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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罪婦大過天(見觀發財 卷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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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7:31
標題:
[千尋]罪婦大過天(見觀發財 卷三 )[全文完]
罪婦大過天
(見觀發財 卷三)作者:千尋
是愛情,也是折磨——
她愛上的男人心太大,可以容下許多女人,
偏偏她的心太刻薄,只能允許男人對自己全心全意。
觀念不同,勉強在一起只是委屈……
爲了不勉強、爲了不委屈,阿觀心甘情願地領了休書、認了殺頭大罪,
誰知這個親手將她推入死牢的「前夫」卻一點都不心甘情願——
跪在御書房兩天,滴米未進、磕頭磕到破的向皇上求情;
得知四皇子妃來刑求逼供,他氣得去拆了人家四皇子府;
甚至帶了大批府衛來劫獄,搞得自己傷痕累累無處不傷。
是死亡,也是重生——
皇帝竟開出條件:只要他願意入主東宮當太子,她就可以安然無恙。
他答應了,爲了救她的命;但她卻拒絕,爲了他的快樂與自由。
雖然三從四德她做不來,但「成全」這個美德她做得倒挺好,
她知道他從不願坐上大位,只想做個輔國忠臣,
眼下只要她死去,便可以成全他的愛情、成全他的事業,多划算!
於是她笑著喝下了御賜的毒酒,用她的命爲他做了最後一件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7:54
第四十五章 錯估情勢
冰寒的青石地板上,映著兩個淺淺的黑影,三交六椀菱花的隔扇門窗外,射進一方淡淡斜斜的陽光,天氣有些冷,但那抹光影投射在何宛心身上,她的背脊卻隱約有著毛躁的熱和不安。
皇帝灼灼的目光毫無收斂地盯住她,臉上盡是輕蔑,何宛心低著頭,心底翻江倒海,緊緊抿住薄薄的雙唇,全身抖得如風中落葉。皇上看出什麽了嗎?
齊穆韌固執地低著頭,從皇帝的角度看不出他半分表情,只見一對濃眉緊蹙,他攥緊拳頭,眼前心裏滿滿的全是阿觀的決裂。
他知道,她恨上他了,她甯願自戕也不願意他碰她。
怎麽會走到這一步?他那樣喜歡她、那樣愛她,他無法忍受不能與她舉案齊眉,無法忍受半分思念,那爲什麽、爲什麽這樣愛她的自己,竟會親手將她推出自己的世界!
目眦欲裂,他恨自己,恨不得將齊穆韌千刀萬剮!
「還跪在這裏做什麽?下去吧,王順,擺駕福甯宮,朕要去給皇太后請安。」皇帝輕哼一聲起身。
齊穆韌豈能讓皇帝離開,他一走,所有的事將成定局,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阿觀被送上斷頭台,無論如何,他得救下她。
頭重重磕在地上,清脆而響亮,齊穆韌急道:「請皇上饒阿觀一命。」
「人證物證俱全,你要朕怎麽饒?」
挑眉,皇帝定眼望向齊穆韌,最讓人情何以堪的是……所謂的人證、物證,還是他親手替葉茹觀給羅織上的,饒與不饒全在他轉念間,如今他自己已做出決定,怎又來反悔?
淡淡輕哂,皇帝想起阿觀,想起她,眉順、眼順、心也順了,她是個多麽不同一般的女子,可惜在重要的時刻,齊穆韌選擇了何宛心。
當聽見齊穆韌的選擇時,阿觀臉上那樣明顯的失落、那樣沈恸的哀愁,她還以爲自己瞞得很好,殊不知每分表情全落入他眼底。
她的輕鬆是裝的,可是裝得很真誠,真誠得讓人不得不多信幾分。
她說:世間上,有人享福,自然有人受罪,天底下好事與壞事是對半分的,只不過臣妾的運氣一直不太好,總是攤不到好的。
唉,客氣了,她的運氣哪是一直不太好而已,她根本是壞到根底了,天底下有幾個女人會被丈夫親手推入絕境?
「皇上,阿觀只是一時糊塗,若是將她交給微臣帶回府裏管教,臣保證,再不會發生相同的事。」
皇上失笑。阿觀可不就是糊塗嗎?
回想在齊穆韌親口證明下毒事件發生同時與他在一起的女子是何宛心時,她滿眼的哀恸與憤懑,回想她那句哀莫大於心死的「認罪」,若非跪在下面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也想罵阿觀一聲—— 糊塗,怎就認錯人、愛錯人?
「穆韌,你這話可就說偏了,方才罪婦葉茹觀收下朕給的休書,已經不是靖王妃,她的生死再與你無關聯。
「你今日領何宛心進宮,不就是爲向朕求一個恩典,讓她以平妻之禮嫁進王府?朕有成人之美,既然你喜歡何宛心,且如今情況有變,朕便賜她以王妃之禮嫁進王府。何宛心,你認爲呢?」他不問齊穆韌,卻問向何宛心。
何宛心下意識擡眼,對上皇帝精厲灼烈的目光,心陡然一驚,不曉得該怎麽回話。
看見她的遲疑,皇上居然笑了,笑得眉彎眼眯、慈祥溫煦。「怎麽,你不想嫁?」
何宛心見狀,連忙伏地叩拜,「一切但憑皇上作主。」
「待罪婦葉茹觀伏法後,朕定會替你們兩人作主,都退下吧。」
但齊穆韌擡起頭,一雙受傷狼崽般的深邃黑眸定在皇帝身上,「皇上,微臣有事禀奏,能不能先派人送宛心回王府?」
還不死心?齊穆韌當真以爲他能說服自己?
那對和齊穆韌極其相似的眸子眯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讓何宛心全身泛起寒意,她咬住舌頭,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流露出半分驚恐。
皇帝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半晌方開口,「王順,你領何宛心下去吧。」
「王爺……」何宛心焦灼地輕扯齊穆韌的衣袖,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別擔心,你先回去。」
她滿眼悒鬱地點了點頭,隨著王順的引領,離開禦書房。
「皇上……」
齊穆韌方開口,皇帝便堵下他的話。
「你心底打什麽主意,朕清楚。你以爲這個罪名若是落在何宛心身上,她必死無疑,而把罪推到阿觀頭上,卻未必是死罪,對不?」
齊穆韌驚疑不定,皇上從頭到尾……全知道?
看見他驚愕的模樣,皇上了然一笑,是啊,人人都說靖王爺心有丘壑、城府極深,可再厲害也稱不上青出於藍,自己怎麽說還是他老子啊。
皇上續道:「你認爲,一來:朕心知肚明下毒的根本不是阿觀,加上朕的性子向來寬厚,定會輕懲帶過,且朕極其欣賞阿觀那丫頭,豈會不手下留情?你,這是賭朕的仁慈。
「二來,阿觀是皇貴妃的親妹妹,只要你肯表明態度無意皇位並支持宥莘入主東宮,皇貴妃定會賣你這個面子到朕跟前求情,你,這回賭的是皇貴妃的野心。
「若事事照你所想的進行,那麽阿觀也許死罪能逃,活罪難饒,可你人脈廣得很,辦法多的是,要讓阿觀輕易逃過這一劫,何難?假使情況不如預期,看在你方爲朝廷立下大功的分上,百官必會受你的托囑,在朝堂上請求朕網開一面,屆時衆口同聲想必朕不會諸多爲難。
「很可惜,這回你打錯如意算盤了,不管朕再珍惜、不捨,阿觀都非死不可。」
齊穆韌聞言胸口一窒,他想的、算的,樁樁件件全在皇上的估料當中……他還有什麽籌碼可與皇上談?
沒錯,他敢讓阿觀擔下罪名,是因爲篤定。
二皇子因邊關之役即將入罪,因此明面上能與四皇子競爭東宮寶座的只剩下大皇子一人,他只要找上葉茹秧,開出自己退隱朝堂的條件,皇貴妃絕對願意替阿觀出這個頭。
屆時他化明爲暗,雖不入朝堂卻能在暗處裏以自己的人脈爲三皇子籌謀,依三皇子的能耐,早晚能入主東宮。
他甚至考慮到皇帝雖然決定對葉家開鍘,但皇帝畢竟生性仁慈,定會顧念當年葉家的鼎力支持,爲這點恩惠饒過無足輕重的小蝦米不過是順水人情。再加上如皇帝所言,此次邊關一戰自己立下諸多功勞,只要他夠堅持……不管是從哪個角度考量,輕放阿觀並非難事,爲什麽皇帝堅持要阿觀死?
眯眼,他努力思索當中關聯,然後……悒郁堆上眉尖。
齊穆韌並不知道,自己這號表情和皇帝有多相像。
「想透徹了嗎?」
「皇上,不管怎樣這些都與阿觀無關。」齊穆韌在最短的時刻想通,急急抗議。
「的確,可她自己也認了是她運氣不好。既是認命,又是你要她擔下的罪名,她肯承擔,願意成全你和何宛心,皆大歡喜有何不可?」這話帶上幾分酸意,他啊,多少爲阿觀感到不值。
「皇上想的不是皆大歡喜。」齊穆韌咬牙切齒。
「是嗎?」
「皇上想的是藉此事,讓皇貴妃與葉府一刀切斷,在剜除葉府朝堂勢力同時,保留皇貴妃在後宮的實力。」
葉府欲篡位作亂,皇貴妃不願與娘家同流合汙,葉定國便指使靖王妃對皇貴妃下毒,可惜,下毒不成反將葉氏一族的陰謀揭發。
多麽天衣無縫的謀劃,既滅去葉氏在朝堂上的多年經營、收回葉定華的兵權,又能保住葉茹秧和齊宥莘的地位。
日後齊宥莘登基,沒有了母妃娘家勢力的牽制,他可以隨心朝政,皇上是在替齊宥莘鏟除道上險阻。看來,皇帝是決心讓齊宥莘入主東宮,也決心讓阿觀成爲這場政治角力下的犧牲品。
像是一桶熱油當頭澆下,燙翻了他每寸肌膚,鮮紅的血肉,鮮明的疼痛!
都是他,都是他錯估情勢害了阿觀……齊穆韌想起阿觀決裂的目光,胸口像被銳器狠狠紮進……
皇上的視線落在齊穆韌身上,注視著他每分細微的表情,淡哂。他豈能不明白齊穆韌腦袋裏的九彎十八拐,不過這回齊穆韌猜錯了,他的確想讓人與葉府一刀兩斷,但不是齊穆韌想像的那個。
定眼望向齊穆韌,再不點破他,他肯定會越想越偏。
罷了,就趁這回攤牌吧,雖然布局未成,若今日之言傳出去,定會多生出幾番波折……但見齊穆韌那不撞牆壁誓不回頭的態度,他也顧不得了。
「朕知道你和穆笙都認定,宥鈞是東宮的不二人選。」
齊穆韌猛地擡眼,驚愕的目光迎向皇帝,寒意自心底竄上,皇上知道他們兄弟與三皇子間的眉來眼去?他以爲瞞得夠緊,原來皇子們、包括自己與穆笙的一舉一動,全在皇帝的掌握中。
見齊穆韌驚駭至此,皇帝忍不住抿唇一笑,姜是老的辣,他們想在跟前使詐,還得再多磨練個幾年。「可朕認爲,他太過仁慈、手段不足,且他的親生母親出身不高,無法助他一臂之力。」
「治亂世需要嚴君、厲君,以雷霆萬鈞的手段統治,可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們盼著的是個能站在他們那邊,替他們著想的仁慈君主。
「海不擇細流,故人成其大,人要有胸襟與目光,而三皇子恰恰是這樣的人物,或許他決斷力不足,但只要輔以良相,定能創造齊焱百年祥和興盛。」
這就是他對宥鈞的看法?而宥賓、宥家、宥莘幾個,個性多疑苛寡,性情雖然圓滑卻主觀易怒,不肯采納旁人意見。
所以從頭到尾,他滿腦子想的是輔國良相,對於帝位無半分野心?
見皇帝默然不語,齊穆韌續道:「皇上肯大刀闊斧,藉邊關戰役鏟除葉府勢力,除開葉氏在朝堂勢力逐漸擴大,旗下子弟仰仗葉丞相盡做些不乾不淨的肮髒事之外,不也是認定身爲皇帝只要能夠制衡各方勢力、統禦朝廷,四皇子根本不需要外家在背後支持,既是如此,出身高低差別在哪裏?
「況三皇子雖然親生母親出身不高,卻是由賢妃一手帶大,賢妃多年的悉心教養把三皇子教養成一個有容乃大之人,也只有他,能以仁慈相待於手足。
「皇上親眼所見,這些年,爲東宮位置之爭,多少明裏暗地的手段盡出,三皇子爲著兄弟情誼不願涉入,這些年,在幾位皇子想盡辦法打擊其他兄弟、擴展自己的權勢同時,唯有三皇子默默替朝廷做事,爲帝者,要的便是這份爲國爲民的心思,不是?」
越是聽著齊穆韌所言,皇帝越是皺緊雙眉。
他有許多兒子,可諷刺的是,最像自己的竟不是宮裏這幾個,而是流落在宮外的穆韌、穆笙,他們有謀有略,允文允武,最重要是有胸襟氣度和眼光,他不願意承認,但姜柏謹教育孩子的確比自己棋高一著。
這些年,他的不忍與猶豫,造成的結果是讓幾個大的拚命結黨營私、鏟除異己,他們把所有的能力心思,全用在那個位置上頭,使計坑害彼此、謀算臣官,一日一日,情況越演越烈。
如今,甚至聯合鞑靼敵軍來殘害自己手足,他再不願意,也不能不正視孩子們已經長大的事實。
「穆韌,你是否認定朕讓阿觀死,是爲了將宥莘剔除於葉府之禍?你是否認定朕已經決心令宥莘入主東宮?」
「難道不是?」除了他……其他皇子年紀尚稚,難不成皇帝百般拖延是爲了後面幾個小皇子做打算?
皇帝莞爾,知道他又想岔了道兒,「回答朕,你是不是個有德有容,有胸襟氣度能納百川之人?」
齊穆韌心頭一震,倏地瞠眼望向皇帝,難道皇上想的不是齊宥莘,而是……
所以阿觀非死不可,因爲身負汙名之女,不能統禦後宮?
不,他對皇位無心,更不願意掀起朝廷風波。
立他爲太子,他和穆笙的身世之謎將會浮出台面,他們的存在已是傷害皇家顔面、傷害已死的老王爺,幾年前皇帝下旨讓自己襲爵時,朝堂內外已是議論紛紛,若再因爲太子之位讓他的身世揭曉,不管是對皇家、對王府,都是極重的傷害。
拱手,深深一叩首,齊穆韌沈聲道:「回皇上,微臣無能也不願意。」
「爲什麽不願意?這是人人爭破頭的事,身爲男子,誰不想將這金瓯九鼎盡數攢在手中,至於你說自己無能,朕自認在看人這點上頭,還沒出過差錯。」他已是定下心思,連後著都已經算計清楚,容不得齊穆韌反對。
「皇上,微臣並非皇子。」
「那不過是一道聖旨的事兒,有何困難?古有堯舜禅讓,朕難道不能傳位於有賢有能之人?」
自小,父皇母妃便教導他,生爲皇子並非天生的得利者,而是天生的付出者,他做任何事,考量的不該是自己,而是千萬百姓,他不能率性而爲、不能自私自利,因爲對於帝者而言,國家便是他的私,朝廷才是他的利,唯有國家富強,百姓安生,皇帝才有其存在意義。
「皇上,萬萬不可。」
「爲何不可,宥鈞能做的事,你只會做得比他更好。」
齊穆韌心頭一陣紛亂,頻頻搖頭,現在不是談論皇位的好時機,他心裏裝的全是阿觀絕望的表情。
皇帝見他不語,轉開話題。「穆韌,你從來沒有懷疑過嗎?」
「懷疑什麽?」他接下話。
「何宛心。」
「爲什麽要懷疑?」
「錦雲緞就那麽幾匹,朕方賜下,何宛心就做出兩件同款式的衣裳,與阿觀一起穿進宮?相似的身量、相同的衣裳,要朕相信這是恰巧雷同,還真的很難說服朕。」
沒錯,齊穆韌想到了,在事情發生那刻。
賞賜方送進王府,宛心別的不要,單要那兩匹布,她不顧自己的身子孱弱,日夜趕工裁衣,巴巴地趕著送到阿觀面前去,他以爲宛心的殷勤與巴結是企圖替自己在王府謀得一個位置,卻沒想到是將阿觀送進死路的起頭。
她提及讓阿觀和她穿同式衣服進宮,他以爲宛心心思細,想藉此昭告世人,雖爲平妻,自己並不比阿觀低賤,他允許她的小心眼,因爲舍不得,因爲罪惡,因爲對她多年來受的苦楚感到抱歉。
可如今回想,所有事一環扣過一環的確太巧合,只是他依然不願意懷疑宛心,他們相交多年他明白她的心性,她是天之驕女,從不對人使心計,更何況宛心曾經蒙受家難,過去幾年於她來說太艱難,她對皇貴妃的恨造就今日之事,他能夠充分理解,也相信……她是一時興起。
「她不必做這些,我已經允她平妻身分,會公平對待她與阿觀。」
「如果她圖謀的不只是公平呢?」皇帝追問。
「宛心不能死,那是我欠她的。」話說得硬,可齊穆韌心底已有幾分明白,如果是「一時興起」,怎會在身上備下毒藥?他擰緊眉目,禍源於自己,不該由阿觀承擔受罪。
「什麽叫做你欠她?何家獲罪,是何禦史貪瀆,他搜刮民脂民膏,罪該萬死,是他禍延子孫與你何干?依你的說法,那朕豈不是欠下何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命,要不要朕立個神龛,把何家上下給供起來?」對於齊穆韌的冥頑不靈,龍顔震怒,顧念舊情是好事,可若因此是非不分就太不像話了。
「她曾經代我挨一箭。」
「別說這種沒腦子的話,你身邊高手濟濟,她不出來擋,你就會出事?」
這點他明白,但……「她終究是擋了。」
「你沒想過這是苦肉計?」
「宛心不是那種人。」
「如果不是,怎會眼睜睜看阿觀替她受罪,卻無半分愧疚表現。」
「她是害怕,這些年,她吃過太多苦頭。」
「算了,朕不同你爭辯,你一心替何宛心脫罪,就算知道她有問題也會替她開脫,朕只想提醒你,別小看女人,柳氏便是一例。」他說得齊穆韌語塞。「行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不!齊穆韌搖頭,他不回去,身子伏在地面,他的額頭重叩到地。「皇上,求求您高擡貴手,饒阿觀一命。」
「你這是何苦,情勢是你自己選擇的,怎可以出爾反爾?更何況,事已走到這個局面,怕是早已傳遍宮裏宮外,你讓朕怎麽替你圓這個局?夠了、不要再說,就這樣吧,不過是一個女人。」
皇帝起身離開座椅,朝門口走去,態度表明已經無意與他再多言語。
齊穆韌情急,再次叩首。「父皇,求您饒阿觀一命。」
父皇 霍地轉身,皇帝震驚萬分,他眼底有著說不出口的無法置信,多年過去,他期待這對兒子喊自己一聲父皇皆不可得,沒想到竟在這樣的狀況下,他喊出了這聲父皇!
這感覺是震驚還是感動 厘不清、道不明,他長長的歎了口氣。「阿觀於你,竟是這般重要。」
「是,一如當年的鳳慈皇后對皇帝。」
「既然如此,你怎麽捨得棄她?怎麽捨得做出如此傷人的決定?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便是留下她一條命,她也絕不會回到你身邊,阿觀對你,已經徹底死心。」
皇帝的話像冰棱子,一錐接一錐刺上他,而他,躲無可躲。
手臂微微顫栗,他咬緊牙關,挺過那陣心痛。「兒臣明白。」
「那就別再說,回去吧,此事已不容更改。」
「父皇,您需要棋子來對付葉府,就用兒臣吧,阿觀起不了大作用。」
「朕從來不願意拿你當棋子,你心知肚明朕真正要你做的是什麽?」他幽深的目光望向齊穆韌。「你比誰都明白,要保住自己深愛的人就必須有足夠的權勢與力量。回去好好想想朕的話,如果你真想留她一條命,就知道該怎麽做。」
皇帝不再多言,邁開腳步跨過門檻,留下齊穆韌依舊挺直背脊的跪在禦書房。
作者:
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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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5 02:18:20
第四十六章 各方盤算
一起出門的三人只有何宛心回到王府,葉茹觀毒害皇貴妃的消息也傳了出來。
景和居裏,曹夫人自孫姨娘手中端來蔘湯,輕啜兩口,臉上露出淡淡笑意,靜心聽取百合的禀報。
「……皇上寫下休書,替王爺休掉葉茹觀這個惡婦,但王爺不肯罷手,依然跪在禦書房裏向皇上求情……是宮裏公公送何宛心回王府的,現在她已經進到明月樓……夫人如果想知道得更詳細些,要不,讓百合往明月樓探探?」
「比起葉茹觀,這個何宛心更需要咱們多提防小心。」曹夫人放下杯盞,低下頭看著杯中淡黃色的蔘湯。
「怎麽說?」孫姨娘不解。
「你想想,青樓是什麽樣的地方,當年,咱們把她那樣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送進那種地方,她竟能安然活下來,那股心性就不是個弱的。
「再說之前,齊穆韌對葉茹觀何其寵愛,就算柳氏氣得咬斷銀牙、暗招使盡,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對付葉茹觀,可何宛心才進王府多少天,不但奪走齊穆韌對葉茹觀的寵,還讓他進宮向皇上請求以平妻之禮迎她入門,可見其手段高明。
「咱們雖不曾在葉茹觀手裏吃過虧,柳氏被休後,她也沒搶奪王府中饋的意思,否則以齊穆韌對她的看重,能不將大權交到她手上?但接下來……倘若皇帝真讓何宛心當上正妃,好不容易才攢進手裏的這點權,恐怕又得交出去。」
曹夫人在心底盤算著,是不是該招幾個帳房回府,做幾本假帳,免得何宛心在上頭挑剔出毛病。
「依夫人所言,葉茹觀被休,還算不得好事?」
「那也未必。皇貴妃和葉茹觀可是親姊妹,你說,好端端的,妹妹幹麽要毒害自己的親姊姊?那個背後有沒有齊穆韌的授意?就算沒有,葉茹觀做下這等該殺頭的大事,避嫌都來不及了,齊穆韌竟敢在皇上面前求情,這豈不是擺明同皇貴妃過不去?
「換言之,齊穆韌絕對不會站到四皇子那邊,以目前朝堂動向來看,二皇子已經受到皇帝猜忌,怕是已經沒機會,皇子之間只剩下大皇子可以與四皇子匹敵,可大皇子沒有親娘可庇蔭,而皇貴妃正受皇帝寵愛……」
孫姨娘笑著接話。「大夫人壓對寶,眼前最可能成爲太子的就是四皇子了。」
曹夫人滿意點頭,自從老王爺過世,這麽多年來她處處忍氣吞聲,看著那兩個雜種張揚,往後,她總算可以揚眉做一回人。
「得讓穆風、穆平和四皇子多走近走近,表達支持之意,哪天皇上大行,四皇子能不對那對雜種秋後算帳?屆時,機會自然得落在穆風、穆平頭上。」
孫姨娘笑著應是,但那笑容卻顯得扭曲,她還能不明白大夫人這場面話說得好聽,那機會永遠不可能落在兒子穆平頭上,若是齊穆風有肉吃,肯施舍些骨頭給穆平啃,她就阿彌陀佛、感激不盡了。
正起眉目,孫姨娘接著道:「前幾日,穆平碰上四皇子,四皇子還問他現在當什麽差事,好像有意思把他留用在身邊。」
「有這個機緣的話,你這個當娘的,自然得要穆平好好把握。」曹夫人說道。
曹夫人陰恻恻一笑,她不得不向皇貴妃靠攏,皇太後、皇帝不待見她,爵位讓齊穆韌給搶走,兒子又是個性格怯懦的,凡事只敢跟在別人後頭,若她不幫兒子悉心謀劃,恐怕兒子這輩子只能這樣默默無聞一生。
她不是沒想過,若齊穆韌不對他們母子趕盡殺絕,願意像現在這般給他們一個安穩日子過,這樣也不是太壞,問題是……想起齊穆韌的身世,她就不甘願呐,這個爵位是老王爺一刀一槍用性命打下來的,憑什麽便宜來路不明的外人。
眼下該做的,除了拉攏四皇子那邊外,明月樓、清風苑更該想辦法滲透,何宛心那個女人得盯著、看著、仔細防著,她呐,手段太高明,打得葉茹觀無力招架,方過三、兩回合,葉茹觀便性命不保。誰曉得那個「下毒」的背後,有沒有何宛心伸的黑手?誰曉得下毒的真相爲何?
如今葉茹觀是擺明落敗了,那麽真相……哼,真相這種東西,在皇宮裏是不存在的。
況且,當初朝廷怎會無緣無故查何家的貪渎案件?別人不曉得,她能不明白?如果何宛心真如自己所料是個心機深重、思慮缜密之人,說不定早已查出那些前塵舊事,甚至知道是誰將她轉賣入青樓,那麽……何宛心的下一個目標會不會是自己?
「百合,想辦法買通明月樓裏的人,掌握何宛心的一言一行。」
「是,主子。」百合領命下去。
曹夫人眉眼間浮起憂悒,那個何宛心呐,希望自己沒猜對……
何宛心回到王府,進了明月樓後,就不說話了。
她贏了、她成功了,她完成了想做的事,可……她沒有想像中那般快樂。
爲什麽呢?因爲齊穆韌對葉茹觀的執著與深情,因爲他爲了葉茹觀而頂撞皇帝,因爲他在乎她勝過自己?
不、不對,她弄混了,他如果不是愛她更勝於葉茹觀,怎麽會讓葉茹觀頂下自己的罪,如果他不是在乎她,爲什麽肯將葉茹觀送進死路?
所以……齊穆韌還是愛她的,他只是對葉茹觀感到抱歉,沒錯,這樣才對,齊穆韌愛她,一如當年。
她拉拉自己身上的衣服,瞧,這麽昂貴的布料他都舍得轉手送給自己,那還不代表他有多看重她?只是……猶豫浮上眉尖,她皺了柳眉。
「小姐,你怎麽了?」槿香臉上帶著笑,端著一盞熱茶走到何宛心身邊。
「我……」她要是說的清楚自己現在是怎樣,那多好,偏偏就是厘不清呐。
「小姐,你應該開心的,任務已經完成,咱們很快就會被接回去了。」想著馬上就可以離開靖王府,槿香滿臉興奮。
何宛心擡眼,握了握槿香的手,遲疑的問:「我這樣做是對的嗎?穆韌會不會怨上我?他會不會不顧以前的情分,視我爲仇?」
「他怨不怨小姐還重要嗎?反正葉茹觀已經死定,若是您能說服靖王爺劫獄,那咱們就大功告成啦。」屆時,皇帝震怒,連同靖王爺一起入獄,他的前途、名聲自此宣告中斷,再也影響不了旁人,多好!
「可……他待我那般好。」何宛心輕輕扳著指甲,想起過去、想起童稚時期,也想她進到王府後他待自己的般般周到。
「小姐,您這樣說話,『有人』要不開心的,說不定啊,要踢翻醋壇子呢。」槿香暧昧一笑。
槿香的話,頓時讓何宛心眉開眼笑。
可不是嗎?她在想什麽呢,齊穆韌於她是仇不是愛、是怨不是恩,他們的交情早在曹夫人陷害何家時,斷得一清二楚。
「槿香,找個時間去一趟他那邊吧,就告訴他說,咱們快要回去了。」
「是,小姐。」她輕輕一笑,屈膝行禮後便走出明月樓。
同時間,清風苑上下也聽到阿觀被收押天牢的消息,她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屋裏急得團團轉,卻想不到半點方法幫主子。
「怎麽辦呐,好端端的出門,怎會惹下這等禍端,你說,主子沒事幹麽去毒害皇貴妃?別說她們是姊妹啦,主子又不傻,怎不知道禍害後宮貴人是殺頭大罪?」曉初怎麽想都想不出主子會做這等事的理由。
「下毒,也得身懷毒物,主子出門的那身衣裳是我收拾的,除了送給皇太後的那把茶壺以外,主子什麽都沒帶,這根本是誣陷。」
琉芳滿腦子混亂,怎麽都想不通,這老天爺要降下禍事也得有個端倪源頭,最近主子是犯了哪路神鬼,怎地日子就是不平順。
「先緩緩,別急……曉陽、曉初、琉芳,你們通通坐下來。」月季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可若連自己都沈不住氣,主子可怎麽辦才好。
「怎麽坐得下來?我都快急死啦。」曉陽跳腳,恨不得把平地給踩出一個個窟窿。
「你們不坐下來,咱們怎麽商量對策?」月季凝眉,冷下幾分臉色。
「月季,你有對策嗎?」曉初拉開椅子坐到她身旁。
「你們先想想,主子被關,誰能得到最大的好處?」月季逼自己壓下翻湧的心情冷靜思考,就算追不出來龍去脈,至少得先穩住陣腳。
「明月樓那位?」琉芳想也不想就回答。
「聽說王爺正在宮裏跪求皇帝,懇求皇帝饒過主子一命。」月季繼續往下分析。
「會成嗎?」曉初急切問。
「皇貴妃是主子的親姊姊,定會替主子說話……」琉芳也跟著定下心思。「對,她非替咱們主子說話不可,一則她並沒有中毒,二則她肯定明白主子沒道理毒害自家姊姊。」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皇貴妃若不替咱們主子說話,就是不慈,連自己家妹都不肯維護,旁人會怎麽說她?再說了,皇貴妃那樣精明厲害的女子,豈能容許真凶逍遙法外?」月季說道。
「是,況且王爺剛剛立下大功勞,只要王爺堅持,皇帝定會饒咱們主子的。」琉芳續言。
「沒錯、沒錯,王爺雖然對明月樓那個不錯,可他心裏還是有主子的,好幾次,王爺在半夜裏偷偷來瞧主子,可見得主子對王爺還是很重要的,王爺一定會求得皇帝饒命。」曉初接話。
月季拍拍曉初的肩膀,說道:「就是這話,可皇帝已經寫下休書,主子就算從大牢裏出來,也不再是王妃。所以,咱們現在必須分頭做兩件事。」
「哪兩件?」
「第一,好好看管主子的嫁妝,以及主子賣茶壺掙來的銀子,絕對不可以讓大夫人或明月樓那位有可乘之機。」
「有道理,千萬別讓她們以爲清風苑裏主子不在,上下秩序全亂了套,混水摸魚企圖從當中摸出點利益。」曉初附和。
「第二點,你們也知道,這陣子主子傷心太過身子不好,咱們得多收拾些藥丸、吃的用的以及保暖衣服,托三爺給送去天牢。」
「可不是嘛,咱們一急竟然忘記最重要的事啦,三爺說不准到現在還不曉得這個消息呢,如果他知道,定是要進宮探消息的。」琉芳點頭,怎麽就忘記她們還有個三爺可以依靠。
「月季,你比我們冷靜,你來分派事情。」曉初急急說道。
月季不在這當頭客氣,她條理清楚地說:「曉陽,你最常在主子身邊服侍,你和曉初去收拾主子用得著的東西,讓齊文陪你出府一趟尋到三爺,找到三爺後盡量長話短說,別讓主子在獄裏委屈太久。」
「我明白。」
「東西送出去就快點回來,我們一起清點主子的嫁妝,若……若真的事情無法挽回,是主子的東西,咱們半樣都別落在這裏。」
月季明白,君無戲言,皇帝親頒的休書定無討價還價的可能,到時主子怕是再也進不了王府。
既然無法回頭,何不一心一意看著前方,盯緊目標勇往直前?
這是主子經常說的話,日後也只有她們能夠陪主子走下去了,除她們四個之外,財富、嫁妝是主子最大的仗勢,她們絕對要好好守著,她甯願枉做小人,也不讓前頭或後院有機會奪走主子的東西。
「琉芳,咱們進裏屋,先將主子的細軟整理登記出來。」
「好。」
四婢分頭行事,心依舊著慌,但她們都記得主子激動地站到桌面上,義憤填膺、氣勢十足說的話--
當然不容易,但是要樂觀。樂觀懂不?天底下只有不想做的事,沒有做不到的事,咱們齊心合力打團體戰,要相信團結就是力量,來吧,讓我們手牽手、心連心,邁向下一個新目標。
她們雖然沒本事「殺得王府雞犬不甯、妻妾夜夜垂淚到天明,大歎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卻深知「剪不斷、理還亂,與其無言獨上西樓,怨歎人生長恨水長東,感歎東風惡、歡情薄,此生相交錯,錯,錯」,如果王爺和主子的未來已是注定,那麽她們能爲主子做的事情,就從現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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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府裏,一色的紅柱綠瓦,雕梁畫棟,精致富麗。
四皇子妃程氏穿著錦羅紗衫,下套一襲大紅細紗裙子,足蹬繡著大紅牡丹、綴著珍珠的新鞋,手端著剛熬好的燕窩蓮子,款步輕移,行經三間軒敞穿堂走進院子。
這小院有三進,皆以抄手遊廊連著,前院稍微小了些,但中間的正院寬闊明亮,正屋都接連著耳房,檐廊較一般人家的尺寸寬出近倍,處處可見精心。
程氏站在屋外,聽見齊宥莘在屋裏聽著下人禀事,她停下腳步,心底明白丈夫與人討論公事時不喜被打擾。
「……如今,何宛心已經回去王府,葉茹觀從皇帝手中接過休書被關進天牢,而齊穆韌還跪在禦書房裏企圖引得皇帝心軟,可宮裏太監說了,看皇上那副態度似是八只驢子也挪不了,皇上自行去了福甯宮,齊穆韌這招苦肉計沒有觀衆不曉得還能演多久?」
齊宥莘聽了忍不住捧腹仰頭大笑,葉茹觀可是齊穆韌的心頭肉呐,當初母妃決定把葉茹觀嫁進王府時,他覺得這是個馊主意,認爲那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因爲,齊穆韌不好女色,之前送去一個千嬌百媚的徐水澐,卻半點忙也沒幫到!甭說連柳氏、夏氏都欺壓不過,還因爲妒嫉在葉茹觀的合卺酒裏下藥,鬧得外祖家沒臉。
再則,齊穆韌爲何宛心之事早將葉府上下恨個透,定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宰一雙,期待葉茹觀能助自己一把,才真是有鬼。
誰知道,母妃這步棋竟是下對了,居然就讓他看上眼,對葉茹觀那丫頭用情至深。
可惜啊,還沒能用上,她卻先一步作廢。不過,齊穆韌爲了葉茹觀不惜與父皇怒言相抗,總算沒讓母妃白白走這一步棋。
何宛心可真是個厲害角色,才短短幾日就將葉茹觀給摘除,還讓齊穆韌與父皇杠上,這等心機、這等智慧,他豈能不甘拜下風。
「如果葉茹觀死在獄中呢?會不會生出傳言,說她受齊穆韌指使下毒,然後遭人滅口……」齊宥莘喃喃自語。
若葉茹觀死在獄中,齊穆韌是否會懷疑有人從中下毒手與他作對?他會懷疑到誰的頭上?是因邊鞑靼一役而獲罪的二皇兄?還是替弟弟出頭的大皇兄?光是想象那個狗咬狗的場景,便讓他興奮不已。
再則葉茹觀之死,會不會讓齊穆韌一怒,與父皇之間出現嫌隙?到時,他再見縫插針,說齊穆韌功高震主,可不是什麽好事……
「四皇子,是不是要屬下……」黑衣人聞音知意。
齊宥莘笑而不答。「先告訴我,齊宥家那邊有什麽動靜?」
之前邊關戰事的所有證據全指向三皇子齊宥家,皇帝大怒,將他自玉牒上除名,貶爲庶民逐出京城,除二皇妃與其子女外,府裏所有下人、財産全數沒入公庫。
他還真希望看見齊宥家離去前能掀起幾分波折,若是讓父皇因此與大皇子一起氣上,那就太好了。
「齊穆笙顧念舊情,在晉州置下一處宅院,雇車馬將二皇子一家人給送過去,聽說,還贈上萬兩銀票,這輩子二皇子的吃穿應不成問題,但若想再有什麽大作爲,怕是難了。」
聞言,齊宥莘皺眉。「齊穆笙做好人?這是想做給誰看?」
「自然是皇上,皇上最重視手足親情。」
齊宥莘冷笑,手足親情?果真那麽重視,怎會奪兄弟摯愛,生下兩個認不了身分的兒子?
「宮裏有沒有傳出什麽消息?」
「最近宮裏風平浪靜,不過大皇子送進宮的女子已經受封爲貴人」
屋裏還在商談著,至于程氏,她在聽見夫君那幾句「如果葉茹觀死在獄中……」之後,再無心聽進其他。夫君想要葉茹觀死?
燦爛的笑容瞬間揚起,她也想呢。
想起初次見面,不過是多說了幾句話,自己便爲葉茹觀受母妃所惱之事,她就一股火氣往上冒。
想起葉茹觀上門後,夫君便經常有意無意的盯著自己,有次更滿臉含恨地說:「齊穆韌就這麽好運,能娶到一個事事上心,得皇奶奶和父皇喜歡的女子,偏我,只能娶到這麽一個下作貨。」讓她又難堪又憤恨。
想起外頭的人,人人都傳說葉茹觀的壺燒得多好,她和王爺多麽鳒蝶情深,皇奶奶更是見一次誇一回……
每個贊美,都像在她胸口挖一杓似的,她早就看葉茹觀不順眼,雖然未出嫁前,她不曾與葉茹觀見過面,但從閨中密友徐水澐口裏,聽到不少葉茹觀的事兒,知道她的虛僞造作、人前人後不同套兒,她早將這個葉府庶女給厭上,沒想到她後來竟會躍上龍門攀高枝。
她現在被關在天牢裏了呀,程氏忍不住張揚得意起來。
聽說,被闖進去的人幾乎是有去無回,那裏暗無天日,管你身分地位再如何高的人進去也得受非人的折磨,二皇子聯絡鞑靼出賣國家,皇帝也舍不得將他關進去,所以這回……她真想看看葉茹觀有多大的本事還能怎樣翻騰?
她大可以幸災樂禍地待在家裏等著葉茹觀的死訊傳來,可是想起這陣子被丈夫所冷待,想起他輕鄙的目光,想他總罵自己長了顆成就不了大事的豬腦袋……
咬起下唇,她沒那麽差勁的,從小到大,爹娘長輩及家裏仆婢誰不誇她一聲聰明活潑,是她沒有表現機會,如果給她機會,她也能像葉茹觀那般處處討皇上及皇太後的喜歡。
好吧,既然夫君希望葉茹觀死在獄中,又想把「對皇貴妃下毒」這桶髒水往齊穆韌身上潑……程氏挂起陰毒笑臉,就讓自己爲丈夫「能幹」一回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8:41
第四十七章 刑求逼供
陰冷潮濕的泥地上,多只碩大的老鼠在上面爬行,長長的甬道上,只有一支火把挂在牆頭,昏暗的光線微微照出牢房裏狼狽瘦弱的身影。
空氣中飄著濃濃的屍臭味,幾名獄卒在角落裏閑磕牙,聲音不大,但牢獄中安靜得嚇人,因此即使壓低了聲音,他們的交談也一句不漏地落入囚犯耳裏。
「當初進來的時候,吵吵鬧鬧的沒一刻安靜,說什麽皇帝定會爲他作主,結果呢,還等不到作主,人就死透了。」重重的一聲「哼」,從鼻孔裏透出來,盡是不屑。
「你還敢講,人都死去三、五天了你才發現,這事兒若是被人往上頭報去,咱們幾個能不擔上責任、挨幾個板子,好說歹說,人家還是個郡王。」
「做出那等下作事,他敢說自己是郡王,咱還不敢聽呢。」
「郡王如何、公主又如何,進了咱這個大牢,還能豎著走出去?那份癡心妄想,省省吧,說透了,咱們哪是獄卒,咱們根本是收屍的,死一個擡一個,全擡光也就清心啦。」
「可不就是個閑差事兒嘛,別的牢裏還有人探監,多少能撈點油水,不像咱們這裏,全是皇帝欽指的要犯,誰敢探,是嫌脖子系得不夠牢?所以明,他們等死、咱們等月銀,都是個等字。」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飯菜頓頓是馊的,連水也帶著股黴味兒,難怪進入此處再張揚的人都不開口。
阿觀斜斜地撇過頭,看一眼門前的牢飯,看著在上面爬行的蟑螂、老鼠,掀唇微笑,結果穿越一回,最後自己的死因竟是饑餓?
這讓她怎能不懷念物資充裕的現代,懷念便利商店的關東煮,懷念熱騰騰的咖啡握在掌心裏的感覺。
縮縮兩條腿,在用稻草堆起的床上坐直,阿觀背靠著陰涼的牆壁,她不願意想起齊穆韌或何宛心,可惜他們不經邀請就是會跑進她的腦袋裏,這兩個自作主張的霸道家夥,她已經淪落到這等境地怎還不放過她?
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都說善惡到頭終有報,可她翻遍自己的重生史,始終尋不著自己做過哪位一罪大惡極之事值得這般報應?難道「葉茹觀」曾經做下的,她都得概括承受?
人都是這樣的,越是想追出一個答案,越會明白,人生本就是個無解習題。
她快死了,她認爲。
快死的人,心底應該是一片模糊,外呈植物人狀態才對吧,可她一動不動夠像植物人了,心思卻是益發清晰起來。
她想起自己與齊穆韌的第一次見面,那個丹鳳眼、風流唇,那個鬼斧神工開鑿出來的鼻梁,那張顛倒衆生的占便宜嘴臉,讓她誤以爲他是大姜。
她激動得想衝上前捶他幾拳、巴他幾下,再破口大罵:「你令堂卡好,都穿越了,怎麽不來找我?」
可她終究沒說出口,想想、認真想想,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
她細細想過半晌,終于想出來了,他們的第一句對話,竟是他問她,「文章呢?」
他要找那篇〈阿房宮賦〉,他被她的卓越的文學造詣給驚呆了。
而她,那是第一次自己背完古文卻沒有飙髒話意圖的嶄新經驗,他和她的認識,是從古文開始的。
如果阿爸阿母知道,背古文可以替女兒釣來一個身價非凡的黃金男子,恐怕會想盡辦法加強再加強她的文學訓練。
可是黃金男人真的好嗎?古文可以爲她釣來男人的專注目光,卻不能爲她留下男人心,這裏的男人選擇性太多,女人只能被選擇,這裏的婚姻是複選題,一個題目可以擁有好幾個答案,而她……不管再努力,無法入境隨俗的女子終究成爲被棄選的答案。
早知道會被棄選,她還付出真心真意,是不是有點蠢?
嗯,不是有點蠢,而是很多點蠢,非常之蠢,蠢過界線、蠢過頭、蠢到世界末日那天,都會有人想要唾棄她這種笨女人。
齊穆韌和何宛心是走過千山萬水,終于尋出圓滿,那她呢?認罪、認輸、認休書,她認下了自己有多倒楣,認下了此生的不堪回首,她啊……那麽有骨氣的認下,卻認出自己的萬劫不複。
她也想正向光明,也想豁達樂觀,她已經對自己說過千百遍沒關系,說多元社會必須容許多元聲音。
她提醒自己,齊穆韌沒有錯,只是立場不同,何宛心沒有錯,她只是積極追尋心之所向,這個世界上沒有對或錯的人事,只有想或不想的選擇。
只是恰恰好,她是別人的不想,只是剛剛好,她弄錯了別人的想望,只是剛剛好,陰錯陽差地誤以爲那個別人愛上她、心疼她,會專注于她,護她一生周全給她寵溺萬千。
她啊,她只是誤會了自己很重要。
沒關系的,有誤會,解釋開了就好,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檻兒,阿爸阿母有教過,再崎岖的道路都能帶給人們經驗成長,至少,她從這個錯誤當中學會愛情是種會讓人喪失判斷力的東西,往後,再遇見愛情就繞道而行,再不要正面迎上。
她快死了,她想。
聽說不恨、不怨息,才不會走入六道輪回,聽說無情無欲念,才能脫胎換骨成爲神仙,那麽她深吸口氣,再次提醒自己,別怨、別恨,靜靜地等待最後那刻來臨,說不定她會聽到仙樂,會看見王母娘娘帶來各路神仙……
這個想象,讓她發笑。
眯眼,她聽見獄卒的腳步聲,側過臉,看見他們彎腰爲她換上新飯菜。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辨別他們的動作,當中一人用杓子敲了敲欄杆,揚聲道:「吃點吧,就算你過去是王妃,可進了這裏,就別再想高貴那檔子事,不多少吃一點,怎能多撐個幾日,說不定多捱過幾天,能盼來皇帝一只免死金牌。」
他說著說著,其他獄卒像聽見什麽天大笑話似的哄堂大笑起來。
見他們笑,阿觀也跟著失笑,如果她還有力氣,真想駁他們兩聲:吃你們給的飯,只會死得更快,哪裏等得到兔死金牌。
可不是嗎,第一餐時她餓慘了,看見飯,啥也不想就扒進嘴裏,然後吐得連墨綠色的膽汁都嘔出來,那堆嘔吐物還停在牆角,散發著淡淡的酸氣,若不是屍臭味太濃哪掩得過去。
「咦,她在笑耶。」一名獄卒發現阿觀凝在嘴角的笑意,好事的問:「王妃,啥事那麽好笑,要不要說來聽聽?」
「別惹事,好歹人家當過王妃,沒聽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嗎?」另一名獄卒拉拉他的衣袖道。
「我能惹出啥事,只不過見她長得漂亮,玩不得,嘴上討點便宜還不行?」
「再漂亮又如何,進來還不到兩天呢,整個人就萎了,若是再晾個幾天,和隔壁間那個有什麽兩樣。」
「說得也是……」兩人搭著話,往下一間牢房送吃食去了。
又笑,阿觀也不知道有什麽事好笑,是笑自己愚蠢,還是笑愛情幻滅?
不知道耶,她就是想笑,想這般一路笑著迎接死亡,如果金氏世界紀錄上,有「世界最豁達」或「最不怕死」的項目,她一定可以在上頭留姓留名。
她笑著閉上眼睛,放任身上知覺一寸寸褪去。
阿觀並沒有睡太久,就被鐵鏈敲磨的聲音給擾醒,她輕輕睜開雙眼,試著透過昏暗不明的光線分辨站在牢房外頭的身影。
那是個女人,阿觀分辨不清楚她的五官,但不明所以地她就是知道她在笑、知道她心情很好,真是奇怪的第六感。
兩名獄卒推門進來,一把拽住她往外拉,阿觀哪有力氣反抗掙紮,只能任由自己像塊破布似的被他們給拉出去。
「姑娘,皇子妃要的是她嗎?」
那女子勾起阿觀的下巴,就著光線細細看過後,回答:「沒錯,就是她,帶出去吧,皇子妃等著問話呢。」
皇子妃,是哪一個?大皇子的?二皇子的?
不會是二皇子妃,雖然先前那些日子自己被隔離在清風苑裏,但她多少知道外面的消息,那個王熙鳳似的風流人物,就快隨著齊宥家被貶爲庶民。
那麽,來的會是三皇子妃嗎?齊宥鈞是齊穆韌暗地支持的人,他們交情匪淺,三皇子會不會在這件事情上頭助他一把,將自己給救出牢獄?
助?想起這個字眼,阿觀忍不住又想笑了,是齊穆韌親自把她送進來的,何必費心費力再把自己弄出去。
難不成是良心不安?原來她還能在他的良心上頭占上那麽一角。
「看來這個牢,你坐得挺舒心的嘛。」
一個清脆聲音響起,阿觀回神,她擡起眉眼,這才發現自己已置身刑房,而皇子妃並非自己想象的那位,而是她連考慮都沒有考慮過的四皇子妃。
程氏來這裏做什麽?
是葉茹秧讓她過來替自己張羅?葉茹秧真會顧念那點稱不上手足親情的親情,讓媳婦走上這一趟?又或者是齊穆韌與她交換了條件?
然下一刻,阿觀明白自己錯得離譜,她啊,最大的缺點就是把事情都往好的方向推想,殊不知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發生好事的比例只有一、兩成。
程氏眼神示意,獄卒大力的抓起阿觀的左右手,分別綁在自屋梁上頭垂下的粗麻繩中,那繩子年代久遠,不知道已經審過多少犯人,斑駁鮮血已經變成點點暗褐色的漬痕,在繩索上頭交織出令人怵目驚心的圖案。
怎麽辦呢?她總是猜錯劇情發展,枉費她看那麽多小說和電視、電影,難怪月季和曉初她們老要笑話她。
心機呐,奉勸想要穿越的各方美女們,國英數史地別的東西可以不學習,但心機這等能力千萬要訓練熟了,才能在古代混出幾分好成績。
疼痛自腕間傳來,程氏不知道給了獄卒多少好處,他們將她捆得死緊,讓她連站都站不穩,非得踮高腳尖才能勉強抵著地面維持平衡。
捆好了人,獄卒們向四皇子妃屈身行禮後便退下去。
程氏望向阿觀,眼底有股噬血的激情。
人人都說葉茹觀好,她著實看不出好在哪裏,的確,皮相比旁人好幾分,但又如何,靖主爺身邊又不是沒有貌美如花的女人,依她看來,徐水澐就不比她差,憑什麽葉茹觀能讓靖王爺寵成這副模樣,憑什麽靖王爺爲了她,跪在禦書房裏兩天,硬著頭皮和皇帝耍強。
她嫉妒葉茹觀,更憤怒母妃口口聲聲埋怨,「怎地旁人娶媳婦,娶的是伶俐聰明,我娶媳婦,卻娶了個魯莽沒腦子的。」
哼,伶俐如何?聰慧如何?就算葉茹觀想盡辦法取悅皇帝、皇太後,現在還不是一樣給送到這個比地獄還可怕的地方。
忍不住地,她眉梢揚起一抹得意。
程氏盯緊阿觀,阿觀也沒少望她幾眼,那張畫著絕麗妝容的臉上,有冷笑、有氣惱、也有股說不清的怨怼,她想不起來何時曾經得罪過她,不理解她張揚的恨怒從何而來,似乎打第一次見面起程氏就與她不對盤。
那時與齊穆韌提起此事,她還用響尾蛇、用柑橘鳳蝶爲例,替她的怪異行爲開脫,但是……現在的自己已無法威脅到她,程氏何必對她張牙舞爪?
阿觀想,也許用動物來形容人太膚淺,也許人類身爲萬物之靈,的確比其他動物都要進化幾萬年,心思複雜得無法用動物來解釋,也許天地間真的有「八字不合」、「前世今生相欠債」這種事。
她擰眉搖頭,這個不經心的動作,程氏卻被重重刺激上了,她以爲阿觀和夫君、和母妃一樣看不起自己,以爲即使淪落到這等境地,葉茹觀還是沒把她放在眼底。
程氏倒抽口氣,惡狠狠地衝到牆邊抓下挂在上頭的鞭子,怒指著她問:「葉茹觀,快說!是誰讓你下毒害我母妃的?」
阿觀隨著她的舉動看向牆壁,在發現琳琅滿目的刑具時,又想發笑了。
照理說,是小燕子和紫薇才會被關進監獄裏嚴刑拷打的,可她……一來,她沒惹毛容嬷嬷和皇太後,二來,她不是小燕子,正牌的小燕子還在靖王府的明月樓裏呢。怎麽就輪到她來演上這一出,這般不按劇情走,還珠格格的編劇會很爲難的。
淡然微哂,阿觀問:「朝廷裏沒人了?那些飽讀詩書,一關關通過科考,當上大官的男人全跑到哪裏去,他們不來審查案子,竟讓尊貴高雅的四皇子妃衍尊降貴跑到這裏來審問犯人?」
幾句話,說得程氏臉紅脖子粗。都已經到這等田地,她還這副高高在上的態度,難道天底下真有不怕死的人?
阿觀越是表現得滿不在乎,程氏就越是怒火高張,她氣得鼻孔冒煙,指著阿觀怒問:「別耍嘴皮子拖延時辰,你恐怕還不曉得,進了這裏,等同于半死之人,再不會有人聞問,就算我把你給活活打死,也不會有人追究的。」
程氏想嚇唬她,想讓阿觀的淡定出現裂痕,她就是看不得她的氣定神閑。
阿觀臉上仍未掀起太大波瀾,心裏倒是想著自己曾經看過一份醫學報導,在人類面臨身體無法承受的痛苦時,大腦會分泌出某種類似嗎啡的激素,讓人感覺不到疼痛,反而會覺得溫暖、愉快、舒服。
不曉得那些刑具一一在自己身上試驗過後,她會不會出現這種感覺。如果會的話,那麽被打死是不是比被慢慢餓死來得幸福幾分?
想到這裏她又想笑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點了笑穴,還是已經確定自己無路可逃,她老是想笑啊,這會不會是精神病的病兆?
不笑還好,阿觀一笑便刺激到程氏,阿觀的笑分明與她無關,她就是認定阿觀在嘲笑自己,于焉怒火興起,她高舉皮鞭狠狠往阿觀身上抽去,瞬地,衣服刷破,一道血痕出現程氏眼前。
一陣很「刺激」的疼痛感,把阿觀想象中的嗎啡激素給打掉,她瞠目結舌看向眼前女人,好痛啊……她終于明白新加坡的人爲什麽那樣遵守法律,因爲鞭刑……真的好痛。
被抽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痛著,阿觀沒哭,可一張臉扭曲到不行,她望向程氏,又想起老問題,話隨之出口,「你爲什麽恨我?」
阿觀的受痛表情讓程氏非常滿意,她笑道:「怕了吧,聰明的話就快點認罪,也許本皇妃心情好,肯網開一面呢。」
阿觀咬牙,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間擠出。「可不可以請教四皇子妃,我哪裏得罪過你?」
程氏把阿觀的問話當成示弱,揚起媚眼得意的說:「你哪裏都得罪我了,你不該讓皇太後看重,不該得皇帝誇獎,不該讓母妃認爲你比我能幹……」
林林總總聽一大堆,阿觀終于明白自己是哪裏得罪人,嫉妒,一個驅使人類喪失理智的情緒,可話說回來,她哪裏值得這兩個字?程氏真是高看她了。
幽幽歎息,阿觀回答:「四皇子妃,你這是何必,誇獎是表面,看重是虛僞,我若是真能幹怎會有如今下場?信不信,如果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命運,我多希望自己是你。」
「你羨慕我?」程氏滿臉狐疑,認真思量自己哪一處可以讓她心生羨慕?
阿觀看著程氏的表情又想笑了,真是缺乏心機呵,這樣的女子天真浪漫,有幾分嬌憨、幾分傻氣,若能得到一個專心相待的男子,定能終生幸福,可惜她落入處處陰謀、時時算計的皇家,她的天真成了愚蠢,她的嬌憨成了無可救藥。
這種心思如此容易被左右的女子,在後宮裏是既定的悲劇。
「說啊,怎麽不說話,該不是隨口糊弄我的吧。」程氏催促阿觀。
「自然不是,四皇子潔身自愛,沒有三妻四妾,所有的心意全放在你身上,且四皇子深受皇帝看重,生母皇貴妃又是後宮地位最高的,日後,那個大位除了四皇子之外,還有誰能相爭?
「早晚你是要取代皇貴妃統禦後宮的,就算沒有看重誇獎又如何?事實並不會因此而改變,那是命運、是注定,你的命天生比旁人好,何必在乎幾句虛幻浮誇的贊詞?」
阿觀承認自己錯了,爭一口氣是傻的,真正有功夫的人能把那口氣給咽下去,她不再想醫學報導的「溫暖、愉快、舒服」,只想少挨點痛,她不計較早死晚死,只計較好死或歹死,于是她順了程氏的毛,每句話都摸到點上。
程氏露出笑臉,甜甜說道:「你的話倒是半句不假,不過四皇子待我有沒有那麽全心全意,倒也難說,他常罵我、嘲笑我呢。」
說到後來,她眼底有一絲黯然。
阿觀看見了,是女人都想被丈夫珍惜疼愛的吧。「你就沒想過,四皇子對你是愛之深責之切?」
阿觀的諂媚等級更上一層。
「行了,你在供紙上畫押吧,我不再折騰你。」反正獄卒說過她已經兩天沒進過半粒米、半滴水,再這樣下去,她怕是撐不了多久。
「畫押?」
「是!」
程氏眼神一轉,貼身丫頭將供詞拿到阿觀面前攤開,但是光線太暗,阿觀睜眼看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程氏不耐煩,推開丫頭說道:「你只要招認下毒之事是受靖王爺指使,說不定我可以請四皇子到皇帝跟前爲你說項,讓皇上饒你一命。」
這話就是哄人了,程氏不落井下石已經是高擡貴手,怎敢期望四皇子爲一個「罪掃」冒犯龍顔?更何況這件案子,皇帝從頭到尾是攢著明白裝糊塗,一張用刑求換來的供紙能成得了什麽事?
阿觀皺眉,是四皇子得到的消息不真確還是他腦子犯渾?這麽粗陋的指控,皇帝怎會相信?難道上回的假玉玺案還沒讓他受夠教訓?
想破腦子也弄不明白,那毒蛇般的人怎會做出這等蠢事,沒道理啊,難不成……密審她,是程氏的自作主張?
揚起眉眼,對上程氏的視線,阿觀回想齊穆韌對程氏及其父親的評語,他是連半分誣蔑都不屑的。
憑著一身蠻力建功立業的程將軍,將女兒嫁給一個對軍權汲汲營營的四皇子,這場交易婚姻真不知道是成全了程氏還是四皇子?
阿觀半天不作聲,程氏還以爲她不肯畫押,怒聲陡然揚升,「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聰明的話就乖乖畫押,否則被打個半死再來畫押可是自找罪受。」
「四皇子妃,我畫不畫押都沒用,皇上根本不會相信這等指控……」
阿觀試著想同她講道理,但程氏根本聽不進去,一心認定她在反抗。「你這是敬酒不吃、想吃罰酒是嗎?行!需要鞭子講話,有何難?」
想也不想,程氏舉起鞭子再度往阿觀身上抽去,刷刷刷,連續三道鞭痕映在她的臉上、手臂上。
「四皇子妃,你別犯傻,若皇上知道你動用私刑,後果難以想象啊。」阿觀痛得叫喊出聲。
這話說不動程氏,她過來之前早已經探知,進來天牢就別想活著出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你別恐嚇我,如今朝堂是怎樣的局面你當我全然不知,就算皇上知道我動用私刑,四皇子也會替我開脫的,說,畫不畫押?」程氏自信滿滿,這回,她是在幫四皇子呢。
四皇子會爲她開脫?難道四皇子安排了一連串陰謀,有法子讓皇帝相信假供詞?難道他們想利用自己對齊穆韌動手?
不行,她琢磨人心的功力太膚淺,根本分析不出根由,她只能咬緊牙關,打死不畫押。
「說話啊,你畫不畫押!」
「不畫。」有了這層想法,阿觀斷然拒絕畫押,她沒有選擇早死歹死的機會。
「好啊,有骨氣,不怕死是吧,那就看看是你橫還是我強,待你吃過這頓鞭子宴,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巴還硬不硬得起來。」
有一就有二,初時她還不太敢下手,可打了幾鞭後程氏反而沒啥忌諱,反正四皇子也想葉茹觀死,索性等她一死,再抓她的手指蓋印便是。
至此,她下手再也不留情,揚鞭又要朝葉茹觀身上抽去,可是,算不及防地,她的鞭子被人截下,對方一個用力猛抽,她連人帶鞭摔到一旁。
「是誰?!」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9:02
第四十八章 三爺耍特權
一雙淩厲憤怒的眸子狠狠瞪住她,程氏心裏猛然一顫,差點兒喘不過氣,手一鬆,帶血的鞭子掉到地面,不大的聲響卻震得她耳膜發疼。
「你……靖王爺,你要做什麽?」
程氏滿心慌亂,不是說他跪在御書房裏嗎?怎會出現在此?
「你說呢?」
齊穆笙拉起笑臉,可他的笑比憤怒更讓人心驚膽顫,雖說他的武功不如三哥,但嚇嚇婦孺還成。
「我、我、我……我不知道。」
程氏全身發抖,嚇得節節後退,她身邊的丫頭不敢上前維護主子,自個兒縮在牆邊瑟瑟打顫,那可是靖王爺啊,人間的活閻王,誰見了能不敬畏三分?
阿觀聽見聲音睜開雙眼,看見嚇得心髒病快要發作的程氏忍不住發笑,糟糕,她一定生病了,這時候竟還笑得出來?
「三爺,你就別嚇四皇子妃了,人嚇人是會嚇出病的。」
三爺?齊家三爺齊穆笙?是他,不是那個活閻王?
程氏鬆口氣,挺了挺腰背,站直身。
看見程氏前後判若兩人的模樣,阿觀扯開唇角,原來齊穆韌的名聲這麽可怕,同樣一張臉,換了名字,就讓程氏從地獄回歸人間。以後「齊穆韌」三個字可以成爲一帖良藥,用來治小兒夜啼、女人無理取鬧。
聽見阿觀的話,齊穆笙轉過頭睨了她一眼,若不是她被打得很慘,若不是她模樣狼狽,他真的很想敲敲她的額頭說:「幹嘛說破,爺玩得正上瘾。」
可她那副模樣,害他所有的話全給壓進肚子裏。
敢打阿觀?!他目眦欲裂,滿目狠戾,側過臉狠狠瞪住程氏,她一驚,朝後方一踉跄差點兒摔跤。
齊穆笙壓下心中狂怒,手腳麻利地解下捆住阿觀的繩索,繩子解開,手腕上的瘀痕立現,沒了繩素吊著,阿觀像灘爛泥巴似的癱軟在齊穆笙身上。
他倒抽口氣,眉心打上死結,齊穆笙在心底對自己發誓,四皇子此仇不報非君子!
輕輕將阿觀抱到椅子上坐下,一個旋身,他淩厲的目光再度對上程氏。
程氏、心頭一震,對著面目猙獰的齊穆笙隱隱倒抽口氣,他是人稱和氣三爺的齊穆笙?不像,她被他的目光逼得一退再退,整個人貼上牆壁。
他似笑非笑地向程氏靠近,問:「現在咱們是不是該來討論討論,四皇子妃怎地沒事逛大街逛進大牢裏,是吃飽了撐著,還是開著沒事做,非得把我家二嫂吊起來毒打一頓,娛樂娛樂自己?」
程氏強壓下膽顫心驚,硬起底氣說道:「我是過來問問,葉茹觀爲什麽要毒害我母妃,我母妃哪裏對她不起。」
「哦,原來皇妃嫂子已經入朝爲仕,皇上派您來審案子,真是失敬失敬。」他的語氣刻薄得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
哼,不給她幾分顔色瞧瞧,她還以爲齊三爺是吃素的。
「你不必諷刺,如果葉茹觀不犯下這等滔天大罪,我想審她,談何容易。」
他深感同意地點頭說道:「的確不容易,恐怕未審就先讓四皇子給休了。」
「可惜被休的人是葉茹觀不是我。」
他雙手橫胸,挑眉淺哂,冷笑中帶著窒人的氣勢,一步步朝程氏走去,每個步伐又慢又重,像覓著獵物的獅子,動作優雅卻帶著死亡氣息,緩緩向獵物靠近。
迫得程氏不敢迎視他的目光,仿佛一觸及便會被射得千瘡百孔,在齊穆笙近身時,程氏尖叫一聲,再顧不得形象,高舉雙手擋在自己頭上,大喊:「你想幹什麽,我可是皇子妃!」
皇子妃?很了不起嗎?死一個、來一個,不知道多少女人想遞補她的位置。
齊穆笙停下腳步,她身上的熏香濃得讓人鼻頭發癢,程氏緩緩放下手臂,與他四目相對,心底無法遏制的痙攣顫栗,壓迫著她每一寸神經,恐懼在贲張的經脈間遊走……
他到底是齊穆笙還是齊穆韌?爲什麽無心朝政、一心積攢銀子的沒出息貨色也有一雙陰鸷眼神?
她張口結舌,而他把人給嚇夠後才淡淡開口:「那紙休書也得咱家哥哥應了才能算數。」
提到休書,齊穆笙的目光被案頭那張紙給吸引過去,他劈手奪過,走到火把下頭看清楚,不看還好,一看,那股好不容易才壓下去的狂怒再次竄燒。
他慢條斯理地將供紙折起來收進懷裏,冷笑道:「四皇子妃可真是一心二意爲四皇子謀事,這等忠心若不教皇帝看清楚,皇上怎知自家有這麽一位專心爲夫的好媳婦。」
程氏猛地一驚,那東西若是落入皇帝手裏,她還有好下場?
皇太后叮嚀過母妃千百次,後宮不得干政,這事會不會牽扯到母妃頭上,如果會的話,母妃和夫君豈會放過她?
她咽下驚恐,強撐起勇氣伸手攤在齊穆笙面前,「把東西還給我。」
「憑啥?」
他的目光像看白癡似的,一點同情、幾分鄙夷,他緩慢搖頭,齊宥莘怎麽就娶到這樣一個貨色,難怪大事不成、小事不斷。
面對齊穆笙的態度,她想不出法子了,只能使起潑婦招數,豁出去了!
她指著他的鼻子怒道:「你不給,我便鬧到皇上跟前,皇上最痛恨勳貴子弟淫亂人倫,你說,一個小叔好端端的怎會跑到獄中私會嫂子?莫不是兩人之間有什麽不能告人的關系?」
齊穆笙若是那種科考出身的迂腐儒士,定會被她的話給嘔死,可惜他不是,他是商人、看過千百種臉孔的奸惡商人,哪裏會被這等程度的撒潑給嚇著。
他拍拍手,好像她的話正中下懷似的。「說得真好,平日裏就覺得四皇子妃看我家嫂子的眼光有問題,瞧,這不就是啦,嫂子一入獄,你比誰都快、眼巴巴地趕了過來,難不成你與我家嫂子有染?」
齊穆笙痞痞幾句渾話,讓程氏一張俏臉氣得通紅不已!
程氏胸口起伏不定,臉上表情又驚又懼又惱恨,而齊穆笙則是一副潑皮耍賴的痞樣,阿觀見了笑到不可自抑,原來刻薄人,也可以這般大快人心。
日後有機會的話,該好好練練自己的嘴皮子,雖然她是谄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但偶爾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也不壞。
只是一個不小心,她成爲被休離的棄婦,再一個不經意,她又成爲蕾絲邊,她的際遇太神奇,不寫成小說太對不起自己。
阿觀的笑聲,引來兩人目光齊衆,程氏怒不可遏地斥問:「你笑什麽?笑自己爬進閻王殿的速度不夠快?」
程氏的話惹惱了齊穆笙,他陰恻恻道:「要不要打個賭,你與我家嫂子,誰會先爬進閻王殿?」
見兩人劍拔弩張,阿觀連忙「居中調停」。
「都別生氣,我不過是開心,開心有四皇子妃這樣一位紅粉知己,若是有幸能活著走出這裏,四皇子妃,我一定竭盡全力爭取您的青睐,至于那個鞭子宴,還是留到日後閨房無人時,咱們再來試試。」SM耶,哇!想想都覺得刺激呢。
這哪是居中調停,根本是火上添柴。
阿觀氣得程氏胸中怒濤翻騰不己,她銳眼瞪向阿觀,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而齊穆笙也瞪她,他惱恨阿觀,都已經到這等田地了還故作無事狀,她難道不知道,外頭已經炸了鍋亂成一團。
程氏怒發衝冠,恨不得衝上前將兩人給撕了咬了砍了,可心底卻也明白,今日之事已敗,若再繼續糾纏,自己討不得半分好,她怒氣衝衝地踢了縮在牆角邊的婢女一腳後,忿忿離開。
程氏離開,齊穆笙回到阿觀面前,擔憂浮上面容,低聲問:「到底怎麽回事,你怎會被關進天牢?」
「就是你聽到那樣,我對皇貴妃下毒。」她聳聳肩。
這些屁話他在外面聽多啦,他要聽的是真相,冷哼一聲,「下毒?你有這等本事就好了,你只會吞毒、吃毒,只會被人家害了,還用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來寬慰自己,你從頭到尾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快說,下毒的人是誰?」
她幽幽歎息道:「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他選擇我。」
「二哥誣賴你,你就認下?」
「不然呢?小蝦米能對抗大鯨魚?我不笨,所以不浪費力氣。」
「有皇上作主,你不認,沒人敢逼迫你。」
「皇上已經替我作主了。」給一紙休書,還她自由之身,她能要求的不多,皇帝待自己已屬寬厚。
凝睇著她,嘴上不說委屈,眼底卻盛滿委屈,這張臉已將真相描得清楚透徹。
真相還能是怎樣,有理由下毒的人是何宛心,葉茹秧同她有滅門仇恨,二哥知道罪名落在何宛心頭上,她必無法幸免,想著皇帝對阿觀的喜愛,再憑恃自己的功勞,二哥認定阿觀會平安無事。
平安無事她這副模樣稱得上平安無事?
齊穆笙輕歎,「你不要怨二哥,他有他的身不由己。」
阿觀百分百同意,只不過,她想當齊穆韌的「情不自禁」而不是「身不由己」。
既然他的情不自禁被占走了,她這個人啊,不喜歡在愛情裏將就,所以,再見、Goodbye、莎喲娜拉,期待他日再相逢。
「這世間誰沒有身不由己,你我又何嘗沒有。」她苦笑。
「二哥直到現在還跪在御書房裏懇求皇上,你會沒事的。」
齊穆韌還沒回王府?他真以爲能替自己求回一條命?凶手爲被害人求情,這個句子怎麽說都不通順呐。
長歎,她實在不喜歡這樣,不喜歡自己取代何宛心成爲他的罪惡感。
「麻煩三爺轉告王爺,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認下的罪,我死或不死,他都無須愧疚。」
齊穆韌不要葉茹觀,那麽她便不要這個有齊穆韌的世界,她要回去了,既然睡不回去就死回去,每種方法都得試試才能甘心,對不?
「說這些話是白搭,只要二哥救不回你,他就會愧疚一生。」
她苦笑,言道:「如果王爺真會因爲我的死而愧疚,就請他爲我做一件事--把曉陽、曉初、月季、琉芳送出王府,將我的嫁妝、家當全送給她們,因爲,於我而言,她們不是奴婢,是我的親人。」
「那我們呢?我和二哥還是不是你的親人?」
突來的一句話讓阿觀不知道如何回答,想過半晌,她緩緩道:「想當王爺及三爺親人的人很多,不差我一個。」
「如果,就差你一個呢?」他口氣裏有著倔強,硬要逼出她的承認。
阿觀低下頭,不肯回應。
她知道的,心底一直明白齊穆笙對自己有好感,可她必須裝傻裝得徹底,這是爲他、也是爲齊穆韌,然而眼下她誰都顧不上了,只能無語沈默。
齊穆笙真想一記敲破自己的腦袋,他在做什麽啊,難不成還期待她說:我與你二哥散了,日後只能仰仗你,你願不願意成爲我的終生依賴?
他對自己苦笑,搖頭說道:「你暫時還不能離開,我先送你回牢房,月季她們幾個整理了好些東西,我已經讓牢頭給你送進去。
「記住,你要好吃好睡,再也不許折騰自己,就算你不顧念二哥,也得想想月季她們,如果你真的把她們幾個當成家人,就應該能理解她們有多擔心、多焦急。」
她朝他點頭。「我明白的,請三爺轉告她們,我一切安好。」
「你要我公然說謊?就不擔心我下拔舌地獄。」他試著將氣氛變得輕鬆。
「善意的謊言不算謊,哪日三爺果真下了拔舌地獄,肯定是昧良心的生意做太多,與此事毫無關聯。」
「你!」齊穆笙笑了,又想戳她腦袋,可依她現在的情況絕對閃不開,君子不趁人之危,就算這個君子熱愛昧良心的生意。
齊穆笙打橫抱起阿觀往牢房走去,前腳才剛踩進,就聞到那股濃濃的屍臭味,再看見地上的嘔吐物,及那盆比馊水還可怕的食物,齊穆笙滿肚子的火氣發作了,怒聲一揚,他對著隨侍在旁的獄卒破口大罵:「你們就讓王妃吃這個?」
「沒有、沒有,王妃從進來以後,連半口都沒吃。」
一名笨獄卒連忙否認,可這個否認比不否認更慘,齊穆笙火大至極,擡起腳就要踹人。
阿觀連忙阻止。「餵,你要是把我給摔了,看我怎麽修理你。」
齊穆笙這才收回腳,將阿觀抱得更緊些。
阿觀歎氣道:「你傻啦,我是來這裏當囚犯,又不是來當王妃的,難不成你要他們天天好魚好肉供著我,如果當犯人待遇這麽好,誰不想到牢裏來住個三、五年,過過不事生産的舒心日子。」
齊穆笙想反駁,偏偏她字字句句全在理,滿肚子火沒處泄,他只能對著獄卒發飙,「去,去給王妃騰一間乾淨屋子來,得有桌有椅有床有縛,若是弄得爺不滿意,爺就叫你們不舒心。」
屋子?他當這裏是飯店啊,阿觀又想笑了。
阿觀試著告訴自己,她不是笑覺神經出問題,而是天性豁達、不懼生死,笑看塵世浮沈,眼界開明了,便是重如泰山的生死大事也輕如鴻毛。
所以這回她笑得大方,笑得不壓抑,笑看被齊穆笙嚇呆的獄卒們連滾帶爬地去張羅齊三爺的命令,心想,權勢還真是好東西。
不過一個時辰工夫,乾淨屋子就擺弄出來了,那屋子幹爽不潮,不只有桌有椅有床有褥,連梳妝台、臉盆架子、小櫃子全給弄上,他們想得周到,還用長長的布圍出一小塊地方,讓阿觀可以洗澡更衣。
齊穆笙這才臉色緩和,拿出一張百兩銀票交給他們,「好好照應王妃,日後三餐萬客樓的夥計會定時送過來,你們別想從當中撈油水,下回爺過來,若是見著王妃瘦了,她瘦一錢,爺就從你們身上給刮下一兩肉,明白沒?」
他的口氣威風凜凜,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是齊穆韌那個威武大將軍。
「是,奴才一定照辦。」獄卒們瞄了眼銀票,眼睛發亮,笑得阖不攏嘴,也不枉他們將頭頭小妾屋裏的東西全給張羅過來。
「行了,下去吧。」
獄卒們恭敬地退出牢房外,齊穆笙把曉陽讓他帶來的東西給一一歸位,不多久,桌上有筆墨紙書,櫃子裏有換洗衣物和日常用品,阿觀看見那些胭脂珠翠、白玉霜、美容乳時,忍不住笑出聲,「關在獄中還上妝的,我可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她收口,後面那兩句實在不宜。
「全是你『親人』們的用心,廢話別多說,我離開後,先把藥給上了,下回我過來,若是你的傷還沒好,恐怕再送進來的不是這些瓶瓶罐罐,而是你那四個丫頭了。」
「知道,我會好好照料自己。」
齊穆笙點頭,轉身離去,走到牢房門口,他腳步遲疑地轉身,忍不住問了句,「嫂子,無論如何,你都沒辦法與何宛心共事一夫嗎?」
阿觀梗了喉,這個時候還問這種話,他是瘋了還是傻了,就算她念頭轉換,也沒有這等機會了吧?不過,她依然實話實說。
「三爺覺得,把老虎和山羊關在一起,幾天後會出現什麽狀況?」
和和美美、雙獸同樂的情況是別想了,他也實話實說,「會剩下一只吃飽的老虎和一副山羊骨架子。」
阿觀認同他的答案,點頭。
「你是老虎還是山羊?」
「你說呢,誰看起來比較像是待宰的模樣?」
他無奈地指指她,阿觀又是百分百認同地點了下頭。
他歎氣,像是保證又像承諾似的說:「放心,爺定會給你出這口惡氣,爺在此發誓,會把你這只山羊完好無缺給救回來。」
這回她不認同了,所以敷衍笑兩聲,不再言語。
齊穆笙看看四周,再叮囑獄卒們幾句,讓他們把阿觀當姑奶奶伺候著,才安心離開。
凝視著他的背影,阿觀深吸氣,再將那口堵在胸口的氣慢慢吐盡,齊穆韌有何宛心,齊穆笙呢?人生總要愛過那麽一回才不遺憾,她但願他也能轟轟烈烈愛一遭。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9:28
第四十九章 拆了皇子府
在皇帝的要求下,文官們各自呈上了整肅吏治、處置貪腐官員的章程,只是衆人沒想到皇上第一個開刀的竟是葉家。
但即使當著文武百官面前處置了葉定國,皇帝還是滿臉不悅。
葉定國吃定皇帝心軟,他不替自己的貪渎分辯半句,口口聲聲痛罵自己、磕破他的老額頭,讓人心生不忍。
當所有臣官都以爲這回皇上定是要重重拿起、輕輕放下,不看僧面看佛面,爲四皇子的前程留下一個機會時,皇帝咬緊牙關,堅持免除葉定國的丞相一職,而十幾名查證出有貪渎事實的葉氏子孫,一律除官入刑,至于散播謠言、造成軍心不安的葉定華,則被判流放。
葉家至此是一敗塗地了,聽見這個消息,皇貴妃暈了過去,急召太醫,四皇子匆忙入宮,想替葉家求情。
四皇子不求情還沒事,這一求,讓皇帝更厭惡上幾分,自己的三皇兄被貶爲庶民的時候,他非但沒出面求情,事後還在府裏邀集一幫狐群狗黨徹夜狂歡。
怎地,葉家的血緣還勝過皇家血脈,若他是這麽想的,無妨,就讓他去當葉家子孫,好好承歡葉定國膝下。
一番斥責後,皇帝將四皇子趕回去,命他閉門思過。
下了朝,皇上沒往福安宮探望葉茹秧,對他而言,沒將她和四皇子入罪,已是手下留情。
皇帝繃著臉前往禦書房,遠遠地,王順看見齊穆韌還跪在禦書房裏頭,那兩道眉毛扭曲成團,王爺這回是怎的,非要同皇帝杠上嗎?皇上心情差得很,他就不怕牽連還在獄中的妻子?
皇帝也看見齊穆韌了,他冷著臉走進屋裏,這才發現齊穆笙也跪在齊穆韌身邊,看見齊穆笙,皇帝臉色稍霁。
齊穆笙給宥家置辦屋宅、塞銀兩的事,他知道了,他也知道齊穆笙在宥家臨行前那一番真心實意的勸慰。
齊穆笙要宥家好好作爲,千萬別因此失志喪氣,斷送自己的人生,他要宥家振作、要他以自身才能,另創出一番事業。
這才是兄弟啊,這才叫做親情,爲什麽齊穆笙、齊穆韌能夠做的事,其他兒子就是做不到?
宥莘在府中徹夜狂賀同時,與宥家一母同胞的宥賓閉門不出,生怕皇上遷怒自己,連半兩銀子都沒送上,其他幾個年紀小的也是噤若寒蟬,不敢表示,唯有宥鈞……皇上歎口氣,他還懂得讓妻子偷偷給二嫂塞東西。
皇帝大步走進禦書房,隨侍在側的王順立刻遞上茶水,悄悄地與齊三爺對上眼,他微微搖頭,王爺和三爺不該挑這個時候惹事,皇上心情不順呐。
齊穆笙明白王順的意思,可這會兒實在顧管不上。
坐在桌案後,皇帝炯炯目光迎向兩兄弟的注視,一個滿面疲憊、胡碴冒了滿臉,從窗外投射進來的日光,將他的側影修剪得分外清俊孤瘦,兩道超拔淩銳的鷹眉緊蹙,一個則是臉色蒼白,長眉斜飛,一雙眼睛雪亮卻隱含愠怒,好像誰欠他幾百萬兩銀。
這是對天子的態度嗎?自己竟縱容這兩兄弟目中無人至此?一個惱火,皇帝大掌拍到桌面,怒聲問齊穆韌,「你遞條子告假了嗎?誰允你不上早朝的?」
齊穆韌沒有回答皇上的問題,卻是一揖趴伏到地,重複著說過無數遍的句子。「懇求皇上饒阿觀一命。」
哼,談判不成就不喊父皇了?還真是現實得厲害啊。
皇帝爍亮的目光盯住齊穆韌,凝聲說道:「怎麽饒?她毒害的可是皇貴妃,朕饒了她,這世間還有道理律法嗎?」
「皇貴妃身子無恙。」齊穆笙插進話。
「難不成要皇貴妃死絕死透了,朕才能嚴辦葉茹觀?」皇帝泠冷一哼,說道:「別忘記,這個罪名是你親手替她套上的,在你做出決定那刻,便造就了她的下場命運,穆韌,放手吧,她已經不是你的阿觀。」
「我不會放手的,她是我的妻子。」
「要朕提醒你幾次,葉茹觀已經收下休書,她和你靖王爺再無半點關系。」
「那紙休書,我不認。」
他捏緊拳頭,額頭青筋暴張,那不是休書而是烙鐵,狠狠地在他胸口烙上無法抹滅的疼痛。
「那不只是休書,還是朕親蓋上大印的聖旨,在你眼裏,連聖旨都可以不作數?」皇帝口氣冷厲。
後悔嗎?可惜天底下啥藥都有,就是沒有後悔藥。
「皇上只是要一個人頂罪罷了,微臣願意頂下這條罪名。」齊穆韌迎視皇帝,口氣裏有著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怎麽頂,朕還有大把差事要你去做。」皇帝口氣很硬地說。
「阿觀一死,微臣立刻退隱朝堂。」齊穆韌口氣更硬,他堅持立場,堅持保住阿觀。
「爲一個女人放棄利祿功名,你腦子壞了嗎?」他眉心蹙起三道銳利豎紋。
「阿觀於微臣,不只是女人。」齊穆韌還他一個乖張孤傲的眼神。
別開臉,皇上不欲見他。「爭執這些無益,這案子朕已經交辦下去,待李慶文幾個徹查清楚後會擬個章程上來,屆時要殺要關,朕會讓王順知會你一聲。」
聽見皇帝此話,齊穆笙忍不住揚聲道:「還徹查?李慶文沒審,已經有人去審過一回,連供詞都已經出來,只等著把阿觀打死、按上指印便是罪證確鑿,若非臣及時趕到,現在二哥已經入獄,而我得去替嫂子收屍了。」
「齊穆笙,你在說什麽渾話?」他快被這對兄弟給活活氣死了,生一堆兒子全是不省心的。
齊穆笙也不爭辯,僅是從懷裏掏出程氏的供詞呈上,王順接手,擺到皇帝面前。
方才一下早朝,他趕著在皇帝前頭進入禦書房,來得太匆忙,獄中之事尚未對二哥說分明皇上便到了,因此聽了他的話,不只皇帝拗了雙眉,二哥也怒日瞠視他。
皇帝迅速把供詞看過,怒潮在胸口翻騰不已,他怒極反笑,好啊,老二剛倒,他就迫不及待對穆韌動手。
下一個是誰?老大、老三、穆笙,是不是所有會危害到他的人全倒了,他才能安心睡覺。
「這是誰捏造的謊言?」皇上面若寒霜摔袖而起,恨不得親手掐死那個孽子。
「這件事本來就是個大謊言,凶手是假的、凶案是假的,既然所有的事情全是假的,自然會有人見縫插針,能多張羅幾個人進去,都是穩賺不賠。」
穩賺不賠?!皇帝瞪齊穆笙一眼,他還真把朝堂事當成他在商場上的那些勾當?「把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
齊穆笙說了,從見到程氏那刻說起,再說到她誣賴阿觀受命下毒、與小叔有染,他本就是舌粲蓮花的人物,一件三分殘忍的事被他一形容就誇張成十分,聽得齊穆韌目眦欲裂,恨不得將程氏和齊宥莘斃于刃下。
「皇上您不曉得,那個冒著屍臭味的牢獄多可怕,他們給嫂子吃的飯,馊得連豬都不肯碰,獄卒說嫂子進了那裏,半口水、半粒米飯都沒進,嫂子本就身子骨弱,前陣子又爲了那些糟心事,人瘦過一大圈,這下子更好啦,沒吃沒喝,怕被老鼠啃指頭又不敢睡,再加上四皇子妃那頓毒打皇上,您就別審了吧,幹脆賜嫂子一杯毒酒,再幫她念幾句阿彌陀佛,讓她少受點罪、早死早超生。」
齊穆笙說完閉上嘴,這篇話當中有一大半是說給二哥聽的。
他並不討厭何宛心,也理解二哥是個重舊情、不虧欠人的,他絕不會置何宛心于不顧,但事情做到這個地步,著實讓人看不下去。
盡管他明白做起來相當困難,但他不得不同意外公所說的--大家齊心合力,慢慢勸阿觀回心轉意。
就不知道二哥在急什麽,非要迫得阿觀立即低頭,他又不是不知道阿觀最擅長的是陽奉陰違,她不逃跑,難不成還留在王府裏和人共事一夫?
她是誰啊,她是來自有哈利波特和蝙蝠俠的世紀,她會賺錢、能獨立,哪裏需要依靠靖王府這把大傘。何況,阿觀沒學過爭寵手段,哪敵得過何宛心?
瞧,現在凶手在家裏喝燕窩羹,她呢?在牢裏挨打、喝馊水。
他心生不平,爲著阿觀所受的苦怒及何宛心。
「早死早超生,這是她要的?」皇帝問。
「皇上,您這不是在說笑話嗎?進宮請求賜婚不是她要的,可是,她得來。旁人下毒不是她要的,可是,她得認。進大牢不是她心甘情願的,可是,她得關。這樁樁件件哪一個能由得她作主?」
皇上鬆口氣,這就是兩兄弟間最大的不同,穆韌總是直來直往同自己倔強、逼迫自己低頭,而穆笙這家夥巧言令色,會用各種方法,企圖說得自己對阿觀升起幾分憐惜。
「既然她作不了主,你也給朕閉嘴。不過,朕倒真想問問,你是怎麽進得了那個天牢的?」沒有他的命令,程氏能進、穆笙能進,這齊焱王朝到底還有沒有律法存在?
「很簡單,兩個字--賄賂。」齊穆笙臉不紅氣不喘,沒有半點羞愧的說。
「朕在這裏拚了命的肅貪,你倒好,背著朕四處去搞賄賂!」
皇上氣極,抓起桌上的端硯就往他身上砸去,如果是齊穆韌,定會硬生生受下,而齊穆笙……他沒猜錯,齊穆笙的頭一歪、閃過。
「微臣自知有罪,不如皇上把嫂子放出來,臣身子健壯,自願代替嫂子去坐牢,待李大人把事情原委給查清楚,再商量斟酌往後該怎麽辦,如何?」
皇帝被他的痞話嘔得火冒三丈。「朕辦案子還得同你商量?你想都不要想。」
「這樣不行嗎?那不如把臣同嫂子給關在一起好了。」
「你真想坐實和嫂子有染的傳言?」
「是皇上自己說的,嫂子領下休書,與二哥已經沒有半分關系,這傳言不會成立的。」他一痞二痞,越痞越上瘾。
「你!你們兩個非把朕給活活氣死不成?回去、通通回去,你們若是硬要跪在這裏,行!案子不必審啦,朕馬上命王順賜一杯鸠酒給葉茹觀,把她的屍首擡回靖王府去。」
齊穆韌猛然擡頭,布滿紅絲的眼睛暴張,冷肅的目光直直迫視皇上,他滿眼的驚怒轉爲懊悔失望。
齊穆笙硬扯住二哥的手,不讓他衝動。
「父皇,您就不能看在我們兄弟倆的分上饒嫂子一命?如果父皇肯饒她,父皇要我做啥我就做啥,行不?」齊穆笙拍胸脯說話,就算要讓他進戶部替朝廷掙銀子,他也沒二話。
又來一個,一個爲阿觀願意承認他是「父皇」的兒子,看來這個阿觀還不是普通重要。
他濃眉橫豎,口氣執拗,「這些話別同朕說,你二哥知道有什麽方法可以救葉茹觀,端看他肯不肯點頭。」
「二哥,你有方法?」齊穆笙訝然。
「都下去吧,君無戲言,三日內,若齊穆韌的答案能令朕滿意,葉茹觀的性命自然無虞,否則……」皇帝不再多說,他拿起桌上的「供詞」陷入沈思。
齊穆笙見狀,拉著齊穆韌起身。
齊穆韌不顧發麻的雙腳,挺著身子咬牙道:「微臣告退。」
語畢,齊穆韌一拐一拐、滿懷怒氣地往外衝,齊穆笙急起直追,邊跑邊問:「二哥,你要去哪裏?」
「去砸了四皇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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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陣風似的出了宮、縱馬狂奔,齊穆韌回府裏領走一批府衛後,再次上馬,目標直奔四皇子府邸。
四皇子府的總管擋在門口,見齊穆韌來勢洶洶,連忙讓人進屋向齊宥莘禀報,自己則在門前不斷對齊穆韌、齊穆笙陪笑。
「不知靖王爺及齊大人大駕光臨,還請王爺稍稍等待,四爺定然馬上迎出來。」
若靖王爺不是這種見魔殺魔、見鬼斬鬼的駭人模樣,四爺肯定會很高興靖王來訪,可他這副態度總管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齊穆韌哪肯等,他胸口熾烈的怒火急欲發洩!
大掌一推,總管幾個踉跄摔到旁邊,齊穆韌勢如破竹、如入無人之境般,領著人走進府裏。
跨進大門第一步時就對身後的府衛下令,「看得見的東西,全給爺砸個稀巴爛!」
齊穆笙無奈,二哥這回式地沈不住氣。可,能怪他嗎?阿觀被關、被打,皇上又是那個十條牛也拉不動的姿態,二哥不找個地方泄泄滿腔怒火,怎能安生?偏偏那個沒長眼的程氏撞上來,他不借題發揮才怪。
要埋怨?四皇子也只能怨自己今兒個犯太歲。
就這樣,府衛一路走一路砸,有人上前阻止,身上、臉上便會挨上幾下,不至于死人,但肯定會痛上好幾天。
終于,他們一路進到大廳。
齊穆韌站定,身後的府衛也不需他再下新命令,自動自發地砸起物件來,那個「砸」可不是普通的砸,被他們這群孔武有力的府衛砸過的地方,桌椅斷腳、物件皆毀,無一幸免。
齊宥莘聞訊匆忙趕來,見到屋子一片狼藉,驚得連話說都說不出來。
今天早朝時,皇上下令懲處葉家,他這才知道原來邊關之事不單單是齊宥家的單手傑作,他惱極二舅舅不同自己商量便自作主張。
依父皇之精明,怎能不懷疑邊關官兵發難有無自己插手的痕迹?難得父皇饒過母妃和自己,對他的求情只是一陣斥喝並未論罪,當下,他只能低調再低調,萬萬不能惹事,可、可……可這又發生了什麽事,怎惹到他頭上來了?
「二堂兄,你們這是做什麽,便是落井下石也不該如此啊。」
「落井下石?哼!」
齊穆韌冷哼一聲,驚得齊宥莘頭皮發麻,見他有恃無恐的態度,莫非是父皇下令讓他……心底一陣發寒,父皇終究是疑心到自己頭上了?
「四皇子這話可說得不對啦,落井下石的人應該是四皇子吧。」齊穆笙雙手橫胸,看好戲似的涼涼說道。
「這話是打哪兒說起?」他滿頭霧水,不理解齊穆笙的話意。
「難不成四皇子沒有派四皇子妃到天牢審我家嫂嫂?沒有嚴刑逼供,把我家嫂子打得皮開肉綻?四皇子啊,你這件事兒做得可真不聰明,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有多疼愛我們家嫂子,今日不過是二哥置氣,皇上又拿二哥莫可奈何才將嫂子給關起來,以示薄征心,四皇子這番作爲實在不妥。」
「什麽?那女人居然背著我做這種事情,該死!」齊宥莘氣急敗壞。
齊穆韌寒冽的目光刷向齊宥莘,讓他打心底泛起一股冷意,比起巧言令色、口蜜腹劍的齊穆笙,他更害怕齊穆韌,他一個眼光就會讓人想要退縮。
「二堂兄、三堂兄,這件事我問明白之後,定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齊穆韌向齊宥莘掃去一眼,皇子中,除大皇子齊宥賓被封爲郡王之外,其他皇子都未有封號,一來是這群皇子並未建功立業,二來是皇上防著他們的心思,可野心這種事哪裏防得了,人年紀一大、心也就跟著大了。
齊穆韌面無表情,淡淡丟下話,「如果你無法管教自己的女人,本王不介意代勞。」
說完便轉身大步離開,府衛也訓練有素、安靜無聲的跟在後頭離去,就像陣風似的揚進來又揚出門去。
齊宥莘看在眼裏氣在心中,今兒個在朝堂上他已經是滿腹不順遂,沒想到回府後,程氏還給他招惹這出,他怒聲斥喝,「去把皇子妃給我叫出來!」
下人領命,急忙撒腿飛奔而去。
然而,他尚未等來程氏,卻先等到來傳達皇上口谕的王順。
王順低眉順眼道:「傳皇上口谕,四皇子縱妻行凶,罰禁足三月,不必上朝。」
「什麽?!」
他心一急跳了起來,衝上前一把抓住王順的衣襟,可下一瞬想起他是父皇跟前的紅人,又不得不強撩下怒氣,松開拳頭,咬牙恨道:「父皇怎麽可以聽信齊家兄弟的片面之詞便處置我?」
王順拍拍自己的衣襟,氣定神閑,微哂道:「還請四皇子息怒,皇貴妃失德、教子不當,本欲降爲妃,然而四妃分位已滿,如今降爲貴嫔,還請四皇子日後作爲多用幾分心。」
他將懷中那份「供詞」往上一呈,齊宥莘接過手後飛快讀過,越讀越是心驚,他眼睛暴瞠,兩顆眼珠子幾乎要滾出來。
王順見狀,低聲道:「奴才告退。」
不等四皇子應聲,他躬身走出大門,恰巧與程氏錯身而過。
程氏看見皇上的心腹太監,心慌莫名,她快步移往前廳,卻被廳裏的一片狼藉嚇得不知所措,她慌張上前,拽起四皇子的衣袖問:「爺,這是怎麽回事,哪個人膽子這麽大,竟敢上咱們府裏鬧事……」
齊宥莘深吸氣,見始作俑者出現,哪還有客氣的,狠狠的一巴掌摔過,打得程氏頭暈目眩。
「你這個蠢婦!」
話未聽清楚,程氏又迎來一巴掌,之後的拳打腳踢,讓她連哀號的機會都沒有。
********
齊穆韌飛騎來到天牢門前,一列大內高手守在外頭,看見靖王爺,衆人隨即集聚擋在門口。
齊穆韌不是穆笙,不屑做賄賂這等事,他下馬,誰也不多看一眼,大步走往獄前。
大內高手齊齊拱手躬身,說道:「皇上有命,任何人不得踏進天牢一步。」
齊穆韌的回應是一聲不屑冷哼,手揚高,就與衆人大打出手。
他已經幾個日夜未阖眼進食,體力早已耗盡,可是他要見阿觀,要告訴她對不起,還要告訴她別怕,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把她救下。
他竭盡全力、功夫盡使,有人不敵,幾招內便敗退下來,但他們奉的是聖旨,無人敢怠慢,便是拚死也要把齊穆韌給攔下。
明晃晃的刀刃劈空斬下,電光石火間,齊穆韌翻身閃過,然,雪亮刀光晃得眼前一片慘白,臂上一陣微寒,刀刃紮進血肉的悶聲清晰可聞,熱血滲出在袖間染出鮮紅,他不管不顧,恍若無覺似的舉劍狂攻。
隨後趕到的府衛們見狀,隨即抽劍加入混戰,站在一旁的宮中太監張全見狀,連忙揚起他的公雞嗓大叫,「王爺,快些停手!皇上有令,若是王爺硬闖,就令奴才奉上鸠酒一杯,送王妃上路。」
手一頓,齊穆韌停下動作,他緩慢轉身,冷若冰霜的眸光投向張全。
張全身子一抖,急急伏地叩首道:「王爺,求求您不要爲難奴才,奴才向您保證,王妃在裏頭很好,萬客樓送來的餐飯王妃都用了,住的地方幹淨也安靜,無人敢上前打擾,現下王妃正在練字……」
張全急忙解釋,就怕王爺要硬闖。
殺王妃他著實沒膽,可差事沒辦好,皇上打不得王爺,定要用他的腦袋來賠,當奴才兩方都不能得罪,苦呐!
齊穆韌頹然阖上眼,再張日時,寒聲道:「如果王妃掉了一根頭發,你就提著自己的腦袋來償還。」
「奴才不敢,奴才定會盡心盡力服侍王妃,只求王爺放奴才一條生路。」張全說得戰戰兢兢。
齊穆韌甩袖,翻身上馬,齊穆笙見狀連忙追上。
追著二哥的背影,他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但是他心急啊,努力策馬狂奔,總算追上二哥的坐騎,他急急問道:「二哥,皇上提的辦法是什麽?他要怎樣才肯饒過二嫂?」
齊穆韌不語,馬鞭一揚,再度放馬疾馳。
他有這麽好甩嗎?齊穆笙咬緊牙關,跟著揚鞭上路,一路緊追在二哥背後,到了王府急急下馬,不死心地急追上前。
「二哥,你倒是說說啊,再難辦的事,咱們也得出頭做。」
同樣的話,他不知問過幾百聲,二哥就是不回應,齊穆笙急火了,在接近明月樓時,他一把將齊穆韌給蝕進大廳,忿忿關起門,怒問:「二哥,你這是什麽態度,你怕我插手嗎?你怕我帶被休出家門的二嫂遠走高飛嗎?你甯願讓她死在豐裏,也不敢讓我知道皇上提出什麽條件?」
咻地,齊穆韌猛然轉身瞪著他,僵硬的身子如同一尊冰冷的神只,蝕骨沁髓的狠毒目光射得齊穆笙無處躲。
他知道,自己的話絕對會刺激到二哥,說不定自己還得忍痛挨上幾個拳頭,但他顧不得了,皇上只給三天時間。
「阿觀沒有被休出家門。」齊穆韌咬緊牙關,字句從緊閉的齒縫間擠出來,像想把誰碎屍萬段似的。
「既然如此,有辦法就說啊,爲什麽不說,你這不是成心要二嫂死!」
手臂的傷口還淌著血,他不知道疼痛,只曉得心口那個傷快要讓自己窒息,他吸氣吐氣,卻怎麽也吐不盡滿腔狂濤,心被沸油炸了,他十八層地獄走過一遭,依然救不回阿觀,罷了,皇帝是鐵下心腸要把他逼到底。
「說啊,你怎麽不說話!」齊穆笙考慮要不要再給他添點刺激。
齊穆韌頹然坐下,他輕聲道:「皇上要讓我入主東宮。」
「什麽?!」
齊穆笙倏地一怔,怎麽可能?皇上怎麽會……他有那麽多的兒子啊,怎麽就想到二哥?難道皇帝要讓他們認祖歸宗?
不要,他才不要進後宮,那個你爭我奪、沒有親情只有競爭的地方,那個嫔妃、皇子皇女施展陰謀與陽謀的戰場,那個用脂粉凝香,堆積、掩埋無數罪惡的刑場,那個令人望而卻步,陰森、涼薄、最日前無情的處所。
于他們兄弟而言,王府也不是什麽好地方,但他們有外公,有一個充滿溫情的家,現在這個家裏又多了個阿觀,一個與衆不同的女人,帶給他們最真心的歡笑與喜樂。
她說過:家是人們心靈的避風港,不是提升戰鬥力的地方。
他和二哥的戰鬥力已經夠高,不需要一再提升。
可如果這是救下阿觀的唯一方法……
「二哥你在猶豫什麽?」
「你居然同意?」齊穆韌訝異,他以爲兄弟齊心,他們早對皇家血脈一事斷了念頭。
「不同意的話,阿觀只有死路一條。」他直指重點。
「你以爲我同意,阿觀就能平安無事?若此事傳出去,第一個想要阿觀性命的,不是齊宥賓就是齊宥莘,況且你以爲,皇帝現在能用阿觀逼我當太子,他日就不能用阿觀逼我爲平衡各方勢力,將各府各院的千金小姐一個接一個擡進東宮?
「阿觀她聰明、有見識,她賺銀子的能力高強,可她就不是母儀天下的料,送她坐上鳳椅,等同于拿火把在她屁股上燒。」
高處不勝寒,別樣的繁華自然伴有別樣的寂寞與孤單,這是身爲東宮太子、未來皇帝該有的覺醒。可齊穆韌不願意,他孤獨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讓他盼來溫暖,他不舍抛棄。
齊穆笙歎息。「一個沒有身分背景的何宛心就能要了她的命,何況是那些有背景有依恃的女子,阿觀的確不是她們的對手。」
「所以答應皇帝的條件是飲鸠止渴,根本不能解決問題。」
「那我們該怎麽做?」
「我始終不認爲皇帝真的想殺阿觀,我想再賭一回,賭皇上對咱們兄弟的虧欠,令他放阿觀一馬。」
「二哥,放棄吧,這個賭必輸無疑。」
「爲什麽?」
「皇上早已經收盡仁慈,爲皇子奪權之事,他決心快刀斬亂麻,便是錯殺也阻擋不了他想做的事。
「今日二哥沒上早朝,不知道皇上龍顔震怒,將葉定華流放、葉定國奪官,葉氏子孫一個不留,逐出朝堂、入罪刑罰,他硬了心,即使對當年于自己有扶持之恩的葉氏也能痛下殺手,何況是無舉足輕重的阿觀。」
想起早朝的情景,齊穆笙仍心有余悸,堂堂的相爺不斷磕頭,磕得額頭都血肉模糊了還不肯停下,皇帝何嘗沒有心軟,可他還是重判了葉氏。
葉家被抄,葉氏一族被連根拔起,這些年貪的銀子一把一把吐出來還給百姓、還給朝廷,想他葉定國汲汲營營一輩子、坐擁高位又如何,還不是皇帝一道旨意,所有功勞皆成過往煙雲。
「他畢竟沒動葉茹秧不是?」
「程氏那張供詞呈上去之後,就不一定了。」
齊穆笙是故意的,他對阿觀說過,一定會替她出這口惡氣,現在他就等著看,這口氣可以是多大一口。
「你太衝動了,你不該把供詞呈上去的,如果交給我……」
「你要拿去威脅皇貴妃,要她替自己的妹妹說話?別想了,她連自己的父親都說不得情,你沒見到早上齊宥莘替葉定國說話,皇帝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的模樣。
「眼下,對皇帝而言,鏟除葉氏朝黨的勢力是第一要務,確立太子之位是第二件,阿觀在這個時候撞上來,根本是自找死路……不、不對,不是她自己撞上去的,是二哥抓著她往死裏撞……」
齊穆笙的話在齊穆韌心底插上一把刀,不堪折騰的心破了,但他不願責備弟弟,因他明白,穆笙爲阿觀不值……
他錯了,他想回頭卻找不到路,那麽多年來,第一次,他感到茫然無措、感到恐懼害怕。
他錯了,他不該在那樣倉卒的情況下,決定讓阿觀頂罪,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忘記帝王心難窺測,自古至今都一樣,就算皇上看重他又如何,一個忤逆大罪,就可以讓他從天上掉進地獄,齊宥家不正是個好例子?難道,皇帝沒誇獎過他、沒看重過他?
「我去找辦理此案的李慶文。」
「然後呢?二哥決定撥亂反正,把真正下毒的那個送進牢裏?」
穆笙的話問得齊穆韌語頓。
齊穆笙冷冷一笑。「如果二哥沒這個打算,那麽找不找都沒有意義,因爲謀害皇妃是唯一死罪。」
齊穆笙甩袖,轉身欲出,齊穆韌一把拽住他的手,發誓似的說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阿觀出事。」
「二哥,我很想相信你,但事實上是,你跪在禦書房時,她差點兒就出事了,如果不是那四個丫頭找人到處尋我,求我進大牢看看阿觀,她早已經被程氏下重手給活活打死,所以,不管二哥同不同意,我都要站在阿觀那邊盡力幫她,阿觀的東西還有那四個丫頭,從現在起,由我作主。」
他甩掉二哥的手,忿忿走出明月樓,目光一閃,他發現何宛心躲在屋旁的身影,怎麽?想探聽消息?在禦書房裏聽得還不夠?
爲阿觀,齊穆笙恨起何宛心。
砰!重重一聲,門被齊穆笙踹上。
看著穆笙張揚的怒氣,齊穆韌深呼吸,再次提醒自己不能火大、不能心急,他必須更冷靜面對,想出好計。
既然苦肉計沒用,既然葉氏之事讓皇帝硬起心腸,而自己設想的每個點全被皇上看穿,那麽他得改弦易轍,另謀他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19:54
第五十章 飲了毒酒
在齊穆笙的特權庇護下,阿觀的牢獄生活還稱得上舒坦。
閑暇時間多了,無事可做,她拿起筆開始作畫,畫山畫水、畫花畫鳥,卻往往一個不小心,筆下的山水花鳥成了齊穆韌,她不滿意,揉了紙團往地上丟,端正起心思重畫,她不信,不相信短短的時間裏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他。
大前天齊穆韌來了,帶著府衛想打進來,卻被大內高手擋在外頭,這是全公公進來對她說的。
說他形容憔悴、滿臉胡髭,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還說他那股氣勢就像想殺人似的,自己受了重傷卻恍若不知,真是駭人極了。
阿觀聽見,心扯著、撕著,臉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地抿唇一笑,告訴自己:她真的不需要他的罪惡感。
前天深夜,外頭又出現刀劍交鋒的聲音,有一群人來劫獄,幸而守在外頭的人發射出示警彈,宮裏又派來更多的大內侍衛才將那群人給拘拿下。
全公公長歎說:「靖王爺還是不死心呐,他全身上下數十道傷口,看得教人不捨,皇上震怒,本想把他監禁起來的,但見到他滿身的傷,再大的火氣也發作不出來,最後只能歎口氣,吩咐御醫爲他療傷,只盼這回王爺消停些,別再鬧事。」
他這是做什麽呢?不是已經決定李代桃僵保下何宛心,既然如此,又來這番惺惺作態,他這是要讓誰難看?
昨天夜裏,阿觀不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守在牢房邊的全公公怎麽喊都喊不醒,她猜,他們被人下了迷藥。
他走到牢房前,阿觀看著他的臉,他的臉色慘白,像是失血過多,又像是幾天幾夜沒睡,他的眼睛周圍泛著濃濃的一圈黑,動作僵硬,沒有平日的俐落,她猜也許是身上傷口所致。
她沒說話,他也不說,兩手捏緊鐵鎖,使盡全力都扯不壞。
阿觀低眉,皇帝豈會小看他,那鎖早就讓人更換過,材質不明,但憑人力是弄不斷的。
他扯不斷那道鎖煉,便拿起刀刃一下一下往上頭砍,鋼鐵相碰,撞出點點火花,可鎖煉依舊文風不動,刀子卻在下一個使力時斷成兩截。
「阿觀,你過來。」
他心急、他著慌,他明白自己又要功虧一簣,他在牢房外頭嘶喊著,但她只是維持原來的動作靜靜地看著他,沒點頭也沒搖頭,臉上無半分表情,那眼光陌生得令人心慌。
他擺弄不了那道鎖,於是,舉掌劈著牢房的欄杆。
她想,他很疼,因爲她也疼,可怎麽辦呢?他進不來、她出不去,是他將兩人之間的門給封上的,能怨得了誰?
她懂他的爲難,可她自己何嘗沒有?
生活在資訊發達的未來世紀裏,她比誰都明白,愛情這種事情本就是陰錯陽差、缺乏定律,相愛的人不見得可以厮守到老,而愛情的保鮮期永遠長不過人們的壽命,一生一世談何容易?
偏偏她這個人對愛情有潔癖,她亦明白這樣的自己,必須學會承受孤寂。
他的手裂了,鮮血順著掌緣往下流,她緊咬貝齒,不允許自己落淚。
然後宮裏又來一批侍衛,他們把刀架在齊穆韌脖子上將他帶走,他不肯轉開視線,牢牢地盯住她,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爲止。
她想告訴他,無所謂的,來易去難,聚易離難,總是要落下幾滴傷心淚來憑吊那份千古哀愁;沒關系的,這種苦許多人都承受過,他這樣一個剽悍大將軍見識過多少生生死死,更沒問題。
可是終究她沒說半句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傷、他働。
是她狠心?也許,但若是不夠狠,她又要陷回去那個牢籠,傷心、嫉妒、怨對心……
到最後,愛轉爲憎恨、善心生出歹毒,她受不了那樣的自己。
就這樣結束,很好。
再一次,她說服自己。
回過神,她發覺紙上又出現一個齊穆韌,唉,她這是在做什麽啊,這樣一天天不由自主地複習,要到哪一天才能將他徹底忘記?
吐氣,把紙揉成團,隨手一抛,紙團被抛出牢籠外。
一抹明黃色身影看見紙團滾到自己腳邊,他屈身將其撿起攤開,一眼便認出畫中人像。
那是昨晚的齊穆韌,像受傷野獸似的齊穆韌。
歎息,他眼神示意,王順上前將鎖打開,阿觀聽見聲音,停筆擡眸,發現是皇帝駕臨。
放下筆,阿觀起身微微屈膝。「罪婦給皇上請安。」
「起來吧。」
王順上前將牢房裏唯一的椅子給擡過來,讓皇帝安坐,皇帝幽深的目光落在阿觀身上。
她沒有恐慌、沒有驚亂,還是沈靜得如一汪死水,如果不是身處牢房,她看不出半點罪婦模樣。
「不害怕嗎?」皇帝開口。
阿觀楞了一會兒,才理解他在問什麽。「回皇上,有一點,面對死亡,說不害怕太矯情。」
「可朕見你從容得很。」
她微微一笑,回道:「那定是罪婦隱藏得太好。」
「朕不認爲,你是個可以藏得住心事的女子。」
人會因爲膽怯、因爲害怕而隱藏真心,至于她,膽子大得不得了,聽見齊穆韌維護何宛心,她氣得連休書都敢當面向他討,說她隱藏得太好?他不信。
皇上果然非爾等凡人,那雙眼睛不知道是什麽做的,一眼就能將人看穿。
阿觀的確沒那麽害怕,失落有、感傷有、哀愁有,那是因爲她在這個世紀認識了一群對自己真心的人們,至于害怕嘛也許是經驗論,她始終相信,從這裏死亡會在另一個地方重生,如果可以選擇,她但願重生的時空是自己最熟悉的二十一世紀。
可這篇肺腑之言不能隨口說,于是她搪塞道:「也許以前不是,可經曆過這場事兒,吃一塹,長一智,罪婦多少從中學得一點經驗。」
她的口氣,有幾分調侃味道。
「依然不埋怨嗎?」不怨天不尤人,不恨那個口口聲聲愛她、戀她,將她擔在心上的男人?
「當然會怨,還怨得很,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日前聲聲恩愛,轉眼恩斷情滅,唉,身爲人真可憐,會說那麽多話,卻不知道哪句話是假是真。」
「這話不矯情,朕愛聽。」
「問題是,再埋怨也挽不回什麽,罪婦只想當有福之人、當快樂之人,只好假裝無所謂。」
皇帝猜,她又要長篇大論了,那些論點不全然正確,可她總有辦法把話說得精彩萬分,吸引他一聽再聽。「爲什麽裝無所謂就能當有福之人、快樂之人?」
「聰明太過,計較太多,過得就苦,倒不如那些個糊塗人,悲傷就哭、歡喜就笑,糊糊塗塗一輩子,滿眼只看得見光鮮,滿心全是福氣。」
「這就是你所謂的有福之人?」
「是,而原諒最快樂,原諒別人同時,心中煩苦便消失,怨他、己苦,放下、己樂,益人益己,何樂不爲?小時候我娘親常對我說:前腳走,後腳放,昨天的事就讓它過去,把心神專注于今天該做的事。所以想要福氣、快樂,便得放下,罪婦還做不到真心放下,只好先假裝無所謂。」
「這樣豈不是太吃虧?」皇上目光複雜了起來,說她沒出息,不恰當,說她愚蠢,她又處處顯出大智慧,她是將世情看得太通透,還是傻得不懂得爭取?
「怎麽會呢?別人對不起我,我更該心生感恩,感恩對方給自己修行的境界。以愛待人、以慈對人,就不會惹禍傷身,所以做人要吃點虧,要大智若愚。」
「爲了大智若愚,你不爭不仗,再大的怨恨也能放下?」
「罪婦的心思仍然狹窄,所以得無時無刻提醒自己;不爭才能看清事實,爭了就亂了,亂了就會犯錯,犯錯就容易失敗,雖然普天之下並沒有一個真正的贏家,但老是立於敗局終歸不好受。」
「想當這樣的人,就注定要吃苦頭。」
「吃苦了苦,苦盡甘來;享福了福,福盡悲來。」
她啊,別的事不厲害,這種長篇大論的屁話是一等一的強,每句都是正理,都能發人深省,讓人忍不住想對她拍手叫好,可終究是好聽話罷了,真正能做到的有幾個?
「也許你積極一點、計較一點、爭取一點,何宛心便無法取代你,你依然可以生在自己的位置上,享受屬于你的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不過是海市蜃樓,畫餅不能充饑,水中泡影不能串成珠煉,人生在世,與其時時緬懷過去的恩榮,不如實實在在把握當下每一刻鍾。」
榮華是假的、尊貴是假的,便是幸福也單薄得無法依靠,同樣的,所有的痛苦哀傷、患得患失,甚至是無情算計,都將如煙火般綻放、雕零。
她鼓吹過自己,困難終會過去,快樂終會消彌,時間如流水般會將所有感覺磨鈍,成爲永恒而黯淡的印記,她能掌握的不過是當下心靈的片刻安靜。
「這些全是你母親教會你的?」
她搖頭,這是證嚴法師教的,除了《古文觀止》外她也背過不少靜思語,二十一世紀的女性啊,誰不能講幾句令人折服的理論。
「倘若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認罪嗎?」
「罪婦並不愚蠢,有甜可吃何必非要嘗苦,只是罪婦明白,離開大牢並不會比較幸福。」
「爲什麽?」
「我離開,何宛心勢必得進來,那麽王爺呢?失去摯愛,他將痛苦一生。我的心很小,小到無法包容王爺的罪惡駝,與其出去令三人都痛苦,不如留下求得兩人心安。」
「你怎知齊穆韌心安?他跪在御書房裡兩天,是朕用你的性命恐嚇了他,他才退卻,他不顧是否會被朕懲罰,竟帶人去砸了四皇子的府邸,他一次兩次想劫獄,你難道不認爲這代表他心中有你?」
「也許吧,終究相處過有那麽幾分感情,沒關係的,時間過去,這些終會變得淡薄。」
他的行爲的確令人感動,只是啊……他的心太大,可以容下許多女人,而她的心太刻薄,只能允許男人對自己全心全意。
觀念不同,勉強在一起只是委屈。
這話說得明白,皇帝聽得再清楚不過。「你已經確定不要齊穆韌了?」
「是。」阿觀口氣篤定,態度更篤定。
「不管他爲你做再多的事,都不要他?」
「是。」
他曾經爲她做過許多事,但翻過臉便是另一張表情,她夠聰明,這種經驗一次就夠,她不需要重複學習。深情的男人永遠只存在女人的心裡,而不是現實裡,這不只是個現象還是個不變的定律。
「你的心有些狠。」皇上淡言批判。
雖然這是他想要的,齊穆韌若入主東宮,身邊的女子必須要有顆玲珑剔透心,要有足夠的心計能助他、扶持他、爲他排除萬難,但阿觀的性子終究是寬厚仁慈、與世無爭,這樣的女子顯然不合格。
「若不狠一點,痛苦會拖拖拉拉、磨蹭不去。」
「因爲驕傲?」
「不,因爲堅持。」堅持她的愛情獨一無二,堅持愛情的世界,不容許他人涉足分享。
「你方才說怕死的,難道沒想過讓自己逃過這一關?」
「我……我在心底給自己下了個賭注。」思索半晌,阿觀決定誠實回答。她早就明白,論心計,她比不上這個時代裏的任何人,更別說是皇帝。
「賭什麽?」
「賭皇上的仁慈與不忍,願意放過罪婦。」
皇上笑了,她比齊穆韌、齊穆笙更懂得說動人,齊穆韌只會一昧地與他倔強相抗,而齊穆笙巧言令色,都不如她這樣一番真誠無僞的剖心。
「你認爲自己有機會贏?」
如果輸了這一回,頂多換個身軀再走一番新的旅程遭遇吧,她早將輸贏結論都一一考慮。
「不知道,罪婦與皇上交情尚淺,不過是幾面之緣,但罪婦明白,皇上有一顆仁愛寬大的心。」
「你從哪裏看出來的?」
「在罪婦上次進宮反駁皇上說,萬世太平是不可能的,世間局勢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那言論不只是犯上,還有造反之嫌,可皇上非但沒有降罪,還要聽取我的高談闊論時,我便明白皇上講道理、能容人,能允許與自己背道而馳的意見。」
「你這是讚美朕。」
「罪婦只是說出自己的感覺。」
皇帝歎息,把這樣一個可心人從齊穆韌身邊推開,他於心不忍啊。可齊穆韌那麽倔強,不把他逼到底,他豈會點頭?
「我提了條件,只要齊穆韌允下,你就能安然離開。」只不過他們兩人再無可能。
「什麽條件?」她直覺問,忘記眼前的男人是皇帝。
「接下東宮太子之位。」
皇帝的話,讓她攏緊雙眉。
「你不認同朕的看法?」
「皇上會做出這個決定,定是認爲王爺文治武功皆屬上乘,有能力擔起齊焱王朝的興亡大責,卻沒考慮到……」她輕咬下唇,半晌不語。
「說,沒什麽可忌諱的。」
「皇上有沒有想過,王爺心底是怎樣的考量?」
「你知道他的考量?」
阿觀吸吐幾口氣,才謹慎開口,「王爺和皇上一樣看重齊焱王朝,一樣對朝廷負有使命與責任,因此多年來水裏來火裏去,一心一意爲朝廷辦差,不管皇上有否爲他們兄弟正名,他們早已在心底認了父親、認下兄弟,如果他們是有野心的,如果他們和其他皇子一樣心心念念著那個誘人位置,他們定會想盡辦法讓自己的身分曝光,替自己爭得一席之地。」
皇帝肅厲的目光投向阿觀,齊穆韌連這種天大機密都告訴她?
看來,他低估了阿觀在齊穆韌心中的分量,那麽日後齊穆韌會不會怨上他這父親一生一世?
阿觀續道:「爲什麽王爺和三爺沒有這樣做,除了缺乏那份野心之外,有沒有可能他們和皇上一樣看重皇家顔面?有沒有可能他們心底對老王爺深感愧疚,尤其在皇上將世襲爵位傳給王爺之後?有沒有可能,他們在乎的不是自己得到什麽,而是在乎自己能爲父親兄弟做什麽?
「我曾經讀過一本書,書裏說,一個國家的繁榮強盛,不在于它有沒有一個全能的皇帝,而在于他有沒有肚量、有沒有本事用一群全能的臣子。
「只要皇上能夠選擇一個有賢有能、胸襟寬闊,看重百姓朝堂甚于自己的太子,罪婦相信,王爺和三爺定能像以往那般來輔佐太子甚至是未來帝君,開創齊焱百年盛世。」
「你在爲齊穆韌說項,企圖說服朕放棄初衷?」天底下女人都會爲自己的丈夫盤算,哪有人像她這樣,將天大的好處往門外推?即使他不得不承認,她與齊穆韌的確有志一同,心思相通。
「皇上,您即便有再尊貴的地位、再崇高的權力,也無法逼迫牛吃肉、豬飛天,就算您真的想盡辦法成功地逼迫王爺順從,他也不會快樂呀。
「王爺和三爺從小就無法享受父親的疼愛,他們生活中快樂的經驗太微薄稀少,好不容易他們長大,終于能夠遂心逐願,能夠親手爭取快樂,皇上爲什麽不順其自然,讓每個人留在最適合自己的位置?
「皇上,如果您真的對王爺有幾分憐惜,如果您真的覺得沒有爲王爺兄弟做過什麽事情,那麽請給他們機會,選擇他們要的人生……」她不停地說話、不停地說服,想說服皇帝的固執。
終於皇帝沈默,他開始反省自己。
從來,他只站在國家朝廷的立場想事情,從來,他只考慮怎麽做對齊焱王朝好,卻沒顧慮過齊穆韌、齊穆笙兄弟倆的心思。他甚至認爲沒爲他們正名分,是虧欠了兩兄弟,沒想到,他們竟會覺得自己虧欠了已經過世的皇兄?
如果要說虧欠,真正虧欠的人是他而不是那兩個孩子啊。
多年來,他壓著、藏著,不讓人知曉自己對皇兄的罪惡感,他一昧把憤怒轉嫁到曹氏身上,不承認當年若非自己把持不住,怎會有今日之愧?
他以爲把齊穆韌、齊穆笙該得的交還給他們,他們就會快樂,原來這只會讓他們感到歉疚、更不快樂。
唉……如果這整件事是一場戰爭,與齊穆韌對壘,他大贏,與齊穆笙對抗,他也沒輸,但面對手無寸鐵、身陷囹圄的阿觀,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
皇帝觸起雙眉,擡頭審視阿觀,發現她眉眼間的悲憐,那是因爲齊穆韌、齊穆笙兄弟嗎?即便在齊穆韌選擇棄她、成全旁人的此刻?
「知道嗎?即使你說服了朕,朕依然不能讓葉茹觀繼續活在世間。」
這話代表……自己說服了皇上?阿觀微笑點頭,很高興自己能幫齊家兄弟做最後一件事。
「再給朕一次答案,你真的不願意回到齊穆韌身邊?」
阿觀篤定地搖了下頭。
她不願意,不願意與人共事一夫、不願意在愛情裡將就,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原則,也許這些原則將違反自己若干福利,可她,不回頭。
「君無戲言,皇上已經送給罪婦一紙休書。」
「既然如此,王順,服侍阿觀上路。」
他喊她阿觀,像當初疼惜她時那般,她是個美好的女子,不懂得怨恨、嫉妒的女子,送她離開,他與齊穆韌一樣心疼。
「是。」
王順上前,手裏捧著托盤,托盤上一杯帶著香氣的清酒,閃著晶瑩剔透。
阿觀望著那杯酒,她不是熱愛自找死路的女人,但在皇帝身上下的賭注已經開盤--她輸得亂七八糟。
端起杯子,她別無選擇,她的表現平靜得讓人無法相信,她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女人。
她笑著對皇帝說:「皇上,罪婦不是在拖延時辰,只是很想同您說幾句真心話,可以嗎?」
「你說。」
「您的孩子們會爭權奪位,不是他們的錯,而是您的錯。」
「朕的錯?」
「是啊,您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他們生得太傑出優秀,卻又遲遲不告訴他們自己的定位在哪裏,如果皇上早一點爲他們定下各自的前程,或許就不會有過多的妄想與算計。」女子不得參政,這是歷代皇室遵奉的規條,若不是死期將盡,這話,是打死阿觀也不敢開口說的。
皇上點點頭,在經歷過宥家和宥莘的事後,他還不明白就忝爲人帝、人父了。
「當年的事,或許是一場重大錯誤,但那個錯誤的結果是讓皇上有了王爺和三爺這兩個好兒子,因此天地間是是非非很難論斷,人能夠做的,只有把握當下,惜福憐福,過去的事大家都放下吧。」
皇帝歎息,點點頭。「謝謝你。」
「不客氣。」
阿觀拿起杯子,皇帝突地抓住她的手,她面帶疑惑地回望。
「你可以不喝,只要你願意回到齊穆韌身邊。」
她微笑搖頭,舉起杯盞,再不遲疑地仰頭、一口將毒酒飲盡,那股灼熱感沿著喉嚨往下滑,直落進胃裏。
不多久,她的手腳失去力氣,身子緩緩滑落地面,剛開始,她還能感受到地板的冰涼,但不過片刻,她便失去感覺。
半張半闔的眼睛,視線越來越模糊,只見那個明黃色的身影朝她蹲下,看著酷似齊穆韌的眉眼,她微微一笑。
永別了……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
********
離開天牢後,皇帝來到賢妃的宮殿,他需要一個讓他舒心自在的地方。
殿裏的熏香淡淡的宜人,他啜著手中的茶,久久無語,腦子裏將阿觀的話一想再想、反複思索。
然後開口問向在身旁伺候的賢妃,「你認爲身爲天子,應該爲國家做什麽事?」
賢妃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問自己這種話,凝神想過片刻,方才回答,「臣妾不知道,不過宥鈞曾經告訴過臣妾,身爲皇親貴族,應負起責任與義務,而不是成日享樂、享受朝堂制度給予的權勢與財富。
「當時臣妾曾問他,皇親貴族要負什麽責任?宥鈞回答臣妾說,讓農人喜歡做農人、商人喜歡當商人、工人喜歡做工人,官員喜歡做官員。」
「這是什麽意思?」皇帝問。
「臣妾當時也不懂,但宥鈞向臣妾解釋,有田可耕、有糧可收,農人才會喜歡當農人;有貨可賣、有利可圖,商人才樂意當商人;有工事可作、有薪酬可得,工人才願意當工人;而有書可讀、有未來可以期許,讀書人才喜愛當讀書人。說穿了,就是四個字--豐衣足食。
「臣妾不曉得這些是不是身爲天子該做的,但宥鈞始終認爲這是他身爲皇子的責任。」
賢妃的話,讓皇帝對他那個不爭不奪、不結黨不營私的三皇子,有了新看法。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0:14
第五十一章 心死
床樹上,齊穆韌一動不動地仰躺著,身上裹了好幾處紗布,他並沒有睡著,事實上從下毒事件發生到現在,他已經整整六天沒阖過眼。
腦子裏想著同一件事,不停地反複想著,想阿觀那張漠然的臉孔,她沒哭沒鬧,連一絲怨氣都遍尋不著。
是心死了嗎?還是怨極恨極、再擠不出半絲表情?還是她已經徹底將他從心中連根拔除?他終究是失去了她?
他的胸口彷彿有千百個人拿著錘子敲打,繼續摧毀他那顆早已經被搗爛的心。
想起她在宮裏用發簪刺向頸間,明明會痛的,爲什麽她下得了手?那時不明白,現在明白了,在他用肉掌企圖破壞牢房時、在他身中數刀卻一無知覺後,他終於明白,原來心死,肉體自然不會痛。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有千聲萬句對不起想對阿觀說,但是連疼痛都無法感受的她,能察覺他的歉意?
他總是自信滿滿,總是相信自己能解決所有問題,卻沒想到他的盤算計劃在皇上眼裏只是兒戲。皇上不再縱他、容他,不願意寬赦他一回,他失算了,然後失去阿觀。
閉起酸澀的雙眼,今天是第三天,最後的期限。
原來,絕望就是這種滋味啊……不管做再多的事,她的心再也無法挽回,不管她死或活,她都不會留在自己身邊「徹底失去」不是形容一種現象,而是一種刑罰,一種和千刀萬剮相類似的刑罰。
走到這一步,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沒關係了,只要她活著、她很好,那就足夠,即使要用他一生的自由、快樂去做交換,他也義無反顧。
他轉頭,望看坐在桌子邊守著他的王順和江太醫。
「江太醫,給我解藥,我要見皇上。」
昨晚劫牢不成,幾十柄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被帶回宮裏,看見齊穆笙及曉初、月季跪在皇帝跟前。
皇帝看著他們,冷聲道:「你們兄弟還真是一條心啊,一個明槍明刀、下毒使藥,一個暗裏挖地道,連接應的車馬人手都准備齊全,怎麽,真以爲能從朕眼皮底下救人?」
齊穆笙苦笑地向齊穆韌投去一眼,他們是雙胞胎,向來默契十足。
「既然皇上明白我們的心意,爲何不肯成全?」齊穆韌硬聲抗道。
「朕可以成全的,你明白,朕要什麽。」
齊穆笙假裝不懂,抗言道:「皇上要的不過是一顆人頭,可這顆人頭砍下來又沒啥用,不如和臣談筆交易,行不?」
「交易,你手上有什麽籌碼與朕談交易?」皇帝冷笑,他們還真是不死心呐。
「一條商道,黃金萬兩,換葉茹觀一顆頭顱。」
「別把你商人討價還價的伎倆用在朕身上。」皇上狠狠地瞪他一眼,怒聲斥責。
他們手段用盡,卻怎麽樣也無法從皇上布下的天羅地網中救回阿觀,他們再厲害、再有心計,也翻不過皇帝的五指山,說不出心中滋味,從小到大,這是他們受過的最大挫折。
齊穆韌想說話,可皇上一個眼色,江太醫上前、銀針刺下,他隨即失去知覺。
清醒後,他發現自己內力已失,全身動彈不得,皇帝竟然對他下藥,夠狠、夠絕,皇帝一次斬斷他所有退路。
「已經很晚了,王爺休息一會兒,待天亮再見皇上吧。」王順上前輕聲勸道。
「穆笙呢?他怎樣?」
「三爺有文太醫照料著,沒事的。」
意思是,穆笙和自己受到一樣的待遇?所以,已經沒人能在外頭想辦法?
「是皇上等著我的答案,本王必須見皇上。」
江太醫向王順看去一眼,王順微微點頭,兩人沈默不語。
「我說話,都沒人聽見嗎?」齊穆韌氣極地說。
「王爺,皇上已經安寢,有話明兒個再說吧。」王順幽幽回答,沒有半分情緒起伏。
「不行!」他怒斥一聲,卻見江太醫和王順竟雙雙背過自己。
見狀齊穆韌更加心急,是皇上下令在阿觀行刑前不能幫他們解毒嗎?
他強壓下滿心怒濤,說道:「那就煩請王公公向皇上禀報,我同意皇上的條件,只求皇上饒王妃一命!」
王順眉頭蹙緊,還真是讓皇上給料中,王妃把自己看得太輕了,她在王爺心中不是普通分量。
他轉回齊穆韌床邊,遵照著皇帝的意思低聲道:「王爺,您應承下皇上的條件,會快樂嗎?」
「我的快樂重要嗎?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目的達到了。」他恨恨說道。
王順苦笑不己,人人都想爭取的位置,怎地到了王爺這裏就成了燙手山芋?!
「王爺別怨皇上,若不是皇上看重您,怎會以此相脅?皇上是從小便被栽培當個好皇帝的,不管什麽事情都得以齊焱王朝的江山做考量。」
「微臣豈能不明白?」齊穆韌冷笑,字字句句說得咬牙切齒,若是換了旁人,便是誅滅大罪,可偏偏他是爲國家、爲皇帝立下無數功勞的靖王爺,也是那年……
當年陪皇帝往靖王府送信的人是他,因此所有的過程王順一清二楚,這個錯誤,造就了皇上的終生愧疚、老王爺的憾恨,以及兩個出類拔萃、卓爾不凡的雙生兄弟。
人生事,事事件件難計算,皇上怎知流落在外的骨血,竟會比養在身邊精心教育的皇子還要傑出、磊落而良善。
皇子們沒有手足情誼、父子親情,眼裏只看得見那個位置,算計、打壓、謀劃……
諸多手段讓皇上傷心至極,若非如此,皇上怎會把腦筋動到王爺身上。
可王妃說對了,就算皇上迫得王爺低頭,王爺這輩子再也不會快樂。
「王爺放心,皇上已經不需要您的應承。」王順深吸口氣,回道。
「什麽意思?!」
怒目一張,王順心頭微嗆,果然是殺人無數的大將軍,一個眼神、兩分氣勢,就嚇得他這個老奴才退了三步。
「皇上去過天牢見過王妃,王妃說服了皇上,不逼您接下那個位置,奴才不得不說,王妃是奴才見過最聰慧的女子。」
「阿觀說服了皇上?」他揚聲問。
她依然在乎他?依然爲他說話?她依然……心口竄上的不是小火苗,而是大大的希望,如果阿觀能說服皇帝不強逼自己,那麽,她是不是也能夠說服皇帝不殺她?
她那麽聰明、那麽可愛、那麽真誠,皇上也認同的,曾說過:這樣的女子天地間只此一人。
「是的。若王爺和三爺能像王妃那般心平氣和地同皇上說道理……皇上性格仁慈,說不定能被感動,可惜心急則亂,這幾日王爺使的法子,只是讓情況越變越槽,皇上或許舍不得對你們動手,可是對王妃就沒有這份不忍心了。」
意思是……阿觀說服了皇上不逼迫他,卻沒說服皇上不殺自己?平順的雙眉再度攏起。
「殺人償命,何況王妃下毒的對象是皇貴妃……」
王順沒把話說完,齊穆韌扯起喉嚨怒聲道:「江太醫,快給我藥恢複內力,我要去找皇上談。」
江太醫走近,齊穆韌在他眼底看見淡淡的悲憐,爲何?他察覺不對的大喊一聲,「不許!」
但江太醫拿著銀針的手往下一紮,齊穆韌再度陷入無邊黑暗。
********
再度清醒,齊穆韌猛然坐起,他這才發覺受限的內力已能運用自如,他飛快下床,卻被一陣暈眩襲擊,幾乎站不住腳。
兩名宮女快手快腳地上前伺候,齊穆韌甩了甩頭,甩掉那份虛弱感,舉目四望,他發現王順和江太醫已經不見蹤影。
「現在是什麽時候?」齊穆韌啞著嗓子問。
「禀王爺,午時剛過。」宮女擰來熱帕子,爲他淨臉。
已經這麽晚了?阿觀、阿觀怎麽樣了?
他心急火燎的急著起身,可他根本無法站直身子,屋頂仿佛在頭頂上轉圈,地板在腳底下虛浮,眼前的景物扭曲變形,他連這張床都無法離開。
一名宮女捧著托盤往前,上頭放著一套乾淨衣物,走近齊穆韌。
「王爺漱洗過後,皇上在禦書房等您,江太醫吩咐,王爺換好衣裳後,請喝下桌上的藥,自然不會再頭暈目眩。」
他一把推開衣裳,指著那張變形的桌子,斥道:「把藥端來給我,立刻!」
御書房裏,皇帝安坐在案後,拿著奏折一本本批示。
齊穆韌比想像中更快,他狂奔進屋,瘦削的面容上銳利的目光逼視,教人怵目驚心,皇帝心頭一震,他明白……這孩子是怨上自己了。
齊穆韌的行爲舉止是大不敬、是殺頭罪,可他顧管不得,他只要阿觀完好無缺。
皇帝的表情深沈如古井,他已經聽到王順的回禀,阿觀于齊穆韌,比想象中重要,可惜,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們兩人注定終生錯過。
那丫頭一句「君無戲言」堵了他的後步,她有休書、有甯死也不願回頭的固執,他是皇帝,斷無失信于女子的道理。
「你這是做什麽?想造反?」皇帝凝聲問。
齊穆韌額暴青筋、面目猙獰,目中怒火熾烈,拳頭握得骨節喀喀響,他忿忿地屈下雙膝重重跪地,身子往前,五體投地。「求皇上饒阿觀一命。」
「殺她的人不是朕,是你。」
齊穆韌全身一怔,世上最傷人的,是真實言語。
沒錯,殺她的人是他,在他決定用阿觀頂替何宛心那刻起,她就被自己殺死了,她一縷孤魂從遙遠的時代來到這裏,她本一心一意求獨立,卻因爲他的保證、他的愛情,強留下她的心,是他斷了她的想望,斷了她的命……
「我願意用盡一切換得她活命。」
他求天求地,求一個時間倒轉、天地重回,那麽他願意,願意讓罪惡感淹沒他的良心,願意用一輩子的愧歉來換得阿觀活命。
「穆韌,」皇上歎息,說道:「你知道阿觀說什麽嗎?」
挺起上半身,滿臉的無助與狼狽,齊穆韌掩飾不住那雙受傷野獸似的眼神,皇帝輕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說什麽?」
「她說:無人能掌控天地,即便你再能幹,也無法取捨他人的心。後悔從來不是人生選項,你只能選擇向前走,而她,已經選擇了自己的命運走向。」
他不知道這話能不能說動穆韌,但自己被阿觀說動了,這對兄弟太辛苦,身爲父親,既然不能爲他們做得太多,至少……至少給他們一個快樂的機會,至少給他們選擇命運的權利。
齊穆韌怔住,她已經選擇好命運走向?那個走向是什麽?死亡嗎?她幾度昏睡、睡不回去,所以想用死亡回到那個有父母、親人、有古文觀止的世界?
兩顆豆大的淚水從眼角滑落,不願意承認的事實重重地壓迫著他的神經。
皇帝見他如此,輕聲道:「這是葉茹觀要朕轉交給你的。」
皇上示意,身旁的小太監迎上前,把一紙素白信箋交到齊穆韌手上。
他打開一看,心猛然沈入谷底。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爲歡幾何?
他記得它,這是她交給自己的第二篇文章,用來換一次出門機會的文章。
她想告訴他什麽?她不過是他的過客,而他只是她的南柯一夢?而如今,夢醒、心碎,那些甜蜜的、快意的、痛苦的、哀愁的,皆成過往煙塵?
她就這樣輕易放下了,那他怎麽辦?
他放不下啊,他不願意放下呀,他執著與她再次攜手,她卻不給他半分機會。
齊穆韌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風靜,身若凝雲不動,可那心底,倏地一聲零落的歎息,重重墜落,他失去她了……
齊穆笙從外頭急奔進來,他緊張、焦慮,滿臉皆是掩飾不去的恐懼。
他跪到齊穆韌身邊,看見淚水漫過二哥臉頰,心猛然抽搐,他一把抓住二哥的手,急急問道:「二哥,怎麽了?阿觀怎麽了!」
他抓得很用力,齊穆韌手臂上的傷口繃裂,血漫過雪白裏布在衣袖上染出一片鮮紅刺目。
像是回答齊穆笙的問題似的,王順捧著玉罐從外頭走進禦書房,他沒多看齊家二兄弟一眼,直接跪在皇帝跟前,將玉罐高舉過頭,揚聲道:「禀皇上,罪婦葉茹觀已經伏法。」
皇上清冷的聲音說道:「把骨灰交給靖王爺。」
簡短的一句話,卻像是千面萬面鑼同時在齊穆韌耳邊敲響,喧天震耳的聲音撞擊著他的耳膜,嗡嗡嗡嗡他失去自我意識、失去知覺、失去情緒他顫巍巍的雙手,接過骨灰罐,緊緊地、緊緊抱在懷裏……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0:37
第五十二章 退隱朝皇
遞上一紙奏章,齊穆韌退隱朝堂。
他讓所有人開始打包,准備離開靖王府,這個王爺頭銜他不要了,這個名分爵位他不要了,沒了阿觀,什麽東西都變得沒意思。
從禦書房回來,整整五天他啥事都不做,光是看著阿觀的骨灰罐,好像再多看幾眼,阿觀就會死而複活似的。
聖旨一道道下來,無法將他催入朝堂,他放棄曾經積極追求的自己。
齊穆笙怨他、恨他,連何宛心都一並恨上,可是再多的恨,都換不回阿觀的笑顔。
清風苑裏,所有的細軟通通不在了,那四個丫頭連她的一張紙、一枝筆通通帶走。
很大膽?是,可不意外,大膽的主子怎養不出大膽奴才?
她們住在京城外頭阿觀嫁妝中的一處莊園裏,照阿觀的吩咐各自接來親人一起住,她們沒動用到阿觀的嫁妝,憑著自己的刺繡功夫賺銀子營生,聽說本來想替阿觀建衣冠冢的,但後來沒建成。
因爲她們說:「月季作了夢,夢見主子還活著,主子最心疼銀子了,咱們得幫主子守著,等她回來。」
月季的夢,安慰了四婢,也安慰起齊穆韌。
月季作夢,齊穆韌也作夢。
齊穆韌的夢裏,阿觀站在那片空曠處,雙手無力下垂,她歪著頭,像無助的娃娃仰望陰郁的天空。
腥紅的血像一朵朵紅豔的鮮花在她身上綻放,她的臉上沒喜怒哀樂、沒有愛恨憎欲,失去靈魂的空洞大眼睛看著他的方向,卻沒有焦距。
齊穆韌被囚車困住,他朝她吼叫,她沒有反應,突然無數冰水朝他兜頭澆下,凍得他打心底泛起寒意。
恐懼,就這樣從四面八方朝他撲殺而至,他沒有逃竄、沒有躲避,因爲他無法忍受阿觀離開自己,恐懼就像附骨之俎沾上他的皮膚、鑽進他的骨髓,順著血液侵蝕他每一分知覺。
可他是大將軍,他不允許自己害怕,他一次次喚著她的名字,阿觀卻恍若未聞。
血淚從她眼角滑下,一滴、函中在她腳下彙聚成河。
她快死了、她就快要死去了……
他失聲大喊:來人啊!來人救救阿觀,她快死了啊!
他喊得那樣大聲,可是沒有人沒有半個人肯救阿觀,他們圍在旁邊,一圈又一圈,他們冷眼旁觀,看著阿觀的生命一寸寸消逝。
他喊得嗓子發熱發疼,驚慌失措中一腳踩空,黑暗深淵向他張大虎口,他的身子失速下墜,千萬個驚悸,捶打得他的心髒無法負荷。
「阿觀!」猛地一驚,他彈坐起身,倉皇地望向四周……他仍在自己的書房裏,他又作夢了?
阿觀死了,她已經死了,他們的過去再也回不來,酸楚從四周集聚,絲絲縷縷如細雨浸染過全身,他痛得無法動彈。
阿觀死了,再無半分僥幸。
齊穆韌問過所有獄卒,他們親眼見到王公公領人將阿觀的屍身從牢裏帶出,忤作來了,驗明正身、開了條子,將阿觀送至化人場,所有的事情有幾十個人可以作證,阿觀死了!
「你打算繼續這樣多久?」被他的驚喊聲引來的姜柏謹問。
阿觀死了,他何嘗不傷心不難過,可是人死都死了,難不成還要多一個人來陪葬?
看著愧疚將孫子折磨得形銷骨立、憔悴無神,當外公的,心疼呐。
齊穆韌看著外公,心底浮上一絲想望。「外公,有沒有可能阿觀回不去了,她只好附身在別的女子身上,重新回到我身旁?」
這話教他怎麽答?他又不是穿越的全能專家。
姜柏謹歎了口氣,「穆韌,你這樣頹廢下去,阿觀會開心嗎?」
齊穆韌搖頭,他並不想頹廢,只是覺得失去上進動力,人的一生汲汲營營追求的是什麽東西?說穿了不過是幸福兩個字而已,可是他已經預知,未來不管再怎麽努力,幸福二字永遠不會降臨。
那麽努力,還有意義嗎?
「外公,我可不可以貼紅單子,只要會背〈伯夷列傳〉的女人,便賞銀萬兩,阿觀那麽愛錢,肯定會上勾。」
幾天下來積壓的憤慨讓姜柏謹再也忍受不住,他一把握上他的雙肩,怒問:「你是故意的嗎?我在向你說東,你偏要答西,齊穆韌,你給我聽清楚,不管阿觀回不回得來,你這副樣子都配不起她。」
外公的話讓齊穆韌失笑不已,他不是這副樣子時她都決定舍棄他了,那麽他是哪副樣子,有差別嗎?
輕撫著阿觀的骨灰罐,冰冰涼涼的觸感要貼著他的掌心,想起她的笑、她的開心,想她畫圖制壺時的專心,想她大發謬論,卻又每句話都貼入心的極意,死了……她就這樣與自己永世隔離,她懲罰人的手段,真是殘忍又高明。
凝睇齊穆韌臉上深刻的哀傷,姜柏謹捏緊手掌,不知道怎樣才能勸動他的心。
他長聲歎息,想起那天,皇帝的來臨--
他不記得皇帝長什麽樣子,當年在太醫院,他的品級太低,沒辦法爲皇帝、貴妃診治,只曾經遠遠看上幾眼。
那年英娘回府,告訴他女兒與皇帝之間發生的事情後,他立刻從太醫院裏退下,隱姓埋名。他生怕自己成爲別人的棋子,不管是用來威脅皇帝、老王爺或是皇家顔面,他都不願意。
幸好那時他沒有太大的名氣,而女兒也不過是王爺側妃而已,還不至于引起有心人的關注,而且即使是老王爺的嫡妻曹夫人,也不知道與女兒一起鑄下大錯的男子是皇帝。
在沒有人證物證的情況下,自己暗中守護著兩個孫子一路平安活到今天,總算兩個孫兒長大,他再不必挂心。
太監王順表明了皇帝的身分,他楞在當下,一瞬不瞬地盯著皇帝看,直到他發覺不對勁要跪下見禮時,皇帝雙手將他扶起。
皇上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這些年,你做得很好,朕欠你一份大恩情。」
姜柏謹這才明白,他自以爲遮掩得很好,卻不曉得從頭到尾皇上都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他多年來能夠平安無事地度過,皇帝厥功至偉。
他與皇上聊很久,皇上說出他的感激,稱贊他把穆韌、穆笙教養得很好,他甚至說:「你比我成功,你養出兩個懂孝佛、知本分、負責任的孫子,而朕卻……」
姜柏謹沒接話,他心底清楚,皇帝可以嫌棄自己的孩子,外人卻不能抵毀高高在上的皇子。
雖然不知爲何皇上會找上門,但在皇上感歎半天後,他鼓起勇氣問:「皇上,阿觀的罪真的不能饒恕嗎?她不過是個丫頭,影響不了任何人的利益,何況做錯事的人,並不是她。」
面對他的問題,皇帝半晌後才開口,「是那丫頭說服朕,別逼穆韌接下東宮太子之位。她說從小到大,朕這個父親從未爲穆韌兄弟做過任何事情,至少給他們一個機會,選擇他們想要的人生。」
「那丫頭很會說大道理,對不?」一個從小背四書五經、《古文觀止》長大的丫頭,信手拈來就是一篇道理,可惜,這個能力並沒有幫助她在這個時代中過得順心遂意。
「她是個讓人喜愛,情不自禁想要疼惜的丫頭。」
「既然如此,爲什麽」
「葉茹觀非死不可!」皇帝截下他的話,笃定說道。
「爲什麽?.」
「朕懷疑這整件事是個策劃精密的陰謀,它想陷害的不是阿觀而是穆韌。」
「皇上的意思是宛心丫頭……不會的,她和穆韌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
他還記得那孩子小的時候驕傲又任性,生起氣來像個公主似的,對著穆韌頤指氣使,心悶的時候,理都不理穆韌,但溫順起來的時候,會勾著甫從戰場上回來的穆韌甜甜撒嬌。
她既驕蠻又可愛,既天真又無心眼,她的喜怒哀樂從不隱藏,表現出來的每一分態度都毫無造作。
「朕沒猜錯的話,老大、老三、老四……也許還有更多皇子,已經知道穆韌、穆笙的身世,四皇子妃曾經對阿觀刑求逼供,意圖將下毒之事栽贓給穆韌。這意謂著什麽?」
「有人擔心皇上會將太子之位給穆韌?」
他點點頭。「阿觀死不死,決定了朕對穆韌的態度。如果朕仍然一心維護,下一個要遭毒手的,定然是穆韌、穆笙無疑。」
「難道阿觀一死,他們就不會對兄弟倆下手?」
「阿觀不死,會讓他們對穆韌更加慎重,不敢貿然動手,而阿觀一死,擺明朕即便對穆韌有再多的看重,也敵不過對葉茹秧的寵愛,他們會開始懷疑朕心目中的太子不是穆韌。
「如此一來,便能松懈了他們對穆韌的戒心。朕已經失卻耐心,前幾年的姑息,養肥他們的膽子,連聯絡鞑靼這等叛國大事都敢做,這一次,朕要徹底滅了他們的心思。」
「草民明白皇帝治國的辛勤,可那丫頭終究是一條性命,皇上爲此犧牲她……」姜柏謹不敢批判皇帝的對錯,卻無法不替她發聲。
「那是阿觀自己選擇的,她不肯留在穆韌身邊,她說君無戲言,是她,逼朕親手賜死葉茹觀。」
姜柏謹很想痛罵阿觀那個笨蛋,她就這麽敢下賭注,萬一她死了以後卻回不去怎麽辦?沒有人的賭運會一路好到底。
拉回心神,望著眼前失魂落魄的孫子,他歎了口氣說:「穆韌,阿觀看不見了,不管你怎麽欺負自己,她都已經看不見了。」
「我只想替她出一口氣罷了。」
齊穆韌拿出裝銀票的玉石盒子,用特制的鑰匙打開,裏面的銀票早已經送給她的「家人」,現在裏頭擺的是口罩,那個他要去邊關前,她用蹩腳的女紅爲他縫的口罩,還有一張滴滿淚痕的〈怕夷列傳〉,那是誤以爲她「失蹤」時留下的筆稿,也是他從四婢手中唯一搶下的紀念。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于六薮,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于虞舜……
外公看見它時,曾經說:阿觀害怕了,她在想家,想逼她背〈伯夷列傳〉的爸媽。
那時自己是怎麽說的?對了,他是這樣回答--阿觀只有一個家,有我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從小外公便經常對他說,過度自信的人容易盲日,容易忽略小細節、只看得見終點,可是那些小細節往往會造成結論改變。
如果那時候他不要過度自信,不要刻意忽略她的害怕恐懼,不要那樣相信她定會入境隨俗、以他爲天地,是不是今天會有不同的結果?
出一口氣?!姜柏謹聽著他的話,瞠目結舌。所以他傷害自己、折磨自己,要爲阿觀討回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公道?
盡管他己當了好幾十年的古代人,還是搞不通這些天生的古代人。
出一口氣能夠改變什麽?穆笙爲阿觀出一口氣,氣得四皇子活生生把老婆肚子裏的胎兒給打掉;穆韌爲出一口氣,把自己折騰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兩兄弟爲這口氣與皇帝杠上,迫得皇帝心生不安……這口氣到底值不值得、有沒有必要性?
如果讓阿觀來選,她肯定甯願他們在她墳前燒房燒車、燒電視、燒幾百張大樂透彩券,也不要他們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氣。
「難不成你打算這樣下去?啥事都不做?」
齊穆韌認真想了想,魁強提起精神說道:「不,有些事還是該做。」
********
齊穆韌已經很久沒往景和居和曹夫人請安,到後來,他連表面工夫都不肯做,而他的態度決定了曹夫人在王府裏的地位。
曹夫人是聰明的,柳氏被發落出去後,她便接手府裏的中饋,齊穆韌對此沒有置喙,是因爲她不涉足清風苑、明月樓,沒踩過他的界線,他便也不想奪走她最後的權力與快樂。
他想,自己是受了阿觀的影響。
她老說曹夫人可憐,說時代制度造就悲劇無數,說他母親是悲劇下的犧牲者,曹夫人何嘗不是?阿觀同情了天底下的人,獨獨不同情自己,她用簪子劃斷與他的關系,她丟掉他,去得狠絕。
一筆爛帳呵……不管是老王爺與曹夫人,或他與阿觀,都是。
老王爺將母親娶進王府,令曹夫人困于痛苦深淵,于是惡計使盡,本想害人卻沒想到造就出自己無法承受的結論。
娘生下自己和穆笙,皇上憎恨曹夫人的惡毒殘忍,便將爵位送給自己,曹夫人萬般算計,卻沒想到到頭來承受惡果的還是自己。
難怪阿觀總說性情造就了人生,快樂的人選擇讓自己和身邊的人快樂,而痛苦的人選擇讓周遭所有人與自己一起沈淪。因此曹夫人惡毒,卻也可憐。
齊穆韌進入景和居。
下人看見他,急著進屋向曹夫人禀報,齊穆韌一個眼神,身後的齊古便將景和居所有下人全趕出門外,沒驚動內廳。
齊穆韌走到廳前,內廳裏一名府衛正在向曹夫人禀事,齊穆韌不動聲色地靜靜聽著。
「禀夫人,槿香姑娘有武功,她飛檐走壁,身形極爲靈巧,屬下怕被槿香姑娘發現,只能遠遠跟著,可屬下無能,跟丟了。」
槿香一清早便領命從後園躍牆而出,他警覺跟上,才發現自己低估了那丫頭的身手。
「何宛心的貼身丫頭竟然有武功?那是個什麽來曆?」曹夫人問。
「屬下不知,不過屬下是跟蹤她到大皇子府邸附近,才丟失檀香姑娘的蹤影。」
「大皇子?」
何宛心和齊宥賓之間……曹夫人嘴角挑起冰涼笑意。看來那個雜種也並非處處春風得意,打小一起長大的交情?哼!
「是。」
「知道了,你下去吧,多派幾個人暗中盯住何宛心,我就不信她會沒有下一步動作。」
府衛出門乍見到齊穆韌,頓時驚得面帶倉皇,齊古揮手,他連忙快步離開景和居。
齊宥賓和何宛心?一句話,所有事全數清明,他不是沒有懷疑,只是不願意懷疑啊。
他錯了,顯而易見的答案卻刻意視而不見,他只想著那年、惦記著那年,念著自己驅逐不去的罪惡感。
皇上說得對,他始終是小看女人,小看柳氏、夏氏,小看阿觀的決絕,也小看了「失而複得」的何宛心。
齊穆韌啊,人人都贊你足智多謀、心計城府,可你要在女人身上栽多少回才會認清女人不是天生的弱者?
齊穆韌恨自己,恨自己的冥頑不靈,恨簡單而清晰的事情卻要摻入太多感情,以至于看不清真相在哪裏。
阿觀的怨、阿觀的恨,阿觀在天牢時看著自己的眼神那樣陌生……是他辜負了她的心!
閉起眼睛,他真想殺自己千刀萬刀,償還阿觀的不平。
齊穆韌吞下怒恨,而且自己整理思緒,再次張開眼睛時,他告訴自己: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對不起阿觀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低聲在齊古耳邊吩咐幾句,齊古應聲離開,齊穆韌擡起腳往大廳走去,在准備進門時,幾個刺耳的句子鑽進他耳膜裏。
「夫人,大皇子爲什麽要算計那個雜種?」孫姨娘問。
「不知道,我以爲他和大皇子、二皇子是同黨的,但上個月他立下大功返京,揭發的事情卻連累二皇子被貶爲庶民,那時我便猜想,也許我弄錯了,他真正巴結的對象是四皇子。」
曹夫人臉色難看了起來,此事確有可能,不然葉茹觀怎會教他迷戀成那樣?聽說葉茹觀一死,他連早朝都不去了,任由皇帝下了一道道聖旨不斷催促。
「如果是這樣的話,咱們不就慘了,大夫人在皇貴妃面前說過不少雜種的壞話,要是皇貴妃和他聯手,咱們的下場會不會……」
「那樣的話,咱們只好找上何宛心,讓她幫我同大皇子牽線,眼下,二皇子和葉氏已經倒了,皇貴妃也被降爲槟妃,說不定皇上真正屬意的是大皇子。」曹夫人開始籌劃新路子。
門外的齊穆韌聞言冷冷一笑,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這樣汲汲營營一生,卻什麽好處都撈不著,反而時刻擔心無法安寢,何苦?
「嗯,這才是做法,何宛心是有手段的,便是柳氏那等精明厲害的女子也栽在葉茹觀手裏,可何宛心才來多久,便讓葉茹觀枉送一條性命,咱們若能同她連成一氣,有大皇子的助力,說不定咱們有機會從那個雜種手裏,搶回……」話說到一半,孫姨娘驚訝地看著站在門口的齊穆韌。
他臉色肅然,寒冽在眼底成形,孫姨娘想起自己方才口口聲聲的雜種,義憤填膺的氣勢瞬間不見,悄悄地移步到曹夫人背後。
跳梁小醜!齊穆韌冷笑。
曹夫人也是心頭一陣驚惶無措,她看著步步走近的齊穆韌,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回望他的眼中凝著無比恐懼。
齊穆韌不是王爺的孩子,他是個來路不明的雜種,可他不怒自威的面目表情以及與生俱來的皇家氣勢,卻與出身皇家的老王爺一模一樣啊。
她不明白這是爲什麽,想破腦子也想不出正確答案,隨著齊穆韌年歲一天比一天增長,她越來越怕他,甚至不敢與他對視。
齊穆韌目光盯在曹夫人身上,回想童年過往,想她的殘忍、她的苛毒,也想著阿觀告訴外公的話--我無法忍受自己變成一個嫉妒、惡毒,無時無刻心中懷恨的女人。
真是制度錯了?真是男人的貪心造成這番結果?怨恨曹夫人果真不公平?
算了,他不予置評。
「你來這裏做什麽?」曹夫人終于找到自己的舌頭,鼓起勇氣問。
「奉勸母親,少碰朝堂之事,那不是女人當管的。」齊穆韌冷聲道。
她何嘗不明白,可老王爺走了,再無人替她和穆風作主,難不成他們母子就要這樣子被這對來路不明的雜種一輩子欺壓?
曹夫人閃爍的目光彰顯出心底想法,齊穆韌莞爾,既然她蠢得點不透,那麽……他無話可說。
從懷裏拿出一紙密封的信箋,齊穆韌輕輕抛下一言,「這封信,還請大哥親手呈交給皇帝。」如果齊穆風有這等勇氣,自然教他心想事成,如若不敢,那就是他的命。
丟下話,齊穆韌頭也不回地離開。
曹夫人和孫姨娘等他走出大廳後,兩人面面相觑,看一眼手中書信,曹夫人的手微微顫抖,這信……
「夫人要把信交給大爺嗎?」
「不行,若信裏是毀謗、是假罪證,是在害穆風的詭計,這不是讓穆風去皇上跟前送死。」
「可大爺不將此信呈上去,若誤了大事,會不會害得大爺斷送前程?」
孫姨娘一言,說得曹夫人六神無主,她咬牙恨道:「我就知道那個雜種心腸無比歹毒,當年我怎麽就被皇上幾句話給嚇愕了,沒將他們置于死地!他們沒死,現在卻要將我們母子活生生推入險境。」
孫姨娘神情不定地望向曹夫人,養虎爲患啊,這信,會不會也將穆平給拖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1:04
第五十三章 大皇子的陰謀
齊古壓抑著胸口狂怒,滿臉悒郁,腳步沈重地走往清風苑。
遵照王爺的命令,齊文派人守在大皇子府邸四周,果然讓他們等到何宛心的貼身丫頭檀香。
那個丫頭在初進明月樓時,囂張跋扈、刻意表現,當時所有的人都以爲她無知膚淺、不足爲患,現下想來,她才是個真正厲害的。
她的囂張惡毒是爲了引起王妃的注意吧?爲了讓下人們在暗處嚼舌根,好讓王妃相信,王爺是多麽疼惜、在乎何宛心,她企圖借著謠言來打擊王妃,離間王妃與王爺的感情。
想起來,她們主仆對付王妃的計謀,是打從她們進入王府那刻便起了頭。
齊文派了兩人跟蹤檀香,自己則回到明月樓屋頂埋伏,于是竊聽到這個撼人心弦的消息。
王妃的死,死得沒價值。
進入清風苑園子,齊古看見園中大樹時,想起王妃那時和曉陽幾個婢女追得他們無處躲,他們只好竄上樹梢頭。
王妃帶著人在樹下大叫大笑,她們開懷歡快的情緒感染了清風苑每一個人。
什麽叫做兄弟姊妹?就是可以玩、可以鬧、可以掐、可以碰的那種關系,我不是你們家主子那一款,古董、刻板、食古不化、硬邦邦泥牆似的人……
王妃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撩繞,有她在的地方,沒有陰影、沒有悒郁。
齊古攏起雙眉,如果可以重來一遍,他會乖乖地當王妃的哥哥,乖乖疼她寵她,落實那個可以玩、可以鬧、可以拍、可以碰的兄妹關系。
進入清風苑大廳,齊古走近王爺低聲說道:「槿香姑娘回來了。」
「她果真進了大皇子府邸?」
「是。」
無法遏抑的狂濤在胸口翻騰,齊穆韌怒目圓瞠,他與何宛心的重逢、回府、進宮求婚、下毒……一步一步,全是齊宥賓謀劃的計策?
如果真的是他……他可以饒過串通鞑靼殺自己的齊宥家,但絕不會放過荼害阿觀的齊宥賓!
「槿香給何宛心帶回什麽消息?」
齊穆韌嘴角噙著蝕骨沁髓的笑意,眸間卻是驚怒不定,何宛心最好不認識齊宥賓、最好不知情、最好不是故意害死阿觀、最好……最好不要辜負他的善意。
「大皇子約何姑娘初五末時在一品居見面。」
齊古一句話把齊穆韌的「最好」全數推翻。
齊穆韌的臉色益發蒼白,他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一雙眼睛卻銳利逼人,隱含熠熠鋒芒。他緩緩吸氣、悠長吐氣,十多日裏消失的積極出現,他終于有了迫切想做的事情。
「一品居?」
「是的,王爺。」
好得緊,撞到自家店裏了,穆笙有許多明的暗的生意,而一品居恰恰是暗處生意,穆笙開這個客棧,是透過南來北往的旅人,以便搜集各地消息。
齊宥賓選在一品居,該是認定那裏全是外地客,不會有人認出他這個大皇子吧。
「還有呢?」
「槿香告訴何姑娘,賽燕在大皇子府中,並請求大皇子到夏家將夏靈芝給接走,說是夏靈芝病重,何姑娘聞言盛怒,將桌上茶碗給摔了,破口大罵賽燕和夏靈芝下作無恥,那口氣……」齊古不知道該不該回禀,但齊穆韌怒目一轉,他只好低下頭,輕聲說道:「是嫉妒。」
嫉妒?!齊穆韌攥緊拳頭。
他知道賽燕,知道她窩藏在夏靈芝屋裏,她的武功高強,輕功不遜于齊文、齊古,她是齊宥賓安插在夏靈芝身邊的眼線,既能傳遞消息,亦是對夏靈芝的監視,換言之,清除了一個夏靈芝,他便急急在自己身邊擺進何宛心?
齊宥賓都是這樣辦事的嗎?安排一個正主,再插進一個眼線,一個做事、一個監視?而不管是正主還是眼線,都與他……關系糾結?
齊穆韌怒極反笑,任他一身銅牆鐵壁,萬敵不摧,卻總是內宅失火、身畔不甯,而齊宥賓恰恰與他相反,他把女人利用到淋漓盡致,讓女人爲他賣命卻不求回報,對于女人,他是萬萬不及齊宥賓了。
「把這件事告訴三爺,讓他在一品居裏費點心思。」
「屬下立刻去辦。」此話,齊古應得又大聲又見氣勢,多日的憋屈終于可以透一口氣,他爲王妃不平。
望著齊古離去的背影,齊穆韌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
自己和皇上流著相同的血液,屬于同一款人,他們都過度看重親情,所以盡管早就明白齊宥賓、齊宥家的野心,但多年來他始終包容,甚至在必要時刻會提點一番,他顧念的不就是童時那點兄弟情誼。
誰曉得他們步步進逼,逼得他不得不使心計遊走在他們與四皇子之間,讓人不曉得他的真意。
當然他想保全三皇子,可即使如此,他也從沒主動設計、企圖鏟除他們。
沒想到他不動手,他們竟迫不及待了,倘若他們動的是自己,他還可以睜一眼閉一眼,但齊宥賓動的是阿觀,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的眼中透出肅殺寒意,是那種明目張膽的凶神惡煞,是那種以天下蒼生爲刍狗俎魚的暴虐,他再不顧念童時親情,他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阿止,進來!」
********
齊穆韌走進明月樓,腳步輕得像貓,無聲無息。
當門打開那刻,宛心和槿香乍見到他,滿目驚疑、手足無措,原來她們也會害怕,原來她們並沒有將自己盡數掌握在掌中的驕傲自得。
淡哂,他朝槿香揮揮手,槿香遲疑的依令退出屋外。
齊穆韌走到何宛心身邊,定定望住她,眼底興起幾分疑惑,光陰真會將一個人從頭到尾、翻天覆地大改造?
曾經是個連作戲都不會的女子,如今卻能面不改色的傷害故人?她對他不留半分感情嗎?她不感動自己爲她做的一切嗎?她看不見他爲了她、委屈阿觀的心痛嗎?
「王爺,你怎麽這樣看我?」何宛心有幾分心虛,低下頭不敢直視他的臉。
「這裏沒有別人,怎麽還喊我王爺,不喚我韌?」
何宛心擡眼,臉上帶著幾分不解的迷蒙,她輕輕握上他的手。「韌,你怎麽啦?」
他輕歎,「這段日子,委屈你了。」
她搖搖頭,雙手環上他的腰,小臉靠進他懷裏,柔軟的身子緊緊貼在他身上。
「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的任性妄爲,王妃她怎會……你一定很難受對不?人人都說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你是戰神,領軍百萬、殺敵不眨眼,可我明白,你有一顆最柔軟的心,看不得旁人因你而受苦。
「所以你善待降兵、你不虐殺破城百姓,你打下疆域的那些地方百姓,沒有人不服氣你,也因此你找到我後,便迫不及待想要補償過去,即使委屈了王妃,你也得這樣做。
「你有張最嚴肅的面容,卻有顆最善良的心。對不住,是我害了王妃也害了你。」
「謝謝你的體諒。」他推開她,細細觀察她的臉,他有幾分怔忡,這樣真誠的表情,此般真摯的言語,怎麽能夠是作戲?
女人心不是針、是大海,幽深寬闊得讓人摸不著底細。
「韌,你真的決定退隱朝堂?真的決定不再當這個王爺?」這是她接到的新指令,她必須確定再確定。
「是,我打算近日上朝,把心思向皇上提起,再將經手的事一一交辦清楚便可以脫身。宛心,不會有皇上賜婚了,你也不會是靖王妃,你在乎嗎?」
她沒回答自己是否在乎,卻說:「皇上那樣看重你,他不會允的。」
「牛不喝水,你便是把它的頭強壓進池子,它也不會喝的。何況咱們並不會在京中待太久,等穆笙把京城的生意處理掉,咱們就要搬到燕國,再不回齊泉。」
「燕國?」她疑惑問。
「對,那裏産鐵、礦産豐富,我和穆笙已經討論過,我們打算在那裏發展一門新生意,放心,便是我不當這個王爺也餓不著你。」
「我吃得又不多,哪就那麽容易餓了。但你不覺得可惜嗎?不當王爺卻離鄉背景去當一個小商民?」
總覺得齊穆韌不是個容易放棄的男人,怎麽可能爲了一個葉茹觀就……可明月樓、清風苑的下人,的確忙著整理箱籠准備搬家。
「不可惜,阿觀的事讓我嚇到了,天威難測,我絕不讓你成爲第二個葉茹觀,宛心,放下對葉家的恨吧,葉氏已經從朝堂中除名,葉茹秧也降成嫔,從今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再不摻和任何人的爭權奪利,好不?」
齊穆韌的話說服了她,何宛心點頭,目光再無疑惑。
見她點頭,齊穆韌笑道:「此去燕國千裏迢迢,你的舊傷未愈,身子板仍然太纖細,得好好補補,燕窩還是天天喝著嗎?」
她搖頭,「碰到王妃這等事,誰還有心情。」
「是我對不住阿觀,與你無關,我對她不起的,自有下輩子償還,你別心思太重壞了身子,我讓人去庫房裏找些血燕出來,你要把身體養好,咱們的日子還長著很。」
「我明白。」
「接下來幾日我很忙,要離開有許多事必須先交辦清楚,我得出門去拜訪幾個官員,燕國不像齊焱,許多東西不齊全,尤其是布料絲綢和女人的胭脂水粉,若是你想出門添置,記得身邊多帶幾個人,免得發生危險。」
「我知道。」
齊穆韌看住她,握了握她的手,說:「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好。」
何宛心送走齊穆韌後,關上門,背靠著門扇,心底掀起一股輕松,他不願參與朝堂政事呀,這樣……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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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拉下肩上搭著的手巾,又將桌子抹了一遍,才讓齊穆韌、齊穆笙坐下。
這裏是一品居的天字房,招待的是往來客商而不是皇親貴胄,因此屋裏布置簡潔舒適卻談不上豪華,一張大床,一個五鬥櫃,一組桌案,再來就是齊家兄弟對坐的楠木嵌銀絲圓桌了。
桌上擺著一壺酒、幾碟小菜,兩人都是心事重重。仰頭,齊穆笙幹掉杯中水酒,放下杯子,轉頭視線對上齊穆韌。
「二哥,昨兒個齊宥賓和夏靈芝見面了。」
是他和齊文去捉的奸,不!說捉奸難聽了點,一個己和離的女人想和男人怎樣苟且,是她的自由。
「她不是病著嗎?」想來生病只是掩人耳目,欲引齊宥賓出面罷了。「他們在哪裏見的面?」
「竹緣寺。」
「聽見他們談話嗎?」
「聽見了。夏靈芝質問齊宥賓爲何她已返家多日,他沒有上門求娶?」
想來這是當年夏靈芝與齊宥賓談妥的條件,她爲他嫁進齊家,而事畢,他迎她爲妻。
哼,齊宥賓沒那個種,這動作豈非昭告世人,夏靈芝是他安排在靖王爺身邊的棋子,他與靖王非友是敵?
就算他們真是敵手,齊宥賓也絕不敢教外人知曉,否則,靖王爺這塊金字招牌壓著呢,敢與他對立的皇子還想入主東宮?未免天真。
見齊穆韌沒搭話,齊穆笙讪讪地往下說:「齊宥賓回答,他尚未得權,如此明目張膽,只怕引得皇帝疑心,如今皇帝一門心思全在二哥身上,怕是連太子之位都要傳予二哥。
「夏靈芝悒郁幽怨地問他,她已經等了兩年多還不夠,難不成要她等到紅顔老去才能回到他身邊,她不求名位、不求利祿,只求一如當年是他心目中最美豔的小紅花,可如今她發現,自己不是唯一,賽燕、何宛心、沈槿香……像她這樣受利用的女人,還有多少個?」
齊穆韌很難想象性情孤傲清冷的夏靈芝會說出這等失顔面的話,不過……說不定她的孤傲清冷只針對他,而對心上人又是另一副風景。
「夏靈芝是在攤牌了,齊宥賓惱羞成怒,罵她進王府兩年什麽事都沒做到,連小小的柳氏都扳不動,哪像何宛心,一出手就弄死葉茹觀,徹底斷了二哥和葉家的聯系。
「夏靈芝不服氣,說是她查出我們不是王爺的親生子,是她配藥讓陳氏假孕、在貢茶裏摻入紅花引得葉茹觀早産,命令賽燕潑水害葉茹觀摔倒,也是她保留證據,一舉整倒掌握後宅大權的柳氏……」
好啊,齊穆韌劍眉橫蹙,面如青霜,拳頭握得骨節喀喀作響,夏靈芝還真是做不少
「好事」呐,她的手段與柳氏相較亦不輸半分。
「她越是埋怨,齊宥賓臉色越是難看,卻不得不敷衍她,最後便強拉著她進廂房做那苟且之事。原是春風得意、花開數度的惬心事兒,可昨晚密探來報,夏氏回府後竟就真的病得下不了床,這回是真不是假,大夫在夏府後院進出數回。」
「人利用完了就殺,齊宥賓的心比咱們想象的更狠。」他噙起一抹冷笑。
「唇亡齒寒,我倒是比較好奇賽燕會怎麽做?」齊穆笙饒有興致地道。
「明天開始,我會上朝。」齊穆韌驟然做出決定,他對賽燕不好奇,倒是對如何把齊宥賓踩到底比較感興趣。
「二哥已經准備好,要與齊宥賓宣戰?」
「對。」
不只齊宥賓,齊宥莘也是目標,以前努力是爲前程志業、爲國家朝廷,也是爲了依附自己的人能夠過上好日子,但現在的努力是要扳倒那些野心勃勃的齊氏兄弟,爲阿觀討回公道。
門扇外頭傳來三快二慢的敲門聲,那是齊文的暗號,表示齊宥賓和何宛心到了。
齊穆韌、齊穆笙放下手中杯盞,雙雙走到眼洞前,窺視鄰房的情況。
齊宥賓先一步進到房裏,讓小二送來飯菜後不久,何宛心也到了。
一進屋,何宛心便投進齊宥賓懷裏,兩人一陣親昵的耳鬓厮磨,齊宥賓是把女人利用到淋漓盡致了。
何宛心在他懷裏嬌聲道:「爺,咱們放齊穆韌一馬吧,他已經不是您的對手。」
「怎麽,心疼了?怕爺對付你青梅竹馬的愛人?」
「爺說的是什麽話呀?爺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子、我的心全給了爺,若不是爺要我到齊穆韌身邊辦事兒,我哪肯再見他一面,爺這般冤枉人,宛心這裏難受呀。」
她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胸口,嬌言軟語、身若無骨的模樣與青樓女子一般無二,她逗得齊宥賓心花怒放,卻讓齊穆韌、齊穆笙兄弟擰起濃眉,無法置信大家閨秀的何宛心竟有這副面貌。
齊宥賓樂得在她胸前捏了一把,笑道:「是爺說錯話,可爺這不是吃味嗎,把你這樣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送到齊穆韌身邊,誰曉得那小子會不會趁機吞了你?爺,心擔著呢。」
他的話引得何宛心咯咯輕笑。「這倒不會,齊穆韌還算是個正人君子,沒把人娶進門,是怎麽都不碰的。」任她如何色誘迷惑,他終是不爲所動。
「快說說,你爲什麽要讓爺饒齊穆韌一命?」
「齊穆韌對我說,他決定退隱朝堂到燕國去當商民,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返回齊焱京城。」
「這是他親口說的?」
齊宥賓不信,宮裏密訊說父皇有意將皇位傳予他,他怎舍得放棄?不可能,他定是裝模作樣,欲迎還拒。
「是,葉茹觀之死讓他覺得天威難測,他說絕不讓我碰到同樣的事。爺,齊穆韌已經不足爲患,您讓我回來吧,那個王府,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的,人家……想你了。」
齊宥賓大笑。「傻丫頭,你被他騙了,旁人怕天威難測,他會怕?他是父皇養在外頭的私生子,宮裏有不少人知道這秘密,早先我沒防他,是認定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後來……」
後來賽燕竊聽到他自信滿滿地說:「帝位本就是有德者居之。」
幾個皇子當中,誰像齊穆韌這般混得有聲有色,既得朝中大臣擁戴又得父皇看重,便是邊關百姓也把「活閻王」當成神仙供奉。
前幾年,他自己也憑著一身武藝領兵打仗,卻是竊據齊穆韌的功勞居多,若光憑真槍實刀打下來的功勞,他能升個小將便不錯了,外界不知情的宦官百姓以爲他跷勇善戰、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英雄,知根底的,都暗地批評他遠遠不如齊穆韌,偏偏,父皇便是那個知根底的。
「後來怎樣?」何宛心追問。
他捏捏她的粉頰說道:「信爺一句,那人的心計之深,不是你能夠理解的。」
「可他這段日子的確沒上早朝,皇上聖旨下過無數道,他連接旨都不肯,我想,他是真的對皇上死心了。」
那日,齊穆韌跪在禦書房向皇上求情的場景,她親眼目睹他傷心斷腸的表情,騙不了人。
「宛心,你是不是對他心軟啦,別忘記,當年若不是因爲他得罪曹夫人,曹夫人豈會將你父親之事揭發出來,又怎會將你賣到青樓受那非人之罪?想想這些年,你病著、苦著時,他在做什麽?他娶進一房又一房的妻妾,把你們過去的感情全忘光。」
「我都知道,如果不是大皇子將我救離那個地獄,悉心呵護、細細疼愛,我還是那個瘋瘋癫癫的婦人,這些年您的恩情點點滴滴全深植在我心底。」
齊宥賓溫柔地看著她,帶著欲望的目光與笑意令她羞澀不已。
若不是這些年她瘋得厲害,這張王牌他豈會留到今日才出手,白白浪費了一個夏靈芝,否則,娶夏靈芝過門,多一個夏老將軍站在自己這邊,他奪位的勝算又增上幾分。
幸好老二被貶、老三沒出息、葉茹秧被降,老四那裏……待有空再踹他幾腳,自然不足爲患,他只要再將齊穆韌、齊穆笙兄弟給鏟除掉,朝堂上下便無人能再與自己抗衡。
「可我能證明,齊穆韌確實無心朝堂,他再不會給爺帶來阻撓。爺,您帶我走吧,撇下過去的恩怨,咱們不要理會齊穆韌。」
「我的好宛心,爺知道你不願意回王府,這樣吧,你再幫爺最後一回,爺就接你回府。」
「最後一回嗎?」何宛心眼睛燦亮起來,她日日夜夜都想著回到他身邊。
「是。」看她快樂得像只小雀鳥似的,他手指輕點了點她的額頭。
「爺要我做什麽?」
他從懷裏掏出藥包,放進她掌心,說道:「把這藥下到齊家兄弟飯裏,我立刻接你回府。」
「這藥會害死人嗎?」她遲疑。
「宛心這是在替齊家兄弟操心嗎?爺要吃醋、要惱火了。」
他笑著,使力將她拉進懷裏,火熱的深吻封下,手掌滑入她的衣服裏,三兩下熟門熟路地撩撥起她的欲望,使得她忘記了遲疑,一心在欲海中沈淪。
齊宥賓褪去她的外衣,握住她一方豐腴,她瞬間軟化,雙腿緊貼住他的下身,兩手勾住他的脖頸迎上他的熱唇。
打橫,他將她抱上床,飛快除去彼此的衣物,他饑渴地撫過她柔若無骨的身子,不多久難耐的呻吟聲傳出……
離開窺視眼洞,兩兄弟互望一眼,齊宥賓啊,堂堂皇子竟用這種下作手段驅使女人爲自己辦事,這種人若真坐上龍椅不曉得有多少女子受害。
齊穆笙坐回椅間,冷冷地刻薄了二哥兩句,「你就是爲這種女人,把阿觀送上死路。」
「我會還阿觀一個公道。」齊穆韌眼冒著熊熊大火,幾要將人吞噬。
「再大的公道也喚不回一條性命。」齊穆笙忿然說。
齊穆笙說得對,再大的公道都換不回阿觀一條命,所以他會用一輩子來懲罰自己,用一輩子的希冀盼望來世,但願來世,他們還有機會相遇……
兄弟兩人就這樣相對沈默不語,心底各自籌謀著,不知道坐了多久,鄰房的男女才完事離去。
齊文進門,對著齊穆韌雙膝跪地,卻是滿臉的桀驚固執。
「請王爺重罰齊文。」
齊穆韌蹙眉。「你做了什麽?」
「方才賽燕躲在房外偷聽大皇子與何宛心的對話,之後她到樓下角落裏待著,要了一桌子酒菜。」
「然後?」
「屬下在她的飯菜裏下了化功散,十二個時辰後,她的功力將會全數化去。」
如果不是考慮王爺或許要留著賽燕做證人,他下的就不是化功散而是蝕髓化魂散。
「你爲什麽這麽做?」
「屬下曾聽到夏靈芝說,是賽燕潑水害王妃摔跤的。」齊文毫不猶豫回答。
若不是心情太沈重,齊穆韌肯定會笑出聲,原來,想替阿觀出氣的人這麽多?
一個不必用心計就贏取人心的阿觀,一個不要求忠心卻讓人人爭著對她忠心的阿觀,失去她……不是他一個人的沈恸,是他們一群人的哀愁。
但願月季的夢是真的,但願阿觀沒死,她的靈魂附在別人身上,但願她願意回頭,再與他們共結一段緣分。
齊穆笙也想笑,只不過讓他想笑出聲的理由不同。
他想的是賽燕真冤枉呐,如果沒有她那桶「多事水」,葉茹觀不會摔死、阿觀不能穿越。齊文給人家下化功散,這根本是恩將仇報,他應該去向人家說聲謝謝才合人情事理。
「賽燕呢?還在樓下?」
「不,何宛心走出一品居後,她便尾隨在後,屬下跟了過去,她下重手、打昏槿香,又將何宛心拉到僻靜巷道,她毀了何宛心的容貌。」
齊文說到此,臉上竟揚起幾分笑意。
他是故意的,他怕王爺難舍舊情會阻撓賽燕救下何宛心,他非要等賽燕成事了,才往王爺眼前禀報。
誰說最毒婦人心?分明睚眦必報的是男人好不。
齊穆韌對這個消息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淡淡說:「知道了,咱們回去吧。」
接下來,輪到他出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2:17
第五十四章 淩敘觀
這是間小房子,不大、很普通的平民屋宅,平常人經過屋前,大概連看也不會多看它兩眼。它唯一的特殊處是它離皇宮不遠,然而離皇宮不遠的屋子不只這一間,所以說穿了,也沒什麽。
不過,沒人知道的是,這屋子與皇帝的禦書房有一條長長的地道相通。
屋子已經傳過兩、三代,翻修過幾次,外表不怎樣起眼,但裏面卻是幹淨舒適。聽說地道是先帝命人秘密挖築的,這裏曾經住著先帝的紅粉知己,她不願進後宮成起皇帝的嫔妃之一,卻願意待在這個小小宅院裏,陪伴皇帝走過春夏秋冬,一年四季。
這是真故事還是假謠言,沒有人證實,但地道確實存在。
阿觀搬進這裏已經十余日,身子在婢女的悉心照顧下漸漸恢複。
剛清醒時,她以爲自己又死過一回,二度穿越,只可惜並沒有,她還是在這裏、在有齊穆韌的齊焱王朝。
阿觀清醒的第二日,皇帝來訪,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葉茹觀已經死了。
她明白皇帝的意思,然後替自己取了新名字,淩敘觀,事實上名字並不新,這是她在二十一世紀、用過二十一年的姓名。
可她始終沒想透,爲什麽皇帝會留自己一條活路,但她是個懶惰女子,想不透的事也不想逼迫自己去琢磨參悟,于是她糊裏糊塗地過日子。
日子很清閑,皇帝派來服侍她的小宮女綠苡、紅霓有一手好廚藝,她們原本就是親姊妹,進宮不過短短兩年就被皇帝派到她身邊,她們從不出門,會有人定時將吃的、用的、藥材補品給送到家宅門口。
吃穿不必費心、住的地方也安適甯靜,向來對金錢積極的阿觀漸漸失卻算計心,她換個角度想想,如果皇帝願意養她一輩子,其實當米蟲的日子也不錯。
不出門,空閑時間便多了。
她畫圖、雕果蔬,她做紙雕、做茶壺,可時間還是多到嚇死人,忙碌的現代人突然間沒事幹很可憐,于是她開始寫下自己曾經背過的古文。
寫一遍、品一回,越讀越見其滋味,她真不曉得前輩子的自己爲什麽要排斥這些古老智慧遺産?看來啊,阿爹阿母沒罵錯,她就是反骨、就是性情叛逆,養到她這種女兒,是父母親制造小生命那刻沒挑准好時機。
朋友啊,生孩子得慎重,要拜佛、要求神、要祈禱,不要隨便玩玩隨便亂生,否則,後悔的事在後頭等著呢。
皇帝來看阿觀的次數還算多,她以爲當皇帝很忙的,可他每隔兩、三天便出現一回,每出現便找阿觀下棋。
阿觀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只看眼下不論明日的女子,她根本不擅長心計、謀算,對于下棋這類步步爲營的智力活動,她是每玩必輸,而且從頭一路輸到底。
幸好她生性豁達、不計較輸贏,否則……這可是會嚴重摧殘人類自信心的。
前天,皇帝又來了。
看見皇上,綠苡想也不想就將棋盤給擺上,伺候好茶水點心,便與紅霓齊齊退下。
阿觀認命地玩著自己很不愛的遊戲,她就當上班,上那種讓自己得以生存糊口卻萬分不愛的班。
皇帝雖然心不在焉,可他只要用兩成功力就能將阿觀的千軍萬馬盡數殲滅,于是皇帝一盤贏過一盤,從午後一路贏到星稀月明,紅霓來上過兩次點心,皇帝沒有胃口不想用膳,于是阿觀再餓也不敢傳膳。
在她坐得腰酸背痛,深深感覺皇帝嚴重違反勞動基准法後,終于鼓起勇氣開口問:「今兒個朝堂之事,讓皇上深感挫折嗎?」
皇帝訝然,看著她的眼睛裏帶著一抹欣賞。
阿觀悄然歎氣,她只是隨口一問,居然就讓她給猜中?唉,她不去當天師推論齊焱王朝百年運勢,豈不是浪費她的天生才智。
對上皇帝的笑眼,阿觀微聳肩。「如果沒碰上挫折,爲什麽皇上非得從民婦身上找成就?」
他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朕倒是真有心事百思不得其解,阿觀願不願意同朕排解排解?」
「朝堂之事,民婦不願意論斷,也不願意……」
皇上阻下她的推拒。「如果不是朝堂事,而是朕的家事呢?」
阿觀愁眉苦臉,皇帝有哪樁家事需要她來傾聽?是關于齊穆韌的吧,她企圖搖頭,可皇帝是什麽人啊?他從小到大什麽都學,就是不必學習何謂拒絕,于是皇帝發話。
「『葉茹觀」死去那日,穆韌在禦書房裏暈過去,後來他上奏折說要退隱朝堂。」語畢,他細細審視阿觀的表情。
她盡管心中波濤洶湧,卻不讓臉龐泄漏半分,人人都教導她生活在這個時代隱藏情緒是絕對且必要的學習,上一次當學一回乖,即使不願意入境隨俗,可若不想再面對一次鸠酒或三尺白绫,她還是乖乖學了。
見阿觀這般態度,皇帝輕歎後,繼續說:「口谕、聖旨,不管朕讓人傳過幾道命令,他依然故我,不願入宮、上朝,不願多看朕一眼,他啊,是打心底把朕給恨上了。」
阿觀不明白皇帝爲什麽要告訴她這個,難道是後悔對她的安排?難道是沒料到衝鋒陷陣的大將軍會爲女人放棄前途地位?齊穆韌真的放棄了嗎?爲什麽要這麽做?他是想逼皇帝妥協,還是罪惡感作祟?
紛亂的因由困擾著她的思緒,不不不她不能多想,那人早己經不關她的事。
垂眉,阿觀不語。
皇帝搖頭,固執啊固執,這兩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個強,偏偏還愛得這麽深入,真不曉得月老是怎麽牽紅線配對的?
是阿觀打亂他的計劃,他原想用她的命逼穆韌接位,等之後尋出脈絡找出想對付穆韌的背後黑手,再讓她易名改姓重新回穆韌身邊。
誰曉得她說服了自己,不再強逼穆韌入主東宮,更用一句「君無戲言」迫得他不得將她給交出去。
君無戲言啊……一句話讓他進退不得,偏穆韌又是個不肯放手的天底下有這麽難辦的子女,身爲父母的能不頭痛萬分嗎?
「朕找過姜柏謹,與他聊了一宿,阿觀,穆韌對你的心思,比你以爲的更重。」
阿觀保持沈默,一次兩次提醒自己,齊穆韌于她是不相幹的第三人,她無須爲他情緒起伏,不必爲他心痛,在他決定下毒的人是葉茹觀時,他們之間已經劃斷所有關聯。
見阿觀八匹馬都拉不開的態度,皇帝又問:「你真的可以將過去遺忘得一乾二淨,真的能夠揮劍斬斷與穆韌的感情?」
阿觀苦笑,怎麽賴到她頭上,真是冤枉啊,分明揮劍斬斷一切的人,不是自己。
「啓禀皇上,民婦是個提得起放得下的女子,民婦在選擇自在快意的同時,便也選擇了不計較恩怨以及遺忘。」
「如果朕告訴你,何宛心是宥賓的人,她是有計劃地接近穆韌,目的在于除去你之後除去穆韌,你還能這般雲淡風輕?」
除去齊穆韌?
心一凜,她攏緊雙肩望向皇帝,急著想發問,可是等等!話不能聽表面,要取其深意,腦子飛快轉三圈,她壓下狂奔的心跳聲。
皇帝知道何宛心的目的,齊穆韌豈會不知,就算他真被蒙在鼓裏,他是皇帝鍾愛看重的兒子,皇帝豈能教何宛心得手。
恢複平靜,阿觀還是不語,那態度仿佛置身事外。
「何宛心被毀容了,她讓穆韌關在王府裏面。」也許很快的,穆韌會連同宥賓其他罪證一並呈上來,到時他要怎麽處理那個從小沒有母親護佑的大兒子?
穆韌可以放過宥家,甚至讓穆笙出面,資助他東山再起,但宥賓招惹的是阿觀,還把她給「害死」,依穆韌對阿觀的感情,恐怕光是將宥賓貶爲庶民,也無法消彌他的怒氣。
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三摘猶可爲,四摘抱蔓歸。他能把兒子一個一個除去嗎?穆韌是對的,早在幾年前他就該大刀闊斧切斷他們不該存的野心,如今,晚了嗎?
阿觀一貫地不表現出半分態度,一貫地冷漠,擺明事不關己。
皇帝有些後悔,他沒料到穆韌會爲了阿觀啥都不顧,當年何家入罪,穆韌回京遍尋不著何宛心的蹤影也沒有如此啊。
他終究不夠認識自己的兒子,也不夠認識阿觀,她與其他女人不同,若是換上旁人,確定事情有轉機,還不笑著樂著盡快奔回丈夫身邊去。
皇帝深深地睇了阿觀一眼,低聲言道:「今兒個早上,穆韌終于上朝,可是他不是想替朝廷辦差,而是要對付宥賓,他恨宥賓與何宛心聯手圖謀害了你。」
然後呢?他對付完他們,罪惡感便能稍稍減輕?隨便了,與她無關,她不想挂心。
見她波瀾不興,皇帝興起幾分惱意,她還真是鐵石心腸。
「難道你沒有半點動心,穆韌爲你與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兄弟翻臉,爲你,他砸了有莘的房子,逼得宥莘對程氏出手,還打掉她腹中胎兒,他爲了你放棄官爵祿位,甚至與何宛心情斷緣滅。」
阿觀苦惱,皇帝的帳本是怎麽計算的,怎會弄到最後每件事好像全是自己給招惹出來的?
齊穆韌與那群皇子們決裂,是因爲他們算計他、謀劃他,要平安生存,反擊是不得不的手段;他放棄官爵,或許是明白了官海浮沈能順利退場的人太少,他選擇明哲保身。
至於何宛心,她都與大皇子合謀了,一個對自己無心的女子,齊穆韌若還無法斷情也未免太愚昧,而齊穆韌從來就不是個可以令人支配的傻瓜。
見她依舊不動如山,皇帝問:「朕說這麽多,你半句都沒聽進耳裏?你的症結到底是什麽,爲什麽無法原諒穆韌的一時過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難道從來不曾做錯事?」
話說到此,阿觀不得不回應。「皇上,您說的都不是重點。」
「不然重點在哪裏?」
「民婦于王爺而言,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影子,是在緊要關頭可以被舍棄的棋子,是舊愛出現,便可以隨意抛下的新歡,民婦雖無身分權位,但民婦看重自己,不願意成爲他人棄子。」
她的生命,由自己操控,她再也不交出所有權令男人對自己予取予求。
齊穆韌的錯,不是在做了錯誤選擇,而是心態。
他始終是個高高在上的王爺,這個時代、這個環境,允許他愛上無數女子,而不管她再努力學習,也成不了宮鬥、宅鬥劇中的佼佼者,既然如此,她怎能允許自己再次沈淪?
她膽怯了,她曾與愛情對賭過一回,卻把本錢輸個精光,她並非賭性堅強的女子,所以下定決心收手,再不輕言下注。
「你就這麽驕傲?」
「民婦不是驕傲,而是膽小,民婦不允許自己犯下兩次相同錯誤。」
這場對話的結果是皇帝甩袖而去,兩人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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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皇帝生氣,阿觀多少有些擔心,那是基于現實考量。
眼前自己身無分文,離開這裏後,除了行乞,大概沒有更好的營生之計,可是要爲五鬥米折腰,她確實不樂意。
所以她睡得有些糟也吃得不香,總覺得身子怪怪的,卻說不出個所以然,她安慰自己,也許事情沒有想象中那麽糟,可是帝心難測啊……
會想齊穆韌嗎?
當然,一天想好幾回,可她不允許自己承認。她總是在午夜夢回時想到那天、那些個力不從心的日夜,淚水悄悄宣泄。
好痛,被抛棄的感覺糟透了,她沒想過會在愛情路上遭遇這樣的重大挫折,她以爲自己有能力應付一切,卻在碰上險阻那刻發現,呵……原來她沒有想象中能幹、潇灑。
沒有那個肚子別吃那個瀉藥,這是阿嬷教她的。所以她這種怕肉痛的人,得比旁人更懂得記取教訓。
不想他,她告訴自己。
不念他,她逼迫自己。
她說服自己,說是等那股噬心疼痛熬過,她就能重生。
她對自己笑,她拉開自己的臉,把喜、怒、哀、樂各種表情都訓練過幾回合,她叮咛自己,可以傷心,但傷心不能泄底,她只要能夠僞裝到別人看不出底細,那麽她就能夠騙過自己,苦難,已經過去。
沾沾墨汁,再寫一遍〈伯夷列傳〉。
桌上已經叠了數十篇文章,而她對〈伯夷列傳〉情有獨锺,應該是因爲……虧欠。
她虧欠遠方的爸媽、虧欠他們的教導,她不該說謊、不該爲一把「蓮荷呈祥」而離開他們。如果穿越是一種懲罰,懲罰她對父母親的不孝,那麽她真的受到教訓、真的學乖了。
只是,依然虧欠,因爲她再也無法走到他們面前,對著他們把〈伯夷列傳〉從頭到尾背一遍。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于六載,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于虞舜……
她的字越練越好了,看得連自己都有幾分驕傲。
無預警地,她想起那幅畫、想起那首「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想起齊穆韌不誇獎她精心練習的文字、不誇獎她累積十數年的畫功,只誇獎她盜版了人家的詩詞。
那時,她氣到很無力,倘若他現在有機會看到她的字,會不會耳目一新?
又來了,才說不要想他,怎地一個不經意就讓過去光陰在腦中盤踞。
她用力甩頭,強迫自己專心背文、專心練字,寫完這篇,再多背幾篇,嗯,就再重複一次那個「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的〈阿房宮賦〉好了。
雖然〈阿房宮賦〉她已經寫過幾回,可那篇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
停筆、歎息,阿觀苦惱地看向窗外,用筆端敲敲自己的額頭,她不明白爲什麽自己老是想起他,以前生物讀得不好,而這裏又不能上網搜尋看看腦子是不是屬于不隨意肌?
「寫篇文章有這麽難嗎?怎地擠眉弄眼,快脫了層皮似的。」
皇帝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阿觀嚇一大跳,她連忙起身迎上前,今天他看起來神清氣爽,上回的諸事不順似乎已經遠離,是不是齊穆韌的事解決了?
阿觀笑道:「是挺難的,偏偏民婦又不屬蛇,每脫一層皮就快脫掉半條命。」
「寫什麽,拿來給朕看看。」
皇帝拿起文章細讀,越讀越是驚訝,一個女子竟能有這般胸襟、這般眼界?他越看越心喜,一個衝動,將所有的文章全數收攏,交給身後的王順。
阿觀訝異,不言而取謂之竊,這人是皇帝還是強盜?
她想抗議兩聲,卻想起這裏的一磚一瓦、一食一飯,連同文房四寶通通是皇帝的,食人嘴軟,她哪來的資格抗議?
沒錢沒底氣,骨氣是用銀子撐起來的,她有啥好抗議的?
「皇上。」她滿臉裝模作樣的可憐兮兮表情,企圖誘發皇帝的同情心。
皇帝歎忖:這丫頭恢複得不錯,能笑、能玩又能睡,精神漸漸恢複,她果然是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人,比起不說不笑、滿臉寒氣的齊穆韌,她贏得何止一點點。
「怎樣?」
「那個是民婦不傳于外的」
「爲什麽?」
「的智慧財産。」
「怎麽,怕朕看上你的才能,要你女扮男裝考科舉?」
科舉?呵呵,考試的確是她的強項,如果有張人皮面具易容倒是可以考慮。
「那表情,你當真以爲自己考得上?」
「民婦沒這樣想過。」
「很好,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阿觀莞爾,將話題帶過。「今天皇上看起來神采奕奕、精神愉快,不知道有什麽好事情發生?」
她看出來了?沒錯,他的確是,因爲他「勉強而爲難」地做出決定,讓「君無戲言」這件事作罷。
穆韌比他想象中的更能幹,他不謀小私,不揭發宥賓在他身邊安插暗棋之事,不提宥賓讓人假冒神醫,假手曹夫人對他下斷子絕孫藥……挑出來的每件都是大案子,讓他知道宥賓比想象中更陰私惡毒。
老六是怎麽死的?不是因爲淑妃身子孱弱,孩子先天不足病死的,而是因爲淑妃母家與葉氏結黨,而淑妃聰明,知道自己的孩子年幼體弱,斷無入主東宮的機會,因此選擇投靠葉茹秧。
老六之死,是宥賓給淑妃家人的警告。
宥賓冒功受獎,此事本只有軍中少數人知道,過去穆韌不追究,如今卻一件件挑出來明講,並且人證、物證俱全,令宥賓狡賴不掉。
宥賓盜賣軍糧給敵軍,爲求戰爭打得久一點,好讓他繼續爭功;他每年收下各地官員的大筆孝敬,他買賣官職,他泄漏考題,他與湘嫔、如貴人有染……他做的壞事,與宥家不相上下。
穆韌將所有的罪證送進禦書房,開出條件--殺了宥賓,滿朝文武只會知道他貪汙事證,若只將他貶爲庶民,那麽他在後宮做的肮髒事,將會一一公諸于世人眼前,由世人來公評。
皇帝能不在乎皇家顔面?當初打算讓穆韌入主東宮時,他是想到以禅位爲理由,至于文武百官在背後的傳話,他可以不理會、甚至私下打壓,反正各朝各代誰沒傳過一些不可考的謠言。
但宥賓一事,絕不是謠言,穆韌搜集了足夠的證據,可以讓宥賓死得分毫不冤。
如果穆韌不是他的兒子,只是個能臣,或許他會考慮爲了保全兒子而自私,但穆韌是自己最驕傲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他對宥賓深惡痛絕,但縱然他罪該萬死,他終究是鳳慈皇後所出,他忘不了那年,皇後在閉上雙眼之前,緊緊拉住自己的手,求他教育他們、栽培他們,別讓他們走岔了路,是他的錯,他沒有好好教育他們,導致這對兄弟成了如今模樣,他責無旁貸啊!
身爲皇帝,他沒有向任何人低過頭,但現在他低頭了,對著自己的親生兒子。
他問穆韌,「沒有兩全的辦法嗎?我將宥賓貶爲庶民,鏟除宥莘的勢力,讓宥鈞入主東宮,行嗎?」
穆韌不帶絲毫感情地冷聲回應,「這段日子微臣不在朝堂上,皇上定然已經看得明白清楚,所有皇子中,唯有三皇子足堪大任。就算微臣不提,皇上定然也會立三皇子爲太子,皇上怎能以此爲條件,與微臣商談?」
「你就不能網開一面,宥賓畢竟是你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他點頭說道:「行,只要阿觀能夠活過來,微臣就不堅持大皇子伏法,還請皇上慎思,十日後,微臣再過來與皇上要答案。」
齊穆韌離開,皇帝看著他的背影無奈。
過去,他用阿觀的性命來逼齊穆韌接下東宮太子之位,如今,齊穆韌用宥賓的命逼自己還他一個阿觀。他們還真是對不折不扣的父子,作法相似、想法雷同,想挑出他半分錯處都沒辦法。
阿觀盯住半天不說話的皇帝,他詭谲的笑臉像在圖謀自己什麽似的,讓她心底隱隱升起一股不安。
「皇上,您在想什麽?」
「記不記得,朕打算用你逼迫齊穆韌時,你說一句話:君無戲言,朕已經給了你休書,就不能把你送回齊穆韌身邊。」
「是。」阿觀硬著頭皮點了下頭。
「君無戲言,朕決定賜死葉茹觀,就不能讓她苟活于人世。」
話題怎麽會繞到這裏?皇上後悔,決定出爾反爾,讓她再死一次?一口氣提在胸口,她憋紅了臉。
看著她奇怪的表情,他清楚阿觀想到哪裏去了。
「不必擔心,葉茹觀己死,你現在是淩敘觀,你的身分名冊朕已著府衛辦妥。」他朝王順示意,王順上前將文書置于桌案前。
阿觀拿起文章日一看,裏頭的生日、姓名以及爹娘名字全是前一輩子的,從今爾後,她再不必頂著葉茹觀的身分過日子。
她滿意地展開笑靥,尤其在發現一張百兩銀票夾在文書裏頭時。
皇帝說道:「你不宜久留此地,否則早晚會被人揭穿,君無戲言呐,朕總要顧著自己的顔面,朕已著人在京城買了新房舍,就讓綠苡、紅霓跟著你,你們將東西收拾妥當,准備離開吧。」
皇帝的話讓阿觀松口氣,他都替自己打算好了,真不曉得前些日子的憂心所爲何來,果然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阿觀雙膝跪地伏首叩拜,禮數齊全得讓她忘記自尊與人權,這是第一次,她對皇帝真心真意的感激。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2:36
第五十五章 曹夫人進宮
齊穆韌淡眼看向何宛心,她臉上縱橫交錯的傷疤教人怵目驚心。
那日,她受傷回到王府,卻還心心念念著替齊宥賓完成最後一項任務,她借著向齊穆韌哭訴乞憐的機會悄悄下毒,卻沒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全在別人眼中。
人贓俱獲,何宛心和檀香被關起來,槿香三番兩次想逃跑,但她的武功連賽燕都比不過,怎能逃開齊文的監視?
她們因爲無法將訊息傳給齊宥賓急得焦頭爛額,且不食夜無眠,她們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想方設法地企圖謀得一條出路,但始終沒成功。
何宛心絕食,希望能引起齊穆韌的憐憫,她對自己有信心,只要能見齊穆韌一面,必定能說動他原諒自己,畢竟過去幾年,她因爲他吃過太多苦頭。
沒想到,無論她怎麽哭鬧吵嚷,齊古、齊文、齊止,那幾個比鐵還冷硬的男人,連報都不往上通報一聲。
她以死威脅,齊文居然笑著說:「何姑娘願意自妝是最好的,免得王爺看在過去情分不忍處置,如此一來,誰能爲王妃出那口氣?」
聽見齊文的話,何宛心震驚無比,她腳軟地摔在地上,齊文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關上門轉身走掉。
何宛心驚疑不定,他們連他們都知道葉茹觀是受自己所害,他們甚至希望她能夠自妝?如果連他們都是此番態度,那麽齊穆韌他會怎樣?她終于害怕了,因爲她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麽。
十余日過去,齊穆韌終于出現。
看見他,她不說葉茹觀,只切切絮絮地說著陳年往事,從他們初識,他送她一朵小黃花開始,說他們年稚時期做過的瘋狂事,說他爲她挨罵的傻事。
齊穆韌靜靜聽著、回想著,突然發覺,那些過往全是她做他跟,然後長輩責罰時,便推到他身上。看在他是王爺之子分上,何禦史雖不至于罰他,但話傳到曹夫人耳裏,他回到王府也不會好過。
每回鬧得太大,她就會賴在他身上、討他的好,撒嬌耍賴,逼著他處理後果,認真想來,他一路走來都是在爲她收拾殘局,除了何禦史遇害那件事以外。
「這幾年,你是怎麽過來的?怎會依附在齊宥賓門下?」最終,齊穆韌還是問了自己想知道的事。
「那年,我被曹夫人買下、送入青樓,老鸨逼我接客、逼我賣笑,我不肯,保镖們把我打得傷痕累累。從小到大,我何曾受過那樣的罪?
「我想死,他們見我堅持,便下藥把我的初夜給賣了,之後一天接一天、一夜連一夜,不同的男人在我身上求歡。
「漸漸地,我變得有些瘋狂,直到一天,我將躺在身上的恩客咬掉了只耳朵,衣不蔽體地衝出房裏……
「我遇見大皇子,他認得我、救下我,這些年我時好、時瘋,是他無比耐心地看顧我、延醫救治,我愛上他了,願意爲他做任何事,包括付出生命。
「我不明白自己的一生,怎麽會變成這樣,我以爲自己可以當一輩子的千金小姐,可以嫁一個高高在上的男人,生幾個孩子,成日指揮下人做事,我想破了腦子還是弄不懂……
「難道,我的錯誤,是從認識你那刻起的頭,所有的錯,都是因爲認識你才會害我變成今日模樣,再回不了頭?」
何宛心眼底出現幾分狂亂,糾結的神情讓她臉上的傷痕更顯猙獰,她把自己的苦全歸在齊穆韌身上,始終認定是他的錯,才會導致今日她的結局。
齊穆韌無奈地望著何宛心,皇上說對了,依這種算法,天下貪官都無錯,錯的是律法。何宛心也許無辜,也許是受其父所累,但她在享用民脂民膏、千金散盡時,那些吃不飽、凍死街邊的百姓就不無辜?
硬要找出令她吃苦受罪的幕後主嫌,行,何禦史是一個、曹夫人是另一個,他不想再把罪名安在自己頭上。
何宛心的憤滿心解除了他的罪惡感,他不願再與她多言。「你選擇吧,如果你想回到齊宥賓身邊,我立刻讓人送你過去。」
齊穆韌的毫不留戀,竟讓她浮上一絲惱恨。「你願意放手,不阻撓我和大皇子?」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他不理解她的恨。
「可你不會舍不得我嗎?你那樣愛我,愛得不介意讓葉茹觀代我去死,你找我、想我那麽多年,怎舍得輕易放手?」
她不懂這個男人,他那麽愛她啊,前兩日還擔心她的身子,怎麽一回頭,恩情就不見了?
齊穆韌失笑,她還真是個貪心的女人,既念著齊宥賓的恩愛,又放不下他的關懷。
她腦子在想什麽啊?她當真以爲在她謀害阿觀之後,他還會像以前那樣,對她心存悲憐?
「我這輩子做過最嚴重的錯事,便是讓阿觀代替了你。
「我後悔至極,卻無法讓她複活,這幾日我曾經想過拿你的人頭去祭她,可她那樣一個幹淨女人,見不得血淋淋的肮髒事,我如果這麽做,也許下輩子、下下輩子,她都不會原諒我。
「她傻,總相信好人有好報,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如果讓她選擇,她肯定要我布施救人,用做好事來紀念她,不會要我用鮮血來祭拜。
「你走吧,永遠不要讓我看見你,不要讓我想起你對阿觀做的壞事,否則,我怕會控制不住自己……殺了你。」
齊穆韌甩袖,恨恨而去。
刹那間,過去情誼湧上心底,何宛心下意識想去拉住他,卻發現自己能夠抓住的,不過是一縷輕煙。
說不出的滋味在胸口翻騰,這一刻她明白自己失去他了……那個寵她、護她、愛她的齊穆韌,那個她胡鬧任性時,會將她擁入胸懷的齊哥哥……
心一陣強烈收縮,說不明白的疼痛在胸口泛濫……
「小姐,走吧,大皇子還在等咱們。」槿香輕聲提醒。
是的,她還有大皇子,那個會對她軟言慰語、無比溫柔的大皇子。
********
車夫嘴裏輕聲斥喝,甩著馬鞭不停抽向馬屁股,馬揚蹄飛快奔馳。
顛簸的馬車載著曹夫人和孫姨娘前往皇宮,曹夫人手裏緊緊蹲著齊穆韌交給她的信,心底七上八下,又是歡喜又是驚疑。
終于,她還是忍受不住好奇,偷偷地打開密封起來的書信。
曹夫人既懷疑這是齊穆韌要陷害穆風的密信,也擔心那是皇帝測試穆風的東西,她猜過各種可能,卻怎麽都沒想到,那竟是封齊穆韌自請罪罰的書信。
他在信裏表示自己並非王爺的親生孩子,多年來,非王爺骨血的他卻承襲爵位,心裏過意不去,他懇請皇帝將爵位傳給王爺真正的親生子。
曹夫人無法置信,齊穆韌怎會有這番舉止,她把信再三讀過,逐字尋找有沒有什麽字面下的意義,依她的認知,誰會這樣慷慨,把吞下的骨頭給吐出來,何況那可是個世襲的王爺爵位呐。
從小到大,她對齊穆韌做的惡事,多到罄竹難書,他雖沒挑明說破,卻總是用看透一切的冷淡酷冽目光面對她,嚇得她神魂俱裂、猜忌不己,他知道她做的每件事,除了神醫師傅給的藥。
她不知道神醫師傅是打哪兒來,但他會算命斷運,他說齊穆韌殺戮太多,若讓他繼續留在世間,定有更多人受害,而首先受害的,便是最親近的家人。
藥下了,神醫說齊穆韌只能活五年,說他會斷子絕孫,娶親多年,他果然沒有子嗣,所以他頂多再活兩年就會死,她原想耐心等待的,等著心心念念的爵位落到穆風頭上。
誰想得到,他竟會親手寫下這封信?
她琢磨、她盤算,她把所有可能全都想過一回,最終,決定相信齊穆韌寫這封信,是真心不要爵位的。
她要穆風拿著信求見皇上,可穆風膽小怯懦,打死不願意進宮。
他甚至勸她,「娘親,我們這樣平平順順過日子不好嗎?有二弟的功勞,皇帝才會善待咱們家,我和四弟出門,打著靖王府的名義,誰不高看咱們兩分。
「倘若王爺的頭銜落到兒子身上,他日邊關作亂,母親舍得將兒子送上戰場,舍得兒子用命去拚搏這樣一份榮耀?」
真是沒出息,他骨子裏怎麽就沒有他親爹的硬氣?爵位是老王爺拚搏得來的,留給親生兒子是天經地義,怎能教一個外人得利?!
穆風死活不肯去觀見皇上,身爲母親的她只好爲兒子出頭。
「夫人別擔心,皇上既然肯接見您,定是心裏有了數,說不定那個雜……齊穆韌已經在皇上面前透了訊,這幾日,明月樓那邊忙著呢,裝箱裝籠,東西一箱一箱拉出去,擺明了要搬家,他連王府都不要,顯然也看不上王爺這個頭銜。」孫姨娘說道。
看不上?他看不上的東西穆風卻連要都不敢要,果真是她把兒子給養壞了嗎?心底有幾分沈重,曹夫人回答:「早知道葉茹觀對齊穆韌有那麽大的影響力,何至于拖到如今。」
齊穆韌爲葉茹觀跪在禦書房,之後拒絕上朝、與皇帝杠上一事,外頭傳得沸沸揚揚,杠完了皇帝、對上大皇子,所有人都在暗中猜測,大皇子與葉茹觀之死有關聯。
「夫人,那已經不重要了,如今這封信在咱們手上,皇帝也同意見您,咱們要想的是未來,而不是過去。」孫姨娘勸道。
「我明白。」曹夫人點頭,臉上帶起幾分笑意。
她是漸入佳境,日子越過越暢心了呀,柳氏一走,她接回中饋,而信護在手,穆風將接下爵位,多年夢想終于變成事實,她應該心感安慰,這一切,都是冥冥問老王爺在天上庇佑的嗎?
曹夫人與孫姨娘進宮,等了將近兩個時辰才見到皇帝。她們雙雙跪在養心殿裏,低著頭,不敢擡眼亂瞄。
皇帝沒讓她們起身,只讓她們呈上書信,信的內容他讀過了,但他更在乎的是:信已經被人動過手腳。
她們再仔細,他也看得出封套被人拆開過的痕迹,筆迹是齊穆韌的沒錯,但這兩個賊婆子竟然敢將齊穆韌要呈上的信拆開,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他狠狠地借題發揮。
這封信讓他聯想到阿觀的話。
有沒有可能,他們心底對老王爺深感愧疚,尤其在他將世襲爵位傳給齊穆韌之後?
因爲愧疚,所以不當東宮太子,連靖王爺這個頭銜也不想要?
他不說話,望著跪在堂下的曹夫人和孫氏,淩厲目光在她們身上剜過一道又一道,毒婦呵,她們對齊穆韌、齊穆笙做過那麽多「好事」,怎還敢觊觎齊穆韌的東西?
那日拜訪姜柏謹,姜柏謹將齊穆韌、齊穆笙小時候的艱困處境說了,他才曉得曹夫人心腸竟是如此凶狠。
看在皇兄面子上,當年她用媚藥加害自己和姜羽卿一事,他硬吞了,沒想到,她對兩個孩子下手一樣不留情面,若不是姜柏謹的維護,他無法想象齊穆韌、齊穆笙如今會是怎樣一副淒涼景況。
好得很,今天是她們自己撞上門來,他就新仇舊恨一起把帳算一算。
「你們說,齊穆韌、齊穆笙不是老王爺的親生子,可有憑證?」皇帝道。
「當年王爺出門六個月,回府時,姜羽卿已有三個月身孕,這種事還能有假。」曹夫人回答。
以前不敢說,是死無對證,如今齊穆韌有信爲憑,她有什麽不敢講的。
「那麽當年你趁老王爺不在家,下媚藥害姜氏一事,是老王爺沒同你計較,還是他始終被蒙在鼓裏?」
什麽!皇上怎麽知道她下藥?
曹夫人心頭一凜,嚇得猛然擡頭,對上皇帝的眼睛,不看方罷,這一看,她倏地倒抽一口氣,明白了!她終于明白了,多年的謎團在此刻解開……
爲什麽人人都說那對雜種像老王爺?
老王爺和皇上本就是兄弟,雖說他們像老王爺,可他們更像眼前這位啊……清楚了,當年送信進府、喝下那壺迷藥茶水的男人是皇帝!
她害的不只是姜羽卿,還有皇帝和老王爺的兄弟情呐。
難怪皇太後對齊穆韌、齊穆笙加倍憐惜,難怪皇帝對兩兄弟特別看重,難怪皇帝會越過嫡子將爵位留給齊穆韌,難怪老王爺至死都咬緊牙關,心底再恨,也從不說他們的出身……
她想不通的事,在看見皇帝時,全數清明……
皇帝淡淡一笑,很好,她懂了,清楚當年自己犯下多麽愚蠢的罪。
曹夫人頹然癱倒,皇帝怎能不怨她恨她,怎能還把爵位傳給穆風?
此刻她死心了,只想留著一條命回到王府,她發誓,從此吃齋拜佛,再不理會朝堂諸事,但求一生安穩。問題是,皇帝會給她這個機會嗎?
「皇、皇上,臣婦有罪!」曹夫人想起什麽似的,猛然磕頭,重重的一聲,敲響地面。
孫姨娘不解曹夫人的舉動,卻沒那個勇氣擡眼看皇上,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幾乎要撞破胸口跳騰出來。
皇帝冷笑,沒錯,毒害皇帝、謀害皇嗣,她犯下的罪便是死過千次萬次都不爲過,留著她一條狗命,是看在皇兄面子上,沒想到她的心那麽大,還敢到他面前爭爵位。
他不說話,任由曹夫人在腳下不停磕頭,多年的恨,怎可能因爲幾個磕頭便輕易消除。若不是她,他與哥哥深厚的感情不會被破壞,兩人之間起了嫌隙,若不是她,齊穆韌、齊穆笙怎會受苦受難,幾次差點兒死于非命,這女人死不足惜!
「夠了!你終究是朕的皇兄所看重的女人,便是心底有怨,朕也不能對你怎樣。何況這封信,確實是齊穆韌的手筆,看在齊穆韌的面子上,此事,朕允了。只不過朕記得,皇兄好像有兩個兒子,是穆風和穆平對吧,朕該將爵位傳給哪一個呢?」
他惡意地看向曹夫人和孫姨娘,他等著看孫姨娘自己以嫡庶之別,將齊穆平給刪了去。
但孫姨娘咬緊牙關不松口,雙手激動得微微發抖,她強忍下滿心歡愉,想著:是啊,皇上不重嫡庶、卻重能力,否則之前也不會傳位給齊穆韌,比起膽小怯懦的穆風,穆平要聰明能幹得多。
曹夫人聞言卻是心驚膽顫,皇帝不動自己,卻讓別人來對付她,好狠的心。
「這樣吧,王爺必是福澤綿厚之人方擔得起,你們就耐心等等,看穆風、穆平這兩個兄弟誰的母親活得久一點,便可斷定誰是福厚之人,屆時,朕就把爵位傳給他。」
全身一陣痙攣,顫栗竄入心頭,曹夫人嚇得全身縮繃,一道黃湯竟然自兩腿間流下,她咬緊牙,卻止不住那股幾要將自己淹沒的驚恐。
見她如此狼狽模樣,皇帝心滿意足笑道:「王順,擺駕福甯宮,朕要去同母後談談靖王爵位的傳承問題。」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2:57
第五十六章 皇帝心機
一匹通體油亮的黑馬,往街道那方急奔而去,馬背上的男人英姿偉岸、俊朗逸秀的五官,讓伫足的人們暗聲贊歎,只不過那張臉上找不到半絲笑容,唯有令人退避三舍的肅厲。
齊文說:「屬下已經將何宛心送往大皇子府邸,可大皇子並未見她,大皇子妃收拾了屋子讓何宛心和槿香住下,卻不知道爲什麽,當晚她們就被趕出門,隔天一早,她們被發現雙雙懸梁于府門立下。」
此事在京城引起百姓圍觀討論。
不知話頭是從哪裏傳出來的,卻很快傳遍京城各地,說這對主仆曾在戰場上救過靖王爺性命,王爺感激在心,聽聞她們孤苦無依,便將她們接回王府,沒想到她們在王府裏作威作福、詭計盡使,竟然讓王爺和皇帝著了道兒,間接害死王妃,葉府已然落難,可憐的王妃有冤卻無人可申,就這樣香消玉殒,死在天牢大獄。
如今她們吊死在大皇子府邸前頭,可見得王妃冤死之事,定有大皇子在背後伸的黑手。
之後,大皇子嫉妒靖王爺功高,竊據王爺功勞之事,在各地繪聲繪影地散播開來,一時間,原本在百姓心目中是個英雄的大皇子,地位直落,成了大笑話。
齊古說:「夏靈芝已死,可死後屍身在短短半個時辰裏發爛發臭,老太爺姜柏謹被請至夏府,光是一眼,便判定她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腐肌散。」
夏將軍雷霆震怒,出金千兩,尋找下毒之人。
很快地,便有人出面要領賞金,說是曾經在竹緣寺後廂房邊,看見大皇子對夏姑娘拉拉扯扯,行爲舉止極其輕浮。
爲此事,夏將軍鬧到皇帝跟前討說法,然而大皇子斷然否認。
但民間謠言卻越傳越凶,直指夏靈芝是另一個替大皇子辦事的女子,難怪靖王爺成親多年,身旁女子無數,卻始終無子嗣,難怪夏靈芝自願收下和離書,被送出王府。
越來越多的評論甚囂塵上,齊宥賓的名聲越來越臭,可他並不急著辟謠,反而每隔幾日便擡一個女子進門,終日宣淫。
齊穆韌輕撇嘴角,冷冷笑著。
齊宥賓野心大、目光深,怎會在這種時候不顧名聲,做出這等事?很簡單,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想讓何宛心對自己下毒,齊穆韌便提早一步在他身上使毒。
說毒,是過分了,應該說是藥,不過那藥經過神醫的改良,只需服上一劑便能終生得效。
那藥下在哪裏?下在何宛心喝的血燕羹裏,透過苟合之事,藥效滲入齊宥賓體內,那日,齊宥賓爲了讓何宛心對自己死心塌地,特別勤奮賣力,在她身上一次一次又一次,把所有的精力用了個十足十,那藥效有八九成全過到齊宥賓身上了。
難道沒有解藥嗎?
早說過了,那是藥,不是毒,哪來的解藥?何況那藥貴得很,對許多男人是起死回生的好藥,解了,豈非可惜?
當然,齊宥賓可以用意志力來控制自家的小弟弟,不過這對齊穆韌而言並不是太困難的事,但對齊宥賓而言齊穆韌不知道他會怎麽做,只曉得這般日夜宣淫,長則五年、短則兩年,終要精盡人亡。
他說過,會替阿觀出口氣的,他會讓所有害過她的人都受到應有報應。
馬匹在宮門前停下,他不需拿出腰牌,他那張臉便是目前好的憑證。
宮廷侍衛讓開,將他請進宮門,齊穆韌大步前往禦書房,今天,他要向皇帝討一個答案。
走過長廊,他想起上回送阿觀進宮,那次他即將遠行,她依依不舍,叮咛又叮咛,一次兩次不夠,還將叮咛集結成冊她走了,這世間再不會有人這樣愛自己、關懷自己。
是他,指死她的愛情,將她逼入死局。
沒關系的,等他把所有的事處理好,他允過阿觀的,要帶她五湖山嶽四處遊曆,等他們把地圖上的每一處走遍,再找個山明水秀、風光明媚的好地方,爲她埋骨,他會繼續愛她,就像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外公說,阿觀曾經寬慰他--既然有穿越,就一定有前世今生,那麽你們將會在另一個時空裏,再續前緣。
阿觀認爲緣分就像絲瓜藤,會越攀附越緊密,只要不因爲失去便停止灌溉愛情,下一輪,愛情會走得更順利。
他不會停止澆灌愛情,因爲他打定主意,要在下一輪時讓愛情順利。
太監進屋通報後,齊穆韌跨入禦書房,皇帝正在專注地看著文章。
齊穆韌淡淡笑過,這是拖延戰術?分明已經有人通報,他還假裝專心?可是齊穆韌不介意,他有得是耐心,他倒要等著看看皇上能夠拖延多久。
只見皇上不疾不徐地拿起一張寫滿文字的白玉紙,說道:「穆韌,你來看看,哪一篇寫得最好?朕看來看去,最喜歡的還是這篇:「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其意,欲辯已忘言。」
「唉,這種生活,光是想象,于皇家子弟已是奢侈。不過那個丫頭好像比較喜歡這篇〈阿房宮賦〉,連續抄好幾遍呢……」
齊穆韌一顆心被狠狠提起來,他衝上前,拿起桌上的白玉紙一篇一篇細看。
是她!是她每次都說自己「很有長進」,他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出長進在哪裏的毛筆字,是她!那個專門盜用別人的文章,卻說是自己所作的阿觀,是她!一個從遙遠陌生國度而來的女孩!
「她在哪裏?」齊穆韌眼底有著數不清的驚訝與狂喜,他急急道。
「哪個她?」
皇帝笑看齊穆韌,真難得啊,一個深沈穩重的男子竟也會驚惶失措。
齊穆韌的緊張纡解了他的心情,這段日子裏,當爹的處處碰壁,爲孩子做的每件事都無人領情,想說和,卻又礙于一句君無戲言,不敢續了下文,他啊,這個皇帝做得千般萬般難。
「葉茹觀。」
「葉茹觀已經死了。」皇帝強調。
「那麽她?」齊穆韌一把抓起紙卷。
「她叫淩敘觀,是個很聰明的女子,會畫圖作詩,會制壺,會把水果雕出一堆小動物,她的手很靈巧,卻下了一手臭棋,目前重要的是,她與葉氏無半分關系。」
齊穆韌終于弄懂了,皇上讓「葉茹觀」死,不是因爲護著四皇子或葉茹秧,而是爲著徹底撇斷阿觀和葉家的關系。
看見他了然的模樣,皇帝一顆心方才安定下來。
他有許多理由要葉茹觀非死不可,但會讓齊穆韌心動的,大概只有這個,因爲這是唯一站在阿觀立場考量的理由。
「她在哪裏?」
「她已經養好身子離開,不過她既然不能回葉府,京裏還有哪些熟人可以投靠,朕就不明白了,穆笙不是人脈廣嗎?就讓他幫你一把吧。」
皇帝提了「京裏」,那麽阿觀必定被留在京城中,不管他用的是什麽方法。
齊穆韌重重地點了下頭,轉身便要離開。
真現實啊,難怪民間百姓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齊穆韌連身家無數的爹都不要,何況是娘啊。
「等等!」
皇帝一聲令下,宮廷侍衛舉刀攔在齊穆韌身前,他滿臉不耐煩,轉頭看向皇帝。
「所以宥賓之事,可以不必昭告天下了?」
「是。」這時候,誰還有心情同他談齊宥賓。
「朕可以奪他皇子名位,讓他當個普通庶民?」不必非要砍了他的頭頸。
「是。」反正他那種毫無節制的生活,也撐不了太久。
「你還會讓穆笙去給他送房、送金銀,保他吃穿不窮?」
這就是敲竹杠了,齊穆韌不滿意,但看在阿觀的分上,他硬是點了頭,回答:「是。」
「那好。」他這個竹杠可不是爲宥賓,而是爲穆韌,不管是什麽改變了宥賓、宥家,他們始終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若有錯,全在于他這個不用心的父親。
他不願意他們失去過往交情,何況,宥賓、宥家這輩子的仕途是沒指望了,但他們的孩子還有希望,日後還得靠穆韌提攜他們一把,他希望齊氏子孫能夠齊心合力、擰成一股繩,各個都像穆韌這般,爲齊焱貢獻。
「朕再問最後一句,你可願意再回朝堂,助宥鈞一臂之力?」
這回,齊穆韌考慮片刻,才重重地點下頭。
「很好,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朕再提醒你一句,你的眼線多,穆笙鋪子開得也不少,那丫頭是個閑不住的,只要人在京裏,能不被你給找到?」
多日不見的笑容染上齊穆韌的眼,他笑著對皇帝屈膝、拱手,一拜至地,是真心誠意的叩拜。
「微臣叩謝皇叩謝父皇!」他止不住滿心狂歡。
齊穆韌走了,臉上的笑不停息,而禦書房裏的「父皇」,笑容也久久無法平抑,出賣阿觀是錯誤的行爲,身爲道德崇高的皇帝做出這等事,著實不應當。
但是,如果從此這對兄弟能夠順心遂意、得償所願,小時候他來不及給他們的幸福能讓一個願意付出「無敵真心」的女子給,且讓他小人一回吧。
********
阿觀應該高興的,從穿越的第一天開始,她便心心念念想要離開王府,自由自在生活。
雖然過程沒有想象中順利,可她終究是飛出來了,離開王府、離開皇帝、離開所有會讓人一不小心就掉腦袋的困境,並且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身分……可是奇怪,她並沒有太開心。
以前總認爲,心理影響生理,心情太糟糕,只能用睡覺來彌平,所以愛睡覺理所當然,但已經出來好多天了,心情早該平複,怎麽還是睡個不停?
理智告訴她,百兩銀子維持不正太好的生活品質,要活得好,就得振奮起精神,努力爲日後營生做打算,可是她老打哈欠、老想睡,老是一動不想動,想在床上窩到天荒地老。
綠苡和紅霓見她這樣,忍不住唠叨,時不時想拉她出門,她知道人家是忠心、是爲自己好,身爲主子不能這麽沒責任感,否則一人五十兩分了銀子就跑,她能奈何。
所以這天早上,她在綠苡姊妹的叨念中提起精神,早早下床梳洗打理好自己,她對著鏡子說:新生活運動開始。
然後打一個哈欠、伸一個懶腰,再然後,努力張揚笑臉,告訴綠苡、紅霓說:「走吧,我們去街上逛逛,看看有什麽東西可以賺大錢。」
綠苡才不相信主子能賺什麽大錢,身爲女人,除了爲奴爲婢、做女紅以外,還能掙到什麽銀子?可是難得主子精神好,她們自是快快樂樂把主子給打扮整齊,快快樂樂上街去。
皇帝密令:搬到新宅後,要慫恿主子經常往外跑,她們不明白皇上的用意,不過既然皇上發話,她們定要辦到才不負皇上所托。
她們雇了車子前往京裏最繁華的大街,下車後,她們逛遍每個鋪子,主子很悠哉,什麽店都逛、都看,她們也不催促,任由主子慢慢玩。
自從穿越而來,礙于身分,阿觀始終沒辦法好好地欣賞這些古代文明,往往來去匆匆,什麽都沒看清楚,現在終于可以慢慢晃,細看這時代的建築雕刻、手工藝品。
她們進到一間賣飾品的鋪子,發簪占了大半,管事說發簪是大宗買賣,不論貧富貴賤每個女人都要用的。
所以如果她可以招一批工匠,自己設計圖樣,由他們制作成品、販賣,這個生意能不能做得起來?
手細細撫摸幾項飾品,阿觀猶豫不決,她手邊只有百兩銀子,買材料工具、聘師傅,恐怕不夠,可惜不能往葉茹觀的嫁妝鋪子去支點銀子,否則自己就不至于這麽困窘了。
最後齊家是怎麽處理那些鋪子?齊穆笙會人性大發,把她的財産全分給月季她們,再讓她們出府過日子嗎?越想眉頭越緊,阿觀歎口氣,告訴自己別想了,還是多琢磨琢磨以後的事吧,若是有緣,日後定會再相見,若是無緣……相逢自是不識。
「店家,不知道您收不收圖樣?如果我能爲店家畫出各種款式新穎的簪子飾物,是不是店家能給點酬勞?」
管事多看了阿觀幾眼,可隔著帷帽他哪看得清楚對方是不是上頭要找的人。
他遲疑道:「本店向來沒這個規矩,倒是有大戶人家會帶自己喜歡的圖樣過來,讓師傅爲他們親手打造。
「不過姑娘有個地方說對了,這鋪子裏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個樣兒,老顧客多逛個幾次便沒了新鮮感,如果能不斷翻出新花樣、推陳出新,說不定生意能好上一些。
「不如姑娘,您留下姓名,或……。下回過來帶幾張圖樣,我送到咱們主子那裏,請主子參詳參詳,您說,好不?」
他若是一口氣回答好,或滿臉的興奮說:沒問題。阿觀才要擔心呢,擔心其中必定有詐,可他那個細考量的模樣,阿觀才不會多想。
這裏終究是古代,可不是每個人都勇于創新、改變的,何況她的本錢少,想創業有難度,加上萬事起頭難,剛開始先賣些不必付出太多本錢的「智慧財産」,是比較實際的打算。
「行,不必等下回,我便當場給您畫個圖樣,十日後,我再登門拜訪,若是您的主子同意了,咱們再來打契約,如何?」
「可。」
管事將阿觀請進內堂,吩咐小二伺候筆墨,而阿觀將帷帽給脫下那刻,管事瞬間兩眼綻放出光芒,臉上逸出笑容。
阿觀並沒有注意到管事的表情,她畫得很專心,這是第一回畫發飾,經驗不足,自然得更上心幾分。
她在發簪上頭畫了兩只蜻蜓,一大一小,薄薄的翅膀輕輕交叠,從來沒人想過把蜻蜓鑄在發簪上面,想法奇巧,看得管事眼睛都圓了。
阿觀在圖紙上,簽入自己的大名後奉上,在看見管事過度興奮的表情時,她想,此事有七、八分能成。
「管事,這蜻蜓的眼睛若是能用綠寶石鑲成,肯定會更漂亮,至于翅膀打造得越薄越好,最好能夠透光,若是能夠薄到姑娘們戴上,蓮步輕移時,蜻蜓的翅膀能夠跟著晃動,自然是最好的。」
「姑娘果真是好本事,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姑娘能夠允下。」
「您請說說。」
「這圖樣我定是要拿給工匠打造好,再呈給主子的,就算事情不成,我也絕對會替姑娘爭取到最好的酬勞,還望姑娘千萬別將這圖樣給送往別家鋪子,如果姑娘心急,不必等十日,三日,姑娘留下住處地址,三日後,老夫定當上門,給姑娘一個准信。」
阿觀想了想,說道:「管事所言有理,我不會將圖樣送給別家,三日後此時,我必登門拜訪。」
管事笑得阖不攏嘴,心底盤算著,將人給送出門,鞠躬哈腰,誠意十足,看得綠苡、紅霓驚訝不已。
綠苡偏著頭,說道:「原來除了刺繡漿洗,女于可以不必賣身爲奴也能賺銀子?」
阿觀聽見笑開,拍拍她的肩膀說道:「你們啊,跟著主子好好學,日後定能成爲大富婆。」
「承主子吉言,綠苡一定會認真學,若他日能夠帶著一身榮耀回故裏,定要讓那些小眼睛、小鼻子的家人好看。」綠苡擡高下巴,驕傲幾分。
「怎地,家人待你不好?」
紅霓接話,「能好嗎?自己阿爹娶了繼母之後,就將咱們這對拖油瓶姊妹給送進宮,圖的是那十兩賣身銀,可宮裏娘娘一爭鬥,當初一起進宮的姊妹,不知死了多少個……」
又是一篇悲慘的貧家女故事,不過,阿觀是個好主子,既然她們跟了自己,日後的榮華富貴定有她們一份。
********
待送過阿觀,管事回身立刻找來兩個伶俐夥計。「陳大,你快點出門,悄悄跟著方才那位姑娘,看她住在哪裏?」
「是。」陳大領命而去。
「張二,你去找齊三爺,告訴他,咱們找到畫像上的姑娘了。」
「是。」
張二離開後,管事忍不住又看了看阿觀畫的那張圖,有這樣一個好手,鋪子裏的生意定要翻上好幾倍,他今日是交了好運呐。
叮咛副管事幾句後,他便樂乎乎地拿起圖紙出門。
半個時辰後,那張圖樣進了齊穆韌于中。
管事的笑容移到阿觀臉上後,又偷渡到齊穆笙、齊穆韌臉上,這一天,陰霾盡掃,人人心底透進一絲光明。
淩敘觀始終不曉得兩兄弟早已了解她的來曆,就這樣大大方方地晾出自己的真姓名。如果她知道自己過去親手繪的自畫像被複制上百張,分給隱衛、及齊穆笙手下幾百間京城鋪子的管事,不知道會不會扼腕?
「穆笙,把畫像收回來吧。」
「早就吩咐下去了。二哥,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你覺得,阿觀最重視什麽?」
「什麽?錢嗎?」
穆笙的回答讓他大笑出聲,沒錯,貪婪、愛錢,想起她抱著皇帝賞賜的千兩黃金睡覺的情形,想著她數銀票數到滿臉笑意的模樣……對,她愛錢,而且愛得滿肚子道理。
「二哥你笑啥,難道我說得不對?」齊穆笙揚起濃眉。
「你說對了,不過她也重視親人,讓月季她們上場吧,她身邊服侍的人太少,我不放心。」
「是、是、是,我立刻走一趟城郊莊園……」
「不,我自己去。」
他必須讓她們看見自己的真心懊悔,必須取得她們的原諒,必須爭取她們成爲自己的戰友,那麽這場愛情戰爭中,他才有獲勝的可能。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3:19
第五十七章 淚眼重逢
輕輕簽下淩敘觀三個字,這是阿觀在這個時代簽的第二份合約,不是惡質笙開出的馬關條約,它公平、合理,所有條件都讓她非常滿意,看吧,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不是所有商人都和齊穆笙一樣奸。
阿觀笑咪咪地將契約書吹幹、折起,交給身後的紅霓。
「淩姑娘,希望以後能夠合作愉快。」
管事奉上匣子,阿觀打開,裏面是照圖樣打造出來的發簪,阿觀對于首飾的各種材料特質並不清楚,她不確定圖樣畫出來後師傅們可以做到什麽程度,可當成品放在自己眼前時,她驚訝不己,這工匠的手藝比她想得更、更、更……她想要拜師學藝!
綠苡、紅霓在心裏驚歎,這宮裏娘娘戴的都沒有這麽好呢。
「這要給我嗎?」阿觀問道。
「是,主子說了,以後每打出一種新款式,便給姑娘留一份,如果姑娘不是太忙的話,還請姑娘加把勁兒,簪子、镯子、項圈什麽都成,三個月後,朝廷要派公主到燕國和親,肯定是要大量采購首飾的,若是咱們的東西能被宮裏挑中,有了禦用招牌,日後生意肯定更好做。」
阿觀笑開,這管事挺精明的,日後她若有自己的鋪子,定要把他給高薪挖過來,她就不必擔心經營問題。
「謝謝管事,我知道了。」阿觀起身,祿苡替她戴上帷帽後,和管事一起走出內堂。
鋪子裏有兩名女子站在櫃台邊,夥計替她們把手镯裝好,付過銀兩正准備離開。
可轉身那刻,她們看見戴著帷帽的阿觀竟像被什麽給定住身子似的,而阿觀也在看見她們那刻,緊張得手足無措。
兩方人馬僵立在鋪子裏,阿觀不願意上前,怕一相認,王府那邊會知道自己沒死的消息,那個地方,她是走過一遭生死好不容易才脫離,可……那是曉陽、曉初啊,是她的小叮當和貼心人。
只見曉陽歪著頭盯著她瞧老半天,然後豆大的淚水順著頰邊一顆顆滑下,看見她的淚水,阿觀還能不投降?
但是曉初搶在阿觀投降之前,腳步顫抖地朝她走近,曉初用力咬住下唇,滿臉委屈。
「主子,你不認得我們了嗎?」曉初沒有半分懷疑,抓住阿觀的手再不肯放下。
綠苡、紅霓緊張地靠過來,企圖拉開曉初的手,但她用足力氣,打死不松手。
曉陽粗魯,一把推開紅霓,從身後抱住阿觀,把頭粘在她的頸邊。「主子,曉陽很乖,和幾個姊姊每天守著您的嫁妝和銀子等著您回來,可您心那麽狠,甯可讓咱們苦苦等候也不肯來找,您不要曉陽了嗎?」
曉陽說得可憐兮兮,卻被曉初給罵了。
「笨呐,主子哪有不要咱們?她不曉得我們已經不是奴婢,早就搬出王府住到別的地方去,她不是不找,而是想找也有心無力,早就跟月季說要滿京城貼告示的,她偏偏不聽。」曉初埋怨起月季。
阿觀把曉初的話聽清楚了,她掀開輕紗,看著曉初。「你們已經搬到外頭,沒住在王府裏?」
「這不是主子叮咛三爺的嗎?說要把所有的財物和嫁妝全給咱們分了,好好過日子?」
曉陽搶話。「那可不行,東西是主子的,咱們分了就成悖主小偷啦。主子,咱們現在住在您嫁妝裏的一處莊園裏,那裏很寬敞、很舒服,雖然不在京城裏頭,但坐馬車也不過半個時辰的路。
「主子,您同咱們回去吧,我們都把家人給接了過來,您不怕沒人服侍,我們會把主子照顧得很好。」
曉陽口氣急促,但該明白的,她全聽明白了,齊穆韌沒扣住她的嫁妝財寶,他照著自己的心意全數給了琉芳、月季、曉陽和曉初。
「王府那邊……」
「知道、知道,王府那邊的事兒全知道,主子想知道什麽事,我們每樁每件都告訴主子,可不可……主子先同我們回家?月季和琉芳若是看見主子,肯定要高興得跳起來。」
她們全知道王府那邊的事見?那是不是代表……「王爺經常派人過去你們那邊嗎?」
「才不是這樣呢。」
「不然是怎樣?」
曉陽調皮地看看周遭,附在阿觀耳朵邊,悄聲說:「齊古看上咱們月季姊姊啦。他已經不在王爺身邊當差,咱們知道的事兒,全是齊古從齊文、齊止那裏聽來的。」
「齊古爲什麽不在王爺身邊當差?」
「他敢!王爺那麽壞,他要是不離開王爺,月季姊姊就不理他了。」曉陽捂著嘴,笑得滿面春風。
阿觀觑她一眼,這丫頭。
「主子,回去吧,我們守著那些東西晚上都睡不好覺呢,老是擔心被賊給盯上。」曉陽扯著阿觀的衣袖撒嬌說道。
說實話,她很心動,心動能有這樣一群家人,可是……她們背後當真沒有齊穆韌的存在?猶豫在心頭,她擰眉不語。
「主子,月季、琉芳天天都說著主子的事,一邊說、一邊掉淚呢。齊古說主子已經死了,月季氣得三天不同他說話,齊古陪盡小心,事情才算完。月季說她作夢,夢見主子還活著,誰都不許說這等不吉祥的話。那口氣凶惡得很,您都沒看見。」曉陽噘著嘴。
月季是一派的溫柔作風,會讓曉陽用凶惡來形容,是因爲傷心太過嗎?
「你們怎會來這裏?」阿觀問。
阿觀一句話問倒了曉陽,她不是個會撒謊的人,若不是稿子早就打好、背好,她根本沒辦法同阿觀說上一大肩,可阿觀突如其來的問題根本不在稿子內,她哪會回答,難不成說王爺讓我們過來的?
她只能漲紅一張小臉,憋緊嘴。
見曉陽那副表情,阿觀心底升起幾分疑問,曉初連忙湊過來,低聲道:「小妮子春心萌動,她看上莊園崔管事的兒子了,這些日子花俏得很,每回進城賣帕子,就要逛逛脂粉鋪、首飾鋪于,還說什麽頓頓給弟弟吃肉,那兩錢啊,全貼到她臉上去啦。」
「曉初,你給主子嚼什麽舌根!」曉陽一頓腳,氣得背過身掩飾心虛。
「主子,您還是快點回來吧,說不准兒,咱們莊園裏很快就要辦喜事了,您不回來作主,若是耽誤人家終身,人家心底不知道怎樣埋怨呢。」曉初還不停戲弄曉陽。
曉初的話讓阿觀釋疑了,她考慮半晌,轉頭對綠苡、紅霓說:「這幾天辛苦你們了,可看這樣子,咱們恐怕還得挪個位置。」
綠苡見曉陽、曉初對主子說話的口氣輕松,沒個主子下人之分,忍不住跟著笑開眼,早知道這個新主子是個不擺架子的,沒想到,她與下人相處竟能像家人似的。
「要不要主子先隨這兩位姊姊回去,留下住址,咱們把東西收拾妥當後就過去。」綠苡中規中矩回答。
「什麽姊姊妹妹的,我叫曉陽、她叫曉初,家裏還有月季和琉芳,我們本來是主子的貼身丫頭,可主子把我們的賣身契給燒了,還咱們自由身,不過,一日爲主子終生爲主子,不管有沒有賣身契約,主子就是主子,改不了的。
「如果你們喜歡我們家主子,我們可以勉強分一點點給你們服侍,如果你們不喜歡呢,也別勉強,存著壞心思的丫頭我們家主子可要不起。主子,把賣身契還給她們吧,反正您不缺人服侍,有咱們在呢。」
阿觀聽著笑個不停,這丫頭是在給新人下馬威呐。
紅霓不滿意了,她拉下臉寒聲道:「姊姊說的這是什麽話,咱們是皇帝賜給主子的,好歹在宮裏學過規矩,自然明白主子是天,咱們得一輩子對主子效忠。」
聽見紅霓這樣說,曉陽、曉初更是笑得花枝亂顫,別人不知道,她們家主子才不要忠心耿耿這詞兒,她要的是真心真意、是坦誠以對。
「你們笑啥,紅霓又沒說錯。」
看兩邊快吵起來,阿觀忙出面主持公道,「行了行了,你們別捉弄綠苡、紅霓,以前你們不也是這個樣子,動不動就跪、動不動就奴婢該死的。」阿觀瞪曉陽、曉初一眼,再轉頭對綠苡、紅霓說:「你們同我相處的時間不長,不曉得我最不耐煩什麽規矩、忠心的,以後這些話少說,免得她們挑你們的錯處。你們今天先回去收拾收拾,鋪蓋、鍋盆那些全別要了,過幾天,我找人把那宅子給租出去,你們把銀票和衣服收妥,明兒個我派人去接你們。」
「是。」綠苡應下。
紅霓想想不放心,又囑上一句,「主子不能忘記啊,一定得派人來接咱們啊。」
「放心,你們雖然是宮女,沒有賣身契在我手上,可打你們跟了我那天起,我就當你們是自己人,明兒個午時之前,馬車一定會去接你們,別擔心。」
「是。」綠苡、紅霓齊聲應下。
她們扶著阿觀,將她送上曉陽、曉初的馬車,兩人才沿著原路回家。
紅霓想了想,低聲問姊姊,「要不要給宮裏送個信兒,說王妃被人給接走了?」
「那自然是要的,下午就送去,明兒個咱們等著主妃來接,哪兒都別去。」
說完她擡起頭,望向藍得耀人心眼的天空,對于那個莊園、那些個被王妃當成親人的奴仆們,她挺期待的呢。
********
阿觀轉眼又變回公主了,咳一聲,馬上有梨汁送到嘴邊,舔舔舌頭,新泡好的溫茶水就變魔術似的出現,她就算一天要洗三次澡也不會有人反對,就算燒水燒得再累,大家也沒有半分意見。
這幾天,阿觀最常說的話是,「你們去做各自的事情吧,別老盯著我看。」
琉芳笑得滿臉蜜糖,回嘴道:「您就讓咱們多看幾天吧,您是咱們失而複得的黃金,要不看個心滿意足哪行。」
曉初插話說:「我們不過是多看幾眼,主子第一次拿到皇帝賞下的百兩黃金時,可是愛不釋手,數了又數,晚上還抱在懷裏睡呢,您直喊它是黃金老公。」
這段對話被紅霓寫成書信傳進宮裏時,皇帝笑得阖不攏嘴,直想再賜下百兩黃金,再送給阿觀一個「黃金新老公」。
這個家還是按照老規矩走,月季管帳、曉初管庫房,爲了阿觀的來到,月季讓齊古進城買十來個手腳幹淨、相貌清秀的丫頭,買了大浴桶,買一堆她們之前連用都不用的奢侈品。
阿觀看得肉疼,月季卻自信滿滿說:主子把家交到奴婢子上,奴婢定不會虧了嫁妝銀子,主子放心,奴婢花的全是幾個莊園的收益,主子若是擔心,就多畫點圖樣,多賺點錢。
說到莊園,這裏的居住環境相當不錯,除了莊園,外頭還連著近百畝的田地。
地方大、風景佳,比王府要大上一倍,差別的是,王府裏的院落全是庭園造景,以美觀爲第一要務,而這裏的院子種滿蔬果。
曉初的爹和哥哥擅長農事,他們不但管著外頭田地,也把這些院落做了最完美的規劃,種出來的果子鮮蔬又肥又美,足供給莊園需求。
曉陽的爹除了負責養池塘裏的魚蝦貝類外,還在後院裏圈出一大塊地養雞鴨鵝,聽說那裏還養了幾只牛羊豬的大型牲畜。
這裏沒有軟轎,走過去將近兩、三裏路,阿觀這段日子懶得很,沒去看過,不過她牛奶喝不少,雞蛋也嗑得多。
曉初的娘管廚房,月季的弟弟跟著琉芳的哥哥學做生意,他們負責將這裏及其他幾個莊園的農産品給賣出去。
琉芳、曉陽和月季的母親和姊妹們也沒閑著,時不時就想著利用莊裏的農産做些腌菜醬料、釀點酒,賣到城裏的飯館。
月季比起她這個主人更會管家,不但把莊園打理得井井有條,誰都挑不出半點錯處,甚至還雇了師傅回來教大夥兒認字念書,她從主子身上學會一句話,知識就是力量。
所以阿觀住進來後,啥事也甭操心,只管著吃飽睡、睡飽吃就行。
屋裏點了兩個炭盆,阿觀全身裏得只剩下一雙眼睛,連嘴巴都用口罩給封起來,身上蓋起兩層大被子,那模樣讓人看了想笑。
月季一面繡著帕子,一面偷眼瞧阿觀,看她把書往床邊一擺,閉上眼睛又想睡覺。
「主子,您這樣成天睡覺行嗎?要不要奴婢陪你出去外頭走一走,聽說梅樹今年花開得特別早,奴婢們的娘商量著,若是青梅結得夠多,要腌梅酒、做果脯呢。」
阿觀打個哈欠,懶懶說道:「行,做好了,別忘記拿來讓我嘗嘗。」
「嘗是一定要讓主子嘗的,只不過主子老是懶在屋裏不好,不如套上曉陽買回來的狐皮裘子,咱們去逛逛園子。」
「我又沒瘋,那麽冷的天呐,昨兒個晚上還下了雪,嘶……」她倒抽氣猛搖頭,還是睡覺好,被窩舒服的呢,她不只要當米蟲,還要當一只冬眠中的米蟲,誰讓她有那麽能幹的「親人」。
「可您成天睡著,啥事都不做……」
「誰說的?昨兒個我才讓綠苡、紅霓把圖樣給送到鋪子裏,換一百五十兩銀子回來,我賺錢賺得可努力啦。」她伸懶腰,打個滿足的大哈欠。
「主子又不缺錢,何必成天待在屋裏,是您說的,要活就要動。就算天氣冷也得出門晃一晃,您好久沒繞著池子跑了,要不,奴婢陪您去跑幾圈。」
「好月季,別叨念我了,睡眠是最好的保養品,你知道沒有睡眠障礙的人可以多活好幾十歲呢。」
話才說完,她頭一歪,立刻進入深沈睡眠,她的睡功越見精進。
月季歎氣,放下簾子擋住外面的天光後悄悄退出屋子,最近主子一睡覺,便是丟進水裏也吵不醒。
月季走到屋外,發現王爺和齊古就站在門口,她開口想說話,齊穆韌先一步阻止她。
「有什麽話同齊古說去,順便把阿觀這兩天做過的事兒,巨細靡遺全說上一遍,別忘記,你們現在是一對兒。」
月季臉頰羞紅、齊古也是滿臉尴尬,哪有這樣硬把人給湊成對兒的,偏偏王爺又命令他們若是讓王妃看出端倪,就要打齊古五十板。
挨板子有多痛月季不是不知道,她怎能害人家?
悄悄看齊古一眼,他對她點頭示意,月季雖然滿心無奈,還是得同他往旁邊的屋子走去。
********
齊穆韌掀起簾子進屋,看見在床上縮成球的阿觀,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
三天了,他克制自己不來看她,他要讓她適應新環境,要讓她安下心,要讓她看不出半點布置出於自己的手,要讓她沈浸在親人圍繞的幸福感裏。
所以,苦,自己擔著,甜,讓她享盡。
悄悄地,他拉開被子,見她用衣服把自己一層一層裏成小肥豬似的,忍不住笑開。
伸指點上她的睡穴,齊穆韌加速動作除去她滿身厚衣裳,有這麽冷嗎?.今年是來不及了,明年給她挖條地龍,她就不會冷成這個樣兒。
取走她臉上的口罩,看見日思夜想的臉龐,她還是一樣的嬌妍清秀,只是蒼白了幾分,這段日子不好過吧。
「對不起。」他輕輕在她耳邊喃語。
齊穆韌除去自己的衣服也跟著躺上床,他想起從邊關回來後的那個晚上,她的主動和瘋狂。
擁她入懷,他用自己的體溫餵暖她的身子。
「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把罪惡感放在愛情上頭,不該主觀認爲有了愛情,你便會包容我所有,我總是過度自信、過度驕傲,卻忘記你的驕傲不比我少。
「我經常告訴自己,你是不同時空的女性,經常提醒自己,不能用對別的女人的要求來要求你。可事到臨頭,我居然忘記這麽重要的事,忘記你與她們不同。
「你不會爲了男人,無條件、無原則地修正自己;你不會因爲出嫁的身分,便礙于輿論固守男人一生一世;你會留下,是因爲你愛上,因爲這個男人值得你愛,對不對?
「你是不是覺得,那個會把月季、琉芳送進青樓的惡男,不值得你愛了?你是不是覺得,那個說好執手待老的男子反複無常,不值得你愛了?你是不是覺得,那個把你送進死路的男人,不值得你愛了?
「你是對的,他不值得你愛。他是混蛋,他不知道愛你比任何事都重要;他是笨蛋,不明白離開你,他的人生再不會完整;他不懂得把你擺在第一位、不了解他的幸福只有你能夠給。
「所以,懲罰他吧,讓他狠狠的痛過一回,他才知道人間取舍,孰輕孰重。只是他也很可憐啊,沒有你在身邊,便睡得不安穩,沒有你的笑言,他便不懂得開心是什麽感覺,沒有看見你的眉眼,他食不知味,他無法失去你,因爲失去你,他的人生再不會完美。
「所以可不可以懲罰他一下下就好,不要拖太久的時間?」
接下來,他說了很多次的對不起,而每說一次對不起,就在她唇上淺啄一下,他很慌,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把她的心再度拉回自己身上,但他知道自己愛她,愛得發狂。
把頭埋進她頸間,她身上的淡淡香味侵入自己的鼻息間,慌亂空蕩的心終於找到定位。
這個下午,阿觀莫名其妙地又作了夢,就是那個很久以前,齊穆韌想吃又不敢吃,猶豫不定,而阿觀很想要快點受刑,一死定江山的那個夢。
夢裏,而月穆韌又帶她到一個開滿花朵的園子裏,白色的拱門還在,拱門上紫羅蘭依舊盛開,草地上紅的、粉的、黃的……各種顔色的雛菊還是燦爛得不象話。
齊穆韌還拉著她的手不停地往前奔跑,同樣的暖風、同樣的吹向,同樣地把她的長發高高揚起。
她在笑,明明是氣他氣得滿肚子懊惱,可不知道爲什麽,她就是笑個不停,而他看見她的笑,也是把唇角拉到耳際。
沒道理的快樂,沒道理的心情好,沒道理的他們玩起幼稚到爆的你追我跑,她明明就跑不過他的,但夢裏的他大約是長短腳,怎麽也追不上自己。
那個陽光啊,亮得讓人歡欣鼓舞,那個風啊,暖得讓人想要高歌歡唱,她笑著笑著,又看到那張大大的、粉紅色的雙人床。
她想也不想就跳上去,下一刻他也跳上去,他緊緊地抱住她,把她的笑留在自己懷裏。
他的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龐,將她的笑靥捧在掌心,他俯下身,親吻著她的唇,他的氣息一下子灌進她的血脈裏,心悸動……
突然一個大大的拉扯力道把他從自己身上拉開,她張開眼睛,看見何宛心,猙獰著臉,眼耳鼻口流出一道一道的血痕,她的聲音像刀子刮著鐵,冷冷看著阿觀說:「我才是他的青梅竹馬,你是哪裏來的大便。」
她不是大便,所以她哭了,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哭著說她不是大便,她是齊穆韌最愛的女人。
「我不是大便,我是齊穆韌最愛的女人……」
阿觀重複說著,淚水滑過眼角、一滴一滴往下滑,看得齊穆韌心疼極了,緊緊把她抱在懷裏。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最愛的女人,你才不是什麽大便,誰敢這樣說,我把她全家殺光光,不哭……你不是大便……」
他不停安慰,直到她眼淚收盡,又安安分分睡回那張「粉紅色雙人床」。
兩個時辰過去,齊穆韌估計她快要醒來,匆匆忙忙起床,先用棉被將她裹緊裹密了,才快手快腳將自己打理好,離開屋子前又忍不住轉回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才飛快離開。
他離開不到半刻锺的時間,阿觀悠悠醒轉,她沒有起身,只是張著大眼睛傻傻地看著屋子四周,像在尋找什麽似的,不知道是不是知覺神經出問題,她竟隱約感覺屋裏有他的氣味。
是睡太久太沈的關系,還是因爲作夢?她怎麽連感覺都不準確了?
阿觀緩緩坐起身,長長地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不滿意,分明睡得又暖和又舒坦,分明連夢都甜得像含了滿口棉花糖,怎還不爽心?
難不成是因爲夢裏的齊穆韌只是對她親了又親,沒有更進一步的激烈舉止?難不成她在懊惱,難得作春夢,卻是中場喊停,沒有一路做到結局?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3:41
第五十八章 有了身孕
莊圍的另一處院落裏,齊穆韌坐在太師椅上,一盞濃茶擺在桌旁,他一面聽著齊古的回話,一面想著阿觀的夢話。
大便?爲什麽她覺得自己是大便?難不成她夢見自己掉進糞坑裏?這裏的茅房很髒嗎?讓她看一次便終生難忘,連夢裏也要惦記著?
這可不行,難忘沒關係,但難忘到作惡夢就會影響到健康。
對了,去問問外公,那個二十一世紀的人茅房是怎麽弄的,如果不是太困難的話,這裏就給安上幾個。
齊古說:「月季說王妃雖然刻意同大家說說笑笑,可眉宇間總有一股難以排解的憂愁,大夥兒全曉得那份開心是裝出來的,卻也不敢把王妃的心事給捐破,只好繞著她、圍著她,想盡辦法逗她開心。
「可是曉陽說,肚子裏的火大不發洩出來,定會憋出內傷的,曉初建議,要不要給主子喝點酒之類的,把她弄醉,然後王爺再出現,讓……」
齊古頓了頓,天底下只有王妃身邊的丫頭敢做這種不要命的建議,不像他,連傳個話都爲難得緊。他吞下口水,把話接齊全。「讓王妃痛打一頓。」
聽見齊古艱難的結語,齊穆韌居然放聲大笑。
「這個建議很好,賞!賞一百兩。」
吭!這樣也賞?王妃不正常,王爺也得失心瘋了。
「可屬下認爲,月季姑娘的建議比較有道理。」齊古憑良心論。
「月季說什麽?」
「月季說王妃過去曾經提起,有某個遠方國家的飯館,他們賣的食物好不好吃不曉得,但生意好到不行。」
「爲什麽?」
「因爲客人在吃飽飯後,可以把那些杯杯盤盤全摔在地上,摔個粉碎。王妃說,破壞東西會讓人心裏解氣,他們那個地方的老百姓壓力太大,所以衝著這一點,飯館生意可好了。」
「是嗎?吩咐齊文到茶壺廠裏,把那些被淘汰下來、不能拿出去賣的茶壺給拉過來,讓王妃砸個痛快。」
聽見主子的吩咐,齊古連忙問:「月季姑娘的法子好,王爺要不要也賞賞月季姑娘?」
齊穆韌挑起濃眉,輕輕一瞥。「哼,這麽心疼媳婦啊,行!賞一百兩,從你的月錢裏面扣。」
「王爺……您這是說哪兒的話。」齊古一臉爲難。
他和月季分明是讓王爺給硬湊起來的啊,不然他也想跟在王爺身邊,好過在這裏種樹栽花的。
「信爺一句,大丈夫賺銀子本來就該給媳婦花,舍不得孩子怎套得來狼,月季是個好的,配了你也不算辱沒你,爺是待你特別,才讓這份差事落到你頭上。」齊穆韌挑眉說。
齊古歎息,當奴才的能同主子據理力爭?想都別想,何況是主子這種活閻王。
「主子別開玩笑,對了,月季姑娘還說,王妃身子看起來雖沒啥大礙,可成天睡覺,懶洋洋地做什麽事都不起勁,問可不可以找上回幫王妃解毒的老神醫來看看。」
月季她們還不曉得那位老神醫是王爺的外公,得尊稱一聲老太爺的,看來要找個機會同她提提。
「我知道了。」外公已經准備好隨時待命,只是在等個時機。「王妃做什麽事都提不起勁嗎?」
「月季姑娘是這麽說的。」
「讓人到園子建個窯,再弄個做茶壺的屋子,就說是月季和幾個丫頭合計的。」
「知道啦。」
「還有其他事嗎?」
「月季姑娘問,既然王爺往後要經常待在莊園裏,是不是讓人把這個院落給整理起來?如果路上下雪,王爺趕不回去,就留在這裏休息,大家會商量著給王爺透點消息,不讓爺碰上王妃。」
齊穆韌笑眯了眼,這丫頭心細,做事穩妥,很好。
「就這樣辦吧,多整理幾個房間出來,我過來,恐怕三爺和老頭子都會吵著過來。」反正皇帝爲了補償他,定下規矩他不必天天上朝,若有重要的事情自然會有太監送訊。
「是。」
齊古才應下聲,就看見曉陽急急忙忙衝進門,她神色慌張,看見齊穆韌就跪。
「怎麽了?」齊穆韌急問。
「主子剛醒來,本來很開心的,可不曉得怎麽回事,居然一下床就暈過去了!」
「什麽!齊古,快馬加鞭回城裏,去把老太爺給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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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懷孕?怎麽可能!
難不成是她想偷只雞卻把整個穀倉給送上去那次?真是的,都分手了,他怎麽還給自己留下個紀念品,何其霸道的男人!
她向來是甩甩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啊,偏有人硬要拽住她的衣袖。氣、惱、恨,可惜曉初、琉芳不允許她跳腳發洩。
曉初埋怨的說:「主子懷孕了居然自己都不曉得,難怪這陣子老是睡不停。」
她怎麽會曉得啊,她的小日子本來就不規律,想當初她要參加大學指考時,她還緊張得整整四個月大姨媽都沒空來報到。
這次她面臨的可是生死關頭耶,她被這樣大力恐嚇,經期會准才有鬼!
懷孕了?天,她居然懷孕……
阿觀呆呆地看著月季、琉芳、曉陽、曉初和綠苡、紅霓,她滿臉煩躁不安,她們卻滿眼的歡快、期待以及藏也藏不住的興奮。
如果她們擔憂,阿觀還可以理解,一個被休棄的女人懷有身孕,這孩子生不生都是爲難,可她們怎麽會是這種歡快、期待、興奮的表情?
她心底浮上幾分疑惑。
一群人圍在她身邊正吱吱喳喳說個沒完。
「大夫說啦,您的身子骨不錯,可是前些日子憂思太過,所以能多睡些是好的,主子,以後您盡管睡,我再不叨念您啦。」琉芳滿臉笑容道。
「不對、不對,大夫是說這一兩個月多睡無妨,可再接下來的幾個月,到小主子出生之前,若主子還是這般懶著,咱們就會天天鬧主子,硬拉著您到外頭走幾圈。」曉初接話。
「沒錯,老大夫說,多走動走動生孩子才會順利,不過主子身子板太瘦,得多吃些小主子才能長得健康體壯。」曉陽接話。
「主子,您愛吃什麽,我和紅霓去給您做,咱們之前在淑妃娘娘那裏服侍,淑妃娘娘挑嘴得很,咱們因此練出一身好手藝。」綠苡、紅霓湊上前說。
盯著她們過度愉悅的神情,阿觀不得不懷疑其中有詐。
這可不是單親媽媽盛行的時代,無夫有子,事情傳出去她肯定要遭人恥笑,說不定以後她們成群結隊出遊,還會有人朝她們扔石子和爛菜梗、臭雞蛋,阿觀越想越不對,她們的高興不合常理。
「你們……很奇怪。」
阿觀的目光逐一打量著她們,幾個吱吱喳喳說不停的女子頓時安靜下來,你看我、我看你,臉上有著一些些的心虛。
「我們哪裏奇怪啦?」曉陽最勇敢,挺著胸替大家出頭。
「無婚有孕可不是什麽好事情,傳出去要被人抓去浸豬籠的,你們非但不擔心還樂成這副德性,難不成,你們在背後籌謀什麽?
「月季,你不會是打算透過齊古,把消息往那邊傳去?話先說明了,你家主子絕對不吃回頭草。」
聽見阿觀這樣說話,琉芳立刻否認到底,她坐到主子身邊給她加上一件外衣,並搶在月季前頭說話。
「主子,你在說什麽回頭草啊,當下人的怎麽可以謀劃主子,綠苡,你說是不是?」
綠苡、紅霓不在她們的計劃內,因此照理說,她們是傻兮兮的不在狀況內,可她們哪能發傻啊,皇帝那裏都有旨意下來了,她們敢有本事犯傻氣?
「主子說這話是冤人呐,莫不是主子嫌身邊的丫頭太多,月錢發得心疼,想打發幾個出去,才講這種話欺負奴才。」綠苡喊起嘴,眼底泛起可疑紅絲。
有這麽嚴重嗎?她不過是問問,她們的表現的確不太像古代女人啊。
「既然如此,你們幹麽表現得那麽高興?」她可從沒想過當個單親媽媽。
幾個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才曉得自己表現得太過。
月季歎息,她們家主子只是不愛用心計,可不是個笨的,她的眼光精得很,大家這麽不小心早晚要穿幫。
月季走到阿觀面前,坐在她腳邊的小杌子上握住她的手,將她冰涼的手心給收攏在掌中。
「主子,說實心話兒,您還想再嫁嗎?」
再嫁?結束一段婚姻脫掉她半層皮,她又沒有再生能力,有本事讓皮膚這樣一層一層脫?
阿觀還沒有回答,曉初先一步開了口。「主子就算不說,我們當丫頭的能不懂嗎?有才幹能力的,妻妾成群,主子根本不是宅鬥的佼佼者;風流潇灑、空有一身好樣貌的,主子不缺繡花枕頭。
「當官的,主子得爲夫君出門應酬,您沒那等興致;營商的,天天出入秦樓楚館,主子嫌肮髒;做工事家的,主子能像那些農婦,早起挑水打柴熬稀粥,日裏織布養雞腌菜幹,夜裏縫補衣裳替男人洗腳?所以主子想再嫁,難呐。」
曉初起了頭,琉芳便順著接下去。
「既然難,日後自然得有個依傍,之前咱們還在私底下暗暗擔心,現在可好了,若是有個小主子,以主子的能力還能不教出個識文斷字、能詩會詞的孩子,再加上主子這麽能幹會賺錢,咱們再請幾個文武師傅回來家裏,天,光是想象,都可以知道咱們小主子有多優秀,你說,咱們能不歡欣鼓舞嗎?
「至于您說旁人的眼光,這可是唬人啦,主子哪會在乎別人想法?況且莊裏都是自家人,誰不心知肚明您曾經是靖王妃,說穿了,您肚子裏這個可不是一般凡胎,他可是靖王世子呐,就算主子不讓他去認那個爹,咱們對外也可以說他的爹早早就死了。誰規定寡婦不能養兒子的?」
「沒錯,就是這個理兒,再過個一、二十年,咱們小主子長大了成器了,主子還怕沒好日子過。」曉陽急著插上幾句話。
「女人啊,這一生只能依靠三個人,父親、丈夫、兒子,主子沒有父親、丈夫能夠依恃,能想、能靠的,也就是肚子裏的孩子了。」曉初接道。
她們齊心合力說服了阿觀,她點點頭,把懷疑甩開,笑道:「你們的話也不是沒道理,師傅就不必請了,念書識字我自己教,齊古一身武藝,強身健體就靠他了,月季,你嫁給齊古以後,可不准離開我身邊。」
「主子在說什麽啊,人家同您說道理,您居然編派起丫頭來了。」月季滿面通紅,氣得一跺腳走到窗戶旁邊,當初王爺怎不挑別人同齊古配對兒呢。
誰知窗子外頭,齊古正在那裏對她擠眉弄眼,紅霓看見,笑道:「月季姊姊還不快出去,齊古哥哥在外頭對你招手呐。」
紅霓的話羞得月季滿臉羞赧,她咬住下唇,背過窗戶。
看見月季這副難得的小女兒姿態,阿觀笑開懷,也跟著落井下石。
「快去快去,我不耽誤你們談心,如果你們的動作能夠再快些,生個小子給你的小主子當伴讀,那是再好不過的事兒。」
「主子,你……」月季氣惱。
琉芳推著她走出屋子,一面走一面道:「快去快去,別讓齊古哥哥等久了,咱們小主子的伴讀小子還等著你們加把勁兒呢。」
琉芳的話引來哄堂大笑,月季皺起柳眉,快步走到齊古眼前,低聲說:「請轉告王爺,主子已經清醒,精神很不錯,讓王爺別擔心。」
齊古見她面有惱色,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麽,卻不得不把王爺交代的話給說清楚。
「老太爺交代了,這段日子王妃得多吃點滋補的東西,這兩天廚子和食材都會陸續送進莊園,王妃嘴刁,定會感覺與平日不同,你可得先預備好說詞。」
「綠苡、紅霓是伺候過淑妃的,手藝不壞,就說是她們做的。」她低著頭,不看齊古半眼,齊古感覺奇怪卻不知怎麽問。
「三爺說了,在吃食上太浪費,王妃定會心疼銀子,這裏是五百兩銀票,就當是首飾鋪子的管事送來的,就說主子畫的圖樣賣得很好,這是給王妃的分紅。」
「知道了。」月季接下銀票就要離開,沒想到齊古竟然喚住她。
「月季姑娘。」
她轉過身,望住齊古。「還有事嗎?」
「我是不是冒犯姑娘了,姑娘好像在惱我。」齊古抓抓頭發,他也很無措啊,月季是個好姑娘,主子這樣亂配對,也不知道人家姑娘心裏是怎麽想的,說不定,人家根本看不上他這個粗人呐。
月季歎氣,這話讓她怎麽回答。
「沒事。」她轉身,急急往屋子裏奔。
「一定有事吧,姑娘不要客氣,如果我哪裏做得不好,我一定改。」
齊古心急,扯起嗓子揚聲道,聲音大了些,屋裏的阿觀和丫頭們都聽了個仔細分明。
曉陽調皮,從窗戶探出半個身子,朝齊古大喊,「不必改,齊古哥哥事事樣樣都做得好。」
「誰說的?齊古哥哥得加把勁兒,咱們小主子還缺個伴讀小子。」琉芳笑吟吟地補上話。
這是什麽意思啊?
齊古更頭痛了,女人呐怎麽不把話挑明說,說半句留半句的,讓人怎麽猜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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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廳屋燃起火燭,牆上挂著一幅海棠戲春圖,兩張太師椅中間擺著幾案,幾上一個官窯瓷瓶,瓶裏供著幾支盛開的梅花,廳屋中間擺著一張酸木枝圓桌,桌上擺著幾色點心,設備算不上豪華,不過勝在幹淨清幽。
齊穆笙、齊穆韌、姜柏謹坐在桌邊,一邊品茶一邊聽著齊文的禀報。
「誰曉得孫姨娘是個狠角色,多年的伏低做小,人人以爲她這輩子只能仰人鼻息,誰知……」齊文說到這裏,再不言語。
「當初曹夫人不就是用這等手段對付我母親,如今也被人這般對付上了,這叫做惡人自有惡人治,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齊穆笙笑得滿臉邪氣。
那日皇帝發話之後,孫姨娘便處心積慮對付曹夫人。
孫姨娘心底明白,就算自己不動手,曹夫人還能善罷甘休?齊穆韌阻了她兒子的爵位,曹夫人便三番兩次加害于他,如今擋在前頭的人變成自己,她還能心慈手軟?
同樣的,曹夫人能不明白孫姨娘的心思,一個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丫頭,便是閉著眼睛也知道她心底在盤算什麽。
一回到王府,曹夫人便派了丫頭將孫姨娘給看管起來,半點消息不讓她往外透露,齊穆平聞訊,上門求曹夫人對母親高擡貴手,曹夫人哪裏肯理會,就等著夜裏一把無名火將孫姨娘給燒透。
曹夫人事事計劃妥當,只可惜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派去看管孫姨娘的丫頭荃兒竟對齊穆平上了心,兩人早就暗通款曲、關系緊密,荃兒觑了個空,支開其他人讓齊穆平偷進屋與孫姨娘說話。
孫姨娘將皇帝的意思講了,齊穆平喜出望外,他怎麽都沒想到二哥會放棄爵位,而皇帝幾句話,讓他這個庶出兒子有了出頭天的機會。
他自然不敢與齊穆韌、齊穆笙相比,他心底有數,那是一個天、一個地,雲泥之別。可是相較起齊穆風的無能懦弱,自己雖然資質平庸,大字識不了幾個,成天鬥雞過鳥、無所事事,卻也依仗著齊穆韌的名頭,結交許多三教九流的人物,膽子比起齊穆風可肥得多。
如今,肥肉即將到口,他豈能眼睜睜看著曹夫人使出歹毒手段給破壞了?
于是他悄悄離開王府,到外頭找他那群雞鳴狗盜的好朋友相商,雖是一群三腳貓,但用來對付一個老女人,綽綽有余。
天一黑,這邊屋子才放了火,孫姨娘就被人給救出來,那邊,曹夫人用過晚膳喝了茶,支開婢女百合,靜待下人來禀報孫姨娘被燒死的消息。
卻沒料到,那杯茶水被人下了藥,陌生的情潮泛上,她心頭發癢,寡居多年,她不是沒想過男人,只是從沒像這般不對勁。
意亂情迷間,曹夫人聽得守在門外的百合一聲悶哼,本想揚聲問,門卻在此刻被打開。
一個精壯、面目清朗的陌生年輕男子出現,他衝著她笑,曹夫人莫名其妙地也對他笑,他上前,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她臉紅心跳,卻將自己的臉往人家身上湊去,對方一陣輕笑,打橫將她抱起,大步往內堂走去.
王府裏頭,走水的消息傳遍,齊穆平扶著孫姨娘、齊穆風領著妻子兒女飛快前往景和居,探視母親是否平安。
他們在屋外沒見著婢女把守,齊穆風心底正覺得奇怪,加快腳步打開門衝進內室,這一奔,目擊了滿室春潮,男子和母親正在做那苟且之事,男子見有外人闖進屋裏,急得想抽身,但未獲得滿足的曹夫人卻不肯放開男子,手腳並用地糾纏著男子。
齊穆風氣瘋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最後甩袖不管,領著妻兒離開景和居。
曹夫人非要盡興了,才肯松開那男子。
待她清醒,看見滿屋子下人時,腦子一陣轟然,而孫姨娘滿臉的張揚得意,更是讓她氣得當場昏厥過去。
再次醒來,曹夫人發現自己臉歪嘴斜、一手一腳已經無法動彈。
大夫來了,開過藥,說中風這病難醫,她的病又來得急,這輩子大概就是這樣了,她越著急越生氣,病況就越糟,而最讓她傷心的是,親生兒子居然連看都沒有來看自己一眼。
孫姨娘一如過去般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可曹夫人每見她一回便要發一次火,每回昏過去再清醒,病況就越沈重,照那個樣子,應該是支撐不了多久。
「主子並未讓屬下插手,因此屬下只在暗地觀察。」齊文續道。
「你若真的插了手,看我饒不饒得過你。」齊穆笙瞪齊文一眼,這人真假,明明心底暗樂著,卻還要裝出滿臉無辜,狐狸這號動物,指的是齊三爺,他想都別想搶走這名號。
齊文抿了抿唇,對于曹夫人、孫氏,他們幾個早就心懷不滿,那個毒婦在主子身上下的暗招,他們可是全看在眼裏記在心底,就等著天怒人怨,降下報應。
「皇帝也太陰損了些。」姜柏謹搖頭道,雖然他爲自己女兒的遭遇不舍,卻也沒想過讓曹夫人與女兒走上相同的路。
「有什麽陰損的,當年如果她不是用這等法子對付我娘,我娘、你女兒現在還活得好好。」想起母親,齊穆笙一陣心疼。
「所以曹夫人能算計旁人,旁人自然就能算計她,只是啊,老天有眼,我女兒能生下你們這兩個有才有能的兒子,曹夫人可沒我女兒這等福氣。」姜柏謹心感安慰。
自己的母親遭受這種天大的冤屈,齊穆風卻想不出來是別人在暗地裏算計?他那腦子填的定是豆腐渣。
齊穆韌清淺一笑,說道:「齊穆平那等人品,撐不起靖王爺這個名頭。」
「可不是?我雖然對老王爺心裏沒什麽好感,可以男人的角度來看,他也是個心酸可憐蟲,娶了個毒婦,謀劃了自己的弟弟和心愛妻子,而你們這兩個『證據』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竄,他不但不敢言明,還得考慮皇家顔面,處處爲你們遮掩,他啊,也是爲難。」姜柏謹公道地說。
「說得也是,二哥,咱們就做點好事,齊穆風雖然不比齊穆平好到哪裏,可他的脾氣品性此起齊穆平要好得多了,至少看在他是老王爺屬意的接位人選分上,就勉強幫他一回吧。」
齊穆韌點點頭,問:「齊文,找得到齊穆平那幾個朋友嗎?」
「禀主子,找得到。」
「給他們一筆銀子。待曹夫人一死,就把他們抓到齊穆風跟前,將齊穆平做的髒事給揭出來。」
「是,主子。」
「這莊園中隱衛布置得怎樣了?」
「已經進來三十個,其中二十名扮成小厮、長工,分散在莊園各處當差,其他十名,已經把王妃住的院落給團團保護起來。」
齊穆韌滿意點頭,「行了,你下去吧。」
「主子,另外還有一事。」
「說。」
「大皇子被貶爲庶民,押送到濟縣。」
「此事你家主子已經知曉,那日三爺我還送了房子銀子給我那位大堂嫂,面有菜色的大皇子驕傲得緊,連甩都不甩我這位財神爺,倒是大堂嫂對咱們兩個感激涕零,求我有空一定要去看看他們。」齊穆笙笑著接話。
「屬下想說的不是這件事。」
「不然還有哪件事?」
四皇子齊宥莘嗎?他失勢後,日夜在酒國中沈淪,那副孬樣讓人看了生厭,皇帝斥責他多次也沒見他有啥改變,那種不堪一擊的男人能有什麽前程。
「那日,屬下發現賽燕姑娘趁著大皇子府邸裏亂成一團時悄悄潛入,屬下隨後跟著,聽見賽燕姑娘痛責大皇子。」齊文低聲道。
哦哦,有鬼,齊文喊人家賽燕姑娘?那日不是還咬牙切齒,怒極恨極她暗地傷害阿觀,還沒得主子吩咐就給人家下了化功散,怎麽轉個身,連稱呼都改了。齊穆笙望向齊文,眉眼間盡是玩味兒。
「她怎麽說的?」齊穆韌問道。
「她是夏靈芝的遠親,家道中落,依附到夏家,她自知無父母可依侍,從小便比旁人努力,她勤練武藝方有今日的成績。
「大皇子不但對夏靈芝勾勾搭搭,也對賽燕呵護備至,她從沒有被人這般對待過,便起了誓言願意終生追隨大皇子。大皇子要她做什麽,年紀輕輕的她什麽都不考慮,便蒙起眼睛、捂起良心,照著命令執行。
「她雖同情夏靈芝爲六皇子嫁進主府、竊取王府情報,可念著大皇子的恩情,即使心有不甘,還是斂去情緒逼迫自己監視夏靈芝,當大皇子的眼線,可沒想到,除了夏靈芝還有何宛心、沈槿香……她說了許多名字,全是埋伏在二皇子、四皇子身邊的女人。
「她這才幡然覺悟,原來大皇子都是這樣利用女人的,而夏靈芝、何宛心和沈槿香之死,更讓她看清楚大皇子的真面日。她惱恨自己識人不明,那天指著大皇于痛罵一頓後,便要離開。可大皇子惱羞成怒,讓下人抓住賽燕姑娘。
「她服了屬下的化功散,武功早已蕩然無存,大皇子攔腰抱住她,滿臉淫穢地說,他已經很久沒嘗過處子的滋味,不顧她的掙紮,就要把她抱進屋子行那龌龊事,屬下看不過眼,便出手救她。」
「然後呢?」
齊文雙膝跪地,伏首道:「屬下沒有徵得主子同意,便用內力將她身子裏的化功散逼出,屬下自作主張,請主子責罰。」
齊穆韌輕笑道:「下化功散不也是你的自作主張,那時都沒責罰了,現在罰什麽?」
可這不是沒事找事兒做嗎?先毒了人家、又損了功力化毒,他這是爲啥呀。
「齊文,你不會是看上賽燕了吧,如果真的喜歡,三爺給你作主。」齊穆笙笑得很欠扁。
「三爺說啥呢?賽燕姑娘想要行走江湖,她的性子哪是屬下拘得住的?」齊文紅了臉。
「齊文,信三爺一句話,有緣千裏來相會,是你的就跑不掉。」
「三爺……別汙了人家姑娘名聲。」
「不過是背後說說,哪裏就能汙了名聲,如今你一番心思不在主子身上,全在人家賽燕姑娘身上?」齊穆笙堵得齊文答不出話。
「你下去吧,別理會穆笙,他本就一副瘋癫性子。」齊穆韌替他解圍道。
齊文領命下去,齊穆笙還不依不撓追著他說:「別忘了,如果需要撮合,這媒人金三爺我賺了。」
齊文眉頭一聳,飛也似的跑出去。
待屋裏沒人,姜柏謹才謹慎對兩兄弟開口。
「我已經研究過那個止息散,皇上說他是讓人化在酒水裏讓阿觀喝下的,那畢竟是藥,混入水酒裏必定會呈混濁貌,可王順又說那酒水清澈看不出異樣,可見得藥量並不是很多。
「上回我幫阿觀把脈,倒也沒有見到什麽不妥之處,只不過服過止息散之人,身子偏冷、宮體易寒,平常人倒也無所謂,調養調養就好了,可當時阿觀懷著身子,我不確定那藥對孩子會不會有影響。你們想想,這事兒要不要透點口風給阿觀知道。」
如果阿觀不想冒這個險,也許服點藥先把孩子給打下來,反正她和齊穆韌還年輕,以後要孩子有得是機會。
「外公不是說過,阿觀懷孕已經三個多月,打胎對母親身子不好?」齊穆韌憂心忡忡問。
「是沒錯,可如果孩子生下來不正常,是一輩子的牽絆啊。」
「不正常又怎樣,咱們齊家難道還湊不出銀子把孩子給治好?」齊穆笙理直氣壯的說。
「就是這句話,便是要照顧他、養他一輩子,我也不怕。外公,這件事千萬別讓阿觀知道,也別在那些丫頭跟前透了口風,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她的身子給調養好,讓她開開心心、高高興興的,她到現在還會作惡夢。」
說到惡夢,齊穆韌歎口氣,阿觀現在懷了孩子,莊園裏又不能做大工程,他只能把她那個跟大便有關的惡夢給擺在心裏。
「我想,讓你們英姨過來照應她,我不能光明正大在旁邊看著,英娘好歹跟我學了幾年醫術,有她在阿觀身邊照顧,我會安心一點。」
「這件事我也想到了,已經差人去說,英姨很高興,這兩天就會搬過來。」齊穆韌說道。
英娘出嫁後一直沒生孩子,也許是年紀大了,她嫁的丈夫名叫汪正崗,之前在城裏開兩間小鋪子,前幾年讓齊穆笙給挖過來當管事,這兩年越做越上手,今年已經升爲總管事。
當總管事事情可就多了,整日天南地北到處跑,英娘一個人在家裏無聊,就經常回娘家找姜柏謹,知道齊穆韌媳婦的事情,自然是要插手幫忙的。
「那就好。」
門在這時候被敲開,齊止進來。「老太爺、王爺、三爺,齊古讓我過來知會一聲,說王妃要開始砸壺了,之前,王爺說想要看的。」
「知道了,咱們快走吧,免得錯過好戲。」齊穆韌起身,難得地笑出聲。
「什麽砸壺?」姜柏謹滿頭霧水地問。
「看了就知道,肯定有趣得很。」齊穆笙一笑,拉著外公往外跑。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4:01
第五十九章 一門心思的寵愛
阿觀坐在床榻上,張開眼睛朝四周逐一搜尋,心底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她曾經聽過潛意識教育,那是趁人們入睡時,不斷在耳邊播放同樣的話,慢慢地那些話就會滲入人類的潛意識裏,然後,接受那些訊息。
可是這裏沒有門口、沒有播放器,阿觀懷疑是不是幾個丫頭輪番等她睡著時,在她耳邊重複說同樣的話,於是她慢慢地接受了。
她接受什麽話?
就是「對不起」。
每次入夢,她總是聽到有人對她重複說對不起,對不起害了她的性命,對不起讓她擔受罪刑,對不起背叛她的信任,對不起……一大串、一大串的對不起,讓她被洗腦似的,在偶爾不經意想起齊穆韌時,心平氣和、再無惱恨。
已經原諒他了嗎?
說實話,她不知道也不確定,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叮嚀著自己別再輕易愛上,但她心底的酸楚的確淡了,那些讓人咬牙的過往也不再糾結她的心。
也許是她豁達吧,也許她天生肚量大,也許愛多了,恨就沒有地方可以裝得下,也許再多些日子過去,愛變得數量稀少,她便又恨起來了誰曉得呢?
「主子醒來啦。」
琉芳看見坐在床上發呆的阿觀,驚叫一聲,急急喚來曉初。
「主子醒了最好,手腳俐落些,咱們快點整理整理到外頭去,齊古已經將茶壺全給搬來了。」
曉初和琉芳一起進了內屋,拿起衣裳就要往阿觀身上套。
「茶壺?」哪裏來的壺,她自從搬進莊園後,半把壺都沒燒呀。
「主子沒聽錯,就是茶壺,月季說了,老大夫說主子心思重,定是放不下心中的怨怒,可那郁氣積在心底不發作出來,對身子不好,所以喽,咱們幾個商量老半天,決定想個辦法讓主子出氣。」
阿觀被琉芳和曉初一左一右給攙著走向前堂,看著月季正指使著曉陽、紅霓、綠苡和齊古把屋裏的桌椅全給擡到屋外,整個屋子頓時變得空蕩蕩,只剩下擺在屋子中間一堆像小山似的茶壺。
她走近拿起其中一把,這些壺她是認得的,是齊穆笙廠裏工匠做出來有瑕疵的壺,不能拿到市面上,齊穆笙也不肯賞給下人,說若是下人拿出門炫耀,會破壞商譽,便滿滿地堆了整座倉庫。
「你們怎麽會有這個?」阿觀訝然問。
「還不是曉陽蠻橫,當初要把主子的家當全搬出來時,說是一紙一筆都不能落下,別說這些茶壺,便是主子刻的橘子皮,全讓咱們給打包帶出來了,三爺滿臉苦笑,卻也拿曉陽無可奈何。」
曉初這話說得不盡實,橘子皮是真的,可壺太笨重、又占位置,當時車子實在塞不下,並沒有帶出來。
「主子不是說過砸東西能讓人發泄脾氣嗎?今兒個,咱們就來砸個痛快。」月季笑道。
阿觀有點傻了,小氣財神性格發作,能用的東西呢,就算做得不夠好,也不比市面上幾兩一把的差,總是工匠們的心血。
「瞧,主子肉痛了,她心底肯定在盤計著,這些壺能賣多少銀子。」曉陽嘲笑阿觀。
「痛啥?又不能賣、不能吃,留著當夜壺嗎?」曉初說道。
琉芳見阿觀遲遲不動作,拿起壺就往牆上砸去,匡啷一聲,琉芳大喊,「我最討厭嶽掌櫃了,老是愛討價還價,也不想想咱們繡一條帕子得花多少工夫和精神,就算讓咱們占點便宜,他能虧到哪裏。」
曉陽見狀,也抓起一個往地上用力砸去,學著琉芳大叫,「我最討厭曉初了,每次都笑我胖、笑我臉圓得像肥貓,我已經盡量吃得很少了。」
聽見曉陽這樣說,大夥兒全笑起來。
月季也跟著拿起茶壺。「我最討厭曉陽、曉初、琉芳、綠苡、紅霓,天天拿事兒編派我,總有一天事情落到她們的頭上,看我怎麽報仇。」
說完,狠狠將茶壺往牆上砸去。
齊古見狀,直覺問月季,「她們拿什麽事兒編派你?」
他不問還好,一問,滿屋子人全笑開,惹得月季滿臉绯紅,又抓起幾個壺猛往牆上砸。
阿觀被她們左砸一個、右砸一個,弄得精神振奮,拿起茶壺也跟著扔,扔了一把就有人往她手上再塞一把。
「混蛋!」「爛人!」「我是白癡!」「天底下的男人都不可信,女人當自強。」
「相信男人的是傻子!」「蠢女人!呆女人!笨女人!才會在愛情裏沈淪!」.
她一句一句罵,罵得起勁,罵得張揚,分明知道主子嘴裏罵的男人是誰,曉陽、曉初幾個大膽的竟也敢落井下石,一聲聲跟著罵。
「混球!」「垃圾!」「男人都是爛貨!」
她們不知道門外躲著幾個男人,聽見她們的罵聲,額頭杠出好幾道黑線,偏偏那幾個女人一臉的享受,好像混蛋、爛人是贊美男人的形容詞。
女人的破壞力很驚人,她們幾下工夫就把叠得像山的茶壺給砸成滿地碎片,就在她們罵得又起勁、又爽心時,琉芳無意間撇頭卻發現齊古悄悄地用衣角抹去眼淚,不禁大驚。
「齊古哥哥,咱們說的不是你啊,你別急,月季姊姊心底知道你不是爛男人。」
「是啊、是啊,我們沒指桑罵愧,你真的是好人,我們知道、月季姊姊也知道的。」
她們安慰人的話讓屋外的齊穆笙頭皮一陣發麻,這種「安慰」,還是少說幾句才好。
齊古走到阿觀面前,低頭說:「主子,請您不要再生王爺的氣。」
阿觀看著紅了眼眶的齊古,一時間不曉得該怎樣反應,曉初機靈,搶先道:「琉芳、月季,你們陪主子和齊古哥哥到裏頭說話,我們把這裏給整理整理。」
月季點頭,向齊古目光示意,與琉芳一起扶著阿觀進內屋。
同時間,齊穆韌很沒義氣地丟下沒學武功的外公,以及武功很不怎樣的弟弟,身子一竄,竄上屋頂,下半場的竊聽,他以單打獨鬥方式進行。
阿觀坐在床榻上,齊古在她跟前跪下來,阿觀皺了眉頭。
月季明白她的心思,拿了把椅子到齊古身後,說:「你坐著吧,有話慢慢講,主子最不耐煩有人在她跟前跪來跪去。」
齊古起身坐定,才緩緩開口。
「自從主子搬回莊園後,便絕口不提王爺,奴才知道主子心中有氣,也不敢多說話給主子心裏添堵,可方才見主子對王爺那樣憤怒,奴才不得不說幾句實話。
「那日,皇上將主子的骨灰交到王爺手中,王爺受不了這個惡耗竟當場昏死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心灰意冷,什麽事都不想做、不願意想,他連那個人人看重的爵位也不要了……」
接下來,齊古把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一一說給阿觀聽,包括大皇子、何宛心,包括齊穆韌如何威脅皇帝發落齊宥賓,齊穆韌的苦、齊穆韌的悲,齊穆韌如何抱著她的骨灰夜不成眠……
「王爺已經搬出靖王府,在皇上的苦苦哀求下,勉爲其難繼續在朝堂爲宮,可他再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靖王爺,他說既然再努力都不會得到幸福,那麽何必汲汲營營。
「皇太後見他那副了無生趣的模樣,心疼不舍,商量著要給王爺賜婚,王爺聽到消息冷冷地對皇上說當官已是勉爲其難,若是再賜婚,他便絞了頭發出家當和尚去。
「王爺說他此生再也找不到像王妃這樣的女子,還說這是上天對他薄幸的懲罰,是他該得的,他這輩子已經注定孤苦寂寞。
「月季千叮咛、萬囑咐,要我千萬不能把王妃還活著的消息傳給齊文和齊止,奴才心底苦著呢。可不可以請主子別再恨王爺,他已經恨不得將自己給千刀萬剮了,不必任何人詛咒,他已經身陷地獄。」
這篇話裏有真有假,假的是月季千叮咛萬囑咐那段,而齊穆韌的自怨自苦,句句爲實。
齊古的話讓屋子裏的人全靜默下來,阿觀輕咬下唇,半晌無語。
是啊,她早已從皇帝口中明白事情始末,知道他將罪名推到她身上是因爲自信有本事替她脫罪,只是沒想到皇帝有自己的打算,硬生生將他的謀算一一駁回,她知道他在懲罰自己,他不讓自己快意,也知道幾次的劫獄讓他傷痕累累……
齊古的聲音仿佛從水瀑間透出來一般,帶著潮濕水氣瞬間染濕她的眉睫。不是青梅長成的季節,她的舌尖卻嘗到梅子的酸澀苦味,而心……不知道打哪裏來的爪子,狠狠地在上頭抓著、撓著、撕扯著,害她一下一下地抽痛。
剛進屋的曉陽呐呐地走到阿觀身邊,低聲說:「齊古哥哥這樣講話,我這個王爺娃娃怎麽送得出手啊?」
她把一個半個人高的娃娃拿到阿觀手邊,「奴婢本想把它送給主子,在主子想起王爺,氣恨不己的時候,就捶一捶、打一打,把氣全給發泄了才好,不要憋在肚子裏,可這情形……」
曉陽不說話了,而阿觀接過娃娃,看著上面繡的「齊穆韌」三個字猶自怔楞,隨即再抑不住淚意,垂眸濕了雙睫。
而躲在屋頂上竊聽的齊穆韌亦是滿心波濤,即使像她那樣豁達的女子,遇見愛情,也無法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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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家裏多了個英姨,是曉初她娘的好姊妹,年紀近四十歲了,膝下無子,幸好丈夫也不責怪,只說等兩個人老了可以彼此依靠。
英姨的丈夫是商戶裏的管事,收入還不錯,不需要英姨抛頭露面,只不過英姨沒有公婆可服侍,也沒有孩子在身邊,丈夫又是一門心思全放在事業上頭,他一年到頭在外地工作,夫妻守在一起的時間少得可憐。
英姨整天在家挺無聊的,便同丈夫商量,過來這裏照顧阿觀。
英姨人很好,才進門不到三天,就把幾個丫頭全給收服了,阿觀也一樣,英姨的耐心與溫柔,是撫慰傷口最好的輔具。
她老覺得英姨這名字很熟悉,也許是這份熟悉讓她心定。
沒錯,就是心定,有英姨在,阿觀一顆心定了下來,她喜歡聽英姨說話,喜歡賴在她身上,更喜歡睡前聽著她在耳畔低聲哼唱。
照理說,生活這般極意,她沒什麽好擔憂的,可是……
怪呵,怪到阿觀連呼吸空氣都覺得不對,她經常覺得有人在暗地裏窺何自己,于是往往走著走著就猛然回頭,可身後除了幾個貼身丫頭,再無他人。
是懷孕的女人易多疑?
可她吃得好穿得暖,沒有睡眠障礙,而且有個親切和藹、懂得懷孕該注意大小事的英姨在身邊照顧著,她心情舒坦、笑容常開,照理說,不會有這種現象發生的,爲什麽?
她想不透。
抱著「齊穆韌」,捏捏它的臉、捶捶它的肚子,做出幾個「飽含怒意」的動作後,卻發覺自己根本沒有怒氣可以發泄。
即使再度回想那天,那個被舍棄的日子……心會酸、會扯痛扭曲,可是,無恨……
他已經得到懲罰了,從此山歸山、水歸水,各走各的路,她從來就不是把恨給牢記心頭的女子。
「月季。」她把頭埋進「齊穆韌」胸口,輕喚。
「主子想喝水嗎?」正在整理屋子的月季回過頭來,對著她笑。
阿觀想到什麽似的,擡起頭問:「月季,你挑的那些顔料肯定很貴,對不?」
這回送來的顔料太精致,比過去用的都要好,肯定不是一般鋪子裏買得到的。
「是啊。」她身子抖兩下,臉上笑容變得僵硬。
她的僵硬讓阿觀起疑,追問:「你怎麽知道那些是我想要的?」
月季咬了咬牙,順過氣後道:「奴婢不知道那是不是主子想要的,只想著要哄主子開心,大夫說了,過完年後就不能由著主子任性,成天到晚睡不停,所以我們幾個商量著,想多找些好玩的、主子愛的,讓主子動動手、動動腦,別繼續發懶。
「主子也別心疼,那些顔料的確不便宜,商鋪老板說,那是京裏一位很有名的畫師訂的,可不知道爲什麽,都遲了兩個月還不來拿,想來是不需要了,奴婢付銀子時也舍不得,可爲了讓主子開心,這筆錢不能省。」
月季背過主子時,悄悄地皺起眉頭,她撒謊是越來越上手了,信手拈來就是一篇謊話,她得拿張紙,把講過的謊話一一記錄下來,免得下回主子再問起,她忘記自己說過什麽。
「所以那幾箱子書,也是爲討我開心?」
那些書更怪,這年頭要搜羅到這麽多的雜書遊記可不容易,如果月季買回一堆「女子持家重點」、「女子道德規範」、「女子勾心鬥角立足記」、「中饋主持三部曲」,她還能夠理解。
這時代,紙貴、印刷也不便宜,很少人舍得拿來印制這種冷門書籍,能張羅到三兩本已經是天大本事了,她怎麽可能一口氣擡回幾箱子。
「可不是嗎?待開了春,主子就可以每天走到後園的涼亭裏,在那邊讀上幾本書再回來,既能運動身子,心情也好,難道奴婢買錯了,主子並不喜歡那些書?」
「我喜歡,可那麽多雜記,恐怕得跑好幾個省城才湊得齊吧,你哪有時間到處開晃?」
月季頓了頓,腦子轉過幾輪,柔聲說:「這就是主子和小主子的福氣了,前陣子皇帝抄家,那個貪官家裏擺了好幾箱書,想來他性子雖貪卻也是個愛讀書的。
「這書呢,又不像銀子、古董,可以沒入國庫,因此被衙役拿到大街上叫賣,主子也曉得,雜書買的人本來就少,那些與科考有關的書全賣光了,剩下一堆雜書,降了價錢也賣不出幾本,琉芳是個貪小便宜的,就把它們當青菜蘿蔔,一口氣全給買下。」
月季悄悄歎氣,她真想求王爺別再往這裏送東西,應付主子一個問題已讓她心力交瘁,這樣接二連三來,可不是要她在大寒天裏飙冷汗?
阿觀狐疑地看住月季,她不是笨蛋,自然知道不對,可又說不真確是哪裏有問題。
「那……我睡覺的時候,你們都守在旁邊嗎?」
「呃!」月季被自己的口水噎著,漲紅了臉,硬吞下口水,她笑道:「自然是在的,主子睡覺的時候,我和曉陽她們幾個輪流守在主子身邊。」
「可我老覺得睡覺時,有人抱著我,那人……」
「是奴婢!」
月季的聲調高揚,反應激烈,月季發覺阿觀的眼光裏盡是懷疑,連忙擠出笑臉說:「主子常作惡夢呢,每回作惡夢都要奴婢從身後抱住,主子才能安然入睡,想來,主子一定是夢到自己還被關在天牢吧。」
從身後抱住?是嗎?她怎覺得自己都被收進某人懷中?
打狐狸精,不能打一下停兩下,得窮追猛打方能打得它現出原形,因此阿觀決定追問到底,追出一個她們都心知肚明卻獨獨瞞著自己的真相。
曉陽、曉初出現,解救了月季。
她們的驚呼從外頭傳來,兩人手裏各抱著幾件皮子。
「主子,你瞧瞧,咱們買的毛皮漂不漂亮,可以給主子做件鬥蓬,穿起來一定暖得很。」
看到那些皮子,阿觀驚呼出聲,沒見過豬走路,她好歹吃過豬肉啊,那東西……肯定貴到讓人流鼻血。
「這是你們去買的?天,肯定很貴吧。我才賺幾百兩銀子,哪禁得起你們這樣浪費?不行、不行,像你們這樣沒節制亂花錢,早晚咱們要喝西北風,省著點吧,把東西給退回去。」
「主子別擔心,你的嫁妝鋪子收入可不少呢,何況各處莊子的收益也不壞,哪就差這麽一點銀子,何況開春後,天氣還冷著,主子得活動筋骨卻不能凍著咱們小主子。」曉初寬解她。
「是啊,今年花費多一些,是因爲主子剛搬進來,自然得添些物件,待明年就省了,主子,別小氣嘛。」曉陽走到她身邊,摟著她撒嬌道。
「主子那麽會賺錢怕什麽,何況帳在我手上管著呢,難不成主子還不放心我?」月季把毛皮攤開,披在主子身上笑道:「瞧,一絲雜毛都沒有,這毛皮很難得呢。」
「就是、就是,這是雪狐的皮毛,要獵得一只就不容易了,就算多花點銀子有什麽關系?主子,您的豪氣到哪裏去了,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這可是您說的。」曉陽笑道。
阿觀眼光定在曉陽身上,她幾時能詩會文啦,自己不過講一次的詞兒,她便牢記在心?
曉初走上前勸道:「主子快別擔心了,這賺銀子養家的事兒,如果主子膩了、厭了,還有咱們幾個呢,不是我誇口,咱們繡的帕子現在可是千金難求,光靠我們幾個賺錢來養小主子,也不會讓小主子給餓著。」
英姨從外頭端進食盒,笑道:「她們說得都沒錯,你就放松心情好好養胎吧,那些金錢銀錢的事兒,等著孩子落地再來打算也行。」
阿觀望向英姨,她眼裏有長者的溫暖與慈輝,滿屋子女人都是沒成過親的,想到懷孕大家多少會慌張,有英姨在,大家全安心多了。
她端過湯汁,雖然不能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阿觀還是很豪邁地一口氣幹了。
「就是就是,那些銀錢糟心事兒有月季管著呢。外頭席面已經准備好,莊園裏所有下人都在等著和主子一起吃年夜飯,等著主子的賞銀。」
曉陽爬到忱上替主子梳理頭發,月季去尋來衣裳,今兒個,大家要痛痛快快地吃喝一場。
阿觀笑了笑,也是啊,又一年了,好快,她已經在這個時代裏過了兩次年,這一年多發生好多事情,多到讓她難以消化,可再難消化,自己終究是一路走過來。以後會漸入佳境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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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發完賞銀,今年除了曉陽四個,還加入綠苡、紅霓,英姨叮咛幾句,讓她們別鬧得太晚。
月季應下,扶著阿觀回到主屋,曉陽幾個就熟門熟路地把屋裏的東西全移到一處去,抓起用布做的麥克風塞進阿觀于裏,小心翼翼地將她扶到桌上,坐穩。
看見這陣仗,阿觀還能不明白她們想做什麽。
臉上飽含笑意,看著她們去擺弄。
曉陽升級成了大姊頭,她拿出預備好的長枕頭,一人發一個。
綠苡、紅霓哪裏曉得她想做什麽,只聽曉陽擡胸挺胸、大聲宣布說:「待會兒要是被誰打到卻沒打回來的,就得把紅包拿出來還給主子。」
話才落下,曉陽便下狠手,一棒子打到曉初身上,曉初哪會客氣啊,舉起抱枕,東打曉陽、西砸綠苡,這種遊戲不需要太多解釋,新成員沒兩三下就弄懂規則,大夥兒玩在一起,歡鈴笑聲遠遠傳出去。
遊戲是阿觀發明的,她會客氣?拿起麥克風,站到桌面上就要引吭高歌、大聲歡唱。
沒想到幾個丫頭顧不得玩,立刻抛下長枕,圍到桌邊。
「姑奶奶,您饒了咱們吧,您有孕在身,萬一摔著怎麽辦?」紅霓說道。才來幾天,她已經讓曉陽幾個感染,對主子說話沒個奴才樣。
「可不是嗎?主子,您坐著唱不成,何必非要站起來。」琉芳滿臉苦惱。
「是啊,你站著唱歌,咱們戰戰兢兢的,哪玩得起勁。」曉陽道。
阿觀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得不歎口氣,順應民意。
雖然坐著唱,氣氛較難炒熱,可誰讓她肚子裏還有一個,唉,那個齊穆韌,離開就離開了,卻不乾脆一點、瀟灑幾分,還留下個小生命牽絆住她。
「知道了!」她無奈地乖乖坐下,開唱。
愛人你是在佗位,無留著批信,無留半個字,啊……愛人無見你的面,親像風在透,親像針在偎……
要討我的愛,好膽你就來,賣放底心內,怨歎沒人知,思念作風台,心情三溫暖,其實我攏知,好膽你就來……
孤獨萬歲,失戀無罪,誰保證一覺醒來有人陪,我對於人性早有預備,還不算太黑,獨身萬歲,失戀無罪……
不能扭腰擺臀,她就揮舞雙臂、抖肩膀,她卯足全勁、一首接過一首,發泄著胸中不滿,竭盡全力嘶吼,告訴自己,她已經自由!
庭院裏,齊穆韌坐在石椅上,看著燭火投映在窗上的影子,聽著她歡快的笑唱,他心底想著:沒關系,這樣就好,就算不能在一起,但能守護她的幸福、她的快樂,他便由衷幸福。
他身邊坐著英姨,英姨溫暖地笑著,像小時候那樣待他極爲溫柔。
「穆韌,你有眼光,阿觀是個好女人,值得你疼愛。」才來到阿觀身邊幾天,她便喜歡上阿觀的性子。
「英姨,謝謝你替我照顧阿觀。」
「我不只要替你照顧阿觀,還想照顧你的孩子、你在意的一切。」
英姨望著齊穆韌,他們兄弟不是她生的,卻是她一手帶大,看著他們如今的成就與光環,她與有榮焉。
一陣耳語,齊穆韌轉頭,看見來湊熱鬧的外公和弟弟。
齊穆笙坐到英姨身邊,兩手環住她的肩膀,她之于他們就是娘親。
「我就說吧,可惜我那個砸重金布置的園林,那是多少心血蓋起來的新宅院呐,居然沒有人肯在那裏守歲,全聚到這裏吹冷風,真是瘋了。」齊穆笙故作埋怨。
齊穆韌和姜柏謹互視一笑,沒理會他的埋怨。
姜柏謹細細聽著阿觀的歌聲,說道:「這家夥真不長進,唱來唱去就這幾首,也不肯多學些新的。」
話說完,姜柏謹自己都覺得好笑,都已經穿越到這裏,她要去哪裏多學幾首新歌曲?
「你們那裏的人都唱這種歌?天,真是慘不忍睹。」齊穆笙滿臉的嫌惡。
「怎麽會,我覺得很好聽。」齊穆韌深情款款地看著坐在桌上扭動身軀的阿觀。
齊穆笙皺眉瞥了二哥一眼,搖頭誇張歎氣地說:「天!迷戀成這樣,二哥沒救了。」
姜柏謹拍拍齊穆笙的肩膀說道:「放心,沈溺在幸福裏的人,半點都不需要旁人的解救。」
齊穆笙本來想告訴三哥,那個奇怪的二十一世紀浴室馬桶已經蓋好,新宅子裏配了五套,可是看著三哥陶醉的神情,唉,算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4:29
第六十章 疑心日增
這個年大家過得豐潤極了,加上英姨的「養胎餐」,有懷孕、沒懷孕的都胖上一圈,尤其是小叮當曉陽。
年十五,元宵剛過,月季幾個就想盡辦法讓阿觀活動起來。
阿觀明白這是爲自己和孩子好,再懶散下去,轉眼肚子顯了會更不愛動,于是她穿著新做好的皮裘,早晚一趟往園子裏走。
阿觀一路走著,突然想起前幾天的事,轉頭問綠苡。「那碎陶片鑲上牆頭了嗎?」
前幾天,阿觀聽小厮們傳話,說過年期間有幾個不長眼的小偷居然翻牆偷進莊園裏來,幸好沒驚擾到主子,否則事情就大了。
莊園範圍大,整個莊子的男人壯婦全出動,熬了大半夜,才將小偷繩之以法。
曉初擔心的緊,直說莊園範圍太大,得多買幾個健壯男人回來守著門戶,阿觀考慮半晌後,問:「上回砸了壺,那些碎片還在不在?」
「堆在庫房裏呢,一不小心會劃破手的,不曉得要怎麽處理才好。」
「正好,讓園裏的男人們辛苦幾天,將那些碎陶片,用泥給鑲在牆頭上。」
曉初想半天,跳起來拍手樂道:「對啊,以後再有人敢翻牆,能不割得他們滿手血。」
但阿觀明白那只能防小偷,若碰上有武功的根本不放在眼底。
「鑲了鑲了,陶片不少,幾個較容易遭小偷的陰暗角落牆上,也給鎮滿碎陶片呢,主子要不要出去看看?」
「好啊。」阿觀興致一起,邁開腳步就要往外跑。
「主子慢點啊,你走這麽快,我們可跟不上。」曉陽在後頭喊叫。
「叫你們別跟偏要跟,分明腳力就不行嘛,不曉得的人,還以爲懷娃娃的是你們呢,回去、回去!我和綠苡逛一圈就回院子。」
她看一眼跟在後頭的曉陽、曉初和紅霓、月季,忍不住嘲笑自己,每回出院子就弄得像大甲媽祖出巡,真不曉得這陣仗是擺給誰看的。
「主子是坐著講話不腰疼,咱們手裏可拿了不少東西。」
曉陽嘟嘴埋怨,王爺吩咐了,主子不能曬、不能吹風、不能流汗、不能餓、也不能累著,每回逛一次院子,她們就得准備傘、小凳子、帕子、點心、茶水、鬥蓬……林林總總一大堆。
「誰讓你們拿,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一碰就破。」
阿觀觑她們一眼,加快腳步往莊園外頭走去,不理會身後人,由著她們大叫「主子,等等我們。」
阿觀帶著滿臉笑意,快走到莊園外頭時才緩下腳步。
她雙手背在身後,細細看著外牆,牆是用厚厚的土磚給砌起來的,竟有幾分古樸的時尚感,牆角下堆著一些枯藤,約莫是爲了在牆頭砌上陶片,特意清理掉的,若藤蔓再長,到夏天定是一片綠意盎然。
阿觀往前直行,一路走,一路看著圍在莊園外頭的田地。
聽曉初的爹說,再過不久田裏就要插上新秧苗了,去年糧草收入還不錯,今年曉初的爹爹和哥哥更將莊園外的田做個了統籌規劃,如果成功的話,會多收三到五成的糧。
葉家對「葉茹觀」這個庶出女兒還算不壞,竟給這麽一大筆豐厚嫁妝,她想不透,爲什麽「葉茹觀」在聽見齊穆韌的身世時,會驚嚇成一這樣?有這些嫁妝打底,她這輩子光是躺著吃,都可以過著不壞的生活啊。
難道古代女人沒有男人依仗,産業容易被壞人吞掉?還是因爲女人沒有經營頭腦?
有可能,見識少只能仰賴旁人,若下面的人有異心、背主欺上,那些産業的確撐不了幾年好光景。
阿觀走著走著,發現了處牆角下躺著一個女人,阿觀快步向前走到對方身邊細瞧著,她凍死了嗎?
她小心翼翼彎下身,伸手輕觸對方的身子,沒想到對方突然把頭擡起來,淩厲目光直直逼視阿觀。
是她!阿觀想起來了,是那個躲在樹幹後面,和葉茹觀一起偷聽曹夫人和孫姨娘說話的女子。
阿觀心頭一凜,沒有站穩,身子整個往後仰,眼見就要摔跤,這時一雙手臂穩住了她的身子。
阿觀持續震驚中,她一瞬不瞬地看著對方,她應該就是那個……賽燕吧?
她爲什麽會這麽狼狽地躺在這裏?是因爲夏氏死了、大皇子倒了,她無處可去?
「你是誰啊,幹麽躺在我家牆下。」綠苡被主子嚇了一跳,指著賽燕怒問。
賽燕擡起眼睛,已無方才的淩厲,她看她們一眼,然後垂下頭。
這時,紅霓和曉陽、曉初也趕了過來,曉陽膽子大,也不知道賽燕是何許人物,她走上前蹲到賽燕跟前,推推她的手臂輕聲問:「你還好嗎?是生病了還是肚子餓?」
曉陽的友善態度讓賽燕松了警戒,她偏過頭,緩緩閉上眼睛,這時,曉初發現她身下的雪地上映著鮮紅血漬,驚呼一聲,「天,她受傷了。」
曉初湊到賽燕身邊,將她微微翻身,阿觀看見她的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痕。
「主子,咱們救不救人啊?」曉陽急急問。
救嗎?救活她,她會不會回過頭來,反噬自己一口?
不救?難不成要放任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在眼前消失?
她咬牙……算了,要不要反噬是賽燕的事,要不要救是淩敘觀的事,她何必非要把它們串聯在一起。
「當然救!不過你們力氣不足,怕會扯痛她的傷口,曉陽,先用披風幫她蓋上,曉初,餵她喝一點溫茶水,綠苡你跑得最快,你回園子裏,讓齊古找幾個人過來擡她,順便讓人駕車到城裏請大夫過來。」她接連發出幾道命令。
「是。」
大家領著吩咐各自做事,阿觀也跟著蹲到賽燕身前,拉起賽燕的手低聲說:「不要擔心,我們不會害你,我們會盡全力救治你,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堅持下去。」
聽見阿觀的話,賽燕勉強睜開眼睛,眼底有一絲不確定、兩分迷茫,以及許許多多的懷疑。
葉茹觀不記得她了嗎?景和居的事她已經遺忘殆盡?她害她很多次呢,她沒道理救自己啊……
心底的懷疑多到擺不平,但阿觀誠懇笃定的口氣,依然安定下她慌亂不己的心緒,她緩緩閉上眼睛,跌入一片幽深的黑暗裏。
賽燕的傷無礙了,她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阿觀,「爲什麽要救我?」
阿觀想也不想就回答她,「爲什麽不救?」
然後,兩人對峙許久,彼此沈默。
阿觀每天都去看她,看著她一天比一天精神,心才漸漸放下。
第十天,阿觀拿著新燒好的小泥人送給賽燕,那是一對娃娃,很可愛的男娃娃和女娃娃,圓滾滾、胖嘟嘟,讓人光是看著他們憨傻的笑容就忍不住會心一笑。
曉陽想要,阿觀硬是不給,氣得她擠眉皺眼說:「主子小氣。」
阿觀決定把娃娃送給賽燕,因爲她認爲賽燕比曉陽更需要笑臉,她並不打算在賽燕屋裏待太久,把娃娃交到她手上寬慰兩句,就准備離開。
她沒想到賽燕會在自己轉身那刻,開口說話。
她說:「是我害你滑倒、差點兒摔死的。」
阿觀尚未轉頭,又補上一句,「合卺酒的主意,是我易容成徐姨娘身邊的丫頭,說服她去做的。」
阿觀擰緊眉頭,走回她床邊,問:「爲什麽?」
「因爲我是大皇子的人,不能讓王爺和葉家擰成一股繩,我必須破壞你和王爺,讓他與皇貴妃、葉家結下仇恨。」
一個庶女?葉茹觀充其量是顆棄子,怎勞得他們這些人挂念。
阿觀點點頭,沒有接話。
賽燕也不期待她說些什麽,她淡淡開口,說起故事。「我是夏靈芝的遠親,我們有一雙很相似的眼睛……」
這個故事很長,以賽燕爲主角,她從小時候開始說起,故事裏面有幾個熟悉的老朋友,夏靈芝、何宛心、沈槿香、大皇子……有些故事片段阿觀知道、有些不知曉,這些大大小小的片段串出賽燕的前半生,裏頭分明是陰謀暗算一大堆,卻讓阿觀越聽越心疼。
心疼這群女人的傻氣,心疼她們錯付真心,也心疼齊穆韌不斷被算計,就因爲他的身分背景、他的才幹與能力優秀分明是好東西,卻給他帶來無止境的麻煩,連枕邊人都可以被安排,他的人生何其辛酸?
她也心疼賽燕,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別人施舍她幾分溫情,她便當成天大恩惠,爲人賣命,天底下不公平的事情何其多呵。
故事結束,她交代完自己的罪過。賽燕目不轉睛地注視阿觀,說:「我現在沒有力氣反擊,如果你想要的話,隨時可以殺我。」
阿觀搖頭回答,「我救你,便是不希望你死去,我何必救你又殺你,這是在辛苦誰?」
「我謀劃過你的性命。」她指出重點。
「所以呢?我也得謀劃你的性命?人生的公平不是這樣計算的,我問你,以後你還要殺我嗎?」
賽燕失笑,說:「殺人也要力氣的,我何必。」
「很好,說定了,你不殺我、我也不殺你,如果你有地方去,傷養好後你就離開,如果沒地方去,我們這裏少個武功高手,你要是願意留下來保護我們,我會很開心。」阿觀笑出滿臉的燦爛、滿臉的真心。
賽燕沒有碰過像阿觀這種女人,疑心道:「你留下我,不會是想要蹂躏我、欺淩我吧?」
阿觀聽完後,捧腹大笑,原來疑神疑鬼描述的就是這種情形。
「殺人需要力氣,蹂躏人、欺淩人難道不需要?我是個精打細算的,不會做沒收益的事。要不要留下來,你慢慢考量,我不會強迫你,大夫說了,要是你有力氣下床的話,就活動活動筋骨,讓曉陽她們幾個陪你四處逛逛吧。」
撂下話,阿觀把娃娃拿起來朝賽燕晃兩下,說道:「人的心如果能夠幹淨得像孩童,是不是會少卻許多煩惱?」
她沒等到賽燕的答案,便披起鬥蓬往外走。
賽燕住的地方離自己不遠,月季想跟自己出門,她不允,非要她們各自做事去,月季闖不過她,只好讓她自己走過來,反正不過是二、三十步的距離,這一路上又用幹稻草把地給鋪了,不會有路滑的問題。
阿觀走出賽燕的房門,走回自己住的院落,賽燕的事算是告一個段落了,可是不知道爲什麽,她還是覺得哪裏不對。
進到自己屋裏後,她沒脫下鬥蓬便找了張凳子坐下,她托著下巴認真回想,從賽燕的故事慢慢想,想到她的傷,想到在牆角下乍然見到她,自己嚇得差點兒往後仰……
她想起來了!
那時候有人及時扶住她,她才不至于摔倒,她被賽燕給嚴重驚嚇住,忘記要回頭看扶住自己的是何人,但就算如此,她也感覺到那個人相當高,至少比自己高出半顆頭以上。
可當她回過神,才發現身邊只有綠苡一個人在,綠苡還小,身量還沒長齊呢,絕對不是扶住自己的那一個,所以那位神秘人物是誰?
救了人,應該光明正大現身,爲什麽要躲得無影無蹤?
阿觀認真想過幾輪,仍然想不透,只好暫且將此事擱下,指了人說道:「曉陽,陪我到院子裏逛兩圈。」
「才回來又出去,主子,您也消停消停。」琉芳埋怨道。
過年後,主子的精神便一天比一天好,老太爺說能多走動是好事,最好每天能走上半個到一個時辰。
沒想到,主子精神一來,什麽半個時辰、一個時辰的,她啊,簡直是把過去跑池塘的精力全用上了,她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樣好動的孕婦。
「是你們說每天都要多走動走動,孩子才會長得好,怎又出爾反爾?」阿觀觑她一眼。
「那也別太過了,今兒個主子的散步時辰加一加,快兩個時辰了呢。」
「連這個都加在一起算?我看讓月季把帳本交給你,由你管帳算了,斤斤計較。」
琉芳舉雙手投降。「別別別,我看帳本一個頭兩個大,主子還是別折騰奴婢。曉陽,主子『只能』在院子裏逛兩圈,好好伺候著,知不?」
她強調了「只能」兩個字,曉陽會意,笑著應話,「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曉陽走到阿觀身旁攙起她的手,阿觀一路走著一路笑說:「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太後娘娘。」
曉陽抿著嘴道:「主子講話都不防的,這話若是被搬到太後娘娘跟前說,看怎麽辦才好。」
「人活著,圖的是什麽,不過就是快活二字,如果連飯都不能自由吃,話不能自由說,豈不是活得太可憐。」
「是,主子說什麽都有理,便是歪理也是對的。」曉陽應話。
阿觀帶著她往後院走去,曉陽問:「主子不是說想要在院子裏逛逛嗎?怎麽往後院來了?」
「臨時起意想去看看窯場,看幾把新壺燒得怎樣。」
「不、不、不,主子不能去那裏的。」
曉陽像吞了苦藥似的臉色難看得緊,月季千叮咛、萬囑咐,說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主子接近窯場。
「月季是怕我被濃煙給熏了,可我算算時辰,窯火也差不多該滅盡,放心,聽不著我的。走走走,你要是和月季一樣老是大驚小怪的,下回逛圈子不帶上你了。」
阿觀松開曉陽的手,繞過她、徑自往窯爐走去,曉陽看看主子又回頭看看屋子,恨恨一跺腳,沒轍!她只好乖乖跟上主子的腳步。
阿觀一路走一路哼歌,她的嗓子實在是……嗯,很愛家愛國、世界大同。反正她又不是歌星,唱歌純粹爲了討自己開心,不是愉悅別人,有什麽關系。
走近窯場,兩個燒窯工人正坐在窯邊,阿觀靠近想同他們打一聲招呼,卻在看清楚兩人的長相後,心一緊……
********
他們不是別人,是齊穆韌替自己找來的那兩位燒窯師傅,爲什麽他們會在這裏,和齊穆韌有關系?
阿觀冷著臉,向師傅們發話後,領著他們回屋。
端坐在椅子上,月季、琉芳四婢,以及陳、王兩位師傅,依序站成一間排,他們眼底都有幾分惶惑不安。
「說吧,琉芳,由你起頭。」
「主子要奴婢說什麽?」她苦了臉,看也不敢多看主子一眼。
阿觀很不喜歡當太後娘娘,可她們這些人的模樣,她不當一回太後,還真的一過不出半句真話。
「你之前對我說:『主子,你別擔心燒窯的問題,不貴的,反正你捏出來的玩意兒又不賣,純粹是打發時間,我便找來族裏的遠親叔叔,他們手藝比不上王府裏那兩位,卻也差不到哪裏去,最好的是啊,他們便宜。』對吧?」
琉芳緊抿雙唇,兩手在身邊攥得死緊,一張臉慘白得緊。
天!主子怎麽把自己的話一字不漏全給記起來?主子不老愛說「難得糊塗」嗎,怎該糊塗的時候又不肯多糊塗幾分?
曉初悄悄偷眼看向月季,月季輕歎,看來把謊言全記錄成冊還不夠,還得先衆人沙盤推演,才能讓謊話出籠。
說這件事的時候月季不在,琉芳便自作主張說了那段,事後覺得不妥也找不到其他的話來掩蓋,只好事後彌補,不讓主子踏進後院半步,誰曉得,紙包不住火,謊話越滾越大。
怎麽辦?她也沒法子,可這事不圓起來,日後的麻煩可大了。
輕歎,月季上前一步,低聲說道:「主子,您別怪琉芳,不全是她的錯,謊話是咱們一起商量出來的。」
「那麽真相呢?」
「真相是,曉初和曉陽送新繡好的帕子到鋪子裏去賣,卻在半路上遇著這兩位師傅,便多聊了兩句,才曉得主子離開王府後,他們就被那邊打發出去,因爲一直沒找到雇主,心裏頭正煩惱呢,曉初便留下住處,讓他們隔幾天來莊園問問情形。
「曉初她們回來後,立即找到我和琉芳商量,我們正想著在莊園裏蓋個新窯,讓主子燒點好玩的物件,于是一拍即合,兩位師傅找上門後,我們便將人給留下。
「可主子不喜歡提及王府裏的大小事,爲讓主子心安,也爲了讓師傅們留下來,只好讓琉芳撒點謊。還望主子饒咱們這一回,下次不敢了。」
阿觀無奈歎氣,月季這個謊言並不高明,兩位師傅的手藝比起茶壺工廠裏的燒窯師傅不知高明幾倍,齊穆笙那個奸商豈會把這等人才給打發出去?
「陳師傅、王師傅,你們怎麽說?」
「月季姑娘說的是真的,再無半點隱瞞,起初姑娘們也猶豫著,要不要聘咱們,說怕是主子不待見,可又心憐咱們要養家活口,看在過去相處的情分上,才冒著讓主子生氣的險,收留我們。」陳師傅紮紮實實的話把月季的謊言補得密不透風。
阿觀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她應該分別審問,不應該把人給兜在一塊兒,若他們存心騙自己,這不是給他們串供的最佳良機?自己畢竟太嫩,耍心機這等高智力行爲,她始終學不來。
「陳師傅、王師傳,聽月季說,你們現在領的月銀不及過去的一半,難道沒有更好的地方聘你們過去?這點銀子真夠你們養家活口?」
「主子說得是,確實是緊了些,可咱們過去跟主子做了段時間,知道主子是個寬厚人,從不苛待下人,說實話,咱們是存了小心思,想著就算月銀不多,若主子能賞賜咱們一、兩把壺,那可是咱們掙好幾年都掙不來的。」
這些話讓阿觀挑不出半點錯處,加上她不是那種咄咄逼人的性子,明知道他們聯手欺騙,可話都說到這上頭了,她還能怎樣?
把家裏弄得雞飛狗跳?讓人人都揣著恐懼、小心翼翼行事?搖頭,她們不自在,她能自在到哪裏?
「既然兩位師傅這樣講,我也不多說什麽,不過我做的東西是不外流的,你們也別打這份心思,月季,兩位師傅的月銀就照過去那樣給,別苛待了人。」
「謝謝主子。」
兩位師傅喜出望外,沒想到事情這般輕輕放下,松口氣,他們正擔心著呢,萬一被王妃給趕出去,「那邊」要怎麽交代才行。
阿觀問完話,師傅退下去,他們過關了四婢可沒有,阿觀的視線在她們身上轉來轉去,像搜尋她們身上有無跳蚤似的,半晌,才似笑非笑開口說:「我也不知道交了什麽好運,需要什麽就有什麽送上門。」
「主子怎地這樣說?」曉陽喉嚨口緊了緊。
「不是嗎,我想畫圖,顔料鋪子裏就恰恰有畫師訂下卻不取的好貨,我想看書,便有人被抄了家,雜書一箱箱往莊園裏送,要燒窯,曉陽、曉初上個街,就會遇上陳師傅、王師傅,那皮裘……
「我沒深問,若是深問下去,怕又是一番故事,我不知道你們企圖隱瞞我什麽,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人呐,往往說一個謊便得用更多的謊話去圓,謊話像滾雪球,只會越滾越大,到最後什麽是真什麽是假,都分不清楚了。
「你們最近挺喜歡商量的,那就下去商量商量吧,如果商量出要同我說實話,我很樂意聽。」
曉陽、曉初和琉芳相看著彼此,唯有月季低頭不語,咬著牙硬抗。阿觀見狀,眉頭皺了起來。
屋子裏悶得很,誰都不敢挪移腳步,下去「商量商量」。
這時,綠苡和紅霓喳喳呼呼地從外頭跑進來,滿臉春風笑意,半點兒也沒發覺屋裏氣氛不對勁。
英姨也在她們身後進門,端著一碗熱湯走到阿觀面前。
阿觀心裏堵著呢,可是見到英姨的笑臉,啥氣也沒了,她接過湯,一口一口慢慢喝著。
紅霓也不等阿觀把湯喝完,急急說道:「主子,你看咱們得了什麽?」
「什麽?」
「安胎藥,是宮裏太醫開的方子呢。」
「你們怎麽會有宮裏開的方子?」阿觀蹙眉問。
「主子不是想吃蔬菜嗎?雖然開了春,可這大冷天,想吃蔬菜可不容易買,咱們便尋到王二順子家,硬是搶了他一籮筐呢。」紅霓樂呼呼說道。
「你這人,說話沒前沒後的,讓主子怎麽聽得懂啊。」綠苡瞪紅霓一眼,轉頭對阿觀說:「主子,那個王二順子的妹妹璧月也進宮當宮女,服侍的是溫嫔娘娘,溫嫔娘娘特別喜歡青翠的蔬菜,可在冬日裏不容易得到,璧月便讓哥哥用瓦盆在屋裏種菜。
「主二順子在屋裏燒上炭,沒想到那菜竟也長得好,皇帝幾次到溫嫔屋子裏見有蔬菜可吃,就更喜歡去了,溫嫔高興得很,賞賜頗豐,王三順子便在屋後蓋起一排屋子,等著每到冬天就種菜。
「王二順子越種越順手,以後每到冬日就專賣蔬菜。我們和璧月頗有交情,在宮裏彼此照顧提攜,有一回璧月犯錯,溫嫔要打死她,還是咱們去向淑妃娘娘求的情,讓淑妃娘娘出面救下她的小命。」
紅霓接下話。「那可是救命之恩呢,所以咱們去向王二順子買青菜,他斷無不買的理兒。而且不只要賣,還得便宜賣,若不是咱們姊妹,璧月哪有出頭日子?王二順子想賺這個獨門生意更是沒門兒。」
綠苡興匆匆地說:「今兒個月季姊姊給咱們五兩銀子,我們便往王二順子家去,發現璧月也在,她說溫嫔懷了孩子,聽說濟仁堂的藥好,便請太醫開方子,讓璧月去濟仁堂抓藥。
「我們想,主子也懷了娃娃,若能吃上幾帖太醫開的安胎藥豈不更好,于是咱們就和壁月去了趟濟仁堂,把買菜剩下的銀子全買了藥,濟仁堂的大夫說,這藥方子開得真好呢。」
綠苡嘴巴說著,手也沒停過,把藥往阿觀跟前遞去。
琉芳擋在前頭,說:「藥可不能胡亂吃的,總要合了主子的體質才成。」主子的胎一向是老太爺在照顧的。
「總歸是她們一番好意。」阿觀說道。
她將空碗遞給英姨,打開藥包看了幾眼,又是一陣苦笑……她再沒見識,至少喝過不少藥,這裏頭的藥材根本不是五兩十兩的事兒,除非濟仁堂是開救濟院的,買五毛給一塊,完全不計成本。
阿觀阖上藥包,說:「你們都下去吧,我累了,誰也不要進來。」
綠苡不知道主子怎會突然變了臉色,平日裏性情那樣好的一個人呐,她偷偷瞄了眼曉陽、曉初幾個,她們也是滿臉的不自在,綠苡只好拉起妹妹,跟在她們後頭,退出屋裏。
英姨扶阿觀躺下,輕輕替她拉上被子,溫溫厚厚的掌心拍著她的背,柔聲說:「何必在意呢,不管她們背著你做些什麽,終是一門心思對你好,人不可以沒有心機,否則容易遭人暗算,可若心機太重,連旁人的好意都要忖度推敲,豈不是活得太辛苦。」
阿觀轉過身,把頭埋進她懷裏。
英姨不美麗、不多話也不逗趣,可她好喜歡好喜歡溫柔的英姨,深吸一口氣,那是母親的氣味兒,在她懷裏,阿觀放松下來。「英姨,我真喜歡你。」
「傻孩子,英姨何嘗不喜歡你。」
「當我的娘吧,我想讓你寵著哄著疼著……」沒有了那個人的呵寵,她需要替自己找到替代方案。
「好。」英姨想也不想,應下。
綠苡、紅霓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麽,垂頭喪氣抱著藥包走在四婢身後。
進院子後,月季將藥包接手過來,打開看一眼,終于明白主子爲什麽會苦笑不已。
「綠苡、紅霓,說實話吧,你們是誰派到主子身邊的人?」月季直接跳進主題。
「月季姊姊?」兩人吃驚地齊齊望向月季。
「說,我必須知道你們是誰派來的。」月季的目光堅定,無分毫轉圜空間。
「請月季姊姊原諒,我們不能說,但我們可以用腦袋保證,絕對沒有坑害主子的念頭。」她們還以爲那藥是毒不是補,急得小臉漲紅想跳腳。「是藥有問題嗎?」
月季沒回答她的話,凝神細想須與,低聲問:「是皇上嗎?是皇上派你們跟在主子身邊照顧的?」
她們咬緊牙關不敢招認,但那震驚的表情已經將答案說了分明。
「行了,反正你們也是爲主子好,透個訊給你們,下次拿到藥先翻檢看看,那藥至少要十兩銀子才抓得到,我只給你們五兩銀,這謊該怎麽圓,你們回房裏想想。」
綠苡、紅霓表情難看地下去了。
一直不敢說話的曉陽問:「現在怎麽辦?」
「主子不是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也許……」琉芳剛開口,就讓月季將話給攔下來。
「別心存僥幸,現在王爺不在莊園裏,我讓齊古去向王爺透個訊,讓王爺有心理准備。」
月季歎息,眼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4:50
第六十一章 秘密揭穿
賽燕的傷養好了,她選擇在莊園裏住下來。
阿觀並沒有告訴幾個婢女她過去的身分,只交代大家同她好好相處。
原本繡品這個獨門生意,琉芳她們是不預備讓旁人搶去的,但綠苡、紅霓進門,爲了表示不排擠,讓她們加入,現下賽燕傷痊愈,做繡件的人手便又多了一名。
只不過拿刀多年的手,突然拿起繡花針,引來不少讪笑聲,賽燕倒也脾氣好,沒有一人一掌把她們全給撂倒。
「天,你繡的這是什麽?這哪像鴛鴦,根本就是肥鴨子好不?」曉陽指著賽燕的繡品笑不停,笑得頭都靠到賽燕肩膀上了。
性格冷清的賽燕誰都好推,獨獨推不開熱情如火的曉陽,她看不懂人家冰臉上頭寫滿拒絕,硬是賴到賽燕身上,一賴二賴、賴出習慣,賽燕「迫于無奈」,漸漸地融入了她們。
阿觀放下畫筆說:「賽燕,下回露一手真功夫給她們瞧瞧,別讓她們小觑了你。」
「真功夫,賽燕姊姊有啥真功夫?」紅霓兩眼發亮,莫不會同自己一樣,做了手好點心吧。
「說出來嚇死你們。可賽燕,咱們別說。」
阿觀勾了勾眼,把食指壓在唇上,惹得賽燕竊笑。
她沒見過這樣的主子、下人,都說奴大欺主,主子根本就把她們一個個全給寵上天了,可是她沒見誰欺過主,只見她們一個比一個忠心。這是種奇怪得讓人難以理解的現象。
「說嘛、說嘛,別吊著人家,人家的心會癢。」曉陽放下針線抱住賽燕的腰,她是牛皮糖做的,賽燕想甩都甩不掉。
她清冷說道:「我會莳花弄草。」
若不是她懂這些,怎能把柳氏紫萱亞花的毒計及功敗垂成看得一清二楚。
什麽?她有這一門功夫,阿觀指的是她的武功,沒想到居然逼出她另一項本事。
「真的嗎?那春天到了,咱們給院子裏種些花花草草的,好不?」曉初建議。
「好。」賽燕眉眼不眨地應下。
「主子,該出去走走了。」
月季起身拿來披風,今天的放風時辰到了,聽見月季這樣說,大家紛紛放下手上的繡品,起身做准備。
看這陣仗,阿觀頭痛。「別別別,你們繼續做事吧,不是說鋪子管事催你們多繡一些嗎?我讓賽燕陪著在外頭隨便逛兩圈就回來。」
「這可不行,主子身邊得有人伺候。」琉芳搶道。
「賽燕陪我去就行了,反正她那手針線功夫只會礙事。」
「那好嗎?」曉初疑問。
「不好的話,那……我不去逛了,也來幫你們繡上幾幅。」阿觀作勢幫忙,嚇得曉陽連忙將籃子給拿開。
「主子,這布和繡線可貴著呢,別白白浪費了,你那手功夫比賽燕還差上十倍。」
「哼,毛皮不貴、雜書不貴、藥材不貴……倒是這點針線奇巧珍貴了?」阿觀一句話堵得衆人全低頭、閉嘴。
主子難聽話都撂下了,誰敢再多嘴多舌。
月季歎氣開口,「賽燕,你陪主子走走吧,別走得太遠。」
「好。」賽燕放下針線起身。
月季替阿觀圍上披風,又往她懷裏送上手爐,雖然天氣已經漸漸暖和,可主子身子嬌貴,可別傷風才好,她拿起大布袋,交給賽燕細細交代。「別讓主子走得太久,若腿酸了,袋子裏有厚墊子,找個地方鋪上給主子歇歇腿,若主子流汗,袋子裏有帕子,記得給主子擦擦汗……」
「行了,我不過是逛個園子,每次都弄出這等大陣仗,又不是神轎出巡。要不要連尿壺、澡盆全帶上?賽燕,今兒個咱們啥都不拿,就這樣走。」
「主子這樣任性,若生病怎麽辦?」琉芳聞言起身阻止,就算要被堵,她認了。
「可不是,如果主子不讓賽燕帶著,我們就一路跟在後頭,反正每天都要做兩回的事情,咱們都不嫌麻煩,主子嫌什麽煩。」曉陽跟著耍起無賴。
賽燕笑開,這下子看得出幾分「奴大欺主」的模樣了,見阿觀無奈,她不多話,接過月季手上的大袋子往肩頭一背,扶起阿觀往外走。
離開居住的院落,阿觀才開口問:「住得還習慣嗎?」
「這裏,挺不錯的。」
她已經好幾年沒過上這種清幽生活,不用思慮著害人,不必考慮做啥事才能爲主子爭得先機,就是單單純純過日子,夜裏,連半個夢都不作,一覺睡到大天明的感覺,不壞。
「你如果喜歡就長住下來,放心,咱們這裏沒有主子下人,只有親人朋友,你別擔心吃穿,我自有用你的地方。」
「用我?」
「方才你說你會種花草,我想,如果你能選出一些特殊而且容易養活的花花草草……如今,茶壺我是不做的,我想捏些漂亮的陶罐,如果能在裏頭種上花草,肯定好賣。」花盆、筆筒、瓶子,她什麽都想試試。
「特殊的嗎?我曾經見過一種養在大漠幹旱地方的植物,它的莖很粗、水分很飽足,可葉子像針似的,很少開花,但開的花倒是色彩鮮麗,那種植物不需要花費太多的心思便養得活。」
「仙人掌?你說的是仙人掌?」阿觀一聽興奮極了。
「你知道那個?」
「知道知道,快告訴我,京裏有人在賣嗎?」
「京城裏沒有,但京郊有,我知道哪裏有人賣。」
「貴嗎?」
「聽那位賣花草的主人說,當初就是見它模樣奇特,才移植幾株過來,沒想到,家裏有山水園林的,誰愛那種不能遮陽又不能結果子的東西,可當初花了那麽多心血,又舍不得毀去,結果放在一旁不管,那東西竟是一下子功夫便長上一大片,原來極爲好養。」
阿觀失笑,那是因爲他施肥太過、澆水太多,生長在沙漠裏的東西,哪受過這種好待遇,自然是要一片丹心照汗青啦。
「太好了,今天、不,明天你就讓人拉馬車送你過去,有多少買多少,先移到咱們園子裏來,待我燒好盆盆罐罐的,你再把它們給布置進去。」她一個興奮拉起賽燕的手又笑又叫的。
賽燕見她那副模樣,忍不住說道:「你是個很奇怪的人。」
「奇怪嗎?那你一天多看個幾回,就見怪不怪了。」
阿觀承認自己怪,沒辦法,入境隨俗從來不是她的拿手強項,她不是個有大志的女子,從不指望自己能影響這個朝代、這個異地空間,她只想影響身邊三、五人,讓她們隨自己起舞,布置出一個民主時代的假象。
「夏靈芝從不親近下人,她說下人只會做兩件事--谄媚逢迎、出賣主子,她不想聽那些巴結虛話,也不給她們機會出賣。」
「也許,她吃過下人的虧。」
阿觀只是隨口一句,沒想到竟被她料到,當年大皇子與夏靈芝的事便是被貼身婢女出賣給長輩知道,因此本來應該陪嫁的丫頭,在婚禮前幾日被她秘密處死。
「柳婉婷的下人一個比一個厲害,經常替她做陰損事,可她們進到清風苑,全被你收服了。」至于蘭芳、晴芳那兩個沒被收服的,下場如何誰都一清二楚。
「我不收服任何人,我只是謹記一個原則,待人以誠。」
賽燕點頭,這種話她躲在清風苑的屋頂上不知聽過多少,她以爲阿觀矯情、以爲她擅于作戲,直到身處其中,才明白,原來天地間竟有阿觀這種人物。
突地,她目光一凜,眼睛眯了眯,壓低聲音湊近阿觀,說道:「後頭有人在跟蹤咱們。」
跟蹤?她想起那日在身後扶自己一把的人,也壓低嗓門,「先別動手,他們許是沒有惡意。」
「讓他們跟著?」
「見機行事。」
阿觀勾起賽燕的手臂,刻意揚聲道:「賽燕,你上回怎麽會被迫殺?那人出手可真狠,你是同誰結下深仇大恨?」
「我在路上遇見幾名男子,他們見我單身一人上路,便湊上前想同我攀交,他們語調輕浮、舉止放蕩,我不想多予理會,可是他們一再挑釁、迫得我不得不動手,是我輕敵,才中了他們的道兒。」
「你說過自己的武功挺不錯的,就算打不贏,輕功一掠也就逃走了,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見那個帶頭的主子腳步虛浮、眼下黑腫,定是個縱欲過度的放蕩男子,便沒將他們看在眼裏,加上那時我心情正差,聽不得他們的挑釁,匕首刷過,在對方的腹間刺了個窟窿,沒想到那些侍衛裏倒有兩個是有真功夫的,以一敵二,我不是他們的對于,而他們見主子受傷極重,哪肯放過我,于是……」接下來的話,她便不說了。
阿觀點點頭,又問:「你現在功力恢複了沒?」
賽燕見阿觀在只有兩人看見的角度裏,比了比食指,明白她的示意,說道:「我被他們廢去武功,這輩子只能仰仗你的收留,弄弄花、玩玩草,賺點銀子過生活。」
「其實沒有武功也沒關系呀,瞧瞧,月季、曉初……我們這群女人,哪個懂武功,還不是自力更生,活得精彩絕倫。」
賽燕點點頭,兩人刻意慢吞吞走著,賽燕眼尖,看見草叢裏有一條肥壯碩大的醉蛇,她在耳畔對阿觀說:「小心,別往草叢裏靠過去,那裏有蛇。」
有蛇?還是在……有沒有看過正在炒飯中的蛇?春天啊,正是新生命展開「性」旅程的好時機。
哈!恰恰好,就用蛇來引蛇出洞,看他們「同類相殘」,阿觀倏地抓緊賽燕的手臂,拉開喉嚨放聲尖叫,「啊……蛇……」
她沒料錯,兩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現,一人一手抓住草叢裏的大肥蛇。
他們以爲阿觀驚嚇得看不清兩人,抓住蛇轉身就要跑走時,哪知道,阿觀氣定神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的動作,在他們打算溜走時,出聲大叫,「齊文、齊止,你們要把我的蛇肉羹端去哪裏?」
脖子間一陣陰風吹過,毛骨栗然,他們緩緩轉過身,無辜的眼神望向阿觀,她的眼睛怎麽這麽銳利,他們分明用黑布蒙住口鼻了啊……
這下子可好,泄漏身分了,王爺要是知道,恐怕他們和手上的蛇同命運,都要被剝下一層皮。
阿觀上前,一把扯掉他們臉上的黑布巾。
她是做啥的?她會畫圖、會制陶,她對東西的形象,只消一眼就能瞧得清楚。想唬她?門兒都沒有。
看著兩張扭曲的臉孔,幾乎與手上那兩條蛇異曲同工,阿觀抓起蛇尾巴當鞭子使,一下一下打上他們的胸口,他們這才曉得,王妃……不怕蛇……
「王妃您……」齊文苦了臉,求饒地看住王妃。
是他?在大皇子府裏救下自己的男子,賽燕雙眼盯住齊文,齊文被她看得發窘,紅著臉、低下頭。
「對,我不怕蛇,別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是一朝被蛇咬,就學會吞蛇鞭、吃蛇羹、用蛇皮做包包。」
這時候他們哪還有心情聽阿觀的玩笑話,只覺得頭皮發麻,寒氣從腳底心一路往上竄起。
「說吧,你們的主子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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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氣到不想吃飯、不想說話,一進屋裏就把門給反鎖,除了賽燕誰也不讓進,急得幾個丫頭在外頭猛拍門。
「主子,咱們不知道主爺待在莊園裏的事,您不能連我和紅霓都給氣上。」
綠苡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讓阿觀更跳腳了,如果她們不是齊穆韌的人,那麽還能是誰的人,是皇帝、皇帝啊!
說得那麽好,安排得那麽妙,放她自由,不讓她和過去牽扯?
結果呢,派了兩個眼線在身旁跟著,難怪那時她累得慌,她們偏要拉自己上街,難怪才逛過那一次,她就遇上曉陽、曉初一群舊家人。
如果不是齊穆韌和皇帝互通一氣,齊穆韌會知道她沒死?皇帝會知道她懷孕,還賜下昂貴補胎藥?
所有的事全是安排好的,偏偏她傻傻地一住三個月,啥也沒發現,難不成他們就專門欺負她這種不愛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女人?
「主子,別氣啊,齊古說的話您又不是沒聽見,王爺這段日子有多苦,您也明白啊。」曉初拍打著門替王爺說話。
「主子,是曉陽不好,那日王爺過來,同我們說一大篇話,是我先被感動了,還感動得亂七八糟,才會求各位姊姊幫幫王爺的忙。」
曉陽仗著主子疼她,居然把所有的罪全往自己頭上攬,這讓裏頭的賽燕更難理解這群女人。
「主子,您生氣沒關系,可是別氣壞身子,您現在可不比平常時,得多顧念著孩子啊。」琉芳說道。
對!顧念完孩子順便顧念起孩子的爹,怎樣,她的親人全轉移陣線,站在齊穆韌那一邊了?
也不想想當初是誰跪地求情,把她們從魔鬼手裏救回來?不是她,她們現在不曉得能不能在青樓裏當上紅牌呢?
親人親人,喊假的,一碰到強勢的、厲害的,一個個全往人家身邊蹭。
「主子,我們錯了,我們馬上搬家,再不理會王爺,行不?」曉陽見風轉舵,可惜來不及了,船已經撞上礁岩,沈定啦。
「走開,叛徒!我這輩子都不要看到你們。」
阿觀大叫完,捂起耳朵,半句不想再聽她們說話,徑自走進內室。
賽燕靜靜地端了杯溫水給她,阿觀接手喝下,看見賽燕的欲言又止,遷怒問:「怎麽,你想替她們說話?」
她搖頭。「我只是在想,以誠待人真的有用?」
可不,她的真誠全餵給狗吃了,一群狼心狗肺的叛徒,虧她剜心剜肉養著,養到頭……養出一個聯手夜奔敵營。
阿觀躺進床鋪裏,拉起棉被將自己裏成一圈。
她想揍自己一頓!
因爲,說謊的不只有她們,難道這些日子以來,她沒有隱約感覺到什麽?誰能待她這樣?誰會爲她專心、爲她小心翼翼?如果她願意自己推理分析一下,恐怕早就知道答案謎底,她啊……何嘗不是在欺騙自己?
「你知不知道,對救下自己一命的恩人落井下石,是很不道德的?」
賽燕點頭,她同意,是不太道德,可是話憋在胸口,有點難受。「你『死』後,我遠遠見過王爺一眼,他憔悴到不成人形。」
「你也想幫他說話?」
「不是,我是想幫自己說話。離開齊宥賓後,我想如果要改邪歸正,我必須要做多少好事才能彌補?還是幹脆做更多的錯事,來掩飾過去曾經犯下的錯?
「到底是佛家說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真的,或者是做再多的善事都洗刷不清過去的汙點?如果世人都無法原諒我,是不是天地間再無我容身之處?」話說完,賽燕靜靜看向阿觀。
阿觀豈會不懂,她說那麽一大串,只是在告訴她一個道理:得饒人處且饒人。
賽燕害過葉茹觀一命,自己都能輕易原諒,爲什麽不能原諒一個愛她的男子?
門外的叫囂停下,不多久,那兩扇門讓工匠給卸下來。
齊穆韌登堂入室,臉上沒有半分羞慚,他走進屋裏,與阿觀面對面。
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面,阿觀沒想過,重逢的場景會是這樣一團亂,賽燕悄悄離開屋子,然後那兩個不良工匠,又把門給裝回去。
四目相對,阿觀咬緊牙看住他的臉。
該氣的、該恨的、該怨該怒、該有一大堆負面情緒,可是此刻……她居然發不出半聲埋怨。
她被睡夢中那些不斷重複的「對不起」給洗腦了?她被齊古那篇說詞給收服了?
不知道,她只是定定看住他的眉眼,看住他瘦得有些離譜的臉龐,原本英挺的身形剩下一副骨架子,他眉間凝著陰郁,嘴角刻著哀愁,不需要太多的解釋說詞,她便明白他過得不如意。
他在懲罰自己嗎?
不需要啊,這時代的男人是天,死去一個葉茹觀,他可以再娶進十個、百個葉茹觀,他的官做那麽大,支持的三皇子也已經登上東宮太子之位,曹夫人死了,孫姨娘、齊穆平在牢裏待著,齊穆風在他的安排下成爲靖王爺,所有事都照著他的期望走,他再不必頂著罪惡感過日子……
他的生活應該是滋潤豐美,做啥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
齊穆韌凝視她半晌,才開口言道:「我最討厭對人說不要難過、不要傷心、不要生氣。好像說了,就可以不難過、不傷心、不生氣,好像那些東西可以被人控制似的。
「可是……除了這個,我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麽來安慰你,不如,你繼續氣我、恨我、怨我、詛咒我吧,但不要氣恨自己。」
笑話,她幹麽要氣自己?罪魁禍首又不是她,難不成是她沒罪找罪認、自己找死?難不成是她愛上小三了卻說自己良心不安?難不成是她造成了眼前景況?
見她還是沒開口,他又說:「我不敢求你原諒,像我這種該遭天打雷劈的男人,你連看都不必看半眼免得惡心難過。我只求、求你像現在這樣,讓我在暗地裏偷偷的保護你、照顧你。
「我發誓不會出現在你的視線中,不會困擾你的生活,所以請求你,不要剝奪我微小的幸福。」
不要剝奪他微小的幸福?
惡心死了、可怕極了,他以爲自己是愛情小說家,他想用這種話唬誰啊,問題是……她被唬住了……
不想看他、不想聽他、不想理會他的,可自己那雙不聽話的眼睛硬是停在他身上,然後,他走了,不留給她半點反應的時間,走得潇灑、走得風流,阿觀以爲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是自己的專屬權利,沒想到卻被人盜用,偏偏這個盜用者落實得比她更徹底。
他,真是天底下最讓人討厭的男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5:11
第六十二章 遵守諾言
阿觀從來不曉得齊穆韌是這麽有耐心的男人,幾個月過去,他用細水長流滲透法,一點一點滲透她的生命。
謊話被揭開後,他索性光明正大對她好。
他永遠提早她一步知道她需要什麽,然後東西就出現在眼前,比如她開始捏壺,他便送來他刻的印章;比方燒窯時,他送來口罩,一看就知道是他親手縫的,因爲針腳亂七八糟,醜陋程度比她做的更嚴重,只是她不知道他的手指有沒有纏滿棉布,有沒有變成糖串兒。
他再沒有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可是她知道他在,知道他沒有離開。
如果說齊穆韌待她的好是光明正大,那麽齊穆笙就是明目張膽,他專挑她的弱點下手,比方她親手做的新壺六四分帳、比方她畫的飾品圖稿,賣出成品後的利潤五五分帳……她賺的再不是幾百兩銀子,而是以千兩計數。
那天齊穆笙來了,給她送來茶壺鋪子的紅利,她對他冷言冷語,他卻笑得滿臉痞。
他說:「真的假的,你忍心拒絕我的銀子?可愛的、晶亮的、閃耀人心的銀子哥哥?」
說得對,她拒絕不了銀子,但她可以拒絕人。板起臉孔,她說:「放下銀子,你可以走了。」
「不公平,這是連坐法嗎?一人犯罪,全家受罰,二哥犯下的罪有這麽嚴重、嚴重到需要誅九族?」
她別開臉,聲音的溫度約莫是零下五十度C。「齊穆韌允諾過,不讓他那張臉出現在我眼前。」
果然是連坐,女人心,比針眼還小。
「看清楚,以前我和二哥很像,像到他家王妃會把我當成王爺,在我的帥臉上奉贈親吻一枚,可現在哪裏像啊,他根本就是幹巴瘦到不成人形,他根本就刻意把自己淩虐成枯木頭,你說我們兩個像,這是對我的重大侮辱。」
阿觀不理會,背過他徑自欣賞可愛的仙人掌。
「你這種人根本是雙重標准,你一面說善意的謊言不算謊,結果到現在還在惱火我的『善意謊言』,你目前討厭蠻不講理、任性無知的女人,結果你這麽努力把自己變成蠻不講理、任性無知的女人,行喽,女人可以小耍賴、小任性,可千萬別過了頭,那會惹人討厭的,你就算不把三從四德看在眼裏,至少……」
齊穆笙的至少還沒有下文,一顆石頭從遠方射來,不偏不倚打在他額頭上,啪!留下一塊紅痕,如果不是紅痕有點淡,他就可以在廟會時演觀世音菩薩。
阿觀見著,樂了,舌粲蓮花的男人是該受點教訓。
她爽、他不爽,齊穆笙愉起拳頭說道:「二哥,我是在替你說話,你不能是非不分、人心不分,只聽到我罵她任性就賞我石頭,真、真是見色忘弟……」
話說一半,又平空一顆飛天石子投奔過來,這一次打在他臉上,將他俊美無俦的俊顔打出一片绯紅。
阿觀看見,又樂,而且這次樂得更過分,她拍手,用愛的鼓勵--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很久沒看見她笑了,齊穆笙有幾分失神,這時,石子又淩空飛來,他堪堪逃過,急得大叫,「不玩了、不玩了,二嫂看我挨打開心,二哥便下手不留情,算了,夫妻齊心、其利斷金,我的俊臉可不是金,挨不得折騰。」說完,齊穆笙轉身就走。
于是阿觀知道,齊穆韌在,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享受他微小的幸福。
她能怎樣?只能繼續假裝無視。
夜裏,齊穆韌依然偷渡到她床邊,依然在她耳畔低語、依然抱著她入眠,他以爲她不曉得,可她卻明白前一陣子的感覺不是作夢,他的確進入她的潛意識,消彌了她的張揚怒氣。
她應該把他踢下床的,可是她自私,自私地想要擁有一夜好眠,所以假裝不曾察覺。
前日,她半夜醒來看見他的側臉,想起齊穆笙說的話。
這樣叫做「勉強養出兩分人樣」,那麽在「不成人樣」的時期裏,他是什麽模樣?
跪在禦書房是重大的身心靈傷害嗎?她的死亡,會對他的身心産生如此嚴重的摧殘?
看著看著,眼底浮起一片水霧,在淚珠滑下那刻,她連忙轉過身。
他驚覺她翻身,張開眼審視她的背影,她快醒了吧,他輕手輕腳下床,離開前沒忘記用棉被將她的身子裹緊。
然後,她的心又發酸了,她一翻身他便驚醒,他連睡都無法安心嗎?他哪是在折磨自己,他是連她的心給一並折磨進去了。
姜柏謹也來了,勸人的說法沒有半點新意,可每句話全是苦口婆心,她假裝沒把話聽進去,拚命捏壺捏罐捏出她的另一桶金。
賽燕把仙人掌以及幾種適合種在小陶罐中的香草、鮮花,在圈子裏給培植起來了,齊文經常動手幫忙,兩人都是不愛說話的性子,可是陽光投射在他們的背上,竟是說不出口的和諧與幸福。
姜柏謹不達目的不罷手,天天在她耳邊叨念,連在一旁的英姨也聽不過去,忍不住幫腔道:「穆韌從小是多麽驕傲自負的人,當初何禦史被抄家,他也沒有這樣過,誰想得到一份愛情竟將他打得無力招架。」
英姨的話讓阿觀大吃一驚,腦子飛快轉動。
阿觀張著嘴、半晌阖不攏,她終于明白爲什麽老覺得「英姨」這個稱呼那樣耳熟。
是啊,齊穆笙曾經說過,那個將他們兄弟從小扶養長大的「英姨」。
天啊、天啊、天啊……除了曉陽曉初、齊古齊文、王師傅他們,他還在自己身邊埋下多少眼線?
她火大,氣得捧起自己的肚子往屋外跑,動作飛快,嚇得英姨和姜柏謹齊聲大叫,她衝出屋外朝著天空大吼,「齊穆韌,你給我出來。」
咻!他出現了,眼睛底下有濃濃的黑眼圈。
她氣急敗壞、滿肚子怒火,可是……所有的火氣在轉瞬間被他的黑眼圈消滅。
大姜那些一沒有進入她耳朵裏的話,卻加了喇叭在她心底反複播放。
朝堂事、你的事,他兩頭奔忙,連吃飯都不得安穩,你還要欺負他,我這個外公看不下去啦。
是啊,連她也看不下去了,可就這樣原諒嗎?那她的委屈算什麽?她那個可以被人隨手抛開的愛情算什麽?
咬緊下唇,逼退不忍,她指著他的鼻子怒問:「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我?」
他想了想,柔聲問:「你知道皇帝把你出賣的事?」
「知道。」
「知不知道何宛心和齊宥賓惡有惡報?」
「知道。」
「那曹氏、穆風的事情呢?」
「知道。」
他舉出一堆事,該知道的她通通知道了,那麽還有……他遲疑片刻,方問出口,「那麽,我和穆笙知道你是從那個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事呢?」
阿觀睜大雙眼,攥緊衣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感覺是驚嚇還是怒火。
對哦,那天自己和大姜在屋裏認親,他們在屋外偷聽,她居然被他的故事給吸引,忘記多問上一句:你們是從哪個階段開始偷聽。
「你相信?」
「相信。」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爲什麽?」
「我和穆笙從小就是聽著二十一世紀的故事長大的。」
阿觀盯住他的臉,很久很久才松了一口氣。「那麽,你是怎麽想的?」
「我想,我不應該以這個時代對女人的標准來看待你,我愛上你的特殊、愛上你的與衆不同,便得一並愛上你對男人的要求。」
這句比那句「不要剝奪我微小的幸福」更惡心、更可怕,更加撩撥她的心,她猛地轉身,加快腳步往前走,她不讓人看見她的眼淚,看見她的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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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齊穆韌不在莊園裏。
從天亮那刻就知道,因爲她睡不安穩,因爲說不出口的心慌壓在胸口,因爲連周遭的空氣都改了氣息,也因爲她在床頭發現那個玉石做的盒子,裏面有她縫的口罩、有她背下的文章。
第一天,她忍耐,她告訴自己,也許朝堂裏有什麽重要的大事需要他出面。
第二天、第三天,她忍了又忍,明明可以找個人問的,可她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她挺著大肚子走出莊園,發現那裏有士兵團團守衛。
她忍不住了,找來領隊的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江南大汛,淹了幾個省,瘟疫四起,皇帝命令兩位齊大人前往江南,爲安定齊大人們的心,皇帝派咱們來守著,保護齊夫人的安全。」
兩位齊大人?對哦,齊穆笙本來就是齊大人,齊穆韌不當王爺以後也變成齊大人了。
阿觀有了答案,心微微定下。
她照常做每日該做的事--運動走路,和肚子裏的孩子對話,然後……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裏,想他。
這讓她回想起住進皇宮的那段日子,那時候,有皇太後護著,她沒有受到太多打擾,皇太後還笑說:「哀家也會怕小鳳凰惱了,再不理會老鳳凰。」
當時他離去時心心念念著自己,誰知道一場戰役下來全變了樣……這回他出去,會不會又帶回來一個何宛心?
搖頭苦笑,她在想什麽啊,是不是孕婦習慣多疑多惱,就算他帶回來十個何宛心又如何,她身上的休書早已經擺明兩人關系。
他迫不了她,也再不能用四婢的性命來威脅自己啊。
可即便這樣自我安慰著,她還是莫名其妙地恐慌,她不知道自己扳著手指頭在計算什麽,只知道腦海裏時不時想起那首詩--橫也絲來、豎也絲。
幸好,十天後他的信到了,並且每隔十天便有一封信來。
這次不像過去只在信紙上寫下「安好」二字,他細細寫著自己做了什麽事,像報流水帳似的,也是少了幾分浪漫,卻讓她感到踏實與安全感。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明知道自己和齊穆韌早已經沒有關系,可卻是相思日濃,她再欺騙不了自己的心,騙不了自己的感覺,她氣自己是那種事情不打到頭上就不懂得反省的女生。
那時,也是在他離去後,她方曉得自己愛上他,愛得無悔,如今又非要他不在身邊,她才明白自己早已經不怒不怨。
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信裏,他說會趕在孩子出生前回家。
這次,她終于給他回了信,信中說:這個莊園是我的,不是你的家。
然後,他的下一封信裏寫著--家是親人聚在一起的地方,是充滿愛的地方,是人們心靈的避風港,最重要的是,家,是有阿觀在的地方。
看見信時,她笑了,歪著頭笑得花枝亂顫,其姨和月季進門,看見她把信壓在胸口,笑得滿臉蜜糖。
兩人互視一眼,淺淺笑開,把門關上,不打擾她的幻想。
可接了這封信之後,他再沒有來信了,阿觀是驚弓之鳥,每次發生與預期不符的事情時,她就知道有變數。
就像他說要進宮接她,卻食言;就像他在明月樓裏,卻不肯出現;就像他會回亭子來接她,可她卻在禦書房見到他的臉……
所以,有變數了對不?這次是什麽,另一個讓他難以面對自己的何宛心?
她開始恐慌,雜亂的念頭在腦中回響,嗡嗡嗡的,震得她的耳膜聽不見,直到姜柏謹出現。
他抓起她的手說:「阿觀,穆韌那家夥不要命,他把自己當鋼鐵人操,一心一意趕著回來陪你生孩子,本來就已經把自己折騰到不行了,現在又是這樣,果然吧,染上瘟疫了!
「我必須趕過去,你這裏我讓英娘看顧著,皇上那邊會送太醫和幾個宮裏嬷嬷過來照料,你不要害怕、不要擔心,她們都是有經驗的,一定會讓你平安把孩子給生下來。」
姜柏謹丟下一大串話後就走了,可她怎麽能不擔心,齊穆韌染上瘟疫了,在古代,那是很容易死人的疾病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這些日子的,她渾渾噩噩,腦中的一切被壓成漿糊,每個人都來寬慰她,人人都叫她別傷心難過、別擔憂。
然後她明白了齊穆韌爲什麽會討厭說這種話,因爲真的又不是說不擔心就可以不擔心,傷心難過又不是計程車,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走。
她常常喘不過氣,一顆心在心底不停暴動造反,她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他躺在泥海中,身子僵硬、肌膚慘白,身下一灘灘怵目驚心的鮮血。
她的恐懼全看在衆人眼底,弄得大家手足無措。
她一天連問十幾次今天是初幾?齊穆韌有沒有信送來?
問了再問,好像每問過一回,日子就往前滑過一天,十天過去、二十天過去、三十天過去……她的表情越來越僵硬,連聲音都少了情緒。
皇上來了,是微服私訪。
她在衆人的鼓吹下,試著打起精神,可皇帝的眼睛何其銳利,怎看不清楚她的情形,他輕拍她的肩膀說:「放心,你要相信穆韌,他的底子好,宮裏太醫已經趕過去,你靜待消息吧。」
除了靜待消息,她能做其他的事?阿觀苦笑著,答不出半句話。
「要不要與朕一起回宮,皇太後很挂念你?」
她根本就無法思考,滿腦子的混亂、滿心的焦慌像是一張無形大網,將她網羅,仿佛連呼吸都需要一番掙紮。
皇帝見她久久不言語,歎息問:「爲什麽非要等到失去了才曉得該珍惜,穆韌是這樣,你也一樣?」
淚水從眼角滑下,她知道爲什麽的,因爲她犯賤啊,她是谄媚界達人,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她就是那種被人指著腦袋,怒斥沒救的女生。
阿觀的生活作息徹底紊亂,該睡的時候睡不著,該吃的時候吃不下。
她成天看著賽燕的仙人掌,三不五時拿自己的手指讓針葉刺兩下,十指連心,那個疼痛提醒了自己--她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有期待。
她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瘟疫這種惡毒病菌,終會自他身上驅離;她苦勸自己,既然幫不了他的忙,就該爲他珍重自己。
可是啊,大道理想過一篇又一篇,她的落實度是零。
這啊就是現代人,明知道追求時尚會害苦多少貧窮國家的百姓,卻還是抵抗不了百貨公司的周年慶;福島的事情再再提醒著人們注意能源安全,可爲經濟發展,爲了白花花的鈔票,核能發電沒有人可以舍棄;知道溫室效應會禍害萬民,可誰願意在三十五度C的夏季裏,忍受著不開冷氣?
可悲的現代人,可悲的穿越人,阿觀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個徹頭徹底的大悲劇。
她在深深歎息後,肚子突然傳來一陣抽痛。
她沒喊叫,可是痛得彎下腰,英姨見了急得湊到她身旁,張口大喊月季。
阿觀的婢女本就是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再加上綠苡、紅霓和賽燕這幾個生力軍,戰鬥力更是等比成長。
埋竈煮飯的,燒水淨身的,溫茶伺候的各自分派好工作。
英姨餵她吃東西,一面餵一面說:「這是第一胎,還得痛上好一陣子,你別心急,要多吃點東西,待生産時才有力氣。」
阿觀點頭,她知道這裏沒有剖腹産,女人生孩子等同于一條腿踩進棺材,她誰都不能倚靠,只能憑借自己。
她吃飯、喝雞湯,只要陣痛停下來,她就下床走路,英姨沒見過比她還要堅強的産婦,看著看著忍不住心頭發酸。
折騰了一整個下午、一整個晚上,那個疼痛越來越密集,她沒學過拉梅茲呼吸法,但護理課多少上過。
她吸氣、呼氣,她一面忍住淚水一面告訴自己她不害怕,如果不是宮廷嬷嬷和接生婆在,她真的很想高唱「我相信」。
疼痛的感覺越來越鮮明,她咬緊下唇,緊緊抓住英姨的手臂。
直到忍不住了,她才放聲大哭。「英姨,我說謊、我說謊了呀,我害怕極了、害怕死了、害……。」
「乖,英姨知道,沒關系,我會在這裏一直陪你。」
「齊穆韌又騙我一次,他說會在我生孩子之前會趕回來的。」她無理取鬧,明知道這不是他的錯,還是忍不住抱怨。
「他一定很難過。」
「他當然要難過,怎麽可以每次難過的人都只有我。」她哭得張揚委屈。
英姨歎氣,怎會只有她?她沒見到穆韌誤以爲她死去的那段日子是怎麽過的,沒看到他是怎樣折騰、處罰自己,那孩子啊,總是心中苦,嘴巴上卻不肯吐露半分。
阿觀無理取鬧起來是很可怕的,如果不是害怕一些言論會嚇到這群古代女人,她想說的話有好幾大篇。
她想說:夭壽鬼,爲什麽男人只要負責輕松播種,接下來流血流汗的育苗、除草、灌溉、施肥甚至收……「割」,都要女人來負責?
也許有人要反對,誰說播種很輕松?可播種的確不難啊,鳥猴象獸吃了果子,屁股一緊就能播種,就像男人,不也是「一斟茶」就……
唉,女人命苦、女人命薄,女人又沒有比較身強體健,爲什麽要負責最艱辛嚴苛的任務?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可她有說要接大任嗎?她只想平平凡凡過一生,只想平平安安當個田僑仔,不行嗎?
她滿腦子氣恨,最氣最恨的是那個男人,把天下萬民看得比她重要,話說得好聽,什麽家是有阿觀在的地方,既然如此,他爲什麽甯願離家千裏去接受那個瘟疫病菌,也不肯待在家裏和她一起迎接新生命?
臉上汗水擦過一遍又一遍,陣痛折磨得她想喊救人,她甯可再中一回蛇毒也不要生孩子,至少中蛇毒不會這般扯心裂肺的疼痛。
東方天色將明,一縷光線透過窗桶,英姨正想安慰阿觀,瞧,今天是個多好的日子呀,咱們家小子……可話未出口,阿觀忍受過最新的一次陣痛之後,居然跳下床。
「夫人,您別啊,孩子馬上就要生下來。」
阿觀心底想說的是:這是針對牛頓地心引力的原理,橫著比豎著難生,與其躺在床上,不如下地多走動走動,說不定下一刻,噗的一聲,放屁似的,孩子就落了地。
可她嘴巴說出口的話竟然是,「不生了、不生了,齊穆韌不回來,我就把孩子給塞進去,如果他真有這麽看重孩子,就叫他回來!」
「夫人,您別任性啊,齊大人何嘗不願意趕回來……」
「夫人,齊大人自然是看重孩子的,他都成親那麽多年,這是他第一個孩子呀。」宮裏嬷嬷一人一句勸著。
她怎不明白,可就是那顆心揪得痛死人,難不成她就不能任性一回?
無是乎,不勸還好,越勸越死,她居然不顧衆人阻止就要往外廳走去,手一用力、掀開簾子……
阿觀沒想到、齊穆韌更沒有想到,他們會就這樣面對面、眼對眼,視線膠著……
她心想:終于回來了啊,怎麽又更瘦了,連胡子都沒有時間刮嗎?他怎麽可以把自己弄得那麽狼狽,小孩子會嚇著的。
他心想:她真的這樣希望自己回來嗎?她堅持自己非要信守承諾嗎?所以他不回來,她便不生孩子?
她在笑,明明痛得額頭大大小小汗水一顆顆冒出來,可是她在笑,笑得好像痛不見、辛苦消失,好像再也不計較那個育苗、除草、灌溉、施肥甚至收……「割」的辛勞。
他在笑,明明駕馬狂奔、三個日夜未曾阖眼,全身骨頭痛得快要散掉,可是他在笑,笑得好像他一直在這裏,從沒有離開過她身邊、她心底。
「你回來了?」很白爛的問題。
「對,我回來了。」更白癡的答案,如果他沒回來,站在這裏的難不成是鬼魂?
「我等很久。」
「我知道,對不起。」
「這一生,到底還要對不起我幾件事?」阿觀橫了。
「沒有了,這是最後一件,我發誓。」
「你的發誓有用嗎?我可以相信幾分?」
「全信。如果我再違背誓言,你就讓齊古、齊文把我身上的肉全給割下來,骨頭敲得碎碎的,放在崖上給禿鷹啄食,再把我的靈魂鎖在魔法石裏,讓哈利波特一點一點把我消滅,教我永世不得起生。」
很血腥暴力的說法,最重要的是,沒人聽得懂他在講些什麽,但阿觀聽懂了,她笑得深濃,問:「所以,再沒有別的女人、沒有分離、沒有悲劇?」
「對,再沒有別的女人、沒有分離、沒有悲劇。」他把她的疑問句改成肯定句。
接下來,兩個人都笑得有些傻,雖然傻氣,卻讓周遭的人感受到絲絲甜蜜,若不是情況緊張,沒有人願意破壞這兒的氛圍。
英姨率先回過神說:「穆韌,快去洗漱一番,別弄髒阿觀,那會害她生病的。」
「好。」他重重點頭,想伸手去碰碰阿觀,卻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阿觀笑著,承諾似的說道:「快去吧,我等你回來再生。」那口氣好像她真的能夠決定孩子落地的時辰似的。
於是他飛奔到淨房,從不讓人近身的他,一面奔跑一面大叫,「齊文、齊古、齊止,快來幫我洗澡,動作快一點!」
然後,另一支效率高超的團隊出現,拿衣服、洗頭發,他們用好幾盆水,才將主子身上的泥垢給搓得幹幹淨淨,因爲主子自己也是手忙腳亂,但嘴巴沒忘記叮咛,搓用力點,不能髒了阿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15 02:25:33
第六十三章 小主子
齊穆韌不避諱任何事,進産房的時候,阿觀還沒生下孩于。
他坐在床頭抱住她的身子,疼痛的時候,他陪她深呼吸,子宮收縮時,他陪她一起用力,他們做到齊穆笙說的,夫妻齊心、其利斷金。
於是,折騰阿觀很久的孩子出生了。
他像阿觀比較多,五官秀氣、皮膚白皙,看得出來二十年後將會禍害齊焱王國的女性。
阿觀累得眯上眼睛,看著剛洗完澡又是滿身汗水的齊穆韌問:「怎麽看起來生孩子的比較像是你?」
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嘴邊,小小的親吻、大大的心疼。「這麽辛苦,咱們以後不生了,好不?」
「不要,我要一年一個,把古文觀止全部生出來。」她搖頭,女人忘記疼痛的能力,只比太空梭的速度慢一點點。
「然後逼他們背古文觀止?」
「我有這麽殘忍嗎?」阿觀笑了笑,然後在心底偷偷對自己說,也許,真的有。
「阿觀,你忘記一件事了。」
「什麽事?重要嗎?」
他點頭,說:「很重要、非常重要。」
她滿頭霧水,想不出還有什麽重要事,孩子生了、老公和好了,擺明自己的人生將要一路順遂往下走,順遂的人生除了幸福還有什麽重要事兒?
「當然有。」
「說說。」
「我要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要把你再娶回來,這次,我娶的不是葉家姑娘,而是淩家丫頭,一個聰明可心、會捏陶、會賺錢、半點都不想依賴丈夫的女人。」他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
「這麽聰明可心、會捏陶、會賺錢、半點都不想依賴丈夫的女人,居然還有人不想要呢。」她酸了酸他。
誰說,他從來就沒有不想要過,但他才不會挑這時候同她爭辯,生孩子的女人最大,她才剛從鬼門關前走上一圈呢。
「告訴我,想要怎樣的婚禮,要多少媒聘、多張揚風光?我都能爲你辦到。」
她才不要媒聘風光,葉茹觀和靖王爺的婚禮難道不風光?到最後落了個什麽下場?
她只要啊……她開口:「你講過,有阿觀的地方,就是家。」
「對。」這是他的心、他的承諾與誓言。
「那麽我說,有齊穆韌的婚禮就是最盛大的婚禮。不要別人,只要你和我,你親手爲我掀開紅蓋頭,你在新婚夜裏與我同床,不要離開我。」
他親親她的額頭、親親她的手,柔聲說:「再也不會了,我不光要在新婚夜裏與你同床,我要此生此世都與你同床,不讓你再有機會唱孤獨萬歲,失戀無罪,我、齊穆韌保證,你一覺醒來永遠有我陪。」
他怎麽會知道?凝神想了想,她又笑了,看來他藏在暗處,享受那個「微小的幸福」挺久的。
阿觀看著他,笑得有點傻氣,然後齊穆韌被趕出屋裏,騙嬷嬷和四婢們要把阿觀以及屋子打理幹淨,嫌他在旁邊礙手礙腳。
出門前,他回頭對她說:「等我,我陪你一起睡。」
阿觀應下,可是這回她沒做到,齊穆韌進屋的時候,她已經睡得不省人事。
幽幽醒轉時,阿觀聽見姜柏謹的聲音,他聲音很小,但屋子很安靜,于是他的話每個字都進入她耳裏。
「果然還是受止息散的影響,孩子不正常,不哭不鬧、眼神也……」姜柏謹惋惜道。
「外公,你是指他的腦子有問題嗎?你憑什麽這樣說,每個剛生出來的孩子都是這樣的,不是嗎?」齊穆韌壓低聲音急急地說。
他拍拍齊穆韌的肩膀。「再看看吧,我只是覺得孩子不大對,也許長大會慢慢好起來……」
姜柏謹還想再說話,齊穆韌卻先聽見屋裏傳來啜泣聲,他慌慌張張地推開椅子往內室跑去,看見阿觀滿臉淚水,心疼得揪起眉眼。
他快步衝到床邊,將她輕輕抱起。「你醒了?怎麽不喊人?」
阿觀定定看住他,啞聲問:「止息散是皇上讓我詐死時喝下的東西嗎?」
齊穆韌爲難地點了下頭。
阿觀攬住他的脖子,放聲大哭,「對不起,是我的錯,那個時候,皇帝讓我選擇過的,我太固執了,我非要離開你,都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
「沒有、沒有,錯在我,不在你,如果沒有我的于心不忍,如果沒有何宛心,所有的事都不會發生,你不要替我擔罪過,錯在我,責任由我來負,你不要哭,嬷嬷們說,生完孩子不能哭,以後眼睛會不好的。」
他急急把她抱到膝間,將她擁入懷裏,長長的手臂將她裏出一片安全感覺,他企圖用自己的體溫逼退她的淚水。
「怎麽辦,他是你的第一個孩子,我居然沒把他照顧好……」
她怨死自己、恨死向己,如果可以重來一遍,她一定不要喝下那杯酒。
齊穆韌捧起她的臉,視線與她相對,柔聲問:「是我的錯,沒把你們照顧好,但我不會放棄的,外公曾經說過,每個孩子生下來時資質都差不多,爲什麽有的人可以成材、有的人不行,問題出在教育。
「就算兒子的頭腦真的受到影響,我也會慢慢教導他、愛護他,把他雕琢成材,你呢?你願意陪我一起努力嗎?我們都別放棄他,好不好?」
阿觀的感動快要溢出來了,他說的是「不放棄」、是「我也會慢慢教導他、愛護他,把他雕琢成材」,而不是說「憑我齊穆韌,難道不能護他一世」。
阿觀抱緊他的腰,投進他懷裏,盡管她不是小女人,可是傷心的時候也需要一根擎天大柱。
姜柏謹和齊穆笙站在房門口,看見這一幕,兩人相視笑了。
他們離開屋子,齊穆笙問:「外公,我侄子會好起來嗎?」
這次,齊穆笙沒有叫他老頭子,可姜柏謹居然也沒有反對他的稱呼。
「不知道,不過曾經有人研究過愛因斯坦的腦子,發覺即使那麽聰明厲害的人,也不過用了百分之四的腦細胞,換句話說,咱們這群人大概連百分之一都沒用上。」
「愛因斯坦是誰?」
「我們那個時代裏,大家公認的天才。」
「腦細胞是什麽東西?」
「這個是生物學的範圍,你有興趣的話,外公找個時間好好教你。」
他自稱外公,齊穆笙更訝異,難道他已經不怕皇帝找上他……算了,相心那麽多幹麽,想知道原委的話,再找個時間問問明白便是。
「意思是,就算侄兒的腦子壞掉一半,咱們再好好訓練他另一半,也能夠將他栽培成材?」
「理論上是的。」
「那麽,我們還等什麽?.」齊穆笙笑出滿臉狐狸。
********
齊穆韌領著阿觀搬回京裏,住進那個有現代化衛浴設備的大宅子。
宅子很大,大到沒人性,但有兩個相距不遠的大院落,分別取名叫做「明月樓」、「清風苑」。
大批人馬回來之後,兩兄弟分別住進這兩個院落,姜柏謹則是挑了離藥圃比較近的「靈素閣」住進去。
他們沒有帶太多人,除六婢與賽燕、英姨、齊古、齊文、齊止外,其余的全留在莊園內。
曉初、曉陽的爹爹們因農畜管理得很不錯,阿觀聘他們當大管事,一起管理其他的幾處莊園,于是莊園收入漸豐,佃戶們日子過得好了,阿觀每年年底也是口袋飽飽。
琉芳的哥哥和月季弟弟漸成大器,阿觀讓他們分別管理名下的鋪子。
他們沒有辜負主子期待,不但讓每間鋪子的生意興盛起來,短短的兩年內,還開了三、四家新店鋪。
搬回京城住,就免不了聽見許多和舊人相關的消息。
就像已經承襲爵位的齊穆風,辦砸差事、被革了職位,從此只能領著王爺俸祿過日子,仕途上再不能更進一步,不過他性情寬厚,孫姨娘已死在牢中,而他還是想辦法將齊穆平從牢中救出來,予以收留。
被貶爲平民的大皇子雖收下齊穆笙的接濟,卻把錢全花在女人身上,家裏生活都快過不下去了,他不思營生,依然在屋裏與人顛鸾倒鳳,過著風流日子。
上個月大皇子的殁了,齊穆韌得到皇帝首肯,將大皇子妃和幾個孩子接回京城,就近照顧。
二皇子卻是混得有聲有色,生意越做越大,俨然成爲晉州最大的商戶;葉茹秧沒了娘家支持,加上宮裏選秀添了新人,漸漸被皇上遺忘;四皇子眼見東宮太子無望,在一段酗酒的荒唐日子後,認分地開始爲朝堂辦事,只是那年程氏肚子裏的孩子被他打掉之後,再也懷不上,他又納了幾名新籠,肚皮依然不見消息。
目前別說京裏,就是全國,生意目前好的鋪子有三成以上都在齊穆笙的手裏,他的敵財功力無人能與之匹敵,他成爲最有價值的單身漢,多少閨女想嫁給他,他卻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阿觀這個嫂子對于他的婚事沒少幫忙,可那人的眼光奇高,氣得阿觀幾次嚷嚷,再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甚至還做出結論--說不定他就是個同性戀。
齊穆韌對于當官超有能力,每回皇帝老爹交下來的任務他都能很快找到問題重點,一舉打破。
他遊走六部屢建奇功,同樣的兩年,齊穆笙讓齊家成爲全國首富,齊穆韌則又爭回一個世襲的親王頭銜,在「禮親王府」這牌匾挂上大門那天,鞭炮聲足足響了一刻鍾。
招搖啊,這個齊家實在招搖太過。
齊家事事如意,唯獨齊穆韌的摘長子齊止謙……
齊穆韌並不是隨口說說,他真的從沒有放棄過兒子。
他讓衆人分層負責,外公姜柏謹負責對他用藥,英姨將他的三餐照顧得很好,綠苡、紅霓一天要幫他按摩全身和手心、腳掌兩回,那是齊止謙最享受的時光,一面做SPA一面聽著她們唱小曲兒,偶爾會露出滿意的笑容。
曉陽、曉初負責教他翻身、拱爬,負責鼓勵他邁起小短腿,走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
阿觀無意間說了句,「人類之所以能夠成爲萬物之靈,是因爲咱們有比其他動物更爲精細的語言能力和文字。」
這幾句話讓齊穆韌訂下新計劃,他在屋裏每個東西旁邊貼上字條,于是屋子裏裏外外,全貼上字,月季得一天三遍抱著齊止謙指著屋裏的東西一樣一樣念,而賽燕得在齊文的照護下,抱他到屋外認識花草植物、自然動物。
齊穆笙看著有趣,也想參一腳。
他每天早晚拉著齊止謙的手腳做運動,將外公小時候教給自己的九九乘法表,一遍遍背給他聽,他比較想拉自家的娃兒跟自己一起混商場。
齊穆韌也給兒子背東西,他背的是一篇篇的古文,在睡前抱著他,輕拍他的背,在院子裏來來回回走著、來來回回背誦。
可是盡管如此,齊止謙的發育還是很慢,六個月大時仍然無法像普通孩子那樣翻身,阿觀心急,齊穆韌把她抱進懷裏,說:「傻瓜,六個月學會翻身和十個月會翻身,對他的人生有差別嗎?」
阿觀當然明白沒差別,可是她害怕兒子永遠停在六個月再也不成長,發展遲緩的孩子她見過不少,那是父母親心中無法消彌的疼痛。
終於,他在周歲時,會翻身了。
那天齊穆韌誇張地抱著兒子轉圈圈說:「我就知道,我的兒子是天才。」
阿觀真不曉得他打哪兒來的自信敢講出這種話,不過他的樂觀的確解開她心中無數隱憂。
直到一歲三個月,齊止謙才勉強能坐直身子。
那天晚上,齊穆韌樂得抱著他上上下下接抛,說:「瞧,我兒子真是了不起。」
滿屋子的主子下人態度一致、心態一致,他們都相信慢慢來,沒關系,都認爲他們家的小少爺將會變成人中龍鳳、國之棟梁。
不過因爲大家齊心合力的照顧,齊止謙的確長得比同齡的孩子好,肥肥壯壯的小身子,沈得賽燕、月季進行環境文字教學時,已經抱不動,只好讓齊文、齊古接手。
齊止謙的樣貌一流,大大的眼睛、又卷又翹的睡毛,漂亮到讓人想一親再親的五官,如果在現代,恐怕早就被星探挖掘,成爲當紅童星。
又快過年了,外頭下了薄薄的一層雪。
夜裏,齊穆韌抱著兒子,拍著他,在屋裏來來回回走著,低沈醇厚的聲音緩緩地背誦著《古文觀止》裏頭的〈召公谏厲王止謗〉。
「厲王虐,國人謗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弗聽,于是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謙兒,這篇文章就是教導王者,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非魚肉、皇親貴胄亦非刀殂,怎能任意宰割……」
齊止謙睡著後,他不再說話,依然輕拍著兒子的背,一下一下、緩慢卻讓人安心。
阿觀放下畫筆,看著這對父子,多麽賞心悅目啊。
如果謙兒是個正常孩子,如果他能夠說話,如果他也能回饋衆人的悉心教導……
唉,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吧。
今兒個皇太後派人來請,阿觀進了宮,皇太後明示暗示著要自己快點給穆韌再添個兒子,她何嘗不願意?只是他堅持啊,他堅持等謙兒會說話後再生老二。
皇帝倒是乖覺,半句話不敢多說,因爲他比誰都清楚,爲什麽謙兒會是如今這副模樣,所以不但不多話還封他爲世子,奠定他日後在這個家中的位置。
而那位溫潤如水,眼裏沒有精明銳氣,只有淡淡笑意的三皇子妃……呃、不,現在是太子妃了,她拍拍阿觀的手,遞給她一條小手煉,那是用琥珀給串起來的。
她說:「我聽家中長輩說過,晚啼的公雞才會成大器,這是隱靈大師加持過的,你回去後,把它套在孩子手上吧。」
阿觀收下太子妃的好意,有過穿越經驗,她相信神鬼,相信世間有他們不了解的規則,因此回到家裏,她馬上將手煉挂在兒子腕間。
「爺。」
阿觀輕輕喚人,齊穆韌回頭,走到她身側坐下。
阿觀抱過兒子,親親他的額、親親他的臉,粉雕玉琢的小臉龐帶著微微的紅暈,可愛得教人愛不釋手,有這樣一張臉,誰能夠不疼、不愛,不想多寵上幾回。
齊穆韌環起妻兒,不管旁人怎麽想,他認定自己的生命已臻圓滿,再不願意奢求。
「有事想說?」
「今兒個賽燕和齊文領著兩個小丫頭逛花集,他們把謙兒給帶出門了。」
「什麽?」他皺起眉目,可想起齊文和賽燕的一身武功,眉頭又松回原處。「幸好謙兒沒少一根頭發,否則回來,爺定扒了他們的皮。」
阿觀笑了笑,接話道:「小丫頭悄悄在我耳邊回話,說鋪子老板見著謙兒說,天底下哪見過這般好模樣的孩子,連聲問賽燕和齊文他們是拜哪座廟、供哪位神明,要拉著自家的婆子去拜呢。齊文爲求脫身,隨口講了間廟,惹出賽燕一張大紅臉。」
「你提到這個,我倒想起一件事。」
「什麽事?」
「齊古想試探月季的心思,問她想不想要一個像小少爺這麽可愛的娃兒?月季氣得好幾天都不理他,齊古沒轍啦,找上爺來求助。」
阿觀靠進他懷裏,笑道:「分明是郎有情、妹有意,早該幫他們兩對辦喜事的,偏偏碰上謙兒這模樣,誰都沒了心思。
「月季和齊古這事兒,是你爲了欺騙我給惹出來的,自然得你來作主,至于齊文和賽燕那段,應該算是良緣天定吧,不然怎能讓齊文給人家廢了武功、又想盡辦法恢複,這件事由我來作主,過完年,就幫他們把喜事辦了。
「只不過,醜話先講在前頭,賽燕和月季我是不放的,她們成親後,還得留在我這裏幫忙。」
「知道,沒有月季幫你主持中饋,你大概連睡覺都無法安穩,若是沒有賽燕,你一年得少掙多少銀子?
「我讓穆笙把屋宅後面那片土地給買下來,開春後蓋幾幢三進宅子,以後給齊文、齊吉、齊止他們幾個住下,不過你這邊,也得著手置辦幾個丫頭的嫁妝,你要人家替你賣命,嫁妝得慷慨些。」
「知道,我是那等小氣財神嗎?」
「你不是嗎?」
阿觀認真想了想,跟著笑了,「好像有幾分。」
齊穆韌說道:「既然要聘工匠,我想把謙兒那邊的三間屋子打通,安上地龍,再把屋子各處的牆角鋪上棉花、貼上棉布。」
「做啥?」
「謙兒開始學爬了,老是在床上爬地方不夠大,何況學爬不久後,就得學走,地方先安置起來,我才能安心讓他下地。」
阿觀歎氣,怎麽可能「不久」,兩歲了才學爬,還不知道要多久工夫才能走路。
「爺,今兒個我進宮了。」她轉開話題。
「我知道,敕封謙兒的聖旨約莫這兩日就會到。」
「皇奶奶希望咱們再給她添個孫兒。」
齊穆韌頓了頓,問道:「你對止謙失望了嗎?要放棄他嗎?」
搖頭,但她明白發展遲緩的孩子就算透過教育,要變成正常人的機率並不高,他們已經做得夠好,但能好到什麽樣的程度,她沒有半點把握。
「既然如此,咱們就按著計劃慢慢教謙兒,等他會說話了,咱們再給他添個弟弟妹妹。」他的口氣不是商量而是定論。
阿觀失笑,這個男人心志堅定,一旦做下決定便要執行到底,她能有什麽意見?握住他的手,她滿心感激。
「謙兒長大,一定會感激你爲他做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6:45
第六十四章 奇妙際遇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大師加持的手煉真有神力,才爬沒幾天,齊止謙居然拉著綠苡的衣裳試著想站起來,連連試過幾回,終于讓他成功了!他自己也樂得呵呵笑不停。
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傳到正在吏部當差的老爹和正在戶部利用上班時間計算自家今年收益的叔叔耳裏,他們兩個筆一丟,騎上快馬一路狂奔回家。
爲應觀衆要求,齊止謙又在衆目睽睽下表演一回,齊穆韌樂得抱著他轉圈圈,直誇他能幹。
齊穆笙拍拍他肥嫩嫩的雙頰說:「乖妞兒,做得好,爲了鼓勵你,叔叔把米鋪子兩成股份轉到你名下,如果哪天你肯開口叫叔叔,叔叔再給你三成股。」
好大的一份獎勵呵,富叔叔比官爸爸更管用,阿觀看著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忍不住想著,要不要逼穆韌學著做營生?
那天過後,齊止謙的活動力變好了,經常咿咿呀呀、鬧著賽燕抱他出門。
可是阿觀的盆栽生意越做越大,決定把鋪子給擴大,齊文得出面買下左右幾間鋪子、打通裝潢,而賽燕得忙著尋找更多的香草花卉、指導工匠蓋起溫室暖房,免得到了冬天就斷貨,兩人忙得昏天暗地,哪有空陪小少爺出院子。
綠苡、紅霓心疼少爺哭鬧,只好用小毯子把人一圈一圈給裏得密密實實的,才抱到園子裏。
她們帶著小少爺看看天空、看看樹,她們繞了圈子一周,本想帶少爺回屋子的,卻沒想到少爺居然指著荷塘,硬要兩人帶他過去。
「有什麽好看的呀,荷葉都幹了,小少爺,咱們夏天再過來,好不?水邊冷啊,要是生病,老太爺又要餵你喝苦藥呢。」綠苡說著,吐吐舌頭,學小少爺喝苦藥的模樣。
齊止謙哪裏聽得懂兩人的勸說,硬是指著池塘方向,不依就扁起嘴開始掉眼淚,那眼淚扯痛了她們的心,小少爺成天樂呵呵的,幾時哭過,他的哭臉看得兩人心生不忍,歎口氣,把人抱住池塘邊。
也不知道他在興奮什麽,一看到水就拚命扭動身軀,兩只肥肥的小掌心往抱住自己的綠苡眼睛上一拍。
齊止謙的個頭算大的,抱他已經夠吃力,偏他又不安分的動來動去,綠苡已經抱得很艱難了,現又被他蒙住眼睛,她腳步一個踉跄,不小心踩到顆不算小的石頭,重心一個不穩,身子一歪,撲通!連同小主子一起摔進荷塘裏。
「救命啊!小少爺落水啦……」紅霓驚嚇得放開喉嚨大喊。
風月芽穿著黑衣,臉上蒙著黑布,身子輕輕一躍跳進高牆裏。
她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悄悄地潛進園子中,從懷中掏出李三哥繪的圍紙,奇怪了,景致怎麽和眼前看到的不一樣?不會是李三哥畫錯了吧?
說起這個沒心肝、沒天良的梁大人,汪叔叔不過欠他五兩銀子沒還清,他居然拿著契紙占了汪叔叔家,說是利錢。
強占民宅就算了,誰讓汪叔叔不識字,如果借銀子那天她在,定不會讓汪叔叔受這等苦頭,可那梁貪官過分,見著汪嬸嬸年輕貌美,竟然起色心,把人給擄回去。
臨行前還撂下話說:「我等你十日,十日後若是沒辦法還清五兩銀子,尊夫人就歸本官啦。」
這說的是哪門子話呀,五兩銀子買人家一棟宅子不夠,還強搶民婦?何況,汪叔叔半年都還不了五兩銀,怎麽可能在十天之內還清?
不行、不行,她得在這兩日把汪嬸嬸給救出來,再把他們護送出城。
可再看一眼地圖,這是哪裏跟哪裏啊,這院子比圖上大上十倍不止。
滿腦子迷惑時,她聽到一句尖叫聲,「救命啊!小少爺落水啦……」
她風月芽是誰啊,是頂天立地的俠女一枚,怎麽可以見死不救?
她根本連想都沒想,就往聲源處奔去,跑到池塘邊看見一大一小在水中載浮載沈,她可是有滿腔的熱忱與正義的女人,哪會考慮現在是遇水成冰的鬼天氣。
撲通下水,她先撈了大的,三兩下把她往岸上推,再潛回水面撈那只小的。
天……怎麽把這只小的裹成這樣,棉被遇水會重上好幾倍,而且這只哪裏小啊,他根本是豬啊。
風月芽手忙腳亂的把他身上的棉被給扯掉,費盡千辛萬苦、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成功地撈起孩子遊到岸邊。
同時間,被紅霓呼救聲引來的衆人早已焦急的聚到了池塘邊,此時綠苡已經被救上岸,趕來的姜柏謹探了探她的脈息後,吩咐幾個婢女把她擡回屋裏,換下衣裳,泡溫水、再灌上一大碗姜湯。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全落在齊止謙和風月芽身上,他們看著她和齊止謙身上的被子奮戰,看著她手腳俐落的把孩子給救上岸。
孩子被接過手後,風月芽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麽事,就被一群人給架進屋裏,換衣服、喝湯藥,不容許她有半分拒絕。
送湯藥的下人離開後,接連進來好幾波人,她們看見她齊身下跪,哭道:「謝謝恩人,謝謝您救下小少爺。」
「好說、好說,快起來。」風月芽拉完這個、拉那個,看著她們痛哭失聲,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給哄出門,她松口氣,這才想起自己是什麽身分,她是小偷耶,是要來偷汪嬸嬸的竊賊,竊賊變恩人?這是什麽跟什麽啊!
想到這裏,她哪還坐得住,自然是彈跳起身就要往外逃,誰知道,她把門拉開,竟一頭撞進男子懷裏。
擡起頭,她與對方四目相對……
哇,男人長得這麽好看,是罪過吧,如果他是梁貪官,汪嬸嬸會不會一個激動,就從了人家?
不會吧,名節,女人的名節何其重要,可……就算她這等有見識的,閱曆過不少美男的,也忍不住一顆心怦怦亂跳啊。
不行、不行,風月芽、你千萬要鎮定,不可以被美色迷惑,忘記自己來此的重責大任。
她猛搖頭,雙手開弓,啪啪啪,用力甩了自己幾巴掌後,張閉眼睛、鎮定心神。
她就這樣子,一下子擰眉,一下子扁嘴、一下嘴角往上翹、一下子搖頭、一下子眨眼、一下打巴掌……
齊穆笙拚命憋住笑,終于啊,終于讓他找到一個和阿觀一樣,表情千變萬化,把心事全往臉上挑的女人。
她的眼睛很亮,閃閃發光的像泡在蜜汁裏的龍眼籽,亮得他轉不開目光,她沒說話,卻用動作表情充分地形容了「作賊心虛」四個字。
好玩,這麽好玩的女人,怎麽可以不多玩幾下?
他進屋,她下意識退兩步,齊穆笙關上門轉過身,拉起笑臉看著她,笑得讓她心跳加速。
「你是誰?」他的嘴巴湊在她耳邊,吐出暖暖的氣息。
「我是……」
該不該搬出自己的名頭?這個男人的武功不知道高不高,他看起來像個斯文書生,應該不懂得武功吧。
不過阿娘有教過,這江湖上人才濟濟,越是貌不驚人的,越是深藏不露,對,老爹有教過,碰到緊急狀況的時候,就把老爹的身分請出來鎮宅院,可保一家大小、四季平安。
好吧!就這麽辦。
她挺直背,滿臉驕傲的說:「我是武林盟主風大成的女兒,風、月、芽。」
「風姑娘啊,怎會這樣湊巧,突然出現在池塘邊,救下爺的小侄子?」
他笑得滿臉桃花,可明明入眼的是新鮮桃花,她怎麽會好像喝下滿肚子桃花酒,暈陶陶的?
她又甩頭、摔臉,試圖把醉意甩到旁邊。「本姑娘剛好行經貴宅外牆,聽到女人呼救,于是、所以……事急從權……越牆而來,恰恰救下這位公子的小侄子,純屬意外、純屬僥幸、純屬不小心。」
「哇,風姑娘的耳力真不壞,這池塘離外牆至少有二三裏遠,姑娘居然、恰巧能夠聽到並且及時出現?這等本事、這等天分、這等能耐,在下定要引薦給皇上。」他學她的語法說話。
「皇上?不、不、不,女子無才便是德,本俠女沒有這等野心立業于朝廷,往後一定會日洗盡鉛華、斂盡光彩、收盡武功、藏盡才能,絕對、絕對、絕對不會發生今日之事。」她又接連退上好幾步。
洗盡鉛華?她當她是青樓名妓啊,齊穆笙的笑容擴大,一步步逼近她。
先說喽,她不是因爲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內力給壓得節節倒退,她是被他那張帥臉給迷得暈頭轉向、腳步發軟,這種男人根本不需要武功,就會讓武林第一名花拜倒在石榴褲下。
「在下可否再請教姑娘一件事?」
「請、請說。」她敢發誓,自己的臉絕對比煮熟的蝦子還紅。
「既然是從牆外經過,姑娘怎會穿著黑衣、黑褲、臉上還蒙著黑布,難不成是想到我禮親王府當賊?」
咦!禮親王府?
這裏不是梁府,是禮親王府,啊她居然跑錯家,該死、糟糕,這事兒傳出去,她風月芽要不要在江湖上立足啊!
顧不得美色當前,雖然她真的很想多看幾眼,風月芽奮力壓下胸中欲望,運足內力,伸手往齊穆笙胸口一推。
齊穆笙武功平平,哪能承受得了這麽大的內力,自然是直接往後仰倒,他的後腦直接與地板做親密接觸,砰!震天價響!
風月芽沒想到對方這麽弱,本來已經跑到門口,卻忍不住回頭多看兩眼。
多看兩眼也沒啥,最壞的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她說:「還以爲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沒想到竟是個繡花枕頭,可惜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撂下話,她轉頭就走。
繡花枕頭?這、這、這是天大的侮辱啊齊穆笙顧不得發疼的後腦,奮力一跳躍起,他衝到門邊,朝著外頭大吭,「風月芽,我要是沒辦法把你給挖出來,我跟你姓!」
齊穆笙發狠話,京城三百七十八家鋪子、五百三十六個隱衛、七千四百一十五名官兵,全部動員。
三天後,風月芽落到齊穆笙手裏,而「風大成」三個字,再也不能鎮宅院,保她一身上下、四季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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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好痛,淩敘止覺得自己像被壞人用機關限制住的武林高手,牆從兩邊緩緩靠近、壓迫,他的頭快被夾扁了,他的身子被夾得幾乎不能呼吸。救命……武林高手快被夾成人形薄餅,他張大嘴巴,卻吸不進微薄空氣。
他快死了嗎?他努力了十八年、用功了十八年,他人生最大的夢想就是考上台大醫學院,和兩個哥哥肩並肩。
沒想到一個沒天理、沒人倫、沒道德的地震,狠狠地打破了他的夢想、他行醫濟世的願望.
爸爸,對不起,我再不能背《古文觀止》讓你開心,媽媽,對不起,我應該留在家裏自習,不應該到補習班和同學一起努力,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做出錯誤的決定,才會害父母親這麽傷心,我太不孝了,我應該下地獄。
在地獄兩個字後,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黑霧,阿止什麽都看不見,只看得見胸前媽媽爲他求的平安符,竟然射出一道光芒。
那光線很微弱,卻纖細綿長,它往天空竄去,直沒入雲霄,那道光線指引著他往前,他往前飛、再飛、飛得高高的,衝破了這片無止境的黑夜。
突地,眼前一片光亮,他看見一張小床,一個漂亮的娃娃躺在床上,他手上帶著琥珀手煉,手煉裏也射出光芒,緩緩地圍繞在小孩子身上,久久不散,娃娃緊閉著雙眼,動也不動的好似沈睡著,一旁有個丫鬟模樣的年輕女孩端了藥走出門外,輕輕關上門,與另一名丫鬟在門外輕聲說著話。
娃兒手煉裏的光芒像受到什麽指引似的,緩緩朝天空攀升,慢慢地靠近阿止,然後與平安符的光芒連在一起,突然間,阿止感覺到一個用力拉扯,自己就這麽被納入許許多多的光束中……
猛然張眼,阿止瞪著兩顆眼珠,「狠狠地」、「凶惡地」觀察四周。
不會吧!他坐起身,看見「自己的」小肥腿、小肥手、小肥肚、小肥胸……啊~~啊~~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很努力練出來的胸肌呢,怎麽糊成一片?他完美的腹肌呢,怎麽會往下垂?他長成這樣,隔壁班的那個女生怎麽會多看他一眼?
他心急、他心慌,他想要跳下床,但到床邊卻突然發現……救命啊,床好高啊,他是躺在一0一大樓樓頂上嗎?
沒有鏡子,但他還是努力把自己從脖子看到腳底,他現在是幾歲啊?兩歲嗎?三歲嗎?還是一歲?不知道.。他對三歲以前的記憶稀少,但這副身軀絕對連兒童都稱不上。
好……恐怖,好嚇人……他用小肥掌猛拍自己胸口,告訴自己不要怕、不要怕!認真想想、努力分析、拚命理解……對,先弄清楚現在什麽情況。
他坐著,像老僧似的入定,眼觀鼻、鼻觀心,然後一些奇奇怪怪的鏡頭躍入腦中。
他看見有人在幫他按摩、有人在教他認字認物,有人對著他背詩詞歌賦,還有人在背《古文觀止》,他們口口聲聲喊著自己小少爺,對他笑、對他拍手、對他百分百寵忍久。
「果然還是受止息散的影響了,孩子不正常。」
「外公,你憑什麽這樣說,每個剛生出來的孩子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傻瓜,六個月學會翻身和十個月會翻身,對他的人生有差別嗎?」
「我就知道,我的兒子是天才。」
「我聽家中長輩說過,晚啼的公雞才會成大器,這是隱靈大師加持過的,你回去把它套在孩子手上吧。」
「救命啊!小少爺落水啦……」
倏地睜眼,所以他穿越了?救命……
他不清楚碰到這種事正常人的反應是什麽,可他的直覺反應竟是……背《古文觀止》,背書最能夠讓他安定心神,他必須好好想想怎麽靠著這團肥肉,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生存。于是,他搖頭晃腦一句一句開始背……
從窯場趕來的阿觀跟著齊穆韌往兒子屋裏走。
她被狠狠地嚇了一大跳,兒子連走都還不會,就想學泅水,真是的!幸好沒事,否則……唉,她也不知道自己會怎樣。
阿觀以爲齊止謙還在睡覺,卻沒想到他已經清醒來坐著,背對著門,身子搖搖晃晃,是身子虛弱、坐不穩嗎?
她的心猛地一抽,就要往屋裏奔去,卻被一臉奇怪表情的齊穆韌給挂住,他在她耳邊低言,「你聽,兒子在背書!」
背書?怎麽可能?
她不是習武之人,沒那麽耳聰目明,她悄悄地上前幾步,然後……聽清楚了,他在背〈伯夷列傳〉?他在背齊穆韌最喜歡在兒子睡前背的文章。
她聽得滿心激動,望向丈夫的臉,齊穆韌臉上滿滿寫著兩個字「驕傲」,她知道他沒說出口的話是,我就知道,我的兒子是天才。
昨天連半句話都還不會說呢,今天就會背書?是一場落水,把他的腦子洗清楚了嗎?她直覺想跳上前,狠狠地把兒子摟進懷裏,拚命親他、拚命吻他,告訴他,你是我的驕傲!
阿觀還在激動中,卻沒想到齊止謙在這個時候回頭。
齊穆韌柔了濃眉,笑著伸手抱起他。
也不知道是什麽鬼使神差,阿止胸口充斥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竟然衝著齊穆韌叫出聲,「爹爹。」
淚水自阿觀臉上狂泄,兒子叫爹了,他們的辛苦沒有白費!
心緒激昂、熱血奔騰,抑不住的瘋狂在腦中形成。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居然沒頭沒腦地講了句,「謙兒會說話,我們可以生弟弟了!」
頓時,幾百條黑線在齊穆韌父子額頭成形,這下子,他們的墨魚面可以炒上好幾盤。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7:10
番外 齊家千金
嗨,我叫做齊芷瑄,是女的,今年七歲。
我是我娘的第三個孩子,上面有兩個哥哥止謙、止隽,下面有一個弟弟止鑫。
聽說我出生那天太醫忙到不行,因爲宮裏的皇帝爺爺也有兩個皇子出生,還有我叔叔的三兒子、四兒子也在同一天出生,皇帝爺爺說,那天肯定是個好日子,才會有那麽多的孩子急著在那天出門看世界。
娘說:「我是不知道那天是不是好日子啦,我只是很嫉妒。」
我充分了解娘的心情,叔叔娶了武林盟主的女兒,人家一胎生兩個,兩胎就把我們家的數目給湊齊了,不像娘倒楣,得連續痛上四回合。
嬌嬌說:「誰讓嫂嫂不學武功。」
學武功和生雙生子有關系嗎?我不大懂,但爲了日後著想,五歲那年我就跟嬸嬸說:「嬸嬸,我以後再不偷懶了,我一定會好好練功,免得以後像娘那樣,要辛苦上好幾次。」
聽見我的話,嬸嬸紅了臉頰,叔叔一指戳上嬸嬸的額頭說:「咱們家八個孩子,就這個女的,你若是把她教壞了,以後可怎麽嫁出門?」
嬸嬸有武功,叔叔是弱雞,弱雞敢戳俠女,那個不叫做勇氣,而是叫做自己找死。
果然,嬸嬸不知道怎麽弄的,馬上聽見叔叔哀叫一聲,他的手臂被折到身後去。
嬸嬸得意的說:「誰敢把我家瑄瑄娶走,我滅他九族、刨他祖墳,再連燒他家九間屋。」
厚,拍拍手、拍拍手,好有氣勢哦,我給嬸嬸拍拍手,滿臉的佩服。
叔叔再能幹、再會賺錢又怎樣,嬸嬸還不是一招就將他敗于手下,太強了!我愛、我喜歡、我欽佩、我崇拜。
從此這句話,就變成我的口頭禅:誰敢把我娶走,我滅他九族、刨他祖墳,再連燒他家九間屋。
我們家有八個孩子,天還沒亮就得起身,跟著爹爹、齊古齊文幾個叔叔和嬸嬸練武,接下來,會有師傅來教我們念書習字,師傅說我們各個都是有才情的。
才不才情,誰曉得是真是假,還是師傅爲了銀子胡說八道,反正我比較迷戀「財情」。
下學後到吃晚餐中間,是我們自由活動的時間,大哥喜歡跟著外曾祖父學醫,二哥和大堂哥喜歡跟著爹爹講些朝堂上的事情,弟弟和二堂哥、三堂哥老握著叔叔撥算盤、巡鋪子,只有四堂弟喜歡黏著我娘,玩泥巴、畫圖。
照理說男人弄那些沒啥出息,可在我們家,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是有出息。
所以喽,我跟著嬌嬌拿著小弓箭,把雞窩裏的母雞嚇得生不了蛋,也很有出息。
嬸嬸常把我摟在懷裏說:「就算我是武林盟主唯一的女兒,可嫁了就不能和家人住在一塊兒,所以瑄瑄長大以後別嫁,咱們招一個上門女婿好不好? 嬸嬸沒辦法一天看不到你。」
我當然說好囉。
這樣可以看得出來嬸嬸最疼誰了吧,當然是我齊芷瑄喽。
嬸嬸最疼我,那娘最疼誰啊?看不出來耶,不過我知道,娘和大哥有秘密。
去年啊,大哥腦袋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居然問娘說:「爲什麽我到處都找不到《古文觀止》這本書?」
「古文觀止是什麽啊?」我傻傻問,我看過的書也不少,可從來就沒聽過這一本。
「咱們小時候背的文章,都是出自《古文觀止》啊。」大哥理直氣壯回答。
這對話平淡無奇,卻不知道爲什麽娘像吞下一只大蒼蠅似的,把我和二哥、弟弟全趕出門外,只留下大哥,還讓月季姨娘、賽燕姨娘守著門,不允許我們靠近。
他們關在屋裏聊好久,打開門後,兩個人好像……偷吃十幾串的糖葫蘆,臉上都結了蜜。
我想方設法想要問出來他們關在屋裏聊什麽?可大哥不說、娘也不說,但他們就算不說,我也明白,他們之間肯定有秘密。
好吧,他們有秘密不讓我們知道,我有秘密也不讓他們知曉,看誰保密的功夫到家,看誰的嘴巴厲害。
不過秘密這種事還是得有人聽才會爽快,我本來應該找娘的,可是爲了懲罰她的秘密不分給我,所以我決定懲罰她!
我考慮了兩天,在晚飯過後,跑到嬸嬸的明月樓,嬸嬸和叔叔正在和四個堂哥說話,我一進門,拉起嬌嬌就說:「叔叔,你帶哥哥弟弟們出去吧,我有秘密要同嬸嬸說。」
「是女人和女人的對話嗎?」嬸嬸問。
通常娘說了這句話後,再沒有眼色的男人,都曉得該夾著尾巴離開。
(別人有沒有尾巴,娘和嬸嬸不確定,但叔叔肯定有,我們家三個女人,三個都同意叔叔是狐狸投胎的。
什麽?你問我叔叔是狐狸,嬸嬸是什麽?
呵呵,我雖然年紀小,但不好朦的,你以爲我要說葡萄嗎?錯錯錯,嬸嬸是披著雞皮的大老虎,小小狐狸豈是對手。)
我重重點了下頭,重複道:「是女人和女人的對話。」
嬸嬸飛快拉起我的手,我們很高調地把五個男人趕出門外,再讓嬸嬸的貼身丫頭守在門外,像娘和大哥對我們做的那樣。
嬸嬸把我帶到桌邊,眼睛燦亮燦亮地,把匣子裏的點心全搬出來,擺了滿滿一桌子。
「瑄瑄,快說快說,嬸嬸最喜歡聽秘密了。」
「我找到要招贅的女婿了。」我得意揚揚地說道。
「真的假的?是誰?」
我笑得滿臉賊,跪到椅子上,一面咬著餅兒一面說:「賀家的小兒子,賀襄。」
「賀家老爺是大官耶,怎麽可能讓兒子入贅?」
嬸嬸滿臉的不苟同,看著我的表情上寫著:唉,瑄瑄年幼無知,不是她的錯,都是我沒把她給教好。
「大官就不能讓兒子入贅嗎?」
「可不是嗎,當官的最愛面子了,瞧,嬌嬌爲什麽不能繼續行走江湖,不就是因爲嫁了個當官的嗎?如果你叔叔是普通人,我們就能攜手同闖江湖。」
這個我懂,像娘故事裏的黃蓉郭靖、楊過小龍女那樣。
「可叔叔說了,他不讓嬸嬸行走江湖,是爲嬸嬸的安全著想。」
「那些全是藉口,男人呐,最擅長的就是找借口糊弄女人,只要女人犯傻,一個沒想清楚,就給騙啦。」
「可賀襄自己說啦,說願意到我們家入贅的,難不成……也是借口?」
「他真的這麽說?你把經過從頭到尾說明白,嬸嬸幫你聽聽,他是真心的還是找藉口。」
我點頭,努力回想前幾天我們碰面的情形。
「那天,他阿爹帶他到咱們家來,他說要去找哥哥們,卻不知道怎地跑到賽燕姨娘的園子,弄壞姨娘的盆栽,那可是得來不易的品種呢,賽燕姨娘花三年才養出來的。我就罵他呀,他完蛋了、死定了,賽燕姨娘可厲害的,手一捏就能把花盆給捏碎,他那個個小脖子,賽燕姨娘只要兩根指頭就夠用。
「他嚇得臉都慘白了,問我可不可以別跟賽燕姨娘告狀?
「我拍胸脯說,我是這種人嗎?告狀?告狀是小人的行爲,本姑娘只會實話實說。
「結果呀,他抖得不成樣兒,就問我,怎麽樣才可以不說實話。我想了老半天,看著他的臉,突然發覺他眼睛挺好看的,至少有嬸嬸一半漂亮,想了想我就說:『行,你長大以後給我家招贅,當我的入門女婿,我就饒了你。』
「他可猶豫的呢,我輕輕一笑,描斷旁邊的小樹枝,然後再瞄他的細脖子,他越抖越凶,最後回答說:『我回去向爹爹商量,問我可不可以當齊家的上門女婿。』嬸嬸,這話就代表同意了吧?」
「不,這是借口,回去後,他爹自然不會同意呀。」
「可咱們家只要有道理,小孩子說的話爹娘都會同意的。」
「這是咱們家,又不是每個人家裏都一樣,何況他爹要是說不行,你賽燕姨娘還能上人家家裏,把賀襄的小脖子給捏斷?殺害朝廷命官的家屬,罪可不輕。」
「所以他糊弄我啦?」
「沒錯,就是糊弄。」
「該死的,不行!明兒個我要進宮找皇爺爺,讓他把賀襄他老爸的官給免了,不當官,沒了面子不面子的問題,總可以招贅了吧?」
「我看……這樣不夠,還得再更狠一點,否則,他家裏有不少家産,怎麽需要賣兒子。」
「意思是,我們得將他們逼到底?怎麽做,抄家、滅族、還是扣上大罪名,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我不確定要做到什麽地步才夠,不過至少得將他們逼到絕境,這時候你再以女俠的身分出場,解救賀家人于困境,那時他們自然得對你感恩戴德,雙手把兒子捧到咱們家門口,求咱們收他當上門女婿。瑄瑄你去拿紙筆,咱們來合計合計,怎麽做才能把他們逼到底。」
然後,我們兩個女人興匆匆拿起紙筆,開始算計起質家。
這時,我並不知道窗戶外頭,叔叔領著四個兒子,以及跑到明月樓來要把我給接回去的大哥、二哥,七顆人頭都在偷聽我們娘倆兒的計劃。
他們越聽越膽顫心驚,寺哥忍不住拉了叔叔到旁邊說:「叔叔,您覺得嬸嬸合適教導瑄瑄嗎?」
叔叔的回答是長聲歎息,垂著頭對大哥說:「止謙,千錯萬錯都是叔叔的錯。」
緊接著,是一陣長長的沈默。
不久之後,我被送進皇宮陪皇帝爺爺住了一年,然後,兩個教習嬷嬷跟著我回家,再再然後我變成內心女俠、外表大家閨秀的能幹丫頭.
全書完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5-1-15 02:27:23
【後記】俗辣界冠軍 千尋
這是我今年的第二套藍海套書,我也很訝異會寫到第二套,其實它本來沒有排在書展上頭,我也沒計劃要寫它。只是九月份上了一趟了台北,與徐姊和陳二哥以及編輯見了面,與他們聊一聊,指導我一些關于寫作上面的技巧,心底有了些許想法,在火車上,點子便一個一個從腦袋裏竄出來。
我是那種衝勁一上來,沒把故事完成就會有點懊惱痛苦的人,男女主角會在我的腦海裏喧囂著、吵嚷著,非要我把他們的愛情寫到終點爲止,所以我將計劃中應該完成的書壓到後頭,一心一意將它寫完。
有點任性?我同意。
我曾經告訴絮絹,這個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寫的就是我啦。
我父母親是某個政黨的忠實支持者,有多忠實呢?舉例:選舉期間,我如果沒有投票給那個黨,我媽會氣到去大醫院挂病號(知道有多嚴重了吧)。可對于那位候選人,我實在是很不認同時,怎麽辦?沒錯,我還是得乖乖投,誰讓我爹娘是深×,我只好乖乖當淺×。所以喽,你說我是不是犯賤界翹楚、俗辣界冠軍?
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幾乎不曾和同學吵架,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在國小四、五年級。
有一次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幾個同學在罵班上一個新來的男同學,他憤怒之下居然推倒剛剛好不小心從旁邊經過的我,我整個人往後摔,大家嚇壞了。
可我的反應是什麽?我--站起來,拍拍手上的灰塵,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有沒有想要給我拍拍手?小小年紀居然如此淡定,如此俠女風範,不稱霸江湖怎麽可以。
唉,話說透了,我哪裏是淡定,我只是很俗辣。
後來老師在課堂上責備了那位男同學,而同學對我的印象是:好乖哦,居然都不生氣。
我當然生氣啊,而且我氣得快死掉,問題是我只要略略發脾氣,就會有呼吸急促、暈眩、心髒怦怦跳到快死掉的感覺,我超討厭、超害怕這種感覺,所以只好像阿觀那樣,不斷告訴自己沒關系,原諒他、忍耐他,反正他脾氣不好,遭殃的是他的人生……
用這類虛無飄渺、不切實際的話來安慰自己,直到自己慢慢地穩下情緒。
一直到很大,我才知道這種心跳又強又快,會讓自己感覺死神就在前面等待的疾病叫做二尖瓣脫垂,這種病好發于高高的女生,患者容易恐慌驚懼、容易胡思亂想,嚴重起來還會伴隨各種自律神經失調的問題。
所以我不能生氣、不能著急,每每碰到事情,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喃喃自語,不斷在心底安慰自己、給自己打氣。
我記得第一次辦簽書會時,好像是綠光還是陽光晴子說我看起來穩、一點都不著急。哪是啊,我這個俗辣,都不曉得在心底對自己說過幾百篇話了,我如果再多著急幾分,難不成要在舞台上暈倒?
不過這句「俗辣界冠軍」卻是在我和一個同學開玩笑時想出來的,她溫良恭險,傳統善良到你會懷疑她是中古世紀的産品,她對丈夫的順從,就是小說裏面寫的會說「夫比天字多一點呢,自然得以他爲尊」的那種女人。
有一次他們提到拜拜,說要拜發糕、年糕、紅圓之類的,可家裏又沒人要吃、很苦惱的時候,我的表現是大笑說:救命哦,我們家的祖先怎麽這麽善良,因爲我們家的祖先都吃開心果、金莎巧克力、杏仁小魚幹……我們想吃什麽,他們就喜歡吃什麽,真真是太體貼了。
於于是,她榮獲俗辣界冠軍的名號。
不過我想,每個人心底都有那麽一塊很俗辣的角落吧,也許是對某些人、也許是對某些事情,又也許是對待某些事物的態度。但,只要能看得過去、勸說得過去,也就過去了,人生嘛,就是這般說說東牆、批批西牆,你笑話我、我笑話你,瑣瑣碎碎間也就過去,沒啥好氣好計較的。
就像阿觀,一個明擺著不懂心計、不適合古代的女子,雖然愛情幾經波折,可該她的幸福,一樣也沒落下,對不?
這個故事結束了,新的故事在腦中成形,本想休息幾天的,卻敵不過男女主角的催逼,所以開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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