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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宅鬥不及格(見觀發財 卷一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1:55:18     標題: [千尋]宅鬥不及格(見觀發財 卷一 )[全文完]

宅鬥不及格(見觀發財 卷一)作者:千尋

是妻子,也是敵人——
自從皇帝賜婚後,他這靖王府便無甯日,
這個性格乖張暴虐的王妃,動不動打侍妾、杖奴僕,
搞得內宅衆人膽顫心驚、憤恨不滿。
向來不對盤的皇貴妃想靠這樣的妹妹來拉攏他,著實愚蠢,
只是,更愚蠢的在他府裡,竟不懂得宅鬥靠的是腦力而不是掌力,
哪天她若死於「意外」,他可是一點都不意外。
果然……
是妻子,也是陌生人——
受傷醒來後,她變了個人,不再打人不說,還笑得一臉諂媚親和,
隨口就是經國治世的道理,(那篇〈阿房宮賦〉怕連文官都寫不出)
蘿蔔隨手一刻就是一只北極熊,(雖然他壓根沒聽過北極熊)
每天窩在院子裏玩土,做出一只只令人驚豔、價格也令人咋舌的茶壺,
銀子就像江水滾滾而入,皇帝甚至賞賜黃金百兩……
他困惑也迷惑,這個愛笑愛唱歌更愛錢的女人到底是誰?
原以爲她變聰明了,可惜依舊蠢,不明白「你不鬥人,人鬥你」的生存法則,
愛賺錢,也得有命花才行……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1:55:43

第一章 暴力主子

  她的頭很痛,不是普通的痛,是非常非常的痛,好像後腦勺被鳄魚的尖牙咬到,也像被卡車輾過去,痛到整個人手腳無力,動彈不得。

  阿觀企圖睜開眼睛,但是有技術上的困難,因爲眼皮好像被什麽東西黏住似的,怎麽都打不開,如果有一柄雕刻刀在就好了,她可以朝眼縫精准一劃,扒開眼睛、看清楚四周。

  但……很抱歉,她沒有雕刻刀。

  眼睛打不開,什麽都看不見,阿觀只能在腦袋裏猜測,自己現在是被壓在瓦礫堆下,還是已經被救到醫院?

  地震這麽厲害,不知道死傷多少人,如果死傷不多,自己肯定會上頭版新聞,那老爸老媽就會知道,自己不是在「姜教授」的辦公室裏討論徵文比賽的事情,而是在爲經濟生活而打拚。

  知道後,爸媽會怎麽做?罵她重赀財,薄父母,不成人子?批評她人無誠而不立?還是加倍懲罰,以前是初一、十五各背一篇古文,現在是從初一到十五,天天背古文?

  如果是的話,唉……她但願長睡不願醒。

  有沒有辦法逃過這種處罰?嗯、哦、嗚……啊!有了,假裝自己是從古代穿越來的女人,古代女人多不識字,看不懂文字怎麽背書?不過,爸媽會信嗎?還是會逼她背更多的古文來重建腦細胞?不管了,想不出別的方法,還是裝穿越好了……

  意識慢慢模糊,頭歪到一側,她又睡過去。

  就這樣,醒來、眼睛扒不開、胡思亂想、睡覺,醒來、眼睛扒不開、胡思亂想、睡覺……以四個作一循環,睡睡醒醒、醒醒睡睡。

  每次醒來,阿觀都提醒自己,看見爸媽時要裝孬演戲,要瞪起一雙無辜的大眼睛,說:啊……這裏是哪裏,好恐怖哦,路上爲什麽有很多鐵盒子跑來跑去?要緊張、要恐慌、要把白癡裝得很徹底,然後大聲宣布,我穿越了!

  不知道是第幾次清醒,這一次,沈重緊黏的眼皮終於扒開了。

  她轉動眼睛望向四周,咦?這裏是哪家醫院,裝潢得這麽古色古香?而且沒有抱著《古文觀止》的老爸,沒有正在背書的阿止,沒有念醫學院念到頭發稀疏的哥哥,只有……

  等等,那是傳說中的月光紗嗎?那個呢!是不是小說裏經常提及的楠木嵌銀絲桌椅?那、那、那……是小說中的玉璧屏風?她思緒混亂,腦子彷佛被迅雷連番轟過。

  不會吧!她真的穿越了

  急切間,她想跳下床,卻發覺雙腳很軟,硬撐了好一會兒,兩條腿才勉強支撐得起她的上半身,她低頭細看自己的衣服、再看看自己的手。

  哇靠,她那雙永遠都沾著油彩或泥巴的粗糙雙手跑到哪裏去了?怎麽換上這雙又白又軟、看起來像棉花糖的軟綿物?

  她那雙修長筆直、可以參加環球小姐選美的美腿跑到哪裏去了,怎麽會換上這兩支品種短小的筊白筍?不要啦,這種腿在逃命時肯定跑不遠。

  她用力咬緊下唇,扶著床慢慢挪動,從圓桌旁緩行到牆邊那個應該是化妝台的東西,她雙手撐著桌面,緩緩坐下……

  夭壽鬼,她俐落清爽的俏麗短發呢?換上這一頭及腰長發,如果有人想要強暴她,只要拉住這頭長發,誰跑得掉?

  在一陣錯愕後,她從頭往下看,額頭、雙眉、眼睛、鼻、唇、下巴,這張臉、這個身體很年輕,約莫十四、五歲左右,最慘的是長得相當漂亮,柳眉、杏眼,菱形紅唇帶著誘惑人的意味,她的鼻子小巧而挺,脖子細長白皙……她根本就是傾國傾城、沈魚落雁、禍國殃民的衰尾道人角色嘛。

  不懂?紅顔薄命有沒有聽過?越美的女人在古代越倒楣,你搶我爭,沒有人會批評男人好色,只會把罪名倒在美女頭上,什麽狐媚子、什麽淫蕩成性,說來說去全是一張美臉造禍。

  呼……所以、因此、於是,她是真的穿越了?

  刷!眼眉無力下垂,雙肩瞬地垮下,爲什麽啊?

  她無助地仰起頭望向屋頂,悲催地流下兩行新鮮淚,難道這是老天爺的懲罰,罰她不尊重中國傳統文化,要她親身經曆一遭文化洗禮?還是老天爺弄錯她的意願,以爲她真的很愛穿越?

  不要,穿越只是隨口說說,她還是比較熱愛電腦網路的虛擬文化,喜歡八卦娛樂的膚淺文化,如果非要懲罰不可,好啦,老天爺,咱們坐下來好好商量,就罰她、罰她……她咬牙忍痛,做出決斷,罰她從初一背到十五,把《古文觀止》從頭到尾背到熟透透。

  阿觀苦著臉,雙手在胸前握拳,一句一句默念,苦求老天爺把她送回大姜家的地下室。

  她被砸笨了,忘記自己正在打交道的對象是玉皇大帝、是中國的神只,卻用了對上帝祈禱的儀式,所以搞了老半天,不管幾度睜眼,她眼前仍是古裝劇場景。

  她傻坐著,再祈禱一次、再一回,直到……次數多到她相信老天爺是正人君子,祂永不走悔棋,便是錯了,也要一路錯到底爲止。

  緩緩歎息,她苦了眉心,逼自己認清事實。

  要繼續發呆嗎?於事無補啊,又不是發呆發得夠久就能穿回去,如果這招有用,就不會有人留在古代被欺、被虐、被鬥爭了,所以越早認清現實,才會活得越風生水起。

  唉,再歎口長氣,她扶著桌子起身,沿著牆壁裏裏外外走幾圈,讓雙腿恢複幾分力氣。

  這屋子分裏外二進,陳設雅潔、采光明亮,外屋有一張書桌、一張軟榻,還有一組和裏屋相同的木頭桌椅,只不過大組得多,牆上有幾幅畫,茶幾上擺著一個瓷瓶,瓶裏供著幾枝鮮花。

  裏屋放著一張約三尺寬的牙床,挂著銀白花鳥帳,床上鋪著紅錦軟褥,雖然不確定符不符合人體工學,卻也處處精致華美,屋子裏點了炭,她還是覺得冷,在這裏,肯定不是陽明山花季的季節。

  躺回床上,她把棉被拉到脖子上,窩著縮著,貪它幾分溫暖,阿觀開始想像接下來的場景。

  待會兒會不會有婢女跑進來,驚呼一聲:「太好了,小姐終於醒來了,感謝老天……」

  接著,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阖起雙掌從觀世音菩薩謝到媽祖娘娘。

  再然後,她要假一點,目露驚慌,最好還能夠下地抱著頭轉三圈,以增加戲劇張力,倉皇失措、聲音哽咽道:「你是誰?我是誰?天呐、天呐,我失憶了,我不是妖孽,我只是被東西砸到頭。」

  再再然後,婢女會無條件相信她的說詞,抱住她的身子,哭道:「我可憐的小姐,爲什麽好好的人會變成這樣?」

  接下來,婢女會好心地替她解釋現在是哪個朝代,她的家庭環境、身分背景,再好心地陪著她慢慢適應新環境。

  當然,由於她是穿越者,一定要表現出至高無上的智慧,然後像費洛蒙泛濫的雌性生物到處吸引帥哥、俊男,一堆子好看到讓人發瘋的偶像男出現在眼前,由著她扳著手指頭慢慢挑選。

  如果選來選去,選不到好的,沒關系別害怕,命運一定會引導她找到真命天子。

  阿觀閉閉眼睛,再睜開眼睛,告訴自己,沒錯,不必自己嚇自己,反正天大地大,穿越者最大,不管怎樣都會得到好結局。

  啊如果沒有呢?啊如果好結局都被別人用完了,老天爺指著命運之路,從A爛、B爛、C爛、D爛一路指下去,像月考考題那樣,要她挑一個勉強不那麽爛的呢?她那個擅長挑答案的天賦異禀會不會跳出來幫她一回?

  猛然搖頭,她習慣在煩悶的時候把俏麗短發揉成鳥窩,但當手指穿進頭發那刻……她發覺觸感不同、長度不同……她的鳥窩已經淹沒在時代洪流。

  她哀愁,企圖喊幾句「勇者無懼」來提振一下士氣,可張口半天,卻發現……沒心情。

  算了,還是等婢女進來,先把很白癡的失憶戲演一演再說。接下來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躺著,滿腦子胡思亂想,被子裏很溫暖,若不是已經睡太久,這麽暖的被窩肯定會讓她滾回夢裏,可阿觀越躺越覺得不對勁,爲什麽已經醒來這麽久都沒有人進來?

  難道她不是小姐,是可憐小婢女?

  不會吧,棉被繡得花團錦簇,屋裏的東西看起來也很昂貴,古代階級那麽明顯,怎麽可能讓一個婢女住這麽好的房間?或者……她是個不受重視的庶女,穿越過來,鬥爭是她的重大命運?

  不管,先輕咳兩聲,試探外面有沒有人。

  咳、再咳、又咳……她咳到快要變成肺痨了,居然沒有半個人進門!

  哇哩咧到底是怎麽回事?要一個好端端的小姐咳出滿嘴鮮血,才會滾幾個人進門嗎?

  她一把掀開棉被下床,走到門邊,考慮老半天,刷地一聲,打開房門——

  夭壽哦,原來她不是小姐,是公主啦!

  門外居然、居然……老老小小跪了一地人,天氣那麽冷耶,她才打開門,全身就一陣哆嗦,他們居然在寒風中挺身直跪,還有幾個支撐不了的已經半癱在地上。

  啊現在是怎樣?這個身體的前生是武則天、呂後還是慈禧太後?

  聽見開門聲,二、三十個奴仆齊齊擡頭,他們在看見阿觀那刻,居然誇張至極地伏地磕頭求饒,有的人語帶哽咽、有的人乾脆直接放聲痛哭,叩叩叩,額頭此起彼落地撞擊著地面,若非親眼所見,她會以爲是啄木鳥在敲樹幹。

  「主子,饒了奴婢、奴才,我們不是故意的……」

  哭泣一聲比一聲慘烈,磕頭磕得規則有節奏、铿锵有力,非常之震撼人心,有事先排練過嗎?嗯,這節目可以用來當奧運閉幕式,演出者—— 表現大失衆望的運動員。

  「停!通通起來說話。」

  命令下達,這群人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不管站不站得起來,都掙紮著起身,那副痛苦的模樣讓她很想給他們每個人發兩顆維骨力。

  無論如何,衆人還是在最短的時間裏列好隊伍,他們臉上布滿驚恐,大冷的天,還有人額頭冒出汗水,那表情好像她是恐怖分子,正拿著機關槍對准他們似的。

  阿觀從左看到右、再從右看到左,每個被她眼光瞄到的人,身子都微微顫栗著,有的抖得厲害,很像癫痫發作。

  她是好人,不想讓旁人因爲她的存在而心驚膽顫,只好在最短的時間內挑了兩個離她最近、穿著最光鮮的女孩,說:「你們兩個跟我進來,剩下的去燒點熱水、做點東西,我餓了也想洗澡。」

  其實她心裏是想看看本尊的發育狀況,如果太差的話,依這個年紀吃點青木瓜炖排骨,或許還有救。

  「是!」

  一聲齊聲應喝,阿觀又被嚇一跳,這群人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嗎?怎麽應聲應得這麽整齊?她要不要喊一聲口號,看看他們會不會喊:整齊、清潔、簡單、樸素、迅速、確實?

  甩頭,她甩掉滿腦子的胡思亂想,轉身回屋,在廳裏找張椅子坐下。

  等過片刻,那兩個被點名的女孩才磨磨蹭蹭地走進屋裏,一到阿觀跟前,她們立即跪下來再度求饒。

  阿觀歎氣,本尊明明長得貌似天仙、閉月羞花,怎麽到了她們眼底,竟然成了女羅刹。

  「都起來,不要跪著說話。」

  兩個丫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在用眼光討論—— 主子這是客套話、試探話,還是真心話?

  兩個丫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在用眼光討論--主子這是客套話、試探話,還是真心話?

  偏偏兩人的眼光交會持續超過五分鍾,還沒討論出一個結果。

  有這麽嚴重嗎?阿觀失去耐心,懶懶開口:「你們再不起來,就去領二十板子。」

  她一開口恐嚇,兩個女孩立刻起身,動作迅速,充分顯示出兩人的青春活力。

  阿觀看看右邊那個,她的臉圓圓的,手也圓圓的,有點小叮當的感覺,如果臉上不要挂著「我死定了」的表情,看起來還算清秀。

  左邊那個瘦瘦高高,皮膚有點黑,但一雙眼睛清明透亮,看起來滿臉聰明。

  「說吧,怎麽一回事?」

  她們不先招,阿觀也不知道怎麽問比較好,難道一開口就把自己攤出去,說:我失憶了,快告訴我,我姓啥、名啥,爹娘身分怎樣,最好再讓她們把本尊的祖宗八代,連同時代背景一一交代清楚?

  當然不行,她們那麽害怕本尊,誰曉得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還是先套套她們的性格脾氣再做打算。

  小叮當先開口:「主子,今晨不曉得哪個沒長眼的家夥,把屋前的地板弄濕了,主子本想到園子裏賞梅,沒想到水結成冰,主子一不小心滑倒,撞到台階,就暈了過去。」

  「然後呢?」

  聰明臉的看一眼小叮當,回答:「曉陽本想去請太醫,可又擔心被其他人知道趁機搗亂,就、就……我們只能扶主子回房休息,等主子醒來……受罰。」

  說話時,聰明臉的心虛地把眼光落在地板上,不敢對上她的目光。

  阿觀看一眼窗外,天色已黑,從早晨滑倒到天黑,滿院子二、三十人什麽事都不做,光是跪在院子裏等著領罰?

  微微一笑,她這話說得不盡實,主子都受重傷了,還怕人趁機搗亂?再亂能亂得過主子死掉?而且,本尊的確死亡,否則她這個分身恐怕進不了這個身子。

  看來本尊姑娘非常不受歡迎,所有人都恨不得她早死早超生,說不定,他們齊聚門外是在等著本尊姑娘一死,好盡快往上頭禀報,沒想到主子不但沒死,還在屋裏咳成肺痨,大家才趕緊緊集起來跪地演戲。

  不過從聰明臉的話裏,阿觀得到兩條訊息,第一:本尊姑娘能用到太醫,表示身分很了不起。第二,小叮當的名字叫做曉陽。

  「這當中,有誰過來瞧過我?」

  這話實屬廢話,既然這群下人不讓旁人曉得,誰會知道本尊姑娘受傷,特意上門探望?不過是阿觀想知道本尊姑娘有什麽親戚罷了。

  曉陽看看聰明臉、聰明臉再看看曉陽,最後曉陽出來回話,她很緊張,聲音發抖語句結巴,看來她也是嚇得半死。

  「主……主子,曉初到……到前頭禀告過王爺,王爺只只吩咐咱們好生照……照料,沒有多余的話。」

  哦,估計錯誤,他們還沒有大膽到隱瞞主子受傷的訊息,只不過上頭當家作主的不重視,他們才敢順道落井下石。

  那麽王爺是她的老爹?她看一眼那個叫曉初的,心底暗忖,接下來要問什麽,才能得到更多資訊?

  像是邀功似地,曉初湊上前低聲道:「主子,奴婢懷疑有人故意在屋前灑水,害主子摔倒,我猜一定是月季,她是柳側妃身邊的人,本來要開臉給王爺做通房丫頭的,不知道爲什麽主子嫁給王爺後,她就被派到咱們清風苑來,肯定是柳側妃在打壞主意,她想除掉主子,好坐上王妃之位。」

  額頭爬上兩道黑線,輪到阿觀發抖了……嫁給王爺?!媽的,本尊才幾歲啊,就這樣嫁掉?

  嫩草啊,才剛發芽的小嫩草竟活生生讓老牛給嚼了,能當到王爺的男人至少要三、四十歲吧,救命哦,世道不公,怎麽她這把小嫩嫩就落進粗牙嘴裏?

  曉陽見主子沒有發怒,也搶上來低聲道:「主子,我倒是覺得劉嬷嬷有問題,她家閨女是徐侍妾身邊的大丫頭,說不定是徐侍妾使壞,平日裏,那個徐侍妾講話嬌滴滴的,可是眉眼裏都是心機,這種口蜜腹劍的人最該小心。」

  天,這是什麽世道?打躲避球嗎?砸死一個進一個,正妃死掉,下面的人便往上提一級?

  這原理豈不和雲南制蠱一樣,把天底下最毒的全集合在甕裏,看看到最後誰勝出,勝出的那位便成萬毒之王、萬蠱之尊?

  想來這位王爺定是出身苗族,才會想出這種手段來制造人蠱。

  「主子,要不要把月季和劉嫲嫲給叫進來,好好審問,說不定能尋線逮人,到時再請王爺爲主子主持公道?」曉初張著笑臉道。

  「沒錯,我馬上去准備工具。」曉陽說完,馬上轉身往外走。

  「要准備什麽工具?」阿觀不解。

  曉陽想也不想便回答:「刺耳朵要針、拔指甲要鉗子、灌辣椒水要泡辣椒、捶腳趾頭要槌子呀。」

  她越講阿觀眼睛睜得越大,原來這位本尊姑娘不是普通變態,是完全變態啊。她不會是情治單位派來的吧,還是她前一份工作是滿清十大酷刑的行刑手?

  如果本尊姑娘習慣用這些手段對付別人,阿觀很能夠理解爲什麽她重重一摔,期待她死的比想要她活的人多很多。

  暴力女王啊,自己居然附身到這樣一位姑娘身上,她動不動就要把別人給整治個半死,別說那些想卡位的競爭對手,就是身邊下人,恐怕都是早晚三炷香,祈禱主子早點魂歸離恨天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1:56:00

第二章  惡靈附身

  阿觀歎氣。「爲什麽要把事情想得這麽複雜,難道不能只是剛剛好有條小狗跑到那裏去尿尿嗎?」

  阿觀「溫和且善良」的回話,讓曉陽、曉初嚇得汗流浃背,遇水結冰的天氣裏,兩個人寒熱交迫,像抽掉電池的機器人定格在原地。

  望著兩人的撞鬼表情,阿觀搖頭,滿臉哀怨。她打心底明白,本尊是位沒人緣的惡毒家夥,如果自己打算頂著她的身子過活,接下的三災八難必定會多到讓人防不勝防,今天澆水、明天沈塘、後天餵毒……早晚逃不過一死。

  所以她想活得平安、活得健康、活得順利,就得擺脫前主子帶給大家的恐怖陰影。

  即使防不了柳側妃、徐侍妾的人,至少下回再被人陷害時,曉陽、曉初會肯替自己出頭,去尋個大夫回來。

  她考慮半晌,下定決心,右手一彈指,拉開兩張椅子,拍拍椅面說:「來,你們坐下,我有話說。」

  坐下?!

  曉陽聳起肩膀,驚得臉色慘白,連連倒退兩步,曉初更嚴重,張大嘴,口水順著嘴角滑下,頭歪向一邊,很像小中風。

  「怎麽了?快坐下啊,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你們講。」

  「主、主、主、主子,奴婢不敢。」

  唉,真嚴重的心理陰影呐。

  阿觀盡全力拉出甜美溫柔可人的笑臉,向兩人釋出善意,沒想到她不釋出還好,一釋出,兩個人又不約而同地跪地求饒,兩顆頭顱在地上撞得叩叩響。

  Shit!本尊明明是青春美麗、風雅無敵的美少女,怎會一個笑臉就讓人嚇掉半條命?

  變態、變態,本尊姑娘是個貨真價實的大變態。

  「行了,別再磕頭了,你們不痛,我瞧著都痛。」阿觀歎氣,無奈問:「你們記不記得,小時候我曾經大病一場?」

  阿觀胡扯,她敢扯蛋是認定這時代醫學不發達,哪個孩子不摔摔跌跌、不生病的?連出個水痘都會要人命的不是?

  「禀主子,奴婢聽說,主子五歲的時候曾經從樓梯上摔下去。」曉初是家生子,她從雙親身上聽到不少府裏的舊事。

  好得很,要什麽來什麽!阿觀拉起曉初,再露出一次陽光笑容,這回的善意有進步,至少沒換到曉初的滿身顫栗。

  「對,就是那次,那次我的魂魄給摔出去了,一個惡靈趁機鑽進我的身體裏,這些年,我的魂魄東飄西蕩、無處歸依,直到日前遇見一位慈眉善目的菩薩,菩薩見我可憐,掐指一算,算出我的軀體將受危難,便領著我回來。

  「方來到此處,我見到自己躺在床上,菩薩纖纖玉指一劃,便將惡靈從身體裏趕出去,讓我能順利回到自己的身體,所以我已經不是你們所知道的那個主子了。」阿觀一口氣把故事編完,再次審視兩人表情。

  曉陽、曉初望向阿觀,細細看著她的眉目表情,主子……好像真的跟以前不大一樣,只不過這個故事太匪夷所思,她們也不曉得該不該相信。

  不過,穿鑿附會是人類本能,曉初想半天後回答:「我娘曾經說主子小時候聰明可愛、模樣很惹人憐愛,是長大之後才性情大變的,看來,是因爲惡靈跑進主子身體裏的關系。」

  廢話,有人天生是惡魔的嗎?還不是被環境帶壞的。阿觀心想。

  曉初這樣一說,應聲筒曉陽也試著翻出其他事例來佐證。

  「我就說嘛,主子明明是嬌滴滴的姑娘家,怎會去掰斷兔子的腳來取樂,原來是被惡靈給附身,太可怕,居然沒人看出來,連累主子在外頭飄蕩多年,無依無靠。」

  掰斷兔子腿?這麽恐怖?!

  心底驚了一下,她連忙否定本尊道:「可不是嗎?魂魄在外流落多年,我連爹娘的模樣,府中諸事都淡忘了,更不知道自己怎會嫁進王府……」她「痛苦地紅了眼眶」。

  曉初深吸氣,鼓足勇氣、擡頭挺胸對阿觀說道:「別怕,主子有咱們呢,我和曉陽都是從相府陪嫁過來的丫頭,以後一定會好好幫襯主子,保證再不會有今日之事發生。」

  阿觀「滿臉感激」、「泫然欲泣」、「楚楚可憐」地望向兩個婢女。

  曉初重重點頭。「那我們得快點告訴主子,王府和相府裏的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日後才不會教柳側妃和王爺那群侍妾們給算計了去。」

  「沒錯,就是這個理兒。」曉陽滿心同意。

  阿觀趁機再拍拍椅子,這回她們不再害怕,與阿觀面對面坐著。

  「主子,奴婢就從相府說起吧。」

  「好。」

  「主子的爹是丞相大人,嫡長姊葉茹秧進宮,深得皇帝喜愛,如今已穩坐皇貴妃之位,育有四皇子,四皇子比主子大兩歲,已經十七了,當今皇帝尚未立太子,有人說皇帝寵愛皇貴妃,四皇子很有機會成爲東宮太子,若四皇子登基爲帝,屆時主子就是皇上的親姨娘了,身分尊貴得很呢。

  「可惜四皇子與王爺不對盤,時有衝突。王爺的爹爹也就是鎮南將軍,是當今皇上的親哥哥,兩人手足情深,因此皇上相當看重靖王府,在鎮南將軍戰死沙場後,便讓咱們王爺襲爵、手握兵權。

  「皇貴妃爲修補四皇子和王爺之間的衝突,便央求皇帝賜婚,讓主子嫁入王府成爲靖王正妃,只不過,在主子進府之前,王爺身邊已經有了兩位側妃,分別是柳氏、夏氏,還有四名侍妾,徐氏、陳氏、方氏和文氏。

  「聽說,對于賜婚王爺心底不滿,因此主子一直不受王爺看重,連洞房花燭夜……」說到這裏,曉初有些遲疑,話說不下去。

  「所以王爺到現在還沒碰過我?」她問這話的時候,滿懷希望。

  「主子放心,現在主子的性情改變,王爺早晚會看見您的好。」曉陽以爲主子心裏難過,連忙開口安慰。

  阿觀眉眼捎上喜悅,好得很,嫩草還在。她雖然沒有處女膜情結,但對于這時代的男人而言,那層薄薄的小東西,可是判斷妻子價值的重要憑證。

  「奴婢倒是聽見王府裏的老嬷嬷在背地裏嚼舌根,說王爺打算使陰招,他一直不來咱們清風苑,待經過三、五年,主子無所出,便用七出之條將主子休離。」

  太好了!忍不住地,阿觀揚起眉毛拉開笑臉,滿面喜色,但在看見曉陽、曉初臉上的憂色時,她飛快撇下眉毛,彎下嘴角,換上一張委屈嘴臉,可憐兮兮地補上一句,「真的嗎?」

  演小可憐同時,阿觀在心裏盤算,她比四皇子小兩歲,換言之,本尊現在是十五歲,五年後被休離,剛好滿二十,離開王府換得自由身,再花個幾年找個好男人,二十四、五歲再來生孩子,子宮健全、卵巢發育良好,生出來的孩子品質才會穩定。

  不錯、不錯,她很滿意這位王爺的陰損招。

  「主子別擔心,憑您這副好樣貌,假以時日,王爺知道您和過去不同,定會喜歡上您的。」曉陽樂觀地道。

  「我也希望。」她心口不一地回了句,再度握住曉陽和曉初的手,笑眼眯眯地說:「日後,我全要仰仗你們了,你們定要好好幫我。」

  跟在主子身邊多年,主子幾時這般好言好氣同她們說話過?主子的眼神態度與過去回然不同,連說話口吻也不一樣,沒錯的,惡靈被菩薩趕走,她們真正的主子回來了!

  曉初、曉陽心底一陣感動,忍不住跪下地,滿腔感激道:「主子,奴婢定會竭盡全力。」

  「快起來,沒事別跪來跪去的,我跟前沒這個規矩,日後你們也讓院子裏的人別這樣做。」

  「謝主子寬厚。」

  門敲兩聲,已有仆婢將燒好的熱水擡進屋裏,阿觀看著來來往往忙個不停的下人,心想,第一關順利闖過了,再下來呢?

  她心底一陣茫然,日後,真要在這裏長待了嗎?

  ****

  景甯居裏燒著暖暖的炭火,夏側妃和徐氏、陳氏兩個侍妾在做針線,三人低著頭,一面刺繡、一面搭著話。

  夏氏雖是側妃,身分上比侍妾高上一等,但她脾氣溫婉爲人隨和,比起性情精明嚴苛的柳側妃,侍妾們更喜歡同她打交道。

  夏氏身子弱極少出門,也不太與人爭寵,加上滿腹詩書,作派大方,在王府裏挺受人喜愛的。

  「聽說昨兒個那位摔那麽一大跤,居然才一天,又生龍活虎起來了。」徐氏咬牙切齒、滿眼忿忿說著。

  對于葉茹觀,徐氏從未看在眼裏,可礙于身分,便是吃了排頭還是得忍氣吞聲,對這點她滿腹不平。

  徐氏閨名徐水雲,她的姑母徐美玉是葉丞相之妻。

  相士曾說徐美玉有幫夫運,葉定國娶了徐氏後,果然仕途平步青雲連連高升,一路走向丞相之位,而徐美玉更是生下嫡女葉茹秧,並送進後宮,成爲當今貴不可當的皇貴妃。

  葉定國感激妻子,對她敬重倍至,對她娘家人也是處處禮遇,因此徐水雲自小就經常往來姑父家中。

  她頗得姑母疼愛,姑母還曾經想過,讓她嫁進相府當自己的媳婦。

  葉府的姑娘雖然各個美貌,但在徐水雲眼底,只有葉茹觀的樣貌可以同自己一較高下,心中存了妒意,自然是越見她越惱火,因此每回見面,便要出口挑釁。

  葉茹觀是庶女,在嫡母的壓制下,怎敢表現出對徐水雲的不滿,于是徐水雲一日比一日過分,不但時時欺淩葉茹觀,即使在外頭遇上了,也絲毫不對她客氣半分,因此外頭的太太小姐們,都曉得徐水雲與葉茹觀不合之事。

  誰知風水輪流轉,徐水雲嫁進王府只是一名侍妾,而她最最瞧不起的葉茹觀居然搖身一變,成爲王妃,身分懸殊之大,氣得她幾乎生病。

  夏氏淺淺一笑,看得人心平氣定,再大的火兒也燒不起來。「妹妹別擔心,王妃醒來後,好像沒有離開清風苑找誰的碴。」悄悄一歎,日子能平平順順,也就罷了。

  「誰曉得她會消停幾天?說不准兒,明後日又舊態複葫,咱們呐,還是防著點好。」徐氏鼻子重重一哼。

  「不至于吧,就算之前洞房花燭夜王爺的刻意冷待,還沒讓她看清楚情勢,這回人摔成這樣,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連自己的陪嫁丫頭都不向著她,她再不知收斂,哪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陳氏惡毒笑過兩聲,想來那傳言是真的,她摔成這樣,王爺連太醫也沒讓人請,怕真的只是在等待時日,好一紙休書把葉氏給請出王府。

  「別這樣說,王妃經曆過這次,定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日後會好好同咱們相處的,要不要帶點禮到清風苑探探王妃?」夏氏溫柔一笑,輕聲問兩人意見。

  「我才不要多事。」徐氏別開臉,滿臉不屑。

  「夏姊姊,就你脾氣好不愛計較,別忘記,那位可沒給你少擺臉色呢,咱們啊,躲都來不及,豈能輕易送上門去?何況人家是正妃,怎能同咱們這些低三下四的人姊妹相稱。」陳氏挑撥離間道。

  「我心底總想著:凡事留點余路,日後好相見。這回王妃幸運逃過一劫,說不定會一路幸運下去,誰知道明兒個情勢會不會轉變?與其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趁王妃尚未在府中站穩之前,能先套點交情總是好的。」

  人生啊,總有太多難以算計之事,誰想得到王妃能活得下來呢,那樣重的傷啊……

  夏氏兩道柳眉微微一蹙。

  「就你脾氣軟,讓柳側妃欺壓多年還不夠,還想送到王妃跟前求人欺淩?你啊,不怕她的手段?」余氏滿臉鄙夷地望了夏氏一眼。

  「我待人以誠,人必待我以善,只要不存惡心,哪裏擔心什麽手段。」夏氏語重心長說道。

  「不說了,道不同不相爲謀,我這人啊,人不欺我、我不害人,人家要是騎到我頭上,我定要他摔得起不了身。」徐氏恨恨說完,轉身離去。

  陳氏看著怒氣衝衝離開的徐氏,抿唇一笑。「夏姊姊,徐姊姊就是這副直爽性子,你別惱她。」

  「姊妹一場,我明白的。」夏氏微笑。

  「夏姊姊,那我也回去了,下回再來同你說話。」

  「嗯,有空常來,姊妹情分別生疏了才是。」她低聲叮咛兩句。

  「妹妹知道。」陳氏告退。

  夏氏放下針線,緩緩走到窗邊,打開窗子,一股冷風灌進來,她閉上雙眼深吸氣,吸得整個胸口都變得冰涼,才慢慢張開眼睛,望著天邊的陰霾,眼底蒙上一層黯淡。

  「沒死?」曹夫人笑眯眼。「這會兒有好戲可看了。」

  帶來消息的百合見主子歡快,也跟著微微笑著。

  百合在曹夫人身邊多年,自是明白大夫人心中有多少憋屈,大夫人分明是老王爺的正妃,而大少爺才是老王爺的嫡長子,誰知皇帝竟然偏心,在王爺死後,讓二爺一個小庶子來襲爵。

  這也罷了,大少爺穆風本就是閑散性子,在朝堂上沒多少表現,自然不受皇帝待見,可大夫人本就操持著王府中饋,多年來王府裏外井然有序,誰不誇大夫人一聲賢德,便是老王爺也沒話說的,怎能柳氏一進門,大夫人就讓個莫名其妙的硯台事件奪了權,誰都看得出來這分明是栽贓誣陷。

  甭說柳氏是晚輩,便是她那個側妃身分,擺在這王府裏也不能大聲說話的,可二爺看重她,竟將中饋之權交給柳氏,這四年來的明爭暗鬥,大夫人不知吃過多少暗虧。

  另一個大丫頭茉莉替曹夫人續上熱茶,低聲說:「大夫人要不要找個時間到清風苑裏探探,看看那位值不值得扶持一把,總不能都讓小人得意?」

  曹夫人明白茉莉的意思,若能聯合葉氏來打擊柳氏,何嘗不是個好法子?看葉氏嫁進王府這段日子的表現,就知道是個魯莽衝動、容易挑撥拿捏的,想和柳氏鬥?若沒她出手相幫,慢慢等吧。

  「就怕是爛泥扶不上牆呐。」曹夫人嘴邊歎著氣,眼角卻微微揚起,捎出兩分惬意。

  「也是,都嫁進王府這麽多日,還沒想到來拜見婆婆,求婆婆指點一二,成日裏與那些低三下四的婢妾鬧脾氣,豈不是自賤身分?」百合譏笑道,堂堂一個相府千金想的竟沒她這個丫頭深遠。

  「也罷,她無非年紀輕不懂事,我這做婆婆的豈能與她置氣?況正妻掌家本就是規矩,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王府壞了規矩,任外人笑話。」曹夫人喝口茶,淡淡笑著。

  「大夫人打算什麽時候去清風苑?」

  「不急,再等起一時日,總得讓葉氏看明白自己在王爺心底是怎樣的輕重,若是不讓她徹底死心,她能乖乖聽話?何況還得再看看柳氏的態度,怎麽說,人家可是皇太後的侄孫女呐。」放下杯盞,長長的指甲在桌面上劃過。

  敢算計她?柳婉婷當真以爲她沒本事扳倒她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15 01:56:25

第三章  冷宮正記

  轉眼二十幾天過去,阿觀慢慢習慣古代生活,她學會不少事務、也探聽到不少事情。

  她學會使用銀錢、會看時辰、漸漸對毛筆上手,她適應了緩慢的生活步調,也適應在洗澡時有人在眼前逛來逛去。

  她探聽到這裏是齊政王朝,由齊氏家族主政。

  皇帝齊碠杉已經四十余歲,皇後早在十年前病逝,皇帝與皇後青梅竹馬、少年夫妻一路走來,情感甚笃,所以皇後離世後,皇帝未再立後。

  皇後育有兩子一女,分別是皇長子齊宥賓、二皇子齊宥家,及長公主齊婷宜,他們都成親了,聽說公主府離靖王府不遠,兩家常有連絡。

  靖王爺名叫齊穆韌,也就是一心一意盼著五年「刑滿」,好把葉茹觀給休離的老公。

  他從小和齊宥賓、齊宥家、齊婷宜一起長大,幾人之間的情分非同一般,皇子間的東宮之事,齊穆韌自然站在他們那邊與四皇子對立。

  爲什麽是四皇子而不是三皇子?

  三皇子齊宥鈞名頭不顯,親生母親的地位不高,雖養在賢妃名下,但終究情分淡薄,且他性情恬淡不爭,打小便沒想在父皇跟前出頭,因此衆人心底自動忽略了這號人物。

  而四皇子齊宥莘是後宮之首皇貴妃所出,皇貴妃葉茹秧正是葉茹觀的嫡長姊、右相葉定國的長女,她育有四皇子齊宥莘、七皇子齊宥玢。

  齊宥莘是個頗有才華的家夥,聽說去年秋闱冒名參加考試,還考取二甲進士,聰明的人有野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怨不得齊宥莘眼睛盯著那張龍椅,想和兩個哥哥相爭。

  皇貴妃下面還有德賢、淑敏四妃。

  德妃育有二公主,賢妃無出,將三皇子帶在身邊養,淑妃育有五皇子和六皇子,可惜母體贏弱,皇子生下來都沒養過三歲,敏妃則育有三公主和八皇子,八皇子才三歲,根本沒有觊觎大位的本錢。

  四妃之下,還有一堆嫔妃貴人、皇子公主的。

  阿觀很佩服皇帝,這麽多老婆孩子,他怎麽能記得住誰是誰?需不需要找個太監隨時在耳邊提醒:「禀皇上,這位是某妃,您前兒個才睡過,還說她床上功夫不錯。」

  「禀皇上,這是某某美人,您嫌她有狐臭。」

  阿觀也知道自己的全名叫葉茹觀了,她是右相葉定國小妾所出的庶女,平日裏爹不疼、娘不愛,連親娘也因爲她是女不是男而疏離冷淡,在那樣的畸形環境下,自然而然養出一副畸形性格。

  葉茹觀性格殘暴莽撞,常把不滿發泄在下人身上,動辄打罵撒潑,並以折斷小動物的四肢爲樂,卻對長輩極其卑躬屈膝、奴顔婢色,她把踩低拜高這檔子事百分百徹底落實。

  從頭到腳,她身上的唯一優點,就只有那張美到連阿觀都舍不得放下鏡子的臉了。

  聽說皇貴妃是爲了修補四皇子和王爺之間的嫌隙,求皇帝賜婚把庶妹嫁進王府。如果這話是真的,葉茹秧不是腦殘就是弱智。

  派一個沒腦袋、只會編演那種灑狗血、潑婦罵街連續劇的妹妹來修補感情?哈,她甯願相信,她是派葉茹觀來折斷齊穆韌四肢的。

  聽說葉茹觀嫁進門第二天,就讓陪嫁嬷嬷狠狠修理了兩個沒把她看在眼裏的侍妾,一個臉腫牙落、一個被揍到小産。強啊!若用她去打擊恐怖分子,英國可以省下培植007的費用。

  據小道消息,那兩名侍妾沒把她看在眼裏,是因爲齊穆韌在新婚夜待在柳氏屋裏,狠狠地掃了葉茹觀的面子。

  正妃耶!葉茹觀爭了一輩子,好不容易事到正妃這個位置,居然一進門就被打入冷宮,豈能不發作?

  可沒想到她的大發作只換來齊穆韌幾句話--「王妃不懂事,陪嫁嬷嬷不懂相勸還助長其勢,這種奴才不要也罷。」

  然後兩個嬷嬷被硬拖下去,當著葉茹觀的面活活打死。

  狠!一個折你手腿,一個要你的命,這對男女怎麽看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阿觀歎氣,自己怎麽就攤上這樣的本尊。

  後來葉茹觀並沒有因此消停,仍然三不五時地找碴,她爭她鬧、她試圖奪權襲位,可柳側妃也不是善類,加上人家有王爺在背後默默支持,哪能讓葉茹觀得逞?

  就這樣,她在王府裏,慢慢從無足輕重的邊角人物變成空氣。

  這對葉茹觀是壞事,但對阿觀就不算了,本尊的惡劣行徑讓王府上下在她住的清風苑畫出一道無形的藩籬,齊穆韌的徹底漠視,讓她變成冷宮怨婦。換言之,阿觀絕不會成爲那些妃妾們的眼中釘,而自己只要不主動挑釁,就不會惹禍上身。

  現下她只要安靜耐心地度過這五年,屆時一拍兩散,快樂Say Goodbye,人生何其美哉。

  在這結論之後,阿觀又找到一件好事,那就是--嫁妝!

  雖然葉茹觀是庶女,但相府要嫁女兒,又是嫁進靖王府,總得辦得風風光光。

  因此,一百二十八擡嫁妝耶!

  救命啊,阿觀一不小心就變成大富婆,前輩子摳得要死,也摳不出三坪公寓,現在居然有五間鋪子、三個莊園和兩百畝地,以及閃得她幾乎得到暈眩症的金銀珠寶。

  有財有底氣,有土有田便有了自尊心,葉茹觀的嫁妝大大地彌平了阿觀的不順利。

  曉陽、曉初把惡靈附身的故事傳了出去,大家恍然大悟,哦,原來以前那個主子被魔鬼附了身,才會殘暴可恨,現在真主子回魂,他們就要有好日子過了。

  這個荒誕不羁的故事一方面給下人們看見新希望,一方面替阿觀與葉茹觀的截然不同圓了謊。

  于是「你旁徨、我憂郁」變成「你快樂、我開心」,整個清風苑的氣氛與過往大不相同,雖然還有幾個不相信附身故事的下人保持著謹慎戒嚴,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她一擺笑臉就立刻笑出一堆下跪的仆人。

  在樂觀正向的態度下,在努力尋求「古代生活並不差」的積極裏,阿觀相心盡辦法讓自己的日子越過越美。

  即使她仍然三不五時想起老爸老媽,想他們少了個不務正業的女兒切念,日子會不會太寂寥?想古文觀止缺了一角,哥哥、弟弟還能不能串成串,在除夕夜裏大吵大鬧?

  她想大姜怎麽向爸媽解釋自己的身分不是教授,而是藝術家兼盜版商?怎麽解釋人家的女兒會死在他家的地下室?她也想那把來不及賣出去的茶壺,還有藏在電腦桌下面的存款簿……

  唉,緩緩歎息。

  前輩子她忙著賺錢、忙著當學生、忙著背《古文觀止》討好長輩,這輩子突然閑下來了,時間多到鬧心,無聊占據生活中每一寸空間,她居然手足無措起來。

  她很想出去走走,可是曉陽、曉初說女子不能隨意出門,除非有夫婿兄長陪在身邊。

  兄長別說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點道理她還懂,至于夫婿?她能對一個想給休書的男人心存幻想?

  「主子,盧管事把您要的刀子給弄來了。」曉初抱著一個袋子、曉陽拿著幾張牛皮,從外頭進來。

  多日相處,阿觀漸漸明白幾個貼身婢女的性情。

  曉陽忠厚嬌憨,不愛動腦忖度事情,但對人對事皆真心,曉初聰明伶俐,舉一反三,是個好幫手,什麽事交代給她,她都能辦得比料想中更好,只是嘴巴不饒人,得罪她的,都沒有好果子吃。

  除她們外,王府也派兩個大丫頭進清風苑,一個是琉芳,據說是柳側妃身邊的人,曉初經常懷疑,雖然換了新主子,琉芳和柳氏還是有暧昧不明的關系,曉陽卻直白地說:琉芳就是柳側妃的眼線,主子萬萬不可信她。

  另一個是月季,她也是從柳氏院子送過來的,但不像琉芳經常去景平居回話,目前不清楚她來自哪個派系,只知道她性子沈穩、沈默寡言,如果不考慮她的背景,倒是個很好使的人。

  接下來還有八個二等丫頭,她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分辨得出誰是誰,不過要了解她們的性格就有困難了。

  這才叫做人際關系,就算足不出戶,也得跟幾十個人打交道,雖然是地位卑下的奴仆,人家要弄死你也不是多困難的事,如果她再去別的院子踩幾下,肯定會跟更多的人産生連結。最可怕的是,你永遠不知道在哪個連結點出錯時,會惹禍上身。

  這樣一想,現代電腦裏網友上萬人的社交網站算什麽?

  她接過皮袋子,打開細細檢查。裏面是她繪圖、交代下人出府打造的幾組雕刻刀,有果雕、紙雕、皮雕……工具。下回有空,可以考慮弄幾把泥雕刀,再建個土窯燒幾把壺,反正她錢多時間更多,不如利用這段空檔,好好發揮自己的藝術天分。

  不過,打幾把刀需要這麽久時間?是這時代的鍛造技術太爛,還是管事不上心,硬把她的東西壓上數日才去執行,前者的話,她沒話說,如果是後者……爲了以後辦事順當些,恐怕得試著在府中培植一點自己的勢力,她雖然不想事寵,但總得讓自己過得舒坦些,不知道花銀子能不能溝通溝通?

  「那盧管事是咱們清風苑的管事吧?」

  她一面問,一面審視手中刀具,雖然時間花得久了點,工具倒打造得不錯,她順手拿來紙張,不描底直接拿起刻刀在上頭畫幾下,折一折,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成形。

  可惜紙太軟,做不出更好的立體效果,但曉陽已經看得雙眼發亮,轉不開視線。

  「是。」曉初回答。

  「是咱們從相府裏帶來的,還是王府裏的人?」

  阿觀見曉陽那樣喜歡,順手把紙雕賞給曉陽,樂得她眉毛都彎了。

  曉初是個伶俐的,見主子提起盧管事,怎會不知主子想問什麽。

  「盧管事是王府裏的人,咱們清風苑裏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得往上報,這刀具聽說報到章總管那裏,還擺上好幾天,才送出府請鐵匠制造。」曉初口齒伶俐回答。

  章總管那裏還擺上幾天?

  如果不是奴大欺主,他肯定是把圖稿送去給上頭的主子過日,看看她要的是倚天劍還是屠龍刀,大概那名主子覺得這些刀具殺傷力不足,才發話命人去打造吧。不過是幾把刀,還弄出一番周折,在過去,不過套上牛仔褲,騎上摩托車到美術社,短短幾十分锺的小事。

  阿觀並不知道章總管的背後是誰,她不過是圖個生活舒暢,他們也要東防西防?好啊,既然愛操心,就操個夠吧。

  阿觀拿起筆,得了好處的曉陽立刻上前研墨,三下兩下,她畫好一座小土窯和泥雕刀具,連尺寸都附上。

  「交給盧管事,就說我要在院子裏起一座土窯,讓他給我找來幾個泥水匠。」

  接下來,她還要柴薪、要木炭、要陶土、要燒窯工人,她倒想看看,湊齊這些東西得花上幾個月時間?

  「主子,您起土窯要做什麽?」曉陽笑問。

  「烤雞給你們嘗嘗鮮呐。」她隨口應聲。

  府裏下人的月例用度,各院都一樣,大丫頭不過兩菜一飯,粗使丫頭就更差了。

  身爲主子有四菜一湯,但對她這種隨時可以開冰箱拿東西,走十步就有全家、7-11在等你的現代人而言,還是覺得嘴淡。

  因此她不時差人出府買吃的用的,但曉初、曉陽被刁難得厲害,就算有銀子出頭說話,也不是每個婆子都肯通融,偶爾碰到好心肯幫忙跑腿的,大夥兒才有東西可以解饞。

  「主子待下人最寬厚了。」曉初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可不是每個主子嘴邊的東西,下人都有幸嘗嘗。

  阿觀聞言,微微一笑。這不就是……花別人的錢不肉痛嗎?何況她得和院子上下建立感情,免得他們在背後使壞,自己被坑害了還不知。

  「屋裏有果子嗎?」她掂了掂雕刀,想找點水果試試手。

  「冬天本就沒有多少水果,而且……」

  曉初支吾兩聲,阿觀懂了,她沒說完的話是--就算有,也分派不到咱們院子裏。

  沒錯,這裏是古代,不是四季如春的台灣,沒那麽容易吃到果子,王府若能得到一些,在上層也就分完了,哪會送到她這位空氣級美女嘴邊。

  「前幾天不是還見著幾顆橙子嗎?」她順口問。

  「那是園子裏種的,很酸根本入不了口,主子忘記了?您嘗一口不愛,就吩咐給下面的人。」說到這裏,曉陽有些怨氣,那些橙子通常是分給下人的,怎能給主子送那個來。

  阿觀想起來了,她把刀子包好,讓曉初收進櫃子裏。「咱們去園子裏采幾顆回來玩玩。」

  「玩玩?」曉初不解,阿觀也沒解釋,可當主子就是這點好,你不想講的,下人怎敢追問。

  阿觀痛恨階級制度,但身爲階級上層的人,偶爾會覺得挺不壞的。

  曉初拿來皮裘,將阿觀全身捂得緊緊的,吩咐曉陽好好看守屋子,又喚來琉芳、月季以及兩個二等丫頭在後頭跟著。

  她明白曉初的安排,是怕琉芳、月季趁著主子不在搗亂,曉陽是個實脾氣的,怕鎮壓不下來。

  她們終于出發,在兩刻鍾後。

  經過月洞門、繞過回廊,她們往前院走去,清風苑位于王府的最後方,旁邊有座明月樓,位置接近王府後門。

  當初在這番安排,柳氏是想給葉茹觀一個下馬威,阿觀不在乎,葉茹觀的下馬威,恰恰成立了她的桃花源,她打定主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能討得一個特令,允許清風苑的人自由進出後門,她發誓,再不去麻煩王府其他人,待五年刑滿,她馬上背起行囊快快樂樂出門、永永遠遠不歸。

  阿觀並不擔心碰上其他人,因王府夠大,而齊穆韌身邊的女人對于運動鍛煉體魄沒有太大興趣,何況又是大冷的天,至于齊穆韌,他公事繁忙,很少待在府裏。

  她雖明白曉陽、曉初常慫恿自己到園子逛逛,是想讓她和那位無緣的王爺見上一面,但又不是偶像劇,天底下哪有那麽湊巧的事情,所以她早已進出園子十幾回,繞著池塘跑過兩百圈,除幾個下人外,誰也沒遇見。

  「主子,快過年了呢,屆時府裏定會派人來探視主子,您一定要抓緊機會,讓人去求求皇貴妃,讓她在王爺面前爲您美言幾句。」曉初在她耳畔低語,怕被聽去似的小心翼翼。

  阿觀想笑,曉陽、曉初始終沒對王爺死心,可惜她不能表態,若是讓她們知道自己心底存什麽想法,還能像現在這般對她忠誠?

  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主子身邊的丫頭一天到晚想被「通房」,一通二通,通出小生命,就能擺脫悲慘的下人命。

  阿觀若表態等同于斷了她們的通房命,在尚且不能提出足夠保證,讓她們相信跟著自己比跟王爺大人還好上百倍之前,廢話少提。

  「知道了,這件事我會上心的。」阿觀敷衍,換上新話題。「都冬天了,怎還不下雪?」

  踏上青石路,眺望遠方連綿的樓閣院落,錯落的山石林泉,令人目不暇給,這個王爺府還真是個頂極奢華的豪宅呐,帝寶拿什麽同它比?

  「是啊,上個月水潑在地上都結霜了,大夥兒都以爲要下一場大雪,沒想到才幾天又暖起來。」琉芳搭上話。

  曉初瞄了她一眼,眼底有淡淡的不屑。「主子,每年景況都不同呀,記不記得去年,只下了薄薄的一層,日頭出來便融了。」

  不多久,她們進入梅林,梅花在枝頭怒放,阿觀很喜歡梅花的淡淡清香,更喜歡它們孤傲地開在百花皆殘的季節裏,越冷越開花啊,看著不對逆境低頭的植物,總會讓她生出幾分堅強。

  梅園過去,右邊便是一整排柑橘樹,橘子已經剩下沒幾顆了,鮮橙色的果子孤零零地挂在樹梢頭,明知道不好吃,還是引人垂誕。

  「王子,那麽高算了吧,如果真想要,回頭命小厮來摘。」曉初低聲道。

  阿觀衝著她咧嘴一笑,曉初不知道主子在開心什麽,被笑得滿頭霧水。

  笨啊,她不是很希望自己碰上王爺嗎?如果按小說寫的,她絕對要爬上去,然後不小心腳滑、掉下樹,這時候視力超過三點零的王爺,便會使出絕頂輕功竄到樹下,一把抱住美嬌娘。

  兩人相見,當當當當!不是溫柔甜美的結婚進行曲,而是铿锵有力的命運交響曲,王爺荷爾蒙突然泛濫、精蟲猛然衝腦,叉叉圈圈、圈圈交叉,兩人控不住滿心欲望,于是一「做」泯恩仇,從此過著幸福美好的生活。

  她是猴子,爬樹翻牆的事沒少做過,但爲了防範那個「幸福美好的生活」,還是乖一點吧。

  點點頭,阿觀難得合作,她再看一眼果子,笑兩聲,轉身離開。

  阿觀回眸,看見凍得臉頰兩團紅暈的婢女,自己有皮裘穿,她們可沒有,著實不該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你們冷嗎?」阿觀問。

  「禀主子,奴婢不怕冷。」明明冷得打顫,她們還是咬牙說不冷。

  才怪!她除下身上的皮裘交給曉初。「你們一起披著吧,快回清風苑,我跑一下就回去。」

  「主子,您會受寒的。」曉初相勸。

  「放心,跑跑就熱了,你們先回吧,我不會待太久的,記得替我燒點熱水。」

  交代完,阿觀一揮手,繞著池塘撒腿就跑,三兩下就與她們拉出距離。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1:56:47

第四章  花園偶遇

  迎著冷冽的寒風,刻意忽略曉初和琉芳的喊叫聲,她加快腳步往前飛奔,伸展雙臂、深吸氣,她滿足地眯起眼睛,真棒,沒人跟在後頭、不必演大家閨秀,恣情放縱的感覺真好。

  以前不過是背幾篇古文,她就覺得自己像遊曆小人國的格列佛,全身被無數根繩子給牢牢捆綁,無法呼吸,她隨時隨地都想離家獨立,因此不斷存錢,想要一個專屬的自由空間。

  然而現在講話要小心、行動要文雅、做事要多想三遍,連看人都不能光看表情,還要看透她的背後心思……

  在爆粗口的任性日子離她很遙遠之後,她才蓦然發現,那些繩子真的不算什麽,而她要的自由,早就在手中。

  人,總是在丟掉之後,才曉得原來自己曾經擁有。

  她大口大口吸氣,不顧一切狂奔,她不知道自己想把什麽遠遠甩在腦後,只是想跑、快跑、奔跑,把那個王府、王爺、柳氏、葉府、一堆有理沒理兒的規短,狠狠抛掉。

  她跑得飛快,仿佛想借著助跑飛上天似地。

  跑過梅林、穿過時月亭,阿觀跑到池塘邊,池塘不大,和國小的操場差不多,她突然想起中央山脈裏的天池,聽說只要在心底默念著願望,順時鍾繞幾圈就會心想事成,如果她也默念願望繞數圈,是不是也能美夢成真?

  懷著信仰,她快跑、她默念,她帶著心想事成的喜悅感快奔。「我要回家、我要回現代、我要回到二十一世紀……」

  齊穆韌一行人走至林中,和阿觀想象的老頭子不一樣,齊穆韌是個二十二歲的年輕男子。

  他有張接近完美的臉龐,水墨似的黑眉斜飛入鬓,一雙單鳳眼,似清泉般明澈透亮,他的鼻子高挺,完美的雙唇微微勾起,仿佛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只不過,眼底總隱含著一絲教人不易察覺的淩厲和犀利。

  有人說他是一把隱藏在鞘中的利刃,靜水深流、潛而不露;也有人說他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帶著譏诮,冷看人間世情。

  遠遠地,他經過石造的小山坡上,看見繞著池塘快跑的葉茹觀。

  他停下腳步,身後的柳氏和一群仆婢也跟著停下,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隱去,幽深的黑眸底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銳利,他盯住她狂奔的身影,目不轉瞬。

  那是葉茹觀?她怎麽會在這麽冷的天氣裏跑出來,是摔傻了、撞笨了、被他逼瘋了,抑或是作戲?

  難道她知道自己會出現,所以演出一幕引他注意的戲碼?

  不可能!下一刻,他推翻這個猜測。

  因爲連他都不曉得自己會一時興起走進園子。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讓身邊的柳氏都覺得傻眼,何況是想探聽消息都很困難的葉茹觀。

  看著她在風中奔馳的嬌小身影,他不得不承認,她很美、很自在、很……快樂?

  他比誰都清楚,身在高門大院的女子不會快樂,她們會嫉妒、會競爭、會使心計,也許會有成功的驕傲感,但她們終其一生,不會快樂。

  他明白,那是因爲自己就生活在這樣的一群女人中間。

  可是她快奔的身子竟讓他聯想到快樂,一種放縱而自由的快樂。

  他知道葉茹觀,一個美如天仙卻目光短淺、驕傲任性、手段凶殘的女人,葉貴妃想用她換他一條命,是高看她、也低看他了。

  想起她嫁進王府的表現,他便明白葉茹觀不足爲懼,況且對于葉府而言,她不過是顆棄子,想起新婚夜他的雙眼凝出一抹淩厲。

  我相信自由自在,我相信希望,我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

  她竟然在唱歌?齊穆韌蹙緊眉頭。

  我相信我就是我,我相信明天,我相信青春沒有地平線……

  她唱得很大聲,好像越大聲,滿心相信的事情就能被實現似的。

  可是……希望?一顆不被重視的棄子,她憑什麽自由自在、憑什麽希望?又憑什麽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

  她跑得很快,他沒見過跑得像她這樣快的女人,像羚羊、像脫缰野馬,也像失控的小孩。明明是帶著幾分瘋狂的,可她的腳步、她的身影卻鼓動起他的心,讓他想跟在她身後一塊兒跑。

  她跑很久都沒緩下腳步,久到他懷疑再跑下去她會昏倒時,她才在他的期待中停下,葉茹觀彎著腰,兩手支撐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喘息,那動作談不上半分優雅,卻緊緊勾住他的目光。

  她低著頭,一面喘一面笑,他依舊耐著性子等待看她要笑到什麽時候?

  這回,他並沒有等太久。

  葉茹觀平抑下呼吸後,擡起頭,一雙如點漆般的黑瞳看向遠方,突然間,她瘋狂地用手掌圈起嘴巴朝天空大喊:「我要回家、我要畫畫、我要賺錢,我要背《古文觀止》,我要爸爸媽媽,要哥哥、阿止、要大姜……」

  她喊到最後竟然哭起來,不是那種嬌嬌弱弱引人憐惜的啜泣,而是放開一切不顧形象的號哭。

  她哭得很慘,好像全世間都對不起她,她拚命、死命哭,哭到明明知道是誰害得她那麽慘的齊穆韌也有了些動容……硬硬的心,化解出一方柔軟。

  齊穆韌不明白,她有那麽美嗎?爲什麽一張臉已經哭得那樣醜,他仍然移不開視線?他不是最痛恨女人以眼淚爲武器的嗎?

  齊穆韌心思轉過千回,臉上卻不露分毫,柳氏猜不出他在想什麽,但光是他凝結在葉茹觀身上的目光,就讓她掀起危機意識。

  她也在看葉茹觀,只不過眼神裏充滿怨恨。

  就這樣,三個人、三份心思,阿觀在池邊哭得亂七八糟,站在後面的齊穆韌目不轉睛,而柳氏胸口興起一層層怨氣。

  奇異的氣氛凝聚,他們身後的下人也察覺出不對勁。

  阿觀終于哭夠了,她粗魯地用衣袖抹去眼淚鼻涕,雙拳握緊,仰頭向天,像是對誰發出恐嚇似地大聲喊著:「我、不、害、怕!」最後她用力踩著腳步,往清風苑方向走去。

  忍不住地,齊穆韌扯了扯嘴角,拉出一個類似笑容的表情。而柳氏看見他的表情,心狠狠抽緊。

  ****

  柳氏輕咬紅唇,緊步跟在齊穆韌身後,一路上不言半語。

  她是皇太後的家族後輩,小時候經常隨著嫡母進出後宮,因長相有幾分皇太後年輕時的模樣,因此在一群小輩中,皇太後對她另眼相看。

  後來,她的姑姑嫁給皇上,只是身虛體弱,進後宮多年卻無所出,年邁色衰,不得帝心,但因她是柳氏族人,皇帝依然給了她賢妃封號,並將三皇子托給她養育。

  族裏知道,靖王爺是皇帝看重的後生晚輩,便極力攀交,若非族中已無其他適齡女子,也輪不到她這個庶出女兒嫁進靖王府。

  她從沒想過能夠成爲靖王爺的側妃,更沒想過,自己能嫁給這樣一個英挺偉岸、卓爾不凡的男子,從踏進王府那刻起,她便告訴自己,要傾盡全力扶持王爺。

  多年來,她爲王爺操持家務,雖偶有刻薄名聲傳出,但總算沒辜負王爺的期待,她將王府上下整治得井井有條,頗得王爺看重。

  只是……她心有遺憾,入府四年,王爺待自己甚是寬厚,她卻始終一無所出,王爺雖未責難自己,可卻因爲這個理由讓旁人有借口不斷往王爺身邊塞進新人。

  兩年前,齊政王朝與北方鞑靼戰爭,夏昌永將軍領兵十萬將鞑靼王殲滅馬下,凱旋班師,皇帝龍心大悅,下旨賜婚,讓夏將軍三女賜給二皇子齊宥家,四女夏靈芝嫁進靖王府。

  那時柳氏心驚膽顫,深怕夏靈芝越過自己,沒想到即使是夏家嫡女,嫁進王府也不過同自己一樣頂個側妃名頭。

  夏靈芝爲人雖平和婉順,卻自持身分,不屑和她爭權,這讓她松了口氣,雖同爲側妃,但在府中人眼裏,操持中饋的她略高一等。

  之後的幾名侍妾,除了徐氏是六品官的嫡女且與皇貴妃有表姊妹的關系較難拿捏外,其他的文氏、方氏、陳氏都是庶女,娘家勢力也不怎麽樣,她輕而易舉便將她們壓得死死,誰也威脅不到她頭上。

  只不過任誰也沒想到,皇貴妃竟能讓皇帝親頒聖旨賜婚。

  葉茹觀,一個不受寵的庶女竟以王妃頭銜嫁入王府,她知道後除了滿心不平忿恨外,又能怎樣?對方是皇帝,她豈能求王爺抗旨。

  幸而王爺對葉氏有心結,在新婚夜演上那一出,之後就把葉茹觀陳在清風苑裏,好像府中從沒有這號人物似的,她甚至讓下人散播謠言,說王爺打算以無出爲由,用一紙休書將葉茹觀趕出王府,企圖逼得粗莽魯鈍的葉茹觀跳腳,做出讓王爺更加憎厭之事。

  近兩個月來,王爺對葉茹觀不聞不問,依然讓自己執掌王府中饋,手操府中下人的生死大權,這讓她心滿自得,相信自己在王爺心中仍然是最重要的女子。

  于是她退一步想:也好,就讓葉茹觀占住那個位置,免得有心人再塞個更難纏的女子進府,等到她替王爺生下兒子後,再想個辦法將葉茹觀弄死,好讓自己順利上位。有了名分、嫡子,她在王府裏的地位,再無人能動搖。

  可是今天……

  細眉微微攏聚,怎麽這般恰好,王爺大半年沒進園子,今天竟突然興起,兩人就這樣碰上了。

  無論方才葉茹觀的行爲有多麽荒謬突兀,但她終究引起王爺的注意,他們一行人在那裏停上近兩刻鍾,就爲了看葉茹觀發瘋?

  偷眼觑向王爺的背影,她暗自思量。

  王爺的城府極深,很少在人前表露情緒,嫁入府裏四年,除了冷漠,她沒見過王爺其他表情,而王爺那個笑……是想趁此事發作,以行徑乖張爲,由奉上休書一封,將葉茹觀趕出王府?還是她特異的舉止引起王爺興趣,想要一探究竟?

  她忖度不出王爺的心意,不,應該說,她從未猜對過王爺心底所想。

  眼見王爺已走進書房,那裏妻妾是不得隨意進入的,也只有她能藉府中之事進去幾次。

  走到門邊,柳氏考慮好半晌才決定跟進去。

  柳氏怎不知道這個舉止有些莽撞、欠缺考量?但她別無選擇,如今葉茹觀是正妃,光是身分便已占了絕大優勢,她絕對不能疏忽大意給出半分機會,教葉茹觀反敗爲勝。

  她必須狠狠把葉茹觀踩在腳底下,直到確定她永遠都無法翻身爲止。

  柳氏進屋站定,尚未開口卻發覺三爺齊穆笙也在書房裏。

  齊穆笙和王爺是同一個娘親所出的同胞兄弟,兩人感情甚笃,只不過齊穆笙自小身子骨弱,不擅長武事,才會任職文官。

  柳氏看看王爺,再看看小叔,這下子,她更是進退不得了。

  察覺王爺眼底閃過幾分不耐,她明白就算現在退出去,定也會讓王爺心生反感,小心翼翼了那麽多年,柳氏不允許自己出錯半步。

  咽下口水,柳氏深吸氣,顧不得小叔在場,雙膝往地上一跪,她垂下優雅的頸子,低聲道:「王爺,妾身有罪,萬望王爺開恩。」

  齊穆韌側過頭望向三弟,見他輕輕扯動嘴唇,淡然一笑,他明白穆笙在笑些什麽。

  他歎氣,回道:「起來說話。」

  「謝王爺,妾身不敢。」

  柳氏不過想矯情兩句,只要王爺再說一聲,她自會順應「命令」、乖巧起身回話,可惜她錯估情勢,忘記齊三爺在場,並且忘記……長期以來,自己始終對不上小叔的眼。

  王爺沒有再開口,讓柳氏尴尬得不知該怎麽辦,可眼前除了硬著頭皮賭上一回外,似乎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話在腦中盤過一回,她方開口,「禀王爺,自從王妃嫁進王府後,府裏鎮日鬧得雞飛狗跳,下人們各個惶惶不安,沒有心思辦事。

  「王妃那二十板子打得方氏大半月下不了床,還將文氏肚子裏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給打掉……王爺也明白,夏妹妹脾氣是再溫和不過的,不過想上前勸個兩句,也遭受池魚之殃,嚇得躲在屋裏好幾天不敢出門,妾身幾次想出面阻止,無奈份位不夠,再加上王妃是皇貴妃的妹妹,妾身擔心此事傳到宮裏,皇太後要爲王府的家務事操心,只能夠想盡辦法給壓下來……」

  她講上這一大串,無非是想提醒王爺,葉茹觀是個多麽惡毒、妒忌、苛刻、殘酷的女子,再加上她與皇貴妃之間的裙帶關系,葉茹觀的存在就是王府裏的一顆毒瘤。

  她也沒忘記倒打夏氏一把,暗指夏氏怯懦無能、承擔不起大任,若非自己事事顧慮周到、委曲求全,別說王府的名聲,府中豈有平靜甯和的日子可過。

  齊穆韌怎聽不出她的話中之意?只不過他對她的心思不感興趣,三弟方回府,他們有更重要的事須商談,于是冷冷地丟下幾個字。

  「講重點。」

  柳氏微倒抽口氣,王爺心情不好嗎?難道是受葉茹觀的瘋狂舉止影響?如果是的話……她垂下頸項,隱去嘴角輕笑,帶上一絲期待幻想。

  「近月來,王妃的舉止消停不少,很少去景甯居和梅院欺負幾個妹妹們,妾身本以爲這是好事,心底想著一家人能和和樂樂、平平安安便是福氣了,卻忽略了從清風苑裏傳出來的謠言。」

  「什麽謠言?」這話是齊穆笙問的。

  他不喜歡柳氏,即使她是皇祖母的族人。

  皇祖母對他們兄弟疼愛有加,從小便經常召他們入宮,而皇帝崇尚孝道,對皇祖母很是尊重,因此連帶地對待他們也不同,皇帝的看重讓他們在群臣眼中也倍受尊崇起來。

  若非如此,皇貴妃豈會想盡辦法把葉茹觀塞進王府?

  聽說葉茹觀雖出生不好,親生母親不過是葉丞相的通房丫頭,但容貌按美,多少京城貴公子上門求親,誰想得到,最後花落靖王府。

  齊穆笙盯住柳氏,心想葉茹觀年輕貌美,再加上占住正妃名位,難怪她要事事對付。

  揚揚眉毛,他沒忽略柳氏嘴角的笑意。

  「聽清風苑的下人說,上月王妃腳滑、摔了一跤,醒來以後,竟然狂言狂語,說自己被惡靈附體,嚇得清風苑的下人們心慌意亂、亂成一團。」

  這話三分真、七分假,謠言裏,惡靈附體是過去的事,如今她已經全然恢複,她仿佛大病一場,雖忘記過去許多事,性格卻也變得溫和良善,對待下人已經不似過去那般,總是和顔悅色,很少打罵奴才,所以下人沒有心慌意亂、沒有亂成一團,更沒有什麽狂言狂語。

  齊穆韌沈眉不語,那件事他知道,他認定葉茹觀在作戲,並未多加理會,沒想到她演戲還演上瘾了,連惡靈附體這種事都說得出口,冷冷一笑,眼底綻出厲光,他倒冥想知道她想玩什麽。

  「然後呢。」

  「前陣子王妃讓盧管事出府打造幾組刀具,我想,約莫是王妃日裏無聊,想找點新鮮玩意兒,便沒多加阻止,交代下人照王妃的要求去辦事。」

  這話夠明顯了,無聊、拿刀子當新鮮玩意兒,再加上前面的「下人們心慌意亂」,還能不證明葉茹觀有多殘暴?只不過那事兒,她還是讓章總管擱了幾天,好讓葉茹觀看清楚誰才是這個府中當家主事的。

  齊穆韌眉頭皺得更緊。

  見王爺面色陰沈,柳氏心思一轉,決定再接再厲。

  「方才,盧管事又來報,說王妃想在院子裏建土窯,這下,妾身可爲難了,不知道該不該允下,不允,他王妃誤會妾身怠慢,允了,又擔心日後王妃鬧出什麽事兒,傳出去對王府名聲不好。」

  有了刀子、又要建窯,柳氏怎麽想,都覺得葉茹觀是殺了人想滅屍。

  「妾身以爲王妃這段日子不鬧不吵,便不甚在意那個謠言,還想著,此話若真是從王妃嘴裏說出,定是王妃知道自己做錯了,想改頭換面讓王爺忘記過去的不當行爲。知過能改是好事,然而方才在池塘邊所見……妾身想,是不是真該請太醫過府來替王妃把把脈?」

  她暗指葉茹觀發瘋,一個殘暴又瘋狂的女人該得到什麽待遇?她很期待呢。

  柳氏擡眼望向齊穆韌,他沈眉不語。

  是在擔心此事傳進宮裏嗎?擔心皇貴妃以此挑事,說好好一個妹妹嫁進王府,不過短短兩個月王爺就把人給逼瘋、藐視聖旨?還是擔心皇上愛屋及烏,替葉茹觀作主?

  「王爺?」她輕聲催促。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1:57:06

第五章  一宅一府一朝廷

  齊穆韌的回答讓柳氏失望,但她還是吞下氣、閉上嘴巴,屈了屈身子,低言:「妾身先下去。」

  柳氏轉身離開書房,待門關起,齊穆笙率先問:「大哥,此事你怎麽看?」

  他沒有回答弟弟的問題,卻提了另外一句。

  「我今天見到葉茹觀。」

  「這是第一次見面吧,她真如外傳所言,是個美女?」齊穆笙似笑非笑地問。

  他的二哥夠厲害,新婚夜裏爲了向皇帝表達不平,居然半步都沒踏進新房,把個嬌滴滴的小美女給氣成母夜叉,到處欺負小妾來撫平自己滿腔怒濤。

  齊穆韌淡淡一笑,回答:「我沒看見她的臉,她是背對我的。」

  「所以她也沒見到大哥?」

  齊穆韌徑自往下說:「我見到她的時候,她正繞著池塘狂奔,她跑得很率性,像只掙脫牢籠的小鳥,她跑得很喘,還唱歌、說了一堆話、然後大哭,最後好像在向誰宣誓似的大聲吼叫,說她不害怕。」

  她不害怕?此話從何說起?王府裏人人都怕她,只求她別將矛頭指向自己,免得受害卻無從去說,可她居然說害怕……

  他糊塗了,對于女人,他從來都不甚了解。

  「二哥,你真的相信方氏、文氏都是她的傑作?一個相府千金再輕狂、再囂張,也不至于笨到一嫁進王府就弄出這樣大的動靜,除非她蠢到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立足于王府。」

  「我相信方氏是她打的,更相信她是蠢的。」若她不蠢,怎會以爲打罵幾個侍妾,就能把他逼回她身邊。

  齊穆笙向二哥望去。言下之意,三哥也不相信文氏是葉茹觀下的手?沒錯,如果大哥相信,此事定然不會善了。

  扣掉葉氏不算,至今家裏已有兩個側妃、四個侍妾,雖沒有通房丫頭,但那麽多年過去,二哥膝下始終無子,怎會葉氏今天進門、明天手一推,一個成形的男嬰就沒啦?

  若文氏真的有孕,那可是府裏第一個孩子,依文氏那副性子能不四處宣揚?就算爲求自保,她也該老早告訴大哥,讓大哥替她作主,怎會藏著撥著,怕人知曉?

  不通,怎麽想都不通,至于背後是誰伸的長手?就有許多的可能了。

  「大哥也懷疑文氏腹中沒有孩子?」

  齊穆韌微微一點頭,子嗣之事他從不強求,他曾想過是否自己殺戮太多,手中血腥太甚,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不讓他此生有子嗣。

  「二哥相信葉茹觀遭人所冤?」

  「即使如此,她打罵人是事實,性格陰毒、品性劣敗也是事實,她的所作所爲不會因爲文氏腹中有無胎兒而抹滅,因果、因果,若不是她造惡因太多,豈會結下受人陷害的苦果。」

  「二哥就沒想過,那些到大哥面前說嘴的下人,是誰的手下、聽命于誰,是誰聯合了王府衆人之力,齊心排擠葉氏?」

  「你總是對柳氏有偏見,別忘記,她是皇祖母的人,她絕對不會對王府、對你我不利。」齊穆韌搖頭,不明白穆笙怎會對柳氏有那麽強烈的偏見。

  「我當然知道柳氏不會對王府不利,但不代表她不會對二哥的其他女人不利,何況是一個名位在她上頭的正妻。」

  「你多慮了,我與葉氏有名無實,就算她嫁進王府,我也不曾要求柳氏將中饋之權交出去。」

  「目前是如此,往後呢?她會不會擔心哥哥受葉氏美貌所惑、改變心意,她會不會害怕葉氏在她前頭生下嫡長子?何況正妃名位就定在那裏,對她,那可是個天大的威脅。就算柳氏是皇祖母的族親,但不代表柳氏一族各個都像皇祖母那樣,溫和寬厚。」

  齊穆笙始終認定柳氏和曹夫人是同一款女人,表面賢德溫厚,內心狡猾奸惡,讓這種女人躺在身邊,男人豈能安心甜睡。

  「皇祖母能一路爬到皇太後的位置,你以爲光靠溫和寬厚就能辦到?」齊穆韌淡淡一咽,一句話正中標的。

  「所以,大哥容許枕邊人在你背後使手段?」

  「一宅一府一朝廷,誰有本事,自然能脫穎而出,只要不出格、不要危害到王府利益,這個世界,誰不爭?」

  「難道說,我們受過的苦,大哥還要讓自己的孩子承受?」

  「我不是父親,我不會讓孩子過我們的日子。」

  齊穆韌說得斬釘截鐵,這恰恰是他縱容柳氏的原因,這個家需要有人來清理掉某些汙穢,而柳氏恰恰是最合適的人選,她有手段、有謀略,卻不至于陰毒殘畏。

  「唉……二哥,你根本不在乎誰是你的妻子,你看重柳氏,不是因爲喜歡,而是因爲她是皇祖母的人,盡管再不喜歡,你也會鞏固她的地位,而葉氏,就算她善良可愛、就算大哥對她心動,也會因爲她是葉丞相的女兒,而不對她多看一眼,對不?」

  齊穆笙的話很尖銳,齊穆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二哥,我們這種人注定不能找到一個心思契合的女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只因爲單純的喜歡而結合嗎?」

  他淡淡壁眉,半晌後回答:「不能。」

  有太多的人想在他們身邊擺眼線,不管高不高興都不能拒絕,因爲她們背後代表了某方勢力,齊穆韌並不是害怕得罪誰,而是擔心破壞這份平衡,在他還沒決定要怎麽做,在他實力尚未能抗衡之前,絕不能讓人看清看透。

  何況……天底下的女人不都一樣?是哪個有差嗎?

  齊穆笙不以爲然地撇開頭,挑釁地回了句,「我不相信。」

  齊穆韌揉揉額際,並沒有多說什麽。

  對于穆笙,他是極其寵愛的,母親死得早,父親疼愛大哥遠遠勝過他們兄弟,若非父親走得倉卒,說不定這個世襲爵位根本輪不到自己頭上。

  自小,他們兄弟倆相依相恃,在夾縫中求取生存,嫡母曹夫人的手段比誰都陰狠,他拚了所有力量、使盡方法,才讓兩人活下來。

  好不容易他們夠爭氣,在朝堂得到倚重,曹夫人爲親生兒子齊穆風的前程,不得不向他們服軟低頭,可過去那段慘淡的日子,他永遠不會遺忘。

  那句話是怎麽說的?是了,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到頭終有報。

  齊穆韌轉開話題,問道:「這次差事辦得怎樣,三千名賊人全擒下了嗎?」

  「是地方官府浮報,哪有什麽三千人馬盤據占領山頭,害我戰戰兢兢,在山腳探過十余日,又讓人摸上山,把山寨裏裏外外全弄透,才敢讓人領兵上山。

  「孫將軍把賊匪全數抓齊,當中青壯年、能打家劫舍的不過五百余名,其他全是老的小的、婦孺輩,總的加一加也不到兩千名。」

  「抓到領頭的嗎?」齊穆韌沈吟,如果光是浮報,怎會鬧進京城還傳進皇帝耳中?那寨子的頭頭定有些本事的。

  此事起因是李太傅告老還鄉,李太傅是四皇子齊宥莘的師傅,早年是朝廷重臣,後來教導皇子有功,因年事已大,皇帝特頒黃金千兩並賜王侯儀仗,令他光榮返鄉。

  一路上,有五百名軍衛護送,卻沒想到行經瀝縣時,所宥家當竟然全被山賊劫去,狠狠掃了皇帝的面子,皇上震怒,下令拘了當地官員,並派穆笙和孫將軍前去剿滅。

  得知這差事時,齊穆韌還前往禦書房請願,說弟弟習文不識武,自願爲弟弟擔下皇差。

  皇上聞言,似笑非笑問:「穆韌,你打算把穆笙護在背後多久?他不小了,早該爲自己闖點事業。放心吧,有孫立民在,穆笙根本不須臨敵作戰,何況朕對穆笙有信心,他的城府、能力不在你之下,你這個當哥哥的,早該學會放手了,掐在手裏的小鳥是飛不高的。」

  皇上的口氣輕松、態度愉悅,齊穆韌猜想,這次的差事並不難,若非有十成把握,皇上不會讓穆笙出頭。

  他打心底明白,皇上待他們兄弟是極好的,小時候父親出征,穆笙重病差點兒熬不過來時,皇上甚至微服出宮探視。

  那日穆笙發高燒、哭喊著要找父親,他親眼看見皇上背著穆笙在院子裏走著,輕聲慰哄。

  那天,皇帝對曹夫人撂下重話,他說:「穆韌、穆笙若是有個萬一,我定讓你的兒子和整個家族賠葬。」

  這兩句話雖然保住了他們的命,卻也因此……讓他們的處境更形困難。

  「說到這個,大哥,我真想和這個頭頭好好攀交一番,他是號人物。」齊穆笙眉開眼笑,仿佛他們聊的不是山寨頭頭,而是至交好友。

  「怎麽說?」

  「他叫白钰方,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長相清秀又懂文墨,實在不像普通山賊,他用兵之奇令人昨舌,光是五百名壯漢加上手中兵器不足,竟能與三千官兵周旋一日一夜,若非大哥逼我熟讀兵法,領兵的又是身經百戰的孫將軍,這一戰是輸是贏還難說呢。」

  「你盤問過他嗎?知不知道他爲何落草爲寇?」

  「就是問過,才會延宕半個月才回京。」

  「怎麽回事?」這回穆笙鬧得動靜太大,甚至有言官上言,參奏穆笙。他幾次面聖,欲請命到瀝縣把事情弄清楚,皇帝只是淡淡一笑,說道:「你該對穆笙更有信心的,他是你的弟弟。」

  「白钰方落草爲寇,一個大好人材不爲朝廷所用,皆是貪官汙吏惹的禍。」齊穆笙義憤填膺地說。

  「是誰?」

  「一群人,並且官官相護,讓百姓有冤無處伸,不過當中最讓人矚目的是鄭品堯。」

  「鄭家?」

  這兩年鄭家相當活絡,鄭品堯本是江南首富,皇帝南巡時,地方官員借用鄭家莊子,皇帝因而邂逅鄭家嫡女,鄭品堯便把女兒送進宮中,而這其中不乏二皇子的牽線痕迹。

  江南女子不同官家女子,她不懂宮中規矩,卻天真浪漫、嬌憨得惹人疼愛,在後宮中顯得難得而特殊,很得皇帝青睐,鄭品堯因此得了個五品官職。

  年初,傳出鄭女有孕,皇帝提了她的份位,升爲貴嫔,此消息傳出,鄭品堯立刻在京城裏活躍起來,他到處結識京官,與人爲善,由于出手大方,許多官家都樂得與鄭品堯相交。

  「他們都做了什麽好事?」

  「那兩千人都是受不了官府重賦稅而逃上山的,聽說在喻川省,過路要繳銀錢、車馬進入城中要繳入城費,在城裏做個小買賣,兩文錢的饅頭都要重抽一文錢,省裏的官員像材狼虎豹,誰不肯繳銀子就關進牢獄中,得等家人湊齊銀子才能將人贖回。」

  「這兩年風調雨順、國庫豐盛,皇帝連連下旨減免各地稅收,這些官員竟然敢陽奉陰違?」

  「可不是,瀝縣更嚴重,在那裏,連生個孩子、死個老人都要繳稅,否則孩子不准入戶,死人不准入棺。」

  齊穆韌眼底閃過一抹厲色,問:「白钰方又是怎麽回事?」

  「白钰方是個舉人,他的妻子貌美,被當地的七品縣官李泰給瞧上眼,利用官威想逼白钰方休妻,白钰方不肯,竟賴他爲匪賊。

  「白钰方受捕入獄,妻子爲救他出獄,允了李泰,願委身于他,白钰方出獄後,一股怨氣難伸,當真上山落草爲寇,而他的妻子在知道白钰方脫離險境後,竟上吊自盡身亡。

  「我爲查此事,在那裏多待上十余日,暗地搜集那群官員的惡行罪證,今天一入京,就把證據連同奏折全呈給皇上了。」

  「皇上怎麽說?」

  「皇上笑了,說本是讓我去逮幾只小蚊子,沒想到我把整個馬蜂窩全給捅了,雖然口氣中帶點責怪,可那表情瞧上去分明是欣喜、安慰,倒讓我懷疑起這個馬蜂窩是摘捅對了還是捅錯。」

  齊穆笙口氣裏帶有幾分得意,看來就算他捅了蜂窩,皇帝對這個結局也是滿意的。

  齊穆韌輕拍弟弟的肩膀,笑道:「捅了窩兒是好事,不過就像果子一樣,要等熟透再摘下來,那滋味才是最好。」

  齊穆笙聽懂了,自己畢竟還不經事,朝堂政局看得不如大哥明白。「我本想到宮裏找皇祖母邀功的。」

  「你哪裏想邀功,你根本是想幫皇祖母除掉鄭貴嫔那根刺,順便透露點訊息給皇貴妃,咱們和三皇子沒有她想象中關系那樣密切吧。」

  鄭家女兒沒規矩,雖說天真,卻也讓人礙眼,仗著皇帝喜愛,竟連皇太後都不放在眼裏,這樣的人,不勞誰動手,早晚要自取滅亡,皇祖母也是因此才遲遲未對她動手的吧。

  「大哥果真懂我。略作思索後,我想,何必替他人作嫁?費盡力氣卻惹得皇上不高興,心中暗爽的那個人可不會因此感恩戴德,少在咱們倆兄弟身上下工夫,反正鄭品堯的事皇上早從奏折裏面看得一清二楚,想怎麽處置自有想法。」他指的那個人自然是皇貴妃。

  「你明白這層道理就好,皇祖母的位置擺在那裏,誰也不敢輕易挑釁,就算得皇上眼緣也一樣,任鄭貴嫔再驕縱,也不過是在嘴巴上討便宜,皇祖母若暗中對付起來,她便是滿心怨恨也得忍著、壓著,哪能明目張膽?

  「後宮事,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況且那根刺紮的是皇祖母的視線,卻紮在皇貴妃的脊梁骨上,除去她,豈不是讓皇貴妃又添了些空閑時間『胡思亂想』。好了,別談後宮事,再說說那個白钰方吧。」

  五百名未受訓練的匹夫,能與三千日日操練的軍隊抗衡一個日夜,別說穆笙,他也對白钰方深感興趣。

  「這一路上,我騎馬與囚車並行,發覺白钰方這人不是個酸儒,他胸中頗有丘壑,短短幾日,他仿佛是看開了生死,竟然與我天南地北聊起來,他只是個文人,居然能從小處便推敲出朝中大事,這點讓我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對了,他還提出不少頗有意思的朝堂建言,我讓他在夜裏寫成奏折,一並呈給皇上。」

  「他現在人在哪裏?」

  「還能在哪裏,不就是天牢,不過皇上聽取我的奏禀後,已經讓順公公暗地到大牢走一趟,我想他在那裏不至于遭受刑難。」

  齊穆韌點頭後說:「你早點下去休息吧,如果沒有估量錯的話,明天早朝後,皇上定會在禦書房召見我們。」

  「知道了。」齊穆笙退出書房,他得將這兩個月中的所見所聞給整理清楚,若皇上提間,他才能對答流利,這個靖王府不能只靠哥哥一個人支撐,他也該爲這個家付出一點心力。

  門關上,齊穆韌看著弟弟的背影,忍不住地勾起一抹笑,穆笙長大了,羽翼已豐,正待展翅遨翔,他定會比自己更有成就。

  取出紙筆,他在紙上寫下幾個字,折成紙卷,不多久,一只鴿子自王府飛向皇宮。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1:57:27

第六章  本尊的悲傷

  葉茹觀抓起瓷瓶,往前狠狠砸去,嘩地,花瓶撞上翠袖的額頭後掉落在地,裂成無數碎片。

  翠袖的額頭瞬地流下一行怵目驚心的鮮血,看著她的眼光充滿恐懼。

  「給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再送去葉府,我永遠也不要看見這個賤人!」葉茹觀恨恨拍上桌子,桌上的茶盞躍起,铿锵一聲,茶水翻倒。

  「主子別生氣,翠袖姊姊才進王府,連人都認不齊,自然辨不好事。您就原諒她一回,別打死她了。」

  曉陽上前跪地替翠袖求情,葉茹觀想也不想,手背狠狠一揮,巴掌甩過,曉陽的臉頰瞬間紅腫一片。

  「我要你來指手畫腳?想指揮人,等你變成主子再說!」

  葉茹觀怒道,一腳踹上曉陽的心窩,痛得她縮在牆角再不敢言語,只能眼睜睜看著翠袖哭天搶地被幾個嬷嬷給架出去,不多久,板子打在人肉上的沈悶聲響,從屋外傳進來。

  曉初觀望主子的臉色,見主子沒發話,她快手快腳把滿地的碎片給收拾幹淨,再換上一盞新茶。

  「主子別發怒,氣壞身子不劃算。」曉初一面替主子揉捏肩膀,一面壓低聲音道:「您別生曉陽的氣,她不過是想著翠袖是老夫人跟前的丫頭,倘若將來王府不能倚靠,主子還得仰仗相府,若把翠袖送回去,倘若老夫人發怒,主子以後要吃虧的呀。

  「何況,咱們院子裏不曉得安插了多少眼線呢,要是事情傳出去,讓柳氏、夏氏和那些賤人知道,肯定要在背地偷樂著呢,主子何必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曉初口氣有點急,翠袖哭喊呼救的聲音益發低了,怕再要不了幾下就會被活活打死。

  葉茹觀冷冷一笑,望向曉初的眼神裏充滿怨怼。

  「仰仗相府?哼!你還以爲相府是我的退路?信不信,便是王爺斬殺了我,相府肯定連句話都不敢說。」

  「奴婢不明白,主子是相爺的千金呐。」曉初驚懼地說。

  「父親眼底有我這個女兒?恐怕沒有吧,他只看得見長姊,爲了長姊、爲了四皇子,便是犧牲再多的女兒也無所謂。」葉茹觀陰沈的臉龐滿是恨意。「你知道翠袖在新婚夜的合卺酒裏面放了什麽?若是那夜王爺進新房,與我同飲那壺酒,我現在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賜婚?呵呵……才不是,是賜死!生我的父親,親手把我送上死路,那一百二十八擡不是嫁妝,而是陪葬品呐。」

  不知是怨恨太過,還是心碎,葉茹觀竟大笑出聲,她在笑,卻笑出滿臉淚水,分明是凶惡到不行的女人,卻在那刻讓人看得心生悲憐。

  她咬牙,難怪怎麽都想不透爲何王爺對自己心存偏見,就算他不喜歡四皇子或長姊,也不該把怒氣牽連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身上,況且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個粗淺道理便是沒讀過書的女子也明白的呀。

  原來,王爺對她不只是單純的不喜歡而是痛恨,至于父親對王爺,是除之而後快。

  昨晚洞房花燭夜,她獨守空閨,紅棉被、紅燭火,滿室的紅卻照出她一臉慘白。

  天方明,翠袖進屋服侍,一進屋,她兩只眼睛猛盯著合卺酒看,眼神驚疑不定,葉茹觀心知有問題,便支使翠袖去找王爺的側妃、侍妾們來屋裏請安,門關上,她悄悄地用銀簪測了那壺酒,銀簪入酒,瞬間發黑,見此,她能不變臉色?

  整夜的猜測在刹那間變得清透明白,她恍然大悟,知道這場婚姻是父親與王爺的暗中角力,不管誰輸誰贏,她都是注定被犧牲的棄子。

  恰好,翠袖沒本事把那六個賤人叫進清風苑,讓她有了順水推舟教訓她的借口。

  她猜,王爺從頭到尾都心知肚明的吧,那麽她使用此舉向王爺表心迹,好教王爺明白,嫁進王府後,她與葉府再無半分關系。

  葉茹觀的話,讓曉初瞬間流出一身冷汗,還以爲能隨同小姐嫁進王府是天大的幸運,沒想到相爺竟是做這番打算,他們連小姐都不要了,哪會在乎她們這些下人的性命?待在這裏,她們還有什麽日後前程?況且又是隨了這個暴怒乖張的主子……臉色黯然,心底舌尖的苦呵,令她哭笑不得。

  葉茹觀沒注意到曉初變換不定的臉色,一心想著,翠袖的死會不會傳進王爺耳裏,王爺知道後,對自己的態度會不會有所不同?他會不會重新審視她和葉家的關系,確定她無害于己?

  若王爺態度不變,她如何在王府立足?翠袖請不來王爺的側妃、侍妾,擺明她們知道新婚夜之事,早不將自己放在眼底,接下來,她該怎麽做?鬧嗎?吵嗎?以王妃,身分在府中立威嗎?

  不,她得找人聯手,不能放任自己孤立無援,但,找誰呢?

  她將府裏上上下下逐一想過,從夏氏、徐氏、文氏最後想到老王爺的嫡妻曹夫人。

  即使她不是王爺的親生母親,可終究是王府的老夫人,在崇尚以孝治國的齊在王朝,王爺必定敬她三分,再加上王府由柳倒妃主持內院,曹夫人多少人會心生不滿吧,她肯定也想爲自己的兒子媳婦爭取權利,替將來做打算。

  假使她能成功聯合曹夫人打壓柳氏,慢慢在王爺面前展現自己的能力與忠實,她有機會在王府裏出頭天吧?

  可如果還是不能呢?

  葉茹觀苦笑,就算不能也得試,總不能叫她坐以待斃,王爺身上要下工夫,王府的權利她也得爭,當了一輩子的庶女,她已經嘗夠看人眼色的卑下滋味,如今她已是正妃,不管王爺認或不認,都改變不了賜婚事實。

  葉茹觀離開清風苑,不讓人跟隨,問明景和居的方向,她一人獨行。

  一路走,她一路揣摩著會夫人的心態,她的兒子齊穆風比王爺大兩歲,可仕途上表現平平,未得皇帝看重,王爺過世後,皇上甚至越過嫡長子,讓王爺襲爵,這對曹夫人絕對是個衝擊,她不信會夫人心中無怨,可掐住這點,能讓曹夫人與自己合作嗎?.

  葉茹觀緩步前進,接近景和居時,她聽見林子裏隱約傳來說話聲,下意識地她放輕腳步、拉高裙擺,朝音源方向走去。

  那是兩個四十歲左右的女子,兩人對坐在亭中,身邊無人服侍。

  一個身穿藕色夾襖,外罩一席紅色對襟織錦長裳,另一個穿著鵝黃色長衫,裙間用銀線繡一幅落梅園,瞧她們的打扮都不是下人,定是府中主子,葉茹觀依她們的年紀推測,應該是曹夫人和孫姨娘吧。

  葉茹觀本想從大樹後現身,但孫姨娘的話卻讓她止步。

  孫姨娘說得情緒激昂,「……您就甘心讓那個雜種奪走爵位?大夫人,您得想想法子啊,大爺才是正宗主子,他是老王爺的嫡長子呐,這齊家的一切原該是大爺的,怎麽可以被個來路不明的小雜種給奪走。」

  「你以爲我願意?聖皆可是皇上親下的,誰敢抗旨?」

  「要不,姊姊進宮見皇太後,揭穿齊穆韌的身世,讓皇太後爲老王爺主持公道。」

  「我手中又沒證據,能夠證明那個雜種身世的只有王爺,可如今王爺已經不在,不管我講什麽,在皇太後眼裏,不過是妒嫉罷了。」

  想到皇太後每回看見齊穆韌,便要說他和王爺如何如何相像,連好武的脾氣都如出一轍,然後再從他十三歲從軍、十五歲立下戰功,大大小小的功勞細數一遍,衆人聽著皇太後的話,誰敢不附和幾聲、誇獎齊穆韌有乃父之風?她這時候跳出來反駁他的身世,誰會相信?

  她啊,何嘗不是滿腹心酸。

  「丈夫出門半年,妻子卻懷有三月身孕,就是最大的證據。」

  「你忘記了嗎?王爺後來,爲了顔面,曾說自己違反君命,中途返京。」

  「我就不信當年的事,找不到半個人證物證。」

  「這可是皇族醜事呐,當年孩子出生,老王爺就想把那賤婦和孩子給活活掐死,可老王爺沒這麽做,肯定有我們不知道的理由,我們怎能憑老王爺酒後的醉言醉語就把這件事給搞出去。」

  「那怎麽辦?由著那個雜種在府裏囂張?」

  「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這世間沒有一個公道,放心,他再囂張也沒多久了。」

  聽到此,葉茹觀一顆心怦怦跳不停。

  雜種?齊穆韌不是老王爺的親生子嗣?既然如此皇帝爲什麽讓他襲爵?難道皇帝也遭受蒙騙?倘若王爺的身世被揭穿那是欺君、是滅九族的大禍啊!

  呵呵,她笑得淒涼無比,原來從嫁給齊穆韌那刻起,她就一腳踏進死局,不管是毒死他,或是成爲他貨真價實的王妃,都無法擺脫悲慘命運。

  背靠在樹幹上,她無語問蒼天。

  回想剛接到賜婚聖旨那天,她整個人輕飄飄像踩在雲端似的,幸福得很不真實,所有人都用羨慕眼光看她,有人嫉妒、有人討好,她這輩子從沒享受過那樣的目光呐。

  沒想到,嫁進王府短短一天,她就從雲端上重重墜跌,並且眼睜睜看著自己將屁骨無存……

  她就快要死了嗎?她拚盡力氣,在爾虞我詐中費盡心機辛辛苦苦地活到十五歲,然後在一個料想不到的婚姻裏,以爲生命將出現重大轉折.

  誰知,接在轉折後,竟是慘不忍睹的悲怆?

  不,她不甘心,她要逃!

  葉茹觀擡眼,卻意外接觸到一雙銳利的眸子,那是個她從未見過的女人,瓜子臉、新月眉,單薄的唇瓣,眼底散發冷冽的殺氣,下意識地,她肌膚上凝起一層疙瘩,仿佛冰凍上她的心,冷得她全身發顫。

  那女人就這樣站著,冷冷地注視葉茹觀,然後不發一語,片刻後轉身離開。

  來無影去無聲,曹夫人口中撼人心神的消息沒教葉茹觀腿軟,可那女子的目光一抽離,她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了自己。

  緩緩地,她順著樹幹跌坐地上,一顆心幾乎跳出胸膛,耳邊還隱約傳來曹夫人的聲音:「放心,我不會讓他好過的,王爺的名頭早晚要落在穆風頭上。」

  「大夫人的意思是,那藥已經傷了王爺的根本?」

  「若不是傷了根本,怎會他娶一堆女人進門,卻連半個崽兒都下不了。」曹夫人得意笑著,她根本不必去追問,光是看那群女人沒有動靜的肚子,就知道早已事成。

  「太好了,神醫師傅說過,那藥潛伏在身體裏五年後便會發作,屆時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到時大少爺就出頭天……」

  阿觀從惡夢中醒來,嚇出滿身汗,她分不清現實或夢幻,只能呆呆地望向床頂,任憑一顆心劇烈跳動著。

  那是什麽?是葉茹觀的記憶或只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夢?

  如果是記憶,未免太清晰,她甚至記得那兩位中年太太的衣著和表情,如果是夢,就算她再有創意,也不會有這麽荒謬而且詭谲的想象力。

  她們說齊穆韌是雜種?這年代的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和隔壁老王搭上關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再加上保守封閉以及無聊的從一而終觀念……齊穆韌他娘哪有本事搞外遇?

  可是直到現在,那名陌生女子銳利的眼神依然讓她全身發顫,曹夫人嘴邊的譏笑、孫姨娘臉上的忿忿不平依舊曆曆在目。她該怎麽解釋?

  最重要的是,她壓根不知道葉茹觀身邊曾有個叫做翠袖的婢女、不知道新婚夜的合卺酒被動過手腳、不知道曹夫人住的地方叫做景和居啊。

  所以,那是葉茹觀曾經的親身經曆……一陣冰寒從腳底往上竄起,搞得她恐慌不已。

  沒有Q10壓住心悸,沒有肌肉松抽劑緩和自律神經,她完全地接收到葉茹觀的驚惶恐懼,可以感覺她前無門、後無路,娘家無法仗恃,丈夫無法依靠的害怕。

  怎麽辦?那個「她」已經變成「我」,第三人稱已經轉爲第一人稱。

  在她承接本尊的身體後,也接下她的未來命運。

  身爲正妃的阿觀,注定要和討厭自己的丈夫共赴死亡,就算曹夫人的毒,只會毒死齊穆韌,就算她和齊穆韌是關系清白、無牽無扯的夫妻,但她不至于天真到相信齊穆韌一死,曹夫人會仁慈地留下齊穆韌的一票妻妾。

  到時曹夫人會怎麽對待她,逼她殉葬以便吞掉葉茹觀的嫁妝?還是把毒殺齊穆韌的罪名推到她身上,讓她享受一下淩遲滋味?

  越想心越抖,她的頭超痛,咬緊下唇,阿觀搞不懂自己怎會攪進這灘爛泥巴,難道是她死的方位、時辰不對,以至于拿不到穿越優惠票?

  當不了皇後公主,至少做個身家清白,沒有人吊把刀懸在自己腦袋上方的平民百姓也好啊。

  她的要求真的不多,窮一點無妨,苦一點還行,就是別讓她做這種絞盡腦汁才能活下去的技術活兒,她的腦子適合用來天馬行空、適合用來搞文創新意,真的不適合用來算計。

  呼,她重重吐氣,抓亂滿頭長發,真是他媽的好,自己是穿越到了什麽鬼地方啊,能不能把她塞回去,重新穿一遍?

  下床時,她才發覺天色己經快黑了,這場午覺睡得太久,晚餐已經擺在桌上卻沒有人敢叫醒她,想來葉茹觀的余威尚未自仆婢們心底消除。

  燃起燭火,阿觀不小心被燙了一下,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只熱鍋螞蟻,明明知道鍋子危險,明明知道底下的柴火劈劈啪啪燒不停,她就是找不到平安離開的路,只能任由那股子燒灼感,燙得自己跳腳。

  阿觀在屋裏來回快步繞圈圈,她知道要心定才能琢磨出好辦法,但心被熬熱了、腦子被煮得熟燙,大大小小的氣泡咕噜咕噜地拚命往上冒沸騰了似的。

  不行、不行,心越急越沒辦法思考,她得先穩定下來。

  深吸氣、深吐氣,她連續做三個回合吐納後,閉上眼睛,假裝老媽坐在沙發裏,滿臉期待地看著自己,假裝老爸雙手橫胸、一臉嚴肅地等她背書。

  對,心平、氣穩,才能背出一口流利的好古文。

  舔舔幹潤的雙唇,她開始默背:「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嗟乎!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自轉锱铢,用之如泥沙……滅六國者,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一口氣把〈阿房宮賦〉背完,阿觀張口習慣性地想講幾句「他令堂的」、「你母親卡好」、「Shit」……來平衡一下自己被古文性侵的悲慘創造力。

  可是張開嘴巴、髒話在舌尖纏繞時,她竟然驚駭萬分地發現--她、不、想、講?

  怪異、詭谲、驚愕,不是沒講幾句髒話,她無法洗樵迂腐文章對腦內壓力的重大影響?不是沒有爸媽用親情逼迫,她絕不去背誦自己痛恨了十幾年的老文章?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的啊!

  她怎麽會自動自發去背創意的重大毀滅者?又沒有人在跟前逼迫她,她裝什麽溫良恭儉讓啊!

  夭壽,她才穿越兩個月,就不再痛恨苦文,要是再多當兩個月古人,她會不會像老爸老媽一樣,認定古文是人類曆史上最有價值的資産,那半年呢,半年後她會變成怎樣?

  張口之乎,閉口者也,隨便就吐出幾句詩詞、默背一串成語,而且發聲時一定要搖頭擺腦,仿佛正浸淫于優美高深的文化中?

  完蛋,她這個犯賤界的翹楚,在沒人強迫下居然做出這麽荒唐的事,她崩了、她毀了、她沒救了……讓她死了吧。

  阿觀用力捶幾下腦子,很想把它給剖開清洗一遍,只是要找誰來操刀比較好?華佗扁鵲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同時代?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1:57:48

第七章  再見大姜

  齊穆韌怎麽都沒想到自己會走進清風苑,所有下人看見他,眼睛猛然張大兩倍,像見了鬼似地。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麽,怎會莫名其妙朝這裏走,難道是因爲穆笙那幾句,「我們這種人注定不能找到一個心思契合的女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只因爲單純的喜歡而結合嗎?」讓他的心有了些許松動?還是,他仍然記挂著那天她的瘋狂舉動?

  她真的是瘋魔了,哪個女人像她那樣,沒有禮教地狂奔、哭號,就算認定當時園子裏沒有人,也不該這般放任張狂,除非……她已經被王府上下聯于弄瘋了?

  哼,惡靈附身?這樣做是腳的理由也說得出口?

  他輕扯嘴角,依舊將她的行爲舉止歸類爲演戲,雖然他即使想破頭,也想不出她怎麽知道自己會出現花園裏。

  不過若是企圖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她該找點更高明的法子才是。

  可,她的法子不高明嗎?

  如果不高明,他怎會在下朝回府的這一路上,滿腦子裝的全是她的瘋狂?又怎會進到王府後沒習慣性地往書房走,卻不知不覺地走進清風苑?爲什麽他會讓齊古將所有下人趕出清風苑?

  他到底在期待什麽?

  他並不打算見葉茹觀,他根本就沒有耐心看女人在跟前演戲,那他唉,也許他只是想在這裏待待,厘清自己在想什麽。

  齊穆韌在院子裏站了好一會兒,決定離去那刻,屋裏的燈亮起,光線投射了她的身影,他看見她焦躁抓狂地在屋裏走來走去,光見她速度有些快地走著,他竟就覺得好笑,然,笑容尚未成形,他聽見她揚聲念起文章。

  那文章乍聽之下不覺什麽,可是卻越聽越令人心驚。

  他不知道六國是哪六國,不知道毀滅他們、統一各國的秦國又是個怎樣的國家,但從她的文章裏,他清楚地聽見一個朝代的興起與滅亡,聽見造就一個偉大王朝的秦王如何蓋起阿房宮,如何搜集各國美女與財富,如何拿寶鼎作爲飯鍋,如何將美玉當石頭、黃金做土塊、珍珠爲沙礫,如何的豪華奢侈、驕橫固執,以至于到最後,函谷關陷落,秦國被滅、阿房宮成爲一片焦土。

  如果這個故事還不夠教人心驚,那麽後面的結語,就更讓人詫異。

  葉茹觀說:滅亡六國的是六國自己、不是秦國;滅秦的是秦國自己、不是人民,倘若六國諸侯能仁愛自己的百姓,就能抵抗秦國的侵略,倘若秦王也能愛護自己的百姓,自然可以從三代傳到千代萬代。

  秦王已經來不及替自己王朝和命運哀傷,只有讓後人替它哀傷;但後人若只是替它哀傷卻不引以爲鑒,就只能讓更後來的人、爲後人哀傷了。

  說穿了,這只是篇故事般的文章,但……別說是女人,便是當今朝堂上的文官怕也寫不出這樣的東西,來提醒皇帝朝廷厲行簡約樸素的生活。

  一個女人如何有這樣的眼光、這樣的心態、看待這樣的事物?

  那是她寫的嗎?倘若葉茹觀有這等智慧與胸襟,怎會做出虐下那種愚蠢舉動,又怎會成爲葉府的棄子?難道是因爲庶出,她必須在娘家隱蔽自身能力,以求生存,就像過去的自己?

  不對。

  他在軍中多年,看人目光奇准,什麽樣的人值得托付重任,什麽樣的人只能虛與委蛇,只消一眼便就能觀察透徹。那日,他在暗處看見她責罰下人,她眼中的陰狠戾氣並非僞裝。

  那樣的眼神卻有這樣的胸襟?他壓根無法將它們聯想一起,他猜不透她,本想厘清的心思在這當頭變得更迷糊了。

  突然,門開啓了,一個纖細的身影從屋裏跑出來,她穿著家常的湖藍色鍛襖,月牙白對襟長衫,下面一襲藕色百折襦裙,她沒有绾起發髻,長長的頭發披在身後,像飛瀑地隨著她奔跑的腳步而擺動,襯得她本就美麗的五官更引人心動。

  她沒注意到他,一出門就往旁邊的小屋奔去,朝著裏頭喊,「曉陽,陪我去跑池塘。」

  敢情跑池塘是她的日常習慣,他只是不小心碰上?齊穆韌目光幽深,緊盯著那個謎樣的女人。

  阿觀拍兩下屋門,她知道這等行爲很怪異,主子要進下人屋裏根本不必敲門,可她來自二0一二,她強烈尊重他人的隱私。

  可是沒應聲?

  阿觀再拍幾下,沒人回應,門卻被她給拍開了,探頭往裏面望去,還真沒有人在耶?曉陽去了哪裏?

  她又多走幾步,往另一間找人去。

  還是沒人?大夥兒都到哪裏去了,今天是月底嗎?都跑到前頭去領月俸?那也會留下一、兩人伺候啊,怎麽會走得這麽幹淨?

  算了,池塘自己跑就好,反正天黑了,不绾頭發也不會有人瞧見。

  她離開下人屋子,回到屋前,擡腳往外走了十幾步,這才看見……

  大姜!

  大姜!大姜也穿越過來了?!

  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啊,她揉揉眼睛,企圖看得更清楚,從頭到腳,從左到右,來來回回看三遍,沒錯,是大姜!

  他還是一樣帥、一樣有張顛倒衆生的占便宜嘴臉,丹鳳眼、風流唇,鬼斧神工開鑿出來的鼻梁,會把女人靈魂吸進去的深邃雙瞳,還有一模一樣的一八五傲人身材,最重要的是,他那雙讓她愛到很想偷偷描下來的濃眉依然緊蹙,就像碰到什麽難解習題似的。

  她很激動,差點兒就要擡腳往前衝,在他胸口狠狠捶上一拳,再往他的後腦巴一下,怒罵他,「你令堂卡好,都穿越了,怎麽不來找我?」

  可……阿觀的衝動只維持短短數秒,她奔到他身前時緊急煞車,停下激情的腳步,定身擡眼打量,越看越不對勁,向後退兩步、再審視,緩緩搖頭、再退兩步。

  剛才光線不清楚,她只看見外形相貌,沒看到眼光神態。

  不對,他不是大姜,大姜不會用那種冷到凍人的目光看人。

  大姜很愛笑,而且常常笑得滿臉痞,不認識他的人以爲他吊兒郎當,懂他的人,知道那個笑來自真心,而眼前這位……她深切懷疑,他的臉部肌肉裏,有沒有內建笑覺神經。

  而且他沒有大姜那麽白,就算這裏沒有維他命。可以大量補充,沒有防曬乳液可以維護美白,但大姜也不會容許自己黑出一層古銅色。

  而且,他怎麽可能是大姜?自己穿越一遭,面貌改變、身材改變,連年齡都幼齒好幾歲,沒道理他還維持過去的模樣。

  齊穆韌察覺到她臉上的興奮激昂,但不過短短片刻,她便抑止住心底激動,然後想通什麽似的一步一步往後退去。她不想勾引他的注意嗎?如果想,爲何退卻,難不成還想欲擒故縱?

  他好笑地看住她的表情,忍不住想激她一激,看她到底還想演些什麽。

  那雙回望他的碧水瞳眸幹淨清澈、明亮睿智,如果他會荒謬到相信她曾被惡靈附身,原因絕對是她那雙迵然不同的眼睛。

  那是一雙沒有陰謀算計的眼睛,沒有貪婪、沒有謀劃,幹淨單純得像個嬰兒,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帶著一點點的猶豫、一點點的懷疑,幾次唇瓣輕啓,卻像是不知道該怎麽同他說話似的又閉上嘴。

  他在她的眼睛裏找不到記憶中的陰鸷狠毒,同樣的人怎會有這般天差地別的眼神?

  他無法解釋。

  他應該做些什麽的,可是被她這樣一雙無害單純又深深吸引人的眼光看著,居然想不起自己該做啥,于是突兀地他走進她的屋子裏。

  阿觀的眉頭高高攏起,他在做什麽?男女授受不親,她又不想被浸豬籠,不想被架在柴火上燒淫婦,他怎麽可以大大方方地走進她的屋裏?

  等等,什麽男人可以理直氣壯、自由進出清風苑?什麽男人可以把她的下人通通趕出去?什麽男人可以在她面前審視她的目光表情,全然毋須回避?

  三個問號,解答了她的疑惑。

  他就是聞名已久,轟動江湖、驚動萬教的靖王爺--齊穆韌?他是把葉茹觀娶進門去進新房後,就豪邁大方,來不用通知、去不用相辭,轉身絕然離去的無緣老公?

  呵、呵呵……她的臉皮在唱顫栗。

  她的老公長出一張大姜臉?前輩子她和大姜是兄弟耶,如果哪天這位靖王爺心血來潮想和她圈圈叉叉、叉叉圈圈,她會不會因爲感覺變態亂倫而笑場?

  戳戳自己的頭,她腦殘了,齊穆韌不就是因爲痛恨葉茹觀,才把她放在這裏自生自滅?怎會沒事過來和自己滾床單,何況,他的床罩組可有好幾套呢,哪裏不好滾,卻要跑來找一個變態虐人狂?

  沒事、沒事,千萬不要自己嚇自己,嚇出心肌梗塞沒藥醫。

  再次鎮定心神,阿觀認命地跟在他身後往自己的屋子走。

  短短二十幾步路,齊穆韌終于找到害自己莫名其妙的理由--他進她的房間,是爲了找那篇文章。

  他同意,這個借口並不比惡靈附身好到哪裏,但他就是用定這個。

  走進她的屋子,齊穆韌還沒找到文章,倒是先讓她的燭火給吸引住。

  她在橘子皮上面雕了花瓣形狀,在橘皮晾幹後,將花瓣往外翻,頭尾挖出兩個大洞、取走中間的果肉,看起來就像一朵花,然後三個圓形果皮堆叠一起,罩在蠟燭外頭,當燭火燃燒時,熱度炙上橘皮,便會散發出淡淡的橘子清香,那是很令人舒服的味道。

  因爲她是犯賤界的翹楚,所以在發現他的眼光定于橘皮燈罩上時,阿觀慎重考慮,是不是應該討好他兩句,問:「王爺喜歡嗎?妾身再做一個,爲王爺送過去。」

  討好完後呢?他會不會說:乖狗狗,你這麽聽話,放你出去溜達兩圈。還是說:你表現得不錯,我決定將你放生。

  恐怕都不會,她皺皺鼻子輕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乖乖退到門邊,背輕靠在牆上,假裝自己是櫥窗模特兒,來往人群、世間繁華皆與她無關。

  看夠了蠟燭,他走到桌邊,桌面上沒有他想要的文章,只有幾張很勾動人心的畫。

  她會畫畫?

  轉身,他走到她面前問:「文章呢?」

  「什麽文章?」她站直,結束模特兒生涯。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哇咧,不會吧,這裏也有賣《古文觀止》?

  不對,如果有的話,他幹麽跟她討〈阿房宮賦〉?所以是……他剛剛在外面偷聽?

  哇塞,令先祖的,他也未免太厲害了吧,才聽一次就能背那麽一大串,如果他給她阿爹阿娘當兒子,雙親大人們肯定會樂到阖不攏嘴。

  「王爺指的是〈阿房宮賦〉?對不住,我沒寫下來。」

  「那篇文章是你脫口所做?」他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她要不要謙虛回答:「哦,不是,是某位世外高人寫的。」然後他追問:「是哪位高人?」「是杜牧。」「他是誰?」「他是一個落拓、卻文采飛揚的書生。」「他在哪裏?」「在千裏之外。」「你一個姑娘家,何時到了千裏之外?」「我們見面時,他還不在千裏之外,他是後來才到千裏之外。」「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偶然相逢。」

  「偶然相逢就送你文章?」「杜先生出口成章。」「他出口成章,你聞言背誦,高材啊,要不要日後一天背一篇文章給爺……」然後她重新開啓自己的宿命,那個初一十五的惡命。

  頸子後頭一陣惡寒,她抖兩下,反射道:「是我寫的!」

  呃!無良、無知、無恥、無道德……她承認自己是天底下最厚顔無恥的女人,可……可她也是千百般的不願意啊,若不把這筆帳認下來,他追究過一圈後,再來同她討說法怎麽辦?要是她前言不搭後語,事情豈不是鬧得更大。

  何況在這時代,無故認識有才氣男子,人家不會誇你人際關系良好,只會說你性格下賤淫蕩。

  「是你寫的?」他眼裏燃起兩道火苗。

  她低了低頭,擡頭時,二度厚顔無恥地輕點下頭。唉,只是點頭,她怎麽會覺得脖子長骨刺,痛得想掉淚?

  良心啊,良心在這種時刻發作,真不是件好事。

  咬牙,三度厚顔無恥,她補充一句。「不登大雅之堂的作品,讓王爺見笑了。」

  不登大雅之堂?朝堂上能寫出這種不登大雅之堂作品的文官大概沒幾個,他冷瞧著她。

  「再作一篇,明天讓下人拿到書房交給我。」

  啥!她瞠大眼睛瞪他。

  怎麽這麽衰啊,前輩子被父母親逼著背已經夠倒楣,誰讓她老爸老媽是教國文的,而且她血液裏面有人家的染色體基因,躲都躲不掉,啊他咧,他是誰啊,不過是個她和別人共用的男人,不對,她連用都還沒有試用過的,他憑什麽逼迫她!

  「Bitch!」她開口就罵。

  「你說什麽?」

  炯亮目光望向她,害她從頭皮麻到腳底心,夭壽,那麽凶狠的目光不會拿去殲滅敵人哦,幹麽拿來對付弱小婦孺,欺負她吃他兩口飯嗎?

  可是她沒種,不敢把真心話朝他吼回去,她是俗辣界的冠軍、沒路用排行榜的第一名,她、她抖了幾下後,咽咽口水、笑得滿臉巴結道:「我、我說……寫文章『必須』有想法、有靈駝,不是一蹴可幾的。」

  她在拒絕自己?一個被冷待的妻子被丈夫發現才華,不是應該極力討好表現?她爲何隱藏?難道,她並不想被自己看見?

  他沒回答,她再倒抽一口氣,再忍、又忍、三忍,准備再卑微兩分地問:請問王爺,文章什麽時候要時,他終于開口。

  「聽說,你想在清風苑建一座土窯?」

  「是。」

  「一篇文章,換一座土窯,文章幾時寫完,工人幾時出現。」

  阿觀看著他的臉,兩個想法同時間産生--

  右腦想:哇咧,這個都可以拿來談條件,她又不是沒銀子自己蓋,只不過……土地所有權狀好像在他手上。左腦想:好裏加在,她自尊還沒有和狗大便一樣,放在地上任人踩。

  然後左右腦合體,她揚起一個溫婉柔順、良善恭謹的笑意,輕聲回答:「是的,王爺。」

  她的柔順讓他興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愉悅感,他曾讓無數人在自己跟前低頭,但從沒有一個人的低頭讓他有這樣強烈的快感。

  望著她沒有紮起的長發在背後輕飄,鬼使神差地,他居然迸出一句,「過來,我給你梳頭發。」

  話出口,不光阿觀,他自己也倍感驚訝,他無法理解這是怎樣的突發奇想,不過大丈夫一諾千金。

  僵著身子,他走進內室,走到梳妝台前,拿起玉梳,眼光朝她射去。

  阿觀全身發癢,好像有幾百只螞蟻在身上跑馬拉松,她瞠大眼睛,一一瞬不瞬地回望,不會吧,他吃錯藥了,不是很討厭葉茹觀嗎?不是不想和皇貴妃、四皇子扯上關系嗎?不是想把她休棄嗎?怎麽會……

  腦袋裏一片混亂,她無從反應。

  發現她比自己更無措,他樂了,揚起眉頭,眼底扣上惡意,他輕聲問:「你怕我?」

  「怎……麽……會……」她每個字都在發抖,她沒有中風,卻表現得像「本人正在中風中」。

  「既然不會,還不過來?」

  見她滿臉猙獰,咬牙切齒的模樣,他的心情沒道理地輕松快意起來,兩手環胸、目光不轉,他擺明態度--爺等著呢。

  她掙紮、她痛苦、她哀怨,她緩慢移動腳步,是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的蓮花小碎步,可屋子就這麽大,她再磨蹭也拖不了太久時間。

  好不容易她在椅子上坐下,從鏡中看著他的動作,她那張臉像即將被剝皮制包的鳄魚,扭曲到一個無法形容的境界。好像他手中拿的不是玉梳而是釘槍,好像咻咻咻,在下一個三十秒,她的腦袋會插滿鐵制長釘。真是……驚悚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1:58:08

第八章  下人心思

  小小的燭光下,阿觀聚精會神地雕刻著,她本是不相信天地鬼神的,但穿越一遭,再鐵齒的人,也會認定冥冥之中有股人類無法理解的力量,而我們深信的科學在它的眼前也只能俯首卑微。

  所以在阿觀的頭殼沒有被齊穆韌的玉梳戳出一排血洞,梳子直接豎立在頭頂上方那天,她分外感激上天的悲憐。

  所以在她又夢到幾場葉茹觀的童年生活,驚訝她強韌的生命力,強烈佩服在那樣的家庭中,葉茹觀還能安然長大到讓自己附身那天,她雙掌合起,感謝上天垂愛。

  于是她用白蘿蔔雕了個觀音像,她把它放在窗邊,清風苑的丫頭婆子們每回經過栩栩如生的觀音菩薩面前,都會合掌低頭膜拜,祈求天賜平安。

  雖然冬天蘿蔔不易發黴,但幾日後還是氧化變了顔色,有人說藝術永恒,現在看來,也不盡如此。

  用過晚膳,曉陽又拿來幾根蘿蔔,她對果菜雕有著難解的著迷。

  阿觀沒有拒絕,拿起刀子一點一點削去蘿蔔多余的部分,慢慢地,頭出來了,手也出來了,再不久,可愛到讓人忍不住想要擁抱的北極熊成形。

  「這是什麽啊?」曉初問。

  主子的性情改變後,她便不像過去那般小心翼翼了,雖然相信主子惡靈附身的講法,但仍是在多日觀察後,才漸漸地抹除芥蒂,一心一意待起主子。

  「這叫北極熊,它住在冰天雪地的地方,身上有厚厚的皮毛,毛色是白的,肥肉有三、四寸那麽厚,因此不怕寒冷,而且往雪地裏一站,其他的動物就不容易發現它。」

  「主子,北極熊可不可以給我?」曉陽睜起圓眼睛望向阿觀。

  她一笑,把北極熊交給她。

  「上次那個花給你,這個你又要,會不會太貪心啊。」曉初取笑她。

  「你也想要嗎?我雕一個給你。」

  阿觀說話的時候,視線往旁邊的月季身上掃去,她不像曉陽、曉初成日巴在自己身邊,吱吱喳喳說不停,她只是本分而安靜地做著自己的工作,不逾越守規矩。

  多數的主子都喜歡這樣安分的婢女,可是月季越規矩越挑不出錯處,阿觀就越是不放心。

  月季和琉芳都是從柳側妃房裏出來的,爲什麽把兩個伶俐好用的丫頭撥給她?別騙她柳氏天生大方,怎麽說柳氏和葉茹觀都是競爭對手,就算她們之間得互喊幾聲姊姊妹妹。

  這段時日,琉芳經常借口出清風苑,曉初偷偷跟蹤過幾回,這讓她清楚琉芳的幕後工作是眼線,她不怕眼線,反而還想借著琉芳的小報告,讓柳氏明白自己無意與她爭寵。

  但月季始終不動如山,才教人心慌。

  月季的性格沈穩、務實,做事謹慎仔細,從不出半分錯,她的容貌清秀,舉止合宜,脾氣良順,便是當個主子也足夠了。

  柳氏把這號人物送到她跟前,目的是什麽?

  她不喜歡耍心計、不愛動腦袋,卻並不代表她是個笨蛋,對于隱藏的危機她不會假裝視而不見,只是要怎麽樣看透這個危機呢?

  月季沒注意到阿觀的審視,她垂著頭繼續繡香囊。

  她很少開口,卻有很好的觀察力,這段日子下來,阿觀發覺自己最喜歡穿的是月季親手做的衣服。

  葉茹觀那些大紅衣裳,阿觀不樂意穿,卻沒有其他選擇,這裏沒有新光三越或SOGO,她只能勉強從當中挑些較爲素雅的來穿。

  即使如此,阿觀並沒有表現出對葉茹觀穿衣哲學的不苟同,但月季注意到了,她熬夜爲阿觀做了兩襲月牙和淡青色的衣裳,款式素雅、不繁複,唯在裙擺處繡了幾竿修竹作裝飾。

  如果她是柳氏,她不會讓月季離開身邊,因爲若有充足的信任,她絕對是最得力的幫手。

  「主子,你有沒有聽到夏奶奶那裏的消息?」曉初笑問。

  阿觀不打算建立情報網,但王府裏人多口雜,不管想不想,許多話就是會傳進清風苑,只是誰也不曉得那些話裏頭,哪些真實、哪些純屬謠言。

  「又聽到什麽了?」曉初要是到現代,一定是個出色的記者、名嘴或狗仔。

  「夏奶奶身子不好,常常歪在床上,前兩日下雪,夏奶奶貪看雪景,在外頭待過一會兒,回屋便受了風寒,病上三兩天,貼身婢女香雲沒上報給柳奶奶,柳奶奶知道後震怒,說奴大欺主,活活把香雲給打死了,聽說她被人從景甯居裏拖出來的時候,雪地裏拖上長長的一道血痕呢。」

  現在想起來,曉初有些後怕,當時若主子沒挺過那關,她和曉陽定會淪落到香雲的下場。她們怎會那麽天真啊,還以爲主子死掉,就能順理成章變成王府丫頭,被派到別的院落,日後能多些依仗。

  曉初還覺得自己聰明,暗忖著,主子摔傷琉芳定會報給柳氏知曉,柳氏遲遲按兵不動,肯定是希望主子死去,省得日後費心。于是她依著柳氏的心意去做,心底還偷偷樂著,想說柳氏總會記住自己在這件事上幫過她一把。

  幸好月季看不過去,向王爺禀報,不然……

  香雲的事,可是讓她徹底看清楚了,倘若主子沒熬過那回,除了琉芳,她和曉陽、月季鐵定會被活活打死,來彰顯當家主母柳氏多麽看重王妃、多麽姊妹情深,幾條奴才的命換來柳氏一個賢德名號,太劃算。

  「身邊丫頭被打死,夏奶奶沒說什麽嗎?」曉陽追問。

  「能說什麽,當家的可是柳奶奶。」曉初向曉陽瞥去一眼,這個沒心思的,也不看看王府裏誰最大,就算她們的主子是正妃,可不受王爺看重,還不是得乖乖待在清風苑裏,哪能像人家那樣呼風喚雨。

  「婢女的命真不值錢,我定要好好燒香禮佛、敬拜菩薩,下輩子再不當小婢,要當正經主子。」

  曉陽心有戚戚焉,雖然與香雲並無深交,可同是婢女,聽到這樣的遭遇,總是讓人感傷。

  阿觀皺眉,打狗還要看主人,夏氏身邊的人,柳氏要處決便處決,沒人敢異議?她們不都是側妃,身分相當嗎?柳氏敢動手,是憑借著齊穆韌的信任疼愛,還是她有本事面面俱到,讓夏氏便是想伸冤也求助無門?

  如果是後者……她再看月季、琉芳一眼,眉頭深鎖。

  阿觀歎息道:「這個世界本就是這樣的,要活著、要生存,都得經曆一番艱辛,不光是人啊。」

  狐獴雕好了,阿觀放在桌面上東看看西看看,迪士尼卡通把這種動物給可愛化,讓許多人都愛上它們。

  「哪有啊,小雞小鴨小豬,它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想就到處亂晃,日子過得可悠哉呢。」

  「可它們吃飽了、長大了,之後呢?不是要獻上自己的性命,成爲他人盤中佳肴?它們之所以看起來悠哉,是因爲無知,不知道未來自己將會面對什麽。」

  「是這樣的嗎?」

  阿觀指指曉陽手上的北極熊。「北極熊住在冰原裏,那裏到處都是冰天雪地,雖然它的體型很大幾乎沒什麽天敵,但食物卻少得可憐,往往要拖著龐大的身軀走上一整天,才能找到食物。」

  「它們吃什麽呢?冰天雪地裏有果實?」

  阿觀示意,曉初快步走到桌案邊取來紙筆,阿觀沒學過水墨畫,但這段日子裏只有毛筆可以用,慢慢的,她也學會操控那管軟軟的筆毛,早說過了,她對藝術不是只有普通天分。

  雖然目前畫出來的水墨畫還稱不得上品,但再假以時日琢磨練習,定也能夠拿出手。

  提起筆,三兩下她在紙上畫出北極熊、海豹和鯨魚,然後慢慢講解。「鯨魚的體型比北極熊大上好幾倍,若是被它強而有力的尾巴掃到,北極熊就會有性命危險,而海豹的牙齒又長又尖,北極熊想吃它,得小心它的牙,一個不小心連命都要搭上去。」

  「天呐,光是想吃飽就這麽危險辛苦?」曉陽問。

  「可不是嗎?」她又在紙上畫出兩只體型不同的蜘蛛。「這只八腳蜘蛛叫做蠅虎,它專吃有毒的蜘蛛,必須爬到別的蜘蛛網上,趁主人不備,快步上前在毒蜘蛛背上紮入毒刺,才能得到豐盛的食物。」

  「蠅虎爬到別人的蜘蛛網上,主人不會知道嗎?」

  「當然會知道,所以蠅虎必須耐心等待,當風吹動網子的時候,才能小心移動一點點,若是不仔細,被毒蜘蛛發現自己,別說什麽晚餐了,恐怕自己都會被毒死。」

  「好可怕哦,原來連當小蟲子都很辛苦,要餵飽自己、又得擔心被殺,每吃一頓飯都是生死相搏。」

  「所以,這樣想想還覺得當人很可憐嗎?」她取笑曉陽。

  「好像是,聽起來,當人還算不錯的了。」曉陽聳肩說道。

  阿觀微笑,意有所指地道:「我最喜歡的是這種動物,它的體型不大,卻很聰明。」

  「這是什麽東西,沒見過,怎麽會用兩條腿站?」

  「它叫做狐獴,體型不大,住在沙漠裏,每天必須頂著大太陽、腳底下踩著發燙的沙,用尖銳的爪子在地上倒挖,它們專吃蠍子、馬陸。」

  她一面說一面畫,很快地,紙上出現了眼鏡蛇、老鷹、馬陸、蠍子。

  「蠍子?那個東西有毒啊!」曉初做個惡心鬼臉。

  阿觀看月季一眼,她雖然沒有看向自己,但她在聽,聽得認真時,手上的針線會略略停下。

  淡笑,她繼續說道:「沒錯,沙漠裏有的蠍子會朝敵人的眼睛噴出毒液,若是狐獴被噴到,很可能會瞎掉,就算逮到蠍子,也得小心它們的毒針。而馬陸在遇到敵人時,皮膚也會滲出毒液。

  「所以對狐獴而言,每捕抓一次獵物,就是一次的性命冒險,而且還不止于此,當它們在沙地裏尋找食物時,很可能會碰到愛吃狐獴的老鷹、毒蛇,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變成別人的食物。」

  「實在太可憐了。」曉陽滿臉同情。

  「知不知道,我爲什麽特別喜歡它們?」

  「爲什麽?」

  「因爲它們懂得團隊合作。大家在覓食時,它們會派出一只狐獴來當守衛,一旦發現老鷹就會出聲警示,讓所有的同伴用最快的速度躲回地下的坑洞裏,如果碰上毒蛇,幾只成年狐獴會合作,用利爪來圍堵毒蛇,打退毒蛇,讓它們不能傷害小狐獴。

  「如果狐獴心裏想的是,少一只狐獴來爭食,我就能多分得一些食物;如果它們想的不是合作而是敵對與競爭,恐怕狐獴這種動物早就在沙漠中消失。

  「所以在越困難的環境裏生存,大家就要越齊心合力,同舟共濟。就算茫茫大海中,就算船員彼此心中有結、性格不合,可在遇到暴風雨當下,他們比誰都明白,他們只能選擇合作、不能分裂,否則船一旦沈入海中,沒有任何人可以保住性命。」

  後面幾句話,她說得鄭重。

  曉初點頭,她早就明白,自己能倚靠的只有主子,沒有其他人,唯有主子好了、順利了,下人才有出頭機會。

  她看向曉陽和曉初,阿觀想,她們會懂的。

  不管她們如何討好柳氏、夏氏,在外人眼裏,曉陽、曉初都是出生相府的下人,唯有跟了自己,她們才有前途。

  視線轉向月季,她依然低著頭,只是手上的針線動得更快了。

  「主子,如果咱們把這個送到王爺跟前,王爺定會對主子另眼相看吧?」曉陽已經開始想著怎麽替主子在王爺跟前爭臉。

  「不過是雕蟲小技,你眼巴巴送上去,說不定被有心人看見,會掀起一番風波。」阿觀恐嚇,她可不想再和假面大姜有交集。

  「您是說柳……」

  「我什麽都沒說,我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日子難得過得平靜,就算真想圖謀些什麽,光靠這些小東西是不成的。」

  「哦。」曉陽嘟起嘴,她是替王子討好王爺啊。

  拍拍曉陽的手,阿觀說道:「你們先下去休息吧,我再畫點東西,月季香囊繡好也就差不多了。」

  「是。」曉陽、曉初拿起蘿蔔,轉身走出屋子。

  門關上,阿觀放下筆,目光定在月季身上。月季仿佛是鼓足了勇氣才停下手上針錢,但緊握細針的手指仍微微顫抖。

  還沒准備好嗎?好吧,逼迫是逼不出真心的。

  阿觀低頭,重新提筆,在紙上描繪一只新壺,她畫得很仔細,這裏的茶壺屬于民生用品,實用性大過于藝術性,因此壺的形狀都差不多,頂多是圓一點或扁一些,並無啥創意。

  待窯建好,她想做些推陳出新的茶壺,看看市面反應如何。

  葉茹觀的嫁妝不少,她並不缺銀子花用,可如果她的未來打算自立更生,就得培養一門能養活自己的手藝,金山銀山不管花不花得完,人生無常,這句話阿觀是看透了,無論如何,她都得給自己留條退路。

  她畫得太認真,並未理會月季的心裏掙紮,待她發現到時,月季已經跪在她的腳邊。

  「我不是說過,不要成天到晚在我面前跪來跪去,我又不是如來佛祖,需要你們用膝蓋來祈願。」她輕笑地放下毛筆,心底想著:真該找一天出王府,紙筆顔料這東西還是得親自挑選的才合用,就像人。

  「主子,我不是柳奶奶的心腹。」

  阿觀點頭,她早猜想過了,只是月季畢竟是從柳氏房裏出來,她就是會多擔上幾分心思。

  「不管你以前跟誰,如今你已經跟了我,我自然不會去追究過往。至于你,如果覺得我是個好主子,就會對我盡心,如果覺得我不夠好,而去向旁人示中心,我也無從埋怨,畢竟是當主子的沒辦法讓你們仰賴。」阿觀話說得不鹹不淡。

  月季吸氣,這話是在逼她表忠心嗎?

  她捉摸不出阿觀的心思,可話已經到了這上頭,除了表示忠心,她再無第二條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1:58:27

第九章  收攏人心

  「奴婢的父親曾經是七品縣官,但父親受人所陷,牽連進一條命案,後來丟掉自己的性命、也丟掉家産,娘親傷心過度,身子也變得虛弱,我不得不賣身葬父,如今便是靠那點月銀養活娘和一雙弟妹。

  「柳主子嫁進王府後,我被分派到景平居,因認得一點字,頗受主子看重,可是有一回王爺回府見著我、多問上兩句,柳主子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閑話,自此,奴婢便不再受看重。奴婢被降爲三等丫頭,不能在主子跟前服侍,直到王妃進府,奴婢才被分派進清風苑。」月季想了想,緩緩道出自己的過去。

  阿觀點頭,她這是在告訴自己,她雖出自景平居,卻與那邊再無幹系?

  她細看月季,難怪她看起來不似一般下人,原來是讀過書的,稱不上嬌如美麗,卻也清秀可人,難得的是她身上有一股令人舒服的氣質,是這個因素才讓柳氏倍感壓力吧。

  可憐的時代、可憐的女人,張牙舞爪地把周遭女人全當成假想敵,卻從沒想過,男人之所以看上別人,並不一定是因爲對方比你更好,而是因爲,他的心已經不在你身上。

  「你的母親和弟妹還好嗎?生活有沒有困難,需不需跟王爺……」

  她只是單純想幫助一把,月季卻聯想到另一層意思上頭,阿觀話未說完,她便急急起身、急急回道:「主子,奴婢發誓,從未有過那樣的心思,奴婢比誰都清楚,王爺不是奴婢可以高攀得上的,對于婚事,奴婢從未有過異心。

  「如今奴婢只想好好照顧母親,希望弟弟能支撐起一家一戶,妹妹能夠找到好歸宿,倘若主子垂憐,待日後爲奴婢尋個良人,奴婢只想兩夫妻過著平平穩穩的日子,不想作不切實際的夢。」

  「你想多了,便是你對王爺有心思,我也不會阻止,在婚姻市場裏,本就是優勝劣敗,你有本事得王爺青睐,我也只會替你感到高興。」阿觀忍不住苦笑,她本意並非如此,卻沒想到月季會聽出自己想都沒想過的言外之音。

  她還以爲只有當主子的企圖爭取權利地位的,才需要有一顆玲珑剔透心,才需要把人家一句簡單話分析出三四層道理。原來在這個處處受壓迫的時代裏,每個人都需要更多的心思,確保自己的安全無虞。

  「我原本要問的是,需不需要跟王爺買下你的賣身契,讓你回去與家人團聚?我是真心想知道你的家人需不需要幫助,我希望能夠送你的弟弟進學堂,因爲知識就是力量,你希望他能在這個社會上與人一事高下,就必須給他足夠的知識與能力。」

  阿觀句句話都說得真心實意,眼底的懇切誠摯,分明清楚。

  月季眼底盈滿感激,她沒猜錯,主子不是傳言中那樣,那些殘暴、刻薄、惡毒的形象,全是爲了同一個目的……確定了心中所想,她暗自做出決定。

  「月季謝過主子,主子願意爲奴婢的弟弟做這番著想,奴婢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阿觀看向激動的月季,不過是幾句話、一點小恩惠,就能得到她的忠心?

  她有幾分懷疑、些許疑惑,分明是玲珑心,爲什麽自己不過兩分示好,就能得她感激至此?她越來越不知道該相信什麽或者不相信什麽了。

  真懷念那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時代,她只需要跟頻率相同的人相處,不喜歡就老死不見或對面不相識,不必勉強自己去跟誰相處,更不必去擔心誰要來害自己。

  不像在這裏,不管喜歡或討厭,就是無法免除某些關系。

  「別說傻話,我爲你做的不過是舉手之勞,你也別爲我粉身碎骨,盡好本分做事就行。」

  月季點頭應下,須與,她眼底升起猶豫,好半晌才鼓起勇氣問:「奴婢可以問主子一件事嗎?」

  「你說。」

  「主子並不想留在王府裏,對嗎?」

  阿觀猛然擡眼,定定地望向月季,連曉陽、曉初都看不穿的事,居然教沈默的月季給瞧得一清二楚?

  「你爲什麽會這樣想?」阿觀凝聲問。

  「主子是個聰明伶俐人,豈會不知道王爺討厭鬧事尖苛的女子,卻還刻意挑釁各房姨娘,且手段近乎殘忍,目的不就是爲了讓王爺忍無可忍,一紙休書,將主子休離王府?」

  沒錯,葉茹觀是這樣打算的,那些夢境清晰分明,葉茹觀的確不願意留在王府裏,因爲她知道王爺的身世,知道進退都是死路。

  至于她自己當然,爲什麽要留?她又不是古人,對于名譽有過度的看重,何況她雖然不明白自己爲什麽會穿越,但她敢保證,穿越一回的目的,絕對不是找死。

  王府這灘水太深也太髒,一不小心陷進去,是絕對的死路一條,她惜命得很,能好好活著爲什麽要欺淩自己?她甯願腦袋單純,也不願意過度傷腦去和一群女人相爭,她是不樂意替自己找麻煩的女人。

  不過比較讓阿觀訝異的是--自己表現得這麽真,還是有人不相信惡靈附身的故事?

  月季不相信,齊穆韌那些妻妾呢?.齊穆韌本人呢?如果他們堅信她是在演戲,會不會有人再想毒招對付她?

  唉,她只想承接葉茹觀的身子和嫁妝,不想將她的家世背景和錯縱複雜的關系一並接收啊。

  「接著說下去。」阿觀皺眉問。

  「主子發現不管您怎麽吵、怎麽鬧,手段用盡,王爺都不予理睬,只好改弦易轍換個方法,如今主子是想安安靜靜、不問事,等王爺以無出爲理由將主子休離,對不?」

  又被猜中了,是她心思太簡單,還是月季太厲害?如果曉初可以當記者名嘴,那月季最適合的行業,就是心理谘商師或犯罪心理學教授了。

  但齊穆韌真會將她休離嗎?

  以後不知道,但眼前絕對不可能,她才進府不久,若貿然休離必定讓人感覺他有對抗皇權之嫌,何況此舉便是將他與四皇子的惡化關系給擺在台面上,齊穆韌又不傻,怎會處處替自己豎立敵人。

  聽聞皇帝年方四十初,英年正盛,談繼位之事尚早,若東宮太子之戰提早開打,對誰都無益,就算今天立了A,A就一定會成爲皇帝嗎?不會,頂多是把A置于風頭浪尖,讓他接受各方射來的暗箭罷了,何況誰曉得這位太子能不能活得比皇帝久,皇太子可不是種長命的行業呐。

  就算齊穆韌打定主意站在大皇子、二皇子那邊,也不該太早表態吧,如果不是這層想法,他怎會允許葉茹觀嫁進王府?

  所以與其逼著齊穆韌立馬給休書,倒不如多等上一段時日,只要她表現得夠乖、夠合作,知道葉茹觀是一枚棄子的齊穆韌,應該不至于對自己太惡劣,再則,五年過後,齊穆韌以「無出」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休了自己,便是皇帝也無話可說。

  阿觀沒有回答,但表情明顯,早已回答了月季的疑惑。

  「奴婢不明白,既然主子無心于此,爲什麽不同王爺談和離?當初聖旨下來時,王爺就不樂意了,若由主子提出,一方面皇上那邊無話可說,一方面正中王爺下懷,豈非兩方都得償所願?」

  「你以爲我沒想過?」阿觀苦笑搖頭,對這時代女性地位的卑微深感無奈。「和離需要由娘家來提,你覺得葉家會爲我出這個頭嗎?」

  月季沈默了,她並不清楚葉茹觀在葉家的地位,但不管是哪個家族,能夠巴上王府這檔親事,肯定是甯可女兒死在王府,也不願意談和離的吧。

  至少死在王府,還可以記名于皇家玉牒,哪像和離,不但好處撈不到,反要受皇帝申斥。

  「那麽,主子真要在這裏白白浪費青春嗎?萬一前頭有所動作,危及到主子的性命……」她猶豫道。

  聽見月季所言,她擡眼,深思半晌後問:「難不成,我摔跤不是意外?」

  月季對上她的視線,擰緊雙眉道:「不是柳氏動的手。」

  換言之,是人禍非意外?苦笑,她還是想得太容易,葉茹觀死因不單純。

  誰想要她死?受她虐待、心存報複的下人?企圖奪她妃位的妻妾?又或者是……想利用她的死,導致王爺與葉家關系破裂的人?

  「你怎麽知道不是柳氏?」

  「那日我見到一個眼生丫頭提水桶出院子,她不是清風苑的人,我想上前盤問,卻發現她走得飛快,三兩下便消失無蹤,倘若沒猜錯,那人應是有幾下功夫的,我在柳氏身邊待過四年,確定那裏沒有這號人物,待我回清風苑時,已經發生主子摔跤的意外。」

  「有可能是府外的人嗎?」阿觀還是懷疑柳氏,她主持王府,要運幾個人進來並不困難。

  「奴婢不確定。」

  阿觀想了半晌後,歎道:「此事暫且按下,咱們先避開與王爺的妃妾們正面衝突,盡量當個看不見、碰不到的隱形人,只要不傷害旁人的利益,再加上王爺的冷漠態度,應該不至于再出什麽大事。

  「有機會的話,你可暗示一下琉芳,就說我有意放棄妃位離開王府,說不定柳氏知悉後,會在這上頭幫點小忙。不過千萬別告訴曉陽、曉初,那兩個丫頭一心一意要我與王爺修複關系。還有,明兒個你回家一趟,把你弟妹和娘親帶來王府讓我見上一面。」

  身邊可用的人太少,如果真能攏絡月季,讓她對自己死心塌地,倒不是件壞事。

  「謝謝主子,奴婢願生生世世爲主子效力。」

  屋裏的蠟燭仍舊燃著,門外的齊穆笙低頭撫摸手中從曉陽曉初那裏強搶過來的北極熊和狐獲,他已經站在這裏很久了,將葉茹觀與婢女問的對話聽得清楚分明,不管是北極熊的覓食冒險,還是她收攏月季的話或者是後來令人吃驚的這一段。

  葉茹觀與他想象中的,出入相當大!

  他承認女人善鬥、善事、善使心計,卻從不認爲女人聰明,但葉茹觀顯然是個例外。

  她以婢女被打死爲引子,引出各種動物的生存艱難,再提到狐獴的團隊合作,她成功地收攏了身邊下人,只是如果哪天她曉得自己收攏的是誰的人?那表情肯定精彩萬分吧,想到此,他忍不住笑得張揚。

  孤軍奮戰呵,的確比不過團結力量大。

  不過教他意外的是,竟有人不想當靖王妃,那可是個女人搶破頭要的好位置呢,誰曉得她手段用盡,只求離開,真有趣。

  然更有趣的是,摔倒並非意外?!

  盡管她不得人緣、不受二哥青睐,已經是被徹底漠視的人物,依然有人企圖對她不利?因爲匹夫無罪,懷壁其罪?

  難怪她要選擇方法二,他倒想看看,沈寂是不是能比挑釁更快得到她心中所要。

  齊穆笙再看一眼蘿蔔,能把蘿蔔擺弄成這副模樣,說雕蟲小技末免太客氣。

  他微微一笑,笑出滿臉醉人春風,真是的,他居然對自己的嫂子感興趣了。

  望一眼天邊彎月,二哥應該回來了吧,若不是有要事,他還真想去會會這位擅長雕蟲小技的嫂子。

  轉身走出清風苑,他得快去把白钰方之事說予二哥知曉,想起白钰方,他嘴邊的笑意越扯越寬,誰知道呢,誰知道逮兔子竟會簍著狼?

  這身狼皮啊,夠他們好好利用上幾回合啦。

  ****

  萬客樓門外,車水馬龍,許多大官的馬車停在門口,掌櫃裏裏外外招呼著,忙得暈頭轉向。

  這裏是京城最大的酒樓,提供精致而昂貴的美食,如果到京城沒往萬客樓坐一坐,只代表兩件事。

  一:身分地位不夠,因爲萬客樓的宗旨是不服務無品白丁。

  二:口袋銀兩不足,萬客樓一道菜的價錢,可以在外面飯館吃上兩大桌。

  所以有些品級低的官員們,經常想盡辦法湊銀子,希望能進到這裏與某個大官「不期而遇」,最好能有表現才華的機會,好讓大官們「慧眼識英雄」,自此仕途上有人提攜,官運亨通。

  因此萬客樓的牆壁上不時有新畫、新文章,全是爲了替自己增添名氣的官員所作。

  看著牆上的文章,齊穆韌微微勾起唇角,葉茹觀的確交出兩篇文章以換得一次出門機會和一座烤窯,他不信她真打算用那座窯來烤雞、烤餅,不過清風苑的丫頭們爲此興奮了好幾日是事實。

  穆笙沒猜錯,他的確安插了人在清風苑,不過他從沒讓人向自己回報清風苑裏的大小事,只要求他們暗地保護葉茹觀,別讓旁人有機會下手。目前葉茹觀的命得留著,他可不想授人話柄更不想給人機會挑撥他與葉府爲敵。

  但從昨兒個起,命令改了,他要知道葉茹觀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對于內宅之事,他向來無心周旋,但她讓他破了例。

  爲什麽破例?因爲對她的文章感興趣?

  齊穆韌挑高眉心,她這回給的文章有濃厚的敷衍意味,短短幾行便成一文,不過,他不能否認,即使是短文都讓他咀嚼再三。

  換得一座烤窯的是「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皆祿,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牍之勞形……

  那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不在乎物質條件匿乏,只求心靈平靜?

  所以嫁入王府,純粹是葉丞相和皇貴妃的一廂情願?不……才不是,他曾透過人給葉茹觀暗示,那人回複,葉茹觀對這個婚姻抱持著相當大的希望與期盼,她一心想嫁入王府、一心想要在王爺身邊服侍。

  他紊亂了,一個有如此品味,不介意生活簡樸,只願精神逸樂的女子,怎會笨到攪進王府這灘渾水。

  她不是葉茹觀,那麽……她是誰?

  苔痕上階祿,草色入簾青……那樣的生活教人幽然神往。

  曾經,有一個女子對他說:「爺,哪日你不當官了,咱們就去尋訪一座山,蓋一間小茅屋,夜裏聽著山泉潺潺,日起,眼眺滿山豔紅,好不好?那樣的日子才是人過的。」

  可惜他受封成了世襲王爺,而她,成爲爵位第一名犧牲者……齊穆韌眉心皺緊。

  那日,他將此詩吟給皇上聽,皇上一臉幽然神往,問他,那是個怎樣的人物,才能做出這等文章。

  他沒說真話,只說是偶得的一篇好文。

  他是武將,對于酸儒文章一向是不大看得起的,沒想到葉茹觀的文筆硬是讓他一再品味。

  前天,她讓月季遞紙條到書房,紙條上寫著:請問,下一篇文章可否換到一次出府機會?

  出府?已婚女子若無夫婿相伴豈可隨意出門,他想,這個要求肯定在柳氏手中就被駁回了,所以葉茹觀才企圖從自己身上下手。

  他本想回絕的,可心蠢蠢欲動,他想知道她還能寫出什麽好文章,勉爲其難下,他在紙條上寫了個「可」,月季接過紙條卻遲遲不肯離開,他板起臉孔問:「葉氏爲難你了?」

  「禀王爺,沒有,主子待奴婢很好,只是……」她滿臉爲難,低下頭、深吸口氣說道:「奴婢求王爺在上面用印,主子說、說……」

  「說什麽!」

  「王爺說話不算話,明明約定好,一篇文章換一座土窯,文章幾時寫完,工人幾時出現,可工人遲了兩天。」方轉述完主子的話,月季立刻伏地叩首:「奴婢該死、奴婢逾越,求王爺嚴懲。」

  懲罰?她不過是轉述主子的話,他真想找人修理,自然會去找那個正主兒。

  齊焱王朝裏,誰不知道齊穆韌一諾千金,到了葉茹觀面前,他反倒變成毀信小人,不過兩天,竟也計較至此?他被葉茹觀弄得哭笑不得,最後還是在紙條上蓋下印章。

  印章方落,月季就從袖子裏拿出文章。

  敢情她把他的一舉一動全算准了,賭自己會贏上這回?他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月季放下文章,立刻告退,退下的速度像是有鬼在身後追似的,當下齊穆韌就算有再大的火氣,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也消了。

  這回葉茹觀給了他一篇「春夜宴桃李園序」。

  描寫的是一群人在賞、談、宴、飲上的盡情盡性,沒有前一篇動人心,但前面短短幾句話,依然讓他回味再三。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爲歡幾何?

  浮生若夢,爲歡幾何?可不是嗎,誰的人生不是一場夢,不是水中月、鏡中花,繁華過盡、轉眼成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1:59:23

第十章  二皇子之約

  「二堂弟。」一聲低喚,齊穆韌回頭,看見滿臉笑意的二皇子齊宥家。

  齊穆韌起身迎他。「二皇子。大皇子沒來?」

  「大哥被父皇召去禦書房,不知道要忙到什麽時候呢,我就先過來了。」

  齊者家長相斯文,眼底眉梢自有一股風流,經常搖著一柄折扇,不認識的還以爲他是哪裏來的風雅學子,聽說他長得很像已逝的皇後,連脾氣都像,人人都道他脾氣溫和、心無城府。

  每回聽見這些評語,齊穆韌總是淺哂默然。在後宮,哪有心無城府之人?城府、心計、野心,是後宮生存的必要條件。

  「不知二皇子相約,有何事?」齊穆韌嘴巴上客氣著,心底卻對他此行目的一清二楚。

  是因爲白钰方吧,他劫走的不是李太傅的千兩黃金,而是百萬兩銀票,試問:一個小小的太傅怎會有這等身家?那銀票是從哪裏來、要往哪裏去、爲著什麽目的?這些並不難查。

  甚至說,根本不需要查,皇上心中早有定見。

  李太傅是四皇子的人,李太傅告老還鄉,不回祖籍卻往邊疆尋找帶兵鎮守的葉定華將軍,所爲何來?

  此事意外被穆笙給追出來,不對,應該說,皇上早就知道李太傅身懷巨款欲往北疆,他讓穆笙去做這件事,就是在等這個結論,好用來敲打敲打葉府,讓葉定華乖乖交出軍權。不管是貪渎或叛國,任何一個罪名都夠葉府受的,看來皇上開始防著葉相了。

  皇上只是沒算到穆笙動作那麽大,竟一口氣逮下十數名貪官,皇上沒惱火,反而在朝堂上贊揚穆笙,頒旨大發賞賜,爲的是此舉過後的民間風評,也爲端正朝綱,肅貪杜賄吧。

  皇上啊,心如明鏡,他清楚得很,誰在結黨、誰有野心、誰又在背後動作頻頻,而誰,是真正效忠于自己。

  經過這一回後,他和穆笙的名氣大噪,朝堂風向紛紛轉往靖王府,大皇子、二皇子怎能不趁此時再次造就觀感,讓外臣百官認定靖王府是支持他們與四皇子對立的?

  所有人都道他們兄弟與大皇子、二皇子感情甚笃,小時候也許是,可隨著年紀增長,看的事情越多越廣,他漸漸明白,童年情感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變質。

  沒有誰對誰錯,只是環境改變、心更動,當知道自己不過是別人眼中的一枚棋子後,再熱絡的感情也會漸行漸遠。

  「行了、行了,什麽大皇子、二皇子,你喊得不瞥扭,我聽得都煩。就叫堂哥,難嗎?」

  齊宥家笑得滿面桃花,若有女子在場,肯定會被迷得頭昏腦脹,可惜齊穆韌是男人,並且是個意志堅定的男人,他不會因爲一張笑臉、一場兄弟情深的戲碼,改變立場。

  齊穆韌淡淡一笑,道:「君臣有別。」

  齊宥家側眼望向齊穆朝,他始終猜不透這個二堂弟的心思,說齊穆韌無心幫助自己?

  不對,在許多朝政風向上,他時常給自己與大哥提醒,他不與四皇子多做交集,便是皇貴妃大吹枕頭風,把葉茹觀給嫁進王府,他也不曾與她行夫妻之實,那樣嬌滴滴的一個大美人呐。

  所以,他的確顧念童時情誼?

  既然如此,爲何從不表態,難道他已經知道那件事?不可能,那事有礙皇家體面,藏著埋著已是不及,誰敢去挖。

  收起疑念,他笑道:「去他的君臣有別,咱們幾個從小玩到大的交情,還說這些,堂弟到底是想防些什麽。」

  齊穆韌淺哂,想維持童年交情,就不能蹚渾水,與其身陷其中再思退路,不如從頭到尾都不摻和。

  他沒有回應齊宥家的話,待小二進門,一一把菜布好,才爲二皇子添酒。

  「說實話,穆笙這回雖是立下大功勞,卻也得罪不少人,你也知道官場上攀絲順藤的,那些被逮的贓官誰沒有幾個父兄長輩在朝堂爲官?我怕穆笙往後日子不好過,說不定會有人給他下絆子。」

  齊穆韌淡笑,想反問:你怎麽知道那不是穆笙的目的?說不定,他就是要讓人人反他,最好再有言官參他個兩、三本,好讓皇帝給他連降個幾級。

  穆笙無心朝堂,這是他從小就知道的事情,但皇帝不許,他便變著樣兒耍花招。只是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們就耐心等著吧,看皇帝怎樣接招。

  「穆韌,你倒是說句話啊,當哥哥的,對弟弟的事怎麽能夠不上心?」

  齊宥家期待他說些什麽?說:有二皇子在,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人人都認爲大皇子、二皇子爲一派,身處當中,他比誰都清楚,大皇子有心當太子,二皇子何嘗沒有?如今的團結,不過是爲了打擊四皇子,待哪日四皇子倒了,便是他們嫡親兄弟之事。

  天底下,權位迷人,人人都想主宰他人。

  「我能說什麽,穆笙大了,做什麽事自有定見,豈是我能幹涉的。」齊穆韌的口氣不鹹不淡地,當中聽不出半分真心。

  齊者家向他投去一眼,心中臆測,難道他真不想扶持自己的兄弟?難道他真想放任穆笙居于朝堂之外?難道他和大哥一樣,對弟弟也起了防衛心思?

  他不喜歡齊穆韌,越大越教人猜不透心思。

  「好吧,既然穆笙這樣一副不瞻前顧後的性子,咱們這些當哥哥的只能替他多擔待些,總不至于教他吃虧便是。」

  他這話賣了好大一個人情,可齊穆韌依然淡淡笑著。

  齊宥家知道自己不能在這個上頭挑他毛病,誰不曉得齊穆韌是冷面閻王,也只有對他們幾個兄弟才會偶爾面露笑顔,對其他人,他是連眼臉都懶得掀。

  接下來,兩人吃飯,齊穆韌不再多話,席間只有齊宥家隨口聊個幾句,兩人都聰明地避開朝堂政事,說說某某官的風流韻事,某某大臣內宅不安,某某勳貴動了什麽心思,卻被人一眼看穿之類。

  最後,齊宥家問:「十二月初九,父皇生辰,你想好要獻上什麽禮嗎?」

  齊穆韌搖頭,皇帝生辰是大事,送禮必須再三斟酌,其貴重不能越過幾個皇子公主,卻也不能馬虎,既要討得皇帝歡心,也得讓所有人滿意,這才是費腦子的事。

  「這一向都是柳氏挑選的禮,她辦事我放心。」

  「說到柳氏,難不成葉氏進府這麽久了,府裏還是由她主持中饋?」

  「是,她已經做上手,沒有換人的必要。」

  「好歹葉茹觀才是王妃,你這樣做,豈不是讓皇貴妃沒臉。」

  對于齊宥家的挑釁,齊穆韌只是淡淡地抿了口酒,不反應。

  齊宥家沒有見好就收,反而繼續追問:「難道葉茹觀就這樣不吵不鬧,任由著柳氏掌大權?」

  恐怕把權力丟到她頭上,她還想躲呢!齊宥家的話讓他想起穆笙說的--

  那天他拿來兩顆蘿蔔、非常特別的蘿蔔,他從沒見過有人會把蘿蔔雕成那個樣兒,精巧可愛,和他見到的橘皮燈罩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派人探聽過了,葉茹觀是庶女,不受嫡母待見,別說管教,便是聘師傳來家中教授書畫琴藝都不曾,若非長大後美麗容貌顯露出來,也不會讓皇貴妃一眼瞧中,送進王府走險棋。

  如今,成親已經過去那麽久,再不見葉府派人過來關心,可見得她的利用價值在新婚夜沒讓他喝下那盞毒酒時便結束了。

  穆笙提了葉茹觀和婢女間的對話,如果她不是演戲,如果她一心一意等待被休離,那麽,目前她的所作所爲便極其合理。

  只是……眯了眯眼,他要配合她的心意嗎?

  想起她那頭如水瀑般的長發,那雙幹淨清澈的眼神,想她脫口而出的文章,他會放任她從掌中溜走?

  「她是挺安分的。」回神,齊穆韌回答。

  「果真?我還以爲葉家人個個都是像皇貴妃那樣的。」

  「龍生九子,各不相同,葉茹觀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齊穆韌竟替葉茹觀說話?他試探道:「看來葉定國失算了,要送個人進王府攪局,也得送個有野心、有能力的。」

  「這樣的女人,我們的身邊還少過?」

  齊穆韌隨口一說,齊宥家忍不住笑開,可不是嗎?整個後宮,哪裏缺少這樣的人物,便是大皇兄,不也硬被塞進一個葉府四小姐爲侍妾?只不過那個葉茹月手段比齊穆韌身邊這個厲害得多。

  「說得也是。你就聽堂哥一句,既然她翻不出什麽花樣,就別委屈自己,聽說葉茹觀長得可美了,何苦平白放著,上一回你怎麽跟父皇說的?呃……物盡其用,就是這句。」

  齊穆韌沒搭他的話,舀起一塊蘿蔔,然後又想起那只體型碩大,卻生存不易的北極熊。

  散了飯局,齊穆韌和齊宥家分道揚鏣,他騎馬回府,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葉茹觀。

  想起齊文回報,她幾乎都躲在屋裏畫圖、寫字、刻東西,還弄了間屋子玩泥土,她不大支使下人服侍,不太擺主子威風,對人客氣有禮的,與之前的行爲大相徑庭,有趣的是,清風苑裏的下人都認定她的改變是因爲惡靈不再附身。

  更有趣的是,她居然把對外探聽消息的事兒派給琉芳。

  就算她蠢,也該猜得出那人是柳氏安排在身邊的眼線,派她出去探聽消息,也只能得到柳氏願意讓她知道的事。

  不過她似乎很滿意這樣的生活,成天不是忙東忙西,就是讓琉芳去園子裏探探,確定沒人才領著幾個丫頭去跑池塘。

  她說健康是財富之本,說要活就要動,還說一天跑十圈,疾病遠離你身邊,他沒見過比她更「好動」的女人。

  以一篇「陋室銘」換取的烤窯早就造好,聽說她連續試過好幾次,次次都失敗,卻不灰心,直到在他的示意下,齊文替她找來一個燒窯好手,瞞了身分送進清風苑,接連指導幾天,才解決她的困難。

  不過,她在燒什麽呢?齊穆韌很感興趣。

  二皇子的話讓他心微動,事實上,他不只一次想過,倘若她不是葉茹觀,倘若粗暴殘忍只是假象,倘若她身後沒宥家族勢力,倘若她的心思和她的眼神一樣幹淨,是不是……他可以試著改變對她的態度?

  遠遠地,他在馬背上看見穆笙的身影,他躲在街角、探身往大街另一端窺伺,他在做什麽?

  勒馬止步,齊穆韌將馬匹交給身後的齊古,悄聲走到弟弟身後,大掌往他肩膀一搭。

  齊穆笙早就發現大哥,他用食指壓了壓唇,指指前方店鋪。

  「做什麽鬼鬼祟祟的?」他冷冷丟下一句。

  「是嫂子。」齊穆笙很訝異,她竟帶著婢女和盧管事就上街,如果不是認出下人,他還猜不出她是誰呢。她真敢,連馬車都不乘,只戴了頂帷帽就到處亂跑,若是讓人知道她是靖王妃,二哥的面子要往哪裏擺?

  「哪個嫂子?」

  「當然是葉氏,你幾時聽我喊柳氏嫂子?」

  對于葉茹觀,齊穆笙益發感興趣了,要不是這段日子皇祖母硬把他給留在宮裏,他早就鑼對鑼、鼓對鼓,找上這位素未謀面的嫂子好好見上一見。

  「她來這裏做什麽?」齊穆韌濃眉蹙起,他是同意她出門,可他還沒有安排時間陪她。

  「不是大哥允她出門的?那我可錯看柳氏了,我還以爲她不會那麽大方,點頭同意讓嫂子出門呢。」

  說來葉茹觀這個王妃當得也真憋屈,堂堂王妃居然要聽命于小小的側妃,當然,人可以不事不恨、不與他人爭權奪利,但委屈到這等程度,若不是太膽小就是太蠢。

  只不過,會說那樣的話的女人,怎麽可能膽小愚蠢?

  齊穆韌板起臉孔,她的動作那麽快?諸事都未安排妥當,她靠著一張紙條,居然就成行?這當中……他的眉頭擰了擰。

  「你一直跟著葉氏?」

  「沒,我是在顔料鋪子外頭發現嫂子的,皇上生辰快到了,我可沒有一個側妃替我打點禮物,只好到字畫鋪子裏尋寶,沒想到寶沒尋到,卻發現嫂子身邊的兩個婢女和家丁,他們離開顔料鋪子後,就往這間鋪子來了。」

  他之所以認出曉陽、曉初,是因爲他前不久才從她們身上打劫了兩顆蘿蔔。見到她們,齊穆笙連忙轉身避出店外,沒讓她們發現自己。

  齊穆韌向那鋪子探去一眼,那裏是賣古玩珍品的,她要古玩做什麽?難不成她也知道皇帝壽辰將至,想在皇帝面前顯露頭臉?

  如果是的話……

  她將他弄迷糊了,她到底是想出頭、還是想隱世,難不成她以爲討好了皇帝,皇帝會出爾反爾命令他休妻?

  他越來越不懂她了,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1:59:48

第十一章  孿生子

  他們在鋪子外頭等了好半天,才見掌櫃的恭恭敬敬親自將葉氏送出大門,她一臉燦爛笑容,拉起身邊婢女就往王府方向走。

  要回去了?她已經在古玩鋪子裏尋到東西?

  齊穆韌等到葉茹觀走遠才走進鋪子,尚未開口,齊穆笙先開口問了,「方才那位夫人來這裏做什麽?」

  看見齊穆韌,嶽掌櫃兩顆眼睛瞪得像牛眼,他怎麽可能不認識他們?連忙神態恭謹,拱手彎腰地說:「靖王爺、齊大人,小的給你心們請安了。」

  「廢話少說,剛剛那位夫人……」

  「那、那是靖王妃啊。」不會吧,姑爺竟然不認得自個兒的妻子?他愁容滿面,聽說王爺不待見主子,恐怕是真的了。

  齊穆笙笑道:「這還用你說,我問你,靖主妃來這裏做什麽?」

  看見齊穆笙的笑臉,嶽掌櫃松口氣,乖乖回答:「這間是王妃陪嫁的鋪子,本是每年年底,把帳往主子那裏報上就行,沒想到主子昨兒個派人過來,說是今天讓奴才留在鋪子裏,有事交代。」

  真是個啰嗦的,不過看來還算穩妥,葉茹觀把鋪子交給他打理倒也合適。

  兩人都沒應話,等著掌櫃的繼續往下說。

  「王妃今天特意走一趟,是帶來幾把茶壺,定下價錢,讓奴才給試賣看看。」

  茶壺?齊穆韌終于明白她建那口窯要做什麽,只不過雕雕水果、雕雕花,她連茶壺也能做?

  葉家好像沒人有這等手藝,淡淡扯了扯唇角,齊穆韌再次確定,她不是葉茹觀,可是要他相信邪靈之說?他緩緩搖頭。

  「茶壺在哪裏?」齊穆韌開口。

  嶽掌櫃的臉皮不自覺抖幾下,人人都說王爺冷面,還真沒說錯,不只表情冷,連說話口氣都冷得嚇人,難怪人人都害怕這位王爺。

  「還在櫃子上,沒擺出去。」

  嶽掌櫃示意,立刻有兩名小厮把主子帶來的錦盒給送上,掌櫃一一把盒子打開,將裏頭的茶壺拿出來,總共有六把,每把的形狀都不相同。

  其中一把,壺身扁扁的,卻有個像扁擔似的提把,整把壺做出藤紋雕刻,遠遠一看好像是用藤編起,形款相當別致。

  「大哥,你看這個。」

  齊穆笙將一把圓壺放到他面前,圓圓的壺身上,雕出兩只活靈活現的松鼠,還有一個葡萄藤,葉片的紋理清晰,一串葡萄翺翔如生地挂在藤蔓上,而兩只松鼠張著亮晶晶的大眼睛,觊觎著那串成熟葡萄,光是瞧著,就令人心喜。

  茶壺不就是泡茶用的嗎?誰會想到在壺身上雕這些東西?

  齊穆笙並不知道她建窯之事,只想著,葉茹觀從哪裏認識這樣一個妙人,竟會想到在茶壺上頭下工夫。

  「這是誰做的?」齊穆笙問。

  「主子沒說,奴才也不敢問,不過主子把價錢定得很高,還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想買。」嶽掌櫃有些遲疑地說。

  「這東西就是要賣才好,若是價賤,壓低行市讓太多人買回去,就會開始有人模仿,到時就不值錢了。」齊穆笙贊同地說。

  齊穆韌並未參與討論,他拿起另一把雕了一首詩的壺,上上下下細看,翻轉過來發現下面蓋了個印章--阿觀。

  沒猜錯,茶壺是她親手制的,只是這個印章刻得有點糟,減了茶壺的完美感。

  不過已經夠厲害了,竟能把日常用的東西變成藝品,這想法若是推出去,日後她的茶壺定要聲名大噪,銀子一大把一大把給賺進來,但他沒忘記,她的嫁妝豐厚得很,她手頭有這麽緊嗎?

  難不成,她在爲出府後的生活做打算?

  放下茶壺,他細細思量,然後拍拍穆笙的肩膀說:「我有事去辦,晚一點回府,待會兒你自己先回去。」

  「知道了。」

  二哥走出鋪子後,齊穆笙又一一輕撫那些教人愛不釋手的茶壺,他和皇上一樣,對字畫藝品都有濃厚興趣,皇太後常笑話他說:你啊,像你父王三分,卻像皇上七分,那脾氣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掌櫃的,這六把壺要多少銀子?」

  「主子定了價,一把要二百兩,如果王爺全要的話,奴才可以做個主兒,給您減五十兩。」

  齊穆笙呵呵笑著:「爺會同你計較這五十兩?把壺給我打包起來,送進靖王府,記得,手腳麻利也了別給弄壞了,還有,千萬不能告訴王妃是爺買了茶壺。」

  「是,奴才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嶽掌櫃樂得很,主子方才踏出鋪子,他轉手就把生意給做成。

  他又是鞠躬、又是哈腰地把齊穆笙給送出去,他在心底盤算著,明兒個讓小二進王府給主子帶好消息去,如果能的話,讓主子再弄個幾把進鋪子裏擺,他看好這壺,說不定,明年這壺就成了店裏的大宗買賣。

  ****

  景和居裏,曹夫人滿眼笑意,對著茉莉再問:「你確定?」

  「確定,那紙條上寫著:『請問,下一篇文章可否換到一次出府機會?』王爺在後面寫了個『可』字,還用上大印,那印章是王爺寫奏折時才會蓋上的,連柳側妃也難得見到。」

  「柳氏豈不氣壞了?」

  「還能不氣,柳側妃以爲自己防得滴水不漏,沒想到王妃和王爺私底下還是有交往,看見琉芳送來紙條,她氣得一巴掌狠狠甩到琉芳臉上,若不是琉芳還得回清風苑答話,恐怕連板子都打了呢。」

  「被自己人背叛,真不曉得是什麽感覺?」曹夫人冷笑。

  「我悄悄打聽過,柳側妃這回倒是冤枉琉芳了,王爺確實只到清風苑一回,至于有沒有見到主妃,清風苑上下沒有人知道,何況王爺去的那會兒,琉芳正在景平居裏同柳側妃回話呢。」

  「後來呢?」曹夫人對于一個丫頭的委屈不感興趣。

  「柳側妃再生氣,也不能違反王爺的命令,只好吩咐琉芳,讓王妃多帶上兩個人再出門,琉芳應下,今兒個下午,王妃就領著盧管事和曉陽、曉初兩個大丫頭出府。」

  「哼!柳氏這不是在害王妃嗎?」

  「害?大夫人,這話是從何說起?」茉莉不明白,柳側妃分明是不得不,哪裏有害人意圖。

  「她給王妃安排馬車了嗎?」

  「沒有。」

  「有安排侍衛護院嗎?」

  「沒有。」

  「王爺有陪王妃出門嗎?」

  「沒有。」

  「這不就得了,出門的是堂堂王妃呐,該有的儀仗哪能減,就算一切從簡,至少也得有王爺陪在身邊,她單單交代那樣兩句,王妃肯定以爲拿到特赦,還能不立馬出門?

  萬一在外頭遇上危險怎麽辦?就算沒有危險,若是碰上熟人呢?到時,話會怎麽傳?說葉茹觀不受王爺看重、不守婦道還是沒規矩,不管傳出什麽話,都對王妃不利。可憐呐,葉茹觀不過是小小的庶女,當時又嫁得急,葉府肯定沒有請教習嬷嬷好好指導,否則怎會犯下這麽大的錯。」

  這會兒,茉莉有些同情王妃了,柳氏是個有手段的,連大夫人都鬥不過她,年紀輕輕的王妃,有什麽能耐同她相爭?

  「你等著看吧,就算外頭沒有傳話,柳氏也會到王爺面前說嘴,她會怎麽說呢?應該會說:王妃一心要出門,妾身攔不住,怕是要給王爺落下面子。」

  曹夫人咯咯笑起,這個家看來是要熱鬧起來了。

  曹夫人沒有猜錯,齊穆韌一回府,就看見柳氏等在書房門口告狀。

  說的話和曹夫人猜得差不多,只不過更婉轉幾分。

  齊穆韌不發一語,靜靜地聽著她說葉茹觀如何不懂禮、不守禮,拿著王爺一張紙條竟威脅起人,她迫不得已,只好任她出府。

  她擔心若有謠言傳出,怕會掃了王爺的面子,齊穆韌心底一哼,如果沒有謠言,她需不需要找個人制造一些?

  她終于閉上嘴,等待他回應。

  齊穆韌扯扯嘴角,說道:「你放心,今兒個是我陪王妃上的街。」

  柳氏聽見他的話,掩不住訝異,楞了許久才請罪告退離開。

  這天晚上,齊穆韌宿在書房,而柳氏一夜難眠最後有了盤算,隔天,她讓人找來花匠,待開春,在清風苑種上新植栽。

  ****

  離開鋪子,齊穆笙坐上馬車一路趕往王府,心底滿溢的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

  他的嫂子讓他興奮了?這話講出去,不讓皇上扭了他的耳朵,罰他在禦書房外跪上三天三夜才有鬼。

  不過,他的確抑不住滿腹喜悅,爲了那兩個蘿蔔雕,也爲了……那六只他想都想不到的茶壺。

  怎會有人把天天使用的茶壺變成藝品,還只只不同,只只帶著趣味性,制壺的人,可知道這是個多大的商機?

  他發誓定要說服嫂子,把那位制壺高手給交出來,倘若能與對方合作,不是他打诓語,給他兩年時間,他定可以拓展出名壺市場,把這個制壺家的身價上炒百萬黃金。

  他進了王府,啥話都不說,直接往清風苑走去。

  守門的婆子要進屋禀報,讓他先一步攔了下來,他快步往主屋走,長驅直入,一路上沒遇見什麽人。

  曉陽、曉初、月季和琉芳待在屋裏,沒發覺有外人進清風苑,她們一面在鍋子底下添柴火,一面攪動鍋裏的顔料替繡線上色。

  主子幫她們畫了不少新奇花樣,怎麽看都比外頭的強,主子還提出意見,說坊間的刺繡雖有分色,卻少有深淺之別,比如綠葉,便是一個規制的綠,如果她們能將幾色繡線合股,變成深綠、淺祿、蘋果綠不同的綠繡在同一葉片,肯定能讓繡品更栩栩如生。

  她們試過,也要求繡品店的老板能夠多配出些顔色,卻發覺結果不盡如人意,于是主子花錢聘了個染絲線的大娘進清風苑,教導她們如何替絲線染色,這幾天她們就是在忙這個。

  跟在主子身邊不過短短兩、三個月,她們益發樂意試著搗弄新玩意兒,就算是琉芳,也同大家玩得不亦樂乎。

  主屋裏靜悄悄地,阿觀在桌上橫擺交叉、放上兩枝新梅。

  她沒有2B鉛筆,只好將墨削成長條,充當鉛筆使用,勾勒成形後,再拿出水墨畫的顔料,一層層上色,她對這時代的顔料很不滿意,但個性疏懶,不像那幾個丫頭,興匆匆地學師,成天埋首染絲線。

  反正對她來說,畫畫只是玩玩,毋須太講究,倒是那幾把茶壺……那是她將來養家的本事,希望能有識貨人懂得欣賞。

  她心底清楚,藝術文化這東西需要在民生富裕的時代下才能興盛,她今天第一次出家門,身後還跟著幾個不停催促她返家的奴仆,根本無暇細觀百姓民生經濟,只能飛快地把要采購的東西給備齊。

  她不確定齊嚴王朝的經濟發展,如果百姓窮得連飯都吃不起,誰會花大把銀子去買一個泡茶工具,反正一兩可以買三把壺,何必花二百兩買把一不小心就會碰壞的藝術品?

  她雖然有幾分擔心,卻還是寬慰自己,反正還要在這裏待上三、五年,直到外界確定她下不了崽仔才能離開,既然如此她就當在這裏提升自己的藝術天分好了。

  阿觀背對著門,在訂制的畫架上作書了她用彎成L形的繡花針將畫紙釘在畫板上,剛開始怎麽看都怪,一不小心還會被針給劃傷掌心,後來用久了也就慢慢習慣,她本想畫個樣于讓人去訂制一批大頭釘,後來想想算了,反正只是玩玩。

  細細勾勒著梅瓣,她一點一點慢慢添上色,努力做出色彩漸層,每次這種時候,她越發想念抽屜裏的雄獅哥哥。

  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阿觀以爲是曉陽那個莽撞丫頭,笑了笑說:「已經弄好了嗎?先把線曬上,我待會兒再過去幫你們看看。」

  她允諾過若她們有本事染出深淺不同的灰,再加上前幾日的綠,她就幫她們描一幅熊貓戲竹圖給繡在帕子上。

  她承諾,她們繡出來的東西,利潤多少她一概不抽,只不過東西要放在她陪嫁的鋪子裏賣,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曉陽沒應聲,阿觀奇怪地放下筆、轉頭,卻狠狠嚇一大跳。

  她搞不懂齊穆韌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他是來看她死了沒,還是來看她有沒有雌雄同體,硬是自體受孕,生下一個小王爺?又或者……媽的,他來跟她要新文章?!

  呃,她又爆粗口了,《古文觀止》,爲什麽走到哪裏都不放過她?夭壽,她不是已經受罰,來曆練一遭古代曆史文化了嗎?

  阿觀勉強起身、勉強委屈自己膝下的小黃金,向他福身。「王爺。」

  王爺?齊穆笙猛然瞠大雙眼,那表情像被一顆雞蛋黃卡在喉嚨口,發楞了一會兒才閉上嘴巴,換下驚恐,擺出笑容,只不過他笑得很像野貓潛進廚房,有兩分奸詐、三分陰險、四點暧昧。

  低下頭,阿觀不解,齊穆韌怎麽會笑成那樣,他有嚴重的人格分裂症,還是他的另一個名字叫黑白郎君?

  上回,他一身冰冷,連眼神語氣都帶著冷冽寒意,很像剛從北極圈探勘回來,走近他身邊,她會不自覺發抖,連吸進肺裏的空氣都仿佛降低十度C。

  現在,雖然他陰險的笑臉讓人起雞皮疙瘩,但她不能否認,他的笑是暖的、表情是暖的,連眼神都帶著幾分暖意。

  是怎樣,解凍了嗎?

  有前頭的妻妾包圍,天天熱情搖滾,騎馬舞騎到熱血沸騰,所以……冰山融化?

  唉,隨便啦,她不介意他融化不融化,比較介意他的冰山會不會撞上她的鐵達尼號。

  她在審視他,他一樣盯著她看,果然如傳說中般美麗,柳眉紅唇,五官細致、肌膚光滑柔嫩,聰慧不必明言,光那樣一雙飽含智慧的大眼睛就可看出。

  人人都說葉府出美女,哪個有身分的男子不想求上一個,而這位通房丫頭所生的七小姐,更是美得驚豔絕倫。

  當時皇帝賜婚,還有人酸溜溜地說這位七小姐從小沒有嫡母教導,性情粗鄙,手段殘暴,連大字都認不了幾個,娶了無才無德的她,如同家裏多了個官窯花瓶,養眼成,于王爺的前途怕是沒有大幫助。

  大字不認得幾個?他想起壺身上的詩詞,「寒夜客來茶當酒……」這樣的女子無才,他倒不曉得怎樣的女子算有才。

  阿觀深感訝異,原來同樣的眼鼻唇、同樣五官,只要換上不一樣的表情,就會相差那麽多。

  不過,她比較喜歡眼前這個,因爲熟悉因此放松,這樣的他,和她的好兄弟大姜更像了。

  仿佛她可以拍著他的肩膀,笑問:「兄弟,上回那個錢,不應該五五分吧,沒七三、至少也來個六四分帳。」

  然後兩人討價還價,再然後,他硬拗她再續約三把。那個時候的自己……日子過得多開心。

  「爺過來看看,王妃開來無事都在做什麽,畫畫?」

  齊穆笙裝模作樣地走到畫架後頭,細看畫架構造,不錯嘛,這樣畫圖頭就不會低得難受,下回弄一把給愛畫圖的皇帝試試。

  阿觀橫他一眼。阿不然咧,畫架、圖紙、顔料通通在,難不成她用它們跳肚皮舞?

  她很清楚對方是王爺,雖然不爽自己被關在王府裏面,但表面上的客氣還是得維持住的,她皮笑肉不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溫柔婉約。雖然她很想回答:「錯!不是畫圖,兄弟,我在種梅花,待會兒澆兩盆水下去,它就會結出滿枝大梅子。」

  但她還是低眉斂眼裝乖巧。「禀報王爺,是的。」

  「誰教你作的畫?京城裏的畫師本王幾乎都認識。」他翻了翻那叠畫紙,越看越有興趣,這可不是普通女子能畫出來的東西,尤其在他看見以琉芳爲模特兒,用墨條勾勒出來的素描,他一眼就認出這個丫頭是誰。

  阿觀當機了,沒有回應。

  齊穆笙擡眼,等著她的回答,他的眼睛裏寫著:別胡扯,我要拆穿你的謊話比拆禮物還容易。

  阿觀無奈,自己怎麽就引發他的興趣呢?好吧,再裝一回天才,反正下流和無恥沒有太大分別,她連大牌的文章都能盜用了,她的羞恥心早就找個深洞去休眠。

  「禀王爺,妾身無師自通。」

  換句話說就是:本人就是天生智慧啦,能文會畫,連微積分都難不倒她,沒事還可以撂兩句英文來聽聽,只要別讓她彈琴跳舞,到男人面前獻媚,或是沒事在背後搞妻妾相爭,原則上,還沒有太多的東西可以難倒她。

  無師自通?他看著她的眼睛更加閃爍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0:04

第十二章  惹到小叔

  「是這樣的嗎?那玉清齋的茶壺又是哪個無師自通的人做的?」

  他看過那六把壺了?!怎麽可能,難道她一出府,就有人在身後盯著,唉呀,她怎麽那麽不小心,那是日後的謀生大計啊,她打死都不想讓王府人知道的生意。

  苦起兩道眉,她超無奈,這裏人人都在發展諜報事業?

  一個眼線、兩名心腹、三枚棋子,她還以爲讓琉芳參與曉陽她們的賺錢大計就會拉攏她的心,不讓她事事往上頭報,畢竟,天底下的人只會對金錢付出耐性與真心。

  她以爲就算讓柳氏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沒關系,只要讓她確定自己不參與搶老公事件,她一定會放過自己,沒想到沒想到,她連這種事都向齊穆韌回報?

  她錯了、大錯特錯、錯得離譜,阿觀望向他的眼光中帶著求饒。

  看見葉茹觀這號表情,他更感興趣了,閃閃目光等待著她的答案,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齊穆笙靠得她很近,心髒怦怦怦亂跳一通,他不是炫惑于她的美麗,而是因爲她滿臉的糾結。

  他發覺她的表情多到讓人吃驚,大宅院女子哪個不是練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再氣再惱,也得對旁人露出同一號表情,那就是微笑、微笑、再微笑,即使心在滴血,即使暴怒在胸口翻滾,還是得微笑。

  誰曉得她……太有趣了,她不說話,心思就被人讀個通透。

  阿觀咬牙切齒,她能不能跟他探討隱私權?能不能告訴他,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不爲人知的秘密,有點道德的人不應該隨意挖掘?

  唉,是啦……她相信在這裏人權是屁、隱私權是狗大便,在這裏,有權有勢的人才有發言權,但是,她好歹是穿越人啊,福利多少給一點吧。

  「禀告王爺……」她的表情掙紮又艱辛,好像每個字都要從肝髒裏面擠出來。「不知道王爺知道這個,想做什麽?」

  她想先確定自己目的再談籌碼?呵呵,他會給她籌碼嗎?當然不,一個都不給。

  看他笑得滿臉桃花,和之前大相徑庭,她敢發誓、敢打賭,他絕對有人格分裂症,而且還是重度到無藥可醫的那一種。

  怎麽辦,招嗎?招了,窯會不會被敲走?不招,她會不會直接被送進土窯燒烤?

  還是他想分一杯羹,她一成、他九成?很有可能,這個時代以夫爲天,以男爲尊,男人的東西是男人的,女人的東西還是男人的,這是個男人正大光明當吸血鬼的時代。

  她真想學學美國影集裏的女人,身子微微往前仰,夾緊雙臂,抖動肩膀,讓誘人的事業線出頭說話,嘴巴頂多吟吟哦哦幾聲,說兩句:「嗯~~夫君,不要這樣嘛……」

  讓男人精蟲衝腦,整個人酥茫茫,忘記自己在堅持什麽。

  可惜,她瞄一眼包裏緊密的女性特征,滿臉心痛。

  「王妃有什麽話那麽難以啓齒嗎?」

  越是見她掙紮,齊穆笙越是得意,突然間,他有個重大發現,原來爲難女人是件讓人心花怒放的事情。

  擡起手指,他真想做件很風流、很下作,很可能被皇帝罰跪在禦書房外頭的事情。

  心,動得厲害,再差一步,他就要勾起她的小臉,狠狠的,把那張噘上半天高的小嘴給重重親下去。

  她皺眉、挑眉、皺眉又挑眉,兩道眉毛在額頭上方忙碌到不行,見他的手一擡,她連忙退開三大步,速度之快,好像迅猛龍再現江湖。

  「王爺,妾身可不可以保有這個秘密?」

  他樂歪眉眼,果然是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齊穆笙眯起眼睛、微微一笑,笑得花癡風流。

  阿觀認得這號表情,每次大姜嗑太多生蚝,就會出現這種猥亵笑臉,這時候,她會問他:「要幾號?」大姜隨便給個號碼,她立刻幫忙撥電話,讓他的女友來解決荷爾蒙泛濫問題。

  可是在這裏?她看看左、看看右,雖然他有好幾個老婆,可都不在跟前,難不成他打算這時候補上她的新婚夜?他、他……他還真不挑,張三李四王八羔子通通好……

  「王妃想保有秘密?」他笑,笑得像狐狸看到小葡萄。

  「如果,不麻煩的話。」她也笑,笑容裏帶著幾分巴結討好。

  「也行,那就……」他用手指點點自己的臉頰。「這裏,親一口。」

  Just親一下?不必滾床單?不必演限制級?是古代男人比較好打發,還是他想親完一口後,還要把下文補齊?

  她很猶豫,如果他親完一口還不滿意,她可不可以借口大姨媽造訪,把他推出門去?

  「怎樣,不行嗎?如果不行的話,就把制壺的工人給爺交出來。」他口氣笃定。

  工人?實在太汙辱文化工作者了。可這時候不是討論尊嚴問題的恰當時機,是親一下保住秘密,還是守身如玉的重要時刻。

  她歎氣,滿臉爲難,卻還是說服自己,反正就是親一口,她親過的人還少了嗎?從小的到老的,從青春彈性佳、到粉嫩小兒再到年邁下垂的,各種膚質她都親過,對于現代人而言,那不過是禮儀。

  再歎氣,又歎氣,她走一步歎一口,歎得齊穆笙滿肚子笑意,如果老哥知道自己這樣被嫌棄,那表情不知道會有多精彩。

  好不容易,阿觀走到大姜面前,前輩子,她想都沒想過親吻兄弟這張帥臉,沒想到這輩子居然要親上了。

  唉,她有種亂倫的惡心感。

  帶著壯士斷腕的表情,她噘起嘴巴,重重地貼上他的臉,嘴唇一碰到實物,她立刻飛快離開,很怕那個下文繼續寫。

  她還沒退到安全位置,門就從外頭被推進來,曉陽、曉初和琉芳笑著跑進屋,急著想告訴主子,她們已經染出五、六種不同的灰色線。

  沒想到進了屋,她們會看見一個大男人,曉陽、曉初不認識齊穆笙,琉芳在府裏那麽多年自然是經常見到的,她想也不想就屈下膝道:「奴婢琉芳給三爺請安。」

  三爺?!一、二、三哪個三爺?

  齊穆風、齊穆韌、齊穆笙,她那無緣的老公不是排行老二嗎?什麽時候變成三爺?

  難道、莫非她看看齊穆笙再看看琉芳。不會吧,天要亡她?他們是孿生子?!難怪差那麽多,一個是北極冰原、一個是赤道草原,一只是北極熊、一只是沙漠狐獴,她怎麽會笨到沒想出來?

  額頭浮出三道黑線,她全身冒出惡汗。

  與小叔有染,會不會是齊穆韌的休妻手段?這個理由是一逼迫她把葉茹觀的嫁妝壓在夫家的最好借口,還是讓齊穆韌送上三尺白绫,直接一腳把她踢進閻王殿的特優作法?

  好冷,一道陰風從她耳邊呼呼吹過,她仿佛看到牛頭馬面的身影,在眼前搖晃。

  她想昏倒,可是兩條腿筆直而堅強,她想大哭大鬧,但想到這樣會死得更快,她想點守宮砂、證明清白,她想疾呼:人不是我殺的……她想很多,但都做不了,最後,她做的是他最想要的那一項。

  ****

  離開玉清齋,齊穆韌奔向一處老宅院,他將馬交給齊文,門沒挂上,他大步一跨,走進堆滿藥材的院子。

  「王爺。」青衣小厮看見齊穆韌,連忙放下手邊的工作迎上前。「您來看老太爺?我馬上進屋禀報。」

  「不必,你忙你的,我自己進去。」齊穆韌點點頭走進屋裏。一名精神爍朗的老人家正拿著毛筆,一面對照桌上的藥材、一面寫寫畫畫,他很專心,絲毫沒發覺有人進入屋裏。

  他年紀不大,看起來約莫五十幾歲上下,但他不修邊幅,衣服雖然還算幹淨,但一頭灰撲撲的亂發讓人覺得他老態龍鍾,不過他的氣色很好,臉上不是老人家慣有的暗褐色,而是健康的滿面紅光。

  老人家很忙,從齊穆韌認識他那刻起,他就是成日成夜的忙。

  齊穆韌沒有打擾他,尋了把椅子靜靜坐下,經過兩盞茶工夫,老人才放下紙筆、喝口茶,他發現齊穆韌,嘴巴咧起一笑,說道:「你來了啊。」

  「是,外公。」

  「還想留著我這條命的話,別喊我外公。」姜柏謹觑了他一眼。

  齊穆韌淡淡一笑,沒有回應。

  齊穆朝是在六歲那年遇見他,那天穆笙生病了,宮裏請來的大夫說,穆笙恐怕熬不過這關,那時父親在邊關打仗,皇上也爲戰爭之事忙得焦頭爛額,除交代禦醫多加照料外,並無他話。

  齊穆韌知道事情不單純,知道弟弟的病絕不僅僅是受風寒,最重要的是,他親眼看見曹母妃身邊的孫姨娘與宮中禦醫竊竊私語,他心急火撩卻無計可施。

  眼看弟弟在床上因痛苦而低泣哀鳴,自己卻束手無策,他難受地跑出王府埋頭痛哭,就在那天,他遇見外公。

  經過很多年以後,他才知道姜柏謹是自己的外公,也是在很多年以後,他才曉得遇上外公並非偶然。

  姜柏謹本是宮廷禦醫,妻子早逝,身邊只有一個獨生女伴侍,女兒在十五歲那年遇見王爺,王爺一見心喜,明媒求娶,當時王爺身邊已有正妃曹氏,王爺心疼姜羽卿,給了她側妃名分。

  姜羽卿在生下他們這對雙生子後不久離世,他們兩兄弟並非嫡長子、又無母親在身邊維護,加上曹夫人本就妒嫉母親受寵,于是處處苛待他們。

  他們的童年過得辛苦,而穆笙身子贏弱,讓他時常擔心,生怕哪一天自己將會失去弟弟。

  直到他遇見姜柏謹,禦醫嘴裏不能醫治的病,在他手中藥到病除。

  爲了躲過曹夫人的虎視眈眈,姜柏謹搬到王府後面的胡同裏,日日煎好藥,讓他領著弟弟過去喝,就這樣,穆笙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強健,直到成人。

  姜柏謹待他們很好,找人教他們念書、傳授武藝,他們兩兄弟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該歸功于他。

  有一回,他上門尋人,本想借幾本傷科書籍,但姜柏謹不在,藥童讓他自己去房裏尋書,他沒想到會因此發現母親寫的信。

  那是母親向外公托付遺孤的信,萬望父親在女兒死後,好好照顧她的兒子。

  當天,齊穆韌等到深夜才等回疲憊的外公,他看見他手中拿的信件,苦苦一笑,把所有事全說了,爲了兩個外孫,他買通王府裏的仆婢,以便隨時隨地知道他們的情形,他經常等在府外遠遠地看兩兄弟幾眼。

  那次穆笙並非生病,而是曹夫人手段肮髒,想趁王爺不在下毒害死兄弟倆,穆笙身子弱,很快就顯出病態,而他其實也中毒了,不過是他在強撐。

  那件事之後,下毒的事少了,直到他娶柳氏進門,外公又診出自己被下藥,那藥不但會讓他斷子絕孫,還會害他性命,在尚未有子嗣之前,齊穆韌決定將計就計,讓曹夫人以爲自己的藥發揮效用。

  他不知道這種事要到什麽時候才結束,若非大哥齊穆風性情善良不像他的母親,若非他與齊穆風還有幾分手足親情,若非爲了顧及皇室門面,他何嘗不想對曹夫人動手?

  「外公,我有件事想問您。」

  「說吧,我就知道沒事你肯定不會來看老頭子。」

  姜柏謹的性情有幾分孩子氣,有人說他是老頑童,偏偏他醫術高明,許多京城高官貴族,非得用他的藥才能見效,于是老頑童神醫成了京城裏最不能得罪的人物之一,因爲誰也不曉得哪日自己得求上門。

  「有沒有可能,在腦子受創後醒來,不但遺忘過去的事,連性情都大改變?」

  「腦子受傷後遺忘過去的事並不少見,不過性情大變,這倒是很少聽說。怎地,你認識這樣的人?」

  「在受傷前,她性情殘暴,對待下人極其苛刻,但受傷後,不但性情變得溫和,甚至頗受下人愛戴。」

  「你對這個人的性情很了解嗎?會不會她之前的殘暴是爲了某些目的而做出來的表現,溫和才是她的真實性格?有沒有可能,她根本沒失憶,只不過爲了達成某些目的,不得不改頭換面,假裝自己失憶。」

  姜柏謹提出兩個可能,讓齊穆韌深思。

  「我不確定,但傳聞中她不識幾個字,醒來後,居然能寫詩作文章、畫畫雕刻。」

  姜柏謹擰眉道:「那個人是男是女?」

  「是女子。」

  「女子就更難下判斷了,別說女人一向口不從心,就說說你們家那位曹夫人,走到哪裏不是讓人豎起大拇指,贊揚一句賢德好女人?我還記得,她明明很痛恨你爹要娶你娘,卻還故作大方,硬是弄來六十四擡的聘禮到我家。

  「她前前後後,妹妹長、妹妹短,處處表現出姊妹情深,你母親到死,都沒懷疑過那次的事件是她動的手,這樣賢慧端淑之人,誰料得到她會在你們兄弟身上投毒?所以你聽到的傳聞很可能是假,如果你想分辨她的真僞,只有一個辦法,多接近她。」

  外公的話讓齊穆韌失笑,沒錯,女人心海底針,男人打仗女人也打仗,不過是武器不同、方式不同。

  「說說看,是哪個丫頭片子讓你想要探聽的。」

  齊穆韌笑而不語,但他嚴肅的臉上透出一絲溫柔,看得姜柏謹忍不住拾了拉胡子,滿目笑意。

  「小子,過來讓我把個脈,看看這個讓你上心的丫頭,能不能給我弄個曾孫子抱抱。」

  「不是說不許叫外公的,哪裏來的曾孫子?」

  齊穆韌頂他一句,逗得老人呵呵樂開懷,這小子終于開竅了嗎?如果是的話,他倒想見見這個丫頭,好好向她道聲謝謝。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0:27

第十三章  過年

  齊家三爺真的很「大姜」,手裏緊握住她「不貞」的證據,讓她不得不把「制壺高手」給交出去。

  她永遠不會忘記,當他聽到制壺的人是自己時,眼底那份驚訝注異。

  說實話,阿觀心底是得意的,當初大姜看見她模仿出汪寅仙的聖桃時,也是這樣的眼光,她的手藝,真的不是普通好。

  可惜,在齊三爺回過神後,馬上正起臉孔,露出奸商眼,開始向她談條件,他是天底下最惡劣的男人,他把她當成黃豆,企圖從她這顆小黃豆身上榨出兩斤油。

  從三七分到四六分、再到五五分,在她笃定了態度打死不肯讓步時,他說:「浸豬籠和五五分選一個。」

  這是哪家的屁選擇啊,就像到大街上隨便抓個女人問:「你是要讓我毀容、強暴,再把全部財産交給我,還是要我送你兩顆子彈?」

  你會怎麽回答?毀我容吧、拿走我的財産吧,求求你快點強暴我,我願意、我高興、我樂意,此生無悔?!

  阿觀發誓,這輩子她沒有那麽用力瞪過別人,他害她嘗了一回眼睛脫窗的經驗。

  這是阿觀第一次敗陣。

  接下來,他更是步步進一過,契約上頭條條陳列,第一:每月必須交出六把新壺。第二:他擁有茶壺代理權。第三:茶壺不准在她的鋪子販售。第四:絕不能透露制壺師傅是個女人……

  哇咧,女人做的茶壺會掉價嗎?周桂珍的茶壺可比起吳群祥、江建翔的還貴上好幾倍,何況這個叫做合作契約?不是吧,這比較像馬關條約。

  問題是多冤啊,她連甲午戰爭都沒開打,誰勝誰輸還沒有定論呢,就得簽這種不平等條約?天壽鬼、下作男,你他娘卡好。

  齊三爺見她遲遲不簽,笑得滿臉桃花,說:「其實,你有選擇機會的……」

  她沒等他把話說完,滿臉不屑地替他接話。「我知道,簽約和浸豬籠嘛,你還能講出更有創意的嗎?」

  齊三爺邪邪一笑,說道:「不對,你可以選擇再親我一下,還是簽約。」

  聽他說完,阿觀想也不想就提筆簽字,她那個迫不及待的小模樣,惹得他哈哈大笑。

  他說:「不過是親一口,居然嚇成這樣?要知道,齊三爺可是很有魅力,你到外頭問問,哪個女人不想上我的床?」

  她呵呵敷衍笑個兩聲,說:「那是她們不知道,齊三爺是條眼鏡蛇。」

  他捧腹大笑,問:「我有這麽毒嗎?要不要再試著親一口,說不定多親個幾回就親習慣了。」

  她悶聲道:「親一口是浸豬籠,親兩口呢?五馬分屍?淩遲處死?烈火烹屍?鐵棒烙身?千針刺穴?還是制成人彘?」

  他又大笑了,像突然知道自己中了十億大樂透的那種瘋狂笑法。

  阿觀盯著他的笑臉,訝異自己竟能與他輕松對話,是因爲他長得太像大姜嗎?不是吧,那位名叫齊穆韌的王爺大人,不也長了一張相同臉,她怎會在他面前極力小心?

  應該是因爲態度、眼神與氣勢吧,相同的眉眼唇臉,偏偏造就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難怪都說二十歲前長得醜,可以怪父母,三十歲後長得醜,就得怪自己,那份氣度與氣質,是每個人在生活中一點一滴替自己培養起來的呀。

  齊穆韌看起來很不快樂,雖然他沒有擰緊兩道濃眉,把心情昭告世人,但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刻板、嚴肅、而且非常的不快樂。

  他似乎不明白人生有許多值得開心愉快的事物,那種人,肩膀壓著太沈太重的責任,他以爲人生的目的是爲了還債,他雖然從不對人表現體貼,但一輩子做任何事都只是爲了別人……這種人過得很辛苦,在他身邊的人恐怕也無法得到幸福。

  幸好,她思緒清晰、腦子聰敏,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新女性;幸好,她不會因爲欣賞就把自己的快樂擺到腦後,戀上這樣的男人;更幸好,她存的心思是離開,而不是挑戰與征服。

  說實話,她很喜歡那些爲了爭取自己的命運,在古代翻雲覆雨的穿越女,每次見她們鬥爭勝利,就會忍不住爲她們拍手叫好。

  可惜她不是這樣的女人,正面迎戰不是她的本能,她從來做的都是台面下的工作,也是啦,如果她不是這樣的脾氣,大姜豈能從她辛辛苦苦、大粒汗小粒汗做出來的完美作品中抽成?

  所以對于那位千年不化、誰見到都要退避三舍的大冰塊,她還是繼續維持戒慎恐懼的態度好了。

  甩甩頭,她想遠了,怎會眼睛看著溫和的齊三爺卻想起冷酷的齊三爺,難不成她還是迷戀漫畫偶像的無知少女?難不成她還會喜歡酷酷男勝過花美男?她還是相信愛笑的男人太花癡,可以用來當作姊妹淘、不能拿來談戀愛?

  不會,那是淩敘觀在十五歲時的幼稚想法,才會沒事在課本上用筆勾勒出一個個冰塊男的小漫畫,不過等等,這位本尊姑娘不也是十五歲?

  呸呸呸,她在想什麽,就算齊穆韌是酷酷男、是冰塊男,是讓她曾經很迷戀的惡少,問題是他身邊的女人加一加可以組成籃球隊,甚至還有幾個後備球員,跟這種男人在一起算了吧,搶球向來不是她的強項,雖然她喜歡打團體戰的狐獴,但在運動項目上,她還是比較熱愛快跑這類的單人活動。

  愛情不是學師、不必三人行,也許別人的愛情需要一點競爭來增加情趣,但是她要簡單幹淨,對她而言,開水愛情勝過雞尾酒愛情,她只需要淡淡的幸福滋味,不要酸甜苦辣全加進同一杯。

  聳肩抖兩下,阿觀趕緊把齊穆韌丟到腦後。

  齊穆笙見她久久不語,伸手在她面前晃幾下,問:「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一個叫做大姜的朋友,你和他很像。」

  「你居然有男人朋友?」他那個表情好像活生生喝下一杯斷腸湯,馬上要魂歸離恨天。

  阿觀被他的表情驚到,猛然想起,對哦,這年代的女人沒這麽好運,可以到處去認識男人,所以大姜,I'm sorry……

  「誰告訴你大姜是男的?」她說謊,說得神色自如,跟真的一樣。

  「大姜是女的?」

  「不然呢?」

  「你說本爺和女人很像?!」

  「懷疑嗎?要不要找一套女裝讓齊三爺換上,說不定滿屋子的丫頭,還沒有人及得上王爺的美貌。」

  這是個嚴重毀謗,他雙眼冒出火花,她卻笑得燦爛如花,不以爲意地拿起筆,幾筆勾描,大姜穿女裝的模樣躍然紙上,而且她還是畫在那張馬關條約上頭,齊穆笙以爲自己會氣到說不出話,卻沒想到看見紙上巧笑倩兮的自己後,他忍不住笑開。

  這一笑,他從清風苑笑到二哥的書房,他把馬關條約放在齊穆韌桌上,然後很不厚道地惡意誣陷葉茹觀。

  「二哥,嫂子嘲笑你長得比女人還美麗。」

  齊穆韌挑了挑眉目,他有這麽容易受挑撥?他給了個不容置疑的答案,說:「我想,這上頭的人是你。」

  瞬間,齊穆笙扁下嘴,收起馬關條約走出書房,然後他臉上的笑,悄悄地移到齊穆勒臉上。

  ****

  過年期間,王府裏到處充斥著一股熱鬧氣氛,不過阿觀這個正妃並沒有接到通知必須忙和什麽事情,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柳氏的刻意排擠與漠視,故意讓阿觀難看。

  阿觀怎會不明白,她雖來自未來,卻也曉得除夕祭祖是一年一度的家族大事,可不知道這是王爺的主意,還是柳側妃的心思,總之從頭到尾沒有人通知她必須參與。

  這件事許多人瞅著呢,有的等著看好戲,看這回王妃要怎麽鬧騰,柳氏會怎麽應對,有的人幾句口頭上的同情,目的只是添亂,總之話傳得滿府滿院,但阿觀一概不理會。

  曉陽、曉初爲此事相當不開心,氣得嘴巴都能吊上幾斤豬肉,唯有阿觀和月季相視一笑,明白她離出府又近一步。

  既然沒人理會清風苑,那麽他們自己就是主子喽,于是在阿觀的主持下,他們決定辦一場別開生面的除舊布新會。

  葉茹觀的陪嫁鋪子和莊園管事,紛紛趕在過年前送來帳本、銀子和出産農品,收得阿觀樂乎乎的,每天數著一張張銀票,快樂得幾乎飛上天,丟失那本貼在電腦底下的存款簿,也不再讓她紮心。

  她是個小氣財神,成天到晚只想著攢夠錢,買間十坪小套房,沒想到一覺醒來居然變成田僑仔,這算不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讓她對葉府多了些好感,因爲陪嫁是真陪嫁不是假陪嫁,不是名字過到她的名下,葉府卻一手掌控管事與收入,他們約莫是不願意得罪王府,也沒把這點小東西放在眼裏吧。

  不管原因是哪個,都讓葉茹觀對齊穆韌和葉定國心存感激,再加上古玩鋪的嶽掌櫃送來那六把壺全數賣出的消息,她開心的告訴自己,不管是不是被忽視,都要過一個和美熱鬧的年。

  以前,別人家除夕夜守歲,是玩大老二、玩麻將打發時間,而他們家的除夕夜是玩接龍,不是撲克牌接龍,也不是文字接龍,而是詩詞接龍。

  比方「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接「花明月黯飛輕霧,金宵好向郎邊去」再接「去年元月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之類。

  她不只一次發誓,要破除這個舊惡習,可惜當家作主的是那兩位國文老師,因此、所以……呵呵,現在她總算自己當老大了。

  上回出府後,阿觀明白日後想再出門,怕是難事一件,再盜一篇文章去換取出門?

  不要吧,上次月季雖然全身而退,但琉芳從景平居回來,臉上帶著鮮紅掌印,高腫的臉頰好幾天才消下去,她可沒有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嗜好。

  幸好,月季的弟弟和母親成了他們外面的聯絡人,而且守在後門的嬷嬷突然對她大開方便之門,她不知道是自己的美貌誘惑了她,還是銀子出頭說的話有分量,總之現在每隔兩天,月季都能將需要采買的單子和銀子交給候在外頭的家人,讓他們替阿觀買齊生活所需。

  阿觀讓幾個丫頭縫長枕,裏面塞滿棉花,再做了根假麥克風。

  除夕晚上,她大方掏銀子,讓廚房給大家做了二兩的席面,吃得衆人滿嘴油,吃飽飯後發紅包,阿觀第一次當個有錢的主子哪會客氣,五兩、三兩隨手發,連三等丫頭和粗使標嬷嬷都拿到一兩銀子,看著她們雙眼射出的燦爛光芒,讓阿觀聯想起那個窮不拉叽的自己。

  窮,其實是種滿可憐的疾病,她不想鼓吹金錢萬歲的觀念,但天底下的事,哪一種不需要錢來成就?包括自尊、自由。

  阿觀下定決心,她要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終有一天,她要買回自己的自由,脫離這個牢籠。

  她的心,終究並不如表面上那麽安適。

  其實月季並不贊成她大發紅包的,她這樣大手筆,雖然自己院子裏的丫頭婆子們心底舒坦了,但其他院子裏的怎麽辦?她這是暗指別的主子苛刻還是炫富?單純的好心很容易就成了別有用心。

  可阿觀再三思量後,還是決定這麽做,因爲她真的、真的很不樂意,講一句話考慮半天,做一件事分析三遍,小心翼翼的生活太辛苦了,她不要。

  她告訴月季,「過新年,就讓我放縱一回吧。」

  聽完下人們一堆谄媚逢迎的話,她下令讓大家各自去玩後,便拉了四個貼身丫頭進屋。

  她指揮大家把桌子搬到一旁,空出中間的位置,再拿出預備好的長枕頭,一人發一個,丫頭們還沒搞懂她想做什麽,她已經將枕頭往曉陽身上打去。

  曉陽楞楞地看著她,阿觀一笑,又打上琉芳,這下子她們慌了,連忙跪下來求饒,阿觀氣得笑了,說:「誰讓你們跪,大過年的不怕招來壞運啊,快起來,我打你們,你們不會打回來哦?」

  她們才明白這是遊戲不是懲罰,但還是只敢挨打、了不起躲幾下,誰敢碰主子一根寒毛?

  阿觀不盡興,一個火大,挑眉說:「要是被我打到、卻沒打回來的,就把紅包拿來還我。」

  哦,失節事小,失銀事大,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那十兩銀子是她們將近一年的月錢,怎麽能夠不爲它們盡心盡力?

  話說完,阿觀下狠手,你打我、我打你,氣氛越炒越熱,衆人玩得瘋魔了,再也管不上奴才主子,大夥兒樂成一通,銀鈴笑聲傳遍清風苑。

  阿觀拿起假的麥克風,爬上被挪到牆邊的桌子,大聲歡唱。

  愛人你是在佗位,無留著批信,無留半個字,啊……愛人無見你的面,親像風在透,親像針在偎……

  要討我的愛,好膽你就來,賣放底心內,怨歎沒人知,思念作風台,心情三溫暖,其實我攏知,好膽你就來……

  孤獨萬歲,失戀無罪,誰保證一覺醒來有人陪,我對于人性早有預備,還不算太黑,獨身萬歲,失戀無罪……

  她扭腰擺臀抖肩膀,卯足全勁一首接過一首,想發泄什麽似地,竭盡全力嘶吼……

  她的臉在笑,她的嘴在笑,她踢腳擺手、每個動作表達出來的都是快樂,但別人不知道,她卻瞞不過自己,其實,她真正想玩的是……詩詞接龍。

  果然吧,她是犯賤界的翹楚,誰都賤不贏她。

  齊穆韌沒進柳氏房裏守歲,在過去幾年,爲了替她鞏固掌中饋的權力,年節期間他都留宿在柳氏房裏。

  柳氏的精明能幹、淩厲手段從不曾在他面前出現,他眼前的她是一貫的溫柔、一貫的體貼,偶爾他會覺得,娶妻子娶的就是這樣的一份溫柔婉約,其他的皆是多余。

  只不過今晚,在團圓桌上,全家人都到了,包括曹夫人、齊穆風、父親的庶子庶女們,連上不了台面的侍妾姨娘通通到齊,獨獨不見他的正妃。

  她會怎樣看待這回事?滿腹不平?怨恨惱怒?

  過了今晚,恐怕整個王府的人會更不把她放在眼裏吧,幸而,柳氏並不曾在用度上對她苛薄,該給正房的一應用例,半點無刪減,否則她的日子大概不會太好過……不對,她能制壺掙身家,應該不至于讓自己太難過。

  所以這個年她是過得好、還是過得不好?

  念頭興起,她的身影在他腦中繞過好幾圈,他越來越想解開這個答案。

  于是在衆人散去後,他破了往年例子,往清風苑走來。

  他過來這兒時,各種不同的想象在腦中盤旋,他設想過許多種狀況,淒涼、安靜、孤獨、哀傷,他甚至准備好看見一個在樹下暗自垂淚的孤獨身影卻沒想到,他一腳跨進清風苑的半月門,就聽見她嘶吼激昂的歌聲。

  歌聲、笑聲,屋裏的燭光很亮,將她們笑著跳著叫著的身影照映在窗上,快樂得像是天上掉下數也數不清的銀錢。

  有好幾首歌他根本聽不懂她在唱什麽,但後面那首他聽懂了。

  孤獨萬歲,失戀無罪,誰保證一覺醒來有人陪,我對于人性早有預備,還不算太黑,獨身萬歲,失戀無罪……

  她這是在埋怨?埋怨她一覺醒來身邊沒有人陪,還是在強調孤獨萬歲?

  穆笙的話在他耳邊響起,弟弟從來沒有那樣鄭重地對他說話,那是第一回,爲的是沒見過幾次的嫂子。

  穆笙說:「二哥,如果你對葉茹觀無心,就放她走吧。」

  他挑眉,話還沒出口,但雙生子的心有靈犀,讓穆笙已明白自己想問些什麽,隨即補充道:「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那句話讓他很不開心,濃濃的眉毛往下拉,一瞬不瞬地看著弟弟,態度和穆笙一樣鄭重,他依舊沒閉口,但穆笙依然明白他在懷疑些什麽。

  穆笙歎口氣嘻皮笑臉說:「大哥放心,我對嫂子沒有異心,我只是欣賞她的才華,這種有才有慧的女子,有權利得到更好的生活。」

  齊穆韌耳裏聽著屋裏嘶吼呐喊的歌聲,那只能用不忍卒聽來形容,但是這樣的女人,誰敢說她過得不夠好?

  找一個沒人認識,青份的所在,燒酒一杯兩杯三杯當作是笑虧……

  她越唱越起勁,而他笑了,她分明就比他更快活,穆笙還說什麽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背靠著院中大樹,他靜靜聽著她的歌聲,看著她扭腰擺臀的身影,看她在桌子上頭跳上跳下,舞著不協調的肢體,又唱起他聽不懂的歌,他不理解歌詞,但他看見她的快樂。

  說實話,他有幾分訝異的,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女人也可以這樣快樂放縱?可以這樣無視形象禮教?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她這輩子從未展開過眉頭吧。

  縱身、躍上樹梢,齊穆韌找了個好位置坐下,靜靜看著屋內的喧嘩,他的心受了影響。

  笑容溢上嘴角,凝重的眉頭卸下,一縷快意輕松悄悄地爬上他的臉龐,他並不知道自己在笑,只知道這個晚上會不斷在自己的回憶裡重複出現。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0:49

第十四章  皇上的壽禮

  新年要到元宵節後才過完。

  大年初一,王府上下盛裝打扮,入宮給皇太後、皇上拜年,曹夫人領著王府長房、二房、三房進宮,齊穆笙沒有成親,自然是一人出門,而齊穆韌則帶著柳氏、夏氏進宮,徹底忽略葉茹觀的存在。

  進宮前,齊穆笙到清風苑一趟,問她想不想去見見皇貴妃?阿觀超俗辣,對她來說,權力鬥爭和戰爭同性質,她不是那種能建功立業的人,還是別搶著去當炮灰。她想也不想地問:「過新年,宮裏貴人賞的東西會很貴嗎?」

  齊穆笙的回答是用手指重重敲了她的額頭,于是她理所當然地說:「沒好處的事,我幹麽浪費力氣。」

  而大年初二,葉府並未如曉初想象中地派人請葉茹觀回娘家,這讓阿觀徹底明白,在這兒,她還活著,以一種空氣式的方法活著,你看不到她、聽不到她、碰不到她,而她卻活得逍遙自在。

  既然沒事做,阿觀便開始投入工作,曉初氣惱地說:「大家都在休息,主子幹麽瞎忙和?」

  「哪是瞎忙,這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呢。」

  「主子就不擔心嗎?王爺不重視主子,娘家也不能依靠,往後日子要怎麽過啊?」

  阿觀笑得滿臉燦爛,她卷起袖子,擠出可憐的小老鼠,說:「靠這把力氣過活啊,別人不看重咱們,咱們就看重自己,別人不能依靠,咱們就依靠自己。這天地間沒有平白無故的好,也沒有尋不出道理的壞,不付出、光盯著別人要給什麽,給多了、樂一樂,給少了、嫉妒到眼紅,那種日子才辛苦呢。」

  「這樣,真的沒關系嗎?」琉芳遲疑問。

  爭身分、爭地位、爭存在感,這個時代的女人,世界太小、目光太淺,可以爭的東西有限,只能在男人身上不斷競爭。

  阿觀想了想,回答:一座小池子,許多魚兒在裏面生活,可是魚越來越多,池子卻越來越幹涸,魚只好想辦法讓自己變得更強、更壯、更有力氣,好去同別的魚爭搶更多的空間、食物。

  「可是,不遠處就有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爲什麽它們不肯試試看奮力一躍,說不定能跳進大海裏呢。」

  「要是沒成功,魚跳出池子卻沒跳進大海,會在陸地上死掉的。」琉芳說。

  「沒錯,因爲害怕,所以大家都不敢嘗試,只好在池子裏,天天、日日,不斷地、持續地和其他的魚相爭。王府是池子,而我們是那些魚。」

  「所以喽,主子就算不喜歡,也得爭。」曉初接話。

  「不,我選擇另一個方法。」

  「什麽方法?」琉芳問。

  「每天把池塘邊的泥土挖掉一點點,持之以恒,慢慢地挖出一條通往大海的小水道,水道一通,就能遊進大海了。」

  她原想說:我本來就不是池塘裏的魚,我只是站在岸邊觀戰的第三人,要進池塘玩水或下海嬉戲,任憑我心。

  但這些不是她想要琉芳傳的。

  隔天,琉芳進了景平居待了一陣子,柳氏賞給她半個荷包,裏面裝了兩錠銀子,還讓她帶回幾盒脂粉送給阿觀。

  阿觀與琉芳兩兩對望,她們沒有多話,心底卻已有了幾分默契,阿觀明白,琉芳再也不會出賣自己,而琉芳暗下決定,再不做對主子有害的事。

  接連忙過幾天,阿觀做出幾把壺,有松樁、矮梅、林泉、歲寒三友,還做了一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開創宇宙洪荒的絕世好壺。

  這種形容很難懂?

  講白一點吧,她做了個立體美女,讓美女側臥在壺蓋上,纖肘托腮,美目顧盼,香肩微露,裏面的肚兜若隱若現,她不知道燒起來效果怎樣?會不會窯裂?但她確定的是,若成功的話,這把壺鐵定好賣,尤其是那種吃重鹹的男人,絕對會把它帶回去收藏。

  她本來想做個裸女的,但是在現代,裸女壺是藝術,在古代,裸女壺會變成罪證,做爲她被綁在木樁上烤乳豬的大罪證,罪名是:破壞社會善良風俗。

  古代沒有這種罪名?好吧,換種說法,「淫蕩下賤,以低俗物品勾引男人犯罪」如何?

  在這裏生活幾個月,許多事她了解得夠透徹了,男人好色絕對不是男人的錯,因爲他們需要廣大的田野來播種,生命的意義在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他們每個晚上在床上幹的是愛家、愛國、愛子孫的鴻圖大業。

  那麽男人好色是誰的錯?賓果,答對了!是女人,是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好山、好水、好田原」。

  所以,朋友啊,戳人的無罪,被戳的叫淫賤,老師在教有沒有在聽?有沒有聽、有沒有聽!千萬千萬記住「施比受更有福」。

  把木炭放進窯中,阿觀低頭看著火焰燃燒的情形,剛開始她連起火都很困難,之前她失敗過好幾窯,沒辦法,她用慣了電窯,很難適應這麽原始的燒陶法,幸好月季的舅舅是個燒陶工人,阿觀二話不說,使重金把人給聘來,才能燒出上回那批成品。

  她想,倘若還有機會回現代,她一定會是人見人誇的烤肉高手。

  「主子,什麽時候才要幫我們畫圖樣?」

  曉陽個性嬌憨,性格耿直,沒有多余心思,只想著,主子都是對的,她被葉茹觀修理那麽多次還不怕死,實在多虧了她的性情。

  「待會兒。」阿觀敷衍道,對于火的掌控,她還不夠熟練。

  「主子已經說過好幾次待會兒了。」曉陽不依,扯著她的衣袖猛搖。

  今天阿觀穿一件棉布青衣,連裘衣披風都不穿了,天氣很冷,可她待在火窯邊能冷到哪裏。她沒梳發髻,只讓曉初幫她編兩根松松的辮子,頭上用一塊青布包裹起。

  曉初瞪曉陽一眼,低聲道:「沒大沒小,你沒看見主子沒空嗎?主子幫咱們是福氣,不幫也理所當然,有人像你這樣纏的嗎?」

  她們上回在帕子上頭繡了熊貓戲竹,實在太可愛,一塊帕子竟然賣到一兩銀子,那是她們想都沒想過的好價錢,于是四個人日夜趕工,除服侍阿觀的時間外,通通在搞「家庭代工」。

  過年前,鋪子裏的夥計送來十二兩銀子,四個人平分,樂得嘴巴阖不攏,一得空閑,就商量著再多染出幾個顔色的繡線。

  染線她們已經上手,刺繡更不必說,才練過幾回合,就能繡出畫稿上的深淺色調,只不過圖樣還得阿觀幫忙。

  「曉初說得好,主子不肯幫忙也理所當然,所以以後……我封筆了,描圖樣的事,別來找我。」阿觀拍兩下手,把掌心的炭灰給拍掉。

  聽見阿觀這樣說,頓時四個人全傻了,她們怎麽也想不到主子會說這個話。

  可是曉初沒說錯呀,但、但……唉,是她們的錯,主子寬厚了,她們便沒大沒小,目無尊長起來。

  見她們滿臉失望,阿觀忍住笑、再問上一句:「你們都像曉初這樣想的嗎?」

  心沈,但她們不能不點頭,這本就是天地正理,不管她們想或不想。

  阿觀搖頭歎氣,唉,她們腦子裏的時代余毒呵。

  「行了,通通把頭擡起來看我。」

  四人齊齊擡頭,月季還好,她還能淡淡地微笑著,曉陽那個直腸子卻是怎麽都無法把癟起的嘴唇擺平。

  「我知道你們時常在背後說我待曉陽特別親厚,其實天地間,什麽事不是相對的呢?你們怎不說,恰恰是曉陽待我真心真意,我才會把她擺進心底?

  「曉陽沒心計,想什麽便說什麽,就算得罪我,頂多是吐吐舌頭,低頭求饒。爲什麽她敢這樣做而你們不敢?

  「那是因爲她信任我,知道再怎樣,我都不會對她不利,而你們……不管我如何對你們剖心,你們始終當我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總覺得性命掐在我手中,不敢對我交心,對不?」

  她的話讓曉初咬緊下唇。而曉陽應該高興的,主子明明是在贊美她,可看見幾個姊姊都皺著雙眉,那份開心也擺不出手。

  「主子,我們錯了。」

  月季第一個跪地認錯,她明知主子性情真誠,明知道自己猜透主子心意,可……還是不敢放下真心。

  「起來,地上冷,男人膝下有黃金,女人膝下也不比男人低賤。」

  「主子,對不住,我不應該說那樣的話。」曉初說。

  「說透了,也不能怪你們,你們從小被灌輸的觀念就是要善觀主子的喜怒,可是比較起你們的察言觀色,我更希望得到你們的真心。」

  「奴婢明白。」四人點頭,依舊齊聲道。

  阿觀在心中搖頭歎氣,她實在很難與這個時代的階級觀念抗爭。

  「你們再試著多染出幾個顔色,顔色越豐富我的圖樣越好下手,等這批茶壺出窯,我再給你們畫新圖樣。」她松口。

  聽主子這樣說,曉陽立刻跳起來,大叫:「太好了,我就知道主子才不會不管我們。」

  看著曉陽燦爛無僞的笑,大夥兒終于明白爲什麽主子偏疼她了。

  月季輕輕攏了攏眉,真特殊,從沒有主子要求她們的真心,他們要的是忠心,就像狗對待主人那樣的忠心。

  而王妃,是個將她們當成人看待的主子。

  「曉陽,你賺那麽多銀子做什麽?」阿觀一面燒柴一面問。

  「我想給爹爹和娘蓋大房子,還要讓弟弟每頓飯都有肉吃。」

  真是遠大的志向,這時代女子的命運總歸起來只有兩個字,叫做犧牲。豪門千金犧牲婚姻,讓家族得以榮耀,平民女子犧牲所欲,一生一世受男子擺布,而窮困家庭的女子犧牲自由爲家庭謀取福利。

  就沒有人可以活得恣情恣意嗎?

  「曉初,你呢?」阿觀再問。

  「我想替自己贖身,想要擺脫奴籍,讓我的孩子不必受人使喚,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

  曉初的話大出阿觀意料,原來她的謹慎、她的心計,是爲了改變命運?因爲這些話,阿觀決定重用曉初,因爲她相信,一個對自己前途有企圖、有野心的女子,定能做出一番讓人吃驚的事業。

  認真想過後,她做出決定。

  「曉陽,櫃子裏的楠木盒裏有你和曉初的賣身契,你去把它找出來。」

  「是,主子。」

  曉陽雖然不知道主子要做什麽,但她毫不質疑,快手快腳進屋把契約給翻出來。

  阿觀讓她們看仔細後,便將死契放進窯裏。

  她做出這個動作後,兩人下意識輕呼一聲,曉陽甚至還想伸手把契約給救回來,若不是月季及時拉她一把,她肯定要受傷。

  轉過身,阿觀對她們說:「你們已經是自由身,要不要跟著我都由你們作主。」

  看見主子的舉止,曉初楞了好半晌後,眼裏落下大顆大顆的淚珠,她撲到阿觀腳邊,抱住她的腿,放聲大哭,「奴婢知道主子不愛人家跪,可這回主子定要讓我好好磕上三個頭。」

  叩叩叩,曉初飛快磕完頭,用袖子把臉抹得通紅,說:「主子,曉初要跟著您,就算不當奴婢,也要當您的家人、當姊姊,奴婢要一輩子護著主子。」

  在她身後,曉陽也磕了頭,又哭又笑地說:「我和曉初一樣。」

  阿觀點點頭,轉臉對月季說:「月季……」

  「主子不必說,我明白主子不會忘記對奴婢的承諾,而奴婢也不會忘記對主子的承諾。」

  琉芳看著她們三人,心裏又酸又痛,她清楚即便有了默契,主子也不會把她當成貼心人,連她自己都明白,她是柳側妃派來的眼線。

  可,怎麽辦,主子從不是自己可以選的呀!垂眉,她在角落暗自垂淚。

  阿觀看見忍不住歎息,她對楚楚可憐的女子沒辦法不動心啊,緩步走到琉芳身邊,攬住琉芳的肩頭微笑,學著大姜的輕桃語氣說:「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還能恨誰,不就是恨主子偏心。」曉陽話未經大腦,直接脫口而出。

  阿觀順著她的話說。「不能不偏啊,琉芳長得這樣美,叫爺心頭小鹿亂撞啊。」

  琉芳忍不住眼眶含淚,噗哧一笑,輕道:「主子還把自己當成爺了。」

  「我若真是個爺就好了,有你們幾個可以左擁右抱,豈非人間美事?」她淡淡笑開,拍拍琉芳的肩膀說:「放心,只要我有能力,定會護你。」

  這個承諾有點重,但她別的優點沒有,就是說到做到,與琉芳四目相對,她在對方眼底看見信任。

  齊穆韌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阿觀左手抱琉芳、右手攬曉陽,曉初在幫她捶腿,而月季在幫她按肩。

  更有趣的是她一身青衣布裙,臉上還有炭痕,分明狼狽,但閃閃發亮的眼睛,美麗得教他移不開眼。

  看見齊穆韌進來,大家像被針刺到似地,一個個像自動樁子全豎了起來,然後齊聲同喊:「王爺。」

  阿觀被她們的氣勢嚇到,也跟著做奴婢狀,低頭屈膝喊王爺。

  那模樣看得齊穆韌直皺眉,這丫頭還把自己當成奴婢了?

  曉初發現主子站在自己身旁,擺明了是奴婢五號,連忙扯扯她的衣袖,將主子推到主爺跟前。

  齊穆韌在外頭已經站了好一陣子,親耳聽見她如何收攏人心。

  在他眼裏,這是笨做法,他認定燒掉賣身契只會讓下人感激一天,不會感激一輩子,當她們的未來掌控在自己手中後,誰還會對主子用心?但他沒有責備她,因爲王府不差幾個下人。

  他與月季對視一眼,月季匆匆低頭,把視線轉開。

  這是什麽態度?齊穆韌濃眉挑起,難道她還真讓葉茹觀收買了?

  「你們都下去。」

  「是。」阿觀又一次與衆人齊聲應和,夾著尾巴准備逃跑,如果剛剛的屈膝不是有意,這回的逃跑就絕對是故意了。

  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通常男主角一遍兩遍三遍來找女主角,就代表他已經對女主角開始感到興趣,這對她未來出王府,可不是件好事。

  見阿觀這樣,齊穆韌胸口一把怒火隱隱燒上,他有這麽可怕嗎?她甯可裝癟三也要逃跑,爲什麽她能和穆笙說說笑笑,簽的合約上頭還能畫上一個女穆笙,難道他是洪水猛獸,臉上寫著我要吃人?

  齊穆韌從沒失控過的,但他在她面前失控了,怒眉揚起,冷聲一喊:「葉茹觀,你給我留下。」

  阿觀歎氣,無奈地看著棄自己而去的女人們,看吧,主子和奴婢怎麽會平等,有事發生,主子就是要被推出去挨子彈的那個啊。

  她乖乖轉身、乖乖走到他跟前,心裏開始盤算要背《古文觀止》中的哪一篇,才能全身而退。

  「王爺,找妾身有什麽事?」

  「皇上的生辰快到了,你燒一套壺具爲禮物,呈給皇上。」

  「吭?」他知道她會燒茶壺?

  對哦,他弟弟是大姜,問題是他這麽做,是想擡舉她的身分、讓她出頭天?還是大姜純粹的行銷考量?以後凡是她的茶壺就貼上禦用兩個字,身價會翻上百倍?

  「把你的印章丟掉,以後就用這枚。」

  他從懷裏掏出一顆新印,她低頭細看,哇塞……不是凡品,比她刻的那個大概只好了兩百倍而已。

  不過她的反應還是一個字。「吭?」

  「給你一個月時間,如果做不出來」

  這次,她想也不想、下意識地接話,「就浸豬籠、五馬分屍、淩遲處死、烈火烹屍、鐵棒烙身、千針刺穴、制成人彘。」

  聽著她脫口而出的話,齊穆韌盡全力憋住,依舊冷著臉問:「還有更可怕的嗎?說出來參考看看。」

  「有,做一根比人還粗的鐵杆,在上面澆油、下面燒火,讓犯人從上面爬過去,如果爬過去就沒罪,如果沒爬過去就、就……變成烤二腿羊。」

  天,她腦袋裏裝的是什麽東西?冰山臉露出一道裂痕,然後兩道、三道……齊穆韌在笑臉成形之前,強力鎮壓,轉過身,雙肩不停抖動。

  阿觀疑惑地看著他的反應,這是什麽意思啊?他覺得她的心思太黑暗?還是生氣她把他想得太凶殘?又或者是,他氣到發抖,決定回去看看有什麽東西可以媲美滿清十大酷刑來整她?

  不會吧!他覺得她提供了好點子,准備回去做根鐵杆,試試看烤兩腿羊?

  輪到她發抖了,不過齊穆韌抖的是雙肩,而她抖得最厲害的是兩排牙齒,老天,她真恨自己的多嘴……

  阿觀還在深刻的忏悔中時,齊穆韌終于轉回身,凝聲道:「陳氏有孕了。」

  陳氏有孕關她什麽事,她又沒有出到半分力,他在人家身上流血流汗流精力時,她也沒在旁邊呐喊搖旗,幹麽跑來告訴她?

  難不成要她給他拍拍手,誇獎道:爺,您的精子好強壯哦,力爭上遊、不畏艱難、逆流而上、勇往直前,終于成功地變成人?

  哦哦,不對哦,英文中胎兒要用動物的It,不是He或She,所以應該更正爲:爺,您的精子好強壯哦,力爭上遊、不畏艱難、逆流而上、勇往直前,終于成功地變成畜牲?

  噗,肩膀抖了兩下,擡眉,阿觀發現齊穆韌還在等自己回話,她強力鎮壓狂笑的欲望,回答:「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待會兒有空,妾身一定立即備妥禮物,前往梅院探望陳妹妹。」

  話說完,她再看他,發覺他的臉色有點發黑,中毒了嗎?還是不滿意她的答案,要提提准備什麽禮物嗎?

  還不簡單,就送香蠟酒果不對、不對,那是用來送死人,不是送給畜牲的。

  她再硬擠出幾句話,「王爺幫妾身想想,送什麽好?補品、藥材?小衣服?還是我親自畫一尊送子觀音?」

  她明明口氣巴結得很犯賤,他還是一臉的不滿,可她已經想不出別的話了,阿觀只好看著他、也容忍他看向自己哇哩咧,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們深情款款呢。

  好久,久到她有點不耐煩了,齊穆韌才一臉無奈的說:「笨蛋。」

  罵完人,他轉身離開清風苑。

  呼……阿觀松口氣,放下心,終于……把人給氣走了,甚好。

  齊穆韌前腳走,四婢後腳進門,她們圍在阿觀身邊吱吱喳喳說不停。

  「那麽多年了,王爺娶那麽多女人,半個孩子都生不出來,偏偏主子嫁進來不久,就一個個都懷上了。」曉初酸言酸語說道。

  「我福澤綿厚嘛,我嫁進來,她們就都沾上啦。」阿觀嘲諷笑道,明明是笑著的,可口氣裏偏偏帶上那麽一點酸意,連她自己都發覺了。

  扭曲了雙眉,阿觀,你在想什麽啊?她暗罵自己。

  月季淡淡一笑,提醒道:「我想,王爺的意思,不是要主子准備禮物,而是讓主子別去攪和。」

  阿觀輕喟,她何嘗不知,否則他怎會丟下一句笨蛋轉身就走,他啊,這回她看清楚了,他是好心提醒,免得她又把得來不易的小生命給糟蹋,人家可是子嗣艱難呢。

  「沒錯,千萬別碰,上回那個文氏,主子不過碰她一下,孩子就沒了,她幾時身子這麽柔弱?聽她罵人的時候,精神可爽利的呢。」曉陽想起上回,緊張兮兮地說。

  「我記得文氏小産才三天,就能出門吹風、玩秋千,哪裏柔弱。」

  「可不,我還沒見過懷著身子的婦人穿金戴銀,好像把全副家當全背在身上似的。」

  「對,什麽都背,就是沒背孩子,那孩子啊,說時有、來時無,要不是主子碰著她,十個月後還不知道要抱什麽東西出門見人呢。」

  曉陽、曉初一人一句,句句都是隱射。琉芳莞爾一笑,不輕不重地在阿觀耳邊落下一句輕語:「主子放心,陳氏不會有孩子的。」

  她猛地轉頭盯上琉芳,琉芳微微一笑,輕搖頭,話不必說得太明,人心中各有計較。

  是柳氏嗎?陳氏不會有孩子,那徐氏、文氏、方氏、夏氏呢?心猛然一抽,傻了似的看著琉芳,嘴唇微張,幾次開口都沒說出話來。

  唉,這個王府還真是臥虎藏龍,手段盡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1:18

第十五章  浮上台面

  阿觀突然從夢中驚醒,又是滿身汗水淋漓。

  真是的,每次夢到葉茹觀,她都會驚出滿身冷汗,最糟的是,夢見她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從她小時候受過的惡毒待遇,她被兄弟姊妹嘲諷欺淩,她欺負奴婢、打罵齊穆韌的侍妾,到她一刀刀戳向死透了的小動物……真是出暴力恐怖片啊。

  阿觀不再覺得她是個變態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那樣苛待下人,不正因爲她從未被人厚待?在充滿荊棘的環境中長大,她若沒有一身粗皮厚肉,沒有發展出更堅銳的護盾,她憑什麽能夠安然生存。

  拭去身上的汗水,從外面匆匆進屋的琉芳和曉初臉上都帶著緊張。

  「怎麽了?」她直覺問。

  「大夫人要見主子。」

  大夫人曹氏?她見自己做什麽?跟那位初初懷孕的陳氏有關嗎?.

  領著曉初和月季來到景和居,她終于見到曹夫人,她是老王爺的正妻,齊穆韌的嫡母,也是阿觀夢裏所見那位口口聲聲說齊穆韌是雜種的婦人。

  阿觀不明白,她怎會心血來潮,突然想見見有名無分的二房媳婦?但曹夫人身邊的大丫頭來傳話,阿觀再大膽也不敢不理會,怎麽說,人家可是前任王妃,整座王府裏身分上唯一壓得過自己的女人。

  她讓曉初好好替自己打扮一番,才前往景和居。

  景和居和其他院落不同,並沒有太多的花草,院子裏種的幾乎都是多年老樹,林子中央有座涼亭,那裏是夢中葉茹觀被嚇得半死的地方,阿觀記憶深刻。

  回想曹夫人和孫姨娘的對話,她越走越心驚,不斷猜測自己對她們有什麽用途?一枚棄子、一個不受重視的女人,就算挂著正妃頭銜,威力不足也很難拿來當槍使吧?

  難道她們想挑撥自己去鬧,把齊穆韌和齊穆笙這對雙胞兄弟的真實身分給揭出來,好讓她的兒子名正言順襲爵?

  如果是的話,她們未免太高估她了,她的脾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來犯我,我就躲到他們犯不到的地界。

  從以前她就是不會爭、不愛鬧的女人,不然怎麽會痛恨古文,卻乖乖跑去念中文系,不然她怎麽會榮登犯賤界的一姐寶座?

  進入大廳前,阿觀一臉愁眉苦臉。

  雖然都想離開王府,但她和葉茹觀作法不同,葉茹觀積極而努力,不惜毀掉自己的名聲,也要從牢籠裏飛出去,但她選擇耐心等待,相信齊穆韌是個有規劃、有步驟的男人,如果他的結論是以「無出」爲由將她休棄,那麽她就得多給他一點時間,造就飽和借口。

  況且她是穿越人,對這個時代的了解太少,就算她身懷巨款,恐怕離了王府這張保護傘,很快就會讓人安下罪名,把她從富婆變成負婆,所以在她還沒摸清楚這個時代之前,王府仍是她最好的選項。

  走進大廳,向曹夫人請安後,她靜靜退到一旁。

  阿觀悄悄地觀察曹夫人和她身邊的孫姨娘,聽說曹夫人出身良好,而孫姨娘是她的陪嫁丫頭,在她懷上齊穆風時,開了臉給王爺做通房,後來不辱使命生下一子一女。

  阿觀沒見過孫姨娘的孩子,不過聽月季說:那兩個主子性情溫和,沒什麽見識。

  曹夫人不怕外人說話,雖然王府不缺銀子,她卻也不讓庶子庶女讀書習字。

  可見得曹夫人聰明,知道人越笨越順從,爲削減庶子庶女的競爭力,她甯可背負妒婦名號,也要逼他們當文盲。

  既然如此,爲什麽齊穆韌和齊穆笙能夠念書?她有些疑惑。

  曹夫人很福態,因爲胖,肉把眼睛擠成眯眯的兩條細線,嘴唇厚嘟嘟的,還有小小的雙下巴,笑起來令人倍感親切,如果不是葉茹觀偷聽過她和孫姨娘的交談,阿觀定會誤將她當成慈祥善解人意的好長輩。

  至于孫姨娘,她也不太瘦,只不過和曹夫人站在一起就顯得身段纖細而窈窕,她的眼尾微微往上吊,嘴角處有顆黑痣,看起來有幾分刻薄。

  兩個老婆都長得不大漂亮,可見得老王爺是個重視內在美甚于外在美的男人。

  視線轉開,她望向大廳裏另外幾個女人,她們看著自己的眼光中帶著畏怯,是害怕挨打吧?

  阿觀知道她們,在說不清是自己的夢境還是葉茹觀的記憶裏,她們沒少吃過葉茹觀的苦頭。

  爲造就妒婦惡名,葉茹觀不時向她們挑釁,打人巴掌是小事,虐待人家的貼身婢女是天天上演的劇碼,當時曉陽和曉初扮演的就是容嬷嬷角色。

  很波霸的那位是文氏,據說就是她的孩子被葉茹觀弄掉,她有一雙含情脈脈的溫柔眼睛,滿臉乖巧又楚楚可憐,奇怪,這麽我見猶憐的人,葉茹觀怎麽舍得動手。

  家世最好、老爸當六品官的是徐氏,她的容貌不壞,但在一群人當中並不特別突出,倒是眼角眉梢流露出幾分高傲。

  氣質清冷,面無表情,很適合演小龍女的是方氏;而眉眼有幾分像陳妍希,看起來天真可愛的是陳氏,也就是聽說懷孕了卻又不可能懷孕的女人。

  曹夫人居然沒有讓陳氏坐下?阿觀有點擔心,萬一這回孩子又沒了,不知道會不會算到她頭上?唉,如果她有這麽神的話,就可以挂牌當婦産科醫生了,不過只能管夾娃娃的那部分。

  阿觀試著朝她們發出善意微笑,沒想到她不笑沒事,一笑,四個侍妾竟然動作一致,向後退兩步。

  厚!原來她的笑容還能夠拿來退敵?下回齊焱王朝有難,她不介意奉獻笑臉兩枚。

  阿觀滿腦子亂想時,門口進來一票女人,她們簇擁著柳氏進門,直到進了屋子,才規矩地分列站好。

  柳氏打扮得相當貴氣,绯色通底描金絲夾襖,裙子上繡著大朵大朵的富貴牡丹,脖子挂著金項圈,項圈中最了幾顆鴿子蛋大小的綠翡翠,緊緊的發簪上插著锍金鑲珍珠三步遙簪子,腕間戴著一串蜜蠟珠子,顆顆都有拇指甲大小。

  她站在阿觀的對面,身旁還有一名女子,她們齊齊向曹夫人屈身,說道:「柳氏、夏氏給大夫人請安。」

  夏氏?傳說中楚楚可憐、娉娉嫋嫋、文弱得像病西施一樣的嬌柔美人?阿觀轉頭注視她,這一看,心卻狠狠撞擊幾下……

  她的呼吸明顯加快,血壓狂竄,如果她害怕,應該是怕那位主持中饋、掌控錢糧,長得宜家宜室、端莊秀麗、高貴華美、氣勢十足的柳氏才對,可她沒被柳側妃嚇到,卻在看見夏側妃時,兩腳一陣哆嗦,有了尿意?

  不是她,但是那雙眼睛……她想起和自己一起躲在大樹後面偷聽曹夫人和孫姨娘壁腳的女人,那個女人的眼神像刀子,直直射向葉茹觀。

  阿觀不知道自己怎會有這樣的聯想,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爲什麽:

  深呼吸,她告訴自己淡定,夏氏不是壁腳女、壁腳女不是夏氏,她提醒再提醒,自己的恐懼只是出于無聊直覺與錯誤的第六感,夏氏是可憐的林妹妹,不是厲害能幹的理二奶奶,千萬別自己嚇自己。

  緩和了呼吸,她偷偷瞄了夏氏一眼,沒想到夏氏發現阿觀的眼光後,竟然對她微微一笑。

  夏氏本就是個美得讓人心疼的女子,這樣一笑,立刻春暖花開、蜂蝶紛紛過牆來,讓阿觀忍不住也朝她笑,看著她柔柔的柳眉,小巧的紅唇,精致典雅的臉龐,教人怦然心動啊!

  她本來就對美麗難以拒絕,這個招人疼的小美人啊……如果手邊有筆,她真想當場畫下。

  曹夫人對著柳氏溫溫一笑,似真似假地抱怨,「咱們家柳奶奶好大的架子,居然讓長輩等上半天。」

  「大夫人千萬別惱,我在夏妹妹那裏,嬷嬷們找了好大一圈才尋到媳婦,夏妹妹的身子弱,還是服了藥才陪媳婦過來,想替媳婦在母妃面前美言幾句呢。」

  柳氏的口氣溫婉柔順,可眉目間那股子不屑,便是阿觀這種狀況外的人也看得一清二楚,曹夫人怎麽可能不明白?只不過曹夫人是在大家族中風裏浪裏活過來的人,怎會輕易被擺弄激怒。

  「是啊,夫人千萬別怪柳姊姊,都是媳婦不好。」夏氏的聲音如黃莺出谷,婉轉柔媚,聽得人骨頭都酥了,哪還有火氣。

  「行了,別都站著,今天叫你們過來,是有話要同你們說說。」曹夫人微微一笑,不再追究。

  柳氏、夏氏走到桌邊,傍著曹夫人坐下,孫姨娘和四個侍妾都沒坐,圓桌只配四張椅子,阿觀直覺上前,要坐在最後的椅子上,沒想到柳氏搶快一步說:「陳妹妹,還不搬張椅子坐,你是有身子的人,王爺子制爲重,孩子可是最寶貝的,千萬莫講究虛禮,委屈了孩子。」

  語出,柳氏身邊的大丫頭璃芳就搬走最後一張椅子,走到陳氏身邊放下。

  「是,婢妾遵命。」陳氏在丫頭的扶持下入座。

  歎氣,空氣呵……阿觀很想翻白眼,原來當空氣沒有想象中的那樣舒服,笑容卡在臉上,她進退不得。

  曹夫人皺起眉頭,瞪了璃芳一眼。「作死啊,椅子那麽多,你偏偏搬走二奶奶的,還不快再去搬張椅子過來。」

  璃芳應聲,又搬來一張椅子過來。

  不過是一張椅子,就可以演上一出,阿觀不知道要誇誇她們,還是嫌她們成日沒事做太無聊。

  不過事情發展至此,她懂了,曹夫人肯定要拿自己給柳氏使絆子。還以爲可以在清風苑裏平安度日的,沒想到就是有人不存良善心。

  「柳氏,不是我愛嘴明,你這副寬厚性子真得改改,否則縱容得奴才都爬到主子頭上了,王府規矩雖然不多,可也不能尊卑不分、長幼不辨,二奶奶是何等身分,豈能容人此般作踐。」

  曹夫人笑盈盈地拿了椅子作文章,表面上說的是璃芳,卻暗指柳氏不分正側,居然正妃沒點頭,敢搶在正妃面前坐下,要知道,這滿屋子妻妾,也只有葉茹觀可以稱得上一聲二奶奶。

  「是媳婦的疏忽,還望姊姊別生氣。」

  柳氏後面那句話是對阿觀說的,阿觀回神,微微颔首,半句話不敢多講,只是在心底暗道,奇怪了,明明是再家常不過的話,她怎麽會感覺刀光劍影,處處隱含殺氣?並且被一個明顯大自己好幾歲的女人喊姊姊,下意識地,她冒起雞皮疙瘩。

  柳氏是刻意對阿觀撂下馬威。

  除夕夜裏,她等過大半夜,沒等回王爺的身影,派人出去探,才曉得王爺不在書房。

  來人回報,「王爺在清風苑待到三更才回書房。」

  清風苑?她早就知道葉茹觀的美貌是武器,就算王爺知道她是葉府送來的棋子,知道她性格狠毒,卻還是不免著了她的道。

  更令人咬牙的是,她費盡心思爲皇帝的生辰備下禮物,卻在前幾日王爺才告訴她,她備的禮不用呈上。

  她想盡辦法四處打探,最後消息從宮裏傳出來,她才曉得王爺竟拿葉氏親制的壺具取代她所准備的禮物。好啊,她千算萬算沒算到,那個窯居然是用來燒制茶壺的?她真不該輕易答應葉氏的要求!

  柳氏強咽下怒氣,心底明白琉芳那丫頭已經靠不住了,若非轉投主子,怎會傳來那麽多的錯誤消息?那丫頭說葉茹觀無心勾引王爺,說葉茹觀一心期待出府,說她努力掙銀子,是爲著日後打算。

  如果琉芳所言爲真,王爺怎會對清風苑牽心挂意?

  看來那不過是障眼法,好教她松下戒心,行啊你,葉茹觀,真以爲裝小扮傻,她就會睜一眼、閉一眼?

  見柳氏順服,曹夫人輕輕一笑,說:「這回,命婦進宮觀見皇太後,二奶奶沒出席,皇太後雖沒多話,皇貴妃可是親口問過好幾遍,這事兒,你怎麽說?」

  阿觀聽在耳裏,才曉得原來還有這出。

  看來就算葉茹觀被當成棄子,但人沒死葉氏就不會死心,至于大年初二回娘家……也許,葉府還在觀望吧。

  阿觀不敢擡眉,怕被眼刀子射到,她輕啜茶水,盡全力置身事外。

  「大夫人,王妃進不進宮,不是媳婦可以作主的。」柳氏輕輕回了句。

  「你同王爺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感情,兩個人蜜裏調油,誰也分不開誰,王府裏幾個姨娘側妃,哪個都越不過你,凡是你說的話,在王爺耳裏自然比旁人講的要強上幾分。」

  「大夫人言重了。」柳氏眉間挑起一絲怒意,話才起頭,她已經明白曹夫人要唱哪一出。

  「我的話實實在在、半點不偏,今日喊你過來,不是想訓你,可有些事還是得讓你明白。二奶奶是皇上親頒聖旨賜的婚,就算王爺不待見,你這個當側妃的也得在王爺面前講講好話。

  「別說二奶奶是皇貴妃的親妹妹,就是正妃側妃的位置擺在那邊,你也得敬她三分,免得事情傳出去,人家要笑話咱們王府沒規矩,要知道天變、地變,就是規矩不會變,何況無規矩不成方圓……」

  曹夫人的話看似替葉茹觀抱不平,實則是挑撥離間,她越說,阿觀越是冒汗,她雖然沒看向柳氏,卻也知道她身上正冒著一股濃濃的怨恨。

  「王爺成親隔天,你沒上清風苑向二奶奶敬茶,已經是失禮,身爲長輩的,體恤你心底不舒服,畢竟你掌家多年,又把王府管得井然有序,一時間要你讓出中饋,自然是難受的,我也就沒有多說話。

  「可年夜飯之事,你就做得太過了,不但沒使人去請二奶奶來吃飯,也沒讓她祭拜祖先,你是個知書達禮的,又是教習嬷嬷一手帶大,怎麽會不知道長幼尊卑?

  「話說實了,哪日我這個老太婆兩眼一閉,府中大祭還得讓二奶奶來執禮,她才是王府裏的正經主子呐,你們這些當婢妾的,怎麽可以事事排擠她,不讓她出臉?」

  曹夫人滔滔不絕,阿觀心慌亂得很,這豈不是要把她給踹進地獄,讓她死無葬身之地嗎?

  事情很簡單,如果不是王爺擺明態度,柳氏再大膽也不敢這麽做,柳氏的一言一行如果沒有王爺背後授意,那塊冰山能輕易放過柳氏?

  曹夫人分明是要拿她來測試柳氏和齊穆韌的底線,看看箭靶離得多近,他們才會受不了地朝她身上射箭。

  不要啊,她萬分不願和家裏最大的Boss搞對立!

  她真的很想朝曹夫人大喊:大夫人,請你不要亂了,我只想清清靜靜過日子,根本不想執掌什麽中饋,從公中撈錢花費的心力太大,她甯願靠捏泥巴來賺身家。

  可阿觀半句話都不敢說,就怕沒討好到柳氏,反連曹夫人都恨上自己。

  柳氏冷冷看向阿觀,臉上不顯半分,心底卻冷笑連連,葉茹觀以爲聯合曹夫人就能拿她如何?

  曹夫人也不過是大了年歲、輩分,早些年她對王爺和三爺所做的,早就足夠死上一百遍,是王爺仁慈不同女子計較,她還真以爲自己有分量?

  這個家,她站得穩穩當當的,誰都別想輕易將她推倒,即使是禦口賜下的王妃,只要在王府內,就甭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翻浪。

  只不過這樣一招接一招的,葉茹觀,你的日子還真是過得太清心。

  好啊,想作對?試試看呗,瞧瞧她是不是個沒于段、好招惹的。

  阿觀與柳氏、曹夫人各懷心事,夏氏則目不斜視,仿佛那些刀來劍去與自己沒有半分關系。

  嫁進王府三年,她雖與柳氏位分相同,卻沒有對王府之事表現過心思,身子骨弱是原因,王爺與柳氏情分不同是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對權對利都不感興趣。

  柳氏低頭沈默著,將曹夫人的話一字一句慢慢反刍,波濤不興的臉上出現一道裂痕。

  夏氏看見了,她蹙緊蛾眉,嘴角卻在無意間泄漏一絲興奮。

  阿觀當然也看見了柳氏的表情,她不只皺眉、還垮下雙肩,一心想著如何將那道裂痕給填補起來。

  「我明白,你是皇太後的侄孫女,很受皇太後的看重,如果不是如此,換了旁人,早早就因無出,一紙休書給捧出王府,可你也不能就此自滿托大,不把二奶奶給放在眼底。

  「王爺如今已有年歲卻膝下猶虛,穆風已經有了兩個兒子,連老四都有三個兒子,獨獨王爺……唉,若不是這樣,皇上會作主爲王爺賜婚?皇上盼的不就是王爺能夠開枝散葉?

  「新婚夜裏,王爺留宿在你屋裏,把三奶奶丟在新房,同是女人,你說她委不委屈?二奶奶嫁進王府,至今尚未與王爺圓房,這話若是哪個不長眼的給傳出去,知道就裏的,說是王爺顧念舊情,不知道的,定要誇一句柳側妃好手段,連堂堂正妃都能給壓了過去。

  「如今整個後宮都拿二奶奶未進宮之事在說嘴,今天王爺進宮,定要讓皇上給叨念一頓,哪日王爺失了勢,難道于你有好處?」

  柳氏寒了臉色,緊握雙拳。

  曹夫人的話狠狠戳進她心底,那是她最禁不起撩撥的傷痛,咬緊銀牙,柳氏恨不得一掌往她臉上摔去。

  觀音臉、夜叉心,王爺失勢,不恰恰合了她的意?王爺沒有子嗣,不就是好到齊穆風那兩個不長進的兒子?

  哼,以爲沒人知道她心裏想什麽?口口聲聲要王爺開枝散葉,若真有心,又怎會在王爺身上下藥。

  「好了,我也不多說,你把中饋交出給二奶奶,這個王府終究要由二奶奶來作主才是規矩。」曹夫人下結論。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1:37

第十六章  柳氏出招

  葉茹觀苦了臉,知道再不開口表明心意,柳氏肯定要認爲是自己和曹夫人聯手對付她,到時被她恨上,可是屍骨無存的大事情。

  她擡頭,溫溫地對曹夫人啓齒一笑。「大夫人,我不行的,我不懂中饋之事,插不上手,還是讓柳妹妹來做吧,終究柳妹妹是做慣了的。」

  「你是個當主子的,怎能事事依賴他人,這是權利也是責任,既然你嫁給王爺,就得有這層體認。既然擔心做不好,就要更加用心學習,我也不會一口氣把事兒全丟給你,就讓穆風媳婦去掌廚房,讓穆平媳婦掌庫房,其他的,你慢慢學著,有不懂的就去問柳氏,若是有人不情願教導你,你就到景和居來尋我。」

  這話擺明要架空柳氏,柳氏哪裏會依,她不忍了,老虎不發威,還以爲她是顆軟杮子?

  柳氏起身,冷冷地對曹夫人說道:「請大夫人見諒,這中韻之事還得看王爺的意思,不是媳婦想交出去就能交的,大奶奶和四奶奶若對中饋之事感興趣,就讓她們來尋我,我會分派些差事兒給她們做。」

  簡短幾句話,她把大奶奶和四奶奶從主子貶低成奴仆,愛做?行啊,找掌權的要差事幹,不想做?那就乖乖閉嘴,啥話都別說。

  利眼掃過,柳氏起身離開景和居,夏氏和陳氏等幾個侍妾也紛紛跟在她身後離開。

  阿觀歎氣,看一眼曹夫人,她臉色鐵青、變幻莫定,唉……歲月不饒人,猛虎老了,小虎也敢上前拔牙。

  她自己變成夾心餅,此時不逃更待何時,阿觀匆匆屈膝向曹夫人告退,連忙追著柳氏的背影跑。

  她想,現在不和柳氏當面把話講明白,日後的下場肯定困難。

  月季、曉初見她腳步飛快,也跟著小跑步起來,阿觀好不容易追上柳氏,朝著她的方向大聲喊:「柳側妃請稍等。」

  月季發現阿觀的舉動,心猛地一跳,直覺想上前拉住主子,可阿觀動作比她更快,三兩下就跑到柳氏跟前。

  「王妃,有什麽事嗎?」

  柳氏口氣冷酷,和齊穆韌有得拚,果然是龍交龍、鳳交鳳,什麽鍋就配什麽蓋,天造地設。

  「有幾件事,我必須申明。」

  「申明?」柳氏眉頭微蹙,她又想演什麽戲?冷笑自嘴角逸出,這女人,還真是不消停。

  「第一:我並不想主持中饋,請你別誤會我有爭權奪利之心。第二,今日的事我也在狀況外,之前,我並不明白大夫人找我過去要做什麽。第三:我不想搶奪的,並非只有府中大權,王爺的寵愛我也不想,如果你能在王爺面前『美言』幾句,讓王爺寫下一紙休書,我會對你萬分感激。」

  語畢,柳氏與一群女人同時盯住她的臉,阿觀解釋不來那種表情,但「不友善」是絕對的。

  阿觀回眼望她們,眼神坦蕩蕩的,無絲毫作假。

  她不愛對別人假意,也希望別人還她真心,這是她的處世原則,可惜她的態度並不符合這個時代背景。

  在這裏有太多的禮規教條,別說女人,便是男人也有太多的東西來綁手綁腳。

  因爲受制約,因爲害怕危險,因爲擔心輿論……有千百種理由讓他們不得不隱瞞心意,不得不在別人的話語當中忖度對方的心機,千思萬慮只爲求得一個安身立命。

  柳氏噙著冷笑,如果沒有壽禮一事、如果沒有王爺的除夕留宿、如果沒有那張王爺蓋上大印的紙條……是,葉茹觀這副真心誠摯的臉孔會唬過自己,讓她考慮是不是該幫這個忙。

  但現在?才搶完中饋,又讓她到王爺面前請寫休書?怎樣,想讓她擔上善妒罪名?

  她豈是這麽好受擺弄的?

  一抹帶著陰毒的笑容自她嘴角緩緩滲出,柳氏淡聲問:「是嗎?」

  ****

  一回到清風苑,曉陽立刻湊上前問大夫人找主子有什麽事,曉初將事情經過簡單說了。

  曉陽關上門,忍不住抱怨,「主子,你心何必去同柳側妃講這些,大夫人要您執掌中饋,您就接啊,這可是個好機會,主子這麽聰慧,一定可以把王府管得很好。」

  曉初聽見,忍不住翻白眼,手指用力戳上她的額頭,罵:「你這個傻丫頭,看不出來嗎,大夫人是拿咱們主子當盾牌,去試試柳側妃的矛頭銳不銳利。」

  說完她轉身對阿觀說:「主子,咱們明白您的心思,你是真的無心攪和進去這灘渾水,可您對柳側妃說的那番話,實在是……唉……」

  曉初是個伶俐心思的,就算剛開始看不出來,現在也漸漸明白了,主子根本不想去爭權奪利、爭寵奪愛的,她只想偏安一隅、全心全意替自己積家底。

  鬥心機很累,阿觀無力地靠在曉初身上,她何嘗不明白,柳側妃那句「是嗎?」擺明她溝通失敗。

  她果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類呐,心思太嫩太淺,根本無法應付這群複雜的人心。

  以前她念的是頂尖大學,班上每個同學個個都是不可一世的天之驕子,在教授要求做分組報告時,組員中誰會聽別人的?大家都是從小考第一名長大的資優生,人人都認定自己才是最頂尖、最厲害的那個。

  因此哪次報告不是吵翻天,拍桌子、指鼻子、唇槍舌劍好幾場,每個場面都火爆得很。可報告做出來拿到高分後,還不是大家邀一邀去開慶功宴,一飯泯恩仇,就算要再吵,也是下次的事。

  哪像曹夫人和柳氏的戰爭,口氣溫和婉約,每句話都不帶上髒字,卻波濤洶湧,把站在岸邊觀浪的人全給卷下水。

  「我只是想說清楚、講明白,讓她知道我不是爲害。」阿觀道。

  「恐怕那位想的不是這樣,她覺得主子是越描越黑、欲蓋彌彰。」曉初愁起眉目,她是個家生子,從小在葉府長大,看著衆夫人之間的事鬥,那種看不見血腥暴力最嚇人。她心想,今日之事定然不會善了,就算主子有身分壓著,恐怕也抵擋不了。

  「唉,我本將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阿觀歎息,還未真正發生什麽壞事呢,她已經覺得沈重不已。

  琉芳眉頭一展,走到曉初和主子中間,輕聲道:「奴婢想,也許柳側妃對主子的不滿並不是今天才起的頭。」

  「難道是之前我去爲難侍妾時,便招惹到她?」阿觀問。

  琉芳聽到這個忍不住失笑,主子心思這麽淺,怎鬥得過那邊?「主子去爲難姨娘們,王爺豈會不知道?即使王爺沒有發作,心底對主子的想法一定也……這種事,柳側妃自然是樂觀其成的。」

  對哦,總經理被董事長罵,最爽的肯定是副總。

  「不然,是爲了什麽事?」

  「皇帝壽誕,柳側妃花重金、托了許多關系,才得到一座玉石屏風,可是王爺臨時改變主意,將主子親手做的茶壺送進宮當壽禮,皇上得了這個禮非常高興,重重誇贊了王爺和三爺,事情傳回王府,柳側妃大怒,聽說還砸了那座玉屏風,柳側妃許是生氣王爺對主子的看重。」琉芳娓娓道出她聽到的消息,推測地說。

  壺具確是阿觀親手爲皇帝打造的,她雕了一條五爪金龍,蜿蜒盤踞在壺身上,她並沒有將龍完全貼合壺身,有某些部分淩空,讓那條龍看起來更生動、更具生命力。

  茶壺附有四個茶杯,每個杯子有兩面,一面雕圖、一面雕字,四張圖是山川海陸,四個字是國泰民安,四個杯子都不同。

  她是以皇帝的立場去做發想的。試問,哪個皇帝不想將所有山川海陸盡納版圖,哪個皇帝不願意國泰民安、國庫豐富,這樣的禮會讓皇帝龍心大悅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這關她什麽事啊,難道她可以拒絕爲皇帝制壺?她又不是嫌自己的脖子太難看,需要三丈白绫來襯托。

  「她想多了,王爺不過假我之手去討好皇帝,哪就有了看重心思?」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會不會從此之後,這位當家太太再不允許她制壺賺銀子?如果是的話,大姜會站在她這邊助上一臂之力,還是爲家宅安甯,截斷她這條生路?

  「如果不是想得比人家多,柳側妃豈能取代大夫人,執掌王府中饋?」琉芳雖沒明說,但聽她那口氣,就可想象當年柳氏和曹夫人的鬥爭有多激烈。

  「其實柳氏根本不必擔心,如同她所言,王爺又不會同意大夫人的意見,這個家到最後還是落在她手上。」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主子就沒想過,柳側妃會不會預先把所有可能發生的『萬一』,提早一步盡皆消除?」琉芳憂心忡忡,別人不知,她跟在柳氏身邊多年,那些肮髒手段,她見得還少了嗎?

  「你指的萬一,不會恰恰好是我吧?」阿觀爲難地指指自己。

  琉芳歎息道:「自然是主子,奴婢們想當那位的眼中釘,還不夠資格呢。」

  「那怎麽辦?」

  從進門起就一言不發,直接坐到桌案邊提著筆寫不停的月季,放開筆,再看一眼單子,然後遞到阿觀面前。

  「請主子看看,有什麽缺的,奴婢再往上添。」

  阿觀取過單子一看。肉、蔬菜、果子、鍋碗瓢盆杓筷、木炭火爐柴薪木、紙筆墨視、布匹紗被……

  「這是要幹什麽,搬家嗎?王爺的休書又還沒給。」她一頭霧水。

  曉初明白了意思,解釋道:「以後前頭送過來的東西,通通不能用。」

  「你的意思是,以後所有吃的、穿的、用的都要從咱們口袋裏掏出來?」

  小氣財神的性格發作,住在這裏,她不就是用自由換取吃穿住寢嗎,如果連生活的基本需求都不能得,那她的自由豈不是丟得太冤枉?

  「暫時只能這樣,以後再看看情況。」月季歎氣。

  也許柳側妃能慢慢了解主子的脾氣,知道主子所言所語皆出自真心,只是……可能嗎?她懷疑。

  阿觀朝月季、琉芳、曉陽、曉初看去,只見她們一一點頭,似乎都同意月季所言。

  有這麽嚴重嗎?阿觀無奈搖頭,不過是人家不爽自己,了不起背後在王爺面前挑撥幾句,讓她變成棄婦中的大棄婦,對于這個,她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她懷疑柳側妃真的會使手段搞謀殺、輕賤人命到這等程度?

  「吃的東西怕人在裏頭加料,這我能夠理解,可這些用的、穿的,有什麽關系?」

  見主子不開竅,琉芳不得不多話。「曾經有人在衣料上熏了麝香,導致妾室小産,不只衣料,連木炭、香料,都很可能動手腳。」

  那個「有人」是哪位?阿觀不敢猜,怕一猜就會讓自己掉進驚悚片裏,她不希望自己成日提心吊膽嚇不停。

  可曉初偏不讓她如意,接著說:「曾有人在例用的紙裏,擺進一張男子寫的書信,事發後,害得女子名聲受損,直到二十歲還沒有人肯上門提親。」

  不過是一封情書啊,厚,這個古代保守到讓人起商,不都是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嗎?

  月季考慮半晌,才緩緩開口:「曾經有人在挖空的硯台裏藏了某人的生辰八字,用針牢牢釘著,東西是不是硯台的主子放進去的沒人知道,但那位主子最終因爲此事,再不能呼風喚雨、失去所有權力。」

  「好、好,我投降,以後咱們就在這裏開小廚房,吃的喝的用的,都讓月季的母親替咱們稍帶上。」

  阿觀肉痛,但再痛也得安協,好歹身邊幾位都是貨真價實的古代人,又在大宅院裏浸淫多年,真槍實彈的事沒少碰過。

  「主子,如果沒有要添的,那我先去請示盧管事,讓家裏每隔兩天就替咱們送東西進來。」月季說道。

  「知道了,曉初,你去拿銀子。」

  月季離開不久,阿觀趴在桌面上,還在爲以後的每日開銷心痛時,跑到外頭添熱茶的曉陽,空手又跑進屋子。

  「主子,不好了。」

  「什麽不好了?」還有比惹上柳氏更不好的事嗎?

  「主子,顧嬷嬷領了人進來,把盧管事、二等丫頭、粗使嬷嬷……裏裏外外全換成新人。」曉陽急急說道。

  「什麽!他們不會連你們都給換了吧?」她一驚,從椅子上跳起來,她好不容易才適應新環境,千萬不要又給她換上新人新氣象。

  「那倒沒有,不過又送來兩個大丫頭。」

  兩個大丫頭?

  阿觀鼓起腮幫子,她沒有力氣說話了。

  清風苑裏的下人們,她花了不少工夫才拉攏,有她們在,自己行事方便得多。她從沒想過插手前頭的事,不過是在自己的院子裏建立勢力網,柳氏連這個都容不下?

  之前月季說過,側妃身邊配大丫頭四名,但王妃可用到六個大丫頭,柳氏遲遲不替清風苑裏添人,是故意不讓阿觀越過自己。

  可現在柳氏的做法,還真讓人尋不出半點錯處。

  惡耗末消化,顧嬷嬷已經敲門進屋。

  她身後跟著幾個人,朝著阿觀屈身一拜道:「王妃娘娘,奴才是柳側妃身邊的人,我家主子說這段日子著實怠慢了王妃娘娘,之前爲了籌辦王爺的婚禮,府裏忙得人仰馬翻,該買人、補人的事,遲遲沒辦。

  「接下來又是過年、皇上壽辰,一件件忙完,才想起當初送到清風苑裏的下人都是臨時從各處抽調上來的,個個粗手粗腳,怕服侍得王妃娘娘不舒坦,便讓婆子領了新人過來。」

  果然人老成精,顧嬷嬷的話裏挑不出半點錯處。

  可是早不想起晚不想起,在曹夫人鬧過那麽一場之後才想起,柳氏是想告訴她,誰才是真正的幕後老板,還是想控制她的行動?

  「知道了。」阿觀回答得敷衍。

  「這位是張管事,在王府裏已經做了四、五年,是個知根底的,王妃有任何事都可以交代張管事去做。」

  四、五年?所以張管事是柳氏嫁進來後方開始受重用的,這樣的人還能不看柳氏的臉色行事?

  顧嬷嬷說話時,月季從外頭走進來,她的臉色不佳,阿觀一見,心底猜想,怕是管後門的嬷嬷也一並換了吧。

  顧嬷嬷續道:「這兩個丫頭,一個是蘭芳、一個叫晴芳,以前和琉芳都是在我們家主子跟前伺候的,行事極爲穩妥,王妃大可放心使喚她們。」

  「其實……」阿觀想要委婉推辭,琉芳連忙輕扯她的衣袖,搶在前頭說道:「柳主子細心,顧嬷嬷回去後,請代我們家主子謝過。」

  「這是自然,往後有什麽欠缺的,別客氣,盡管往前頭要去,主子說了,王妃可要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

  聽見這話,幾個女人的臉色皆變,這話聽淺了,是暗指葉茹觀根本待不久,說穿了,不過是個過客;而聽深了,是在警告她這個「外人」,千萬別輕舉妄動,以免替自己招來禍事。

  曉陽滿肚子氣想發作,還是曉初拍了拍她的手,笑吟吟地走到前頭回話:「顧嬷嬷客氣了,我們家主子年紀輕,行事難免不穩妥,不像柳側妃,爲人端正、作派老成,若有冒犯柳側妃的地方,還請嬷嬷看在王妃的面子上,多在柳側妃面前美言幾句。」

  這話裏頭,一是指柳氏太老,主子正年輕美貌,二是把側妃、正妃兩個截然不同的身分提出來,讓顧嬷嬷分辨清楚,誰才是主、誰才是過客。

  她淡淡地回了顧嬷嬷一記,像軟刀子似的,下刀不聲不響,卻割得人肉疼。

  經過訓練,阿觀也慢慢聽出端倪,看來,拍桌子叫囂的行徑是該改一改,對付古代人,還是得用曉初的法子。

  顧嬷嬷冷笑,好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日後有苦頭賞你的。她拉起笑,松松的臉皮往兩旁推去。

  「姑娘說什麽呢,咱們家主子對王妃只有照顧的心思,哪有什麽冒犯不冒犯之事。既然這裏沒事,老奴就先下去了。」

  送走顧嬷嬷,阿觀提起精神,對張管事道:「你以後就安心當差吧,沒有人會找你麻煩。」

  「多謝主子體恤。」張管事面無表情說道。

  「下去吧。」

  張管事告退後,琉芳連忙去拉蘭芳和晴芳,笑說:「兩位姊姊都別拘著了,在清風苑裏,規矩少得很,主子是副隨和脾氣,你們可別像從前那樣,動不動就跪,若是惹惱主子,可別說做妹妹的沒事先提醒你們。」

  說完,琉芳向阿觀使了眼色,阿觀只好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你們剛來,對這裏的規矩定是了解得少,我也不多說,清風苑裏的規矩就是各做各的事,和和樂樂相處。」

  「是,主子寬厚。」

  「曉陽,你領蘭芳和晴芳下去收拾收拾,今兒個先好好認認環境,明日再來當差。」

  待曉陽領兩人下去,月季關上門,低聲向阿觀道:「後門的嬷嬷換人了,她不讓我出門遞信,非要我去向柳側妃拿對牌才能出府。」

  阿觀蹙起雙眉,果然沒猜錯,柳氏行事這般雷厲風行,當真想把她給困在府裏動彈不得?

  「現在怎麽辦?」曉初問。「主子要不要去找柳側妃?」

  「再描黑一次嗎?」阿觀苦笑。

  「不如咱們鬧點事兒,讓大夫人和王爺知道清風苑的困境?」

  琉芳輕輕搖頭,苦笑道:「那一位就在等著主子跳腳,鬧出點事兒來呢。」

  衆人都是一籌莫展、愁雲慘霧的,唯有月季還是如平日般沈穩。

  她靜靜站在阿觀身旁,低頭暗自忖度那位知道了,會怎麽做?默認柳氏的作爲,或是挺身爲她主子作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1:59

第十七章  不如歸去

  齊穆韌和齊穆笙剛進王府,齊文就快步迎上,他低聲將今日府裏發生的事情一一禀報。

  「王爺,屬下安排在清風苑的眼線全被拔除了,屬下等到顧嬷嬷離開,才到這裏來候著主子,如今那邊是什麽情景,屬下也不曉得。」

  齊穆韌細細聽取齊文的報告,雙眉緊蹙,他惱恨曹夫人多事,卻也訝異柳氏的手段。

  「我就說柳氏手段多,二哥還不相信,這會兒可是親耳聽見了,往後別老埋怨我對她有偏見。」齊穆笙有點擔心,那家夥不會因爲四面楚歌,委靡不振吧?

  齊穆韌抿唇,心底暗忖:月季在,她應該不至于出事,只不過張管事……他雖不耐煩後宅之事,但對于那位張管事的爲人倒是有些耳聞,他最好別過分!

  「二哥,醜話說在前頭,柳氏的安排,我是不允的,日後清風苑沒炭沒土,怎麽給爺燒陶制壺,弟弟還打算靠這個營生呢。」

  想當初,爲了買土買炭,葉茹觀處處碰壁,一把把銀子使出去,好不容易訪到幾個制壺工匠,勉強湊齊材料,再加上大哥難得的主動好心,命令後院嬷嬷對嫂子大開方便之門、貨暢其流,那只錢鼠嫂子才能做出這樣教人驚豔的茶壺。

  「誇大。」穆笙的生意遍布京城,他會指望那幾把壺?齊穆韌觑他一眼,轉頭再問齊文。「對于柳氏,王妃怎麽想?」

  「王妃似乎沒想太多,反倒是她身邊幾個婢女深思熟慮,防著日後用物被動手腳……」齊文低聲將躲在屋頂上偷聽到的對話撿幾條重要的,對主子說了。

  齊穆韌凝目深思,琉芳、月季曾經是柳氏身邊的丫頭,對柳氏所言所行知之甚詳,她們會說出衣料上的熏香、木炭裏的手腳,難道那些曾是柳氏暗地裏的小動作?

  旁的不知,硯台那事他是清楚的。

  當年若不是因爲此事,曹夫人也不至于被奪去中饋之權,他曾懷疑到柳氏頭上,只不過當時她才嫁進王府不足一個月,他暗想,就是她有心奪權,手也不至于伸得那麽快,如今想來……

  當初柳氏接下中饋時,口口聲聲說自己沒經驗,卻一接手便將每件事都安排得穩當妥貼,看來她在未嫁進王府之前,便已處心積慮對付曹夫人。

  這是皇祖母授意,還是柳氏的自作主張?

  聽完齊文的禀告,齊穆笙大笑,「哈哈!我本將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嫂子著實有趣,二哥,如果你真的對人家無心無意,就把休書寫一寫吧,好讓你身邊那顆大明月瞧瞧人家的真心。」

  齊穆韌瞪他一眼,眼中含怒,用頭大步往清風苑走去。

  齊穆笙望著二哥的背影,心猛地雀躍起來,二哥終于挺身要爲嫂子出頭?呵呵呵……遲來的正義!

  一雙好看的眉毛上揚,齊穆笙滿臉笑意,那位精明能幹的柳奶奶終該吃一回癟了。

  說不出爲什麽,從柳氏進門他就不喜歡她,二哥總說他有偏見,可他卻認定她和曹夫人是同一類人。

  齊穆笙要幾個小厮將放在地上的箱子擡起,示意他們跟著自己,往清風苑去。

  清風苑裏,張管事遠遠瞧見有人朝這裏過來,便命令守院的不准放任何人進院子。

  齊文按主子吩咐,讓身邊人就近找來幾個侍衛到清風苑集合,沒想到他們才到門口,就被張管事給攔下。

  齊文到達時,看見侍衛聚在清風苑前頭,不得其門而入。

  「怎麽回事?張管事爲什麽在這裏,盧管事呢?」齊文明知故問。

  張管事迎上前,看見領頭的是齊文,知道他是王爺身邊的人不能小觑,但也清楚王爺向來不管內院之事,尤其是王妃的事。

  王妃不受王爺待見,府中上下皆知。葉氏前腳進門、後腳就被踢進「冷宮」,衆人眼睛雪亮得很,人人心知肚明後宅的真正主子是誰,該往誰的身邊去獻媚巴結。

  既然王爺不管不顧,而齊文也不是後宅裏的人,既然非後宅人,怎會來清風苑,難道他與王妃有什麽說不清楚的關系?

  淫邪笑意興起,暧昧的目光望向齊文,好家夥,不會看准王爺沒興趣,就趁機下手了吧?

  張管事狡猾道:「王妃生病,柳主子讓咱們來守著清風苑,怕是把病氣過給別的院子,倒是怪了,齊爺怎會突然來清風苑造訪,不知齊爺和院子裏哪個婢子相熟,或是與王妃……」

  「住口!」齊文見其言語不堪,連忙喝止。「堂堂王妃,是你這個下人能夠說三道四的!」

  「齊爺何必生氣,難不成被我說中什麽?」張管事心底大樂,這啊,就叫做惱羞成怒,他越想越覺得有問題,否則齊文幹麽氣成這樣,這事兒若是報到柳主子那裏,定是要大大賞賜的。

  聽著張管事的淫言穢語,後頭的齊穆韌臉上結霜,他排開人群,走到張管事面前,寒聲問:「你說中了什麽?講來聽聽。」

  ……王爺?!

  齊穆韌突如其來的出現,嚇掉張管事半條命,腦子轟地一聲,炸掉他所有淫念,他兩腿發軟,不自覺跪地。

  怎麽會這樣,王爺不是看都不看王妃一眼的嗎?

  初初接到這差事,他還十拿九穩,笃定會辦到讓柳主子滿意,怎他才來,就迎上這尊大神?

  「怎不說話,王爺很想知道,齊文和王妃有什麽牽扯呢。」隨後來到的齊穆笙落井下石,樂呵呵說著。

  張管事心知不妙,揚起手掌,左右開弓,一下一下重重打在自己臉上。「王爺饒命,都是奴才嘴賤、心髒,奴才豬油蒙了心,才會往王妃、齊爺身上潑髒水,求求王爺看在奴才三代均在王府服侍的分上,饒奴才一命。」

  「一個家生奴才,也敢同主子討起恩惠,怎地,一家三代爲奴很了不起?」齊穆韌冷言冷語,嚇得張管事全身顫抖咚睬,卻不敢停下巴掌。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

  哼!齊穆韌不再多看他一眼,腳踹過,把他踢飛到一旁,清開了道兒,領著人走進院子。

  王爺進門後,齊文開始分派人手看守清風苑,再讓人將柳氏剛送來的下人集合起來,等候王爺發落。

  齊穆韌走到門邊,就聽見葉茹觀和幾個婢女在討論,他本想進屋告訴她不必擔心,事情已經解決,卻讓穆笙給攔下來。

  他看明白了穆笙那臉壞笑,好吧,他也想聽聽葉茹觀還有什麽奇言妙語可供飯後閑談。

  「我倒是不怕主子被拘,就怕什麽東西被動手腳,壞了主子名聲,到時若是被趕出王府,怕是連葉府那邊都不肯收留咱們。」曉初憂心忡忡說道。

  「不收更好,我還有嫁妝呢,咱們尋一處莊子住下,豈不更自由自在。名聲這種東西,說穿了,半點用處都沒有。」阿觀怕的和幾個丫頭擔心的截然不同。

  「如果是在食物裏頭投毒,害了主子性命呢?」

  琉芳一句,滿室頓時無語。

  這就是教人擔心的,後門被封、出入困難,不吃大廚房送來的東西,難不成啃草根?如此一來,防不勝防啊……

  好半晌,阿觀才艱難開口問:「之前有人傳言,若三年、五年無出,王爺會休了我,你們覺得可能嗎?」

  「這不過是下人間的閑言碎語,主子豈能當真,若王爺是這樣的人,幾個側妃和侍妾不都早早遣走了?王府不差主子這碗飯?」

  琉芳歎息,主子明明不是笨人,怎不懂半點女人心計?唉,這話是從景平居裏傳出來的,企圖激得主子抓狂鬧事,好讓衆人看清楚柳氏的寬容大度以及主子的怨怼苛毒。

  琉芳想的沒錯,阿觀確實不懂女人心計,從小和哥哥、弟弟混慣了,身邊又多是男性友人,怎會發展出這種女子心思?

  但她不笨,多想兩遍自然也能想通,可她真的實在不願意去想這些,因爲當你把人想得複雜同時,自己也會變得複雜,而她偏愛當個簡單女人。

  歎氣、埋怨,阿觀不知道有人在門口聽小話,手重重一捶、捶向桌面。「你們家王爺有啥病啊,圍著一群沒有用處的女人,有什麽快樂可言?!」

  月季一驚,跳上前捂住阿觀的嘴,「主子,您別滿口胡說,這話要是傳到『那邊』去,不知道還會掀起什麽大風波。」現在清風苑裏,全都是柳氏的眼線呐。

  阿觀扳開月季的手,不管不顧了。

  她忿忿不平道:「這樣不行、那樣不成,難道我們要活活被憋死在這裏?不可以!咱們的大好青春不能這般浪費,不如……要壞就幹脆壞徹底,拿紙筆來!」

  「主子要做什麽?」曉陽乖乖轉身拿筆硯,手頓了一下,猶豫問。

  「咱們集思廣益,把大家知道的惡毒招式通通寫下來,然後一個個用在王爺的大小老婆身上,鬧得後宅雞犬不甯,我就不信王爺能有大肚量,打死不把我一腳踢開。」

  柳氏不是很樂意她使壞?屆時,一定會推波助瀾,讓她事半功倍,雖然現在不是離開王府的好時機,但與其日子過得戰戰兢兢,不如就此賭上一把。

  阿觀說得澎湃激昂,雙手緊握拳頭、滿臉堅毅,只差沒拉著大家的手,齊喊:加油、加油、加油。

  看阿觀那模樣,琉芳欲哭無淚。自己選擇跟這位主子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她還有沒有懊悔的機會?

  月季也無奈歎息,事情哪有這麽簡單,萬一柳氏使壞,讓王爺休離主子後,故意把主子的嫁妝交還給葉府呢?

  況且主子長得一臉花容月貌,沒有王府的庇蔭,不知會招惹多少男子觊觎,她們這樣一群女人離開王府,不知道還要發生多少問題。

  眼看婢女們滿臉喪氣,阿觀拍拍手,試圖對她們加油打氣。

  「你們別一個個哭喪著臉,要有點氣勢,來,學我說: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曉初垂下頭靠在曉陽身上,就算柳側妃是跷勇善戰的胡人,咱家這位王妃不過是弱腳雞,哪是什麽龍城飛將?

  「主子,沒這麽容易的。」琉芳艱難道。

  「我當然知道不容易,但是要樂觀。樂觀懂不?天底下只有不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事,咱們齊心合力打團體戰,要相信團結就是力量,來吧,讓我們手牽手、心連心,邁向下一個新目標。」

  她站上椅子,右手握拳舉臂,擺出十大傑出青年的上進與亢奮,鼓吹再鼓吹,她不信不能領導這群小女生衝出逆境,迎接人生新奇迹。

  「下一個新目標是什麽?」曉陽居然傻傻接問。

  「當然是殺得王府雞犬不甯、妻妾夜夜垂淚到天明,大歎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逼得王爺再不想與我休離,卻也深知剪不斷、理還亂,與其無言獨上自樓,怨歎人生長恨水長東,感歎東風惡、歡情薄,此生相交錯,錯,錯,不如看破世情,相見一爭如不見,把我一腳踹出大門去。」

  阿觀一大串一大串說下來,突然心生感激,好感激阿爹阿娘從小逼她背詩念詞,讓她腦袋不必轉就有一堆盜版話等著她來說。

  門無預警被打開時,阿觀正左腳踩著椅子、右腳壓在桌面上,豪氣十足、氣勢滿分。

  咳!當阿觀看見滿臉黑炭的齊穆韌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的氣勢沒了,她悄悄把右腳挪回椅子,再慢慢地先左後右,讓雙腳安全回到地面。

  犯賤界的翹楚、俗辣界的Number 1再現江湖!

  「不知道王妃嫂嫂在做什麽呢?」腹黑齊穆笙最愛落井下石,此刻不抛兩塊小磚頭,他對不起自己。

  阿觀臉色變幻莫定,笑得尴尬不已。

  「很豪邁嘛。」齊穆韌不是腹黑人物,但此刻,他就是不想讓她順利下台階。

  死定了,她要怎麽接?可以要點賴,把尴尬給耍走嗎?

  她遲疑半晌,靠到桌邊拿起茶壺倒杯水,輕聲接道:「可、可不是豪邁嗎?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王、王爺,請喝茶……」

  噗!這樣也能接?!齊穆笙很不給面子地捧腹大笑,笑得前仆後仰,無視于葉茹觀臉紅到爆漿。

  齊穆韌也想笑,卻死死把笑意給壓下去,她是沾了毛都能變成猴子爬上樹的,他要是真松了表情,能不竄到他頭上?「全部都下去。」

  命令下達,四婢雖然擔心主子,卻也只能乖乖離開,連擡金子進門的小厮也下去了,只剩下不知死活的齊穆笙,尋了塊風水寶地坐下,等著欣賞接下來的這場戲。

  對于一個愛休書勝于愛王爺的女人,二哥不知道會怎樣接招?

  齊穆韌冷著臉不說話,但眼神笃定地望向弟弟。

  齊穆笙搖頭,二哥文風不動,他再搖頭堅守立場,二哥還是一臉寒冬,唉……攤攤手,他敗下陣,乖乖離開他的好風水,走出屋子。

  屋裏沒人了,只剩下阿觀和齊穆韌面對面。

  阿觀看著他,同一張臉,她就是無法把他聯想成大姜,看來氣質性情對人類的影響,果然遠遠勝過長相。

  「你以爲天底下的人都是傻的,獨獨自己聰明?」

  他的話讓阿觀接不下口。

  齊穆韌見她不語,又問:「幾個惡毒招數就想換我一紙休書,你以爲我會給嗎?」

  「那、那……商量商量,如果不使惡毒招數,王爺肯給嗎?」

  她的口氣柔情似水,表情千嬌百媚,阿觀都不曉得自己在必要時,可以忍氣吞聲到這等程度。

  「那麽愛當棄婦?」他的聲音像冰雕出來似的,沒有半分人氣。

  「當棄婦也不算太差,至少有很多的自由,可以無限制揮霍。」

  「嫁進王府,委屈你了?」目光一掃,他掃出她滿身雞皮疙瘩。

  「王爺……」她猶豫半晌後,決定實話實說,誰教她出生在「說清楚、講明白」的時代,實在學不來那種高來高去,一句話有三種意思的對話方式。「您知不知道什麽叫做瘋狂?」

  他問東、她答西,顧左右而言他就能夠逃避問題?齊穆韌不語,等著看她要怎麽轉移話題。

  「瘋狂就是重複著同樣的事,卻期待它會産生不同的結果。天底下的女人,都想嫁一個有身分、有地位的好丈夫,卻沒想到這樣的男人,是許多女人都想要的,因此接在婚姻後面的,不是新婚燕爾、恩愛甜蜜,而是一連串與其他女人的鬥爭。

  「她們相鬥,明知道越鬥心越狠、下場越壞,還是天天鬥著,卻期待自己是那個例外。她們搶奪與陷害,明知道王爺不會因爲誰心狠就愛上誰,還是天天使手段,卻期待自己是王爺的最愛,您說,這樣的女人瘋不瘋狂?

  「妾身承認自己不聰明,也有幾分傻氣,但妾身明白,用一輩子去重複一件注定失敗的事情,真的很瘋狂。所以能不能請王爺……」

  「不能。」他一口氣堵掉她接下來的話。

  齊穆韌聽懂了,她不是想轉移話題,而是想同他講道理,想說服他--離開,是一個最好的決定。

  這樣的女人哪裏笨,分明就是聰明得緊,她欲把自己抽離于世情之外,不屑浪費心思做那群女人正在積極做的事。

  他身邊什麽女人都有,獨獨沒有一個聰明又不瘋狂的。所以……他留她,留定了,張口,他學起她對柳氏說話的口條方式。

  「第一:你已經身在王府,不管瘋不瘋狂,爲了自己的生存權益,都必須去搶。第二,王府不缺一口人吃飯,絕對沒有三年、五年的說法,你還是斷了雜念,安安分分當你的王妃。第三:張管事已經被撤換,你可以繼續做你的壺,至于未來的日子,你……靜觀其變吧。」

  說到最後一句,他甚至忍不住笑容。

  她楞楞地看向齊穆韌,害得他又想發笑。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全寫在臉上?她曉不曉得別人要看穿她,此看穿一張紙還容易?難怪她的婢女要替她擔心,這種人要活在王府裏,的確是個重大挑戰。

  轉開視線,他繼續說:「那箱子裏是一百兩黃金,皇上賞賜的,皇上對你的茶壺愛不釋手。」

  這個叫做……一巴掌之後,再塞兩顆糖?

  可是阿觀無法否認效果的確很好,短短幾句話,他便飛快轉移她的懊悔、沮喪、灰心、失志,所有所有的負面思量。

  一百兩黃金,等同一萬兩白銀,天,她被滿天灑下的錢塊砸到,好爽……

  她從發楞到垂眉垮肩、再到拉起嘴角、哈哈大笑,所有表情在短短三秒鍾內迅速翻變,柳氏的威脅忘記了,滿屋子下人遭撤換也忘記了,她滿腦子只剩下黃澄澄、閃亮亮的黃金。

  她看向齊穆韌,閃閃發光的黑瞳裏充滿希冀,一看就知道她有話要說,可是話被他的寒冰臉堵在喉嚨口。

  齊穆韌搖頭,爭鬥、搶奪、使心計?她哪是那些人的對手。「有話直說。」

  「請間,以後我可不可以只做茶壺賣給皇帝?」皇帝那種顧客是貨真價實的好咖,不同他打交道同誰呢?

  齊穆韌尚未做出反應,在屋外耳朵貼著門扇的齊穆笙已爆出大笑,這個女的,錢比命重要啊,要把她拿捏在手上還不輕而易舉?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2:26

第十八章  我本將心向明月

  昨兒個太晚睡,她把一百兩黃金翻過來、轉過去,來來回回數過幾十遍,再拿它們當樂高,堆出一部汽車、推倒,再堆出一個房子、推倒,再堆、再推、再堆、再推……天知道,黃金互相撞擊的聲音多麽悅耳。

  最後她把它們擺在床側,排出一個小人形,晚上就抱著黃金先生睡大覺。

  下人早已經習慣阿觀的夜貓子作息,反正她不必大清早起床伺候夫君,也不必跑到婆婆面前立規矩,婢子們樂得讓她睡到自然醒。

  套阿觀常說的話:睡得飽、精神好,不發脾氣不會老。

  懶懶地伸個腰,側過身,又看見自己的黃金老公,阿觀抓起一碇金子,狠狠地放在嘴邊親幾下,喜孜孜地衝著它說:「愛你、愛你、愛死你了!哦……什麽叫做本錢,這就是本錢,待本姑娘攢足本錢,冷面不寫休書我來寫,充分給他表達一回財大氣粗的真谛。」

  張揚了、得意了,人生至美,不過如此。阿觀坐起來面向黃金老公,快樂得拳打腳踢,卻沒想到耳裏會聽見冷冷的幾個字--

  「把話,再講一次。」

  句子講得很慢,聲音沒有起伏揚抑,語調不見囂張怒氣,但她的脖子後方,一陣冷空氣拂過,好像有一只阿飄趴在肩後,睜著空洞大眼,盯著她瞧。

  卡、卡、卡,她艱難萬分地轉過身子,辛苦地對上焦距,看見了,她看見冷面坐在軟榻上,手裏雖然拿著書,視線卻射向自己。

  唉,她要不要跟他道聲早安,再來同他討論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問題。

  齊穆韌已經來很久了,他習慣早起,練過武後再上早朝,他每天都過得充實而有勁,沒想到自己辛苦工作養出來的女人這麽好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沒事做,就計劃給自己寫休書?

  看來,她真的非常開。

  回想方才進屋時看見的場景,齊穆韌輕咬牙根、憋起笑,黃金那樣冰冷又有棱有角的硬東西,她居然抱著睡覺不嫌磕,愛財的女子見過許多,還沒見過像她那樣表露無遺的。

  「王爺,早安。」

  她可不可以告他私闖民宅?不行,這是人家花錢蓋的屋宅。可不可以告他未經允許入侵女子房間?也不行,她的名號叫王妃,別說侵入房間,就是要侵入……更隱私的地方,也理所當然。

  她站的地方是完完全全、不容置疑的下風處呐。她苦苦一笑,開口問:「王爺這麽早來找妾身,不知有何貴幹?」

  皺眉,早?大廚房的午膳都快端上桌了。

  他沒理會她,一聲輕喝。「來人!」

  聽見主子揚聲叫喚,曉陽、曉初進門,端立在齊穆韌面前。「主子。」

  「告訴齊文,讓下面的人動工。」

  「是。」兩人雙雙應聲,曉陽出門傳話,曉初走到床邊服侍阿觀下床,兩人往淨房走去。

  「到底是怎麽回事?」阿觀偷偷向齊穆韌望去一眼,低聲悄問。

  「王爺一早就過來,吩咐下人不准吵醒主子,要了盞熱茶,就拿本書在軟榻上坐下,奴婢見時辰已晚,想爲王爺傳早膳,可王爺讓奴婢退下……不過……」

  「不過怎樣?」

  「奴婢見許多婆子小厮擡著箱籠往明月樓走去。」

  明月樓和清風苑只有一牆之隔,聽說本來這兩處是同一院落,可老老王爺不知道和第幾個老婆吵架,吵得凶了,竟築起一道牆、蓋了樓,把兩邊給分隔開。

  初聽見這個故事時,阿觀還笑著說:這位老老王爺倒是別出心裁,人家夫妻吵架是摔東西,他卻築牆、蓋房,原來王府這麽大,亭台樓閣這麽多,就是因爲他常常和不同老婆吵架,東蓋西蓋,才蓋出今日的規模。

  「動工又是怎麽回事?」

  「工匠很早就進來了,王爺怕吵著主子,就讓他們先等著,聽說要把牆給打掉。」

  打掉牆?他不會是大發善心,想把她的金絲籠給加上幾百坪吧,還是皇帝愛上她的手藝,想讓她增産報效皇家,所以給她更大的工作場?

  不會吧,物稀爲貴、物多價賤,基于商業考量,那位會敲算盤的「大姜」才不會這樣搞。

  「還有……」曉初說這兩個字,口氣帶著幾分暧眛、幾分欣喜。

  「還有什麽?」

  「王爺讓人在前面擺上桌案,筆墨硯台一應俱全。」

  「我已經有桌子了,幹麽多擺上一組?」她又沒有兩個屁股,等等……不會是那個意思吧?她惶恐地張開大眼,望向曉初。

  曉初輕輕地點了下頭。

  她搖頭,不要,她工作時不喜歡有旁人來打擾。

  曉初愛莫能助地又點了下頭,依她看來,這結局比主子拿了休書離府別住,要好上太多。

  不行,她要抗議,阿觀匆匆打理好自己,飛快跑回屋內,驚疑不定地望向齊穆韌。

  她心底猶對自己打氣,不會的,他不會突然間就發覺自己長得很美,不會一個晚上就得到失憶症,忘記她是皇貴妃的娘家人,更不會因爲一把茶壺就重新定義她的價值。

  他只是、只是……只是什麽啊?只是忽然換新口味,想要吃點新鮮女人?夭壽哦,本尊過完年才十六歲,他啃得下去?青少年是國家未來的主人翁,他造這種孽,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

  「弄好了?吃飯吧。」他瞄她一眼,低聲嗤笑。

  淺顯易懂!她把心思全擺在臉上了,可他偏偏不肯證實她心中那個是想象還是真相。

  齊穆韌扭開頭,不對上她的眼睛,他就是要她心急、心癢癢,走到桌邊坐下,方才他已讓人傳膳。

  阿觀憋著氣,滿桌山珍海味也引不出她的濃厚興趣。

  他餵飽她之後呢,是不是輪到她來餵他?Oh no,這頓飯代價太高,如果女人的貞操果真重于性命,那麽這頓飯可媲美砒霜。

  「王爺」

  她的眉毛糾結、兩腮微鼓,擺明有話憋在胸口。齊穆韌瞄一眼她憋氣的小模樣,唉……還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他假裝沒看見她一臉便秘,幫她把盤子裏裝滿菜肴。「睡那麽晚,兩餐當一餐吃,難怪身子不長肉。」

  她不理會他的溫馨夾菜情,打死不肯舉著。「妾身可不可以同王爺談談。」

  「行,邊吃邊說。」

  他板起冰臉,將筷子遞到她眼前,光是視線相對,三兩下就讓她敗陣,沒辦法,有的人就是天生氣勢贏人,她乖乖接過筷子,夾一塊肉放進嘴巴。

  「王爺,聽說……」

  「沒錯,裏裏外外都換了人,我把昨兒個送來的那批全支走,你不必擔心柳氏會做什麽,她不是個心腸歹毒的女人,只是昨兒個大夫人提出來的事兒讓她一時接受不來,才會有此番舉動。」

  齊穆韌不是在替柳氏說項,而是不想讓她太心慌,既然她是個不愛擔心計的傻女人,只好讓他來承擔那群女人的瘋狂。

  盡管,他非常不耐煩內宅之事。

  「哦。」點點頭,這話是讓她不必擔心的意思嗎?了解,可是等等,這不是她想問的,她想問的是……

  「京城發大水,百姓流離失所,許多災民在大街小巷流竄,竊盜搶掠之事,時有所聞。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啥?」話題怎麽會突然轉到這邊?他有沒有問錯人啊,這時代不是女子不幹政的嗎,怎麽會問到她一頭上?會不會是那篇阿房宮賦惹禍?又或者……這是古代的智力測驗?

  她琢磨不出道理,戳戳戳、用筷子將碗裏的米飯戳出一個深洞,棒打出頭鳥,出洞的田鼠活不久,還是裝傻比較安全。

  她蹙眉爲難。「王爺爲難妾身了,這種事,妾身怎麽會知道。」

  「如果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他抛出誘餌。

  她想知道的事?阿觀猛然擡頭,骨碌碌的眼睛轉幾圈,不確定地問:「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你這是懷疑爺?」

  冷箭掃過,她全身發寒,哦,好有威力的北極極光。

  「哪裏是,爺多心了。」她笑得很巴結,急忙轉開話題,把他的問題在腦子裏轉兩圈後,說道:「不管是劫掠或是偷盜,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百姓活不下去了,當然也不乏有惡人趁機作亂。此事可大可小,一個弄不好,很容易造成動亂,若是有人在背後搧風點火,情況就會更糟。

  「所以最好一方面施粥振民,一方面讓官府派兵維持秩序,如果可以的話,由朝廷出頭,尋出空地蓋屋子或搭帳蓬,先安置災民,只要民不動,賊寇就無法在其中煽動。」

  他喝口薄粥微微一哂,續問:「可京裏大部分米糧讓某位權貴高價收購了,一鬥米瞬地從十五文漲爲九十文,于是有更多的商家見機拚命囤糧,而災民太多,官倉裏的米只能赈濟災民,一般平民百姓家裏若無存糧,就得去買那些昂貴米,民怨于焉生起。」

  「那位權貴背景很雄厚嗎?王爺動不了他?」

  「你要爺帶兵搶人家的米?」眉頭揚起,他沒有生氣,可光是眼神就讓人很……心驚。

  這不是最快、目前有效的做法嗎?國家有難時,哪一朝、哪一代的帝君不是把念頭動到平民百姓頭上,何況是一個有野心的貪官,砍個幾刀會死嗎?說不定他還會聲名大噪,額刻月亮、人稱齊青天。

  可是齊穆韌那種口氣擺出門,阿觀只好把搶劫念頭硬生生壓下去,笑道:「也……不是。呃,請問爺,是只有京城犯水災,還是全國各地都有水災?」

  「只有京城附近。」

  「那對外的道路有沒有因爲大水而封閉?糧倉裏的米能不能撐到新米從外地運來?」

  阿觀發問,他知道她已經摸到重點,眼底閃過一抹欣賞。

  看見他表情,她松口氣,笑道:「有種名爲食蟻獸的動物,它有一條靈活的長舌頭和銳利爪子,它會在白蟻穴上挖洞、舔食白蟻爲生,它每天要吞下三萬只白蟻,而每個蟻穴裏至少有一百萬只白蟻等著當它的食物。

  「照理說,它只要一天挖開一個蟻丘就能得到充足的食物,但奇怪的是,食蟻獸不會在同一個蟻窩前面停留太久,它會分別在許多的蟻丘中取得一天所需的食物,王爺知道這是爲什麽?」

  不是在討論水災?怎又跳到這裏來,齊穆韌搖頭,等著聽她的下文。

  「當食蟻獸離開,蟻丘裏的白蟻就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被破壞的洞給封起,而負責産卵的白蟻在當天會産下更多的卵,將損失的白蟻數目給補回來。

  「大自然與生物之間,有一種特殊的平衡作用,只要將阻礙排開,生物就會很快地找到供需平衡的方法。」

  「這與水災有何關聯?」

  「人也是生物的一環,只要沒有外在阻礙,就會自己想辦法平衡供需。朝廷要做的是--把京城米糧價高的消息往外散布,並且維持交通順暢,自然會有想賺銀子的商人把米大量運進京城,當京城米一多,價錢自然會往下掉,而那些居心不良、企圖囤積米糧賺國難財的權貴,就會狠狠大失血。」

  齊穆韌微笑,在她的粥上放一塊煎蛋。

  他發現,她很喜歡用動物來比喻人,上回的北極熊、蠅虎、狐獴以及這回的食蟻獸都是。

  不過她的心太軟,這樣的人沒有能力痛擊敵手,頂多是不輪不贏,平手收場。

  那回他的做法是:把米商運糧進城的消息泄漏給陸王,陸王自家倉庫堆積了那麽多的米,怎麽可能容許商戶進京,于是他帶兵阻在城外,不讓米商進城。

  陸王自以爲做得人不知鬼不覺、天衣無縫,卻不曉得齊穆韌就在後頭等著收益,他匿名以低價收購那些進不了京城的米。

  之後他放出消息說,眼見百姓無糧可炊,「苦民所苦、痛民所痛」,「不得不」將自家莊園所産之米以平價賣出,讓平民百姓解了燃眉之急。

  陸王暗地笑他傻氣,不懂得忖度時勢大賺一筆,也不相信齊穆韌的莊園有多少米可以供應。

  可日子一天天過,他臉色越來越難看,齊穆韌的米竟然貨源不斷,足供全城百姓熬過荒年,直到他發現失算時,京城勳貴賤民富己的謠言已經四下流傳。

  皇上爲此龍顔震怒,派欽差大人徹查此案,這並不難查,隨便一問就可以找出數百個人證,證明陸王家族經營的米鋪,一鬥米要賣到九十文,而打開陸王府的庫倉,裏面的米是平日囤量的數十倍,再加上陸王私派兵丁阻礙米商入京時,曾經打死不服商民十數人……

  證據確鑿,陸王削爵奪職,雖未入獄流放,但仕途榮耀就此到了盡頭。

  皇上下令,將陸王所囤之糧轉給靖王,以平靖王爺損失。

  此訊傳出,京城揚聲高賀,一時間,那些與陸王一起囤糧的商鋪變成過街老鼠,生意一落千丈,而原本沒有經營糧鋪的齊穆韌把皇帝的賞賜交給穆笙,穆笙私下購進二十幾間鋪子,開始賣米。

  靖王爺福民愛民的義行傳遍京城各地,但齊穆韌並不居功,他將此事歸到皇帝身上。

  因爲阿觀說得對,他的確惹不起這位陸王,陸王是皇帝的堂兄,牽絲攀藤的他好歹要喚對方一聲伯父,雖然陸王己降爲平民,但手上的人脈依然很廣,最重要的是,他是站在二皇子齊宥家那邊。

  于是事情一傳二傳,傳到最後變成皇帝早知陸王爲人貪婪,于是「運籌帷幄」,給他一個教訓,好教京城權貴、文武百官有所警惕。

  瞧,皇帝竟爲了百姓對自己人下手,那是何等高貴的情操。

  說穿了,皇帝不是不氣惱,就算事後處理圓滿、百姓贊揚,畢竟有損皇家顔面,皇帝怨齊穆韌早知此事,爲何不在事發之前上奏表?

  齊穆韌跪地請罪,言明:陸王是朝廷重臣又是族中長輩,在沒有足夠證據下,怎敢心生懷疑,自己不過是見百姓無米可食,怕引發動亂,情急之下,才會以莊園米糧應急心。

  如此一來,皇帝就算再不滿,也不能否認齊穆韌品性高尚,一心爲朝廷,不圖私利。

  此事讓齊穆韌得到四個好處。

  一:皇貴妃懷疑,齊穆韌與大皇子、二皇子離心,或許可以不必急著對付靖王府。

  二:既然作主此事的是皇帝,陸王及二皇子自然怪不到他頭上。

  三:他在百姓面前博得好名聲,冷面王爺竟有熱心腸的一面。

  四:這是讓齊穆笙最滿意的一點,低價購糧、平價賣出,已經賺過一手,事後又平白無故得了陸王倉庫裏的米糧,讓他賺了個缽滿盆溢。

  最重要的是,這筆財富不能放入公中,因爲這樣一來,柳氏會知道,柳氏知道、皇太後很快就會知道,皇太後知道皇帝焉能不曉,于是它們被放到外公名下,成爲兄弟倆的私房錢。

  想起那事兒,齊穆韌忍不住揚起眉頭,一臉驕傲。

  阿觀弄不明白,辦法是她想出來的,他在得意個什麽勁兒?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方張開口,聲音還沒出喉嚨,他又搶快一步說話。

  「聽穆笙說,你不大會燒窯。」

  對祥,以前她用的是電窯,插頭一插,溫度、時間調控得剛剛好,哪裏像現在這麽麻煩。「對,所以成品的失敗率很高。」

  「要不要找兩個這方面的專才來幫你?」

  「可以嗎?好啊、好啊!」

  她有錢可以自己找的,但事實證明在這個時代要活得好,光有錢還不夠,得有充分的在地知識及人脈,就像她耗了無數心血找來的陶土和木炭,怎麽樣就是不及「大姜」帶來的。

  她還沒樂完,就聽見他緩聲說道:「拿一篇文章來交換。」

  什麽,還要她背《古文觀止》!

  天呐,好不容易爸媽管不著了,爲什麽還要派齊穆韌來折磨她?幾時她才能跟《古文觀止》斷孽緣?她對古文真的有陰影啊。

  「可不可以換個方式?妾身再回答王爺一個問題,爺給妾身兩個燒窯師傅?」

  他擡眼,眯了眯,像是打量又像是考慮,阿觀蔫著臉,像被秋霜打過似的,她把他這號表情解釋成「想都別想」。

  夾一筷子苦瓜,心苦、舌也苦,她怎麽會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她真想再一回家邁一次,「啪」地大聲拍桌子對他說道:「媽的,有這麽了不起嗎?兩個師傅,老娘不要了。」

  「有一個縣村,地肥、水足,卻年年無法生産出足夠的糧食,你想是什麽原因?」

  「吭?」

  她發傻半晌,才弄懂他同意了自己的提議,哈!只要不寫文章,什麽都好說。

  阿觀放下碗,認真想半天後問:「有沒有貪官?有沒有雨水過剩、年年成災?農田水利做得如何?那裏的村民善不善于農作?」

  他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她還真懂得農作,居然句句都問到點上。

  「沒有貪官問題,農田水利做得不壞,村民百年來都以務農爲生,至于雨水方面……那裏還算風調雨順,至少不比別的地方糟,可是地方官換過好幾任,都沒辦法將年稅給征齊,除非他打算把百姓活活餓死。」

  阿觀很沒家教地用筷子在桌面輕點,齊穆韌不催她,讓她慢慢思量。

  起初他知道此事時,也不明原由,是親身到了當地才找出問題症結,而她人就在餐桌旁,他不認爲她能想出答案,這個問題,純粹是爲了讓她知難而退。

  夾一筷子青菜入口,他緩慢地將碗裏的粥喝完。

  以爲還要等上好一陣子,沒想到她竟然擡頭問:「百姓有足夠的農耕工具嗎?」

  他一怔楞,她居然猜出來了。

  齊穆韌是在發呆,她卻錯解他的表情,誤以爲他不屑自己的推理,連忙解釋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人類之所以爲萬物之靈,能夠支配環境,是因爲人類比其他動物更擅長利用工具。

  「當然也有其他動物懂得利用工具,比方海懶,它會用石頭敲破蚌殼食其肉,猩猩會用樹枝掏螞蟻,夜鹭吃魚不吃面餅,可它會待在池塘邊,搶奪人們餵魚的面餅,再以面餅誘魚,待魚遊近,伸出長喙一把將魚啄上岸。連動物都知道工具的重要,何況是農夫,如果他們只靠雙手勞作,根本無法事半功倍……」

  聽她說得急,他明白她誤解了什麽。

  「我並非指責你,事實上你是對的,百姓的確沒有足夠的工具。齊焱王朝不産鐵,每年必須從燕國購進生鐵,相對的,燕國土地貧瘠種不出作物,且兵弱無戰馬,唯有生鐵是國內極爲豐富的生産。

  「燕國擔心賣出太多鐵礦,我朝制成武器反攻打燕國、奪走礦山,因此每年只肯賣一定數量的鐵礦,這些鐵,朝廷得留下一半來制武器自保,剩下的一半,扣掉百姓生活所需,並不足以應付全國農事需要,因此農具在國內非常缺乏,而且價錢昂貴農夫根本買不起。說說看,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我嗎?我會一方面聘專家,在國內各處尋找有無鐵礦。二方面,讓朝廷拿出銀子,先買制一批農具放在裏正處,讓農夫以一日十文或二十文的代價租用農具、操作農事。

  「待隔年,農具舊了,再以便宜價錢賣給農夫,而地方官府使用那些租金再制新農具,租給百姓。一年、兩年過去慢慢地,所有農民都會擁有自己的農具。

  「當然這個法子有點慢,不過有了農具、提高生産,朝廷可以征得更多的稅,也就可以打造更多的農具,這對百姓、對朝廷都有好處。」

  她不確定這個辦法好壞,她不過是聯想到租書店的營運方式,想想也許可以試用在農具上。

  擡眉,一不小心,她看見他的笑臉。

  冷酷而嚴肅的臉龐瞬間軟化了剛硬線條,一個穩穩妥妥、不帶半點花俏的笑容讓她看傻眼,那感覺是溫暖?是窩心?是安全感?還是……

  阿觀很清楚,他是很多女人的丈夫,他認爲對感情負責的方式是把女人舉養起來,他不體貼、不善解人意、非常的自我中心,在這樣的男人身上尋求安全感,是件極其愚蠢的事情。

  但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麽了,竟然看著他的笑,目不轉睛。

  一模一樣的臉,那個「大姜」成天把笑挂在臉上,她只覺得他別有所圖、覺得他奸詐、他花癡,卻不覺得安全窩心。

  爲什麽相同的笑,挂在相同的臉龐,卻讓她有了不同的感覺?

  她不說話,他也不言語。

  阿觀在想他的笑,齊穆韌卻震驚于她的聰慧,不只因爲她在短短的時間內找出齊焱王朝的農事困境,更因爲她提出的解決方法是多少名儒大官花下無數心血也沒辦法想到的。

  雖然方法粗糙,很多細部地方還須研議,免得牽連到利益,分配不均……等等問題,但她已經讓他震撼太過。

  齊穆韌想起她說的:瘋狂就是重複做著同樣的事,卻期待起不相同的結局。

  她不屑去參悟、去琢磨女人心計,她不願意加入女人的瘋狂,她想做不同的事,期待不相同的結局。

  只是在看清楚她的本質後,他怎麽可能對她松手?不管是不是瘋狂,真抱歉,她都得陪著他深陷其中。

  微笑,他放下碗筷,對她說:「爺的問題問完了,輪到你。」

  阿觀回神,用力眨幾下眼睛,她在做什麽啊,居然看帥哥看到發傻?拜托,又不是沒見過。

  揉揉鼻子,她告訴自己,他沒什麽特別!

  可是不特別,爲什麽自己會看到傻眼?

  那是因爲哦,因爲物以稀爲貴,同樣的笑出現在大姜或齊穆笙臉上,次數太多令人膩眼,而出現在冰山上的話想象一下,冰山上出現一張圓圓的大笑臉,你會聯想到什麽?

  沒錯,外星人入侵在冰山上作畫,之後照片在網路上廣爲流傳,再然後,新的旅遊景點開了,觀光客一波一波接一波,于是北極熊有觀光客餵食,族群越養越多,慢慢變成不會抓老鼠的家貓,北極熊不再攻擊海豹……

  等一下,她在想什麽?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終于輪到她發問了。

  阿觀迅速擡頭,問:「王爺,爲什麽在我屋裏多擺一張桌案?」

  「那是我要看公文的地方。」

  「看公文不是應該在書房裏嗎?」

  「等牆打通,東西就會整理過去。」

  齊穆韌的回答讓阿觀松口氣拍拍胸口,呼……好加在,他沒打算住在這裏。

  她漫不經心地問:「原來的書房不舒適嗎,爲什麽要搬到隔壁?」

  她不是關心哦,也不是多事,只是隨口問兩聲的場面話,就算他不回答,她也絕對不會逼迫他。

  「因爲以後我要搬到這裏,書房還是離得近一點比較好。」

  嘶嘶……她不是在形容筷子和瓷碗掉在地上的聲音,她形容的是腦袋被青天霹雳打到的感覺,不~~會~~吧~~

  她無辜地望向他,卻發現大姜詭詐的笑臉移到他臉上,哪裏有窩心啊,哪裏有安全感啊?根本就是她錯誤的幻想啊-……

  「爲、爲、爲、什麽?」

  一個問號,她居然需要靠三個頓號來支撐,才能順利把話說完整。

  「知不知道隔壁的宅子叫什麽?」

  阿觀下意識回答。「明月樓。」

  「沒錯,你本將心向明月,明月豈能照溝渠,以後眼睛別亂飄,你就好好的、專心的、注視我這顆明月吧。」

  看著她被雷劈到的模樣,他忍不住仰頭大笑,轉身離去。

  阿觀持續發呆中,因爲她不想和他當夜間部同學啊。

  守在屋外的月季和琉芳也在發呆中,因爲她們進王府那麽多年,從來沒有聽見過王爺的笑聲。

  但屋裏傳來的一聲大吼,隨即把她們從發呆中嚇回來……

  「該死的混蛋!你是怕我死得不夠快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2:51

第十九章  古文觀止再合體

  一名纖細女子穿著王府的下人服飾,頭上梳著雙髻,年紀看起來很輕,約莫十三、四歲,卻有著一雙深沈陰冷的眼睛,她施展輕功,悄悄地從屋檐上躍下,一落地便往夏靈芝屋裏走去。

  屋裏燃著百合香,淡淡的香氣在空氣中萦回,妝台前,夏靈芝手中拿著一紙書信,嘴角漾起淡淡的淺笑,偏著頭回想當時的青春年少。

  那年,她年輕而單純,仗著家裏寵愛,脾氣任性而嬌憨,她騎著父親贈的小紅馬,馳騁在廣闊無際的草原上,迎面而來的風吹得她的鬥蓬翻起一波波紅浪。

  她遇見他,一個剛毅如鐵的男子,他是大名鼎鼎的齊焱英雄,領兵破虜,踏平北方草原。

  她曾說過:此生只嫁英雄。

  于是她深深相信,自己與他有著難解情緣。

  脫下戰抱,他待她溫柔親切,他總是耐心地聽她說話,領她在鋪滿花毯的草原裏奔跑,他們在月下談心,在塘邊舞劍。那個時候的自己多麽幸福呵,她以爲會嫁給他的,卻沒想到一紙聖旨令她嫁進靖王府。

  她看見他眼底的哀傷與沈恸,看見他無法與王權相抗的掙紮,她的心和他一樣痛。

  那夜他潛入她的閨房,送給她一支碧玉簪,說他心如鋼堅,唯有在她面前才能化爲繞指柔,他要她等他,直到他強大到能夠主宰一切就來接走她。

  她哭著說:「那時,我已是殘花敗柳身。」

  他捧起她的臉,真心誠摯說道:「于我而言,你永遠是草原上那朵最燦爛、最美豔的小紅花。」

  歎息,夏靈芝把碧玉替插上如雲秀發,收起他捎來的書信,她會幫他的。

  走到窗邊,倚窗看著院子裏的枯木,再不久、再不久枯木逢春,又是一季耀眼新綠,只是,她的生命還有新季嗎?聽說他又娶了葉氏女爲妾,那麽多女人圍繞身邊,有沒有迷糊了他的眼睛、媚惑他的心?

  淡淡的哀愁染入眼簾,在嫁給齊穆韌第一個月後,她開始「病」了,身子越來越瘦、精神越來越差,成天關在景甯居裏,哪裏都不去。

  她無法服侍王爺後,便不再是柳氏的眼中釘,她偏安一隅,等待時機。

  門被輕輕推開,夏靈芝轉過身,看一眼賽燕,那是「他」給的人,也是她在偌大王府裏的唯一安慰。

  他說他相信賽燕,因爲賽燕和她有一雙相似的眼睛。他說思念熾盛,他只能看著她的眼,思念草原上那抹紅豔。

  該信他嗎?

  唉,他的身邊千嬌百媚、姹紫嫣紅,而她縱使胸有百計、智比諸葛,在意的,也不過那點微薄的真心意。

  怕只怕,蓦然回首,早已不是那份紅塵。兩年過去了,她會慌啊,妾心如磬石,只怕君意似水流。

  「情況怎樣?」她出口問。

  「王爺搬進清風苑了,明月樓那堵牆已經打掉,現在婆子丫頭和小厮們正忙著整理,王爺把齊古、齊文、齊止全安排進清風苑,連裏面的婆子丫頭,都重新挑選過一遍。」

  「葉氏果然好手段,王爺的堅持也不過短短數月。」夏靈芝冷冷一笑,男人呵。

  「主子,那是不是代表王爺已經傾向皇貴妃那邊,決定向四皇子靠攏?」

  「我見過葉茹觀,那不是個聰明人物。」

  嘴角含起譏诮,她看不清齊穆韌,他的城府深不可測,無人了解他的心思,跟在他身邊多年的柳氏恐怕也不明白吧,如果她能確定的話,二皇子何必憂心忡忡、一再測試。

  「咱們有好戲可以看了。」她長長的指甲輕敲著桌面。

  「主子指的是柳氏那邊?」

  「可不是嗎?柳氏最得寵的時候,王爺也沒有搬進景平居,她現在不急得跳腳才怪。」

  「所以她必定會做些什麽?」

  「不,她不會傻到去做些什麽,除非是急到失去理智。」

  柳氏不傻、她更不傻,柳氏不動,不如讓她來逼她做些什麽吧,夏靈芝眼底漾起興奮,即使不能一舉鏟除柳氏,至少拔下她幾根羽毛也是好的。

  回想起自己初入府的那碗毒藥,眉心皺出抑郁,惡人終該嘗點苦果,總不能一路幸運。

  「可柳氏是皇太後的人,皇太後是咱們……」

  夏靈芝阻下賽燕的話。「幾年了,如果她有本事左右王爺,咱們會看不清王爺心之所向?柳氏對咱們早已失去用途,倒不如除去她,換一個能壓得過葉氏的新人進府吧,何況,我豈能讓香雲白白枉死?」

  夏靈芝眼底閃過陰郁,賢慧仁慈的柳側妃?哼!

  「皇太後不會答應的。」

  「你還真當皇太後多看重她?哼!」

  「那主子打算……」

  她柔柔弱弱一笑,眼底已現殺機。「你先退下吧。」

  賽燕離開房間,夏靈芝輕籲口氣,已經兩年了,她還要熬過多少個兩年,才能走到他身旁?她的耐心已用罄,再也無法忍受漫漫無盡期的等待。

  成大業者怎能畏首畏尾,前怕狼、後畏虎,這樣,即便再過十個兩年,也成就不了大事。

  算了,若不能爲自己所用,就別讓他擋在面前,輕咬紅唇,夏靈芝下定決心,柔媚的雙眼裏射出一絲陰毒。

  ****

  柳氏氣瘋了,東西摔得滿地淩亂,婢女們遠遠躲著,不敢靠上前。

  她在屋裏氣急敗壞得繞圈圈,不斷告訴自己,不會的,王爺絕對不會對葉茹觀動心,從小一起長大,她怎不懂他?他那人有恩必還、有仇必報,一分一寸絕對短不了。

  知道皇帝要讓葉茹觀嫁進王府前,王爺還氣得摔壞一盅白玉杯,當年皇貴妃對他做的事,他定是要記恨一世的。

  所以王爺這麽做,只是想利用葉茹觀嗎?

  王爺欲利用葉茹觀來攪亂局面,讓皇貴妃誤以爲王爺不知當年事,是出自她的手筆,甚至放下心防,相信王爺已經見風轉舵、更改立場?

  沒錯,王爺一心一意于前途事業,葉茹觀不過略有幾分姿色,還迷不了王爺本心。

  緩和了胸中怒氣,她恢複端莊賢德的笑臉。

  「璃芳,把宮裏賞賜的燕窩送到清風苑裏,就說是我給王妃致歉,那日行止太過。」

  「主子,現在送東西過去,那邊定要懷疑的。」

  「王爺與我是多少年的情分,會不知道我沒那麽笨?王爺才搬過去,我就對葉氏下手,豈不是讓所有人把矛頭全指向我?」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塵,輕聲道:「往後,別說我不對她下手,相反的,我還得同她套套交情呢,過去後,讓晴芳、蘭芳過來回話。」

  「主子,您何必自苦,眼不見爲淨了吧。」

  「眼不見、心不淨有啥用,我便是要天天盯著她,看她能逍遙多久?」她雙眼飽含戾氣,若王爺別有心思,她不信葉茹觀能張揚多久。

  同樣的消息傳到景和居,曹夫人聽見,揚起細眉,笑著吩咐下人,「快遞牌子,我要進宮去向皇貴妃請安。」

  而四名侍妾聽到消息時,也各自驚疑不定。

  文氏害怕最甚,葉茹觀翻身了,她會不會追究當日小産的真相?如果追究起來的話……她趕緊進屋換過一身衣裳,領著侍女往景平居去,此時只有柳主子能夠救她了。

  而被葉茹觀教訓過的陳氏、方氏早已嚇得不知所措,唯獨徐氏,她暗地樂著,接下來王府裏可有熱鬧瞧啦。

  鹬蚱相爭、漁翁得利,她曾指望過夏氏,可那人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不過一碗毒藥,便嚇出滿身毛病,從此對柳氏伏低做小,無半點主子派頭,而今……她還真希望葉茹觀贏得這局。

  若柳氏不在,能夠升爲側妃的,也只有自己了。

  一時間,王府裏風起雲湧,幾個女人上演著三國,雖不見血腥,卻不減其暴力。

  ****

  齊穆韌適應得很好,自在而極意,好像從遠古時期,他就在清風苑定居。

  阿觀很無語,除了月季,其他三個丫頭都表現得很開心,她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主子受寵了,下人們的前途才有盼頭。

  問題是,如果他住下來,她是不是很有、極有、絕對有可能,得把處女膜雙手奉上?

  雖然她很文明,知道女人的貞操帶綁在心上比綁在身上有用,也知道一夜情根本不代表什麽,但……還是很糾結啊--

  午後齊穆韌讓一屋子的下人進門來認主人,她不知道爲什麽非要做這件事,但老板開心,你敢拒絕?

  齊穆韌一直坐在阿觀身邊,那些下人裏頭有好幾個是清風苑的舊人,他們看見王爺在座,于是對待阿觀的態度與之前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阿觀低聲問琉芳,「他們是吃藥了嗎?怎麽突然變得那麽溫良恭順?」

  琉芳低聲回道:「主子見下人,一般男主子是不會待在旁邊的,王爺在這裏代表對主子的重視,以後他們自然不敢輕慢。」

  她轉頭望向齊穆韌,看看他是不是真有這麽好心,沒想到轉頭迎來的是一個栗爆。

  她瞪大雙眼,就要爆粗口,卻聽他冷冷一句:「虧你是王妃,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哇咧,她初來乍到嘛,怎麽知道男主子不會陪著見下人?又怎麽知道,他光是坐著,就能給她長臉?

  見主子吃癟,曉陽、曉初竟然別開臉,吃吃偷笑。

  氣悶啊氣悶,明明是她對婢女們比較好,爲什麽齊穆韌一出現,就紛紛轉投敵營,難不成以前她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在下人全退出去後,進來三名男子。

  齊穆韌指著他們道:「他們不是府中下人,是隨著我出生入死的親人,我不離京的日子,他們會跟在我身邊,這段日子就住在明月樓,有什麽事情解決不了,就派人去找他們過.來,齊古、齊文、齊止,向王妃請安。」

  「王妃。」

  他們拱手彎身,動作一致。

  阿古、阿文、阿止……乍然聽見他們的名字,阿觀楞住,一雙美目在他們身上掃瞄,企圖找到雷同處。

  有、有!她家大哥淩敘古的眼睛最小,而且有一雙韓國男星的單眼皮,齊古就是這樣。

  還有啊,二哥淩敘文又瘦又高,很像免洗筷上面插貢丸,三個兄弟站在一起,就像一座山,沒錯,他們依序站在一起,也是中高低。

  還有小弟淩敘止愛練健身,胸肌比旁人豐富,齊止看起來就是肌肉結實,武藝高強的模樣。

  天呐、天呐、天呐……他們是她老哥老弟的前輩子,原來她根本不是穿越,只是不小心回到自己的前生。

  小時候和哥哥吵架,媽媽就說:能當手足,代表你們上輩子緣分深厚,好不容易相隔千百年再聚,怎能就不知道珍惜?

  所以他們的手足情分就是在這個時代裏建立的!

  太棒了,要不是民風保守,她一定要展開雙臂,把每個人都用力抱幾下,她越瞧越激動,只差沒流下兩行清淚。

  齊穆韌輕咳兩聲,喚回她的魂魄,阿觀才發現,他們被自己看得滿臉通紅。

  阿觀走向前,手揮兩下,示意阿止住右手邊挪一步。

  他挪開位置,阿觀立刻把自己插進去,笑著從第一個點到最後一個,說道:「古、文、觀、止大合體,我們又碰在一起了。你們是兄弟嗎?爲什麽父母親給你們取這個名字?」

  齊古瞄一眼王爺,本想退開兩步,但王妃閃閃發亮的雙眼中充滿期盼,好像他的答案非常重要,齊古只好硬著頭皮說:「我們不是親兄弟,在王爺收留我們之後,王爺賜姓齊,並從我們的名字中取一字爲名。」

  「哦,不管,反正以後你們就是兄弟了,要互相照顧、彼此扶持,知不知道?」

  她完全沒發覺,自己在盜用老媽的口氣說話。

  「王爺視我們爲兄弟,我們早就是兄弟情分。」齊文規規矩矩回答。

  「不對,是和我、不是和王爺,我們才是真正的兄弟,古、文、觀、止。」她的手又點一遍,生怕他們沒弄懂自己的意思似的。「記住,以後我是你們的妹妹,是齊止的姊姊,懂不?」

  眉毛震顫,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是強人所難啊,齊止的年紀明明就比王妃大,何況,她是主、他們是仆,怎能和王妃稱兄道妹?

  三人不知所措,只好求助地望向王爺。

  齊穆韌盯著她。古文觀止?很熟悉的字眼,在哪裏聽過?他思忖半晌,才想起來,有了!那次她繞著池塘跑,停下來時曾大吼過這四個字。

  齊穆韌問:「古文觀止是什麽?」

  「是一本世界上最偉大的書,裏面編輯了中國曆史上最知名的文章,只要是炎黃子孫,人人都應該熟讀。」她把父親的口吻態度學了個十足十,忘記當年自己對初一十五有多痛苦。

  「那本書在哪裏,我怎沒見過?」

  齊穆韌發問,齊文三人趁勢退到門外,阿觀轉頭,瞬間回到現實面,把古文觀止合體的快樂抛諸腦後。

  眼底眉梢染上沈重的失落,她忘記自己穿越了。

  「那本書已經失傳。」

  他狐疑地望向她,阿觀卻不想解釋,歎口氣,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抽離。

  「你們先下去。」四牌跟著離開屋子後,齊穆韌問:「你那些文章不是從《古文觀止》裏背來的吧?」

  倒抽氣,有這麽明顯嗎?還是說,他本身構造就是一部人形測謊機?

  「怎、麽、可……能。那書早就失傳,我只是聽人家說過……」

  她越說越小聲,然後自他的眼神中明白,他根本就不信。

  垂下肩膀,她耍起無賴。「隨便爺愛信不信,反正、反正……」她停頓五秒後說:「反正妾身不要解釋,爺自己去想吧,有本事就把那本書挖出來,指控妾身剽竊他人文章。」她吃定他沒本事找出古文觀止。

  有人可以耍賴要得這麽理所當然嗎?他一笑,不再追究,轉開話題問:「知不知道我爲什麽把清風苑裏裏外外的人全換掉,獨獨將蘭芳、晴芳給留下來?」

  「爺,這是有獎征答?」

  他皺眉頭,思考了一下有獎征答是什麽意思。

  「沒有獎勵的事,妾身是不會浪費腦子的。」她嘻皮笑臉回他一句。

  前言後語串起來,他明白了。「如果你答得好,明兒個下朝,我帶你去逛大街。」

  逛、大、街……這是天大地大的誘惑啊,王府再大再美,天天逛也會膩味,阿觀端正起坐姿,既然人家祭出大禮,她當然要傾盡全力朝成功之門邁進。

  「她們是柳側妃的心腹嗎?」

  「沒錯,她們是從柳府陪嫁過來的丫頭,與琉芳、璃芳不同,琉芳、璃芳是王府的人,柳氏進門後被分派到景平居才改的名。」

  所以柳氏已經不信任琉芳,才又送來蘭芳、晴芳?

  「怎麽,想不出來?」齊穆韌問。

  「誰說的,這麽簡單,妾身彎彎手指頭就想出來了。」她急忙否認,不允許到手的鴨子飛了。「嗯,如果……柳側妃想加害于妾身,肯定會讓蘭芳、晴芳動手,曉陽、曉初只要盯緊她們就可以,假設她們只是眼線,三不五時妾身可以演演戲,讓她們回去傳遞錯誤訊息?」

  做出結論,她發亮的眼睛直盯他瞧。

  糟糕,才多久時間,他已經喜歡上這雙小狐狸眼,喜歡她每次見到好處,眼裏就泛出一汪水,閃得他的心跟著發亮。

  這是她與衆不同的地方,想要什麽,面對面直接開口,要的到、開心,要不到、算了,不耍心眼、不拐彎抹角、不設計人。

  簡單的她,讓他領略了簡單的輕松、簡單的快意。

  「再往深處想。」他提醒。

  這樣還不深?他要求的會不會太多啊,撇撇唇角,她隨口挖苦他兩句。「不會是王爺喜歡晴芳、蘭芳,想在清風苑裏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齊穆韌瞅她一眼,舉手又要往她額前敲去,她捂起額頭躲開了,他板起臉孔冷聲道:「想不出其他的?那好,明天乖乖待在家裏。」

  「等等,思考也得時間吧,哪有人這樣催的……」她敲敲腦袋,拿出研究偵探小說的精神,從頭到尾想一遍,專注于每個小細節。

  沈吟半晌後,她回話:「倘若妾身出事,大家必會認定柳氏善妒,王爺才搬遷新居處,她便暗地動手,大夫人說不定還要拿此事制造點風波,擾得王府上下不安甯。

  「所以爲了保護自己的名聲,柳氏必須想盡辦法讓妾身過得平平安安,而晴芳、蘭芳爲防止別人往主子身上潑髒水,就得善盡責任不讓旁人有機可趁。怎樣,這回說對了嗎?」

  「總算有點長進。」他嘉許地朝她點點頭,這個答案比較切合他的心意。

  「爺不覺得成天到晚忖度別人的心思很累嗎?不相信只要用心對待別人,別人也會回饋善意嗎?琉芳、月季原先也是景平居的人,現在待妾身不也一心一意?」

  他現在是企圖把她訓練成「適合在王府裏生存的女人」嗎?

  不必了,雖然他的態度漸有改善,雖然他們的交情較之前深,但還不足以讓她心動,願意放棄獨立。

  她早晚要離開的,因爲光是想象自己變成柳氏、曹夫人那種表面溫婉,內心藏針,說話不帶毒,卻句句逼人吐血的模樣,她忍不住全身起雞皮疙瘩,很想大罵一句他奶奶的。

  「才說你有長進,馬上就露餡。月季本就是柳氏不要的婢女,至于琉芳,你憑什麽確定她會一直對你忠心,倘若柳氏再施以恩惠,你說,她會不會搖擺不定?」

  「那是人性啊,你待我好我便回你友善,就算柳氏施恩,琉芳願意回到她身邊,也沒什麽不對。」趨吉避凶是人類本能,眼前擺明她比柳氏「吉」,琉芳自會向她靠攏,哪天情勢不對,她選擇保住自己,有什麽不對。

  「你的人不一輩子對你忠心,也沒有關系?」他驚訝于她的想法。

  「妾身始終不理解忠心這回事,你給我兩分好頂多我還你三分就是,何必談忠心,太沈重也太負擔了。」

  「奴才是主子買回來的,他們連命都是主子的,理所當然要對主子忠心。」

  「妾身認爲這是非分要求,他們是人又不是動物,買回他們餵飽他們,便有權命令人家賣命?真是奇怪的邏輯。

  「他們有思想、有喜怒哀樂、有尊嚴,他們和王爺一樣,用同樣的語言說話,他們也想要有一個家、有人關心、有人疼惜啊。

  「在王爺要求他們忠心耿耿的同時,試問:王爺有沒有對他們忠實過?在他們爲王爺受傷時,您有沒有感同身受,心急如焚?在他們爲主爺做過那麽多事情同時,王爺有沒有想過,自己曾經爲他們做什麽?」

  「我付了銀子。」

  阿觀從銀箱裏找出一綻金子,放在他面前。

  「好,我買下王爺了,從現在開始,爺必須爲妾身做牛做馬,妾身說東,爺不能往西,妾身說南,爺連看都不許看北方,爺得一輩子對妾身忠誠,做得到嗎?」

  阿觀沒想過這個比喻會不會傷害王爺的自尊。她一心想著: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沒注意到老板的臉色已經黯下幾分,她還在那裏滔滔不絕。

  「王爺也做不到對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王爺無法接受的事,爲什麽要逼迫下人接受?

  「基本上,妾身認爲,如果非要談忠心,只要對一個人忠心就夠了,那就是自己。對自己的喜怒哀樂忠實,對自己的夢想忠實,對自己的人生忠實,不要被太多的外在條件、外人的眼光所束縛。忠實做自己,做一個無法無天、快樂逍遙的自己。」

  她的話震撼了齊穆韌,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說過,即便是思想開明、與衆不同的外公,也只提點過他:對自己好一點。

  他盯住她,像在看什麽珍稀動物似的,阿觀被他看得全身發毛,輕咳兩聲,他依然沒移開眼神。

  她倒杯茶水放到他手邊,他拿起來喝了,但視線還是沒轉開。

  她越來越尴尬,一時間找不到新話題,只好就剛才那個繼續接下去。

  「妾身不明白,當主子的怎麽可以對下人動辄打罵?那是殘暴不仁,是缺乏人性的作爲,說穿了,主子和下人有什麽不同,不過是王爺有個好父親,他們沒有而已……」

  瞬地,他的眼神改變,目光陡然間變得猙獰,阿觀被他看得滿心驚悚,話卡在喉嚨口,頭皮一寸寸發麻。

  齊穆韌猛地起身,口氣瞬間冷冽。

  「你說,我有一個好父親?」

  冷酷口氣中帶著譏諷,他淡淡一笑,卻引發她的顫栗,好……可怕……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3:15

第二十章  破冰

  屋外,四婢、古文觀止站成兩排,和剛進清風苑的齊穆笙都聽見他們的對話了。

  四婢低著頭,淚水翻滾、滿心激昂,原來天底下還有這樣的主子,原來她們也可以擁有尊嚴與關愛?

  古文觀止也驚詫不己,胸中波濤不定。王爺雖將他們當兄弟看待,可王爺畢竟是主子、他們是下人,那是全然不同的身分呐。忠心不是刻在他們的腦子裏,而是烙進他們的骨頭、深入他們靈魂中,他們對主子忠心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麽能要求主子對他們忠心?

  他們有滿肚子的想法,卻沒人敢發出半點聲響,做出分毫動作,唯有齊穆笙歎了口氣,苦笑搖頭。

  他喜歡偷聽嫂子說話,因爲老是能聽到一些異于他人的見論,就像討論主子奴才那一段,只不過她怎麽就不懂得適可而止。

  門突然被打開,齊穆韌臉色鐵青的走出來,他未多看旁人一眼,古文觀止立刻隨身跟上前。

  齊穆笙進屋、四婢也跟著進去,阿觀一臉茫然托著下巴,想不透自己說錯什麽。

  她看向齊穆笙,猶豫地問:「大姜,我是不是……」

  「對,說錯了話,你應該見好就收,後面那段說比不說還糟。」齊穆笙臉色也很沈重。

  她咬唇,懊悔自己沒管住嘴巴。

  「你,要不要出去走走?」他想,他該想個辦法解決現在的局面。

  「好。」阿觀煩悶地點頭。

  曉陽拿來披風爲主子披上,然後與曉初跟在主子身後出門。

  月季留在屋裏,她與琉芳互視一眼,沒有對話,卻已明白對方的心思。

  琉芳離開屋子,往晴芳、蘭芳住的地方走去。

  不爲主子說的那番話,就爲主子的純良禀性,她都希望晴芳、蘭芳能夠多偏主子一些,可、能說服她們嗎?她沒有把握,但總得試試。

  在此同時,柳氏命人送來的燕窩已經留在小廚房,顧嬷嬷送完燕窩後,走往晴芳、蘭芳的屋子。

  她輕聲對她們道:「王爺留你們在這裏服侍王妃,你們定要盡心盡力,不能有一絲松懈,若王妃有什麽閃失,柳主子定然不與你們幹休,可別忘記,你們的爹娘還在主子手下當差。」幾句恩威並施的話,讓兩人微微發抖。

  「是,請顧嬷嬷轉告主子,蘭芳、晴芳會遵從主子命令,好好做事。」

  「這樣就好,日後得空多往景平居走走,主子心底可是想著你們的。」

  她們聽出言下之意,連聲道謝,送走顧嬷嬷後才雙雙回到屋子。

  琉芳悄悄隱身在柱子後頭,眉頭深鎖。

  看來要說服晴芳、蘭芳是不可能了,她們的家人控在柳側妃于上,就算有異心也不敢輕舉妄動。

  幸好主子猜對了,柳氏爲名聲,不敢輕易對主子下于輕輕歎了口氣,她同意主子的話,成天到晚忖度別人的心思,真的很累。

  ****

  阿觀緩步跟在大姜身後,兩人走出清風苑後,他停下腳步轉身問:「出嫁前,葉丞相沒告訴過你王府裏的事嗎?」

  阿觀緊閉雙唇,不確定要再糊弄他一次「靈魂出竅」,還是輕松一句「記憶力喪失」帶過,她看著大姜,滿臉猶豫。

  幸好他沒等到她想出答案,使自顧自往下說:「我父親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嫡母曹夫人生的是大哥齊穆風,我和二哥的娘親是父親的側妃,至于四弟穆平和妹妹玉華是孫姨娘所出。」

  阿觀點點頭,府裏的主子,她早已經從月季那裏了解過。

  她還知道,齊穆風無能懦弱,連官職都是依靠著齊穆韌才能得到的,而齊穆平資質平庸,大字認不了幾個,成天鬥雞道鳥、無所事事,獨獨在生兒子這件事情上頭頗有才能,二十歲已經是三個兒子的爹。

  不過阿觀沒回話,等著大姜的下文。

  「父親並不喜歡我和二哥,而我母親早逝、無可依恃,我與二哥幾乎是英姨一手帶大的,英姨是我母親的陪房丫頭,外公收養她後,讓她同母親一起讀書識字,是個頗有見識的女子。

  「父親長年在外征戰,嫡母對庶子女的看重自然不如自己的親生孩子,當時,我們兄弟在府裏的處境相當爲難。我已經不記得是多大的事了,只記得自己病重得快死去,全身發熱,像置身煉獄,英姨求大夫人爲我延請禦醫,大夫人的回應是兩聲冷笑。

  「後來英姨不知道用什麽方法,竟然求得皇帝帶領禦醫來王府爲我醫治,皇上見我們兄弟處境堪憐,竟撂下重話,說我們若是出事,便要齊穆風和整個曹氏家族陪葬。」

  阿觀思忖著他們的父親聽見這種威脅,會有什麽反應?

  「父親從戰場上回來,聽見嫡母的挑撥,他向來看重大哥勝過其他兒子,他一心一意要讓大哥承襲爵位,沒想到竟會發生這種事,他氣得衝到我們屋裏,大掌狠狠掐住二哥的脖子想把他捏死似的。

  「二哥硬氣,半聲不吭,雙眼直視父親,我眼看著二哥的臉越漲越紅,哭著跪在父親跟前,求求他看在我們母親分上,饒了我們。

  「我永遠忘不了父親的殘暴表情,他不是生氣,他是真的想要掐死我們,那刻,我說不出心中是恐懼還是失望,『虎毒不食子』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講的?如果此話爲真,那麽我們的父親,禽獸不如。」

  大姜眺望遠方,臉上滿布怅惘,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他的話讓阿觀聯想到那個夢境,夢裏曹夫人口口聲聲罵齊穆韌是來路不明的雜種,那是真話還是假話?是老王爺酒後的醉言醉語,或是曹夫人的惡毒編造?

  曹夫人說自己沒有證據,唯有已經死去的老王爺可以證明,他是怎麽證明的?這個時代又沒有DNA,有沒有可能,是個陰錯陽差的大誤會?

  她曾經悄悄問過月季:四個爺裏面,誰最像老王爺?

  月季毫不猶豫回答:二爺、三爺最像,不管是身材、臉形、氣度或能力都像極了老王爺。

  有月季那番話,阿觀理直氣壯把那個夢給抛開,因爲天底下有什麽證據可以強得過遺傳基因?

  可……她現在不確定了,齊碇武這般殘忍而租暴地對待他們,是不是代表他敢百分百確定,齊穆韌、齊穆笙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如果他們非老王爺所出,爲什麽月季會認定他們最像老王爺?他們知道父親厭恨自己的原因嗎?曹夫人有沒有惡意把這件事當成碎嘴八卦傳出去,讓所有人對他們指三道四?又或者,他們有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世?

  「那天晚上,二哥拉著我的手問:穆笙,你想不想擺脫這一切?想不想讓父親對我們公平一點,想不想讓天底下的人都用羨慕的眼光看我們?

  「我鄭重回答:我要。于是從那天起,我們比以前更加努力用功,除了學子們所讀的書經之外,英姨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些坊間沒有的書來讓我們讀,那些書很有意思,深入淺出,卻把書經裏難懂的道理解釋得清清楚楚。

  「我和二哥互相勉勵又互相競爭,因此,我們的學識突飛猛進,或許我們透露出一股不服輸的氣勢吧,嫡母的冷漠、父親的凶惡,讓我們比同齡孩童來得早熟。我不像大哥那般沈潛穩重,又有副驕傲性子,不了解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進宮見皇奶奶時,我刻意極力表現,讓所有人眼睛爲之一亮,卻也替我和哥哥招來殺機。

  「回府後,嫡母四處延請名人高士來教導大哥,卻不讓我們和穆平跟著學習,我父親甚至喝令我們不准進前院、不准讓他看見我們的臉,父親的態度讓踩低拜高的府中下人,對我們輕視怠慢,然後……不久,便有人在食物裏對我和哥哥下毒。」

  「下毒?!對兩個不足爲害的小孩子?那人是瘋子還是變態啊?」她跳起來,雙眼冒出熊熊烈火,一副想揍人的模樣。

  瞧著阿觀的憤怒,齊穆笙拉出燦爛笑容。

  在對她說這些事之前,他與自己對賭,一個葉府送來的棄子,會站在哪方立場想事情?她會把他們的身世當成可以利用的契機,還是會爲他們的遭遇感到心疼不平?現在他知道他贏了。

  「救了我們兩條小命的是外公,他叫做姜柏謹,曾經是個宮廷禦醫,卻不知道爲什麽辭去太醫院的差事、隱姓埋名。他一直在暗地裏看顧我們,卻不讓我們知道他的身分,即使是在替我們解毒時,我們也不知道他就是外公。

  「經過很多年以後,我們才曉得他的身分,曉得英姨那些有意思的書全是外公讓人編纂的。

  「那時爲了不暴露身分,外公搬到在王府後頭的巷弄,還很天才地挖了條地道,直接通進我和二哥的房間,我們住的地方在王府後頭,是最陰濕狹窄的下人房,而照顧我們的只有英姨。

  「大家都以爲我們的日子很辛苦,卻不曉得我們天天從地道鑽到外公家,外公請了個江湖奇人教我們武藝,也請來名仕大儒指導我們念書,我們吃好穿好、天天喝補湯,臉色紅潤、身子骨一下子竄高許多,那段日子,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候。」

  「你外公的面子還真大,能聘得江湖奇人又能找到名仕大儒。」她松口氣,很高興這對可憐的苦命兄弟沒有一路被欺壓到底。

  「我外公的醫術非常高明,他們欠我外公的不是一份恩情,而是一條或數條人命。」

  阿觀點點頭,表示理解。

  「父親長年在外打仗,我們最害怕的是父親回府,父親回來,我們就必須到前頭去請安,可他看著我們的眼神,充滿憎恨與厭惡,仿佛我們是多麽肮髒的東西似的。

  「他越是這樣,我們越努力,二哥十三歲從軍,他不願意入父親麾下,選擇追隨慕容老將軍,他十五歲立下軍功、十六歲帶三萬大兵殲滅敵軍十萬人,震撼朝野,人人都說青出于藍,虎父無犬子,但那些誇贊言語並沒有讓父親感到喜悅。父親更加努力鞭策大哥,卻沒想到,父親越是強勢、大哥越退縮,于是造就今日的懦弱性子。

  「所以嫂子,你錯了,我們並沒有一個好父親,今天我們所得、所擁有的,全是我們用雙手掙來的。」

  阿觀歎氣,懷疑老將軍的態度中,有沒有曹夫人下的手段。

  不過她知道自己錯了,雖是無心之過,卻還是在人家的傷口上灑上鹽巴。

  「大姜,可不可以幫幫我,跟王爺說聲道歉。」她口氣裏帶上兩分撒嬌。

  齊穆笙拉開嘴角,笑得很賊。

  她最怕他這種「淫笑」了,退開兩步,他卻搶上前扳過她的肩膀,讓她面對著明月樓,指指前方的屋子。

  「自己造的孽,爲什麽不自己解決?」

  啊不就是歹勢嗎?何況哪有「造孽」這麽嚴重,不過是舌頭長了點,腦子不清楚點,說出的話有點點小傷人罷了。

  她猶豫地看向明月樓,好吧,媽媽有教過,做錯事不可恥,錯了還拚命撇清才叫丟臉,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所以就算真的很、很、很沒臉站到齊穆韌面前,還是要親口道歉才是王道。

  鼓起勇氣,她的雙唇抿得有幾分蒼白。

  「我會的,謝謝你告訴我這也了也很抱歉,我並不知道老王爺的事,不過如果我是老王爺,我會很高興,有你們這兩個傑出兒子。」

  他點頭,接受她的道歉。

  阿觀舉步向前,自己闖的禍就自己收拾,勇敢面對勝于縮頭當烏龜,老爸老媽的家訓轉過時空千百年,依然影響她的人格深遠。

  走到明月樓前,那是幢二層樓的住處,每一層有七間房,現在齊古和齊文雙雙守在某個房間門前,她不需要懷疑,那座冰山肯定矗立在那裏。

  「可以麻煩……」

  阿觀阖起手掌搓幾下,滿臉尴尬地沒將話說完,齊文滿頭霧水,但好歹還是看懂了她的意思,轉身進去通報。

  不多久,齊文出來對阿觀說:「主子請王妃進去。」

  「多謝。」她握緊拳頭,對自己喊聲加油,走進屋。

  東西還沒整理好、有點亂,書桌擺在屋子正中央,左邊牆壁旁有一個軟榻,書桌後頭有整面牆的書架,書架上已經擺上一些青皮書冊,桌上、箱子裏還有不少,可見得是下人收拾到一半,就被命令退下。

  齊穆韌坐在桌前,手裏拿把小刀,不知在擺弄什麽,阿觀走上前,看了下,天,他在刻印章?他會刻印章!

  他、他、他……粗話差點飙出口,她急急問:「給妾身的印章,是爺自己刻的?」

  他擡起眼,冷冷一瞥,淡問:「你說呢?」

  ……捂起嘴巴,阿觀猛然想起過去的戲言,大姜嫌棄她刻的印,她瞥扭說:要找個刻印章的嫁……

  一陣惡寒從後腦冒上來,麽壽哦,阿嬷是對的,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阿嬷啊,你現賣在叨位,我在叫你,你甘有聽見……

  見她問完那句,就沒了下文,他放下刻刀,問:「你來做什麽?」

  阿觀趕緊搓搓手臂,搓掉上面的雞皮疙瘩,對著他一個九十度鞠躬。「對不起,妾身沒弄清楚狀況,胡亂編派爺。」

  她這是在做什麽?齊穆韌看著她奇怪的動作,一言不發。

  見他半天沒動靜,她擡起頭,才發現齊穆韌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她縮縮脖子、咧開笑,清清喉嚨問:「爺還氣嗎?」

  「你在乎?」

  他看起來好像沒那麽氣了,阿觀直起身,再度扮演犯賤界第一人,她笑彎兩道眉、一張嘴,笑得臉部線條寫滿嬌豔。「當然在乎,妾身吃的穿的喝的,要過好日子,全得仰仗爺呢。」

  齊穆韌眼一橫,惱她說得直白,她就不會學學別的女人,說她一顆心全在爺身上,說她看重爺甚于看重自身,說爺樂了、她才會快樂?她,還當真是沒把他放在眼裏。

  「仰仗?」他的聲音冷過兩分。

  她聽出他口氣裏的不滿,怎麽又生氣了,情緒這樣起起伏伏可不是好事,難不成他更年期提早來臨,或是自律神經出問題?

  她再笑兩下,附和他的話。「可不就是仰仗嗎?」

  「爺爲什麽要讓你仰仗?我有什麽好處?」

  他突然間湊近,害阿觀猛地嚇一跳,急促後退,小腿絆到桌腳,差點兒往後摔去。

  他眼明手快,伸手一拉,將她抱回胸前。

  阿觀喘息拍拍胸口,撫慰心髒的不安定,擡眉才發現,自己和他……靠得這麽近……

  空氣一下子熱了起來,她的臉炸出兩朵火紅,而他的眉眼多出幾分不常見到的溫柔。

  她確實是個美女,還是個很吸引男人的美女,只不過真正吸引他的,是她的智慧、她的簡單、她的無僞,以及她那雙過度幹淨的眼睛。

  周遭所有人都在忖度他的心思,好算計他們的下一步,只有她,明明白白、幹幹脆脆、簡單而直接,就算說錯話惹惱他,她也不懂得繞幾個彎,想辦法討好,就這樣走上前,一句再清楚不過的「對不起」。

  他好像……抱得有點久,阿觀站穩腳步,企圖掙脫他,卻發現他的手變成銅牆鐵壁把自己困在胸懷裏。

  唉呦,這種舉止不是暧昧當中的普通級,在這裏甚至可以作爲失貞證據,她如果沒有點幾顆守宮砂證明自己是完璧,很可能會被拖出去用石頭狠狠砸斃,她的臉越來越紅,擔心他再這樣抱下去,自己會呼吸困難,死在沒有CPR的時代裏。

  猛地吸氣再用力吐氣、吸氣又吐氣,她努力找出幾句話來說。

  「爺要的好處……」阿觀想起什麽似的,突地暴張雙眼,咽下口水,遲疑低聲

  緩問:「不是吧、不會吧、不可能吧,呵呵……爺哪有那麽隨便……是妾身胡思亂想……」她嘻皮笑臉,想把他的話揭過。

  「如果爺說是呢。」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她拚命搖頭,搞不清楚自己說過幾個不。

  「你在嫌棄爺?」

  很輕佻的一句話,可是從他的嘴巴講出來,就是很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

  阿觀急急否認。「哪有的事,王爺這般英武偉大、風流潇灑、俊美無俦、卓爾不凡、鶴立雞群哪個女人能嫌棄爺呢?」

  好,第兩百次同意,她是谄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

  聽著她的話,他肚子裏的惱火被消滅,齊穆韌又想笑了,好像每次看見她、每次聽她說話,他就忍不住發笑的欲望。

  爲什麽,因爲她天生風趣幽默、善良討喜?

  「既然如此……」惡意念頭陡然升起,他彎下腰打橫將她抱起,往軟榻方向走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3:33

第二十一章  交換條件

  阿觀尖叫一聲,在他身上不停扭動,她竭盡全力掙紮,甯可墜地,也不願意掉進他的魔掌裏。

  可惜他的手臂強健有力,不管她怎麽動都掙脫不開,她越叫越猙獰,叫得守在外面的齊文、齊古臉部扭曲,不知道該不該進門救人,救人是好事,問題是……救完人之後?誰會來救自己。

  良知和自私在心底衝撞,裏面的女人卻越叫越起勁,到後來,連大不敬的言語都飙出口,嚇出他們滿身冷汗!

  「放開我、放開我!齊穆朝,你聾了嗎?我警告你哦、再不放開,啊……」

  他終于放開,可她終于置身軟榻,並且終于身體交叠,她被壓在他身子底下,沈重哀恸躍然臉上,阿觀心知,今日已無法幸免于難,男人精蟲衝腦,是沒有藥可以控制的。

  她滿面驚恐,可他卻因爲她的驚恐而勾出整臉笑容,她,居然喊他的名字還恐嚇他?了不起啊、偉大啊,他是不是要給點獎賞,鼓勵她的勇敢?

  他的額頭往下頂著她的額,他暖暖的氣息噴在她臉上。

  言語派遇上行動派,她能不大輸特輸?何況孫猴子已經被壓在五指山下,阿觀緩緩吐氣告訴自己認命。

  要來了嗎?要開始了嗎?她即將遭受身心靈最大的創傷?尚未舉辦告別式,處女膜將要與她永別了嗎,眼一閉、頭一轉,她深吸口氣告訴自己:沒關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怎麽不講話了,不是很能講的嗎?」看她一臉的慷慨就義,他拉開距離,手指掐上她粉嫩臉頰,笑得滿心極意。

  有轉圜余地,阿觀速速張眼,看向他的眼神有委屈、有懇求、還有深深的感激。

  「王爺,可不可以不要。」

  「不要什麽?」他惡作劇地睥睨著她的表情。

  「不、要、行夫婦之倫。」

  她比較習慣說圈圈叉叉、炒飯、滾床單……之類的話,當然,說完後一定要補上一句他媽的、他令堂的,或以作S開頭的髒話。

  但金錢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爲生命故,兩者皆可抛,誰讓王府的屋檐比人家的低,不低頭的是傻子。

  「給我一個理由。」

  他期待起她的回答,期待她能驚世駭俗到什麽程度?

  「甘霖珍貴,況王爺的妻妾者衆,還等著雨露均沾,少一個人分,平均雨量會多一點。」

  他怒目,不是生氣,而是必須把眼睛瞪得夠大,才不會笑開臉,他哼一聲,冷冷道:「你難道不是我的妻?」

  「可、可……」急切問,她找不出好借口,只好脫口而出。「別浪費了,妾身這塊田有點瘦。」

  噗!他再也忍不住了,翻身躺到她身邊,仰著頭哈哈大笑。

  他笑得胸口抖不停,連肚子也震顫不己,他想停下來,卻發現沒有那麽容易,幾次嘗試後,他放任自己暢懷大笑。

  軟榻很小,單人座卻擠下兩個人,她可以感受到他的身子在抖,可以清楚看見他起伏的胸口,可以明白他笑得真心實意、快樂張揚。

  側過臉,她望住他的眉眼,不緊繃的他很帥,比大姜更帥,即使他們有相同的五官。

  她跟著笑了,他本要停下來的,可她一笑,那笑容像是會感染似地,他又笑開,他笑、她也笑,她笑、他又笑……他們笑得守在門口的齊古、齊文也彎下眉毛。

  半晌,她終于停下笑容,對他說:「三爺方才告訴妾身一些陳年舊事,所以……爺,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不是所有風光的後面,都是由燦爛鋪造而成。」

  他沈眉,穆笙竟然對她提及他們的晦澀童年,那是他們最不願意回想的一段,側過身,他與她眉眼相對,她到底有什麽魅力,能讓穆笙對她掏心?也讓他……軟下心?不管她是假裝、演戲或失憶,她終究是葉家的女兒,和宮裏那位脫離不了關系,搬進明月樓已經是不理智決定,爲什麽他還是無法阻止自己向她靠近?

  「你呢?」他問。

  「我怎樣?」

  「你小時候的生活?」

  阿觀皺眉,怎麽能說,說出來會要人命的,現在兩人和和樂樂躺在椅子上,如果她說出自己童年,和葉茹觀的一相對照,是回然不同的兩碼子事,到時她要怎麽自圓其說。

  可他炯亮目光望住自己,還真的很難保持沈默。

  「妾身是庶女,不受家裏重視,對于童年,最深刻的印象是那方窗子。」

  她總是在看窗外,從教室的窗子看出去、從房間的窗戶看出去、從補習班的窗口看出去。

  外面的天空很藍、小鳥很快樂,外面的人形形色色,鮮明的生命力,讓她的心雀躍不已。

  但她不能加入他們,她必須一遍遍重複寫著同樣的考題,好教自己的成績單讓老師、父母親滿意,她老覺得被束縛、覺得自己被關在象牙塔裏,她渴望自由的心,像展翅卻無法高飛的老鷹。

  「窗子?」

  「我常想,要怎樣才能飛出去?怎樣才能攀過那堵高牆,走進那個向往卻無法加入的世界,大家都說我愛發呆,可他們不知道,我的腦子停不下來。我不斷想著、試圖把頭腦裏的東西畫出來、捏出來、雕出來,我老是想象,一不小心它們會變成真的,同我玩耍、同我說話,驅逐我的寂寞。

  「我告訴自己,我要自由、我要快樂,我要到處遊曆,只要有能力,我再不要待在籠子裏,拘束自己,可你知道的,很多事無法順遂人心。」

  回想當年,她忘記要自稱妾身,阿觀聳聳肩,拉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臉。

  他明白她的意思,心略略下沈,一紙賜婚聖旨將她從一個牢籠搬到另一個牢籠,自由于她是奢侈想望。

  拍拍她的肩,他輕聲道:「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四處走走。」

  那是他最大的妥協,她懂,只是,她想要的是更多、更多……

  ****

  齊穆韌果然是在地、熟門熟路的有錢人,有他領路,就能買到品質上等、選擇多樣的好顔料,害得她每看一次就心動一回,這個能讓人心想事成的好男人,真是帥到掉渣。

  明月樓已經收拾妥當,齊穆韌的桌案也從她屋裏退出去,也許他同意她這塊田太瘦,並沒有急著做讓阿觀很害怕的事情。

  他留宿在明月樓,和齊古他們住在一起,雖然路途很近,但至少是分開的兩個地方,假設他夜半獸性大發,她還有機會跑掉。

  幸好她還不需要這樣的機會,可能是這裏生猛海鮮不多見,而且威爾剛尚未問世,所以男人的克制力還不錯。

  不過他在明月樓的書房弄出一塊地方讓她當工作室,連她捏陶的地方也移到明月樓裏,她不大喜歡畫圖時有人在旁邊觀看,但算了,不應該要求太多的,當日間部同學總比當夜間部同學來得好。

  每天他下朝後,她就得在明月樓裏等待王爺回府,幾聲問安、找點話題聊,她乖到覺得自己好賢良,他們一起工作,一起用膳,直到夜了,他才陪她散步回清風苑。

  日複一日、夜複一夜,柳氏、曹夫人都不見動靜,讓阿觀日子過得順心遂意,而且有師傅相幫,她的茶壺越燒越好。

  這天,齊穆韌在處理公文,阿觀坐在旁邊,她畫了許多張茶壺新款,打算讓大姜挑一挑,大姜很有做生意的頭腦,壺還沒賣出幾把,就問她可不可以收徒傳授手藝?

  她的第一個反應是,這樣做茶壺不會變得賤價?她比較喜歡碰到皇帝那種好客戶,一年賣三把,勝過從年頭忙到年尾。

  大姜笑著回答:放心,茶壺後面的印章決定了價錢,其他師傅制的壺,當然賣不到你的好價位。

  厲害吧,大姜沒讀過商學院,卻懂得品牌行銷。

  比較起齊穆韌,大姜爲人處世圓滑得多,他雖致仕卻不太用心經營口,倒是聽說他開的鋪子一間比一間賺錢,私房家底豐厚得很,瞧,有錢到這等程度,還同她計價抽成。

  他和他大哥一樣吃人不吐骨頭、一樣腹黑!

  想起印章,她想起給自己送印章的男人。

  擡眉望去,他正提筆寫奏章,皇帝是倚重他的吧,不時都聽說他進禦書房,這麽紅的臣子,難怪大皇子、二皇子,連要喊那位葉氏老爸一聲外公的四皇子,都爭相拉攏他。

  她明白越是處在這種地位的人越危險,拉攏不成反生害心的大有人在,現在他有皇帝當靠山,哪日皇帝不在了,他會不會下場淒涼?

  需不需要背一首陶淵明的詩送給他?

  這樣一想,阿觀覺得好笑,她真是好管閑事雞婆心,人家有人家的抱負,幹她屁事,難不成陶淵明幾句話,他就會改變人生方向?

  莞爾,她低頭提筆作畫。

  只是習慣,一個很難改變的習慣,她老是想到什麽就畫出什麽。

  於是三兩下,白紙上出現一個右手拿鬥笠搧風、左手肘靠在鋤頭柄上的農夫,農夫站在茅屋前方,看著兩只小狗相鬥,嘴邊有著淡淡的笑紋。

  他的身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水田,青色的水稻苗長得很有精神,沒有任何的預告,但你就是會從農夫的笑容裏看見豐收的喜悅,然後再更遠處,山巒起伏,蓊郁青翠的綠,看得人心曠神怡。

  那張臉,是齊穆韌的,一個飽含笑意的齊穆朝,因著兩條小狗,滿身自在。

  換過一枝筆,她的書法已經磨練很久,但截至目前爲止,還稱不上一個好字。

  前輩子,大姜曾經笑話過她,說她和文字有仇,什麽東西到她手下,都能活靈活現、原形重現,只有文字總在她手下扭曲,所以刻印章,不是她的專長而是敗筆。

  她企圖找一個合理答案,想好幾年想不出緣由,只好賴到父母親身上。

  她說:這就是揠苗助長的壞處,我一定是太早背詩、太早接觸中國文字,才會下意識地惡意扭曲文字的美麗。

  結盧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著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寫完了,她拿起來看一看、放下再看一看,怎麽看都是幅傑作,下回找機會,拿這張圖試著刻刻看。

  「你在做什麽?」

  阿觀擡頭,發現齊穆韌不知道什麽時候放下筆,轉眼對上自己。

  「我在欣賞自己的毛筆字,真是越寫越見功力了,了不起啊。」她自誇自擂,爲自己建立信心。

  「你的字?哼!」

  他沒多說,但光是那個哼字,就足夠讓人自尊受損。

  哈!標准那麽高啊,想當年,別說毛筆,她連拿原子筆的次數都有限。誰不曉得新世代年輕人習慣用鍵盤寫文章,能把文字全寫對,已經能夠充分表現她偉大的文學造詣。

  他走到她身後,拿起她的傑作,一看上眼,老半天都不舍得把圖放下。

  阿觀瞄他,就一張八開大小紙,需要看這麽久嗎?又不是看清明上河圖。

  見他不語,阿觀張揚起笑顔問:「嚇到了吧,爺是不是覺得妾身的字一日千裏,進步神速?」

  他微微一哂,誠實回道:「字普通、圖畫意境不壞,但最好的是這首詩,你寫得相當好。」

  噗!吐血,他的誇獎讓她的臉像霜打茄子似地蔫了下來。

  字,是她花了好一番心思練過的;圖,是她累積十幾年的真功力;而詩……是盜版、是剽竊,是強暴陶淵明搶來的。居然她的真實能力在他眼裏只是SOSO,而最好的部分……惡寒飄過,她聽到他的真心誇獎了,他誇獎:你很不錯,是個優秀不凡、曠世偉大的小偷。

  她別開臉、不爽與之對話。

  他笑著,說:「再寫一首詩給爺?」

  「不要。」

  她拒絕的俐落簡潔,就像在拒絕隔壁家的小狗在他們家花盆前大小便。

  「那你,想不想出去玩?下次休沐,爺帶你出京。」

  眼睛瞬地一亮,她要、她要……

  可是,真的要這樣一路剽竊下去嗎?會不會一個不小心,她就取代李清照,成爲古代最有才華的女人?會不會哪天,她親生爹娘突然發現,古文觀止裏的作者姓名全改了,改成他們死不瞑目的女兒?

  撇開臉,她說得極有志氣。「尊嚴爲上,才華是不能受脅迫的。」

  「如果再加上萬客樓的席面呢。」

  眼睛更亮了,萬客樓,她已經聽過不下百次,每次曉初、曉陽在形容萬客樓的情景,就會讓她聯想起五星級大飯店。

  他們家爸媽很省、很摳、很吝啬,可在他們兄妹合力背完唐詩三百首時,居然大發善心,帶四個毛頭上五星級飯店。

  那裏的裝潢像天堂,那裏的食物讓她連舌頭都想吞掉,那裏連服務人員每個都漂亮得像神仙……

  五星、五星、五星……厚,她要留口水了。

  才華不能受脅迫,但就是有人優秀到無法掩蓋其光芒啊,五鬥米不能折腰,五鬥半就、就……勉強一下脊椎骨也無妨。

  「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她飛快背完一首,沒考慮過速度會不會快到讓人驚嚇,七步成詩已讓曹植名留青史,她這個「眨眼成詩」,肯定會造成轟動。

  「可以嗎?」

  他一笑,這首太小女子,不過已經夠厲害。

  「可以。」

  「那爺可以」

  她還沒說完可以怎樣,齊文敲門進屋。「主子,葉府來了人,想見王妃。」

  聽見此言,阿觀眉心閃過一絲不悅,齊穆韌看見了,他淡淡一笑,說道:「去見見吧。」

  她有點勉強,卻只能點頭,起身往清風苑去,這年代,孝順還是首要,一句不孝,雖然不能讓人浸豬籠,卻可以讓你羞得一輩子走不出大門口。

  阿觀離開,齊穆韌凝眉問:「怎麽回事?」

  葉茹觀早與葉府斷了關系,在新婚夜裏他沒有喝下那杯合卺酒後,在葉茹觀將下毒的丫頭給打死之後,兩家再無半分聯絡。新年命婦進宮,他也不讓葉茹觀露面,自己的態度已經這般明顯,爲什麽葉府又來了人?

  是因爲陸王與鄭品堯被罷官之事與自己有關聯,皇貴妃便誤以爲他的態度搖擺不定,對于投靠二皇子一黨,尚且猶豫,于是想起王府裏還有之前埋下的一枚死棋,今日來探,是想看看這枚棋子還能不能發揮一點功用?能不能試著借機拉攏?

  算計到他頭上呵……齊穆韌雙眼微眯,泄漏出一抹淩厲。

  如果皇貴妃做的是這番打算,那麽待皇上將李太傅攜百萬兩銀票前往邊疆一事掀了底,葉府權力慢慢被削,恐怕又要送毒藥給葉茹觀,逼她對自己下手了吧,屆時,她會怎麽做呢?他還真是滿心期待。

  「大夫人進宮見過皇貴妃。」齊文低聲回報。

  「知道了,過去盯著,看看來人說些什麽?」

  「是。」齊文退下。

  齊穆韌拿起阿觀的圖,再細品一回,淺淺的笑容在眼底擴散,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呐。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3:54

第二十二章  中毒

  月季奉上茶水,關上門,安靜退下。

  阿觀看著滿臉笑意的江姨娘,她長得很美麗,三十幾歲的女人了,尚找不出歲月痕迹,風流窈窕的身段,美豔絕倫的五官,動作舉止中透露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風華。

  葉茹觀的美貌遺傳自江姨娘,她們的五官有八成相像,但比起江姨娘,葉茹觀少了幾分成熟韻味、幾點嬌柔冶媚,卻多了點英氣和聰慧。

  從一回到清風苑,阿觀就目不轉睛注視著江姨娘。

  夢中,她見過對方無數次,但真正面對面,心底竟有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是親情嗎?怎麽可能,在葉茹觀的記憶裏,她根本不知道母愛是什麽東西。

  葉茹觀的深沈悲哀經常在她胸口盤踞不去,一個無人聞問的庶女、一枚爲家族榮耀犧牲的棄子,誰的生命從一起頭,爲的就不是自己?

  江姨娘拉起阿觀的手,柔唇微掀,笑道:「茹觀,你爹知道你在王府裏受寵的事兒,心底可高興著呢,這幾日給姨娘挪了住處,還派兩個丫頭來屋裏伺候,娘在葉府這麽多年,總算是揚眉吐氣了。」

  以後,誰還敢嘲笑她的出身,她的女兒可是堂堂的靖王妃呢。

  所以呢?阿觀不語,等待她的下文。

  「姨娘聽說王爺側妃侍妾一大堆,雖然你占了正妃名頭,可她們個個都是服侍王爺多年的枕邊人,你想強壓過她們,卻也不容易,你唯今能做的,就是把王爺的心給留住。」

  江姨娘頓了頓看向女兒,她還是擺著同一號的敷衍笑容,沒有做出任何回應或表態。

  她有些尴尬,卻還是不得不把話給接下去。

  「王爺與柳氏成親多年,尚無半個孩子,姨娘出門前老爺交代,只要你多費點心思,替王爺生下兒子,你在王府的地位也就穩固了,那些女人再氣再恨,也得乖乖被你踩在腳底下。」

  江姨娘此行,是特地來教導她如何得到齊穆韌的心?

  如果是的話,葉相爺也未免太笨,找一個生不了兒子、得不到專寵的小妾來對她進行固寵教育?缺乏說服力。

  見阿觀始終不言不語,江姨娘有幾分心虛,可女兒終究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多少對自己還是有點感恩之情吧,翠袖那件事兒,也是在屍首被送回葉府時,她才知道的,女兒總不至于把這件事怪到她頭上。

  「女兒,我知道你還在爲翠袖那丫頭生氣,當初娘挑她當陪嫁丫頭,還不是想著那丫頭一身媚骨,如果你抓不住王爺的心,可以助你一把力氣,誰曉得那丫頭不知受到誰蠱惑,竟敢在你們的合卺酒中動手腳,放心,老爺已經將翠袖杖斃,連她的爹娘也通通趕出葉府,替你出了口怨氣。」

  「姨娘可知道,翠袖在酒裏下了什麽藥?」阿觀終于打破沈默。

  「還能是什麽,不就是春藥?那丫頭定是想著,如果你承受不住,就輪到自己出頭,哪裏知道,哼哼偷雞不著蝕把米。」江姨娘一臉不屑。

  春藥?如果只是春藥,葉茹觀怎會說:若是那夜王爺進新房,與我同飲合卺酒,現在我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江姨娘是個不明就裏的?

  但她不清楚,葉相爺肯定明白得很,否則不會一口氣把人給杖斃,連翠袖的親人也通通趕出相府,那是存心要湮滅證據呐。

  「姨娘,您怎會知道女兒在王府裏受寵?」

  「那是從宮裏傳出來的,老爺知道這個事兒,打心底高興著呢。」

  齊穆韌才搬進明月樓沒幾日,這事兒就傳了出去,可見得王府裏有宮裏的眼線,阿觀忍不住歎氣,成天跟FBI住在一起,真是憋屈。

  「對了,皇貴妃還賞娘兩匹綢緞呢。」

  皇貴妃?她迅速調集腦中資料庫,皇太後姓柳,是王爺的祖母、柳側妃的姑奶奶,她們都是擁立大皇子、二皇子的,而皇貴妃所出的四皇子,據說是天生資優,也有角逐寶座的野心。

  因此齊穆韌在朝中得勢,受皇帝看重,兩方都希望將他拉到自己陣營,一方借著童年情誼、一方想同他建立翁婿關系?

  可是不對啊,既然如此,葉相爺爲什麽要在新婚夜裏害死王爺?

  難道是順我者生、逆我者亡,葉氏一族是黑白郎君的後人?又或者有人想藉此事,徹底破壞王爺和葉氏、四皇子之間的關系?

  如果是後者,葉相爺爲什麽要杖斃翠袖?

  厚,混亂、紛亂、她滿腦子都是亂,她搞不清楚誰忠誰奸,誰是紅臉關羽、誰是白臉曹操,誰又是那個漁翁得利的司馬家族。

  見阿觀蹙眉不語,江姨娘拍拍她的手背說:「想什麽呢,你從小就是心思多,才會長不胖,你管事情是從哪裏傳出來的,只要是對自己有利不就成了。

  「今日娘過來,是特地給你帶來幾帖補藥,你有事沒事就炖給王爺喝,王爺養足了精力,你的肚子自然會很快傳出好消息。」

  炖給王爺喝?誰曉得那藥裏有什麽。

  只是……能夠當到丞相的人會笨到這等程度?下毒一回不成、再來一遍,他當齊穆韌是吃素的?

  所以她沒估錯的話,補藥沒有問題,而葉丞相這回的作爲,是爲了向齊穆韌發出善意?

  「這回姨娘過來,爹有讓您捎帶什麽話嗎?」

  「還能有什麽,不就是要提醒你,別以爲王爺現在寵你便是真待你好,記住,有能力的娘家才是你的後盾,你的心只能永遠向著葉家,皇貴妃是你的姊姊,四皇子是你的親外甥,該怎麽選、怎麽做,你心底要有一把尺。」

  果然……阿觀冷笑。

  江姨娘歎息,握著阿觀的手說:「接下來這話,是姨娘的真心話,你也好好聽著,自己多方考量。」

  「姨娘請說。」

  「老爺的想法自然沒錯,他畢竟是葉氏的族長,事事項項都得想著「葉」字,可女人呐,一輩子能仰靠的也只有丈夫了,嫁對人才是一世成就。

  「姨娘這輩子是不成了,你還年輕、有的是希望,與其把心放在葉家,倒不如多想想王爺,怎樣與他齊心,只是,哪天葉家落魄了,你還得想著自己姓葉,提攜一把。」

  「娘說什麽呢,葉家怎會敗落,有爹在呀。」她敷衍地說幾句場面話。

  江姨娘也不接話,只說:「老爺希望你有時間的話,能常回娘家看看。」

  「知道了,我會問問王爺。」

  「那就好,知道你過得比姨娘強,我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兩人再說了會兒閑話,江姨娘便離開了,月季作主挑幾件禮讓江姨娘帶回葉府,幸好她周到,因爲阿觀連想都沒想到這種事。

  關起門,她捧著下巴,手肘靠在桌上,看著滿桌子禮物,金簪、玉镯、珍珠煉,出手挺大方,想來葉丞相這些年搜刮不少民脂民膏。

  最讓人礙眼的是那幾包古代威爾剛,她把它們玩叠叠樂似的,叠起來、推倒,再叠起來、再推倒。

  越叠越火大、越叠越生氣,直到火氣高漲,她咬牙切齒,自言自語,「葉家關我什麽事啊,我爲什麽不能讓自己自在快活,爲什麽要處處想著葉家?就因爲吃過它幾口飯,還是因爲在那裏不時受欺壓?

  「憑什麽要我擔心那個奢侈到不行的葉家?敢情要我在這裏拚死拚活,拚得葉家少爺們吃香喝辣享盡女人福,真抱歉,本姑娘沒有這麽偉大的情操。」

  話說完,阿觀才發覺自己居然是以葉茹觀的心態在說話!

  完了完了,她和葉茹觀快要融成一體了嗎?甩甩頭,她全身一陣麻。「曉陽、曉初,你們在哪裏?」

  她一揚聲,曉陽、曉初立刻進門。「主子。」

  「金簪、玉镯,你們幾個一人挑一個,剩下的收起來,至于這些補藥……」

  曉陽自作聰明接話,「奴婢馬上去熬。」

  阿觀想也不想就反駁,「熬你的大頭,誰曉得裏面有什麽,要是吃掉這也了王爺變成女的,難不成要我女扮男裝賺錢包養他?」

  她的話讓曉初頭皮發麻,連忙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可惜晚了,在屋頂竊聽的齊文也和曉初一樣頭皮發麻,只不過他站的位置高些,所以從頭皮一路麻到腳底心,像中了神經毒似的,臉上表情扭曲。

  「主子在胡說什麽啊。」曉初埋怨。

  阿觀無可奈何地拉掉她的手說:「你忘記翠袖的事嗎?」

  話落,曉陽滿臉驚悸,猛點頭、點不停。

  「還是把它們拿到窯裏點把火燒了吧。」阿觀有氣無力說。

  「奴婢知道了。」曉初應聲,連忙和曉陽齊力把屋子裏的「禮物」往外搬。

  門關上,阿觀捧著頭,痛得想把它敲開、揉破,把那個痛源給倒出來。

  她不想摻和這些爛事,不想管葉府、王府、皇貴妃或是什麽四皇子。

  她只想平安度日,只想要吃得飽、睡得好,口袋滿滿、精神愉快,如果錢實在多到沒天良,那就找個男人玩性愛,生個帥帥小孩,讓他一出生就變成田僑仔,其他的,她真的不想啊-……

  ****

  屋裏靜悄悄的,阿觀剛把茶壺送進窯裏,守窯的工人是齊穆韌從窯場裏重金挖來的好手,有他們在,阿觀不必守著窯火。

  春天到了,天氣一日暖過一日,院子裏開出各色鮮花,一時間,清風苑裏蜂蝶紛飛,熱鬧不已,曉陽還特地挑了兩盆粉色花放在屋裏,整間屋子頓時生動活潑不少。

  阿觀搬來一盆放在桌上,時不時擡頭聞兩下,她愛死了這種花香。

  她放下筆,揉揉脖子,再檢視一遍給曉陽她們畫的新繡樣,丫頭們的技術越來越好,聽說貨物供不應求,鋪子掌櫃希望姑娘們能多繡一些。

  阿觀問了:要不要讓晴芳、蘭芳也來湊一腳?四個人居然有志一同齊聲否決,只說她們會加把勁兒,多趕一些出來。

  她們啊,聯手排擠新人,平日不讓晴芳、蘭芳到她跟前就算了,四個人忙得天昏地暗時,還硬是把繡架擺在明月樓外頭隨時等候傳喚,也不肯讓她們有機會上前伺候,阿觀看不下去,說了她們一頓,看得出來她們滿臉勉強,卻還是點頭應了。

  之後,她們偶爾讓晴芳、蘭芳露個面,但重要的事,全不讓她們知道。

  阿觀知道她們在防些什麽,可她總想,反正自己是一門心思要離開王府的,不如讓晴芳、蘭芳在身邊,教兩人清清楚楚把她的心意傳到柳氏跟前,免得柳氏胡思亂想,老以爲她對別人的丈夫有不正當想象。

  月季一行人進屋,她們帶著繡筐進來,每個人臉上都笑盈盈的。

  「發生什麽好事,怎麽都眉開眼笑的?」

  月季笑著上前,發覺茶水已經冷掉,也不知道已經擺多久了,主子肯定又忙忘記喝,她把冷茶倒掉,換上新茶。

  這次的茶和之前的不一樣,有淡淡的花香味兒,聽說是宮裏賞的,本來是收在庫房裏,柳側妃爲了王爺遷到明月樓,特地讓人找出來。

  王爺不愛這個味道,主子到明月樓喝過一回,便喜歡得緊,王爺就讓人到庫房裏把剩下的全找出來,送到清風苑。主子天天喝著,連身上都帶了淡淡的香氣。

  曉陽回道:「主子,掌櫃把繡件的銀兩送過來,我們分了銀錢。」

  「開心嗎?」

  「能跟在主子身邊,誰不開心?」曉陽撒嬌地拉起阿觀躺進軟榻上,替她揉腿。

  「也就那兩個沒眼色的,還一心向著那邊。」

  「別這樣說,她們的家人扣在柳側妃手上,你要她們怎麽做?」

  琉芳替昔日姊妹說話,她慶幸自己是讓家人給賣進府的,沒有牽絆、不怕受制,否則卡在那裏、不上不下,一顆心惶惶不安的人,將會是自己。

  「琉芳說得對,就是這句話,人各有難處,你不幫著人家,還欺負上,就過分了。」阿觀戳了戳曉陽的額頭。

  「奴婢哪有欺負她們,不過是讓她們少到正屋來罷了,如果主子出事兒,王爺能不打咱們板子?奴婢是爲自己的屁股著想,是主子教的,人不自私、天誅地滅。」曉陽噘起嘴,替自己辯解。

  「合著還是我教錯了。」阿觀笑道。

  「主子沒錯,曉陽沒錯,錯的是想在清風苑掀風引浪的。」曉初續道。

  「我不信,有誰敢在王爺眼皮子底下作鬼?」

  「作不作鬼不知道,主子,你可知道現在外面怎麽傳的?」琉芳湊上來說。

  「傳什麽?」

  「前幾日,主子不是說嘴巴澀,讓奴婢去園子裏摘一盤青梅回來,外頭就傳說主子有孕了。」

  「真的假的?」

  八卦功力這麽強,沒請她們去水果日報上班,著實太浪費人才。

  難怪這幾日,夏氏、方氏、徐氏……紛紛遣人送禮物過來,送完禮還不時朝她腰際兒瞄上幾眼,原來是因爲這個,害她還以爲自己吃太好腰變粗了。

  可她們怎麽不把話說開,難不成,這裏也有懷孕未滿三個月不得言明的禁忌。

  接下來呢?葉府會不會因爲送來的補藥有強大療效,讓成親多年卻始終沒有好消息傳出的王爺一舉得子,從此聲名大噪,然後,丞相不當了,退出太子爭奪戰,專賣生子良方?

  「還能有假?主子,您說,這話還能是誰傳出去的。」曉陽氣鼓鼓說。

  「有什麽關系,謠言止于智者,再過一段日子,見我的肚子沒動靜,自然就沒人說話啦。」

  阿觀無所謂地聳聳肩,等陳氏肚子裏那個落地,屆時,所有注意力轉移,她又可以安居樂業,過著與世無爭的逍遙歲月。

  「事情哪有那麽簡單,如果讓王爺存了希望又失望,到時候,不曉得要怎樣怨主子呢。」

  呵呵呵,阿觀額頭畫出三條黑線,眉毛拉成阿兩眉,她的表情憋得很。

  她們也覺得自己和齊穆韌已經那個了?

  也是啦,她這堆幹柴再加上好幾天沒往前院去點火的齊穆韌,成天到晚粘在一起,說兩人之間幹淨清白,誰信?

  「如果我真的懷孕,王爺恐怕不只是失望這麽簡單。」

  綠雲罩頂的男人會有什麽反應?砍老婆?殺奸夫?還是把兩人捆上十字架,開一場人肉燒烤趴?

  「爺要失望什麽?」

  齊穆韌和齊穆笙從屋外走進來,原本懶在榻子上的阿觀連忙起身,帶著淺淺的微笑,她越來越有王妃端莊賢慧、淑德良順的模樣,看吧,戲演久了,演技就會慢慢精進。

  「前頭傳言……」曉陽要回話,卻讓曉初扯扯衣袖,不准她多言。

  「傳什麽?」

  「沒什麽。」阿觀迎上前,對齊氏兄弟屈膝,「王爺、三爺,新壺進窯了,再過幾日,就可以送鋪子。」

  「喊三爺?這麽客氣,怎不喊大姜了?」齊穆笙好笑地看住阿觀,難不成她在二哥面前都這麽良家婦女?

  阿觀臉皮抖兩下,低頭不語。

  「大姜?」

  「是嫂子的朋友,嫂子說我們長得很像,就喊弟弟大姜。」

  只不過她喊的聲音軟軟的,帶點慵懶味道很好聽,嫂子說那叫做山東腔,他學好幾遍都不像。

  「朋友?」

  齊穆韌話不多,他習慣用兩道眉毛說話,反正他們是雙生子,心意相通呗,見他眉頭拉緊,齊穆笙急急解釋,「嫂子的朋友是女的。」

  齊穆笙回答完,四個婢女連忙低頭、抿唇偷笑,阿觀也是滿臉的幸災樂禍,一個爺兒像個女的,這話好聽嗎?

  齊穆笙懊惱,氣自己怎麽就被嚇得全招了。

  阿觀發現齊穆笙在瞪自己,連忙把頭別開,拿起桌上的新茶喝一口,她皺起眉頭轉頭看向月季。

  月季上前,弓身問:「主子,怎麽了?」

  「這味道不大對。」

  阿觀才說完,齊穆韌立刻搶過茶壺,湊近鼻尖嗅聞。

  「這茶是誰泡的?」齊穆韌凝目,口氣嚴峻,嚇得衆人神經緊繃,輕松氣氛一掃而空。

  「禀王爺……」

  月季才要回話,就聽見阿觀唉呀一聲,猛地甩手。

  「怎麽了?」齊穆朝上前飛快抓起她的手臂,順著阿觀的視線望去,他看見一條灰色小蛇飛快竄向牆角。

  齊穆韌竄身向前、彎腰、雙指一夾,動作迅速流利,如果被咬的不是自己,阿觀很想給他愛的鼓勵,再吹捧個幾句。

  當他將扭曲不己的小蛇夾起,匆匆看過一眼後,月季配合度十足,把阿觀的首飾盒拿出來、清空,捧到齊穆韌面前,讓他把蛇丟進去、蓋緊。

  真有默契啊,阿觀饒有興昧地瞧了月季一眼,月季見阿觀望著自己,蓦地,臉紅。

  「二哥,我去找外公。」齊穆笙語氣很急,他也看清楚那條蛇了。

  「動作快一點。」齊穆韌口氣也急,這段時日好不容易有融化迹象的冰臉,又封凍了起來。

  有這麽嚴重嗎?春暖季節、百花盛開,蛇蟲冬眠醒來,當然會四處亂竄,幹麽那麽緊張?難道是毒蛇?

  不會吧,那麽小一只,顔色又不鮮豔,小學老師有教過啊,越漂亮的越毒,他太緊張了啦,何況,被咬的地方又不痛。

  阿觀本想安慰他兩句,沒想到齊穆韌一把拉起她的衣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臂處已經紅腫發黑。

  怎麽會這樣?她傻眼,真的不痛啊。

  齊穆韌從靴筒裏抽出匕首,朝她手臂上劃一刀,那麽大的傷口,她還是……不痛?

  怎麽會這樣?她開始有點慌了。

  他使勁地替自己擠毒血,那個血不但是黑的還帶著淡淡的腥臭味,月季手腳俐落上前,扯下帕子在她手臂上方狠命捆綁,她很用力,阿觀整截手臂都變成蒼白的死灰色,依然沒有感覺。

  現在阿觀終于知道事情大條,這時,她發覺自己的手不能動了,接著胸口傳來一陣麻痹感,再來腳不能動、下半身、上半身發麻的感覺用太空梭的速度在她身體裏蔓延。

  一個念頭重重地撞進阿觀的腦袋裏--

  她錯了!

  以爲不碰、不想、不去理解分析,就不會陷入這潭汙泥,她總認定自己是過客,只要保持客觀的第三人稱,就不會是靖王府的一分子。

  可是傻了、笨了,這麽傻氣的認定,她怎能用來說服自己?

  自從在王府中蘇醒,她就已經在這裏了呀,在承接葉茹觀的身體那刻,她便一並接受了她的身分、角色、未來與命運。

  即使她再否認,即使她向自己表達一百次離開的意願,即使她堅持理智,絕不喜歡上超帥王爺她,依舊逃脫不開自己已經是葉茹觀的事實。

  她想苦笑,想告訴齊穆韌,自己是天下第一號大笨蛋,可是臉僵了、舌頭僵了、腦袋也僵掉了,在腦漿凝固前,最後的一分意識,是齊穆韌那張焦慮的臉,原來哦,原來他不是千年寒冰,他也會有生氣憤怒以及緊張的表情。

  ****

  屋裏靜悄悄地,齊穆韌坐在床沿靜靜地看著葉茹觀。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在乎一個女人在乎到失去沈穩,他從來不曉得,當她閉上眼睛那刻,一顆心會像被人狠狠揍上幾拳那樣疼痛。

  是誰趁他沒有知覺時在他胸口下重手?齊穆韌不知道,只知道那個痛,讓人非常、非常、非常難受。

  「別擺那張臭臉,她會好起來的。」姜柏謹拍拍齊穆韌的肩膀。

  「她什麽時候才會醒。」

  「你處理得很好,毒血流出來不少,應該不會太久,放心,有外公在,不會讓你丟了你的小心肝。」

  他刻意說得輕松,齊穆韌點點頭聽進去了,但眉頭卻仍然深蹙。

  姜柏謹微微一哂,總算除了宛心外,又有女人能進他的心,只不過她是葉府的人,恐怕這條情路不會太順遂,皇貴妃對宛心做的,恐怕沒那麽容易放下吧。

  搖頭,老天成就他的仕途、他的能力運氣,偏偏不成就他的愛情,這種事……要怎麽說?

  轉過身,他收拾工具,方才替葉茹觀開了個小刀,東西得消毒消毒。

  姜柏謹才轉身,阿觀就醒了,她首先醒來的是眼睛,微微張了一下、閉起,再張開一次,這次……她看見大姜焦急的眼睛。

  迷迷糊糊地,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是一張臉笑得甜蜜蜜,她軟軟地張口說道:「大姜,我夢見我穿越了……」

  匡啷!姜柏謹手上的工具掉落地面,心如擂鼓撞個不停。

  猛然轉身,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葉茹觀那張臉,大姜……那個慵懶的山東腔……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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