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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王爺你犯規(見觀發財 卷二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6:05     標題: [千尋]王爺你犯規(見觀發財 卷二 )[全文完]

王爺你犯規(見觀發財 卷二)作者:千尋

是王爺,也是丈夫——
一條不知打哪來的小毒蛇差點讓她全身麻痹、一命嗚呼,
只是,她傷勢漸好,王爺好像變得不太好……
彷彿被毒蛇咬到的人是他,而且那條毒蛇有另外一個名字叫情蠱,
會愛上第一眼看到的對象,所以他對她無限制的好,
不但允她不用再寫詩作文,還整肅「後宮」,不准那些女人來煩她,
甚至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挑逗她,一次兩次三次……就這麽把她吃了,
隨即隔天讓她進宮見「家長」,讓她差點沒在皇太后及一堆皇子妃面前軟腳……
是丈夫,也是負心人——
他遣散了「後宮」,整個靖王府只剩她一個主子,
她心甘情願擔起了妻子的責任,服侍他、爲他在幾個皇子間周旋,
放開防備,不再想過獨立生活,決定在他身邊安身立命。
就在她望眼欲穿、滿懷相思的等待王爺從戰場上平安歸來時,
卻等到他帶回「初戀情人」,並即將以平妻之禮娶那女人的消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6:32

第二十三章 再逢故友

  姜柏謹雙手微微顫抖,一顆心揣在胸口,一下跳得比一下重,瞬地,他紅了眼睛。

  緩行至床邊坐下,視線對上阿觀的臉,他細細凝視她的眉眼鼻唇,看一遍、看兩遍……看過無數遍,想把她從外到裏狠狠看穿、看透似的。

  是她嗎?她是阿觀?

  叫他大姜的人很多,可是會調皮搗蛋用山東腔喚他大姜的,只有那個藝術天分極高,學什麽都能學出七成模樣,獨獨印章刻得很爛的小女生。

  他不確定,但希望她是,因爲她叫了大姜、說了穿越,她連睡著,都沒忘記那個高樓大廈林立、多元文明的時代。

  所以是她吧?應該是她吧?

  一個激動,他想把她狠狠抱在懷中,大喊:「淩敘觀,你讓我好找。」

  頭超昏的,阿觀想扒開眼睛,卻發覺眼皮沈重無力,像被注射了兩斤嗎啡般,全身動彈不得,那股不痛快啊,豈是三言兩語可以形容。

  幸好姊姊有練過,上回穿越也是這副德性,整個人像只被壓扁的死魚,得花上一大段時間才能慢慢膨脹回去,所以,淩阿觀不害怕!加油、加油再給它狠狠加滿油!

  她提醒自己樂觀,好歹下次別人在討論穿越時,她可以過來人的身分說道:穿越是件體力活,穿一次丟半條命,吃飽沒事幹的人,建議去找片牆來把自己撞成腦震蕩,也千萬別跑去穿越。

  淡淡的愉悅在腦中回蕩,不管怎樣,她總算是回來了……

  松開眉頭,阿觀知道再次張開眼睛時,會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家裏,而一本厚厚的《古文觀止》被塞在她懷中。

  南無觀世音菩薩、上帝耶和華、穆罕默德、釋迦牟尼佛……她鄭重向各教派的神發誓,她、淩敘觀將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她要孝順父母、友愛兄弟,要快快樂樂、合作無間、勤奮不懈,把《古文觀止》從第一篇背到最後一篇。

  阿母仔,阿爹,有沒有給她感動到痛哭流涕?有沒有感覺到她對中國曆史文化奉獻出強烈心意?

  齊穆韌發現外公神情有異,他望著葉茹觀的眼神過度專心,他從沒這樣一瞬不瞬盯著人瞧,難道阿觀的病情不對勁?念頭方過,像是鞭子狠狠刷過,他痛得蹙起眉目,攥緊拳頭,脫口想問:「她到底怎樣?」

  但下一刻理智回籠,不對……外公的表情不是焦慮,而是一種有話要說,帶點迫不及待的興奮神態。

  齊穆笙在此刻領著月季進門。

  月季端著剛熬好的藥湯,滿面的惱怒與哀傷,她怨恨自己太大意,明知道柳氏並非良善之輩,自己怎會在竊聽到蘭芳、晴芳的私話後便放松警戒?曉陽、曉初她們也氣得跳腳,氣自己疏忽、漫不經心,氣自己沒有替主子擋下蛇。

  於是這次從取水、抓藥到熬藥,她們再不假手他人。

  齊穆笙走到哥哥身旁,兩人互視一眼,外公那張臉……找到千年靈芝都不曾這麽興奮。疑惑,他們不理解外公欲言又止的表情意謂著什麽?

  「老頭子,你也覺得這個孫媳婦長得漂亮養眼吧。」齊穆笙嘻皮笑臉地推推姜柏謹,打破沈默。

  不是齊穆笙沒大沒小、不禮敬長者,是他不許他們喊外公的,那麽,還有什麽稱呼比老頭子更親切?

  像是沒聽見齊穆笙的調侃似的,姜柏謹拉起葉茹觀的手,彎下身在她耳畔低問,聲音很輕,像是怕把阿觀嚇壞般。

  「阿觀,蓮荷呈祥出窯了嗎?」

  阿觀沒張眼,四肢不好使、眼皮不合作,但她的腦袋有幾分清明,她虛弱卻明確地回答:「出窯了。」

  阿觀的回答讓姜柏謹更形激動,光這話,他可以就此斷定,她是阿觀。

  「做得像不像?」他又問。

  「我誰啊,小顧景舟呢。」

  都已經呈昏迷狀態了,她嘴角還漾出一抹得意,姜柏謹看見,跟著咧起嘴,是她、是她,再次證明,這家夥還不是普通的自我感覺良好,世界上有當黑心仿冒者當得這麽驕傲的嗎?沒了,淩敘觀是沒良知、沒道德界的獨一無二。

  「可是有一個地方不像,說說看是哪裏?」他再次追問。

  「印章。」

  阿觀依然笑著,要不是沒力氣,她超想告訴大姜,她找到一個會刻印章的男人了,那個人很帥、很酷、很冰也很了不起,雖然脾氣著實不討喜。

  可惜沒辦法將他穿越回來,否則兩人聯手、天下無敵,定能橫霸茶壺赝品界,成爲舉世無雙、頂級冒牌大師。

  想起齊穆韌,阿觀眉心不由自主地皺了兩分,感覺在胸口重疊,疊出名爲思念的沈重,她回來了,再也見不到那個大冰人,怎麽辦呢,想他的時候,連照片都沒有。可是……怎麽會呢,她和他,還不算太熟啊……

  姜柏謹憐惜地揉揉她的眉心,找到她,他不知該歡欣鼓舞還是該心疼難受,他歎氣,拍拍她的頭輕道:「阿觀,辛苦你了。」

  起身,他對齊穆笙、齊穆韌說:「把這裏交給月季,你們隨我出來。」

  齊穆韌點點頭,對月季吩咐,「好好照顧主子,務必寸步不離,讓琉芳和曉陽在外頭守著,不放任何人進來,讓曉初去看住蘭芳、晴芳,不准她們往外遞消息,還有……屋裏的茶水別動,等我回來再處理。」

  「是,王爺。」月季低頭應下。

  齊穆韌吩咐完,與齊穆笙隨外公離開,他們並未走遠,只在附近的亭子坐下,齊穆韌讓齊文、齊古在四周守著,不許人靠近。

  「老頭子,怎麽回事?」齊穆笙見外公久久不語,心急。

  姜柏謹看了兩兄弟半晌,忖度著該怎麽開話頭,輕咳兩聲,說:「阿觀沒事,喝過藥湯後,很快就會清醒。」

  「既然沒事,老頭子幹麽這副表情,嚇人哪!」

  齊穆笙松口氣,又恢複嘻皮笑臉,但齊穆韌的濃眉更緊上幾分,外公喊她阿觀?他們方才是第一次見面,外公又不是個自來熟的人……心底浮上幾分疑惑。

  姜柏謹依然滿臉凝重,輪流看著兩兄弟,他不確定接下來的話他們有沒有辦法接受,但從小到大的教養情分……比起旁人,他們對他應該更信任些吧。

  不再考慮,他決定坦白。

  「你們記不記得小時候最喜歡聽的那個故事?」

  「最喜歡的故事,哪個啊,你說的故事可多了,哈利波特、007、蜘蛛人……」現在想起來,仍然令人再三回味,齊穆笙笑說。

  「最早的那個,一聽二聽百聽不厭的那個。」姜柏謹提醒。

  「是『回到二十一世紀』?」這次,是齊穆韌回的話。

  「對,說說看,還記得多少?」

  「電腦、電視、電冰箱……那是個充滿電能的世界,連養魚種菜都需要用到電力,核能發電廠對人類很危險,可是人類又無法脫離對它的依賴。」

  齊穆韌對「回到二十一世紀」的每個細節都記得,那是個複雜又充滿矛盾的時代,若不先理解荒謬的「二十一世紀」,他們大概無法接受之後的哈利波特、007、蜘蛛人……一個比一個更荒誕不經的故事。

  齊穆笙接下去說:「我記得那裏的皇帝是老百姓投票選的,若政事做得不好,百姓可以上電視把皇帝臭罵一頓,罵得天下人皆知,還有那裏的首富是生意人不是上位者,那裏的女人很精明,可以理所當然地把男人踩在腳底,她們要求公平、要求忠實、要求一夫一妻。」

  齊穆笙越講越覺得好笑,老頭子的故事怪異卻相當吸引人,每個細節都講得钜細靡遺,能把故事編成那樣,太不可思議。

  小時候故事聽得太認真,齊穆笙相信起那個奇妙世界,他曾經問:老頭子,你住過那裏嗎?爲什麽那麽清楚?

  老頭子神神秘秘笑幾聲,回答:等你們長得比我高時,我再告訴你們。

  後來,他們長得比他高了,卻忙得忘記向他追答案。

  「不錯,你們都還記得。」姜柏謹滿意一哂。

  「怎麽會不記得,那時我成天到晚想拿你的故事去唬人,要不是你耳提面命,說是不能爲外人道,搞不好,我早就成爲齊焱王朝最紅的說書人。」齊穆笙笑得滿臉傲氣,這可不是無來由的自信,他的口才之好,不是隨便說說。

  「我不讓你們外傳,那是因爲,它們並不是想像出來的故事。」

  「不是想像出來的故事?」齊穆笙語頓,怎麽可能,天底下哪有不用牲畜拉就自己到處跑的車子?哪能坐在家裏,打開方盒,便能看盡天下事?哪可能關上門窗按個鈕,炎熱的夏季立即成爲舒適宜人的春天。這個老頭子,又在糊弄他們?

  「我明白這話的確令人難以置信,但『二十一世紀』……的確存在。」姜柏謹態度嚴謹,沒有半分說笑神情。

  「你怎麽知道它存在?」齊穆笙問。

  「因爲我是來自二十一世紀。」

  「外公……」齊穆韌望著外公深沈的眼神,一時間無語。

  斂眉沈思,外公爲什麽突然對他們說這些,因爲那些故事與葉茹觀有關?他聯想起外公與阿觀的對話,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打過,難不成,老頭子真正想說的是—— 葉茹觀也來自那裏?

  眉峰微蹙,他追逐外公的目光,眼底疑問昭然若揭,姜柏謹看著齊穆韌,他果然猜到了……這孩子的心思一向缜密……

  輕歎,他拍拍齊穆韌的肩膀,娓娓說道:「我在二十一世紀是個做銅雕的,已經三十歲,在藝術界裏小有名氣,會認識阿觀,是因爲我應聘到她念書的大學演講,那個時候她才二十歲,念的還是她最痛恨的中文系。」

  阿觀?葉茹觀?

  齊穆韌臉色凝重,齊穆笙悄悄觑了二哥一眼,他不明白二哥心底在想什麽,只曉得這個事讓二哥心慌,因爲他感受到手足無措的慌亂感。

  姜柏謹續道:「阿觀很有藝術天分,心靈手巧,做什麽像什麽,我喜歡她,與她變成好朋友,我教她做雕塑、也教她捏陶做茶壺。

  「出事那天,她正在我家裏,一起等待那把蓮荷呈祥壺出窯。本來好好的什麽事都沒,後來她跑到地下室去看茶壺時卻突然發生強烈地震,地面搖晃不已,我聽見遠處傳來轟隆隆的聲響,便直覺往外衝,跑出屋子後,方才想起來阿觀還在地下室。

  「我折回去想救她出來,卻沒想到一個偌大的花盆從天而降,我被花盆砸到腦門,眼前一暗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變成街頭行乞的十歲男孩,那份震撼讓我久久不能平息,我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明白自己的靈魂穿越時空,附身在這個已經死去的孩子身上。」

  「後來呢?」齊穆笙追問。

  「我無法接受自己的新身分,想盡辦法回到過去,我天真的想著,是不是在這個世界死亡後就能回到二十一世紀?於是我異想天開,跳進河裏企圖把自己溺死,誰知道沒死成,卻被我的師父給救起來,從那以後我開始習醫,闖出一點名號,進了太醫院,娶了你們外婆……接下來的事,你們全都知道了。

  「剛來的那幾年,我到處尋找阿觀,猜測她會不會和我一樣也穿越過來?因此只要聽到會畫圖的女子,就想盡辦法去探訪人家,企圖尋找脈絡線索。

  「我找了許多年,始終沒找到她的下落,慢慢地我死心了,心想,也許她運氣比我好,她在那場地震當中獲救,所以即使穆笙告訴我,葉茹觀會畫圖、制壺,我也沒想到那上頭去,畢竟我穿越過來已經是四十幾年前的事情,誰知道……」

  人算不如天算呐,真是的,阿觀居然從自己的朋友變成孫媳婦,一差差兩輩。

  齊穆笙聽著外公的話,回想他的確特立獨行、與衆不同,他不屑三妻四妾、重男輕女的觀念,把道德禮制視爲無物,他總有許多新點子,雖然多數只是說說,卻往往一開口,就讓人驚奇不已。

  他和哥哥是外公一手教導帶大的,許多思想態度也是他給的,接受這樣的說法並沒有想像中困難。何況……外公從未欺騙過他們,即使是會殺頭的大禍事,只要他們問,他便說,而且句句實話。

  齊穆韌則是把外公的所言所行與他觀察到的葉茹觀作聯想。

  因爲來自二十一世紀,她才有那些令人奇怪的反應?所以她不要求下人對自己忠心,卻反問自己對下人做過哪些事情?所以她把賣身契燒掉,不是爲著攏絡人心,而是在強調民主、人權的時代裏,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過去的事,一個接一個,大大小小的串了起來,越是深思越是合理。

  如果她是附身在葉茹觀身上的魂體,便可以解釋爲什麽葉茹觀醒來之後性情大變,爲什麽她不願意留在王府,爲什麽一個在大宅院裏長大的女子不擅算計,又爲什麽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樣,不願意爭取他的注意力。

  因爲外公說二十一世紀的女人,看重自己甚於婚姻,她們追求自由、成就與被尊重,她們不是男人的附屬品,她們自信而獨立,她們甯願付出勞力去爭取活下去的機會,也不願意在男人身上耍心機。

  葉茹觀就是這樣……不,不是葉茹觀,是阿觀,阿觀就是這樣的女人。

  姜柏謹望向齊穆韌,沈聲問道:「上回你同我探聽失憶、性情大變之事,指的就是阿觀?」

  「對。」齊穆韌沒有回避外公的眼光。

  「換言之,她是在摔倒、失憶後,才變得和過去不一樣?」

  「是,我曾經派人去葉府探聽,如果葉茹觀不是那樣粗淺殘暴的女子,憑她的容貌,怎會被葉府當成棄子。」

  「那麽我可以推論,葉茹觀在摔倒時就已經死了,若非如此,阿觀的靈魂也無法附到她身上……」

  姜柏謹擰眉沈吟,穿越是用什麽原則定理在進行?爲什麽他會出現在四十年前的時空裏,阿觀卻在四十年後才出現?

  因爲過去一分鍾,相當於現在的十年,而阿觀比自己晚四分鍾斷氣?又或者,陰界始終找不到阿觀適合附身的軀體,便延遲她附身的日期?

  不知道,他想不出答案,因爲,穿越本身就沒有科學定律可依循。

  齊穆韌想起惡靈附身的謠言,無奈一笑,是她編出來的故事吧,用一個怪力亂神的故事來掩飾自己與葉茹觀的大不相同?差一點點,他也和府裏下人一般,相信她的說詞了。

  知道事實後,說他不震撼是騙人的,他也會慌、也會驚,也會有著滿心的無所適從,那樣的女子是他所不熟悉的,他習慣掌控,習慣事事都在自己的謀劃當中,而阿觀這個意外……他緩緩歎口氣……

  塞翁失馬,既然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那麽她不是葉氏的人、與皇貴妃也沒有半點關系,她不是任何人的棋子,從此面對她,他再不必掙紮與矛盾,不必時刻懷疑她的心思。

  松口氣,他很快拿捏出分寸,可以的,再給他一點時間,他定會掌控全局。

  心中短短幾個周折後,齊穆韌自信笑開。她叫阿觀是嗎?很好,那以後她就是阿觀,齊穆韌的阿觀。

  「穆韌。」姜柏謹喚回孫子的注意力。

  齊穆韌回神,與老頭子對視,臉龐散發著一股從未有過的溫柔。

  「寫一封休書吧,我讓阿觀回葉府去鬧和離,放心,她會擔起所有責任,絕不教皇帝責怪於你。」姜柏謹語重心長道。

  聽見姜柏謹沒頭沒腦子的話,齊穆笙倏地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怒問:「老頭子,你在說什麽啊,如果你真的重視嫂子、愛護嫂子,就應該對她更好啊,你這麽做,不是害她名譽掃地,日後再也擡不起頭見人?」

  「你以爲阿觀會在意這個?你太小看我們那裏的女人了。」姜柏謹嗤笑一聲,眼底浮上淡淡的驕傲。

  「不管她多能幹,在這裏,她就是一個女人,她與你不同,不能四處走動、不能隨便露臉、不能站出來與人打交道,她需要一個男人作爲她的護盾。」齊穆笙說得義憤填膺。

  開玩笑,撇開他有多欣賞這個嫂子不說,她還是他的搖錢樹呐,最重要的是,這些年二哥身邊雖然有那麽多女人,卻不曾見他對誰動心,這個阿觀是個例外,如果她能夠像宛心……

  「她有我,我會照顧她。」姜柏謹的口氣不容置疑。「我是她的大姜、她是我的阿觀,我們是再好不過的朋友。」

  外公的「大姜」和阿觀一樣,也有濃濃的山東腔。

  「外公,你在說什麽啊,大姜是女的啊。」齊穆笙抗議。

  「誰告訴你大姜是女的,我是大姜、大姜是我,大姜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姜柏謹口氣笃定。

  所以、所以……他被嫂子給唬啦?「老頭子,那我長得跟你年輕時很像嗎?」

  「跟我年輕時不像,但跟我在二十一世紀的模樣、氣質、態度『只』像了個九成九。」

  他也搞不懂爲什麽孫子會和前輩子的自己那樣相像,小時候還好,可越是長大越教人吃驚,聽說他們和他們的「父親」也很像,所以、那個……好吧,這不是科學基因或染色體可以解釋的問題。

  姜柏謹歎氣,穿越多年,他至少學會一件事:解釋不來的事,就別傷太多腦筋。「你們都不必擔心,以後,阿觀是我的責任了。」

  「老頭子,你、你……你不會吧,就算你們在那裏是朋友,現在她可是你的孫媳婦。」

  齊穆笙邪惡的目光真令人火大,姜柏謹瞪他一眼,手指戳過,把他的頭給戳歪一邊。「想啥啊你,思想不純良,我怎麽會教出你這種外孫?」

  「不然的話,嫂子有二哥照顧,幹麽你來出頭。」

  「我和阿觀不是那種關系,就算在二十一世紀,我們也只是好朋友。」

  「男人和女人當朋友?」齊穆笙撇開頭,哼一聲,擺明不相信。

  「我們那裏的女人有眼光、有遠見、有抱負、有理想,她們從小和男人競爭也和男人成爲盟友,對我們而言,女人不只是生孩子或暖床的工具,她們只是性別與我們不同,其他的通通一樣。」姜柏謹舉著拳頭,說得慷慨激昂、口水直噴。

  「這與我寫不寫休書有什麽關系?」齊穆韌目光深沈,他不想牽扯其他,直接追他言後真意。

  「阿觀不適合你。」

  「外公從哪裏看出來她不適合我?」齊穆韌的口氣擺明了不服氣。

  看著一向對外公崇拜而恭敬的二哥居然杠上外公,齊穆笙嘴角揚起一陣意味不明的笑意。

  姜柏謹與齊穆韌對視好半晌,他歎氣,這孩子是自己帶大的,能不明白他有多固執驕傲嗎,想來不好好說服他,阿觀根本沒機會離開王府。

  「穆韌,你靜心聽我說。阿觀出生在一個小家庭,家裏只有父母親和哥哥、弟弟,她是唯一的女兒,大家自然偏疼她一些,她的父母親都是有學問的,他們的工作是在學校教導孩子念書,回到家裏,對四個孩子的教養更是盡心盡力。

  「淩家孩子都有一身好家教,父母親相當重視他們的道德養成與人格發展,他們從小被教導不爲自己的好處傷害別人,不使心眼去賤踏別人,結善緣、以己心度人意,用善念對待周遭人。

  「因此,他們個個品性良正、溫厚純善,而阿觀又是從小和哥哥弟弟玩大的,有幾分男孩子脾氣,她和一般女孩不同,不矯柔做作、不懂得使心眼,她性格大剌剌的,率真、不愛與人計較,看得過眼就過去了,被人得罪也無所謂,她最常說的話是:『生氣是善待敵人,最好的複仇是讓自己加倍快樂。』你們實心實意說說,依她這樣的脾氣留在王府裏,是不是注定要吃虧?

  「穆韌,你那些妻妾沒一個省心的,你要阿觀去害她們,她辦不到,要阿觀與她們爭寵,她贏不了,而阿觀的自在快樂,定會成爲你妻妾們的眼中刺。我敢保證,今天之事不會是單一事件,只要你在乎她、喜歡她,同樣的事,就會一次次重複發生,阿觀防範不來的。

  「阿觀不需要一個能力卓越、能建立豐功偉業的男人,因她有足夠的能力建立自己的豐功偉業,她需要的是一個懂她、愛她、尊重她,能夠齊心合力與她走完人生的男人,一夫一妻早在阿觀腦中根深蒂固,她沒辦法與旁人共用丈夫,那會讓她覺得很……」後面的話讓他很猶豫,他看向穆韌,話在舌間盤繞。

  「很怎樣?」齊穆韌沒催促,齊穆笙卻等不及發問。

  姜柏謹歎氣,目光中帶著些許抱歉,回答:「很髒。」

  噗!聞言齊穆笙暴睜雙眼,摀住嘴巴,指向二哥,很……髒?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6:50

第二十四章 隱瞞

  望住她沈靜的睡顔,齊穆韌勾起一抹隱約笑意,回想初次見面,她瘋了似的狂奔,原來是心事太多、憋不住?明明痛恨《古文觀止》,卻甯願回去背《古文觀止》,這是因爲這個世界比她原先那個更不自由嗎?

  外公陸續說了許多阿觀的事,他聽得專心在意,一句句刻進心底、牢記。

  「對不住,我要你留下,就算你會因此而辛苦。」他悄聲在她耳畔說。

  他不是個自私男人,但是不明所以地,他決定爲自己自私一回,因爲她難得、她特殊,因爲她聰穎慧黠、反應靈敏,因爲她令他快樂、令他感覺安全,因爲她不在他身上算計……無數的因爲組成他無法放手的因素。

  於是齊穆韌否決外公的提議,他甚至口氣霸道、態度非常的不敬老尊賢,他站起身氣勢十足說道:「不管樂不樂意,阿觀已經是我的王妃,這個身分跑不去,我不會寫休書,不會讓她離開,至於你擔心的那些事,我不會讓她受委屈。」

  這些話雖然很不善男信女,但外公灼灼目光望向自己,外公知道,這是承諾、是保證,是十足的真心。

  最終外公妥協,齊穆笙松口氣,而他……一股暖暖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輕輕拂開她的散發,他開始想念她清醒時的模樣。

  她的表情很多,她的笑容很假,她的刻意巴結,他一眼就能看穿。想起外公說的,她是谄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齊穆韌笑了,這個被欺壓便陽奉陰違的小人,外公居然還說她「品性良正、溫厚純善」。

  不過,她弄錯了,齊古、齊文、齊止不是她的兄弟,只是湊巧名字裏有那樣一個字,外公聽見時恰恰有了聯想,才提出來爲他們改姓更名。

  外公說:「過去許多年,我一直在等你找到名字裏有『觀』字的護衛。」

  想湊出「古文觀止」的是外公,卻沒想到讓她自己給湊了進去,難怪那天會那樣興奮,難怪硬要說人家是她的兄弟。

  要告訴她事實嗎?齊穆韌想過又想,還是別吧,就由她去認定,因爲這個世界裏,多擁有幾個親人會讓她多一點開心。

  齊穆韌決定對阿觀隱瞞,他央求外公別說出自己的身分,別讓她知道,這裏還有個過去友人。

  爲什麽?因爲他希望自己是阿觀唯一的倚仗。

  外公雖然同意,卻意味深長地撂了句話,他說:「穆韌,你知道我們那裏的女人最不能容忍什麽?」

  他當然不知道,阿觀是他第一個接觸的二十一世紀女人。

  外公的答案是:欺騙。

  即便如此,在審慎考慮後,他依然決定隱瞞,他不給她任何的希冀期待,不讓離開王府這件事出現任何可能。

  「對不起。」他又在她耳邊輕語。

  門開,齊古進屋,輕聲在他耳畔說道:「老太爺查出來了,第二批送進清風苑的茶裏,加入紅花,因此王妃會察覺不對。」

  齊穆韌點點頭,紅花害不了阿觀,真正害她的……冷厲一笑,他不會讓那人好過。

  「種花的找到沒有?」

  「已經派人去找。」

  「好,下去吧。」

  「還有一事,大皇子遞名帖,邀王爺過府一敘。」齊古把名帖交給齊穆韌,他看一眼,點頭。「知道了。」

  齊古退下去,他的臉色顯得凝重,那邊……已經聽到風聲了嗎?

  他握起阿觀的手,放在嘴邊輕輕一吻,說:「放心,你不擅長的,爺行,你不爲自己的好處傷人,爺也不會允許別人爲好處傷你,你不使心眼去賤踏別人,別人也不准來賤踏你,你就繼續保持你的純良品性。」

  好吵,哪個沒家教的蚊子在耳邊嗡嗡叫,阿觀皺皺眉、癟癟嘴,千百般的不甘願,卻還是側過頭偏向音源,緩緩張開雙眼。

  她先是看見大姜的臉,本來想發出會心一笑,然而下一刻,表情翻轉、眼淚泛上、盈眶、墜落……

  怎麽會啊,大姜的臉爲什麽挂著齊穆韌的表情、做齊穆韌的打扮?

  她不是已經回到家,不是抱著重到可以拿來砸小偷的《古文觀止》?她分明聽到大姜問她:蓮荷呈祥出窯了嗎?她分明很驕傲說:我誰啊,小顧景舟呢。她分明像穿越過來那樣,又被壓成一次死魚,爲什麽、爲什麽、爲什麽啊……

  爲什麽她沒事還在這裏當王妃!難道她死得不夠徹底,所以一不小心又穿回來?厚,攥緊手心,她想要右勾拳、左勾拳,把和大姜相似度百分之百的臉給揍成豬頭!

  她臉滿的痛苦與哀戚,看得他眉目深鎖。

  對不起……他握緊她的手心,在心底向她致歉。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口氣異常的溫柔。

  阿觀被嚇第二次,嚇得整個彈坐起來,這種口氣不該出自他嘴裏,溫度太高、濃度太深,會不會是……某個靈魂,穿進齊穆韌的身體裏面?

  她要不要試著問他:賓拉登和歐巴馬,你比較支持誰?

  「怎麽不說話,傻了?」他的濃眉聚起,聲音冷度恢複若幹。

  阿觀倒抽口氣,還好、還好,沒有貿然行事,她緩聲道:「妾身很好。」

  「今日之事,爺會還你一個公道。」

  「哦。」她應得漫不經心。

  還公道又怎樣,只要處在妻妾爭奪戰裏,有哪個女人能得到真正的公道?

  男人笨,以爲替女人出氣,女人就該歡欣鼓舞,卻沒想過囂張贏不過落魄,今天旁人因她被踩兩腳,明天她必定會被踩個二十腳給補回來。

  彷佛看出她的憂心忡忡,他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相同的事。」

  阿觀又歎,這種傻話聽聽就好,千萬別太在意,否則認真了,以後傷心的還是自己。

  「哦。」她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二度答得漫不經心。

  「你不信爺?」他提高尾音,讓她明白他的不爽度在攀升當中。

  「沒啊,信啊。」她依舊回應得沒半分誠意。

  「葉茹觀!」齊穆韌終於忍受不住,他還沒對誰那樣低聲下氣過,給臉她還顛起屁股想攀天啦!

  他凝聲怒喊,阿觀終於擡起頭,正視他的臉。

  「你不滿意什麽?」

  嘟起嘴,她不滿意的可多了,不滿意沒回家、不滿意阿爸阿媽不在身邊、不滿意哥哥沒給她零用錢,不滿意沒有《古文觀止》可以背,甚至不滿意她想要陽奉陰違投考藝術系都沒機會……

  深吸氣,她垂下頭,一副要死不死的回答:「沒有。」

  阿觀忍不住又歎氣,滿腔怨恨啊,她現在終於明白,有了希望又失望,是什麽痛苦滋味。

  齊穆韌從來不知道女人的敷衍會這樣教人生氣!他咬緊牙關想發火,偏偏她那副委屈模樣把他的不滿一舉消滅,苦歎,他發什麽火,分明受委屈的就是她啊。

  這裏不是她要的地方,而他,不是她要的男人,他的怒氣只會把她越推越遠。

  忘記了嗎?她是個陽奉陰違的小人,她會送你滿臉巴結加上無數討好,讓你誤以爲她正順從你的心思,做你想要的事,卻在背後搞小動作,處心積慮朝她自己的方向跑。

  「你好好養身子,過兩天,爺帶你出去玩。」

  齊穆韌不俗辣,但他開始討好她,這違反靖王爺的本性,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而今,阿觀是他的「大事」……

  「謝謝爺。」她的「謝謝」比「哦」更敷衍。

  齊穆韌見她這樣,心微微發疼,伸手想碰觸她的臉,阿觀下意識閃避,頭一偏,才發覺自己做錯。

  他是王爺、她是王妃,王妃是王爺財産之一,他想怎樣就可以怎樣,她憑什麽躲?

  吃人嘴軟、住人腿短,嫁人更是兩百零六塊骨頭都得泡上稀醋酸,軟到不能再軟。

  悄悄觑他一眼,這下子他要更氣了吧,王爺生氣會怎樣,軟禁?鞭提?餓她三天三夜?還是屠身、剝皮、抽髓?唉,想什麽呢,她又不是海龍王,他也不是哪咤三太子。

  見她擠眉弄眼,歪嘴巴,他曉得她在想什麽,看透別人的心思是他的能耐,更何況他已從第三人那邊知道她的委屈與沮喪。

  她又被壓得喘不過氣了吧?

  外公說她是渴望自由的女人,父母親的愛都會讓她感覺窒息,何況是一座堅如牢獄的王府。

  但即使如此、即便不舍,對不住,他無法放她自由。

  齊穆韌再度伸手,這回阿觀有努力控制住,定下方位角度,任由他撫摸自己的臉。

  憑良心說,他的撫觸不會讓人有被騷擾的惡心感,相反地,看著他那張天生自然、渾然天成的韓星臉,再體驗他的掌溫,此時會誘發出幾分甜蜜蜜、軟綿綿的戀愛氣氛。

  不過……被帥哥耍暧昧,所有女人都會感到全身輕飄飄、傻乎乎、滿肚子亂七八糟的愉快吧,阿觀很清楚,這是荷爾蒙的作用,無關乎愛情。

  人之異于禽獸幾希,貴在理智超越欲望獸性。

  鎮定!她告訴自己。

  「你放心,爺說到做到,以後再不讓你受委屈。」

  他的聲音低醇,帶著濃濃的誘惑,能夠不受他吸引的,大概只有蕾絲小姐,爲堅定心志,阿觀開始考慮要不要出櫃一回。

  挪挪屁股、往床深處縮兩下,她帶著疏離笑臉,回話:「妾身謝謝爺。」

  「我讓齊古、齊文、齊止來清風苑保護你,你可以叫他們做任何事。」

  古文觀止!她的眼睛出現靈動生氣。齊穆韌心憐,她是想念家人的吧,想念那些疼她、愛她,卻終其一生不能再見面的家人。

  「做什麽事都可以?」

  逼他們背《古文觀止》?玩騎馬打仗?哦,對了,朝他們身上砸水球!那是她最想對兄弟們做的事,以前一對三,男女實力相差太大,她只有認輸的分,現在她是王妃,她砸東西誰敢躲?光是想象,一顆心就蔔通蔔通跳,人生當中的第一場勝戰呐……就算勝之不武也無妨。

  見她表情詭異,他心生警戒。「不可逾越男女之防。」

  「男女之防?範圍太寬了,對陌生男子微笑就算逾越耶。」

  說得好,的確是逾越,只不過在她壓下那麽多的委屈之後,他怎舍得拿「古代」的標准要求她這個「現代」人?

  「別孤男寡女關在房裏,讓旁人說嘴就行。」

  意思是別和他們滾床單,做什麽都可以?

  哇咧!他什麽時候變得這一世自由開明?嘴角往上拉提,她綻放出一朵美豔絕倫的芙靥。

  齊穆韌終于等到心心念念的表情,眉頭松開、眼角出現些許溫柔,他的心情隨著她的表情,笑逐顔開。

  「爺待妾身真好。」

  「還喜歡什麽,說出來,爺考慮考慮。」

  「什麽都可以?」這是怎樣?中毒後的營養補給品?被人欺負過的優惠補償?他是個強調公平的家夥?

  「說說看。」他用眼神鼓勵她。

  「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寫文章、作詩填詞?」

  她的小心翼翼引得齊穆韌大笑,外公沒說錯,她念了中文系卻痛恨背文章,有一對寵愛她的爹娘,卻逼著她做最痛苦的事,她真是生活在古怪而矛盾的世紀。

  「爲什麽不要?你的文章讓人驚豔不已。」他刻意問。

  她先歎一口大氣,歪兩下頭,再心不甘情不願說出假話。「妾身性格沈穩低調,不愛顯山露水,不愛當沙中明珠,不愛鶴立雞群,妾身……熱愛平凡。」

  平凡?濃墨黑眉揚起,大言不慚指的就是她這種人。

  可齊穆韌的心情因她的謊話變得很好,爲了她的笑容,他願意允她千百件事。

  「知道了,以後不寫文作詩。」

  阿觀訝異,他居然這麽好講話?張大眼睛,眨巴眨巴望住他,她變成嬌俏可愛,美麗天真的巴比娃娃。

  「謝謝爺。」她的聲音又甜上兩分,誰讓他往她嘴裏塞糖呢。

  「還有想要的嗎?」

  還有?她開始怕了,難道被毒蛇咬到的人是他,而且那條毒蛇有另外一個名字叫情蠱,被咬到的人,會愛上第一眼看到的對象?所以他將無限制對她好?

  不行,這不是好事情,她最心軟了,見不得別人對她好,如果他這樣一路好下去,萬一哪天心淪陷,她就真的萬劫不複了.

  她還沒想透徹,外面一陣吵嚷,齊穆韌出聲問:「發生什麽事?」

  曉陽應聲進門。「爺、主子,柳側妃讓丫頭來傳話,說陳姨娘身子不舒服。」

  齊穆韌點頭,輕拍她的手背說:「你好好休息。」

  阿觀目送他離去,望著他的背影,失笑。

  她敲敲自己的頭,笨蛋!才得一點好處,就忘記他是許多女人的丈夫,還擔心自己會不會失心?

  她對自己露出一個醜兮兮的笑臉,他很在意陳氏肚子裡的孩子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7:08

第二十五章 女人心機

  離開清風苑,腳步一頓,齊穆韌往明月樓走去,走到姜柏謹面前停下,凝眉問:「能不能隨我去看看陳氏?」

  姜柏謹一楞,今兒個是怎麽啦,讓他進府救阿觀已是出人意表,現在連小小的妾室也要勞動他大駕?攏攏雙眉,難道……又是個解決不來的難題?行!當爺爺的,啥都不愛,獨獨愛在孫子面前還能。

  拉起笑顔,他說:「好,我隨你一起去看看那個小曾孫養得好不好。」

  齊穆韌點頭,領著姜柏謹與齊古、齊文前往梅院。

  梅院的格局並不大,但四妾的婢女不多,住起來還算穩妥,之前陳氏有孕的消息傳出,柳氏有意思將她接回景平居照料,陳氏卻百般推拖,說月份還早,待胎象穩定後再挪過去,柳氏聞言,也不過淡淡一笑,沒有多余說法。

  齊穆韌怎不明白陳氏心底的小算盤,她是妾室,根本不可能自己養孩子,除非求得他的同意,否則孩子不是送到阿觀那裏,就是得交給柳氏、夏氏扶養。

  阿觀初進門,肯定不想要養別人的孩子,而陳氏害怕自己進了景平居,孩子出生後會歸給柳氏,相較起精明能幹的柳氏,她更情願把孩子交給孤傲清冷、不理事務的夏氏。

  走進陳氏屋門,發現柳氏、夏氏、徐氏、方氏、文氏通通在,很好!銳眼掃過,他不作聲響,轉身低言對齊古交代幾句,齊古應聲,退下。

  柳婉婷低眉順目,不敢直視齊穆韌,她知道自己把動靜鬧得大了些,可……她非得鬧上這一場。

  她必須利用陳氏肚子裏的那個,來測測葉茹觀肚子有沒有東西,如果葉茹觀真懷上了,王爺大概連看也不會多看陳氏一眼吧,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小妾。

  所以王爺來了,還帶上大夫,是不是代表……抿唇,她低頭心歡。

  齊穆韌坐定,所有女人全迎上來,躬身行禮,他點頭,瞄一眼齊文。

  齊文走到柳氏身邊,低言:「柳奶奶,這位老大人是位大夫,特來爲陳姨娘請脈。」

  柳氏聞言朝璃芳示意。

  璃芳領身上前,輕聲對姜柏謹說道:「大夫,麻煩隨小婢過來。」

  姜柏謹隨璃芳進屋,替陳氏號脈,半晌,外堂靜默無語,衆人都在等待大夫的說法,走出內室,他望向齊穆韌微微一點頭,但眉間略帶猶豫。

  「大夫,不知道陳姨娘的身子如何?」柳婉婷迎上前滿臉關切地問,像個當家作主的。

  「請夫人不必擔心,陳姨娘的脈象很穩,胎兒和母體都很好,唯有心思過重,胸有郁積,服兩帖藥,心事開解開解便好了。」

  姜柏謹回答得中規中矩,心底卻暗忖,阿觀拿什麽條件和這女的鬥?背地怎樣不知道,至少擺出來就是一副主母風範。

  柳氏瞄了齊穆韌一眼,柔柔笑開。「多謝大夫吉言,這是王爺的第一個孩子,咱們都很重視,還望大夫多費心思,開些安神補胎的藥,好讓陳姨娘替咱們王爺養個健壯的胖兒子。」

  「這是自然,回去後,老夫馬上抓藥,派人送過來。」

  「如此勞煩大夫了,璃芳,送送大夫。」

  璃芳親自陪姜柏謹出梅院,自懷裏掏出一綻銀子悄悄遞給他,囑咐兩句:「請大夫用最貴、最好的藥,務必把姨娘的身子養好。」

  「老夫明白。」姜柏謹在掌心掂掂銀子,微哂,這個柳氏出手還真大方,不知道是身家闊綽,還是真像她所說的,重視陳氏腹中的孩兒?

  姜柏謹離開後不久,齊古便領蘭芳進梅院,她手中提著食盒,一進屋便跪地,向王爺、柳氏伏地作揖。

  乍然看見她,柳婉婷眼底閃過一絲驚慌,她來這裏做什麽?清風苑的大丫頭那麽多,獨獨讓蘭芳過來,難不成那邊出了事,王爺打算藉由蘭芳賴到自己頭上?

  齊穆韌眉目一冷,寒聲問柳氏,「你可知道那是什麽?」

  隨著王爺的問話,蘭芳將食盒往前推去,沒人讓她起來,她只好繼續跪地伏身。

  柳婉婷望了一眼王爺冷厲的面容,看向食盒,難道是她再三叮咛,還是讓人觑了空,在清風苑的吃食上動手腳?是誰?誰這般大膽,連她的臉都敢踩?

  柳氏咬唇深吸氣,臉色變得鐵青,王爺會衝著她問,擺明認定與她脫不了關系。

  這些年,在王府所有女人當中,王爺最相信的是自己,否則怎肯將大權交到她手中,而今爲了葉茹觀,竟然在衆人面前撕她的臉,好個葉茹觀,她當真是好日子過太多了?

  才說無意爭寵,轉身就暗計使盡,先是讓王爺遷入明月樓,接下來傳言懷孕,之後又鬧吃食……事情一件一件、教人目不暇給,誰曉得中毒是不是她自己設下的苦肉計?

  柳婉婷在思慮如何替自己脫罪……同時,也暗暗瞪著阿觀……

  移步走向食盒時,柳氏掃一眼其他女人,她們被她狠毒的眼光嚇住,紛紛低下頭,唯有夏氏,她眼觀鼻、鼻觀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

  好啊,想看她的笑話嗎?早晚有一天,她半個都不放過!

  柳氏拿起食盒擺到桌上,打開,是茶葉!

  心猛然一抽,手指微微發抖,難道葉茹觀已經……

  不對、不可能,絕對不會這麽快,她早已經算准時間,事情要發生,再快也得過了六月,屆時,她送過去的茶葉已經喝完,死無對證,她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覺,無論如何都查不到她頭上。

  既然如此,爲什麽王爺會拿這包茶葉來質問她,莫不是,王爺看出端倪?知道……

  搼緊拳頭,她逼迫自己鎮定,柳婉婷,千萬別自己嚇自己,事情絕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倘若王爺真有所覺,早在第一次送茶過去的時候就會發現,斷無差人再過來要茶葉之理。

  她壓下深吸氣的欲望,掩下滿臉的驚疑不定,咬碎銀牙告訴自己,就算王爺問的是這回事,她也得否認到底。

  只是她沒注意到,從頭到尾自己的表情盡數落入齊穆韌眼中。

  柳婉婷再仔細瞧過茶葉後,發現茶葉裏頭有些異色碎屑,她湊近細聞,目光倏地一眯,是紅花!居然在她送的茶葉裏加入會讓孕婦滑胎的藥?

  終于找出端倪,心微微松下,果真不關她的事。

  有了答案後,柳婉婷的思緒逐漸清明,定是有人想嫁禍自己,她得小心應付,免得落下一身話柄。

  再擡眉時,柳氏已是滿眼的沈穩鎮定,她故作無辜,對著齊穆韌說道:「王爺,這是貢茶,宮裏送來的,應該是第二次從庫房裏取出的吧。」

  「沒錯。」

  「王爺,這茶葉有問題嗎?」

  裝傻?她的表情變化雖然細微,卻盡入他眼底,她分明認得紅花,卻還假裝無知,演得太過了。

  「大夫瞧過了,裏面摻有紅花。」齊穆韌也不說破,由著她繼續演戲,反正今天他要借題發作的本就不是那樁大事件。

  柳婉婷一臉訝異、焦慮,帕子搞在嘴邊,急切地問:「那、那王妃的身子有沒有怎樣?」

  齊穆韌輕蔑一笑,柳氏想問的是阿觀有沒有懷孕?如果懷孕,她肚子裏的孩子還在不在吧?

  阿觀有孕的謠言他知道,初初聽見時只覺荒謬,卻沒想到會牽扯出後來的紅花以及……他再不出手整治,王府怕是要翻天了。

  「大夫交代,月余都不能下床,你說呢?」齊穆韌目光寒洌,滿身怒氣張揚,他刻意誤導柳氏,細觀她的反應,只見她嘴角不經意地泄露出一抹笑意,但很快便隱斂起。

  穆笙是對的,柳氏不會危害他,但對其他女人,可沒那麽仁慈。

  眼睛眨幾下,淚水順勢滾落,柳婉婷語帶哽咽道:「天呐!怎會這樣,孩子他……王妃一定很傷心,王爺得好生勸著,王妃年紀尚輕,讓大夫好好調養,日後定還能爲王爺誕下子嗣……可,是哪個狠心歹意的,竟敢算計到王妃頭上,也不想想王爺子嗣困難,好不容易有這樣一樁喜事出現,怎麽就、怎麽就……唉……」

  若非那抹稍縱即逝的笑意,他或許會受她所騙,齊穆韌冷眼看柳婉婷淋漓盡致地發揮著演技,又是捶胸頓足、又是紅了眼眶,那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怎能不教人相信?

  再望向其他婢妾,也是一個個拿起帕子暗暗拭淚,長時短歎不己,爲那個來不及出世的孩子感到傷心,獨獨夏氏始終垂著頭顱,看不出半分表情。

  以前只覺夏氏性子清高孤傲,如今看來,這群女人當中,只有她不屑作假爭寵。

  回過神,徐氏己走到他身邊,眼眶泛紅的說:「王爺,請您讓婢妾到清風苑伺候王妃吧,聽到這種事,婢妾憂心如焚呐,婢妾與王妃終究是表姊妹……」說著,她淚水流了下來。

  齊穆韌朝徐氏瞥去一眼,他怎會不知道徐氏的個性是不服軟的,對于葉茹觀這個王妃她也向來不放在眼底,現下這當頭竟能放軟身段自願去伺候葉茹觀?她心底肯定有別的盤算吧!

  以前他從來不在意後宅爭,老覺得女人門來鬥去,能使的不過是些小把戲、小手段、小心機,只要不危害他的子嗣,他連瞧都不願意多瞧一眼,如今看來,倒是他大意了。

  齊穆韌不說話,靜靜地望著柳氏,目光沈如黑水,深如古井,教人無法測知心意。

  柳婉婷演了半天戲,卻發現齊穆韌不爲所動,只好吸吸鼻子把接下來的戲給吞進肚子,她心想,今日之事定不會善了,王爺正迷戀那個狐狸精呢,若給不出個好說法,怕是連自己都得被拖下水。

  于是她走到王爺身前屈身一福,娓娓說道:「府中庫房間匹妾身掌管的,如今發生這等事,責任難逃,何況那人在妾身送去的茶葉上動手腳,分明是想栽贓嫁禍,好教王爺質疑妾身的管事能力。

  「因此今日之事,妾身再顧不得寬厚賢德,非得論出個子醜寅卯、是非對錯,揪出那個躲在後頭使壞的人,替王妃出口氣,也替妾身自己爭個公道。」

  真是伶俐的一張嘴,幾句話不但讓自己脫去嫌疑,還搖身一變成爲無辜的受害者,一旁的夏氏抿抿唇,悄然一笑。

  齊穆韌依然沈默,板著臉孔,定定望著柳氏,等她接下來要怎麽做。

  沒人應話,柳氏滿眼尴尬,卻不得不轉身處理此事,她先對蘭芳問話。

  「蘭芳,茶葉送進清風苑時,是誰接的手?」

  「禀主子,茶葉是奴婢收下的,但送東西過來的人告訴奴婢這是王爺親口要的,因此奴婢往明月樓送,卻恰巧碰到從外頭回來的王妃,王妃一聽是貢茶,順手就將茶葉給帶走。這件事,晴芳、曉陽、曉初也是知道的。」

  柳氏確定自己沒吩咐,璃芳絕對不敢檀作主張,而蘭芳不過是過手,也無嫌疑,所以……茶葉必定是在清風苑裏出的問題。

  她不介意一把火燒往清風苑,弄死兩個葉茹觀的身邊人更好,但她望向王爺時,接到齊穆韌冷漠嚴厲的目光,心頭陡然一震,欲出口的話連忙吞回來。

  雖然她敢發誓自己沒動手腳,但王爺可不認爲,否則這場公案怎不在清風苑辦,要往她眼前塞?

  憎恨淌過,葉茹觀想害她?沒這麽容易!不過是要找個替死鬼,有何困難?

  柳氏屏氣問道:「璃芳,你把那天送茶葉的過程說一遍。」

  「禀主子,那日不是奴婢去送茶的。」她低頭回話。

  「爲什麽不是你,我分明把庫房鑰匙交給你,讓你去取茶葉,你怎沒親自把茶送到清風苑?」柳氏怒斥。

  「那日奴婢從庫房裏取出茶葉後便想往清風苑去,卻碰上林婆子拿對婢來領東西,因爲是大夫人那邊的事兒,奴婢不敢大意,便立刻進屋回主子。

  「可陳姨娘當時在主子屋裏同主子說話,奴婢等半天,那婆子偏又催得緊。奴婢心想大夫人作壽,主子事前已經知道,東西慣例也無不允之理,便想領林婆子去庫房取物,可是清風苑的茶葉沒送過去,又唯恐怠慢了王妃,正苦惱時,幸而陳姨娘身邊的丫頭喜鵲等在門口,她見奴婢忙,好心替奴婢跑這一趟,奴婢道過謝,才把茶葉交給喜鵲的。」

  事後,她把此事禀告主子,主子還揚眉笑道:愛送就讓她送去,若是那邊喝出問題,還怕沒人擔著。

  那不過是句氣話,主子氣惱陳姨娘懷上孩子,便事事樣樣針對她,誰曉得,王妃真就喝出問題!

  璃芳與主子心意相遇,主子一問話,她便明白主子想把事兒推到陳姨娘頭上,當下人的當然得要順水推舟。

  果然,聽完璃芳的回話,衆人心裏全想著:原來是陳氏動的手?

  也是,雖然同樣有身孕,但王爺自然更加看重王妃肚子裏那個,怎麽說,那位才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可陳氏如今能夠倚賴的只有王爺這棵大樹照拂,若失去王爺的關照,還能不任由柳氏搓圓捏扁?

  柳氏的手段毒辣,哪個侍妾沒在背地裏吃過苦頭?

  大家都心知肚明,陳氏的孩子能不能活下來,又或者生下孩子後,陳氏能不能活下來,都得照柳婉婷的心意行事。

  爲求自保,陳氏能不暗使手段?

  若此行成功,不但弄掉王妃肚子裏那個,又能讓柳氏蒙上罪名,懷著孩子的她還怕日後地位不往上升上一級。

  可惜啊,柳氏是何等精明的人物,能任由人朝自己頭上潑髒水?

  這下陳氏可悲慘啦,就算王爺看在她有孕分上饒過她一回,可柳氏能不惦記著今天之事,往後她還有安穩日子?

  「來人,去把陳姨娘和喜鵲給『請』出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7:30

第二十六章 合卺酒之迷

  柳氏口氣狠戾,眼中卻透出兩分喜色,想害她?葉茹觀的功夫還得再練練。

  陳氏紅著兩只眼睛,在內室,她已經把所有的話全聽分明,她滿心懊惱,爲著不願挪到景平居,她戰戰兢兢、生怕柳氏對自己下手,才會刻意跑到她面前求饒討好。

  恰巧見柳氏的心腹丫頭忙得分不開身,才順勢讓喜鵲幫上一把,想討得柳氏歡心,哪裏知道這就出事了,難道這是柳氏使的手段、設的坑?而自己啥都不知道,就傻乎乎地跳進去?

  幾個婆子進內室,不由分說,一左一右將陳氏給架出去,衆人見陳氏雙目通紅,認定那是心虛,未審已在心底替她定下罪名。

  「陳妹妹,你有孕在身,還是坐著歇歇,可別又鬧出什麽動靜,這三番兩次請大夫的,外頭的人不知道又要傳出什麽話呢。」柳氏語氣刻薄,嘔得陳氏語頓,淚水掉得凶。

  婆子們將陳氏架到椅子上坐下,她又急又惱卻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看喜鵲跪在地上,柳氏一個響亮巴掌砸過,喜鵲臉上瞬地腫起。

  「說!誰讓你在茶葉裏下藥的?」柳氏怒斥。

  喜鵲一驚,嚇得淚水直流,卻也曉得這攸關生死,不能不好好回答。「奴才沒有,柳奶奶,奴才冤枉啊。」

  「你這個狠心的小蹄子,連王妃都敢害了,敢擔冤枉這兩個字?」

  「柳奶奶,奴才真的冤枉,奴才接了東西,就飛快前往清風苑交給蘭芳姊姊,哪有時間動手腳,那天奴才回到景平居,柳奶奶還誇我手腳麻利,辦事勤快的呀。」她一句謊言也沒有。

  「哼哼,意思是,我賴了你這個丫頭不成?」柳氏向前兩步,陰毒眼光落在喜鵲臉上,冷厲一笑,心想,我便是要賴了你,你能怎樣?「看來,不打幾個板子,怕是敲不開你這張硬嘴,來人!」

  喜鵲心頭狠狠一顫,柳氏這是要屈打成招啊!

  她連忙磕頭:「奴婢不敢,可是、可是……」喜鵲嚇得魂飛魄散,眼見就要落實下罪名,突然她想起一件事,「禀奶奶,那日奴婢送茶葉時,思棋姊姊過來同奴婢說了幾句話,她聽說我拿的是宮裏的貢茶,好奇地打開細細看了好一會兒,奴才不知道是不是那個時候茶葉被動了手腳。」

  喜鵲話說完,所有目光齊齊往徐氏身上射去。

  思棋是徐氏身邊的大丫頭,更是她從徐家帶來的陪嫁,乍聽見喜鵲的指控,徐氏頓時臉色一白,她與思棋對望一眼,思棋鄭重地搖了下頭,主仆相處多年,這點默契還有。

  別的不知道,思棋的禀性徐氏清楚得很,多嘴些是有的,但要她下重手坑害別人,她還沒那個膽子,否則那回……若非怕她膽小壞事,用得著自己出手?

  徐氏努努嘴,思棋會意,一撲身、跪求到齊穆韌面前,連連磕頭哭泣說:「王爺明鑒呐,奴婢冤枉,喜鵲在說謊,奴婢只不過上前詢問一聲,知道她要往清風苑辦事去,哪裏敢壞王妃的事,就趕緊退下,別說打開茶包,我連問都沒敢多問一聲,直到剛剛奴婢才曉得,喜鵲送的是貢茶啊。」

  思棋悔得腸子都青了,她怎麽想都沒想到事情竟會牽扯到自己頭上,她不過是小心眼,以爲陳姨娘有孕,王爺賜下好東西給陳姨娘,想借機會上前探問,好回去同主子說嘴。

  哪曉得物件是送往清風苑的,喜鵲不過是跑腿,她再傻也曉得幾個侍妾之間鬥鬥鬧鬧、爭爭擾擾就罷了,哪能平白無故犯到王妃頭上?王妃,那可是名副其實的主子呐。

  柳氏見思棋這番作派,氣得滿腦子火,分明審理案子的是自己,她居然求到王爺跟前?這不是擺明了跟王爺說她處事不公、妒忌徐氏受寵,定會落井下石坑害于她?

  「人人都冤枉,那茶葉裏的紅花還是自己長腳跑進去不成?」柳氏利眼狠狠地向思棋瞪去,嚇得她頭不敢擡,匍匐到王爺腳邊。

  柳氏冷笑地望向徐氏,她當真以爲自己拿她沒轍?

  徐氏是四個侍妾當中最難拿捏的一個,仗著娘家有官職,又與皇貴妃是表姊妹關系,從沒把自己擺在心上,這下可真是好呐,她怎麽都沒想到事情會牽扯到徐氏頭上。

  陳氏有孕,就算把髒事往她頭上賴,處置上多少有些困難,重了,說她不顧主爺子嗣,輕了,說她沒把王妃擺在心上,左右橫豎不是人,現在壞事轉到徐氏頭上,她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動手腳,出出多年怨氣。

  「來人!」柳氏大喊一聲。

  「主子。」顧嬷嬷進屋,屈身在柳氏身前站定。

  「你多帶著幾個人,去喜鵲和思棋房裏給我翻一翻,我不信就翻不出半點蛛絲馬迹!」

  後面那句話,她是刻意對徐氏說的,徐氏忍著氣,看一眼顧嬷嬷,顧嬷嬷是柳氏的心腹,就算思棋房裏沒東西,總也能教她翻出東西吧。

  「等等。」徐氏起身,阻止顧嬷嬷。

  「徐姨娘有話要說?」柳氏略略擡高下巴,蔑視。

  「我不信任顧嬷嬷,如畫,你跟著顧嬷嬷,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盯著,別讓手腳不幹淨的人,把不該有的東西,藏進思棋房裏。」她一字一句明白地說著。

  「你!」柳氏怒瞪徐氏,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柳奶奶別氣,婵妾這不也是爲求自保嘛,怕人暗地動了手腳,髒水一潑,婢妾可沒有奶奶的通天本事,由黑轉白。」此時她得扞衛自己的清白,哪還有方才那溫婉模樣。

  柳氏氣恨難平,好啊,在王爺面前就刁了起來,她倒真想看看徐氏還有多大本事?若是讓她平安逃出這關,她柳婉婷三個字倒過來寫!

  「如畫,你就跟著顧嬷嬷去,張大眼睛仔細瞧,千萬別讓惡人動手腳,你家主子的未來,可全得靠你那雙眼睛呐。」徐氏泠冷地吩咐。

  柳氏銀牙緊咬,忍氣吞聲地坐回椅中,怒眼射向在一旁看戲似的文氏、方氏。

  兩人身子縮了縮,心知不能再作壁上觀,否則肯定會被秋後算帳……柳側妃是誰都招惹不起的,只是要往哪裏插話才恰當?文氏、方氏互視一眼,心底各自盤算著。

  「是不是髒水,空口白話、無憑無據,只不過,誰都曉得徐姊姊與王妃向來就感情不睦,該不會徐姊姊對王妃心存怨息,趁隙就下手了?」陳氏冷言冷語幾句,惹得徐氏怒目相向。

  喜鵲情急下的誣陷,讓陳氏以爲徐氏妒忌自己有孕,便使喚思棋惡意陷害,她滿肚子怨恨無處發泄,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又一村,豈能不使勁踩上幾腳。

  「陳妹妹說話可要憑良心,再怎麽說,婢妾與王妃表姊妹身分擺在那裏,王府有個表妹可以扶持依靠,誰不樂意?婢妾怎會傻到起歹心,陷害自己的表妹。」

  她們的對話讓齊穆韌皺眉,在阿觀「附身」之前,葉茹觀沒少欺負過徐氏,他曾懷疑兩人間是否有過節,如今聽來,果然大有問題。

  「是嗎?過去的表姊、表妹,一嫡一庶,身分天差地遠,如今兩人同進一家門,卻是一主一仆,上下顛覆,徐姊姊心底定然不是滋味。」陳氏抓緊時機又冷她幾句。

  唇槍舌戰間,顧嬷嬷已經帶如畫回來,她手裏拿著紙包,恭敬地朝王爺和柳氏呈上。

  柳氏轉頭,見齊穆韌文風不動,但眼中對她的惱怒已除,看來他是把今日的事全交到自己手上了,柳氏緩緩松口氣,暗自欣慰,這是不是說明被喜鵲和陳氏一攪和,王爺又肯相信自己?

  柳氏接手打開紙包,裏面果然就是紅花,她寒下臉問:「這是在誰房裏找到的?」

  「禀奶奶,是在思棋姑娘房裏找到的。」

  柳氏銳利了眉目,本只想找個替死鬼,沒想到竟是讓她摸出真凶,好啊,算來算去,她都沒算到是徐氏在背後使小動作。

  顧嬷嬷的回答讓思棋嚇得身子一癱,再也直不起身,怎麽可能?!有人要害她、有人要害她!她淚水嘩嘩流下,拚命磕頭喊冤。

  「奶奶,奴才真的沒有,奴才發誓,如果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教奴才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思棋大聲喊冤。

  眼看情勢急轉直下,衆人紛紛望向徐氏,有人幸災樂禍、有人面帶哀愁,各種表情紛紛浮上。

  徐氏心一緊,向如畫望去,如畫苦著臉微點頭,這是事實,不是顧嬷嬷惡意栽贓。

  「十八層地獄,你這是在嚇唬誰呢?」陳氏出聲冷諷,想到自己差點兒就受她所害,氣得小臉緊繃。

  徐氏離開椅子,走到思棋面前,狠狠地朝她臉上甩去一巴掌,思棋被打得頭偏向一邊,嘴角流下一縷鮮血。

  她放聲大哭,緊抱住徐氏的腳哭求。「主子救我,主子救我,奴婢真的沒有做這個事,奴婢連紅花都不認識,能從哪裏拿到這種害人東西?」

  柳氏揚聲道:「你哭啥,這是讓你家主子救你,還是害她?做錯事就快點招認,別把王子給拖下水。」

  徐氏聞言,心知柳氏欲把事情牽連到自己頭上,急急一腳踹開思棋。

  思棋轉身跪爬到柳氏跟前,哭訴道:「奶奶明察啊,奴才真的沒有。」

  「依我說,哪個奴才有這麽大的膽子敢毒害主子,若非有人暗地指使……」陳氏話說一半留一半,目光卻定在徐氏身上。

  徐氏臉上青白交替,恨不得找一把刀子狠狠戳進她的黑心肝,她惡狠狠地瞪住陳氏說道:「陳妹妹說話得憑良心,無憑無據的事兒別胡亂栽贓,當丫頭的心存惡想,難不成主子是她肚裏蛔蟲,能一清二楚,何況,我怎麽知道她有沒有受人收買,做出背叛主子的惡行!」

  徐氏咬牙切齒,一時間找不到替自己脫罪的方式,只能想到踩著思棋脫身。

  思棋聽到徐氏這樣說,一顆心冷了下來,她求助地望向柳氏,柳氏朝她冷蔑一笑,雖不言語,臉上卻是一清二楚的寫著:瞧,主子碰到事兒,只顧著自己,可不會爲你設想半分,你還替她藏著埋著,難不成真想替她頂罪?

  「奶奶,婢妾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向來性情安靜寡言的方氏,此時猶豫半晌才開口。

  「都什麽時候了,有什麽話當不當說的。」柳氏怒斥。

  徐氏聞言,猛然轉頭,銳利目光掃向方氏,方氏心頭一驚、退縮,退到陳氏身後。

  「方妹妹別害怕,王爺和柳奶奶在呢,誰敢嚇你。」陳氏拍拍方氏的手。

  方氏聞言,向王爺望去,只見王爺酷寒著臉,定定看自己,這下子不說也不行了。

  她愁起眉目,細聲細氣說道:「王爺與王妃大婚那個晚上,婢妾聽說徐姊姊往王妃屋裏去,心裏想著王妃與徐姊姊不合的謠言,便想著去瞧瞧熱鬧,卻又不敢一個人去,便拉著文妹妹同我一起往清風苑走。

  「我們在清風苑外頭看見徐姊姊的背影,便輕手輕腳跟在她身後,直到徐姊姊進了新房,我們原以爲會聽到吵鬧聲,卻沒想經過好半晌,半點聲音也沒聽見,文妹妹膽子大,悄悄地在窗紙上挖了洞,朝裏面瞧。」

  說到此,方氏抿住雙唇,再不言語。

  柳氏瞪她一眼,轉身問文氏。「你看見什麽?」

  文氏轉頭向徐氏望去一眼,看見她滿臉挫敗的慘白死灰,心底難免有兔死狐悲的哀愁。

  「婢妾看見徐姊姊往合卺酒裏加了什麽……」

  齊穆韌雙眸一緊,這居然才是真相?!很好,他倒是冤了葉茹觀一回。

  「徐氏!」柳氏再不假惺惺地喊她徐妹妹,快步上前,怒指她的臉。「你竟然如此狼子野心,若是王爺進洞房,喝下那壺酒怎麽辦?你是想害王妃還是王爺?你就沒想過,王爺和王妃雙雙在新婚夜裏出事,聖上一怒,咱們會不會滿門抄斬?你就沒想過,王爺是咱們唯一的依恃,王爺出事,你我還能安然活下?」

  齊穆韌冷笑,那個晚上通風報信說葉茹觀在酒裏加藥的人是徐氏吧,他一直沒搞清楚是誰這般「爲善不欲人知」?想半天,只能把「恩德」算在大皇子、二皇子頭上,原來徐氏想暗算的人只有葉茹觀,不包括自己。

  她如願以償了,他沒進新房,葉茹觀成爲王府上下的笑柄,而新房裏,紅蓋巾遮住了葉茹觀的眼睛,讓她到死都沒弄清楚,誰才是真正下藥的凶手。

  好、真是好的不得了,女人之間還真不是小把戲、小心計,徐水雲巧妙地運用他對葉家、對四皇子的心思,把葉茹觀踩得見不了天日,這等陰謀……他要不要誇她兩句好心計?

  「方氏、文氏,你們知道這件事,爲什麽不早點說出來?」

  「婢妾怕傷了姊妹們的和氣,後來又聽說王妃將陪嫁婢女趕出王府,雖不知是何事,卻也猜得出定與此事相關,既然有人頂了罪……家和萬事興……」文氏看見柳氏怒目一睜,嚇得連忙下跪求饒。

  方氏跪在文氏身旁,哭道:「柳奶奶,饒了婢妾吧,素日裏,徐氏驕橫無理,我和文姊姊常在其淫威下,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生怕惹惱徐氏。先前徐氏贈婢妾的薰香裏有淫藥,婢妾不知,使得王爺在婢妾屋裏多待了幾回,後來被奶奶查出來,禁足婢妾三個月,婢妾才曉得自己中了套。婢妾雖然吃虧,卻也不敢多言啊。」

  方氏開了頭,陳氏、文氏紛紛落井下石,將徐氏做過的肮髒事,一一列舉出,便是思棋也在最後關頭,爲了保全自己,將衆人所言之事,做了證明。

  至此,徐氏再也無言反駁,她癱坐在椅中,心一寸寸冷下,看著衆人打落水狗的嘴臉,淒涼一笑。

  今日是她,明日呢?她們怎就認定柳氏會放過她們?

  「好一個徐氏,手段惡毒、心思狠辣,王府怎容得下你這種人。王爺……」柳氏轉身向齊穆韌討說法。

  齊穆朝看了徐氏半晌,心底泛起一絲冷笑,他沒想過防備徐氏,雖然她與葉家有親戚關系,卻是個沒腦子的女人,一言一行全翻不過他眼皮子底下,沒想到,她竟是有本事的,「寫一封信給徐家,將徐氏所有罪行一一羅列,連同嫁妝送回徐府。方氏、文氏舉發有功,加俸兩個月,允回娘家一趟,至于你……」緩緩轉頭望向柳氏,他淡言:「你主持中饋卻治家無方,往後,就讓夏氏幫你分憂吧。」

  齊穆韌丟下話,掃一眼滿屋子女人,轉身離開梅院。

  柳氏臉上青白交錯,懲罰徐氏,她舉雙手贊成,讓夏氏爲她分憂,她也認了,她就不信夏氏敢同自己搶權,但獎勵方氏、文氏這算什麽?這不是在鼓勵她們以後互相揪別人的小辮子,如此作法,後宅還有安甯?

  王爺此舉用意是什麽?他不是最痛恨後宅不甯,怎會親手埋炮竹?

  怔忡間,臉色死灰的徐氏突然暴跳起來,往柱子衝撞過去,柳氏一驚,大聲呼喊,「快阻止她!」

  兩個嬷嬷上前,用力將她拉下,可速度不夠快,徐氏額上還是撞青一塊,柳氏滿肚子火氣正無處發泄,劈頭就是一陣巴掌,將徐氏打得面目全非。

  「你這個賤貨,有膽去死,怎麽沒膽認錯,敢做不敢當,下毒只敢賴在別人頭上……」

  柳氏劈哩啪啦罵一大串,文氏、方氏、陳氏不敢作聲,靜靜看著她發作,唯獨夏氏離開座椅,向柳氏盈盈一拜,像無事人似的說:「妾身感謝王爺錯愛,但妹妹的身子骨著實不行,還望姊姊體諒,無法爲姊姊分憂。」

  話說完,人也走了,留下滿屋子紛亂。

  夏氏離開梅院,往自己居處行去,想著往後梅院裏少了個愛生事的徐氏,日子定清閑許多。

  她讓隨身婢女留在外頭,自己開門進屋,果然,賽燕就站在門邊。

  夏靈芝掠過她,往梳妝台走去,將頭上的發飾一一除去,摘去玉簪時,嘴邊浮上淡淡的笑紋。

  「思棋屋裏的紅花,是你放的?」

  「是。」

  「動作真快。」

  「奴婢不夠快的話,怕是一查二查就要查到主子頭上了。」

  「你很機靈,沒把東西往喜鵲房裏送。」

  「陳氏還有用,暫且不能動。」

  「也是啊……她還有用。」

  她挽挽鬓發,看著鏡中的自己,這場爭鬥,要到什麽時候才結束呢?還真教人煩心。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7:52

第二十七章 紫萱亞花

  屋子裏有點擠,幾個丫頭把繡件全拿進來做,她們不敢再掉以輕心,時時刻刻跟在主子身邊,凡主子的事絕不假他人之手,並且齊心合力把蘭芳、晴芳排擠得更嚴重。

  見這情況,阿觀哭笑不得卻無法阻止,因爲她們的確嚇壞了。

  阿觀拿著畫筆,一筆一筆細細勾勒線條,其實她有些不樂意,分明病已經痊愈,齊穆韌還把她關在屋裏。

  拜托,被蛇咬傷是在屋裏發生的好不,如果真有危險,就是蒙在被子裏也躲不了。

  曉初捧著一盤果子從外頭進來,喜孜孜地湊到阿觀跟前。「主子,告訴你心一個天大地大的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阿觀直覺問。

  齊穆韌肯寫休書了?念頭才起,她就罵自己白癡,如果是這個好消息,曉初抱進來的就不是果子,是休書。

  「徐姨娘被送走了……以後主子不必再受她欺負。」

  唉,果然有人被休,可惜休的不是自己,對於這個「天大地大的好消息」,阿觀感受不到半點快樂。

  在夢裏,她早已知道葉茹觀和徐水雲交惡,兩人是從小恨到大的表姊妹交情。

  認真說來,兩人並無血緣關系,徐水雲是徐夫人的侄女,而葉茹觀是江可心所出,只不過徐氏、江氏嫁給同一個男人,葉茹觀才和徐水雲有了表姊妹關係。

  後來這對表姊妹又嫁給同一個男人,身分從表姊妹變成主子與婢妾。不是她假好心,可這種事對徐氏而言,真是情何以堪呐,再次證明:風水輪流轉,囂張沒有落魄得久,古人誠不欺吾。

  阿觀隨口問:「她爲什麽被休,得罪柳氏、夏氏還是王爺?」

  「不對,她得罪主子您啦。」

  啥米?阿觀驚訝,筆一擺,認真看向八卦源頭。

  本尊不算數,她可沒見過徐氏幾面,別說徐氏得罪不了她,她也沒心思去修理對方,下堂妻耶,這對古代女人而言,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件,何況人家爲了她被休,日後能不天天詛咒她、給她下降頭?

  「記不記得,主子喝茶的時候,發覺茶水裏頭有怪味兒。」

  「嗯。」

  「那茶裏有紅花,前陣子外頭不是傳言主子懷上了嗎?那位啊,肯定是妒嫉主子比她嫁得晚、又比她懷得早,怒火中燒,才使喚下人在茶葉裏放紅花,想害主子掉胎。」

  「可我也才喝一口,又沒怎樣?」而且她根本沒懷孩子,就算把整壺茶喝光,也不過是活血化瘀,下次經期順暢點,對身子半點損傷都沒。

  「王爺命咱們噤口,對外一致說主子是喝茶滑胎,不准提主子被蛇咬傷的事兒。」

  琉芳接話,她沒說明,所有人卻全懂了她的意思。

  難怪要把她關在屋裏一個月,齊穆韌就是刻意對外制造她滑胎的假象,至于爲什麽?爲了證明他不是不能生,而是那群小妾們太不爭氣,各個患有不孕症?

  「危害王爺子嗣是一條大罪,另一條罪是什麽,主子絕對想不到。」曉初神神秘秘道。

  「說吧、說吧,快別吊人胃口了。」阿觀沒催,倒是曉陽忍耐不住。

  「大婚那晚上,在合卺酒裏下藥的不是翠袖,而是徐姨娘,主子,您誤會翠袖了……」話說一半,曉初想起這個主子已經不是前頭那個,連忙補上兩句。「這不關主子的事兒,主子千萬別多想。」

  「這件事是誰說出來的?」阿觀問。

  「是方姨娘和文姨娘,那天在梅院……」曉初把事情始末說過一遍,阿觀一面聽、一面思忖。

  如果這是事實,爲什麽葉茹觀的母親江可心要承認翠袖在酒裏下藥?難不成,她那個無緣的葉家爹爹的確讓翠袖在酒裏下春藥,而非致命毒藥?而徐水雲恨極葉茹觀,恨到想將她殺了,于是下了毒藥?

  如果那天葉茹觀和齊穆韌同飲那壺酒,死了老公對她有什麽好處?

  不,她肯定會想辦法不讓齊穆韌進葉茹觀的新房,那麽……如果葉茹觀因爲老公沒回新房,賭氣把酒喝光,會引發什麽下場?

  徐水雲遂了心願,卻讓葉府恨上王爺?這也不通啊,葉府多少算得上徐水雲的小娘家,她做出這等事,對自己何益?

  越想越頭昏眼花,算了算了,她的邏輯思考本來就偏差,她不是理科人才,她比較適合文科記憶,沒事背背古文好了,別去思考推理,這會讓她的腦細胞大量死亡。

  反正真相這種事就像洋蔥,剝完一層還有一層呢。

  「這下可好,往後不必見到那個煩心人,主子可以清靜清靜。」曉陽幸災樂禍道。

  阿觀微笑,對葉茹觀而言,徐氏的確煩人,但對她來說還好,反正不喜歡就少見面,沒必要把兩顆炸彈綁在一起,然後成天擔心什麽時候爆炸。

  門敲兩下,月季上前應門,門外是齊古,他低聲道:「請王妃做准備,柳側妃往清風苑來了。」

  「好。」月季點頭,轉身,急急道:「主子,柳側妃過來了。」

  「哦。」她略略點頭,繼續作畫,沒想到月季開始出言指揮。「曉陽,你去把藥爐子端進屋裏,曉初,你服侍主子更衣、上床,琉芳,你把屋子整理整理。」

  就像一個組織嚴密的團體,四個人齊心合力、動作迅速確實,不多久,屋子收拾得幹幹淨淨,阿觀僅著一身中衣躺在床上,藥爐子散發出來的藥氣熏得滿屋子都是,曉初更厲害,還想起在她唇上撲一層淡粉,讓她看起來蒼白、沒血色。

  各就各位,曉陽、曉初和琉芳在前屋做繡品,月季拿來一本書,坐在床邊輕聲念,阿觀剛開始還摸不著頭腦,現在也弄明白了,自己必須和她們合作,演一出「王妃小産記」。

  不多久柳氏駕到,曉初上前將人給迎進門。

  「姊姊,婢妾來請安了。」

  柳氏溫順的嗓音,嚇得阿觀微微閉上的眼睛猛地暴張,這個柳婉婷也是穿的?

  不然怎麽前後差這麽多?夭壽,她終于明白什麽叫做人嚇人、嚇死人。

  「妹妹無須多禮。」阿觀努力裝虛弱,但她承認,自己沒有演戲天分,如果不是對于配合得恰到好處,觀衆一定會大叫「看不下去」,然後丟爆米花、汽水罐,再頒給她一個金酸莓獎。

  「是婢妾的錯,知道姊姊小産,本該馬上過來探望姊姊的,是王爺吩咐姊妹們不准來打擾,才延告至今。」

  柳婉婷滿臉哀感,眼底還有幾點淚光閃閃,仿佛真的很難過,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劇本,阿觀一定會誤以爲小産的是她不是自己。

  崇拜啊、佩服啊,她想要五體投地向她拜上兩拜,問問她:你要不要考慮穿越到未來世紀,到那裏,你一定可以勇奪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

  阿觀也想加碼,多搞出幾分傷心欲絕的表情,但想想算了,欲蓋彌彰反而不妙,還是點到就好。

  「婢妾給姊姊帶來一些東西,心裏雖也明白姊姊慣用好的,怕是看不上眼,但總是婢妾一點心意,還望姊姊笑納。」她往後一看,璃芳送上幾個錦盒,月季上前接下。

  「妹妹客氣了。」

  「待姊姊身子恢複,咱們請戲班子來府裏唱戲,熱鬧熱鬧。」

  「多謝妹妹用心。」柳氏熱情提議,阿觀不得不附議,但話雖這麽說,她卻滿臉傷心。

  「姊姊不曉得,姊妹們都盼著與你多緊緊,好好熟悉一番呢。」

  「我也是啊。」

  只是應付,阿觀已經滿頭大汗,這樣一句句說著言不由衷的假心話,她惡心到消化不良、腹脹、胃酸逆流,卻苦于沒有兩顆表飛鳴可以吞。

  月季見狀,連忙上前對柳氏告罪。「柳奶奶,真對不住,主子身子虛,說幾句話就冒冷汗。」

  說完,她用帕子替阿觀拭汗,而屋外的曉初也乖覺,忙端藥進內室,說道:「主子該喝藥了。」

  沒擺明趕人,可兩人聯手意思已經夠明顯,柳氏不滿,卻也不得不起身告退。「既然如此,婢妾先回去,不打擾姊姊休息。」

  「妹妹慢走。」

  見柳氏離開,阿觀舒口氣,下一秒,整個人縮進棉被裏,看得曉初、月季面面相觑。

  主子這是怎麽了?

  *******

  明月樓的書房裏,齊穆韌、齊穆笙與姜柏謹坐在楠木攘金絲桌邊低聲交談,門外有齊文和兩名侍衛守著。

  「這紫萱亞花産自西域,花朵鮮豔、香味濃烈,其根部會散發一種特殊氣味,引得蛇鼠在根處作窩、吮其汁液,許多植物都有這種特性,重點是……」姜柏謹停話,望了齊穆韌一眼。

  齊穆韌沒開口,倒是齊穆笙搶了先,「工匠將花植入盆裏,不可能沒發現蟄伏的毒蛇,怎麽可能連花帶蛇一起移入盆內?除非是刻意而爲。」

  齊穆韌目光冷峻,續言道:「外公想說的是,這貢茶名爲紫香,之所以珍貴,是因爲紫香茶濃,長期飲用,身體會散發出茶葉淡香,而那香氣與紫萱亞花的根部散發出來的味道相像。」

  柳氏應是認定要等到六月過後,花期結束,其根味道漸漸轉淡,而阿觀因爲長期喝茶,身上帶了淡香,誘得毒蛇近身,而那時紫香茶早已經喝完,沒有人會將兩者聯想在一起。

  「卻沒想到阿觀把花盆給搬進屋裏作畫,而剛泡好的紫香散發出來的味道,吸引了蟄伏毒蛇,阿觀將茶端走,才引得毒蛇發怒攻擊阿觀。」

  「二哥,你怎麽確定是柳氏?」齊穆笙問。

  「花匠已經找到,幾個板子下去,他全招了,花是柳氏要求種的,連盆裏的蛇也是一並從花園裏挖出埋下的。」

  會讓他懷疑柳氏的主因,是見到她看見蘭芳時臉上的驚疑不定,若非作賊心虛,怎會出現那款表情?既然紅花之事並非她主便,那麽她必定是做了其他事。

  「最毒婦人心啊,穆韌,你可真是娶了個不折不扣的毒婦。」姜柏謹望著他,臉上似笑非笑的。

  「當年,她不是這模樣的。」

  「自然不是,當年,你是她一個人的夫婿,眼裏看的、心底想的只有她,後來多出幾個侍妾、側妃,你讓她怎麽辦?不毒、不狠,豈能在王府站穩腳?你若能從其他侍妾嘴裏套出真話,我敢打包票,她們眼裏的柳氏肯定與你心裏想的不長味。

  「阿觀的身分杵在那兒,之前不受寵就罷了,如今你待她態度改變,那是明擺著的一根粗針,日日往柳氏心底戳刺,你期待她不妒忌、不在乎,還要擺出一副端莊大方的態度,未免太難爲人。」姜柏謹忍不住訓他。

  穆韌失去何宛心後,整個人變得郁郁寡歡,再不看重任何女人,從此皇帝賜一個娶一個,來者不拒,對于這點,他雖不贊成卻也沒多話,只是自私地心疼起自己的孫子。

  現在終是嘗到苦果了,女人的手段啊,從不比男人差。

  齊穆笙見狀,跳出來打圓場。「老頭子,以後別再說我沒打你身上學到工夫,我可是謹遵您的教誨,甯缺勿濫,找不到那個最獨特的、真心喜愛的,就不放人進屋。」

  「是,你就這點最乖。」姜柏謹笑著往齊穆笙頭上輕拍兩下,拍小狗似的。

  曾經,他自己是個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浪子,身邊女人一個換過一個,爲害怕叫錯名字,一律喊對方寶貝,沒想到穿越一遭竟讓他碰到真心人,就這樣,在沒有一夫一妻限制的時代裏,他反倒爲妻子守身如玉。

  所以禮制規範約束得了言行,卻約束不了心,除非是真心願意,否則再好的制度,男人總有辦法往制度外發展。

  「二哥,你爲什麽不把此事揭開,徹底除掉柳氏,卻只單單挑紅花之事把徐氏給趕出王府?」

  「其一,柳氏是皇奶奶的人,其二,我發現她與二皇子妃往來密切。打發了她,我怕二皇子起疑心,如今一動不如一靜。」他沈吟道。

  之前,對于二皇子,齊穆韌防備的是夏氏,因爲夏氏的三姊夏靈菁嫁給二皇子齊有家爲側妃,但夏靈芝嫁入王府後,謹言慎行,甚少打聽什麽,也沒與外頭有所聯系,沒想到,他最放心的柳氏竟在阿觀進門後,動作頻頻。

  「一動不如一靜,爲什麽?」齊穆笙偏頭想想,恍然大悟。「不會吧,皇上打算對葉府出手了?因爲李太傳之事?」

  「對。之前你爲白钰方的案子得罪一票官員,其中又碰了鄭品堯和不少二皇子黨,還將後宮最受寵的鄭嫔狠狠搧一巴掌,皇貴妃以爲此事讓我們與大皇子、二皇子之間有嫌隙,之後試圖多方聯系,企圖與我搭上關系。

  「但白钰方之事,又牽連出李太傅與葉定華之間不清不楚的關系,大皇子、二皇子怎可能不趁此機會大掀渡浪?但我估計皇上不會對四皇子有所動作,所以,這筆帳定是要算在葉府頭上了。」

  「這時候,二哥寵愛葉茹觀卻又看重柳婉婷的消息傳出去,外頭的人定是滿頭霧水,不知道靖王府到底站在誰那邊?二哥心其壞,硬要把場面攪成一鍋糊,任誰都看不清。」

  「我本來就沒有站在誰那邊的問題,我效忠的人是皇上。」齊穆韌拉開嘴角,嚴肅的臉龐突然掉出一張笑臉,讓人看得頭皮發麻。

  「是嗎?那個三皇子齊有鈞又是怎麽回事?」姜柏謹涼涼開了口。

  他冷眼瞧向兩兄弟,爲避免他的身分曝光,穆韌從不要求自己爲誰看病,就是在大皇子帶兵打仗受重傷之際,也沒出過這個頭。

  齊有鈞是第一個,阿觀第二個,至于陳氏那不算數。

  由此可知,三皇子在他們心目中占著什麽位置,他們啊,總是做一些出人意表的事。

  齊穆韌、齊穆笙相視一眼,齊穆笙調皮地舉起食指、壓住嘴唇,笑道:「佛曰:不可說。」

  「你們說不說都一樣,屁股一翹,老頭子就知道你們要做什麽啦。」他沒好氣道。

  「外公……」齊穆韌出聲,姜柏謹舉手阻止。

  「講過幾百次,不准叫我外公。」

  齊穆韌微笑,沒理會他,他不像穆笙那樣順應,他有他的固執。「外公,上回你替陳氏診脈,表情不對勁,爲什麽?」

  「你看出來了?我是覺得奇怪,從脈象看來,陳氏的宮寒之症非常嚴重,根本不可能懷上孩子,就算懷孩子也保不了太久,但是她的喜脈卻又非常清晰確定,一個字,怪!」

  「怎麽會這樣?」

  「我打算這幾日出京一趟去找我大師兄,他專精婦科,也許會知道答案。」

  「會去很久嗎?」

  「幾個月吧,別擔心我,倒是穆韌,你的身子我很清楚,你身強體健沒有問題,應該不至于多年無出,而且這些天我經常在想,葉茹觀爲什麽會滑一跤,把自己活生生給摔死?在紫萱亞花事件、在合卺酒真凶出爐後,也許你該好好查清楚,除徐夫人外,你那群妻妾中,還有誰的心腸歹毒。」

  齊穆韌明白,他曾懷疑自己殺戮太多,因果循環,所以上天懲罰自己此生無嗣,但那是在他不知道柳氏手段如此殘虐的情況下,如今阿觀一次兩次出事,往後還不曉得有多少事在等著,他再不能縱著那些人。

  「我明白,我會暗中調查。」

  「行了,我要出京,可不可以讓我見見阿觀?」爲怕他泄露真相,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家夥,居然不准他見阿觀,也不想想阿觀是他的故人,不想想他們是多要好的朋友。

  「不行。」齊穆韌否決。

  他不允許阿觀有後路,在沒有後路的情況下,她已成天盤算著怎麽離開,要是讓她知道這裏有個堅強可靠的盟友,他留得住她才怪。

  「我賣老命替你這個死小子辦事,居然連見阿觀一面都不讓見。」姜柏謹氣鼓鼓地瞪向齊穆韌。

  「老頭子,你也體諒體諒二哥,那麽多年過去,好不容易對個女人上心,偏偏這女的難釣得很,若是你出頭一攪局,讓這條美人魚給溜了,讓二哥情何以堪?」事到臨頭,齊穆笙絕對站在二哥這邊,誰讓他們是雙生子呢。

  「你們就算准我一定會攪局?」

  「一定。」齊穆韌直口回答。

  「一定。」齊穆笙異口同聲。

  「你們這兩個壞蛋,早知道會養出這副德性,那些年,我甯可把糧拿去餵野狗。」

  「來不及啦,那些糧全進了我們的肚子。」

  「還說、還說,我後悔極了、後悔死了,後悔到想上吊。」

  「要不,老頭子,我上街去給你心買條繩子?」

  「誰說養兒孫防老?我屁!不被你們活活氣死就好。」

  齊穆笙和姜柏謹鬥嘴門上好半天,姜柏謹才吹胡子瞪眼晴離開王府。

  齊穆韌看著外公氣呼呼的背影,想起他前天說的「戀愛守則」。

  尊重、在乎、專心……

  他有點迷糊、有幾分不解,爲什麽未來的女人會想要那些?他身邊大部分女人,大概終其一生,都不會想要那些,她們要尊榮、要財富,至于男人的心倒是其次,也許恰是如此,他才會覺得她與衆不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15 02:08:21

第二十八章 魚目混珠

  外公離開後,齊穆韌回清風苑,方才走近,齊古就上前禀報柳側妃剛剛離開。

  她來做什麽?挑釁嗎?!

  眉蹙,他踏開大步走進屋子,外堂沒有半個人,所有人都集合在內室,他未走近就聽見婢女在同阿觀搶棉被。

  「主子,你這是在做什麽,會悶壞的呀。」

  曉初、曉陽一人一角抓住被子,想把埋在裏頭的阿觀給拉出來。

  「就讓我悶著吧。」阿觀從被子裏出聲。

  「主子,您這是擔心柳側妃嗎?別擔心,王爺擺出態度後,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王爺寵著主子呢,柳側妃再不敢像以前那般待您,瞧,她今天說話的口氣和以前都不一樣了。」琉芳低聲勸慰。

  「我不是怕,是冷。」她否認自己是廢渣。

  「這天氣都要換春衫了,怎還會冷,莫不是蛇毒未驅淨,不行,我得再去找老大夫來看看。」曉初說著,就要往外走。

  「不是、不是,你別去啊。」阿觀急著從棉被裏探出頭來。「我是同柳側妃說話,句句口不由心,聲聲違背心意,搞得自己全身起雞皮疙瘩,瞧!」

  她伸出手臂讓大家看,果然,手臂上一顆顆小豆子爭先恐後冒出來。

  「唉呀,怎麽會這樣子?」曉陽一見,出聲驚叫。

  月季無奈一笑,走到床邊,扶起阿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兩于環住她的身子,柔聲道:「主子這是害怕,打心底發寒呐,主子是不是想起柳側妃的話,想到以後又要請戲班子、又要姊妹們多聚聚,給嚇得手足無措?」

  眼睛閃閃發光,滿臉感動,阿觀把頭埋進月季懷裏,嗚……月季懂她……

  「主子怕什麽呢?您說說,我們聽著,替主子分解分解。」

  「是啊,您說出來,奴婢替主子擔著。」曉陽好大的口氣,依她想,壞人徐氏已經被趕出王府,而柳側妃的態度,已擺明不敢再招惹主子,既然主子已經穩占高位,還有什麽可怕的?

  阿觀吸吸鼻子,馬上有人遞上毛巾、餵開水,眉頭微皺,就有人握住她的手、輕拍她的胸口,阿觀活那麽多年,還沒享受過當公主的滋味,沒想到穿越過來後,雖然下不順萬不好,卻有這群丫頭們把她給高高捧上。

  「是啊,咱們擔不起,還有王爺呢。」琉芳附和曉陽的話。

  阿觀老半天才嗚咽說:「你們知不知道,珍珠要藏在哪裏才安全?」

  「櫃子裏?」

  「寶盒裏?」

  「暗櫃裏?」答案爭相冒出來,阿觀一一否決。

  「不對,是魚目中,魚目混珠聽過沒?我不過占個王妃名頭,就在結冰的階梯上滑跤,差點兒摔死,王爺才搬進明月樓不久,紅花來了、毒蛇來了,真不曉得下一招是什麽?

  「你們都道柳側妃擺低態度,這哪是好事?是天大地大的壞事呐,你們知道人爲什麽要屈膝?那是因爲要跳得更高。人爲什麽要隱忍?那是爲了反撲時,教敵人來不及反應。柳側妃越是謙卑,下次的反撲就越……嗚……月季……我快死了,我會死狀奇慘無比,會死得找不到葬身地。」

  聽主子這樣說,曉初也覺得有道理,沒錯,那話是怎麽說的,說這個人沒有罪,藏塊玉就變得有罪了,王妃這個頭銜就是那塊很貴的玉啊。

  「不怕、不怕,咱們商量個好法子,把清風苑裏外防個滴水不漏,前面的東西咱們都不碰。」琉芳道。

  琉芳一說,曉陽也後怕了,她急急起身說:「奴婢去把柳側妃送來的東西全給扔掉。」

  曉陽才捧起錦盒,就聽得阿觀說:「我可不可以不要當這個王妃?你們真是爲我好,就替我想法子……」

  阿觀話說一半,齊穆韌大步進屋,灼灼的目光對上阿觀,眼神之專注,像是老虎瞧上獵物、狐狸盯上葡萄,非要吃幹抹淨方肯罷休。

  四婢見王爺進屋,一個個縮起脖子。

  「主、主子冷,我去給主子燒炭。」曉陽第一個溜掉。

  「主子渴了吧,奴婢去煎茶。」琉芳尾隨其後。

  「奴婢去看看午膳好了沒?」曉初跟著離開。

  月季看看主子無辜的求助目光,再看看王爺的笃定眼神,只好歎口氣,把主子的背挪到牆邊,抽身下床,朝王爺福身,離開內室。

  「唉……」阿觀垂下頭,歎息。

  「歎什麽氣,是心底不舒服、還是身體?」齊穆韌明知故問。

  阿觀憋著氣,滿心不服。「我是個窩囊主子,爺一來,願意爲我赴湯蹈火的丫頭一個個全夾著尾巴溜走,沒有人肯擋在我前頭。」

  「有人可以擋住爺嗎?」

  阿觀仰頭望他,說得也是,他那麽大只誰擋得住?不能怪人家現實,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癟起嘴,她又把棉被蓋上頭頂,怨……

  他一把扯下她的棉被,瞪她。「沒出息,一點小事就嚇成這樣。」

  小事?死的是別人當然很小事,如果死的是他自己,他還會這麽雲淡風輕?她滿臉不以爲然。

  「怎地,不服氣?」

  「要不要爺去讓那條蛇咬一口?」

  她抽出手臂、拉高衣袖,夭壽骨哦,那兩只小尖牙就這樣朝她的嫩肉刺下去耶,還往裏頭注入毒液,殘忍呐、暴政啊。「爺看見了,那麽『大』一個傷口。」她的口氣誇張。

  「大?」要不要看看爺的?他觑她一眼,起身開始脫衣服。

  餵!不會吧,光看到她光滑細致、零毛細孔的小手,他就忍不住獸欲?

  有這麽不禁的嗎?他好歹也玩過六個女人好不,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夥子,自制力這麽差?

  阿觀胡思亂想,考慮要不要驚聲尖叫把曉陽、曉初她們給喊進來,讓她們看看王爺有多野獸、王妃多無辜,好女人遇上壞男人,下場只有三個形容,很慘、非常慘、慘絕人寰的慘。

  而他在衆目圍觀下,總會在緊要關頭踩煞車,拒演「脫鳥秀」吧。

  他的衣服脫掉了……阿觀一怔,沒有春意浮動、沒有暧昧旖旎,她的視線全被他背上大大小小十幾道傷口所吸引,不知道是傷沒有好好被照顧,還是他有蟹足腫體質,揮揮的傷口,粉色的肉芽,看得她發不出半點聲音,那是在打仗時留下的嗎?

  瞬地,她想起那些戰爭紀錄片,那些戰場上的傷兵孤兒……人類都在做些什麽啊,爲了少數人的野心,屠殺與自己立場不同的人們,傷害、衝突,他們難道不知道敵人和自己一樣,也會傷、也會痛嗎?不知道死亡會帶給深愛他們的人多少哀恸?濃濃的哀戚掠過心頭,她咬緊下唇。

  他旋過身,露出手臂上的舊疤痕,本想嚇了嚇她的,卻看見她滿臉的驚話,而眼底隱約泛起紅絲,可疑的濕氣潤澤了她的眼珠子。

  齊穆韌心一緊,真是的,自己在做什麽啊,阿觀幼稚的舉動竟引發他的幼稚,他居然在她面前現傷口?真是瘋了他。

  他上前坐在床邊,阿觀的視線落在他肩胛處的圓形傷口,手指頭輕輕壓上,動作很小,像怕弄痛他似的。

  心一抽一抽,沒有人,從來沒有人心疼過他的傷口,那些妻妾們或者視若無睹、或者害怕地別開眼,她們未表現過這樣的心疼,心,被她泡在蜜水裏的黑珍珠給要燙得溫暖。

  他把她的于壓在自己肩膀,低聲說:「已經不痛了。」

  她吸吸鼻子,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擡眉對上他的眼,故作無事。「我本來想說,這是英雄的印記、光榮的勳章,可是,對不起,再華麗的辭藻都配不上你的傷。」

  「你真的很會巴結人。」

  「對啊,我是谄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

  她沒想過他怎會聽得懂自己的話,她只是被他的動作引去所有注意,疏忽了自己的言語會不會過度現代化。

  齊穆韌拉上衣服,坐到方才月季的位置,伸手一攬把她抱進懷裏,她反應過來時想要掙脫,但他的下一句話,便讓她忘記貞操是很重要的事。

  「爺的傷比起你的,如何?」

  「爺贏了。」Game over!

  他微笑,下巴壓在她頭頂心。「你不必害怕,有爺呢,爺保你這顆明珠安妥。」

  「爺是人又不是神,誰曉得什麽時候會爬進一條蛇,我想,我與王妃這個位置犯衝,不如讓給合適……」頭擡一半,她就被他的銳利眼神給嚇回另外半句。

  「這個念頭連想都不准想,爺說話算話,日後誰都犯不到你頭上。」他的聲音極冷,冷到讓她的雞皮疙喑再度群情激憤。

  「哦。」她抹抹手臂,回答得心不甘情不願。

  「你不信爺?」

  「信啊。」

  阿觀嘴巴說信,可表情敷衍,齊穆韌這才明白,她從沒把自己的話給聽進去,他之前的保證全說給狗聽了。

  很教人頭痛呐!這女人……好吧,試試外公說的--真誠、坦白是愛情的基本要件。

  他低聲把紫萱亞花的事給挑明說了。「外公的藥,已經化解你身上的香氣,再過幾日,府裏就會傳出一個訊息,說王妃不愛鮮花、愛荷花,王爺寵愛王妃,決定在清風苑裏挖荷塘。」這樣他便可以不動聲色地將柳氏的陰謀揭去。

  「爺是不是怕妾身死得不夠快?」阿觀問得咬牙切齒,他怎就弄不明白,她要低調、低調再低調,他卻非要把她推到風頭浪尖上?

  要知道,嫉妒會讓女人理智退位、心性發狂,潑玉水、灑鹽酸,什麽手段都做得出來,何況現在不是一個女人的嫉妒,是六個女哦、不,少了一個,現在是五個,五個女人的嫉妒絕對會讓她屍骨無存。

  「爺不會讓你死的。」見她那副沒出息的模樣,他忍不住大笑,神勇無比的齊大將軍,居然娶了個天底下最沒種的女人!

  她推開他的身子,坐到床的另一處。

  「怎麽了?」

  「妾身沒時間同爺說話。」

  「怎麽,有啥可忙的?」還在「養病」呢,他不信穆笙敢催她賺銀兩。

  「妾身得傾盡全力想辦法,試著長命百歲。」她的罪種表情醜到一個無法形容的境地。

  「我要講幾次,有爺在,誰都動不了你。」

  「呵呵。」她皮笑肉不笑,勉強拉拉嘴角。

  「呵呵是什麽意思?」輪到他的表情難看了,但他不是孬種,他是惱火。

  「爺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哪句話?」

  「甯願相信世間有鬼,也別相信男人說破嘴。」她豁出去了,他說信就信哦,她又不是腦殘加智缺,她家老娘在懷她的時候,吃了不少葉酸、做了不少胎教好不好。

  乍聽見她的話,再一次忍不住,他仰頭大笑。

  *******

  大廳裏一片肅然,酸木枝茶幾上擺著鈞窯美人瓷瓶,瓶裏供著幾枝鮮花,堂裏正中擺著兩張太師椅,椅子中間隔著一張桌子,剛沏上的茶水還冒著蒸騰熱氣。

  葉定國寒著臉端坐在太師椅上,妻子徐氏靜靜坐在一旁,偶爾,她偷觑丈夫,不曉得怎生勸解。而葉茹觀的親生母親江可心,站在徐氏身旁伺候,她是個奴婢,自然沒有說話的分兒。

  葉定國胸口起伏不定,他沒想到皇上會對白钰方那個山賊頭子另眼看待,更沒想到李太傅之事會被翻出來,此事一出,葉家能不受皇帝猜忌?

  皇帝沒在朝堂上將此事公開,卻讓他到禦書房裏候著。

  他一顆心惴惴不安,皇上似笑非笑地望他,問:「愛卿可知,令弟與李太傅暗地裏圖謀什麽,百萬兩銀票可不是筆小數目呐。」

  霎時,他臉色發白,半天應不出半句話。

  皇帝見他如此,也不咄咄逼人,微哂道:「葉將軍鎮守邊疆多年,早該留在家裏含饴弄孫,你去給他寫封信勸勸,就說朕想他了。」

  話沒有說明,可意思擺明要定華交出兵權,倘若家書沒法勸動弟弟,恐怕下會定華收到的會是聖旨,只不過那時候怕沒有「告老還鄉」這麽好的名頭。

  大子太傅藉告老還鄉名義,攜帶大筆銀票前往邊疆尋葉定華之事,他不但知道,還暗中默許。

  那筆錢是作爲軍晌之用,讓定華召募更多土兵,以助來日成就大事的。

  不管大皇子與二皇子之間是否有嫌隙,大皇子握有的兵權與定華手中的兵力旗鼓相當,若是再加上齊穆韌的,四皇子明顯實力不足,因此四皇子才會透過李太傅送銀,讓定華更能伸展手腳。

  哪知東窗事發,李太傅被送進天牢,而本應關在天牢的白钰方竟然沒事,只不過放出天牢後,人便不知去向。

  一個白钰方,折損了大皇子、二皇子旗下一票人,現在又倒打一耙,連李太傅都受到牽連,一幹宦官被丟進牢獄裏,皇帝震怒,爲吏治不彰、爲百官貪腐,要文盲提出改善章程。

  葉定國從宮裏出來時,四皇子攔在宮門口,要他想辦法與齊穆韌聯系上,看能不能從他那裏得到消息,以測聖意。

  四皇子說:皇上接連幾日,留宿齊穆韌,只有他最明白聖心何向。

  「老爺,有什麽事非要茹觀回來一趟?」徐氏看著臉色不善的老爺,小心問道。

  「朝廷事,婦人豈能聽得?」氣不打一處來,葉定國狠狠瞪了妻子一眼。

  被堵了話,徐氏低頭,溫婉笑容凝在臉上,滿眼尴尬。

  自從皇貴妃傳話,說王爺待葉茹觀不同一般,她便讓江可心到王府去見女兒,但不知是王府規想多,還是齊穆韌不允許,那麽多天過去了,也不見葉茹觀送帖子返家,行爲此,她沒少叨念過江姨娘。

  可叨念歸叨念,人家現在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再不是那個任人揉圓搓扁的小情女。

  她後悔了,那丫頭薄情寡意,一心攀高枝,眼皮子又淺,不曉得娘家才是她在夫家的依恃,不過得點寵便以爲自己飛上天,能越得過旁人,連娘家都看不上眼,當初真該挑選別的丫頭嫁給齊穆韌的。

  想至此,她忍不住又瞪上江姨娘,江姨娘看見了,卻視若無睹,輕輕把頭給撇開。

  此時丫鬟進門通報說:「禀相爺、夫人,杜管事從靖王府回來了。」

  「叫進來回話。」

  「是。」丫鬟退下,不多久杜管事進門,他站在下首等主子發話。

  「有沒有見到姑奶奶?」葉定國凝聲問。

  「見到了。」

  「有沒有把話給帶到?」

  「是,奴才說老太夫人大壽,希望姑奶奶能撥空與王爺回葉府一趟。」

  「姑奶奶怎麽回話?」

  「姑奶奶正病著,大夫要她好生休養,恐怕不能回娘家,不過到時,會備妥大禮派人送來。」

  「該死的丫頭,這是過橋抽板、卸磨殺驢了,飛上枝頭就連娘家都不要,真是什麽娘教出什麽女兒!」徐氏方被江姨娘的視若無睹給惹惱,藉題發揮。

  江姨娘倒是一反常態,沒被嚇得緊張兮兮,反而拉起嘴角,涼涼一笑。

  這不就是母憑女貴嘛,她啊,好肚皮,生個能替老娘一爭光的女兒,瞧不,往後老爺還得靠上自己呢。

  老爺一早打發杜管事前往靖王府後,便不停使喚人到前頭探,看看人回來沒,心急火憬的模樣定是有事求助茹觀。

  她江可心日後有女兒得以仰仗,怎能不揚眉吐氣?抿唇一笑,她慢條斯理開口:「老爺,這怎能怨姑奶奶對娘家不上心,想當初老太夫人硬把翠袖給塞過去,偏那個有野心的又做出那等下作事,這可讓姑奶奶在王府裏有好段日子都擡不起頭見人呢。」

  「你對老爺說這些做啥,老爺也是事後才曉得,就算真對她不起了,可天底下有對父母親記恨的女兒嗎?老太夫人會把翠袖給她,不也是想幫她在王爺跟前固寵嗎,誰曉得那個心高氣傲的丫頭,會做出這事?」

  「大奶奶,有句話,婢妾不知該不該問?」江可心低聲問。

  「問!有什麽不能問的。」徐氏冷笑,難不成叫她閉嘴她會乖乖閉?她的女兒是王妃,上回從王府回來,腰杆子挺得比誰都直,連老爺也要敬她三分,真不知王爺幹麽那麽看重那丫頭,她肚皮裏出來的那個可是皇貴妃呐。

  「翠袖下藥之事,老爺真的不知道嗎?」

  「你問這做啥?」葉定國臉有報色。

  「奴婢心想,翠袖只是個丫頭,能從哪裏得來那個藥,那也不是尋常藥鋪裏可以買到的。」若翠袖出身青樓還有話講,可她是個家生子,關在深宅大院的丫頭,怎可能懂得那些。「婢妾只怕……姑奶奶是怨上咱們家了。」江可心沒把話給挑明說,可那層意思誰聽不懂。

  「禀王爺,奴才還有後話。」

  杜管事聽著主子們的對話,越聽越心驚,明知道該早早退下去,可話不說清楚,若是日後老爺怪罪下來……

  「還有什麽事?」

  葉定國心煩意亂,煩!沒有半件事教人順心遂意的。

  「奴才離開王府時聽到一件大事。」

  「什麽大事?快說。」葉定國催促。

  「聽說王府裏的徐姨娘被休了。」他說完,悄悄望一眼徐氏。

  「被休?靖王爺憑什麽休她?」徐氏怒眼一橫,直對上杜管事。

  「禀大奶奶,聽說之前姑奶奶有孕,徐姨娘偷偷在咱們姑奶奶的茶裏下了紅花,導致姑奶奶小産,應該是這原因,所以太夫人作壽姑奶奶不能回府。」

  「什麽,徐水雲竟敢做這種事!」葉定國怒掌拍向桌面,茶盞一震翻倒,下人急急上前收拾。

  聽到這裏,徐氏己是支撐不住,撫著額頭,滿臉恨鐵不成鋼的痛苦。

  「徐姨娘被休的另一個原因是……」杜管事看看徐氏再看看相爺,滿眼痛苦無奈,怎就讓他攤上這回差事,都是主子的秘辛呐。「徐姨娘在姑奶奶與王爺新婚夜裏的合卺酒裏下毒,聽說是致命毒物,之前主爺不待見咱們姑奶奶便是因爲此事,後來查出其凶,就、就……」

  杜管事仔仔細細將從王府裏偷聽到的事回了,卻不知這些話是齊穆韌刻意讓下人在他行經的路徑上說嘴,好讓他傳回葉府的。

  葉定國滿肚子怒氣炸開,怒指徐氏,「都是你娘家侄女做的好事,若這回的事定華過不了關,看你怎麽在娘面前交代。」

  徐氏也是滿心憤憊,既生氣侄女做出不長臉的髒事,更生氣丈夫的態度,爺兒們在外頭辦事不利索,反要家裏頭的女人擔過,這算什麽?

  江姨娘抿著唇,低頭竊笑,什麽娘教出什麽女兒嗎?那位徐水雲還是徐家的嫡女呢,徐家真是好門風、好家教啊。

  江可心款款上前,輕捏老爺的肩,柔聲討好,「老爺,既然確定姑奶奶不是故意不回來的,不如讓婢妾帶點補品過去探望,一則,老爺有什麽事,婢妾可以代爲傳話。二則,姑奶奶知道新婚夜非翠袖之錯,恰可趁機修補關系,別讓一個外人的髒事兒壞了老爺和姑奶奶的親情。」

  江可心的話嘔得徐氏胸膛起伏不定,好啊,她還真是露臉了,一個小小的通房婢妾連主子都不放在眼裏。

  葉定國鬆口氣,歎道:「你去吧,有機會就讓茹觀探探王爺的口風,看看當今聖意如何,會否牽連到葉家或皇貴妃?」

  「是,婢妾立刻投帖王府。」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8:39

第二十九章 窺心

  阿觀明白,齊穆韌對自己很好,他的好,在許多小地方都看得到。

  他常給她捎帶東西,是那種很特殊、很精巧、很小女人會喜歡的物件,光是想齊穆韌在攤子上挑選東西的畫面,她很難想象,感覺就像李安在女性內衣專賣店裏和櫃姐討論ABC罩杯,是不是很怪?

  他已經夠忙的,卻經常抽空拉著她說話聊天,陪她跑池塘,兩個人弄得氣喘呼呼、汗水淋漓,然後,坐在樹下吹風,就像那些年她和她的哥兒們做的事一樣。

  還有,那日她被柳氏的造訪弄得心煩意亂,抱怨幾聲後,從此柳氏再沒提什麽姊妹聚會,更不的日再親自過門嚇她。

  齊穆韌調來幾十個侍衛輪班,把清風苑守得密不透風,上回曹夫人想過來聯絡感情,也被堵在外頭不得其門而入。

  之後清風苑和明月樓有了自己的廚房、庫房,所有東西一應都從這邊的庫房支領。

  齊穆韌本想讓阿觀親自管裏這一畝三分地,但阿觀對數字頭痛,她的數理不是普通爛,而是爛得很徹底,再加上她小氣財神性格經常性發作,眼見銀子天天往外流,會不定時心絞痛,因此眼不見爲淨,阿觀索性把庫房鑰匙交給曉初、銀錢交給月季,讓兩人合作掌理。

  清風苑、明月樓分明是王府的一部分,如今卻變成獨立國,各管各的,阿觀不必去應酬前頭,而他的側妃妾室也不被允許進到後院,阿觀開始過起一國兩制的生活。

  這樣的日子平靜、清心、愉快,她啥事都不必管,成天忙著提升自己的藝術天分,制壺、繪畫、雕刻,偶爾興起,她也求齊穆韌教自己刻印章,但結論是--感情不能勉強,天分也無法被勉強。

  本來不相信男人說破嘴的阿觀,因爲齊穆韌的妥善安排,讓她過上幾天安穩日子後,漸漸衍生出安全感。

  慢慢地,阿觀發覺齊穆韌很好用,于是不再事事瞞他,反正人家的腦袋比自己強,他一分鍾能想透徹的事,她至少得折騰一小時,她是個非常懶惰的女人,從很久以前就這樣,過去有電腦網路可以用,她便不辛苦自己的腦袋,現在有個人形電腦天天在身邊晃,她不善加利用,豈不對不起自己。

  于是解決不了的事、球磨不透的事、想了會頭痛的事,她全找他商量,不知不覺間,她依賴上了齊穆韌卻不自知。

  就像那日,江姨娘投帖拜訪,人未至,她煩惱先,齊穆韌見她醜著一張臉,笑道:「有事處理不來?交給爺。」

  她想也不想立刻把帖子呈上,然後無事人般地跟在人家後頭,等爺回話。

  他神啦,只看見名帖就把對方來意猜得神准,轉身一把拉她入懷,在她耳邊親昵說道:「你找機會把幾個訊息透露給江姨娘。第一:皇帝鐵了心要收回葉定華的兵權,若是葉定華不肯,那麽下一步就是論罪,皇帝手中搜集不少葉定華貪汙、勾結敵國的罪證,而且要將葉定華拘回京城的人,早已暗暗布罩在他身邊,他們接收的命令是--葉定華若有造反念頭,殺無赦。

  「第二:皇帝不想擴大此事,是爲保住四皇子,不願意朝堂傳出不利四皇子名聲的言論,再加上葉定國對皇帝忠心耿耿,皇帝心有不忍,才會搬台階給葉定華下。」

  最後齊穆韌還附贈一個小利息:葉府與徐家的利益往來,最好盡快收手,不久之後,徐家會出點事。

  第一個訊息是恐嚇,葉定華敬酒不吃,罰酒立至。第二個訊息是安嘿,點出皇上對葉定國和四皇子仍然重視。

  至于附贈的那個則有攏絡之意,點出他對葉茹觀的寵愛多少影響他對葉氏一族的看法,日後合作並非不可能。

  齊穆韌透露這些,主要目的是幫皇帝一把,順利收回葉家兵權,次目的則是讓皇貴妃和四皇子更摸不透他與大皇子、二皇子之間的關系。

  這些消息傳回去後,葉定國安下心,他很高興葉茹觀受寵,更高興女兒爲葉氏在齊穆韌身上所做的努力。

  因此他一方面派人送來豐厚禮物,給阿觀作爲獎勵,一方面依齊穆韌所言,派兒子攜帶家書親往邊疆,規勸弟弟交回兵權,反正日後,四皇子登上大位,葉家還怕沒勢沒權?

  而消息傳到後宮去,葉茹棋推論,白钰方牽扯出李太傅之事純屬意外,與齊穆韌沒有太大關系,而齊穆笙辦案目的是懲戒貪官,雖然無心,卻也開罪了大皇子與二皇子。

  齊穆韌精于朝事,豈不明白開罪了老大、老二,他再不往四皇子靠攏,日後定會孤立無援,因此將訊息透露給葉府,以示友好。

  反正各人有各人的心思,齊穆韌管不著,他只求目的達成。

  坐在馬車裏,阿觀歪頭看向齊穆韌,他最近常帶自己出門,感覺好像兩個陌生人突然變得鹣鲽情深,讓她有些不習慣。

  可她不習慣,卻有人習慣得很,三不五時動手動腳,摸摸她的頭、拉拉她的手,想到就抱上一把,再不就躺到她床上聊天,聊著聊著、各自入睡,她是現代人,又是和一群哥哥弟弟混大的,倒也不在乎這種肢體接觸,但他眼底偶爾噴出來的火花就、就、就……很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她好歹占著人家老婆名分,她沒拿他當老公,他可是死認扣,想到就喊兩聲愛妻的。

  只是要嘛,就一次上了,反正一夜情她也不是不能忍受,可他就這樣磨磨蹭蹭的,既不吃了她、也不放她飛,試問:留著一只沒觀賞價值的乳鴿,不燒不做擺在角落,好酒好菜供著,奇不奇怪?

  莫不是,想和她談戀愛?

  嗤,想什麽呐,這時代的男人哪懂這個,精蟲泛濫就提槍上馬了,反正女人沒地位、沒尊嚴,不會賺錢、不會工作,只能依附男人,所以提供性服務是最簡單便捷的價值。

  她當然不是非要跟他炒飯,她只是覺得僵在這裏,不上不下很怪。

  「你在想什麽?」

  齊穆韌嚴肅的臉孔轉向她,阿觀差一點點就被嚇出內心真話,回過一神,她望見他滿臉肅然,這個男人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挺可怕,笑的時候又帥成一只花美男,別人有雙重性格,他有雙重臉孔。

  匆忙間,她隨口找話題。「那個白钰方,最後到哪裏去了?」一群文臣,再加上武官葉定華,因他丟官的人不少,要是放在外頭亂跑,沒幾天就會被人修理得亂七八糟。

  齊穆韌和阿觀聊天的次數越來越多,從私事聊到家事、再聊到公事,因此對于朝堂政事,阿觀也有幾分了解。

  「他改名換姓,留在三皇子身邊。」

  「三皇子?那個讓賢妃養大,名不見經傳、性格低調、不出色、不顯擺的齊有鈞?」

  「需要用這麽一大串字眼來形容嗎?」嚴肅的表情因爲她的話裂出一道痕迹,在她面前,他很難維持冷漠淡定。

  「我只是懷疑,『性格低調、不出色、不顯擺、不乎不奪』的三皇子哪有那個膽,敢收留大大得罪『了不起的、偉岸的、英明的、出色的、很可能成爲東宮太子』的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他是嫌日子過得太平順,想替自己找點碴,刺激刺激腦神經嗎?」

  可憐哦,古代人想找刺激沒有007電影看也沒有自由落體玩,只好找點死路來爲難自己。

  噗,酷臉破功,他哈哈大笑,與她一起多生活個幾年,他冷面將軍的封號肯定會被取消。「放心,沒有人能認出白钰方。」

  「怎麽可能?」

  「以前他是個滿臉大胡子的虯髯大漠,現在他是白面書生,溫文儒雅、斯文不凡。」

  「只差了……幾根胡子?」太瞎,古代人智商有這麽低?是不是哪天她想溜,只要在嘴邊貼一把頭發,就神不知鬼不覺,人人見她都喊大爺?

  「不是幾根,是滿臉,而且坐牢期間他消瘦許多。」

  「哦。」她點點頭,胖瘦的確會讓人外觀大改變。「白钰方爲什麽要跟著三皇子?」

  他輕言淺笑。「有緣吧。」

  那態度一看擺明是隨口應應,如果他說:因爲他得罪其他三個皇子,只好跟在沒得罪的那位身邊,她還會相信幾分,有緣……

  等等,上回「大姜」是怎麽說的?他說白钰方胸懷大志,這樣的人會選擇三皇子……瞪大眼睛,她身體往前傾,細細觀察齊穆韌的面目表情。

  「做啥這般看我?」齊穆韌一面說話一面動手動腳,毛毛手順開她額前散發,手指頭在她柔滑細嫩的臉頰輕劃。

  「過去,你做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讓那幾位出脫皇子看不出來你站在哪一邊,其實你心底早有定見,對不對?三皇子才是你想要輔佐的人,你兩邊點火、兩邊釋善,是要模糊焦點,保護那位對吧?」

  一抹欣賞從他眼底淌過,這丫頭,自己老嫌她不懂心計,說她笨,可那些懂心計的人,使盡心力想弄清楚的事情,卻讓她幾句話指得一清二明。

  笨?笨到這麽厲害的女子,天底下哪裏找得到第三個。

  「你說呢?」他一勾手,滿意地把她攬進懷裏。

  「依我說……就是。你像打遊擊似的,戳一下老大老二、踹一下老四,再分別賞他們一點甜頭,讓他們左看右看、看不清,事實上你做的每件事,真正討好的人是皇帝。

  「皇帝看見你的盡忠職守、一心爲國,看見你的精明幹練、不結交黨派,越看越多、越瞧越清楚,慢慢明白,齊穆韌是無半分私心,事事站在朝廷立場想的人,到時候,你再往旁邊一挪,讓皇帝看見你身後的那個人,不是背景很棒的老大、老二或老媽很強的四皇子,而是寡淡爾雅的三皇子,恍然大悟,哦……

  「原來他所有的兒子裏頭,最能幹、最厲害、最懂得知人善用的,居然是老三,只有他心裏想著國家百姓、裝著朝廷天下,不像其他幾個成天只想著大位與權力,暗中鬥來鬥去,再然後……」她用力拍一下手。「水到渠成!」

  長篇大論結束,她仰頭看他,臉上有得意、有驕傲,還有一個小小的、帶著挑釁問號--本姑娘推理怎樣?

  兩手一縮,齊穆韌把她納入懷裏,頭湊近她的頸窩,笑問:「你這麽聰明,我該拿你怎麽辦?」

  厚,他又動手動腳,是越玩越上瘾了嗎?她的哥兒們可不敢這麽過分,但下一秒,她歎息,唉,怎老是忘記,他不是哥兒們,是老公。只是還沒衝破最後關卡、抵達終點的老公!

  她縮縮肩膀,試圖把自己縮出他懷裏,但他不允,掙紮幾下,只好作罷。

  「我這麽聰明,有賞嗎?」她胡亂找話說,不然安安靜靜窩在他懷裏,誰曉得會不會擦槍走火,她可不想自己的第一次,發生在晃動的馬車上。

  「這樣也要賞,你討賞越討越勤快了。」

  「賞罰分明嘛,不然誰肯勞動自己的腦袋?」

  「說說,想賞什麽?」

  「嗯……妾身存在爺那裏的銀子,可不可以歸妾身自己掌管?」她的眼睛閃亮起來。

  他很鴨霸,大姜替她賣壺的錢他全收走了,連同之前皇帝賞的百兩黃金和她嫁妝裏的黃金白銀,通通霸占。富婆觀變得一窮二白,只剩下一堆搬不動的死物和田莊鋪子。

  對,他是會讓盧管事來向她報告自己有多少財産存在錢莊裏,問題是看得到、吃不到、摸不到又聞不到,空中樓閣似的財富哪會帶給人安全屁。

  「缺銀子花用嗎?我使人在月季那裏多放些銀兩,有需要就花,別替爺省錢。」

  齊穆韌顧左右而言他,他再清楚不過那些銀于是她的根,他把她的根給慣緊,她便不會飛高飛遠。

  她望一眼他的笃定確信,雙手圈住膝蓋把頭往裏頭埋。真是惡霸欺人,明明是她的財産,怎麽就沒入公庫杏無音訊了?嘟起嘴巴,她一語不發。

  見她那委屈的模樣,浦開穆韌能不知道她想什麽,但其他事都好商談,獨獨這件事,想都別想。

  車子停下,他替阿觀戴好帷帽,扶她下車,後面車子的婢女小厮很快跟上。

  齊穆韌率先往萬客樓走,阿觀乖乖地低頭隨後,腦子盤算的還是自己的銀子,她考慮能不能同「大姜」談談,往後她賺的銀于分成兩分,一分交給齊穆韌,一分留給她當私房錢?

  在小二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二樓廂房,點好菜,曉陽才將她的雌帽取下,沒想到,此時門板敲兩聲,小三推門進來,還以爲菜上得這麽快,誰知小二後頭竟然跟著一名年輕男子。

  阿觀細細觀察他,這人皮相不錯,眼是眼、眉是眉、鼻是鼻的,皮膚白得發亮,嘴唇很紅,有幾分男生女相,他的個頭不高,但全身透露不可一世的威儀,她想,此人非富則貴。

  他進門,齊穆韌迎上前,拱手說道:「四皇子。」

  四皇子?阿觀揚揚眉頭,他就是那位該喊自己一聲阿姨的齊有莘?不錯嘛,很有葉家遺傳,難怪覺得他眉宇間和自己有幾分相似。

  葉茹觀在娘家身分太低,四皇子造訪葉府時,沒她拜見貴人的分,娘家人進宮,名額也沒有她,因此阿觀對齊有莘缺乏印象。

  齊有莘笑臉盈盈道:「方才我聽說二堂兄也進了萬客樓,便趕著過來打聲招呼,我與賀侍卿他們幾個在隔壁喝酒,二堂兄要不要過去喝兩杯?」

  「今日我與拙荊出門,就不過去擾四皇子興致了。」

  人家熱情喊堂兄、攀親戚,他卻口口聲聲四皇子,與人家撇清關系,真是哦……太不懂得人際關系,要是阿觀,早就上前勾住人家的肩,笑道:堂弟在,當然要過去切擾兩杯水酒。

  伸手不打笑臉人,買賣不成仁義在祥。

  四皇子聞言,向阿觀投去了瞥,她連忙起身,微微屈膝。

  「姨母這是做什麽,認真算來,有莘還是晚輩呢,只不過姨母嫁給堂兄,硬生生讓我賺了一輩,對了,母妃經常明念姨母怎不進宮去陪她說說話呢?」

  「皇貴妃身分高貴、宮事繁忙,妾身不懂規矩,怕擾了皇貴妃清閑。」

  這話和她與人爲善的性格不符合,可嫁雞隨雞,老公要和人家生分,她總不能熱熱絡絡上前喊一聲好甥兒。

  「母妃說過姊妹之間沒有太多規矩,有空,姨母還是進宮走走吧。」

  「是。」她低頭應下。

  「二堂兄,過幾日便是大皇兄生辰,咱們幾個兄弟想上他府裏,好好熱鬧一番,屆時邀二堂兄一起,如何?」

  「若四皇子不棄,自然是一起。」齊穆韌淡淡笑著,待葉定華交出兵權的消息傳來,他還有心情爲大皇子熱鬧?怕是要在府裏砸鍋毀吐,鬧得雞犬不甯。

  「既然如此,就說定喽,弟弟先回去,不打擾堂兄和嫂子了。」

  「四皇于慢走。」齊穆韌把他送出門後,才緩步進屋,關上門,坐在她身側。「怎樣?」

  「什麽怎樣?」

  「你覺得四皇子怎樣?」

  她沒規矩地把手肘靠在桌面上,捧著臉,噘嘴想過半晌,然後說出了齊穆韌怎麽想都沒想到的說法。

  「毒蛇,一條色彩班爛、張揚吐信的毒蛇。」

  還真是恰當形容,他問:「怎麽說?」

  「他的皮相好、滿臉聰明,可惜目光閃爍、心神不定,看起來滿腹詭計,卻不夠沈穩大氣,倘若心性能夠多幾分純良,少幾分野心,把心思放在朝堂上、替皇帝辦事,行事能力未必差到哪裏,只可惜……」她搖搖頭後續道:「我沒猜錯的話,過幾日大皇子、二皇子定會聽到一個傳言:『四皇子與靖王爺在萬客樓相談甚歡。』即使爺根本沒同他說上幾句。」

  如果是八卦雜志,下的標題會更聳動一點,比方:四皇子情系靖王爺,斷背關系浮出櫃面。

  齊穆韌贊許地摸摸她的頭說:「好分析,這樣的人少沾爲妙。」

  「所以主爺不會讓我進宮見我那位高貴的姊姊?」她雖然強調人際關系,卻不會無事替自己找在,能攀交的人,自然多付出一點熱忱,不能攀交的,還是遠觀別亵玩焉。

  「不,你得進宮,見見你那位高貴的姊姊。」他抿起一抹笑意。

  吭!怎麽會,他不是想同他們保持安全距離,怎又把老婆送上門,難不成他又想打一場迷糊仗。

  「我怎麽覺得,爺在算計妾身?」眼睛一勾一勾的,她上下打量。

  「爺是啊。」捏捏她的臉頰,他真喜歡她的勾人眼神。

  「無功不受祿,無祿不做工,妾身幹麽幫爺跑腿?天越來越熱了呢,待在屋裏睡覺不更好。」她挑挑眉毛,一臉壞樣。

  「吃過這頓,就乖乖上工吧。」

  「光一頓飯就讓我進宮冒險,那個後宮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地方,一不小心就要遭罪受刑,行差一步就要落個身首分離的耶,爺還讓我去?」

  她嚴重誇大後宮的可怕性,以爲他會安慰自己幾句、再哄個兩聲,然後送上一個大竹杠任她敲得铿锵響,最後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眼含兩泡淚水」點頭同意。

  沒想到,他只是笑得微妙,把筷子塞到她手中,說道:「是啊,可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對不?」這句話可是他從外公那裏學來的。

  菜一道道上來,沒竹杠可敲的阿觀,苦起臉看那些珍餵佳餅,失去了舉著興致,齊穆韌替她夾幾筷子菜,放進碗裏,柔聲問:「怎麽不吃,不合胃口嗎?」

  「穿腸毒藥呐,妾身怎麽吞得下去?」

  他大笑,捧起她的臉,重重蹂躏一番,動作親昵,讓曉陽、琉芳連忙背過身,走到屋外守著。

  見兩個婢女識趣,他益發放縱起來,趁其不備,一口親上她的臉頰,阿觀尚未從那個濕濕軟軟的感覺中回神,就聽見他湊在自己耳邊低語,「放心,爺說過,會好好保住你這條小命的。」

  耳邊吹來的氣息,帶著他的味道,害得她臉紅心跳。

  看過不少A片的現代女子,竟被他一個稱不上限制級的小動作給挑逗了,造成荷爾蒙大量分泌,唉,葉茹觀,你真沒出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8:59

第三十章 端倪漸現

  用過晚膳,阿觀無事可做,月季幾個拿著織品圍在阿觀身旁刺繡,最近幾批繡品越賣越好,常常新品一上架,兩三天就被搶購一空,在供不應求的情況下,價碼越喊越高,聽說現在一張帕子竟要價三、四兩,樂得她們成日裏阖不攏嘴。

  阿觀好幾次叨念她們沒商業頭腦,帕子和茶壺不同,單價不高、用量大,如果能多找幾個人來幫忙賺,收入會更豐富,可她們打死不肯,甯可細水常流,也不要技藝被旁人學走,往後斷了財路。

  阿觀不勉強,反正手藝在她們身上,錢在她們口袋,想怎麽做,她們有權作主。

  「大姜」的茶壺廠開起來了,召募的第一批人手都是學過制壺工藝的,上回阿觀教他們做「石瓢」,燒出來的成品只有三成可以上架。

  是返回阿觀只得兩成利潤,雖然氣惱大姜不注重智慧財産權,但氣過兩個時辰後,她想起來這個「智慧財産」也是剽竊自別人的腦袋,所以,算啦,人生海海,計較太多是自找罪受。

  和「大姜」接觸越深,她越了解他的性格,他有點自我、有點執勳、有點藝術家氣質,和前輩子的性格有八成像,和他的同胞哥哥卻是截然不同。

  這輩子他沒當成藝術家,卻和前輩子一樣都是生意好手,他開了米店、金飾店、藥材行、幾間飯館,現在又多了賣茶壺的鋪子,弄錢的本事比當官的本事大。

  「大姜」常往清風苑閣,有時候還裝模作樣學齊穆韌,可惜阿觀一眼就能穿,他訝然問:「你怎麽能分辨出來?其他那幾個進府那麽多年,還經常弄混。」

  怎麽分辨的嗎?阿觀想半天、想不出答案,就是不一樣啊,不一樣的氣息、不一樣的磁場,就算閉著雙眼,她也知道面前站的是誰。

  再說說那三位讓她用真心換絕情的「兄弟」,齊古、齊文、齊止。

  他們對她小心翼翼,生怕她掉根毛齊穆韌會賴到他們身上似的,每回她鬧著他們玩,可方才近身,他們立即施展輕功作鳥獸散,好像她是瘟疫帶原者,讓她想要親近都親近不來。

  上次阿觀火大,硬是追著他們跑,可是哪兒追得上,她懷疑他們腳上穿風火輪,後來一個惱火,出聲大叫,「曉陽、曉初、琉芳、月季來幫忙,誰抓到他們,重重有賞!」

  五個女人抓三個男人,猜猜,抓到沒有?

  沒有,即使在無退路的情況下,他們竟然甯死不屈、一躍上樹,任由她們在樹下跳腳。

  阿觀氣急敗壞,仰頭怒指大樹當潑婦,「我命令你們馬上下來,否則我就讓你們主子把你們男扮女裝,賣到青樓狠狠賺一筆。」

  曉陽狐假虎威跟著嗆聲,「快點滾下來哦,滾得不夠圓、主子就踢一腳,滾得不夠快、踢兩腳,滾得不夠精彩絕倫,就踢得你們全身貼狗皮藥膏。」

  曉陽被教壞了,月季滿臉無奈,阿觀卻拍拍她的肩,誇贊,「好樣的,繼續。」

  齊古他們不理會恐嚇,打定主意貧賤不移、威武不屈,情願待在樹上吹風,任由曉陽在樹下叫囂,也不移尊就駕。

  直到齊穆韌、齊穆笙回來,他們才一條一條竄下樹。

  齊穆韌出現,曉陽立馬夾著尾巴乖乖躲到阿觀身後,阿觀和曉陽一般沒種,但她會拿雞毛當令箭,是齊穆韌自己說的,她可以命令他們做任何事。

  所以她命令他們站定,命令他們一動也不准動,然後東指指、西戳戳、南捏捏、北摸摸,一面吃豆腐、一面教訓人。

  「要我講幾次,我不是主子,我是你們家姊妹,什麽叫做兄弟姊妹?就是可以玩、可以鬧、可以拍、可以碰……那種關系,我不是你們家主子那一款,古董、刻板、食古不化、硬邦邦像泥牆似的人……」

  她訓得溜口,齊穆韌的臉色卻越來越淩厲,齊古幾個更是嚇得直挺挺站著,一動不敢動。

  齊穆笙見狀況不對,好心插進一句:「既然人家說她不是主子,講的話自然就不必乖乖聽,該做啥做啥去。」

  得令,三個如臨大敵的男人咻地朝同一個方向狂奔,轉眼不見蹤影,要不是大白天,她會以爲自己見鬼。

  阿觀傻眼,在心底暗暗贊歎,哇咧,真是夠強、夠棒、夠人體極限,他們是怎麽辦到的啊?

  她要不要拿三炷香拜幾下,求他們當師父?不對,三位香拜的是祖先,啊師父要怎拜?拿豬肉幹?真可惜,這裏沒有新東陽。

  阿觀還在發呆中,就讓齊穆韌一把提進屋裏。

  砰地,門關上,他把四婢擋在門外,阿觀見他氣勢張揚、怒目相望,還以爲自己辱他妻兒、倒他祖墳,才讓他氣得眼珠子快要脫窗。

  沒想到,他下一個動作居然是……

  上前兩步、把她一逼到牆角、捧起她的臉、唇封上。

  他吻得很凶,想把她拆吞入腹似的,大手扣住她的後腦勺,不准她退縮,他拿她當聽扭番邦,領著千軍萬馬賊教過江。

  瞬地,阿觀腦子攪成一鍋漿糊,還是一鍋不斷冒泡泡、沸騰中的軟漿糊。

  唇舌交纏、天旋地轉,他攻擊著她每一寸柔軟,害得她氣息紊亂、血脈貴張、手腳發軟、荷爾蒙增生,脫衣服的欲望越攀越高……然後,他放掉她,沒了……

  吭?吭?吭?就這樣,沒了?!

  點完火、燒了廟,不添點香火錢、不留幾分恩惠,就這樣……沒下文?餵,有點誠心好不好,那可是她的初吻,初吻很貴。

  她來不及發作,卻瞥見齊穆韌臉上有著可疑的紅痕,他搶先丟下一句話:「以後想碰男人,來找爺。」

  然後酷酷轉身,走出大門。

  如果阿觀不那麽俗辣,她會跳上他的背,朝他頭上巴下去,怒罵:敢吻老娘、不敢留香油錢,你算哪門子王爺!

  可是她是俗辣,所以她氣、她跳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要他的香油錢,或只是憤怒他沒經過本人同意,就奪取女人寶貴的初吻,總之她滿肚子火!

  門打開,四婢飛快進屋。

  齊穆韌往明月樓走去,齊穆笙急急跟上,兩人才走幾步,就聽見阿觀的吼叫聲,「曉陽,去幫我找塊冰,我的嘴巴要冰鎮消毒。」

  齊穆笙聞言,腳底一個踉跄差點兒摔倒,而齊穆韌腳下一頓,那抹可疑的绯紅從臉龐擴散到頸下。

  那天過後,齊穆笙每見阿觀一次就要嘲笑兩聲,非要惹到她發火才肯消停,有一回他嘲笑時間過長,超過阿觀的容忍範圍,她怒極,從他身邊走過時,擡起腳,狠狠踹上他的小腿。

  想起前事,阿觀一張臉通紅,她摸摸曉初的繡品,指導月季兩聲,試圖轉移注意力,可顯然效果不彰,她只好起身在屋裏巡過兩圈,被她找到案頭那顆瓜果。

  也不麻煩旁人,她找來刀子、對切,挖出種子,用特制的小勺將其中一半的果肉挖成一顆顆小圓球,另一半,則慢慢把果肉削出許多小薄片,先鋪在盤子底層,留下大半的果肉和果皮,翻轉過來,在上頭刻出一朵朵綠色的石蓮花。

  阿觀一面刻著果皮,一面聽曉初八卦。

  「主子,您有沒有注意到,這幾天晴芳和蘭芳經常刻意打扮,然後往王爺面前蹭?」

  阿觀認真想兩下,仿佛好像似乎有,她無所謂地點頭,「怎麽,王爺想找通房丫頭?」

  「主子不知道?方姨娘出事了。」琉芳說道。

  「出什麽事?」不會是被哪個侍妾、側妃修理吧?可……方姨娘和晴芳、蘭芳有啥關系?她想不透。

  最近齊穆韌不知道發哪國神經,不但不往前頭去,甚至常從後門出入,也不知道多久沒見到他那群嬌妻美妾。

  既然男人不在,她們還彼此作賤對方?會不會太無聊,就算把誰給踩下去又如何,王爺對冠軍又不感興趣。

  「前幾天,方姨娘去逛園子,特意到主子之前常去跑步的池塘,方姨娘定是以爲能在那裏遇見主子或王爺,誰知,想見的人沒見到,卻遇上大夫人。」

  「曹夫人?」

  老王爺的嫡妻、專門欺負齊穆韌兄弟的嫡母,阿觀已經很久沒想起那位看似福態親切的大夫人,上一次的「聽說」,是說曹夫人這陣子社交生活很活躍,還不時往返宮裏見貴人。

  哪位貴人?阿觀用膝蓋就想得出來,還不是自己那位貴不可當、野心勃勃的姊姊,也不知道葉茹祺這等作法是不是想攏絡靖王府?可曹夫人和齊穆韌雖然挂著母子名……實際上卻沒那等情分。

  「是定啊,大夫人向來看不慣王爺的妻妾們,又與柳側妃結下深仇,見了面哪能不酸上幾句,沒想到那日,向來隱忍的方姨娘不知道吃錯哪門子藥,居然同大夫人頂起嘴。

  「大夫人盛怒,兩人拉拉扯扯,身邊的丫頭趕上前幫忙,情況到底怎樣,旁的人也說不清楚,總之後來,方姨娘給摔進池塘裏。被救起後,接連兩天不停發熟,請大夫進府瞧過、也開了藥,卻不知怎地,整個人昏昏沈沈的,說話顛三倒四,成天哭鬧著說自己快死了,要見她娘家母親。」

  哇,這下子鬧得可大了,阿觀擡眼問:「後來呢?」

  「若是以前,柳側妃定然會駁斥幾聲,可如今柳側妃受王爺冷待,再不敢像以前那樣作勢拿大,便派人上門去請方姨娘的母親過府。

  「方夫人帶來一名郎中替姨娘看病,沒想到脈一把,竟發現方姨娘早已經壞了身子,這輩子再無可能懷孩子,可方姨娘平日裏無病無痛的,身子骨強健得很,嫁進王府這些年也鮮少傳過大夫,怎就弄糟了身子。」

  曉初說得興致高昂,阿觀卻沈思不語。難道方姨娘讓人投毒,像自己這樣?是妻妾之間的爭奪戰,還是曹夫人怕齊穆韌有子嗣,日後爵位輪不到大房頭上,于是一心抓橫,毒害齊穆韌的女人?

  如果是曹夫人動的手,其他女人呢?

  琉芳接著往下說:「也不知道文姨娘怎麽聽到消息的,也湊到方姨娘屋裏,求那位大夫把脈,結果文姨娘也一樣,好端端的身子也壞了,大夫說那症狀至少耽擱了兩年,怕是已經醫不好。」

  聽至此,月季插話。「如果大夫所言爲真,那麽上回,文姨娘指控主子打掉她肚裏的孩子……」

  「沒錯,是編造的!」

  曉初撫額稱慶,日後可別再說她們家主子心狠,真正狠心的是那群在背後算計她們主子的小妾。

  「王爺知道嗎?」曉陽急問。

  「哪有不知道的,方氏、文氏一起哭求到王爺面前,求王爺替她們作主,還說什麽如果王府容不下她們,她們願意進家廟,爲王爺祈福。」

  月季淡然一笑說:「這就是欲擒故縱了,在王府裏,就算得不到寵,至少吃好、穿好,有奴婢服侍,進了家廟,可要過清貧日子。」

  「王爺怎麽說?」

  「王爺允諾她們,定會將此事查清楚,也讓她們回去想想,自己是什麽時候著了人家的道兒,想出端倪再過來回話。」

  聞言,阿觀頭皮一陣發麻,他這個腹黑男,有了他這幾句話,往後她們能不在後宅裏掀風波?真不知他在想什麽,鬧得自家後院起火,讓那群女人互相攀咬爭鬥,對他有什麽好處。

  「所以喽,前幾日蘭芳、晴芳從景平居回來後,就日日盛裝打扮,一有機會就往明月樓湊,許是那頭那位允諾她們什麽。」

  阿觀終于想通了,還能有什麽,柳氏自己進不來、東西也進不來,想坑人還得有管道呢,她只好讓蘭芳、晴芳試著爭取齊穆韌的注意力,若她們能分得寵愛,再加上柳側妃的支持,眼下侍妾名額有缺,誰不想往上爬?

  待她們兩人出線,便可以在齊穆韌面前爲舊主說好話,倘若齊穆韌想起往日恩愛,又往景平居去,舊火複燃……再然後,版圖重新分配,新的一輪比賽,開打!

  阿觀歎氣,這種婚姻真是累人。

  幸好她是現代人,幸好她沒把婚姻看得那麽重要,幸好她重視成就勝于愛情,幸好啊……幸好她真的沒有那麽在意這場爭奪戰誰輸誰贏。

  雖然齊穆韌真的讓她微微動心。

  阿觀把鋪上薄層瓜果的盤子拿來,再將雕好石蓮花的果皮擺在盤子中央、刮成小圓粒的果肉放在果雕旁邊,圍出一個小圈圈,完成!左看看、右看看,還不錯嘛,功力沒有退步太多。

  「主子,你心把水果雕成這樣,光是看就讓人流口水。」曉陽眼睜睜地盯著那盤水果,轉不開視線。

  「不是才說吃撐了嗎,現在又流口水,你這只小讒貓。」曉初捏了捏曉陽肥嫩嫩的小臉。

  「不管,主子賞了我吧,再撐,我也吃得下。」曉陽拉著阿觀的衣袖撒嬌。

  「不成,這得給王爺留著。」琉芳端開果盤,不准曉陽嘴讒。

  「什麽東西要給爺留著?」齊穆笙和齊穆韌從外頭進來,齊穆笙發話。

  琉芳看一眼嘟著嘴的曉陽,笑開,把果盤往兩位爺面前端去。

  「王爺、三爺,這是主子雕的,特地給爺留下。」

  齊穆韌點了點頭,說:「下去找盧管事領賞。」

  見琉芳有賞,曉陽更氣,悶悶地說了句:「就你會討好。」

  那可是從她嘴下搶來的東西,她悶悶地跟在琉芳後頭,直到琉芳在她耳邊說句什麽,她才笑出來。

  月季和曉初替兩位爺斟上新茶,再擺上主子讓人打制的叉子,三兩下工夫,他們就把整盤水果給吃光。

  「果子不甜。」齊穆笙向阿觀投去一眼。

  哇咧,她只負責雕,又不負責種,甜不甜關她啥事?

  她偏過頭,視線對上齊穆韌,嗯,還是他比較好看,怪啊怪,相同的五官,她怎麽就是覺得齊穆韌順眼?分明每次給她好處的都是齊穆笙啊,而她又是再現實不過的人。

  曉初見主子沒回話,怕三爺尴尬,笑著代替阿觀說:「這瓜剛剛出來,自然是不甜的,過一陣子就會好吃得多。」

  「那麽下回,我再過來同嫂嫂討果子吃。」

  「果子要錢買的。」她隨口搭上一句。

  齊穆笙點頭同意,從懷裏掏出銀票。「這是上個月的紅利,嫂子有空的話,再到廠裏教他們做新壺。」

  阿觀見錢眼開,看到銀票哪還聽得見齊穆耕生說什麽,接過銀票,她一張一張慢慢數,一百、兩百、三百……在數目字超過二十時,她的一顆心飛快跳躍,心情激動。

  但……「等等,我上次那六把壺呢,那六把是五五分帳的。」

  「已經賣出四把,剩下兩把在櫃上,嫂子若是有空,可以再多做一批,等六把都賣出去,我再過來同嫂子結帳。」

  「沒問題。」這會兒,她樂意多看齊穆笙一眼了。

  憑心而論,齊穆笙很強,原本一把二百兩的壺經過他的手,再打著禦用制壺師的名號,起跳價是一千二百兩,整整多上五倍,他啊,是天生的奸商。

  「既然說定,等嫂子有空,小弟再過來接嫂子到製壺廠。」

  她揚揚手上的銀票,巧笑倩兮道:「有銀票,沒問題。」

  敢把貪婪表現得這麽淋漓盡致卻又不討人厭的,天底下大概只有她了,不過還滿討人喜歡的。

  「天色不早,小弟先回去。」他旋身離去前,又照慣例露出那種暧昧到很欠扁的表情,不過今天阿觀手上有銀票,心情太好沒有修理人的欲望。

  齊穆笙離開後,月季、曉初伺候過兩人洗漱,也先後退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09:22

本帖最後由 我是分身 於 2015-10-5 20:20 編輯

第三十一章 遲來的洞房花獨夜

  門關上,阿觀又喜孜孜地重複數著那疊銀票。可是,齊穆韌的長手臂一張一收,銀票就、沒、了!

  她滿臉失望地望向他,他淡淡丟下一句話:「爺替你收著。」

  她看他、用力看他、非常非常拚命看他,然後在他的表情中,她明白……沒得商量……唉,又當一回過路財神。

  「下回請三爺不必帶銀票來,直接給妾身買兩塊磚頭成了。」她嘟嘴埋怨。

  「你要磚頭做啥?」齊穆韌不解。

  「埋在牆角啊,反正妾身想象力不壞,就想象裏面埋的是黃金,三爺省錢、妾身省心,大歡喜。」

  齊穆韌聽出來了,他的小媳婦在諷刺自己,他不在意,回答:「放心,銀票還是你的,爺不會貪走。」

  「看得到、花不到的銀子,能頂啥用?」她鼓起腮幫子,心情爆爛。

  「不是說了,要用錢找盧管事要,爺不怕你花的。」在銀票這件事上,他絕不妥協。

  「錢要花自己賺的,才爽快、才心安理得、才有成就!」

  「爺的每個女人,花的都不是自己賺的錢。」如果她的說法是對的,天下女人大概要死一半以上。

  阿觀深吸氣,再深吐氣。算啦,不說了,跟中古世紀的番仔談論未來文明,就跟對牛彈琴一樣,純屬吃飽沒事幹。

  她背過身,從架子裏找出一本雜書趴到床上,她捧起下巴、滿臉無趣地翻過一頁頁,心不在焉。

  他走到床邊坐下,看著她索然無味的表情,一笑,揉揉她的頭發說:「明日你與我進宮見見皇太後。」

  「哦。」能說不嗎?吃人嘴軟,那桌昂貴的席面已經在她的肚子裏化成糞便。

  「別擔心,你不必待太久,在福甯宮裏,能不說話就盡量別開口,皇奶奶或許對你有幾分刁難,但不必挂在心上,有人會幫你的。」

  「哦。」不就是裝啞巴嗎?別的不成,擺傻還難不倒她。

  齊穆韌思忖半晌後還:「明天晨起,你利用時間再做一盤水果雕,像剛剛那樣的就可以,做完後交給齊吉,他會送進宮裏獻給皇奶奶,我想,皇奶奶會慢慢對你改觀。」

  「哦。」意思是皇太後對她心存偏見?也是啦,這樣一個英勇無敵、豐神俊朗、鶴立雞群的偉大孫子,怕是天底下都沒有女人可以配得過,更重要的是,她和葉茹棋還是同一個老爸,皇太後都不愛那個媳婦、不疼毒蛇孫子了,怎會喜歡她在這個孫媳婦。

  「你怕嗎?」

  齊穆韌沒被她敷衍的態度弄火大,反而一句句慢慢叮咛她,這是他不曾對其他女人做的事,偏生人家還不領情。

  「會怕就能夠不去嗎?」她還是不看他,隨口問。

  「不能。」

  事實上,他可以帶柳氏進宮,反正「葉茹觀」被冷落又不是一天兩天,但他不想,是因爲私心,私心要皇奶奶接受她,要皇上見見她,要讓所有人知道,阿觀才是他的正妻。

  雖然這樣做有點不智,大皇子、二皇子會更加認定他靠向葉氏,但齊穆笙說得對,人偶爾要放縱自己。

  並且更重要的是,這回他需要她的幫忙,他已經不再相信柳氏。

  「是喽,既然不能,怕有用嗎?」

  她把書往旁邊一推,翻過身往床裏頭靠去,用背見人。

  齊穆韌望著她的背,這叫做消極抗議,他懂。

  外公說,消極抗議是阿觀慣用的手段,而外公永遠輸在這一招,只要他一軟下聲勢、出現妥協態度,她會馬上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對著他瞧,讓他忍不住想:好吧,難得她這麽開心,讓她幾分也無關緊要。

  齊穆笙問:若她每次都用這招,與她過手的人豈不是要從頭吃虧到底?

  外公回答:沒錯,對付阿觀這種俗辣界冠軍,她家爹娘的強硬手段比較好用,只要你堅持到底,她就會乖乖照你想要的去做,但卻也因此造成她渴望自由,成天只想積攢銀子,買房買屋逃開她家爹娘。

  真是個難搞的女人,對她好,就會被她騎在頭上,對她不好,她又想逃跑,她怎麽就不能像其他女人那樣,一心一意討好他、巴結他,將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他身上?

  他啊,怎麽就不能挑個簡單一點的來喜歡,偏要喜歡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他忍不住輕笑:齊穆韌才真正是犯賤界的翹楚。

  把書拿到桌邊擺著,他除去鞋襪上床,側著身、支起頭,在她耳邊輕道:「不如,咱們商量一個你我都能夠接受的折衷法子。」

  有得談?阿觀猛地轉過身,亮晶晶的眼睛射出璀燦光芒,外公果然不欺人。

  「你有什麽好法子?」

  「不如我把銀票放在盒子裏,交給你保管,但鑰匙擺在我那裏,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打開盒子。」

  阿觀聞言,立馬笑得眉彎眼眯。鑰匙不在,她不會自己把盒子給劈開哦,幹麽非要經過他的允許,那麽簡單的事……唉呦,他們古人太高看現代人的誠信度了啦。

  「好啊、好啊,就這麽辦。」她笑得賊眉賊眼。

  阿觀的小小算計全落入他眼底,她笑得過分張揚的狡措讓他很無奈,有人會當著你的面說謊,還努力用表情告訴你:本人正在說謊的嗎?

  她就是這樣,半點心思藏不住,腦子想什麽就表現出什麽,她果然是在備受寵愛的家庭長大。

  「開心了?」他柔聲問。

  「開心了。」

  她乖巧合作的咧,對自己有好處的人,她向來暖眉一暖眼相款待,她不介意人家喊她狗腿觀,不介意人家嘲笑她沒種女,因爲她就是啊!

  「那麽睡吧。」他很自然地說。

  睡吧?她有沒有聽錯,雖然他不是沒有留宿清風苑的紀錄,但那是兩人聊天聊到不知不覺睡著,若是聊到沒話可說,他通常會很自覺地轉身回去的啊。

  「爺不回明月樓?」她遲疑問。

  「不了,今晚我睡在這裏。」

  哦哦,他憋不住了、他要動作了、他要吃她了,在她懷疑過千百次,前面那幾位老婆生不了孩子是他的性功能有障礙後,他終于決定對她下手?

  這件事,在她心底挂上許久,那感覺不大好,有點像等待指考放榜。

  那種等著花落誰家的感覺爛透了,考好就好、考壞就壞,至少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兒,答案揭曉,就算難過,頂多花個幾天調整情緒。

  但等待的時間裏,心情不定、情緒焦慮,每天都定不下心做事情,超討厭。

  阿觀早已看破,反正她是人家的老婆,早晚要成爲他的盤中馐,早死晚死、躲不過一死,這與她將來逃不逃家、獨不獨立是兩碼子事,她又不是那種炒過飯就非要與男人生死相隨的女性。

  她做好准備,而他卻磨磨蹭蹭,這段時間裏動手動腳不夠、又動嘴巴,卻遲遲不對她的處女膜表現出興趣,害她的心吊在這裏七上八下,害她本來想眼一擠、脖一縮,狠狠痛過就算了,卻一直遲遲等不到行刑的消息。

  等待是種非常難受的煎熬。

  齊穆韌也是煎熬,但他牢記外公的叮咛,要讓阿觀覺得他喜歡的是她的心、她的腦、她的靈魂,不是她青春美妙的胴體。

  有差嗎?不管是心腦靈魂或胴體不都是她?他懷疑。

  當他這樣問時,外公呵呵大笑,回答:「當然有差,阿觀是穿越來的,她的心、她的思考、她的能力……是她自己的,唯獨身子不是她的,你說,你愛的是葉茹觀的身子,還是阿觀的靈魂?」

  從那天起,他時時憋著,好幾次在半夜醒來偷偷下床練劍,所以在明月樓過夜是折磨,在她身邊過夜何嘗不是?

  低下頭,他發現她兩只眼睛互勾勾地盯住自己。「怎麽了?不睡。」

  「爺今天晚上,只要睡覺?」她遲疑問。

  先聲明哦,她不是在期待他趕快對自己圈圈交叉、上上下下,當完日聞部同學轉戰夜間部,而是企圖找一個確切的答案。

  如果他想要,OK!讓她深呼吸十下,在腦子裏面想想湯姆克魯斯的帥臉,再想想007辦案時,如何在女人身上消磨時間,把那種黃色場景先幻想過十遍,他再近身,會比較容易解決。

  如果他不要,頂多哀歎一聲,自我勉勵幾句:少年耶,有點耐心,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多等幾天沒關系,喽蟻尚且貪生呢。然後乖乖的躺在他身邊睡大覺。

  她滿心的OS,他想的也不比她少。

  齊穆韌想:她這是在邀他作入幕之賓?自己對她的好,她感受到了?她再不時刻想逃離他身旁?唉,外公果然是對的,循序漸進比急就章來得好。

  「怎麽,睡不著,想做點別的事兒?」齊穆韌眼底顔色漸濃。

  這句話不是暗示而是明示,如果她慷慨大方朝他點點頭,那他肯定會撲上來。

  可如果她點頭,是不是等同于是她在求他,「求求你來吧,老娘吃飽飽,在等爺的種。」那麽事後她就不能哭得像小女人,說:「你嗚……你要對我負責。」因爲他會垂下眼臉,屌到不行的說:「餵,是你要的,老子已經夠犧牲了,你還要老子負什麽責任?」

  急急搖頭,她把滿腦子幻想抛到腦子外頭。

  她只是在甩幻想,他卻誤以爲她不要,歎口氣,他壓抑激動,將她收納懷裏,包容道:「睡吧,明天還要進宮。」

  阿觀回過神,吭?又不要了?!這男人怎麽這麽善變啊,她都已經開始做受刑的准備了

  不過,在他懷裏,她聞到那股清洌的冷香,她喜歡這個味道,喜歡泠冷的香卻藏在暖暖的懷抱裏,一天比一天更喜歡,在他的懷中,她不再神經緊繃,反而逐漸享受起安全放松。

  深吸氣,阿觀還睡不著,只好找話題問:「爺,我要不要也找個大夫把把脈,說不定……」

  說不定她也被毒壞了身子,如果是的話,他自然不必在她身上浪費體力,只是……

  她會有點難過、有點可惜,因爲,沒有女人願意自己是下不了蛋的母雞。

  「聽到前院的事了?」

  「嗯,是怎麽回事啊?」

  「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不必擔心,你的身子好得很。」

  「爺又知道。」他不會是王爺兼婦科權威吧。

  「你被蛇咬傷時,是外公來替你治的傷,外公的醫術非常高明,他說你的身子無恙。」

  之後,清風苑、明月樓被守得滴水不漏,若有人想要動手,難度太高。

  「如果方姨娘、文姨娘不能懷孩子,王爺會送她們進家廟嗎?」

  「不會。」他說得笃定。

  「不錯耶,爺有情有義,待人寬厚。」她忍不住誇獎他。

  他失笑,反駁阿觀的善良想象。「有她們占住位置,就不會有人拚命想往爺身邊塞人,豈不是更省心,何必送家廟,何況你不是說過,『瘋狂就是重複著同樣的事,卻期待它産生不同的結果。』現在爺想要不同的結果,所以要開始試著對一個女人專心。」

  戀愛守則之一:勤練甜言蜜語。

  他照做了,可惜阿觀滿心想著方氏、文氏,沒注意到他的努力。

  意思是要她們在王府裏守活寡?真可憐,不會生的女人也有享受性愛的權利啊。同情心泛濫,她說:「外面的世界那麽大,她們沒了希望又只能在這園子裏過一生,不是很可憐?」

  他歎氣,因爲她的不解風情。「不是每個女人都像你,需要一個很大的世界。」

  這話,她不得不認同,離開籠子的鷹筆會活得更自在快活,但離開籠子的金絲雀不見得能活。

  「所以喽,知識重要、眼界重要、自信重要、自尊更重要,男人就是知道它們很重要,才故意不讓女人碰觸,把女人養得越來越笨,男人才更能作威作福、糟蹋女生。」

  他呵呵笑開,難不成,她還想替全天下的女人抱屈?

  于是,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從男女平權聊到動物世界,再從家宅大院談到小戶生活,慢慢地、慢慢入睡……

  在一個安全的懷抱裏,阿觀睡得很熟、很安適,于是她作了一個很粉紅色、很偶像劇的夢。

  夢裏齊穆韌帶她到一個開滿花朵的園子裏,那裏有白色的拱門、拱門上紫羅蘭怒放盛豔,草地上各色雛菊迎風展顔,風吹過他們的發梢,他們不停地笑。

  不明所以地,兩人心情很好,他跑、她追,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和風徐徐吹拂在臉龐,一張大大的、粉紅色的床,擺在綠地中央。

  她跑累了、躺到床上,他也躺到她身旁。

  他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將她的笑靥捧在掌心中間,他俯下身親吻著她的唇,他的氣息一下子灌進她的血脈裏,心悸……

  他的吻順著她的唇滑到頸間,她的衣服松開了,他濡濕的吻來到她赤裸的胸前,一串串細碎的吻,勾動她的欲望。

  她抱住他的頸子不停笑,春夢啊春夢,現實生活裏得不到的,夢裏可以享受一遭,她全身上下的毛細孔贲張,細細品味著說不出口的愉悅。

  呼吸越來越喘,他的吻將她的激情帶到高點。

  她腳趾頭蜷起,懷疑他怎麽還不趕快進入高潮期,期待、期待……夢裏的他最好別和現實裏的一樣,拖拖拉拉。

  「給爺好嗎?」他在她耳邊低問。

  「好。」她毫不猶豫地回答了。

  然後,一陣鮮明的刺痛,夭壽!

  阿觀猛然睜開眼,發覺他在她身體上上下下、圈圈交叉,啊……不是春夢,不會了無痕啦……夭壽鬼,哪有人這樣?!

  她悔恨交加,卻聽見他醇厚的嗓音在耳際響起。

  「別怕,爺在。」

  就是他在,才糟糕的好不。

  他沒理會她的胡思亂想,吻重新落在她唇上,濕濕的吻掠去了她的緊張、焦躁,拂開她的不確定和恐慌。

  他的手心撫摸著她的肌膚,把溫暖帶到她身上,她又聞到那股最喜愛的冷香,慢慢地,她放鬆身子,躺回花園裏的那張大床上……



第三十二章 進宮

唉,很想睡,最好一睡不必醒,然後……天地永恆。

    昨晚,迷迷糊糊地被奪走處女證明,她以為受完刑了可以安心大睡,以後再不必懸著心,考慮困擾多時問題。

    誰知,天蒙蒙亮起,他抱她到淨房時又狠狠地要了她一次,弄得她差點兒溺斃在澡盆里。

    直到此刻,阿觀才真正明白自己弄錯了什麼。

    她錯了,這檔子事和受刑不一樣,虎頭砍下去,從生到死就一回體驗,但床事是可以一天十二個時辰,只要體力夠(或威爾剛的數目夠)就能重復好幾遍的事。

    于是,直到坐上馬車,她兩條腿還是軟的,整個人委靡不振,像是同時間死過好幾回。

    至于齊穆韌,天未亮就精神奕奕地上早朝,像剛剛喝完兩打白馬馬力夯。

    唉,她這種弱雞,有什麼資格和人家談男女平等?

    曉初進屋整理床鋪時,見到落紅嚇一大跳,她們還以為主子和王爺早就……回過神,她們笑得滿臉愜意。

    這叫什麼?叫做刀割別人肉,不疼!早晚要讓她們試一遍,才會懂得她這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風車見了咕嚕咕嚕轉的大美人,怎會一夜之間,變成地獄冤魂。

    「主子,王爺交代了,到福寧宮後會有人照顧主子,您別太擔心。」月季在她耳畔低語。

    這話應該是齊穆韌在出門前想交代她的吧,可惜那時她被弄得要死不活,什麼話都听不清楚,只看得見他一雙爍亮的眼珠子盯著自己直瞧,嘴巴開開闔闔,不知所雲。

    他離開後不知多久,曉初、曉陽便把她喚醒,替她著裝打扮,她才曉得自己又睡了一個多時辰,曉初見她滿臉困頓、眼下有濃濃的黑眼,緊張得張羅來冰帕子,把主子弄醒。

    她勉強提起精神,把齊穆韌吩咐的水果給雕好擺盤,西瓜船上坐著葡萄串,紅色的果肉雕成波浪,圍繞在船邊,再將其他各色的水果切成丁,鋪在盤子邊緣,色彩繽紛的水果盤剛擺弄好,齊古就接過手,提早一步送進宮里。

    接下來,她昏昏沉沉、腳步輕浮,急得曉初跳腳,嘴里叨念個不停,說是好不容易要進宮一趟,偏是在這當頭病了。

    阿觀沒力氣管她,一進馬車,立刻歪到月季身上,眯起眼楮又想睡。

    她終于有幾分理解,為什麼需要許多女人輪班來服侍一個男人,尤其像齊穆韌這種精力充沛的男人,因為這等高壓體力活,不是人人都吃得消啊。

    車外傳來齊文的聲音,曉初將車簾掀起、探出頭,和齊文低頭交談幾句後,落下簾子。

    「主子,這是王爺讓齊文送來的藥。」曉初一面說,一面從壺里倒出溫水,服侍阿觀把藥吃了。

    「齊文說,王爺讓您不必緊張,下了朝,他會立刻趕往福寧宮。」

    後宮是凶猛動物區嗎?他干嘛一再交代,不必害怕、不必擔心、有人會照應你……

    難道是,他將她的話上心了,以為她真的害怕?

    其實阿觀並沒有那麼怕,她生長在民主時代里,對于威權,沒有太大的恐懼。

    皇奶奶太後女士和普通奶奶的差別在哪里?不過一個有皇有太後、一個沒有,她只要去頭掐尾取中間,說穿了,也就是個普通老太太,頂多穿得光鮮亮麗一些、身邊圍繞的人多一些。

    她再討厭自己,總不至于第一次見面就向包大人借狗頭,取了孫媳婦的腦袋吧。

    何況迫于現實,她不能不承認,這是個妻以夫貴的時代,就算要打狗,人家也會看看她背後那位遛狗先生。

    她越來越習慣把大事交給他去煩心,小事有他頂,至于不大不小的事……能者多勞嘛,她才不是那種會去搶責任承擔的賢德女性。

    「知道了。」

    她接手齊文送來的瓷瓶,心底幾分微甜,那樣一個像天似的大男人,原來也可以心細到這等田地。

    車輪傳來轆轆的聲音,她的心一點一點伏貼,微微的笑印在嘴角,她想否認卻否認不了,齊穆韌是個不錯的男人。

    正牌大姜說過︰踫到好男人不懂珍惜的女人是傻子。

    當然,他的重點是後面那句-所以我身邊圍著一群聰明女人。

    說穿了,他只是向她炫耀,姜柏謹是個好男人,一個嘴炮型好男。

    齊穆韌從不說這種屁話,可他的行事舉止、他的自信篤定,就是會讓你知道他很好,好得值得你對他交心,好得你可以在他身上尋求安心,好得會讓你偶爾忘記,喜歡他很辛苦,因為,他只能給你六分之一的感情。

    「主子,要下車了。」

    月季的聲音拉回她紛亂的心思,阿觀回神,曉初為她攏攏頭發、整整衣服,才扶她下車。

    「問靖王妃安,奴才是小瓶子,皇太後特地吩咐奴才過來,為靖王妃帶路。」

    「偏勞公公了。」

    阿觀端起貴婦相,像不像、三分樣,當了大半年的公主,她多少也養出幾分尊貴。

    「靖王妃請隨奴才來。」

    阿觀跟著太監緩步往福寧宮走去,一路上,看著那些飛檐金頂、梁柱雕刻,美輪美奐的手工藝盡情展現中國人的藝術品味,她看得目不轉楮,幾近著迷。

    小瓶子突地轉過頭,笑道︰「靖王妃呈上去的果盤,皇太後很喜歡,幾位娘娘也都贊不絕口。」

    「謝謝公公美言。」

    月季見狀,上前悄悄在他手里塞一個荷包,阿觀不曉得里面裝什麼,至于月季會特地準備,定是受齊穆韌囑咐。

    瞧,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她哪里需要擔心。

    經過小橋回廊、行過亭台樓閣,他們終于來到福寧宮。

    太監看到他們走近,立刻進屋稟報,不多久,就有新太監來領阿觀進去,月季和曉初被留在門口,這下子剩她一人,心還真的有幾分慌亂。

    隨著太監走進大廳,阿觀看見一個約六十幾歲的老太太居中坐著,她穿著一身寶藍色萬字曲小織金緞邊的紅色長衫,銀白頭上簪著一柄雲鳳紋碧玉簪,看起來富貴華麗。

    旁邊有幾位年齡從十幾到三十幾歲的貴婦端坐著,她們原本在說說笑笑,一團熱鬧,可阿觀一進屋,所有眼光刷地齊齊集合在她臉上,頓時屋里一片靜默。

    那個安靜啊,讓她的毛細孔吐出許多小疙瘩,她覺得自己好像北極大冰層,一進屋立刻讓室溫陡然下降十幾度。

    她低頭、數著腳步,在自認為。K的距離,跪地請安,「臣妾葉茹觀請皇太後安。」

    皇太後並沒有立刻叫她起身,于是她用一種尷尬的姿勢跪伏在地上,用背和**迎接一群女人的眼光。

    豎起耳朵,她細听皇太後有沒有發出聲音,叫自己起身,嗯……很好,並沒有。

    她懷疑那位小瓶子公公是不是故意唬她的,說什麼皇太後喜歡她的果盤,應該說他比較喜歡月季的賄賂吧。

    跪得有點久了,人家又不讓起,她怎麼辦?只能胡思亂想嘍。

    待會兒齊穆韌下朝進了福寧宮,不會先看到她的**吧?他會怎麼說?說︰不錯,跪得有模有樣,下次繼續。那她要不要趁機跟他鬧一鬧,再敲幾下竹杠替自己爭取一點福利,面子沒了,里子總得多爭取幾分……

    「起來吧。」

    等待的特赦令終于傳來,阿觀抬起頭,一不小心掃到幾道目光,有好奇的、有戲謔的、也有審視的。

    「謝皇太後。」

    阿觀方謝完,一個容貌嬌美,豐姿綽約的女子迎上前來,笑臉迎人地扶起阿觀,說︰「做啥行這麼大的禮,都是一家人,皇太後還要你磕這個頭嗎?」

    不要她磕還讓她的額頭親吻地板那麼久,一家人?呵呵,她膽子小,還是別把她算在親族行列。

    阿觀滿肚子不平,卻還是笑容可掬回道︰「是臣妾應做的。」

    皇太後一雙銳目把阿觀從頭看到腳底,再從腳底一路看回來,經過好半晌才說話︰「李瑛,帶靖王妃認認人。」

    「是。」

    一位滿臉紅光的老太監迎上前,他對阿觀微微一笑,方才阿觀低頭伏地,並不曉得是李瑛提醒皇太後,才讓她起身的。

    李瑛躬身領著阿觀走到女人堆里,為她介紹。

    「這位是大皇子妃。」

    大皇妃五官細致、妝容典雅,活脫脫是從古畫里走出來的人,只是眉目間透露出一絲干練精明,是個貨真價實的美人胚子。

    「大皇子妃好。」阿觀屈膝道安,眼底卻刻意流露出驚訝。

    「怎麼?看見嫂嫂給嚇了?」大皇子妃拉起阿觀,表現親熱。

    「是嚇大了,還以為天地間沒有這等人物,原來真有天上謫仙人,真有九天仙女下凡塵。」

    阿觀最大的本事就是裝孬,她夸人可以夸得真情流露,讓人感覺她是百分百真誠。

    趁機偷眼瞧一下皇太後,看見她嚴厲的表情稍霽,阿觀知道自己賭對了,她果然最疼惜大皇子和二皇子。

    「這麼甜的一張小嘴,嫂嫂今天可要樂得睡不著覺了。」大皇子妃笑道。

    阿觀微微臉紅,連忙低下頭道︰「大皇子妃,對、對不住……是妾身的錯,妾身只是真情流露。」

    她一說話,眾人哄堂大笑,二皇子妃搶上來,說道︰「好個真情流露,瞧那副老實模樣,咱們靖王爺可真是撿到寶。」

    阿觀微微抬頭,又是一次怔愣,這回搗起嘴,憋得臉紅,卻半句話都不說。

    「怎麼,看見大嫂滿嘴蜜,看見二嫂卻說不出話,難不成,二嫂是夜叉?」二皇子妃一打趣,眾人又笑開。

    「可、可以說嗎?我是指……真心話。」

    她問得小心又稚拙,悄悄看一眼周遭,發現皇太後忍不住露出笑顏。

    「這位是二皇子妃。」李瑛在阿觀耳邊輕聲提醒。

    阿觀點點頭,滿臉的恍然大悟,視線又落回二皇子妃臉上。

    二皇子妃有一雙漂亮得過分的單鳳眼,瓜子臉、身材縴細如弱柳扶風,她的嘴角微翹、帶著幾分俏皮,也是個美人,要進皇室的女人,好皮相是基本要件,不過教阿觀驚訝的是,她一眼瞧見對方,就直覺她是王熙鳳。

    「敢情咱們說的都是場面話,獨獨弟妹說的是真心話?」她咬唇打趣、斜眼瞄她,幾個女人抿唇輕笑。

    「不、不是,妾身不是這個意思。」阿觀低下頭,可憐兮兮的模樣又引得眾人發噱。

    「行了行了,我不欺負弟妹老實,說吧、說真心話,怎地見到二嫂,半句話都不講,還把臉捂得通紅。」

    「妾身只是傻了,心底尋思,要到哪里才能找到這樣一雙眼楮,清靈絕艷得教人心羨。」

    就這樣,阿觀扮一回劉姥姥,每句話都「老實」到令人大笑,惹得原本繃緊臉的皇太後臉上也綴起笑意。

    大皇子妃拉過阿觀,除下手上的玉環戴在她手上。

    「原本過年時節要見新婦,偏偏你那個時候身子不爽利,沒能進宮,預備下的禮也沒送出去,這個玉環我戴好多年了,就送給弟妹貼身戴著。」

    「謝謝大皇……」她壓了壓嘴巴,笑得靦眺,改口道︰「謝謝大嫂。」

    「原來有禮物拿才能引出一句大嫂?弟妹挺現實的,來!」二皇子妃也除下金釧戴到阿觀手腕上,笑說︰「快,叫一聲二嫂來听听。」

    阿觀怯怯地叫了。

    「謝謝二嫂。」

    三皇子妃趁勢站起身,走到阿觀面前,她並不頂美,但貴在順眼,溫溫婉婉的氣質像一杯溫順好茶,讓人想一再品味,她的身量較高,皮膚很白,眼里沒有精明銳氣,只有淡淡的笑意。

    「我是三皇子妃,願意的話,弟妹可以喊我一聲三嫂,今日一見弟妹,打心底歡喜,弟妹雖說心眼實誠,可嬌憨的脾氣著實令人疼惜,日後有空,常往府里來坐坐,陪三嫂聊天,別成日悶在家里才好。」

    說著,她從頭上拔下一支鎏金釵子,插到阿觀頭上。

    「謝謝三嫂,日後、日後若王爺說可以,弟妹一定去叨擾。」

    「這話可乖巧了,人家不敢應,還得王爺說可以才行。」二皇子妃說笑,這回連皇太後都笑出聲。

    「就是要娶個乖巧婉順的才好,哪像你,像個潑皮猴似的,還皇子妃呢。」皇太後終于插進話,讓阿觀松了口氣。

    一旁的四皇子妃看了老半天,越看越生氣,她本就是個心眼狹隘的,見到阿觀的好容貌早就滿肚子不平,本想看好戲,待她在皇太後面前吃癟,再依母妃所言幫她出聲緩頰,沒想到,她居然成為眾人中心。

    不過是個王妃,這里哪個地位不比她高,瞧她得意的,**都要翹上天了。

    四皇子妃涼涼一笑,說道︰「都說靖王妃心眼實,卻又幾句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不知是真老實還是心機重。」

    突如其來插進一句,阿觀傻在那里。

    皇貴妃葉茹秧狠狠瞪了媳婦一眼,這個不登大雅之堂的女人!

    都調教大半年了,還是半點沒改變,竟在皇太後面前擺這一攤,葉茹秧轉頭看向皇太後,只見皇太後嘴角含著譏誚,冷清目光回望自己,她垂下頭,恨鐵不成鋼吶,真令人氣惱。

    其實阿觀可以接話的,只要不怕得罪人的話,問題是,老板有交代,少說話、多裝乖!

    她只要負責揚起一張天真活潑、善良可愛、溫婉柔順的笑臉就可以,其他的,老板自會安排。

    她憋住氣,企圖讓自己的臉憋出一片尷尬緋紅,如果可以順勢憋出兩顆眼淚,應該會更加成功。

    可惜她的演技尚未發揮到淋灕盡致,一聲「皇帝駕到」,眾人齊齊起身迎接,皇帝領著四皇子和齊穆韌、齊穆笙進入福寧宮。

    看見齊穆韌,她直覺松口氣,悄悄挪移腳步,躲到齊穆韌身後。

    像一堵大牆似的,他擋掉那幾道不友善的目光。這樣的習慣性依賴,不知道是好是壞,輕輕地,他將手往後伸,她想也不想就握上,暖暖的掌心烘得她的臉色微紅,而齊穆韌難得地勾出一抹笑意。

    四皇子妃的話,皇帝听見了,而這對夫妻的小動作,皇帝也看見了,他欣然一笑。

    當年之事,他深感遺憾,如今見穆韌有佳媳為伴,心中大石總算落下。

    皇帝笑道︰「靖王妃,上前讓朕看看。」

    阿觀縮了兩下後,還是讓齊穆韌給拉到身前,她皺起雙眉,乖乖站到皇帝面前下跪,行一個中規中矩的禮。

    「臣妾給皇上請安。」

    「行了,快點起來。」

    阿觀起身,退兩步,又退到齊穆韌身邊,好像他是張保命符,有他在,她的小命才保得住。

    阿觀也覺得這樣不好,但她控制不來自己的下意識,而齊穆韌很享受她的下意識,喜歡當她的牆、更喜歡被她依靠。

    「是不是有人給靖王妃排頭吃?」皇帝笑問。

    阿觀直覺搖頭。

    「稟皇上,並沒有。」

    她這是在睜眼說瞎話?滿屋子的人全听見了,她敢蒙騙皇上?

    「是嗎?」皇上有趣地揚起眉梢,她肯定不知道欺君之罪有多大條?

    「是啊,嫂嫂們都對臣妾很好,給了臣妾大禮。」

    「嫂嫂好,那其他人呢?」

    「瑛公公好,帶臣妾認人。皇太後和娘娘們更好。」

    「怎麼個好法?」皇帝追問。

    「羨美人之良質兮,冰清玉潤;慕美人之華服兮,閃爍文章。愛美人之容貌兮,香培玉篆;比美人之態度兮,鳳翥龍翔。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蕙披霜。

    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艷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龍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遠慚西子,近愧王嬙。今日,臣妾是大大開了眼界。」

    阿觀從《紅樓夢》里盜來的夸獎,讓一屋子女人不管真心、假意全笑得花枝亂顫。

    「穆韌,昨兒個你往媳婦嘴里喂了幾斤糖?」皇太後笑道。

    齊穆韌覷她一眼,又是從《古文觀止》里面盜來的吧,都說痛恨、說不肯背,臨到用時,還不是說得淋灕歡暢?

    「回皇奶奶,她夸人的話不是一句一句,而是一串一串的,若不是這樣,孫子豈能著她的道。」

    齊穆韌說完,皇太後和皇上笑得開心不已。

    「行,下次朕心情不好,你就到朕耳邊說說好話,令朕開心開心。」

    「臣妾遵命。」

    阿觀嘴里說遵命,臉上卻忍不住痛苦表情,四皇子妃瞧見了,低聲道︰「油嘴滑舌。」

    她的話讓皇帝和四皇子臉色一凜,就要發作,葉茹秧趕緊上前,拉起阿觀的手走近皇帝跟前,岔開話題。

    「皇上,今兒個臣妾要替咱們家小妹妹討公道,茹觀從小就嬌憨瞻怯,不懂得耍心機,若不是這副性子,怎會進王府多時,都得不到靖王爺青睞?幸好王爺慧眼,也幸好日久見人心,慢慢品出我們家丫頭的好來,否則房中事,我這個姐姐就算操碎了心,也幫不來妹妹的忙。」

    齊穆韌不進新房,此事眾所周知,皇貴妃這樣子說話,等于搬了台階給自己的兒子、媳婦下。

    強!涪觀在心底對她豎大拇指,玲瓏剔透的幾句話就把四皇子妃的挑釁給揭了過去,再沒眼色的人,也不會把方才的事拉出來,惹得皇帝不痛快。

    「行啦,當著這麼多人面前給自家妹妹討公道啊,你也顧慮一下穆韌的面子,好歹他也是你的晚輩。」皇帝莞爾。

    「今天臣妾給靖王爺一個面子,哪日,他再欺負我家妹子,我可不依。」說著,她把阿觀的手交到齊穆韌手上,親親熱熱的還真像個慈祥長輩。

    「皇貴妃請放心,穆韌以後不會犯同樣錯誤。」齊穆韌兩句話,讓皇貴妃笑燦了眉毛,一旁為妻子無知舉止而憤怒的四皇子,也微微揚起嘴角。

    倒是大皇子妃、二皇子妃多出幾分深思表情。

    皇太後說道︰「哀家乏了,穆韌,扶哀家回去歇歇。」

    齊穆韌上前,所有人起身恭送皇太後。

    再次入座後,皇貴妃有心拉攏阿觀,刻意在皇帝面前提起她雕的水果盤,皇帝興致高,也講起上回的壽禮,就這樣,所有人以阿觀為話題,聊上半天。

    阿觀依然扮巧裝乖,不多話,表現出一臉老實,心底慢慢數著秒,等待齊穆韌從一堆爾虞我詐的算計中,把自己給撈出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0:09

第三十三章 進宮

  唉,很想睡,最好一睡不必醒,然後……天地永恆。

  昨晚,迷迷糊糊地被奪走處女證明,她以爲受完刑了可以安心大睡,以後再不必懸著心,考慮困擾多時問題。

  誰知,天蒙蒙亮起,他抱她到淨房時又狠狠地要了她一次,弄得她差點兒溺斃在澡盆裏。

  直到此刻,阿觀才真正明白自己弄錯了什麽。

  她錯了,這檔子事和受刑不一樣,虎頭鍘砍下去,從生到死就一回體驗,但床事是可以一天十二個時辰,只要體力夠(或威爾剛的數目夠)就能重複好幾遍的事。

  於是,直到坐上馬車,她兩條腿還是軟的,整個人委靡不振,像是同時間死過好幾回。

  至於齊穆韌,天未亮就精神奕奕地上早朝,像剛剛喝完兩打白馬馬力夯。

  唉,她這種弱雞,有什麽資格和人家談男女平等?

  曉初進屋整理床鋪時,見到落紅嚇一大跳,她們還以爲主子和王爺早就……回過神,她們笑得滿臉惬意。

  這叫什麽?叫做刀割別人肉,不疼!早晚要讓她們試一遍,才會懂得她這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風車見了咕噜咕噜轉的大美人,怎會一夜之間,變成地獄冤魂。

  「主子,王爺交代了,到福甯宮後會有人照顧主子,您別太擔心。」月季在她耳畔低語。

  這話應該是齊穆韌在出門前想交代她的吧,可惜那時她被弄得要死不活,什麽話都聽不清楚,只看得見他一雙爍亮的眼珠子盯著自己直瞧,嘴巴開開阖阖,不知所云。

  他離開後不知多久,曉初、曉陽便把她喚醒,替她著裝打扮,她才曉得自己又睡了一個多時辰,曉初見她滿臉困頓、眼下有濃濃的黑眼圈,緊張得張羅來冰帕子,把主子弄醒。

  她勉強提起精神,把齊穆韌吩咐的水果給雕好擺盤,西瓜船上坐著葡萄串,紅色的果肉雕成波浪,圍繞在船遷,再將其他各色的水果切成丁,鋪在盤子邊緣,色彩缤紛的水果盤剛擺弄好,齊古就接過手,提早一步送進宮裏。

  接下來,她昏昏沈沈、腳步輕浮,急得曉初跳腳,嘴裏叨念個不停,說是好不容易要進宮一趟,偏是在這當頭病了。

  阿觀沒力氣管她,一進馬車,立刻歪到月季身上,眯起眼睛又想睡。

  她終于有幾分理解,爲什麽需要許多女人輪班來服侍一個男人,尤其像齊穆韌這種精力充沛的男人,因爲這等高壓體力活,不是人人都吃得消啊。

  車外傳來齊文的聲音,曉初將車簾掀起、探出頭,和齊文低頭交談幾句後,落下簾子。

  「主子,這是王爺讓齊文送來的藥。」曉初一面說,一面從壺裏倒出溫水,服侍阿觀把藥吃了。「齊文說,王爺讓您不必緊張,下了朝,他會立刻趕往福甯宮。」

  後宮是凶猛動物區嗎?他幹麽一再交代,不必害怕、不必擔心、有人會照應你……

  難道是,他將她的話上心了,以爲她真的害怕?

  其實阿觀並沒有那麽怕,她生長在民主時代裏,對于威權,沒有太大的恐懼。

  皇奶奶太後女士和普通奶奶的差別在哪裏?不過一個有皇有太後、一個沒有,她只要去頭指尾取中間,說穿了,也就是個普通老太太,頂多穿得光鮮亮麗一些、身邊圍繞的人多一些。

  她再討厭自己,總不至于第一次見面就向包大人借狗頭鍘,取了孫媳婦的腦袋吧。

  何況迫于現實,她不能不承認,這是個妻以夫貴的時代,就算要打狗,人家也會看看她背後那位溜狗先生。

  她越來越習慣把大事交給他去煩心,小事有他頂,至于不大不小的事……能者多勞嘛,她才不是那種會去搶責任承擔的賢德女性。

  「知道了。」

  她接手齊文送來的瓷瓶,心底幾分微甜,那樣一個像天似的大男人,原來也可以心細到這等田地。

  車輪傳來辘辘的聲音,她的心一點一點伏貼,微微的笑印在嘴角,她想否認卻否認不了,齊穆韌是個不錯的男人。

  正牌大姜說過:碰到好男人不懂珍惜的女人是傻子。

  當然,他的重點是後面那句--所以我身邊圍著一群聰明女人。

  說穿了,他只是向她炫耀,姜柏謹是個好男人,一個嘴炮型好男。

  齊穆韌從不說這種屁話,可他的行事舉止、他的自信笃定,就是會讓你知道他很好,好得值得你對他交心,好得你可以在他身上尋求安心,好得會讓你偶爾忘記,喜歡他很辛苦,因爲,他只能給你六分之一的感情。

  「主子,要下車了。」

  月季的聲音拉回她紛亂的心思,阿觀回神,曉初爲她攏攏頭發、整整衣服,才扶她下車。

  「問靖王妃安,奴才是小瓶子,皇太後特地吩咐奴才過來,爲靖王妃帶路。」

  「偏勞公公了。」

  阿觀端起貴婦相,像不像、三分樣,當了大半年的公主,她多少也養出幾分尊貴。

  「靖王妃請隨奴才來。」

  阿觀跟著太監緩步往福甯宮走去,一路上,看著那些飛檐金頂、梁柱雕刻,美輪美奂的手工藝盡情展現中國人的藝術品味,她看得目不轉睛,幾近著迷。

  小瓶子突地轉過頭,笑道:「靖王妃呈上去的果盤,皇太後很喜歡,幾位娘娘也都贊不絕口。」

  「謝謝公公美言。」

  月季見狀,上前悄悄在他手裏塞三個荷包,阿觀不曉得裏面裝什麽,至于月季會特地准備,定是受齊穆韌囑咐。

  瞧,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她哪裏需要擔心。

  經過小橋回廊、行過亭台樓閣,他們終于來到福甯宮。

  太監看到他們走近,立刻進屋禀報,不多久,就有新太監來領阿觀進去,月季和曉初被留在門口,這下子剩她一人,心還真的有幾分慌亂。

  隨著太監走進大廳,阿觀看見一個約六十幾歲的老太太居中坐著,她穿著一身寶藍色萬字曲小織金鍛邊的紅色長衫,銀白頭上嘗著一柄雲鳳紋碧玉聾,看起來富貴華麗。

  旁邊有幾位年齡從十幾到三十幾歲的貴婦端坐著,她們原本在說說笑笑,一團熱鬧,可阿觀一進屋,所有眼光刷地齊齊集合在她臉上,頓時屋裏一片靜默。

  那個安靜啊,讓她的毛細孔吐出許多小疙瘩,她覺得自己好像北極大冰層,一進屋立刻讓室溫陡然下降十幾度。

  她低頭、數著腳步,在自認爲OK的距離,跪地請安,「臣妾葉茹觀請皇太後安。」

  皇太後並沒有立刻叫她起身,于是她用一種尴尬的姿勢跪伏在地上,用背和美臀迎接一群女人的眼光。

  豎起耳朵,她細聽皇太後有沒有發出聲音,叫自己起身,嗯……很好,並沒有。

  她懷疑那位小瓶子公公是不是故意唬她的,說什麽皇太後喜歡她的果盤,應該說他比較喜歡月季的賄賂吧。

  跪得有點久了,人家又不讓起,她怎麽辦?只能胡思亂想喽。

  待會兒齊穆韌下朝進了福甯宮,不會先看到她的屁股吧?他會怎麽說?說:不錯,跪得有模有樣,下次繼續。那她要不要趁機跟他鬧一鬧,再敲幾下竹杠替自己爭取一點福利,面子沒了,裏子總得多爭取幾分……

  「起來吧。」

  等待的特赦令終于傳來,阿觀擡起頭,一不小心掃到幾道目光,有好奇的、有戲谑的、也有審視的。

  「謝皇太後。」

  阿觀方謝完,一個容貌嬌美,豐姿綽約的女子迎上前來,笑臉迎人地扶起阿觀,說:「做啥行這麽大的禮,都是一家人,皇太後還要你磕這個頭嗎?」

  不要她磕還讓她的額頭親吻地板那麽久,一家人?呵呵,她膽子小,還是別把她算在親族行列。

  阿觀滿肚子不平,卻還是笑容可鞠回道:「是臣妾應做的。」

  皇太後一雙銳目把阿觀從頭看到腳底,再從腳底一路看回來,經過好半晌才說話:「李瑛,帶靖王妃認認人。」

  「是。」

  一位滿臉紅光的老太監迎上前,他對阿觀微微一笑,方才阿觀低頭伏地,並不曉得是李瑛提醒皇太後,才讓她起身的。

  李瑛躬身領著阿觀走到女人堆裏,爲她介紹。「這位是大皇子妃。」

  大皇妃五官細致、雍容典雅,活脫脫是從古畫裏走出來的人,只是眉目間透露出一絲幹練精明,是個貨真價實的美人胚子。

  「大皇子妃好。」阿觀屈膝道安,眼底卻刻意流露出驚訝。

  「怎麽?看見嫂嫂給嚇了?」大皇子妃拉起阿觀,表現親熱。

  「是嚇大了,還以爲天地間沒有這等人物,原來真有天上谪仙人,真有九天仙女下凡塵。」

  阿觀最大的本事就是裝不好,她誇人可以誇得真情流露,讓人感覺她是百分百真誠。

  趁機偷眼瞧一下皇太後,看見她嚴厲的表情稍霁,阿觀知道自己賭對了,她果然最疼惜大皇子和二皇子。

  「這麽甜的一張小嘴,嫂嫂今天可要樂得睡不著覺了。」大皇子妃笑道。

  阿觀微微臉紅,連忙低下頭道:「大皇子妃,對、對不住……是妾身的錯,妾身只是真情流露。」

  她一說話,衆人哄堂大笑,二皇子妃搶上來,說道:「好個真情流露,瞧那副老實模樣,咱們靖王爺可真是撿到寶。」

  阿觀微微擡頭,又是一次怔楞,這回捂起嘴,憋得臉紅,卻半句話都不說。

  「怎麽,看見大嫂滿嘴蜜,看見二嫂卻說不出話,難不成,二嫂是夜交?」二皇子妃一打趣,衆人又笑開。

  「可、可以說嗎?我是指真心話。」

  她問得小心又稚拙,悄悄看一眼周遭,發現皇太後忍不住露出笑顔。

  「這位是二皇子妃。」李瑛在阿觀耳邊輕聲提醒。

  阿觀點點頭,滿臉的恍然大悟,視線又落回二皇子妃臉上。

  二皇子妃有一雙漂亮得過分的單鳳眼,瓜子臉、身材纖細如弱柳扶風,她的嘴角微翹、帶著幾分俏皮,也是個美人,要進皇室的女人,好皮相是基本要件,不過教阿觀驚訝的是,她一眼瞧見對方,就直覺她是王熙鳳。

  「敢情咱們說的都是場面話,獨獨弟妹說的是真心話?」她咬唇打趣、斜眼瞄她,幾個女人抿唇輕笑。

  「不、不是,妾身不是這個意思。」阿觀低下頭,可憐兮兮的模樣又引得衆人發噱。

  「行了行了,我不欺負弟妹老實,說吧、說真心話,怎地見到二嫂,半句話都不講,還把臉搞得通紅。」

  「妾身只是傻了,心底尋思,要到哪裏才能找到這樣一雙眼睛,清靈絕豔得教人心羨。」

  就這樣,阿觀扮一回劉姥姥,每句話都「老實」到令人大笑,惹得原本繃緊臉的皇太後臉上也綴起笑意。

  大皇子妃拉過阿觀,除下手上的玉環戴在她手上。「原本過年時節要見新婦,偏偏你那個時候身子不爽利,沒能進宮,預備下的禮也沒送出去,這個玉環我戴好多年了,就送給弟妹貼身戴著。」

  「謝謝大皇……」她壓了壓嘴巴,笑得腼腆,改口道:「謝謝大嫂。」

  「原來有禮物拿才能引出一句大嫂?弟妹挺現實的,來!」二皇子妃也除下金钏戴到阿觀手腕上,笑說:「快,叫一聲二嫂來聽聽。」

  阿觀怯怯地叫了。「謝謝二嫂。」

  三皇子妃趁勢站起身,走到阿觀面前,她並不頂美,但貴在順眼,溫溫婉婉的氣質像一杯溫順好茶,讓人想一再品味,她的身量較高,皮膚很白,眼裏沒有精明銳氣,只有淡淡的笑意。

  「我是三皇子妃,願意的話,弟妹可以喊我一聲三嫂,今日一見弟妹,打心底歡喜,弟妹雖說心眼實誠,可嬌憨的脾氣著實令人疼惜,日後有空,常往府裏來坐坐,陪三嫂聊天,別成日悶在家裏才好。」

  說著,她從頭上拔下一支鎏金钗子,插到阿觀頭上。

  「謝謝三嫂,日後、日後若王爺說可以,弟妹一定去叨擾。」

  「這話可乖巧了,人家不敢應,還得王爺說可以才行。」三皇子妃說笑,這回連皇太後都笑出聲。

  「就是要娶個乖巧婉順的才好,哪像你,像個潑皮猴似的,還皇子妃呢。」皇太後終于插進話,讓阿觀松了口氣。

  一旁的四皇子妃看了老半天,越看越生氣,她本就是個心眼狹隘的,見到阿觀的好容貌早就滿肚子不平,本想看好戲,待她在皇太後面前吃癟膺,再依母妃所言幫她出聲緩頰,沒想到,她居然成爲衆人中心。

  不過是個王妃,這裏哪個地位不比她高,瞧她得意的,屁股都要翹上天了。

  四皇子妃涼涼一笑,說道:「都說靖王妃心眼實,卻又幾句話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不知是真老實還是心機重。」

  突如其來插進一句,阿觀傻在那裏。

  皇貴妃葉茹祺狠狠瞪了媳婦一眼,這個不登大雅之堂的女人!

  都調教大半年了,還是半點沒改變,竟在皇太後面前擺這一攤,葉茹棋轉頭看向皇太後,只見皇太後嘴角含著譏诮,冷清目光回望自己,她垂下頭,恨鐵不成鋼呐,真令人氣惱。

  其實阿觀可以接話的,只要不怕得罪人的話,問題是,老板有交代,少說話、多裝乖!

  她只要負責揚起一張天真活潑、善良可愛、溫婉柔順的笑臉就可以,其他的,老板自會安排。

  她憋住氣,企圖讓自己的臉憋出一片尴尬绯紅,如果可以順勢憋出兩顆眼淚,應該會更加成功。

  可惜她的演技尚未發揮到淋漓盡致,一聲「皇帝駕到」,衆人齊齊起身迎接,皇帝領著四皇子和齊穆韌、齊穆笙進入福甯宮。

  看見齊穆韌,她直覺松口氣,悄悄挪移腳步,躲到齊穆韌身後。

  像一堵大牆似的,他擋掉那幾道不友善的目光。這樣的習慣性依賴,不知道是好是壞,輕輕地,他將手往後伸,她想也不想就握上,暖暖的掌心烘得她的臉色微紅,而齊穆韌難得地勾出一抹笑意。

  四皇子妃的話,皇帝聽見了,而這對夫妻的小動作,皇帝也看見了,他欣然一笑。

  當年之事,他深感遺憾,如今見穆韌有佳媳爲伴,心中大石總算落下。

  皇帝笑道:「靖王妃,上前讓朕看看。」

  阿觀縮了兩下後,還是讓齊穆韌給拉到身前,她皺起雙眉,乖乖站到皇帝面前下跪,行一個中規中矩的禮。

  「臣妾給皇上請安。」

  「行了,快點起來。」

  阿觀起身,退兩步,又退到齊穆韌身邊,好像他是張保命符,有他在,她的小命才保得住。

  阿觀也覺得這樣不好,但她控制不來自己的下意識,而齊穆韌很享受她的下意識,喜歡當她的牆、更喜歡被她依靠。

  「是不是有人給靖王妃排頭吃?」皇帝笑問。

  阿觀直覺搖頭。「禀皇上,並沒有。」

  她這是在睜眼說瞎話?滿屋子的人全聽見了,她敢蒙騙皇上?

  「是嗎?」皇上有趣地揚起眉梢,她肯定不知道欺君之罪有多大條?

  「是啊,嫂嫂們都對臣妾很好,給了臣妾大禮。」

  「嫂嫂好,那其他人呢?」

  「瑛公公好,帶臣妾認人,皇太後和娘娘們更好。」

  「怎麽個好法?」皇帝追問。

  「羨美人之良質兮,冰清玉潤;慕美人之華服兮,閃爍文章,愛美人之容貌兮,香培玉蒙;比美人之態度兮,鳳嘉龍翔。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蕙披霜。

  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豔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龍遊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遠慚西子,近愧王牆。今日,臣妾是大大開了眼界。」

  阿觀從《紅樓夢》裏盜來的誇獎,讓一屋子女人不管真心、假意全笑得花枝亂顫。

  「穆韌,昨兒個你往媳婦嘴裏餵了幾斤糖?」皇太後笑道。

  齊穆韌觑她一眼,又是從《古文觀止》裏面盜來的吧,都說痛恨、說不肯背,臨到用時,還不是說得淋漓歡暢?

  「回皇奶奶,她誇人的話不是一句一句,而是一串一串的,若不是這樣,孫子豈能著她的道。」

  齊穆韌說完,皇太後和皇上笑得開心不已。

  「行,下次朕心情不好,你就到朕耳邊說說好話,令朕開心開心。」

  「臣妾遵命。」

  阿觀嘴裏說遵命,臉上卻忍不住痛苦表情,四皇子妃瞧見了,低聲道:「油嘴滑舌。」

  她的話讓皇帝和四皇子臉色一凜,就要發作,葉茹祺趕緊上前,拉起阿觀的手走近皇帝跟前,岔開話題。

  「皇上,今兒個臣妾要替咱們家小妹妹討公道,茹觀從小就嬌憨膽怯,不懂得耍心機,若不是這副性子,怎會進王府多時,都得不到靖王爺青睐?幸好王爺慧眼,也幸好日久見人心,慢慢品出我們家丫頭的好來,否則房中事,我這個姊姊就算操碎了心,也幫不來妹妹的忙。」

  齊穆韌不進新房,此事衆所周知,皇貴妃這樣子說話,生生搬了台階給自己的兒子、媳婦下。

  強!阿觀在心底對她豎大拇指,玲珑剔透的幾句話就把四皇子妃的挑釁給揭了過去,再沒眼色的人,也不會把方才的事拉出來,惹得皇帝不痛快。

  「行啦,當著這麽多人面前給自家妹妹討公道啊,你也顧慮一下穆韌的面子,好歹他也是你的晚輩。」皇帝莞爾。

  「今天臣妾給靖王爺一個面子,哪日,他再欺負我家妹子,我可不依。」說著,她把阿觀的手交到齊穆韌手上,親親熱熱的還真像個慈祥長輩。

  「皇貴妃請放心,穆韌以後不會犯同樣錯誤。」齊穆韌兩句話,讓皇貴妃笑燦了眉毛,一旁爲妻子無知舉止而憤怒的四皇子,也微微揚起嘴角。

  倒是大皇子妃、二皇子妃多出幾分深思表情。

  皇太後說道:「哀家乏了,穆韌,扶哀家回去歇歇。」

  齊穆韌上前,所有人起身恭送皇太後。

  再次入座後,皇貴妃有心拉攏阿觀,刻意在皇帝面前提起她雕的水果盤,皇帝興致高,也講起上回的壽禮,就這樣,所有人以阿觀其話題,聊上半天。

  阿觀依然扮巧裝乖,不多話,表現出一臉老實,心底慢慢數著秒,等待齊穆韌從一堆爾虞我詐的算計中,把自己給撈出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0:29

第三十三章 加入戰局

  離開宮裏,齊穆韌打發了王府的馬車和丫頭,一把將阿觀抱上馬,與自己共乘。

  阿觀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裏,只覺得風迎面吹來,比跑步更加過瘾。

  她仰著頭,呼吸著自由空氣,這時才發覺在宮裏,自己說話做事都憋著半口氣。

  她想唱歌,但古代的歌不會唱,現代的歌怕嚇壞齊穆韌,只好張開嘴巴胡亂背詩。

  從「紅豆生南國」背到「離離原上草」再背到「松下問童子」,她把幼稚園時期背的五言絕句通通背一遍,淩家老娘和老爹,要是知道女兒這麽勤奮,肯定要厭動得痛哭流涕。

  齊穆韌聽著,嘴角的笑不停歇,她是不是心口不一的女人啊,怎麽前頭才說不背詩、不寫文,現下沒人逼了,卻嘰哩咕噜念個不停。

  離開京城後,齊穆韌驅馬轉入一條小徑,頓時不見人煙,路的兩旁有著綿延不絕的青草地,青翠的草坪上有野花、有小樹,有一眼看不盡的綠。

  「我們要去哪裏?」阿觀回頭問。

  「一處好地方。」

  「可以玩久一點嗎,不要馬上回府好不好?」

  她……被關得很辛苦?

  應該是吧,外公說,她好動成性,一有機會就往外跑,便是鎖煉也捆綁不住,現在卻日日被困在那一畝三分地裏,哪裏都去不了。

  齊穆韌笑道:「好,今晚不回家,明天再回去。」

  「謝謝!」

  她開心地阖起嘴巴,朝著前方大喊,風趁勢灌進她的嘴,鼓著聰幫子,她含起滿嘴的自由。

  「今天在福甯宮還好嗎?」

  「不好,腿酸、腰酸,皇太后讓我在地上跪很久,把妾身的自尊心全給輾碎了。」

  她說得可憐兮兮的。

  「可皇奶奶說你很好,你不像葉家的人。」

  這是皇奶奶很大的讓步了,知道他沒帶柳氏進宮卻帶阿觀,皇奶奶已是滿心不歡,他只想著讓她少說話、少做錯,卻沒想阿觀這顆珍珠,就算混進魚目裡,還是會讓人一眼給挑出來。

  他雖不知道阿觀做了什麽,但確定的是她做得很好,給皇奶奶留下一個很好的印象,在他扶皇奶奶回寢宮的路上,皇奶奶告訴他這樣一句話,讓他很想奔回廳裏,狠狠抱她,告訴她:你真是不錯。

  之後,他悄聲對皇奶奶講了紫宣亞花和貢茶紫香的事,講了柳氏的手段,陳氏的心計……他告訴皇奶奶,和那堆子狡詐的女人相比,他無法不愛上阿觀的良善。

  他跟皇奶奶說,她是第一個能夠讓他安睡到天明,不必時刻防備的女人。

  皇奶奶歎口氣,拍拍他的手背,輕笑道:「哀家明白了。」

  那句「明白」,意謂著皇奶奶願意試著接納阿觀,願意換個眼光看待她,願意承認她的存在。

  她第一次進宮就能得到這樣的結果,他非常滿意。

  「像葉家人很差嗎?」阿觀問。

  葉家人的確很差,他們只見功利、不論親情,爲得權力、不擇手段,但見阿觀面露不滿,齊穆韌笑而不語。

  這丫頭,維護過天下女人後,連毫無關系的葉家也要維護?到底世界上對她而言有沒有壞人?他放慢馬的速度,對她說:「猜猜皇貴妃今天爲什麽對你這麽好?」

  葉茹祺哪有對她好,她不過是想掩飾媳婦的愚蠢,不過他這樣問,定有原因。

  「爲什麽?」她順著他的話說。

  「徐家獲罪了,徐桦清被貶爲平民,家産充公,因爲你透露的消息,讓葉府早一步將投資的銀兩抽回,少了一筆大損失。」

  阿觀歎氣,她最怕聽這種「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的悲慘結局,轉開話題,她問:「爲什麽四皇子妃討厭我?」

  齊穆韌笑望阿觀,她還真是傻氣,有她這樣一副容貌的女子,是很容易遭嫉的。

  「四皇子妃程氏的父親是個小門小戶出生的,憑著一身蠻力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一路成爲將軍,她家裏只有這個女兒,從小就被寵慣的,她習慣所有人都注意她、在乎她,今日被你搶盡風頭,她當然要不開心。」

  四皇子對軍權這件事,算是費盡了苦心,如今葉定華已准備入京上繳兵權,不知道他是何等心痛。

  「也不是被寵慣的女子,都氣量狹小。」她嘟嚷地說。

  「我明白。」就像她,也是個被父母、兄弟寵慣的。

  「有一種蛇叫做響尾蛇,當它覺得自己被威脅的時候,就會豎起尾巴迅速擺動、發出聲響,大家常誤以爲它將要發動攻擊。而我們動手去觸碰相橘鳳蝶的幼蟲時,它會立刻從身上冒出紅色的肉角,並散發惡臭。

  「不管是響尾蛇或相橘鳳蝶的幼蟲,它們不過是爲了保護自己,才做出那些讓人害怕或討厭的舉動。我想,也許我是做了什麽,讓四皇子妃感覺被威脅,她才會那麽努力地讓自己惹人討厭。」她轉頭朝齊穆韌做個鬼臉。

  齊穆韌看見,大笑起來,她對所有人事都看得這般透徹?她從不去追究事情背後的心計,想的卻是一番通透的大道理?卻又是……句句讓人辯駁不得。

  上回和穆笙討論幾個皇子的野心令皇帝頭疼時,她淡淡地插進幾句話:「我要是皇帝,會高興得不得了,因爲只有積極上進、想要競爭、腦袋聰明的人才會有野心,皇上應該爲自己的孩子不是庸才而開心。」

  幾句話,直戳問題中心。

  不就是因爲這樣,所以皇帝雖惱怒,卻遲遲不願對他們有所懲戒嗎?

  「那麽下次你惹人討厭的時候,我是不是該先反省自己做了什麽事,讓你感到威脅?」

  阿觀笑眯眼,整個上半身往後轉,說道:「這是個很好的思考角度。」

  見她那副得意的樣子,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衝動,俯下身、封住她的唇。

  她是罂栗,一沾上就退不開,他越吻越深入、越吻越欲罷不能,他松開缰繩放任馬匹自行前進,他捧住她的腦袋,持續這份醉人的甜蜜。

  分明是初夏,她卻感覺到盛夏的炎熱,她攀住他的身子,額頭微微泌汗。

  這個冰塊一般的男人啊,怎地熱情如火至此,讓她這個企圖置身事外的女人一點一點沈溺、一點一點身不由己?

  突地,齊穆韌深吸口氣,松開她,拉起缰繩策馬狂奔。

  阿觀感受到他緊繃的肌肉,以及不該出現的春情勃發。

  她不明白他怎會激動成這樣,不過是一個吻,連三級片都稱不上,何況他是身經百戰的男人,不至于一個撩撥就激昂得控制不了,但她曉得,他國住自己腰際的手越來越緊、越來越火熱。

  他狂奔一陣,經過草原、經過田野、經過一片又一片的林子後,在一處莊園前停下來。

  守門人老遠聽見聲音,上前相迎,他把馬交到對方手上,便一路拉著阿觀的手往裏頭走。

  她想問:這裏是誰的家?你朋友住這裏嗎?可不可以先帶我看看園子?好不好讓我……

  然,所有的疑問,在他對屋裏婢女說一句:「通通退下。」關上門,熱吻再度鋪天蓋地壓下來後,結束。

  這個晚上,他折騰了她一次、兩次、三次……

  在她神志迷糊、累得不得不舉雙手投降時,他一把擁她入懷,笑道:「不是說你的田瘦嗎?爺努力著呢,努力普降甘霖把瘦田養肥啊。」

  救命,不要再施肥了,她、她受不起啊。

  她又後悔了,不該貪玩的,不該要求玩久一點的,因爲男人和女人對「玩」的定義,相差很大!

  而且老爸老媽不是逼她背過嗎,她怎會忘記「勤有益、嬉無功」,玩、玩、玩……

  是一件很累人的壞事啊。

  *******

  陳氏領著丫頭喜鵲快步從梅院走往景平居,一張大了好幾寸的圓臉上帶著焦慮,兩道畫得不大整齊的眉毛攏著,一顆心惴惴不安,她已無心思打扮自己。

  自從知道懷孕後,她便以此爲借口經常向柳側妃支領物項,爲了主爺的子嗣,柳氏分明氣炸了卻還是一一應允。

  這段日子,燕窩補品天天送進屋裏,她吃得身體、腿膀子都肥過幾寸,可是肚子除了胖上一圈肥油外,並無其他不同。

  聽說懷孕三、四個月肚子會漸漸鼓起來,聽說五個月,孩子會在裏頭施展手腳,她卻一天等過一天,等不到鼓起的肚子和腹中胎兒的動靜,直到她感覺不對勁,方又請來大夫爲自己號脈,可大夫竟然說,她沒有懷孕!

  怎麽可能?!之前明明說是喜脈的,上個月把脈時大夫還笃定胎兒長得很好,怎麽現在又沒懷孕了?

  大夫自己也是難以置信,一頭霧水,其病人號脈幾十年從未出過這般差錯,于是連診金也不敢拿,便急急離開王府。

  陳氏嚇傻,又催喜鵲到外面連連請來幾位大夫,可所有大夫衆口一詞,說她無孕哪來的胎象,甚至還有位大夫說她身子早已壞得厲害,此生都不能有孩子。

  這個青天霹雳讓她呆住了,她想破頭都想不出怎麽會是這樣?如果是一次號脈弄錯還有話可說,可自從有孕後,大夫進府不下一、二十趟啊。

  回想起當初王爺知道她有孕時,還特地來看自己好幾回,特地讓柳側妃給她雙倍月錢,王爺處處優待讓她自覺高人一等,甚至還作過美夢,夢想自己取代柳氏成爲府中的掌權人,怎麽會……

  她完蛋了,這段期間自己沒少對柳側妃冷眼輕慢,她刻意與柳氏疏遠,卻極力巴結夏氏,心底算計著就算王爺不肯讓她養孩子,至少能夠把孩子養在性情平和、較易拿捏的夏氏手中,沒想到夏氏一貫的清冷,完全無視她的討好。

  她沒有懷孕,怎麽辦!

  王爺會不會以她勾結大夫、合力說謊,一怒之下將她趕出主府?

  府中四個侍妾,已經走了一個徐氏,方氏、文氏被大夫確診兩人再無法受孕,若不是她有身子,寵著葉茹觀的王爺哪可能往梅院多走一步?

  王爺不來,誰還能阻得了柳氏的陰毒,就算不被趕出去,怕也是要一輩子在梅院受苛、一生孤苦終老……

  圓圓的手指頭顫抖著,她望向不遠處的景平居,心跳蔔通蔔通猛烈,一陣強過一陣。

  柳氏端著茶輕啜,細細的柳眉微彎,帶著惬意笑臉,心中那口惡氣總算吐了出來,陳氏啊……她倒想看看,如今她還能恁地囂張?

  梅院請了大夫,她自然得到訊息,不出半分動靜便是想看看陳氏打算怎麽接招。

  知道陳氏有孕時,她氣得摔壞一個琉璃盤,那是皇太後賜下的東西,可見得當時她有多窩火。她以爲陳氏夠膽量,敢偷偷把避子湯給倒掉,以爲當時賞給各房的「婦科良藥」她有所提防,沒想到,懷孕居然是假的?

  王爺曾立下規矩:側妃未産下子嗣前,侍妾不得有孕。于是每回完事後,她便讓下人給婢妾們備下避子湯,事實上那並非避子湯,而是絕育藥,只消多吃上幾帖,此生就再無懷孕可能。

  不過這一年,皇太後催得緊,不得不停下藥,她還特地請來宮裏最有名的禦醫開藥方,從府外買來藥材,在幾個侍妾合力監督下,熬制成丸分送給各房。

  她這般熱熱鬧鬧地演上一場,表面目的是想讓衆人看見她受到皇太後的壓力,爲王爺的子嗣盡心盡力,而背後則是在藥丸裏加了料,讓挂羊頭賣狗肉的婦科良藥徹底斷絕了他人想替王爺生下子嗣的念頭。

  柳氏自身有嚴重的寒症,之前找過幾個大夫,都沒能對症下藥,好不容易尋訪各地名醫後,終于找來一個有能耐的,開下藥帖、日日進藥,身子養了一年多才略略見好,本想著再過不久自己就能爲王爺開枝散葉,沒想到王爺專寵葉茹觀,而陳氏懷孕的消息傳來……

  她在憤恨葉茹觀同時,也震憾陳氏的野心,誰知……呵,忍不住,她又提起嘴角,揚起眉頭,輕聲微笑。

  「主子打算怎麽做?」璃芳輕捏著柳氏的肩膀,低聲問。

  「有孩子自然是要生下來,王爺子嗣艱難呢。」她冷笑道。

  「主子……」璃芳不解主子的想法。

  「如今王爺專寵葉茹觀,清風苑、明月樓又無法見縫插針,聽說紫萱亞花全被一把火燒了,蓋上新荷塘,那裏的下人月銀也不經我的手,便是想在那裏搗鼓點事兒也困難。」

  「晴芳、蘭芳還在裏頭。」

  「我何嘗不知,可那兩個沒腦子的,藥帶回去多日,至今還沒傳出半點動靜,若不是我離不了你,當初,我就讓你進清風苑。」她的話讓璃芳心頭一震,臉色微绯。

  「可是陳姨娘肚子裏面沒東西,怎麽生孩子?」

  「過幾天我備個禮,你幫我送回娘家,我會修書一封,讓母親替我在族人中尋找和陳氏孕期差不多的孕婦,多給些銀子,待孩子生下就送進王府。」斟酌數日,她想出這個主意,不算頂好,卻也進可攻、退可守。

  「這是混亂皇室血脈的大罪呐,主子,您要不要再……」

  「顧不得啦,我再不做點事,怕是這輩子要讓葉茹觀給踩定了。」她一揮手,她的心意己定,沒有討論的必要。

  「王子打算養那個孩子?」

  「我不養,難不成讓葉茹觀養?不,我得好生養著,王爺重視子嗣,這又是王爺的第一個孩子,自會經常往返景平居探視孩子,屆時,我才有機會再服侍主爺。」

  眼底閃過一抹算計,只要王爺不時刻待在清風苑,她總會逮到機會,她不信葉茹觀的命就那麽大,一次、兩次死不成。

  何況自己的身子已經大好,孩子,只要她能真真確確懷上一個,那麽在王府裏、在皇太後跟前,她才算是站穩了腳。

  「可大夫說過,主子的身子已經痊愈,可以爲王爺産下子嗣,若抱來的孩子乖巧聽話就罷了,假使養到一只白眼狼、或他投了王爺眼緣主子別忘記,府裏襲承爵位的可不是大爺。」

  璃芳話說得隱晦,卻恰恰打中柳氏心中隱憂。

  她眼晴微微一眯,透露出陰狠毒畏。「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孩子很容易生病的,一不小心就死去的大有人在。」何況沒有孩子,她怎能勾來王爺,又怎能懷上孩子?

  唉,當女人呐,難!誰愛一條腸子撓繞彎彎,若不是情非得已……

  璃芳明白主子的心意,雖說手段毒辣了些,但如今王爺專寵王妃,而主子的身分本就低了些,想扳回一城,不使手段怎麽可能。

  「奴婢明白了,立刻下去備禮,回一趟柳府。」

  璃芳才走到門口,守門的丫頭就上來禀事。

  「禀主子,陳姨娘帶著喜鵲姑娘求見。」

  終于來了?還以爲她還能撐多久呢,笑意刻上臉頰,柳氏輕輕放下茶盞,低聲道:「讓她進來。」

  景甯居裏,夏氏讀著賽燕送來的信,紅了眼眶。

  他要她爭寵,要她打壓柳氏、鏟除葉氏,要她在齊穆韌耳邊吹枕頭風,讓齊穆韌支持他。

  這樣的要求呵……她怎能不懷疑,齊有賓還愛著她、在于她?她還是他心底那朵小紅花?倘若她還是他心底最重要的女人,他怎舍得她陪伴在別的男人身邊?

  是不是,他身邊有了小紫花、小黃花、小粉花,她這朵小紅花再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賽燕離開前看見她的淚水,低聲問:「主子,您會爲大皇子做這件事嗎?」

  她苦笑,回答:「做,怎麽不做,我已經走到這等田地,還有半分退路?」

  夏靈芝當不了齊有賓心目中的唯一,至少要成爲他深刻的記憶,至少日後他端坐在那把龍椅上頭時,會記得是誰奉獻出自己的一生、愛情、希望、幸福替他掙來的。

  她傻嗎?

  是啊,傻得嚴重、傻得徹底、傻得無藥可醫,可是在草原見他第一面時,她便明白,自己無法不爲這樣一個經天緯地的男人犯傻氣。

  怎麽辦呢?她就是愛上了,有怨,卻無悔。

  她不甘,可是除了用自己的愛情來成就他的夢想,她已經找不到第三條能接近他的路。

  賽燕帶著滿意的答案,竄上屋頂。

  夏靈芝明白,賽燕也同自己一樣,是個沈溺于愛情卻無法自拔的可憐女人。齊有賓,你這輩子要欠下多少女人債?

  「主子,陳姨娘往景平居去了。」貼身丫頭薔薇進屋回話。

  「知道了,你下去歇著吧,我這裏不用人服侍。」

  這屋裏,她與誰都不親,幾個婢女與她保持距離,她防得嚴密,不教自己有半分把柄落在旁人手上。

  陳氏往景平居去了?

  夏氏緩緩吐氣,她也是個伶俐心腸的,賽燕才停藥幾日她便發現自己身子不一樣,連連請來幾個大夫號脈,可,沒了那藥,哪裏還有喜脈可把?

  陳氏在自己這裏得不到任何話,便轉而向柳氏求助?

  很好,若柳氏把事鬧大,鬧出陳氏和文氏、方氏一樣,身子已經壞掉再無生育可能,齊穆韌便是再遲鈍,也會懷疑到柳氏頭上,至于那些三婦科良藥」還摟在自己手上呢,證據出手,柳氏還能不倒?

  若柳氏不鬧,將錯就錯,那麽……夏靈芝微勾嘴角,事情只會更大、不會小……

  夏氏看向鏡中的自己,真是奇怪,分明是含著笑容的臉龐,怎麽會教她看出滿臉哀傷?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0:48

第三十四章 王紀的義務

  阿觀累得很想朝齊穆韌頭上揍兩拳。

  前幾日,她才安慰自己如果可以這樣無憂無慮過生活,吃飽穿暖睡足,思淫欲時,還有個帥哥可以免費提供性服務,其實也還不錯。

  沒想到貪懶的日子才過上兩天,她就得開始盡「王妃的義務」。

  因爲幾位皇子妃「待她很好」,第一次進宮便送上禮物,所以回贈也是皇家應酬當中的重要事兒。

  于是她親手做幾個茶壺,放進錦盒,挨家挨戶送,從大皇子、二皇子送到四皇子,獨獨三皇子家跳過讓過。

  說到這裏,阿觀想起那天她被他欺負得慘兮兮,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後,他動手取下三皇子妃爲她戴上的發簪。

  輕輕一轉,阿觀才曉得發簪裏另有機關,發簪是中空的,裏面放了一張卷成柱狀的薄紙,紙條裏面寫了寥寥數字:賓藏玺、家讒言,近日有事,莫聯系。

  她問齊穆韌,「什麽意思?」

  他笑著回答:「還有力氣聽故事?」

  「還有一點吧。」她是個好奇心旺盛的女子。

  她等著他的故事,卻沒想到她等來的是他一個翻身,又把她壓在底下,唉……當過兵的,體力真的很屌。

  話題拉回來,雖然送的回禮一樣,可他真正想聯系的是三皇子,卻讓她每一家都跑獨獨不往三皇子家鑽,非要制造出他和齊有鈞非常不熟的假象,唉,這個表裏不一的男人的確讓幾個皇子費心思量也猜不透他心之所向。

  這回,她一樣裝傻扮呆瓜,皇子們還特地見了她。

  每句話都是試探,她必須說得天真無邪、說得其實無僞,卻又不能泄漏機密半分,那可是高難度考驗。

  大皇子問她:姊妹之間最喜歡誰?

  她硬擠出一個夏靈芝,她真的喜歡她嗎?也沒啦,只不過好像從以前到現在,會修理她的是景平居那位,兩兩相較,住在景甯居的這位善良得多。

  她並沒有刻意討好誰的意圖,但她的回答卻誤打誤撞地令大皇子非常滿意,他們離開時大皇子還送了阿觀不少好東西,此時她臉上那份開心可無半分虛僞。

  在齊文、齊止左右護法的陪伴下,阿觀和跟著出門的曉初、琉芳回到清風苑,途中與柳氏碰上面,柳氏的心情很好,還特意過來與她說話。

  微笑是天底下最好的語言,所以阿觀從頭笑到尾,分手時,柳氏還暧昧地問上一聲:「晴芳、蘭芳有沒有好好服侍王爺、王妃?」

  她的話讓阿觀想起前陣子的八卦,她直覺皺眉,這絕對是個百分百真誠並且真情流露的表現。

  於是阿觀下意識的不開心,造就了柳氏的喜悅。

  柳氏鬆口氣,看來那兩個沒腦子的已經得手,再接下來一步,就是分寵。男人啊,便是再疼再愛,總也有個限度,是不會把全副心思放在同一個女人身上的。

  阿觀進到清風苑,有滿肚子的話想找齊穆韌說,卻沒想到剛走進院子就聽見曉陽在罵人。

  「你這小蹄子,怎麽敢做出這等下作事!還不快點下去,若是讓主子回來看見了糟心,你再瞧瞧王爺饒不饒得過你!」

  阿觀上前幾步,看見蘭芳香肩微露,裏面的繡花肚兜若隱若現,她趴在地上不停啜泣,模樣著實可憐。

  她直覺蹲下身,扶起蘭芳。「你怎麽啦?曉陽欺負你?」

  「誰欺負她啦,主子,您都不知道她做了什麽事!」曉陽被冤,氣得眼眶發紅,一踩腳,和阿觀拗起性子。

  曉初、琉芳見狀連忙上前,一個扶起蘭芳、一個把曉陽拉到旁邊問話。

  聽見曉初好言好語問她,曉陽像倒垃圾似的哇啦哇啦劈哩啪啦說一大串。

  「今日王爺下朝後就到清風苑來等主子,爺指使月季到前頭辦事,我明白王爺辦公時素來不喜歡身旁有人,便到廚房去盯著,想晚上給主爺和主子加點菜。

  「哪裏曉得,這只騷狐狸獻了空就端茶進屋,打扮成這副狐媚樣子不說,還在茶裏加了不三不四的東西,若不是王爺發覺得早,一腳把人給踹出來,奴婢還不曉得主子的屋裏頭要發生什麽龌龊事。

  「人家都快嚇死了,擔心王爺會不會責罰呢,主了一回來不分青紅皂白,就誣賴奴婢欺負她……」說到這裏,眼淚淌下,語帶哽咽。

  聽到這裏,阿觀一聲歎息,她終于明白柳氏的歡快出自何處。

  讓琉芳把蘭芳送回屋裏,阿觀拉著曉陽道歉幾句再安慰兩聲,允諾下次出門一定帶上她,她才破涕爲笑。

  曉初戳了戳她的額頭,笑說:「哪來的丫頭這等托大,還得王子同你道歉。」

  「沒事、沒事,去洗把臉,好好歇歇,我去同王爺說說,定不讓王爺罰你。」阿觀做足了保證才送走兩人。

  她低著頭往屋裏走,這個時代好男人不多,見到一把能提供五千萬保障的大傘,便像蒼蠅似的全沾上來。

  這段日子她看得多了,原也明白這沒什麽,只不過那個男人恰恰和自己有那麽一點關聯,心底就多少不是滋味。

  她該怎麽做啊?

  去搶去奪去暗鬥,像其他的女人那樣?對不起,這種事她還真的做不出來。

  去鬧去吵去翻桌,告訴他,要是惹火她,她就一把除去那個「禍根」?!

  更對不起,她是俗辣,她沒種。

  那麽她能做的,也就是把持住一顆心,別教它陷入太深,哪天真受不住了,離開他時也不至于太傷。

  進內屋,看見齊穆韌坐在床頭,臉上有著不正常的潮紅,茶壺掉在地上,整壺水都喝光了。

  「你不舒服嗎?」

  阿觀向前,入貼上他額際,發現他的體溫不正常的高,才想再說上兩句,就一陣天旋地轉,被壓在他身下。

  「爺……」

  他沒回答,濡濕的嘴唇貼了上來,迫切地在她身上尋找什麽似的,他的吻熱切而猛烈,兩手一撕就壞了她一件新袍子,他失去理智似的在她身上不斷印下灼吻。

  她再笨,這時候也該明白曉陽說的茶裏加了不三不四的東西是什麽了。

  王爺的自制力夠強,沒當場拉住蘭芳處理「中毒」問題,硬是憋著氣等她回來,在這個時代,這樣的男人應該可以算是守身如玉了吧。

  她胡思亂想之際,他的身子一沈,猛地進入了她。

  猛烈迅速的衝擊力,帶來一次次極致的感受,讓她的思緒無法凝聚、飛得老遠,隨著他的動作一步步飛向那個夢中花園……

  毒解了,一室绮麗,他的額頭壓上她的,尴尬道:「對不住,嚇著你了。」

  「我沒那麽膽小。」她微微一笑,捧住那張「大姜」臉。要是之前,和他做床上運動,她一定會有亂倫的罪惡感,如今……人真的是適應力很強的動物。「你好一點了嗎?」

  「嗯。」他親昵地親親她的額頭,她也不知道想到什麽,咯咯一笑。他捏捏她的臉頰,問:「在取笑爺?」

  「不是。」

  「不然呢?」

  「妾身在想,該改個名字了。」

  「好端端的改什麽名字。」

  「日後爺可以喊我神醫,妾身的解毒功夫不賴是吧。」她笑得花枝亂顫,卻惹來他一挑眉,隨即捧起她的臉,湊過來舔吮親吻,阿觀急得推他,「爺作啥啊?」

  「解毒呗,神醫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喊的,你這手功夫得多練練。」

  大掌滑上她的柔軟豐腴,他的身子再度欺了上來,阿觀後悔了,男人不但禁不起挑逗,也聽不得黃色笑話,幹柴不必碰烈火,一點火星子就能把屋子給燒了。

  于是阿觀又被燒一遍,燒得很凶、很狠、很絕,火彌後,她身子虛軟地胡亂想著,自己能不能從余燼中,挖出點骨頭渣兒。

  齊穆韌在屋裏喚人,是月季應的聲,她回來了,不多久,她在屋外回話說水已經備下。

  齊穆韌沒讓阿觀下床,一把打橫將她抱進淨房裏,雙雙泡在熱水中,他拿著巾子輕輕替她擦拭,看著她身上斑斑紅痕,臉上有幾分赧色,方才太粗暴了。

  「痛不痛?」齊穆韌問。

  「說痛,往後爺就不碰妾身了嗎?」

  他鄭重而認真說道:「還是得碰的。」他的手從她胸口往下滑,落在她腹間,說道:「給爺生個孩子吧。」

  她不回答,背過身,往後靠進他懷裏,靜靜待著。

  她有些混亂了,這是她要的生活?她不願意和一群女人玩爭奪戰,只是在依賴上他以後,她漸漸變懶。好久了,她已經很久沒盤算著怎麽離開,很久沒計劃要如何獨立生活,可是,生孩子那便是一生無法割舍的牽絆。

  她可以容許愛情來、愛情走、愛情消失無蹤,但她能忍受失去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她不語,他亦不勉強。

  轉過話題,齊穆韌問:「今天去幾個皇子家裏,感覺怎樣?」

  「四皇子還是毒蛇一條,每次與他說話,我都擔心被咬,至于四皇子妃,你也知道的,就這樣了,二皇子看起來很親切,二皇子妃活潑熱情到讓人無法招架。」

  齊穆韌失笑。「那大皇子呢。」

  「他的霸氣和爺有幾分像,幸好大皇子妃是個八面玲珑的人,倒是能把大皇子的毛摸得很順。」

  「你當大皇子是貓還是狗,還要把他的毛摸順。」

  「說不出來,就是這個感覺,大皇子似乎很有女人緣,他會不自覺散發一種勾引人的魅力,讓女人對他傾心。」就是曉初、琉芳,回程路上提起大皇子,也是滿口的好話。

  齊穆韌皺眉頭,勾住她的下巴,轉向自己,怒目問:「你被勾引了?」

  他這是吃醋?

  阿觀好笑,他有那麽多女人,女人嫉妒吃醋便是犯下七出,而自己卻吃醋吃得光明正大,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惡劣家夥。

  她本想損他兩句的,卻又擔心他一個火大又將她就地正法,只好順著他的心意說話:「爺說啥呢,妾身是過盡千帆皆不是,曾經滄海難爲水,吃過鮑魚哪還嘗得了雞肋,妾身有爺啊。」

  顯然,他的毛也被她摸順了,他眯起眼俯下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吻,就此放過。

  當女人啊,還是有點眼色的好,免得日日遭罪受。

  她重新靠進他懷裏。「對了,妾身在二皇子家裏見到夏氏的三姊夏靈菁了,她是二皇子的側妃耶,兩姊妹氣質相差很大,我們家這位清冷孤傲,夏靈菁卻熱情如火,肯定是不同的娘吧。」

  「是啊,是不同的娘。」齊穆韌笑道,但最大不同的是,夏靈菁鍾情于二皇子,而夏靈芝心卻不在自己身上。

  「不過我們家這位比較美,我是說真心話。」

  「我知道。」相處這麽久,他豈不曉得她對美的東西有一份特殊的熱情,至于她和夏氏的立場她大概從沒拿任何一個女人當對手吧。

  「有件事,我覺得奇怪。」

  「什麽事?」

  「大皇子、三皇子都問我同一個問題,我回答相同答案,卻得到截然不同的回應。」

  「說說看?」

  「他們問我,幾個妾室裏面,與誰相處得最融洽?我都回答夏氏,照理說,二皇子應該更開心一點吧,畢竟你們娶了同一家的女兒,但二皇子反應平平,倒是大皇子很高興,還要我下回過去,把夏氏一起帶去。」

  「是嗎?」齊穆韌濃眉微蹙,心底有了另一番較量。

  「不過以後還是別了吧,應酬三家夠累人的。」

  「沒有收獲嗎?」他不信那三位皇子能不想盡辦法攏絡阿觀,許多人都說,枕頭風是天底下威力最強的風呢。

  「有,收了好些首飾藥材,連曉初和琉芳也得了不少賞銀,爺,親戚間往來每次都要送大禮嗎?那下回我還是別出門了吧。」

  「小氣。」他笑著將她摟緊。

  「我心疼著呢!雖然那些壺款式簡單,可若拿去讓二爺賣,定能掙得不少銀兩。」

  「放心,他們很快就會有回禮。」

  「我有那麽貪財嗎?」

  「有。」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她歪著頭笑開懷,沒錯,這個回答很老實,她真的是貪財。

  「爺,三皇子藏在钗子裏的紙條,是什麽意思?」

  「賓藏玺、家讒言,近日有事,莫聯系。很難懂嗎?齊有賓刻了假玉玺,齊宥家向皇上進言,皇帝尚未想好如何處置大兒子,爲免讓旁人多余聯想,我與三皇子近日裏不見面、不聯系。」

  「就這樣?」

  「就這樣。」

  「有這麽簡單?如果不會牽連到你們,爲什麽要擔心聯系會被旁人拿去做文章?」

  他一把將她翻轉過身、與她面對面,看著她圓滾滾、充滿智慧的大眼睛,心想,怎麽能罵她笨呢,分明就是聰明的緊,可是他還真喜歡罵她笨蛋的風覺。

  「你知道的,爺刻印章很厲害,三皇子側妃王氏無意間向夏靈菁埋怨,說我幫大皇子刻了印,卻看不起三皇子,不願意幫三皇子也刻一枚。」

  「所以呢?假玉玺是你的傑作嗎?」

  「自然不是,那可是殺頭大罪,何況玉玺之事是真是假還有待商榷,不過我倒是真的幫大皇子刻過一方印章,會不會牽扯到爺頭上,尚且不知,但絕不能牽連到三皇子。」王氏的埋怨,定會讓多心的二皇子認定,他幫大皇子刻的那枚印章就是玉玺。

  「王氏的埋怨背後有三皇子的影子,而你和三皇子聯手制造老大、老二之間的爭鬥,讓他們的矛盾浮上台面?但此事總有東窗事發的時候,到時爲了避免被聯想,所以刻意裝不熟。」

  「對。」

  「爲什麽啊?爲什麽要鬧得他們離心,這樣對皇帝好嗎?」

  「皇帝是個能幹的君主,唯獨在親情上頭有些放不開手,若讓皇上一更早看清他們暗中的動作,才能早一點做出對策。」

  有時候爭鬥並不是爲了權力,而是爲求自保,後宮娘娘爭鬥不斷,導致皇子們面合心不合,現在皇帝英年正盛,尚不是皇子們私底下權力鬥爭最嚴重的時期,許多事現在能做,再過一段日子只怕難以收到效果。

  適時指斷他們不該有的想望,並非壞事。

  阿觀歎氣,真麻煩,她半點不想關心那些,還是混吃等死當米蟲比較快活。「爺,你答應過,要把銀票還給妾身的。」

  「已經備下了,待會兒就給你。」

  阿觀一樂,摟住齊穆韌的頸子,熱情送上一吻,她只是燃上一簇小火苗,真的,很小很小、小到完全沒有威脅力的小火,然後,她知道錯了,他不是幹柴,而是汽油桶,火苗一落,她……又被燒一次……切記啊,玩火會自焚的啦!

  誰知此刻還不是阿觀最哀怨的時候,當她看見他給的盒子是用堅硬的石頭做出來的,劈不開、燒不壞,唯有他身上的鑰匙開啓,才能見到可愛的銀票一眼時,她才曉得,原來哀怨是有分等級的,而玩火自焚,只是最粗淺等級。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1:19

第三十五章 認親

  是「暖玉散」,一種傷心、傷肝腎,卻會讓人診出喜脈的藥物。

  齊文的眼線布在前院,早已發現陳氏不對勁。

  懷孕數月,不見肚子,只見瞬肥,前陣子,大夫頻頻進出梅院,齊穆韌不動聲色等著陳氏來找自己,但她沒來,卻走了一趟柳氏的景平居,之後肚子就顯懷了。

  他不懂女人這方面的事,卻也明白事有蹊跷。

  果然,外公回來,解開謎底。

  所以是第三個了,陳氏、方氏、文氏說不定連被趕出王府的徐氏也壞了身子。

  難怪那麽久他始終無出,是誰動的手腳?

  夏氏?不可能,她沒有爭寵意願,曹夫人?不可能,她還在爲他的「中毒而不自知」心風得意,所以是柳氏嗎?會是她?如果是她,爲什麽多年來她的肚子一樣沒有動靜?

  「穆韌,你打算怎麽辦?」

  「就由著她們去折騰吧。」他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笑意。

  「那可不行,萬一她們從外頭抱來孩子,硬說是你的種,你還想當這個便宜老爹不成?」姜柏謹反對。

  齊穆韌淡然說道:「別擔心,我自有應對。」

  「怎麽應對?」

  他笑而不語,意思就是--俺不說。

  姜柏謹瞪他一眼,這家夥不說的事,誰也別想敲開他的蚌殼嘴,撇撇唇,換開新話題,「你拿下阿觀了沒?」

  提到阿觀,齊穆韌的笑容立顯真誠。不必開口,表情已經寫得清楚分明--他已經收複故土。

  好得很,姜柏謹跳起來,笑得一臉眉彎眼彎。「那老頭子可以去認親喽?」

  齊穆韌笑而不語,但眼睛朝外公瞄兩下,姜柏謹揮揮手說道:「放心啦,老頭子不會把你給招出來的,我還期待阿觀給我生個小曾孫咧。」

  「去吧。」

  齊穆韌輕輕兩個字,姜柏謹領了聖旨似的,歡天喜地往清風苑去。

  門外,他碰到迎面而來的齊穆笙,齊穆笙想找他門上幾句,可姜柏謹理都不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做。

  齊穆笙聳聳肩膀,進屋裏找二哥,齊穆韌正對著齊文交代事情。

  「加派人手盯著景平居、景甯居、景和居三處,有任何消息都過來禀告。」

  「是。」

  「把陳氏假裝懷孕的消息放給曹夫人。」

  王爺這是要讓大夫人和陳氏、柳氏去鬥法?

  大夫人若知道陳氏無孕卻假裝懷孕,定會死死盯牢她,而陳氏到最後選擇投靠柳氏,表示柳氏已經決定插手,倘若她真想從外頭抱小孩,大夫人絕對會將此事鬧大,她也不是好貨色,她最怕的就是王爺留下一子半女,長房再無指望。

  躬身,齊文點頭應道:「是,屬下立刻去辦。」

  齊穆笙進屋時與齊文相錯身,齊文匆匆向齊穆笙一點頭後,轉身離去。

  「二哥,聽說今天皇上氣得連飯都吃不下呢。」齊穆笙滿臉喜色。

  事情已經鬧開?齊穆韌址扯唇角,拉出一抹笑意。

  「二哥怎地不訝異,難不成你早就知道什麽消息?」

  「是大皇子偷制玉玺之事吧。」

  「二哥果然知道,居然不透露半分?」齊穆笙不滿,往他肩膀捶一拳,才繼續說道:「皇上派人徹底搜查大皇子的府邸,裏裏外外全翻了遍,沒翻出玉玺,倒是翻出二哥爲大皇子刻的印章。

  「這下子二皇子成了誣告,氣得皇上痛罵兄弟倆無手足親情,只有權力欲望,偏偏這時四皇子又落井下石,在旁邊冷言冷語,皇上一怒,隨手抓起硯現台往四皇子身上一丟,弄得他滿身墨汁。」

  齊穆韌淺曬,早在他送皇帝壽禮時,穆笙隨口提到壺底的刻印是他親手雕的之後,大皇子立刻跑向他求取一方印章。

  那時,陰謀就展開了吧,只不過大皇子這回要算的不是靖王府,而是最近聲勢愈見高漲的弟弟。

  「這件事,會發展至今天局面,你會不知道?」齊穆韌反問弟弟。

  齊穆笙笑得滿臉奸險,好吧,他承認自己是有點惡心,挖了陷阱等著人往裏頭跳,可那也要對方願意跳才行。

  當初他與阿觀簽約,當中有一條是:絕不能透露制壺師父是個女人,他逼著阿觀滿心不以爲然地簽下名字,卻自己到處說茶壺是阿觀所制,壺底印鑒是王爺所刻,目的有--

  一:王妃製壺、王爺製印,皇上見之心喜、愛不釋手,夫妻鹣鲽情深,共創佳話,這個可以供人茶余飯後的訊息,大大提高了阿觀壺的名氣,能替他增加更多收益。

  二:他散播這消息時,是當著所有皇子和皇帝面前說的。

  誰不知道幾個被看好的皇子都想攀上二哥這棵大樹,倘若感覺自己攀不上,卻被旁人給攀去,說不定就要找把斧頭來砍樹了。

  既然人人都想來害他家二哥,他若不還上幾分顔色,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

  因此他把消息抛出去,等著有害人之心的上勾,好讓他們狗咬狗,果然,成事了吧!

  大皇子讓二哥刻印,卻私下放出消息,說那印章是假玉玺。

  這消息不能傳得太快、太張揚,而要傳得隱晦、傳得若有似無,並且傳得夠真實,這是個難度很高的技術活兒,否則哪會等到今日才爆發?

  而二皇子得搜集到「足夠證據」才敢向皇帝揭發此事,于是大皇子卯足了勁提供有力證據,當然其中不乏三皇子和齊穆韌的推波助瀾,否則二皇子哪裏可能這麽容易上當。

  齊穆笙撓撓頭。「這樣二哥都能猜得出來?」

  「說吧,接下來怎麽回事。」

  「三皇子進宮請罪,說是府中側妃無知、亂傳謠言,以致引發今日之事,他已經將那名多嘴側妃送進廟裏清修,以借儆效尤。」

  「三皇子這一手漂亮。」不但充分表現自己的友愛之情,也給足幾個皇子台階下。

  當時三皇子使計讓王氏做這等事,是極其聰明的選擇,那個女人多嘴多舌,只消幾個撩撥就會把事情傳出去。

  而衆人都曉得三皇子最沒有實力入主東宮,話從刻薄的王氏嘴裏出去,說「齊穆韌看不起三皇子,不肯爲他刻一方『偉大、神秘、了不起的印章』。」真實性就更高了。

  如此一來,他不但趕走二皇子埋在自己身邊的眼線,還讓大皇子、二皇子的衝突浮上台面,以後誰要再說這對兄弟情深,怕是沒幾個人會相信。

  「可不是嗎?我想三皇子對王氏是無半分感情的吧,否則怎麽舍得這般對待她,聽說王氏的容貌比三皇子妃還美上幾分。」

  「女人的美貌無法決定男人心的走向。」

  「這話聽起來有幾分嫂子的特色,是嫂子說的?」

  「對。」

  她說過的話多了,從剛開始的沒話找話說,到現在,兩人一碰頭就有聊不完的話,他們之間的默契已經足夠令齊穆韌心定,相信她再不會考慮離開這件事情。

  「大皇子和二皇子的事,讓我想起嫂子說的話。」

  「什麽話?」

  「她說:雄性的天性是掠奪,雌性的天性是守護。」

  「她總有一堆奇怪的話可說。」

  「她還說了殼堡慈鲷的故事與我聽。」

  「殼堡慈鲷?那是什麽東西?」

  「說是一種産在某地湖底的魚,這種魚會到處尋找空的螺殼,堆在同一處,給自己的妻子們住,雄魚和許多雌魚交配後,讓她們住在殼裏,並且産下魚卵,守護魚苗長大。」

  「之後呢?」

  「因爲湖裏魚多,螺殼不敷使用,雄魚經常會去偷鄰居的殼,有時候,會連同裏頭的魚卵和雌魚一起偷回來,可雄魚哪肯替別人家守護孩子,於是它或咬、或推擠,逼迫雌魚退開。

  「雌魚不肯,堅持守護魚卵,雄魚就擺動身子,揚起沙粒覆蓋螺殼,企圖把雌魚悶死。最後,雌魚不得不放棄魚卵離開螺殼,而那些卵,就成爲雄魚最好的食物。

  「嫂子歎道:女人輸就輸在沒有一副強健的體魄,如果女人比男人強健高大,這世道就要倒過來走了。」

  齊穆韌失笑,這是她會說的話。「她倒很清楚許多動物的事兒。」

  「外公說她喜歡看動物頻道。」

  齊穆韌點頭,幸好有外公在,否則若是她說了穿越事,他定要將她當成妖孽來看待--

  「二哥。」

  「怎樣?」

  「你會一直待二嫂好嗎?」

  「怎麽這樣問?莫非......」齊穆韌眉毛一掀,齊穆笙立即擺手。

  「沒有、沒有,二嫂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女人,我喜歡溫柔體貼、以我爲天、以我爲尊的女人,二嫂那副性子啊,哪個男人受得了,也只有二哥性子犯賤才會看上眼,我頂多覺得她比別的女人特別……」

  齊穆笙講得飛快,卻發現二哥的臉色越沈越黯。

  然後,齊穆笙閉嘴,垂下頭苦苦一哂。

  他豈能不明白,自己騙得了別人,哪裏騙得了一胞同出的二哥?在他面前,自己的解釋是欲蓋彌彰。

  歎氣,他鄭重說道:「二哥不必擔心,她永遠是我二嫂。」

  「你明白就好。」齊穆韌定定看過他半晌,低聲回道。

  他自然明白,就算不明白,他也會逼自己明白。

  因爲二哥於他,如父如長,二哥的恩惠比天高,他這輩子會算計別人,卻絕不會算計到二哥頭上。二哥想要的,他唯有傾盡全力幫二哥爭取,絕不會起掠奪之心。

  齊穆笙輕笑,問:「二哥,你信不信我的能力?我定會找個比二嫂好上千百倍的女子,讓二哥嫉妒死。」

  「好,我等著。」齊穆韌大掌往弟弟肩上拍去,他知道,這話是穆笙爲了讓自己放心。

  「對了,我剛剛看見外公急急往清風苑去,他要找二嫂嗎?」

  「對。」

  「二哥已經同意……」

  齊穆韌點頭,臉龐滿是自信,看見三哥的表情,齊穆笙心微微一沈,他懂,那表情意謂著他與阿觀是真正夫妻了。

  但下一刻,齊穆笙揚起笑臉,只要二哥幸福,他便也幸福了。

  拉起齊穆韌手腕,他笑說:「走,我們去偷聽,聽聽外公有沒有出賣二哥。」

  *******

  阿觀拿著工匠送來的松竹壺細細觀察,手工還需要再多磨練磨練。

  當然,他們都是制壺老手,這樣的東西拿到市面上絕對能賣得不錯價錢,但「大姜」要求的是上品,這些……恐怕還是要打掉。

  她已經集了滿屋子不能賣出的茶壺。曉陽說:哪天王子心情不好,咱們就來辦一場砸壺大賽。

  是啊,破壞東西可以平息一定的怒氣,否則那些八卦劇人物幹麽動不動就砸東西,以創高收視率。

  琉芳進門,低聲道:「主子,上回您被蛇咬傷,給您治病的老大夫來了,他說要見您。」

  「請老大夫進來。」

  阿觀心想,她們都不知道這位老大夫是王爺的外公吧,也對,他隱姓埋名,自有其用意。

  阿觀把茶壺一把把放進托盤裏時,姜柏謹已經進門,阿觀起身請他入座,月季倒過茶水後,阿觀便讓她退下。

  正牌大姜定定看向阿觀,一張嘴忍不住輕咧,阿觀醒來發現自己換了一副身體時肯定嚇壞吧,但發現本尊的臉比自己的漂亮十幾倍時,不知道心裏會不會有賺到的暗爽?

  「老大夫請用茶。」阿觀客氣道。

  姜柏謹審視她時,她也打量起對方,這位老先生看來睿智卻可親,除了那頭灰撲撲的亂發,臉上並沒有太多歲月痕迹,可不知爲何,她覺得他身上有股讓人熟悉的親切感……

  「王妃安好,老夫姓姜名柏謹,外人眼裏,我是個大夫,但我另外一個身分是王爺的親外公,我想我應該喊你一聲孫媳婦。」姜柏謹把話攤開了說。

  向觀像被夏日猛雷轟到似的,兩顆眼珠子瞪得老大,後面那幾句她沒聽進去,她所有注意全定在「姓姜名柏謹」上頭。

  姜柏謹、大姜?她眼睛睜得比牛眼大,一瞬不瞬地注視他。

  是巧合?是老天另一場安排?她有些頭昏,仿佛滿天飛霧朝她蓋下。

  姜柏謹暗暗得意,當他穿越過來,發現自己是個小乞兒時,他便用了自己的真名,聽見久違的名字,她肯定是要觸電發呆的。

  假裝沒發現她的吃驚,姜柏謹抓起她的手,將手指搭在她的脈搏上,感受她飛快跳躍的脈動,這丫頭,嚇壞了吧。

  須興,他拍拍她的手背說道:「孫媳婦,你的身子恢複得很好,身上沒有殘留余毒,別擔心。」

  阿觀根本沒聽進去他在說什麽,只是直盯著他猛瞧,心底一遍兩遍琢磨著,會嗎?

  他是大姜,還是大姜的前生,又或者只是恰巧的同名同姓?

  「老先生」

  她遲疑著,要不要問他名字爲什麽叫做姜柏謹?可這問題很拙,人家老爸老媽取的,關他屁事。

  姜柏謹無視她的猶豫,拿起桌上的茶壺,細細品鑒,刻意說道:「我聽穆笙說你會制壺,這是你做的嗎?我認識一位朋友,也是個丫頭,年紀比你略大一些,二十一歲了,可她做的壺比你做的強得多。

  「我還記得她做過一把蓮荷呈祥,那簡直是大師級的作品,除了印章糟了一點之外,連名家也挑不出半點瑕疵。不過別擔心,你還小,慢慢練習,到二十一歲時,就有我那朋友的本事了。」

  阿觀屏住呼吸,心跳從一百狂跳到一百八,眼睛越張越大,仿佛下一刻眼珠子就要掉下來似的,她的嘴唇發抖,指著他,艱難出口:「你、是、大姜……」

  啪!姜柏謹順理成章演出觸電相,不過他演得太超過,椅子用力往後一挪,整個人瞬地往後仰,若不是阿觀及時將他抓回來,他肯定會摔個人仰馬翻。

  「你、你……」他此出歌仔戲的誇張蓮花指,抖得很厲害,嘴角抽搐比較困難,他已經盡力,可惜沒演出驚嚇狀,只看得出喜感。「你是……」

  幸好阿觀太震驚,腦子不好便,注意不到這等小細節,她只急著用食指不斷往自己胸口戳啊戳,又叫又跳,「是我,阿觀、淩敘觀啊,我們那把可以賣很貴的蓮荷呈祥被地震壓碎了。」

  「阿觀?你是阿觀?」

  他很「激動」地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挂起來,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再把她翻轉一圈,完完整整看過一遍。

  其實這件事,他老早做過,再做一遍是爲了增加可信度,孫子好不容易才將她拿下,可千萬別因爲這種無關緊要的小情節,兩人鬧翻。

  「對啦,就是我啦。晉獻公之喪,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且曰:『寡人聞之,亡國恒于斯……』」

  她隨口背一段〈公子重耳對秦客〉,抑揚頓挫的語調,刻意的誇張調侃,那正是她每次在大姜面前侮辱古文的口氣。

  「阿觀,太好了,是你!」大姜猛然將她抱進懷裏。

  阿觀雙臂緊緊圈住大姜的頸項,一時間,她悲從中來,好幾個月了,積在肚子裏的恐懼、慌亂、焦郁一口氣爆發出。

  有些任性地,她捶他的胸、踢他的小腿,想發泄什麽似的,眼淚一串溜過杯中,她放聲大哭。

  「你怎麽不早一點找到我,你死到哪裏去啊,你怎麽不要死在我身邊,你不知道我有多衰、多倒楣、多可憐你通通不知道」

  他沒想到阿觀反應會這麽激烈,連忙輕拍她的背,軟聲哄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

  她耍無賴,耍得理直氣壯。「當然是你的錯,你不知道我多害怕,不知道我快嚇死了,不知道我根本應付不來這裏的人事物,不知道我膽子破掉……」

  她哭得語無倫次,大姜見了,也忍不住眼眶泛紅,原來她是這麽害怕啊,他還以爲她混得風生水起、一路順當。

  對啊,他怎會忘記,她是個再敏感不過的女生,雖然表現得大刺刺,卻總是爲了別人的眼光在勉強自己。不然怎會痛恨古文,卻偏偏填中文系,又怎會明明熱愛自由,卻乖乖地遵守九點半的門禁。

  她是習慣把委屈壓在心底,卻老告訴別人,「我沒關系」的女生啊。

  「對不起。」他又說一回。

  「你爲什麽不找我,找一次兩次都好啊,你要試著找找看啊!」

  「對不起。」他放任她在自己胸口哭泣,放任她在懷裏委屈,也放任她釋放恐懼,他讓她哭夠了,才伸袖子抹掉她滿臉眼淚鼻涕。

  她終於停下淚水,退開正少,說:「大姜,我好想你。」然後又撲上前,緊抱住他。

  「我也想你。」他勾起她的臉,細細再看一遍。「你一點都不像你,就算面對面,我也認不出來。」

  她嘟起嘴,說道:「那你又像了?那個三十歲、眼睛一勾,就有一群女人拜倒在石榴褲下的大姜,怎麽會變成又老又皺又醜又髒的死老頭。」怪的是他的外孫們反而繼承了他「前世」的長相,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害她差點搞錯,這老天爺到底在玩什麽遊戲?

  「講話客氣一點,好歹我是你外公。」

  大姜一把掐住她嫩嫩的臉頰,往外拉,好不容易,拉出她一張笑臉,看見她笑,他心底松口氣。

  她吸吸鼻子,把整壺茶全給喝掉,才平複下滿心的波濤洶湧。

  大姜看著她,輕輕撫過她的黑發,低聲又道:「對不起。」

  阿觀搖頭,她知道不是他的錯,她只想要任性,像過去那樣,有人疼、有人寵、有人願意包容。

  「還生氣嗎?想不想罵兩句髒話。」

  他真懷念她的髒話,一句一句罵得斯文端莊、字正腔圓,像是國文老師在授課,教導髒話的正確發音法。

  「想啊。」

  「罵兩句來聽聽。」

  她張開口,中文的、英文的,各式髒話在腦子裏面溜過一圈,卻發現,居然沒有出口的欲望。

  歎氣,她歪歪頭,說:「我從良了,沒辦法,這個時代讓我變得溫良恭儉,賢德淑慧。」

  聞言,姜柏謹笑得東倒西歪,說:「什麽從良?這話別四處胡說,這裏的人可禁不起這等玩笑。」

  是啊,這不就是最讓人痛苦的地方?

  想說的話不能隨意說,聽到的話不能就字面上做解釋,簡單的溝通性語言在這裏成了耍心計的必備武器。

  穿越啊,哪有書上寫的那麽容易,每個人穿過去,立刻變成古代人,言談舉止、行爲思想,被同化得徹底而精准,要知道,人的第一性格形成期是三到五歲,也就是所謂的三歲定一生。

  「大姜,你怎麽這麽倒楣,穿越過來就老了幾十歲,不像我,穿過來還賺上五、六歲。」

  至少她心生不平的時候,走到鏡子前面照照臉,看到比過去美上好幾百分的精致五宮,還可以自我安慰,穿越不完全是壞事。

  「誰說的,我賺的比你還多,我穿越過來的時候才十歲,是個躺在路邊的小乞丐。」

  「天啊,你比我早四十幾年穿越?」

  「對啊。」

  「怎麽會這樣,我們分明是死于同一個地震?!」

  「我也找不到合理解釋,也許我比你早死四分鍾,過去一分鍾現在十年功吧。」他從肩。

  阿觀苦笑,也對啦,有什麽好追究的,穿越本身都不能提出合理的科學證明了,何況是時間差異。

  「快告訴我,你穿越過來後,碰到什麽?」

  望著她滿臉的好奇,他慢慢把自己的經曆對她細細說明。

  從穿越時的無措恐懼,到被師父收養,學得一身好醫術,認識一個好女人,結爲連理大姜笑問:「你記不記得,前輩子我同時期結交的女朋友可以組成一支啦啦隊?」

  「對啊,用淫蟲來形容你,是最恰當不過的。」阿觀贊聲。

  「可是我在這裏認識一個女人,只消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我這輩子想追尋的那個女人。」

  「她很美、很肉感、很性欲?還是多金、聰明、能在床上征服你?」

  「都不是,她不美麗、上圍也不夠豐滿,但性格溫順,她的眼睛總是能讓我感到心平,她必須依附我才能生存下去,但我卻在她身上得到生存的力量,知道嗎,那段日子裏我經常告訴自己,也許穿越這一遭,是上蒼爲了圓滿我尋尋覓覓卻始終不得的愛情,所以穿越是獎勵不是懲罰。」

  阿觀眼底透出笑意,說道:「你確定?前輩子栽在你手上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鲫,她們見到你,就會忍不住在你面前躺平,可老天把你送到這裏,一個可以名正言順三妻四妾的時代,你卻偏偏只對一個女人傾心,這不是懲罰是什麽?」

  「這樣說也通,我的妻子很早就過世,留下女兒和我相依爲命,那些年有許多媒婆上門想幫我續弦,但我發覺再沒有女人可以讓我動心……你說得對,是懲罰,罰我過去對愛情漫不經心。」

  「大姜,最近我益發相信一句話。」

  「什麽話?」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怎會突然相信冠冕堂皇的成語?」過去,她是背一句罵一句的,她和全中國文化結下深仇大恨。

  「既然有穿越這回事,那就一定有前世今生,既然有前世今生,或許你和那位『正確小姐』,會在下一輩子或另一個時空裏,再續前緣。

  「我總認爲緣分這種東西,像絲瓜藤,會越攀越緊密,而愛情是苗株,用心灌溉便會郁郁菁菁,你並沒因爲失去她,便停止灌溉你的愛情,所以我深信,下一輪,你們的愛情會走得更幸福、更順利。」

  大姜攬上阿觀的肩膀,深吸氣。「你這番推論,讓人感覺死亡並不可怕,反而令人期待起下一世的可能。」

  「我們不都是死過一次的人,再死個第三次、第三次,何足畏懼?」

  他嘲笑她。「話說得這麽大聲,剛剛是誰對著我拳打腳踢,哭得滿臉鼻涕?」

  「一時情緒失控嘛。」她自嘲。貪圖一時發泄,可發泄過後呢?她依然在這裏當她的王妃,依然和許多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

  「總有你的道理。」

  「別的不行,耍嘴皮子講講道理我還成的,別忘記,我腦子裏裝了不少聖賢言論。」她敲敲自己的頭。

  「所以囉,如今方知父母恩,感激你爹娘吧。」

  「可不就是這樣嗎?」過去那一點小拘束算什麽,現在的生活才叫做綁手綁腳。她擡頭,兩手圈住嘴巴,對上面喊:「阿爸、阿娘,我錯了!」

  「怎麽,不想你哥哥弟弟?」他揚眉問。

  「算了,知道是你、又知道你是他們外公,我還能不知道齊古、齊文、齊止是你瞎湊來的,他們跟我沒有半點關系。」

  虧她還拚命在他們身上尋找相似處,強行穿鑿附會,非要他們認自己當兄弟,但努力這麽久,她依然是他們眼底的王妃,主仆那條線如何都越不過去。

  「沒錯,是我硬湊的,因爲我想找一個阿觀,但找了許多年,找得都心灰意冷了,沒想到……」他笑眼眯眯地看向她,阿觀凝眸回望。

  「對不起,我冤了你。」誰會知道他們的穿越會前後差上幾十年,換成她,她也會灰心。

  「不是你的錯。」

  「大姜,爲什麽想當大夫,不做雕塑?」阿觀問。

  「也許是因爲知道回不去了,想和過去切割,展開新的一段生命旅程吧。」

  所以她製壺、畫畫、做果雕,強留著與過去相似的生活方式,是因爲她還在幻想著回去?她沈默不語,只是嘴角明起幾分苦澀。

  大姜搭住她的雙肩,認真說道:「阿觀,我已經在這裏待過一輩子,從年少走到年老,眼看著就要行將就木,我很確定一件事。」

  「什麽事?」

  「死抱著過去不放手,會比接受新生活,要辛苦更多。」

  她何嘗不知,剛來的那個月,每天醒來發現自己還在這裏,都要沮喪個老半天,得費很大的勁兒才能提起精神過上一日。

  「大姜,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麽事?」

  「你知不知道,齊穆韌和齊穆笙的親生父親是誰?」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1:38

第三十六章 身世揭穿

  阿觀的問題讓姜柏謹傻眼,她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姜柏謹的反應很大,大到阿觀根本不需要另找答案。

  「你從哪裏聽來的?是不是穆韌告訴你的?」大姜反問。

  齊穆韌告訴她?換言之,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喽。

  她歎氣,緩緩點頭道:「幸好。」

  阿觀牛頭不對馬嘴的回話,讓姜柏謹摸不著頭緒。「你發燒了啊,講話前言不對後語的,什麽幸好?」

  「我是說,幸好穆韌知道這件事。」

  姜柏謹還是沒弄懂,手背貼上她的額頭,穿越不會降低人類智商吧。「誰聽得懂你在說什麽。」

  阿觀解釋,「如果穆韌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卻不明白爲什麽父親要對自己痛下拉手,成天自怨自艾、自愁自苦,在這種心態下長大超可憐的,而他清楚前因後果,就不會有太多的怨慰、難過,所以我說幸好他知道。」

  大姜終于理解她的意思,原來自己被她套話卻還不自知。

  罷了,夫妻本該同心協力,阿觀知道穆韌的身世並非壞事,也許在緊要關頭能幫上一把。「你先告訴我,你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我穿越後,陸續作過很多夢,那些夢即便醒來仍然印象深刻,在夢裏,我是葉茹觀,經曆著她的經曆,所以我知道她的童年生活、知道她的成長背景,也知道她在這裏被王爺冷待,她孤立無援時曾到景和居求助曹夫人,卻沒想到聽見她和孫姨娘在對話,她們口口聲聲說王爺和三爺不是老王爺的兒子,所以……」她聳聳肩,所以她知道。

  「原來如此。」他和阿觀不同,對于小乞丐的身世並無半分了解。

  「對了,在夢裏葉茹觀偷聽曹夫人和孫姨娘對話時,還有一個女人也在偷聽。」

  「是誰?」

  「我不知道,這段日子我刻意留心了,卻始終沒見過她。」

  「她長得怎樣?」

  「她有一雙很銳利的眸子,散發出冷洌的殺氣,瓜子臉、新月眉,唇有點單薄,葉茹觀看到她時,嚇得起雞皮疙瘩,她嚇壞了。哦,對,我第一次見到夏氏時,也嚇一大跳,她們兩人的眼睛幾乎一模一樣,我有把她畫下來,我找找……」阿觀起身,到書案邊翻了翻,從裏面抽出一張圈稿。

  大姜接過手,細看。

  「你見過她嗎?」阿觀急問。

  「沒見過,我不常進王府,這畫得讓穆韌瞧瞧。」說著,他將畫紙放回桌上。

  「大姜,穆韌的親生爹爹是不是你離開太醫院的原因?」

  姜柏謹的手一頓,她居然能夠猜到?淡笑,他擡頭對上她的眸子,問:「你怎會這麽想?」

  「太醫再怎樣也是個不小的官,再加上你能聘得江湖奇人教穆韌他們武藝,也請得動名仕大儒指導他們念書,可見得你在這裏混得很好,不只人脈廣闊還醫術了得。

  「別人不懂你,我們的交情又不是混假的,你有多貪財我能不知道,當太醫,有名又有利,若非情況特殊,特殊到會要了你的命,你怎舍得罷官、舍得隱姓埋名?」

  阿觀推論到這裏,大姜驚得說不出話,他楞楞看著她,心底那聲歎息不知是贊頌還是害怕。

  「大姜,我那日進宮見到皇上,皇上的眉目面容與齊穆韌兄弟有八分像。我有一個大膽假設,王爺的親生父親是不是皇帝?」

  姜柏謹驚得答不出話來,相同的驚訝也出現在門外偷聽的齊穆韌、齋月穆笙臉上。

  齊穆笙搖頭道:「這樣都能猜到?」

  齊穆韌不只吃驚她猜出自己的身世,更吃驚于她那句--幸好。

  想短兩個月子,滿滿的心疼憐惜,撫平他多年埋在心底的委屈,這世間,終究有一個女子會爲自己不舍。

  推開屋門那刻,齊穆韌告訴自己,自今日起,他與阿觀兩人一體,他再不對她有任何隱瞞。

  看見齊穆韌進屋,阿觀嚇一大跳,有種窺人隱私被當場抓到的愧疚感。

  齊穆韌沒給阿觀時間愧疚,大步往她身邊走去,握住她的手說:「你想知道什麽,問我,我來回答。」

  齊穆韌的母親姜羽卿頗受老王爺疼愛,而曹王妃表面對姜氏寬厚,卻時常在背後耍陰私手段,老王爺在府中時,她不敢有所動作,生怕被王爺察覺。

  那些年,邊關戰事不斷,姜羽卿入府不久,老王爺就受命前往戰場。

  一日,曹王妃借口兒子穆風怕熱,舉家搬到王府別院小住,因她執掌中饋,便將府裏略上得了台面的仆役全數帶走,只留下姜氏和幾名粗使繡楷體和小厮長工。

  姜氏本就不是大宅院出生的人,對于妻妾間的彎彎繞繞懂得不多,曹王妃不在王府,她不必在嫡妻面前立規矩,反倒讓她松口氣。

  她天天讀書賞花、做點女紅,安安靜靜過日子,倒也惬意。

  三個月後,皇帝帶來老王爺的私信,那是王爺夾在奏折裏,用五百裏加急快報帶回來的,王爺心知曹主妃善妒,便將給姜氏的信與奏折放在一起,讓從小與自己交心的皇帝弟弟爲他轉交。

  沒想到皇帝少年心性,好奇是怎樣的女人會讓兄長如此系心,于是他喬裝打扮,扮成宮中侍衛,親自往王府走一趟。

  姜氏身邊的陪嫁丫頭巧英,怎會知來人身分,聽到王爺來信,便直接把人給領進姜氏院裏。而曹王妃暗地布置的嬷嬷見有男人入府,瞅准時機,支開巧英,在茶湯裏下媚藥兩人不敵藥性,終是鑄下大錯。

  幸而,與皇帝同來的太監發現情況不對勁,連忙將皇帝送回宮裏,沒教接獲訊報、匆匆趕返家門的曹王妃抓到奸情。

  可當時滿屋子歡愛後的氣息與下人們的指證曆曆,都讓姜氏翻不了身,姜羽卿被看管起來,不得與外面互通訊息,巧英想盡辦法,好不容易從府裏遞出書信向姜柏謹求助,可姜柏謹幾度上門想見自己的女兒,全讓曹王妃給打發。

  之後老王爺回府,姜氏己懷有身孕,丈夫出門半年,妻子卻懷有三月身孕,這對男人的顔面無疑是最大的打擊。

  由愛生恨,他對姜氏百般折磨,可柔弱的姜氏卻堅韌地挺了過來,姜氏曾對巧英說:我的孩子想要活下來,是他在幫我。

  就這樣齊穆韌、齊穆笙出世了。

  做出那件錯事後,皇帝時時注意王府動靜,王爺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向他討人,討那名送信的侍衛,此話一出,皇帝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對兄長說了謊,說是派太監送的信,也是這個欲蓋彌彰的謊言讓王爺證實了心中猜疑。

  兩人都心知肚明,卻不願意戳破這一層謊言。

  老王爺對國家朝廷忠心耿耿,他不可能做出有辱朝廷顔面之事,所以滿肚子的憋屈只能對著姜氏和兩個孩子發泄,姜氏沒熬太久,死了,老王爺選擇眼不見爲淨,放任齊穆韌、齊穆笙自生自滅。

  幸而那段時日,有姜柏謹在,他暗中照護兩兄弟,讓他們平安長大。

  當時事發後,皇帝怒不可遏,他怎可能坐視自己被人算計,于是在王府裏埋眼線,查出背後黑手。

  當他知道是曹王妃因妒生恨,一手主導此事,恨得想一刀砍了曹王妃的頭,可是見到兄長寵愛曹王妃的兒子齊穆風……爲了不想再增加兄弟之間的嫌隙,他忍下這口氣,選擇不對曹王妃動手。

  但他心底惱恨曹王妃手段,因此兄長一死,皇帝立刻讓齊穆韌襲爵,此事重重地在曹王妃心口橫插一把刀,還讓府中人不再稱曹氏爲王妃而是夫人。

  聽完故事,阿觀歎氣,握住齊穆韌的手緊了緊,那個動作代表心疼,他懂。齊穆韌對她微微一笑說:「都過去了。」

  她搖搖頭,低聲道:「不是你的錯,你母親、皇上和老王爺都沒錯。」

  「自然不是我們的錯,錯的是曹夫人。」齊穆笙接話。

  阿觀還是搖頭。「曹夫人也沒錯,嫉妒是女人的天性,任誰都不願意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婿,雖然她的手段陰毒殘狠,卻是因爲她覺得受到威脅。」

  齊穆韌早就明白她的思考邏輯,才不會在這上頭與她爭辯,但齊穆笙就不滿意了,他辯道:「她可以一開始就阻止老王爺娶我母親,怎麽可以虎狼扮羔羊,高高興興把我母親迎進門,再從背後使手段。」

  「她怎能反對丈夫迎娶側妃或妾室?反對的話未出口,光是滿臉的不情願,就足夠讓老王爺以善妒爲由,一紙休書送回娘家了吧。二爺硬要找個人來認錯?行,是時代的錯、制度的錯,如果所有的男人都只能迎娶一妻,哪來的妒嫉、哪來的心計?假設立場相易,一個女人可以娶數個男人,我不信,男人不會把腦筋用在賤踏其他男人上頭。」

  「嫂子的意思是,我們該寬慰曹夫人的陰毒?!」

  她淡淡仰起下巴,滿臉的觀世音菩薩慈祥,緩聲道:「人在算計中走向腐爛,佛在寬恕中獲得不朽。三爺要腐爛或不朽,自有三爺的心做抉擇。」

  「想不到我們家嫂子心胸還真寬大。」他不屑輕嗤。

  「人呐,是這樣子的,心眼小了,芝麻大的事也會像泰山那樣重,胸襟寬闊了,便是江川山嶽盡入眼中,也不過是風景一角。」

  齊穆笙語頓,一直以爲自己辯才無礙,沒想到會在女人面前認栽。

  姜柏謹大笑,拍拍齊穆笙的肩膀說:「別同她爭辯,她是受過訓練的。」

  說完,大姜拉著齊穆笙離開,把屋子留給阿觀和齊穆韌,齊穆韌一把將她圈進懷裏,感受被她疼惜的喜悅。

  齊穆韌是個隱忍的男人,但是這天,他告訴她許多故事,包括那些戰場殺戮,以及……他曾經深深喜愛的女孩。

  她叫做何宛心,是何禦史的嫡女,嬌憨可愛,天真浪漫,有一點任性、有一點驕縱,開心的時候,會抱著齊穆韌又笑又跳;生氣的時候,會一腳把他踢出門外;撒嬌的時候,會拉著齊穆韌,喊他爺、說自己是奴婢……她是個沒有半分心機的女子。

  很多時候,女人是男人上進的原動力。在齊穆韌尚且不知道自己非王爺親生子之前,他的努力是爲了讓父親感到驕傲,但之後,他的努力是爲了讓自己配得上宛心。

  當他在戰場上立下功名,在朝堂上備受重視時,齊穆韌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娶宛心爲妻的,但皇帝聖旨下,讓他襲爵,這對他而言不是好事,因爲曹夫人心狠,要他也嘗嘗失去的滋味。

  曹夫人進宮找到葉茹棋,兩人密謀許久,半個月後何禦史被參,貪汙罪證確鑿,聖旨下,何家十六歲以上男子斬立決,十六歲以下的男子流放,而所有女子均被發配爲奴。

  曹夫人搶先一步買下何宛心,送入青樓逼良爲妓,在齊穆韌找到宛心時,她已是黃土一杯,魂魄離散。

  阿觀問:「何禦史貪汗,是事實還誣陷?」

  「是事實。」

  「可皇貴妃做下此事,怎能期盼爺會襄助四皇子爲東宮太子?」

  「何宛心與我之事,皇貴妃確實不知情,當時皇上一心整肅貪官汙吏,她只是想替父兄爭功,把何禦史貪潰之事傳回娘家,卻沒想到會替曹夫人作了一回嫁。

  「事後皇貴妃氣惱曹夫人,這些年都是曹夫人眼巴巴地進宮送消息,倒不見皇貴妃再幫曹夫人做什麽。並且,大概也沒有人相信,我會爲一個女人與朝廷的勢力爲敵吧。」

  換言之,爲了何宛心,他是會與朝廷勢力爲敵的?所以他愛她,愛得深刻濃烈,愛得義無反顧?

  心酸了酸,她明白那是吃醋,阿觀暗罵自己無聊,那已是過去情事,誰沒有幾段過去?何況自己與他尚未定局……她始終下不了決心,與人分享愛情。

  「爺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說這話時,齊穆韌雙眉突地一挑,表情有幾分怪異,阿觀想發問,卻讓他握住手,再問:「說說,爺要擔心什麽?」

  她只好順著他的意思往下說:「爺不幫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卻讓他們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若是他們發覺你的心思後,會不會齊心合力,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一把火將爺給燒了。」

  他猖狂笑道:「帝位本就是有德者居之,哪是誰想要便可以要到手的。」齊穆韌眼睛一眯,眯出幾分淩厲。

  阿觀猛然心驚,想要出聲,卻被他捂住嘴巴。

  好半晌,他才松開手,阿觀再傻也明白狀況不對,她壓低聲音在他耳畔輕問:「怎麽啦?」

  他笑著捧起她的臉,說道:「人已經走了,你可以放心大膽說話。」

  「剛才有人在門外偷聽?」

  「不是在門外、是在屋頂。」他指指上頭。

  兩人對談間,齊文從外面進來。

  「主子,是那名黑衣女子,齊古已經追上去。」

  「好,知道她到哪裏後,立刻回報。」

  「是。」齊文退下。

  阿觀好奇,問:「怎麽回事,你知道竊聽的是誰?」

  「你上回告訴我,大皇于對夏氏似乎有些關心?」

  「對,妾身覺得奇怪呢。」

  「夏氏在嫁進王府之前與大皇子頗有交情,皇上賜婚時,我也曾上書表明心迹,不願奪人所愛,但大皇子力表誠心,說他與夏氏不過是青梅竹馬交情,他待她如親妹,並無我所想的私情。

  「但夏氏嫁進門後,並不如其他妻妾般曲意承歡,反而以身子弱爲由,將我往外推,我猜想,許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此生她順不了心,只願在王府孤獨終老,我便沒再予以理會。」

  「爺的意思是,她與大皇子之間並非一般?」

  「你從大皇子府邸回來後,我便讓人嚴密看管景平居,有一個教人意外的發現。」

  「什麽發現?」

  「景平居裏有個武功高強的婢女,經常往來清風苑探消息,也常換上夜行衣四處亂竄,王府的守衛森嚴,她卻不放在眼裏。」

  齊穆韌走到書桌邊,拿起阿觀畫的人像,阿觀的筆觸細膩、描繪傳神,在看第一眼時,他便知道畫紙上的女子是誰。

  「難道是她?」阿觀試探問。

  「沒錯,夏氏喚她賽燕,這幾日,她沒有離開王府,尚且不知道她是何方人馬。」

  「所以呢?」

  「夏氏定與外面有所聯系,只不過聯系的那方是不是大皇子還有待證明。」

  「如果是呢?她若把方才王爺所言傳出去,大皇子會不會對爺有所動作?」她急迫地問。

  「只有大皇子?哪有那麽簡單。如果賽燕真的是大皇子的人,那麽大皇子、二皇子恐怕早已知道我的身世,他們不確定的是,我自己知不知道。

  「而方才的話一經外傳,他將認定我不會扶持任何人入主東宮,我野心大、打算自己占住寶座。緊接著,就如你所言,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我沒猜錯的話……曹夫人、二皇子很快就會知道我的『野心』,屆時,動作就大了。」

  阿觀猛地瞠大雙眼,臉色煞時慘白,冰涼的手顫抖,齊穆韌眼見,雖然不舍卻心頭一暖,她又爲他擔心了,所以他已經被她擔在心上,對不?

  不顧她的意願,齊穆韌打橫抱起她,踩著大步回到內屋,輕輕將她放在床上,俯下身就要親吻她的雙唇。

  「等等,身爲堂堂王爺,豈能白日宣淫。」她捂住自己的嘴唇,稚嫩可愛的動作像個小孩。

  他不語,戲谑一笑。

  好吧,阿觀知道這個借口很爛,他白日宣淫的次數還少了嗎?

  「我有話說。」她態度鄭重,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定眼看他。

  齊穆韌無奈歎氣,攤攤手翻身躺到她身旁。「說吧。」

  「如果他們合力謀劃爺,怎麽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假玉玺之事鬧開了,皇帝心底能不明白?放心,爺背後有根大柱子。」

  是啊,那個人還是他的親生老爹,就算沒養在身旁,但兩兄弟近年來的表現,恐怕這個幕後爹爹是笑在臉、爽在心。

  換言之,他已經做好准備,要把這一團亂麻理開,讓幾個皇子清楚他的意向?

  可是爲什麽啊,爲什麽要放棄之前的心血布置,爲什麽要改弦易轍,爲什麽突然間,過去做的事一夜翻盤?

  「皇上身子不好?」阿觀皺眉問。

  「沒有。」他理解她的擔憂。

  「皇帝有立太子的心思,爺要幫三皇子搶得先機?」

  這次他沒回答,只是凝目望著她,她分辨不出他那個眼神是欣賞還是驕傲,她只知道,自己開始害怕了。

  「是不是……」她遲疑地問:「爺的身世不再是秘密,有人開始擔心爺要加入太子之芋,所、所以不管爺的意向是否模糊,都有人蠢蠢欲動?」

  她多問一句,眉頭就越是蹙緊,是這樣的嗎?所以他要搶先一步奪得先機,要化暗爲明,要把釘在身邊的眼線一一清除?

  他歎氣,本不想讓她擔心的,可幾句話就讓她逮到線頭,抽絲剝繭,抓出一個與其相相差不遠的答案。

  「早上,宮中太監小瓶子悄悄地捎了句話。」小瓶子是李瑛的幹兒子,兩人都是皇太後的心腹,也替齊穆韌做事。

  「什麽話?」

  「曹夫人進宮,提到你受寵之事。」

  是大夫人?她還想著是皇貴妃在齊穆韌身邊埋了人,王府裏的一舉一動才會盡握手中,否則怎會齊穆韌住進明月樓,葉府馬上知道她受寵?又是補品、又是藥材,非要她肚子懷上一個齊家種。

  「然後呢?」

  「這回曹夫人的消息有用,皇貴妃對她稍假辭色,她便三天兩頭入宮。」

  「所以……」

  「曹夫人誤以爲皇貴妃願意替她出頭,便提到世襲爵位,然後指控我與齊穆笙出身不正。」

  的確,若想要齊穆風承襲爵位,就得推翻齊穆韌是王爺親生子的事實,她定然會日指出當年事。可曹夫人腦子被撞了嗎?如果皇貴妃欣然看見妹妹受寵,自然是站在齊穆韌那邊,怎會替齊穆風爭取爵位。

  不管皇貴妃心裏是怎麽想的,曹夫人一把事情搞破,皇貴妃還能不猜到他們的身世?

  若他們是王爺之子,那麽,與皇帝長相相似沒什麽好解釋的,但如果他們不是……

  一個送信的宮廷侍衛、皇上對兩兄弟的格外看重,連她這個外人都可以猜出答案,何況是皇帝的枕邊人?

  「皇貴妃都能看出爺容貌與皇上相似,難道大夫人看不出來?如果皇貴妃心有懷疑,爲何那日進宮,她不但對妾身特別親厚,還處處透露示好之意?」阿觀疑惑地問。

  齊穆韌笑著回答:「第一:曹夫人恐怕不敢擡頭正視皇上的臉,就算看過,那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你知道的,皇上恨她手段陰狠,嫌隙了兄弟情誼,這些年根本不見她。

  「第二:如果皇貴妃的態度一夕驟變,我豈能不懷疑?她自然要表現得與你越加親厚,我才不會事先防範于她。這世間人人都在演戲,真真假假教人分辨不清。」

  阿觀懂了,死豬還怕開水燙,自主貴妃猜出端倪,能不四處分享?與其讓夏氏從旁的地方知道,不如利用此事,多釣出幾個小角色來。

  心有些沈重,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盤算,每個盤算都可能變成重大危機,生存在這個時代要保持身心健康開朗,還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以後的路會越來越危險?」

  「男子漢會怕區區危險?」

  阿觀歎氣,喃喃自語,「男子漢不怕,小女子怕呀。」

  齊穆韌明白她在擔心自己,手臂一勾,他把她圈到自己身上,笑說:「放心,天塌下來,有爺頂著。」

  「爺,你說賽燕武功高強,月季曾經告訴妾身,當初妾身摔倒是因爲有個婢女提水潑在階梯前,那人有武功。」

  這件事他早想到了,只是目前還不宜打草驚蛇。「放心,爺會替你吐口怨氣,還有旁的事嗎?」

  他眼睛閃閃發亮,意思很清明,如果沒別的事可說,他已經准備好要白日宣淫。

  她一驚,努力在腦于裏擠出事來。「嗯……妾身上回提的,琉芳和月季的賣身契……」

  「已經著人去辦了,事情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賣身契往火裏一燒就沒事,那得到官府裏備案登記才成,放心,等官府公文下來,你那四個婢女就成了自由人。」

  真不曉得她堅持這個做什麽,她們不都一表忠心,要留在她身邊嗎?

  「嗯,還有、還有……」

  她試圖再擠出一點正事同他說,可他已經等不及,一個活色生香的女子壓在自己身上,沒反應?除非是身子受損,難承美人恩。

  他壓下她的腦袋,對她索吻,輕吻加了溫,漸漸變得熾烈,手伸入她的衣襟,尋找想念的溫潤,她的身子在他的撫觸下,漸漸地化作一灘柔水……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1:59

第三十七章 深宮歲月

  賽燕回到景平居不久,便進入大皇子的府邸。

  確定夏氏背後的人是誰後,齊穆韌並沒有任何動作。他說:現在比的是誰沈得住氣。

  可阿觀擔心的事很快就發生了。

  葉定華卸交軍權後,皇上派當初和齊穆笙一起去剿滅山賊的孫立民將軍前往接手,沒想到,短短幾個月裏,軍中不斷有人上書朝廷,說孫將軍狂妄自大、妄動軍法,私賣兵器,與敵軍暗地交誼罪狀十幾條。

  照理說,孫將軍是個老將,領兵數十年,做事不至于離譜,怎會傳出這麽多雜音?理由只有一個--背後有人在策劃煽動。

  至於目的,是希望迫使朝廷將葉定華送回邊疆重新掌權還是有其他原因,就得等朝廷派去的人好好探查一番。

  齊穆韌請命,自願前往邊關。

  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阿觀能夠反對嗎?自然不成,他這樣一個有定見的男人,她怎能左右他的意願?

  她幫不了太多忙,只能和四婢關在屋裏,把所有想得出來的惡毒手段全部討論出來,一一寫在紙上,阿觀絞盡腦汁,把看過的曆史劇、包青天、武俠小說裏面的陰謀詭計,用的著、用不著的全數記下,縫訂成冊,讓齊穆韌當參考。

  齊穆韌剛接到這份已經不能用「信」而要用「書」來稱呼的東西時,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他從頭到尾讀過後,告訴她,「很好看。」

  蝦米!很好看?

  那又不是拿來給他當娛樂小說消磨時間的,那是用來給他防身、當保命符用的,所以他的評語讓阿觀氣得跳腳。

  見她跳腳,卻又不忍心對自己發飙的模樣,齊穆韌笑得很開心,拉過她、抱在膝間說道:「你太小看爺。」

  「就是怕你過度自信,善泅者往往溺斃水中,玩火者經常自焚,那些看似簡單容易應付的事,卻往往暗藏玄機。」

  「放心,信爺一回,爲了你,爺定會安然返家。」

  這個家,除了穆笙外,大概只有她會盼著自己平安回來吧,如果柳氏手段夠,真能神不知鬼不覺偷渡一個孩子進府,她這輩子有了依傍,再與曹夫人周旋個數年,這個王府便是她的天下,所以他回不來,她不至于太難過。

  至於夏氏和其他三個侍妾更別說,爲了名聲,柳氏不至於將她們趕出主府。

  那天晚上,齊穆韌告訴阿觀,最慢三個月就會返回京城,而且他已做好安排,將她安排到皇太後身邊,明著是侍奉長輩,但阿觀比誰都明白,那是保護。

  穆笙不會經常在家,堂堂王妃住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夫家裏,名不正言不順,因此他只能托皇太後照顧自己。

  雖然那裏離幾只豺狼虎豹很近,但有皇奶奶擋在前頭,沒人敢對她下手。

  阿觀看著已經整理好的箱籠,手裏抱著那疊看得到、卻摸不到的銀票,心底有點發酸。

  一直不肯承認,自己喜歡他越來越多,一直暗暗幻想,那個不可能的可能。

  她用他的妻妾們來阻擋自己的感情,用兩人問的差異來警戒自己,不要陷入泥掉。

  可非要等到他即將遠行,她才肯正視自己的心,正視不管阻不阻擋、警不警戒,她早已經喜歡上他無法自拔。

  愛情是種壞事,它讓無拘無束的心有了限制,讓自由自在的感情有了牽系,它讓她再也無法潇灑、無法雲淡風輕。

  怎麽辦呢?她問過自己幾十遍,卻找不到辦法解決。

  就這樣了吧,順其自然或者是順理成章、順水推舟、順應潮流……一路順著心意走下去,直到哪天碰到牆辟于撞得頭破血流,再告訴自己,看吧,早就告訴你,愛情不是好東西。

  她承認,對於愛情,她有些悲觀消極。

  「主子,王爺已經在外頭等了,我們快些上馬車吧。」

  曉初領著大家進門,盯著小厮把箱籠往外帶,再與月季巡過一遍屋裏,交代幾個二等丫頭把屋子看好,若有人進來,阻攔不得的,便一一記下來。

  曉初越發能幹了,阿觀沒看走眼,有野心的人,才越有成功機會。

  齊穆韌一路將她送進福甯宮。

  阿觀向皇太後跪拜後,齊穆韌鄭重將她托給皇奶奶,見齊穆韌這般態度,皇太後還能不明白葉茹觀在孫子心目中何等重要。

  安頓好阿觀,齊穆韌便要往邊關行,臨行依依,他握住阿觀的手,說:「宮裏有太多彎彎繞繞你不會懂的,有事就找皇奶奶商量,皇貴妃若要邀你過去聊聊,盡量推了,推不掉,就交給福甯宮的姑姑們,她們在這方面是一把好手。」

  「好。」

  「安心在這裏等爺回來,什麽事情都不要多想。」

  眼看她滿臉的不舍,齊穆韌心底有股衝動,真想反悔跟皇上說換人去邊關吧。難怪人人都說:溫柔鄉英雄冢,可讓他選擇,他也不介意埋身溫柔。

  但理智提醒他,沒有今日小別的哀愁,哪有他日重衆的喜樂,況且爲著日後幾十年的安穗,今日事都是該做、必做的。

  「妾身給的提醒,千萬別忘記。」

  「嗯。」

  「也許爺擅于謀計、懂得窺人心思,但百慮必有一疏,多聽聽旁人的,不吃虧。」

  「爺知道。」

  聽著她嘴叨,他淡淡笑著,向來只覺得女人踏明是俗不可耐、是厭煩,卻沒想到阿觀的唠叨,會激出他滿心的幸福感。

  「聽聞邊關風沙大,若起風,別忘記用妾身做的罩子掩住口鼻,若那沙子進入身子,爺如今年輕,看不出症狀,可晚年會落下病根的。」

  想到她縫的口罩,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早在幾年前,他出戰邊城時,外公便雇人縫上幾十個,讓他帶著走。

  當年他投軍慕容將軍麾下,因爲他的建議,士兵們人手一個。

  那回戰役,兩軍在沙漠中交戰,突然刮起狂風,滾燙的沙子漫天飛舞,吹進人們口鼻,熱沙吸進肺中,頓時嗆咳不已,齊焱大軍有口罩保護、敵軍無,此役滅敵軍三萬,而齊投無一人受損,大勝消息傳回京城,舉世皆歡,自此口罩在邊關造成一股風潮。

  這件事,剛穿越不久的阿觀不知道。

  阿觀手巧心靈,但女紅真的不太行,爲縫那些口罩,曉陽嘲笑道:「主子的手指都快紮成針包,卻縫出這麽一個四不像。」

  月季在她的手指上纏滿棉布,一根一根蔥白似的手指頓時成了糖串兒。

  琉芳看不下去,把活計接過去做。然而他貼身帶的這個,卻是被四婢批評得體無完膚的那個。

  輕輕觸上她的臉,他柔聲道:「別擔心,爺會記住的。」

  她東叮咛、西囑咐,所有話全說過一遍了,卻還是覺得不足,可他再不走,就要延誤了時辰,齊穆韌笑了笑,拍拍她的頭,說:「乖,在這裏耐心等爺。」

  她點頭,在俯角到四十五度時,兩顆碩大的淚珠子落在衣襟上,他心疼,卻只能握握她的手背說:「爺保證,會平安回來。」

  阿觀站在宮門前,看著他走遠,直到連背影都看不見了,才轉過身。

  回頭,她才發現皇太後帶著滿臉笑意望向自己,心一驚,她低下頭,乖乖走到皇太後跟前。

  「你怕哀家?」皇太後凝聲問。

  阿觀搖頭,低聲回話:「臣妾怕的是後宮。」

  「爲什麽怕?」

  「能住進這裏的都不是普通人,要有看透世情的眼光,有寵辱不驚的胸襟,要能忍受高處不勝寒的孤寂,還要有一顆剔透玲珑心……臣妾只是個凡人,把燕雀丟進鳳凰窩,燕雀自然是要擔驚受怕的。」

  皇太后微微一笑,這樣的丫頭能叫做燕雀?

  她想起幾天前穆韌進宮時說的話,再與眼前女子相對照,笑道:「別怕,有事情,哀家這只老鳳凰自會護在你前頭,因爲,即便是鳳凰,也有擔憂害怕的事啊。」

  阿觀不解,擡眼對上皇太后的視線。

  皇太后徐徐道:「怕小鳳凰惱了,再不理會老鳳凰。」

  阿觀忍俊不住地笑了,原來卸除嚴厲冷漠後,皇太后也是個慈祥的老奶奶。

  「過來,讓哀家好好看看。」

  阿觀上前,皇太后握上她的手,凝重問:「若是哪日,王爺與葉氏對上,你站在誰那邊?」

  這是不需要考慮的事,她直覺回答:「王爺。」

  「但葉定國可是你親生父親。」

  她舔了舔唇,輕聲道:「回禀皇太后,古云父慈子孝,若父不慈呢?臣妾自小與家中婢僕並無差別,恐怕皇上不賜婚,家父也想不起有臣妾這個女兒,將女兒嫁入王府,並非爲了女兒終生著想,而是欲將臣妾這顆棋子放在最明處,以便看清楚有什麽作用,以及對手會如何應對。臣妾是人,也知好歹,誰待自己真心、誰存假意,心中自知冷暖。」

  「好、說得好,好一句自知冷暖。哀家高興,高興終於有人心疼哀家的孫子,你,很好。」

  *******

  住在福甯宮,阿觀什麽事情都不想也不應酬,成日關在屋裏畫圖、做紙雕,再雕出一盤盤賞心悅目的果盤,孝敬皇太後。

  皇太后很高興,常拿著阿觀的作品四處獻寶,連皇上的禦書房裏也挂上三幅畫像。

  皇太后喜歡聽故事,阿觀便搜腸刮肚,把陳玉娘、包青天、楊家將、竇娥冤……

  能記得的故事全挖出來,滿足皇太后的欲望。

  皇太后誇她知心,阿觀回了句,「王爺自小孤獨,誰對王爺好,臣妾定要傾盡心力回報。」

  沒有冠冕堂皇,只是一句簡單淺顯的--誰對我老公好,我就對他好。讓皇太后明白,這孩子對齊穆韌的純粹與真心。

  於是皇太後益發看重阿觀,走到哪裏都要她服侍身側,這替阿觀解決掉不少困擾,至少皇貴妃連提都不敢提,要她配合演一出姊妹友愛相親的戲。

  今日,皇太後邀集皇上、和宮裏幾個嫔妃到福甯宮吃飯。

  阿觀爲討好新boss,刻意進御廚房露一手,她在盛著烤兔肉的盤子裡,用芋頭雕了一棵月桂樹,樹下有白蘿蔔做成的小玉兔,臉上鑲上兩顆紅紅的枸杞子,模樣俏皮可愛。

  她用紅蘿蔔雕出一朵朵小紅花,放進炒牛柳作爲花心、雕了一條昂首向天的飛龍,橫在盤間,盤中擺上大蝦子,做出一幅遊龍戲蝦圖,她還將杏仁糊和芝麻糊畫成一個太極圖,至於水果雕盤,那更是她的拿手好戲。

  這餐飯,每道菜上桌就引起一陣驚呼,吃過多年的飯菜,倒沒想過平日裏吃喝的菜肴可以做得這麽精致漂亮。

  皇帝宣阿觀到禦前,她跪在地上,等著皇上發話,皇上讓她起身,她乖乖立在皇太后身旁。

  「靖王妃,沒想到你除了製壺還會這麽一手。」

  「回皇上,漫漫長日、生活無聊,臣妾學不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只喜歡做些小東西,便突發奇想,拿果蔬玩玩。」

  擡起頭,她對上皇帝的視線,越看越覺得他與穆韌相像,難怪曹夫人的話傳出去,穆韌就得抛掉之前的小盤算,重新擬定計劃。

  不過這回,似乎是皇貴妃搶了先。

  皇上微笑,學不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她客氣了,相爺府裏的葉徐氏是何許精明人物,葉定國娶妾,一個比一個美,侍妾們兒子生得少、女兒生得多,兒子養不大、女兒卻養出一大窩,除了進宮的嫡女葉茹棋自小磨練出一身好才藝外,其他的女兒哪個不是空有美貌的大草包。

  但這個葉茹觀倒是個例外,想來她的親生母親會替她打算,她自己又是個勤奮上進的,否則豈得這一身功夫。

  「玩玩能玩出這等才藝,也算你本事。」

  「多謝皇上贊賞。」她挂起真誠笑意,那模樣像是小學生被老師誇獎似的。

  見她這種笑法,皇上忍不住跟著笑開,看看阿觀、再看看葉茹棋,她們是姊妹,氣質卻截然不同,姊姊雍容華貴、滿腹智慧,而妹妹一雙靈動大眼,卻教人看出真誠。

  兩個都是美人,但妹妹讓人不自覺想要親近,而姊姊卻是貴氣逼人,教人不敢多看一眼。

  他有點明白了,爲什麽穆韌分明對葉府不甩,新婚夜更是鬧上那樣一出,惹得葉定國到自己跟前鬧委屈,她卻能在短短數月裏,收服穆韌的心。

  他也明白,爲什麽不喜歡葉茹快的母後,在葉茹觀住進後宮短短一個多月裏,徹底改變對她的看法。

  那次,他嘲笑穆韌,葉茹觀是怎麽讓他回心轉意的?

  穆韌偏了偏頭,第一次露出赧色,好半天才回答:「真心無敵。」

  真心無敵?

  他以爲,女子身上有柔順、有婉從,有所有讓男子感到舒服的特質,卻沒有真心,因爲她們必須壓抑真心來配合男子的所欲,必須扭曲真心來滿足世道評語,所以他甚至不認爲女子應該具有真心這個特質。

  可如今,葉茹觀這分難得的真心,讓他感到滿足與愠意,此生,他可有穆韌的幸運,得此一份無敵真心?

  「你喜歡做這個?」皇帝問。

  「是,看著作品在自己手中逐漸成形,臣妾覺得自己仿佛又創造了一個新靈魂、新生命。」

  說到這裏,阿觀忍不住拉擡笑顔,臉上有著毫不掩飾的驕傲與得意。

  「是真心喜歡做?不是爲了討好朕、討好皇太後。」

  她偏過頭,認真想想後,才遲疑回答:「有什麽不同嗎?我做著自己喜歡的,也能讓別人爲我所做的感到開心快樂,那是一加一大於二的好事啊。」

  「爲什麽一加一會大於二?」皇帝不解。

  「快樂是種會渲染的事兒,在充滿笑聲的氛圍裏,人們會不自覺卸下心防、跟著開心。我雕刻蔬果時,會得到第一分快樂,皇太後、皇上和娘娘因爲我的作品而快樂,又是一分快樂,臣妾因爲皇上的誇獎更加快樂,回去後,貼身婢女見臣妾樂呵呵傻笑,也會跟著快樂。

  「快樂變多、疾病就變少了,所以禦醫們不必東奔西忙,也跟著快樂。就這樣,一分制作的快樂加上一分討好心思,創造出那麽多人的快樂,有什麽不好?」

  她一面想一面說,創造出的快樂氛圍讓自己卸下心防,忘記眼前的男男女女身分有多崇高尊貴,忘記要謹言慎行、戰戰兢兢,她豐富的表情和動作,在無意間又創造出更多笑聲。

  「瞧這小嘴多會說話,皇上可得好好賞賜靖王妃。」賢妃抿著唇,輕輕笑開。

  賢妃是扶養三皇子齊有鈞長大的娘娘,阿觀知道她,她經常來福甯宮陪伴皇太後,性情和三皇子妃一樣,都是溫柔似水的女子。

  「看來,朕頒下封賞後,你又要多上一分快樂。」皇帝學著她的口氣說話,再度惹出一陣哄堂大笑。

  「禀皇太后、皇上、各位娘娘,臣妾曾在書上讀過一句話:生命的價值在於可以爲多少人做事。臣妾覺得,臣妾今天的生命有價值多了。」一句俏皮的話,讓衆人方歇的笑臉又掀起一波新笑靥。

  「是嗎?朕以爲生命的意義在創造豐功偉業、建立萬世太平。」皇帝愛上與她鬥嘴。

  「萬世太平是不可能的,世間局勢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人只能在自己的一輩子裏盡心盡力,做著自己認爲對的事情,我們都只是人、不是神,無法預測千秋萬代後的事。至于創造豐功偉業……」她搖搖頭,回道:「千載勳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

  這回沒有哄堂大笑,只有一片靜默。

  皇帝震憾於她的眼光見識,也訝異於她的大膽。

  他何嘗不明白她說的道理,人人都說龍子皇孫,可他們也是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頂多是運氣好,出生於後宮之中,而朝堂大臣日日喊著萬歲,又有哪個皇帝能長命百歲?

  可,她想也不想就脫口戳破了大家合力共同編織的謊言……

  「茹觀,你在胡說什麽,快向皇太后、皇上認罪。」皇貴妃心急,這把火可千萬別燒到自己頭上,她連忙出聲提醒阿觀。

  「不,讓她繼續說。」

  皇上一句斥喝,阿觀才發現自己多嘴惹禍,唉,怎麽就得意驕傲到忘記自己是誰了。

  她連忙低頭,「回禀皇上,臣妾沒有別的話了。」

  「你不說,朕就真要降罪。」

  語一出,皇帝立馬後悔,穆韌出門時是怎樣央求自己好好照料這個小媳婦的,現下他居然一個衝動,想聽聽她的奇言妙語便將她推上風頭,不智啊。

  「那、那皇上要臣妾說什麽?」

  見阿觀那副擔心害怕的模樣,皇太后捂起嘴巴呵呵一笑,替她找台階下。「還以爲是個多大膽的,什麽放肆話都敢拿到皇上面前說,原來不過如此。」

  「臣妾是得意忘形、糊塗了腦子,還望皇太后、皇上恕罪。」

  「要恕罪?行!什麽千載勳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給朕說說,你難道不妒嫉那些活得比你好的,不羨慕那些日子過得比你張揚的?」

  偷眼看向皇帝笃定的臉色,阿觀苦著臉,不得不擠出話。

  「有人享福自然有人受罪,天底下好事與壞事是對半分的,既然沒有攤到好的,自然就只有接到壞的囉。可認真想想,張揚的人必定快樂嗎?也許他是自卑得緊,非要錦衣鍛服才敢出門,一身青衣皂袍便覺得處處比不上人,這樣的人,即便再張揚也不懂快樂真谛。

  「活得好不好,那把尺在每個人心中自有衡量,臣妾是個重裏子甚于面子的人,只在乎自己的心是否平靜安甯、是否幸福滿意,才不理會旁人的眼光。臣妾認爲,幸福是要靠自己爭取的,旁人給的不算數,所以外人的羨慕不能替臣妾多事來幾分快樂,同樣的,他們的不屑與抵毀,也不會刪減臣妾的快意。

  「至於妒嫉……生命有限,應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面,不應該浪費在算計別人頭上。巨妾不認爲,別人壞了自己就能好,就算果真因爲別人的壞使自己得到利益,臣妾深信,那些好處也不會太長久。」

  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簡單道理,誰不懂?只是真要做到太困難,也許只有心靈幹淨澄澈如她,才能做到吧。

  皇帝深吸口氣,說道:「你講得很好,說說,想要什麽賞賜?」

  阿觀想了想,拉起一個腼腆笑容,說道:「若是皇上有書信前往邊關,可否替臣妾背家書一封?」

  她的要求,再度讓廳裏氣氛輕松。

  皇帝淺笑,兒女情長啊,看來穆韌是注定栽在這個丫頭手上。

  這個晚上,她把「信」交給太監,信在皇帝眼前展開。

  那不是信紙,而是一方素帕,上面寫著: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奴家心事,有誰知。

  帕子旁邊用手指沾了印泥蓋上許多指印,她在指印上頭加入幾筆,變成一個個笑著、哭著、樂著、憂的小人兒,右上角處,指印接出一條毛蟲,那條毛蟲正一筆一筆吐著情絲,素帕下方寫著一行小字:十指連心,只願君心似我心。

  整張帕子上,沒有半句思念,卻讓人瞧見滿滿的思念。

  可不是嗎?橫也絲(思)來豎也絲(思),還說什麽學不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她啊,分明是高手。

  暖暖地,皇帝笑開顔,他相信齊穆韌接到這樣一封信,也會心暖心甜。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2:18

第三十八章 穆笙傳信

  福甯宮裏來了個訪客,那是將近三個月沒見到面的齊穆笙,他來的時候,阿觀正在爲皇太後講故事。

  阿觀停下故事,退到旁邊。

  一見面,皇太後就抱怨這小子沒孝心,居然那麽久沒進宮問安,齊穆笙笑得滿臉燦爛,低聲道:「皇奶奶別生氣,穆笙是隨二哥到邊關了,這兩日才進京。」

  「那邊有生意可以做?別話我這老太婆,說,是怎麽回事。」聽見他從邊關回來,皇太後眼睛瞬地放亮,她比誰都想知道事情經過。

  見皇奶奶如此,他卻沈下眉心,表情凝重道:「不只是葉定華做的手腳。」

  「還有誰?」

  他遲疑半晌,才回答:「二皇子。」

  聽見答案,皇太後閉了閉眼,滿臉沈重,她心底早有幾分答案,卻還是堅持不相信,而今,穆笙敢這樣說,定是有憑有據,而那個憑據應該很快就會讓穆韌帶進京。

  阿觀聽見答案也大吃一驚,那天齊古回來,不是已經證實夏氏是大皇子的人?既然如此,爲什麽他沒出手,出手的反而是二皇子,難不成,他還有更高明的招數在後頭?

  那麽,倘若他出的招,穆韌不能順利接下呢?她頓時心慌慌的,找不到定位處。

  「把事情經過說一遍。」皇太後歎口氣後,說道。

  「開頭原只是一點小事,孫將軍的親衛與軍中小將發生衝突,兩人打了一架並不嚴重,孫將軍兩人各罰二十大板,偏是孫將軍的親衛身子練得好,三、五日便下床活動,沒想到小將竟從此一病不起。

  「于是軍中開始出現傳言,說孫將軍要一批批將軍中將領換成自己的親信,然後傳言越來越多,越來越雜,甚至還有類似通敵罪證的東西流出來。漸漸地,孫將軍的號令再無人肯服從,軍中小將們甚至聯合起來架空孫將軍的權力,孫將軍是個武將,哪裏懂得文人肚子裏的崎岖,只好私下派親衛進京回報。

  「軍中將領們要的便是將此事鬧大,三哥到營中後,將那些所謂的證據細細一看,發覺那根本禁不起推敲,可三哥卻順應軍情,定下孫將軍的罪,然後與軍中將領把酒同歡。將領心情放下,再喝點酒,嘴巴就松了,他們泄漏不少秘密,二哥連夜循線逮人,抓到幾個在後頭使壞的,再一路追查下去,竟然追出幾個朝中文官,文官鬼點子多卻不耐打,幾個鞭子下去什麽話全招了,因此,葉府和二皇子現形。

  「本來事情到此就算解決,誰知道,他們擔心二哥找出更多罪證,竟聯合刺客行刺二哥……」

  聞言,阿觀嚇得捂住嘴巴,滿面驚惶,皇太後在,她沒有發言的權利,但卻控制不住心裏的擔憂,她攥緊拳頭,牙關打顫。

  「怎麽了,穆韌傷得可重?」皇太後急問。

  「第一次手臂受了傷,幸好有齊古護在身前,當場把刺客格斃,而且那個刺客是鞑靼人。」

  皇太後倒抽口氣,真是行呵,爲爭權奪利,連敵軍都串通上,這些家夥想做什麽?又允了對方什麽?齊焱王朝的半壁江山嗎?!

  「你說第一次,意思是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是,但自那回後,齊文、齊古、齊止與二哥寸步不離,刺客再沒有得手過,只是他們三個身上落下不少大小傷。」

  「小小侍衛都懂得忠主報國,偏是那些吃盡朝廷好處的不曉得忠義二字怎麽寫!這三個人,哀家要重重的賞、大大的賞,賞給那些野心狼子看。」皇太後恨得咬牙切齒的說。

  齊穆笙上前,坐在小杌子上,握拳輕捶皇太後的腿,柔聲道:「皇奶奶別生氣,孫子還有好消息要說呢。」

  「穆韌都被人刺殺了,還能有什麽好消息。」皇太後余怒未平。

  「皇奶奶放心,二哥身子無茗,而且手臂上那一刀,可又讓二哥立下軍功。」

  「怎麽說?」

  「那名鞑靼刺客被擊斃後,二哥依過去和鞑靼人交手的經驗推論附近必有鞑靼隊。二哥說鞑靼才不做損人不利己之事,他們短視近利,若幕後黑手給的好處不是可以立刻到手的,定會自己動手取。

  「而咱們自己人已經把孫將軍整得軍威不震,他們若在此時發動戰爭,定可以以最少的兵力大敗我軍,占領我國疆土,于是二哥派暗衛四處探察,尋找到鞑靼的駐軍處。

  「另一方面,二哥接手孫將軍的兵權,又羁押了孫將軍,撫平連日來的軍中怨氣,又加上二哥在軍中素有威望,很快地,他收服軍心,同氣連聲。

  「在確定鞑靼軍處後,二哥與軍中將領密議,趁著天未破曉,兵分三路。鞑靼沒料到二哥動作那麽快,在軍心渙散的情況下還能出奇兵,更沒想到自己暗地埋伏之計,會讓人看穿。

  「于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二哥領軍,打得鞑靼人抱頭鼠竄,直將他們逼入谷中,而埋伏在上頭的士兵紛紛射箭、擊石,好不容易躲過襲擊的鞑靼軍企圖退回國境,卻又遭第三路兵馬截斷後路。此役鞑靼軍死傷三萬五千多人,而我軍只有傷兵千余人。

  「而目前教人興奮的是,俘虜中竟有個鞑靼王子,所以二哥怕要再多待上些時日與鞑靼議和,看看他們願意付出多少誠意來換回王子。」

  「這等事,不是該你來做嗎?別的不成,討價還價你可是一把好手。」皇太後笑話他。

  阿觀聞言猛點頭,沒錯,這種歐巴桑的工作日取適合他來做。

  聽完故事,她的心才真正放下,很好,穆韌沒事,他守約、他重諾,他答應要平安回來,必不教自己危險。

  齊穆笙瞪阿觀一眼,「點什麽頭,等爺說完王府裏的那些糟心事,看你還笑不笑得出口。」

  「你這小子,都這樣對嫂嫂說話的嗎?沒大沒小。」皇太後戳上齊穆笙額頭,維護阿觀一遭。「說說,王府裏有什麽糟心事。」

  「昨兒個陳氏臨盆。」

  「怎麽可能,日子不是還沒到?」

  皇太後問出阿觀的疑問,是啊,算算日子還早,難不成是柳氏找的那名孕婦已經生産?不對,那不是重點,重點應該是齊穆韌不在,而齊穆笙已經回京,確定齊穆韌在近期將回朝後,柳氏便迫不及待展開動作。

  這件事情齊穆韌曾知會過阿觀,這也是他堅持她住進福甯宮的理由之一,他不想讓這件事牽扯到阿觀頭上。

  「誰知道,孫子聽到的經過是--陳氏臨盆,産婆和顧嬷嬷進屋裏幫忙,而府中侍衛將景平居裏裏外外圍得密不透風,不讓閑雜人等靠近。有一頂轎子從王府後門進入,卻讓大夫人帶,人給攔下來,轎子裏面坐著一名婦人,手裏抱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男娃,大夫人搶過娃娃,命孫姨娘抱回景和居,婦人則交由嬷嬷們好生看管。

  「這時,陳氏在屋裏鬼哭神號的,說是即將産子,沒想到大夫人氣衝衝地硬闖景平居,府中侍衛不敢攔她,她便領著太醫一路闖進陳氏屋裏。

  「這一看,不得了,陳氏哪有半點要臨盆的模樣,除全身發胖外、不見肚子高脹,而柳氏還在一旁掐得她鬼吼鬼叫,企圖掩人耳目。

  「大夫人冷笑幾聲,讓太醫幫陳氏把脈,一把才知道陳氏根本沒懷孕,哪有孩子可生,從頭到尾不過是場假戲,這下子,把柳氏、陳氏一並捆了。」

  「很好,連王爺骨肉都敢混水摸魚,她還有什麽事不敢做!」皇太後氣得咬碎銀牙,恨不得親手掌掴那個沒長進的。

  皇太後指的「她」,自然是自己的侄孫女柳婉婷,她雖惱恨曹夫人故意把事情鬧大,但是人贓俱獲,想狡賴也狡賴不得。

  「皇奶奶,事還沒完呢。」

  「還有事?」

  「方氏、文氏趁機會向大夫人哭訴,說她們剛進王府就被人下絕育藥,壞了身子,再不能爲王爺誕下子嗣。大夫人聞言,認爲事關重大,便將她們幾個分別扣押,連夜審查,查出絕育藥方是顧嬷嬷尋來的,刻意加在避子湯裏頭,讓她們不知不覺喝下。大夫人查得清清楚楚,連藥材行的夥計都出來作證,柳氏再也無法狡賴。」

  阿觀歎息,才一個晚上就把案子審得清清楚楚?有這等能力,不去當包青天實在太可惜。

  想來,幾個月前,在齊穆韌把陳氏假懷孕的消息傳出去,曹夫人就開始暗地布局,等待這天了吧。

  齊穆韌的城府深,他置身事外讓大夫人來替自己辦這件事,一來他不至于得罪柳氏一族,二來又可以把事情周全。

  阿觀提醒自己,往後千萬別得罪他,否則下場肯定淒慘無比。

  「那夏氏呢?她的身子如何?」

  「皇奶奶想得周密,大夫人讓太醫將府裏二房的所有王子、妾室全把了脈,發覺兩名側妃、三名妾室中,除柳氏以外,其他的都已經壞了身子。」

  「夏氏也喝下避子湯?」她是側妃,進了王府不該喝那種湯才是。

  「不是的,大夫人命丫頭在夏側妃屋裏找到一瓶藥丸,太醫聞其味,說裏頭也有絕育藥。

  「夏側妃說:那是皇太後下旨,命衆女子努力爲王爺開枝散葉後,柳氏特地尋宮中太醫配的補藥,說是有助于婦人産子。藥丸配好後、分給各房,要她們齊心合力伺候王爺。夏氏吃下大半瓶,卻因身子孱弱、虛不受補,才沒將剩下的藥丸吃完,沒想到也壞了身子。」

  齊穆笙陳述時,並不曉得夏氏是心甘情願吞藥的,她很清楚藥裏頭添入什麽,但她不願意爲齊穆韌生兒育女,至于留下小半瓶,便是爲今日作證而用。

  「難怪多年來,穆韌一直未有所出,原來是柳氏玩了這一手!」皇太後震怒,手往幾案上重重一拍,目露火光。

  「大夫人讓穆笙進宮裏請示皇奶奶,此事要如何處理?」

  皇太後強忍怒氣,向阿觀投去一眼,說道:「茹觀,你是王妃,你來說說該怎麽處理?」

  吭?怎麽是她處理?

  阿觀愁眉苦臉地望向齊穆笙,卻發現他一臉瞧好戲似的看著自己,可皇太後已經氣成這樣,她又好像不能拒絕。

  深吸口氣,她說:「柳氏做出這等害人之事,應罰她禁足半年……」

  話說一半,皇太後冷眼掃來,阿觀心一悚,立即改口。「一年,禁足一年好了,罰她一年不能踏出景平居,並奪其中饋之權;至于陳氏假孕,企圖瞞天過海,同樣罰禁足一年,月例減半.,夏氏、文氏、方氏受人所害,其情可憫,應與以寬慰,一方面請大夫過府爲她們調養身子,一方面每人給一百金作爲補償。」

  呼……終于說完,她悄悄歎氣,夭壽,她的工作是茶壺仿冒者,又不是法官或月光仙子,她半條法律都不懂,能代替月亮處罰誰啊。

  做出懲處,她向齊穆笙望去,期待在他臉上看到肯定,沒想到卻看見他抿緊雙唇,拚命憋住笑。這人的同情心給火山灰燒了!

  她再向皇太後投去求助目光,皇太後憐愛地回看她一眼,難怪穆韌千求萬求,求她保住這丫頭,她這性子,怎麽同人爭?

  「有時候,仁慈不是好事。」皇太後語重心長道。

  在王府這樣的深宅裏,穆韌需要的是一個能助他、幫他,與他齊肩並進的妻子,因此當初她才會挑中柳婉婷,沒想到現今看來,竟然是錯誤的決定。

  穆韌不但至今無山山,也過得不快樂,反倒是一個衆人都不看好的葉茹觀讓他入了心。

  想起出發前,兩人的離情依依,想起自己的孫兒終于有人心疼,她淡淡一笑。

  難怪穆韌曾跟她說:「皇奶奶,我有足夠的能力,不需要一個幫助我的女人,我要一個能讓我安心、給我幸福的女人。」

  好吧,既然這是穆韌想要的,她就出這個頭,助他們一把。

  「那、那是不是等王爺回來,再請王爺發落?」阿觀退而求其次。

  「這種小事,老太婆發落就是。穆笙,你回去告訴曹夫人,既然方氏、文氏,已經壞了身子,願意留下的,就送到家廟去清修,不願意留的,就斟酌給一筆銀子,打發出去。陳氏做下這等欺下瞞上大罪,打四十板子丟出去。

  「夏氏那裏,你問清楚她的意願,若是願意,自然還留她在府裏當側妃,安分守己過完這輩子便是,如果不願意,王府願給她和離書,讓她帶著嫁妝和一筆銀子回夏家,夏將軍那裏,自有老太婆出面說話。

  「至于柳氏,穆笙.你把她的罪狀寫出來,把人連同休書送回柳家,誰有意見,讓他們來找哀家回話。」

  齊穆笙揚起好看的濃眉,皇奶奶的反應和二哥估得差不多,這個看透人心的能力他還得跟二哥多學學。

  「知道了,穆笙一定會辦到讓皇奶奶滿意。」

  皇太後觑他一眼,道:「這種醜事,誰會覺得滿意?」

  阿觀很有同感地點了點頭,噘起嘴像不高興似的。

  「怎麽,皇奶奶替你出頭,你還不樂意啊。」齊穆笙挑釁地挑了她幾句。

  阿觀回道:「禀皇太後,臣妾沒有不滿意,只是覺得、覺得……都是可憐人罷了。」

  「婦人之仁。」齊穆笙釘她。

  可皇太後卻因爲她這樣一句,心有所感。

  可不是嗎?都是可憐人罷了,不管輸或贏,在婚姻這條路上,沒有多少女人能夠順心逐意。

  「穆韌還交代你什麽話嗎?」皇太後轉頭問齊穆笙。

  「有,二哥說,如今皇上龍體安康,皇子卻頻頻在台面下搞小動作,兄弟之情越鬥越壞,到最後兄弟阋牆、反目成仇,就怕日後朝廷越來越混亂,結黨結派,營私對立,皇上不如早做准備,免得日後幹戈再起、民不聊生。」

  皇太後心有同感,可不就是這樣嗎?

  今日都能聯合鞑靼人傷害自己的堂兄弟了,倘若他日,爲求權位、聯手外族,拱手讓去齊級大半江山,也不是不可能。是該早點做出決定了……

  「你去過皇上那裏嗎?」

  「已經去過,穆笙將二哥的奏章送往禦前,想必皇上心底多少有定見。」

  「嗯。」皇太後點頭,拍拍他的手背說道:「穆笙,哀家知道你一心營商、無心仕途,但當今朝廷要找到像你們這樣不存私心、不爲權力所左右的臣子,已經太少,如果能夠的話,留下來幫幫皇上吧。」

  部門穆笙皺眉,他一心想,待皇帝立下東宮太子後,便辭官不管朝廷事,可皇奶奶這番話……

  阿觀鼓起腮幫子,人人求之不得的事,還要皇太後纡尊緯貴來求他?這人是怎樣,其當以爲自己比旁人了不起?

  與皇太後相處多日,阿觀已與老人家建立起祖孫感情,看不得老人求少年,她咬牙插嘴。

  「三爺有沒有想過,士農工商,士爲首、商爲末,商民若有苦處想求助朝廷,必得透過臣官,用大筆金錢賄賂。而爲了將賄賂臣官的銀子賺回來,勢必要提高商品利潤,導致百姓必須花費更多的銀子,才能購得民生用品。

  「長久下來,臣官貪汙成性、吏治不清,萬民皆貧,爲生活得付出更多的勞力,才能勉強維生,在這種惡性循環下,試問三爺,齊焱王朝如何開創清明之世,如何令百姓豐衣足食?

  「如今,恰恰是三爺有營商經驗,才曉得生爲商民有多少辛苦爲難處,若三爺願在朝爲官、願爲商民喉舌,願意爲他們改善經商環境,暫且不說商民是否心存感激,光是貨物暢通、造福百姓、增加朝廷稅收……可知三爺一人之力,能夠造福多少齊焱百姓?

  「能力小者應爲百十人造福,能力中者應爲千百人造福,能力大者應爲千萬民衆造福。難得三爺有一身本事,卻只想在金銀之間汲汲營營,只想爲自己謀福,難道天底下皆貧,唯獨三爺一人枕金寐銀,三爺便會覺得惬意?」

  語畢,阿觀義憤填膺。

  一篇鏗鏘有力的言論,讓齊穆笙和皇太后都聽得呆了,皇太后抿緊唇,誰說這丫頭傻氣?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2:40

第三十九章  回家

  說好三個月內定返回京城,齊穆韌失約了,已經一百二十三天過去。

  也想惱他、也想寫封信好好責備他,只不過哪舍得?

  齊穆笙說了,小事被他處裏成大事,本來只是軍中有心人煽動,卻越演越烈變成皇位之爭,然後有人刺殺,再然後兩軍交戰,這麽多的事情要做,怎能不多給他一些時間。

  阿觀明白,就算自己不能成爲他背後的助力,也別成爲他的牽挂,所以忍著,假裝不在意他的遲歸。

  只不過無人時,她還是會忍不住扳起手指,一天、一天慢慢數。

  王府裏頭大事底定,曹夫人重新接手中饋,正妃不在,二房沒了人,而未娶妻妾的三房本來就只有齊穆笙,因此,最近他帶著幾個貼身小厮和婢女,搬到靠近制壺工廠附近的宅院裏。

  這個月他進宮了三四次,交給她一封齊穆韌的家書,信沒有她寫的那樣花俏,只有淡淡兩個字:安好。

  這男人超不浪漫,不過對一個上陣殺敵的男人要求浪漫?連她自己想起,都覺得好笑。

  皇太後依然對她很好,也讓她和齊穆笙、齊穆韌一樣,喊她皇奶奶,于是在一個外公之外,她又多出一位長輩。

  「這日,寶二爺從外頭回來,發現屋裏坐了個黛玉妹妹,他瞧著她的眉眼,總覺得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這幾天,她開始講《紅樓夢》,《紅樓夢》很長,阿觀想,待這故事說完,齊穆韌總該進宮接自己回家了吧。

  皇太後聽得興致盎然,看著阿觀認真的表情,她想起已經死去十多年的皇後,皇後和阿觀一樣,是個教人舒心的女子,那些年皇帝和她少年情深,日子過得和美惬意。

  後來爲攏絡朝臣,一個接一個的女人被送進後宮,女人爭寵無所不用其極,她總是寬恕,總說她們亦身不由己,這樣的態度讓那群女人越發囂張,明裏暗裏踩她幾腳。

  她心苦,依然不肯反擊,雖貴爲皇後卻處處吃虧,她一天比一天不快樂,她總是強顔歡笑,直至抑郁而終。

  如果皇後還在,如果沒有其他女人,如果有賓、有家能由她一手帶大,是不是會養出不同心性?這兩個孩子都是有才有能的,可惜爲爭權奪利,變了。

  能怨他們嗎?

  阿觀說:改變人們性情的重大因素是環境,在充滿愛中長大的孩子學不會憎恨,在被重視下長大的孩子懂得自重,在備受關心中長大的孩子擁有自尊。

  所以葉茹棋和後宮嫔妃施于兩兄弟的,是不是造成日後他們不顧手段、爭取權位的原因?

  「皇奶奶,我又來啦。」齊穆笙朝皇太後走來。

  阿觀聽見齊穆笙的聲音,連忙起身退讓一盡力。

  「昨兒個聽說你的壺廠大發利市,一把壺得千兩才買得到手?」皇太後笑盈盈說。

  「哪有,是二嫂做的壺才有那個身價,其他人做的能上看百兩就不錯了。」近來廠裏有兩、三名年輕人,手藝益發精進,肯吃苦、有上進心,他想讓阿觀培養他們來當接班人。

  「普通百姓家裏用的壺,一把壺三兩銀都是貴的,你還嫌百兩不夠多?人心不足蛇吞象呐。」皇太後讓一旁的宮女扶起坐直身子。

  「皇奶奶,商人重利,何況我賣的不是壺,是藝術品,是可以傳家的藝術品。」齊穆笙走到阿觀原先待的地方坐下,輕輕爲皇太後捏腿。

  「阿觀,把你的道理同奸商說說,免得老太婆想要一把壺,卻肉痛到舍不得出手。」皇太後開口說。

  阿觀站到前頭,微笑道:「皇奶奶,這回阿觀可要站在三爺那邊。」

  「怎麽說?」

  「當一個國家的民生足夠富裕,才會發展出豐富的文化資産。倘若百姓皆貧,人人爲三餐奔波勞頓,哪有余裕欣賞美的事物?于是歌舞、音樂、器血,甚至是茶壺、字畫,一些在多數百姓眼裏感覺沒有大用處的東西,就會失去發展空間。

  「由此可知,三爺的壺廠恰恰是皇上民生財政的風向球,若三爺大發利市,便可以知道百姓豐衣足食、民生樂利,人人身上有余錢,可把玩一把上百兩甚至上千兩的壺,若三爺生意越做越差,甚至倒店關鋪子,一葉知秋,皇上可以立即明白百姓的生活不好過,要在經濟施政上頭加把工夫。」

  「皇奶奶聽出來沒,嫂子滿口大道理,就是不說她站在孫子這邊的真正原因。」齊穆笙笑睇她一眼。

  「還有真正原因?」

  「當然有,嫂子每季都要從制壺廠那裏抽走兩成利,而她自己親做的壺更是抽到五成,那可是一大筆驚人的銀子。」

  「五成?阿觀這麽會賺錢?」

  皇太後目光掃來,阿觀滿臉通紅,齊穆笙自己市儈卻硬要把她給拖下水。

  「這不是替王爺著想嗎?王爺一份親王俸祿,卻要養上一大家子人,阿觀若不多賺一點,難不成要逼王爺去當貪官。」她隨便抓了個理由辯白。

  「二哥是餓著你,還是凍著你了?自己貪財,還賴到二哥身上,每次都說什麽窦娥冤,我怎麽瞧,都覺得三哥娶了你才是大冤。」

  阿觀瞪他,這人是怎麽啦,怎麽處處同自己過不去?

  自從她和正牌大姜相認後,齊穆笙每回同她說話老是東掃西刮,非鬥上幾句不可。

  「皇奶奶別聽他胡說,我掙的銀子都收在王爺那裏呢,皇奶奶想要茶壺,阿觀回去之後,馬上給奶奶燒把獨一無二的。」

  「行,就這麽說定。穆笙,你來半天,不會只爲了同你二嫂鬥嘴吧。」

  齊穆笙咱地打自己後腦一下,笑道:「可不是嗎?孫子今兒個是來報訊的,二哥已經回京,最慢明天會進王府,二嫂可以准備打包回家了。」

  「真的嗎?」阿觀喜不自勝,等那麽久,總算等回良人。

  皇太後見她高興,忍不住也咧開嘴笑。「瞧那高興的模樣,好像在這裏老太婆虧待你似的。」

  「哪有、哪有,阿觀是打心底高興,能夠早點回去給皇奶奶燒一把好壺。」

  「油嘴滑舌,自主奶奶,你再看不明白她的真面目,孫子也沒辦法了。」齊穆笙聳聳肩,一臉無奈,惹得皇太後笑不攏嘴。

  祖孫三人又聊上好一陣子,直到皇太後有些困乏,才讓阿觀送齊穆笙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齊穆笙見阿觀欣喜若狂的樣子,嘴裏有幾分苦澀,他深吸氣告訴自己,會的,早晚有一天,他會遇上自己的葉茹觀。

  兩人走至福甯宮大門,齊穆笙陡然惡念興起。

  他笑著轉身,從懷中掏出三千兩銀票,說道:「二嫂,這是三千兩分紅,剛剛忘記交給你。」

  見錢、眼開,是種再自然不過的反射動作,阿觀耳朵聽到三千兩,眼睛立刻閃閃發光,瞳孔緊縮,伸手就要接錢。

  沒想到在手指頭才碰到銀票,連溫度都還沒探測出來,齊穆笙便瞬間把銀票抽走,惡毒道:「哦……二嫂,真是對不住,小弟忘記銀票都是收在大哥那裏的,沒關系,反正大哥明天就回來,小弟一定親手交給他。」

  吭?蝦米!

  阿觀的表情僵住,嘴微開,瞳孔放大,五官呈癡呆狀況,她傻傻地看住齊穆笙……

  不,是看住齊穆笙手中的銀票。

  看他把銀票數兩次、甩三下、折起來,放回胸前。

  咯,她像拔掉插頭的機器人,頭迅速而俐落地往下垂。

  齊穆笙是故意惡搞的,目的就是爲了欣賞她失望的表情。

  可沒想到,才一眼,看見沮喪在她臉龐迅速擴散他就承受不住,他氣自己沒用,卻無法克制地把銀票重新掏出來,放進她的掌心。

  失而複得!

  擴散的失望斂盡,希望喜悅取而代之,阿觀張揚起滿臉笑意,她眼彎彎、眉彎彎,連嘴角彎的弧度,都能讓他的心情平複,齊穆笙不由自主笑了,因爲她滿臉的燦爛。

  誰說她沒出息,沒出息的人明明是他。

  齊穆笙欲蓋彌彰解釋,「算了,二哥回來不知道要怎麽忙呢,哪有時間理會這點小錢,還是二嫂先拿著用吧。」

  話去下,他轉身離開,留下阿觀如癡如醉地看著三千兩銀票。

  *******

  回到自己房裏,阿觀又樂又笑地讓四婢開始打包行李。

  明天終于要回家喽,她等過好多個明天,終于等到有他的明天。

  這天阿觀異常興奮,不但拉曉陽、曉初和自己大跳騎馬舞,還逼琉芳跳肚皮舞,她整個人處在一種瘋狂的興奮狀態中停不下來。

  她打算等齊穆韌回來後,告訴他:我不走了、不逃了,不再想象什麽獨立生活,我要在你身邊安身立命。

  她要對他說:外公說得對,死抱著過去不放手,會比接受新生活要辛苦更多。所以我要開始認真過生活,和你、和我們的愛情以及孩子。

  她要對他說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多到數不清的話,不管他累不累,她都要一遍遍地重複,她愛他。

  愛過方知情重,分離方曉愛濃,如此深濃的思念讓她明白,她愛他,愛得義無反顧。

  就淪陷一回合吧,輸就輸、直辄就贏,贏了,她有他、有一輩子的愛情,就算輸……

  心沈了沈,她不願意做這方面想象,但她猜自己有足夠的能力,能在轉過身、抹掉眼淚後,重新站起。

  所以,不怕,撩下去,她不介意在他的愛情裏溺斃。

  可是第三天,齊穆韌沒來。

  她從早上等到中午、等到黃昏、等到黑夜,皇太後看著她的失望,無言。

  阿觀笑著安慰自己,齊穆笙不是說過?他回來要忙得天昏地轉的。

  對咩,不光是處裏在後面扯自己後腿的二皇子或者葉定華,還要把軍務和議合的事一一交代清楚,說不定龍心大悅,皇上還要拉著他吃慶功宴呢。

  阿觀以爲自己說服自己了,沒想到這個晚上,她還是失眠。

  她想象了許多狀況,他受傷、皇帝雷霆震怒、二皇子四皇子聯手反駁他的聯敵說……所有的想象都是不好的,她想,她的性格有些悲觀。

  第三天,一大早,她就坐在福甯宮的大門口前面等待,還是從早上等到晚上,等不到期盼中的身影。

  阿觀試著強顔歡笑,試著爲皇奶奶講故事,可是語無倫次,故事接不上頭尾,皇奶奶不忍心,揮揮手,讓她獨處。

  第四天、第五天,等待讓時間變得漫長。

  在她考慮要不要把打包好的箱籠打開時,齊穆笙進宮了,他代替齊穆韌把二嫂接回府裏。

  真那麽忙嗎?她可以事事自己來的呀,只要他進宮面聖後,繞點路,走到福甯宮門口,朝裏頭大喊一聲,「我們回去吧。」

  就算他沒時間等她上馬車,他可以先走一步啊,反正……對呀,反正皇宮對她已是熟門熟路。

  除非是他傷得下不了床。

  這個想象讓她心起恐慌,一定是這樣!

  若不是在養傷,若不是怕她擔心,若不是那副驕傲的男子漢脾氣,他一定會走到她身前,牢牢地、牢牢抱住自己。

  好幾次,她想抓住齊穆笙問:「王爺的身子真的沒有受傷嗎?」

  可她沒問,因爲齊穆笙總是避開她的目光,偶爾一次她捕捉到他的視線,卻發覺裏面有淡淡的悲憐。

  齊穆笙的眼光讓她不安,一回到王府,她把東西全丟給月季她們去整理,一路上她見人就間,丫頭婆子都回答:「王爺在明月樓。」

  她到了明月樓,迎接她的是齊古、齊文和齊止。

  她想起刺客的事,連忙問:「你們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他們齊聲道:「屬下身子無恙,多謝王妃挂懷。」

  「那王爺呢?」

  「王妃別擔心,除幾個月前王爺手臂受了點小傷外,王爺身子好得很。」

  聽到這兒,她總算松口氣,想到快要改名爲刀疤老六的齊穆韌,她皺眉頭,天底下哪有人這麽耐痛?

  「既然這樣,我進去看看他。」阿觀移動一步,齊文立刻上前阻止。

  「禀王妃,王爺在處理要事,怕不能見王妃。」

  「這樣啊……那我遠遠看他一眼就好,我只是想親眼證實他沒事。」

  齊古低眉,說道:「屬下願以性命擔保,王爺身子無惡。」

  有這麽嚴重嗎?要用到性命擔保?也許他們只是不想她進去罷了,好吧,不該勉強他們。

  阿觀有幾分失望,但她從來就不會強迫他人,于是帶著失望離開明月樓,齊文三人看了對方一眼,彼此眼中都帶著不舍。

  齊止忍受不住,衝上前對阿觀說:「王妃請別擔心,待王爺將事情處理好,一定會過去清風苑見王妃。」

  阿觀收下他的好意,輕聲道了謝。

  才踏進屋裏,曉陽就迎上前說道:「主子,我方才去廚房取熱水,聽見一個大消息,說王爺帶一個女人回來。」

  女人?他俘虜的不是個王子嗎,難不成對方是女扮男裝?

  公主突然對齊穆韌一眼傾心,願意歸順齊焱王朝?爲家爲國,他想,反正後院的女人都送走,多收一個側妃也沒關系?

  又或者他在路上見到一個可憐的貧家女,她賣身葬父,得了齊穆韌的恩惠,一心想要回報,而齊穆韌與她朝夕相處,産生感情,于是把她帶回來,希望能給她一個身分?

  想著想著,阿觀自己都想笑,她在想什麽呢,又不是八點檔,哪有那麽多的高潮疊起?

  等等吧,他總會過來給她一個解釋,給她一個恍然大悟,她才不要在這裏胡亂猜測,欺負自己的心情。

  她開始裝忙,畫圖、做果雕,甚至動手替皇奶奶做茶壺。

  這天晚上,齊穆韌沒有過來。

  已經很久了呢,很久以來,他都宿在清風苑,所以不由自主地,她想起那個被帶回來的女孩。

  阿觀重重擰了大腿一把,不准自己胡思亂想,她說:婚姻必須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礎上。

  所以這天,她徹夜做壺,做出一把獨一無二、舉世無雙的茶壺。

  然後她又等,一面畫圖一面等,誰知她沒等到齊穆韌,卻等來更多的謠言。

  爲此,曉陽被月季狠狠教訓一頓,她說:「你沒見到主子傷心?你怎能在主子心上再踩幾腳。」

  于是丫頭們噤口,再不去探聽那個被帶回明月樓的女人。

  阿觀等了三天,終于等到齊穆韌出現。

  在看見他那刻,她狂喜、她忘記謠言、忘記問他:明月樓裏是不是真的有個女人?

  她甚至忽略他臉上的愧疚,直覺衝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手,急急問:「怎麽樣、怎麽樣?你受傷的地方恢複得好不好?」

  她很猴急,等不到他回答,就自動去拉扯他的腰帶。

  然後他笑了,笑得滿眼溫柔,是啊,皇奶奶說得對,終于有女人會心疼他。

  他由著她去扯自己衣帶,由著她把他的衣服拉下來,由著她抓起他的手臂,又叫又跳,破口大罵:「那些個失心瘋的,他們腦子是裝什麽啊,裝大便嗎?如果鞑靼人趁機大舉進攻,一舉推翻齊焱王朝,人人都要改名字叫叽哩瓜啦木,會比較爽嗎?太子、皇帝?屁啦,他們以後都要對著鞑靼皇帝早晚三炷清香,大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很大逆不道的話,但他聽得開心,因爲他明白那是在爲他不平。

  她看到了,看到那道猙獰的傷疤,夭壽,刺得那麽深,以後他要怎麽當模特兒,福利她的雙眼?

  她又嘔上。「死鞑靼、臭鞑靼,爾等番邦竟敢傷我齊焱王爺,今日一刀,他日必定鐵蹄踏破鞑靼疆域,搶他錢財、奪他家園、刨他祖墳,讓他哭喊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汙遊魂歸不得……」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有多愛家愛國,殊不知她一串串狠話,只是心疼眼前、心疼她的男人。

  他笑開,越笑越溫柔,他終于明白原來這才是愛,那麽多女人來到他身邊,但她們給予他的,沒有過像她這般濃烈的愛。

  他捧起她的臉,輕輕吻上她的唇,輾轉流連。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覺,直到此刻他才算真正回到家。

  過去她曾問他,「你覺得家是什麽東西?」

  他說:「家是親人聚在一起的地方?」

  她搖頭道:「不,家是充滿愛的地方。」

  那回他們在辯論,他既然不喜歡曹夫人,爲什麽不帶著穆笙離開這座偌大的王府,反正他又不是沒銀子買新豪宅,一旦搬出去,再不必天天擔心大夫人對他們使手段,不必老是派這個眼線、那個護衛盯在身邊。

  同樣的,大夫人他們也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何樂不爲?

  她認爲,與其把兩頭猛虎關在一起,擔心著一觸即發的危機,不如讓它們各自擁有一片草原。

  他反駁:讓它們時刻保持警戒,才不會被做成下酒菜而不自知。

  阿觀搖頭:我以爲家是人們心靈的避風港,不是提升戰鬥力的地方。

  然後問出那句:「你覺得家是什麽東西?」

  現在,他有了更真確的答案,「家,是有阿觀在的地方。」

  他吻得她雙唇紅腫,放開時,望見她一臉的迷蒙,悄悄地笑了,「幹麽替我擔心,你不是說『傷疤是英雄的印記、光榮的勳章,是再華麗的辭藻都配不上我的東西』,瞧:我又多出一道勳章,你該高興的,不是?」

  她吸吸鼻子,笑說:「理論上是,可是……」她指指自己的胸口。「這裡擺不平。」

  他舒口氣,一把抱起她。

  她勾住他的脖子、雙腳離了地。

  他的頭埋進她的頸窩,深深吸一口她的味道,笑說:「阿觀,我很想你。」

  他說「我」,而不是爺,她是他的阿觀,不是王妃,身爲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真是愛死了這種對等的夫妻關系。

  「我也想你,非常、非常、非常想。」環住他的脖子,她一顆心,終於找到定位點。

  「你的帕子我收到了,『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奴家心事有誰知。』我知道,知道你的心事,因爲我有相同的心事。」

  他的額頭碰上她的額,輕輕磨蹭。

  她笑開,不自覺吟詩。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你回來了,恨停、水止,我又是能愛、能笑的女子。」

  天底下,有比這個更甜更教人心動的言語?沒有了,只此一篇。

  他笑眯雙眼,一把將她抱至床邊,他親著她的額頭、她的眼、她的鼻子、她的紅唇,他的唇一路下滑,他用唇尋找多日來的思念。

  愛她、越來越盛。

  阿觀也主動,她爲他褪去衣裳,修長的腿夾住他的腰,他們都有些迫不及待,他們都想在對方的身體裏,找到安全感。

  他進入她的身體,她包容著他、放縱於他的恣情恣意中,她與他一起狂奔,在欲海中沈淪。

  他們做了一回又一回,仿佛想把這四個月的空白給填滿,他們的身上留下彼此的印記。

  經過這一夜,愛情已經在他們之間得到充分證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3:00

第四十章  驚雷乍響

  她趴在他身上,很累、卻很滿足。

  他們的喘息漸平,她卻捨不得閉上眼睛。

  「你忙完了嗎?什麽時候搬回來,沒有你,我晚上睡不好。」

  她正在撒嬌呢,這是她兩輩子以來從沒做過的事,帶著淡淡的笑,她終於明白爲什麽那麽多女生喜歡當小女人。

  因爲,能夠賴著一個男人的感覺,還真是超級棒。

  他環住她的腰,心一凝,半晌才發出聲音。

  「阿觀,有件事我花了很多天思考。」

  「很難的事嗎?」居然要讓城府比誰都深的靖王爺,花很多天思考?

  「對,非常難。」

  她貼靠在他的胸口,不曉得他現在的表情有多麽爲難。

  「想出來要怎麽做了嗎?」微微一笑,穆韌終于要說了,早就講過的吧,別胡思亂想攪亂自己的情緒,應該耐心等待,等他親自來對她說明。

  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不就是互信?

  「是。」不自覺地,他緊起雙臂,值得她有點痛。

  她擡起臉,莫名地看他一眼。「你已經做出決定,打算告訴我了,對不?」

  「對。」

  他沒有低頭,她只能看見他的下巴。「這和你這幾天不肯進清風苑有關係嗎?」

  「有。」

  阿觀點點頭,俏皮說道:「你講吧,我會認真聽,保證不睡著。」

  她沒什麽好怕的,只要他愛她,便是天塌下來,她也會陪他一起撐過,二十一世紀的女人可是和這時代的弱雞女不同。

  「記不記得我提過的何宛心?」

  她想也不想一串話就吐出來,「何禦史的女兒,你的青梅竹馬,因爲你襲爵位,大夫人憤而進宮找皇貴妃,後來何禦史被參,貪汙罪證一一舉列,何家十六歲以上男子判斬立決,十六歲以下的男子流放,而所有女子均被發配爲奴、爲宮妓。

  「大夫人搶先一步買下何宛心,送入青樓逼良爲妓,而你找到宛心時,她已是黃土一杯,魂魄離散。雖然何禦史貪瀆屬實,但他的事情被翻出來與你脫不了關係,你對她始終於心有愧,始終認爲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阿觀沒想過自己會把他的話記得嫻熟,所以啊,奉勸天底下男人,千萬別在女朋友面前提前女友,別在妻子面前提前妻,因爲她們即便知道記恨不對,卻沒辦法逼自己不去記憶。

  而阿觀,最終還是沒膽敢把那句「大概沒有人會相信,我會爲一個女人而與朝廷勢力爲敵」說出來。

  因爲她知道他會,會爲何宛心與朝廷勢力爲敵。

  他挑這時候提起何宛心,是因那個難解問題與何宛心有關?是何宛心嗎?是她的姊妹?是她的恩人?是她的舊識?

  心陡然驚慌不定,如果是她……如果是她自己便失了勝算。

  她閉起眼睛,懇求老天爺,誰都好,只要不是她。

  「宛心是無辜的。」齊穆韌說。

  「我同意,然後呢?」她死死咬住下唇,全身不自覺緊繃,等待答案出現。

  「我見到宛心了,在穆笙回京後,我又一次遇伏,是她跳出來替我擋下一箭,我欠了她兩條命。」

  老天爺果然沒有聽見她的懇求她……心一凜,全身微微顫抖。

  所以,何宛心沒死,她是他從邊關帶回來的女人?是把自己丟在宮裏、沒有時間接回王府的主要原因?是很困難、讓他花很多時間思考該如何處理的女生?

  眉睫下垂,她緩緩地把殘留在胸口的氣息吐盡,她終於明白,不戰而降是什麽樣的感覺。

  吞下哽咽,她的聲音清冷。「所以呢,爺打算怎麽還上這份天大恩情?」

  「我打算以平妻之禮,請求皇上賜婚。」

  一片空白打上,阿觀無法思考,只覺得心一寸一寸發寒,說不出口的痛從腳底蔓延上來,她沒看見刀,卻感覺自己在受淩遲之痛。

  是青天霹靂嗎?應該不算吧,多日的等待她已隱約猜出,只是個性倔強,不願意承認。

  扯起嘴角,想笑的,如果在尚未愛上他之前,或許她還可以做作地說一聲,「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如果她尚未對他交付真心,她還可以說:「別客氣了,她於王爺有恩惠,不如王妃讓她來當,我去當側妃。」

  可現在的她說不出口,連一個笑容也擠不出來。

  她心知肚明,他的話不是商量而是告知,告知她,他的初戀女友回來,請她讓點位置。

  手臂浮起一層層的雞皮疙瘩,她冷得厲害,從骨子裏頭泛出來的冷,加再多衣服也驅逐不了。

  「阿觀。」

  她無語。

  「說話。」

  說什麽話?虛僞的話她講不出口,那聲姊姊妹妹她也喊不出來,演戲只能對自己不上心的人演,因爲欺騙陌生人不會讓她覺得可悲。

  阿觀的回答是一聲歎息,然後,緩緩地背過身去。

  她忍不住嘲笑自己,幹什麽啊,人家溫香暖玉在懷,樂不思蜀,她還眼巴巴的以爲他吃了幾個月的素,自己得渾身解數犒勞這位愛家愛國的英雄人物。

  她啊,還真是雞沒偷成,把整個米倉都給送上門了。愚蠢!她在笑自己愚蠢,卻笑出兩枚入侵枕被的淚水。

  這是她的回答?

  她不願意?她又要算計著怎麽離開自己?

  齊穆韌心一急,粗暴地拉她坐起,他緊蹙雙眉,與她面對面,語出恐嚇,「不准離開,半點念頭都不許有。」

  她笑著,滿眼的空洞,他有了真愛,還留著備胎做什麽?是男人都太貪心嗎?

  「說話,回答我,說你不走。」

  她又笑了,笑得淒涼而哀傷。

  「葉茹觀!」她的表情讓他心慌。

  「王爺,宛心姑娘又作惡夢了!」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插入。

  外頭有人高呼,是那位宛心姑娘的婢女?曉初阻止著不讓她進屋?宛心又作惡夢?所以這幾天他都與她同床共枕,在她作惡夢的時候軟聲安慰?

  千年來百試不爽的手段,偏生男人都吃這一套,是因爲作惡夢的女人特別惹人憐愛,還是因爲這會讓男人感覺自己是救世救業的大英雄?

  她淡淡地嘲笑著,看他在一番掙扎後,下床換上一身衣服,離開清風苑。

  她輕輕歎了口氣。

  曉陽、曉初進屋,手足無措地看著主子。

  阿觀對她們說:「伺候我沐浴吧。」

  她的態度平靜溫和,好像從沒有聽見惡僕叫喊,而齊穆韌也沒有剛剛從她身邊離開……

  *******

  阿觀讓曉陽、曉初下去休息,自己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不是很累了嗎?難道疲憊這種事也有負負得正,身體累乘上心理累,反而變得精力百倍?

  不知道,科學家沒做過這方面的研究,心理學家也沒發表過這種統計資料,她只是確定,自己睡不著。

  下了床,她走到窗邊,搬來一張椅子,坐看天邊月亮西沈。

  冬天快到了,天氣有些涼,但她懶,懶得去找一件衣服披上。

  手支起下巴,仰頭遠眺,她一瞬不瞬地看著遠方,那個遠方、好像很自由,那個遠方、好像沒有哀傷憂愁,那個遠方、好像沒有紮進人們胸口的疼痛,那個遠方啊……天青月朗。

  她應該有效率一點的,應該認真想想如何從齊穆韌身上拐來玉盒鑰匙,想想如何安排逃生路線,不應該放任腦子之內空白,想來想去只有齊穆韌那張帶著憂郁的臉龐。

  笨吧,戀愛總是讓女人發笨,她也想嘲弄自己三、兩聲,可是……她連拉開嘴角都懶。

  現在,他們在做什麽?

  「韌,宛心害怕,你不要離開我,好不?」

  她想象何宛心賴在齊穆韌身上撒嬌的場景,明明很芭樂,芭樂得讓人很想拍腿大笑,可對不起她笑不出來,至於是不是因爲發懶,阿觀也不明白。

  「韌,多年後,還能再度與你相逢,宛心已經很滿足,我不奢求名分,只願生生世世與你鳒蝶情深。」

  更老套,那已經不只是芭樂,還是三十年前的老劇情。

  她企圖逗樂自己的,企圖雲淡風輕說一聲「沒關係」,可她依然笑不出來。真糟糕,是不是有某種病毒會吞噬人類的笑覺神經?

  她還想象何宛心手裏折著一枝青梅,齊穆韌騎來竹馬,在舞台上演歌仔戲,她想象齊穆韌是水電工,何宛心是穿著護士服的女主人,她轉動戴著水晶指甲的手指,對齊穆韌說:「嗯……快來,人家等不及……」

  不管什麽場景,她都笑不出聲,她想搞笑,卻搞得自己一顆心越沈、頭越痛、眼睛越是酸澀……承認吧,她沒有當諧星的天分。

  如果她是有點戰鬥力的女人,應該拿出一張紙,中間畫兩條線,最上方寫著品項是自己和何宛心的名字,右邊欄寫著「年齡」:何宛心「二十二」,葉茹觀「十六」,再畫一個大大勝,貼在葉茹觀這一邊;「工作能力」何宛心「零」,葉茹觀「賺銀子像撈水」,再畫個大勝,貼在葉茹觀這邊……

  只是,就算葉茹觀這欄裏面,從頭勝到尾又如何,愛情的定律不是優勝劣敗,笑到最後的那個,從來就不是最努力傑出的那一個。

  所以她該怎麽辦?

  去把她的男人搶回來,可愛情這東西是可以靠爭奪取勝的嗎?如果答案是圈,試問:手段用罄、計謀盡出的柳氏,爲什麽會落得被休離的下場?這些年,她在齊穆韌身上下的工夫,可不比任何人少。

  去找何宛心談,告訴她懂點規矩、先來後到……阿觀失笑,如果愛情的規矩是先來後到,那麽她現在該做的是,潇灑揮手、兩聲拜拜,不帶走一片雲彩。

  所以結論是,想再多都無濟於事。

  可是不想,心會慌啊,莫名其妙的恐慌,莫名其妙的害怕,莫名其妙地感覺天快塌下來,就算理智一遍一遍一遍,無數遍對她說:不會的,天不會塌、地不會陷落,時空還是照常運轉。

  她還是無法無法從骨子裡剔除心慌。

  她想,她需要做一點事。

  於是走到前堂,磨墨,寫下滿滿的一張一,一張二、一張三,她像小學生練字般,把數字從三寫到五十七,直到門被推開。

  「主子,你怎麽沒睡?」月季驚呼一聲。

  阿觀擡眼,想給她一張笑臉,可月季沒看見她的笑,只看見她厚厚的黑眼圈。

  昨夜的事月季已經聽說,而且大部分的事她比主子更早知道,只是壓著、沈著、等著,她相信王爺會給主子一個好說法。

  可是見到主子那張比哭還醜的笑臉,她想,任憑王爺再足智多謀,也無法在這種事上頭給出個好說法。

  「主子別慌,咱們先洗把臉。」月季看一眼琉芳,琉芳很快把裝滿溫水的盆子拿來,服侍主子盥洗。

  月季拿來香粉,替她勻了臉,笑說:「瞧,現在有精神得多,要不要奴婢喊幾聲加油給主子聽聽。」

  阿觀搖頭。

  「主子……不如,咱們來想想對策,看怎麽對付明月樓那個女人。」

  她能想出什麽對策?把何宛心趕出王府大門?不可能,就算想得出來絕妙好計,她也不屑做。

  因爲她要的是一顆心,不是一副軀體,不是名分更不是權益。

  聽過沒,初戀無敵,其愛萬歲,她有什麽能耐,否絕他們兩人之間曾經發生的一切?

  她沒本事,真的,她是谄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不管穿不穿越,三歲定一生,她的性格早在三歲那年定案。

  琉芳在她身旁坐下,握住阿觀的手說:「主子,您千萬別傷心,傷心了,便是叫那邊的得意。」

  「哦。」她點點頭,原來愛情還關乎氣勢問題。

  「男人都喜歡女人笑臉迎人、寬懷大肚,咱們就當一個溫厚端莊的王妃,教人尋不出半分錯處。」

  「哦。」阿觀又點頭,只是懷疑,表現溫厚端莊,就能改變男人心不在你身上的事實?

  「奴婢看得出來,王爺是在乎主子的,主子暫且將這口氣吞忍下來,日後再一一翻出來同她算帳。」

  琉芳想起過去幾日,她進廚房拿主子的餐食時,老是碰見明月樓那位的貼身婢女槿香,趾高氣揚,指揮東、指揮西,廚房若是沒先擺弄何姑娘的東西,她就破口罵人,那副小家子氣的樣子,見著就令人打心底生厭。

  若非月季約束著,說不定曉陽就同人家起衝突了。

  阿觀沒說話,點點頭。

  「主子能想得明白就好,今兒個下朝後,王爺定還要過來看主子的,主子千萬別擺臉色給王爺看,知否?」

  阿觀又點點頭。

  見她點頭,琉芳這才安下心。「主子稍等一下,奴婢去幫主子拿早膳。」

  也不知道有沒有把話聽進去,阿觀就是靜靜地聽著、靜靜點頭,不發一語。

  月季捨不得,她甯可主子發脾氣、摔東西,甯可她大哭一場,發洩情緒,也不想她這樣乖、這樣聽話。

  「主子,你想做些什麽嗎?要不要用過膳,奴婢陪您到前面院子裏逛一逛?」月季柔聲問。

  阿觀歪著頭,想半天後說:「我想寫字。」

  「好。」有事做最好了,分點心神、分點哀怨,待心平氣和,才能定下心緒,月季走到桌邊,替阿觀磨墨。

  阿觀定定神、提起筆,想起自己還欠爸媽一篇〈伯夷列傳〉,想了想寫下。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于六載,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訊位,讓于虞舜……

  她以爲小時候背的東西,早在腦袋裏失卻痕迹,沒想到筆下、記憶裏的文章躍然紙上,一字一句,在大腦回路裏漸漸清晰。

  那麽久了啊,背〈伯夷列傳〉至少是國中時期的事,上回爸媽逼背的時候,她背得坑坑疤疤,還得靠「姜教授」一通電話解救。原來它始終存在,即使她以爲早已經把它給忘懷……

  一篇她背完就要飙兩句髒話的文章,曆經那麽久的時間都還在,那麽愛情呢?丟掉愛情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讓它在記憶中消失無痕?

  丟掉?她已經開始考慮丟掉齊穆韌了?

  原來還是考慮了啊,還以爲滿腦子空白,無法做有效率思考。很好,她是個不錯的新時代女孩,想到分手不是哭得臉紅心透,而是絕裂分手,非常好,她喜歡這種女生,喜歡不會被一場愛情徹底打敗的女生。

  萬歲、萬歲、萬萬歲,阿觀加油、《古文觀止》加油!

  分明是鼓舞心情、激勵自己,卻在〈伯夷列傳〉寫到尾巴,在想到《古文觀止》時候,掉下眼淚,淚水暈花了字迹,她越想停止,淚水越是奔流不息。

  爸、媽、阿吉、阿文、阿止,她的家人……

  她多麽現實啊,非要在走投無路,才會想起自己的避風港灣。

  可是她的避風港不在了啊,她根本無處可躲,她需要地方舔傷口,卻發覺走到哪裏都走不到她的處所。

  啪啪啪,她聽見淚水墜跌的聲音,她無聲啜泣,憋了一整晚上的委屈終於爆發。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3:21

第四十一章  對峙

  月季看見她這樣,鼻子也酸了。

  她輕輕地抱住阿觀,讓她在自己懷中釋放,她想,能哭就好,主子痛哭一場,很好。

  月季低頭看著懷中顫抖的主子,然後,眼淚也跟著脫韁。

  這一路走來,月季看得比誰都清楚,主子無法忍受三妻四妾,無法忍受與他人共用一個男人,就算王妃身分再尊貴,她還是一心盤計著如何賺錢,如何逃離這個大宅院。

  可是王爺來了,付出關心、付出真情,他放棄曾經擁有過的女人,來到她身邊。王爺的真心讓主子一點一點退,一點一點妥協,然後模糊了界線,愛上一個三妻四妾的男人。

  在宮裏那幾個月,她親眼看見主子是如何思念、如何相信,又是如何說服自己王爺是把她擺在心中第一位。

  直到柳氏、夏氏,幾個妻妾陸續離開王府,她爲主子感到慶幸,慶幸她再不必違反自己的原則與意願,沒想到……

  琉芳端著早膳進門,看見阿觀放聲大哭,連忙上前把東西往桌上一放,跑到主子腳邊蹲下,她仰頭看著主子的臉,跟著心疼。

  琉芳聲音裡滿是哽咽,說:「這是做什麽啊,不都說好了嗎?咱們暫且忍忍,日後定有讓主子出氣的時候,那個女人不過是罪臣之女,她怎麽也越不到主子頭上去的呀。」

  阿觀猛然搖頭。「我不是生氣,我害怕,很怕、很怕,什麽都沒有了,我什麽都沒有了!」

  沒有家、沒有兄弟、沒有她熟悉的世界、沒有她了解的定律,她剩下什麽,只剩下身不由己,和無止境的妥協,她不要這樣的人生。

  「誰說的啊,主子還有咱們,還有月季、琉芳、曉陽、曉初,我們都在這裏。」說到此,琉芳也忍不住放聲大哭,好像受委屈的人是她。

  阿觀搖頭,她不懂她,沒有人會懂。

  「不哭,主子說過的,團結力量大,咱們再團結一回,把妖女踢出去。」

  阿觀搖頭,她不做這種事。

  「不然,我去把曉陽、曉初叫起來,我們陪主子進宮,求皇太后爲主子作主。」

  她又搖頭,這個世上沒有誰可以爲誰作主,沒有人主宰得了誰的愛情。

  不管琉芳說什麽,她總是搖頭。

  她哭了又哭,好像有掉不完的眼淚似的,無數淚水傾泄著她滿心哀愁,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次心情、恣意、驕縱的哭……

  終於,發洩夠了,她決定不再哭,哭過一場、哀悼一回已經足夠。

  吸吸鼻子,她對自己也對月季、琉芳說謊,「我,不害怕。」

  琉芳聞言,接話,「沒錯,主子有什麽好怕的,該害怕的是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女人,還沒嫁進門呢,就夜夜把男人留在自己房內,這算什麽,半點名聲都不顧了嗎?」

  見琉芳講得理直氣壯,阿觀失笑,接手過月季遞來的濕巾,將臉再擦拭一遍。低聲說:「很快就名正言順了。」

  琉芳沒聽清楚,疑問:「什麽?」

  「王爺將請求皇上賜婚,讓宛心姑娘以平妻身分嫁進府,你們以後見了人,客氣些,別再說氣話。」

  阿觀語出,琉芳、月季愕然。

  平妻?現在尚無身分,已是處處搶在王子前頭,別說明月樓,便是清風苑的丫頭,沒人敢不聽那邊的號令,若是再以平妻身分嫁進來,主子這脾氣……怎麽是她的對手?

  兩人眼底浮上一層陰霾,阿觀看見,笑道:「不怕,會好起來的。」

  「對,就是這句話,事情總有先來後到的理兒,沒道理咱們就任由她們賤踏。」琉芳同仇敵忾起來。

  「是啊是啊,要開戰了,主子得吃飽才有力氣啊。」月季順著琉芳的話說,添一碗粥,交到阿觀手上。

  阿觀錯愕,什麽時候要開戰了?算了,她沒心思解釋那些,拿起碗,她再次告訴自己,會好的,會好轉的,谷底已經在昨天晚上遇見過,現在是止跌反彈的時候。

  門上兩聲敲響,二等丫頭香兒進門。

  「禀主子,宛心姑娘在外頭,想見主子。」

  還真是會找時間點,才剛哭成豬頭,她就找來了。

  「不見。」阿觀想也不想就回聲。

  「沒錯,不見,叫她慢慢等著吧,主子不發話,她就別獻殷勤了。」琉芳恨恨道。

  月季對琉芳使眼色,告訴香兒,「你去向何姑娘回話,就說主子今兒個身子不舒服,下次再使人到明月樓請她。」

  「日定。」香兒退出去。

  阿觀頓時覺得沒有胃口,她起身說:「我出去走走。」

  「好,奴婢陪主子。」月季、琉芳同時走到她身邊,異口同聲。

  「不必,我只在園子裏逛逛,不走遠的,我需要想清楚一些事。」

  「主子……」

  月季還有話說,阿觀搖頭,截下她的話。

  「放心,我不會出門,我身上一文錢都沒帶,能走到哪裏?」

  月季與琉芳互相交換一眼,點頭囑咐。「主子早點回來。」

  「嗯。」

  阿觀出門,順著小碎走去,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往明月樓方向。

  遠遠地,看見齊文守在明月樓前,她突然感覺好諷刺,那個時候,齊穆韌擔心柳氏幾個對她下手,便派齊文守在清風苑門口,如今他又讓齊文守住明月樓,代表什麽?代表他也擔心自己對他的初戀情人下手。

  真是多慮,她還不屑使手段來挽回愛情。

  她啊,她比誰都明白,愛情沒了就是沒了,再多的手段只是徒增牽扯,讓兩人都熬得難受,她從來都不願意自己在別人的回憶裡,面目可憎。

  轉過方向,避開自己的不知不覺,她不想見到任何人,她需要安靜,需要一個不受打擾的空間。

  她專挑沒人走的路前行,走出清風苑,阿觀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不過她並不擔心,反正怎麽走,她都走不出這座龐大牢籠。

  走著走著,走到一處獨立院落,院子中間有井,井旁邊散落幾個盆子,這一處有五間屋子相連接,阿觀前進一看,才曉得這裏是前頭的大廚房。

  剛忙完主子的早膳,幾個廚娘燒了鍋面聚在一起,或坐或站,在廚房各占一塊地方吃著。

  阿觀沒同人打招呼,繞到屋後,發現屋後有幾堆正在曝曬的柴薪,柴堆與柴堆之間留有縫隙,她想也不想就窩了進去。

  這讓她想起小時候,媽媽用紙箱爲她做的小屋子。

  屋子裏頭放些鍋碗瓢盆,讓她玩女生最愛的扮家家,可惜,哥哥弟弟不陪她玩,一個人的遊戲索然無味,那個紙箱子成了她心情不好時貓進去的地方。

  背貼著牆壁,雙手環住雙腿,她把頭埋進膝間,想象那年夏天……

  她考上中文系,全家人都很開心,唯有她不高興,那不是她想要的,可是所有人都覺得能上一流大學,若是再修點教育學分,依她天賦異禀的考試能力一定可以通過教師征選。因爲爸媽說:當老師是女孩子最好的職業。

  現在,她又不開心了。

  人人都覺得當王妃很神氣,她沒有不戰而降的道理,可是就算贏了,就算她成爲一流王爺的正妻,又如何?她不開心啊。

  就像當老師是女孩子最好的職業又如何,她不想要啊。

  爲什麽大家總是用自己的標準來對她好,爲什麽總是要在她手上塞進她不要的東西?

  不想要……

  苦苦一笑,她應該覺得自己很驕傲的,人人都想搶的王爺,在她眼底只是「不想要」的那一類。

  她不想要他,因爲他不能只要她。

  她不想要他,因爲他的心太大,能同時裝下太多份愛情。

  她不想要他,因爲在婚姻裡,他們不在對等地位。

  她不想要他,真的不想要,可是爲什麽……爲什麽丟掉一個不想要的男人,會讓她痛心疾首?

  「我聽說王爺可寵著那個從邊關帶回來的女人呢。」一名廚娘八卦道。

  「你又知道了?」

  「我嫂子在清風苑的小廚房當管事,聽說那個女人的早膳都得准備一碗燕窩,是王爺親口下的令,連王妃都沒這等口福。」

  「真的假的?」

  「哪裡有假,那女人的婢女可驕著呢,指著清風苑的丫頭一個一個罵,罵她們眉高眼低,只曉得捧王妃的腿,還說再過一陣子,等她們家主子坐正了位置,大夥兒走著瞧。」

  「氣焰這麽高張啊,那女的是什麽身分,值得王爺這般高看?」

  「聽說是在戰場上救過王爺一命的,王爺待她特別不同。」說到這裏,廚娘歎氣。

  「可惜了王妃,聽說她是個性格平和,待人親切的主兒呢,清風苑裏上上下下都喜歡她,若是以後被王爺冷待……唉」一聲歎息揚起。

  「說這做啥呢,哪個當官的不是妻妾滿堂,何況是咱們王爺,身爲王妃就該有這個體認,若不寬容大度,往後日子還要不要過下去?」

  「說得簡單,你家那口子若是在外頭搞七撚三,你能不拿刀把他的子孫根給剃了?」

  「他拿什麽跟王爺比啊,別的本事沒有,就會喝酒,若不是老娘賺錢養著,家裏那幾口崽子喝水能長大?他要像王爺那麽厲害,別說三妻四妾,十妻九妾的,來一個、老娘收一個。」

  「那是你沒碰上,說起話來才敢大聲,前陣子的事兒,還記得不?柳側妃看來挺有氣量的,讓王爺把一個一個女人往家裏納,沒想到背地裏竟使那樣的肮髒手段,讓王爺的幾個妻妾連顆蛋都下不了,唉,度量是裝在臉上的,不是揣在懷裏的。」

  「可不,聽說休離柳側妃是皇太后作的主,那時王妃不是在宮裡嗎?誰曉得有沒有在背後搞鬼,所以啊,那些穿金戴銀的富貴女人,一個個都是賊精厲害的,我瞧,這位何姑娘也不是吃素的,日後兩個女人有得鬥啦。」

  「鬥啥呢,能得玉爺歡心的就是贏家,聽說何姑娘是王爺的青梅竹馬,光這個交情,王妃就遠遠及不上,冷落是遲早的事,就看她能不能聰明點,學著討好王爺,善待何姑娘,否則這府裡又不曉得要發生多少龌龊事。」

  聽著廚娘們的八卦,阿觀忍不住發笑。

  原來日後何宛心的安全還是要算到她頭上,原來女人在婚姻裏頭,「討好」是重大要件,原來柳氏的事,自己還插了那麽一腳,原來如果有人做莊下注,她是必定慘輸的那一個。

  八卦雖不全然真實,但它卻是最現實、最刻薄、也最真心的評論,如果齊穆韌聽見這些了他還會認定自己能一路妥協?

  搖頭,是她想多了。

  齊穆韌若聽見這些開話,他才不會捫心自問,他只會讓人把說閑話的拖下去打二十大板、打發出去,關起眼耳鼻心,假裝多妻多妾多福氣,是事實也是定律。

  阿觀擡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天空看起來很沈重,快下雨了是嗎?

  她不知道,拉緊身上的披風,她靠進柴堆裏,閉上眼睛,假裝這裡是媽媽的紙箱,那個總能讓她安撫心情的空間。

  *******

  「主子,你怎麽會躲在這裏,我們都把王府上下給翻透了!」

  一聲驚喊,阿觀睜開眼睛,看見曉陽和曉初,四周有不少人高舉火把,見著她,所有人都鬆口氣。

  曉陽、曉初飛快上前扶起她。「天!手這麽冷,主子若是凍病了,可怎麽辦才好?」

  「我沒事,只是不小心睡著了。」阿觀擰著眉望向她們身後那群人,需要動用這麽大的陣仗?

  看一眼天色,天已經黑了?她居然睡這麽久,也是,自從知道他回京後的數日裏,這是她睡過最熟、最安心的一覺。

  懂了,她需要她的紙箱,需要一個供應安心的窩巢。

  齊止上前,向她躬身請安。「王妃,王爺上葉府尋您了,這邊交給曉陽、曉初姑娘,屬下去將王爺找回來。」

  她一點頭,齊止轉身離開。

  「我怎麽可能回葉府?」她喃喃自語。

  阿觀搞不懂他怎麽想的,那個葉府與他有仇啊,連皇奶奶都問了,若是有朝一日葉府和靖王府對立,她要站在哪邊?

  「這不就是想不到法子了嗎?」曉陽抱怨道。

  「王爺下朝發現主子不在清風苑,瘋了似的四處尋人,幾乎把王府每寸地都翻過來了,三爺到主子嫁妝的鋪子去尋人,也派人往莊園……」曉初唠唠叨叨地說個不停,阿觀的心思已經飛得老遠。

  尋她做什麽?有她的退讓,何宛心進府不是可以更加順理成章,別說平妻,正妃位置非她莫屬啊。

  她在笑,卻是滿心諷刺。

  在曉陽、曉初的攙扶下,她們回到屋裏,舉火把的府衛將她們送回清風苑後,隨即守到屋外。

  曉陽、曉初伺候她洗澡用膳,一路上嘀嘀咕咕說個不停,看來自己是害她們擔足心了。

  「對不起,我不小心睡著。」

  「也別到外頭睡啊,天氣賊冷賊冷的,若是受風寒可怎麽辦才好?不行,我得去熬碗薑湯。」曉初說道。

  「月季、琉芳呢?怎麽沒看見她們。」阿觀一問,兩個人頓時不說話,低下頭不敢看她,她察覺不對,立刻起身抓住曉陽的手問:「說啊,她們去哪裏?」

  「她們挨了結結實實的二十大板,躺在床上,下不了地。」從外頭回來的齊穆韌接下她的話。

  挨打?!憑什麽啊,憑什麽動她的人!

  阿觀一股怒氣蹭地竄進腦子裏,她鬆開曉陽,衝到他跟前質問:「爲什麽打她們,她們犯下什麽錯?」

  「她們沒把主子看顧好,這個錯夠不夠嚴重?」

  齊穆韌上前一大步,直逼阿觀面前,他劍眉橫豎,面如青霜,額頭青筋畢露,雙手粗暴地將她的手腕一把抓起。

  打下午回到府中,知道阿觀不見了那刻起,他的心像被誰剜去一大塊似的,他氣急敗壞,惱得想揍人,他知道、他就知道,昨晚她背過身那刻,他就猜到她要離開他。

  這個念頭壓在胸口,迫得他呼吸困難、理智全失,他發誓再發誓,只要找到她,就把她兩條腿敲斷,讓她永遠都離不開,就算這裏是她的牢獄。

  可是看到她平平安安坐在家裏,所有念頭都不見了,他只想狠狠地把她抱在懷裡,告訴她,他有多心急,誰知道她不在乎自己的心急,只在乎兩個不盡責的婢女。

  「靖王爺忘了嗎?她們四個已經不是府中下人,王爺憑什麽打她們。」阿觀沒有扯回自己的手,只是與他眼對眼、眉對眉相抗,不落半點下風。

  「是嗎?要不要爺交代兩句,到衙門裏傳個話,我保證,她們馬上又會變成『王府下人』。」

  他冷笑,控制不了她,難不成連幾個下人都能脫離他的掌握?

  「你!」阿觀氣瘋了,她想也不想地一拳打上他的胸口。「你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憑我是靖王爺。」他冷聲道。

  「你根本不是要罰她們,你真正想修理的人是我。」她恨恨一跺腳。

  「沒錯,就是要修理你,日後你再敢像今日這般輕舉妄動,這一回是二十大板,下一次,我保證沒有那麽簡單。」他要打壓她、要逼她屈服,要她親口承諾永遠不離開自己。

  「你這個壞蛋、你這個惡魔!你憑什麽操控別人的性命,你憑什麽對別人呼風喚雨,你的力氣再大,也操控不了別人的心。」她在向他挑釁,因爲她的親人受害,因爲她的心痛成一團。

  她罵他惡魔、罵他壞蛋?在他爲尋她,縱馬狂奔無數里後?在他擔心她受壞人綁架,在京中府衛鬧過一場後?不過是二十大板,他就成了惡魔,行啊,她還沒看到他真正的手段。

  「是嗎?要不要試試看,我有沒有本事操控你的心?」

  「齊穆韌,你不會一直贏的,像你這種不體諒別人、只想著自己,事事都以自己的心意爲中心的人,總有一天,你會敗在那些讓你看不起的人手裡!」她張揚、她狂怒,她氣到語無倫次,只想狠狠在他臉上抓一把。

  「我不體諒別人,就你體諒了?宛心舊傷未癒,就急急忙忙親手裁了衣裳送過來給你,結果你呢?你招待她的是什麽,一碗閉門羹。你還真會替人著想。」他冷言諷刺。

  「人家送衣服我就非得收下?這是誰規定的理兒。」她偏不收,如何。

  「她不就是擔心你容不下她嗎?她這麽努力想同你和平共處,你竟然演上這一齣,就這麽迫不及待同她較勁?」他仰起下巴,不教她看見自己眼中的愧疚與心疼。

  「較勁?您太看得起妾身,妾身不擅長較勁,比較擅長退讓。說什麽平妻,她是對王爺有大恩惠的青梅竹馬,怎麽說也得給個皓命、當正妃才行。

  「反正宛心姑娘想與妾身和平相處是難啦,不如送妾身一紙休書,妾身保證走得乾乾脆脆,絕不拖泥帶水,臨行還祝福王爺與何姑娘,琴瑟和鳴、永浴愛河。」

  果然,他逼出她的真心話了,從她背過身他就猜出來的事兒,她終於親口證實,只不過……

  「你想都別想,明兒個宛心還會過來拜訪王妃,如果你不能和顔悅色地與她好好相處,明天晚上的二十個板子就會落在曉陽曉初身上。」

  他清楚她的死穴在哪裏,一把就拍得她無力反抗。

  「齊穆韌,你欺人太甚。」

  「我還可以再過分一點,倘若你離開這屋子一步,你的四個貼身婢女就等著被賣入青樓吧!.」

  真好,堂堂一個王爺竟用這等手段威脅毫無反抗能力的女人,她偏不信,不信他有這般下作!

  阿觀忿忿甩開他的手,硬是往外衝。

  齊穆韌也不阻止,冷冷說道:「來人,把月季、琉芳、曉陽、曉初給細起來,送到紅袖招。」

  聽見他的命令,阿觀回身,怒指他的鼻子,「你敢。」

  「你可以試試看我敢不敢。」

  齊穆韌怒瞪齊文一眼,斥喝:「做什麽,還不動手?」

  「是。」

  齊文面有難色,卻不得不指揮府衛行動,一時間曉初、曉陽的哭喊聲傳來,月季和琉芳臉色慘白,連站也站不住,就讓人從床上扯下來。

  阿觀不想多看齊穆韌一眼,她衝出門外,與府衛拚命。

  「放手、放手,我命令你們放手。」阿觀又拉、又扯、又撕、又咬,她當一回潑婦,撒潑哭鬧,可她一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和幾個大男人相對抗。

  曉陽、曉初在哭,月季只是沈默,而琉芳用著無奈的眼光看著她。

  心,墜入谷底,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她知道。

  她搶到齊文身邊,衝著他大吼大叫,「我說話你沒聽見嗎?放手,我說放開她們。」

  齊穆韌從屋裏頭走出來,冷厲一笑,「他們爲什麽要聽你的,你不是不擅長較勁、比較擅長退讓嗎?王妃頭銜你都不屑一顧了,憑什麽巴著王妃的權利不放。」他氣她輕易就要放棄王妃的身分、放棄他,語氣更爲冷冽。

  齊穆韌冷得像冰的眼光射向她,她忍不住一陣哆嗦,狠狠地拭去淚水,不服輸地展開手臂、擋在大門口,怒道:「你們想過去,就殺了我!」

  她不信他們敢,果然她猜對了,他們不敢,他們停下腳步,轉頭望向齊穆韌。

  齊穆韌不說話,眼神示意,齊文上前,一把將阿觀拉開,讓府衛拉著四婢出門,阿觀拚命甩,卻甩不開齊文的手臂,眼睜睜看著曉陽她們哭著離開。

  力氣用盡,她明白了自己沒有贏的可能,狠狠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開,她直到此刻才看明白,在這個時代裏,自己有多無能。

  一根根扒開齊文的手指頭,她懂,她輸了,緩行走到齊穆韌面前,雙膝跪地。

  沒有志氣、沒有驕傲、沒有尊嚴,她終于徹底理解,那些東西是要在他願意給的時候,她才能夠擁有,他不給,她便什麽都不存。

  「我輸了,王爺要妾身做什麽,妾身都會照辦,只求王爺饒過她們。」她的聲音沒有起伏波折,只有死了似的平靜無波。

  「你發誓,會善待宛心。」齊穆韌知道自己殘忍,卻更明白這時候他提出任何要求,她都會答應。

  「我發誓,善待何姑娘。」她像失了魂的傀儡,任由線軸操作。

  「你發誓,再不離清風苑?」

  「我發誓,此生再不踏出清風苑一步。」

  「很好,你敢不遵守,今天的事,隨時會再發生。」

  「是,妾身會遵守。」

  眼看著她的失魂落魄,齊穆韌心裏不舍,但他更明白,此時若不能磨平她的驕傲,她就不會安分、不會妥協,不會嘗試著另外一種可能。

  齊穆韌走了,她還跪在地上,一片雪花飄下來,落在她的肩頭,還沒入冬呢,怎麽就下雪了?是不是因爲老天也明白,她冷?

  明月樓後,月沈星稀。

  一陣亂劍狂舞,竹葉紛飛,齊穆韌仍不解氣,他恨恨丟下劍刃,舉起手力與雙拳,肆虐早已傷痕累累的竹林。

  他無法平心靜氣,因爲那雙幹淨澄澈的眼睛裝進過多的哀傷,是他,是他用言語、用行動,重重擊傷了他心愛的女子。

  他不舍得,但是必須,他已經虧欠宛心太多,一個家族,幾十條性命,一個無憂快樂的女子,因爲沾上自己徹底變化了命運,他沒辦法無視、沒辦法不顧慮。

  他曾經問過宛心,他該怎樣彌補自己的過錯?

  她笑了,笑得淒楚,輕觸著他的臉說道:「都當王爺了,說話還是恁地傻氣。人死能複生嗎?那些欺辱之事能一指掀過,就讓我不在夜半嚇醒?

  「不能了,世事已定,再多的彌補,也填不平我心底的空缺,我是個殘花敗柳身,這輩子再不會有正經男人要我,可我真的想要啊,要個可以依恃的丈夫、一個可以讓我寵著哄著的孩子,有親人、有家庭,在我百年之後,有人想我祭我。

  「穆韌,如今你已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我自知無法與你匹配,但……求求你,不要把我隨便丟給別的男人,讓我留在你身邊,我會試著收斂脾氣,好好與你的王妃和平相處,好嗎?」

  是這篇話,讓他無法面對阿觀,無法面對那個從一夫一妻世紀裏穿越而來的女子,所以明知阿觀在清風苑裏等待自己,他卻不敢面對。

  他掙扎、他煎熬,他下定決心委屈阿觀來成就宛心微薄的心願,成就自己的良知同時,卻也明白,阿觀會是何等傷心。

  然後他料對了,她用分離懲罰自己的負心。

  他損失不起她、離開不了她,他無法想像失去她的生活,他承認自己混蛋,承認自己自私卑鄙無恥下作,因爲即便他滿心城府,卻也只能靠著威脅、恐嚇、壓迫……來強逼她留下……

  對不起,但他必須……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4:36

第四十二章  囚心

  身邊的人全換了,曉陽、曉初她們被降爲二等丫頭,不得近身服侍,但她可以站在門口看著她們掃雪的背影,很好,她們沒事。

  打開窗,不過一夜新雪,整個世界就成了純白體驗,真美,台灣的冬天除了高山以外是不下雪的。

  她想過,學冬季戀歌的男女主角,在雪地裏玩耍搞搞浪漫,但……這種事,一個人做不來。

  阿觀趴在窗邊,看著天空,沒有表情的臉上淡淡的塗抹著一層哀傷。

  「主子,用膳了。」這是新來的婢女,叫做憐歡。

  她搖頭,不餓。

  「王爺說,如果主子不用膳,曉陽姊姊……」

  要挨板子?知道了,她走到桌邊,拿起碗筷,把米粒一口一口撥進嘴裏、咽下,直到碗見底,她拿起碗,對著憐歡搖一搖,放下。

  憐歡看著一口都沒動的菜肴,歎了口氣,無奈地將飯菜撤下。

  她又想窩回窗邊看著漫天飛雪,身子有些累,才剛剛睡醒的,卻又覺得累,好像才跑完馬拉松,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在高聲呐喊:好累、好累、好累……

  憐歡進門,低聲道:「王妃,宛心姑娘來了。」

  阿觀點頭,宛心姑娘來了,她得「善待」,否則這個沒有人性的時代,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頭行刑,這件事,她記得很清楚。

  憐歡將何宛心請進屋子,何宛心的丫頭槿香熱絡地拉起憐歡一起到外頭守著,門關起,屋裏剩下兩個人。

  阿觀看著何宛心,濃眉大眼,活脫脫一個小燕子似的人物,很可愛、很討喜,難怪齊穆韌爲她系心,換了她有這種青梅竹馬,也不會舍得她受委屈。

  「民女拜見王妃。」說著,她盈盈一拜。

  阿觀笑開,身段放這麽低,她身邊的丫頭可是高調得很,又是罵人眉高眼低,又是等她們家主子坐正位置,大夥兒走著瞧。

  唉,那個槿香是個傻的,哪裡需要等什麽進門,她主子現在的身分早就高貴得很。

  「何姑娘請起。」阿觀應酬著,沒忘記在臉上挂起微笑,人人都說笑容是天下最好的語言,但她的笑容純粹站著敷衍。

  何宛心將一個包袱送到桌面上,說道:「王妃,這是宛心親手爲您裁製的,希望您喜歡。」

  她打開包袱,眉角眼梢都透露出想與阿觀交好的熱情。

  阿觀想,齊穆韌說得對,她真是不懂得體諒別人,人家姑娘舊傷未癒,就急急忙忙親手裁衣裳送禮,她卻招待人家一碗閉門羹。

  葉茹觀,你這麽不懂得憐香惜玉,難怪要挨罰。

  「謝謝何姑娘,我很喜歡。」她沒看衣裳一眼,臉上的笑淡淡的,視線卻穿過她,停留在她身後的某個焦點。

  何宛心見阿觀遲遲不請她坐下,她考慮半晌,還是決定坐下,有些話,早說比晚說得好。

  她坐到阿觀身邊,開口:「王妃,想來王爺已經告訴你,我與他之間的關系。」

  「是。」

  「那王爺一定沒有告訴你,此次在戰場上,王爺遭遇多少次危險,而那些危險是二皇子和葉定華聯手製造的,當時若不是我從草叢裡跳出來,推了王爺一把,那箭必定射進王爺心窩。」

  她漂亮的眼睛直視阿觀,阿觀卻視若無睹,轉開頭,望向窗外。

  未必吧,她一個不懂武功的女人,又是躲在草叢後頭,動作會比一群圍在齊穆韌身邊、武功高強的男人快?她能推開他,齊文、齊古就推不開?

  說不定,射箭之人根本是與她約定好了的,那是一個讓齊穆韌對她舊情複燃的爛陰謀。

  何必呢?她只要出現,齊穆韌就會朝她飛奔了呀。

  想著想著,阿觀突然想笑,一個舊情人多年偶遇的溫馨浪漫畫面,竟讓她想成陰謀論,活生生把偶像劇變成恐怖片,她真是沒救了。

  環境啊,影響一個人太深,現在什麽事丟進她腦子裏,她都會想盡辦法尋找幕後黑手。

  見阿觀不語,何宛心微蹙起兩道黑眉,繼續往下說:「我明白,王妃比我早進王府,我無心與王妃爭些什麽,我只想待在王爺身邊,服侍他、照顧他,像過去我們在一起時那樣。」

  她以爲阿觀會嫉妒、會氣得跳起來,指著她的鼻子罵她不要臉,可是阿觀沒有,她只是笑著,一貫地淡然淺笑。

  「我並不想破壞王妃和王爺的感情,你不必防我,我只求王妃給我一席之地容身,盡管王爺說過絕不委屈我,但宛心願意伺候王妃,以王妃爲長。」

  這麽委曲求全?

  阿觀承認自己弄錯了,她才不是小燕子,小燕子不是可以爲男人而低聲下氣的女子。

  不過,她的話讓阿觀反省起自己,那時,她跑到柳氏面前表達真心,說自己絕對不搶人家老公,對這個王妃頭銜不感興趣,才多久啊就有女人跑到自己跟前表真心。

  這算不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阿觀輕輕地吐氣,齊穆韌不願意委屈何宛心,便來委屈她?可惜,她才是小燕子一般的人物,她受不得委屈的呀,即便是爲了愛情。

  見王妃始終不回話,宛心有些心急,她沒想過王妃是個深沈難對付的,咬牙,她加重口氣。

  「我與王爺之間的感情,是任誰也取代不了的,即便走過千山萬水,度過重重危難,我還是會回到王爺身邊,與他共度一生一世,還請王妃高擡貴手,因爲在感情裡,我們只看得見彼此。」

  她的話讓阿觀發笑,犀利人妻裡的小三是怎麽說的?她說:在愛情的世界裏,不被愛的那個才是第三者。

  阿觀終於明白,她不是來與自己交好套關係的,她是來宣示主權的,先是求分她一塊地,再提及兩人感情,最後用一生一世做結語,提醒她,在感情的世界裡,她只是個第三者。

  何必繞那麽大一個彎兒,知不知道葉茹觀最厲害的是什麽?

  是簽馬關條約啊,割地賠款、讓出所有權,如果不夠,她還可以廣開通商口,大量買進鴉片,反正她和清末的朝廷,都是十二生向中屬老虎的,只不過是一捅就破的紙老虎。

  不管打仗或下棋都是相同道理,你一手、我一手,這才打得起來,可何宛心下了一顆又一顆的白子,對方手裡的黑子卻始終不落盤底,那麽便是她在棋盤上布滿白子又如何?怎麽也稱不上一個勝利。

  何宛心氣悶,分明說話的是自己、咄咄逼人的也是自己,卻軟軟地像是一拳拳都打在棉花裏,怒瞪阿觀一眼,她口氣緊了,說道:「今日宛心之言,還望主妃成全。」

  阿觀終於做出反應,她歎口氣,輕聲說道:「何姑娘不必庸人自擾,既然王爺眼底只看得見姑娘,自然不會委屈姑娘,會讓姑娘心想事成的。」

  話說完,她又窩回窗邊的長榻,靠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雪白世界。

  聽說堆雪人不是一鏟子一鏟子給堆出來的,是要像滾球那樣,把雪一圈圈給裹在外圈,雪越裹越厚方能成形。

  她也想把自己給裹起來,密密實實地裏緊,裏進一個安全、黑暗的世界裏她又想起媽媽的紙箱屋,那裏黑暗,卻安全。

  何宛心見王妃不再理她,挫敗地離開清風苑,濃眉鎖緊,這個葉茹觀比她知道的更難對付。

  門開、門闔,阿觀知道何宛心已經離開。

  籲口氣,好累,她從沒有這樣疲憊過,環起自己的手臂,她縮在軟榻裏,把自己時成一顆小圓球,就這樣滾啊滾、滾啊滾,她會不會變成一個小雪人?

  閉上眼睛,她要睡了,是啊,睡一覺吧,好好的、熟熟的睡上一覺,等再度醒來,情況一定會變得更好。

  入睡前,她腦子裡出現的最後一幕,是郝思嘉穿著綠色窗簾布做出來的禮服去見白瑞德,只不過郝思嘉的臉變成自己的,而她,帶著滿臉虛張聲勢的笑,以爲可以過關斬將,卻沒想到用盡所有武器,在對方眼底她依然是弱雞。

  凝睇著阿觀縮成球團的身子,齊穆韌輕歎,他該拿她怎麽辦?

  千百年後的女性有這麽多的原則和堅持,讓他無所適從。他知道自己壓迫得了她一時,壓不了她一世,知道她面服心不服,更知道越是逼迫,她的心離他越遠。

  他痛恨她的合作乖巧,言不由衷,痛恨她一句句點頭對他說好。

  可是,他無法不強迫她。

  對宛心,他已經虧欠太多,若不是自己,她不會失去家庭父親,她會嫁給一個好男人,平安一世,可是她認識他,然後,成爲別人洩恨的對象,他必須給她交代,給她一個圓滿。

  對不起,他不能委屈宛心,只能委屈她,也許破壞原則對她而言很困難,但他也無法破壞自己的原則。對不起、對不起……

  「王妃睡多久了?」齊穆韌問。

  「從宛心姑娘回去後就睡下。」憐歡低聲回道。

  「有沒有喚醒王妃用膳?」

  「有,可王妃說累,奴婢見這樣子不行,便拿曉陽姊姊她們作靶,王妃略略醒了,三兩下把飯扒進嘴裏,翻身又睡。可是……連同早膳,王妃沒用半點菜肴。」

  意思是,叫她吃飯她就吃飯,沒叫她吃菜她就不吃菜,她用徹底的乖巧合作來回應他的命令,他知道她在抗議。

  齊穆韌動手拉開被子,屋裏炭火燃上好幾盆,阿觀的額頭冒出微微的汗珠,可她縮著身子,好像冷得厲害。

  掌心探向她的額頭,並沒有發燒,她只是睡著,睡得很熟。

  他用溫帕子替她淨了臉,她沒推開他的手,只是微微蹙著眉頭,然後把身子縮得更緊。

  「今天宛心姑娘過來,兩人有起爭執嗎?」齊穆韌又問。

  「奴婢不知,槿香姑娘把奴婢拉到門口守著,隱約間只聽得宛心姑娘的說話聲,倒沒聽見王妃說些什麽,不過王妃始終是和顔悅色的,奴婢敢保證。」

  「行了,下去吧。」

  他將阿觀抱回床裏,除去鞋子、躺上床,他想將她擁在懷裏,給她不足的溫暖,但她很固執、固執地把自己縮成球。

  低下頭,他看見她微抖的睫毛,輕歎。

  「醒了是嗎?既然不想張開眼睛就別張眼,只是,要細細聽我說,好嗎?

  「阿觀,我要你、我喜歡你,不管付出任何代價,我都要把你留在身邊,即使你會因此而恨我。

  「你曾經聽過我和宛心的故事,說實話,那年我喜歡她,是喜歡她的自在任性與驕縱,喜歡她不受拘束的脾氣,她可以大聲說話、大聲唱歌,愛擺小姐脾氣就擺小姐脾氣,愛對人好就對人好。她不像我,每天活得小心翼翼,別人一個目光就讓我開始考慮對方心底有什麽意圖,擔心自己會不會變成被利用的工具。

  「穆笙曾經說我不是愛上宛心,而是愛上自己,一個想象中的自己,一個活得豪情恣意的自己。不管穆笙是不是說對了,那時,我的確想盡辦法對她好,她悶的時候理都不理我,但開心的時候衝著我一笑,我便覺得值得。我努力、我上進,我想爭得一個配得上她的地位,給她最好的日子,直到……她受我的牽連……

  「這些年,她吃過很多苦,理智上,我明白皇貴妃舉發何家的事對朝廷國家有利,卻還是不免對她心存怨恨,因此你初初嫁入王府時,我無法不對你遷怒,因爲我始終自覺愧對宛心。我沒想過會再見到她,更沒想過她又救下我一命,阿觀,這輩子,我一定要還清宛心這筆感情。

  「我知道你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承諾,除了宛心,我再不會讓任何女子插進我們之間,請你放下一點原則,松開一點偏見,宛心不是柳氏那樣的女人,她在受盡寵愛的家庭中長大,她絕不會使手段心計。也許這些年的苦日子,讓她身上有些刺,但只要我們對她好一點,讓她感到安全,她會改變的,她會變回以前那樣,爽朗大方。」

  在他懷裏,阿觀緊緊環住自己,她何嘗不明白,身爲王爺,他不必這般低聲下氣,他愛娶幾個女人自隨心意,不需要跑到她跟前保證發誓,但……他要求的事,仿佛好像似乎是超出她的能力範圍……

  你不能要求豬跳芭蕾舞,不能逼麻雀泅水,不能讓長頸鹿追逐猛獅,同樣的,她也無法把自己的愛情交給一個不專情的男人。

  是,她壞,她學不來入境隨俗,她不像大姜,連雕塑都放棄,一心一意在這個時代裏追求新的自己。

  她還想做果雕、還想畫畫、還想制壺,她甚至很想飙高音,大唱孤獨萬歲、失戀無罪……

  她是個適應力很低的女人啊。

  緩緩地,淚水從她緊閉的眼中滑下,墜入枕間。

  她聽進去了?她的心柔軟了?她願意退開一步,其他的原則放棄自己的原則?

  勾起笑意,齊穆韌知道她不是那麽堅持而固執的女性,外公說的對……說服她,比強迫她更有用,她是個講道理的女人。

  抱起她,像哄孩子似的,他把她抱在懷裏輕輕撫慰。「我發誓,我會對你很好,比以前更加倍的好。」

  淚水進入他的衣襟,阿觀笑了,是啊,男人有小三,總是會對正妻更好,以作爲補償。

  「我讓曉陽她們回來服侍你,我再不用她們來強迫你,只要你打消離開的念頭,什麽事我都依你。」

  阿觀失蹤一個下午,讓他清楚明白自己損失不起她,他沒有辦法想象失去她的生活,他要她,要她在自己身邊、在自己的視線裏面。

  「不要害怕,宛心很好,你會慢慢喜歡上她的,我保證會對你們兩個公平,不會厚此薄彼。」

  憐歡進屋,低聲道:「王爺,槿香姑娘來請。」

  「知道了。」他歎氣,將阿觀放回床上,大掌輕輕撫過她的臉龐。「你好好休息,如果餓了,再吃一點東西,別再瘦下去,我會心疼。」

  他離開,她一串淚水滾下。

  再心疼,槿香姑娘來請,他還是得離開不是?他想不清楚,她卻是比誰都明白,男人很難對兩個女人做到公平的。

  他走了,阿觀側過臉看著他的背影,他的手掌裹著棉布,何時受傷了?痛嗎?她直覺想下床,抓起他的手細看他的傷。

  但、何必,齊穆韌並不缺人爲他療傷,明月樓裏,有個他疼、他愛、他上進的動力,那個人收走了他的真心.

  輕歎,她緊閉雙眼,任由淚水再次滑入枕畔。

  齊穆韌離開後,月季和琉芳在曉陽、曉初的攙扶下來到她房裏,她們圍在阿觀身邊,每個都哭成淚人兒。

  阿觀張開眼睛,試圖拉出一張笑臉,卻因爲她們的哭臉,癟下雙唇。

  「別哭啊,你們一哭,我心都疼了。」

  阿觀摸摸這個、再碰碰那個,她們才是自己在這個時代裏的「古文觀止」,齊文他們,不過是冒牌貨。

  「主子,才兩天,你怎麽憔悴成這樣?」

  她們都以爲阿觀贏了,大家才能重新回屋裏頭服侍,卻不曉得阿觀是從頭到尾徹底的輸,才能爲自己換得些許極意。

  這盤棋,她不想下了,該怎樣就怎樣吧,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們。

  「別擔心,先去椅子上坐著,我有事情要交代。」

  阿觀下床,走到櫃子旁,從裏面找出裝滿銀票的玉盒,和齊穆笙前些日子交給她的三千兩銀票。

  「這些銀子,你們分了吧,如果玉盒打得開,也把裏面的錢給分掉,我會想盡辦法把你們送出去,出去後,買個房子和你們的家人好好過日子。」

  「主子,你這是做什麽?我們離開,誰來服侍你?」

  「王府這麽大,還尋不出服侍的人?你們在這裏,我處處受控、被挾制,若是再發生一次上回的事,我不敢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把你們救回來,這裏太危險,你們得走。」

  雖然齊穆韌口口聲聲保證,何宛心是個不使心機的好女人,可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何宛心比她眼中所見的更加危險,她不能讓她們留下。

  「既然危險,主子跟我們一起走。」月季道。

  月季心底明白,這是個相當危險的建議,但她不能不提。

  因爲就是柳氏那樣的人物,都沒辦法教王爺恐嚇主子,這個何宛心什麽話都不說,連出個頭都不必,就能讓王爺下令,將主子最重視的人送進青樓。

  跟在主子身邊那麽久,別的不明白,主子那個不愛與人爭鬥的脾氣,還能不懂?倘若何宛心當真出手,只怕主子無力承受。

  「我也想,但眼前不可能。能走一個是一個,我不要你們和我一起陷在這裏。」

  「可主子一個人根本應付不了危險。」琉芳不同意。

  她最大的危險是什麽?從這個時代死去,再轉戰另一個時代,或者直接回家,站在爸媽面前背〈伯夷列傳〉,不管哪種,都不會比待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與一個女人終生計較來得辛苦。

  阿觀歎氣,說道:「你們乖點,就聽我一次吧,我真的累壞了,沒有多餘力氣說服你們。」

  「主子……」

  四個人搶上來,每個人都有話說,齊穆韌是對的,她把她們全慣壞了,她說的話沒人聽、沒人服從。

  「不許有意見,我說了算。」她撂下話後,不理她們,徑自上床,橫倒在床上就閉起雙眼。

  見她那副模樣,四婢看看彼此,不曉得該怎麽辦。

  自己使壞,她們尴尬了嗎?難受了嗎?說到底,她還是捨不得。

  「月季,你可不可以抱抱我?」她閉著眼輕輕說。

  她的聲音裏帶著撒嬌,月季一聽,眼眶泛紅,主子又害怕了嗎?

  「我來!」月季屁股還疼著呢,曉初替主子除去鞋襪,躺到主子身後,伸手攬過她。

  「我也要。」琉芳踢掉鞋子,躺到阿觀前頭,握住她的手。

  月季笑開,她替三人蓋起被子,曉陽說:「月季姊姊等等我。」

  曉陽快步出屋,抱來兩張被子,她們也各尋床鋪一角躺下,床很大,但躺上五個人有些擁擠,擠、但溫暖,阿觀不再將自己縮成蝦球。

  曉陽說一句、琉芳說一句,她們說著出府後,大家還要住在一起,一起吃睡、一起刺繡,三千兩可以買個大房子,把家裏人通通接過來,大家會把屋子整理好,耐心等待主子出府。

  說著未來、說著希望、說著不知道會不會實現的明天,她們慢慢入睡。

  深夜,齊穆韌踏進清風苑,看著床上睡著的五個女人,心微微鬆開。

  他希望她快樂,他喜歡她快樂,他願意爲她的快樂做任何事,只是宛心的存在不能改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5:07

第四十三章  假想敵

  她真的想要起床,好好想個辦法把曉初她們送出去,可不知道爲什麽,就是感覺好累,成日裏蔫蔫的,啥事都不想做,只想睡覺。

  不過何宛心每次來,她都得應付,她微笑、點頭,不管那女人說什麽一律回答好,然後她前腳出門,她後腳就累得趴到床上,轉身縮成蝦球。

  曉陽覺得這樣不行,從外頭搬來一堆瓜果,把刻刀擺在桌上,硬求著她刻點東西。

  阿觀笑笑,應了,可是雕沒幾刀,就趴在桌上睡著。

  曉初把畫具擺在軟榻旁,故意搔首弄姿,逗得阿觀發笑,要求阿觀畫一幅曉初美女圖。

  她也應下,可是輪廓還沒描出來,頭一歪,她又窩進軟榻裏睡著。

  月季發狠,把捏陶工具全搬進屋裏,說:「主子,咱們合力來賺銀票。」

  她以爲主子會見錢眼開,可惜,她估計錯誤,阿觀現在對睡覺比較感興趣。

  從早睡到晚、再從晚睡到早,她相信睡過一覺後就會雨過天青,但睡醒後發覺狀況沒什麽大改變,就只好……繼續睡。她相信,總會在某一次睡醒時,世界會大改變,所有爲難的、辛苦的因素,通通消失不見。

  很烏龜派作法?她同意,不是講過千百次了,她就是俗辣界的冠軍啊。

  這天姜柏謹過來,大姜揉揉她的頭發,在她耳邊低聲道:「傻瓜,你以爲睡得夠久,就能夠把自己給睡回去?」

  阿觀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下意識裡是存了這個想法?大姜不說,她還真不知道。

  「睡不回去嗎?」她問得認真。

  「這招我用過,沒用的,不蓋你。」他看向阿觀,知道她有多爲難。

  「真可惜,好幾次我以爲都快成功了說。」她聳聳肩,試著擠出一個無所謂表情,很顯然,並不成功。

  大姜猶豫半晌後問:「阿觀,不能改變一點原則嗎?」

  她知道他在問什麽,她也想啊,老媽有教,退一步海闊天空。老爸也說:退是爲了再次向前儲備動力。

  問題是她天性執拗,她是會陽奉陰違、表面屈從卻另覓退路的那種女生,否則中文系的自己,怎麽會去畫插畫,搞一些「沒前途」的破事。

  「大姜,你外孫很好。」

  「我同意。」

  「但我無法忍受自己變成一個妒嫉、惡毒,無時無刻心中懷恨的女人。」

  「你試過了嗎?也許你試過與何宛心相處之後,會發現,其實姊妹共事一夫,並沒有想象中困難。」

  四十年的古代生活,果然讓大姜「入境隨俗」了,阿觀苦笑搖頭。

  「如果我不喜歡他,OK的,他要娶幾個女人都與我沒關係,反正有吃有喝、有人包養,就算擔著王妃名頭過日子也無所謂,就像我初來乍到的那段時期。

  「可是沒辦法,我愛上了,我不可能只要愛情裏面的甜蜜和幸福,卻剔除伴隨愛情而來的專一與妒嫉,所以,對不起,我辦不到。」

  「你還是要走?」

  想到穆韌興高采烈地過來找他,說阿觀已經妥協,願意試著和何宛心和平共處時,他訝異不己,原來事情並不是穆韌想象的那樣。

  「我不知道自己走不走得成,不過,大姜,你幫我一個忙,把月季她們四個弄出去吧,我不想她們留在這裏。」

  「爲什麽要她們走?她們離開,誰來陪你。」

  阿觀歎氣,無奈道:「大姜,我嚇壞了,我從來沒想過權力是那麽恐怖的事,你知道嗎?就因爲我不小心在外頭睡著,琉芳、月季就被打得皮開肉綻,爲了我硬骨氣非要踏出清風苑,她們差點兒被齊穆韌送進青樓,如果她們真的因爲我……」她搖搖頭,「我想我這輩子再無法安寢。」

  「穆韌不會做這種事的,他只是想嚇嚇你,沒想到你這個俗辣當了真,嚇到連最傷害自尊的下跪都做。」他試著輕鬆、試著讓她開心一點。

  但阿觀輕鬆不起,她凝聲道:「也許他不會,但爲了何宛心、他會。你永遠無法估計戀愛中的男人有多瘋狂,我已經陪葬了,我不能讓她們四個跟著我陷在狼窟裏。」

  「你想得太嚴重了。」

  阿觀笑得滿臉淒涼,她就是想得太簡單才輕易愛上,從沒有認真考慮「王爺」這個字眼,除權勢金錢之外,背後還代表著什麽。

  「要打賭嗎?」別的不行,她的賭運還真不是普通好,她向來是每賭必贏的。

  大姜沈默。

  阿觀低聲道:「我甯可想得嚴重些,也不願意留下遺憾,大姜,幫幫我吧。」

  「送走她們,你一個人,能應付嗎?」

  「大不了是死吧,反正穿越時空的人不是有這等福利嗎,既然睡不回去,就死回去,說不定眼睛再次張開,我會看見阿古、阿文、阿止笑著對我說:死丫頭,你以爲昏迷就不必背《古文觀止》嗎?別傻了,你家爸媽是誰啊!」

  說著說著,她忍不住漾開笑顔,淡淡的甜蜜盈繞在嘴角,她啊,是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麽能讓她著慌。

  「阿觀,多信任穆韌一點,他不會對你那麽殘忍的。」大姜試圖勸說,這陣子阿觀不好過,穆韌也不輕松啊,瞧他把自己的手折騰成什麽樣兒。

  她笑而不答,是大姜自己忘記了,在「前世」那些被他抛棄的女人哭著埋怨他時,他不是說過:愛情本身就很殘忍。

  也許吧,也許她是反應過大,但就算他不對她殘忍,在愛情裏掙紮妒嫉的女人,就是會對自己殘忍,就是會令自己面目可憎。

  她深吸氣,不回應。

  見阿觀不語,大姜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你已經不再信任他了?」

  「大姜,幫幫我吧,求你。」她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阿觀和大姜在內屋裏對話時,他們並不曉得齊穆韌、齊穆笙就在外室。

  外室裏,四婢站成一排,曉陽、琉芳淚流不止,那個晚上的事還曆曆在目,至今曉陽仍會在夜半裏嚇醒,那樣狂暴的王爺是她們前所未見的。

  還以爲是主子最終贏了王爺,她們才能回到清風苑,沒想到主子是用下跪來換回她們的安全,這輩子,她們欠主子的還都還不清了。

  「二哥,你居然這樣威脅嫂子?」齊穆笙不敢置信地望向齊穆韌。

  二哥怎會不知道四婢是阿觀最看重的人,怎會不曉得,她是陽奉陰違的最佳代言人,她表面服從了,可心底自有一番主意,他這樣做:

  齊穆笙搖搖頭,「二哥,你已經失去她了。」

  他不會,只要她認清現實,他們就可以像以前那樣相處!

  這話,齊穆韌是咬牙逼自己相信的,雖然相信它們……很困難,但他已無退路。

  齊穆韌大步走進內崖,無視於阿觀的驚慌,筆直走到她面前,酷寒著一張臉說道:「明天早上,我會領著你與宛心進宮請求皇上賜婚,換上宛心送你的衣裳吧,如果你表現得夠好,不必央求外公,我會遂你的願,送她們出府。」

  這個晚上,竹林又出現一個狂亂的身影。

  工匠費心費力照顧的竹林再度毀於一旦,竹子被攔腰砍斷,七零八落地在泥地上散出一幅殘破景象。

  汗水濕透衣衫,他大口大口吸氣,頹然地坐在地上。

  舉目,齊穆韌遙望著清風苑中微弱的光影。

  她也睡不著嗎?因爲他又在她心上重重劃下一刀?

  沒關係,他傷她一分、便傷自己一寸,他虧待她一點,他便虧待自己一些,她最強調公平的,這件事情上,她半點不吃虧。

  *******

  在僕婢的攙扶下進到馬車後,阿觀才發覺自己穿的和何宛心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樣。

  平妻就是這個意思啊,一模一樣的待遇、一模一樣的身分,甚至是一模一樣的衣服?阿觀想笑自己兩聲,居然落到現在這種地步?

  平常很喜歡到清風苑找阿觀聊天、表現姊妹和樂樣的何宛心,這會倒是安安靜靜的,她半句話不說,只是嘴角隱隱透露出勝利笑意。

  阿觀閉目,不願意多想,她只是不斷告訴自己,今天過後,月季她們就可以離開王府,爲了她們,再怎樣她都得撐過今天。

  手裡捧著要送給皇奶奶的茶壺,那是她的承諾。

  也許今天是最後一次進宮,如果何宛心果如自己所料是個不簡單的女子,那麽她得寵是指日可待的事,往後要進宮問安,自然輪不到自己頭上。

  所以最後一次,她想留下好印象,日後她不知道日後會如何,不能漸入佳境,她只求四季平安。

  齊穆韌騎在馬背上,不斷回想阿觀的一舉一動。

  她做到了,淡淡的笑、合宜的姿態,她對宛心客氣卻疏離,她努力表現出和睦相處、友善對待。

  不,這樣說並不恰當,她不只對宛心,也對他客氣疏離,她看著他時,臉在笑、視線卻落在遠方,她回答「好」、「是」、「妾身明白」、「謹遵王爺所命」,那個口氣是柳氏、是夏氏,不是阿觀。

  外公說她怕了,說她縮進龜殼裏了,外公說:將來你必須花更多的心力,才能把她從裏面拉出來。

  穆笙卻斬釘截鐵說:不必白花力氣,嫂子已經把心給關上,二哥做再多的事,她都不會有反應。

  齊穆韌痛恨這種無能爲力的風覺,但他必須把事情做徹底。

  馬車到了宮門前,何宛心和阿觀下車換上辇轎,他考慮半晌,對阿觀說:「你先到皇奶奶那邊,我和宛心見過皇上後,再去找你。」

  「是,王爺。」她低著頭,溫婉而柔順。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他居然想象起她雙眼含淚,不甘心卻又不能不讓他走的模樣,他瘋了,他竟然在期待她的妒嫉。

  「韌……」何宛心輕扯他的衣袖。

  回神,他對她微微一笑,說:「走吧,我們去見皇上。」

  阿觀把茶壺呈上,才近月不見,她竟懷念起在宮裏的時候,都以爲宮廷生活嚇人,裏面的男男女女都在大玩陰謀詭計,可是在皇奶奶的護翼下,那些陰謀算計不到她頭上。

  有人護著的感覺真好,那時……也是因爲有他的護翼可以躲,所以柳氏害了所有女人,獨獨沒有害到她吧。

  皇太后把玩著她送的茶壺,她把壺身做成梅樹樹幹的模樣,在上頭雕出幾朵新綻未綻的梅花,她做這把壺,是因爲皇奶奶說她愛菊的清高,卻更愛梅的孤傲。

  「你果然是個重承諾的,穆韌呢,怎麽沒有陪你進宮?」

  「王爺與何姑娘去見皇上了。」她淡淡的回道,見皇奶奶臉上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可見得她早就知道何宛心的事,

  皇太后向阿觀招招手說:「丫頭,過來。」

  阿觀走近,坐在她腳邊的小杌子上,仰頭望向皇奶奶慈祥的容顔。

  「委屈嗎?」

  「有一些,不過想開也就罷了。」她是個講求公平的女人,他分了對她的愛,那麽她也會把對他的愛慢慢減少,減到想起他與別的女人同床時,再不會心疼爲止。

  「是啊,不想開能怎麽辦?這就是女人的宿命。」皇太后歎道。

  何宛心是罪臣之女,照理說是配不上穆韌的,但她兩次都因爲穆朝幾乎沒了性命,而這回穆韌又是帶著大功勞回京,再加上這丫頭從小就是個可人討喜的,那年穆韌失去她,痛苦傷情的模樣曆曆在目諸多因由,讓皇上雖不願意,卻也不得勉強點頭,允下穆韌的請求。

  阿觀輕淺一笑,不反駁、不搭話。

  「宛心那孩子是好的,幾年前我見到她時,看著穆韌對她死心塌地,她對穆韌卻是時好時壞,也不知是否真心。那時啊,我還擔心穆韌要失望了,沒想到事情兜過一大圈,他們終究走在一起,可見得,人世間緣分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她拍拍阿觀的手背,同是女人,她怎不懂阿觀的難受,只不過她終究私心,穆韌能夠和宛心圓滿起當年遺憾,身爲奶奶,她自然樂見。

  皇太後的話讓阿觀的笑臉越來越難維持,可是,今日的表現關乎著月季她們的出路,再難、再言不由衷,她也不能讓笑臉有退路。

  「皇奶奶,上回林妹妹的故事,還想再往下聽嗎?」阿觀轉開話題,皇太后一聽到林妹妹,興致來了,阿觀續下故事,轉移傷心。

  阿觀並沒有等太久,齊穆韌和何宛心便雙雙走進福甯宮,看見兩人,阿觀起身、弓身退到一旁。

  「怎麽這麽快就過來?」皇太后問。

  「皇上在忙,說是讓我來見過皇奶奶後,再把阿觀一起帶過去,他也想見見阿觀。」

  「看來,皇上和老太婆一樣,想跟阿觀敲竹杠,阿觀,別太順著皇上的意思,皇上想要你的茶壺,你就敲皇上一道聖旨,讓皇上給你個大封賞。」

  阿觀明白,這是補償,皇太后要替自己向皇上封賞,但有什麽封賞可以調平爲愛情傷透的心?

  阿觀無語,只是低著頭,努力不教笑容褪色。

  何宛心走近皇太后,跪下,行大禮,擡起頭笑得兩顆眼睛晶亮燦爛。

  「皇奶奶還記不記得宛心?」

  「怎會不記得,你老子做的糊塗事可真是連累你了,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宛心乖覺地不去提那段,笑說:「皇奶奶,事情已經過去,我很高興又回到京城,能夠和穆韌在一起,這是上天給我最大的恩賜。」

  「你能這樣想最好,阿觀,你要寬容大肚和宛心和睦相處,別學柳氏那些亂七八糟的行事,她的下場,你是親眼看見的。」

  阿觀沒回應,只是微笑,怎麽還沒開始相處,所有人都在提防她使手段,看來,日後就算她不使壞,總會有事落在自己頭上吧。

  所以她會面對什麽情況?何宛心中毒?院子尋到偶人,上頭寫何宛心的生辰八字?何宛心無緣無故掉進池塘裏?小産了?被下蠱了?

  那些啊……通通是葉茹觀的傑作。

  「阿觀。」齊穆韌低聲輕喚,阿觀回神,望向皇太后。

  皇太后歎氣,說道:「哀家說的話都是爲你好,你要誠心把宛心當成姊妹,王府的後院再禁不起折騰。」

  阿觀氣這個話,也應承不了這個話。

  因爲她不會把何宛心當姊妹,也惱皇太后認定自己是惡毒女人,但她不能反駁,只能謝恩,於是她伏身磕頭,卻一語不發。

  皇太后擰了眉,這丫頭居然這般執拗,連應都不願應上一句,就是場面話也行呐,若是她把這副態度擺在皇帝面前,那是要讓皇帝替她主持公道、讓穆韌難堪,還是讓皇帝難做?

  想至此,皇太后板起面容,想訓上兩聲,但齊穆韌比她更快,搶道:「皇奶奶,穆韌會同阿觀好好說說。」

  皇太後歎氣。「你們年輕人的事,哀家管不了了,只望你們好自爲之。」

  「謝皇奶奶。」

  齊穆韌和何宛心齊齊跪恩,阿觀不願與他們一起,在他們跪恩後,再與皇太后行大禮。

  阿觀跟在他們身後走出福甯宮,皇太后看著阿觀的背影,輕歎,這樣的女子究竟不適合後宮,半點心事都藏不住,盡管聰慧、盡管善良,盡管她能帶給穆韌幸福和快樂,但……想起早逝的皇后,世間終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5:25

第四十四章  休妻

  三人走出福甯宮後,齊穆韌轉身對何宛心說道:「宛心,你在附近走走,我與阿觀說幾句話。」

  「好。」何宛心嫣然一笑,往福甯宮旁的林子裏走去。

  何宛心離開後,他凝聲對阿觀道:「我們談談。」

  阿觀點點頭,盡管她並不想談,因爲再怎麽談,都談不出一個好聚好散,只是……

  她得乖。

  她隨著他的腳步,來到邊角涼亭處,阿觀才進入涼亭,他便劈頭質問:「你是什麽意思?」

  「妾身不懂王爺問什麽?」她楞了一下,不解地問。

  「你方才無論如何都不肯應允皇奶奶一聲,你在期待什麽?」

  期待?期待皇太后爲她作主嗎?別傻,皇太后的態度那般明確,就算知道她心底委屈,不也還是諄諄告誡,不可學柳氏一般作派。

  想來好笑,她居然一個不小心,就變成柳氏的同路人。

  「王爺想多了。」

  「想多嗎?聽說你在宮裏這段時間很受皇上看重,難道你想藉此讓皇上駁了我賜婚的要求?」他不想這麽想,但她的態度讓他不得不這麽懷疑。

  阿觀失笑,她還不至於如此托大,自己是什麽身分、什麽階級她清楚得很,喜愛藝術品的皇帝不過是看上她幾分才氣,這些才氣總加起來,哪裏敵得過靖王爺對朝廷的功勞。

  「如果你是這麽想的,那麽爺告訴你,別想,你不會成功的。」他必須打斷她的妄想,才不會讓她在皇帝面前表現出大不敬的舉動。

  「妾身明白。」

  「你更需要明白的是,到皇上跟前,如果你還是一樣固執,回去後,月季她們會得到什麽待遇,需要我再提醒你嗎?」

  她又被恐嚇了,這回,還要不要雙膝跪地,哀求他放過她們一馬?

  在現代,他可以被歸類爲恐怖情人那一塊,在古代,卻是最好的馴妻手段,沒人會說什麽,穿越--真的沒有那麽容易啊。

  她低頭輕道:「妾身明白。」

  「你最好是真的明白。」他冷冷道:「你在這裏等著,我去領宛心過來。」

  「是。」她退開兩步,讓齊穆韌從身邊經過。

  望著他的背影,她實在不想這樣誇獎自己,可她真的是料事如神呐,大姜說齊穆韌不會欺淩四婢,但她回答:他不會,但爲了何宛心,他會。

  他會的,不管是對月季、對琉芳、曉陽、曉初,或是對她。

  當男人有一心想要的女子時,他可以對全世界都殘忍,獨獨待她優厚,這種事,阿觀能夠理解。

  找張椅子坐下,她偏過頭、望向天空,突然想起那幾句歌詞,心微酸。

  那首歌是這樣唱的--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以爲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橫衝直撞、被誤解被騙,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後總有殘缺,我走在每天必須面對的分岔路,我懷念過去單純美好的小幸福,愛總是讓人哭,讓人覺得不滿足,天空很大卻看不清楚,好孤獨。

  是啊,她不該奮不顧身,她應該謹記兩個世紀的人類有多大的不同、多大的隔閡,時空差異造就的不僅僅是代溝,她這樣橫衝直撞,豈能不受傷。

  那歌早已經教過她,愛情的背面是孤獨,她怎會笨到看不清楚事實?

  她還能夠追求單純美好的小幸福嗎?張開雙手她看得很認真,但結論是,她沒有把握。

  *******

  齊穆韌是在四皇子常待的靜語亭附近找到宛心的,他沒料到她會走這麽遠,看一眼附近的福安宮,濃眉微蹙。

  福安宮是皇貴妃的寢宮,宛心來這裏想做什麽?

  他深深地望了宛心一眼,她低眉,不敢迎上他的目光。

  「走吧。」

  歎氣,他哪會不明白她在想什麽,對皇貴妃,她心底有結,不管如何,葉茹秧終究是滅了何府一門的原凶,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劊子手,若非她心性善良,怕是連阿觀都要恨上的。

  「嗯。」何宛心眼神不定,悄悄向齊穆韌探去一眼後,低頭碎步快走。

  齊穆韌明知她心裏有事,卻不想在這當頭生事。

  領著宛心,他帶她往阿觀待著的涼亭處走去,卻見幾名宮女和十數名宮廷侍衛快步走來,宮女們腳步凝重,滿臉驚疑不定。

  在行經齊穆韌身邊時,她們福身招呼。「靖王爺。」

  見她們行色匆匆,齊穆韌瞅著當中一人,他有印象,那是皇貴妃身邊的宮女彩萱。

  「發生什麽事?」

  「禀靖王爺,方才有人溜進福安宮,在皇貴妃的茶裏下藥,幸而皇貴妃的貓兒衝撞,把茶給弄翻,才曉得茶裏有毒。」

  「皇貴妃是否受到驚嚇,有否延請太醫?」齊穆韌蹙眉問。

  「是,彩欣已經前往太醫院請太醫到福安宮,因守院子的宮婢看見凶手背影,奴婢正要領她們到皇上跟前禀明此事。」

  至此,齊穆韌已然明白其中周折,難怪宛心目光閃爍,原來她背著自己做下這等事。轉頭看宛心,她咬著牙、滿臉倔強。

  無奈泛上,他理解她想要復仇,但她的心機不夠深、手法太粗劣,爲賭一時之氣,竟犯下這等大錯,她這樣豈不是要吃更大的苦頭?

  心亂如麻,他還能眼睜睜見她再受一次罪,再被送回青樓過那種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行,她好不容易重生,他絕不能再讓她回到煉獄。今日之事,他有錯,明知她有恨,他不該帶她進宮,卻又放任她一人獨行。

  突然,一名宮婢臉龐閃過驚慌,她指著宛心,道:「是她,奴婢方才看見的就是她,是她進入娘娘的寢宮。」

  「放肆!」齊穆韌刀子似的淩厲眼光橫過,嚇得宮婢把話收回肚子。

  彩萱跟著喝止,「別胡說,王爺身邊的人怎麽會做出這種事。」

  小宮婢委屈道:「奴婢沒看錯,這位姑娘身上衣服的料子,是蜀州所出的錦雲緞,前日,娘娘也有一件相同布料的衣裳弄破了,送過來給奴婢縫補,奴婢熬上好幾個日夜才勉強修補起來。」

  錦雲緞是今年新織成的布,因爲難得,蜀州將其納爲貢品,送進宮裏,數量稀少,宮裏不過兩、三個娘娘得了,平日裏哪捨得穿。

  齊穆韌立下大功,班師回朝,龍心大悅,又得知宛心一事,逐賞了兩匹給齊穆韌,宛心好意,裁制成兩襲一模一樣的衣裳,與阿觀一人一套,原本是特意穿進宮來,打算趁機當面向皇帝謝恩的,沒想到,竟然因此被認出。

  彩萱皺眉,遲疑地向齊穆韌迎上一步,「可否請靖王爺移駕,與奴婢一起面聖。」

  一直待在原地的阿觀滿腦子紛亂,她想著,或許是偏見,女人容易爲自己豎立假想敵,也許她不要那麽害怕何宛心,就會發現她是可以成爲合作夥伴的女人。

  沒人規定,她非要與何宛心共事一夫,她可以退居二線,成爲第三個夏靈芝。

  她不想當柳氏,就把角色留給何宛心吧,柳氏想當齊穆韌的唯一,何宛心不也是。

  反正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任誰也取代不了」、「走過千山萬水,度過重重危難,他們依然要共度一生一世」、「芸芸衆生中,他們只看得見彼此」,既然如此,她何不成全這段偉大、曲折、風天泣地的愛情?

  只要退居二線,日子一久,齊穆韌就會忘記她是誰,屆時再計劃未來的打算,成功率會大上幾成吧。

  好幾天過去,她的腦子直到現在才出現一片清明,女人呐,總是要逼到牆角,才會發出反彈力氣。

  想明白了,阿觀松口氣。

  聽見腳步聲,她擡起頭,以爲是齊穆韌帶何宛心來接她,沒想到來接她的,竟是幾個板著臉孔的宮廷侍衛,微瞳柳眉,隱約地,她感覺出事了……

  *******

  御書房裏透著一股壓抑,偌大的華麗宮殿中越發死氣沈沈,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穿著明黃龍袍的皇帝寒著臉,坐在書案後面,靜靜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人。

  阿觀、齊穆韌、何宛心,三人並肩齊跪。

  何宛心身子在顫抖,後背早已經被冷汗濕透,從外頭吹進來的涼風拂在她身上,她不禁打個寒顫。她知道有一道目光盯住自己,卻不敢擡頭,深怕眼睛洩漏太多秘密。

  齊穆韌滿臉肅然,無數個打算在心底盤桓。

  皇貴妃沒有中毒,錯誤未鑄下,此事可大可小,只看皇上心底怎麽打算,若皇上能看在自己立功的分上將此事掠過,那是最好的,如果不能無論如何,他都要保下宛心。

  同樣跪在地上的阿觀,心底雖有幾分驚疑,卻沒避開皇帝的視線,她坦然望向書桌後頭的男人,心底暗暗想著:皇上與齊穆韌真的很像。

  果然孩子不能亂生,有膽和隔壁鄰居搞在一起,就要有東窗事發的心理准備。抿嘴,這時候是不該笑的,所以她用力憋住,難怪大姜要隱姓埋名,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大概都活不長吧。

  宮女清脆的嗓音還在敘述皇貴妃宮裏發生的事。「……那貓兒不過舔幾下茶水,就口吐白沫,沒有氣了。」

  「繼續說。」

  皇帝陰沈的嗓音加深了何宛心的恐懼,她的身子抖得更厲害。

  另一名宮女接下話:「禀皇上,奴婢是在福安宮裏專管織縫的,奴婢看見悄悄進入福安富的女子背影,那名女子身形窈窕纖細,衣裳是錦雲鍛所制,而姑娘身上所穿的恰恰是錦雲緞,奴婢才會指認姑娘,可奴婢看見王妃身上的衣服後……便不敢確定了。」

  此刻,一名太監匆匆上前,于裏拿著三匹布呈至禦前,「禀皇上,奴才已將賜給德妃、敏妃、賢妃的錦雲鍛取來,三位娘娘都說,因爲錦雲鍛難得,尚未裁制成衣。」

  答案若揭,貢品六匹布,兩匹穿在阿觀、宛心身上,三匹還在,而皇貴妃沒有道理害死自己的愛貓,所以凶手不是阿觀就是宛心。

  是皇貴妃自導自演,企圖陷害齊穆韌?阿觀搖頭,她沒那麽神通廣大,能夠事先知道賞給齊穆韌的錦雲致已經制成衣裳,並且她們會在今天穿進宮裏。

  她確定自己沒有夢遊症,更沒有失心瘋,所以凶手只能是何宛心。

  何宛心有沒有殺人動機?當然有,那年是葉茹秧親自挑起何禦史的貪墨案,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她這麽做理所當然。

  現在,就等著齊穆韌怎麽接招,怎麽爲何宛心脫罪了。

  側過頭,阿觀發現齊穆韌在看自己,怎麽?他懷疑她?她又沒有飛天掃帝或分身術,怎麽可能同時出現在皇貴妃的福安宮及福甯宮旁的亭子。

  「皇上,不是民女,民女當時正和王爺在一起,王爺可以爲民女作證。」何宛心急急起自己辯解。

  「阿觀,你呢,你在哪裏?」皇帝擰眉問。

  「王爺與臣妾在福甯宮旁的亭子談了些話,王爺使命令臣妾在那裏等著。」阿觀據實以告。

  「穆韌,你說,當時你和誰在一起?」皇帝問。

  屋裏一片靜默,因爲太安靜,連呼吸聲都擴大了好幾倍似的,阿觀回眼看向齊穆韌,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他握住阿觀的手握得很用力,他的掌間包裏傷口的棉布刮得她手心發疼。

  是心疼嗎?心疼深愛多年的女子,好不容易與他重圓夢想,卻又做出不理智決定?

  阿觀理解,理解他的心疼。

  「說,是誰?」皇帝怒斥,逼著他交出人。

  齊穆韌鐵了心,壓抑道:「是宛心。」

  轟!阿觀的腦中一片空白,傻傻地,她將視線定在他的眼睛上,不敢置信他的回答。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阿觀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一下一下撞得胸口發疼。

  她怔怔地望住齊穆韌。

  是他嗎?這是她不由自主愛上、不由自主思念、不由自主盜用「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的男人?是他嗎?是她以爲可以安心留在這個陌生世代的理由?是他嗎?是她說過千百次愛,仍然覺得不夠的男人?

  爲保下何宛心,他選擇舍棄她?謀害皇貴妃是什麽罪名,他怎不明白?所以,他要她死?!

  咬緊牙關,她是對的,爲救下何宛心,他不介意對她殘忍,月季琉芳被賣進青樓算什麽,有需要,他連葉茹觀的命也舍得交換的呀……那個時候真該逼大姜下賭注的,因爲,她又是贏家。

  憤怒油然而生,這個自私的男人,他只看重自己在乎的人,其他人的命便如蝼蟻,死一個、一百個,于他無差。

  葉茹觀又如何?不過是一個同他上過床的女人,柳氏、夏氏、陳氏、徐氏、方氏、文氏以及一堆她來不及認識的女人,誰沒跟他上過床,最終她們的下場他在意過嗎、心疼過嗎?

  她用力把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抽出,但他不允,他牢牢握住她的手,想抓住什麽似的,施力過大、傷口裂開,鮮血透過棉布,帶著腥味的濕潤濡染上她的掌心,可是阿觀感覺不到,她偏著頭,盯住他,任由淚水盈眶、溢出,任由它們沿著臉頰一顆一顆成串淌下。

  她眨也不肯眨一下眼睛,固執地瞪他。

  「對不起。」他用唇語對她說。

  對不起什麽?有人對即將入熱鍋的雞說對不起的嗎?對不起,誰教你的肉太好吃、你的血太補,我無法不吃掉你。

  她嘲諷一笑,緩緩閉上眼睛,再緩緩張開,真是了不起,這時候居然還能想出笑話,還能用唇語回答他。「沒關係。」

  沒關係,這是他的選擇,每個人都有權利在分岔口選擇左轉或向右走,他只是選擇讓她死、讓何宛心活,選擇用她的生命保住何宛心,選擇把她對他的愛情一腳踹進地獄,選擇作踐她的尊嚴與未來,來成就他與何宛心。

  沒關係,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他有權利爲心愛的女人自私,有權利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益的決定,有權利爲未來的幸福犧牲一顆棋子。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啊,反正他選擇放棄她之前,她不也決定放棄他了?以後路上相見便擦身而過,假裝誰也不認識誰。

  不……再也不會了,她不會與他擦身而過。

  因爲,接下來他面對的是何宛心的感激與全心全意,而她面對的是生死困境。

  當人在生死攸關時刻,會想到什麽?

  上次在大姜的地下室,她想到的是那把剛燒好的茶壺,現在呢?失望?痛苦?哀傷?

  ……都不是,她只剩下滿腦子空白。

  她別過頭,視線迎向皇帝,她在笑,依舊笑得一臉坦然。

  「葉茹觀,你認嗎?」皇帝擰眉問。

  不認嗎?和目前受皇帝看重的靖王爺對質?這是一場連開打都不必,就注定慘敗的戰爭。

  「啓禀皇上,臣妾認。」

  不是認罪,是認輸。

  她輸給愛情,輸給一個不值得付出的男人,輸給自己,也輸給這整個讓她害怕恐懼的世界。

  「你確定要認?殺害嫔妃是唯一死罪。」

  問這做什麽,阿觀嘴角漾出一絲苦笑。他難道看不出來,自己的兒子鐵了心腸要救何宛心?

  齊穆韌的態度堅決,意願分明,當父親的還能與做兒子的倔強?就算再多的辯駁,也駁不掉一個齊穆韌愛何宛心的事實,反正事情彎彎繞繞結局都一樣,她何不大方一回,讓事情簡單幾分。

  阿觀垂下眉睫,下一刻,再擡眼時,眼底是一片澄淨清明。

  皇帝看著她的表情,心有疑問:面對生死,她依然不驚不懼?

  如果她是個將軍,他可以理解那心底強撐的那股子傲氣,但她只是個弱女子,連爭取自己生存與否都困難的弱女子啊。

  皇帝忍不住問:「你到現在還是認爲,千載勳名身外影,百歲榮辱鏡中花?還是不妒嫉那些活得比你好的,不羨慕那些日子過得比你張揚的?」

  「禀皇上,仍然是老話,世間上,有人享福、自然有人受罪,天底下好事與壞事是對半分的,只不過臣妾的運氣一直不太好,總是攤不到好的。」她冷笑自嘲。

  「甘心嗎?」

  「不甘心,所以臣妾想求皇上一個恩典。」

  「你想要什麽恩典?」求自己饒她一條活命嗎?皇帝微微一笑,等著她開口,他就不信有人能這般淡看生死。

  「當初是皇上一紙賜婚聖旨,將臣妾嫁入靖王府,解鈴還需系鈴人,萬望皇上頒下一道休妻聖旨。」

  她的話讓皇帝意外又震驚,居然……居然她不爲自己求得生路?

  「都快死了,你要休書做什麽?」皇帝眼底揚起一絲意味不明。

  「不過是圖個自由自在的靈魂罷了,況休書一下,臣妾今日毒害皇貴妃的所作所爲便與靖王府無關,兩相互利之事,何樂不爲。」她自始至終,都不肯向齊穆韌望去一眼,即使她的手仍被樣在他的掌心。

  「我不!」齊穆韌硬聲。

  皇帝冷冷向齊穆韌看去,心想:是你要保下何宛心,怎能怨阿觀心死。刻意同他作對似的,他說:「好,朕允。」

  皇帝示意,一旁的大臣振筆疾書,不多久一紙休書既成,皇帝親手蓋上大印,讓太監送到阿觀手上,阿觀看也不看,折起休書貼身收藏。

  她俯身,額頭貼上冰冷地面。「謝主隆恩。」

  「來人,把葉茹觀押入死牢。」

  「是。」兩名宮衛進門,欲拉起阿觀,但齊穆韌打死不肯放,他牢牢握住阿觀,怒目瞪向宮衛。

  阿觀冷笑,分明是他做出的選擇,卻演出這一幕深情戲要給誰看?

  她用空出的那只手拔出簪子,抵在自己頸間,雙眼盡是決裂。

  「還請王爺放手。」

  他不放!

  她把簪子往下刺,一顆血珠子凝結、滑落,阿觀冷然的眸子再沒有他熟悉的溫暖,她看著他,像看著陌生人一般。

  他不放手,她又往下紮兩分,血珠子連成串,一滴滴落在昂貴的錦雲緞上,染出一朵朵怵目驚心的紅梅。

  視線交接,他與她抗爭,這回,他輸、她贏。

  齊穆韌咬牙,鬆開手,阿觀淡淡一笑,丟下簪子,隨侍衛而去,長長的裙擺在地板上拖出一道冷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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