包廂內之後,才緩緩開口說道:“收視還不錯,節目沒有要停。”
“那爲什麽……”
“她懷孕了。”沈芝青索性說了。
“啥?誰?”沐曉辰有聽沒有懂。
沈芝青只又拉了平板電腦過來,指著方才播給沐曉辰看的影片。
沐曉辰消化了片刻,才終于明白沈芝青說的是影片上那位看來健朗活潑的女性主持人。
學姐不願意直接道出女主持人的藝名,是因爲怕隔牆有耳嗎?
仔細想想,學姐特地找了包廂座位,說話前還確認了服務生已經離開,就說,學姐真的很細膩很溫柔啊!
沐曉辰突然笑了起來,也不知在樂什麽,沈芝青沒理他,自顧自地說下去了——
“之前已經趕錄了很多集存檔,但她最近不舒服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恐怕不夠。拿其他的節目墊,又不知道收視有沒有這麽漂亮?演藝圈瞬息萬變,好景一下就過了。”
“但我也未必可以維持好收視啊。”沐曉辰納悶地問。
“你可以。”沐曉辰偶爾上的談話性節目,有他出現的收視率都是瞬間飙高的,這就是制作人找她來的原因。
“學姐,我沒有經驗,也沒把握,而且,坦白說,我沒有很大的興趣。”沐曉辰拒絕得直接卻也婉轉。
“當作幫忙可以嗎?”假如換作別人,沈芝青會擡出更高的價碼,但這點對沐曉辰似乎毫無吸引力。
“學姐……”沐曉辰面露難色,望著眼前的甜點根本毫無胃口。
就說,他不喜歡吃飯時聊公事啊,沒食欲兼消化不良,就算對象是很香的學姐也一樣。
沈芝青望著沐曉辰的爲難,決定對看來似乎好善良好容易心軟的他實話實說,動之以情。
“找別人也是沒問題,但是,若是收視不佳,我擔心等她生産完回來節目被腰斬;收視太好,我也怕制作索性叫她不要回來。”
“什麽?”沐曉辰大愕。
“産後的女星複出未必有好結果,更何況她懷孕的事目前仍是保密狀態……再說,她手上現在只有這個節目,若是代理主持人做得太好,又有意想繼續下去,日後,她便有很大的可能被換掉……”
“怎麽這樣?”沐曉辰眉頭緊蹙。他是總有耳聞女人懷孕生子在職場上備受歧視,卻沒想到演藝圈也一樣。
仔細一想似乎也是,結婚或是産後還依舊光鮮亮麗、沒有息影的女星還真是十只指頭都數得出來。
可是,這……雖然覺得對方很可憐,但是、他……
“所以,我答應制作來找你,一方面也有我的私心,你的收視是成是敗都只有五集,不必有壓力,反正你日後就要出國,對他們母子倆也比較有保障。”
手上只有一個節目……有可能被換掉……複出未必有好結果……
沈芝青說的話在沐曉辰腦海裏反複回蕩,沐曉辰的臉色越來越糾結了。
“再有,孩子的父親似乎也是圈內人,目前沒打算要認她,也沒打算要結婚,若是到時孩子生了,節目沒了,孩子的爹也分手了……”沈芝青又不鹹不淡地補了一句。
這、這……
“沒關系啦,沐曉辰,我也不想爲難你,若真的不行,我請制作另外找人也好,反正單親媽媽日子過得辛苦一點,也還是可以生活。”沈芝青乘勝追擊。
啊——沐曉辰好想抱頭大吼喔!
“好啦。”沐曉辰雙肩一垮,下海前不忘拉熟人下水。
人生地不熟不是問題,他一向冒險犯難勇往直前,怕是怕把節目招牌做壞了,到時那位聽來很坎坷的女主持人一樣被他害慘。
“可是學姐,我不知道錄這種節目什麽事可以做不能做,這五集你得陪我才行。”
陪?沈芝青因沐曉辰提出的要求猛然一頓。
她不是該節目的監制,怎樣叫陪?陪他出外景叫陪?還是陪他在電視台看拍攝帶也算陪?
“好。”沈芝青心中存疑,嘴上卻應得爽快。
不是寫在白紙黑字上的口頭承諾,模棱兩可的模糊地帶還可以慢慢再談,總之,先應允下來再說。
“好,學姐,那就這麽說定喽?”
“沒問題。這給你,有不懂的地方歡迎隨時跟我聯絡。”沈芝青從包包內翻出自己的名片,在名片上更正了分機號碼,遞給他。
這批名片上的分機號碼印錯了,她沒有重印。
沐曉辰的目光卻緊緊被她握在手中的鉛筆抓住。
削得短到不能再短、非得要用美工刀自己動手削的鉛筆,後頭還接了鉛筆延長器……
學姐果然還是從前的學姐啊。
雖然年歲長了,雖然社會曆練多了,雖然鉛筆延長器取代了從前的筆蓋,但學姐依舊是學姐。
沐曉辰不知爲何感到一陣強烈的愉快滿足與心安,才揚眸,便又對上沈芝青朝他微笑的容顔。
許是工作談成了,令她愉悅非常,她笑得好愉快好美麗,一時之間令沐曉辰的心跳幾乎停止,有種自己用五集節目換到學姐難得一見的笑容真是值回票價的錯覺。
這人啊,竟然還笑得這麽爽朗憨直,真是好傻好天真,心軟沒藥醫。
沈芝青想,她掐到沐曉辰的軟肋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4 03:34:52
第三章
猜猜我今天看到什麽?
傍晚去附近國中操場慢跑時,竟然看到芝青學姐從學校裏面走出來耶!
怪了!她今天不用打工的嗎?而且,她旁邊還走著一個穿著國中制服的女生。
我猜,這就是助教提過的,學姐的妹妹吧?
妹妹長得跟學姐有點像,不過可愛多了,學號上繡著兩杠,才國二。
學姐都已經大四了,這年齡差距也太大了吧?再過幾年,學姐跟她妹妹走在一起一定會像母女的,哈哈!
呃?我沒看錯吧?
學姐啊學姐,你不要這麽保護過度好不好?幫妹妹拿書包就算了,過馬路應該就不用牽手了吧?
妹妹都已經國二了,被同學看到跟姐姐牽手會被笑的!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爲你脫離國中生涯太久,早忘了國中生在想什麽,還是,其實你是嫉妒妹妹長得比你可愛,所以故意想害她?
你平常在家裏一定都欺負她對不對?
究竟是誰掐到誰的軟肋?沈芝青突然有些弄不明白。
沐曉辰也不知道怎麽與制作人談的,她竟真的被要求陪同這五集的拍攝與片頭、片尾的監制,就連主題曲的挑選也落到她頭上。
這些工作內容清清楚楚地,與酬勞一同白紙黑字寫在合約上,教她想賴也賴不成。
于是這周她一直隨著沐曉辰參與大大小小和制作人或是導演、攝影師行前的會議,好應付接下來幾周的外景攝錄。
說也奇怪,沐曉辰本就對旅遊這回事極爲在行,規劃行程、討論細節這些事難不倒他,配合度高,人又隨和風趣,制作單位喜歡他是應該的,只是,根據沈芝青這些日子以來的觀察,沐曉辰多話的毛病似乎只有與她單獨相處時才會發作。
搞什麽啊?竟獨獨淩虐她一人的耳朵?
幸而她現在手上的節目不多,否則她一定會瘋掉的。
“學姐、學姐!你要去哪兒?”
沈芝青腳步停下,有些懊惱自己離開風賦電視台的速度不夠快。
完蛋了!四周都沒有人,風賦大門明明就近在眼前了,這下她要多久才能走出去?
“我下午請假。”沈芝青回眸,強迫自己端出最和善,最不容易被看出來她其實很煩的神色。
她是不討厭沐曉辰,但是,有時他真的很磨人啊。
明明方才制作人留他在辦公室裏,說想與他單獨聊聊,怎麽這麽快就結束了?
“怎麽了?爲什麽請假?身體不舒服嗎?要刮痧嗎?還是要送你去醫院?”
“沐曉辰,我今天一整天都待在辦公室裏,你還跟我在一起,請問,我要去哪裏中暑啊?”還刮痧呢!沈芝青回應得很沒好氣。
她懷疑她被沐曉辰貼上易中暑的標簽,時不時就想來幫她刮一下。
“啊炳,對呴。”沐曉辰撓了撓頭,娃娃臉上的小虎牙又出現了。“學姐,那你要去哪兒?我正好也要走了,我送你……啊!不對,我不能載你。”
載她?沈芝青本欲前行的腳步一停。
“你也開車?不是節能減碳嗎?”不誇張,這些日子以來,她見沐曉辰上下風賦都是走樓梯,除非與人同行,才會爲了配合對方共乘。
“腳踏車啦!人力發動。”沐曉辰笑了笑,揚揚手中鎖腳踏車大鎖的鑰匙。“可惜太危險,已經立法不能雙載了。”
“嗯,不要緊。”謝天謝地,沈芝青向沐曉辰揮手作別。“我要去的地方離這裏很近,我走路,Bye。”
“學姐再見。”
沈芝青與沐曉辰一同離開風賦大門口,而沐曉辰走到一旁爲腳踏車解鎖。
今天依然很熱,沈芝青打起陽傘,才走了幾步,便發現沐曉辰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假裝沒看到好了,沈芝青繼續往前走了十幾步,終于忍受不住的擰眉旋身。
“沐曉辰,你一直跟著我做什麽?我已經說過我不會中暑了。”她甚至還撐了陽傘!
“學姐,我家往這個方向。”沐曉辰回答得很無辜。
“那你不能不要管我,直接往前騎嗎?”腳踏車怎麽可能只有這種速度?
“台北車多,騎太快很危險。”沐曉辰義正辭嚴地點了點頭。
他的確是要走這條路,既然跟學姐同方向,騎慢一點,一起走一程有什麽要緊?
他很喜歡沈芝青,很喜歡陪著她跟著她,更何況,學姐總是一個人,若是學姐身體不舒服,他也可以照顧她。
雖然學姐不明白,但他對她有種補償心理,很想爲她多做一些事情。
大學的時候,他對她很壞,對她有很多自以爲是的負面批評與不良印象,可是後來,他出社會之後,明白了學姐當時的難處,深覺自己錯了,所以,現在有機會與學姐重遇,他才會很想親近她,很想再爲她做更多一點,即使被她討厭也不要緊。
而且,學姐好香,每回她靠近他時,他都要好強迫自己才能凝定心神,暈暈的,頭重腳輕,控制不住地多話也胡言亂語……
這倒是意料之外了,越認識學姐,他對她的心緒便愈加複雜,已經不是想補償她這麽三言兩語可以道清。
“那交換。”沈芝青突然走到沐曉辰身前來,比了比他下巴的安全帽扣環。
“什麽?”好香,學姐一靠近就好香……沐曉辰又開始頭重腳輕,完全沒搞懂沈芝青口中說的交換是什麽。
“這給你。”沈芝青指了指地板,示意沐曉辰下車,又將手上的陽傘交給他。
“學姐?”沐曉辰乖乖地接過陽傘,愣愣地任由沈芝青解開他的安全帽。
太近了,學姐靠得太近,他就快要不能呼吸了。
“交換,可以嗎?”沈芝青比了比沐曉辰的腳踏車,又比了比自己的陽傘,接著拿著沐曉辰的安全帽問他:“我可以戴吧?”
“可、可以啊。”學姐甚至還要戴他的安全帽?
沐曉辰傻乎乎地,俊顔上寫滿不可思議與受寵若驚,恐怕此時沈芝青拿出什麽房契地契來要他簽名他都會毫不猶豫地說好。
“謝謝,我會騎慢一點。”沈芝青將安全帽戴到自己頭上,轉身將腳踏車騎走。
“學姐?學……呃?學姐?!”
當沐曉辰後知後覺地拿著女用陽傘追上沈芝青時,她已經將安全帽脫下,將腳踏車停在目的地,很難得地放聲大笑。
“學、學姐,你……你腳踏車騎得還滿好的……我、我好久沒跑步了……嗳,這樣不行……”沐曉辰單手扶著騎樓廊柱,大口喘氣,最後一句也不知道說給誰聽的,挺像在跟自己抱怨。
沈芝青笑得越來越厲害了。
他氣喘籲籲、滿頭大汗,臉上的表情卻看來沒有絲毫不高興,竟然還誇她腳踏車騎得好,真的是好單純、好陽光,心軟又好騙,怎麽會這樣呢?
他雖然話多了些,纏人了些,但她卻從來沒辦法真正討厭他,約莫就是因爲他真的很善良很開朗吧?
其實,沐曉辰某些時候還挺可愛的。
“你啊,實在是……真的好呆。”明明這麽呆,爲什麽會記得在合約上加注她得當監制這件事呢?沈芝青從包包內拿出礦泉水給他。
“謝謝。”沐曉辰想也不想地接過,旋開瓶蓋,大口豪飲。
“都不怕有毒的嗎?”防心也太低了吧?沈芝青再度開口。
“你是學姐,不怕。”沐曉辰又灌了一口。“真要下毒的話,你會等節目錄完再下毒。”
“也是。”沈芝青點了點頭,眼中的笑意從來沒有消失過。“你越來越了解我了。”
“哈哈哈!”沐曉辰跟著大笑,望著沈芝青難得如此柔軟放松的神情,突然有種她的黃色布條放下來了的錯覺,不自禁有些怔忡。
是學姐開始信任他了嗎?還是像學姐上次說的,是因爲他們相處的時間多了,開始熟起來了?所以,他以沈芝青必須當監制與他共事,和制作人談條件的決定真是作對了。
“好了,這還你,我到了。”沈芝青將安全帽與腳踏車交給沐曉辰。
“這裏?學姐家住這兒嗎?”沐曉辰環顧四周,熱鬧的大街,一旁林立著高聳的大樓,藥局、婦産科、月子中心、婦嬰用品店……好熱鬧這附近。
“不是,我來産檢。”
“什麽?産檢?!”沐曉辰的下巴險些掉下來。
學姐上次不是才說沒懷孕的嗎?這麽快就……?
不用想也知道他在驚愕什麽,沈芝青再度沒好氣地回應。“是我妹妹,不是我。”
“噢。”沐曉辰點了點頭。原來是學姐的妹妹……妹妹?!不是吧?
他松了口氣的語調又倏地揚高。“學姐的妹妹不是年紀很小嗎?”
沈芝青有些不解地揚高一道眉,怎麽沐曉辰連她有個妹妹都曉得?
“不小了,也二十四了。”是最近在風賦有耳聞嗎?
算了,不管它,電視台裏本來就沒秘密,更何況她妹妹沈芝柔從前也在風賦工作,嫁的又是風賦電視台老板的兒子——她的大學同學靳揚,沐曉辰何聽聞這件事也沒什麽好驚奇的。
二十四歲生小孩,在這個越來越晚婚的年代裏也算早的了吧?
沐曉辰撓了撓頭,又說:“你們姐妹感情真好,連産檢也要一起,那她先生呢?她先生也陪她來嗎?”
這人真的是管很寬……
“我妹婿今天有事。”沈芝青簡短地響應,視線落向面前的婦産科,便看見她妹妹沈芝柔手中拿著手機,挺著六個月大的肚子,走出婦産科外頻頻張望。
“好了,我看到我妹妹了,不陪你聊了,Bye。”沈芝青再度向沐曉辰道別。
“噢,好,學姐再——”沐曉辰才擡手想揮,沈芝青又匆匆忙忙地折回,還把他一起拉到騎樓廊柱後頭。
“學姐,你幹嘛?”爲什麽要躲起來?沐曉辰隨著沈芝青的視線往外望。
咦?有輛轎車朝這兒駛來,恣意妄爲且亂七八糟地停在紅線的地方,從駕駛座上下來的英俊男人好眼熟,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好像是從前學姐班上的……
啊!他想起來了!他好像叫靳、靳什麽……
靳揚?風賦電視台聽說就是他父親開的。
“咦?學——唔唔唔?!”
“噓。”沐曉辰想喚靳揚的嘴巴被沈芝青牢牢掩住。
趕時間趕得風風火火的靳揚朝沈芝柔走去,卻被孕婦揮手趕了趕,似乎很不滿意他將車停在紅在線的模樣,半推半槌地又將他推回車上。
靳揚大笑著吻了妻子發心一口,接著回到車上,乖乖找車位去,沈芝柔依然等在婦産科門口,頻頻往沈芝青該出現的方向瞧。
現在是什麽情況?
沐曉辰尚未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沈芝青的話音便清晰地在他耳朵旁響起——
“芝柔,我是姐。”
咦?沐曉辰一臉訝異的看看沈芝青,再一臉訝異地瞧瞧婦産科門口那個孕婦。
學姐跟她妹妹是怎麽回事?這麽近的距離也要打電話?
“我今天工作很忙,靳揚忙完了嗎?他可以陪你去産檢嗎?”
咦咦?什麽?學姐哪裏忙了?她剛才不是已經說下午請假了嗎?
沐曉辰驚愕地望著沈芝青,嘴唇才掀了掀,就被沈芝青狠狠地瞪回來,示意他閉嘴。
“好,那我就放心了,我走不開,讓他陪你吧!……嗯嗯,好,我知道了,我自己會好好照顧身體的,你也是,跟寶寶都要健健康康的,Bye。”
“學姐,你爲什麽要這樣?”沈芝青才放下手機,沐曉辰便馬上開口。
“再見。”沈芝青頭也不回地往後走,顯然完全不想解釋。
“餵!學姐!餵餵!”沐曉辰匆匆忙忙地牽起腳踏車,離去時還往婦産科門口多看了幾眼。
“學姐,學姐!”五分鍾過去,沐曉辰依然騎車跟在沈芝青身後。
沈芝青腳步一停,回身不悅地道:“沐曉辰,你家應該不是往這個方向了吧?你一直跟著我做什麽?”
“學姐,你妹妹看起來很失望的樣子。”沐曉辰回頭比了比已經很小很模糊的婦産科招牌,對沈芝青口吻中的不耐煩完全不以爲意。
學姐的妹妹剛才挂了電話之後,臉上的表情看來很難過的樣子啊,學姐沒看見嗎?
“我妹婿可以陪她。”
“也許你妹妹很希望你可以一起去啊。”
“他們是一家人,我去做什麽?”
“你跟他們也是一家人,你妹妹的小孩要叫你阿姨或姨媽耶。”
“你說夠了沒啊?說夠了可以走了嗎?”沈芝青雙手盤胸。
“不行欸,學姐,你看起來也很失望的樣子啊,你妹妹有妹婿陪,那你又沒有人陪,我陪你好了。”
“你到底煩不煩?!”徹底陪盡耐性的沈芝青簡直快被他煩透了!“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不用誰陪,你想說什麽趕快說完趕快回家,我也要回家了,明天見!”最後那三個字說得咬牙切齒,說得有多恨似的。
他每天都纏著她,到底幹涉夠她了沒有?她是不討厭他,但他也該懂得適可而止。
“好吧,學姐……那、那明天見。”沐曉辰話音漸弱,牽著腳踏車往反方向走,臨去前,又回頭喚了句:“學姐。”
“還有什麽事?”沈芝青極其不高興地回眸。
“那個,家人是只會多不會少的,親情雖然不見得是乘法,但也絕對不會是除法或減法啊,你妹妹雖然結婚了,但一定還是——”
“什麽乘法除法?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沈芝青白了沐曉辰一眼,不理他繼續往前走。
家人怎麽不會少?當年她父母親車禍過世時,她一轉眼就失去兩個家人。
他能說出這種話,想必家庭和樂圓滿,沒經過什麽風浪,憑什麽對她說教?他懂什麽?
他懂她母親過世前拉著她的手要她好好照顧妹妹時,她的感受嗎?
他懂她一邊讀書一邊打工籌措自己與妹妹學費時的辛苦嗎?
他懂她是如何把妹妹捧在掌心照顧,用整個生命在守護嗎?
他又懂她妹妹出嫁時,她的舍不得嗎?懂她在妹妹與妹婿之間的格格不入感,覺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寂寞與惶恐嗎?
他不懂!他什麽都不懂,卻只會任意評斷她、纏她煩她,甚至還妄想幹涉她!
“學姐……那是譬喻……”唉!沐曉辰雙肩一垮,有些難過地瞧著沈芝青頭也不回的背影。
學姐當年牽著妹妹的手、爲妹妹拿書包,帶妹妹過馬路的背影,和現在形單影只、落荒而逃的身影在他眼前更叠交錯,竟令他有種心髒被掐緊般的難受。
學姐那麽疼那麽疼,那麽親愛的妹妹……
他才不相信學姐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她臉上的表情明明看起來很難過很難過,比她妹妹臉上的還難過,她自己難道不知道嗎?
明明,他才見到學姐的黃色布條放下來一下下,就那麽一下下,轉瞬間,又拉起來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4 03:35:26
第四章
好無聊……
這個網站逛過去,那個網站逛過來,已經把下一趟旅行的行程規劃了八十次,竟然才晚上八點!
原來系辦的工讀生這麽閑,我在系辦裏東翻西找,想多翻出一件我能做的事,竟然都沒有!
咦?芝青學姐明後天請假,不知道來代班的學姐長得可不可愛?
媽喔!爲什麽這兩天工作那麽多,我留到十點半都還做不完?
我知道了,芝青學姐,罪魁禍首就是你!就是你平常都把我的工作攤掉了,難怪我時間過得那麽慢!
誰叫你這麽多管閑事的?!
你看,代班學姐多好!我有事情做,時間咻一下就過去了,都不用胡亂上網打發時間。
什麽?現在竟然已經十一點了?
這、這……工讀生加班有加班費嗎?
五集的節目,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沐曉辰待在台灣的時間有限,場景又無法拉到國外,各方討論之下,最後決定以主題形式展現台灣特色——農漁風情、溫泉美食、登山溯溪,甚至一些懷舊景點,都在介紹之列。
沈芝青由于手上還有別的節目,所以是有彈性的到拍攝現場露臉探班,以電話遙控進度。她以爲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卻怎麽也沒想到,當她今天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風塵仆仆地驅車趕到最後一個單元的拍攝地時,劇組下榻的飯店裏竟然只找得到沐曉辰一人。
“其他人呢?”沈芝青站定在沐曉辰飯店的房門口,不解地問。
“他們先回台北了。”沐曉辰臉上的表情看來有些訝異。
學姐來得真快,他以爲,沈芝青最近手上有個節目准備殺青,應該沒空陪著來這兒的。
“先回台北?爲什麽?你們不是才剛到嗎?”行程表上是這麽寫的,都還沒開錄爲什麽回台北?
“學姐,上個單元提早錄完,我們五天前就到這裏,這邊已經拍完收工了,而且導演說,沒意外的話,我的部分已經全部殺青了。”
“搞什麽?我才剛從台北趕到宜蘭,你們就已經收工了?”而且劇組上周就已經到達目的地並且開錄了,竟然沒有人通知她?
那她爲了這個登山溯溪的單元借了高底盤的四驅車,甚至還帶了登山鞋、雨鞋與溯溪鞋上山是爲了什麽?
“你爲什麽沒告訴我?”沈芝青問。
導演跟制作忙就算了,就連平時最喜歡纏著她東聊西扯的沐曉辰竟然沒主動跟她提,這件事也太吊詭了。
沐曉辰很明顯地愣了一愣。
他怎麽會忘記把沈芝青的負責任與有效率算進去?
學姐一直都是個工作能力很好,能力範圍內甚至願意分擔別人工作的超完美女強人,他不是早在大學時就知道的嗎?怎麽會沒算到學姐從台北趕到宜蘭來的神速?
“那個,呃……學姐,我怕你還在生我的氣。”沐曉辰說得心虛,支支吾吾,隨便拿個理由來搪塞。
“少來,前幾個單元我來探班,或是電話中你向我報告拍攝進度時,怎麽就沒見你擔心?”沈芝青挑眉,擺明了不相信。
“你是覺得爬山溯溪這種行程不適合我,覺得我來會拖累你們對不對?”
“不是啦,學姐來怎麽會是拖累?學姐來我高興都來不及了,只是……”沐曉辰越說越小聲。啊炳哈,學姐真是辦事有效率,人又精明……他額角的汗都要滴下來了。
“你是怕我中暑?還是怕我不能走不能爬?”
“學姐,我……”都、都有……怎麽辦?學姐看起來很不高興,現在可以說實話嗎?繼上次惹毛學姐之後,他今天又讓她不開心了……
唉,怎麽會這樣?沐曉辰靜觑沈芝青的神色瞧來很緊張。
“算了,不跟你計較,有提早拍完總是好事,走了,回去吧。你行李收好了沒?”沈芝青邊問邊往沐曉辰房內探看。
房內角落有水有背包,有釣具也有登山鞋,一副正在打包中的樣子。
“學姐,你先回台北吧,我還沒要走。”沐曉辰搖了搖頭。
“沒要走?都已經拍完了,劇組人都走光了,你還留在這裏幹嘛?”
“就是已經拍完了才留在這裏。”沐曉辰指了指房內的釣具。“我說過我回台灣就是要度假,這附近有個我的私房釣點,既然工作結束了,我正好可以去走走逛逛,學姐,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留下來就好。”
“爲什麽你自己留下來就好?我不能跟著一起去嗎?”沈芝青本來不想跟沐曉辰計較的,他這麽一說,她被劇組先斬後奏的不悅感又湧上來了。
“啥?”沐曉辰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是問你,我不能一起去嗎?”她並不是多想與沐曉辰一道,之所以這麽問他,只是想確定是不是他對她的評價左右了劇組的決定。
“學姐,不行啦!我已經說過了,山路不好走的——”
“我有登山鞋。”
“你就算穿登山鞋也……而且天氣又熱,你——”
“我怎樣?”
“你會中暑,說不定還會跌倒腳扭到,說不定還會碰上下大雨,說不定——”
“沐曉辰。”
“呃?”
“你就是這樣說服制作跟導演,要他們拍這單元不要知會我的嗎?”
他中計了!
沒三兩下就被套出話來的沐曉辰,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我只是提醒他們,這裏對不會爬山的人來說很危險,不適合每天待在冷氣房中的你……我們趕快錄完趕快回去,對大家都比較方便,對你來說也比較安全,學姐,我是爲你著想,我沒有惡意——”
“沐曉辰。”沈芝青閉眸又睜,再喚了他一次。
就知道,一定是因爲沐曉辰覺得她不行,唯恐她好強硬跟,拖慢了拍攝進度,所以才沒人跟她說這單元已經開錄。
也不知道沐曉辰是怎樣的舌粲蓮花與善于收攏人心,爲什麽才短短一段時間,整個劇組通通都聽他的?
“……有。”學、學姐的聲音有殺氣……
“不管你怎樣認爲我不行,公事上該有的報備也應該要做,你擔心我是出于好意我明白,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不能商量。但是,倘若以後有機會再合作,我希望不要再發生這種事,其他人那邊我也會再跟他們說一次,該到的人就算不適合也得到,可以嗎?”
“……可、可以。”爲什麽他有種很沮喪的感覺?
他是太喜歡沈芝青,太擔心她了沒錯,所以才這麽僭越,結果,他惹得她很不高興,很不高興。學姐的黃色布條簡直要拉到頭頂了。
“好了,那我要走了,再見。”沈芝青轉身就要離開。枉費她趕得要命,爲了這個單元提早把手上其他工作做完,結果卻撲了一場空,白忙一場。
“學、學姐……”沐曉辰呐呐開口。
“嗯?”沈芝青回首。
“你……你本來預計在這裏待幾天?既然你人都來了,手上的工作已經忙完了吧?那、既然你忙完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釣魚?”他早就知道這單元拍完,就代表他的工作結束了,日後與沈芝青相處的時間也會變少,但不應該是像現在這樣,以讓沈芝青生氣畫下句點吧。
他不想要學姐討厭他,不想要她以爲他看輕她,想要跟她多一點時間相處,想要多靠近她一點,他可以規劃一條簡單一點的路線,就當作是贖罪之旅。
“你不是說我不行?”沈芝青眉毛一挑,對于沐曉辰葫蘆裏賣什麽藥越來越不懂了。他剛剛才拒絕她的不是?
“我、學姐……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我不會再隨便亂評價你,也不會再鼓吹別人做些亂七八糟不合規矩的事……我想,你最近一定很忙很累,既然人都已經來了,就好好放松一下,大自然有療愈的功能……”他在說什麽?什麽療愈功能?沐曉辰幾乎想咬掉自己的舌頭了。
沈芝青只是望著沐曉辰的緊張,淡淡揚眉,面無表情。
“我是說,學姐你不是也覺得你可以爬山嗎?那,既然你裝備都帶了,不上山很可惜,而且,你也可以證明給我看,你不是像我想的那樣……”
沈芝青眉心輕蹙了下。
呃?不對,他不是想對學姐用激將法啊!沐曉辰簡直想掌自己嘴了。
“我是說,學姐,我很對不起你,讓你這麽不高興……可以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嗎?難得學姐你有空,我們就一起上山走一走?我可以挑一些比較適合初學者的地方去,我也可以抓魚烤魚給你吃,還可以……”沐曉辰雙肩一垮,他到底在說什麽?
“對不起,學姐,你一定又更討厭我了吧?”
沈芝青沈默了會兒,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響應他。
她沒有討厭他,只是覺得他怪,且這種感覺越演越烈。
他好像很怕她討厭他,老是睜著一雙無辜的眼,亟欲解釋且楚楚可憐。
他讓她想到狗,很忠心的眼神,很討好的動作,很親近的纏人,頻頻示好,猛搖尾巴,教人失去耐性,卻又舍不得真正對他發脾氣。
“我沒有討厭你。”最後,沈芝青下了這個結論。
“真的?可以一起去了?那學姐你今晚好好休息,我、我去看地圖,去買魚餌,去找一條好一點的路線,啊!還要帶一副小一點的釣竿,還有……學姐你等我,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我會打電話叫你起床,我——”
“我不是說我要跟你一起……”沈芝青開口,早就轉進房內Google地圖的沐曉辰卻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沒聽見她在說什麽。
他的背影看起來很忙碌啊。
沈芝青想歎氣,嘴角又溜出幾分哭笑不得的笑意。
猛搖尾巴,頻頻示好,教人失去耐性,卻又舍不得真正對他發脾氣。
“……好吧,一起去。”
她想,她爲沐曉辰下的批注,實在是太貼切了。
因爲沈芝青要同行,于是沐曉辰又重新規劃了一次路線。
坡面不能太陡、路程不能太遠、魚不能太難釣,午餐食材不能太單調……總之,他想了很多很多,就是沒想到沈芝青的體力比他預期中還要好。
隔日一大清早七點多,他們由附近的廢棄礦場起登,不到中午十二點,便已經到達沐曉辰口中的私房釣點。
洞天福地。
這是當沈芝青見到眼前的景色時,腦海中瞬間浮現的四個字。
蓊郁的樹林、幹淨的溪流、隨處可見的溪蟹……此地視野大好,毫無人煙,風景極美,除了洞天福地與人間仙境、世外桃源之外,沈芝青想不到更適切的形容詞來形容這裏。
“學姐,你讓我刮目相看了。”一到達目的地,沐曉辰便笑著對沈芝青這麽說。
“……”沈芝青望著正卸下全身裝備,在溪谷旁尋找好釣點的沐曉辰,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其實,她才真正覺得沐曉辰體力好得驚人,也體貼細膩得驚人。
他替她備了登山杖、頭盔,而自己的背包裏除了水與釣具之外,甚至還有開山刀能夠開路。
相較于沐曉辰背了這麽多實用的東西,沈芝青的包包簡直輕得要命,除了一些防止蚊蟲叮咬的藥膏與濕紙巾、衛生紙之外再無他物,在在都顯示出她是個登山釣魚的門外漢。
“學姐,來,這裏,你要釣釣看嗎?釣到了就放這裏。”沐曉辰選定了一個地方站定,揚了揚手中釣竿,又指了指腳邊已經注好水的臉盆。
“我?”沈芝青不可思議地走過去。
她這輩子從沒拿過釣竿,怎麽知道魚怎麽釣?是只要將餌垂到水裏就好了嗎?魚線又要放多深?
“是啊,既然來了就釣釣看。這裏水很幹淨,光是用眼睛看就一堆魚,不難的。”
沐曉辰完全沒想過這世界上會有人沒釣過魚,沒發現沈芝青的忐忑,只徑自將手中的釣竿交給她,走到旁邊去拿出背包裏的鍋具、小瓦斯爐與食材,准備張羅中餐。
“你在做什麽?”他的背包裏竟然連瓦斯爐、鍋子泡面,幹貨罐頭都有?沈芝青一邊拿著釣竿,一邊狐疑地回眸望他,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震驚了。
他負這麽重的背包走山路,腳程居然還那麽快,途中甚至還停下來等了她好幾回,看來這男人的黝黑膚色分明是勞動淬煉出來的真材實料……
可是,沈芝青似乎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卻又想不起來究竟是哪個部分怪,只好暫時先將這些無關緊要的心思擺到一旁,專心在眼前的釣魚工作上。
“煮中餐啊。走了那麽多山路,學姐你一定餓了吧?”沐曉辰回答得理所當然,三兩下就將鍋具架好,食材備好。“將就點吃大鍋面,香菇熏雞口味。學姐你再努力釣兩條魚,山菜跟海味就都有——”
“沐曉辰、沐曉辰,釣竿動了。”隱約有股拉力,魚線一動,沈芝青便回頭緊張兮兮地喚。
“拉上來啊。”沐曉辰回得簡單,慢了好幾拍才發現沈芝青口吻中的驚慌,箭步衝去幫她穩住釣竿。
“學姐,我跟你說,要這樣……”沐曉辰站在沈芝青身後,雙手環過她臂膀。“對,就是這樣……用力拉!然後,解鈎、解——”
嚇!沐曉辰才從魚嘴裏解開魚鈎的手陡然一松,突然倒退彈開了好幾步。
“啊!沐曉辰,你幹嘛啊?”好可怕!怎麽辦?魚在跳!她現在要把它撿起來還是扔回溪裏?沐曉辰退開之後,沈芝青和那尾滑落在地的魚一樣滿地亂竄。
沐曉辰單手捏住鼻子,一股強烈衝湧的氣血逆流感幾乎令他窒息。
他剛才靠沈芝青那麽近,她好香好香,然後他低頭跟她說話,他的嘴唇擦過她頭發,還看見她圓領T恤下的、的……溝……他剛剛在說什麽解鈎還是解溝?
鼻、鼻血……
“沐曉辰?”沈芝青七手八腳地,終于把那尾活蹦亂跳的魚放到沐曉辰早就准備好的臉盆裏。“沐曉辰,接下來要怎麽辦?”
幸好,鼻血沒有流出來……沐曉辰仰頭深呼吸了好幾口,拿出背包內的魚叉與剪刀,強迫自己鎮定心神。
“接下來就……”別胡思亂想,沐曉辰徒手准備抓魚。
“你要幹嘛?”沈芝青大驚失色,也不知道爲什麽,本能反應一把抄起地上的臉盆。
“剪開肚子,清理內髒烤魚啊。”沐曉辰揚了揚手中剪刀,不明所以地望著她。
嘩!沈芝青瞬間把魚倒回溪裏。
沐曉辰呆愣了足足三秒才想到要笑。
“哈哈哈哈哈!”
“笑什麽你!”沈芝青回他一記狠瞪。
“學姐,你果然是貨真價實的都市人。”
“你才是野蠻人。”
“好吧!我是靠大自然討生活的野蠻人,哈哈哈。”沐曉辰越笑越厲害了。
“……”不理他。沈芝青走到一旁,脫了鞋子將腳泡進冰冷的溪水裏。
怎麽辦?學姐真的很可愛啊,越認識了解她就越喜歡她。
她想證明自己能夠爬山健行,個性明明精明強悍得很,卻纖細心軟地連抓魚烤魚都舍不得。她好別扭,可又好討人喜歡。
沐曉辰開了瓦斯爐,將該切該煮的扔進鍋裏之後,也有樣學樣地脫了鞋,坐到沈芝青身旁。
愉悅的笑音在山谷裏漸漸逸去,周圍的時間彷佛都靜止了。
山風、藍天、白雲、溪澗、雙足踢水的細微聲響,沈芝青身上若有似無的香味,輕揚的秀發……
“一直到體驗過台灣的深山溪谷,才知道自己有多愛這片土地。”沐曉辰舒暢地伸了個懶腰,打破了一片靜谥,有感而發。
沈芝青微訝地轉頭看他。
“你去過那麽多地方,每年待在台灣的時間這麽少,對這片土地還有很深的感情嗎?”話說出口,隱約又覺不妥,似乎有指責他不待在故鄉的意味,沈芝青連忙澄清道:“我不是說你不愛這片土地,我的意思是說——”
“學姐,不要緊的,我明白。”沐曉辰擺了擺手,仍是一臉燦亮亮的笑。“我這裏待幾周,那裏窩幾個月,比候鳥遷徙還沒規律,常常有人問我最喜歡哪兒,哪裏才是我家,我明白,沒什麽要緊。”
“所以呢?”
“什麽所以?”
“所以哪裏才是你家?哪裏才是你的故鄉?既然對這片土地有感情,爲什麽每年只願意花這麽少的時間留在這裏?”既然他不介意,沈芝青便問得坦白。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學姐。”沐曉辰回應得極爲自然。“我喜歡在台灣生活,也喜歡在緬甸種田;我有時住在倫敦,有時住在開羅……我的工作與興趣使我必須飛來飛去,這些事情並不衝突。”
“不會很寂寞嗎?”還來不及與一個地方産生感情,便要離開。
“爲什麽會寂寞?”沐曉辰嗓音微頓,又問:“學姐,你很寂寞嗎?”
沈芝青目光放在遠方,對他的問句沒有回應。
“每個地方都是家,當然不會寂寞,會寂寞的話,肯定是因爲沒有歸屬感,跟身在何地又有什麽關系?有句西方俗諺學姐聽過嗎?Homeisnotwhereyouare,butwhereyouarewanted.家不是你身處之地,而是渴望有你在之地。學姐,心有依歸,海角天涯都是家,怎麽會寂寞?”
“你話真的很多,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沈芝青淡淡睐他一眼,又將臉轉開。
Homeiswhereyouarewanted.
他說的似乎很有道理,只可惜她不知道什麽叫做被渴望。
沐曉辰笑了,起身拍拍塵土,回身去照看中餐前揉亂了沈芝青一頭秀發。
“學姐,你拉著布條不讓人走進去不要緊,至少自己要能夠走出來,別一個人困在那裏。”
“我困在哪裏了?別胡說八道,我好餓,快去煮飯,你煮好了沒?”沈芝青拍開他的手,隨手拿了塊石頭扔他,不想繼續聽他發表言論。
“欸,學姐……”沐曉辰輕輕松松把飛過來的石頭接住,拿在手中看了
看。“咦?這塊石頭拿來打水漂不錯。”扔出去。“一、二、三……怎麽只有三下?……噢痛!”
“打什麽水漂啊?我說我好餓!”竟然就這樣玩起來了?沈芝青又拿了塊小石頭丟沐曉辰,眼中有幽微笑意。
“不然來比賽打水漂好了,輸的人去煮。”
“誰要跟你這野蠻人比賽打水漂?!”想也知道她一定輸的。沈芝青一陣亂撿亂扔,扔出沐曉辰回蕩滿山谷的暢懷笑聲。
真好,學姐又笑了。
方才他提到什麽寂寞不寂寞、家不家時的憂傷神情消失了。
莫名有種想擁抱她的衝動。
她的笑容是他的渴望,她明白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4 03:35:51
第五章
今天看見教授拿清寒獎學金的保薦書給學姐,一時好奇,忍不住上網查了一下哪個獎學金這麽麻煩,竟然還要教授寫保薦書?
不查還好,一查才發現,哇噢!學姐申請的獎學金,一學年竟然能拿到新台幣兩萬耶!
最人神共憤的是,前幾天我還發現助教偷偷塞了一個信封袋給學姐,說不定裏面裝的也是錢或是什麽貴重物品。
搞什麽啊?學姐都已經有獎學金了,而且她身兼兩份工作,大家都搶著接濟她是怎樣?!
再怎麽清苦,學費也有助學貸款吧?
我合理的懷疑,學姐在系辦用免錢的筆根本是爲了博取教授與助教們的同情心,她這樣利用人性弱點,真是太可恥了!
咦?爲什麽學姐從當鋪走出來啊?還一副眼眶紅紅、好像剛哭過的樣子?
呃,不對,是真的坐在當鋪門口哭了……
別、別開玩笑了!沈芝青,我是不會同情你這個卑鄙小人的!
上山容易下山難。
回程的山路走不到三分之一,沈芝青便已經感到疲憊。
“學姐,還是我來背吧。”沐曉辰停下頻頻回首的腳步,向走在他身後的沈芝青索拿背包,一臉憂心忡忡。
自從沈芝青知道他的背包原來那麽重之後,便堅持要與他分攤重量,從他背包內拿了些東西進她背包裏。
唉,早知道不要讓學姐發現,可是那些鍋碗瓢盆不拿出來又要怎麽煮飯?沐曉辰覺得好無奈。
“不必,我可以。”沈芝青搖頭拒絕,越過沐曉辰繼續前行,沐曉辰的腳步卻沒跟上她的。
“學姐,不然我們這裏休息一下,喝點水吃點東西再走。”沐曉辰站在原地問她。
“不要,我不想在山上過夜。”照上山的速度推算,再不走快一點,還來不及下山就要天黑了。沈芝青頭也不回,強迫自己走得更急更快。
見她越走越急,沐曉辰提步追上她,情急之下捉住她皓腕。
“學姐,你真的不用這樣,偶爾被人照顧一下有什麽要緊?來,包包給我。”
“不必。”沈芝青甩開沐曉辰的手。擔心來不及下山的緊迫感與體力越來越耗弱的緊張感令她盡失耐性。
“學姐,你的臉色已經很差了。”見她額際沁汗,臉色卻不顯紅潤反而顯白,沐曉辰難得硬起來。“至少先休息一下,來,包包給我。”伸手又要拿她肩上背包。
“我已經說不用了。”沈芝青再次甩開他,忿忿回身,用力過猛,險些跌入旁邊的石縫裏。
“小心!”沐曉辰眼捷手快地拉住她,穩住她踉跄的腳步。
“學姐,你沒事吧?”
“沒事。”沈芝青揚眸,卻意外對上沐曉辰一臉擔憂。
沐曉辰面色凝重地抹掉她額角的汗,調了調她的頭盔,又拍了拍她肩膀上身上的落葉樹藤,還仔細看了看她手臂與腳踝有沒有受傷。
又來了,他總是拿這種很多情很纏人很討好的眼神望她關心她觀察她,到底是爲什麽啊?
她常常被他看到心慌意亂,常常被他問話問到很煩,常常被他照顧到很焦慮,她明明不討厭他,卻對他的步步相逼感到不知該如何是好及無所適從。
她覺得沐曉辰正在摧毀她的什麽,最煩人的就是她不知道那個“什麽”是什麽。
“你檢查夠了沒有?我已經說過我沒事了,可以走了嗎?”沈芝青語調平板地回。
“好,學姐,那背包……”不死心的沐曉辰再度伸手想減輕她雙肩重量。
又是背包!他到底有沒有在聽她說話?
“不用!我說可以自己拿,我已經說一百次了。”沈芝青耐性探底,直接回身向前行。
“學姐,可是——啊!”沐曉辰還要再戰,伸手欲拉她,沒料到卻一個重心不穩,單腳踩空,摔進她剛才險些掉入的石縫裏。
砰!
右肋骨重擊,左膝內側扭傷,當沐曉辰從石縫裏爬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滿頭滿臉的狼狽。
“沐曉辰,你還能走嗎?”沈芝青問。從沐曉辰摔進去的力道與此時臉上扭曲的表情看來真的很難受。
“還可以。”沐曉辰手壓在肋骨之上,緩慢走了幾步。
肋骨摸起來沒斷,而腳的疼痛感雖然嚴重,但咬緊牙關還是能走,所幸石縫不深,他又只有右半身跌入,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學姐,我還能走,不過,我們先休息一下好了。”也好,他受傷了,這下學姐總算甘願休息了吧?
“好。”沈芝青點了點頭,果然答應得很幹脆。她自己累不要緊,別人受傷了卻一定得休息。
沐曉辰找了個地方坐下,沈芝青也跟著坐在他身旁,兩人才打開背包喝了幾口水,頭頂便有豆大雨滴滴落。
下雨了?沈芝青與沐曉辰同時仰頭望天。
慘了,這雨點很大,現在已經下午四點多了,沐曉辰腳又受傷,回程的路走不到一半,他們來得及在天黑之前下山嗎?
沈芝青匆忙背起背包,急急忙忙地問道:“沐曉辰,你腳還很痛嗎?能走嗎?我們得趕快下山才行。”
沐曉辰才起身,左膝便感到一陣劇烈疼痛,不過他現在沒空管這個,伸手便要拉沈芝青。
“學姐,現在下山來不及了,來,走這裏,快。”這雨瞧來會很大,山路濕滑,怕有落石,而學姐體力不佳,他又受傷,此時下山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走哪裏?那裏?!沐曉辰,你瘋了嗎?我們現在往山裏走不對吧?我們應該要下山!”雨點越來越大,沈芝青語調高揚,從來沒有感到如此緊張過。
“學姐,相信我,快。”沐曉辰朝沈芝青伸出手,他沒時間跟她解釋了。
相信他?相信?或是不相信?
嘩!毫不客氣的傾盆大雨兜頭罩下。
沒有時間猶豫了,沈芝青將手搭上沐曉辰的。
她此時的世界裏只剩下他一個人,不信也得信。
獵寮。
原來這世界上有這種地方。
臨時搭建起來的房屋骨架,外頭罩著藍白相間的防水布,屋子裏有木柴、有儲水、有烤肉架,甚至還有睡袋?
沈芝青拿起睡袋察看,不可思議地環顧四周。
沐曉辰說這是獵寮,是世代倚山爲生的獵人打獵時搭建的臨時落腳地,就算沒有儲水,離水源一定也不遠,具備基本的擋風遮雨功能,而且,通常獵人們會選擇最不易受風雨摧折的地方建造獵寮,就算臨時有台風來,要避難躲個三、四天也不是問題。
“這獵寮好豪華,學姐,我們運氣真好。”沐曉辰看著屋中大堆的柴火,與上架著鐵網的大烤火堆,不禁出聲贊歎。
他從前也到訪過好幾處獵寮,卻從沒見過裝備這麽齊全、柴火儲水這麽充足的,幸好昨天決定要與沈芝青同行時多爬了點資料,這下就算雨多下兩天也不怕了。
沐曉辰看了看外頭,雨勢未緩,天色將暗,他將幾處未掩好的防水布拉好,從包包內拿出打火機生火,讓沈芝青坐在他旁邊一起烘暖被雨打濕的身體,又檢查了背包內可以吃的東西剩下多少,拿出食材與小瓦斯爐准備煮晚餐。
“學姐,這裏有睡袋挺好,我看今晚我們將就點睡這裏,明天天亮看看雨勢如何再走,幸好中午的食材還有剩,我來煮晚餐,我們——”沐曉辰滔滔不絕,明明頭發還在滴水,又要忙碌起來手被沈芝青一把握住。
“煮飯我會,你先別忙了,把頭發擦幹一點,確定一下你的腳傷。”沈芝青扔了條毛巾到他頭頂,將他推到一旁坐下,讓他坐得離火堆近一點。
雖然方才他們跑來的路上有用沐曉辰背包裏的雨衣擋雨,但沐曉辰把大半面積都讓給她了,他自己被淋得很多,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而且,雖然沐曉辰的膝傷還能走,但沈芝青總覺不放心,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樣,怎覺他雖然腳程穩健,但嘴唇發白?
沐曉辰苦笑了下,脫了鞋撩起褲管,檢查傷處。
“我好跌股喔!這種時候,應該是演到什麽女主角腳扭到,男主角英勇地背著她下山的情節吧,爲什麽會是我扭到呢?”一邊檢查一邊抱怨。
沈芝青橫了他一眼,回身開始處理食材。
“還能胡說八道,可見沒有太嚴重。”電視劇看太多了吧?
“學姐,如果我廢了,晚上又有蛇的話,你會救我吧?”
嚇!沈芝青手中的鍋子差點滑掉。
“這裏會有蛇?”驚愕回眸。
“山上,難免,說不定,不過我從前在這裏紮營的時候沒遇過。”沐曉辰聳了聳肩。
“既然沒遇過何必講來嚇我?”沈芝青回給他一記狠瞪。
“因爲學姐你很淡定,太冷靜了啊。”沐曉辰說得理所當然,嚴正抗議。
“明明是個很少爬山的人,被困在山裏,手機收不到訊號了,卻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也許我們會遇到熊?也或許我們會遇到蛇?你卻只顧著拿起鍋子,要我去看我的腳傷……我連想幫你拿個包包你都別別扭扭的,你自己照顧別人卻照顧得很大手筆……這太不公平了,我一點用處都沒有……如果這是一部戲的話,我一定要殺了編劇,他怎麽可以把我寫得這麽沒用?”
“沐曉辰,你很無聊。”果然是電視劇看太多了,沈芝青的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了。
“哈哈!”沐曉辰笑了兩聲,拉下褲管掩飾因他話多沒被沈芝青發現的膝內紅腫。
真好,他說越多話,學姐越安心,就連方才緊皺著的眉頭都舒展開了。
她說過好幾次她不想在山上過夜,可見她真的很討厭這件事,現下她卻強迫自己佯裝得這麽冷靜,想必心中一定很焦慮不安吧?
“學姐?”
“嗯?”想到沐曉辰可能又要說些沒營養的話了,沈芝青這次連頭也沒回。
“我會帶你平安下山的。”
沈芝青回眸望了他一眼,就這麽淡淡一眼,視線與他相凝,襯著外頭已經全黑的天色,與獵寮內的熊熊火光,望得令沐曉辰兩頰生熱,口幹舌燥,後知後覺地才想起他們現在是孤男寡女,身在荒郊野外,而學姐的T恤微濕,有些透光……
“我是說,就算我廢了,只剩一條腿,我都會讓你平安下山,明天雨應該就會停了,就算我還不能走,我也會想辦把——”救命!什麽想辦把?非禮勿視,非禮勿思……爲什麽他在這時候偏偏想起白天看見的溝呢?他都緊張得大舌頭了。
“學姐,我是說——”
“你到底要說什麽?”
“我……沒什麽,我累了……也餓了,胡言亂語,學姐你不用理我。”算了,不說了,若不是明天還得帶沈芝青下山的話,沐曉辰相信自己絕對會羞憤跳山的。
“……”沈芝青狐疑地打量他。
他又來了,明明就是一個很陽光、很開朗,充滿熱情的活力王子,卻老是對她露出這種很討好、很挫敗,很搖尾乞憐的神情,沈芝青總算想起來她哪裏覺得怪了。
“沐曉辰。”
“……有。”陽光王子還處在濃濃的自厭情緒裏,回話回得有氣無力。
“你體力很好。”
“對,我體力很好,學姐你……”呸!呸呸呸!怎麽會是想問學姐要不要用用看?沐曉辰猛烈搖頭搖掉滿腦邪念,正色道:“學姐,不是我要自誇,緬甸的農場近百頃,我們都是用走的,你看我的腳底早就長了一層厚厚的繭,每年播種跟收成的時候——”
“既然這樣,爲什麽我把腳踏車騎走那天,你跟在後面跑得那麽喘?”就是這種不協調感,今日困惑了她整天。
他明明很能走很能跑很能爬,說他是健腳也不爲過,但那天她腳踏車明明騎不快,甚至還頻頻回首等他,爲什麽他一副追她追得氣喘籲籲的模樣?
“這、那……因爲……就是……”沐曉辰撓頭抓耳,瞧來很不自在。
“就是什麽?”沈芝青淡淡地揚高了一道眉。
“就是……因爲、那個……學姐你……”話音微弱得聽不見了。
“什麽?”雨聲又變大了,她沒聽清楚。
“因爲……”算了,深呼吸,豁出去!就算沈芝青覺得他是騙子也認了,沐曉辰壯士斷腕般地大吼——
“因爲學姐你笑了,因爲你笑了,所以我才……我知道我有點卑鄙,可是,我很喜歡看你笑,我沒法控制……”說不下去了,完了!這下學姐絕對會討厭他的。
枉費他從前還腹誹學姐故意在系辦克勤克儉,刻意博取教授與助教的同情心裝可憐,其實,他才是真正不擇手段的那個人,扮弱、扮滑稽……只爲了想逗學姐開心,只想看她笑。
什麽?沈芝青大大一怔,消化了片刻才聽懂他言下之意。
他故意跑得很喘很蠢,是因爲她笑了?
因爲她笑了,所以他才故意跑得更喘更蠢?
氣氛突然陷入一片詭谲。
只有兩人的獵寮裏,沈芝青低頭專心煮面,沐曉辰傻傻地盯著自己的腳,心灰意冷,懊惱自己至極,突然覺得幹脆就這麽通通說了也不錯。
“學姐,我、我喜歡你。”
“你說過了。”沈芝青關了小瓦斯爐,從鍋裏盛了兩碗面出來。不太想繼續聽他說下去,只好給他軟釘子碰。
“不是,我……我是說,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不是對路上阿貓阿狗的那種喜歡。”
所以,他第一次在風賦時對她說的喜歡,是把她當阿貓阿狗了就是?
沈芝青突然覺得,在各種令人感到不自在的場合使人發笑,也算是沐曉辰的某種天賦。
“喔。”沈芝青將一碗面推到沐曉辰面前。“吃點東西吧,吃完了早點休息。”
喔?就這樣?沐曉辰簡直不敢相信。
就算他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向人表白,響應也絕對不該是這樣,是他說得不夠清楚嗎?
“學姐,我說我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是說一對一那種,未來還有可能結婚那種關系,可以嗎?我、我常常想著你,雖然你不知道,可是我是真心誠意的,我想照顧你,也想被你照顧,因爲很喜歡你,所以每次看見你都會很緊張,都會忍不住話很多……我很想常常跟你在一起,也想——”
“爲什麽?”沈芝青將才端起的碗與筷子放下,對于不屈不撓的沐曉辰感到極度不解。
正確地說,從初識開始,沐曉辰從頭到腳的每一個動作與每一個想法她都不太明白。他太過陽光、太過正向、太過熱情、太過坦率,他種種的一切都令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什麽爲什麽?學姐你很討人喜歡啊。你個性好,不爭強,總是默默照顧別人,人漂亮,又很香,身材也……”
“沐曉辰,我不是說這個。”那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又來了。再不打斷他,他不知道會說到哪裏去。
“我是說,我不討厭你,但是我不明白爲什麽兩個人非得在一起?每個人到最後都會是只有自己一個人不是嗎?假如是生病時照顧不照顧這種事,花錢請看護就可以取代,那爲什麽又非得用一段非誰不可的關系綁住?更何況,就算結婚了能維持多久?就算能維持,兩個人之中可能也會有一個先走,那既然這樣,爲什麽兩個人要在一起?怎樣才算是在一起?”
“學姐,你沒喜歡過人對不對?”沐曉辰從她的言談中歸納出這個結論。
“沒有。”果然,沈芝青回答得很幹脆,就連一秒鍾都沒有猶豫。
“因爲很喜歡一個人,所以很想念他,很想陪著他,很想親近他……很想讓他笑,很想聽他說話,失去他就覺得彷佛世界末日要到了……這些心情,學姐都沒有過嗎?”
“沒有。”
“那、既然,學姐你不討厭我的話,你願意跟我試試看嗎?試著依賴我,試著讓我照顧你一點點,讓我陪你,待在你身邊,無聊時跟你說說話……我可以陪你去逛街,也可以陪你去旅行,或是偶爾像這樣上山釣魚?我想也許我們——”
“沐曉辰。”
“呃?……有。”不祥的預感。學姐是要叫他專心吃面?還是要說他在作白日夢,如意算盤打太好?
“你有辦法保證,永遠比我多活一天嗎?”
“什麽?什麽多活一天?”沐曉辰完全反應不過來。
“如果你沒辦法保證的話,就不要試圖叫我依賴你,那種一夕之間失去依靠,要從頭學著自立自強的滋味,我不想再嘗了。”
“學姐?”總覺得沈芝青說這句話的神情看來好哀傷的樣子,沐曉辰想說些什麽,又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一時語塞。
“好了,吃面吧,再不吃就要涼了。我好累,吃完早點休息吧。”沈芝青再度推了推沐曉辰面前的那碗面,捧起自己的那碗吃了起來。
不知名的山區,不知名的獵寮,莫名的大雨,與莫名其妙的告白……
她的心拉著黃色封條,禁止進入。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4 03:36:17
第六章
學姐的記事本放在桌上忘了拿。
某個補習班的贈品記事本,封皮上寫著沈芝青三個大字,就那麽大剌剌地放在那裏,擺明了叫人偷看嘛!
哼!我正人君子,我才不會中計,瞧我把它去到旁邊去!
咦?有什麽東西從裏面掉下來?是它自己掉下來的,可不是我存心要偷看……
照片?
小了好幾號的學姐,和小了好幾號的她妹妹,旁邊那個摟著她們拍照的,應該就是學姐媽媽了吧?長得很像,也是美人一個……沒有,誰?我是絕不會承認學姐是美人的。
照片背面有字——
媽媽,青青很努力,青青有代替你好好照顧妹妹,你看見了嗎?
死人怎麽會看見呢?都幾歲了,難不成你還相信小天使會在天上守護你那一套嗎?
長姐本來就如母嘛,那是你分內的責任,我才不會爲你感到心酸呢!
靠!爲什麽系辦裏明明就沒風,還會有沙子吹進眼睛裏啊?
睡不安穩。
沒有任何野營經驗與太害怕有蟲蛇猛獸的心思令沈芝青整晚翻來覆去,直到下半夜,聽見雨停的聲音才終于稍稍放心,抵擋不住睡意沈沈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天已大亮,透進獵寮裏的陽光刺眼得不象話,天氣大好,林間空氣清新,昨日的傾盆大雨彷佛像是假的一樣。
沈芝青睡眼惺忪地從睡袋中坐起,後知後覺地發現獵寮裏只剩她一人。
“沐曉辰?”喚聲沒有回應,獵寮內遍尋不著他人影。
一股強烈的驚慌感向沈芝青襲來,唯恐沐曉辰出了什麽事,也怕被他孤身一人抛在山上。
就算他被蛇獸攻擊或是傷痛昏倒也該留下些痕迹,更何況昨夜並沒聽見什麽奇怪聲響……難道他抛下她獨自下山了嗎?怎會?
沒有沐曉辰的話,她能只身找到路下山嗎?
沈芝青仔細巡視四周,沐曉辰的行李背包都還在,而睡袋整齊地叠在一旁,她匆匆奔出獵寮外,便見方才令她提心吊膽、七上八下的男人泡在溪水裏……遊泳?
遊泳?!
“沐曉辰,你還真有閑情逸致。”沈芝青蹲到他身旁,平淡嗓音中帶著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驚慌。
她昨日才向他嚴正拒絕依賴任何人,卻沒想到在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裏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感受竟是如此恐怖,如此慶幸他仍在這裏。
“咦?學姐你醒了?”正在遊泳的沐曉辰停下動作,從水中仰起的濕漉漉臉龐上依舊是露出虎牙的招牌笑容,陽光開朗非常。
“我看今天天氣不錯,想說等你睡飽應該就能下山,我泡在溪水裏越泡越無聊,就遊起來了,哈哈。”
他說得輕松,輕描淡寫,刻意省略他半夜被膝蓋傷處痛醒,幾度呻吟出聲,深怕吵醒沈芝青,所以只好連爬帶走地行至溪邊,想借冰涼的溪水消炎鎮痛的部分。
“既然泡得無聊爲何不上岸?再說,你沒事泡在溪裏做什麽?”沈芝青如果那麽好唬咔,她就不是沈芝青了。
她很快發現沐曉辰話中不合邏輯的部分,上句才問完,便又伸手探了探溪水問下句。
“水很冰,你不冷嗎?”雖然有陽光,但溪水溫度仍低,而且他的臉色不太好。
“冷喔?是有點啦,不過遊過泳之後,身體就熱了。”沐曉辰撓了撓頭,只回答他想回答的部分。
所以遊泳是爲了讓身體發熱,卻沒正面回答他爲何泡在溪水裏的問題?
沈芝青把沐曉辰放在一旁的大毛巾及上衣遞給他,思索了片刻,眸光不自覺朝他水面下的身體望去。
“你傷口很痛嗎?發炎了?是肋骨還是膝蓋?有發燒嗎?”分毫不差,沈芝青正中紅心。
沐曉辰頓時很想沈入溪水裏。
“沒有發燒啦,我泡了一個早上,已經好多了。”照他那樣泡法,再高溫也下降了,沐曉辰語畢,忙又拍胸脯保證道:“學姐你放心,昨晚雨停得快,現在地面都幹透了,該崩塌的我想也崩塌完了,等等啓程沒問題的,我們吃完東西就下山。”
“你若是身體不舒服,下山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沈芝青話中的從容與沐曉辰話中的急切呈現極大的對比。
“不不,怎麽會不急?你整晚沒睡好不是嗎?”沐曉辰上岸,擦幹身體,套上衣服,動了動腿,確認尚能活動,又走到一旁忙碌起來。
“幸好學姐你昨天吃得少,我們現在烤幾條魚,湊合一餐還夠……我知道你可能還不餓,不過爲了儲備下山的體力,還是得強迫自己吃一點,學姐你坐著等等,我很快就弄好了。”
爲何有種錯覺?覺得沐曉辰是爲了她才如此拼命,竟還異想天開用溪水冰鎮消炎?
他又爲何知道她沒睡好?她已經盡量不著痕迹了……是因爲她沒睡好,所以他才強迫自己盡快好起來,好帶她下山?
仔細想想,他昨日才向她表白被拒,今日卻又獻殷勤獻得如此徹底,她是不是遺忘了某些很重要的記憶片段,才會對他如此舉動感到百思不解?
“沐曉辰,我大學時對你做過什麽事?是幫過你忙?還是什麽?”不是現在,那便是從前了,沈芝青如此推論。
“呃?不是……沒有。”沒料到沈芝青會這麽問的沐曉辰動作一停,想也不想便答:“學姐,其實我大學時滿討厭你的。”
咦?沈芝青一怔,這回答真是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我們認識嗎?我是說,大學的時候。”沈芝青話音沒有任何波瀾,僅就事論事。
“不認識,只是我單方面的看你不順眼而已……呃?不是,學姐,我是說……等等,聽我解釋。”明明沈芝青也沒什麽受傷或生氣的反應,沐曉辰卻慌張地急忙澄清道:“我是說,我當時不是真的討厭你。”
“嗯?”沈芝青淡淡揚睫,細細聆聽。
“那時,我聽說了一些你的事情,知道你父母親很早就過世了,要獨立生活,還要撫養妹妹,然後,我在系辦工讀,覺得你好誇張,不過就是比別人負擔重了點,明明晚上還有別的打工,竟然每年都占著工讀缺……其實我只是因爲被助教回絕了,沒搶到系辦白天的工作,所以對你有點怨念……”沐曉辰這時的神情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其實,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可以向沈芝青坦誠這些,如今可以親口說出那些不懂事的年輕過往,真是有股說不出的心虛與難爲情,卻又同時感到心安與暢快。
太想好好告解,于是他索性搬了煮飯用的小瓦斯爐到沈芝青旁邊來,准備大講特講,才低頭,便對上沈芝青一臉疑惑。
“喔。然後呢?”沈芝青不解地問,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煮水准備食物。
他那麽早起,現在才准備煮飯,約莫也是爲了等她一起開動吧?
大學時對她有怨念又如何?聽起來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有必要因此對她百般討好、心心念念嗎?
“然後,開始晚班工讀之後,我又接你的班,看見你明明申請了大筆獎學金,卻連幾支鉛筆錢都省,拿贈品就算了,還不准人家丟,丟了還硬是要從垃圾桶裏撿回來……”
“啊……”沈芝青思索了片刻,遙遠的記憶片段被喚回來。“原來是你……那些筆明明還能寫。”
那麽久以前的事情她早就記不全了,但對于同樣幾支筆被扔了三次這件事倒是印象深刻。
她雖然當時沒說什麽,但也曾經感到很氣、很想留話給晚班工讀生過,幸好她當時忍下來了,不然依沐曉辰當時對她積怨已深的性子,恐怕有得好吵的。
“唉喲!我當時養尊處優,並不懂愛惜資源,只覺得你裝模作樣,寒酸得過分。”原來學姐還記得啊……沐曉辰大方認錯,一臉想向沈芝青跪下的模樣。
沈芝青望著他愧疚的臉容,卻只覺得好笑。
“價值觀不同,這也沒什麽。”那麽多年過去了,若是他不提,她早忘了,怎麽他竟然還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然後,還有,我有一次看見你去附近的國中接妹妹放學……還有一次,快要開學前,又看見你坐在當鋪門口哭……”
“……”沈芝青微怔,有些訝異地望著沐曉辰。
他不經意撞見她的時刻還真多,而坐在當鋪門前哭這種事,即便許多年後的現在,聽到仍會感到有些不自在,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響應。
“我當時想,你的獎學金不少,學費又可以辦助學貸款,裝什麽可憐啊?家裏有東西當就不錯了,還哭什麽哭?你一定都這樣博取教授或助教的同情,真是太卑劣了……”講一講,沐曉辰口幹舌燥、心虛難當,那種想向沈芝青下跪的罪惡感又來了。“可是,那是因爲當時我是個小屁孩才會這麽想,我沒有吃過苦,以爲過日子很容易……”
他慌慌張張解釋的樣子真惹得沈芝青笑了。
他竟然連自己當時是小屁孩這種話都說了,到底對她有多愧疚啊?
“後來,我出社會,從家裏搬出來住,那些房租、水電瓦斯費、生活費……現實的一切通通壓上來,我開始每個月老覺得薪水不夠用,開始在斤斤計較金錢的時候,某一天,我就突然想到你……”咕咚!他緊張到吞咽口水的聲音竟然清晰可聞。
“原來自己過生活是這樣的啊,什麽都要錢,而學姐你當時還要撫養妹妹,負擔想必更大了吧?兩個小女生住的家,台風來了誰去釘緊門窗?晚上睡覺前又是誰要去鎖緊門扇?若是誰晚歸了、家裏燈泡壞了,又是誰要處理?”
這些問題當然有顯而易見的答案,只是沐曉辰與沈芝青同時都不願說破。
“我又想、我還想,你那天究竟當掉了什麽東西,讓你難過得在路邊就哭了起來?你牽著妹妹手過馬路,會不會曾經,你也很希望有家人來牽你的手放學?我越想,就越覺得我好壞,你這麽了不起,我竟還曾經這樣腹誹你……後來,我走過越來越多地方,卻越來越牽挂你過得好不好,我找不到你,也無從得知你的消息,所以,後來我擠破頭進NGO,是因爲我想幫忙更多更多的人,更多像你一樣,明明很辛苦,卻被不懂事的小屁孩誤解的人……”
沈芝青心中一動,神色卻不起波瀾。
所以,難怪那時候他對她說——
“學姐,如果沒有當初的你,就沒有現在的我。”
“學姐,我真的很喜歡你,比大學的時候更喜歡你。”
他就爲了這種無聊的事記挂她,就爲了這種無聊的事……
沈芝青將臉轉開,隨手撿了根樹枝撥弄溪邊碎石。
那只是他單方面不值一提的偏見,她不爲人知的辛苦,那年,她當掉的是……
眼眶不知爲何發熱,胸口微痛,雨過的山林裏,沈芝青依舊靜默無語,而沐曉辰依舊一頭熱地掏心掏肺。
“學姐,那天在風賦遇見你,我真的好高興好高興。我聽見那個女明星抱怨你把她送你的名牌包捐掉了,心裏想——『原來你還是和從前一樣儉省,真好。』;你來找我幫那個單親媽媽代班主持,我也想——=『原來你還是和從前一樣體貼,真好。』;你千辛萬苦跑來這裏探班,我心裏的念頭也是——『你還是和從前一樣負責任又細心啊。』,學姐,我一直想著你,一直看著你……你看起來好像和從前一樣,又好像不一樣……”
“胡說八道,我哪有什麽不一樣?不就是老了?”沈芝青起身,拍拍褲子,轉頭便要走回獵寮。
總覺得,爲著某種自個兒也不甚明白的原因,不想聽他瞎說了。
再聽下去,好像就有某種亟欲想隱藏的什麽,要教他識破,令她很不安。
“學姐。”沐曉辰難得強硬地捉住她手腕,不讓她離開。
話說到這裏,他不想再有所保留了,非得全盤托出,通通說出,不吐不快才行!
“學姐,不對,你真的跟從前不一樣了。你看起來很沒目標、很沒重心,雖然工作很忙,但很疏離很冷漠,一點溫度都沒有,跟從前會直接坐在路邊哭的模樣實在差太多了……你說你沒有變,那你爲什麽要把你跟你妹妹劃開?你們感情不是很好的嗎?你爲什麽不當自己跟他們是一家人?你很寂寞很孤單對不對?要不然,爲什麽我說我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時,你非得要我比你多活一天?爲什麽又不想依賴任何人?”
“沐曉辰,你很無聊,我不想依賴你,不想跟你在一起就是因爲你很黏很煩很纏人,我跟我妹妹的事不用你管,寂不寂寞孤不孤單更不用你管!”沈芝青忿忿迎視他,試圖將他的手甩開,他到底想逼她什麽?
沐曉辰卻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出口的高分貝吼聲,就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沒有辦法不管你!”一連串對她的想象推測與不舍不忍盡數吼出——
“學姐,你還沒從父母親過世的陰影中走出來對不對?你覺得自己被抛下了,只剩自己孤伶伶一個人對不對?你高興妹妹找到歸宿,既不想破壞她,卻又矛盾地感到寂寞,所以只好避得遠遠的對不對?你不敢談戀愛,是因爲你怕再次被扔下,因爲你不敢,所以只好——”
“你到底說夠了沒有?”可惡!掙不開,沈芝青徒勞無功地又掙紮了幾次。
“沒有,我還沒說夠!”沐曉辰索性把她攬進懷裏,很緊很緊。“我很心疼你、很心疼很心疼,只要一想到,就沒辦法呼吸,喘不過氣來的那種心疼。”
“你心疼我什麽?我不用你心疼!放開我!”沈芝青在他懷中掙紮得更厲害了。可惡,他老是一臉無辜無害的樣子,力氣竟然這麽大。
“我不要放,學姐,我不能放著你不管!”
“你爲什麽不能不管?你眼睛一閉就走過去了,你就當作沒看見我,別再來糾纏我,沒有你我也過得好好的。”掙得氣喘籲籲,他卻不動如山,沈芝青很氣。
“你沒有好啊,你哪裏好了?”沐曉辰在她頭頂歎息。
“我好不容易才遇見你,沒想到你卻是現在這種微妙的狀態……我眼裏心裏都是你,怎能不管你?就算眼睛閉起來,腦子裏想的還是都是你……學姐,你說我糾纏你,到底是誰糾纏誰啊?我、我也很無能爲力啊!”
“……”他怎麽能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渾話?“你這是詭辯。”沈芝青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我喜歡你。”
“你說過很多次了。”
“是真的很喜歡。”
“……”跳針嗎?“我已經聽見了,你可以放開我了嗎?”敵不過他的蠻力,沈芝青放棄與他硬碰硬,開始理性勸說。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沐曉辰沒來由飛出一句。
“什麽?”這句話是打哪兒來的?
“這些年,你把妹妹照顧得很好,辛苦你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現在,可以好好爲自己著想,讓自己過得更好了。”忽地,想到多年前沈芝青曾在照片背後寫下的話——
媽媽,青青很努力,青青有代替你好好照顧妹妹,你看見了嗎?
會不會其實,她心中很空虛很遺憾,是因爲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她強韌得令人感到落寞。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代替她媽媽,也希望世界上真的有已逝親人能變成小天使這回事。
“……”沈芝青微愕,思緒一瞬間被拉到遠方,胸口發疼。
“青青,好好照顧妹妹,媽媽……媽媽可能沒辦法陪你們了……好好照顧妹妹……”
這是母親過世前對她說的話。
她有聽話,有好好照顧妹妹,她很努力很努力,可是,好好照顧妹妹了之後呢?然後呢?
妹妹心有歸屬之後,她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一個人了,然後呢?
她完成了母親交代給她的責任,然後,她心被掏空了,沒有依歸,只是更感到也更害怕寂寞。
原來世界上最靠得住的血緣親情都是能夠離開的,她……終究只有自己。
見她微微發怔,沐曉辰攬緊她,將她擁得更緊,輕撫她發,在她耳邊低喃。
“辛苦了,你已經很棒了,已經夠了,真的夠了。你媽媽她,一定會很爲你驕傲的。”她同時強悍又脆弱,百般抗拒不願靠近,是因爲害怕再度失去吧?她不要再度嘗到失去的苦,所以甯願不要擁有,她好傻,真的好惹人心疼。
“辛苦了,你已經很棒了,已經夠了。你媽媽她,一定會很爲你驕傲的。”
明明這句話也沒什麽,沈芝青鼻間卻急湧一陣猛烈酸意,胸臆間好像被抽去什麽又似乎被填滿些什麽,鼓脹得令人難受。
她爲什麽要聽沐曉辰胡說八道?又爲什麽要爲了他的胡說八道感到難過?
“沐曉辰,你真的不用爲了那些不值一提的大學往事對我猛搖尾巴。”話音中的哽咽收得很好,臉卻埋進他胸懷裏。
他對她很好,一直很好。
第一次,她沒拒絕誰的靠近,沒推開誰的體溫。
她有人陪伴,他。
有他在身旁,與他一起被困在山林裏,彼此相擁。
搖尾巴?哈哈!沐曉辰大笑了起來,他明白學姐在調侃他什麽了。
他是很像啊,跟進跟出、親人黏人,忠心耿耿。
他願意當忠犬啊,如果這樣學姐能笑的話。
“學姐……搖尾巴就搖尾巴,我不介意你幫我戴項圈,如果這樣你能開心一點。”沐曉辰一邊大笑,一邊輕撫她背脊,滿足地歎了口氣,有些感動她的強硬姿態終于放軟的同時,竟才後知後覺沈芝青整個人軟玉溫香地就在他懷裏……
他反應慢了好幾拍的腦子瞬間被雷劈到。
救命,學姐的身體好柔軟、好香,他是什麽時候開始抱她抱得這麽緊的?
而且,學姐沒有掙紮,很溫順地任他抱著,她柔軟的胸部抵著他胸膛,他的手還放在她背上,若有似無地摸到她內衣背後的鈎環突起……鈎……又是溝……
鼻、鼻血……沐曉辰猛然彈開了幾大步,背對沈芝青一陣猛烈嗆咳。
“咳、咳咳咳!”要命,怎麽老想這些有的沒的?!
“沐曉辰,你還好嗎?”沈芝青本能就要走過去察看他情況。
“別!學姐你別過來!”
沈芝青腳步一頓,完全搞不清楚他葫蘆裏在賣什麽藥,想了想,又覺得他咳得實在很厲害,還是走過去看看好了。
腳跟都還沒提起來,沐曉辰就一臉驚慌地望著她,連連後退。
“學姐你別過來!不然我、我會對你搖前面的尾巴的!”落荒而逃。
前……前面的尾巴?
想通了他話中的涵義,沈芝青雙頰豔紅,望著不知道要奔去哪裏的男人背影,哭笑不得地望著被他丟下的瓦斯爐與午餐。
“笨蛋。”出口的嗓音是從沒聽見過的柔軟。
雨後不知名的山林,天氣晴。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4 03:36:43
第七章
情書!系辦的垃圾桶裏有一封給芝青學姐的情書!
拜托,我絕對不是因爲上頭寫著學姐的名字,所以才從垃圾桶裏撿起來看的,是因爲我不小心踢翻垃圾桶,它又剛好掉出來,那人的字又剛好太醜,我又剛好閑著無聊……
芝芝——
媽喔!怎麽有人用這麽惡心的稱呼當開場白?你幹脆叫學姐小妖精算了。
雖然你說你沒心情談戀愛——
人家都已經說沒心情談戀愛了,你還寫情書是怎麽回事?聽不懂人話嗎?
但我真的很喜歡你,滿腦子都想著你——
呿!喜歡了不起啊?瞧,人家可不喜歡你,這會兒不是把你情書丟掉了?
讓我陪著你,就算是幫你做報告,接送你上下班,或是要一起與你負擔生計都行——
餵!同樣身爲男人,你難道不知道尊嚴兩字怎麽寫嗎?竟然想貢獻肉體又奉獻金錢?
再說,芝青學姐有哪裏好?她只是家境清苦了點兒,成績優異了點兒,長得順眼了點兒,工作能力好了點兒,坐過的位置香了點兒……
那、那又怎樣了?也犯不著喜歡她吧?誰喜歡她了?
我才沒有!呸呸呸呸呸!
沐曉辰帶著沈芝青回到平地之後,整個人便像泄了氣的皮球。
他的左腿動彈不得,肋骨劇痛無比,醫生懷疑他是韌帶斷裂,直到檢查報告出來,確認只是韌帶輕微裂傷之後,沈芝青才稍稍松了口氣。
真不知道是怎樣的動力與意志力,竟能讓他走完下山那一程?
是因爲她嗎?沈芝青不願往臉上貼金地這麽想,卻又歎了一口氣,兩頰微熱,遲遲沒按蟣uo逑郊頤趴诘牡缌濉�
她最近有些不對勁,每每想到沐曉辰,或是在剪接室盯著剪接師剪他的畫面時,心裏都有些鼓脹的怪異感。
想起那些他一提再提的喜歡,對她的百般注意觀察與親近體貼,挫折說著沒辦法抛下她不管的無能爲力感。
傻傻的,對她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又怕跟她靠得太近,胡言亂語,很天真很執著很……純情?
爲什麽她現在想到沐曉辰的臉,竟會覺得他很惹人憐愛?
這一切都變得太奇怪了,遠遠超過她的理解範圍。
“學姐。”沈芝青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沐曉辰家的大門便被拉開,一張永遠開朗與朝氣十足的男性臉龐探出來,他的虎牙笑著與她打招呼。
沈芝青盯著他的臉,微愕,她稍早前是有打電話告訴他今日要來,似他怎麽知道她到了?她有在門口發出很大的聲響嗎?
“真的是你?我想說你應該快到了,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樣?坐在客廳裏,一直覺得好像聞到你身上的味道,哈哈。先進來吧,進來再說,你要拿什麽給我?”沐曉辰將大門拉得更開,打開鞋櫃爲她拿拖鞋。
“……”聞到她身上的味道?真以爲自己是狗嗎?這也太扯了,看來絕對是心理作用無誤。
沈芝青擰眉看著沐曉辰走路一拐一拐的動作,遲疑了會兒,想把東西交給他之後馬上離開,又覺此舉似乎太過無情,只好穿上沐曉辰在玄關處爲她擺放的拖鞋,隨他走進屋內。
“片頭有你的部分重新剪過了,我帶剪好的帶子來給你看,如果你沒問題,就這麽定案了。還有,這是制作給你的慰問品。”沈芝青將水果禮盒與影片放在桌上,才想在沙發上坐下,便又看見沐曉辰拖著行動不便的腳爲她倒了杯水過來,眉頭不禁皺得更緊,立著沒動。
“別忙了,我等等就要走了。你的腳傷好多了嗎?醫生怎麽說?”嚴格地說來,這是爲了她所受的傷,看著很于心不忍,沈芝青就連出口的關心也變多了。
“一杯水而已,怎麽會忙呢?學姐你坐。”沐曉辰笑了笑,將水杯放在茶幾上,讓沈芝青在沙發上落坐,自己跟著坐在她身旁。
學姐難得來家裏,他好緊張好興奮又好不安。
“腳很好啊,上周已經可以使力了,現在只要按時去複健就好。嘿,學姐,不是我要自誇,就連複健師都說沒看過像我一樣狀況這麽好的病人,你不必擔心啦!你不覺得以一個不良于行的人而言,我剛才走路的速度已經是健步如飛了嗎?現在我只有上下樓梯才需要拄拐杖了,平時都不用拿。”
“……”竟然還聽起來洋洋得意、沾沾自喜,他老是這麽正向開朗。
沈芝青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感到有幾分無奈與好笑。這人連跛了,都還是一身抖不落的陽光。
“對了,學姐,我還沒吃晚餐,正准備要煮,你吃過飯了嗎?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
“你腳痛還自己煮?”沈芝青驚訝地問。
她知道他獨居,沒人替他打理飲食,但既然行動不便,何不叫外送比較快?
別說提一大堆東西從市場回來了,光是要處理食材在廚房洗洗切切站那麽久,膝蓋會更痛吧?
“每天吃外食很膩啊。”沐曉辰回答得理所當然,又補充道:“上回我朋友來看我時,我叫他在超市幫我買了一堆東西,現在冰箱打開全是食物,學姐你不用擔心啦,我知道分寸在哪兒,不會太勉強自己的。”
“怎麽不叫我幫你買?我之前不是就有跟你說過,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避說嗎?這裏離電視台很近,我每天下班都會經過。”沈芝青回話回得很快。
“那個,其實……”沐曉辰一時無法回答沈芝青的問題,支吾了會兒,俊顔微赭。
“其實,我心裏也是很掙紮啊,我很想見學姐你,可是另一方面又不想讓喜歡的女人看到自己這麽狼狽的樣子……我想趕快好起來,可是來不及……你今天就說你要來,我很矛盾,幾次想拒絕又舍不得,之前怎麽可能還叫你幫我買東西來?嗳……”拍了拍臉頰,又想掌嘴了,他胡說八道什麽?幹嘛跟學姐說這種別扭的男兒心事啊?
所以,努力複健也是爲她了?
想見她又不敢見,不好意思叫她幫忙,很無辜很討好,很惹人愛憐的神情……
沈芝青心口一提,那種連日來想到沐曉辰的怪異感又襲來了。
她望了望四周,擡手比了個最有可能的方向,想逃開這層層逼近的緊張感。
“廚房在裏面嗎?我去煮吧。”
“呃?對,廚房在裏面……啊?!”沐曉辰飛快地答完,才聽懂沈芝青的意思,受寵若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直勾勾地盯著她。
沈芝青在他赤luoluo的熱切注視下竟然隱約感到兩頰發燙,有種柔軟心思與甜膩氛圍悄悄蔓延。
“你膝蓋痛,不好站那麽久,我去煮。”一句話簡單交代,起身走進並不難找的廚房,只有自己才聽見不知爲何變快的心跳,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沐曉辰傻傻地望著沈芝青走遠的背影,怔愣了許久,腦子瞬間被幸福泡泡塞滿,嘴角不停上揚再上揚。
學姐說要替他煮飯,學姐在他的廚房裏要爲他煮飯……
她真的好細膩好溫柔好香又好可愛喔!
難怪大學時有人暗戀她,有人想爲她貢獻肉體又奉獻金錢,如果他貢獻了一條腿就能換到這種福利的話,別說瘸左腿了,再瘸一條右腿他也願意啊!
晚餐過後,沈芝青將碗盤洗好,水果切好,手裏拿著幾件沐曉辰原本晾在後陽台的衣服走進客廳裏。
“我在廚房聽見有雨聲,就擅自幫你收進來了,你衣服要放哪兒?房間嗎?”沈芝青對著坐在沙發上,傻傻望著她,望得她有些不安又有些無奈困窘的沐曉辰道。
他一臉很陶醉很幸福的樣子,清清楚楚寫在臉上,如此坦率的依戀與情意,從一開始的磨人不解到訝異,到現在越來越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該怎麽響應他,也不懂自己越來越詭谲的心思是怎麽回事,只好不要多想,專心忽略他,做完手邊能做的事,幫完能幫的忙,稍稍平撫內心對害他受傷這件事的歉疚之後,她就要逃開這個教她渾身不對勁的地方。
“對,房間。”沐曉辰傻傻地看著沈芝青的背影走進他房裏。
他其實不願沈芝青爲了他如此忙碌,但卻又忍不住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一點。
學姐在他的屋子裏爲他煮飯,爲他洗碗,手上還拿著他的衣服走進他的房間,她好居家好幹練好漂亮煮的飯又好好吃,美麗動人、秀色可餐、宜室宜家,呵呵……
沐曉辰塞滿幸福泡泡的大腦近乎停擺,直到過了好幾秒發現沈芝青遲遲未從房間裏走出來之後,才後知後覺想起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學姐,不要打開衣櫥!”他以最快的速度,拖著行動不便的左腿跑進房間裏。
砰!
來不及了,沐曉辰衝進房裏的時候,沈芝青已經被衣櫥裏成堆掉落的衣物砸得滿頭滿臉。
“學姐,你沒事吧?對不起!我早該想到你這麽細心,絕對會把衣服折好幫我放進衣櫥裏的。”學姐怎麽會是那種把衣服往房間床上隨手一扔的人呢?就說他剛剛腦子真的停擺了嘛。
“這些都是幹淨的,沒有怪味的,學姐你不要怕,我、我很討厭折衣服,平常晾好都隨便丟在床上,這些絕對不是髒衣服,是因爲學姐你說今天要來,所以我……”
所以什麽?不想讓她看見,所以通通塞進衣櫥裏,唉,這能拿出來說嘴嗎?怎麽他在學姐面前老是這麽不稱頭?
沐曉辰急急忙忙地想蹲下收拾那堆亂七八糟的衣物,一時慌張,忘了左膝仍不方便,一個大動作,重心不穩便往地上摔。慘了,這下更丟臉了。
“啊!”沈芝青嚇了一跳,連忙攙住他,無奈兩人體格天差地遠,沐曉辰精實壯碩的身體她怎麽撐得住,一轉眼,兩人同時往地上撲跌,沐曉辰被沈芝青牢牢壓在身下。
“學姐,你沒事吧?”沐曉辰第一時間開口。
“我沒事……痛!”沈芝青撐起雙臂想站起,才動了動,頭頂便感一陣強烈拉力,扯得她頭皮發疼。
“學姐,等等,你先別動。”沐曉辰很快就看懂發生什麽事了。
她的頭發纏在他前襟扣子上,她一起身,便牽動頭皮,惹出她一聲痛呼。
“等等喔,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沐曉辰動手欲解她繞了幾圈的發,指尖輕柔的動作顯得十分小心翼翼。
她的頭發本就不長,能拉開的距離有限,沈芝青只好緊緊地挨在他胸前,清楚聽見他的心跳。
咚咚!咚咚!如此近的距離與如此溫柔的力道,令她胸口那份不自在更甚。
周圍全是他的衣服,身下是他的體溫,他身上的男人氣息沁入她心脾,滿滿地填塞她心間,令她想起她不是第一次枕靠在他胸懷裏。
上回,在溪邊時,她曾乖順地任他擁著,他對她說了很多很多話,很多關于他有多喜愛她的話……
“你的腳還好嗎?我有壓到你的腿嗎?”想起上回的事,這才憶起他有傷在身,連忙開口問。
她動了動身體,確認自己沒壓到他的腳,努力想在有限的角度裏調整一個能回頭察看他膝蓋狀況的姿勢,沒想到卻徹底惹毛正爲她解開頭發的沐曉辰。
“學姐,算我拜托你,你不要再動了。”沐曉辰抗議得很無力,其實更想叫救命。
她渾圓的胸部就在他胸膛上磨蹭,柔軟的肚腹抵在他兩腿之間。
她軟軟的、香香的,整個人壓在他身上,他鼻間都是她的香氣,手上還纏著她的發……
“爲什麽?我壓得你很痛嗎?頭發解開了沒?我看看你的膝蓋。”沈芝青想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她一感覺到頭上沒有阻力,便迅捷從他身上起來,坐到他身側想察看他的腿。
“學姐,別看!”沐曉辰隨手抓了件衣服掩住,欲蓋彌彰。
他不想活了。
雖然這是再自然不過的本能反應,但是他到底要在學姐面前出多少洋相?
人家說出來混的總是要還,但他從前腹誹沈芝青的那些,也早該還夠了吧?怎麽他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這麽糗呢?
識途老馬的登山客跌入石縫裏、不想讓學姐看見跛行模樣的計劃被一籃制作人送的水果禮盒破壞、通通塞進衣櫥裏的衣服掉出來,現在又……
當不成翩翩君子,也別讓他當諧星啊。
“我就說,我會對你搖前面的尾巴的……”沐曉辰大掌遮住自己的雙眼,不敢看沈芝青是怎麽瞧他的,自暴自棄,沒勁起身,就這樣爛在一堆自己皺巴巴的衣服上。
算了算了,他什麽都不想管了。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沈芝青卻被他惹出一串愉快笑聲。
前面的尾巴又來了?她笑得眼角幾乎迸淚。
這個傻傻的、好單純,滿心滿眼都是她的男人,好蠢好呆,好惹人愛憐……
沐曉辰才想將捂眼的手拿下來,仔仔細細瞧她難得放聲大笑的笑顔,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覺雙唇被輕碰了一下,蜻蜓點水似的輕觸,卻不容錯認。
“學姐?”沐曉辰不可置信地將眼前遮蔽拿下來。
是他感到太可恥,所以出現幻覺了嗎?唇畔的觸感……柔軟得不可思議,學姐的唇……不敢相信,他愣愣地瞧著她。
“我以前,看見我妹和妹婿……或是看見別的情侶……總是不明白這是什麽感覺?親吻、牽手、擁抱……那些很親昵的一切,不明白爲什麽會這麽想親近一個人?”原來是這種感覺啊,沈芝青以指摩挲唇瓣,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和他同樣不可思議。
她一時衝動,不很明白自己爲何要這麽做,又覺自己似乎已經想弄清楚這件事許久。
“呃?”沐曉辰一愕,有些訝異沈芝青的主動親近,更驚訝她會主動向他聊起自己的事,撐起上半身坐起。
“上次在山裏,你問我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我真的沒有……總覺得那些情侶很奇怪,不管看再多偶像劇,看再多小說,都無法體會。喜歡一個人喜歡到想和他四唇相貼,交換唾液,或是分享體液這種,怎麽想都覺得很惡心,更別提安慰一個男人安慰到床上去這種事了,當初,知道我妹妹安慰妹婿安慰到床上去時,我對她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既擔憂妹妹,又氣妹妹怎能做出這種事,氣自己沒把妹妹教好,一瞬間有種天崩地裂的被背叛感,這種心情從沒向誰提過,不知怎地,今夜很需要有人聆聽,沈芝青自白。
“你想保護她,生氣是應該的。”沐曉辰緩緩地說。
原來曾經發生過這種事啊?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但這件事在學姐心裏,應該是一件大事吧。
沈芝青想了想,苦笑。“但我內疚。”
“爲什麽?”
“我覺得我好像擋在他們中間,每次我和我妹婿同時出現,我妹總是很膽顫心驚的樣子,我一方面怕我妹吃苦,一方面又想,我是不是只是忌妒我妹妹?我的人生爲她白忙了一場,結果到最後,我什麽都沒有,我像是童話故事裏的壞姐姐,忌妒妹妹比自己早找到一生歸宿——”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啊,學姐?”沐曉辰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出手彈了下她的額頭。
“你妹妹是你捧在手心上照顧的唯一一個親人,因爲太愛她、太害怕失去她,所以想保護她,討厭那個搶走她的人,因爲她出嫁感到寂寞,這些都是很正常的情緒啊!你怎麽會是一個壞姐姐?又跟忌妒有什麽關系?你不要要求那麽完美,把自己當聖人磨練行不行?”
是這樣嗎?沈芝青揚眸望他,眼睫間又有一股熱意衝湧而上,奇怪,最近到底是怎麽了?怎麽會這麽容易就想哭?
“我早就說過了啊,學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母親若是在天上看到了,一定會很爲你感到驕傲的。”急著想撫平她內心的不安空虛與懷疑,沐曉辰越說越努力,索性將她摟進懷裏。
“青青,你是一個很好的姐姐,已經夠了,你別再逼自己了,妹妹就算結婚了,也永遠還是你的妹妹啊,你那天臨時說不陪她去産檢時,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好失望好失望耶。”沐曉辰喃喃地在她耳邊訴說,明明聲音一點兒也不像,但那溫柔堅定的力道,就像她記憶裏,那個極具耐性的母親。
“親情不是除法,妹妹不是愛了妹婿就不能愛你,她一定還是跟從前一樣很愛很愛你,你是她的娘家,是她相依爲命長大的姐姐,你這麽好,她怎麽舍得不愛你?”
沈芝青的眼淚在聽見母親總是用來喚她的小名時瞬間掉下來。
太卑劣了,這個男人爲何連她的小名都知道?
他老是陪在她身邊,默默地觀察她,惹得她想笑又想哭,讓她以爲自己不需要誰的心情開始松動,逐漸向他靠攏。
“沐曉辰,我好像可以,一點點……明白我妹妹當時是什麽心情了。”現在,她好像有點懂了。
她妹妹那麽想親近安慰一個人,不惜用吻用身體用體溫,就是因爲想疼那個人而已。
因爲從他身上得到很多,所以也想回報一點點、付出一點點,想靠近他的嘴唇,想嘗嘗他嘴裏的味道,想碰碰他的身體,想觸摸他的體溫,就像她剛才情不向禁留在沐曉辰唇畔的輕吻一般。
明白什麽妹妹的心情?
沐曉辰消化了會兒,才終于聽懂沈芝青話中的意思,理智瞬間斷線。
學姐是在說她喜歡他嗎?
因爲喜歡他,所以稍稍明白了妹妹當時對待妹婿時的心情,就算只是一點點也好,一點點也不要緊,學姐方才吻了他……
沐曉辰覺得他夢想了這個場景千百次。
他健臂一伸,幹幹脆脆地攬過沈芝青,舔她腮畔的淚,吻她嬌嫩得不可思議的嘴唇,吻得她氣喘籲籲,一切皆憑本能。
今日沒有黃色封條,沈芝青淚眼迷蒙,防線消失得徹底。
他與她忘情纏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4 03:37:10
第八章
繼贈品鉛筆、贈品記事本之後,今天,我又再度發現,芝青學姐就連放在桌上的Memo紙與衛生紙都是贈品。
這真是太誇張了!不知道她是有收集周邊贈品的興趣,還是單純不想花錢?把這些東西通通一字排開的話,數量應該也挺可觀的。
她一定就是那種會在發面紙的工讀生旁邊,爲了拿免錢贈品來回走好幾趟的人,我一直都以爲只有家庭主婦會這樣咧……學姐真是太可恥了!
咦?這期《男人幫》的封面女郎爲何長得跟學姐有點像?
白白的、秀秀氣氣的、頭發黑亮亮的、身材很好……比、比基尼?!
呿,長得像學姐誰要買啊?誰會對那種長相有那種非分的遐想?
這期挑封面的眼光真不好,一切都是幻覺,嚇不倒我的!
老板,可以用悠遊卡結賬嗎?
沐曉辰不在國內。
他雖然因爲膝傷必須複健的緣故,這次停留在台灣的時間比預定多了幾個月,但因爲一直都還有演講的案子可接,NGO顧問的工作也可以透過電郵與電話聯系,加上代班主持那五集的酬勞,似乎沒有令他損失太多收入。
不過,沐曉辰本人似乎不太計較收入的樣子……
沈芝青盯著沐曉辰在某社群網站上的粉絲專頁,美眸先是圓睜,而後輕笑出聲。
他這趟去蘭嶼演講的酬勞,竟是五十條飛魚幹?
沈芝青唇邊的笑意更深了。
規模約兩千人左右的粉絲團,主導創立與主要貼文者是他某位粉絲,忠實地記錄了他每一場演講與旅行的行程,更新的速度極快,沐曉辰才到蘭嶼兩日,粉絲頁上便已看得到他這趟蘭嶼行的照片。
看他到達當晚,主辦單位招待他的飛魚大餐。
看他演講時,對著台下說得眉飛色舞,永遠瞧來很開心的神氣,與大笑時會露出的虎牙。
看他本就黑黝黝的膚色好像曬得更黑了。
看他膝傷複原得很好,甚至還向當地居民借腳踏車騎的照片……
嗳?怎麽淨想他?
就算周末放假在家,也是有別的事情可做的。
叮咚!沈芝青還沒找到別的事情做,門鈴聲便響了。
“芝柔,你忘了帶鑰匙?”沈芝青想也不想拉開大門,門後那人卻不是她料想中的妹妹,沈芝青一愕。
妯稍早時是打過電話給出嫁後就住在樓上的妹妹,要她回家時先過來她這裏一趟的……
“學姐,我提早回來了。他們送了我好多飛魚幹,我帶一些來給你,這很好吃耶,你會料理嗎?你今天放假一定都待在家裏沒出門對不對?有沒有吃飯?餓不餓?我跟他們學了幾手,我弄給你吃?”
一連串的話說得又快又急完全不需換氣,這不是沐曉辰還是誰?
他手上還提著行李,是一下機或一下船便來了嗎?
“我還不餓。”沈芝青看來有些怔愣。方才還需要用鼠標點開的男人臉龐,一瞬間變成真的……
“好,那晚點再吃好了。”沐曉辰將手上的提袋放下,又彎身在行李裏一陣東翻西找……找到了!
“學姐,這給你。”塞進沈芝青手裏。
“……”沈芝青一臉莫名其妙地望著手上的牛皮紙袋。
“打開啊。”沐曉辰出聲催促,話音中滿是期待。
怪了,學姐平時總是很精明很幹練的樣子,怎麽今天看來傻乎乎的?原來學姐這麽天然的表情也是這麽可愛,他心中又充滿不知名的泡泡了。
“這是什麽?”沈芝青的神智總算稍稍恢複,她探手將牛皮紙袋裏的東西拿出來——
是沐曉辰這次下榻飯店提供的信紙與原子筆。
“爲什麽給我這個?”
“學姐,我以爲你在收集。你有在收集這些周邊嗎?”記得以前學姐在系辦辦公室裏放了好多,用的也都是這些東西,所以試探性的問問看。若學姐真是在收集,那就太好了。
“我是在收集。”剛開始只是買不起文具,因著免錢的緣故便用了,後來經濟逐漸寬裕,這習慣卻演變成喜歡收集各種不同機關Logo與設計的興趣。
只是,沐曉辰又怎會知道?是因爲她在電視台用的文具都是贈品的緣故嗎?
算了,也不知是誤打誤撞還是怎樣?自從沐曉辰連她母親喚她的小名都知道了之後,沈芝青就突然有種感覺,覺得即使沐曉辰知道她再多事情,她都不驚訝了。
“進來吧。”沈芝青側過身子要讓他進門。
“咦?”沐曉辰受寵若驚。
雖然他抱過學姐吻過學姐摟過學姐,之前複健時,學姐若得了空早下班,也會來家中爲他煮飯,與他有一點點的肢體接觸,比如他偷偷牽一下她的手、以指梳梳她的發這種,但學姐從沒響應過要不要與他交往的問題,而他怕這好不容易得來的進展往後退,更是連提也不敢再提……
現在學姐邀他進屋,呵呵……沐曉辰又開始傻笑。
“你不是晚點要做飛魚料理?不進來怎麽做?”沈芝青索性當作沒看見他臉上那種近乎癡迷的表情,轉身進屋。
他又在對她搖尾巴了……只要一想到他在搖尾巴這件事,就會忍不住聯想他胡言亂語說的什麽前面的尾巴……真是胡鬧,她居然臉紅了。
沐曉辰尾隨著沈芝青進屋,才放下行李,眼角余光便瞥見桌上的電腦畫面。
“咦?”他的照片?他的粉絲團?
“……”沈芝青察覺了他的視線,走過去三兩下將電腦熒幕關掉,首度覺得螢幕保護程序設定十分鍾才啓動果真太久了。
“學姐?”沐曉辰欲言又止,望著她的眼神中滿是發現新大陸般的雀躍,微顫的話音中難捺欣喜。
他可以大膽地推測,他不在台灣本島的這幾天,學姐很想他嗎?
“我只是無聊看看而已。”沈芝青澄清,神色有些困窘,不太敢直接對上他的眼,也不太想聽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反正他說的話她老是不知道該如何響應。
沐曉辰在她眼前站定,強迫進入她視線。
“學姐,我很開心喔。”
“我都已經說我只是無聊看看了,你開心什——”沈芝青亟欲掩藏,口吻一慌,才轉身想走,便落入一個缱绻的懷抱裏。
“我也很想你。”男嗓多情,抱摟得更緊。“很想很想。”跟她看著他粉絲頁時一樣想,甚至更想。
“……”就算假裝沒聽見那個“也”字,沈芝青兩頰仍是熱燙得驚人。
她想推開他,又不是挺想,好像自然而然,越來越熟悉他的擁抱與體溫。沐曉辰明明是個旅人,身上有風塵仆仆的氣味,卻令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與歸屬。
“嗯。”沈芝青最後只好淡淡的應,不承認也不否認,好似應得無關痛癢,低垂的臉容卻遲遲沒有擡眸瞧他。
她難得羞赧的模樣惹得沐曉辰心神一陣蕩漾。
他微微拉開距離,仔細端詳她的臉。
她額際垂落的秀發、黑白分明的眼神、腮畔的紅暈、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與誘人的完美體態……
落在她唇邊的吻是那麽自然。
極盡疼寵與溫柔,與她的唇輾轉相貼,卷裹她的舌,將這幾日思念的她的氣味深深吮進嘴裏。
沈芝青的毫無抗拒輕易打開沐曉辰的**開關。
他大口吸嗅她的香氣,像壓抑了許久終于忍不住釋放,彷佛再如何貪婪也不夠,大膽地將手探入她衣擺,尋到那早已誘惑他許久的飽滿溝壑。
“學姐……”他在吻與吻之間低低的喚。
在她胸前逗留的力量戀戀不舍、黏膩又多情,沈芝青沒有推拒,有些昏昏然的腦子只想、只覺得,就這麽與他親近……好像也不是太壞。
她迎合他的吻,有些訝異于自己的漸漸熟練,她似乎越來越習慣吞咽吸吮他,嘴裏的氣味與他的混融在一起,挑起某種她尚未領教過的情yu,令她享受他手上的撫觸,唇邊逸出呻吟。
她想,她的確是想他。
想念他上次的吻,想念他懷裏的氣味,想念他胸膛散發出的勃勃熱氣……
才幾個念頭的時間,沈芝青被壓倒在沙發上,上衣被撩至鎖骨,沐曉辰密密啃吮她的脖子,一路往下,直接拉下她的內衣。
他在親吻他朝思暮想的女神,卻無法克制自己必須再溫柔一點,再慢一點。
“學姐、青青……”他低啞地喚,凝望著她的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喚些什麽?
他想縱情下去,又怕被學姐討厭,想收手,又不甘願……健壯的軀幹卻俯在她上方,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直瞅著她。
楚楚可憐的,百般討好的神氣,好惹人憐愛……
沈芝青與他對望了好半晌,接著著魔似地將雙腿往上勾纏住他的腰,回應他征詢似的輕喚,明明白白地表達了她的意願。
她不討厭他,于是將嬌軟的身體交給他,由他擺布。
她主動攀纏的動作令沐曉辰神魂顛倒。
……
“學姐,我想……我好愛你好愛你……從很久以前,我以爲我討厭你的時候,就很愛你了……”
他在她耳邊喃喃地說著,在她體內撒野似地動著,舍不得放開她,于是只好沈沈地沒入她體內,令她絞緊吸附他。
他像等了許久,好不容易拿到她的心之鑰匙,終于能夠向她獻出自己。
沐曉辰從來沒想過,他與沈芝柔的第一次見面,會是在這種景況之下。
沙發旁散亂著他們兩人的衣物,他與沈芝青躺臥在沙發上,卷裹在同一條無法完全遮蔽他們兩人身體的珊瑚毯裏,倦極小睡。
與往常一般拿著鑰匙開門進來的沈芝柔呆立在玄關處,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姐……對不起!我、我在外面等你,我等等再進來!”
沈芝柔在第一時間退出玄關阖上大門,而沈芝青在第一時間跳下沙發穿好衣服,沐曉辰在第一時間以爲自己會被沈芝青扔出窗外。
她看起來太緊張了,即便穿衣服的動作那麽從容,仍是難掩心慌。
沐曉辰隨著她穿好衣物,體貼地折好那條淩亂的毯子。
“進來吧。”沈芝青推開大門讓沈芝柔進屋時,神色已經恢複爲往常的鎮定。
沈芝柔臉上的神色卻比她更困窘,彷佛被目睹尴尬場面的人是她一樣。
“對不起,姐,我不知道屋子裏有別人,我下次會記得先按電鈴……”擡眸偷偷打量沐曉辰,小小聲地問:“姐,這位是……?”
家裏第一次出現男人,而且,姐姐和他luo著身體抱在一起,他與姐姐是什麽關系呢?
沈芝青頰色一深,並沒打算回答沈芝柔的任何問句。
她要怎麽爲沈芝柔做介紹?她自己都尚未厘清她與沐曉辰的關系。
“你好,我是沐曉辰。”沐曉辰朝沈芝柔伸出手,回答得爽快。
他是完完全全地心無芥蒂,卻被沈芝青徹徹底底地橫了一眼。
“啊,我想起來了……”沈芝柔驚呼了一聲。
她想起來沐曉辰是誰了,原來在電視上見過,難怪瞧著眼熟,但又因爲覺得沈芝青看起來很不高興,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對沐曉辰那只懸在半空中的手如何是好。
“NGO的沐曉辰?《啓程》?”沈芝柔問。最後那句是沐曉辰新書的書名。
“是。”沐曉辰笑得很開心,對沈芝柔沒與他握手的舉動完全不以爲意。
她怕姐姐生氣,又想弄清楚他的來曆,只敢問話不敢握手,心中所想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很單純很可愛,莫怪沈芝青如此保護她。
沈芝青望了他們兩人幾眼,不知該如何應付這種場面,索性直接把沐曉辰當空氣,忽略他們之間的對話。
她指了指堆在客廳角落的一大堆嬰兒用品,對沈芝柔說道——
“芝柔,我聽說小孩穿舊衣會比較好帶,就跟剪接師要了幾件他家小朋友的舊衣服,沒想到他帶一大堆衣服來就算了,竟然連什麽新生兒用的澡盆、消毒鍋通通都帶來給我了。我本想直接拿上樓給你,可是按了幾次電鈴你都不在,你要不要先檢查一下衣況?不要的直接放家裏,我拿去丟,其他的我幫你拿上樓。”沈芝青現在知道,爲什麽沐曉辰說,人一緊張,就會忍不住多話了。
“謝謝姐,不用檢查,我直接拿上樓就好。”沈芝柔仍是低頭偷觑沐曉辰,對于姐姐說的話,她永遠都是乖巧地回應。
“好,那我幫你拿上去。”沈芝青旋足便要去提那些東西。
“我拿吧。”哪有讓學姐或是孕婦提重物的道理?沐曉辰想也不想地阻止沈芝青。
“不必。”是嫌場面還不夠尴尬嗎?幹嘛還要幫她拿東西?沈芝青強硬地回。
“好啊。”太好了!如果能與沭先生獨處的話,就可以從沭先生那兒問問他與姐姐的關系了!沈芝柔快樂地應。
呃?三人同時一怔。
“還是我提吧。”沐曉辰莞爾一笑,率先走過去要拿那堆新生兒用品。
彷佛嫌情況還不夠混亂似地,他腳步才移,沈芝青的妹婿靳揚也在此時走進屋子裏——
“沈芝青,我老婆有沒有在你這裏?”靳揚衝進門,毫不客氣地出聲問他從前的大學同學與現任大姨子,眸光尋到心心念念的沈芝柔之後,又拉起妻子的手出聲抱怨。“我到處找不到你,手機又沒人接,怕你跟寶寶有什麽事,匆匆趕回家又沒人……”
“對不起嘛,我來找姐姐。”雖然對靳揚此時的出現感到有些殺風景,但沈芝柔出口的語調依舊軟綿綿的。
“我妹妹在自個兒家裏能有什麽事?”一看見靳揚那副擺明想搶人的神氣,沈芝青又想找他吵架了。
“什麽自個兒家裏?我老婆的家在樓上。”靳揚不甘示弱地回。
“靳揚,你別這樣跟姐姐說話。”大腹便便的沈芝柔不高興了。
不知怎地,沐曉辰覺得這景況很令人發笑。
保護欲過度旺盛的姐姐與先生,與好溫柔夾在中間好爲難的妹妹。
難怪學姐那天在婦産科門外不想與妹婿強碰,因爲只要一碰上,她就會忍不住對妹婿發難。
“哼。”被親愛老婆責備的靳揚吞下一記悶哼,滿肚子不情願與不爽快都發泄到一旁無辜的沐曉辰身上。“他是誰?”
“他是姐姐的朋友……走吧!靳揚,我們回家了,我好餓。”擔心姐姐爲難尴尬,沈芝柔匆匆便想把靳揚帶走。
“朋友?”靳揚饒富興味地挑高了一道眉,很有興致地打量眼前的沐曉辰與沈芝青。
什麽朋友?他住沈芝青樓上這麽久了,從沒見過她屋子裏有什麽男人。
忽然,一枚沈芝青脖子上的紫色暗影攫住他的目光。
“老同學,你的朋友與你脖子上的吻痕有關系嗎?”靳揚手比了比沈芝青的脖子,問得很唯恐天下不亂。
想當初沈芝青爲了一枚他留在沈芝柔脖子上的吻痕找他麻煩,他現在終于能夠把這筆帳討回來,一吐怨氣。
“靳揚。”哪壺不開提哪壺?沈芝柔很用力地踩了下靳揚的腳。
她雖然也很想知道姐姐與沐先生的關系,但不能這樣硬著來嘛!
“關你什麽事?”沈芝青雙手盤胸,既然已經被靳揚看見,她也不打算遮掩。
“是不關我的事。”靳揚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只是挺訝異你這麽難纏,竟然也有人愛,哈哈。”
“靳揚,你再對姐姐這麽沒禮貌,我要生氣了。”沈芝柔向老公出聲抗議,這回聽來真的很不高興。
沈芝青眉目一擡,她才懶得理靳揚,沐曉辰卻聽不下去了。
“青青這麽好,怎麽會沒人愛?說話再怎麽難聽的男人也有人愛。”沐曉辰把手上那堆其實重得要命的寶寶用品通通塞進靳揚手裏,狠狠地瞪住他,意有所指。
他是想體貼學姐與學姐的妹妹,但是對學姐說話不客氣的人就不必了。
說話難聽的男人?敢情是說他了?靳揚涼涼地笑了聲。
“才說兩句就聽不下去了?這麽喜歡沈芝青啊?那好,這麽喜歡的話,就趕快把她娶走,嫁越遠越好,省得我老婆一天到晚淨往樓下跑。”靳揚越說越挑釁。
“你放心,不管青青隨我嫁到哪裏,我絕對會時常帶她到貴府作客,好讓她們姐妹倆敘舊的。”沐曉辰毫不相讓。
現在是怎樣?這兩個男人吵起來了?
沈芝青與沈芝柔一愣的同時,靳揚卻越笑越大聲了。
“好,有打算結婚很好啊,肯跳出來幫自己的女人說話,這點氣魄男人是該有的。沈芝青,原來你眼光還不錯嘛!”
“……無聊。”沈芝青罵了句。
莫名其妙!靳揚這男人真是越被罵越開心。
她眼光好不好,或是她要跟誰在一起輪到他評鑒了嗎?
她結結實實地白了靳揚一眼,兩頰卻因沐曉辰話中維護她的心意略現紅暈,誰說要嫁他了?
“靳揚,快回去了啦。”沈芝柔伸手拽住靳揚衣袖。怎麽他老是這麽喜歡惹姐姐?她頭好痛。
“好。”靳揚鬧夠了,把手上那堆沐曉辰塞給他的東西拿好,拍了拍沐曉辰的肩,向他做了個遲來的自我介紹。“你好,我是靳揚。”
“沐曉辰。”沐曉辰簡短地回。
奇怪?這個剛剛還對他出言不遜的男人怎麽突然看起來一副很欣賞他的樣子?他是在試他?還是平常講話就這麽難聽?
沐曉辰還來不及弄懂,沈芝青就開口趕人了。
“靳揚,你別在這裏胡說八道了,趕快上樓去,芝柔很餓,你沒聽見嗎?”先是結婚不結婚,後是誰的男人女人,現在竟還自我介紹惺惺相惜起來了?再不趕他,不知道接著又要胡言亂語些什麽了。
“沈芝青,你這麽急著趕人,莫非是害羞了?哈哈哈哈!”笑得好大聲的靳揚被又急又氣的沈芝柔一把推出門外。
方才一片混亂的客廳瞬間恢複甯靜。
沈芝青與沐曉辰四目相對了好半晌,空氣中有某種暧昧氛圍隱隱流動。
“靳揚這人就是這樣,他很怪,嘴很壞,你別理他……不是要弄飛魚幹來吃?我也餓了,我先去洗米。”沈芝青不知道想遮掩什麽似地走進廚房裏。
沐曉辰望著沈芝青的背影,傻傻地呆立在原地,過了好幾分鍾之後才反應過來。
學姐叫他不要理靳揚,可是,學姐好像跟靳揚說的一樣在害羞?
學姐的香氣彷佛還留在他的膚孔上……她的脖子上,有他留下的吻痕。
呵、呵呵……
“沐曉辰,你到底要不要進來弄飛魚幹?你再不煮我要扔了!”笨蛋,他笑到連在廚房裏的她都聽見了。
“要,我要煮!學姐你別扔!”沐曉辰風風火火地奔進廚房裏。
飛魚幹,吉祥物,今天是他的幸運日,他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4 03:37:40
第九章
學姐畢業了。
系辦辦公桌上留了一張紙條,上面很客套地寫著——
晚班學弟,多謝你的照顧,要好好加油喔,再見。
誰想跟學姐再見了?她臭美。
再說,我哪裏有照顧她了?她要不要這麽虛僞啊?明明就不認識,何必留字條跟一個陌生人道再見?
我最討厭這種虛情假意、到處做人情的人了,不把這張無意義的廢紙扔掉,我就不叫沭曉辰!
什麽?助教,清潔阿姨已經來打掃過系辦了嗎?
沒沒沒,我絕對沒有想在垃圾桶裏找什麽,誰會想找一張廢紙?
啥?你問我找什麽紙?
什麽什麽紙?你哪只耳朵聽到了?我剛剛哪有說我在找什麽紙?
發生親密關系之後,沐曉辰簡直進入一種愛意全開模式。
他連著好幾天在沈芝青的廚房裏爲她做晚餐,甚至偶爾還與她一同上樓去沈芝柔家串門子。
他出現得那麽理所當然,與她妹妹相處得那麽融洽,融洽得彷佛他本就存在她的生活裏,本就是屬于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就連在她家過夜,與她同床共枕似乎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就因爲一切都是這麽順理成章,所以當今天,沈芝青下班回家卻沒見到那個應該等在門口的人時,心中略微訝異了一下。
拿出鑰匙開門之前先拿出手機確認——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未讀簡訊,沒有任何Line或WhatsApp的未讀訊息,沒有沐曉辰留下來的只字詞組。
沈芝青有些失落地將自家大門打開,望著一室漆黑,說不上心中此時的感受是什麽。
平時總嫌他吵,他真的不在時卻感到寂寞……
寂寞?!猛然浮上心頭的字眼令沈芝青腳步一頓,心驚跳了好大一下。
這麽快就已經習慣有沐曉辰在了嗎?她明明不想依靠任何人的,怎麽竟又開始依賴?
肉體關系是一回事,情感上的寄托又是另一回事,她沒想在誰身上找什麽靠不住的天長地久,她不想這樣的。
“學姐,Surprise!”
沈芝青才一個閃神,突然出現的沐曉辰便點燃了一屋子光亮。
“生日快樂!”他手捧著蛋糕,高興地說。
生日快樂?今天誰生日了?
沈芝青環視四周——點了蠟燭的蛋糕、滿屋子玫瑰、香槟,晚餐與燭光,就像所有老掉牙電影裏看見的那樣。
沐曉辰臉上的神情是前所未見的開心。
“我說要幫學姐過生日,芝柔就幫我開了門,讓我先進來布置,她本來也想一起來的,但是今天晚上剛好要産檢,靳揚就說,也好,不要打擾我們……”撓了撓頭,笑得有些腼腆。“學姐,你快許願吹蠟燭,三個願望喔,別浪費了。”
沈芝青慢了好幾拍才消化完沐曉辰說的話。
過什麽生日?她從來不過生日,芝柔明明也知道的,怎麽跟著沐曉辰瞎起哄?
“我不過生日。”沈芝青搖了搖頭。以前是沒能力過生日,後來索性不過了,反正她一向不愛吃甜食。
“凡事總有第一次。”沐曉辰將蛋糕湊近她。“蛋糕可以不要吃,願望不許白不許,快點,不然蠟燭要燒完了。”
他興高采烈得令沈芝青覺得拒絕他是件很罪惡的事。
也罷,許願就許願吧,脫口而出的是她每日惦在心裏的衷心期盼。
“希望芝柔能平安順産。”
“第二個?”
“希望手上節目的收視率都能開出紅盤。”
好實際的願望,沐曉辰忍不住笑了。
“第三個願望?閉眼睛許,不要說出來,然後吹蠟燭。”
還得再許一個?還得閉眼睛許?
沈芝青盯著蛋糕上搖曳的燭光,再望向沐曉辰滿心期待的臉,只覺胸口那份煩躁不安感更甚了。
願望有了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同樣的,過生日這回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久而久之就習慣了,再也不能忍受沒有了……
“我沒有願望了。”沈芝青這決定下得斬釘截鐵。
“呃?”沐曉辰呆了一下,臉上的小虎牙又跑出來。“那我幫你許好了。再不許,燭淚就要滴到蛋糕上了。”
沐曉辰煞有介事的閉眸許願,接著央沈芝青吹熄蠟燭,拉著她手在蛋糕上劃下半刀,爲她切蛋糕。
“生日快樂。”沐曉辰在她頰畔吻了一口。
沈芝青抿緊雙唇沒有回應。
是他多心嗎?怎麽覺得學姐看起來不開心?是不開心?還是害羞?還是因爲生日其實是母難日,所以想起早逝的母親了?
想也不想,沐曉辰開口便道:“學姐,找一天,你帶我一起去祭拜你父母好不好?”
“爲什麽?”沈芝青揚眸望他,完全不明白他這句話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總是要去看看他們,跟他們打個招呼,謝謝他們生下你,讓我可以遇見這麽好的你,也跟他們說我會好好照顧你,要他們放心,再說,我也總該知道清明掃墓該去哪兒掃吧?”沐曉辰遞了塊切好的蛋糕給沈芝青,臉上的表情依舊看來很愉快。
清明掃墓?那是她的家人,他爲何要跟她一起去掃墓?
他總是說得那麽流暢,好像他們的未來從此就是畫在一起的一樣。
沈芝青突然對這一切感到好害怕,對日漸習慣沐曉辰的自己感到好害怕。
她明白自己喜歡他,但是,喜歡一個人,與習慣兩個人的未來是完全不同的。
若是有一天她失去他,就像當初一夕之間失去雙親一樣……
“你不用跟我一起去掃墓不要緊。”沈芝青接過他拿來的蛋糕,也不知究竟是想抗拒什麽,坐到沙發離他最遠的那一側。
疏離的眼神?爲什麽?學姐很久沒有這樣看他了。
“學姐,你爲什麽這樣說?是因爲我下周就要回緬甸農場,卻一直沒有跟你提起未來計劃的關系嗎?”沐曉辰坐到她身旁,輕而易舉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想的卻是完全與沈芝青不同的方向,說得很坦白。
“我記得我跟你提過,我每年會參與NGO三至四個研究計劃,目前我最主要的活動範圍是在緬甸的有機農場,未來或許還會再變動。我在台灣、緬甸和加州都有房子,辦公室在紐約和倫敦,但我很少進去。平時不工作的時候,我偏好待在台灣,而我的父母住在紐約,妹妹嫁到墨西哥,我們一年至少會碰面兩次……對了,上回我在電話裏有跟妹妹提到你,她還說她很想見見你呢。”
竟然已經向家人提過她了?沈芝青一怔。
沐曉辰總是對她這樣掏心掏肺,一副很想把他的全部通通端到她面前的模樣,老教她很心疼又很惶恐,很感動又很不安……
沈芝青才將臉別過去,努力想平息心中那份躁動,沐曉辰又牽起她手,好溫柔地道——
“學姐,我喜歡你,我說過好多次了,雖然我的工作需要世界各地跑,但我不會勉強你,要你辭掉工作隨我到處去,我想,下次找個你有放長假的時候,我們先去我爸媽那邊吃個飯,我有跟他們說,我有個很喜歡的女孩子……”咽了咽口水,想起調侃他終于交到女朋友的爸媽,又笑了。
“你也可以先來緬甸看看,看看我努力了六年的農場、我的生活環境,工作的內容,如果、假如,你覺得我還算靠得住,我們再好好考慮未來要怎麽一起生活,好不好?”
一起生活?什麽?
沈芝青揚睫看他,沐曉辰卻越說越緊張了。
嗳,緊張什麽?昨天不是練習了很久,甚至還擬了草稿,就是等著學姐生日這一刻說的嗎?
沐曉辰再接再厲——
“看是學姐你以後想住哪兒,或是想要我搬去哪兒都可以……你、你上次說,說要我保證能比你多活一天……我想,我知道男人的平均壽命比較短,而且人有旦夕禍福,也不能口頭上保證什麽,但是,我很健康,有跟蟑螂一樣的生命力,就連上次膝蓋受傷也都活蹦亂跳的,再說,我的年紀又比你小,絕對很有可能比你活得久……啊呸呸呸,不對,學姐,你別誤會喔!我不是在詛咒你早死……”
唉喲好煩,就算練習了那麽多次,一緊張就胡言亂語的毛病還是改不掉,他到底要掌自己多少次嘴啊?
“總之,青青,我不會抛下你的……我想,我們一起生活,以後永遠都在一起,你嫁我好不好?我不是說現在,你不要有壓力,我是說,我們可以先訂婚,也可以……就是,我們不分開,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他到底在說什麽?沈芝青震驚了許久才弄明白。
“這是求婚?”沈芝青不可置信地問。“你在跟我求婚?”
難怪芝柔跟著慫恿,難怪靳揚不願湊熱鬧,這一切是這麽不對勁……
“是啊,啊炳哈,很難聽懂嗎?我講得不好吼?對不起學姐……我、我也不知道求婚到底應該是怎樣……”沐曉辰心裏緊張得要命,手中緊捏著口袋裏想交給沈芝青的物事。“學姐,其實,我有東西想交給你,是很重要的東西,是我一直以來的心意,只要你願意……”
“我不願意。”沈芝青回答得飛快,就連一秒鍾都沒有猶豫。
“呃?什麽?”沐曉辰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
“我說我不願意。”沈芝青又強調了一次。
“……爲什麽?學姐?”沐曉辰真不敢相信,沈芝青就連掙紮一下也沒有。他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好失望,微弱的口吻聽起來好可憐。
是他太急了嗎?他以爲,學姐就算不願意,至少也會委婉拒絕他的。他都已經模擬過一大堆她可能會有的說詞,想好一大堆可以說服她的理由了。
結果,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我不願意”?
沈芝青定定地回望他,說話的口吻十分沈靜平淡。
“沒有什麽爲什麽,我早就告訴過你,我不明白爲什麽兩個人非得在一起不可,我不討厭你,也覺得跟你像現在這樣沒什麽不好,你回台灣時,跟我維持一段關系,我覺得這樣挺好,我沒想過要結婚。”她說得理所當然,這就是她腦海中根深柢固的想法。
習慣他,然後就會依賴他,就會無法忍受失去他……就像她今天進屋前,以爲他不在時的失落一樣;就像妹妹嫁人了,她也時不時有被抛棄的感受一樣。
終有一日要失去,就像當初承受父母辭世時的傷痛一樣,那痛太深沈太深刻,她無法再負擔一次。
深知自己長情,所以甯願寡情,她一直這樣告誡自己。
沒想到沐曉辰卻闖入她太多,也得到她太多,像現在這樣的距離與關系很好,她不願再進,但沐曉辰卻不願再退。
“學姐,什麽叫做我回台灣時,跟你維持一段關系?”沐曉辰望著沈芝青,愣愣地問。
他反複琢磨她話中語意之後,頓時有種不能呼吸的錯覺。
“你是說你只願意在我人在台灣時,與我維持一段情侶或是肉體關系?你不會去看我的家人,去看我生活的地方,我也不必陪你去掃墓,不必談什麽責任與婚姻,只要像現在這樣,有時你在我那兒過夜,或是有時我在你這兒過夜這樣就好?”
“嗯。”
“那這樣算什麽?”
“你希望是什麽?”
“我希望你嫁我。”
“……我辦不到。”
“我不願意”、“我辦不到”說穿了其實就是,學姐還無法完全信任他,或是還不愛他而已。
沐曉辰望著沈芝青眼中一直以來的疏離與防備,突然覺得好累。
他已經做了很多很多,也說了很多很多,沒想到繞了一大圈,一切都仍停在原點。
學姐禁止進入的黃色封條一直在那裏,從沒消失,只是逐漸後退而已。
那些他的牽挂關懷與始終不散的記憶與歉疚,只爲他換得一段不上不下的關系;那些他想疼她想補償她想安慰她想陪伴她的種種心緒,只爲他換來一段有著安全距離的接近。
安全距離,他在那之外;她的心裏,他永遠走不進去。
他不是男主角,只是個話很多的醜角,或許他永遠學不會該如何不愛她,但他謝幕的時刻到了。
“好,學姐,我知道了。生日快樂。”沐曉辰摟了沈芝青一下,在她發心吻了一口,強迫自己端出最平常、最不受打擊的表情。
“學姐,我下一趟再回台灣,大概是半年後了,這段時間你要好好保重身體,我要回來前會再跟你聯絡……那、我今天先回去了,我周六的飛機,這幾天就不過來了……”總覺得,打擊太大,連學姐一向好漂亮的眼睛,都不敢直視了……
“嗯。”有種罪惡感,在沈芝青心底悄悄蔓延。
那種罪惡與歉疚的感受裏還包含了許多複雜的思緒,但她現在卻瞧不清也來不及弄清,只覺得,胸口前所未有的沈重,也前所未有的空虛。
好像抓到了什麽,也同時放棄了什麽,她竟然並沒有因爲沐曉辰的不再窮追猛打感到松了口氣。
“好,那、再見……謝謝學姐,謝謝你這陣子以來的照顧……”沐曉辰起身,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麽,頭也不回地離開沈芝青的屋子。
做什麽想哭呢?諧星離場也該笑的。
學姐沒有說要跟他分手,只是不嫁他而已,不對,學姐其實也從來沒說過他們有在一起……
一切都只是他一廂情願而已,學姐只不過跟他上床時說了一個什麽“以後”,他就自以爲學姐要跟他長相厮守白頭到老了。
一切都只因爲他是個笨蛋,好笨好笨……
笨蛋要回緬甸當農夫了。
早班學姐,謝謝你的照顧,你要加油喔,再見!
他心裏想對她說的話,誠如當年放在他桌上的紙條一般。
他要笑。
沐曉辰搭乘今日下午三點的飛機離開。
這個消息還是制作人告訴沈芝青的。
今日休假的沈芝青從一大早便顯得坐立難安。
她把屋子裏裏外外的家事全都做遍了,好不容易終于在沙發上坐下,手中拿著電視遙控器,從第一台轉到最後一台,再由最後一台轉回來,最後在沐曉辰代理主持的那個旅遊節目停下。
電視熒幕上的他依舊陽光俊朗,笑容燦爛且口條清晰,看來,他胡言亂語與多話的毛病真的只有與她獨處時才會發作。
想起他那些亂七八糟的胡言亂語,沈芝青竟然同時想笑又想哭。
她的大拇指壓在遙控器的電源鍵上,很想心一橫把電視關了,可是卻又舍不得,其實,分開的這幾日來,她好想沐曉辰……
把臉埋進膝蓋裏,耳邊聽著電視裏傳來的他的聲音,彷佛都還聽見他那天極委屈似地說:“……學姐,謝謝你這陣子以來的照顧。”
她哪有照顧他什麽?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照顧她。
不論是上回在山上、在獵寮裏,或是在她的日常生活裏,一直都是他在照顧她。
他照顧她照顧得太好,入侵她入侵得太徹底,以至于她太害怕失去。
她越喜歡他,就越害怕習慣他,以爲自己把他推開了,可以很獨立了,可以不依賴他了,卻又被對他的思念抓得更牢。
她早就已經不再自由,爲什麽她以爲自己能夠雲淡風輕?
她是沒有打算結婚,但是也許,她可以去機場送他一程,跟他說她其實一直很感謝他的陪伴……
可是,說了又怎樣?說了喜歡跟他在一起,就代表兩人真要結婚嗎?
一對情侶如果不結婚又不打算分手,到最後會演變成什麽景況呢?
沈芝青發現她從來沒弄懂這個問題過,也從沒有明白自己究竟想追求什麽過。
或許,她之所以不明白,是因爲她從沒想過她有朝一日會有情人?
然而,現在沐曉辰還算是她的情人嗎?
在她拒絕了他的求婚,表明了沒有要與他發展進一步的關系之後,他心裏又是怎麽想的呢?
沈芝青突然好想知道沐曉辰的答案,又好害怕知道。手扶著茶幾上的車鑰匙,卻遲遲無法作出要不要開車到機場去見他的決定,婆媽的程度連自己都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不如打電話給他好了?這時間他應該還沒有關機。
她才想將移動電話拿起來的那一秒,手機便響了。
是沐曉辰嗎?沈芝青沒發現自己接起電話時是屏住呼吸的。
“餵。”
“沈芝青,你快到醫院來,芝柔她——”
靳揚?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4 03:38:17
第十章
系辦空蕩蕩的。
芝青學姐畢業之後,助教說我做得不錯,問我要不要接早班工讀生的職位。
看吧,學姐一不在,我就飛黃騰達、事事順心又步步高升了。
哇!心情真好,就連辦公椅都覺得更好滑了,辦公桌都覺得更好睡了。
沒有人會撿我去在垃圾桶裏的筆、沒有人會把記事本放在桌上、也沒人會故意把情書扔在別人看得見的地方故意炫耀……
什麽昏倒、什麽當鋪、什麽讀國中的妹妹,那些故意博取人同情的下流伎倆,通通都可以不用再看見了,眼不見爲淨,唷嘿!
唔……其實,系辦這工作好沒挑戰性,時薪又不高,是不是該換別的工作了?
不知道芝青學姐現在在幹嘛?正職工作找得怎麽樣了?
嚇!誰想她了?阿彌陀佛唵嘛呢叭咪哞去去武器走……
沈芝青趕到醫院的時候,沈芝柔剛從待産室被推進去産房。
“沈芝青,怎麽辦?我好怕她撐不住……”靳揚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慌張、很疲憊、很憔悴,沈芝青從來沒見過他如此模樣。
據說是芝柔羊水破了,被緊急送去待産房催生,塞了三次催生劑,又打了催生針,已經折騰了十幾個小時,一直到剛才子宮頸才剛開了兩指,終于達到被送入産房的標准。
靳揚本就緊張的心情是被那些産前同意書搞得更加心煩意亂的。
“他們拿一大堆東西給我簽,上面寫的都是一些如果産婦或是小孩大出血死掉還什麽鬼他們不負責的鬼話,我要是不簽醫生也不能幫芝柔接生,但我簽了是怎樣?芝柔會死掉嗎?寶寶會死掉嗎?他媽的混賬!我現在知道爲什麽醫病必系這麽差了!爲什麽我老婆要死掉?”他來回踱步,不停抱怨。
而沈芝柔痛極大叫的聲音不停從産房裏傳出來,更是越聽他心越慌,恨不得立時衝進去。
“爲什麽芝柔不讓我進去?!”靳揚亂罵一通,越罵越生氣。
“當然是因爲你很吵。”沈芝青淡淡地回。
由靳揚慌亂到打電話給她這點看來,他已經進入某種歇斯底裏的狀態,只會平添産婦焦慮罷了。
“但芝柔也要我別告訴你。”靳揚立刻回嘴。即便是這種情況,也不能講輸沈芝青。
“我一樣會增加她的困擾。”沈芝青就事論事,臉色其實已經白得不能再白。
沈芝柔呼天搶地般的哀嚎從裏頭傳出來,每一聲都掐緊她心髒,令她回想起當年母親在她眼前咽氣的情狀。
一瞬間就消失了,她的親人,疼愛她的人與被她疼愛的人……呼息瞬間一窒,不敢繼續胡思亂想。
她沒有辦法失去妹妹,就跟靳揚無法失去沈芝柔一樣,她貼心的妹妹一定就是知道他們兩人都會好擔心好害怕,才會選擇不要他們陪進産房,自己孤軍奮戰。
“她已經很累很累了。”停頓了一會兒,靳揚突然開口,聲音聽來竟然有點哽咽——
“她已經痛了好久,沒吃什麽東西,也沒辦法睡……她怕你擔心,要我等寶寶生下來再跟你說,可是,他們拿那些很驚人的同意書給我簽,說若是自然産生不出來就要推去剖腹産,就算生完也有可能大出血或是什麽的……那些白紙上寫的黑字很可怕,很像她隨時會死掉……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她若是有什麽萬一……我也……”因爲太害怕,越等越心焦,所以才打了電話給沈芝青,他的指關節早被他捏到全部泛白。
微微抖顫的嗓音、手足無措的神情……沈芝青真不敢相信這是平時那個威武昂藏,講話尖酸刻薄得要命的靳揚所說的話。
“別胡說八道,她不會有事的。”她拍了拍靳揚的肩,臉色雖然驚白,平穩的語調依然力持鎮定。
別慌,別怕,念力、言靈,母親在天之靈,芝柔一定會沒事的。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胡亂禱告了多久。
“哇——”産房裏清楚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
從産房裏走出來的護士,向他們吐出的是全世界最美麗的話語——
“靳先生,恭喜你,母子平安喔。”
沈芝青與靳揚一怔,心中大石落下,而後相視而笑,靳揚漂亮的琥珀色瞳眸中甚至還有淚。
母子均安。
“芝柔。”
沈芝青走進待産室時,産後尚需觀察兩小時的沈芝柔躺在病床上,胸前趴伏著的新生兒剛被護士抱走,靳揚離開醫院去爲肚子好餓的沈芝柔買東西吃了。
“姐?”沈芝柔看見沈芝青的那一瞬間,便虛弱地笑了。
“我要靳揚等我生完再通知你,他又沒聽話了對不對?”不然姐姐怎會出現得這麽快?
“他擔心你。”沈芝青在妹妹的床沿坐下,很心疼地摸了下妹妹汗濕的發,又撫了撫她密布著斑駁紅點的兩頰。她方才用力過度,臉上的微血管都爆開了。
“我知道他擔心我,但我也不想你擔心嘛!姐,我好糗喔!你說,我剛剛有沒有叫得很像正被宰殺的豬?”
“哪裏有?你好勇敢。”沈芝青握住她的手。
“勇敢?那當然啊,我是媽媽了。姐,你有看見嗎?那是我兒子耶。”沈芝柔唇角微掀,雖然臉花了,仍是露出好滿足好滿足的笑臉。
“當然看見了,好小好可愛,皺巴巴的,長得跟你很像。”
“跟我很像?我皺巴巴的?我哪有?”沈芝柔抗議。
“媽媽生你時,我已經八歲了,那時在醫院看見你,你就是這樣皺巴巴的。”
“什麽嘛……”沈芝柔咕哝了聲,又笑了。“對了,姐,沐大哥有跟你一起來嗎?”視線巡了下待産室後方,沒有人。
沈芝青沈默了會兒,搖頭。
“他回去緬甸了。你也知道,他的工作經常得到處跑。好了,別說這些了,你需要休息,我明天炒些麻油腰子來看你。”話鋒一轉,轉移話題。
“姐。”沈芝柔拉住沈芝青的手,不讓她起身。她還有好多話想跟姐姐說。
“嗯?”
“姐,我想,我真的已經能夠好好照顧自己了,你不必再擔心我了。”
沈芝青一愕,不明白沈芝柔爲何突然說出這句話。
“怎麽?當了媽翅膀硬了,想跟我劃清界線呀?我跟你說,麻油腰子我是一定會炒來的,你不愛吃麻油也不行。”在妹妹面前的許多時候,她總是像個叨念的母親。
“才不是說這個呢,姐。”沈芝柔輕笑出聲,親親愛愛地拉起沈芝青的手。
“姐,我是說,我已經夠大了,不需要你操心了,你也該好好爲自己的幸福著想了。”
“我一直很爲自己著想。”隱約地,沈芝青明白妹妹想對她提什麽,她就是還不想談。
“姐,你知道我要說什麽的對不對?”沈芝柔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
“姐你以前常說,媽過世前要你好好照顧我,我想,媽媽一定是因爲知道你會好好照顧自己,所以才這麽對你說,可是姐,其實,你已經爲我犧牲太多了,媽媽她……如果當初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一定不會這樣講的……”
“什麽叫做事情變成這樣?我是變成怎樣了?虎姑婆?大魔王?”沈芝青有些啼笑皆非。
“姐,你沒怎樣的話,爲什麽不跟沐大哥一起去緬甸?是因爲放心不下我嗎?”
來了!沈芝柔切入主題了。
“……你想太多了,這件事跟你完全沒有關系。”沈芝青不假思索地回。
“那是爲什麽?沐大哥他人很好,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也看得出來姐姐你對他很不一樣,你們在一起時的感覺很好,就像一對很恩愛的情侶,我以爲,你們應該一起——”
“芝柔,我不想談這件事,而且你需要休息。靳揚應該快回來了,你吃完東西早點睡,我要走了。”
“姐。”沈芝柔沒讓她離開。
有些話藏在心裏許久,一旦起了個頭,一定得全部說完才行,畢竟,她很希望姐姐能跟她一樣幸福啊。
“姐,你永遠是我的家人,我永遠都好愛好愛你,但是你也應該有自己的家,如果你遇到適合的人,不用再爲了我,不用再爲一個老是需要你照顧的妹妹,把自己困在一個走不出去的地方,之前,在討論寶寶名字的時候,我還跟靳揚說,不管小孩是男是女,都要叫『靳念青』,謝謝姐姐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永遠都記得姐姐……其實,姐姐你一直沒有談戀愛、一直沒結婚,我心裏很內疚,總覺得,是我耽誤了姐姐的青春,假如當初不是爲了扶養我,姐姐能過更好的日子……”
“餵,沈芝柔,你都還沒開始正式坐月子眼淚就來了?我告訴你,坐月子不能哭知道嗎?剛剛還在說什麽自己已經當媽了很勇敢,現在也不知道在傷春悲秋什麽,你講得好像我快死了一樣……小孩名字不要亂取,靳揚不會由著你亂來的對吧?”
“才不是亂來,他同意的。”靳揚若不答應,她就不生了。
“欸,你在鬧什麽?産後荷爾蒙失調?産後憂郁?”“靳念青”?不是真要這麽胡鬧吧?
“才不是,姐你很壞耶,我一直都覺得很對不起你,你竟然笑我。”沈芝柔又想哭又想笑。
她從沒對沈芝青說過這些事,這些煩惱壓在心底壓得牢實,常常令她備感壓力,沒想到終于能夠說出來,竟被姐姐不當一回事地嘲笑。
“好了,我知道了。別胡說八道,別胡思亂想,我明天再來看你。”
“姐。”沈芝柔又喚住她。
“嗯?”沈芝青回眸。
“把我說的話聽進去。我是你的家人,但你也可以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家人,不管你人在哪兒,不論是緬甸或是埃及,我們之間的羁絆都不會斷,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姐姐,知道嗎?”
“好了啦,知道了,産後憂郁的産婦,什麽時候變這麽多話了?到底要說幾次呢?”沈芝青捏了捏沈芝柔臉頰,起身離開待産室。
聽妹妹這麽說,她好像如釋重負又好像喘不過氣,好像終于解脫了又好像終于淪陷……
似乎,自從沐曉辰離開她的生活之後,她這幾日都處于這樣錯綜複雜又矛盾的情緒裏。
她腦子裏有某個部分打結了。
沈芝柔說她可以有自己的家,但家與家人的定義究竟是什麽?
一段感情若是不結婚,終點又是哪裏?
她什麽都搞不清楚,只覺怅然若失。
沈芝青腳步沈甸甸地回到自己的住處,打開信箱,成叠的信件與賬單掉出來,某個沒有郵票與郵戳的牛皮紙袋吸引她的注意力——
背面右下角署名沐?
沐曉辰上飛機前來過?什麽時候?是她坐在家裏看他電視節目的時候嗎?
沈芝青匆匆忙忙地奔上樓,慌慌張張地把牛皮紙袋裏的東西倒出來,往茶幾撒——
各式各樣的飯店信紙、Memo紙、原子筆、鉛筆。
開羅、紐約、西雅圖、花蓮、曼谷、東京,哥斯達黎加……
“學姐,我以爲你在收集?你有在收集這些周邊嗎?”
沈芝青頹然地坐在地上,毫無預警地哭了起來。
那是他遍布全球的足迹,一直將她放在心上的痕迹……
Home is where you are wanted.
他早就告訴過她答案的,爲什麽她直到現在才明白?
爲什麽她第一次這麽深刻感覺到她正在戀愛的時候,就失戀了。
這不是偶像劇,沒有女主角淚灑機場,男主角從登機門衝出來,兩人熱情相擁再也不分離的戲碼。
這裏只是緬甸北部山區的弄曼農場,有的只是一望無際的農田,超過攝氏四十度的高溫,與整長車剛收成的檸檬香茅。
沐曉辰頭戴著鬥笠,手裏拿著鐮刀,與他的義工夥伴和當地農民,正用接力的方式將山高似的檸檬香茅搬運到蒸餾爐裏。
當沈芝青出現在沐曉辰眼前時,他手裏正抱著一大堆柴薪,正准備將隔天需要用的柴薪搬到蒸餾爐的亭子底下備用。
沐曉辰兩眼瞪著沈芝青,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學姐?”是太思念她了嗎?學姐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沐曉辰很想揉揉眼睛,揭掉眼角的汗水,好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無奈卻騰不出一只空閑的手可以使用。
沈芝青在一堆各國志工的七嘴八舌與比手畫腳之下朝沐曉辰走近,毫無猶豫地伸手抹去他額邊眼角的汗,再清晰不過地在他眼前站定。
“沐曉辰,我快中暑了。”怎麽想也想不到,好不容易見面時,她開口的竟會是這句。
爲了能夠找到這裏,爲了找到一個能與當地居民溝通的語言與手勢,她真的費了好大的功夫才來到他眼前。
沐曉辰手中的柴薪瞬間落地。
“學姐,你先坐下來,坐這裏,我幫你刮痧。你想不想吐?肚子會不會痛?那邊有些嚼了能緩肚疼的藥草,我去幫你采……死了,我忘記帶刮痧板,等等等,學姐你等我,我用跑的,我很快,我馬上就回來。”慌慌張張,一如以往的笨拙與純情,轉身就要跑,一心一意爲她。
沈芝青忍不住笑了。
“沒那麽嚴重。”她扯住沐曉辰的手,一時間心神蕩漾,想也不想地便埋進他懷裏。這些日子以來,她好想他。
香香的、軟軟的,好好抱又好好聞,真的是學姐的味道……沐曉辰不可置信地伸手回擁沈芝青,臉上的表情看來傻愣愣的。
就算他第一千零一次告訴自己,他並不想學姐也沒用,什麽阿彌陀佛什麽哈利波特什麽咒語都幫不了他,什麽武器去去走,他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學姐的面貌聲音溫度就是最有殺傷力的武器。
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一直都是。
他從沒有忘記過她,只能讓她在心上越纏越緊。
“……學姐,你爲什麽會來這裏?”問這什麽笨問題,學姐來這裏不是來找他,難道是來收成的嗎?沐曉辰又想掌自己嘴了。
“我有東西忘了拿。”沈芝青在他懷中仰起臉容,絲毫沒有想退離他懷抱的打算。
“什、什麽東西?”完蛋了,學姐已經知道了嗎?沐曉辰臉上的神色突然顯得好慌張,支吾且心虛。
“我的黃色布條。”沈芝青朝他笑得甜蜜蜜的,完全沒察覺他的緊張。
“嗄?”沐曉辰反應不過來。什麽黃色布條?
“黃色布條啊,施工圍籬外那種黃色布條,禁止進入那種。”沈芝青原封不動地把他曾對她說的話還給他,點頭又點頭,繼續說道——
“工人跑了,布條也卷走了,留了一大堆信封信紙和便條紙給我,可是,我這裏卻覺得空蕩蕩的。”比了比自己心口。“還我。”
沐曉辰徹徹底底地當機了。
還?學姐要他還她什麽?還說他把她的黃色布條帶走了?心裏空蕩蕩的?
他可以想成,學姐是說,他把她禁止進入的布條拿下了,人卻跑了,只留下一堆紀念品,害她心裏空蕩蕩的嗎?
安全距離消失了嗎?這算是學姐對他拐彎抹角的告白嗎?
沐曉辰太害怕自己又會錯意,只好搖了搖頭,回答得很無辜。
“沒有布條,可是、可是有這個……”把一直珍藏在口袋裏的物事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掌心。上回本來就想交給學姐,可是……
“這什麽……啊?”沈芝青在一看見掌心內的東西時驚叫出聲。
這是……爲什麽會在這裏?
她母親的……怎麽會?沈芝青眸中一瞬間泛湧淚水。
沐曉辰撓了撓頭,臉上依舊是那種很無辜的神氣。
“我、那時候……你坐在當鋪外面哭,我也不知道爲什麽,你走了之後,心裏總覺得怪怪的……我走進去,當鋪老板說你是死當,沒有打算要贖回去,所以,我……就……”
就什麽?就贖回來了?
沈芝青淚眼蒙眬地望著沐曉辰,手中緊握著那枚母親打給她的,本來說要給她當嫁妝的金戒指,眼淚撲簌簌地直掉。
她當時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贖回的能力,早沒妄想有天能再與這枚戒指相見,沒想到,有人就跟在她後頭默默地收了,一保管就是好幾年……
“姐,你不用再爲一個老是需要你照顧的妹妹,把自己困在一個走不出去的地方……我心裏總覺得,是我耽誤了姐姐的青春……”
沈芝柔說對了一部分,也說錯了一部分。
一直以來,沒有誰耽誤她的青春,一直以來,困住她的都是她自己。
她早在爲經濟奔波到心力交瘁那時就已經認爲,她應該抛棄所有的小情小愛,只爲妹妹遮風擋雨,只爲她們姐妹倆努力掙口飯吃。
所以,她把母親給她當嫁妝的戒指賣掉,立志不談情言愛,沒覺得自己想嫁人,也沒覺得自己有一天能嫁人。
她痛哭了一場,告訴自己她不需要這樣東西,以爲自己變得好強悍好堅強,足以能夠撐起一個家,卻沒想到,就連一向仰賴她照顧的妹妹都已經産下新生命,迎向新人生,只有她還困在父母過世的傷痛裏。
“其實,自從和你重遇之後,老早就想著要給你……剛開始,是怕你覺得我怪,竟然偷偷買了你當的東西……後來,又想著若你答應嫁我,看到這枚戒指一定好開心……然後……”
“然後,因爲我沒答應嫁給你,所以你就不打算還我了?”沈芝青又哭又笑。
幸好,今天她來了,因爲她來了,這枚曾被她抛棄的東西,竟又輾轉回到她手裏。
她想,這一定是母親冥冥之中的安排,在她跨出勇敢的第一步時,母親的祝福便回到她掌中。
“不、不是啦,學姐!不是……又有點是……好像,是有那麽一點不是滋味,如果我還你了,你戴著嫁別人……”嫁別人又怎樣?愛一個人不是就要祝她幸福嗎?哎喲!
“對不起啦!學姐,我知道我有點卑鄙,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我會這麽小心眼,我沒想這樣的,對不起——”
一個落在沐曉辰唇上的吻封堵了他所有話語。
“呃?”這是怎樣?沐曉辰睜大了眼望著沈芝青。他唇上的觸感好真實好柔膩,這是學姐沒生他氣的意思嗎?
唔,學姐好香……她一靠過來,他就更覺得想她了。
這幾天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過的?渾渾噩噩,好想親她抱她,狠狠地對她這樣又那樣,好久沒……嗚,沐曉辰臉上又出現可憐兮兮的表情。
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老是露出這種很像流浪動物被抛棄的表情,害她都覺得是她心腸太硬,對他太無情……
“沐曉辰,我跟你說,我還沒辭職,台灣的房子也沒有打算要賣,但我目前有一個月的長假,我會待在這裏,我們以後到底要住哪兒,或是究竟要怎麽一起過生活這些事,你最好趁現在趕快想一想,我們找一個折衷的辦法,未來如果要結婚,也得先跟你父母提……”
“什麽?”沐曉辰傻乎乎的,完全沒辦法消化。
“我說,我還沒辭職,台灣的房子——”
“不是,是下一句。”
“以後到底要住哪兒,或是——”
“不是,也不是這句。”
才對他極度有耐性了一下,沈芝青又想翻白眼了。
“我願意。”她索性跳了好幾句,只挑他想聽的說,簡單扼要地回。
“學姐,你再說一次。”
“笨蛋啊你。”沈芝青瞪他。
沐曉辰卻笑得好開心。沒關系,學姐不說,他自己說好了。
“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沈芝青,我願意!我願意娶你,請你嫁給我!”
“沐曉辰,你好吵。”沈芝青真不敢相信,這周圍還有一大堆農民與志工,他卻在這裏喊得像個瘋子,她可以報警嗎?
沐曉辰像完全沒聽見她的抗議,自顧自地沈浸在幸福泡泡裏。
“學姐,那、我可以不要再叫你『學姐』了嗎?我是說,也許我可以叫你『青青』?或者是……”或者什麽?咕咚!沐曉辰咽了一口好大聲的口水,他想說什麽啊?總之不會是小妖精就對了。
爲什麽連這種問題都要問她?她的小名他之前就喚過了,而且還不止一次。不過,仔細想想,那好像是沐曉辰情急之下的脫口而出,說不准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真的,好笨……
“當然可以啊,你可以叫我『沈監制』或是『主人』……煩死了,你要叫什麽都隨便你……”這教她怎麽回答?沈芝青垂眸,頰色竟然濃豔了。
此時就算沒有旁人提點,沐曉辰也看得出來好可愛的青青在害羞啊。
他愣了會兒,接著把沈芝青抱起來滿地亂轉,就像個名副其實的傻瓜一樣。
“青青要嫁我,青青要跟我一起生活,今天還會住在這裏,這一個月都會跟我黏在一起,呵、呵呵……”他覺得他可以把這段話刻錄成片長六十分鍾的CD,每天對青青學姐播放一百次。青青學姐,親親學姐……呵呵……
“沐曉辰,你快放我下來,我頭好暈。”怎麽可以笨成這樣啊?沈芝青大笑。
“我不放,我要對你搖前面的尾巴,對你這樣又那樣,我、呵呵……”腳步一擡,真的想把沈芝青抱去哪兒做些什麽壞事的模樣。
到底什麽前面的尾巴啦!
沈芝青很想昏倒,這裏的志工們有人聽得懂前面的尾巴是什麽鬼嗎?
“笨蛋。”怎麽可以這麽笨?真的好笨好笨。
沈芝青被他抱在懷裏,望著母親給她的戒指,萬分頭痛又萬分想笑。
亮澄澄的戒指,襯著緬甸的陽光,輝映著沐曉辰臉上的燦爛,在她眼中顯得格外閃耀。
Homeiswhereyouarewanted.
他渴望,于是她回家。
其實,他也是她的渴望,所以,她願意陪他到海角天涯。
風賦的工作不知道要怎麽辦,以後要定居在哪兒也是個問題,跟最親愛的妹妹又得多久才能見一次面?一切都是未知數,可是,怎麽感覺心中幸福滿溢?
沒有計劃很好,與他在一起也很好,一切都慢慢來。
就這樣吧。
幸福,施工中。
【全書完】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4 03:39:02
後記 橙諾
後記的一開始,絕對要感謝好友鐵人夫婦。
鐵人夫婦基本上是鐵人老公+體弱嬌妻的組合,體弱嬌妻時常出借自家場地讓我去白吃白喝白拿白玩便罷,鐵人先生這回還幫上了這個故事大忙,提供了臉盆釣魚團的網志給我。
我在網志當中得到許多受用的知識,而鐵人先生字裏行間對台灣山林溪谷的熱愛,竟數度讓我看到鼻酸。
假若沒有鐵人夫婦,男女主角找不到某地安身,感情無法加溫,故事便沒辦法進行下去,不只稿子進度拖得更慢,我還會沒有心情煮飯與做家事,女兒也會被變得很暴躁的我頻頻發脾氣,就連經常不在家的老公也會遭殃。
再有,由于晚交稿,荷包也會很扁,荷包很扁,心情就會更惡劣……所以,鐵人夫婦真是惠我良多,在我家的經濟民生與和諧安樂各方面都幫了大忙,大人夫婦在上,請受小的一拜(跪地叩首)。
又,想說這個故事,是因爲我爺爺。
在我國小至高中這段期間,照顧我生活起居的人,是爺爺。
那時,母親上工時很長的夜班,父親接送我上下學,不知爲何,洗衣煮飯這件事落在與我們同住的爺爺身上。
我的台語不好,總是爺爺講台語,我回國語;爺爺總是在客廳一個人玩著撲克牌或是看電視,而我總是放學之後便匆匆躲回房間去,唯一能找到人說話的機會,是拿起電話撥打同學的電話號碼。
我想姐姐,想媽媽,無奈她們在家的時間不多,休假日也是少之又少,我總是一個人,總是。
于是,時日一久,我越來越討厭待在家裏,與家人的關系也愈加疏離惡劣。
青春期莫名偏激與叛逆的我並不知道我很寂寞,並不知道我有多想要人陪,我只學會找爺爺麻煩,將一大堆當時無法言說的情緒垃圾一股腦兒地倒在我朝夕相處的爺爺身上。
我討厭爺爺總將我不喜歡吃的白斬雞雞肉挾到我碗裏;討厭爺爺洗的衣服總有一股怪味;我討厭爺爺總將我打開的電燈關掉,老讓家裏暗蒙蒙的;也討厭爺爺煮的菜色總是一成不變。
我討厭爺爺總是要我拉開嗓門大吼才聽得懂我在說什麽;也討厭他以爲我每天去上補習班是去瞎混,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沒出息沒路用一輩子撿角。
我討厭爺爺,我從來沒有與他正面衝突過,但青春期的我滿心怨怼、憤世嫉俗,看什麽都不順眼,我渾身尖刺,沒人能親近我,我也不願討好任何人。
就這樣,我一路跌跌撞撞地長大了。
我畢了業,出了社會,離家工作了好幾年,某一天,從叔叔那裏傳來了爺爺過世的消息。
我忘了喪禮上我有沒有哭,或許有?也似乎沒有?
我想我很無情,卻沒料到,我對爺爺的思念,還沒真正開始。
數載後,當我走入家庭,有了年紀,有自己的孩子,身體開始有病痛,也開始衰老,我終于明白,爺爺總是要我扯開嗓門大吼的原因,是因爲他的耳朵漸漸不管用;他把屋裏的燈關暗,是因爲年過七十的他眼睛酸澀畏光。
爺爺挾雞肉給我,因爲那是他小時候只有過年過節才吃得到的奢華料理;爺爺洗過衣服上的味道,是衣物曬過太陽之後的獨特氣味。
天天煮飯的人要變化菜色有多不容易,我持了鍋鏟之後才真正明白;爺爺看我每天早出晚歸躲在房裏講電話,覺得我沒好好念書,對我破口大罵也很容易理解。
我對爺爺感到好抱歉好抱歉,我想,如果當時我能坦率一點,如果當時我能懂事一點……
只可惜沒有如果。
所以,我想寫一個關于遺憾與抱歉,一個關于錯看與錯待的故事。沐曉辰對沈芝青就是這樣的心情。
大學時代,他覺得沈芝青這學姐很怪、很窮酸、小家子氣,雖然與她沒有互動,可就莫名其妙看她不順眼。
一直到某一天,他長大了,他恍然大悟,于是,她的身影才開始在他心底愈加清晰。
內疚、于是思念,于是重逢偶遇了,才會那麽急于討好,急于想補償,就像我對爺爺的心情一樣。
我時常想著,若是爺爺來當我的孩子,這輩子換我照顧他,那有多好……只可惜,這終究也不是件我說了算的事。
忘了在哪本後記提過,所有的故事,都在補一段往事,補一個缺口,故事說完了,思念不會停,卻總覺有部分的缺憾被圓滿。
我想,這或許有點類似向神父告解的功用吧,多謝諸位神父了(誤)。
然後,題外話一下,星爺我對不起你,藏在山西布政司老婆床底下的是五千兩不是十萬兩,也不知怎地一直記成十萬,我想我的腦漿一定是生小孩時隨胎盤流失了。
最後,此次低潮期很久,腦袋空空了很久,自我懷疑了很久,幾度覺得自己也寫不出東西來了,謝謝阿鞭容忍我的龜速寫稿,也謝謝幫助這本書付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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