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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林家成]卿本風流[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05:58     標題: [林家成]卿本風流[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1-27 23:23 編輯

卿本風流 作者:林家成

  她助他得到富貴,卻在他權勢滔天時,被活活逼死。

  重生回到當初,她將步步為營,借那傾城男子之勢,為自己謀一個富貴悠閑。

  ——淡淡一笑閑袖手,轉眼翻覆世間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07:41

第一章 不是夢

“主母,到了。”

一個恭敬的聲音傳來。也許是因為夜色正濃,月光太淺,那走在前面,恰好處于寺院檐角與樹影交織處的嬌小身子,這時刻看起來很顯陰森。

馮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她蹙眉問道:“弗兒,夫主呢?快帶我去見夫主。咦,這里好生安靜。”

那與她相處了三年,一直忠心耿耿的婢女弗兒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安,咬唇張望了一會,突然指著左側方向歡叫道:“啊,那里有燈火,郎主必是在那里。”

馮宛心下著急著,聞言也不多想,提起裙套急急地沖了過去。一踏入殿堂,她便清聲喚道:“夫主?夫主?”

連喚了兩聲,殿中依稀傳來男子痛楚的喘息聲。馮宛心下一緊,伸手推開殿門,踏了進去。

殿堂很大,泥塑的神像高大巍峨,牛油燈下正悲憫中透著陰森地俯視著兩女。馮宛一眼便看到神像下,躺著一個身形依稀相識的年青男子。她急急跑去,沖到男子面前撲通跪下,伸手撫向男子的臉,聲音倉惶地喚道:“夫主,夫主?”

就在她伸出的手,剛剛撫上男人的臉時,極為突然的,蜷縮成一團的男人,突然翻身向上,雙手閃電般地一伸,同時扣緊了她的雙臂。

他把她重重一扯,在令得馮宛身不由已地撲倒在他懷中時。只見男人右手扯上她的玉帶,便這麼重重一扯一撕。“滋——”的一聲布帛碎裂的聲音傳來,轉眼間,馮宛腰帶脫落,外袍扯破,腰間細嫩晶瑩的肌膚,在牛油燈下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不等馮宛反應過來。那男人已是雙手齊動,連連幾下撕扯。

只是一個轉眼,馮宛已是外袍碎裂,紅色的褻衣系帶脫落,飽滿渾圓的玉乳,給男子握了個正著。

這一下變故極為突然,馮宛尖叫一聲,嘶叫道:“你,你不是夫主。”堪堪叫出這幾字,她的嘴便被人從后面捂住。她最為信任的婢女弗兒的聲音從身后清楚地傳來,“別摸了,快點辦事。”

身上的男人淫笑道:“你急什麼?”他雙手齊動,把那雙乳重重搓揉一把,嘖嘖嘆道:“好肌膚,好乃子!嘖嘖,怪不得,實在怪不得。”

他連贊幾聲,雙手把馮宛一推一拉,便翻身坐到了她的身上。右手定住馮宛胡亂掙扎的雙手,他雙手齊動,三不兩下便把她剩下的衣袍扯了個稀爛。

這時刻,馮宛雙手被抓,雙腳被壓,嘴里的嘶叫求饒,也被實實捂住。她胡亂掙扎著,奈何體薄力小,哪里掙扎得動?只一下功夫,便是氣喘吁吁,滿頭青絲凌亂不堪。

就在這時,緊捂著馮宛嘴唇的婢女雙手一松,急急閃入神像后面。馮宛的呼救聲還來不及出口,只聽得“砰——”的一聲沉響,禪房的門被數人重重撞開。五六人一涌而入。

所有的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直過了一會,一個女子才瘋沖而上,她拳打腳踢地把馮宛身上的男人踢開,一把脫下外袍給馮宛胡亂披上,然后抓起馮宛的長發,驚怒地喝罵道:“趙夫人,你好不要臉!”

這個尖喝聲打破了平靜,另一個雍容中透著憤怒的年青女子聲音傳來,“趙夫人,你家夫君如此看重于你,你竟然在這寺院當中,神像之下行此茍且之事?你就不怕菩薩降禍嗎?”

一個威嚴的中年男子厭惡地別過眼,右手一揮,喝道:“還愣著干什麼?把這不知羞恥,褻瀆神靈的賤婦拖起來!”

兩人應了一聲,剛走出一步,那中年男子又喘著氣恨不成聲地喝道:“把那奸夫拖出去砍了!”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地,“刷——”地一聲佩劍出鞘,寒光閃動,那男人急急驚叫道:“且慢,你答。。。。。。”不等他把話說完,劍光已至。只聽得“卟”地一聲,男人的叫聲戛然而止。

直是搖晃了好一會,瞪大雙眼,死不瞑目的男人的屍身,才砰然倒地。

濃烈的血腥中,馮宛轉動木然的雙眼,她回頭盯向眾人。

目光一一在房中眾人的臉上劃過,馮宛定定地盯上了五步開外,那個雍容美麗的少女。盯著她,馮宛凄然一笑,吐出的話,嘶啞,卻平靜,“趙郎知道否?”

她盯著那少女,向前跨出一步,也許是她的表情太平靜,也許是她的笑容讓人毛骨聳然,那少女不由向后退出了三步。

馮宛直直地盯著她,嘶啞地再次問道:“今晚之事,趙郎知情否?”

少女一連退出幾步,直到身軀抵上墻壁,無路可退這才停下。她朝四下望了一眼,見到己方人多勢多這才心下大定。

回過頭來,她瞪著馮宛,尖聲叫道:“你胡說什麼?你這賤婦不要臉,在這里私會漢子,還敢胡說八道?來人,把這賤婦砍了!”

少女的身后,一個二十來歲,長相精明刻薄的少婦尖叫道:“在神像面前做了這等丑事,豈能便宜了她?得脫光她的衣服游街!”

少婦的聲音一落,那威嚴的中年人眉頭一皺,他沉痛地望著馮宛,喝道:“不要說了!”咬著牙,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無力,“阿宛。。。。。。這賤婦雖然行此無恥無羞之事。然而這些年,她為了俊兒,也是吃了苦助了力的。”

他轉向馮宛,低啞地勸道:“還是把她交給俊兒吧。”他轉過身去,這可是寺院重地,若是讓那些禿子發現了這里的丑事,只怕會翻了天去。還是速速離開的好。

中年男人的聲音一落,馮宛已是冷冷笑出聲來。她目光轉向殺機畢露的雍容少女,轉向幾個提著劍,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的護衛。那中年人蒙在鼓里,她卻是明白的:這一次,她是必死無疑!那女人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踏出這個禪房的。

馮宛右手一伸,從一個靠近而來的護衛手中拿過他的佩劍。

那護衛看了對面的雍容少女一眼,任由馮宛把那劍拿走。

馮宛右手一反,把劍架在自己的頸子上。她昂著頭,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少女,咧開雪白的牙齒森森一笑,馮宛嘶啞緩慢地說道:“陳雅,別得意,不出五載,你必死無葬身之地!”

說到這里,她仰頭哈哈一笑,右手在頸上一勒,瞬時,鮮血如花,在牛油燈下紛落如雨。

砰地一聲,馮宛屍身倒地。昏暗的燈火下,明明應該死不瞑目的她,卻偏偏嘴角含笑。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詭異笑容,令得那雍容少女陳雅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她急急向后退出,連聲說道:“快走快走。”

中年人的嘆息聲中,幾個護衛抬起馮宛和那男人的屍身朝外走去。

那長相精明刻薄的少婦追上了陳雅,她小心地打量著陳雅的表情,不安地說道:“阿雅,那馮宛向來聰慧,手段頗多,料事極準。她最后的話,不會是有什麼。。。。。。”

不等她說完,陳雅已尖聲叫道:“什麼都不會有!”她右手一揮,打斷了那少婦的話,瞪來的目光中憤恨中夾著掩不去的懼意。

陳雅尖叫道:“她死了!她已經死了,你沒有看到嗎?她已經死了!”

夜風飄蕩,那一聲又一聲的‘死了’,如寺中禪香一般,裊裊不絕,久久不盡。

“夫人,夫人。”

連連地搖晃中,馮宛尖叫一聲,直直地翻身坐起。

燭光中,她直直瞪來的目光實在可怖,婢女嚇得向后退出幾步,才擠出一個笑容,哆嗦著說道:“夫人,你又做噩夢了。”

“又做噩夢了?”

馮宛聲音嘶啞,有點顫抖地問道。

“是啊,夫人你怎麼啦,這幾晚老這樣做著噩夢?”

馮宛沒有回答,她轉過頭,靜靜地打量著房間。看她這陌生的樣子,仿佛這地方已是許多年許多年不曾見過一般。

婢女瞅著她,不安地想道:夫人這是怎麼了?好幾晚被噩夢驚醒,都是這個模樣。

她正尋思際,馮宛已走下了床塌。婢女連忙上前,把外袍披在她的背上。

馮宛神思恍惚的在塌上坐下,再次朝四下張望了一眼,她低聲說道:“前天,鳳兒的娘真的過逝了?”

這兩天,夫人對這事已重復問了五遍了。婢女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恭敬地應道:“是。過逝了。”

“是被鳳兒的大嫂毒死的?”

“是的,夫人。”

婢女回答到這里,又朝馮宛小心地看去。見到她雙眼直直地盯著前方,依然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樣,不由暗中嘆了一口氣,琢磨著:夫人莫不真是中邪了?郎主明日回來后得跟他提提此事。

馮宛又對著房中的布置,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后,慢慢站起。

她低下頭,任由青絲披下臉頰,望著地板上自己的倒影,她的聲音恢復了平和和沉穩,“郎主明日回來吧?”

“是。”

“我做噩夢的事,休跟他提。”

婢女一怔,好一會才應道:“是。”

馮宛抬起頭來。

這一刻,她的眼神恢復了慣常的寧靜和深邃。一直以來,馮宛的眼神都有一種讓人心靈平靜的力量,此刻也不例外。望著恢復正常的夫人,婢女暗暗松了一口氣的同時,隱隱感覺到,夫人似是有些變了。

對上婢女關切的眼神,馮宛揮了揮手,低聲說道:“出去吧。我沒事的。”

“是。夫人。”

“吱呀”一聲,房門被婢女輕輕掩上。直到她的腳步聲遠去,馮宛才抬起頭來。

她靜靜地看著那房門,好一會,嘴角噙起了一抹微笑,吐出的聲音,更是輕軟如呢喃,“菩薩也知道我心中不甘麼,因此許我再生?”

一連幾晚,直到今晚她才夢到自己的死因,也才完全相信,夢中之事便是將來之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08:15

第二章 夫主

一晚轉眼便過去了。

府中所有的人都起了個大早,今天是他們的郎主,也是這個府第的主人歸來的日子。便連馮宛從娘家帶來的侍婢們,這時也是個個喜形于色。

她也應該是歡喜的吧。

望著銅鏡中青春逼人,頰生雙霞,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婦,馮宛依稀記得,這時的她,嫁給他不過一年半。一年半前,他騎馬從府門前經過,少年郎君英姿勃發的模樣,得到了他父親的好感。

而他,也在回眸一瞟中,對上了面紗后,她那異于常人,極為美麗神秘,仿佛是無邊星空的雙眸。

便是那一眼,讓年少英俊,志向高遠的他上了心,就此答應了她父親的提親。

便是那一眼,讓她愛上了他,她懷著無邊的歡喜和期待,想要與他白頭偕老。

馮宛的恍惚,被婢女看在眼中,絨兒湊到她面前,嘻嘻笑道:“夫人定是歡喜得傻了。”

另一個婢女也說道:“夫人這下可以安心了。”

眾婢的嘻笑恭喜聲中,大門處人聲大作。

一個僮仆急急跑來,一見到馮宛便大聲叫道:“夫人,郎主回來了。”

馮宛淡淡一笑,在婢婦們地籌擁下輕步走出。

剛剛來到大門口,一個車隊便越過眾人,在門口停了下來。

駛在最前面的馬車,正是她夫主的。

馮宛上前一步,含著笑,溫柔地望著那馬車,也望著緊隨其后的那一輛馬車。

車簾掀開,她夫主那英俊的臉孔露了出來。她這個夫主,雙眉似劍,瞳仁略淡,五官生得很好,就是唇太薄太薄,幾成一線。人常說,薄唇的人薄情,這話,她原本是不信的。

夫主縱身跳下馬車,他含笑望著馮宛,扶起上前見禮的她,溫柔地說道:“看,又瘦了,可是不曾好好照顧自己?”

這話當真溫柔,馮宛一陣恍惚。不過一眨眼功夫,她便是嫣然一笑,道:“夫主不是回來了嗎?”

她這話輕言軟語,分明是在說,他既然歸來,她便不會再因相思而消瘦。

這樣的纏綿情話兒,她以前臉皮太薄,可是從來不說的。夫主驚訝地看著她,不由伸手環臂著她的肩膀,低低調笑道:“我的宛娘也會說甜話兒了。”

馮宛低頭羞澀地一笑,只是在低頭之際,她眼波斜睨,目光似水似星地拋了過來。

馮宛的眼眸,本是少見的美麗神秘,這一下波光流轉,夫主不由癡在了當地。那摟著她雙肩的手,瞬時都滾燙起來。

就在這時,一陣咳嗽聲大煞風景地傳來。

聽到那咳嗽聲,夫主動作一僵,他慢慢松開馮宛,擠了擠眼,笑道:“宛娘快看,誰來了?”

他的聲音一落,一個清軟嬌脆的聲音埋怨道:“姐姐眼中只在姐夫,哪曾有我?”

這聲音,她確實是熟悉,太熟悉了。

從今往后的三四年間,這個聲音一直在她的生命中,從沒有消失過。

馮宛暗中冷笑一聲,轉過頭去。

出現在她旁邊的,是一個美麗的少女。這少女約摸十五六歲,眉細而顴高,唇又有點厚。這本是有點刻薄的五官,一搭配起來,卻讓人感覺到明麗無比。

少女撼著唇,一派天真嬌憨的模樣,她瞪著馮宛,嗔道:“姐姐作啥這般看我?我是阿蕓啊。”

她自是知道她是她同父異母的四妹妹阿蕓。

她知道,自己嫁給夫主已有一年半了,還不曾懷孕,四妹妹這次前來是有目的的。

馮宛含著笑,她輕聲問道:“阿蕓這次來?”

“什麼嘛?你嫁給姐夫這麼久,就不許家人來看一下?”阿蕓像是沒心沒肺地瞪了她一眼,轉向夫主叫道:“趙家大兄,你看姐姐啦,人家來了,她都不高興呢。”

她總是這樣,用一種沒心沒肺,狀似天真的口吻向人告狀,總是能在不知不覺中,把她擁有的一切都奪走。

夫主趙俊哈哈一笑,他牽著馮宛的手朝府中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宛娘,你猜為夫這次遇到誰了?”

他顯得迫不及待,湊近馮宛低聲說道:“我遇到了五殿下。”

她自是知道他遇到了五殿下。

要知道,今年是他命運轉折的一年。當年也是這樣,她用盡所有的心力,用盡所有的計謀,幫他分析諸位殿下的實力,最后也是她認準了五殿下,也是她用計謀助他得到五殿下的重視。

在其后的數年中,她屢屢出謀劃策,幫他處理政事,解決難題,于是五殿下成為皇帝之日,他便理所當然地得到重用。

可惜,他剛剛坐上那一國重臣的位置,她便落了那樣的一個下場。

馮宛雙眼明亮地回望著夫主,壓低聲音同樣興奮地說道:“五殿下?聽說陛下極為寵愛這個兒子,夫主若能得到他的賞識,豈不是平步青云了?”

這話趙俊愛聽,他莞爾一笑,轉眼低嘆道:“遇是遇上了,能不能得到他的賞識,還是難說。”頓了頓,他又說道:“聽玉郎說五殿下會在這里呆上一陣,這是蒼天助我。”

“玉郎?”時人有個習慣,會稱贊美男子為玉郎,並不特指某個人。

望著馮宛眼中的疑惑,趙俊得意地說道:“是我路上結識的,他應了我過兩天來府中做客。嘖嘖,那人的風采,那人的樣貌,嘖嘖嘖。”他連連嘖嘆,一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模樣。

馮宛正要說話,馮蕓已蹦蹦跳跳地來到他們身后,叫道:“大姐姐,大姐夫,你們恩愛得把我這個客人也忘記啦?”

她輕跑到馮宛旁邊,一手抱著她的手臂,笑嘻嘻地向趙俊說道:“大姐夫,你就行行好,把姐姐借給蕓娘說說話。”她雖是抱著馮宛的手臂,那看向趙俊的眼神,卻是亮晶晶的光彩奪人,說出的話,更是在意無意的含嬌帶糯。這是天下男人都懂的媚好。

彼時正是漢人統治的晉節節敗敗,不停向南方退縮的時候。馮宛所在的這個國家,也是胡人統治的,才建立幾十年。不管是民間還是朝堂,對婦人的管制都極松散。所以馮蕓也罷,馮宛也罷,她們地行事,都比晉人少了許多拘束和規矩。

趙俊望著馮蕓那比妻子要漂亮的臉孔,眼中一亮,呵呵笑道:“好吧好吧,你們說話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08:37

第三章 相術

馮蕓目送著趙俊氣宇軒昂的背影去。

當她收回目光時,赫然對上馮宛靜靜望來的眼神。

馮蕓一陣心虛,轉眼她便扁著嘴嘟囔道:“大姐姐作甚這麼看我?”她眼珠一轉又說道:“都說大姐夫受過傷,可現在看他好生生的呢。”

這解釋還真是欲蓋彌彰。

馮蕓不想讓馮宛多想,摟著她的手臂使勁搖晃,“大姐姐大姐姐,你不知道我們有多想你呢。嘻嘻。”

想她麼?

馮宛淡淡一笑。這時,馮蕓又說道:“你嫁出后,父親老是記掛著你。大姐姐也真是的,一年半了都不曾回家看過。”

回家看什麼?她那父親最大的愛好,就是用她母親陪嫁過來的財富娶嬌妻納美妾。

明知母親重病垂死,不但隔離她們母女見面,還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嫁了出去。

他不就是怕母親把嫁妝留給她嗎?現在見到趙郎發展不錯,他又把蕓娘派來了。

當然,父親最寵愛的蕓娘可不是來做妾的。

馮宛慢慢轉過頭去。

她靜靜地盯著馮蕓。

也許是她的眼神太過凌厲,馮蕓目光躲閃著,結結巴巴地問道:“大姐姐?”

馮宛還在盯著她。

在馮蕓額頭汗水悄悄沁出時,馮宛嘴唇一扯,道:“蕓娘,你快十六了吧?”

馮蕓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問起自己的年齡,不由強顏一笑,嘻嘻說道:“是啊,大姐姐好記心。”

馮宛還在靜靜地看著她。聽到馮蕓的嘻笑,她神色不動,徐徐說道:“十六歲,也可以嫁人了。”

一言吐出,馮蕓的臉色白了白。她驚疑不定地看著馮蕓,忖道:她知道什麼?她想說什麼?

這時,馮宛轉過身去。

她慢步走到一株桃樹下,伸手摘過一片花瓣,馮宛的聲音清而悠遠地傳來,“蕓娘貌美如花,鼻準豐隆如玉管,唇厚而潤如水洗紅玉,乃是至貴之相。。。。。。我從異人處學到這手相術也有一載,卻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貴人之相。”

可憐的馮蕓,從來都是在小地方生活,哪里聽過這樣的贊美,這樣的肯定?一時之間,她的臉孔都漲紅了。

馮宛的聲音,還有如流水般傳來,“再過幾日,五殿下會來此地。”

她慢慢回頭,靜靜地看著馮蕓,微笑道:“蕓娘可要大姐姐助你一臂之力?”

馮蕓的唇動了又動,動了又動,好一會才顫聲道:“我,我真有貴人之相?”

這時刻,對于相術算命之道,篤信無比。

而且,那些相術算命之人,都各有流派,輕易不會傳于世人,在民間並不多見。

馮宛點了點頭。

馮蕓一下子變得激動了。她雙眼大亮,歡喜得連連旋轉,“我是貴人?我是貴人?我是貴人!”

一連自言自語了幾聲,她沖到馮宛面前,握著她的手急急說道:“一切都聽姐姐地安排!”

馮宛笑了笑,低低說道:“安靜些。事關天機,不可輕泄。”

馮蕓連連點頭。她緊緊地握著馮宛的手,手心早就濕滑滑的一片。

強抑著激動的心,她暗暗想道:比起五殿下,趙俊算什麼?

她實是歡喜之極,不由對馮宛道:“大姐姐,我若得了富貴,必不忘大姐姐今日指點之德。”

話氣極其誠摯。

馮宛笑道:“蕓娘要銘記此言才是。”

馮宛這話,充份表明了,她是真地相信馮蕓會成為貴人。一時之間,馮蕓激動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馮宛笑道:“好了,別歡喜了。去學下禮儀吧,別到時候出了差錯。”

“是,是,我這就去,這就去。”趙俊一心想向上爬,他與許多混得不錯的胡人貴族一樣,府中都養了一些精通漢禮的儒士。這點馮蕓一入府便聽下人吹噓過。

泱泱中國,自有一種至高至上讓人向往的華貴。便是現在晉國很不成氣,便是胡人紛紛稱帝,可不管哪一個胡人當了皇帝,他都會下意識地學習漢朝的那一套,所差的不過是學得多學得少的區別。

目送著馮蕓離開的方向,馮宛轉過身朝外走去。

看到她要出門,一個婢女急急跟來,她來到馮宛身后,問道:“夫人?”

婢女的眼神中充滿不解。

本來也是,趙俊好不容易回來了,夫人怎麼說也應該守在郎主身邊,隨時等候郎主地到來。

馮宛揮了揮手,微笑道:“如若郎主問起,你便說我去東山寺了。”

婢女恍然大悟,原來夫人是要到寺院去還願啊。也是,夫人一直信佛,月前還說過,如果她的夫主平安歸來,她一定要好好感謝菩薩。

馮宛走到門口時,已有老仆趕著馬車過來了。這個老仆是馮宛從家中帶過來的,忠心耿耿,極得她的信任。

這幾年,元城都很安全,因元城令治理有方,如馮宛這樣的婦人出門,連護衛都不需帶。

馬車穩穩地朝著東門駛去。

就在它來到東山寺腳下時,老仆提著兩個包袱,跟在馮宛的身后朝東山寺走去。

走著走著,馮宛身子一拐,轉向東山寺的后山處。

不一會,一排十數間的破舊石屋出現在兩人眼前。

馮宛從老仆的手中接過包袱,輕聲說道:“在這里侯著呢。”說罷,她轉過身,朝著那石屋的后面走去。

石屋的后面,有一個小小的茅草屋。

茅草前,一個乞丐般頭發凌亂不堪,滿臉污垢的少年正蹲在地上,用樹枝寫寫畫畫著。

聽到腳步聲,他迅速地把地上的字跡擦掉,抬起頭來。

饒是污垢滿身,這少年那一雙眼,也如閃電一般刺入馮宛的心口。

這是斜長斜長,于無邊明澈隱現邪魅的雙眸。便如那碧藍天空中染上的血色霞光,極艷,極透,極美。

只是一眼,一縷臟亂的頭發便垂落而下,擋住了少年的眼。

這個少年實是太臟了,要不是馮宛有備而來,也不會注意到這雙眼是如何的澄澈妖嬈。

望著這個將會令元城都名聲大震,令得趙俊慨嘆過無數次的少年,馮宛垂下雙眸。

她輕步走到他的身邊。

包袱還不曾放下,少年冷冷的聲音傳來,“我不是乞丐。”他的聲音也極動聽,只是被刻意壓粗,有點沙沉。

“我知道你不是。”

馮宛理也不理,徑自把包袱放下,然后,她也不顧自己身上精美的綢衣,便這麼在地上一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09:02

第四章 驅逐

蹲在地上,馮宛一邊拿起樹枝,一邊用一種自言自語的語氣說道:“大丈夫生於世,難不成像落葉一般,泯於眾人?風來了卷起,風落了任人踐踏?”

她不看那少年,只是娓娓說道:“世間丈夫,有卑微時二餐難繼,而有朝一日著朱衣,居高堂,指點江山,誰又記得你當日是如何幸進的?”

她說到這裡,在地上用樹枝,似是胡亂地寫道:“五殿下來元城。”又寫了“玉郎”兩字。

這時刻,前方禪院中傳來一陣人語聲,似有幾人正朝這個方向走來。

馮宛慢慢站起,她把樹枝朝地上一擲,轉身便朝來路走去,似是忘記了自己還扔了兩個包袱在那。

在她的身後,那少年眸光復雜地盯著她。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了,少年也不曾叫住她。

馮宛來到老僕身邊,輕聲道:“回去吧。”

“是。”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十幾步,馮宛回過頭,朝那少年的方向看去。

從樹葉的間隙可以看到,那少年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直到一行人眼看就要出現在視野中了,他才一咬牙,伸手把馮宛扔下的包袱提進了茅草屋。

看著少年挺得格外筆直的背影,馮宛悄悄朝自己眨了眨眼,得意地想道:成功了。

她知道,就算她不來,少年也會抓住這次機遇。

但她更知道,不管世人對這少年如何評價,有一點是共認的,那就是,他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

今天她給他的只是幾套華美的衣袍和錢財,它日,也許他能救她一命!

馬車駛回了府中。

堪堪踏入府門,一陣笑聲便傳入她的耳中。走過一排桃樹,馮宛一眼看到她的夫主,正與馮蕓湊在一起說笑著。

從她這個角度看來,夫主容光煥發,馮蕓含情帶怯,兩人說著說著便湊到一塊去了,彼此呼吸相聞,眼神相接,渾然如神仙眷屬。

盯著這打情罵俏的兩人,馮宛微微一笑:這才是馮蕓,她永遠都在做著多手的準備,永遠也不會放過一個機會。

是啊,我是可以想法子讓馮蕓見到五殿下,可此事通過我的夫主,不是更簡單嗎?更何況,讓他上了心,那是進可攀上五殿下,退也有趙俊在那裡。

不知為什麼,看到這一幕,馮宛一點也不生氣。

。。。。。。也許,她所有的傷心也罷,憤怒也罷,氣恨也罷,都在那些噩夢裡消耗一盡。

不過,馮宛可不打算黯然退場。

她緩緩朝著那對男女走去。

馮宛的腳步輕緩,優雅。

她這人,有著一雙極美的眼睛,也有著白嫩的肌膚和完美的身段,更有著優雅從容的氣度。

因此,雖然她的長相只是平凡,可憑著這氣度,就讓一直心懷大志的趙俊尊敬有加。

他一直相信,能娶到這樣宛如大家閨秀的夫人,表明他的志向將得到實現。

馮蕓格格笑了幾聲,剛剛含羞帶怯地低下頭,一眼瞟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由身軀一僵。

看到她僵住,趙俊眉頭跳了跳,他轉過頭,順著馮蕓的目光看去。

他看到了馮宛。

她就站在離兩人只有五步的地方,嘴角含笑,長袖細腰如風中荷花那般淡雅,自在。

。。。。。。她見到這一幕,居然好不自在?

趙俊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馮宛美麗神秘的眸光,靜靜地掃過趙俊後,轉向馮蕓。

她含笑瞟了一眼馮蕓,朝著她上下打量幾眼後,向趙俊溫柔地說道:“夫主可能不知,我這四妹妹是奉我父親之令而來。”

馮蕓聽到這裡,雙眼一瞪,警惕地盯著馮宛。

馮宛溫柔如水地望著趙俊,輕聲道:“我父見我一年多都不曾有孕,心下著急。”

聽到這句,馮蕓的心踏實了些。

可就在這裡,只聽得馮宛靜靜地說道:“父主,我看你也很喜歡我這個四妹,不知擇良辰吉日,把她納為妾吧?”

咚——

宛如晴天一個炸雷,馮蕓驚得向後退出一步,臉色煞白的她也顧不得趙俊會如何想來,大聲叫道:“不行!”

兩字一出,早已意動的趙俊已是臉色一青,他冷冷地瞪向馮蕓:敢情這個女郎頻頻向自己獻媚討好,不是因為看中了自己,而是因為本性輕浮?

可憐的馮蕓,她根本還在等著時機呢。此刻看到趙俊不屑的模樣,又看到馮宛溫柔中透著冷漠的眼神,都差點急哭了:難不成,她想了好久才想出的好辦法,這一下全泡湯了?她竟是一下子得罪了他們夫妻兩個?

就在馮蕓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馮宛蹙著眉頭,一臉為難後嘆了一口氣,說道:“原來阿蕓不願啊?”她的聲音中充滿了不敢置信。

這種不敢置信,讓趙俊有點狼狽,他曾以為馮蕓是千肯萬肯的呢。

這時,馮宛蹙著眉頭,輕言細語地說道;“四妹妹乃是未出閣的女郎,這般呆在姐姐的府中,不是很好。”

她這話中的話,便是婢僕們也聽得懂。

望著馮蕓,馮宛細聲細氣地說道:“阿意。”

“夫人?”

“去帳房領上十片金葉子,給四妹妹在外面租一個院落吧,動作快點,今晚四妹妹就要搬過去呢。”

她轉過頭,對上臉色青白,不知如何是好的馮蕓,輕言細語地說道:“四妹妹,休怪大姐無情。實是大姐剛才不該多嘴。你也知道,有些話既已說出,便當防著他人閑言碎語。哎,你就放心地住在外面吧,你是我的妹妹,大姐怎麼也不會讓你受到委屈的。”

馮宛說完這話,曼步走到趙俊的身側,握著他的手,她含笑道:“夫主可知,我剛才在東山寺求的是什麼簽?”

她求簽了?

趙俊心下一緊,這時的他哪裡還顧得上美人?當下連忙握緊馮宛的手,急急朝書房走出幾步,低聲問道:“什麼簽?”

在趙俊急切的眼神中,馮宛神秘地一笑,輕輕說道:“上上簽!”

“什麼?”

“是上上簽!”

趙俊喜不自勝,他緊緊握著馮宛的手,連連說道:“快說快說,那簽上都寫了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09:22

第五章 看戲

馮宛低聲說道:“最後一句是,‘風雲過後蛇作蟒。’”

蛇作蟒?

趙俊狂喜,他連念幾遍,又要馮宛把那簽從頭背了一遍。不一會,雙目精光熠熠,雙拳緊握。

他實在激動,在原地踱來踱去。

直過好久,他才記起馮宛。轉過頭來看向妻子,只見她俏生生地站在那裡,平凡的面容,在那雙美麗神秘,深邃如星空的雙眸地掩映下,平添了七分風采。一直以來,她寬衣喜歡如晉人那般,長袍廣袖,腰間細細,此刻也是這樣。風一吹來,倒有淩雲之姿。

看著看著,他的心頭有點火熱了。走上前來,他伸手環上馮宛的腰。

堪堪碰到她,他便感覺到懷中的妻子身軀一僵。

趙俊一怔,湊近她的耳邊溫柔低語,“為夫冷落宛娘太多時日了。”吹出的熱氣,直撲她的耳洞。

馮宛放鬆緊繃的身軀,羞赧回眸,“夫主這是什麼話?你不也是為了前程奔波嗎?”

前程?她一提到這兩個字,趙俊剛剛燃起的沖動,便被興奮取代了。

他放開她,快速地說道:“夫人見諒,為夫得在五殿下到來之日,把他的喜好再收集一下。”他剛走出一步,又回過頭來摟了摟馮宛的腰,低笑道:“你也好好將養一下身子,好生給我生一個兒子,安安老丈人的心。”

聲音是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馮宛盈盈一福,輕聲應道:“夫主所言極是。”

趙俊一笑,大步離開。

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身影,馮宛的嘴角,也噙出一朵微笑來。

這時,她的身後傳來馮蕓怯怯的,帶著哭泣的聲音,“大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大姐姐,你別怪我了,好不好?”

聲音離她只有二步之遙。

馮宛不用回頭,也可以知道,此刻的馮蕓,那神情必是嬌憨中帶著可憐。

她這人有一個優點,善於察顏觀色,只要你有一絲心軟,便能纏到你認輸為止。

馮宛沒有回頭,她只是淡淡的,冷冷地說道:“四妹妹,大姐這是為了你好。”她不再多話,衣袖一甩轉身離去,把馮蕓的泣求聲遠遠拋在身後。

轉眼三天過去了。

這三天中,趙俊一天到晚都在忙碌,都在為面見五殿下做準備。而馮蕓雖然搬出了府,可白日裡,她幾乎是一直呆在趙府中。不管是見到馮宛還是見到趙俊,都是買嗔耍嬌,親密無比。

可惜她拒絕在前,現在不管如何做來,趙俊心下已生厭惡,便是婢僕們,也不由對她的輕浮有些閑言。

這一天,馮宛起了個大早。

她沐浴更衣後,把黑如緞的青絲挽出一個垂髻,髻上只斜斜插上一支木釵。然後蒙上面紗,穿上黑底繡著鳥雀的五鳥唱日袍,走出了家門。

她沒有坐馬車。

這時的趙府,只有一輛馬車,那還是趙俊傾盡家財購置的,這幾天趙俊出出入入都需用到它。馮宛要出門,只能走路。

帶著一個婢女一個僕人,馮宛似是漫無目的地走著。來到最為繁體熱鬧的東城門處,馮宛的腳步加快,向最大的那家酒樓走去。

她一直行事很有主張,一婢一僕也不多問,只是安靜地跟在她的身後。當然,跟在她身後的不止是這兩個,還有一少女,也蒙著面紗,鬼頭鬼腦地跟蹤著馮宛。

走到酒樓前,馮宛的腳步一頓,抬起頭來。

只見酒樓裡傳來一陣笑聲,蹬蹬蹬的腳步聲中,一個身材高挺,面目俊美中顯威嚴,衣飾華貴的青年男子,在二個護衛地籌擁下緩步走了出來。

青年男子一踏出臺階,便有一輛極為華貴的紅色馬車駛了過來。馬車旁,八個高大悍勇的護衛一躍而下,迎向那青年男子。

元城是個普通的城池,又剛建立不久,哪曾見過這麼華貴的馬車,這麼悍勇的,氣勢非凡的護衛,這麼衣著華麗,龍行虎步,一看就是天之驕子的青年男子?

一時之間,好一些目光都看呆了。

就在這時,馮宛身後沖出一人來。

那人一沖到馮宛前面,速度便稍稍放緩,只見她扭著腰,低頭向前沖去。

雖說是沖,這少女行進的姿態曼妙無比,那一襲緊緊裹在身上的胡袍,把她少女玲瓏的曲線,描畫得極為嬌俏。

看到少女低著頭,沒頭沒腦地沖向那青年男子,站在馮宛身後的絨兒目瞪口呆地叫道:“是四姑子。”她急急轉向馮宛,聲音壓低,“夫人,不好了,那是四姑子。”

馮宛聞言,微微垂眸,她沒有回答,只是嘴角噙起了一朵笑容。

她當然知道她是馮蕓。她還知道,自己說的面相之語並不是編造的。前世時,馮蕓在勾引趙俊,被自己發現驅逐後,很快便巴上了當朝權貴。當消息傳到馮宛耳中時,她已成了陛下新納的妃子。

從那後,馮蕓每向上爬出一步,她的日子便艱難一分。她從不為難趙俊,甚至還提攜他,她只把所有的恨記在自己身上。

馮蕓剛剛沖近那青年男子,幾個護衛地低喝聲同時傳來,“站住。”他們同時上前一步,擋在了那青年男子身前。

就在這時,馮蕓似是受了驚,她嬌叫一聲,身子一晃,撲通一聲向左側歪倒。一手撐在地上,她臉上的面紗已在不知不覺中跌落。

抬起那受了驚嚇也明媚的臉,馮蕓張著小嘴,淚水汪汪地看著青年男子。似乎剛才那幾個護衛的喝聲,著實把她嚇壞了。

美人受驚,那是相當動人的圖景。何況,這個美人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是經過設計的?

馮蕓秀發斜斜傾泄,掩住半邊明艷的臉,那撐在地上的手,也是弱不勝力,這種弱不勝力,配上她那曲線玲瓏的身段,當真有種請君憐惜的動人滋味。

水汪汪的大眼,櫻紅微張的雙唇,此刻的馮蕓,每一分每一寸,都透著誘惑。

她在誘惑那青年男子。

馮宛目光中閃著笑意地欣賞片刻後,也抬頭看向那青年男子。

被四個護衛保護著,青年男子也在看著馮蕓。

不過他只看了一眼,便皺著眉頭,衣袖一甩,“趕走她。”

三個字一出,馮蕓低叫一聲,楚楚可憐地喚道:“妾,妾這就走,這就走。”她淚盈於睫,水珠兒欲墜不墜的,看著青年男子的眼神,似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這一下,青年男子終于轉過頭,認認真真地打量起她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09:44

第六章 傾城少年

盯著馮蕓,那青年男子嘴角揚起一個笑容,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馮蕓大喜,她連忙說道:“妾,妾姓馮,馮氏阿蕓。”

“馮氏阿蕓啊?”青年男子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他望著馮蕓含羞帶怯的模樣,特別是她對上自己的目光時,那含淚的眸,還拋了一個媚眼過來。

青年男子好笑起來,他哈哈一樂,道:“小姑子,你勾搭錯人了,我這人啊,不喜歡你這種。”

他的聲音又大,笑聲也響,那帶著戲謔帶著不屑,也帶著刻在骨子裡的冷漠的笑聲,一下子震住了所有人。

不一會,笑聲哄然而起。不管是路人,還是護衛們,都哈哈笑了起來,一邊笑,他們一邊對著馮蕓指指點點。

刷地一下,馮蕓臉色變得紫紅,而她那苦心維持的嬌弱,這時已撐不下去了。

見她捂著臉,跌跌撞撞地沖出,馮宛低下頭冷冷一笑:有了這麼一曲,你就算真是貴人,那路只怕也不好走了!

對于青年男子來說,馮蕓這樣的女郎他見多了,也經得多了。便沒有在意,轉過頭,他看向馬車中,伸出手,聲音放柔,“出來吧。”

他的聲音中,有著他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歡喜。

車簾於晃蕩中掀開。

本來,眾人還在取笑著馮蕓,還在搖頭晃腦地感嘆著。可他們的目光一轉,便同時啞了聲。

馮宛也啞了聲。

她聽過傳說,知道他很美很美,可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明白,這冠絕古今的美,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從馬車中跳下來的,是一個修長的少年。

少年烏發如墨,披泄而下,只有發頂用一根碧玉釵斜斜束起。

他五官輪廓分明,唇紅而潤,眼眸斜長斜長,眸光清透瀲灩,如蔚藍天空的一縷紅霞,極艷,極透,極媚。

不,不,這所有的形容詞都是虛幻。

所有所有看到這少年的人,第一感覺便是美,無與倫比的美。

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風情。

少年一襲紫袍,這紫色既高貴又神秘,很少有人鎮得住,可穿在這少年身上,卻只讓人覺得,它配得上他。

青年男子的貴氣讓人驚艷,可眼前這少年,卻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看著眼前這少年,青年男子上前一步,他握著他的手,溫柔說道:“酒樓還不錯,希望你喜歡。走吧。”

這種殷勤,這麼溫柔。

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為什麼他會對馮蕓那樣的美人主動不但無動於衷,還出言嘲諷。實是眼前的男子,已完全被這少年給迷住了。

也是,見過這種美色,這世上,還有美人可以入目麼?

對上青年男子的溫柔,少年笑了笑。

他本來面無表情,這一笑,直讓人覺得眼前光芒四射,可以灼傷眼。

少年低啞地應道:“好。”

他應過後,目光掃過眾人。

他看到了馮宛。

四目相對,馮宛低下頭來,幾不可見的,她朝他行了一個下位者面見上位者時才行的禮。少年目光一閃,移過頭去。

他隨著那青年男從踏入了酒家。

四周的人還在呆怔,馮宛叫醒一婢一僕,緩步朝回走去。

直過了好久,四周喧囂聲再起。

一直走到府門口,一婢一僕才發出了聲音。聽著他們語氣中無法掩藏的興奮,馮宛搖了搖頭。

馮蕓不在府中,趙俊也不在。也是,現在五皇子都來了,想來他必是忙著找機會巧遇了。

回到寢房中,馮宛揮退僕人,閉上雙眼養神。

饒是她經歷也有不少,可那少年的美太具沖擊性,這讓喜歡頭腦清醒的她有點不適,她要好好安靜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個僕人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鳳兒回來了。可要她前來叩見?”

“不必了。”

“夫人的家裡也派人來了,一個婢女一個奶媽,還有一車書籍,夫人要不要看一下?”

家裡派人來了?

馮宛睜開了雙眼。

她坐直身子,輕聲說道:“讓她們進來。”

“是。”

片刻後,腳步聲響。

兩個腳步聲,一個輕盈,一個拖曳,都是她聽慣了的,熟悉了的。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一個十三歲的丫頭,和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婦人同時出現在馮宛的眼前。

那婦人中等身材,平凡的五官,老實巴結的模樣。至於那丫頭,面孔白凈,眼神靈動,表情恭謹。

這恭謹的表情,馮宛見過太多太多次,都看得麻木了。許多年了,不管她是得意了,還是失敗時,不管她遇到什麼,也不管她的地位隨著趙俊而步步提升,她永遠這般恭謹,這麼貼心。

她只做過一件對不起她的事,那就是,誘她到寺院,在最後關頭捂上她的嘴,把她推向鬼門關。

她是弗兒。

兩女都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一聲,便沒有人發現,馮宛的神思有點恍惚。

與婦人不同的是,丫頭弗兒向後縮了縮,她雖低著頭,卻清楚地感覺到,馮宛直直盯在自己臉上的目光。

那目光太逼人,太尖利,讓她害怕。

馮宛一直在盯著她。

眼前這個小丫頭,她曾經花了許多金錢,找過許多人,只為了把她犯罪的父親把牢中救出來。

她也給了她一些錢財,讓她的二個兄長順利娶了親。

她還找到大夫,親自帶上門去,給她的母親治過病。

她想,她那一生仁盡義至的,有兩個人,一個是趙俊,一個是眼前的弗兒。因此,她直到死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害她!

此刻,她便很想問,你為什麼要害我。可惜,她就算問了,她也說不出來的。

垂下雙眸,馮宛慢慢飲了一口漿,借那冷漿把心神撫平後,她徐徐問道:“你們喚什麼?”

弗兒和那少婦拜倒在地,少婦率先開口道:“家人喚奴阿平。”這時,許多庶民都沒有名字,這個少婦也是一樣,她這阿平的稱呼,是家人隨意叫出的,叫久了,便成了名。

弗兒伶牙俐齒地說道:“家人嘆奴為弗。”

“都起來吧。”

“是。”

“去見過管事,讓他安排你們的住行。”

“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0:04

第七章 風度

馮宛沒有如以前那樣,一見弗兒便把她放在身邊。

時間在流逝,一直到入夜了,府門外才傳來馬車聲。

馮宛坐在塌上,望著銅鏡中的自己良久,才慢條斯理地走出來。

當她迎出時,趙俊已踏入院落。他的臉上滿是疲憊,還有點不自信。

見到馮宛,他皺緊的眉頭松馳了些。來到妻子身邊,趙俊嘆息道:“實是不易。”

他望著馮宛,“宛娘,你說這情況,為夫當如何是好?”

他們成親的這一年半裡,每逢大事,必是馮宛為他出謀劃策。

馮宛想了想,問道:“五殿下他很忙?”

“是啊,他新得一美少年,根本無心處事。”皺起眉頭,趙俊喃喃自語道:“陛下諸子都已長成,五殿下雖是素有英名,可這等事一旦敗了,便是誅連九族。宛娘,你怎麼說?”

馮宛聞言,尋思起來。

就在這時,他們的身後,一個熟悉的身影飄了過來。

馮宛一怔,不由回頭看去。趙俊見狀,連忙笑道:“是你四妹。宛娘你有所不知,有異人相過,說她將來會是貴人。我想此事不論真假,善待她總是沒錯的,因此請她搬來府中。宛娘覺得呢?”

他的語氣很客氣,只是那閃耀的目光,馮宛太熟悉了。必是馮蕓與他說了什麼,使得他色心再起。

馮宛並不意外,她知道,馮蕓這人,不會那麼輕易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今日她在五殿下那裡受了羞辱,便不顧顏面地要回趙府。也許,她還是想著,就算攀附權貴不成,也有趙俊墊底。

不過馮宛也沒有笑。

她袖手而立,靜靜地看著碎步而來,臉上帶著艷笑的馮蕓。

朝她盯了良久,馮宛看向趙俊,慢慢的,她朝他福了福,低緩而冷漠地說道:“妾累了,容告退。”

說罷,她也不等趙俊發話,轉身便向寢房走回。

她生氣了!

趙俊這是第一次看到她生氣。他呆了呆,眉頭一皺,冷聲說道:“宛娘,你失儀了!”

失儀?

馮宛有點好笑,也有點淒涼。

她還真是不明白,這樣一個男人,上一世的自己怎麼就甘心情願地為他付出一?

冷笑著,馮宛沒有回頭,沒有理會。

望著她越去越遠的身影,馮蕓有點不安,也有點嬌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大姐姐,你便這麼不喜歡我麼?”

她說到這裡,轉向趙俊,聲音哽咽,“大姐夫,姐姐她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本來,馮宛是不想回話的。

不過她想,遲早都要開口的,這也是一個機會。

於是她停下腳步。

緩緩回頭,燈火下,她美麗神秘的雙眸中,冷漠而雍容,盯了馮蕓一眼,她看向趙俊。

慢慢的,馮宛朝著趙俊盈盈一福,緩緩說道:“宛娘自歸夫主,二載不孕,實已失德。願請歸去!”

她說,願請歸去!

她居然說,願請歸去!

為了這麼一件小事!

趙俊一張俊臉,瞬時變得鐵青。

他冷冷地瞪著馮宛,嘴一張,差點脫口便應了。

可是看著星月下,馮宛那娉娉婷婷,比他見過的所有貴女還要雍容的身姿,想起這一年多來夫妻的恩愛。便吸了一口氣,冷冷地說道:“滿了二載你再說此話不遲!”

說出這話,他還是惱火無比。當下衣袖一揮,喝道:“真真不可理喻。”轉身朝書房沖去。

望著他遠去的身影,馮蕓呆了一會,向馮宛驚叫道:“大姐姐,你這是幹什麼?你連我都容不下麼?”

她盯著馮宛,不滿地叫道:“大姐姐,你心胸太狹!”

她的聲音不小,驚得四周的婢僕不時看來。

馮宛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就是要當著眾人落自己的臉。

不過,她雖然不在意了,可還真不能便宜了馮蕓。

燈火下,馮宛盯著馮蕓,淡淡的,徐徐地說道:“蕓娘今日見過五殿下吧?”一話吐出,馮蕓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馮宛卻不放過她,她冷冷地說道:“趙郎定然不知,你已得罪了五殿下。他在這個時候還收你入府,便不怕前途盡毀麼?”

她的聲音也不小,這話也是說給婢僕們聽的。

馮蕓氣得一噎,淚水汪汪而出,她尖叫道:“大姐姐!”

馮宛哪有心思看她作偽,當下轉身離去。

回到寢房不過半個時辰,一陣腳步聲從外面傳來。不一會,一個僕人對著她的婢女說道:“夫人睡著了?”

“還沒呢。”

那僕人朝著燈火幽幽的寢房望了一眼,聲音微提,嘆道:“夫人也是的,她既是好意,就應該輕言細語地說給郎主聽啊。生這種無名氣,怪不得郎主不高興了。”頓了頓,那僕人又說道:“聽說那馮蕓小姑已答應了,明天搬回去。”

這是趙俊的意思。是趙俊聽到了僕人們地傳話後,變相地來向她示好。

馮宛坐在塌上,聞言冷笑一聲。

那僕人又說了兩句,才告辭離去。

書房中的燈一直亮著,這是趙俊在等著馮宛主動向他示好。

可是,一直到子夜,馮宛也沒有前去。

轉眼,一晚過去了。

馮宛剛剛梳洗罷,便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嘰嘰喳喳聲。

不等她詢問,一婢女跑了進來,連聲說道:“夫人夫人,府中來了一個客人呢。嘖嘖,那客人好俊,真俊!”

馮宛見到婢女們臉孔紅紅的模樣,有點好笑,她站了起來,提步朝外面走去。

問了兩個僕人,得知那客人與趙俊在書房交談後。馮宛帶著絨兒,朝著後面的小花園走去。

剛剛來到小花園中,她便看到馮蕓紅著臉,正悄悄地伸頭朝書房方向望去。

絨兒看到這一幕,嘴一扁,厭惡地說道:“郎主也真是的,明明都趕走了的還帶回府。”

她說到這裡,看到馮宛似笑非笑,不由好奇地問道:“夫人,你說那玉郎,會不會相中馮蕓。”她嘻嘻一笑,道:“他會不會像五殿下一樣,又是一頓斥喝?”

馮宛聞言,卻是一曬,“相中?不會,斥喝也不會。”不知不覺中,馮宛的聲音與她平素不同,提得有點高。

“為什麼?”

馮宛微笑道:“你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他們極風雅,極高貴,見多了美人,也見多了風塵。阿蕓雖美,入不了他們的眼,阿蕓行事雖然可笑,也不值得他們開口斥喝。”

她悠然神往地嘆道:“晉人對這樣的人,造了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風度!”

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一陣清脆的巴掌聲從身後傳來,同時伴來的,還有一個清雅的男子聲音,“沒有想到這胡人統治之地,還有知道風度兩字的人。得卿盛贊,愧不敢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0:22

第八章 多一條路

馮宛似被驚住了,迅速地回過頭去。

大步向她走來的,是一個二十歲不到的俊美青年。

青年身高腿長,皮膚白凈,眉目如畫,頗見靈透。偏偏這種如畫也罷,靈透也罷,因為他那一雙斜飛的濃眉,顯得陽剛十足。

正如婢女們所言,他是一個極俊的美男。這青年身上,有一種灑脫不羈中,隱帶神秘的氣質。

馮宛前世時,也是在今日見過他。那麼匆匆一見,從此後便不再相逢。她幾乎忘記了,她的生命中,出現過這麼一個男子。

青年大步走到馮宛面前,盯著她的雙眼,他輕贊道:“好一雙眸子,如星如月,平生僅見。”

他的贊美脫口而出,直直打量她的目光沒有半點避嫌。這讓隨後而來的趙俊眉頭蹙了蹙。

轉眼,趙俊笑道:“玉郎,這是拙荊。”

那玉郎嘴角揚了揚,他沒有停下腳步,一直走到馮宛面前,朝著她上上下下打量一會後,突然說道:“可惜,可惜。”

眾人一怔,反射性地想:夫人皮膚白嫩,雙眸極美,偏生五官長得平凡,是可惜了。

只有馮宛在對上他的贊賞的雙眼時,明白過來,他說的可惜,是自己嫁了趙俊那樣的男子。

垂眸一笑,馮宛朝他盈盈一福,道:“得卿盛贊,愧不敢當。”

她把他的話,原本本地還給了他。

玉郎眉頭高挑,他盯著她,笑吟吟問道:“我有贊你?”

馮宛學著他的樣子,眉頭高挑,笑吟吟回道:“君不曾贊我?”

玉郎哈哈一樂,他雙手一拊,道:“好一個聰慧的婦人。”忍不住,他再次嘆道:“著實可惜了。”

他們兩人這樣說話,旁邊的人哪裡聽得懂?趙俊上前一步,笑容滿面地說道:“你們這話,打的是什麼機鋒?”

機鋒?馮宛心神一動,暗暗忖道:聽聞晉人貴族說話時,最喜歡打機鋒,爭辯些儒道佛家的禪語。難不成,這玉郎是晉人?

趙俊說到這裡,朝馮宛盯上一眼,目光比平素熱切了些,似乎昨晚上的不快,已一掃而空:這個宛娘,居然得到了玉郎的欣賞,看來是個旺夫的。

這時,不遠處的馮蕓已娉娉婷婷地走過來,她隔得遠,不曾聽到馮宛與絨兒地對話。因此,她走過來時,姿勢有著刻意的曼妙,臉上的笑容也是溫柔明媚,那經過精心修飾的臉,更是容光煥發。

她輕步走到馮宛旁邊,眼波如水般盯著玉郎,嬌聲問道:“大姐姐,這位是?”

聲音有點高,足能引起玉郎地注意。

在玉郎打量而來時,馮蕓眉目微斂,微微一福,那含羞帶怯中顯得溫婉大方的儀態,很是動人。

馮宛朝她瞟了一眼,暗暗好笑:得了教訓,她也改變策略,不那麼主動了?

她哪裡知道,馮宛可是聽說過的,這玉郎與五殿下相識,她真害怕眼前如詩如畫的美男子,又是一個只喜歡男人的。

馮蕓的問話,馮宛自是不答。

這時,趙俊輕咳一聲,道:“玉郎,我這院落裡桃花不多,在那裡有五六株,姿態甚古樸。”

在趙俊說話時,二個書僮捧著筆墨走上前來。

玉郎一曬。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倦矣,不想作畫了。”

也不管趙俊愣在那裡,他衣袖一甩,居然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玉郎走出老遠,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一時之間,一個一個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趙俊有點惱怒,他輕哼道:“行事當真任性無禮。”頓了頓,他又說道:“這樣的性格,哪裡像是能侍侯人的?”

馮宛聽到後面一句,朝趙俊看來,見他一臉慍怒,竟是沒有發現自己說的話有另一種含義。

見到他去遠,趙俊這個主人沒有追上去。馮宛看了趙俊一眼,腳步一提,跟上了玉郎。

她一走,趙俊松了一口氣:這個玉郎太無禮了,要他送罷,他不甘心。可不送罷,又擔心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現在馮宛替他送客,也可安心了。

馮宛跟上了玉郎。

他走路時,衣袂翩翩,明明一身胡服,雙袖卻習慣性地輕甩。步履中,有一種特別的從容。

馮宛打量著他,亦步亦趨地跟著,沒有開口。

好一會,頭也不回的玉郎笑道:“你家夫主都惱我的無禮,你這婦人卻是不惱?”

馮宛微笑垂眸,“想來則來,想去則去,本是名士風范。”

名士兩字一吐出,玉郎腳步一僵。

他慢慢回過頭來,盯著馮宛,微瞇起雙眼淺笑道:“夫人很會說話啊。”

馮宛無視他眸中的冷漠,輕聲說道:“妾祖父,本是建康人。甲醜年亂兵作崇,逃於此地。”

她抬起頭看向玉郎,眼中有點濕潤,咬著唇,馮宛低低地說道:“祖父錯矣,聖上耽于江南美景美人,哪裡還記得北土?”

玉郎依然冷漠地盯著她,他淡淡一笑,道:“夫人,你的夫主在盯著你呢。”

“夫主?”馮宛哧笑道:“他雖姓趙,卻是胡人。”望著玉郎,她啞聲說道:“蠻夷之有君,不如華夏之無也。蠻夷之有夫,不如寡也!”

這話極具份量!

只有極度的思念故土,並對自己的文化,自己的一切都極度推崇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玉郎動容了!

玉郎唇動了動,他有心駁斥馮宛對自己夫君的無禮,可他的觀念中,本就有著疏狂任性。馮宛的無禮,可以說很合他的心意。

低嘆一聲,玉郎朝她作了一揖,道:“夫人便是思念故土,有些話也不可說得這般任性。”

他想起自己看到的,壓低聲音說道:“他日若歸故土,可至潁川,報元城孤寡,某當傾力以助。”

想了想,他又低語道:“我為五殿下幕僚,會在他身邊呆上半年,如有求,可前來相告。”頓了頓,他又說道:“半年之內,此地有災,當速離。”

說罷,他衣袖一甩,轉身離去。

馮宛再次提步跟上。一直目送著他上了馬車,她才轉身。

趙俊就站在她的身後,見她回頭,他上前一步,目送著玉郎遠去的身影,趙俊皺眉道:“這玉郎是個怪人。”他看向馮宛,“你和他說了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0:45

第九章 夜出

馮宛回道:“我在贊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極有風度。”

趙俊哧地一笑,轉眼他板起臉,嚴肅地說道:“這樣也好,沒有得罪他。”頓了頓,他又說道:“五殿下喜好男色,這玉郎必也是他的人。”

說到這裡,他悔恨起來,“剛才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好不容易才有一個與五殿下結識的機會啊。”

在原地踱了兩步,趙俊瞟到悄然而立的馮宛時,心神一動。他連忙上前一步,溫柔地牽著馮宛的手,“宛娘,我知道他住在哪,要不今晚你找個機會再見見他。”

今晚麼?

馮宛靜靜地看向他,趕在晚上,去見過一個陌生的男人,他就不怕?

是了,他現在是不怕,他現在只要成功,哪會在乎她的名聲?便有什麼懷疑不喜,等成功了再清算不遲。

馮宛垂眸,怯怯地說道:“我一婦道人家。。。。。。夫主,何不等到明日?”

見她拒絕,趙俊不高興地說道:“五殿下也不知會在元城停留幾日,你明日再去,只怕遲了。”

馮宛仍然低頭不語。

趙俊頭痛起來,他看著趙宛,長嘆一聲,聲音放軟,“宛娘,你真是太任性了。”

任性麼?

馮宛怔怔地想道:我就是太不任性了。那一世,你想要什麼,我都幫你得到。你要我晚上去見哪個陌生的男人,我定會去見,你寵愛哪個小妾,我都客氣有加。如果那時的我任性一點,為自己多想一些,也許一切都有不同。

他在向上攀升的過程中,有多少機會,是她製造的,有多少大人物,是她想法子結交的?可她永遠永遠只呆在幕後,做她的賢妻,她從來沒有想過,為自己經營。

趙俊見她神思恍惚,也不說話,聲音一沉,不悅地說道:“宛娘,你變了。你明明知道這次機會對我而言是多麼難得,還這麼任性。”

他大手一揮,道:“你不用擔心名聲,你是我的妻子,我都不計較,誰敢多言?”

見馮宛還是不動,他聲音放軟,溫柔地說道:“宛娘,你也知道的,為夫愚魯,遠不如你聰慧會說話。我把禮物備好,你帶上僕人,去見見他可好?”

他一邊說,一邊靠近馮宛,伸手摟著她的細腰,溫柔地把她摟在懷中。撫著她的秀發,他溫柔低笑,“自古以來,夫榮妻方貴,我的宛娘聰慧可人,怎麼會不明白這道理呢?”

他低下頭,在馮宛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馮宛臉露為難之色,直過了許久才說道:“我那四妹是父親知道我無子後,特意前來的。。。夫主,我不喜歡她。”

她的話沒有說完。

可她的意思,趙俊非常明白,這是交易,她可以今晚去見玉郎,可他,要在馮蕓面前表明他的立場。

這很簡單。對趙俊來說,不就是少了一個願意做妾的美人麼?這時的他,已全然忘記了,馮蕓跟他說過,她會是貴人的話。

當下,他溫柔笑道:“好。”

伸手摟著馮宛的細腰,趙俊回過頭去。

不遠處,馮蕓和婢僕們站在一起,她們還在議論著那俊美的玉郎。

感覺到趙俊看向自己,馮宛回眸含笑,模樣既嬌且艷。

趙俊雙眼剛剛一亮,轉眼想到懷中的妻子,清咳一聲,皺起眉頭大聲喝道:“來人,把四姑子送回去。”

他這喝叫十分突然,婢僕人一呆後,同時看向馮蕓。

趙俊地喝叫,簡直一點顏面也不給馮蕓。感覺到四周婢僕看來的輕蔑和嘲笑,馮蕓嗖地一下臉漲得紫紅。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趙俊,這眼神充滿著惱恨和羞臊。

僕人們已先後反應過來。當下,她的兩個貼身婢女提步向她走近,馮蕓想到這兩天遇到的羞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她一邊捂著臉朝外飛快地沖去。

趙俊盯著馮蕓遠去的背影,想著她看向自己時,眼神中流露出的怨毒,不由惱羞成怒地喝道:“真是個沒羞沒臊的小姑子。”

他心情不好,也沒有心思與馮宛溫柔,松開她的腰,氣哼哼的大步離去。

等他走遠,馮宛回過頭來看著馮蕓沖出的方向,忖道:他們之間有了怨懟了。

一直以來,他們兩人互為助力,步步高升。這一世,不會那麼容易了。

趙俊有點心急,太陽堪堪西落,他便催著馮宛沐浴更衣,坐上自家的馬車出了房門。

趙府人口簡單,婢僕加起來不過十來人。此刻,除了驅車的老人和絨兒婢女外,還有四個正值壯年的僕人擔當護衛,跟在她左右。

這是趙俊為了安她的心派出來的。

玉郎居住的地方是一處酒樓。那酒樓雖然普通,可它面臨江河,抬頭一眺,便是碧波落日。

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僕人跑到她面前,“夫人,人不在。”

不在麼?

馮宛回頭看著那藍色的帶狀河流,還有那森森垂揚,道:“你們侯著,我且去那邊看看。”

“夫人?”

馮宛微笑,“不用擔心,此地客來客往,不會有事。”

僕人們應了一聲,目送著她緩步離去。

此刻,夕陽甚好,一縷又一縷的火燒雲鋪陳在蔚藍的天空,遠處是青山隱隱,近處是碧水幽幽,垂揚歸鳥,當真說不出的靜謐。

這些時日來,馮宛的心中窩著這麼多事,卻連獨處的時間都沒有多少。她不要僕人跟上,只是想一個人靜靜地走一走。

岸邊,數十株桃樹花開正艷,馮宛穿花拂柳而過,幾乎是很久後,她才發現,今日的河岸特別安靜。這麼好的所在,這麼美的景致,居然只有她一人?

馮宛停下腳步,收起恍惚的心神,四下張望起來。

這時,一個極為動聽的少年聲音傳來,“不必緊張,是我令護衛放你進來。”

是那絕色少年的聲音。

馮宛一驚。

少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一會,他站在她身後,盯著她,他輕聲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馮宛這才回過頭來,她朝著少年盈盈一福,恭敬而誠摯地說道:“妾姓馮,名宛。”

“抬頭看我。”

“是。”

馮宛抬起頭來。

她的目光,明澈,平靜,這美麗神秘的眸子,便如少年初次見到時一樣的波瀾不驚。

如上次一樣,馮宛堪堪對上少年的臉,便被他的容光灼得低下了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1:08

第十章 抱一抱

不過轉眼,馮宛便抬起頭來,目光平靜而誠摯溫婉地看著少年。

少年斜長的鳳眼波光流轉,他似有情似無情地瞟向她,在勾得如古井般,已是滄涼一片的馮宛心跳漏了一拍後,他輕緩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的?”

馮宛知道他心裡有著太多疑惑。她怎麼會認出化身乞丐的他,她又怎麼知道他有出人頭地的想法。。

馮宛微笑道:“郎君有一雙世間無雙的眼,有那樣眼的人,不應該泯於眾人,混同糞土。”

少年慢慢一笑,道:“便如你麼?”

聲音尖利。

馮宛直視著他,道:“是,便如我。”

直接承認後,她苦笑道:“與郎君不同的是,宛娘只是一個婦人。”

少年看向她的婦人發髻,幾乎是突然的,他伸出手,撫向那斜垂的發髻。

他這動作一做出,馮宛給僵住了。

少年的手,撫在她的秀發上,修長的十指纏繞在發絲間,他低啞地說道:“我可以殺你!”

馮宛一僵。

是的,他可以殺她。她親眼見過他的狼狽,她建議他走上一條羞辱之路。

少年的手,慢慢的,慢慢的,從她的秀發,轉向她白嫩的頸。

他的五指,修長有力,輕輕撫著她的咽頸,幾乎是突然的,他五指一收,開始用力!

馮宛沒動,沒有掙紮,也沒有開口,甚至沒有看他。

少年收緊的五指,猛然一松後,那手拂向她的下巴。

食指一挑,他抬起了她的下巴,啞聲問道:“你要什麼?”

他冷笑道:“我已富貴,你要什麼回報?”

馮宛看著他,她低低地說道:“你已富貴麼?”搖了搖頭,馮宛徐徐說道:“富貴者,當一令吐出,千萬人俯首。富貴者,當他人生,由我,他人死,也由我。”

她看著他,溫柔低語,“郎君此時,生死握於他人,談不得富貴。”

她這話一吐出,少年猛然向後退出一步。

他側過頭。

負著雙手,少年狹長的眼子微微瞇著,唇也抿著。風吹起他單薄的身軀,在那瞬間,馮宛看到了他的孤淒。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上前一步,伸開雙臂,摟住了他。

這個動作大大出乎少年的意料,他剛剛一掙,便聽到馮宛含著哽咽的聲音傳來,“別動。”她喃喃說道:“別動,小郎,只有一會,只是這麼溫暖一會。”

兩行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

少年僵住了,他一動不動地偎在這個不帶半分色欲的懷抱,低聲問道:“你為什麼哭?”

馮宛哽咽道:“因為我痛。”

“為我嗎?”少年哧地一笑,聲音有點冷。

“不是,是為我自己。”馮宛喃喃說道:“你沒有發現嗎?我們有著同樣的眼神。”

少年歪著頭,尋思了一會,他突然把馮宛推開,這一次,馮宛順手後退。

可她剛剛後退半步,少年便捧著她的臉,盯著她的眼細瞧。

才看了一眼,少年雙手一垂,冷笑道:“胡說八道!”

他雙手憤然一甩,轉身便走,兀自喝道:“胡說八道!”

他有點莫名的氣惱,那腳步越去越快,越去越快。

直到他離開良久,馮宛才轉過身朝回走去。

走了幾十步,她記起一事,忙湊到河水邊看了看。幸好,她的皮膚不容易青紫,沒有指印現出來。

馮宛一走出,絨兒便跑了過來,她輕叫道:“夫人,你沒事吧?剛才有幾個怪人擋在那,不準我們入內。”

馮宛蹙眉不解地問道:“有這事。”她回頭看了看,搖頭道:“怎麼沒人攔我?”

絨兒也只是跟她說說,眾僕見她平安出來,便不再在意這細節。

坐在馬車上,馮宛命令道:“且去看看玉郎歸來否?”

“是。”

不一會,一僕人在車外說道:“不曾回來。”

馮宛長嘆一聲,道:“既如此,我們回吧。”

“是。”

一入府,馮宛便向一臉期待的趙俊說明瞭原因,對上他那滿是失望的臉,馮宛福了福,轉身告退。

剛剛轉身,趙俊嗖地上前,他一手握緊她的手臂,咬牙說道:“明日五殿下會在薈雲樓用餐。宛娘,你與我同去。”

他狠狠地說道:“我就不信這個邪!”

馮宛低叫一聲,驚道:“我也去?”

“當然!”趙俊的聲音有點不耐煩,轉眼他又壓著火氣,溫和地說道:“有宛娘在,為夫有底氣些。”說罷,他看著燈火下馮宛細小的腰肢,白瓷般的肌膚,心下一動,從背後摟上了她。

這時,僵在他懷中的馮宛“恩”了一聲,訥訥說道:“但憑夫君做主。”聲音有點虛。

一直以來,他有什麼事,她從來都是充滿信心的鼓勵他,支持他,哪曾這麼無精打采過?趙俊本來沒底,聽到她這語氣更是不安了。他松開她的腰,皺眉道:“可我真是沒法了,我只能這樣了。”

他尋思一陣,又開始在房中踱起步來。

見他神思不守的模樣,馮宛低下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馮宛朝自己的寢房走去。

還沒有靠近,幾個婢女壓低的議論聲飄來,“昨晚夫人與郎主吵架了呢。”“還好吧。我看郎主今天與夫人有說有笑的。”

第一個聲音嘀咕道:“夫人真似變了,為了那麼一小事,也對郎主生氣。好在郎主寬宏。”

“不過那四姑子也是可厭。”

兩婢說得起勁時,從旁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兩位姐姐,這等主子之事,我們還是不說的好。”

這話一出,兩婢啞住了。轉眼,她們強笑幾句,一一離開。

兩婢走後,一個嬌小的身影也從角落裡走出。

她走出後,無意地回頭瞅了瞅。就這樣,她看到了馮宛。

那身影一僵,連忙一福,顫聲道:“弗兒見過夫人。”

見到馮宛向她走近,弗兒的頭更低了。

馮宛一直走到她面前,在離她僅有一臂遠的地方才停下。望著弗兒,馮宛慢慢問道:“你願不願隨四姑子歸老家?”

弗兒大驚,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聲說道:“奴不願,夫人,你莫趕奴走!”她抬起青澀的,猶帶稚氣的臉,緊張地看著馮宛,求道:“夫人,你要弗兒做什麼,弗兒就做什麼,只求你莫趕弗兒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1:32

第十一章 不願

“為什麼?”馮宛徐徐問道:“為什麼不願意回去?”

弗兒仰望著馮宛,遲疑一會,小聲說道:“我母有病,夫人這裡月俸多些。”

黑暗中,她的雙眼明亮明亮的,那神情既坦蕩,又誠摯。

這就是弗兒,她在馮宛的面前,總是那麼真誠無偽,所以她一直重她信她。

抬起頭來,馮宛眺望著黑暗的遠方,仔細想來,上一世的她真是失敗。

揮了揮手,馮宛說道:“退下吧。”

“是。”

弗兒低頭退下,她一邊退,一邊小心地打量著馮宛。不知為什麼,夫人便是不喜歡她,防備著她。這樣的夫人,與她在馮府時聽到的完全不一樣啊。難不成,是因為四姑子,或者,是因為夫人的父親,使得夫人對她有成見?

不行,她一定要呆在這裡,看來得找到機會,向夫人表表忠心。

馮宛沐浴過後,靜靜地坐在寢房中。

這陣子她總是這樣,一合眼便是噩夢,有的是清晰之極的未來之事,更多的時候,只是一團迷霧。她總是在那迷霧中走著,喊著,卻永遠永遠沒有任何人回答,也沒有任何人救她出來。

所以,她不想睡,她只想這樣倚著塌,讓自己放鬆,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

沙漏流逝的聲音中,外面的喧囂聲還在順著風飄來。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她聽得絨兒恭敬地喚道:“郎主?”

趙俊來了?

馮宛一驚,自他回來後,他們不曾同床過。現在也是一樣,她不想他碰他。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趙俊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他一看到靜靜坐在塌上的馮宛,便綻顏笑道:“夫人。”他向她走近,親密的溫柔地說道:“這幾日冷落你了。”

走到塌旁,趙俊就勢坐下,伸手摟向馮宛的腰。

把順從的她摟到懷中,趙俊在她頸間深深一嗅,道:“真香。”

馮宛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倚入他的懷中,雙手玩耍著他腰間的玉佩,馮宛軟綿綿地說道:“夫主忙完了?”

“聽天由命罷。”趙俊長嘆一聲,伸手撫上她的腰間。

“癢。”馮宛格格一笑,推開他的手,說道:“說起這癢字,夫主沒回時,我倒見過一件無稽之事。”

“哦,說來聽聽?”

馮宛清脆脆地說道:“那一日啊,是在午後,我路過那東山寺時,看到一嬌小的美人,那美人生得當真精緻,鼻子小小,嘴也小得很。”

她說到這裡,馮俊雙眼一亮,他平生最喜歡嬌小的美人了。

馮宛道:“那美人叫眉娘,乃醉夢樓的紅伎,她當眾說了一個字,便是‘癢’,說是誰若對上這字,她便與誰徹夜歡飲。大夥七嘴八舌的,一個說是,“痛”,又有人說是“麻”,還有人說是“酥”,結果,那美人都說不中。”

她頓了頓,道:“夫主你說,那美人兒自己的答案是什麼?”

“是什麼?”趙俊顯然也極感興趣。

馮宛說道:“是騷。她說是‘騷’,當真是胡言亂語。”說到這裡,馮宛紅著臉啐了一口。

馮宛是一臉不屑,趙俊卻是心神一動:這陣子為了五殿下的事忙碌,都不曾放鬆放鬆自己。何不去那花樓玩一玩?說不定這一玩,還玩出主意來了。

想到這裡,他食指大動。趙俊低下頭在馮宛的臉頰上重重一吻,雙手胡亂摸道:“好一個騷字,夫人,我們也騷一騷吧。”

果不其然,他這句話一出,馮宛的臉便是臉孔一紅,輕哼一聲,還伸手把他一推。

趙俊就勢一退,愁眉苦臉地求饒道:“夫人休惱,夫人休惱,為夫不敢了,為夫不敢了。”

說罷,他束手站在一旁,模樣似乎有點難堪。二息後,不等馮宛開口,他大聲說道:“啊,為夫忘了還有一事沒做呢。夫人,我這廂告退了。”

唱了一個諾,他轉身便走,走了幾步,還回過頭來朝馮宛做了一個鬼臉。

直到房門關閉的聲音傳來,靦腆著的馮宛才抬起頭來。這時的她一臉冷漠,哪有半分笑容?

望著趙俊離開的方向,馮宛喃喃說道:“看來,得給他抬一房妾了。”

馮宛嫁來之前,趙俊身邊有一個通房的,不過那通房在馮宛入門前天,被趙俊趕到了鄉下。這一年半中,他有幾次蠢蠢欲動,也許是念在馮宛給他帶來了運程,也許是他一心想著向上爬,精力全用在經營上,便沒有納妾。

想來,有了新婦的他,會讓自己清靜幾個月吧。

房門吱呀一聲又打了開來,一個輕巧的腳步聲傳來。走到馮宛面前,絨兒吃吃地說道:“夫人,郎主他怎麼走了?”

絨兒的聲音有著不安。

馮宛垂下雙眸,淡淡說道:“沒事的,出去吧。”

絨兒咬著唇,訥訥說道:“夫人,是不是你睡不著,心情不好?要不,明兒我去藥堂找找大夫?”

“沒事,出去吧。”

絨兒沒有出去。

她遲疑了一會,吞吞吐吐地說道:“夫人,奴的母親病了,奴想回家侍病。”說到這裡,她急急又道:“左右不過一季,奴就回來。”

鼓起勇氣說到這裡,她絞著袖角,不安地等著馮宛發言。

不出她意料,對下人向來慈厚的馮宛點了點頭,道:“百善孝為首,去吧。”她從塌下的暗櫃中拿了同個首飾盒遞給絨兒,“這裡有一些金葉子,是我的心意。”

“夫人。”絨兒感激得哽咽起來,她撲通跪在地上,朝著馮宛重重磕了幾個頭,啞聲說道:“夫人大恩,絨兒縱死難報。”這種亂世,趙府中所有的奴婢都是簽了賣身契的。在別的人家,別說是母親病了歸家,便是母親死了回去看一眼,也是不允的。

絨兒雙手接過首飾盒後,用衣袖拭了拭淚水,說道:“絨兒走後,夫人就沒有人侍奉了。夫人,我看那弗兒是個忠厚聽話的,你就用了她吧。”

連她也說弗兒好?

馮宛低下頭來,認真地看向絨兒。對於這絨兒,她是瞭解的,她是個忠心的婢子。她說弗兒好,那必是她真心如此認為。

馮宛慢慢一笑,好一會才說道:“讓鳳兒替你。”

“是。”

“出去吧。”

“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1:52

第十二章 見面

這一晚,趙俊與眉娘纏綿一夕,直到天亮了才打著哈欠返回府中。

讓他驚喜的是,他一覺醒來,赫然發現侍立塌旁,給他疊被洗臉的,正是眉娘。

呆呆看著搔著弄姿的眉娘,趙俊直是吞了一口口水才迭聲問道:“眉娘,你怎麼在這裡?”

他朝外面看了一眼,“誰讓你來的?”

“是我。”

回答他的,是馮宛清亮含笑的聲音,她緩步入內,對著眉娘說道:“愣著幹嘛?還不快侍侯夫主更衣?”

“是。”

“夫主?”

趙俊嘴都合不攏了。

馮宛含笑點頭,道:“是,夫主見諒,剛才阿宛已喝過眉娘的茶了。”她朝著趙俊福了福,低聲請罪,“阿宛有罪,明知夫主終日操勞,還遲遲不為夫主分勞。”

趙俊這時已完全明白過來。這一明白過來,他直是喜不自勝。還別說,這眉娘他都玩上癮了。不愧是連個癢字也能想到騷字去的紅伎,那床第功夫當真纏人得緊。

他看了一眼還在搔首弄姿的眉娘,又看了一眼雍容端莊的馮宛,心下大為滿足。

大步走到馮宛面前,趙俊伸手摟向她的腰。

馮宛任他摟住,她鼓勵地看著眉娘,吩咐道:“眉娘,夫主這幾日甚是操勞,你就在他的書房侍奉吧。”

“是。”眉娘大喜的聲音傳來。

趙俊側過頭去,在馮宛的臉上親了親,壓低聲音說道:“今兒我去你那裡。”

做夫人的這般賢惠,他這夫主是要安慰安慰她。

馮宛低著頭,卻是輕輕回道:“阿宛腹中生痛,怕是有所不便。”

趙俊剛得了美人,巴不得她這樣說,當下連忙說道:“夫人好好照顧自己。”

“是。”

馮宛一走,趙俊便摟著眉娘又親熱了一番。這麼一耽誤,午時快到了。

當下,趙俊喲三喝四,重新沐浴更衣,急急走出,剛剛坐上馬車,他連聲問道:“夫人呢?不是說了今日要去薈雲樓嗎?她還磨蹭作甚?快去,快把她叫來。”

他的聲音滿是不耐煩。

就在這時,馮宛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夫主。”

趙俊一怔,連忙叫道:“快快上車。”

“是。”

馮宛一上車,馬車便開始駛動。

坐在馬車中,趙俊有點不安,他一時皺著眉頭,一時嘀咕出聲。

薈雲樓離趙府很近,不過二刻鐘馬車便停了下來。

趙俊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抬頭看向馮宛。

對上馮宛寧靜溫婉的神情,他煩躁的心頓時大定。伸手握上她,趙俊低聲說道:“我的宛娘讓人心靜。”

是嗎?

馮宛微微一笑。

他松開她,再次整理了一下衣著,問道:“可有不對?”

“無。”

“走罷。”

“是。”

今日的薈雲樓,人並不多。趙俊一進來,便遞出三片金葉子,肉痛地說道:“到二樓。”二樓是貴人用餐的地方,光是座位錢便要三片金葉子。

“好嘞!客官請!”

趙俊矜持地點了點頭,他再次扯了扯衣袍,這才跨上了樓梯。

轉眼,兩人上了二樓。

二樓登高望遠,雕欄畫棟格外精緻。不過趙俊可沒有心思在意這些。他目光一轉,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正中的那一桌人。

那倚在欄邊,正談笑風生的青年男子,可不正是五殿下?

與五殿下同桌的,僅有一人,那便是最近被傳得沸沸揚揚的絕美少年,不過此刻他戴著斗笠,斗笠壓得低低的,只可以看到那白皎如玉的下巴。

離五殿下六七步處,位於角落裡,坐著一桌體形健悍的壯士,正是五殿下的護衛。

另外,還有五六桌的食客散坐四周。

趙俊雙眼一亮,提步便向五殿下走去。

他靠近的腳步聲一傳來,護衛們齊刷刷回頭看來。

趙俊走到桌邊,深深一揖,道:“五。。。。。。。”堪堪吐出一字,一隻腳突然伸來,重重一下踩住!

踩他的人,正是五殿下。

趙俊吃痛,差點脫口慘叫。他抿著嘴,一張臉瞬時又紅又白:慘了,五殿下他不想被人認出。我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定是讓他不喜了。

五殿下這一腳踩得甚重,見到趙俊老老實實地閉了嘴,他慢條斯理地收回,舉起酒杯抿了一口,皺眉說道:“這麼寡味,甚是敗興!”他把酒杯重重朝桌上一放!

隨著那“砰”的一聲傳來,趙俊渾身一顫:五殿下話中有話,喝罵的便是他啊。

就在趙俊臉色又青又白地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馮宛溫婉的聲音傳來,“夫主,這邊有空位。”

她這聲呼喚,可解了趙俊的圍了。當下他連忙應道:“知道了。”急急轉身,向馮宛走去。

馮宛的聲音,驚動了那少年。

少年抬起頭來,斗笠下,他的雙眼如電一般掠過馮宛的面容。

見到他打量馮宛,五殿下低聲笑道:“你認識這婦人?”

少年點了點頭。

五殿下見狀,雙手一攤,“既如此,孤便原諒那婦人的丈夫。”

趙俊一坐下,額頭便滲出一串冷汗,他抿了口酒,沙啞地說道:“完了,完了。”聲音中帶著無邊失落。

馮宛瞟了他一上,提起酒壺,給他的酒杯滿上。

在酒水汩汩的聲音中,趙俊嗖地伸出手按住了馮宛。他的動作太突然,令得壺中的酒四散灑開,把他的前襟都打濕了。

趙俊哪有心思在意這些?他緊緊按著馮宛的手,沙啞的,低聲地說道:“宛娘,靠你了,一切只能靠你了。”他哀求道:“宛娘向來聰慧過人,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這時的他,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馮宛慢慢放下酒壺,抬頭向他看來。

不可見的,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淺笑:是的,她會助他。三個月後,這裡會被敵人突襲,一城人被殺戮一空。用三個月時間,她是沒有辦法與趙俊成功和離的。要離開這裡,最穩妥的方法便是與五殿下一起。

當然,最最重要的是,陳雅在都城等著自己,等著趙俊。她可不想失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2:13

第十三章 荒唐提議

這邊馮宛還在尋思著應對之策。那一邊,五殿下望著少年,追問道:“你對那婦人很感興趣?”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上了心,那眼神都是不同的。

見少年不應,五殿下向後一仰,低聲道:“可惜,我還以為我的小阿郎,終于對女人感興趣了呢。”

他的聲音帶著戲謔和逗弄。

哪知,他這句話一落,少年抬起頭來。

斜長的鳳眼含情凝睇,在令得五殿下心癢難耐時,突然的,少年站了起來。

他朝著馮宛這一桌走來。

趙俊正自絕望之時,眼角瞟到走來的少年,不由又是不安又是期待,他在桌下踢了一下馮宛,使了一個眼色。

馮宛一怔,轉過頭來。

堪堪轉頭,少年已來到她身後。

不等她反應過來,少年一伸手,自然而親昵地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這動作,五殿下一呆,趙俊更是目瞪口呆。

按在馮宛左肩上的手,輕輕摩挲著,斗笠下,少年的鳳眼含情含笑。在眾人的驚愕中,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如彈琴一般從馮宛的肩膀,撫向她的臉。

手掌這般蔚貼溫柔地貼在她的臉上,少年似笑非笑地瞅著趙俊,低沉問道:“你是她什麼人?”

這是明知故問。

趙俊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馮宛,呆呆說道:“我是她夫主。”

“她是你妻還是你妾?”

少年的聲音極低沉,極動聽,宛如大自然合奏出的樂音,絲絲扣得人心癢。

趙俊呆呆應道:“是我妻。”

他想,他應該站起來,好好地跟這少年熱絡熱絡,畢竟,人家能來,也是一大轉機不是?

可是,那手這般貼著他的妻子,那動作這麼親昵溫柔,趙俊一時除了呆怔,還是呆怔。

聽到趙俊地回答,少年低低失笑。

他慢慢低頭。

便這般臉貼著馮宛的臉,少年斜長的鳳眼泛過一抹血色的魅光,他淺淺的,啞啞地笑道:“是你妻啊。”

吐出這句話後,少年說道:“你把她給了我吧。我的房中,少了一個侍妾!”

趙俊只覺得耳中嗡嗡一片,只覺得眼前一花,慌亂之中,他伸手撐著桌子,這才令自身平穩下來。

少年的聲音不小。

二樓的人,幾乎都有聽到。

不過,驚亂暈眩的,只有趙俊一人而已。如五殿下等人,那是一臉的不以為奇。

是的,少年的話,說得很荒唐,可這荒唐,僅僅是針對儒家子弟而言。在其它人眼中,眼下這個世道,比這荒唐一百倍的事都有。

便如,在真實的歷史上,北齊後主高緯,便覺得他心愛的寵妃馮小憐天生尤物,而這樣的尤物,只讓自己一個人欣賞實在可惜。

於是,他令馮小憐脫光衣服躺在朝堂上,要大臣和富豪們,以千金一觀的門票,來看他寵妃的身體。玉體橫陳的成語,便是由此而來。

曾經有一個富豪見到馮小憐的身體後,還當眾打起手槍來。高緯不但不責怪,還大為贊賞。

這只是一個例子,在這個時代,任何荒唐事都有發生,都再正常不過。便是當高官的人,給皇帝舔痔瘡的事,也有發生過。

趙俊的唇動了動。

他耳中還在嗡嗡直響。

他在直直地看著少年,也看著馮宛。

他無法發出聲音。

說真的,他捨不得,這個妻子對他是真的好,而且她聰慧,自她嫁給自己後,自己的官是越當越大,家產也越來越多。

便是今天,她還幫自己納了一個妾。

可是,若是不應罷,眼前這少年,分明極得五殿下的喜愛。得罪了他,那是絕了自己的前程啊。

一時之間,趙俊天人交戰。

他的臉色又青又白,種種猶豫不決,清楚的呈現在臉上。

少年冷冷一笑。

這一笑只是曇花一現,轉眼,他的笑容變得溫柔多情起來。

將臉在馮宛的臉上輕輕摩挲著,少年靡啞著聲音,低低笑道:“有甚好前思後想的?這樣罷,她照樣做你的妻,順便也當我的妾如何?”

這提議更混蛋了。

可依然是,除了趙俊外,沒有任何一個人對此驚異。那五殿下更是像看好戲一般,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盯著這一幕,一臉的笑意。

趙俊的咽幹了。

他的喉結動了又動,他只覺得口幹得很。

少年鳳眼斜睨,見狀他低低笑道:“何必猶疑。她跟了我,我便向五殿下推薦你,要他許諾一個高位給你如何?”

趙俊的咽更幹了。

他的喉結連連滾動著,可憐的一張臉漲得青白交加,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五殿下看到這裡,頑心大起。他大步走來,站在少年的身後,望著趙俊笑容可掬地說道:“他的話便是我的話。”

他可能覺得份量還不足,又說道:“恩,給你一個尚書左僕射,這可是個三品官。”

三品官?趙俊現在還是個九品小官,這麼一下,便可以一躍成為三品官?

他的臉漲得通紅了。

他張著嘴,咽中發出一串咕咕的聲音。

就在這時,少年瞟了馮宛一眼,見到她眸中那一閃而近的苦痛,他慢慢離開了她。

懶洋洋地站在那裡,少年淡淡說道:“不好玩。”

說罷,他轉身回桌。

五殿下還沒有走,他興致勃勃地望著趙俊那開始轉白的臉色,伸手撫上自個兒下巴,慢條斯理地說道:“恩,這樣吧。你回去準備一下,跟我回都城。”

趙俊赫然抬頭。對上他一臉的不敢置信,五殿下皺眉道:“說的就是你,回去準備一下,聽到沒有?”

直到趙俊傻傻點頭,他才心滿意足地回到桌邊。

趙俊瞪著五殿下那一桌良久,才在幾人的冷眼下收回目光。低頭尋思一陣後,他陡然記起了馮宛。

連忙抬頭看向馮宛,他伸手撫上她冰冷的小手,壓低聲音討好地說道:“宛娘,我剛才沒有應承。”

聲音中滿是得意,似乎他沒有親口說出同意的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功勞。

馮宛的手依然冰冷之極。

她的父親,是個儒生,雖然馮宛只學了儒家的一點皮毛,可她比起時下的許多婦人來,明顯嚴謹些。

她前世,沒有遇到過這麼荒唐的事。

也是,她五官平凡,這等艷事怎麼會出現在她的世界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2:35

第十四章 離開

趙俊目的達成,又見眾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異,便訕訕地牽著馮宛,向五殿下道了謝,走出了酒樓。

一回到馬車中,他便坐立不安起來。一張臉時而通紅時而鐵青,看向馮宛的眼神中,也有著種種掙紮,和羞愧。

看到趙俊神色中的羞愧,馮宛暗暗忖道:他還不是那麼壞。這個時代,把自己的妻女同時送給上司享用的男人數不勝數,比起他們,趙俊算好的。

可那又怎麼樣?自己到了最後,還是落了那麼一個下場。

念到這裡,馮宛又想到剛才酒樓上的那一幕,想到眼前這個良人,這一生一世,永遠永遠也不會想到,她也有尊嚴。不,不僅是尊嚴。

這兩日,馮宛看著對自己言笑晏晏的趙俊時,會有一種沖動,會想問問他,如果有一天,他覺得自己沒用了,恰好又有更高貴更有背景的女郎喜歡他,要做他的妻子,他會怎麼做?

可惜,她無法問出口。

這人啊,命運只有把握在自己手中,才算是不愚蠢的吧?

一回到府中,趙俊對上圍上來的婢僕們,眉頭一皺,命令道:“收拾收拾家裡的值錢物事。”他轉向管事,“把那兩間店面盤出去吧,記得要快,明天下午我要拿到錢帛。”

婢僕們先是一怔,轉眼他們鼓噪起來。難不成,郎主真升官了?

管事大喜,笑呵呵問道:“郎主,是不是五殿下他看中你了,郎主要升官了,是幾品官?”

望著四周喜形於色,滿是期待的僕人,趙俊又是歡喜,又是難堪,他朝馮宛瞟了一眼,沉著臉說道:“問這麼多幹嘛?反正我們要去都城了。”

僕人們對他復雜的表情有點詫異,不過轉眼他們便高興起來:不管如何,自家郎主攀附上了五殿下。有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們也要風光了。

僕人們一散,眉娘妖妖嬈嬈地扭著蠻腰過來,她朝著趙俊和馮宛行了一禮,半側著身,低頭嬌滴滴地問道:“妾身恭喜夫主,賀喜夫主,恭喜夫人。”

趙俊見到她,臉上露出一朵笑容,揮了揮手,他溫聲說道:“你先回房吧,我與夫人說說話。”

“是。”

眉娘知道,夫主這是要她在塌上等著他,便悄悄拋了一個媚眼過來,喜顛顛地朝回走去。一邊走,她一邊想道:想不到我眉娘也有今天,不但嫁了人,還有機會享受榮華富貴呢。

趙俊帶著馮宛來到書房。

這一路上,馮宛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低著頭,也不知是不是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

一想到這,趙俊便有點惱,他不耐煩地想道:那人也只是開開玩笑,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得罪五殿下身邊的人,怎麼都不體諒我?不就是沒有開口拒絕嗎,你就生一路悶氣。

想是這樣想,他還是按著馮宛坐在塌上,然後他靠著她,摟著她腰溫言細語地說道:“宛娘,別惱了。”

誰知,馮宛抬起頭來,靜靜看著他,卻是說道:“我沒惱。”

沒惱?這怎麼可能?

趙俊狐疑地盯了她一眼,不過轉眼他便松了一口氣:我的宛娘還是識大體的,她不無理取鬧,甚好甚好。

他摟著馮宛的腰在她的臉上香了一下,同時伸手在她腰間的軟肉上掐了一把,笑嘻嘻地說道:“宛娘不惱,夫主我甚是開心呢。時侯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

說罷,他甩著衣袖,大搖大擺的向眉娘的寢房走去。走出十幾步後,他那胡亂的哼唱聲順著風飄入馮宛的耳中。

若說剛才他還有點羞愧,此刻,他已只剩下歡喜了。

趙俊一走,房門外鬼鬼崇崇地閃過兩個嬌小的身影。馮宛瞟了一眼,說道:“進來吧。”

外面西西索索一陣,絨兒低著頭,慢吞吞地進來了。

對上馮宛的眼神,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吞吞吐吐地說道:“夫人,是不是要搬家了?奴怎麼辦?”

說到後面,她的聲音中帶著哽咽。

也是,她本是明日回家照顧母親的。馮宛說是許了她三個月的假,可這一搬家,千里迢迢,她就算想回來也沒法啊。

這個亂世,對于普通的庶民來說,能有一碗飯吃就是很不錯了。絨兒想到三個月後,自己衣食不繼,前途未僕的情景,就是一陣害怕。

這個馮宛可不能替她做主,她溫和地說道:“一切你自己想好。”

絨兒哪有什麼辦法,她急得都哭出聲來。

就在這時,門外湊過一個人頭,一個小丫頭跑進來,還在門外便朝馮宛行了一禮,小心地說道:“奴以為,絨兒不可回去。”

她睜大雙眼看向絨兒,鼓起勇氣大聲說道:“絨兒,放你回去侍奉雙親,那是主母仁慈。現今,趙府舉家搬去一個新的地方,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你豈可因主母仁慈,便為孝道棄忠義?”

這一番話,條理清楚,頭頭是道。最重要的是,它顯示出說話的主人是識過字,知道一些詩書的。

開口的,正是弗兒。她說完這話後,便伏在地上,向馮宛請罪道:“弗兒鬥膽開口,冒犯了主母,請主母責罰。”

真真伶牙俐齒。

說起來,這趙府中,還真沒有一個像弗兒這樣的丫頭。

于情於理,自己這個主母聽了這番話,都應該會注意弗兒這個丫頭,並開始用她吧?

主塌上,馮宛冷冷一笑。

在弗兒的期待中,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漫不經心地收回了目光。似乎,一點也沒有被弗兒打動。

在弗兒滿滿的失望中,絨兒重重磕了一個頭,對馮宛說道:“絨兒錯了,夫人,我不回去了。我要跟著主母,永遠侍奉你。”

馮宛站起,淡淡說道:“隨你。”揮了揮手,她命令道:“都下去吧。”

“是。”

兩女離開後,她隱隱聽到絨兒在問,“你說得這麼好,夫人好象還不喜歡。真是怪事。”

這話,弗兒沒有回答。

轉眼三天過去了。

這幾天,趙俊處理了家中的一切,把兩間店鋪換回來的錢帛,置辦了三輛馬車,再把家中值錢的細軟什麼的都帶上,便帶著家人,隨五殿下出了元城。

馮宛與幾個婢女,擠在一輛馬車中,走在趙俊的馬車之前,緊鄰五殿下等人的馬車。

趙府不寬裕,這馬車也不大,五個人坐著有點擠,有點氣悶。馮宛便掀開車簾,把頭伸到外面透著氣。

在她的前方,靜靜駛動的一輛黑色馬車,屬於那絕色少年所有。這時刻,從裡面傳來一陣簫音,那簫音飄蕩在蒼原中,纏纏繞繞,綿綿不絕。

讓馮宛奇怪的是,五殿下的車隊中,不見玉郎的身影。也不知他是不是先行離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2:55

第十五章 心動

入夜了。

五殿下這次是微服私訪,帶的人不多,加上趙俊這批人,也不過是百來之數。

在這曠野裡,百多人紮的營帳緊緊挨在一起,好讓相互之間有個照料。畢竟,在這個胡人紛紛稱帝的地方,相互爭奪地盤,相互廝殺的事時有發生。

因為多是胡人的關系,營帳一紮便變得亂哄哄的了。

馮宛坐在營帳中,這本是她與趙俊的營帳,不過他在眉娘那裡,這裡便只有她與絨兒和鳳兒兩女。

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護衛的聲音叫道:“馮氏宛娘可在?”

馮宛一怔,她站起來際,絨兒已小心地應道:“在。”

“出來吧,五殿下要見你。”

“是。”這次回答的是馮宛。

她整理了一下衣袍發髻,緩步踏出了營帳。那高大的護衛朝她上下打量一眼,道:“跟我來。”

百來個人,有一點點聲響也引人注意。

馮宛這一走,好些人都向她看來。當馮宛經過眉娘的營帳時,趙俊衣裳不整地沖了出來。他緊張地看著馮宛,直到後面的眉娘提醒,才整理好衣袍,目送著馮宛來到五殿下面前。

五殿下站在一棵樹下,正給愛馬擦拭著塵土。他的身邊沒有那絕色少年。

馮宛朝他一福,恭敬地說道:“妾身見過五殿下。”

五殿下聽到她的聲音,把手中的布一扔,轉頭看向她。

打量了她一眼,他命令道:“坐下。”

“是。”

馮宛在一側的塌上,姿態優雅地坐下。

五殿下走上前來,在她的對面落坐後,低著頭,盯著馮宛細瞧,“你不怕我?”

馮宛微笑,“殿下乃寬厚之君,妾怎會怕呢?”

“哦?”五殿下盯著她,道:“可你的夫主怕我。”

他仰頭把壺中的酒飲了一大口,汩汩吞下後,道:“你這婦人的膽識修養,還勝過你的夫主。倒是怪事。”

馮宛只是微笑著,沒有回話。

五殿下兀自盯著她問道:“知道我喚你來做什麼嗎?”

馮宛搖頭恭敬地說道:“妾不知。”

五殿下的眼中,閃過一抹戲謔的光芒,他突然地說道:“那你可知,我為何收用你夫?”

馮宛依然恭敬地回道:“殿下高深,妾不知。”

“撒謊!”五殿下不耐煩地皺起了眉頭,道:“你明知我之所以收用他,是因為你這個婦人!”

他這話不可謂不重,可這樣的話砸出去,馮宛依然是一臉平靜。在五殿下失望又好奇的表情中,馮宛垂眸,她恭敬的,從善如流地說道:“妾身謝過殿下看重。”

多麼輕巧的一句話,多麼平靜的姿態,完全是不經意間,便把他那含著歧義的話引向正途。一時間五殿下簡直要懷疑,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個婦人,而是某個朝堂老臣。

五殿下的眉頭深深皺起。

好一會,他冷冷說道:“好一個婦人,你真不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麼?”

馮宛低頭,輕聲回道:“請殿下批示。”

五殿下重重一哼,這婦人用了批示兩字,那是等著他直接下命令了。難道,她就不怕自己真把那酒樓的戲言當了真,令她由堂堂夫人變成了一個小侍妾?

是了,自己真要這樣下令,她也沒法抗拒。所以乾脆平靜以對。

這婦人真是太平靜了,這種波瀾不起的性格,讓他又是無力,又是氣惱。

五殿下按下心中的鬱悶,決定直接說正事,“你與他,是如何相識的?”

他口中的他,自是那個絕色少年。

馮宛垂眸,恭敬的,平靜地回道:“小郎曾居於東山寺,妾身上香時巧遇過。”

那絕色少年在東山寺借住過,五殿下是知道的,他甚至還派人獎賞過那寺院主持。

這不是他要的答案,他不耐煩地問道:“我問的是,你做了什麼事,讓他對你印象如此深刻?”

馮宛抬起頭來。

一對上她的眸子,五殿下直是一呆,差點脫口贊道:好美的眼!

馮宛詫異地看著五殿下,她想了想,說道:“妾身見過小郎時,小郎泥汙塗面,仿若乞丐,人人厭之。”

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五殿下向前一傾,豎起耳朵等著下文。

馮宛蹙著眉,娓娓道:“妾一見到小郎,便震住了。妾連忙將包袱中的食物雙手捧給小郎。小郎大惱,斥喝妾身:某不是乞丐。當時妾身回道:有如此眼眸的君子,怎麼可能是乞丐?妾知君子必貴,特以食物前來結交,還請郎君勿要嫌棄。”

她的聲音一落,五殿下已是哈哈大笑起來,轉眼,他壓低聲音笑道:“你這婦人很會說話,當時他肯定接下了你的食物吧?原來你這婦人還是阿郎的瓢母。行,那一飯之恩,我替他記住了。哈哈。”說到最後,他又放聲大笑起來。

隔得遠遠的,趙俊一直緊張地看著兩人,雙手連連搓動,只恨不得湊上前來聽個明白。

然而,他所有的擔心也罷,不安也罷,在聽到五殿下毫不掩飾的大笑聲時,得到瞭解脫!

他歡喜的,雀躍地看著遠方姿態優雅的馮宛,笑道:“我的宛娘果真了得,你看,連五殿下也被她逗樂了。”

眉娘在後面嬌滴滴地說道:“那是夫主鴻福。”

“還是你會說話。”

趙俊回過頭來,伸手在眉娘的臉上輕輕拍了拍。看著這張妖嬈風騷的臉,幾乎是突然的,趙俊的眼前浮現出剛才馮宛那從容優雅的,絲毫不遜于五殿下,甚至更加高貴的風姿。

他心砰砰一跳,想道:宛娘她雖不如眉娘這般風塵,可她其實是很好的,極好的。他轉過頭癡癡地望著淺笑雍容的馮宛,暗忖:其實,我平生見過的婦人,從無一個如宛娘這般優雅得似個晉人大貴族。她,真是挺好的。

望著馮宛的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跳有點快,手心滲著汗,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出現。便是他初見馮宛,對上她那罕見的美麗神秘的眸子時,那也只是隱隱的好感,遠不如此刻這般激動。

眉娘見他癡癡地望著馮宛,上前握著他的手臂,嬌滴滴地道:“夫主夫主,你在看什麼?”

趙俊心緒被打斷,回頭看了她一眼。不知為啥,剛才明明還覺得眉娘遠勝過馮宛,這一下,他卻只覺得她庸俗不堪。

當下,他眉頭一皺,把眉娘挽在臂彎的手扯開,不耐煩地說道:“退開些。”他再次向馮宛的方向看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3:13

第十六章 喚我的名字

五殿下大笑一通後,又說道:“不錯,你這婦人眼力不錯。”

他朝馮宛湊了湊,好奇地問道:“我說,你這養氣的功夫是從哪裡學來的?莫非,你祖輩是晉人大儒?書香世家?”

馮宛搖頭。她前一世,並不是這樣的。也許是死過一回的她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便是死亡也不過如此。也許是因為,經歷了一世後,眼前的五殿下,根本攪不動她的心湖。

馮宛搖著頭恭敬回道:“妾的祖父搬到元城前,雖在建康居住過,可他不過是一個粗通儒學的九品小吏。”

五殿下不過是隨口問問,聽到她地回答他漫不經心地點著頭。

尋思了一會,他再次抬頭打量起馮宛來。

眼前這個婦人,眼是極美,肌膚也誘人,可是五官真正平庸,阿郎他怎麼也不會喜歡上她。

這時,他輕噫一聲,望著前方的雙眼一亮,笑道:“阿郎在那裡,你去跟他說說話罷。”他的聲音中含著戲謔。說真的,那日酒樓上的阿郎,展現的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一面。他很喜歡,也很有興趣讓它再現。

馮宛聞言,苦笑了一聲,她從善如流地應道:“是。”她站了起來,“妾告退。”

轉過身,她朝著孤獨站在樹林中的絕色少年走去。

此刻夕陽西下,新月初起。

疏林中,少年靜靜倚樹而立,半邊臉被墨發擋住,修長的衣袍正隨著晚風輕輕飄動。

那模樣,仿佛一副可以篆刻千年的畫。在血紅的夕陽光中,有一種燦爛的孤寂和絕美。

不知不覺中,馮宛放輕了腳步,她害怕驚醒了這副美景。

輕輕地走到他身側,望著這個少年,她還在尋思著要不要開口時,少年緩緩回頭,斜長的鳳眸,波光含媚含著邪意地瞟過她。

見是馮宛,他皺起的眉頭輕展,低沉的聲音在夜風中飄轉,“你來幹什麼?”他的聲音微靡微沙,有一種讓人癢到心尖上的力量。

馮宛走到他身側一臂處,望著天邊的夕陽,輕聲道:“五殿下要我來的。”

“是麼?”少年嘴角一勾,似笑非笑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你自己不想來?”

聲音微軟,似帶情意,馮宛相信,換了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心跳加速,都會以為,眼前這個讓夕陽美景都黯然失色的美男子,對自己有好感。

馮宛苦笑一下,道:“五殿下在看熱鬧。”

她是在提醒眼前之人。

少年卻是唇角再次一勾,一臉的不以為然。他鳳眼兀自含媚地看著馮宛,輕輕的,他的聲音宛若呢喃,“我姓衛,名子揚,記住了。”

他說這話時,微微傾身,吐出的熱氣,直撲入馮宛的耳中。

馮宛低頭,借此動作避開他遠一些,應道:“是,我記住了。”

這時,衛子揚眼角一瞟,神色微不可見的變冷,他淡淡說道:“回去吧。”

“是。”馮宛連忙應道,她向後退去,才走出三步,便聽到五殿下的笑聲傳來,“噫,怎地我一來你這婦人便要走了?”

馮宛回首垂眸,盈盈一福,道:“不敢。”應完這兩字,她便老實的,如呆木頭一樣地站在原地,也不抬頭,也不退後。

五殿下見狀搖了搖頭,揮手嘆道:“退吧退吧。”

“謝殿下。”

馮宛緩步退開。

走出二三十步後,她漫不經心地回過頭去。樹林中,五殿下正低著頭,笑容滿面的,隱帶著討好地跟少年說著什麼。而少年是神色淡淡,有一句沒一句地回著。

望著這情景,一個念頭突然浮出馮宛的心頭:他未必喜歡這五殿下。

轉眼,她又忖道:討好五殿下,遠不如討好衛子揚。我是不是應該改變一下態度了?

她剛剛想到這裡,便苦笑起來。幾次與衛子揚相處,都完全被他控制了節奏。自己改變態度又有什麼用?

她低頭沉思際,感覺到一人挨了過來。馮宛頭也不回,疲憊地說道:“我回營帳了,有事明兒再說。”

說罷,她頭也不抬地與那人擦身而過。

那人似是僵住了,呆了一會,他叫道:“宛娘。”聲音奇特,不知是討好還是生氣。

是趙俊啊。

馮宛暗嘆一口氣,抬起頭來。

她迎上了趙俊異常熱烈的眼神。

見她看向自己,趙俊上前一步,伸手就抓向馮宛的手。

強忍著抽回手地沖動,馮宛一臉疲憊的朝他福了福,道:“夫主可是想問剛才的事?五殿下喚我,不過是問我與那少年怎生相識的。”

她這句話提醒了趙俊,他連忙說道:“我也正要問你,你與那人是怎麼相識的?”

馮宛便把剛才與五殿下說的話重復了一遍。然後她說道:“五殿下聽了,便笑了一陣。”交待到這,她疲憊地說道:“妾倦了,容告退。”

說罷,她緩緩抽回被趙俊緊握的手,轉過身去。

“宛娘。”

趙俊叫了一聲,他走到她身後,溫柔地伸出手摟上她的腰,情意綿綿地說道:“我今晚去你那。”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莫名的興奮和期待。不用回頭,馮宛也感覺到,他的眼神灼痛了她的肌膚。

馮宛垂眸,良久,她輕嘆一聲。

聽到她的嘆息,趙俊一陣緊張,他連忙問道:“怎麼了?”“你為什麼嘆氣?”

馮宛低著頭,似是難以啟齒,好一會,她壓低著聲音,吞吞吐吐地說道:“方才五殿下問了話。他問我,我與夫主是怎麼居住的。”

趙俊臉色一白,他想到了酒樓中的那一幕,顫著聲,他問道:“他說了什麼?”

馮宛冷笑,她依然結結巴巴地說道:“他說,雖是婦道人家了,多克制一下,便幹凈一點,這樣有好處。”

趙俊向後退出一步,他臉色發白,雙唇顫抖著。幾次張開嘴想問道:五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可不知為什麼,他就是無法問出口。

馮宛不用回頭,也可以知道身後男人的天人交戰。她眸光一冷,提步向前走去。轉眼,便把趙俊遠遠地拋在身後,一直到入了自己的營帳,她都不曾回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3:35

第十七章 分路

隨著夜幕越來越深,外面也是越來越熱鬧。一堆堆的火焰燃起,酒香混合著肉香四溢而出。

馮宛沐浴過後,揮退婢女,獨自一人坐在一棵樹下,望著不遠處的火堆眾人,靜靜出神。

在左側,是五殿下的隊伍,在右側,是趙俊等人。

這個時候,趙俊頻頻尋找著機會,想湊到五殿下那一堆去。

他知道,自己留給五殿下的印象不好,此次同路,實在是最好表現自己的機會,一旦入了都城,就沒有這麼好的事了。

事關前途,他沒有心注意馮宛在幹什麼。

因此,馮宛此刻很清靜。

她歪著頭,靜靜地看著焰火騰騰中的眾人。

自做噩夢以來,她連話也說得少了。那堵在胸口的一股鬱氣,一直讓她壓抑著,讓她很想找個機會發泄出來,或者,徹底忘記。

喧囂中,她的心變得寧靜一些了。

就在這時,一陣令得地面震動的馬蹄聲打破了平靜。

笑鬧聲剎時一止,幾乎是突然的,一人大喝道:“歸隊!”

不過那喝聲剛剛出來,衛子揚冷漠中帶著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不必了,是自己人。”

見到所有人都愕然地看著自己,衛子揚斜長的鳳眼微陰,道:“河府之地,距最近的奚部也有四百里,他們不可能不經過鄰近城邦悄然至此。再則,這些馬蹄聲輕盈淩亂,並不曾嚴陣以待。”

他說到這裡,見到眾人還在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己,眉峰微蹙,甩著衣袖施施然地離開。

好一會,五殿下身邊的護衛開口了,“此言有理,大家休亂。”他命令道:“繼續歸隊。”

聽這語氣,他對衛子揚的話是半信半疑了。

馬蹄聲越來越響了。

一刻鐘後,前方出現了一條長蛇樣的火光,遠遠的,便有人操著本國口音叫道:“可是五殿下在此?”

果然是自己人。

五殿下松了一口氣,那護衛長上前一步,大聲叫道:“正是。”

對方傳來一陣放鬆的笑聲,轉眼,他們沖到了面前,一騎士從隊列中沖出,遠遠地朝著五殿下便是一抱拳,叫道:“殿下,陛下急旨,令你速速回都。”他縱馬沖過來,翻身下馬後,來到五殿下面前便是一陣低語。

他的聲音一落,五殿下的臉色焦慮起來。他手一揮,大叫道:“準備一下,連夜起程。”

“是。”

“殿下,那些婦孺?”

得到提醒,五殿下命令道:“眾護衛隨我前去。”

這是要拋下剩下的人了,自然,趙俊這一夥也在拋下之列。

趙俊臉色一變。角落裡的馮宛暗暗想道:與前世一樣。

上一世,趙俊是得到她的指點,做了一件大事得到了五殿下的認同,也是同一日與他一起出發。這一世雖然趙俊在五殿下心目中的地位完全有變,可時間上沒有差。

那麼,後面發生的事,也不會有變了。

五殿下一聲令下,眾人自是不敢遲疑,當下,眾護衛籌擁著他,就在他們翻身上馬時,赫然發現衛子揚早就端坐在馬背上,在路中等著他們了。

見到衛子揚選擇與自己同行,五殿下還是歡喜的,他連忙請他上車,衛子揚拒絕了,直到奔出數裡,護衛才發現,他的騎術一點也不比他們差。

走了五殿下和眾護衛,剩下的趙俊一夥,以及五殿下遺下的幾個婢僕幕僚,不過區區二十之數。眾人坐在荒原中,突然覺得,四周黑漆漆的,像是一張巨大的黑洞向他們張開了魔爪,說不出的可怕。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眾人馬上準備出發。

轉眼兩天過去了。

這一天有點炎熱,太陽火紅火紅地照耀著大地,讓人感覺到夏日將要來臨。

馮宛一直在看著日頭。

絨兒說道:“夫人,你是不是在擔心今晚不能準時到達河府?”她看著破天荒穿上緊身束腳的胡服,十分便於行動的馮宛,不由又好奇地問道:“夫人也喜歡這衣裳了?”

馮宛淡淡說道:“出門在外,這樣方便些。”

她說的是實情,絨兒連連點頭,便不再問。馬車中另外四個婢女,也收回了目光。一個時辰後,她再次看了看日頭,又眺了一眼前方左右兩側,那隱隱可見的村落。揮手叫停了馬車。

馭夫一看她揮手,便明白過來。連忙停下馬車。

見到馮宛下馬,絨兒準備跟上,馮宛搖頭道:“不用,我去去就來。”

“是。”絨兒從善如流,這些婢女,進趙府不過二月,又是鄉下窮人家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規矩禮儀,想都沒有想到,夫人一個孤身女子,這麼去小解,萬一被蛇蟲咬了一口,都無人知曉。

馮宛碎步朝著樹林深處走去。

這荒野外,樹深林密,她一進去,便被重重疊疊的樹葉擋住了身影。

幾乎是剛剛鉆入林中,她的前方,那車隊處,傳來了一陣驚呼聲。只見前方的山溝處,突然沖出了一二十個哇哇大叫的漢子!漢子中,走在最前面的幾個拿著刀,剩下的,拿的都是竹棍之物。

這麼一批烏合之眾,換了任何一個隊伍都會不以為然。可趙俊這支卻不一樣,他們不是婦孺便是文士,有那麼五六個精壯一點的護衛,都是沒有見過半點血的。這些山匪一沖來,他們頓時大亂,一個個尖的尖叫,策的策著馬團團亂轉,哪像上一世一樣,被冷靜的馮宛及時組織起來,利用馬車進行對抗?

隊伍亂成一團,尖叫喧囂起來。那些山匪本來底氣不足,見到這情景大喜,嘩啦啦圍了上去,舉著刀棍厲聲喝道:“留下財物,饒爾等不死!”

趙俊先是慌亂地大叫道:“宛娘?宛娘呢,快快出來助我。”見了幾聲沒有回應,又見山匪們沖上,他一咬牙,掀開車簾顫聲說道:“各位好漢,我們沒財啊。”,他畢竟是見過世面的。

“沒財?”一黃臉漢子冷喝道:“沒財留下命來。”

在他的身後,另一個漢子大叫道:“把馬車留下二輛,放你們過去!”

“對對,把馬車留下二輛。”

“還有馬!”

“我要那,那二輛馬車。”

這些人指著趙俊和馮宛所坐的馬車,大叫不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3:51

第十八章 得財

趙俊先是害怕之極,聽到他們只是要二輛馬車,頓時大喜,他連忙叫道:“好,好,給你們,給你們。”

一邊說,他一邊帶頭跳下馬車。他剛一下馬,眾山匪呼嘯一聲,一擁而上。

他們剛剛坐上馬車,只聽得前方一陣煙塵滾滾,一隊軍士縱馬而來。望著那些軍士,眾山匪大亂,亂七八糟地叫道:“來不及了。”“解馬,解馬。”“對,不要馬車,我們快撤。”

他們亂是亂,行動倒是迅速,三兩下便砍斷連著車子的馬繩,趴在四匹馬背上,朝著馮宛的方向沖來。

沒有想到軍士們來得這麼快的趙俊,這時悔到了極點:剛才若是抵抗一下,那四匹馬就不會損失了啊。他氣得大叫道:“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他是叫得響,可在場的婦孺文弱,哪個會聽他的話?便是幾個精壯些的僕人,一雙腳也跑不過四條腿。

眼見那夥山匪越去越遠,趙俊氣得軟倒在地。

山匪們沖來的方向,正是馮宛所在。

這些人,明顯是農民扮成的,他們騎著馬的姿勢,沒有一個正確的,騎著騎著,還有二個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一邊沖,這些人一邊回頭望著後方的煙塵,聲音中充滿了惶惑不安。那拿著刀的黃臉漢子大叫道:“散開,我們散開跑。”

他嘶啞的聲音提醒了眾山匪。嘩地一聲他們四散開來,饒是如此,卻還是同時朝著山林裡亂沖。

那黃臉漢子一邊趴在馬背上胡亂甩著韁繩,一邊頻頻回望。也許是太緊張太害怕,也許是他的騎術實在太差。望著望著,那馬在沖過一根半倒的大樹時,他被橫著的樹枝給撞到了,砰地一聲栽了下來。

黃臉漢子在地上滾了幾滾,連連撞上兩塊石頭後,頭破血流的他尖叫一聲,撲通一聲摔入了一個獵戶設下的陷阱中,轉眼聽不到聲息了。

黃臉漢子這裡出了事,他的同伴都是烏合之眾,見狀不但不來相救,反而同時大叫一聲,跑得沒影了。

這時,幾顆大樹後閃過一個人影來。

正是馮宛,

這時刻,她那一襲胡服便顯出作用了。輕快地跑過來,馮宛扒開亂草朝著陷阱中望了一眼。這陷阱制得簡單,只是插了幾根竹刺,那黃臉漢子結結實實地插在那些竹刺上,渾身血淋淋的,看來死透了。

一咬牙,馮宛跳下了一人高的陷阱中。她顧不得害怕,伸手朝那黃臉漢子的衣袖,腰間摸去。

不一會,一個被白布包得緊緊的包袱出現在她手中。這包袱並不大,也就是一個拳頭大小。馮宛麻利地打開,裡麵包著一個古樸的木盒,盒蓋一開,瞬時,一道道黃燦燦的金光混合著瑩瑩玉光射入她的眼中。

包袱中,是一個鸞鳳腰佩。上面鑲有黃金,制工極為精美,高貴,而且古樸。

它是赫赫有名的漢宮玉佩,在當時屬于宮中妃子們所佩。

這東西雖小,價值不算小。特別對於一窮二白,吃喝行住都要仰仗趙俊的馮宛來說,它極珍貴。

利索地把這兩樣東西藏入袖中,馮宛踩著獵戶挖下的泥梯,動作迅速地爬了上來。

幾乎是她才跑出五十步,一陣大呼小叫聲從外面傳來,“夫人,夫人?”“宛娘,你在哪裡?”

馮宛連忙應道:“我在這裡。”她沖了出去,對上欣喜的眾人,伸手擦拭著額頭上的泥土,嘶啞地叫道:“夫主夫主,那些山匪好可怕!”

趙俊哪有心思在乎這個?他見到馮宛無恙,便轉過頭與那些軍士的首領說起話來。朝著他深深一揖,趙俊大聲道:“幸虧足下來得及時,趙某感激不盡。”那被山匪搶去的四匹馬,現在已找回三匹。只損失一匹對他來說,實在是意外之喜。

那首領點了點頭,這時,一個軍士大叫道:“將軍,黃臉胡二死了,他的屍體掉在陷阱裡。”

那首領聞言點了點頭,他別過趙俊,隨那軍士走到一處樹後,隱隱的,馮宛聽他

吩咐道:“抬起屍體。對了,黃臉胡二打劫無數,記得搜一下他的身上可有東西。”

“是。”

“將軍,他身上沒有東西。”

“算了,料來這些賤民也得不了什麼好東西。”這個在馮宛前世,因得了那腰佩而換來良田三十畝,並在他們面前炫耀過的將軍,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召集眾軍士向回走去。

與趙俊回到隊伍,眾人把馬車重新套上後,隨著那些軍士出發了。

這些軍士,是得了他們是五殿下的人的消息後,前來護衛的。幸好來得及時,不然趙俊那一點小小的家產,就敗了一半了。

因馮宛所坐的馬車只有一輛馬拉著了,她便坐上了趙俊的馬車。

趙俊很興奮,他頻頻伸出頭去,與那將軍說著話。與他的興奮不同的是,婢女們有些慌亂,剛才趙俊透露了,說是要賣去兩個婢女,好給馬車減些份量。

馮宛原來的馬車中,絨兒頻頻伸頭瞅向馮宛,這時的她又是不安又是後悔。早知道會出現這樣的事,她就應該回家給母親侍疾了。

一邊的弗兒,也在不安地看著馮宛,她也在擔心,夫人是明顯不喜歡她,萬一把她賣掉了,可如何是好?

趙俊與那將軍說了一通話後,發現對方並沒有多大的勢力時,他怏怏地住了嘴。

回過頭來尋思一會,趙俊突然看向馮宛,皺眉道:“宛娘,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對上馮宛不解的眼神,他不高興地說道:“往昔,為夫有事,宛娘你總能拿出主意來。這次為夫回家後,你好似變了一個人,默不吭聲的,還一問三不知。便是剛才出了那樣的事,你也不在。”

他盯著她,徐徐說道:“宛娘,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把話悶在心裡,不如拿出來跟為夫說清楚。”他的聲音中有著不知不覺的溫柔和開脫。他在替她開脫,他在替她尋找她異常的理由。這在前一世,是不曾有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4:12

第十九章 趙俊的心思

感覺到趙俊的溫柔和開脫,馮宛先是一呆,轉眼苦水在胃中翻湧:她前一世,為他做了那麼多,他都是理所當然。怎麼她現在心死了,血冷了,他反而在意起來了?

按下胡思亂想的念頭,馮宛溫婉的,小小聲地說道:“夫主高看宛娘了。宛娘不過一婦道人家,這等事關前途的大事,哪能拿出什麼主意?”

這話不痛不癢,趙俊是不信的。他瞪著她,聲音變冷,“宛娘,你是不是喜歡上什麼人了?”

他聲音一提,痛苦地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孌童了?”

他說的,自然是衛子揚。

不知為什麼,聽到趙俊直說衛子揚是孌童,馮宛有點不喜,她冷漠地說道:“夫君,你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嗎?”

盯了他一眼,馮宛聲音放輕,“小心隔墻有耳。”

她這句話,卻是提醒了趙俊,他的夫人,他明媒正娶娶回來的妻子,他沒有資格接近她了。五殿下的話擺在那裡,說不定,他留下的人中,便有在盯著的。

強行壓下胸口湧出的無名怒火,趙俊鐵青著臉,直直地盯著馮宛。

要是往昔,他這樣盯著她,馮宛必然惶恐不已,她會想盡千方百計來使他消火。

可現在,她靜靜地坐在那裡,陽光下臉色如玉,眼神如波。明明只是極普通極簡陋的馬車,她卻仿佛坐在華堂當中,明明手中拿的只是青瓷杯,卻仿佛拈著一朵牡丹。

這樣的風範,便是趙俊見過的五殿下也有不如。不知不覺中,趙俊怒火消去,愛慕漸生。

他伸出手,動作突然地按上了馮宛的小手。

對他這個親昵的動作,馮宛依然淺淺而笑,看向他的眼神不見疏離,也絕不親熱。她只是那麼寧靜無波地望著他。

便是這樣的眼神,趙俊在心中吶喊。他初見她時,便是因她這樣的眼神而產生了歡喜之情。你看,這麼平靜無波,這麼雍容溫婉,仿佛她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仿佛他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博得她的青眼相待。這才是他想找的妻子,這才是他那出身一般,卻光憑氣勢可就以壓過所有女人的妻子!

他雙手齊出,溫柔的,緊緊地覆上了她的手。

望著她,趙俊小意地說道:“宛娘,我剛才有點沖動,你不要在意。”

他向她道歉了!

他居然在這種情況下,在絕對沒錯的情況下,在她如此冷眼相待中,反過來向她道歉。

一時之間,馮宛直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認清楚過這個夫君。

不動聲色地抽回手,馮宛垂眸,把所有的情緒都掩藏起來後,輕聲說道:“夫主多禮了。”

這時,外面傳來一個軍士的粗大嗓門,“趙家郎君,到河府了。”

趙俊應了一聲,掀開車簾朝前方眺了眺,望著一裡外的城門,他籲了一口氣,“總算可以放鬆一下了。”

那將軍策馬而來,他朝著趙俊一拱手,道:“趙家郎君,某等先行告退了。”

趙俊還禮,笑道:“將軍多禮。呵呵,他日將軍若是到了都城,趙某將盡地主之誼。”聲音中隱有得意。

那將軍哈哈一笑,道:“到了那時定要前來叨擾。駕——”

眾軍士策著馬,如旋風一般沖向城門。

河府是一座中等城池,比起元城還要大些。車隊一駛入,便被那潮水般的人流給堵得行進不得。

望著前方,趙俊又是高興又是嘆息,“這裡的客棧,怕是不便宜。”

這種事,以前是馮宛管的。不過這一次遷離,所有的財物被趙俊一手抓了,馮宛又一直沒有要求接手。於是這些衣食住行,統統輪到趙俊來操心。

他說了那話後,轉頭看向馮宛。見她眼神依然寧和,表情依然溫婉,那無名鬱火又有點冒頭:這個宛娘,她還有沒有把自己當成我的妻子?

瞪了她一眼,趙俊突然說道:“宛娘,你房中的絨兒和鳳兒都打發了吧。”

他聲音微有點高亢,他在等著她求他。

馮宛愕然轉頭。

四目相對,馮宛垂眸,應道:“好!”

她說好!她居然說好!

趙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著她,他狐疑地問道:“宛娘,你真沒有想法?”

想法?她有什麼想法?以他趙俊的治家本事,便是現在不撤,到了都城也會裁撤家奴。現在打發了,不管是絨兒還是鳳兒,還可以回到各自家中。

馮宛搖了搖頭,微笑道:“夫主多慮了,宛娘沒有想法。”

“真沒有?”

“是。”

趙俊越想,還越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瞪了馮宛一陣,好半晌嘆息一聲,溫柔道:“宛娘你啊。。。。。。罷了,那弗兒聽說是你父親使來的,就把她拔到你身邊侍侯吧。”

馮宛垂眸,淡淡應道:“好。”依然是從善如流:放在身邊嗎?也好。命運從來都有著頑固的軌跡。她便是現在拒了,弗兒還是會用別的法子回到她的身邊。再說,她真的很想知道,弗兒當年為什麼要那麼做,也許放在身邊可以解去迷團。

趙俊看著她,半晌長嘆一聲,道:“宛娘,我是你夫,你有什麼想法,千萬不可瞞著隱著。哎。”

馮宛輕道:“夫主過慮了。”

聽到她的回答,趙俊再次長嘆一聲。

這樣走不動,趙俊索性喚來鳳兒和絨兒。

把自己的意思跟兩婢說明後,趙俊看了一眼馮宛,忍不住加上一句,“這次本是準備把你們賣了的。不過想到這些時日你們照顧夫人,頗多勞累。便放你們歸家吧。”

他把兩婢的賣身契放到馮宛的掌心,溫柔地按了按,輕聲說道:“夫人,你處置吧。”

馮宛輕應一聲,把兩張賣身契放進香爐,道:“回家去吧。”

直等了良久,一直等不到下文的趙俊和兩婢才發現,她的話說完了。呆了呆,兩婢朝她磕了兩個響頭,流著淚退了下去。

望著她們的身影,馮宛站起,她走到她們面前,壓低聲音徐徐說道:“三月後,元城有災禍,你們呆在鄉下可以無礙。”

說罷,她轉過身去。這一轉身,她便差點撞上一人,馮宛急急穩住,對上了趙俊直直盯來的眼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4:32

第二十章 只是想問一問

趙俊哧聲冷笑道:“宛娘果然還是宛娘,行事料事,非尋常丈夫能及!”他現在完全肯定,他這個妻子,真是變了,完全變了。

她明明見識不凡,卻在自己面前裝愚守拙!

她明明有主意,卻什麼也不說!

她有二心了!

一時之間,憤怒和痛苦,還有氣恨,如潮水一般撲頭蓋腦而來。

轉眼,趙俊的臉漲得通紅,他嗖地伸出手去扣上了馮宛的頸項!

這時的他面目猙獰,雙眼通紅,兩婢哪曾見過。當下她們齊齊尖叫起來。

尖叫聲令得趙俊猛然驚醒。他雙眼恢復清明,瞪著頸項被勒,看向自己的眼神依然寧靜中帶著冷漠,帶著理直氣壯的馮宛,趙俊嘶啞地低問道:“為什麼?”

他的聲音顫抖不已,“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趙俊這人雖是胡人,卻一直仰慕漢人文化。平時行事說話,也是溫柔小意的。

婢僕們還不曾見過他如此失控的時候。

此刻,他的手還扣在馮宛的脖子上,似乎十指一收,便可以讓她魂消魄散去!

望著趙俊頰一抽一抽的肌肉,望著他漲得通紅,痛苦無比的眼神。馮宛道:“夫君,你失態了。”

她漫不經心地扯下他的手,眼神明澈,“夫主,宛娘便是有錯,也不過是少說了兩句話,你怎地如此惱怒?”

是啊,他怎麼會這樣憤怒?怎麼會有哪怕毀了前程,也要掐死她的沖動?

他不是這樣的,明明不是這樣的。他怎麼會如此惱怒?

見到趙俊的雙手還向前伸著,還保持著前掐的姿勢,馮宛淡淡命令道:“沒事了,都散了吧。”

“是。”

婢僕們是散了,四周的行人卻沒有散。馮宛又命令道:“走罷,去城西客棧。”對馭夫下達了這個命令後,她自顧自地朝馬車走去。

當她的身影與趙俊擦肩而過時,他嗖地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臂。

馮宛回頭,靜靜地看向他。

對上她的眼神,趙俊又感覺到胸悶難當。他喘了一口粗氣,扯著她的手臂,大步跨入馬車中。

馬車駛去,艱難地沖破圍觀的行人,駛入了城西的街道上。

一入城西,人流明顯減少,出現在街道兩側的客棧,也顯得破舊些,空蕩些。馮宛令人問了問,挑了一間便宜的,便令車隊駛了進去。

在她接連下達命令時,趙俊還在直直地瞪著她。她越是從容,他臉上的肌肉便越是頻繁的抽動,臉上的神色也越是痛苦。

當馬車停下,馮宛起身時,他上身一傾,再次扣住了她的手臂。

“宛娘,你因何至此?告訴我,你因何至此?”

他似乎每吐出一個字,都是那麼艱難,語氣幹澀無比。

馮宛看向他了。

望著他,突然的,她展顏一笑,“好,我告訴你。”

她盯著他,美麗神秘的眼眸,如有刀光閃動,“趙郎,如有一日,你遇到了一個身份很高貴的女人,比如公主。這女人喜歡你,一定要嫁給你。你為了她,會不會拋棄無用的我?”

咽了一下口水,她聲音放緩,徐徐如寒風,“你會不會與她合謀,置我於死地?”

趙俊在她回道告訴他時,整個人是全神貫注傾聽的。

可他傾聽到這裡,卻是啼笑皆非。

他瞪著她,氣惱的,惡狠狠地低叫道:“馮氏阿宛!便是你見異思遷,無意舊夫。也不必說這種荒唐的故事!”

在他的低聲咆哮中,馮宛依然在盯著他。

她很認真,非常認真。

這真是一種怪異的認真。

趙俊見狀,冷聲冷氣地說道:“子虛烏有之事,居然也這般振振有詞地質問於我!”

“回答我!”

馮宛的聲音依然冷漠,堅定不移。

趙俊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更多的還是傷心。他松開她的手臂,以袖掩臉嘶聲說道:“根本不可能的事,我如何回答?”揮著另一隻手,他暴喝道:“滾!滾下去!別讓我控制不住自己殺了你!”

馮宛盯了他一眼,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

她一落地,便對上了婢僕們驚疑不定的眼神,那站在一角的眉娘,正在張口結舌,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看來,兩人的失和,讓這些人感到惶恐不安了。

馮宛收回目光,提步向前。

才走出兩步,她不知想到了什麼,腳步一剎,緩緩回頭。

望著馬車,望著那飄蕩的車簾,馮宛低低的說道:“我曾直到死,也相信過你在新婚之時所說的,願生生世世,白頭偕老。”

她的聲音極低極低,一離開唇,便被風吹散,被喧囂所淹沒。

轉首,馮宛再不回頭地跟上了店家。

弗兒跟在馮宛的身後,直到進了房,她才抬起頭來。

不解又不安地看了一眼馮宛,弗兒向後退去,躲在了陰暗中。

接下來的行蹤,馮宛和趙俊各坐一輛馬車。趙俊一直沉著臉,對馮宛擺出一副視而不見的模樣。連她的日常用度,也有苛扣。

一家之主的輕視,使得婢僕都有些改變。漸漸的,一個一個的都遠離著馮宛,便是她有吩咐,也開始推三阻四,到是親近眉娘的越來越多。

這些人中,只有弗兒不同,她一直乖巧聽話地跟在馮宛身後,她有什麼吩咐,她總是半點折扣也不打地完成。有一次,她還悄悄拿出私己來貼補馮宛。當然,馮宛用不著她貼補。管理趙府一年半,她的身邊零用錢是有的。

如此走了一個月後,車隊駛入了都城境內。再過數日,便可以抵達都城了。

進入都城範圍,別的不說,安全上是有了保證。這一刻,便是馮宛也松了一口氣。

馬車行走在寬曠的官道上,看著兩側鬱鬱蔥蔥的田野,聽著行人的歌聲,弗兒的聲音歡喜地傳來,“夫人,都城真好!”

馮宛淡淡一笑,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如潮水一樣鋪天蓋地地傳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4:53

第二十一章 遇上

那是一支騎士隊,群馬激起的煙塵直沖雲霄,初初看去,少說也有百多兩百。

沖在最前面的,是幾個身著胡服的少年男女。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五官俊郎,只是臉色雪白不像中原人。稍稍落後於他的,是一個少女。

這少女約摸十四五歲,也是膚色雪白,大眼睛薄嘴唇,與時下的胡人貴族一樣,她顴骨高,眉毛很濃,那雙比常人稍淡的眼,眼白多,瞪人看時上下左右都有留白,因此眼神相當兇厲。

兩人都是身量高長,這遠遠急沖而來,還沒有靠近,眾人已連忙讓道一側。

趙俊自來到都城附近後,便有點激動。此刻他一打量,馬上反應過來,這些少年男女必是貴族子女!

當下,他清咳一聲,挺直了腰背,含著微笑直視著那些人。

而馬車中的馮宛,卻是嘴角一扯,勾出一個冷笑來。

看到她的神色,弗兒連忙湊頭看向那些人,她看著他們,又看了看馮宛,暗暗忖道:瞧夫人這模樣,似是認識這些人?

轉眼間,少年們已沖了過來。

眼看就要挾塵而過時,突然的,一個青年的清喝聲傳來,“停一下!”

胡人果然善於征戰,這青年的聲音一落,眾騎齊刷刷止步,在激得灰塵撲騰成團後,同時安靜下來。

開口的,正是那走在最前面的貴族男子。

此刻,他轉過頭,直直地盯著趙俊等人。

目光在車隊中五殿下的幾個家僕身上瞟了一眼後,他策馬上前,沖著趙俊問道:“哪裡來的?”

趙俊沒有想到他會主動跟自己開口,連忙拱手,恭敬地回道:“回殿下的話,我等剛從元城而來。”

貴族男子一瞪,喝道:“你認識我?”

趙俊連忙說道:“不是,實是殿下與五殿下頗有相似,屬下才鬥膽一喚。”

聽到五殿下的名號,那貴族男子輕哼一聲。這時,那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湊過頭來,她認真地盯著趙俊,眸中光亮閃動,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嘻嘻,長得挺俊的嘛。”

趙俊聽出少女對自己頗有好感,心下暗喜,他持手一拱,朗聲道:“我叫趙俊。”他抬起頭迎上少女的眼神,眸中含笑。他這時擺出的表情,溫文中透著溫柔。他知道,這樣的自己,姑子們喜歡。

“趙俊?”少女念了一遍,手中長鞭一揮,叫道:“恩,名字也不錯,我喜歡。”她也不顧這麼多人盯著,直言說是喜歡後,轉向自家兄長,笑道:“四兄,這趙俊不錯,一看就是我胡人男兒。”

四殿下聞言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他瞟了趙俊一眼,道:“如我那五弟無暇顧及你,不妨來找我。”

丟出這一句後,他清喝一聲,“走。”

馬蹄翻飛,青年貴族帶頭沖出。

那少女稍後,她在經過趙俊身邊時,突然頭一歪,拋了一個媚眼過來,再一沖而過。

轉眼間,眾騎士在把灰塵卷了眾人一頭一身後,遠馳而去。

趙俊還在望著那些人離去的背影出神。

興奮地望著望著,他激動地說道:“宛娘,天不滅我啊!”剛剛叫出,他才陡然記起,宛娘還坐在馬車上,而且,她已與他離心離德。

回過頭,他瞟了臉色平靜,依然一副波瀾不驚的馮宛一眼。

眉娘出自紅館,最是知道男人心思,連忙扭著腰肢靠近,盈盈一福,嬌滴滴地說道:“妾身恭喜夫主,賀喜夫主。”

趙俊正是激動中,聞言哈哈一笑。對上四周,特別是五殿下的那幾個家僕投來的目光,他連忙收斂笑容,摟上眉娘的腰,興奮地說道:“天不絕我,天不絕我啊。眉娘,你看到沒有?公主注意我了,四殿下也出言招攬我了!剛剛來到都城便遇到此種好事,你知道這叫什麼?”

他喘了一口氣,壓抑著激動地說道:“這叫天要賜我富貴。”他又說道:“幸好離了元城。”

一邊說,他一邊志得意滿的四下張望。果然,與他一樣興奮激動的人還有不少,那些家僕,這時看向他的眼神中,可都是充滿敬意和期待的。

只有一人例外。

望著馮宛,激動中的趙俊神色一冷,幾乎是突然的,他冷冷說道:“總有一天,她會悔之無及!”

眉娘自是知道他說的是誰,不由暗嘆一聲,朝著馮宛看了一眼,眉娘輕聲道:“夫人她,也真是魯莽了。”

“她哪是魯莽?”趙俊正在激動中,當下怨恨地說道:“她那是心有二意,不知廉恥!哼!她馬上就會後悔了,說不定現在就在後悔呢。”

說到這裡,他臉上浮出一抹得意和歡喜來,昂起頭,趙俊示威地瞪了馮宛一眼,跳上了馬車。

車隊重新出發,格支格支地行進聲中,眾人不停地議論著,說笑著。

弗兒望了一眼馮宛,擔憂地說道:“夫人,奴以為在這時候,你不應該與郎主爭吵的。”

她絞著衣角,有點緊張又顯得很認真地說道:“婦人一身榮華,都是來自夫主。夫人你還是去跟郎主說說好話吧?”

聽著弗兒誠摯的聲音,馮宛抬起頭來。

她看了弗兒一眼,微微垂眸,道:“知道了。”聲音有點冷,言外之意是要她少管。

聽到這話,弗兒有點心冷,她不由想道:這還是傳聞中那個聰慧寬厚的夫人嗎?

到了用午餐的時候了。

眾人一一走下馬車,婢僕們則忙著埋鍋造飯。

弗兒走下後,馮宛才下來,她輕步走到給她驅車的老僕面前,輕聲說道:“老叔。”

老僕連忙回頭看向她,目光中有點激動:多少年了?女郎還是小時候這麼稱呼過我的。

馮宛無視他的激動,把那意外得來的玉佩,不動聲色地放入老人袖底。

她輕聲說道:“這玉佩可值三十畝良田,最低二十畝良田的價才可出手。得了財帛後,你去西郊,那有個姓張的商戶售賣宅子,你把宅子買下。那宅子便記在你的遠房外甥曾秀名下。”

老僕目瞪口呆地看著馮宛,她這一席話中,包含了幾個讓他驚愕的資訊。

女郎明明沒有來過都城,她怎麼知道西郊有個姓張的人售房?最重要的是,自家有個遠房外甥在都城,他也剛剛記起,怎麼夫人連名字也知道了?還這麼信任地把財產相托?”饒是老叔一直習慣性地相信女郎所說的每一句話,這時也反應不過來了。

馮宛看著他,輕聲道:“相信我,去做吧。”

“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5:13

第二十二章 曾秀

幾天后,車隊入了都城。

這都城才成立三四十載。街道兩側,處處都是新建的府第。因當今陛下治理有方,又有十年不見戰火,城中人來人往,一派興盛之象。

自從遇到了四殿下後,趙俊便存了待估而沽的心思。因此他沒有前去尋找五殿下,而是找了個藉口把五殿下的人打發後,就近買了一個府第。

雖是都城,這裡府第不貴,只是胡人統治的地方,所有的房屋以簡樸粗陋為主,少了幾分精緻和舒適。

買下這個府第後,趙俊不多的錢財,更加相形見絀了。

於是,他幾乎是一安頓,便頻頻外出,先是求見五殿下,在得知五殿下有事外出後,又去尋找四殿下。

他忙著交際,僕人老叔已把馮宛拿出的玉佩當了價值二十五畝地的錢帛,並買下了她指定的那處府第。說來也巧,那張姓的商戶所售的房子,價錢二十畝良田,正是夫人給的底限。

“夫人,到了。”

曾老叔低啞地說道,他看向前方胡同裡的人影,笑得老臉上的皺紋都開出了花,“還是夫人了得,都不曾見過便知道我那外甥是個可靠的。呵呵,夫人你還別說,我這秀兒啊,真真是個大丈夫。”

她自是知道他是個大丈夫。

馮宛嘴角一揚,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輕聲道:“便是他麼?”

曾老叔一看,連聲道:“是,是,正是他。”

站在胡同裡面的,是一個軒昂的青年。這青年約摸二十一二歲,一張長方臉型,雙眼炯炯有神。

他五官輪廓分明,長很非常俊朗,這是一種與時下流行的白皙不同的俊朗。

棕色的皮膚,修長有力的四肢,銳利的眼神,還有一頭烏黑的,隨風飄揚的長發。如果他的腰間再佩一把劍,馮宛便相信,漢朝時那名聞天下的大俠郭解,說不定便是眼前這模樣。

說也奇怪,明明這麼凜然軒昂的一個丈夫,他看向馮宛兩人的眼神,卻透著一種溫柔和寬容。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寬厚,可以讓人下意識地放鬆。

看到馮宛,青年大步走來。

他步伐甚大,每一步都剛健有力。走到兩人面前,青年一禮,朝曾老叔喚道:“叔。”然後轉向馮宛,道:“謝夫人信我。”

他是真的在感謝。不管哪個時代,能這麼無條件地相信另一個人的人品,本身便是對他最大的肯定和贊美。

所以,青年再抬頭時,看向馮宛的眼神中便有著親近和隨意。

馮宛也在看向他。四目相對,她摘下自己的紗帽,一雙美麗神秘的眸子中,滿滿都是笑意和敬意。

那真的是敬意,這樣一個官員的夫人,對他這樣的草莽小民,尊敬無比。

青年曾秀先是一怔,轉眼他微笑起來。

看著他的微笑,馮宛也是嫣然一笑。這一瞬時,兩人竟都有了一種莫逆於心的歡樂。

曾秀露著雪白的牙齒一笑,吟道:“有白發猶新,傾蓋如故,原來古人說的是真的。”

他退後一步,再次朝她深深一揖,朗聲道:“夫人有事盡管吩咐。”

馮宛微笑道:“還真有事。”她輕聲道:“那宅子你就住進去吧。”抿唇含笑,她說道:“不過你的那些朋友,非知己便不用帶回去。”

她的口吻親近而隨便,而且帶著一種姐姐對弟弟說話的味道。看了看她的模樣,高大軒昂的曾秀不由鬱悶起來。

馮宛說完這話後,看著日頭,道:“趁還有點時間,我們去看看那宅子。”

“是。”

一邊走,曾秀還是忍不住問道:“夫人因何信我?”

馮宛微笑著,理論所當然地說道:“自是聽聞君是大丈夫。”

曾秀皺了皺眉,好一會,他苦笑道:“我的大名,似乎沒有傳得那麼遠。”

馮宛格格一笑,她挑眉道:“誰說的?傳得不遠,我怎會知道?”

她爬上馬車,曾秀則跳到曾老叔的旁邊坐下。

馬車格支格支行走中,曾秀突然說道:“不過一刻鐘,便聽到夫人嘆息數次。莫非夫人有心事?”

馮宛一怔。

聽不到她地回答,曾秀回過頭來。就在對上他雙眼的那一刻,一直微笑的馮宛,突然淚水盈眶。

她迅速地轉過頭去。

把紗帽再戴下一點,讓它完全擋住自己的面容。這時,曾秀遞過來一塊手帕,溫柔低語,“別傷心了。”他有點無措。

馮宛拿過手帕,輕輕擦拭著,一直沒有再吭聲。

一個時辰後,馬車駛入了一處院落。這院落面積很大,不過雜草林立顯得破舊。從那脫落的青苔下的石砝,還有破損的圍墻可以看出,這院落已建了很多年。

曾老叔跳下馬車,一連把韁繩系緊,一邊嘀咕道:“夫人,這房子太舊了,光是整理修飾便要花不少財物,也怪不得那姓張的這般便宜出售。”

馮宛點了點頭。這時,曾秀已大步走在前面,替他們開路。

轉過幾圈後,馮宛來到院落的天井處。

這裡,生長著一棵大樟樹。樟樹下,還有一口枯乾的井。與外面一樣,這裡也是雜草叢生。

望著樟樹的背後,靠近圍墻處的一堆雜草,馮宛的雙眸亮了亮。

很快的,她收回視線,微笑道:“老叔,先歇歇。”

“是。”

兩人剛坐下,曾秀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叔,夫人,此地並無蛇蟲狐貍等不潔之物。”頓一頓,他又說道:“我還有事,先告退了。”

馮宛應了一聲,聽著曾秀的腳步聲遠去。

好一會,她朝著那圍墻處的雜草一指,壓低聲音說道:“老叔,把那裡挖開!”

這一次,曾老叔沒有猶豫,他應道:“是。”從馬車中拿起一把鐵鋤,曾老頭在經過馮宛時,忍不住興奮的,小心地問道:“女郎,你是得了異人之術吧?”

問到這裡,他又連忙說道:“女郎放心,老奴便是死,也不會把你的異狀跟任何人說起。”他又說道:“便是秀兒也不說。”

馮宛自是信他。她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是,夢中得術。”

曾老叔激動起來,他大步走到那雜草堆裡,用力的鋤了起來。

直直鋤了半個時辰,泥土已堆了老高,下麵除了瓦片石頭便是什麼也沒有。曾老叔朝馮宛看了一眼,見她神色不動,便繼續挖了起來。

不一會,只聽得鋤頭下,“叮——”的一聲脆響傳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5:36

第二十三章 兵書

曾老叔一愣,馬上反應過來。他扔下鋤頭,雙手扒弄起泥土來。

不一會,他壓著聲音低叫道:“夫人,是個瓦罐,”扒拉一陣,他激動得沙啞地叫道:“不對,是三個。”

馮宛應了一聲,走到他身後。

曾老叔這時又拿起了鋤頭,把瓦罐旁邊的泥土小心地挑去後,他彎下腰,把它們抱了出來。

這三個瓦罐都不大,上面用牛皮緊緊封住。

“打開。”

“是。”

曾老叔把掀開一個瓦罐的牛皮,伸頭一瞅,嘀咕道:“沒東西?”他拿起來搖了搖,道:“有東西。”

伸手一掏,拿出一卷帛書來。

他把帛書交給馮宛,轉向第二個瓦罐。

帛書一到手,馮宛的心便漏跳了一拍,是它!

這帛書上,寫著周氏兵法四個字。果然是漢統帥周亞夫親手所著的兵書!

漢滅之後,中原陷入了長期的戰亂當中,到了現在,晉朝那些大貴族手中,還藏有不少珍貴的古籍,可是,大量有價值的古籍,已淹沒有歷史塵埃中。

也因為貴族們控制著古籍,寒微之士能識字已是很了不起,至於接受知識,那已是故事。所以在晉地,有不少懷有志向的寒微之士,便是賣身為奴,也要獲得一個學習知識的機會。

這樣,便是他們沒有出息,說不定他們的後輩,還有可能一躍而出寒門。

在這種情況下,兵法的珍貴,實是無與倫比。身逢亂世,朝不保夕,多少有志男兒渴望得到一紙兵書,渴望能沙場博富貴,一躍而為萬戶侯!

便如衛子揚,前一世,他便是得到這本周氏兵法而得已縱橫的。

把帛書收入袖中時,曾老叔顫聲道:“金子?”

馮宛低頭看去。

另一個瓦罐也打開了,裡面金燦燦的一片,卻是實實一瓦罐的金葉子。

曾老叔說出兩個字後,連忙把牛皮重新蒙上,把那瓦罐推給了馮宛。

第三個瓦罐依然是金葉子。

馮宛見曾老叔激動得手直顫,吩咐道:“沒人的,倒出來數數看。”

“是。”

兩瓦罐的金葉子,直是擺了一地,曾老叔顫聲說道:“女郎,共二百片。”頓了頓,他壓抑激動地說道:“便是在晉地,這些也可購得良田三五百吧?”

馮宛恩了一聲,道:“把它們埋回去。”

“啊?是。”

“老叔,你留下五十片,給曾秀保管,以備急用。”

“是。”

曾老叔是個穩當人,他把瓦罐重新埋好後,小心地把坑填好,然後從旁邊搬來一大堆柴草蓋在上面。想來,等柴草朽爛後,這坑上已再次長滿了草。

做完這些後,他在馮宛的吩咐下拂去身上的泥土,然後驅車出了院落。

一直到了街道,曾老叔還在頻頻回望。他咧嘴笑道:“女郎,我們可以把這院子修葺一新的。”

有了錢帛,他也有了底氣。

馮宛回頭看了一眼,搖了搖頭,低聲道:“這些不急。”

走了一陣,曾老叔問道:“女郎,我們往哪?”

“回去吧。”

“是。”

回到府中,馮宛揮退弗兒,拿過一卷空白帛紙,抄起周氏兵書來。

她的字體娟秀端正,顯然是下過苦功的。光是這一手字,在這蠻夷之地也是很引人注目的。

足足抄了三天,馮宛把帛書上的東西一抄而盡後,把原來的帛書交給曾老叔,要他在那樟樹下埋好後,馮宛出了房門。

這一次,給她當馭夫的,是趙俊的人。

馬車直往最熱鬧的街道中駛去,那馭夫好奇地問道:“夫人,這是去哪裡?”

馮宛輕聲道:“去找衛子揚。”

那馭夫聞言,咧嘴一笑,開心地說道:“就知道夫人會出手。夫人你不知道,這幾天郎主處處碰壁,已愁得飯都吃不下了。”

他等著馮宛心痛。

馮宛卻是輕輕地恩了一聲。聲音很低,馭夫聽不出她有沒有著急。

不一會,馬車便來到了衛子揚的府第。府第不大,緊鄰五殿下,仿佛是他削了一角,重新蓋上圍墻騰給衛子揚的。那圍墻還新得很,上面的泥土都沒幹。

馮宛跳下馬車,徑直向府門走去。在門房上前時,她福了福,清聲道:“元城故友,奉令前來相見。”

奉令?那門戶連忙退後,恭敬地說道:“請。”

馮宛點頭,對那馭夫說道:“侯著吧。”

她跨入了大門。

剛剛步入庭院,她便聽到一陣吆喝聲傳來。吆喝聲中,一個僕人大聲贊道:“郎主箭術無雙!”

“什麼箭術無雙?不過是匹夫之力。”冷漠動聽的聲音,正是衛子揚的。

馮宛腳步一轉,順聲走去。

穿過一地枯落的桃花,她的身影剛剛出現,衛子揚便低沉地喝道:“誰?”

馮宛止住,她清聲說道:“元城故友,前來求見。”

聲音一落,衛子揚便大步走來。

此刻陽光燦爛,這個鳳眼流波,絕世無雙的美男子走在桃樹下,饒是花已凋零,卻依然讓人感覺到春光華燦。

一看到馮宛,衛子揚便斜眼瞟來,他冷笑道:“夫人好手段!我明明吩咐過,任何人來了也不許入內的。”

馮宛聽到他的嘲諷,依然淺淺而笑。

他大步走到了她面前。

一直沖到離她只有半臂遠,衛子揚猛然止步。他手一伸,嗖地扣住了她的手臂。

明明是強而有力,如虎狼一樣的攻擊之勢,一握住她的手,他卻溫柔地撫摸起來。

低下頭,他邪魅的雙眸中血光流動,媚意無盡,“夫人如此迫不及待,莫非已想好了做我的侍妾?”

聲音低而靡,蕩人心神。

說真的,衛子揚這個少年長得太美,他這般湊近她,這般說著話,馮宛那鐵石一般的心,這時也猛然跳動起來。

很快的,她便讓心恢復了平靜。

抬起頭,她看著他,看著他。幾乎是突然的,她悠然一笑。

這一笑,極美,這一瞬間衛子揚甚至覺得,她的眼眸有一種吸人魂魄的力量。

在他看得呆了時,馮宛湊近他,她的唇貼著他的臉,低低的,輕輕地說道:“知君怪我。今日前來,卻是助君一臂。”

話音一落,她退後半步,朝著衛子揚深深一揖,馮宛清聲說道:“主公,臣婦有寶,願奉於主公。”

她從袖中掏出那帛書,恭敬遞上。

衛子揚盯了她一眼,伸手接過。

才翻了一下,他絕美的臉便給驚住了。

緊緊地捏著那帛書,他的聲音變得沙啞,“你有何求?”

馮宛依然如個男人一樣一揖不起,她恭聲道:“民婦只想求得主公的庇護?”

“庇護?”衛子揚冷冷笑道:“那你夫主呢?”

馮宛清聲道:“他自有機緣,與民婦無幹。”

“好一個與你無幹。”衛子揚右手一伸,帶著馮宛重重一扯,把她摟在懷中,他低下頭,那雙總是邪媚的眸子少有的認真起來,“你這婦人很有意思,說真的,你可願意做我妾侍?”

他還需顧及五殿下,所以給她的身份還是妾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5:57

第二十四章 不能

聽出了衛子揚話中的認真,馮宛卻只是低眉斂目,輕聲說道:“阿宛不能。”

“哦,捨不得你那夫主?”衛子揚哧地一聲冷笑,挑眉道:“也捨不得你這夫人之位?”

他伸手挑起馮宛的下巴,盯著她,他艷媚的眸光既冷又厲,“馮氏阿宛,你相不相信,為我之妾,遠勝為他之妻!”

這語氣何等張揚,何等自信!

他在直直地盯著馮宛,目光不放過她的任何一點表情變化。

馮宛斂眉,她知道自己走到這一步,絕對不能讓眼前的男子以為,自己看輕他,或者,對他不是那麼的相信。

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好一會才艱澀地說道:“他是我夫。”

這才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釋。

衛子揚冷哼一聲,他松開她的下巴,“愚不可及!”

也不知他這話,罵的是馮宛還是趙俊?

馮宛只是低眉斂目著。

衛子揚不再看向她,他掏出那卷帛書,又細細地看了一陣,突然說道:“這是你手抄的?”

“是。”

衛子揚遲疑起來,他望著她,慢慢問道:“周亞夫是你什麼人?”

周亞夫那是漢朝一等一的名將,了不起的統帥,眼前這個婦人,便不是他的後人,便只是與他沾親帶故,那也是出自名門。

出自中原名門大戶的女郎,怪不得舉止這般雍容自持了。

在衛子揚尋思時,馮宛沒有回答,她只是低著頭,安靜地任由衛子揚打量著。

她就是要讓眼前的男子以為,自己還有留手,此刻拿出的是兵書,也許下一次,她拿出的是治國之策。

她什麼都沒有,沒有出色的祖宗,沒有背景,沒有可靠的父兄。這亂世紛紛,她一個弱女子四顧無親。她想,如果要得到別人的看重,她必須要讓人以為,她是有所憑仗的,她是有用的。

這種有用也許只是對方的猜測,可在兵兇戰危時,至少可以讓人不輕易的犧牲她,把她當成棄子。

見衛子揚盯著自己沉思不已,馮宛福了福,清聲道:“主公,妾告退了。”說罷,她轉身就走。

剛剛走出兩步,衛子揚喚道:“且慢。”

他走到她身後,盯著她悄立風中,婉約娉婷的身影,和後頸的那一抹白膩,他突然的,朝她深深一揖。

馮宛沒有回頭。

她輕步向前走去,直到她走出良久,她的身後,衛子揚還是一揖不起。

馮宛走出院落,跨上馬車,吩咐道:“回去吧。”

“是。”

坐在馬車中,馮宛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她閉上眼睛,靠著塌,暗暗地記憶起周氏兵法上所寫的內容來。

她上一世也稱聰慧,可沒有接觸過軍事,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方面的才能。想來,在這樣的亂世,多懂一些總是沒錯的。

馬車走在街道上,幾乎是每過二刻鐘,便有一隊貴介子弟橫沖直撞而來。

不管是馮宛還是路邊的攤販,都急急地避開,縮在角落,等著他們過去。有避之不及的外地人,總是一撞之下身子飛出老遠,或遍體傷痕,或連吐鮮血,眼見活不成了。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幕,都是一臉麻木。似乎這種現象,他們見過太多太多次了。

馮宛也是一臉麻木,因為這種現象,她也習以為常了。

她聽人說過,晉地不是這樣的,晉人的貴族雖然高不可攀,可他們談吐儒雅,行事風流,最重要的是,他們在乎名聲,在乎士林的清議。所以他們在庶民面前,總是顯得彬彬有禮。而那些庶民,生活都是富足的,他們有吃不完的大米飯,他們經常穿上漂亮的裳服,手牽手攔住那些名士和美男的車駕,要求他們停下來讓自己好好欣賞欣賞。

可真是讓人嚮往的地方啊。馮宛望著南方,目光明亮地想道:我這有生之年,要是能到建康看看,便是死也不枉了。

就是馮宛胡思亂想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同時,一個聲音傳來,“裡面的人可是馮氏宛娘?”

是五殿下身邊的一個幕僚的聲音。

馮宛連忙掀開車簾,斂襟一福,道:“是。”

“你這婦人特也多禮。”那幕僚一笑,朝著馬車裡面瞅了幾眼,問道:“你夫主呢?”

“妾身夫主還在家中。”

“哦?”那幕僚道:“怎地來了都城也不去見過五殿下?”趙府的馭夫連忙應道:“我家郎主去求見過了。”

那幕僚冷冷地瞪了馭夫一眼,哧笑道:“夫人治家無方啊。”頓了頓,他一揮袖,“叫你夫主懂事些!”

“是。”

馮宛凜然應是,等到那幕僚離開,她才讓馭夫驅車回返。

一邊走,馭夫一邊嘀咕道:“夫人,郎主明明求見過五殿下的,是他不見。現在又說這話,好似我家郎主不懂禮數一樣。”

他家郎主當然不懂禮數!諸位殿下都長大了,彼此明爭暗鬥的時侯,他又是求見四殿下,又是想交好五殿下,這麼立場不穩,哪個做主子的人會喜歡?

這些道理說是簡單,可在無法接觸到前人的知識傳承和智慧的普通人面前,他們往往要花費巨大的代價,才懂得這種看似人人都應該知道的東西。

更何況,趙俊是胡人出身,光論接受的知識,他比出自書香門第的馮宛遠遠不如。

不過馮宛可不打算提醒趙俊。她忖道:聽這口氣,五殿下還是想用趙俊的,難不成,是衛子揚說了什麼話?

在馬車靜靜行駛時,突然的,左側的街道正中,傳來一陣鼓樂聲。

咚咚的鼓樂聲,伴隨著歡笑喧囂,煞是熱鬧。

馮宛朝那方向看去時,馭夫也叫道:“夫人,那邊很熱鬧呢。”言外之意,是想去看看。

他叫了一遍後,見馮宛不吭聲,便回頭看來。他對上的,是蹙著眉,正在尋思著的馮宛。

馭夫搖了搖頭,手中長鞭一甩,老老實實地向趙府中趕回。

就在這時,馮宛的聲音傳來,“去看看。”她目光奇異,臉色有點冷,聲音低而沉,“是她!果然是同時來的都城。。。。。。也罷,且看看開始風光的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6:16

第二十五章 路窄

馬車向那熱鬧的街道駛去。

這條街道平素便是人多,可這一刻,真成了人山人海。眾人擠在街道兩側,朝著街道中指指點點。來往的馬車都侯在一旁,靜等街道中的那一隊人穿過。

街道中緩緩行駛的,是一色的漆成金色的馬車。這些馬車無頂無壁,平直的木板上,穩穩地坐著一個個衣著精緻華貴,顏色各異,相貌美麗的少女。

在少女們的兩側,是兩隊全副盔甲的軍士,他們手持長戟,一邊吆喝一邊對著美人們指指點點,一點也不莊重。

眾路人也在對著美人們評頭品足,馮宛身邊的那個大胖子便流著口水色迷迷地說道:“那些皇子鳳孫,可真是好福氣,這麼多美人兒樂顛顛地跑到都城來,任他們挑選。嘖嘖嘖,好福氣,真好福氣。”

馬車中的馮宛,聞言笑了笑,她掀開車簾,透過聳動的密密麻麻的人頭,看向走在中間的那個少女。

那少女,著一襲金色鑲著桃花花紋的袍服,那袍服跡近晉人服飾,寬大之極。風一吹來,眾人竟是覺得衣袍下,有肉光閃過。難不成,美人們的裡面都沒有穿什麼衣裳?

隨著那陣風吹過,猜測聲四起,取笑聲,指點聲更響了。便連那些見慣美色的貴族,這時刻也都在色迷迷的,目不轉睛地盯著美人們,暗暗品評的同時,瞄著中意的那個。

馮宛知道,當今這個陛下,行事頗有點荒淫。她盯著那桃色花紋的少女,想道:馮蕓,你來奔你的富貴來了,不過這一次有我在,只怕沒那麼順利吧!

她轉眼回眸,命令道:“回去吧。”

馭夫沒動,他張目結舌地看著眾美人,直到馮宛叫了兩聲才回過神來,眼神一收,他便瞟到了馮蕓。當下,馭夫指著馮蕓歡喜的大叫道:“夫人,是四姑子!那是你的妹妹四姑子!她要入宮了。”

馭夫的叫聲響亮,引得路人頻頻回頭。感覺到眾人投向自己的目光,馭夫胸膛一挺,一臉得意相。

這一次,馮宛的反應有點遲鈍,直到馬車走了十幾步,來到一處巷道旁時,她才盯著馮蕓叫道,“四妹入宮?”她的話中帶著迷糊,“可五殿下他?”

她說到五殿下三個字時,聲音極低,除了那馭夫無人聽清。

馭夫還在目眩神迷地看著眾美人,聞言反應過來,馬上辯道:“夫人放心,四姑子那是不合五殿下的眼緣。”

他的聲音,可沒有克制。不但沒有克制,他的語氣還帶著方才得意下的大叫大嚷。

馭夫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一落,巷道左右那密密麻麻的看熱鬧的人中,有一二個露出了沉思之色。

馮宛胡亂應了一聲,道:“別看了,走吧。”

“是。”馭夫一邊驅車,一邊還是忍不住看著馮蕓和眾美人,嘴裡又叫道:“夫人,郎主得知此事,定然歡喜得緊。”

馮宛笑了笑。

她也回頭看向馮蕓。從這個角度看來,坐在車板上緩緩而行的她,笑容如花,明艷的臉上,那雙眼中閃動著一種叫野心的東西。

看來,自己告訴她的‘貴人’兩字,給了她莫大的信心和勇氣啊。

馮宛冷笑一聲,這時的她不忙著回府了,對馭夫說:“再轉轉吧。”

“是。”

馬車格支格支地響動聲中,馮宛看向四周的店面,看向地下的街道。

這裡的一切,是那麼熟悉那麼熟悉。仿佛時間從來流逝過的熟悉。

馮宛閉了閉眼。

馬車走了一陣,馮宛輕聲說道:“停一下。”

她盯著人群中的一輛馬車。那馬車車簾掀開,一個五官輪廓偏深,帶著北方那種大氣的美的少女,正四下張望著。

那少女?

馮宛看著她,輕聲道:“向左駛。”

“是。”

馬車剛剛駛向那少女,少女對著馭夫說了一句話,那馬車突然加速,轉眼間,便從馮宛的身邊一馳而過。

馮宛回過頭,目送著她遠去的身影,搖了搖頭,想道:許是機緣沒到吧。

繼續在街道中轉了一個時辰後,馮宛才要求返回。

當她的馬車緩緩駛入趙府大門時,巷道處伸出一個腦袋來。那人朝著趙府新掛的紅色匾幅盯了幾眼,轉身離去。

他一離去,剛剛走下馬車的馮宛,腳步頓了頓。她透過大門,看著那人的身影,想道:直跟了一個時辰,好耐心啊。看來,有些人把馮蕓當成勁敵了。

府中,趙俊不在,眉娘正與幾個婢女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著,看到馮宛走來,她們齊刷刷地住了嘴。

馮宛走到她們面前。

盯著幾個神色有異的女子,她蹙眉問道:“在說什麼?”

幾女低頭不語。

馮宛眉頭蹙得更深了,她又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見她的聲音中隱帶怒火,幾女害怕了。眉娘福了福,訥訥說道:“主母,絹兒上路了。是郎主要她回來的。”

絹兒?那個送到鄉下的通房?看來自己對趙俊的冷漠,使得他不高興了。

她點了點頭,道:“便只這事?”

這還不是大事?眉娘瞪了馮宛一眼,一對上她,又連忙低下頭,她訥訥地說道:“郎主一連兩晚宿在紅樓。聽說那紅樓阿姑很喜歡他,還不要他的夜渡之資。”

剛說出心中最擔憂的事,眉娘便悔了起來:夫人最是大方,她不會聽了我的話,又弄一個紅阿姑進來服侍夫主吧?

這一路上,趙俊與眉娘雙宿雙飛,對她溫柔多情得讓眉娘享受到了不曾渴望的幸福。可哪裡知道,他剛入都城,連個一官半職還沒有謀到,又戀上新人了。

馮宛瞟了她一眼,在眉娘的畏縮下,淡淡說道:“便只此事?”

眉娘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她哀求道:“夫人,郎君極為愛重夫人啊。便與眉娘在時,他也頻頻喚錯。眉娘以為,若是夫人願意,郎君必會收回心思。”

她流著淚看著馮宛,“夫人,他是我們的夫主,是我們的天啊。夫人何必賭這種稚子之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0 23:16:34

第二十六章 示好

在眉娘哭求時,眾婢僕也在看向馮宛,他們的眼神中,都在說著馮宛不懂事。

馮宛低頭,靜靜地看著嘴一張一合的眉娘。

死前那一刻,她是極度怨恨的,她很想很想知道,趙俊有沒有摻合到那件事當中。

然後,在醒來的那數日中,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前一世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著自己:為什麼,她會落到那樣一個下場?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她一件事一件事的尋思,一個細節一個細節的回味。

不知為什麼,越是回味,她的心越冷。見到回家的趙俊,她一點挽回的心思也沒有。

垂下雙眸,在眉娘期待的淚眼中,馮宛輕聲說道:“知道了,起來吧。”

她也不攙扶,甚至不理會,衣袖一甩便向房中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眉娘呆呆地問道:“主母這是應了,還是沒有應?”

眾婢搖了搖頭,也是一臉迷糊。

馮宛沐浴更衣後,便一直呆在寢房中不曾出來。

天色越來越晚,漸漸的,一輪彎月掛上柳梢頭,漸漸的,燈火由明亮轉為疏淡。

反復回味著周氏兵書的馮宛,這時也累了,她吩咐道:“滅燈。”

婢女應道:“是。”舉步上前。

她剛提步,一陣拖遝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

這種男人的腳步聲,在這個時候,只有郎主能有。那婢女露出一抹喜色,也不等馮宛吩咐,便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腳步聲來到房門口。

然後,“砰砰砰”的敲門聲胡亂響了起來。與此同時,趙俊那含著醉意,口齒不清的嚷嚷聲傳來,“開門!開門!宛娘,你給夫主我開門!”

明明門只是卡上,他不知道反推開,卻一個勁地胡亂拍打著,直看得那婢女都著起急來。

震耳欲聾的響聲中,馮宛聲音清亮地叫道:“時已不早,夫君回眉娘房中歇息吧。”

趙俊沒動,他啪啪啪地拍打著房門,嚷嚷道:“我不要去,我就要跟我的宛娘睡!”

他一連叫了幾聲後,聽到裡面沒有半點響動,那拍打的動作緩慢下來。無力地倒在門上,他口齒不清的聲音中有著澀意,“宛娘,你別不理我,宛娘。”

聲音綿軟中帶著哀求!

這聲音,馮宛聽過好幾次,針對她本人的,前一世,出現過二次。

這樣的世道,這麼一個大男人,能用如此的語氣跟一個婦人說話,那是多麼罕見啊。可惜,他這般說話的對象,並不限於她,不,是從不限於她,便與他的溫柔小意一樣,從不限於她。

趙俊地叫喚聲,令得婢女們也聽不過去了。弗兒走出來,在他身後小小聲地提醒,“郎主,那門轉一下就可以開。”

整張臉都抵在門板上的趙俊,聞言胡亂應了一聲,他右手一轉!

此刻他整個人都僕在門板上,門板卻突然這麼一開。。。。。。只聽得撲通一聲巨響,卻是趙俊臉孔朝下,摔了一個鼻青臉腫。

就在眾婢尖叫一聲一哄而上時,被她們推的推揉的揉的趙俊,發出一陣鼾聲來。

他給睡著了。

婢女們一陣哭笑不得後,馮宛輕聲吩咐道:“郎主醉了,喚眉娘侍奉吧。”

“是。”

婢女們說的說,指的指揮,七手八腳地把趙俊扶起,慢慢向眉娘的房間挪去。

馮宛目送著他漸漸遠去。

她緩步走下床塌,揮袖把燭火撲滅後,很快便進入了睡夢之鄉。

第二天,馮宛起了個大早,她在院落中轉了一大圈,又把周氏兵書第十二條,細細地記了一遍,一個字一個字地尋味了一番後,紅艷艷的太陽已掛上天空。

一陣腳步聲傳來。

那腳步聲,徑直來到她身後。

望著細腰不堪一握,玉頸墨發,身形美好的馮宛,一個暗啞疲憊的聲音傳來,“宛娘?”

是趙俊的聲音。

他向她走出兩步,一直來到她的身後,直到他吐出的呼吸之氣撲在她的肌膚上,他才站住。

神色復雜地望著這個背對著他的女子,他暗啞無力地說道:“昨晚上我喝醉了,聽眉娘說,我去找了你。宛娘,為什麼我會在眉娘的塌上醒來。”

不等馮宛回答,他粗氣粗氣地吼道:“別跟我說宛娘是顧及五殿下的話。”他痛苦地說道:“你是我的妻!”

他很在意,很痛苦。

馮宛怔怔地看著前方,不由想道:原來,這個時候的他,對我還是有心的。新婚燕爾,魚水之歡,並不完全都是虛幻。

她伸手撫上前方的樟樹,尖利的指甲在樹皮上劃下一道道白痕。

就在身後的趙俊呼吸轉粗,眼看就要發火時,馮宛說道:“五殿下派人找到我了。”她微笑道:“他責怪夫主來了都城,都不去求見殿下。”

一邊說,馮宛一邊含笑回頭。

果然,剛才還戾氣很重,痛苦莫名的趙俊,此刻正張著嘴,一臉驚喜。

他叫道:“當真?”上前一步,他猛然握住馮宛的肩膀,叫道:“當真?此話當真?”

得到馮宛的肯定回答後,趙俊重重摟上馮宛,哈哈樂道:“宛娘宛娘,是你對不對?你為我奔走了對不對?”

馮宛沒有否認。

她不否認,那就是承認了。趙俊笑得更響了,他放開馮宛,搓著手在原地踱步,“還是我的宛娘了得,去見那衛子揚一次,便讓五殿下主動召我。”

他騰地轉身看向馮宛,看著她明澈的眸,雍容的微笑,幾乎是突然的,趙俊沖到她面前,他低著頭,聲音放軟,脆弱地說道:“宛娘,你是不是不喜歡眉娘?你也不喜歡我把絹兒叫回來對不對?宛娘,你告訴我,只要你一句話,我馬上趕她們走。”

他的表情誠摯得近乎討好,馮宛甚至可以從他的眼中,看到一個人在意了另外一個人後的卑微。

馮宛的長睫毛閃了閃,她低下頭,輕輕說道:“她們能回哪裡去?還是算了吧。”

趙俊連連點頭,又小心地問道:“宛娘不生我氣了?”

生他的氣?不,她早就不生氣了,她早就沒有力氣生氣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4:21

第二十七章 錢呢?

見馮宛搖頭說不生氣了,趙俊並沒有感覺到輕松。

他盯著眼神中,依然平靜冷漠的馮宛,惱意又生。

忍下惱意,趙俊盡量溫柔地說道:“我現在去求見五殿下,宛娘可要一起?”

馮宛搖頭,她福了福,“我累了。”

“那為夫去了。”

他大步離開,走了幾步,他想到五殿下還是看重自己的,這不,才來幾天,他就派人垂詢。相信自己只要把握得住,還是能夠心想事成的。

他又想道:從這兩天打聽的消息可以知道,幾位皇子都長大了,彼此之間明爭暗斗。看來我這事做得不對,既然一心追隨五殿下,怎麼又能想去靠近四殿下呢?這種錯誤以后不能再犯。

他畢竟是個聰明人,想了幾天,便明白了一些關鍵。

當天晚上,趙俊是興沖沖跑回來的。

他下意識地沖到馮宛的房外,剛要敲門,突然想到她的冷漠,那揚起的手便僵在空中。

牙一咬,他轉身朝外走去。

不一會,眉娘的房中便傳來一陣笑聲。女子的嬌笑,與男人的爽郎大笑混合在一起,使得寧靜的夜空都變得熱鬧起來。

聽著這笑聲,正從后院樹林中轉過來的馮宛想道:看來他成功了。

弗兒亦步亦趨地一直跟在馮宛身后,此刻見她看向眉娘的房間,上前一小步,輕聲的,好奇地問道:“夫人,郎主為什麼這麼開心?是不是他當了官?”

她這話如其說是問詢,不如說是提醒。她在提醒馮宛前去眉娘房間,妻妾夫主三人一起樂呵樂呵。

馮宛沒有理會。

這時,眉娘的嬌笑聲中,傳來趙俊歡喜的聲音,“眉娘,你說我今天還碰到誰了?”

眉娘配合的溫柔好奇地問道:“夫主碰到誰了?”

“我碰到了四姑子馮氏阿蕓,”趙俊得意洋洋地說道:“你一定不知道,她入宮了。哈哈,看陛下那神態,對她還很歡喜呢。”

原來趙俊入了宮,同時還見到了馮蕓。

一切都如前世,什麼都沒有變,變的只是她而已。

馮宛提步,朝著自己房中走去。

接下來的幾天,趙俊一直很忙,有時一連幾天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

這半個月中,剛剛走馬上任的趙俊,忙著交際應酬,忙著與同僚和權貴們來往。那錢,還真是嘩嘩地直流,轉眼便見底了。

這一天,他中午回來時,沉著一張臉。

瞟了一眼管事,他命令道:“把所有婢仆都叫過來。”

“是。”

“慢,先把夫人叫來。”

“是。”

得到管事的通知,馮宛很快便趕來了。

趙俊坐在書房中,埋頭寫著字。聽到馮宛的腳步聲,他頭也不抬地問道:“你還有多少嫁妝可用?”

嫁妝?

她家雖然錢財不菲,可那坐吃山空的父親又好色又好顯耀,盯緊了母親的每一分嫁妝,她嫁過來時,只有小小的八個箱子。后來見趙俊有出息了,由無品無級的小吏,一步步爬到九品官后,又給了她三個箱子。

那箱子里,值錢的也就是五件首飾,和五片薄如柳葉的金葉子。

這些年來,在元城一直是她當家,雖然趙俊的錢不多,可她理財得當,家里一切都井井有條,從來沒有動用過那些嫁妝。

看來,趙俊是撐不下去了。

趙俊說出那話后,見馮宛沉默不語,便抬起頭來。

他盯著她,皺眉說道:“宛娘你也知道,我剛來都城,處處都要用錢。雖然五殿下幫我求了一個七品的行走,可現在還不到發俸祿的時候。家里這麼多人吃用,我又要交際,手頭實在吃緊。你把那幾件首飾當了吧,金葉子也給我,撐過這一關,等我發了俸祿全部補回給你。”

他耐耐煩煩地跟馮宛說到這里,眼神語氣都有點不高興。一直以來,這些事都是馮宛操心的,家里短了花用,她應該二話不說,出面扛了才是。現在要他開口,這是她的失職。

在趙俊地盯視中,馮宛嘴角微扯。

她知道,他所謂的俸祿,根本連他的交際喝花酒都不夠。家里短了用度,這僅僅只是開始。

垂著眉,馮宛訥訥地說道:“那些首飾,在鳳兒絨兒走時,我每人給了一樣。”

一聽她這樣莫名其妙的用了‘他的錢’,趙俊氣不打一處來,“不過兩個家奴,不要她們的賣身錢,已是大恩了,你還給首飾?”壓著怒火,他問道:“其它的呢?把其它的拿出來。”

馮宛卻是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前陣子身體不適,用度便大了些,首飾當了,金葉子也用了。”

趙俊勃然大怒,他蹭地沖起,指著馮宛的鼻子罵道:“你說什麼?你都用了?”

他咬牙切齒地咆哮道:“好啊,什麼樣的用度,要當掉首飾,用掉五片金葉子?啊?”

馮宛臉有點白,她袖底下的雙手絞動著,輕聲打斷他的話,“自離元城以來,這一路上夫主不曾給我花用,我只得動用嫁妝。”

趙俊的聲音一啞,這時,馮宛還在低低的解釋道:“夫主不知,那當鋪知道我們是外鄉人,急著趕路,價壓得低。幾個婢仆與我一樣,舟車勞累,我又請了大夫用了藥。那大夫藥價甚高,為了不耽誤夫主行路,我得忍了。”

趙俊聽到這里,指著馮宛直喘氣。他一屁股倒在塌上,恨恨叫道:“好你個馮宛,你花錢的本事倒是大著啊。”

他氣到極點,一時疲憊之極。瞪著馮宛,他恨苦地說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從來不這樣。”

到底她以前為什麼不這樣,他說不出來。他只是感覺到,以前的馮宛,永遠把他的利益擺在第一位。她短了花用,她就算不睡不吃,也會紡布繡花來貼補,她就算病倒在塌,也會把那錢省出來給他吃喝了。

她什麼時候起,這麼只顧自己了?她的體貼呢?她的賢德呢?她的溫柔呢?她的善良大方呢?都跑到哪里去了?

趙俊的胸膛不停地起伏著,一張俊臉青了又紫,紫了又紅。那手指直直地指著馮宛,卻給惱得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趙俊才放下手,咆哮道:“都叫過來,把所有的婢仆都叫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4:37

第二十八章 媚眼

召集婢仆后,趙俊沒有廢話,直接說用度緊張,得賣掉一部份人貼補家用。

因惱怒馮宛,趙俊瞪著曾老叔和弗兒,瞪了一陣,他對馮宛命令道:“這老家伙留著也沒用,賣了吧。”

他說的是曾老叔。曾老叔的賣身契在她手中,又是隨她陪嫁過來的,要賣掉他得經過馮宛的同意。

馮宛與上次一樣,沒有爭辯,道:“知道了。”

讓人奇怪的是,曾老叔跟在馮宛身邊十數年,聽到這消息應該很傷心很絕望的。可他也是不惱不怨,只是老實地低著頭一聲不吭。

趙俊疑惑地瞟了曾老叔一眼,便被旁邊另外五個婢仆的哭聲給弄得心煩了。

他手一揮,對管事喝道:“還愣著干什麼?叫牙婆來。”

說罷,他衣袖一甩,跳上馬車便匆匆離去。

趙俊走了,那幾個被點名出外的婢仆,只能流著淚,可憐巴巴地求著馮宛。他們的求助聲沒有力道,畢竟夫人連身邊侍奉十幾年的老仆都保不住,又怎麼能保住他們?

望了一眼悲從中來,一臉絕望的幾人,馮宛帶著曾老叔,朝一側樹林中走去。

來到林中,馮宛輕聲道:“老叔,趁這個機會你就離開吧,我有一些事,也需要有個信得過的人在外面辦。”

曾老叔心中有底,聞言應道:“是,女郎放心。”

馮宛又道:“你年紀大了,就與曾秀住在一起,好讓他照顧一二。”

“是。”

他抬起頭,關切地看著馮宛,期期誒誒地說道:“可是女郎,這樣一來,你的身邊沒有放心的人啊。”

馮宛搖了搖頭,她微笑道:“這個你老就不要操心了。”身邊沒有可用的人,確實是件麻煩事。可辦法總會有的。

趙俊從元城帶來的婢仆,不過十三人,路上走了鳳兒絨兒兩人,現在加上曾老叔,又走了六人。剩下的婢仆只有六個了。

這六個婢仆,服侍馮宛的一個,服侍眉娘和趙俊的各一個,還有三個,都是擅長驅車,又能當護衛使用的壯仆。

接下來,趙俊再次沒日沒夜的應酬忙碌著。

這一天,一個護衛急匆匆地趕回府,找到馮宛說,陛下新封了一位美人,那美人因與馮宛是舊識,所以五殿下令她前去作陪,趙俊也在那里。

是馮蕓吧?

不過區區二十天,她就成為美人了,還可以出宮,還可以令得五殿下都刮目相看,真是不簡單啊。

胡人不耐煩繁瑣的規矩,尚襲了東漢時的體制,僅有皇后、貴人,其下只設美人、宮人、采女三等。馮蕓進宮不過二十天,便成了美人,那是極有本事的。

當然,成為美人是容易,再上一層可就大不易了。

稍作梳洗,馮宛便坐上了馬車。

街道中很熱鬧,馮宛掀開車簾,一邊打量著四下的人流,一邊暗暗回想著夢中見過的前世情景。

二刻鐘后,馬車駛入了五殿下的府第所在的街道。就在這時,行走中的馬車突然一頓,停了下來。

一個騎士策馬而出,來到了馮宛旁邊。

這騎士,頭上戴著斗笠,可光從他露出的下半邊臉,便可以讓人感覺到他驚心動魄的俊美。

趕車的護衛自是認得他是誰,這時連忙堆起滿臉的諂笑,看著他靠近馮宛。

把斗笠抬了抬,那一雙斜長鳳眼盯向馮宛,“你的情況不妙啊。”衛子揚的聲音有點尖銳,這份尖銳混在他本來靡蕩慷懶的語氣中,倒顯出一種稚氣來。

說完七個字后,衛子揚盯著馮宛,等著她開口,他這表情同樣顯出與他年齡相等的稚氣。

馮宛一笑。

她抿著唇,竟是朝著衛子揚眨了眨眼,聲音小小的,有點調皮地問道:“你是說陛下新封的美人不喜歡我,還是說我那夫主惱我?”

沒有想到她是這個表情,衛子揚怔了怔。

轉眼,他揚唇一笑。

這人本來便長得禍水,這麼開懷一笑,馮宛直覺得眼前華光四射,似是突然對上了大放光彩的朝陽,她反射性地閉了閉眼。

衛子揚見狀,鳳眼流波,那眸中的血色媚光更燦爛了。他低聲說道:“你這婦人還真有意思。”

見到馮宛還是避過頭閉著眼,他眉頭一皺,雙手把她的臉一扳,逼得她看向自己后,又說道:“我說婦人,你到底做了什麼事,怎麼令得親妹子也不喜了?”

他說道:“你可知道,你那妹子是個有手段的,她與陳雅聯手,便是五殿下也不得不在意。”

陳雅?馮蕓這麼快就勾搭上她了?

馮宛微微一笑,她垂著雙眸,借由這個動作避開眼前這人的容光后,懶洋洋地回道:“她們不喜歡我又能怎麼樣?趙府擺在那里,家財也罷,人心也罷,趙俊也罷,她們想要盡管拿去。”

說到這里,馮宛見衛子揚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似是在審量她話中的真假。

當下,她閉著左眼,右眼連眨幾下,長長的睫毛下,那美麗神秘的眼眸含著笑閃耀著。

朝眼前人拋了這麼一個媚眼后,馮宛對上呆若木雞的少年,忍著笑,繼續懶洋洋地說道:“至于我,只要有衛君庇護便夠了。”

她那雙眼,本來極美,極神秘,仿若星辰夜空。這一眨,這一忍笑,便如星夜曇花,齊刷刷地盛放。

衛子揚一呆,再次感覺到面前這婦人的眼睛,有種把人的靈魂吸入的力量。不過轉眼,他便輕哼一聲。

感覺到他的不滿,馮宛先是一呆,轉眼,她竟是看到這少年耳頰處,有點可疑的紅暈。

見馮宛好奇地看著自己,衛子揚再次輕哼一聲。他暗暗忖道:這婦人一直嚴肅端莊。平素行止說話,還帶著淡淡的憂傷。似乎有什麼事積郁。

沒有想到,一個平素看起來雍容端莊古板的人,突然輕佻,會讓人這麼轉不過彎來。

再一次,他又哼了一聲。轉過頭,衛子揚不耐煩地說道:“你既然不懼,那就先過去吧。”

馮宛從善如流,她對馭夫說了一聲,馬車繼續向五殿下的府中走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4:57

第二十九章 反擊

五殿下的府第便在前方,馮宛一下馬車,一個仆人便走上前來,領著她向客殿走去。

畢竟是胡人,便是堂堂殿下的府第,也只見寬大,不見精美。馮宛打量著,說起來這地方,她前世時也是走過多次的。

穿過一條走廓,來到一處兩層高的,木制仿晉風的小樓前,里面一陣說笑聲飄來。

是一些女眷的笑聲。馮宛聽了聽,不再猶豫,跟在一婢女身后踏上臺階。

幾層幃幔之后,五六個塌幾隨意地擺放著,每一處塌幾上,都坐著一個身著華服,脂粉厚敷的女子。

坐在最中間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婦,這少女模樣端莊,高鼻白膚,透著種胡人的建壯。

在這少婦的左側下塌,則坐著一個宮裝女子,這女子眉細顴高,唇厚明媚,正是馮蕓。與在元城時見到的不同,此刻的她薄施脂粉,云髻高挽,輕紗披肩,儼然一副貴婦人模樣。

這幾人交談正歡,笑語不絕,馮宛到來時,有幾人朝她瞟了一眼,便漫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更有兩人,悄悄地向馮蕓使了一個眼色。

當下,馮蕓的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來。

她們繼續交談著,似是沒有一人知道馮宛地到來。

這時,馮宛走到了門口,她朝里面眾人瞟了一眼,不由一笑:還是沒有改變啊,果然與前世時一樣。記得前世時,她害怕給趙俊添麻煩,又一心想與馮蕓重歸于好,只得被她們牽著鼻子走,受盡了羞辱。在這里受了羞辱不要緊,回家后,她還被趙俊痛罵了一頓。

馮宛停下腳步后,一臉溫婉地看著殿中眾人,雙手攏于袖中,不語亦不動。

那領她而來的婢女走了幾步,見她不曾跟上,回頭盯她一眼,問道:“怎麼不走了?”

馮宛垂眸,微笑道:“貴客盈房,座無虛席,我侯于此處聆聽貴人語,也是榮幸。”

她說得溫和優雅,笑得雍容自在。可那話里話外,分明是指責堂堂五殿下府,特意把客人叫來,卻連塌幾也不給備著,有失身份了。

房中的五女同時向馮宛看來。

接著,她們相互看了一眼,有意無意間,都望向馮蕓。

五殿下妃蹙了蹙眉,她也瞟了一眼馮蕓,見她臉上戾色猶存,一點松口的跡象也沒有。

她揮了揮手,喚道:“給客人備塌。”

“是。”

一令吐出,早有準備的婢女們麻利地走上前,把塌幾擺好。不過那塌幾擺的位置就有點不對了,它擺在馮蕓的右后方的卑位上,馮宛只要坐下,任何人看了,都會以為她是馮蕓的婢仆。

五殿下妃瞟了一眼馮宛,命令道:“坐罷。”

馮宛沒動。

她不但沒動,反而斜斜地朝門框一倚。她氣度雍容,舉止中有一種從骨子里發出的優雅之氣,這個粗魯隨意的動作被她一做,卻偏有一種娉婷美好之姿。

倚著門框,馮宛含著笑,優雅而隨意地說道:“貴人可能有所不知,馮美人乃是我嫡親的四妹。。卻不知馮美人今日來殿下府中,奉行的是宮禮,還是家居俗禮?”

眾女一呆,再次相互看了一眼。

馮宛這話說得明白,馮蕓只是她的妹妹,如果按家居俗禮,馮宛不說坐在她的前面,與她並肩也是情理當中,便是稍稍落后以示尊重,那也得馮宛自願。如果奉行的是宮禮,馮蕓此刻代表的是天家的威嚴,那除了五殿下妃之外,另外三婦得與馮宛一樣,坐于臣下之位。

不管哪個胡人建國,都會不約而同地學習漢人那一套。此時陳國已建立三四十載,雖然很多地方還是粗陋不堪,可也有了一點漢禮。

好一會,五殿下妃冷笑道:“好一個牙尖口利的婦人!”

她的臉色已經發青,表情已極為不滿。

馮宛又是一笑,她的眼角,瞟到了向這里緩步走來的幾人。當下她朝著五殿下妃盈盈一福,徐徐說道:“娘娘勿惱,妾雖婦人,可妾的夫主乃是官身。妾可以不顧顏面,妾的夫主不能不要顏面。”她是在告訴五殿下妃,她的丈夫只是五殿下的臣屬,而非他的仆人。

走著走著的幾人,同時止了步。聽著侃侃而談的馮宛,趙俊雙眼一亮,情不自禁地向前跨出一步。他是個有野心的人,之所以投奔五殿下,不過是想做從龍舊臣。現在五殿下還不曾登上大位,若是這時刻他的妻子被羞辱了,那他以后就算爬上去了,也會被人笑話。

在他的身后,一個幕僚朝他壓低聲音贊道:“好一個賢妻!”另外幾個臣子同同時轉頭,看向五殿下。

馮宛似是不知道身后來了這麼多人,她抬起頭,微笑道:“娘娘,妾與妾的妹子,不過因家事生了些閑氣。這種小事累得娘娘擔心,真是失禮。”她又朝五殿下妃一福。

五殿下妃瞪了馮宛一眼,又看向馮蕓。見到馮蕓一張俏臉時青時紅的模樣,她突然有點惱了:真是沒來由!這個馮美人也不過是美人,她憑什麼讓我這個皇子妃來受這種無名火?

當下她揮了揮袖便要開口。

就在這時,五殿下冷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走吧。”

他一言吐出,房中五女同時一驚。五殿下妃更是臉色一白,她連忙叉手站起。

五殿下帶著趙俊幾人,走到了蹲福著的馮宛面前。

低頭盯著她,五殿下說道:“夫人,失禮了。”

這話一出,幾女臉色同時一變,殿下他,竟然都聽到了。

馮宛一福,說道:“不敢。”

“沒什麼不敢。”五殿下抬起頭來,他目光如電地掃了五個女人一眼,在看到馮蕓時,他眉頭蹙了蹙,看到自己的妻子,他的眼中閃過一抹不耐煩。

感覺到夫主的不悅,五殿下妃暗暗叫苦,她本來便得不到夫主的歡心啊,現在又讓他失望了。

盯著臉色發白的妻子,五殿下冷冷地說道:“婦人居于后堂,就應該安靜一些,少給我惹事。”他聲音一提,暴喝道:“聽到沒有?”

剛才她妻子對趙俊之妻的羞辱,他的臣子幕僚們都看在眼里。這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要說大,只是時機不對,現在諸位皇子爭位,紛紛拉攏大臣,收集賢才。若是被臣屬們以為他對他們不尊重,那人心就會散。

五殿下妃連忙唯唯諾諾地應著是。

五殿下妃這麼臉色發白,戰戰兢兢的,房中的另外三個貴婦,也驚惶起來。

五殿下轉頭瞟向了馮蕓。

正好這時,馮蕓已想好說辭,她綻開一朵明艷的笑容,緩緩的,優雅地抬起頭來。

四目這一對,馮蕓臉上的笑容卻是一僵:她清楚地感覺到,五殿下一掃方才見到她的客氣,滿臉都是不高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5:16

第三十章 不滿

五殿下陳視不耐煩地盯著馮蕓,想道:這女人還真是個喜歡生事的。才當上美人,便鬧到我府上來了。

他又瞪了一眼妻子,冷冷地說道:“這半個月你就安安份份地呆在府里,哪里也不許去,聽到沒有?”

“是。”

“趙夫人。”五殿下轉向馮宛,他臉上堆滿笑容,“請。”

他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馮宛福了福,輕步跟上。

五殿下打量著她雍容的舉止,一邊走一邊笑道:“夫人舉止雍容,似精漢禮?”

馮宛剛剛搖頭,五殿下又說道:“這漢禮實在是好東西,儒家禮制,實是教化天下的。夫人若是得閑,還請多來走走,讓我這府中的女人們也學學你的風姿。”

五殿下聲音一落,一個幕僚點頭道:“殿下所言不錯,儒家禮制,能夠讓臣子盡本份,婦人守婦道,庶民變溫良。等日后,還得請大儒前來制定禮樂才是。”

他們這是談到政治上去了。

馮宛連忙落后兩步,她不動聲色地回頭看了一眼,想道:剛才五殿下妃看我的眼神,雖有羞惱不喜,怨恨還是不多的。她更怨恨的人應該是馮蕓。

想到這里,她的心情稍定。

就在這時,她聽到一聲嘆息。

馮宛抬起頭來。嘆息的正是趙俊,他無精打采地問道:“宛娘,剛才針對你的是四姑子?”

馮宛低聲道:“我后來方知。”

趙俊又嘆了一口氣,嘟囔道:“虧我歡喜了幾天,以為她當了美人,實是我一大臂助。哪里知道她這一轉眼,便得罪了五殿下。”

說到這里,他瞟向馮宛,埋怨道:“宛娘,剛才你應該溫和一些的。”

他的聲音有點嚴肅,也有點不耐煩,“你一婦人,那麼有性格干嘛?要是你剛才不那麼激烈,四姑子也不會得罪了五殿下。”

又被埋怨上了。

馮宛暗暗好笑,前一世時,她就是如他現在所說的那樣,委曲求全,努力保全馮蕓的顏面,也保全他趙俊的勢力的。可他怎麼對自己的?當天便是一頓大罵,還把酒杯砸在她身上,他口口聲聲怪她不知自重,明明是個夫人做盡婢仆之事,讓他在五殿下面前,在同僚面前抬不起頭來。

現在呢?她給了他顏面,他又嫌她斷了他的臂助!

趙俊的指責聲很小,可旁人都是人精,只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心思。

五殿下眉頭一皺,道:“趙俊,你那四姑子就別指望了。剛剛當上美人便這麼不知天高地厚的。”

五殿下發話了,趙俊連聲應是。

馮宛尋了一個機會,與五殿下道了聲后,緩步后退。

馬車剛剛駛出五殿下的大門,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馮氏阿宛!”

是馮蕓的聲音。

聲音一落,一手伸來,嗖地一下把馮宛的車簾掀開。

宮裝明艷的馮蕓,惡狠狠地盯著馮宛。

這一幕馮宛也熟悉,前一世的馮蕓,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擊她的機會。幾乎是見一次,便對她明里暗里的羞辱一次。

與以前不同的只是,這次的馮蕓,眼中只有憤恨和厭惡,不見得意。

馮宛微笑地看著馮蕓,她打量著這個云髻華貴的美人,沒有吭聲。

馮蕓狠狠地瞪著馮宛,突然的,她吃吃笑道:“大姐姐,承你吉言,我真成了貴人了。”

她昂起下巴,驕傲的不屑地盯著馮宛,慢慢說道:“以后,我會經常請大姐姐到宮中坐坐的。”

馮宛臉上的笑容不減。

她靜等著馮蕓把話說完,才轉頭命令道:“走吧。”

馭夫一怔,馮蕓也是臉色一青。見到馭夫猶遲疑,馮宛命令道:“走吧!”聲音響亮。

那馭夫一驚,應了兩聲是,趕著馬車向前駛去。走出幾步,那馭夫小心地問道:“夫人,你與四姑子吵架了?”

他的聲音充滿不安,要知道,馮蕓當上美人,他們與趙俊一樣,也開心過好一陣的。

馮宛恩了一聲,道:“剛才她當眾羞辱了我與夫主。”

四姑子也羞辱了郎主?

馭夫馬上想起,是了,在元城時,夫主曾經當眾喝罵過四姑子呢。不止如此,他們也都嘲笑過她的。

想到這里,他心中對馮蕓已生排斥。

在馬車格支格支的行駛聲中,馮宛尋思著剛才見到的,忖道:看來,趙俊還是得到了五殿下的信任。不過前一世,他能步步高升,是同時得到了五殿下和馮蕓的相助,現在馮蕓鬧了這麼一曲,他自身的投靠過程也讓人印象不良,想來他的步履不會那麼順利了。

轉眼她又想道:這樣的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

她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個無所依憑的弱女子。便是有了些許錢財,可無人無勢的她,哪里保得住錢財和自身?她現在呆在趙府,有官家夫人的身份在那,還有婢仆人保護著,便有強人,也不會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這一晚,趙俊回來后,雖然沒有斥喝馮宛,可他總是長吁短嘆著,顯得一點也不開心。

第二晚,他又長吁短嘆了一會后,便在外面過了一夜,直到天明時,才帶著一身的酒味和脂粉味回到府中。

這一天,偏偏馮宛起得很早,正在花園中散著步。

她走著走著,感覺到有人在看著自己,便回過頭來。

馮宛對上了趙俊那雙冒著血絲的,瞪大的雙眼。

遠遠的,她朝他福了福,喚道:“夫主?”

趙俊盯了她一陣,提步走來。

走到馮宛面前,他一身酒氣直沖而來,馮宛微微蹙了蹙眉,不動聲色地退后一步。

“宛娘。”

趙俊的聲音有點沉。

馮宛福了福,應道:“是。”

盯著她,趙俊有點醉意,也有點郁怒地喝道:“你知道嗎,你這近的表現,讓我很不喜歡!”

馮宛垂眸低頭。

趙俊瞪著她,恨聲說道:“你想想你有什麼?長得又只這個樣,當我這個官人的妻子,你要家世沒家世,要財力沒財力。虧我一直看重你,可你是怎麼報答我的?”

也許是不滿積郁太久,也許是還有點酒意,趙俊的話特別刻薄,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刻薄。

這刻薄的話,沒有嚇倒馮宛,卻令得幾個婢仆都噤若寒蟬了。

趙俊還在瞪著馮宛,見她低頭不語,他冷笑一聲,道:“知道昨晚我與誰在一起嗎?告訴你,是五殿下。殿下說了,我這陣子的表現很不錯,所以他要賞我一個美人。”

抬起下巴,趙俊居高臨下地說道:“殿下賜的美人就要過來了,你是當家主母,去迎接迎接吧。對上,家里的花用有點緊,你要想想辦法。”

說罷,他衣袖一甩,大搖大擺地離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5:39

第三十一章 張嫵

趙俊一走,弗兒便小碎步跑來,她朝趙俊的背影望了一眼,轉向馮宛擔問道:“夫人,可如何是好?”她顯得很不安,蒼白瘦弱的臉上滿滿都是擔憂。

馮宛回過頭來。

她這才發現,所有人婢仆都在望著她,眼神中又是不安,又有著一種潛藏的輕視。

瞟了她們一眼,馮宛聲音一提,道:“郎主的話可聽到了?去騰出幾間屋子來。”

“是。”

她們沒走,相互看一眼,弗兒率先問道:“夫人,那由哪個來侍侯?”

馮宛沉吟起來,她看了一眼眉娘,見她滿臉不高興,便收回把新人與眉娘安在一起的話,道:“就把她安排在郎主身邊吧。”

“夫人,這樣不行。”

眉娘急急沖上前來,她望著馮宛,連聲說道:“夫人,不能這樣的。”

“哦?”馮宛沉吟起來,“只有三個婢女,這可如何是好?”

“讓她跟我住。”眉娘咬著牙求道:“夫人,你讓她和我一起住吧。”

馮宛微笑:這可是她本人提出的,以后有什麼事,也鬧不到她的頭上來。前世時,這事她是直接命令的,結果生了好些煩惱。

馮宛點頭嘆道:“也好。”

見她應了,眉娘露出一個似哭又似笑的表情來。

不理會表情悲苦的眉娘,馮宛轉過身,向弗兒說道:“殿下送的美人應該快到了,你代我迎接一下。”

弗兒第一次得到重用,連忙一福,她剛想大聲應了,頓了頓,又吞吞吐吐地說道:“可夫人,郎主他說了要你。。。。。。”

馮宛微笑打斷她的話,“不過一妾侍,我堂堂夫人,怎能出外迎接?把她帶進來見我吧。”

“是。”

見到馮宛轉身便走,眉娘咬著唇,猶豫一陣后,碎步追上了她。

來到馮宛身后,眉娘小聲問道:“夫人,你,你沒事吧?”她咬著唇,聲音有點急有點亂,“夫人便不惱麼?”

馮宛回頭,“我為什麼要惱?”

眉娘一怔,她抬頭看向馮宛,好一會才吞吞吐吐地說道:“新人來了,必會分薄夫主的寵愛啊。夫人直到現在還不曾有孕,再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

不愧是紅樓里出來的人,話里話外,都在替馮宛著想。

望著眼前急切地想拉同盟軍的眉娘,馮宛垂眸,她輕聲提醒,“再過幾日,絹兒要來了。”

眉娘臉色更白了。

馮宛轉過身,低聲道:“聽聞五殿下所賜的美人,是個有出身的。”

她不再理會,來到堂房坐下。

倚塌而臥,馮宛輕抿了一口酒水,有點辣有點辛甘的酒水緩緩潤濕著她的唇,不過片刻,便令得她熏熏然。

一陣腳步聲傳來。

弗兒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求見夫人。”

“進來吧。”

“是。”“是。”應是的,並不止是弗兒,另一個聲音清柔微啞。

腳步聲響,弗兒帶著一個美人上了殿。

這確實稱得上美人。容長臉上,一雙水汪汪的杏核眼,唇很薄,鼻挺而小,皮膚雖然不算白,可她勝在體形窈窕勻稱,五官精致。

美人一進房,便朝馮宛小心地看來。見到馮宛細心地品著酒水,不曾瞟向自己,心中暗暗冷笑著:果然是個長相平凡的,一來就想給我下馬威麼?

她碎步上前,來到馮宛身前五步處福了福,喚道:“妾室張姓嫵娘見過主母。”她的妾室地位是五殿下給的,眼前這個主母可沒有拒絕的權利,所以她一開口便是表明身份。

馮宛慢慢放下酒杯,抬頭看向張嫵。

她,馮宛也是識得的。

望著這個記憶深刻的人,搜尋著上一世的初次見面,馮宛笑了笑,她朝一側的眉娘揮了揮,溫和地介紹道:“這是眉娘,你們一起住吧。”

眉娘剛剛應聲上前,張嫵已輕聲喚道:“夫人!”聲音雖輕,卻頗堅定。

在馮宛等人的注視中,張嫵低下頭,她輕聲說道:“嫵娘雖卑,實是殿下親賜。。。。。。還請夫人另賜居處。”

聽她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說自己來頭大,看不起眉娘這個出身紅樓的了?

一時之間,眉娘的嬌臉由紅轉白,由白轉青。

馮宛似是沒有聽懂,她應了一聲,道:“是麼?看來嫵娘不知啊,我這府中,只有三婢。”

她抬頭看向張嫵,溫聲問道:“嫵娘不願與眉娘一起住也可以,那你的衣食住行,可自己張羅麼?”

張嫵的表情一滯。

馮宛溫和地說道:“時辰還多,嫵娘想想再做決定。”

張嫵低聲說道:“是嫵娘唐突,還請夫人做主。”

“那就跟眉娘去吧。”

“謝夫人。”

目送著張嫵和眉娘遠去的身影,馮宛笑了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一幕,與前世一樣,沒有變化。

弗兒站在旁邊,見馮宛慢慢地一口一口酒,把自己灌得個熏熏然,陶陶然。她輕輕提步,走到了馮宛身后。

站定后,弗兒又向馮宛悄悄看來,暗暗想道:夫人喝了酒的樣子,挺美的。

馮宛這人,五官是平凡,可她肌細如瓷,眼又極美,此刻酒暈生雙頰,眼波流離,倒把弗兒看呆了去。

直過了一會,弗兒才輕聲提醒,“夫人,郎主說了要你尋思花用之事。”

“是嗎?”

“是啊,夫人忘記了?”弗兒怕她酒喝得太多給迷糊了,連忙應是。

馮宛一笑,她舉起酒杯,小小的啜了一口,“花用的事,以夫主的大才都想不到,我一深閨婦人,哪有這個本事?”

聽她這語氣,是不想理了。

弗兒大奇,她還在馮府時便聽人說過,眼前這個夫人是懂經濟之道的。聽那些婢仆和郎主的語氣,她也是個有本事的,怎麼這時候,她推得這麼干凈了?她就不怕郎主的怪罪嗎?

弗兒猶豫一陣后,低低說道:“夫人,郎主要是見怪,該如何是好?”

見怪麼?便讓她見怪好了。

馮宛不再解釋,她扶著塌站了起來:聽弗兒這麼一說,她好似記起了一些事。

關于前世的事,她從那幾夜的噩夢后,一直斷斷續續有夢見,有些事,夢中很清楚,清楚得刻骨,有些事則有點模糊。她沒事的時候,便是在理清那些模糊的夢境,想從中尋找一些機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6:01

第三十二章 留元寺

馮宛一出堂房,便看到后面的小花園中,一個婢女與眉娘湊在一起,正竊竊私語著什麼。

再一看,正房處,那新來的嫵娘也在同另一個小婢說著什麼。

這兩人很認真啊。

馮宛記得,自己前世時,好似也是這麼認真的。

每進來一個新人,她都會守在空蕩蕩的寢房中,抱著雙臂縮在塌上一動不動。

便是隔了幾日,趙俊記起她這個妻子了,她也會在半晚醒來,呆呆地望著帳外的燭火出神,她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可她就是覺得孤單,哪怕良人就睡在身邊,哪怕他剛才還與她纏綿歡好,溫柔相對,她就是覺得無比的孤單。

后來,趙俊的官越當越大,這個家也越來越多,她白日里忙著與貴夫人們交際,忙著處理田產店鋪,回到府中,還要忙著聽妾侍們的相互指責,哪怕是收一件首飾,喝一杯漿,也要防著這個那個的明算暗算。

那時她習以為常,只有無數個空寂的夜晚,撫著空空如也的小腹,她會縮成一團,努力地自己給自己取暖。

現在想來,那真是何必呢?人生短短幾時載,沒得一時無拘無束的歡愉,沒得一時自由自在的放松,便是珠滿堂,華服加身,又有什麼意味?

生命如曇花,只綻放那麼一個輪回。可曇花還能在它綻放的那一刻盡情的芳香,她呢?她苦苦經營,嘔心瀝血,圖的便是那屈苦的生,恥辱的死麼?

真是可笑。

在馮宛走出時,兩妾都注意到了她,她們悄悄地向馮宛打量著,一直目送著她坐上馬車出了房門。

嫵娘率先收回目光,她朝遠處的弗兒招了招手,見她順從地走來后,嫵娘的臉上露出一個滿意卻顯溫厚的歡笑。

她上前一步,雙手扶著弗兒,親熱地說道:“你是弗兒吧,真是個長得水靈的。”

在弗兒的張惶行禮中,嫵娘笑道:“夫人這麼一早是往哪里去啊?咦,我發現家里都有二輛馬車呢,怎麼不買掉一輛馬車,多招幾個侍婢?”

弗兒低著頭,老實憨厚地說道:“郎主說花用緊張,前幾天才賣掉一批奴婢。”

原來是這樣。

嫵娘眼珠子一轉,輕聲說道:“夫人她,聽說是書香門第出來的?這樣的出身,一定很得夫主寵愛。”

這話弗兒沒有回答,侯在嫵娘身后的一個婢女回道:“夫人與郎主鬧著呢。”

“當真?”嫵娘一聽這話顯得大為好奇,她問道:“怎麼會鬧的?”

在那婢女的解說中,弗兒向后退去。她走了幾步,回頭朝那交談正歡的一婢一妾看了一眼,暗暗想道:夫人靠不住,她們都各找靠山了。

轉眼她想到了馮宛的表現,不由又忖道:夫人那般氣定神閑的,渾然不似一個糊涂不知事的人啊。

馮宛出了府門。

她掀開兩側的車簾,打量著路旁的人流,向馭夫命令道:“去留元寺。”

“是。”

那留元寺,位于都城的西南山。它建寺不過十載,平素香火挺旺的,馮宛前一世便在那里上過兩次香。

馬車來到寺廟前,十數個香客正在朝寺門走去。

馮宛買了一把香,從門外雕塑的十八羅漢敬起,一個一個地禮敬而來。

走過一個又一個香堂,不一會,馮宛來到了千手觀音像前。這一次,她跪在了蒲團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無聲禱道:救苦救難的佛啊,您是不是看到了我的冤苦,所以讓我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她在這里磕頭磕得認真,突然的,身后傳來一聲哧笑。

這聲音熟悉之極,馮宛回過頭去。

只見廟門處,一個頭戴斗笠的美男正雙手抱胸,一雙斜長鳳眼似有意似無意地瞟向她的方向。在他的旁邊,一個美麗的少女正緊緊地揪著他的袖子,嘰嘰喳喳地說道:“衛子揚,你聽到沒有?你今天必須陪我一整天!”

少女叫了兩聲,見衛子揚心不在焉,便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她看到了馮宛,對上馮宛那張平凡的臉,還有婦人的裝扮,少女扁扁嘴,不在意地收回目光,嚷道:“干嘛嗎?那婦人又不好看。”

“是麼?”

衛子揚終于開口了,他聲音低沉靡蕩,令得那少女一陣癡呆。

衛子揚蹙了蹙眉,信手摘下斗笠扇了扇,道:“走吧。”

他是何等俊美?這斗笠一摘,瞬時刻,廟門內外,不管是香客還是正侯在觀音菩薩的香臺旁,為香客點香的小沙佗都給看呆了去。

跪著禱告的馮宛,一直在喃喃禱告,也一直在盯著神像前,香桌下。

沒有想到衛子揚在這里,她有點猶豫。

直到馮宛眼角瞟到那小沙佗盯著衛子揚看呆了去,她才一咬牙,想道:拼了!

當下,她膝行幾步,不聲不響中便爬到了香桌下。伸手迅速的在那右后側一個不起眼的突起按了一下后,馮宛迅速地退后。

她剛剛退出三步,剛剛退出香桌,只聽得一陣巨石摩擦引起的滋滋聲沉悶地傳來。

那聲音既沉且悶,響得太突然,禪房中的四五人同時一驚,齊刷刷向它看去。

外面,還有幾個人聞聲湊來。

馮宛還在后退,她快速退出三步后,縮到了角落處。

剛剛站定,她便四下環顧,她必須知道,有幾人看到了自己地行為!

她對上了衛子揚似笑非笑的目光,在衛子揚的旁邊,那個美麗的少女也在狐疑地盯著她。

她又轉頭看向那小沙佗。小沙佗不過十四五歲,他張著嘴,目瞪口呆地看著香桌下那越移越開的石板,以及石板下露出的大洞,口里唔唔連聲,卻什麼字也吐不出。

看來是驚呆了,沒有注意到馮宛的異常。

當機立斷,馮宛向門外走去,她在退到衛子揚旁邊時,衣袖被他輕輕扣住,狹長的鳳眼盯著她,衛子揚道:“春光如此好,宛娘可得與我一游才是。

說罷,他放開馮宛的衣袖,任由她在紛紛涌來,七嘴八舌的人流中,擠出了香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6:20

第三十三章 懷疑

馮宛剛剛退出,香房中便有人大叫道:“見鬼了,這香桌下怎麼有一個大洞?”

一句話驚醒了看呆了的眾人,眼見那石板已完全移開,黑黝黝的洞口已完全呈現出來。一壯漢伸手撈過那小沙佗,喝問道:“里面有什麼?”

小沙佗哪里知道?他連好好的石板怎麼會自己移開都弄不清呢。

壯漢把慌亂搖頭地小沙佗一扔,見到旁邊好多美貌小娘子都看著自己,胸脯一挺,豪氣干云地叫道:“爺下去看看。”

“好,我也去。”一個穿校尉軍服的漢子走了過來,與他一起移開香桌。

香桌剛剛移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腳步聲中,幾個身穿金黃袈裟的中年和尚急急叫道:“不能進不能進。”

“為什麼不能?”

校尉盯著幾個大和尚,伸手按在刀鞘上,喝道:“走,下去。”

見他們轉身就要跳,一胖和尚慌亂地叫道:“你們這樣,會驚擾菩薩的!”

“奶奶的,爺本來還只是好玩,聽你這麼一說,這里在肯定有問題了。喂,跳吧。”那壯漢罵罵咧咧著,在幾個和尚的慌亂叫嚷中,與校尉一道跳進了洞中。

外面的人流更多了,不過轉眼,這小小的香堂,已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五六十人。

衛子揚早就把斗笠重新戴上,在喧嘩聲中,他大步走到馮宛身前,盯著她,他冷笑道:“夫人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他伸出修長的手,如春風一般拂過馮宛的眉眼,與他手指的溫柔不同的是,他的聲音冷硬如鐵石,“夫人怎麼知道這香桌下有個洞?便如夫人怎麼知道東山寺有個當乞丐的我?”

他湊得很近很近,吹出的暖暖的氣息,絲絲縷縷地鉆入馮宛的耳洞。饒是馮宛的心早就荒蕪了,這時也因他的氣息,弄得臉孔泛紅。

她微微避開,還不曾開口,一個人一沖而來,她扯著衛子揚的手把它重重甩離,然后一頭沖向馮宛的胸口。這一沖太重太突然,馮宛連連倒退兩步,反撞向身后的樹干。

就在馮宛重重撞向那樹干時,一只手伸過來,它放在樹干前,擋住了馮宛的沖勢。只是在馮宛撞得眼前金星亂竄時,一聲幾不可聞的悶哼傳入她的耳中。

馮宛連忙抬頭,關切地看向大手的主人。

衛子揚的臉上依然帶笑,便如他的眸光總是冷的一樣,馮宛一點也看不出他有半點不適。

漫不經心地收回手掌,衛子揚冷冷地瞟著那氣鼓鼓的美麗少女,蹙了蹙眉。

他這一蹙眉,美麗少女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她嘴一嘟,淚水嘩啦啦直掉。哽咽著,少女質問道:“衛子揚,你剛才與這婦人在干什麼?”

她又轉向馮宛,尖叫道:“你這不要臉的婦人,你貼他那麼近干嘛?”叫到這里,她手一伸,一個巴掌朝著馮宛甩來!

一只手伸出。

輕輕巧巧地攔下那巴掌后,衛子揚扣著那少女的手腕。在她嗓子一提,又要尖叫大鬧時,衛子揚左手一劃,閃電般地在少女的頸后一砍!

砰地一聲,少女雙眼翻白,頭一暈倒了下來。

她倒來的方向,正是衛子揚的所在。原來馮宛以為她會倒入衛子揚的懷抱,哪里知道,就在少女倒來時,衛子揚嫌惡的退后一步,只聽得撲地一聲,少女面朝下,結結實實地摔在了泥土中。

這一下,馮宛目瞪口呆了,她咽了一下口水,看著衛子揚雙手一拊,在叫來一個護衛后命令道:“把四公主送回府里。”

“是。”

護衛剛剛扶起四公主,衛子揚懶洋洋地說道:“記得把她的臉洗干凈。”

真是何必呢,在馮宛的哭笑不得中,那護衛老實地應道:“是。”抱著四公主消失在樹林中。

二人一走,衛子揚抬頭看向馮宛。見她傻呼呼地看著自己,他嘴角一揚,露出一抹冷峭的笑容來。

伸出左手放在馮宛的頸上,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她白嫩的肌膚,眼睛則看著香房方向。

馮宛問道:“你剛才,為什麼不接住她?”那畢竟是一個公主,他不管不顧地砍昏人家也就罷了,還任由人家摔了一個狗吃屎,以他現在的身份,吃得消麼?

也許是聽出了馮宛語氣中的擔憂,衛子揚冷冷回道:“我討厭別人碰我。”

望著那兀自在自己頸脖上,撫啊摩啊彈啊的手,馮宛咽了一下口水,想道:只許你碰別人麼?

不過這是沒有意義的話,她終是沒說。

隨著那兩人跳下地洞,幾個中年和尚擋之不住,便也想跟著跳下去。

遠遠看到他們地動作,衛子揚聲音一提,命令道:“攔住他們!”

他的命令聲沉沉而來,帶著一種頤指氣使的威煞,圍在香房里看熱鬧的香客,不約而同地應聲而出,伸手扯住了幾個和尚。

這一下,和尚們更慌了,在他們幾若瘋狂地掙扎撒扯中,地洞下傳來一個憤怒的吼叫聲,“淫賊!淫賊!鄉親們,快快扣住那些和尚,上報官府。這洞里面關了好多姑子。”

這一下,香堂中亂成一團了,叫嚷聲中,撕打聲中,衛子揚斗笠下的雙眸,一直在若有所思地盯著馮宛。

在他的盯視中,馮宛低著頭。

她面無表情,眼神平靜寧和。

“你怎麼知道的?”

衛子揚動聽的聲音飄轉入耳。

馮宛低聲道:“我看到的。”頓了頓,她說道:“那天下暴雨,寺中甚靜。我剛進完香,因急著回去,便坐上馬車。才走一步,就看到香桌下有人出入。。。。。。后來我便留了神,剛才聽到有人說起,經常有美貌婦人失蹤后,便想到了那一幕。剛才本也只是想試試,沒有想到便試成功了。”

(寺廟淫僧的事,在歷朝歷代都有過多起。曾經有過百幾十年的時間,所有的寺廟都禁止止婦人前去進香。當然,這個禁止的原因,是怕婦女們與和尚勾搭成奸。)

她編得條條是道,衛子揚也聽得津津有味。他點了點頭,道:“胡亂一試便成功了?便是沒成功,以夫人的大智大勇,也不懼惹禍上身。了得,實在是了得!”

他唇角一拉,冷冷說道:“編出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他不要她說,她就不說了。馮宛連忙閉嘴,繼續安靜地看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6:36

第三十四章 兩個

衛子揚剜了她一眼,輕哼一聲。

不一會功夫,一隊衛卒沖了進來。他們沖進來不久,又是一陣軍卒沖來。

又過了一陣,一個官人站了出來,大聲叫道:“所有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他這命令一下,十幾個士卒已上前趕人。

馮宛朝里面深深地看了一眼,道:“我們走吧。”

衛子揚瞟了她一眼,淡淡說道:“這就離開?夫人費了好大的功夫,冒了好大的險才拆穿這些,不領賞不讓人知情的便要離開?”

馮宛低頭,她沒有吭聲。

衛子揚深深凝視了她一眼,大步離去。他腿長身量長,馮宛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來到各自的馬車旁,馮宛輕聲說道:“明日宛娘定當會上門求見郎君。”

她這是說她有事要辦了。

衛子揚回過頭來,朝她盯了一眼,二話不說,翻身跳上馬車,揚長而去。

見他沒有為難自己,馮宛吁了一口氣。

她令馭夫趕著馬車,出了寺院。

來到寺門外,馮宛道:“停下來看看吧。”

這句話甚合馭夫心意,他也好奇著呢,當下他響亮地應了一聲,“好嘞。”把馬車趕到一處巷道后,他與馮宛擠在人群中,一邊議論著,一邊等著寺院里的人出來。

這一等,直等了一二個時辰。

當軍卒和衛士進進出出,來了一批又一批后。一個官人走了出來,對著外面的百姓叫道:“如有丟失親友的,不妨進來。”

這話一出,十來個百姓站了出來,跟在那官人后面。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從寺門中出來。

馬車的車簾遮得嚴嚴實實,讓人絲毫看不出車里主人的身份。馮宛要豎起耳朵才能聽到,里面傳來兩個壓抑的抽泣聲。

這應該就是正主兒了。費了這麼大的勁封鎖寺院,事后還把所有知情的人遠遠趕離,為的便是瞞住馬車中人曾經受過的侮辱。

不過馮宛算不得知情人,她只是湊巧,無意中碰到了機關,打開了地道入口而已。本來她還想事情平息后,在與貴人們來往時,不動聲色地把自己做的事傳到上面去。現在嘛,有四公主看在哪里。那怎麼傳,就得好好琢磨一下了。

目送著那馬車離開后,馮宛並沒有走。

這時,那十來個百姓,領著一個披著不合身的外袍的少女們走了出來。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一個縮在少女們身后的影子,吸引了馮宛的注意。

這是她此行的第二個目標。要知道,淫賊們勢力極大,她無法肯定自己的行為,會不會給自己帶來災禍。如果不是有足夠大的好處,她不敢,也不想來冒這個險。

那女人披散著頭發,踉蹌的,孤單地跟在眾人身后,胡亂走著。

可她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在朝她指點,還有人在恥笑。

亂發擋住的臉孔上,淚水一滴二滴的向下流著。

就在這時,一個溫婉清柔的聲音傳來,“到馬車上來。”

她抬起頭來,透過亂發,一雙黑亮的眼睛看向馮宛。

馮宛示意馭夫停下馬車,她再次朝這婦人伸出手,輕輕說道:“來。”

婦人猶豫了一下,握著她的手上了馬車。

馬車再次駛動。

車中,馮宛把毛巾打濕,溫柔地說道:“拭把臉吧。”把毛巾塞給婦人后,馮宛輕嘆道:“蒼天開眼,我也只是無意中在那香桌上按了一下,沒有想到就碰開了賊人的機關。”

她這是在表功,也是在表明她的身份。

婦人顫了一下,她抬起秀美的臉,問道:“是你發現地道的?”婦人的聲音既軟且糯,一口標準的建康口音。

站起來朝著馮宛福了福,婦人顫聲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馮宛搖頭,她關切地望著婦人,道:“姐姐可有居處?我有一熟人住在郊野,姐姐可以去那里。”

馮宛的話,從頭到尾都很直接,這個婦人也是個見多識廣的,她明亮的雙眼直直地看著馮宛,馮宛的話音一落,婦人點頭道:“有勞夫人了。”

到了她這個地步,還真不怕馮宛會對她怎麼樣。。。。。。她還有什麼可失去的?

見她答應,馮宛向馭夫叫道:“向西郊吳巷。”

“是。”

不一會,馬車來到了吳巷,馮宛掏出手帕,用胭脂在其上寫了幾個字,對婦人說道:“姐姐,你拿這個去張府,自有人接待。”

婦人伸手接過,她打開手帕,只見上面寫著幾個胡人文字。婦人見識頗多,上面的字她都識得:此乃貴人,謹事之,如其想離開,給金二十。下面寫著馮宛兩字。

婦人只是掃了一眼,卻裝做一副不識胡文的樣子,依然以糯糯的建康音說道:“那妹妹,姐姐去了?”聲音張惶不安。

馮宛點頭,微笑道:“姐姐去吧。”

婦人一下,馮宛便要馭夫返回。那馭夫好奇地頻頻回望,問道:“她這是往哪里去?”

馮宛道:“此處有她的熟人。”

她似是不耐煩,催道:“慘了,耽擱這麼久,夫主定然惱了,快點,駛快點。”

馭夫還想再看,聽到馮宛的催促,連忙回頭趕車。

當馬車駛過拐角,進入另一街道時,曾老叔吱呀一聲打開房門,接過手帕看了兩眼后,把那婦人迎進了宅子里。

此刻日漸西斜,主仆兩人幾乎是看了一天的熱鬧,這下還真急了。

在馬車格支格支地行進中,馮宛閉上雙眼,想著那個令得軍衛封寺的女人:她曾是陳雅最有力的支持者,便對馮蕓,也極為維護。這一次她在知道我對她有恩后,應該會一碗水端平吧?記得前一世時,那個無意中撞開機關的人,可是通過一些莫名其妙的的原因,得了極為豐厚的獎賞的。而且從來沒有聽說過,那人受到誰的報復,可見這事是安全的。

轉眼她又想到了剛才送到曾老叔手中的女人,忖道:浪費二十片金葉子,也不知能為我換來多少財帛?我若是有機會回到建康,曾經知道她丑事的我,只怕處境不妙。不過也不要緊,真有那時,我就把這事四處撒播開來,讓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她的恩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7:00

第三十五章 沒錢

馬車剛剛進入趙府,弗兒便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她朝著馮宛福了福,說道:“夫人,郎主叫你一回府,便去書房見他。”

小心地打量著馮宛的神情,弗兒小小聲地說道:“郎主他好象在生氣?”

是麼?

馮宛點了點頭,信步朝書房走去。

身后的弗兒,望著她的背影出神時,一個婢女一把扯過她,壓低聲音道:“弗兒,你叫我說你什麼的好?夫人行事愚魯,怎麼你這老實孩子還在傻傻地跟著她?”弗兒行事本分老實,又忠厚勤快,博得了大伙的喜歡,跟她說起夫人的壞話,這婢女沒有半點負擔。

頓了頓,婢女又說道:“夫人這陣子對你如何,我們可是看在眼里的。”

在弗兒的沉默中,馮宛走得遠了。

她來到書房外。

剛到門口,趙俊壓抑著怒火的聲音傳來,“進來。”

“是。”

馮宛緩步走了進去。

書房中有人,在趙俊的左右,伴著嫵娘和眉娘,一個正在給他研墨,另一個則不緊不慢地給他捶著背。

真真是紅袖添香好讀書。

馮宛垂眸:怒氣沖沖地把自己叫來挨罵,還讓妾侍留在左右,是想打自己的臉麼?

趙俊瞪著依然溫婉平靜的馮宛,冷聲問道:“夫人外出轉了一天,可有想到籌錢的法子?”

馮宛搖了搖頭,道:“沒有。”

“好一個沒有!”趙俊氣不打一處來,他怒極反笑,問道:“那宛娘好好說說,今天你干嘛去了?”

馮宛輕聲的,溫婉寧靜地回道:“夫主剛入都城,花用是大事,我在城中轉了數個時辰,仍然沒有想到解決的好法子。”

她這話分明是指他給她的時日太少,趙俊一怔,心下怒火少去。他盯著她,聲音放軟,“宛娘真是在替為夫想法子?”

馮宛應了一聲,“恩。”

趙俊聲音一沉,皺眉道:“可我怎麼聽說你今天看了一天的熱鬧?”

馮宛垂眸,臉色依然溫婉寧靜,“尋不到法子,便放松著想一想。”

趙俊又瞪了她一陣,慢慢的,那張郁怒的臉色開始轉緩。

看到這一幕,嫵娘的眼珠子轉了又轉,她自是知道,夫主的怒火有多大,讓她想不到的是,主母不輕不重兩句話,他那怒火便消了大半。這,看來主母對夫主的影響力還是很大啊。

趙俊還在瞪著馮宛。

他這個婦人,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少婦白皙雍容的風姿,仿佛是一朵盛開在風中的蓮花,說不上艷,可偏偏讓人一見忘俗,一見便想親近。

他心中生出一縷溫柔,又想道:宛娘願意替我籌劃,就沒有必要惱她了。于是他溫聲道:“宛娘,過來。”

馮宛應了一聲,緩步走了幾步。

“到我案前來。”

趙俊從塌上走出,他來到馮宛面前,牽著她的手,來到自己的塌前。趙俊把毛筆塞在她的手中,溫柔地說道:“在元城時,為夫總喜歡握著宛娘的手寫字,現在也這樣好不好?”說罷,他的大手握住了馮宛的小手。

他的聲音溫柔似水,吐出的熱氣,也是綿綿的。

馮宛溫婉垂眸,微笑道:“有人在呢。”

趙俊哈哈一笑,道:“都是自家人,宛娘害什麼臊。”

他從背后摟馮宛入懷,環佩房中三女,想道:想我趙俊,現在也是嬌妻美妾都有了。

志得意滿一會,他又想到目前面臨的困境,長嘆一聲對著馮宛說道:“宛娘,今天晚上我與幾位同僚約好到醉花樓聚飲,這般囊中羞澀,可如何是好?”

趙俊一提到醉花樓三個字,眉娘的臉色便是一黯,嫵娘的臉色也有點僵硬,只有馮宛,依然溫婉而笑。

她垂著眸,喃喃說道:“妾一婦道人家,這都城中人生地不熟,今日走在街中,環目四顧,幾無相識之人。。。。。。夫主的花用,妾也憂心,可真是不易。”

趙俊怔住了。

他慢慢松開馮宛的手,踱了兩步,他嘆息一聲,再踱兩步,他又嘆息一聲。

是啊,宛娘說得對,她雖有點才智,可這不是元城,這是都城啊。她一個婦道人家,來到這等陌生的地方,連路都沒有弄熟,哪里能幫我解決花用的問題?

想著想著,他剛才溢出心頭的滿足之情都消失了,浮出心頭的,還是焦躁。

這陣子,他一遇到為難之事,便不免責怪宛娘沒有盡力。可現在得她提醒,他才想到,這事真是不容易啊。

趙俊焦慮地踱來踱去,三女沒有一個吱聲的,趙俊不耐煩地揮手道:“出去吧出去吧。”

“是。”

馮宛帶頭走出。她剛剛來到門口,趙俊便叫住她,“宛娘。”

馮宛回頭。

趙俊大步走來,他從背后扶著她的肩膀,溫柔的,誠摯地說道:“宛娘,記得好好想想法子。”

馮宛恩了一聲,福了福,走出了書房門。

直到走出老遠,她還可以聽到里面趙俊那長吁短嘆的聲音。

嫵娘走出老遠,還要頻頻回頭望向書房中。她咬著唇,暗暗忖道:我雖是有出身的,可這兵荒馬亂,積下來的那點錢,要留到日后防病養老用。不然,若是能在這事上助夫主一把,定然能博得他的尊重的。

如她們這樣的女人,爭的不就是男人的心嗎?眼下這麼好的一個機會,她卻只能眼睜睜地放過。

想了想,嫵娘向跟在身后的小婢問道:“以往在元城時,家里的花用由何而來?”

小婢道:“夫人在元城時,是個有手段的。主持家計半載,她便給郎主掙了二間店面,還留下不少余財。不過郎主的花用極大。”

嫵娘點了點頭,怪不得她能得到夫主看重了,原來還有這手段?

與此同時,跟在馮宛身后的弗兒也在說道:“夫人,郎主現在很焦急呢。若是夫人能幫郎主解決后顧之憂,他日郎主得了富貴,夫人也會享受尊榮。”

她眨著單皮大眼看著馮宛,一臉期待。

馮宛沒有回頭:幫助他解決后顧之憂嗎?這事她前一世做得多了。前世時,來到都城不過半年,她不但讓趙俊可以大手大腳的花用,還替他又掙下了一間店鋪,五十畝良田。一年后,那店鋪已有五家,良田二百畝。那些,她永遠是直接記在趙俊的名下,任由趙俊支配。結果呢?他成天花天酒天,對她指手劃腳。而他的妾室,都在想著替她們自己,替她們那沒有出世的孩子,多撈一些,再多撈一些。

有利可圖時,這些女人討好趙俊的手段多著呢。趙俊沒錢,現在的眉娘,那個很會算計,被趙俊誇了無數次體貼知心的嫵娘,卻是站在一旁,什麼聲也不吭。

傻的人,從來只有她一個!

(注:魏晉五胡時有前列兩妻的,一個妾有出身,又立了功勞,有妾轉平妻是可以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7:18

第三十六章 報復

趙俊又出門了。

不過,一到傍晚他便回來了。有個護衛上前問了一句,卻是受了他一頓無名火。

馮宛三女縮在房中,連影子也不露一下,她們都知道,趙俊這是沒錢,不得不借由頭取消今晚的應酬,所以他惱火著。

接下來的兩天,馮宛也老實在家里呆著。從她的房間里,不時可以聽到趙俊大發雷霆的聲音。特別是聽到絹兒馬上就要到達都城后,他簡直是破口大罵,話中指桑罵槐,害得眉娘都哭出聲來。

趙俊在這里煩躁不安,馮宛自是不能觸他的霉頭,因此去見過衛子揚的事,也給他壓了幾天。

第四天,趙俊一大早便出去了,馮宛也坐上馬車出了家門。

家里還有兩輛馬車,趙俊實在要用,也可以賣掉一輛。不過他自己知道自己事,賣掉一輛馬車,不過是多吃幾頓花酒。可接下來呢?依然是捉襟見肘。最好的辦法,還是等馮宛拿出主意來后,這賣馬車的錢可以當本錢。

街道中繁華熱鬧,一直走來,人們還在談論留元寺的事。聽說官兵趕來,不但把寺中的和尚全部扔入大牢后,一個年輕的將領得知此事后,更是把那佛像全部拆了,把里面的金啊銅啊全部取出來當軍用。

還有人說,在留元寺的地道里,有一間密室,里面裝滿了黃金首飾錢帛等物,也不知道真假。

給馮宛駕車的還是上次那個,他也聽得津津有味。

馬車來到了衛子揚的府門外。馮宛徑直向大門走去。

“嗖嗖”兩道寒光擋了馮宛的去路。

一高悍的護衛斜著眼睛瞟著她,甕聲甕氣地問道:“爾是何人?”

真是的,哪有在大門外這麼遠的地方便攔人的。

馮宛苦笑一聲,清脆地說道:“妾乃元城故人,奉小郎之令前來見過。”

“奉小郎之令?小郎召你了”另一護衛瞪大銅鈴眼,喝道:“你這婦人信口胡說,好大的膽子!”

馮宛向后退出一步,她無奈地斂襟為禮,道:“是妾唐突,妾回去可也。”

說罷,她轉身返回。

哪知,剛一動,嗖嗖,那兩支長槍如閃電般,再次牢牢地封在她身前。

“這是什麼地方,你這婦人想來就來想去就去了?”

“架了她,由郎君發落!”

兩個大漢說完這話,一個用長槍指著她的背,另一個大步在前面開路,押著馮宛,浩浩蕩蕩地向里面走去。

外面,那馭夫張大嘴,錯愕的,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他在原地轉了一轉后,轉身跳上馬車,向趙府呼救去了。

馮宛還在苦笑。

她老老實實地任由兩人架著,便是后面那槍,寒森森的槍尖時不時地觸一下她細膩的肌膚,她也只能苦笑。

三人一前一后地入了府中。

依然是穿花拂柳而來,遠遠的,婢仆們看到這一幕,都對著馮宛指指點點,滿臉驚詫。

說實在的,重兵押解的犯人多的是,可這般押著一個弱質婦人的還真少見。

馮宛被推到一處殿堂,走過幽深的巷道,來到一間陰暗寬大的房間里。

“站住了。”

一護衛轉過身來,命令道:“侯著吧。”

砰地一聲房門關上。

馮宛在房中轉動起來,朝外看去,紗窗貼得厚厚的,根本不透光,她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整個房間,足可容下五十人,空空蕩蕩的,也不見人。

她轉了一圈,觀察了一遍后,走出幾步,來到一個塌幾上,慢慢坐下。

馮宛沒有想到,這一坐,便是足足一個時辰。

外面依然安靜如斯,左右依然半點人聲也無。

馮宛蹙了蹙眉,走到門旁推了推,推不動,顯然門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搖了搖頭,馮宛只好又回到塌幾上坐好。

又一個時辰過去了。

馮宛在熏熏欲睡中,一陣腳步聲傳來。

接著,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一個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他不再入內,而是倚門而立,斜長的鳳眼血光隱隱地盯著馮宛,冷冷問道:“刀槍加身的感覺如何?”

馮宛慢慢回頭。

當她正面面對少年時,少年一呆。

給關了足足二個時辰的婦人,依然雍容婉約,美麗的雙眼明亮如秋月,腰背依然挺直,仿佛這黑暗寬曠的地方,本是鮮花盛開的華堂玉屋。

最重要的是,她臉上半點惱火的神情也沒有。

在少年蹙眉盯視中,馮宛微笑道:“知道無災禍,不曾害怕。”

這不是少年想要的答案,他不滿地哼了一聲。又問道:“困于暗室的感覺又如何?”

馮宛抿唇,忍俊不禁地答道:“這些時日來,總總勞碌奔波,便是睡著了,也不得心平。此處閑靜,甚好。”

少年瞪大了狹長的鳳眼。

他郁怒地重重地瞪著馮宛,大步向她走來。

手一伸,把她重重提起,少年抬起她的下巴,惡狠狠地說道:“你這婦人。”

他磨了一陣牙,突然頭一低,臉一貼。

他竟是把唇貼在了馮宛的頰邊。

肌膚相觸,他冷冷的聲音聽起來像嘟囔,“婦人甚是可惡!”

也不知是賭氣,還是郁悶到了極點。話音一落,他嘴便是一張,一口咬住了她的腮幫子!

這一口咬得實在!

馮宛只感覺到腮幫一陣疼痛,便對上了因狠狠瞪著近在方寸的她,成了斗雞眼的他。

這一變化太過古怪,馮宛只能瞪著他,只能任由自己一雙眼也變成了斗雞眼。

看到這一幕,少年哧地一笑,他張嘴松開她,得意洋洋地看著她臉上的牙印,還有腮幫上殘存的口水,昂著頭說道:“婦人,你都知道些什麼?一共知道了多少我的事,還不老實說來?”

在他的喝叫聲中,馮宛還在瞪著他發呆。

她知道,他以后會是什麼樣子。

她知道,他的殺名會令得小兒止啼!

他知道,他的座下會有萬萬軍馬,他如一陣旋風,所到之處無人不敢俯首。

曾經與他有過傳聞的男人,都慘不忍睹的死在他的手中。

他將一生孤寂。

而這樣一個,因為元城一個孤老,曾經給了他一碗粥便下令:誰動元城百姓,誰人族滅的男人,此刻咬了她一口后,像個孩子一樣望著她臉上的牙印在得意洋洋的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7:37

第三十七章 任性

馮宛呆滯一會,醒過神來,她低叫一聲,伸手捂著牙印,苦著臉正準備向衛子揚求助,一看到他模樣,又連忙閉緊了唇。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聲音,“郎君可在?一個叫趙俊的人說有要事相找。”

趙俊?

衛子揚盯了馮宛一眼,冷笑道:“你那夫主挺著重你的嘛。”

他把她的手臂一牽,道:“走,會會他去。”

馮宛身不由已的踉蹌地走出幾步,眼見他越走越快,不由急了,她結結巴巴地說道:“小郎。”

“恩?”衛子揚回頭瞇眼盯著她。

馮宛立馬改口,“郎君,可能容我洗一把臉,稍侯片刻再與他相見?”

她瞪大美麗水靈的眼,右手緊緊捂著那牙印,一臉苦悶。

衛子揚明白過來,他把她的手一扳,只見馮宛那白嫩的臉上,齒印儼然。他伸出中指,在牙印上按了按,淡淡說道:“你長這麼丑,誰耐煩碰你?見到你那夫主,你就說碰到了。”

碰到了會碰出牙印?

馮宛氣極,她瞪著衛子揚,忍不住溫言軟語地應道:“恩,我就對他說,我是被狗咬了一口。”

這是在罵衛子揚是狗了。

衛子揚雙眼一陰,他朝馮宛上下打量好一會,咧著雪白的牙齒說道:“好個婦人,罵起人來也斯斯文文。”眼前這個婦人,有一種如水般的寧靜,她那雙美麗如星辰的眼中,總是蓄含著洞明。仿佛世事變化,她都了然如心,也仿佛大風大雨,她已經見慣。

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表情,衛子揚每每見了,都有一種想親破,想狠狠破壞的沖動。

可惜,她永遠波瀾不驚,便是驚了,動了,也不過是這麼一瞬。

衛子揚磨了一會牙,陰著眼睛,狠狠錮制著她的手腕,蠻不講理地道:“不許洗臉。”

被倒拖著走的馮宛苦著臉結結巴巴地問道:“可,可是。。。。。。。”

“沒有可是。”衛子揚哧聲道:“反正你那夫主也能容能忍得很。”

他提到趙俊時,語氣中隱藏著不屑。是了,趙俊的性格與他比來,截然不同,他看不起趙俊,倒也在情理當中。

衛子揚拖著馮宛來到堂房,一入堂房,他便變得優雅起來。在馮宛瞪大的眼睛中,衛子揚在婢女們地服侍下,換上一襲淡紫色,薄如蟬翼的百鳥嬉戲袍。

他緩步走到塌幾處,曲膝側臥其上。

他一坐下,幾婢馬上上前,一個跪在他的身后,為他梳理那垂入腰間的墨發,一個給他按摩足部,另一個剝開葡萄,細細地喂入他的唇中。

便這樣,剛才還戾氣隱隱,稚氣猶存的少年,這一轉眼,便成了金馬玉堂的貴公子。

衛子揚慢慢吞了一粒葡萄,一眼瞟到馮宛呆呆地看著自己,當下鳳眼一瞇,狹長妖媚的血眼光彩流離,只見他沙啞著聲音,懶洋洋地問道:“卿卿,你口水流出來了。”

馮宛一驚,剛要抬袖,馬上反應過來。而這時,衛子揚已是樂得哈哈大笑。

剛才,馮宛還真是看呆了去。

一直以來,她見到過狼狽不堪的他,任性無禮的他,還有多情戲謔的他。可她第一次看到,這般優雅高貴,仿佛承天之寵的他。

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換了一襲袍服,換了一個表情,便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人。

她真不敢相信,一個曾經當過乞丐的少年,會有這種天生的風度,天生的高貴優雅。

馮宛這癡癡呆呆的模樣,顯然取悅的衛子揚,他鳳眼微瞇,似笑非笑地瞅了她幾眼,聲音一揚,靡蕩沙啞地喚道:“令趙俊進見。”

“是。”

仆人領命離開后,衛子揚看向馮宛,見她老實地低著頭,站在角落處,他揮了揮手,溫柔喚道:“過來。”

馮宛依然低頭,依然老實,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叫喚。

衛子揚雙眼瞇起,聲音更溫柔了,“過來。”明明溫柔的聲音,卻不知怎麼的,房中人都是一陣肅靜。

馮宛低嘆一聲,小步朝他走近。

“挨著我。”

馮宛再次低嘆一聲,挨上他站著。她與他挨得這般緊,能清楚地感覺到彼此肌膚的溫度。

朝她看了一眼,衛子揚滿足地點頭道:“記得抬頭。”

馮宛苦笑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在越來越安靜中,低聲說道:“郎君,妾是一個有夫之婦,禁不得這般戲耍的。”

她的聲音溫柔堅定,低低的,帶著一種無奈和請求。

衛子揚不用回答,也知道她用那雙美麗寧靜,洞明一切的雙眸,在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她面對的,是一個讓她無可奈何的弟弟或孩子。

他知道,這婦人在看他時,有種不由自主的母性和溫柔。那種隱藏的,甚至她自己都不曾發現的疼惜,尊重,還有仰望,讓他舒服之余,總有點氣惱,總想狠狠地打破什麼。

衛子揚嘴角一揚,他朝外面越來越近的人影瞟了瞟,鳳眼斜斜一睨,靡啞地回道:“婦人又怎麼樣?本郎君可不嫌棄。”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外面的人便僵住了。

好一會,趙俊緊張,壓抑而恭敬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趙俊求見。。。。。。。”

不等他的話說完,衛子揚不耐煩地低喝,“進來。”

這喝聲,令得外面的趙俊一啞。站在門外,他瞪著里面若隱若現的人影,咬著牙,趙俊冷笑道:不過一個賣屁股的小子,你真以為你是誰?呸!等老子爬上去了,定叫你生不如死!

他恭敬地應了一聲,推開了房門。

房門一開,他便看到了斜臥于塌,美得像副讓人不敢仰望的玉雕的少年,同時,也看到了緊緊挨著少年站著,低頭不語的馮宛。

盯著馮宛,趙俊深情地喚道:“宛娘?”

喚了一聲,他朝衛子揚深深一揖,燦笑道:“郎君勿罪,我這婦人是個行事魯莽愚鈍的,如有得意,還請郎君。。。。。。。”

他依然沒有說完,衛子揚那懶洋洋的,靡蕩得令人心尖發癢的聲音傳來,“算了,你隨他回去吧。”

他手一揮間,兩個護衛走出,對馮宛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在趙俊噎了一口氣中,馮宛低頭走出,她來到他身旁,輕聲道:“夫主,走罷。”

“哦?好,好。多謝衛家郎君寬宏。”一邊作揖,趙俊一邊跟著跨出房門。

兩人一走,一個護衛走到衛子揚身后,低聲說道:“郎君,這婦人畢竟是個有夫主的,你這一舉,只怕會毀了人家名節。”

衛子揚聞言,漫不經心地說道:“又不是死,名節毀了也就毀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7:58

第三十八章 借口

馮宛和趙俊兩人,一前一后地朝外走去。

走了十幾步后,馮宛壓低聲音,輕柔地說道:“夫主勿怪,自從那日酒樓中,這衛家郎君見過你我后,總喜歡行些戲耍之事。”

她垂眸,聲音低得仿佛是嘆息,“他仿佛,想激怒于你。”

姓衛的要激怒他?

趙俊一驚,這消息對于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他來說,可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他這陣子,滿耳聽到的都是皇室子女對這個絕色少年的癡迷,聽說有一個公主還哭著鬧著要嫁給衛子揚的。

仔細想想酒樓的初相見,又想到剛才送馮宛前來的護衛所說的,她是被刀槍指著架入衛府的。趙俊心中一沉,壓著恐慌急聲問道:“他想干什麼?”頓了頓,他又問道:“你可有激怒他?”

馮宛搖頭,低聲道:“妾不敢。”

見趙俊吁了一口氣,她慢慢放開捂著的右手。

直到這時,趙俊才發現,她一直捂著的臉上,有著兩排清晰的牙印兒。

不用細思,趙俊的臉便騰地漲得通紅,他喘著氣,目眥欲裂地瞪著那牙印兒。

在他的怒火中,馮宛低聲說道:“夫主,他只是想激怒你我。”

一句話吐出,羞怒的趙俊似是被淋了一盆冷水。他喘著氣,聲音放緩,“你這話什麼意思?”

馮宛低頭,輕聲說道:“這是他令一個婢女咬的,說是想看看夫主有何反應。”

趙俊一凜,他想到了五殿下的告誡,想到了當日酒樓上那少年的要求。他瞪著馮宛,壓著嗓子狐疑地問道:“他真沒有睡你?”

馮宛苦笑,“夫主,以他的長相,他的身份,用得著麼?”

趙俊搖頭,嘟囔道:“是用不著,你連公主身邊的婢女都比不上,他怎麼可能看中?”

他這時已完全相信了,當下他沉聲說道:“這人行事不可按常理猜度。”頓了頓,他又狠狠地說道:“這人心胸狹小,定是見我得了五殿下的看重,心生妒忌!呸!”盯了一眼馮宛臉上的牙印兒,他忍不住還是露出一抹厭惡。衣袖一甩,趙俊大步朝馬車走去,“老實呆在車里。”

上了馬車,趙俊再次問道:“好端端的,你今天來見他做甚?”

馮宛垂眸,說道:“那次他說會替五殿下提提你后,便要求我今日來見他。”

趙俊沉著臉,惡狠狠地低罵道:“一個賣屁股的賤人,看他得意到什麼時候去!”

他剛說到這里,馮宛臉色便是大變。不等他發現,馮宛連忙轉過頭去。

馬車格支格支走了十幾步,剛剛來到衛府的大門口,突然的,一輛馬車迎面而來。

看到那有宮庭標志的馬車,趙俊雙眼一亮,他連忙下令馭夫把馬車侯在一旁,自己則伸出頭,諂笑地看著那馬車經過。

馬車駛了過來。

就在趙俊恭敬地目送著它進入時,突然間,馬車停了下來。

嗖地一下,車簾掀開。

在趙俊越發明亮的雙眼中,一個美麗的少女出現在他的眼前。

這少女,趙俊有過一面之緣,陛下的女兒雖多,最美麗最得寵的非眼前這個莫屬。

那少女對上趙俊諂媚而恭敬的眼神,目光朝馬車里面的馮宛瞟了瞟,疑惑地蹙起了眉。

也許是趙俊的眼神殷切得讓人不喜,也許是馮宛縮在角落里的身影,讓這少女一時認不出。她伸手拉下車簾,喝令馬車繼續入內。

目送著那馬車駛入衛府,趙俊艷羨地說道:“四公主呢,長得又美又是公主,姓衛的小子真有福。”

他回頭瞟了一眼低頭不語的馮宛,比了比四公主,忖道:有了那麼美麗的公主,姓衛的怎麼可能要宛娘?看來她臉上的牙印,真是那姓衛的隨便使了一個婢女咬出的。

想到這里,他瞪著馮宛粗聲命令道:“不許讓別人看到你臉上的印。”

“是。”

馮宛的聲音,依然平靜溫婉。

不過這一次,趙俊有點不滿這種平靜,他剜著她,冷冷說道:“被人如此羞辱,你連眼淚也不會流了麼?”

一句話落地,馮宛抬起頭來看向他。

她的眼神,依然美麗神秘如星辰。只是這暗夜寂寞的星辰中,蕩漾著趙俊不懂的冷清。

被她這樣看著,趙俊的心中不知怎麼的一軟,他沉著臉又說道:“今天的事就算了。”

這是表示他原諒她了。

馮宛垂眸,良久后,她才低低地恩了一聲,語氣輕弱。

趙俊的心再次一軟。

在沉默中,馬車慢慢地向趙府中駛去。

剛剛來到門口,一個護衛大步走來,他朝著趙俊說道:“郎主,宮中馮美人派人來了,說要夫人進宮。”

馮美人馮蕓?

趙俊連聲問道:“她說什麼了?要夫人進宮做什麼?”

那護衛搖頭說不知。

趙俊轉向馮宛,正要直接下令,見她捂著臉頰,便說道:“快,拿熱水毛巾來。”

護衛疑惑地領命而去。

護衛一走,趙俊便對馮宛說道:“這一次你入宮,一定要與她重修舊好,畢竟是親姐妹。別看你妹子爬得快,可在那宮中,她也無親無故,沒人可用的。你放心,你我雖與她都有嫌隙,可除了我們,她無人可靠。你去示點弱,她一定會原諒你上次的行為的。”

原諒麼?

馮宛垂眸,她直等趙俊滔滔不絕地說完,才低聲說道:“我在衛府聽人無意中說到,阿蕓她這幾天與三殿下走得近。”

趙俊一驚,皺眉尋思起來。

馮宛抬頭,她靜靜地看著趙俊,輕言細語道:“我臉上這印,只怕一時半會消不了,如其讓阿蕓等久了責怪,不如推一推。這樣,夫主也可以打聽一個阿蕓和五殿下,三殿下之間的關系,免得又犯剛進都城那錯。”

趙俊想了想,點頭道:“有理。”

他揮手示意端著毛巾水盆來的婢女退后,對那護衛道:“去轉告來人,便說夫人身體不適,改日前去見過馮美人。”

“是。”

護衛領命前去時,不管是他還是趙俊,都沒有注意到馮宛嘴角噙出的冷笑:其實你說得對,她也是孤立無援,她只能把你提拔出來倚為臂助。就算我這次去,她會羞辱于我,可她對你,還是想和解的。可惜,我不再允了!

至于馮蕓與三殿下走得近的事,就算趙俊查了,也有可查處。畢竟馮蕓她要向上爬,自會與每一個皇子都處好關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8:19

第三十九章 貴人相請

趙俊雖是回絕了馮蕓,心里卻總有點不塌實,他令人把毛巾熱水遞給馮宛后,縱身跳下馬車,蹙眉大步離去。

看到他都下來了,馮宛還在馬車上,嫵娘好奇起來了,她迎上趙俊,向他嬌聲行了一禮后,朝馬車方向望了望,問道:“夫主,夫人呢?”她擔憂地問道:“怎麼沒有下車?”

趙俊瞪了她一眼,他現在可沒有心情回答這事,甩開她的手,二話不說便朝書房走去。

見到趙俊不答,嫵娘碎步朝馬車走去,這會功夫,不止是她,連眉娘和幾婢也過來了。

她們圍在馬車外,關切地問道:“夫人可有不適?”

幾女同時出聲,嬌嬌瀝瀝的挺吵人。馬車中的馮宛,用熱毛巾敷著臉,把車簾一掀,踏下了馬車。

眾女本來好奇地圍著她,見她痛快的下了馬車,倒是嚇了一跳。她們向后退了一步,抬頭瞅向馮宛。

此時的馮宛,熱毛巾連半邊眼睛一同敷上,見到眾女看來,她臉色有點不好看,說道:“圍在這里干什麼?散去吧。”

似是因為說話抽動了嘴角,馮宛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蹙,快步朝寢房走去。

望著馮宛的背影,一婢低聲道:“啊,我知道了,必是夫人惹惱了夫主。”她把那‘挨了揍了’四字急急咽了下去。

不用她說,眾女結合趙俊那滿臉郁郁的表情,再配上馮宛那難看中帶著傷心的臉色,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既然是這種事,她們便不能再問了。眾女四散離去。

剛剛散開不久,又是一輛馬車聲傳來。

那輛有著宮庭標志的馬車在府門外停下后,一個二十來歲,臉白體肥,雙眼細小的太監走了進來。他尖聲尖氣地問道:“趙俊何在?”

嫵娘最先反應過來,連忙恭聲說道:“我家夫主正在書房,公公有召,妾馬上喚他前來。”

亂世的太監,可沒有多少權利,他連忙笑道:“不用了,咱家自行去書房傳話。”

在嫵娘地帶領下,太監朝著書房走去。一來到書房門口,得到消息的趙俊已急步走出。

看到這太監,趙俊連忙恭聲問好,“公公這是?”

“咱家奉馮美人之意,前來相請貴夫人去宮中一會。”

什麼?又是為了這事?

趙俊瞪大眼,他馬上反應過來,道:“剛剛馮美人已經派人前來相請了。”

太監說道:“自是事態緊急,馮美人才派咱家也趕了過來。”

趙俊果斷地說道:“公公稍侯,我這就去喚過拙荊。”

說罷,他朝馮宛的房間走去,走了幾步,發現那太監跟在身后,趙俊暗中一凜:出了什麼事,弄得這般緊張的?

他走到馮宛的門外,大聲喚道:“宛娘?”

聲音一落,聽到聲音的馮宛,已拉開了房門。

一看到她,幾人都是一怔。這時的馮宛,額頭上敷著毛巾,那毛巾松松大大吊下來,把她的臉擋了一大半,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馮宛的手,依然捂在毛巾上,她朝趙俊看了一眼,轉向那太監,盈盈一福,馮宛道:“敢問公公,馮美人喚妾這般急,不知何事?”

對上她,那太監卻是極恭敬,他笑道:“夫人有所不知,今日宮中有個貴人得知馮美人是夫人的妹妹后,便問了幾句,還說想與夫人見一見。這不,咱家便急急趕過來了?”

太監殷切的聲音中,有著異常的客氣。

他的態度其實很微妙,可趙俊是什麼人?他對這位宮中來的公公,可是一直在察顏觀色的。當下,他心臟砰地一跳,瞪大了眼,疑惑地看著馮宛,又看著那太監,心中閃過好幾種念頭。

太監的聲音一落,馮宛心下便格登一下:莫非,是留元寺的那個貴人從四公主那里聽到我做的事了?

留元寺之事后,她想了又想,最后決定,既然四公主起了疑心,便由她去散播吧。不管她怎麼說,自己一個弱質婦人擺在那里,又是個身家清白,來都城才一月不到的。

只要她們查,最后就會相信自己的說辭。

馮宛捂著臉,垂下雙眸,低低的,柔柔地說道:“可妾實是身體不適。”她強笑道:“如果馮美人強行要見過妾,妾也可以忍一忍的。”

從頭到尾,她叫馮蕓時,不曾喚過我妹子,一直都是恭敬而疏遠地稱呼她為馮美人,這時的語氣中,更是透著生疏。親姐妹見面,為何要用‘強行’,‘忍一忍’這樣的字眼?

那太監盯了溫婉寧靜的馮宛一眼,心神轉了幾轉后,又忖道:貴人說過的,便是請她,也得好言好語,不可失了禮數,更不可以勢相壓。

當下,太監笑道:“夫人盡管養著身體,相見之事,不急。”

他正要轉身,還以一禮的馮宛,輕聲嘆道:“妾身實是失禮。公公,馮美人她,會不會生氣?”

她低著頭,似有不安。

那太監再次盯了馮宛一眼,他搖頭微笑,“夫人放心。”

說罷,那太監在趙俊的相送下轉身離去。

馮宛沒動,熱毛巾下,她那雙美麗寧靜的眸子,微笑地目送著太監離去的背影。

馮蕓很急啊。

急著用我來討好那貴人麼?

她垂眸微笑,相信這太監把自己的話轉給那貴人后,那貴人至少明白一件事,就是自己姐妹之間的關系,遠不像馮蕓所說的那般親密!

她,可不會成為馮蕓向上爬的階梯!

趙俊把那太監送走后,大步走向馮宛。

他徑直來到馮宛面前,低頭看著她,趙俊笑道:“宛娘,那是什麼貴人?這太監怎麼對你這麼客氣?”

馮宛搖頭,一臉疑惑地說道:“我也不知啊。”

趙俊失望地問道:“你會不知?”他急急地說道:“宛娘,這事很重要,你多想想。”

頓了頓,他壓低聲音,湊近馮宛說道:“宛娘,能讓四姑子這麼著緊的貴人,肯定來頭大著呢。”他朝著天上指了指,看向馮宛的眼神可以說是熾熱,“你多想想,一定要想出來是怎麼結識那個貴人的。”

馮宛從善如流,她溫婉笑道:“好,我想一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8:40

第四十章 馮蕓的氣憤

皇宮中。

恭敬地望著上座的貴人,馮蕓的臉上,帶著適當的恭敬和討好。

現在的話題,已轉到了諸位皇子身上。對于這種事,馮蕓深知,自己是不需要帶嘴,只要微笑傾聽便足夠了。

只是一邊傾聽,她一邊在看著角落處的沙漏。

近二刻鐘了,馮宛應該來了吧?

想到馮宛,馮蕓便有一種難以言明的不喜。真說起來,她這個大姐姐還真沒有得罪過她。硬要說得罪,倒是趙俊得罪她多些。

可她就是不屑,不喜。

悄悄挪動一下位置,這時,旁邊的李美人湊過頭來,她朝著上座的貴人悄悄看了一眼,向馮蕓道:“妹妹,恭喜你了。”

另一個何美人也問道:“姐姐,怎地你那大姐還不曾過來?”

她們的語氣親近,可馮蕓知道,她們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都有敵意。

揚著臉,馮蕓輕快地說道:“大姐她應該上路了。”她朝貴人看了一眼,忖道: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我只要抓住了,不管是李美人還是何美人,見到我就得禮讓三分!

想到這里,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來。

這時,那貴人朝她看了一眼。

貴人的眼神雖然淡,可慣于察顏觀色的馮蕓還是知道,貴人等得有點急了。

蹙了蹙眉,馮蕓暗怒:也不知在磨蹭什麼,怎麼還不來?

從潛意識中,馮蕓便沒有想到,馮宛敢拒絕。她應當知道,自己這個妹子在宮中享受榮華,這事本身便是她馮宛最大的榮耀。

在馮蕓地期待中,沙漏一點一點的過去。

就在這時,一個眼熟的宮婢朝她走來。

來了!

馮蕓精神一振,示意那宮婢過來。

可不知為什麼,那宮婢顯得有點猶豫,直到馮蕓瞪了她一眼,才低著頭小步走過來。

宮婢一來,馮蕓便輕聲道:“叫她進來啊。”語氣中有點惱火,“怎麼年紀這麼大了還不省事,直耽擱了這麼久?”

宮婢頭更低了,在馮蕓感到不對中,她壓低聲音輕輕地說道:“趙夫人身體不適,說是改日再來。”

什麼?

馮蕓大怒,她待要發作,對上旁邊何美人和李美人望來的眼神,那怒意便變成了笑容,低著頭,她小小聲地問道:“趙俊呢?”她咬牙切齒地說道:“難道他也不曉事?”

宮婢輕應道:“這話便是趙官人傳的。”

聲音一落,馮蕓臉色一沉。

這時,一側的李美人捂著嘴,輕笑道:“馮妹妹這是說什麼呢?怎麼不大點聲,也說給姐姐聽一聽?”

另一個何美人則是關切地問道:“姐姐,怎麼啦?”聲音溫柔,眼中卻流露出滿滿的幸災樂禍。

馮蕓拉著臉,她冷笑道:“急什麼?不是還有人沒回來嗎?”剛才貴人的命令雖然隱蔽,可她看得清楚:派人去喚馮宛前來的人,可不止她一個!

她的話音一落,一個眼熟的太監出現在殿門外。

那太監低著頭,快步走到那貴人身后,輕聲說了幾句話。

他的聲音很小,不過此時馮蕓因為被貴人賞識,坐得比較靠前,便聽到了他的聲音,“趙夫人身體不適,不能前來。”

什麼?

在座的任何人都知道,當一個人不願意去某個地方時,身體不適是最恰當的借口。

當下,那貴人沉吟起來。

見她瞟向馮蕓的方向,那太監又細聲細氣地說道:“趙夫人說了,如果馮美人強行要見過她,為了不讓馮美人生氣,她也可以忍一忍的。”

這話被太監說得和風細雨的,可這句話本身,便有著太大的問題。

當下,那貴人臉色微沉。

她瞟了一眼馮蕓,對上她發白的臉色后,冷冷說道:“原來如此。”

丟下這四個字后,她站了起來。

殿中,眾宮妃本來各有私語,此次這貴人一站起,她們同時一凜,連忙陪著笑也跟著站起。

貴人身子一轉,朝角落處一個臉色蒼白,穿著質樸的美麗婦人伸出手,道:“走了。”

那婦人連忙上前,扶著貴人的手緩步走出。

她們緩步走出了殿門。

在經過馮蕓時,那貴人頭也不低,眼角更是瞟也不曾向她瞟上一眼。

慢慢的,貴人走得遠了。

目送著她遠去的背影,便是不曾聽到那太監所稟的殿中眾妃,這時也都明白了。她們同時看向馮蕓,一個個都帶上在嘲諷的笑容。

這時,李美人的聲音在馮蕓身后響起,“哎喲,妹妹這是怎麼啦?怎麼臉色這麼白?哎喲哎喲,是不是病了?要不是告訴陛下,令大夫前來看看?”

何美人哧地一笑,在旁插嘴道:“李姐姐這話錯了,我看馮姐姐啊,這是得意過了頭,中風了。”

在兩女譏嘲時,另一個極為美麗的宮妃袍袖一拂,在經過馮蕓時,她回過頭來朝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道:“回去照照鏡子吧。”

一句又一句,令得馮蕓一張俏臉又青又紫,她卻什麼話也不能說。

她知道,她爬得太快,早就招了宮中這些人的妒忌了。要不是與陳雅公主走得近,她的日子還要難過幾分。本來想著,借此機會在那貴人心中留一個好印象,若能攀附上對方,她在宮中便是有了一個靠山了。沒有想到,攀附不成,反而讓那貴人不喜了。

白著一張臉,馮蕓一咬牙,在眾女的嘲笑聲中,急急走開。

一走到林蔭道左右無人處,馮蕓右手一反,便給了那宮婢重重一個耳光。瞪著她,馮蕓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那賤人說什麼?她身體不適不能前來?趙俊也這樣說了?”

宮婢連忙跪下,捂著臉含著淚應道:“是,是,他們是這樣說的。”

“好一個馮宛!好一個趙俊!”馮蕓右手一伸,那指甲滋滋幾聲,在旁邊粗大的柳樹干上劃出幾道白印來,“好一對愚蠢不知地高地厚的夫婦!”罵了幾句,她扶著胸口粗氣連喘,朝那宮婢喝道:“去,你再去一次趙府,告訴趙俊和馮宛,因為他們的愚蠢,四姑子我失去了一個極好的機會!順便告訴他們,在這都城中,我如果失勢,他們的榮華富貴也保不住!”

說出最后一句,是馮蕓突然想起,那兩人是從元城那樣的鄉下地方來的,又蠢笨不知事,可能根本不知道,他們這樣任性而為的后果有多嚴重,所以,她得提醒提醒他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9:16

第四十一章 生怨

那宮婢來到趙府時,趙俊剛好帶著馮宛出門了。

這種教訓的話,馮美人是千交待萬交待,一定要當著他們夫婦兩人的面說出的。當下那宮婢只能二話不說,怏怏地回到宮中。

經過大半個時辰的熱敷,馮宛臉上的牙印終于消去了。

趙俊想著目前捉襟見肘的處境,又想馮宛確實是個有能耐的。她一婦道人家,也不見出門幾次,交際幾回,就得到了五殿下,衛子揚的肯定,現在更是有個來頭極大的不知名的貴人看重她。

再一想從她嫁給自己后,自己一直不見挪動的位置,便半年跳一跳,現在都到了都城,成了五殿下身邊的可用之臣。這里面,說是沒有馮宛的旺夫運起作用,他還不信呢。

尋思來尋思去,趙俊決定與馮宛一道出門撞撞,看能不能督促她想到一個賺錢的好法子,若是能讓自己也得到什麼貴人地看重,那是最好了。

坐在馬車中,趙俊溫柔地把熱毛巾放在馮宛手中,“還是再敷敷吧。”

馮宛溫馴地應了一聲,接過毛巾,重新把它敷在臉上。

“還是我來吧。”趙俊伸手接過毛巾,輕輕揉撫著馮宛光潔的臉頰,笑瞇瞇地說道:“這樣敷過后,宛娘肌膚白里透紅,更加動人了。”

他的聲音十分溫柔,吐出的熱氣,暖暖地撲在馮宛的耳頸處。

低著頭,馮宛羞怯地應了聲,弱弱地問道:“夫主,我臉上這個,你不生氣了?”

臉上這個?

趙俊笑容一僵。他是對自己說,這牙印肯定是婢女咬的,可不知為什麼,他一見到馮宛,一看到她那臉,甚至看到她做出熱敷地動作,胸口便有一股無名火冒出來。

特別是見到馮宛那寧靜平和,仿佛無事人一樣的表情,那無名火就會燃燒得更旺!

說起來,還是自己通情達理的,要是換了別的丈夫,她哪里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里?

好,就算自己通情達理,她本人也應該感到羞辱吧?便是婢女咬的,可她這牙印是從另一個男人的府中帶出來的,她難道就不知道這種事讓人很難忍受嗎?

趙俊臉上的肌肉急劇跳動了幾下,那揉撫著馮宛臉頰的手,便僵住了。

他手一松,任由那毛巾跌落在地,身子稍移,轉頭看向馬車外面。

從趙俊的側面,可以看到他極力壓抑的怒火。

馮宛垂眉,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后,向角落里縮了縮。

馬車中恢復了她喜歡的安靜。

過了幾息,她悄無聲息地動了動,低頭撿起那毛巾,輕聲問道:“夫主,你說阿蕓會不會生氣?”

趙俊惡聲惡氣地回道:“她生氣又能怎麼樣?你臉上帶個牙印很能見人嗎?”

聲音中有著難以抑止的憤怒。

馮宛似是被他語氣中強忍的暴怒嚇了一跳,她向后再次縮了縮。

把自己藏在角落里,馮宛閑閑地看向外面。好一會,她才柔柔的,自言自語地說道:“阿蕓性子很躁呢。她不喜歡你我,便在五殿下妃的面前落我們的面子。今天,她一連派了兩個人前來,開口便說要我入宮。入宮也就罷了,不過現在正是諸位殿下爭奪太子之位的時候,若是讓陛下以為她通過我們與五殿下勾結,阿蕓偏又在元城時,曾經向五殿下主動示好過,那可。。。。。。。”

她的話說得半吞半吐的。

可趙俊這陣子跟在五殿下身邊,可是懂了不少皇室中人的忌諱的。現在被馮宛這一提醒,心下頓時一凜。

他皺著眉頭,暗暗尋思道:我與四姑子已是生了嫌隙的,她若真得了富貴,會不會助我,這還是個問題。再說宛娘說得對,四姑子當日在元城時曾向五殿下示好,那可是個大把柄啊。若是讓陛下有個什麼誤會,不止是五殿下吃不消,我這一生的榮華富貴,可也泡湯了。

想到這里,趙俊瞪了馮宛一眼,命令道:“元城這件事,你以后不許再提。”

馮宛溫馴地應道:“是。”

趙俊眉頭依然緊皺,他嘀咕道:“不行,這話得跟仆人也交待交待,萬不可信口胡說。”

馮宛再次應道:“夫主所言極是。”

這時趙俊也沒心上街了,他對馭夫命令道:“回府。”

“是。”

一入府門,趙俊瞪了馮宛一眼,道:“你自己去逛吧。”他加重了語氣,“現在為夫急著用錢,要記住你的時間不多!”

馮宛依然溫馴地應道:“是。”

幾乎是馮宛的馬車剛一走,一輛有著宮庭標志的馬車急急趕來。

那馬車在趙府門口一停,遠遠的,跳下來的宮婢見到趙俊,聲音一提,命令道:“趙家官人。”

語氣極不客氣。

趙俊剛跨入府門,便聽到這一聲喚,連忙回過頭來。

是馮蕓身邊的婢子。

趙俊眉頭蹙了蹙,轉眼微笑的,殷勤地迎她入府,笑道:“是四姑子。。。。。。”

不等他說完,又挨了馮蕓一通罵的宮婢,氣沖沖地打斷他,“馮美人有話轉告你。”

宮婢無禮的態度,令得趙俊笑容一僵。

對他的表情完全無禮的宮婢徑直滔滔不絕地說道:“馮美人說了,今天你們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令得她失去了一個極好的機會!她還要我告訴你們,在這都城中,她如果失勢,你們的榮華富貴也保不住!”

這是威脅麼?

當上了區區一個美人,便開始威脅我了麼?

我呸!我跟隨五殿下,當他成了太子,當了皇帝后,我便是從龍之臣!你一個小小的,過了氣的美人,又算得什麼?還說你失了勢,我們的榮華富貴也保不住,你以為你是五殿下啊?

盯著眼前這宮婢趾高氣揚的態度,倨傲的表情,想到馮宛說過的話。趙俊的怒火真是熊熊直冒:怪不得五殿下都罵她不知天高地厚了!宛娘結識的貴人,你都要逢迎討好的。我通過宛娘就可以接近那貴人,為什麼要借你的勢?再說了,你還只是一個美人就這個樣子,真成了貴人,哪還有我們抬頭說話的份?

強行壓抑著滾滾涌出的怒火和不滿,趙俊低著頭,忍氣吞聲地應道:“馮美人教訓得是。”

宮婢要的便是他這句話,她傲慢地點了點頭,道:“回去好好想想吧。”說罷,她身子一轉,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9:27

第四十二章 要權

這一次,馮宛當然是一無所獲地回到府中。

剛剛進府,她便看到眾人喜氣洋洋地圍成一堆,看到馮宛過來,弗兒快跑幾步,來到她身邊快活地說道:“夫人夫人,四姑子從宮中送來一些綢緞了。對了,還有三件玉佩,說是給郎主的。”

不用她說,馮宛也看到了擺在地坪里的,那刻著宮庭標志的二個大木箱子。

此刻,趙俊正站在那箱子前,臉上露出難得的喜色。

馮宛輕步走到他身后,福了福,喚道:“夫主?”

“宛娘回來了?”趙俊回過頭來,他朝馮宛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說道:“四姑子令人送東西來了。”

馮宛有點不解,她訥訥問道:“我們剛剛還拒了她,怎地又有賞了?”

她用了一個居高臨下的‘賞’字,趙俊蹙了蹙眉,淡淡地說道:“不過是打一巴掌賞一蜜糖唄。”語氣中還是有著開心的。

揮了揮手,示意婢仆人把箱子抬進去,趙俊笑道:“總算緩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轉向管事,趙俊命令道:“那綢緞都換成金葉子,記得要快,我要用。”

在管事的連聲應是中,嫵娘和眉娘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縷不快。這可是難得的宮綢,她們原本還在尋思著可以做幾套新裳的。夫主這一來便把它們用了,她們怎麼辦?

按下心下的不滿,嫵娘朝婢女使了個眼色。

說起來,這個與嫵娘走得近的婢女,還是侍侯趙俊的。

那婢女走到趙俊身后,小小聲地說道:“郎主,再過五日,絹娘便會到達都城了。這個,不給她置二套衣裳嗎?”給絹兒置了衣裳,那眉娘和嫵娘自也有份,當下,幾女都是一靜。

趙俊眉頭一豎,怒道:“她來了也就來了,置什麼裳服?”冷著臉,趙俊瞪著幾女,恨聲罵道:“都是些只會吃用的廢物。”

他衣袖一甩,大步走向書房。

平素,他一入書房,嫵娘和眉娘便會爭著去給他紅袖添香,可這一會,兩妾都沒了心情。

她們同時走向馮宛,圍著她,嫵娘拭著眼角泣道:“夫人,這都快要入秋了。”

眉娘也說道:“夫人,你想想法子吧。”

馮宛垂眸,在兩妾的淚眼中,她輕嘆一聲,低聲說道:“花用之事實在太大,我一婦道人家。。。。。。”她說不下去了,轉身朝自己的房中走回。

這一次,馮宛走出不到五步,嫵娘碎步靠上前來。

她朝馮宛福了福,咬唇說道:“夫人,妾雖有點嫁妝,可那是留著防身養老用的。”

她直視著馮宛,聲音中添了一些微妙的東西,“若是夫人許嫵娘管這家里的所有出入,嫵娘願意一試。”

她這是要經濟大權了。

終于讓她提前說出這句話了。

背對著嫵娘的馮宛,唇角露出一抹冷笑。她慢慢回過身來。

溫和地看著嫵娘,馮宛輕聲道:“嫵娘願意貼補家用,這是天大的好事啊,何不直接跟郎主說去?”

嫵娘暗忖:你還是主母,又深得郎主的信任,我敢隨便說嗎?難道我還傻呼呼地出錢出力,你來得這功勞?

她垂著眉,羞澀地說道:“這事一直由主母所管,嫵娘不敢逾越。”

馮宛笑道:“你是個恭敬知禮的。”她點頭道:“去跟郎主說吧。對這個家,我實是無能,嫵娘能夠出力,我做主母的歡喜還來不及呢。去吧,去讓郎主開開心。”

“是。”

嫵娘一走,眉娘急急地走上前來,說道:“夫人,這不行啊。”

馮宛看向她,低嘆道:“現在,也是沒法。”她溫婉地看著眉娘,道:“眉娘可有好法子?”

眉娘連連搖頭。

馮宛見狀,再次輕嘆一聲,舉步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她一回到房中,便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拋開,專心地記憶著周氏兵書,專心地練著自己的字。

按馮宛的想法,她是很想做些什麼,來使自己更強大的。可是,她又能做什麼呢?

練了一陣,她扔下毛筆,坐在塌上,繼續尋思著夢境中所見到的。

不一會,馮宛坐直身子,走了出來。

她剛剛步過走廊,便聽到兩婢的竊竊私語聲,這聲音中,還混合著抽噎聲。

馮宛剛要走開,只聽得一婢說道:“弗兒,你怎麼不跟夫人說說?聽說鳳兒絨兒走時,夫人都給了她們首飾的。你母親病得這麼重,可以試著跟夫人說一說啊。”

來了。

多麼熟悉的一幕啊。

當年的她聽到這樣的對話,想也不想便走出去,叫來弗兒,給了她首飾和金葉子的。那一次事后不久,弗兒一家人都搬到了都城,當了她的佃農。

不過,現在這事與她何干?

馮宛嘴角扯了扯,繼續朝前面走去。

在她的身后,弗兒吞吞吐吐,不自信的聲音傳來,“可是,府里這麼緊張。而且在路上,夫人真是用了她嫁妝的,她沒有錢了。”

弗兒哽咽道:“便是有錢,夫人不喜歡我,也不會管我的。姐姐,我怎麼辦?嗚嗚嗚嗚。。。。。。”

那婢女束手無策,好一會說道:“還是去問一問夫人。便是她不給,也不至于因為這事便罵你打你吧?”

弗兒嚶嚶泣道:“我晚間就問,若是夫人助了我這一次,我弗兒這一生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她的大恩。”

做牛做馬嗎?

馮宛腳步一頓,眼前浮現過弗兒幾次跪在自己面前,感激涕零時說的那些話兒。想著想著,她冷冷一笑:如果這個誓言有效,你別說是這一世,便是下世下下世,都會是畜生了!

馮宛走向停放馬車的所在,把兩婢的低語聲哭泣聲,遠遠拋在身后。

馮宛的馬車,在慢慢地駛向衛子揚的府第。

。。。。。。算算日子,他要出征了。

說真的,馮宛知道這接下來的幾年,他會征戰無數,這一次出征,只是一個開始。

馮宛想到此事,不由有點害怕。這也是她一直不敢與趙俊徹底鬧崩,離開他另尋居處的原因。

這都城中,乞丐,流民,庶民,好勝斗勇的落魄貴族,數也數不清。她一個孤身婦人,只要離開了庇護,便是不露財,也會有趁火打劫的人一批批的冒出來。沒了錢,還可把人賣到紅樓賺上一筆,紅樓不要,還有私館,私館不要,立在荒野里的酒家,還可以用來做人肉包子。

這是個連那貴人的至親都會落到留元寺的淫僧手中的亂世,何況是別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09:45

第四十三章 購書

馬車來到巷角,馮宛輕聲道:“停一下。”

馭夫應聲停下,回頭看向馮宛。

馮宛卻在發呆。

她望著兩百步開外,衛子揚的府第,不由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臉。這上面的牙印剛剛消去,她就去找他,有點說不過去。當然,最說不過去的,是她怎麼跟他開口,她難道說,你要出征了,這是你首戰,會有些許危險,你可能會受傷?

或者說,你當防著有人暗箭傷你?

她不能這樣做。

沉思一會,馮宛道:“向左巷走吧。”

“是。”

左巷深深,這里住的都是一些都城建立以前便住下的人。狹小的巷道,沆沆窪窪的石板路,還有低矮的木屋,骯臟的,處處堆積的垃圾,使得這里很少有貴人前來。

馬車走幾步便是一顛,馭夫一邊艱難地趕著車,一邊問道:“夫人,這是去哪?”

“就在前面。”

“好嘞。”

馬車快了一些。

不一會,一條更深更狹長,馬車不能通行的巷道出現在馮宛眼前。喚停馬車,馮宛走了下來。

從她這個角度眺去,可以看到巷道盡頭,位于右側的一棵小小的桑樹下,有一些殘破的木幾木塌。

馮宛向馭夫交待道:“跟我身后,不必靠得太近。”

“是。”

她緩步朝那桑樹走去。

在這樣破舊灰暗的地方,馮宛這樣衣著光鮮的官夫人,還是罕見的。時不時有吸著鼻涕的童子從門外伸出頭來,他們一個個面黃肌瘦,在看到馮宛時,都是看呆了去。

桑樹后的木幾旁,坐著一個干瘦的老人,馮宛走近,也不顧這老人衣裳破舊,皮膚上污垢處處,馮宛朝他福了福,輕聲道:“聞老丈家有經書絕本,小婦人想購得一二。”

她溫婉有禮的聲音驚動了老人,他慢慢轉頭,睜大一雙昏黃的眼瞪向馮宛。目光無神地看著他,老人的南方口音含糊不清,“當今世上,還有漢人?還有漢學?”

聲音中,帶著濃濃的絕望。

馮宛一福不起,她垂著雙眸,低低說道:“有的。血脈在,漢人在,子孫在,漢學在。”

她這時的口音,也帶了些她還是女郎時從爺爺那里學到的南方口音。

老人終于認認真真地盯向她。

盯了她一會,他顫巍巍地站起,顫巍巍地走向那破舊的木屋。

許久后,老人佝僂著走了出來,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牛皮紙,把它恭敬而慎重地放在幾上后,老人啞聲說道:“拿去吧,五片金葉子。”

抬起頭,老人眼神空洞地看著馮宛,咧著缺了口的黃牙含糊說道:“家計艱難,你這婦人不來,遇到蠻夷也只能給了。”

這個馮宛自是知道。而且她知道,老人開的這個價,還要高于前一世時,他開給胡人的價。

她輕步上前,伸手拿過牛皮紙,拆開看了一眼后放在懷里。然后,從袖袋中掏出五片金葉子,馮宛低聲道:“老丈保重。”

就罷,她轉身便走。

見她走出,那馭夫連忙迎上,他朝著那老眼昏花,顫巍巍地躲回房中的老人望了一眼,問道:“夫人,這種地方你跑來做什麼?”

馮宛不在意地說道:“聽說他這里有書買,便購了一本。”

這個時代,書本是極珍貴的,馭夫聽了點點頭,不再多想。

兩人一前一后上了馬車,當馬車駛動時,四下鉆出好些個臉黃肌瘦,雙眼渾濁的漢子,他們羨慕地看著那光鮮的馬車,還有馬車里的馮宛。

一個少年搓著雙手,低聲說道:“這馬車不錯。”

一個大漢瞪了他一眼,低喝道:“沒看到那馭夫嗎?膘肥體壯一漢子,你我哪打得過?”

少年連忙縮了縮頭,咧嘴笑道:“就是說說,說說。”

馬車終于駛到了正街中,來到這人聲鼎沸的地方,馮宛深吁了一口氣:那巷道又舊又臭,還真不招人喜歡。

她的手按在懷中,那里有珍世孤本。在有些人眼中,它一錢不值,可在有些時候,它百金不易。

按了一陣,她還是忍不住把那兩本書拿出來,就著陽光細細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馬車一停。

到了麼?馮宛抬頭瞟了一眼。

可這一瞟,她卻是一呆。

怎麼到了衛子揚的府門外了?蹙著眉,馮宛把書本重新放入懷中,問道:“怎麼回事?”

“還是我來回答你吧。”

一個清脆嬌縱的聲音傳來。

蹬蹬蹬的馬蹄聲中,一個華服少女出現在馮宛面前。

出現的,並不止是她一人,停在不遠處的三輛馬車中,伸出好些個腦袋來。

不等馮宛打量清楚,華服美麗的少女已來到了她的車旁,歪著頭打量著她,少女抬起精致的下巴尖聲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馮宛就在馬車中福了福,喚道:“見過四公主。”

施了禮后,她溫婉地問道:“不知四公主攔住小婦人,有何見教?”

“見教?”四公主哼哧一聲,她不屑地說道:“與你這樣的婦人,本是沒什麼好說的。不過那一日,你舉止怪異,還敢勾引衛家小郎。這事,我要與你好好算一算。”

她從腰間把馬鞭扯下,叭地一聲重重甩在馮宛的馬車車轅上,命令道:“說!在那留元寺是怎麼回事?”

在四公主問出這話時,馮宛清楚地感覺到,那幾輛馬車中的喧囂聲便是一止。

馮宛一笑,她溫婉的,好脾氣地看著四公主,輕言細語地說道:“我與我家夫主,來到都城不過一月,又是婦道人家,在那留元寺,能發生什麼事?”

看著公主,馮宛道:“一切不過偶然。妾向來信佛,那日恰逢大雨前去進香,依稀中,似見菩薩香桌下有人出入,便留了心。”

她看向四公主,聲音轉為清悅,“菩薩慈悲,定當不能容忍腌臟之徒在它面前行無恥之事。我想了又想后,心不能安。便趁著那日上香,冒險在香桌下一按。”

馮宛向四公主問道:“難道公主覺得,這種事小婦人做不得?”

四公主一噎間,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從后面那輛馬車中傳來,“這位夫人好大的膽子,難道你就不怕看錯了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0:02

第四十四章 心意

馮宛眨了眨眼,有點糊涂地問道:“若真看錯了,小婦人不過爬到香桌下胡亂摸了幾下,難不成,官家會怪罪,還是真慈悲的大師們會怪罪?”

她這話說到了重點,便是她看錯了,若是留元寺中的眾僧本是高僧,她做這些事,也不過是個小插曲,不會被人怪罪,不會惹火燒身。

那中年婦女沉默了。

在她沉默時,好幾雙眼睛都向她看去,都在等著她發話。

便是一直不滿地瞪著馮宛的四公主,這時也老老實實地侯在一側,不曾吭聲。

直過了許久,那中年婦人突然笑了起來,她溫厚地說道:“好一個‘心不能安。’為了這四個字,我得賞你一賞。”

在四公主扁著小嘴中,一支保養得很好,宛如十八少女的手從馬車中伸出,中年婦人說道:“惹兒,把這盒子賞給這個心地好的夫人吧。”

“是。”

婢女惹兒恭敬地接過,走到馮宛面前,“我家夫人賞你的。”

馮宛還在猶豫,四公主甕聲甕氣的喝聲傳來,“要你拿你就拿。哼!”語氣極不耐煩。

馮宛垂眸,她伸手接過那木盒。還別說,這盒子雖然不大,可著實不輕,接手便是一沉。

幾乎是她一接過,那中年婦人便命令道:“走吧。”

幾輛馬車同時駛動,在馮宛的盈盈一福中,離開了她的視野。

四公主沒有走。

她還在瞪著馮宛,見她扣著那木盒,聲音一扯叫道:“喂,你我的帳還沒有算的呢!”

她湊上前來,右手一揚,那鑲了金的鞭柄直直地指著馮宛的眼睛,“說!你與衛郎什麼關系?”

這一次,她的聲音一落,一個懶洋洋的,靡蕩沙啞的聲音傳來,“公主在意,何不問我本人?”

這聲音,正是衛子揚的。

嗖地一聲,四公主急急回頭。

馮宛也抬頭看去。

一見到他,四公主突然嘴一扁,哇哇哭了起來。她用袖子胡亂拭著眼角,抽嗒地質問道:“你為什麼那樣對我?”她是個性子急的人,問了一句便跳下馬,沖到衛子揚的面前,四公主一把扯著他的衣袖,淚如雨下地嘶叫道:“你為什麼打暈我?都把我打暈了,還不親自送我回家。衛郎,你好狠的心!”

衛子揚蹙著眉,慢慢地扯開四公主的手指,然后,他頭也不回地向馮宛走來。

在四公主又氣又恨的眼神中,他盯了馮宛一眼,右手一伸,極干脆極爽利地從她的手中拿過那木盒,把木盒塞入自個懷中,衛子揚懶洋洋地說道:“在我的府門得的好處,豈能沒我的份?”

說罷,他緩步走回四公主身邊。

低頭盯著淚眼婆娑的四公主,衛子揚伸出手去,輕輕在四公主眼角一撫,在她滿臉通紅中,拭去一滴淚水后,衛子揚突然聲音一提,叫道:“來人!”

“是。”

“送公主回去。”

“是。”

幾個護衛上前,半推半送著一臉羞喜地望著衛子揚的四公主遠去。

四公主一走,衛子揚說道:“下來,進府。”

這話是對馮宛說的。

馮宛猶豫了一下,從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后,向府中走回。

拐過一片林蔭道,當府門遠遠拋在身后后,衛子揚那只剛剛拭過四公主淚水的手伸過來,就勢在馮宛的裳上擦了擦。他垂著眉眼,冷峭地說道:“她以后不會再找你的麻煩。”

這是肯定。

馮宛輕應一聲。

他從懷中掏出那木盒,一把扔給馮宛,冷冷地說道:“收好,婦道人家生存不易,防著些你那夫主。”

馮宛再次輕應一聲。

兩人沉默了。

好一會,衛子揚冷漠的聲音傳來,“怎地不說話?”

馮宛抬頭。

她溫柔地看著衛子揚,輕輕說道:“你,當心些。”

嗖地一聲,衛子揚回頭緊盯于她。

在他寒電一樣的目光中,馮宛一笑,輕聲道:“你今日這般護著我。。。。。。因為怕四公主找我麻煩,你便對她溫柔。便是這木盒,你怕我夫主要去,也這般費了周折。”

她咬著唇,低低說道:“你是不是有事外出,怕不能護我了?”

衛子揚斜睨于她。

他那含著血光的媚長鳳眸里,先是光芒閃動,慢慢的,那光芒變成了冷漠。

頭一抬,衛子揚哈哈大笑起來,他衣袖一拂,哧笑道:“婦人又丑又自以為是。”

這話馮宛可不愛聽,她側過頭,悶悶地側對著他。

盯了馮宛一眼,衛子揚似是想笑,轉眼他又說道:“都成婦道人家了,還不許別人說你丑?”

馮宛別過頭不看他。

衛子揚薄唇一揚,他更想笑了。

慢慢的,他收起笑容,衣袖一甩,高喝道:“來人,送客!”

這是在趕馮宛走了。

馮宛回頭看了他一眼,提步走出大門。

目送著她離去的身影,衛子揚哧地一笑,譏嘲地說道:“不過三五日光景的事,何至于此?”也不知是說他自己,還是說的別人。

馭夫正在馬車旁等著馮宛,見她過來,連忙迎上。

不等馮宛坐穩,馭夫便好奇地問道:“夫人,那木盒里有什麼?”

馮宛搖頭,她苦笑道:“我哪里知道?”

馭夫長嘆一聲,道:“也是。哎!肯定有金葉子。這個姓衛的,還真是囂張跋扈,連那點東西也要搶!”

馮宛垂眸說道:“東西都被拿走了,今天的事,你就不要告訴郎主了。”頓了頓,她輕聲提醒,“那日我們在外面呆了足足一天,郎主本來生氣著。要是知道我還做了這等冒風險的事,他只怕會責罵于你我。”

她從衣袖中掏出一片最薄的,柳葉狀的小金葉子給那馭夫,輕聲囑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記得?”

金葉子,這是金葉子!這陣子趙府中錢帛緊張,連帶婢仆們的日子都不好過,馭夫突然得到這麼一片金葉子,還真是又高興又滿足。

馭夫心下狂喜,連忙應道:“是,是,我不會說,不會說。”他想道:郎主天天說是沒錢用,他要是知道夫人給了我這麼一片金葉子,怕是會不高興。恩,夫人要我不說,我就不說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0:20

第四十五章 拒絕

主仆兩人回到趙府時,府中很熱鬧,嫵娘正召集幾個婢仆,在那里大聲斥喝著什麼。

遠遠地看到馮宛走來,她連忙住嘴,扭著腰走了過來。

福了福,嫵娘高興地說道:“夫人,夫主剛才允了妾主管家中里外一應事務。”

是麼?

看她這高興的樣子,應該是給出的不少財帛,得到了趙俊好一通肯定和贊美吧?

馮宛微笑,她迎上嫵娘直視而來,自信得逼人的目光,嘴角揚了揚,道:“也好。”

“那妾,忙去了?”

“去吧。”

馮宛走下馬車,她望著意氣風發的嫵娘,望著婢仆們投向自己的目光,慢步走上臺階。

這時,趙俊正好走了出來。他果然心情很好,俊臉容光煥發,腰背也挺直了,渾然不似前幾日那麼佝僂。

見到是馮宛,趙俊的眼中閃過一抹愧色,他上前一步,牽著她的手,溫柔地說道:“宛娘,嫵娘說她有生財之道,為夫便允她主管家計了。”

他望著馮宛,低低的,好不憐惜地說道:“宛娘這陣子累了,息息也好。”

馮宛福了福,淺笑道:“夫主說的是。”

她依然和以前一樣,不見動怒,不見不安,不見不歡喜。

看著這樣的馮宛,對上她寧靜溫婉的神情,對上她那美麗如星辰的眸子,趙俊的眉頭皺緊了。

說實在的,他不喜歡她這樣。他寧願她又鬧又不安,寧願她向他爭取著主母應有的權利。

畢竟,身為主母,失去了當家的權利,也就沒剩什麼了。

細細地盯著她,趙俊摩挲著她的小手,溫柔之極地說道:“宛娘,你有什麼話,都可以跟為夫說的。”

對上她如風中清荷一樣的風姿,趙俊心頭一熱,忍不住說道:“你放心,你是主母,這其中的分寸為夫永遠懂的。”

馮宛垂眸,“宛娘謝過夫主。”她搖頭道:“我奔走數日,並無所得,不能為夫主解憂,宛娘心下不安,既然嫵娘能夠解勞,這是好事。”

依然是無悲無喜,無驚無怒。

趙俊盯著她,突然說道:“宛娘。”

“在。”

“你便不惱麼?你已經不知道惱了麼?”

惱?我惱了的!我惱過無數次無數次的。。。。。。。

馮宛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低著頭,沒有回答趙俊的話。

趙俊瞪著她,對于這樣的馮宛,他越來越感覺到無力。這種無力很讓人郁悶。當下他重重一哼,甩開她的手,“你不惱就好。”

說罷,他揚長而去。

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馮宛踏入了寢房。

把寢房們關上后,馮宛來到塌后側的天窗處,就著陽光,拿出了那木盒。

木盒一到手,便沉甸甸的,細細看了看,馮宛發現木盒深紫,上面漆光隱隱,再一看,那不是漆光,而是木頭本身的光澤,再一聞,隱帶香味,是上等的紫擅花澤木所制。

不止是材料極珍貴,這木盒雕琢得精細而獨具匠心,上面的字畫也有點眼熟,仔細一看,是漢時宮庭畫師的畫風。

好東西,光這盒子,怕也值得數十片金葉子了。

馮宛心頭一喜,打開了木盒。

木盒著,放著一副佛珠,一共十八顆的珠串子,上面點綴著橢圓形的,星辰點點的斑紋,這斑紋配上珠串子那暗黑的金屬般的質感,極顯神秘,也不知是什麼材料做成的,竟這樣重這樣沉。

不管它是什麼東西,出自那個貴人手中,定然是不同凡響的。

馮宛把它和兩本珍品孤本放在一起,鎖好藏好后,靜靜坐在窗臺前。

她現在的心,定了些。

有了那些東西,萬一再出現遷移,或迫不得已逃亡,她便有了憑仗。

當然,那是萬不得已。

靜思中,弗兒怯怯的,小心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

“進來。”

房門打開,弗兒端著漿水走了進來。

她小心地瞟了一眼馮宛,見她坐在窗臺旁的身影,溫和而寧靜,心下稍安。

把漿水放在幾上后,弗兒小小聲地說道:“夫人請用。”

馮宛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弗兒低著頭,束著手侯在一側,又悄悄地看了一眼馮宛,見她端起漿抿了一口,唇一咬,走到她面前便是撲通一跪。

朝著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弗兒顫聲說道:“夫人,求你救救弗兒。”

“哦?”

馮宛喝了一口漿,有點詫異,也有點不解地問道:“出了什麼事?難不成是郎主他?”

聽到馮宛這句似含諷刺的話,弗兒呆了呆后,蒼白瘦削的臉漲得通紅,她瞪大一雙大眼,連連搖頭,急急叫道:“不是,不是,是我母親。求夫人救救我母親。”

她砰砰又磕了兩個響頭。

馮宛靜靜地受著她這三個響頭,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弗兒抬起泛紅的額頭,一看到馮宛的表情,她的眼中閃過一抹絕望。以袖拭著淚,弗兒抽抽嗒嗒地說道:“夫人,我的母親病了,病得很重,我,我想借點錢帛。”

她剛說到這里,馬上聲音轉急,“夫人放心,弗兒會還的,弗兒一定會還的。”

馮宛垂眸,她抿了一口漿,淡淡問道:“要多少?”

夫人願意給了?

弗兒又驚又喜,她唇顫了顫,淚珠兒在眼眶中轉了轉,好一會才斷斷續續地說道:“要,要五片金葉子。”

五片金葉子,這價開得不低了。想她弗兒的買身契,連半片金葉子也不值!

見到馮宛沉吟,弗兒咬著唇,淚珠兒在眼眶中直轉,她顫聲說道:“夫人,四片,四片也可以,便,便是三片,二片也行。”

說到二片時,她的聲音中帶著沮喪無力。

在弗兒的淚水橫溢中,馮宛慢慢站了起來。

紗窗透過來的陽光照在馮宛的背上,令得她的面目處于黑暗中。

低頭,垂眸,馮宛靜靜地望著跪在地上,滿面淚水,楚楚可憐的弗兒,輕輕說道:“我沒有金葉子了。”她從旁邊的木盒中拿出幾片當朝制做的銅錢,道:“只有這些,你要麼?”

這麼?

這麼八九片銅錁兒?

弗兒直著雙眼,無神地望著呈在馮宛白凈手心的圓溜溜的玩意兒,一直欲哭無淚。

慢慢的,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發出聲音,“不用了,夫人,這些不用。”這麼點錢,連請個大夫都遠遠不夠,更別提醫藥費了。

在弗兒無精打采中,馮宛溫柔地說道:“要不,你去問問嫵娘,看她能不能騰出些?”

馮宛一開口,弗兒便不斷搖頭。馮宛好奇地問道:“為什麼搖頭?”

弗兒苦笑道:“她不是夫人。。。。。。她不會願意的。”

一句話吐出,馮宛眸光閃了閃:是麼?你就這麼了解我?便是我一直在冷落你,無視你,你也認定我是那個唯一願意拿錢救助你母親的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0:40

第四十六章 再夢

馮宛側過頭,她怔怔地看著窗外,看著一窗濃綠的盛景。

過了一會,她低聲喚道:“弗兒。”

“是。”弗兒的聲音有氣無力中,含著哽咽。不用看,馮宛也知道,她還在等著自己心軟。

馮宛沒有看她,她低聲說道:“你這一生,可有受過什麼人的大恩?”

不知不覺中,她回過頭來看向弗兒。

弗兒似是呆住了,好一會,她搖了搖頭。

馮宛再次問道:“你可有歡喜的人?”

弗兒不過十三四歲,這話一入耳,小臉便是一陣通紅,她慌忙搖頭道:“夫人夫人,沒有的。”

看來自己還是心焦了。

馮宛垂眸,她低低的,溫柔之極地說道:“弗兒,你也知道的,我那些錢財,在路上都花用得差不多了你還是去求求嫵娘吧。”

一句話落地,弗兒坐倒在地。

望著弗兒蒼白的,淚水滾滾的臉,馮宛慢慢走出,她越過弗兒,走向門外。

她不想看弗兒這個樣子,一點也不想。

馮宛剛出來,弗兒便出來了,她低著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目送著她踉蹌走遠的背影,馮宛暗暗想道:這一回,我一次也不會伸手。弗兒,便讓我看看吧,看著你怎麼挨過這些關卡,怎麼體會一次又一次的絕望,怎麼在孤立無援中,嘗盡世間辛苦!

這一世,馮宛每次看到弗兒時,都會有想著:俗語說,擔米養仇人,斗米養恩人。前一世,是不是我對弗兒的恩太多,對她太好,使得她都習慣了我的好?一路走來,多少人對她欺負,多少人對她袖手旁觀,可她每個都討好著巴結著,偏對我這個把她當成姐妹當成親人的人,下了毒手?

接下來的兩天,府中因嫵娘接手后,明顯變得熱鬧了。她每天都要把婢仆們召集敲打一陣。便是服侍馮宛的弗兒,也有幾次因為她的召集,不得不把馮宛落在一邊。

對于這種情況,眉娘自是怒氣沖沖,她在馮宛這里告了一狀后,想到夫人是個溫吞沒性子的,便在侍侯趙俊時牢騷了幾句。

趙俊對眉娘安慰幾句后,並沒有出面。他現在實在需要錢,只要嫵娘能給他弄來錢,其余事,他是能閉眼就閉眼。

第三日,絹兒來到都城了。

消息傳到馮宛耳中時,她懶懶地派出一個護衛,便不再理會。

傍晚時,絹兒進府了。

得到這個消息時,馮宛正在讀書,她把書卷放入袖中,令人把眉娘和嫵娘喚過來,讓絹兒見一見。

房門打開,一個二十出頭,額頭稍寬,皮膚干凈白皙,五官清秀的婦人,在兩個婢女的籌擁下走了過來。

她朝著馮宛一福,喚道:“少夫人。”

馮宛點頭。

她低頭看向絹兒,正好絹兒這個時候,也在抬頭打量她,四目一對,絹兒馬上低下頭去。

“絹兒,這是眉娘,這是嫵娘。”

“絹兒見過眉娘姐姐,嫵娘姐姐。”

面對絹兒地叫喚,眉娘應得輕快,嫵娘則有點不高興。馮宛自是知道,這是因為自己在介紹時,先提的眉娘。

要知道,嫵娘現在管事了,她出身又較眉娘好,因此對馮宛的介紹順序,很不滿意。

聽出兩妾語氣的不同,絹兒抬頭看了一眼。然后,她小心地對馮宛說道:“夫人,夫主那里,奴”

她還沒有說完,嫵娘已率先開了口,“夫主不在。”嫵娘的聲音有點高,顯得很爽利,“絹娘有什麼事,跟我說便是。”

絹兒怔了怔,她朝馮宛看去,見她一臉溫婉慈和,不由暗暗納悶:明明上次我見到的夫人,不是這樣的啊。

馮宛微笑,她點頭道:“嫵娘說得是,絹兒,你有什麼事便跟嫵娘說說吧。好了,我也累了,都退了吧。”

“是。”

“絹兒遠道而來,那四季的裳服,嫵娘你令人做一下。”

這一次,嫵娘的應是聲沒有那麼爽利。她瞟了一眼坐在塌上,模糊得看不清面目的馮宛,想道:果然是張口的事就容易做。

幾女一出去,房中也清靜了。

馮宛靜靜倚在塌上,合起了雙眼。

不一會,一陣細細地鼾聲在房中傳來。

站在外面的弗兒,聽到了這鼾聲,小步上前,拿起一件外袍,輕輕披在馮宛身上,又退了出去。

這陣子馮宛總是這樣,該睡的時候她睡不著,不該睡的時候,她又動不動就入睡了。幸好她性子溫和,不然做婢女的會辛苦個要死。

昏暗的房中,鼾聲細細地馮宛,白嫩的額頭上滲出了幾滴淚水,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到眼皮下,她的眼珠正快速的轉動著。

不一會,馮宛的呼吸聲變急促了。

睡著的馮宛,雙手無力地揮了揮,櫻唇張著,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看到遠遠而來的幾輛馬車,以及馬車的標志,馮宛連忙與眾人一樣,把馬車讓到一側。

那些馬車疾沖而來。

就在經過馮宛身邊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且慢。”

她那聲音一落,眾馬車同時一緩。最前面的馬車中,一個少女伸出頭來。她看著后面,叫道:“阿蕓,怎麼啦?”

回答她的馮蕓,臉上帶著怪異的笑容,她在宮婢地扶持下走下馬車,曼妙的,有種刻意的優雅地走到馮宛面前,馮蕓笑道:“阿雅,她就是我大姐姐呢。”

“她就是你大姐姐?”

那少女立馬從馬車上跳下來,她大步走到馮宛面前,朝著她盯了一眼后,少女說道:“你就是不喜歡她?”

馮蕓緊緊地盯著額頭沁著冷汗,極力保持微笑的馮宛,捂著臉笑道:“是啊,我就是不喜歡我這個大姐姐,阿雅,你說怎麼辦呢?”

“這還不容易?”

那阿雅朝左側石板路上,緩步而來的那行人瞟了一眼,回頭居高臨下地盯著馮宛,道:“看我的!”

她得意一笑,右手高高揚起,在眾人的驚愕中,“啪——”的一聲,重重一個巴掌甩在了馮宛的臉上。

馮宛尖叫一聲,滿頭大汗地坐直了身子。

剛剛坐直,弗兒沖了進來。一見馮宛的模樣,她嘆息一聲,輕聲說道:“夫人,你又做噩夢了!”

是啊,又做噩夢了。

馮宛站了起來,她慢步走到窗臺旁,右手不知不覺中撫上左臉頰。直到醒來,這里還是隱隱生痛。

望著天空晶燦的陽光,馮宛呢喃道:“馮蕓又要召我入宮了?”

幾乎是她的聲音剛剛一落,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仆人在外面喚道:“夫人,宮中來人了,四姑子令你火速入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0:57

第四十七章 皇宮

陳容沒動。

見她低頭尋思,弗兒提醒道:“夫人?”

弗兒的聲音一落,外面傳來一個太監尖銳拔高的聲音,“趙夫人,這一次,你莫非又有不適了?”

聲音刺耳,極不客氣。

馮宛微微一笑,她知道馮蕓,以她的性格,必不會允許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她。

這次她是鐵了心要把自己召到宮里啊。

她隨手披上一件外袍,推開了房門。

見她走出,那太監尖哨地說道:“耽擱這麼久了,夫人,走罷。”這太監不是上次那個,他看向馮宛的表情中有著不耐。

馮宛福了福,道:“有勞公公了。”

“哼。”

太監重重一哼,邁著內八字朝停放馬車的地方走去。

馮宛跟上。

當然,她坐的是趙府自己的馬車。

在馮宛的身后,三妾眾婢都伸出頭來,不一會,嘰嘰喳喳聲大作。

皇宮與馮宛夢中所見,並無區別,她靜靜地打量著四周時,那太監的聲音傳來,“趙夫人,走吧。”

馬車停了下來,接下來的路,得用雙腳走了。

馮宛跟在那太監身后,走了幾步,那太監回頭看向馮宛,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趙夫人,咱家還有事,你就自個兒去馮美人那里吧。”

馮宛看著他。

慢慢的,她綻顏一笑,道:“是。”

她竟然這般氣定神閑。

那太監顯然很吃驚,他朝馮宛上上下下打量一陣,尖笑兩聲,轉身便走。只是走了幾步,他便回頭朝馮宛看一眼。

馮宛一直安靜地等那太監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才提步。

她沒有朝馮蕓所住宮殿走去,而是身子一轉,直接走向馬車方向。

當馮宛爬上馬車,馬車向宮外離去時,一陣急亂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那太監在外面尖聲叫道:“趙夫人,你這是往哪里去?”

車簾緩緩掀開,馬車中的馮宛,微笑的,雍容地看著這太監,面如春風,輕言細語道:“皇宮甚大,妾一外婦,哪能知道馮美人的居處?萬一在問路之際沖撞了貴人,反給我家夫主和馮美人招禍。妾這是想先行離去,向我家夫主問了馮美人的所在再進宮來。”

她笑得溫柔得體,說的話更是滴水不漏,聽著聽著,那太監的臉上肌肉狠狠地抽動了幾下。

他瞪著馮宛,有心想發怒,不知為什麼,對上馮宛那雍容華貴的姿態,那怒火擠都擠不出來。

好一會,太監才不陰不陽地說道:“趙夫人這話,是責怪咱家了?”

馮宛淡淡回道:“不敢。”

不敢?看她這表情,這態度,是真不敢還是假不敢?

那太監尖聲說道:“馮美人急著召見夫人,夫人便這般走了,就不怕馮美人生氣?”

馮宛垂眸,她慢條斯理地說道:“馮美人既然連個帶路的都不曾安排好,想是無甚緊要事。”

那太監一噎。

他盯著馮宛。

馮宛可沒有心情與他大眼瞪小眼,她轉頭朝馭夫說道:“走吧。”

“是。”

馬車一動,馮宛便拉下了車簾。見到她二話不說又要走,那太監急了,他尖聲說道:“行了,算咱家怕了你了。下來吧,咱家送你前去。”

馬車中,傳來馮宛淡淡的聲音,“公公如果繁忙,就不怕送了。”

“不忙,不忙。”那太監連聲說了幾個不忙,那一直挺直的腰背,終于習慣性的佝僂回去。

馮宛輕喚一句,馬車停下。

那太監領著馮宛,一邊順著右側林蔭道走去,一邊忍不住說道:“趙夫人好大的火氣啊,對上陛下的堂堂美人,也不忍不讓的!”

聲音依然尖利。

馮宛垂眸,良久,她輕嘆一聲。

她這嘆息聲在溫柔中顯得無奈,倒令得那太監回過頭來。

馮宛清婉地說道:“馮美人是我嫡親的妹妹,她能得富貴,我這做姐姐的是十分願意的,說不定到得那時,我們還可以相互幫襯一把。”她的話中,加重了相互幫襯幾個字,繼續說道:“可眼下她還只是美人,便對我這大姐數度不敬了。哎。”

那太監明白過來了,原來趙夫人是擔心馮美人現在都這樣,將來尊貴了,哪里還能念及這份親情?

在宮中當太監的,都是腦子不笨的。那太監眼珠子轉了幾眼,忖道:趙夫人這氣度甚是不凡,她又提到了相互幫襯,難道說她?不行,以后還是對她客氣些。

不一會,一幢幢掩映的叢林下的精致木屋出現在馮宛眼前。

現在馮蕓的份位是美人,這樣的位份,不可能單得一個院落的。與她同住一院的李美人和何美人一直與馮蕓不對付,這個馮宛是知道的。

垂著眸,目送著那太監上門稟報。

那太監上得臺階,他與兩個宮婢打了一聲招呼后,朝里面恭敬地喚了一聲。

“進來。”

“是。”

太監走了進去,朝著上首恭恭敬敬行了一禮,他聽得馮美人有點得意,也有點張揚明亮的聲音傳來,“如何?我那個姐姐有什麼反應?”

太監低著頭,把剛才的經過重述了一遍后,道:“趙夫人還說,您雖是她嫡親的妹妹,可她不敢指望你得到富貴后助她了。”

房中一靜。

好一會,馮美人冷笑的聲音傳來,“她是這樣說的?”

“是,趙夫人是這個意思。”

“不敢指望我得到富貴麼?”她站了起來,踱出幾步,喃喃說道:“怪不得了。上次有五殿下那里,我以為她會忍的。結果她沒有忍,前次召她,她也敢不來,這一次她到了宮中,還敢如此任性。原來她和趙俊是這樣想的。”

自言自語一陣后,馮蕓重重一哼,想道:就算她這樣想又能如何?陛下對我恩寵有加,公主也與我交好,殿下們我也打理了,我的富貴,難道她阻得住?呸!明明生得那麼不起眼,卻從小就擺出名門閨秀的架式,害得她走到哪里,我都只能是陪襯。

記得當年,趙俊來提親時,馮蕓一見便喜歡上了。她向父親說要嫁給他,可父親推說自己年紀還小,還說什麼人家趙俊相中的就是宛娘。

當時自己很是不服,一口氣涌出便質問了父親,為什麼自己比大姐美這麼多,每個人注意到的都是她而不是自己。結果父親是怎麼說的?他說,宛娘雖不甚美,可她落落大方,雍容有貴人姿。父親還說,宛娘這樣的風姿,便是拿到建康去,也是出類拔萃的。

從那后,馮蕓總是在想著,如果有一天自己成了貴人,一定要撕破她那張雍容的臉,一定要讓她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一次又一次。

想著想著,馮蕓吐出口濁氣,轉到了趙俊身上:莫非趙俊也這樣認為?不行,娘家能用得上的助力也只有他了,得打個機會與他好好說說。

不管如何,馮宛都是依附趙俊而生的,她只要處理好了與趙俊的關系就夠了。而馮宛,便是受了她的羞辱和折磨,趙俊不出面,她也只能生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1:14

第四十八章 離間

轉了一圈后,馮蕓坐下,令得宮婢上前給她梳裝。

對著銅鏡,望著如花似月的自己,馮蕓明艷的一笑,對那杵在一旁的太監說道:

“去看看,可是還杵在院子里?”

“是。”

不一會,那太監恭敬地稟道:“趙夫人還站在那里。”

馮蕓滿意的一笑,“我與阿雅約好了,呆會就要出去。如果我那大姐問起,你就照實說罷。”

“是。”

這時梳妝已畢,她對著銅鏡中的自己左瞧右瞧后,站了起來,道:“走罷。”

馮蕓走的是另一道門,沒有與馮宛遇上。

侯在院落里,在眾人的目光中靜靜而立的馮宛,估莫了一下時間,走出了幾步。

她一走動,那太監緩步走出,對上馮宛,太監說道:“趙夫人,馮美人有急事外出了。你是繼續在這里侯著,還是回府?”

馮宛垂眸,溫婉地說道:“回府吧。”

“那好,咱家送送趙夫人。”

這太監一直送到馮宛上了馬車,才轉身離開。他一走,馭夫壓低聲音問道:“夫人,這太監前后的表現差好遠啊?”

馮宛笑了笑,垂眸道:“走吧。”

“是,是。”

馬車轉向,朝著宮外走去。

這時出宮的,還有幾個外事太監的馬車,聽到后面傳來的車輪滾動聲,幾人回頭看了看。

這一看,他們馬上避到了路旁。

自然,馮宛的馬車,也避到了路旁。

馬車滾滾而來。

聽著那滾滾逼來的聲音,看到那撲天蓋地的煙塵,馮宛沒有低頭。

她不動聲色地睜大眼,靜靜地看著這熟悉的一幕。

馬車越沖越近。

就在車隊沖到馮宛面前時,她清楚地聽到了馮蕓的叫聲,“且慢!”

她那聲音一落,眾馬車同時一緩。最前面的馬車中,一個少女伸出頭來。

這少女約摸十五歲,膚色雪白,大眼睛薄嘴唇,她顴骨高,眉毛很濃,那雙比常人稍淡的眼,眼白多,瞪人看時上下左右都有留白,因此眼神相當兇厲。

正是馮宛剛入都城時,在路上曾經遇到過的那位故人。

少女看著后面,叫道:“阿蕓,怎麼啦?”

馮蕓在宮婢地扶持下走下馬車,她笑得刻薄而明亮,曼妙的,有種刻意的優雅地走到馮宛面前,馮蕓笑道:“阿雅,她就是我那個大姐姐呢。”

看向身后大步走來的公主,馮蕓說道:“阿雅你看,我這大姐姐是不是舉止雍容華貴,讓人有春風拂面之感?”

馮蕓的聲音有點尖,笑容也因得意而變得古怪。

“她就是你大姐姐?”

那少女大步走到馮宛面前,朝著她盯了一眼后,少女說道:“你就是不喜歡她?”

來了!

一切都如夢中一樣!

馮宛心臟收緊,她抬頭迎上那少女,也迎上馮蕓,雍容一笑,正好這時,馮蕓撐著下巴歪著頭回道:“是啊,我就是不喜歡我這個大姐姐,阿雅,你說怎麼辦呢?”

“這還不容易?”

那阿雅朝左側石板路上,緩步而來的那行人瞟了一眼,回頭居高臨下地盯著馮宛,道:“看我的!”

她得意一笑,右手高高揚起,在眾人的驚愕中,“啪——”的一聲,重重一個巴掌甩來!

就在這一掌甩來時,似乎早有所知的馮宛向后輕退半步。然后她右手一伸,牢牢地握住了阿雅揮來的手腕!

沒有想到這一掌會被她接住,阿雅眉毛倒豎,她尖聲叫道:“你敢攔我?好一個賤婦,膽子不小啊!”

馮宛目光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越來越近的那行人,緊握著大公主的手腕不讓她掙開,轉頭瞪向馮蕓,厲喝道:“馮氏阿蕓!我可是你大姐!便是我們之間有恩怨,何必扯上性子耿直的大公主?”

在喝罵得馮蕓一怔一愣中,馮宛聲音一壓,以只有幾人聽得到的聲音,冷冷說道:“阿蕓,你現在深得陛下的恩寵,難不成,還要記較當年嫁不得趙俊之恨?”

這話一出,馮蕓驚得雙眼滾圓:她怎麼知道?她不可能知道!

直過了一會,馮蕓才反應過來:不對,她不知道,她故意用這話來污黑我。

馮宛確實是不知道馮蕓曾經的心思,她說這事,只是因為她知道,大公主阿雅喜歡趙俊!

馮蕓反應雖快,可這麼一會她的表情變化,已盡收大公主的眼底。

當下,大公主沉下了臉。

趙俊,大公主是識得的,不但識得,她印象還很深。

那是一個很合她心意的俊男子,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婦人便是趙俊的妻子。更沒有想到,與自己稱姐道妹的馮美人,當年竟然想要嫁給他。

壓下心頭的惱恨,大公主朝馮宛暴喝道:“賤女人,還拿著我的手干嘛?”她飛起一腿踢向馮宛肚腹,尖叫道:“放手!”

這一腳踢來,馮宛沒擋沒讓,被踢了個正著。

踉蹌地退后幾步,馮宛伸手捂著肚腹,痛苦地蹲在地上。

大公主哪有心思理會馮宛,她瞪向馮蕓,冷笑道:“馮美人,看來你真是忘記你的身份了。”

大公主語氣中的不善,馮蕓哪里沒有聽出?她心下大驚,連忙陪著笑叫道:“阿雅,我,不是這樣的。我。”

不等她說完,一個威嚴的聲音從后面傳來,“阿雅,你很威風啊!”

阿雅一驚,陡然記起身后有人來了。本來,她是記得的,她原本是打算干脆利落的給馮宛一巴掌就走人。可沒有想到事情有變,竟然讓他們碰了個正著。

她連忙回頭,結結巴巴地說道:“大舅舅。”

那威嚴氣派的中年人瞪了她一眼,揮手道:“快扶起那婦人。”

兩個宮婢連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馮宛。

中年人盯了一眼馮宛,見她面生,便又警告式地瞪了阿雅一眼,揮手道:“走吧。”

他剛轉身,便聽得那婦人溫宛寧和的道謝聲傳來,“趙俊之妻,馮氏阿宛謝過相國扶手之恩。”

她這番自我稱呼,很不合格,都沒有指出自家夫君的官職稱號。一般情況下,這樣的自我介紹貴人們是聽不懂的。

可留元寺事后,對朝中內外大事了然如掌的貴人們,卻是可以聽懂了。

中年人回過頭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1:51

第四十九章 回來

盯著雍容溫婉得讓人心生好感的婦人,中年人遲疑地問道:“你是趙俊之妻馮宛?”

“是。”

中年人反應過來,他上前一步,朝著一福不起的馮宛虛扶一下,呵呵笑道:“原來是趙夫人啊。”

他笑著笑著,目光便被印在馮宛胸口,那淡淡的泥土腳印給凝住了。收起笑容,中年人頭也不回地問道:“阿雅,為什麼要踢趙夫人一腳?”

問了兩句,等不到阿雅地回答,中年人回頭瞪了她一眼,冷喝道:“這般跋扈,小心嫁不出去!”

見阿雅依然低著頭不說話,中年臉人瞟了馮宛一眼,對上她的美人裝飾,中年人問道:“她是誰?”

一宮婢應道:“她是陛下新封的馮美人。”

中年人盯著臉色越來越白的馮蕓,道:“趙夫人是你大姐?”

馮蕓雖然是宮中美人,在這個可以自由出入宮禁的貴人面前,那是什麼也不是。她連忙福了福,小小聲地說道:“是。”

中年人淡淡說道:“當妹妹的,當知尊重兩字。”

這話不輕。

馮宛白著臉結結巴巴地應道:“是。”

中年人又轉向馮宛,長嘆一聲,他揮手道:“拿過來。”

一仆人上前。

他接過仆人遞來的絹布包,送到馮宛的面前,中年人溫和有禮地說道:“夫人前來皇宮,卻受了驚嚇,這是壓驚的,還請夫人收下。”

語氣堅定不容拒絕。

馮宛雙手接過,恭敬謝過。

中年人這才緩步離開。

他一走遠,阿雅便動了,沖到馮宛面前,她不客氣地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我大舅舅都替你說話?”

馮宛似乎也傻了,她愣愣地搖著頭。

倒是一個年長的宮婢,碎步走到阿雅身后,朝她耳語了幾句。

阿雅聽完后,臉色微變。她瞪了一眼馮蕓,尖聲道:“馮美人好了得啊,把我當刀使了!”急急轉頭,阿雅叫道:“我們走。”

直到上了馬車,阿雅還朝著馮蕓和馮宛,各剜了一眼。

馮蕓呆呆傻傻地站在當地,白著臉,半天都反應不過來。

直過了一會,她才尖叫一聲,沖到了馮宛面前。

見到馮蕓揚起手想要打自己,馮宛不退反進,她冷冷地,嘲諷地盯著馮蕓,慢條斯理地說道:“馮美人,你還想打我嗎?”

這個“還”她拖重了音。馮蕓那手揚起,咬得牙齒格格作響,那巴掌卻怎麼也甩不下去。

馮宛垂眸,淡淡說道:“我要是馮美人,當務之急是向上爬。對我這個姐姐,至于這般不依不饒麼?”她抬向馮蕓,徐徐說道:“當心因小失大!”

最后一句話吐出,馮蕓臉色大變。

馮宛細細地欣賞著馮蕓的臉色,冷笑一聲,坐上馬車道:“走罷。”

看傻了的馭夫,這才反應過來,他呆呆地應了兩聲是,驅著車重新駛到了道路中央。

終于過去了。

馮宛向后一靠,吁了一口氣。

夢中時,那一巴掌雖然不是很痛,可它帶來的羞辱感,卻令得馮宛無法忘懷。

她知道,以她的性格,那一巴掌之仇,她必定會報回去。只是在夢中,她處處要考慮到趙俊,便是還報了,那手段也是綿軟溫和的。

馬車緩緩駛出了宮門。

馮宛晃了晃手中的絹布包,布包不大,卻是很沉,打開線頭,里面二十七顆黃燦燦爛的金豆子,正散發著奪目的光芒。

從中拿出一粒金豆子,馮宛遞給馭夫,低聲道:“休要聲張。”

趙府只有三個護衛,兩個懂得馭車的護衛,便同時擔任馭夫。人都是這樣,喜歡用習慣了的人。這馭夫自進都城后,一直跟的都是馮宛。

前幾天,他收到了一片金葉子,對于他們這種賣身為奴的人來說,這是他今年最大最重的一筆收獲了。

沒有想到,現在又得到了一粒金豆子。

這馭夫可是打聽過的,府中這些婢仆,只有跟在夫人身邊的自己,還得到了一些好處。

他歡喜的一咧嘴,把金豆子緊緊抓在手心后,連聲說道:“夫人放心,奴知道的。”夫人不想讓郎主知道她得了錢財,這事對他可沒有損失。郎主可沒有交待過他,要他把夫人得了什麼都一一上報。

大不了事情暴露了,順口承認便是。

所以這馭夫很是心安。

聽到馭夫歡喜的哼唱聲,馮宛微微一笑,家里剩下的幾個仆人,除了弗兒不知外,其余幾個,不管是對她還是對趙俊,都沒有特別的忠誠。

沒有特別忠誠,也沒有不忠誠,便可以用利益驅使之。

馬車走著走著,馮宛突然說道:“停一下。”

“是。”

馭夫歡快地把馬車趕到一側,侯了起來。

馮宛在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

在前方擁擠不堪的道路中央,一輛馬車正緩緩駛過,風一吹來,馬車車簾飄搖而開,露出了馬車中青年那俊美如畫的面容。

正是曾在元城有過一面之緣的玉郎。

在都城見不到玉郎,馮宛曾經打聽過,玉郎那是替五殿下去某地辦一些事。

沒有想到,今天在這里見到了他。

饒是坐在馬車中,饒是身著胡人的緊腿束腰的裳服,玉郎坐在馬車上的身影,依然是佼佼如月,從容如風。

他來到都城了。

馮宛神往地看著他,不由忖道:若是他離開都城之日,我能跟著去,若是我能有機會回到建康,定然會很開心很滿足。

回到建康那樣的富貴安全之地,是她只能在夢中想想的事。

就在馮宛目送著玉郎的馬車緩緩駛過時,一隊風塵仆仆的騎士急沖而來。

蹬蹬蹬的馬蹄卷著煙塵沖來,眾人急急避開。目送著那一隊騎士朝著皇宮沖去,一個聲音傳入馮宛的耳中,“說是五殿下打了大勝仗!”

“哪是五殿下打的,早有人說了,統帥的是五殿下身邊那個美得不像話的姓衛的孌童,他一令砍下十個將領的頭顱,自己身先士卒還中了兩箭。你不知道,幸好是姓衛的領了軍,原本五殿下還以為對方只三千人馬的,哪里知道,對方來的根本是三萬人馬!以五千敵三萬強騎,姓衛的小子還真打了一個漂亮之極的翻身仗!”

“老帥也說了,那小子是軍事奇才。”

“屁個軍事奇才,用屁股幸進的孌童,有什麼資格擔當軍事奇才這四字之贊?”

聽著四周紛紛而來的,或贊美或鄙夷的議論聲。馮宛越聽越是心驚。以往衛子揚沒顯才華時,便是有人對他指指點點,那聲音也不過一二個。可這一下,這非議之聲直是鋪天蓋地而來。一句句惡意的嘲諷尖刻的話,完全可以把一個心高氣傲的少年人逼瘋。

馮宛急急說道:“走,出東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2:05

第五十章 相勸

馬車朝著東門駛去,這一路,不時有盔甲上血跡與泥土染成一色的軍士沖來,看他們大聲談笑,神采飛揚的樣子,顯然這一次的戰勝,令是他們極有成就感。

來到東城門處時,五殿下率著幕僚將領一沖而來,馮宛瞪大眼一一看去,見沒有衛子揚的身影,急聲道:“出城。”

“這,夫人?”不等馭夫置疑,馮宛再次斷然命令,“出城。”

“是。”

馬車駛出了城門。

約走了五六里后,前方的官道處,出現了一輛緩緩行駛的馬車,在那馬車旁,只籌擁著二三十個軍士。

相比這一路上興高采烈的軍士,前方的這一隊人馬,沉靜得出奇。

馮宛的馬車迎了上去。

馬車剛停下,馮宛的聲音便從車中傳出,“元城故人,想見過衛君。”

她的聲音清脆,前面的兩個軍士相互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道:“過來吧。”

“是。”

馮宛的馬車駛了過來。

車簾一掀,馮宛從馬車上跳下,她輕步走到那輛馬車旁,福了福,“妾想上車,可否?”

她問的人,如其是左右的軍士,不如是車中人。

好一會,馬車中傳來一個沉默中帶著沙啞疲憊的聲音,“進來。”

“是。”

馮宛爬了進去。

出乎她意料的是,馬車中的少年,並不是奄奄一息地臥于車中。他坐得筆直筆直,一身黑色鑲著金花的綢衣,薄如蟬薄地貼在身軀上,便是胸口處纏緊的,被血染得通紅的白緞,也因主人的風姿,顯得幾分妖艷。

少年絕美的臉上,色澤有點過白,他薄唇緊抿,鳳眼斜飛地睨了馮宛一眼,舉起酒樽晃了晃,隨著少年的動作,一頭墨色長發披泄飄蕩,“也只有你這個婦人會來。”

他含著笑,眸光似有情似無情,動作優雅中見邪魅。

可馮宛聽到他的聲音,卻有點想哭:是的,明明打了大勝仗,明明一展才華,願意前來迎接他這個大功臣的,滿城滿天下,卻只有自己一個婦人!

便是五殿下,也因他的大才生了不安吧?因此拋下重傷的他,因此不曾召令大夫隨侍他左右。

她爬到他身邊蹲下。

伸手拿過他的酒樽放在一旁,馮宛垂下雙眸,低聲說道:“我剛才被我那四妹強令入宮,后來遇到大公主陳雅,她想甩我耳光,我避開了。”

她抬頭看向衛子揚,目光晶瑩剔透,啞著聲音,馮宛低低說道:“鳳凰翔于天宇時,得承受火焚之苦。”

“你這婦人要說什麼?”

衛子揚啞然失笑,他懶洋洋地說道:“你是來恭喜我?還是來可憐我?”

面對他的嘲諷,馮宛搖頭。

她再次朝他爬出兩步。

爬到他身后,馮宛坐直,輕輕解下綁在他胸口的白緞。白緞剛一脫下,血如溪水汩汩滲出。馮宛連忙取過另一條白緞纏緊,一邊綁,她一邊低啞地說道:“鳳凰一飛沖天前,總不免要承受世人的白眼。”

剛一綁好,她便忍不住伸開雙臂,這般從后面抱住他的腰,臉擱在他的肩膀上,馮宛道:“從來,不被人妒是庸才,郎君身有箭傷,萬不可因庸人之妒動了怒火,而有周郎之撼。”

她說的周郎,是三國時的周瑜,他便是受了箭傷后又怒火攻胸,以致三十來歲便送了命的。

馮宛死得早,她不知道后來衛子揚的情況如何。

可在夢中,他也是首戰之后,被世人的取笑指點激得吐了幾口血的。她深刻的知道,這般吐了血后,就算有良醫良藥相隨左右,這一生也養不回來了。

衛子揚終于收起了他那懶洋洋的,漫不經心的笑容。

他伸出手,想要扳開馮宛抱著自己的手。

剛一動,馮宛便反手握住了他。

這手,柔而綿軟,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溫暖,衛子揚的手僵住了。

他任由她暖暖地握著。

這時,他聽到身后的婦人,軟軟的,低低的,哀求地低語聲,“求你,無論他人說些什麼,一笑置之,可以嗎?”

聽到她聲音中的輕顫,衛子揚哧地一笑,他譏嘲地說道:“你怕我氣死了,從此無人庇護你?”

良久,馮宛低低地應道:“是。”

這個答案,讓衛子揚又蹙了蹙眉,他把馮宛的手一甩,冷冷說道:“你多慮了,衛某人何許人也,豈會被庸人所激?”

馮宛要的便是他這一句。

她輕應一聲,慢慢退到馬車角落里。

沉默良久,馮宛低低地說道:“五殿下正在爭奪皇位,此戰之功,必須歸于他。”她抬起頭來,娓娓而談,“小郎面聖時,千萬記得說,正是得了五殿下地指點,才有此戰之勝。”

衛子揚盯著她。

他的薄唇微抿,眸光艷而媚。

直過了一會,他突然問道:“你還懂什麼?”

馮宛被他灼灼的目光逼得低下了頭,她輕聲說道:“回去后,還請小郎給我出一口氣,朝那大公主阿雅扇一巴掌!”

她抬頭,“可好?”

衛子揚笑了,這一笑,他那絕美的臉便如霞光四射,華美難言,“好!”

他向后一仰,也不顧因為這個動作,胸部傷口迸裂,轉眼白緞變成了紅緞。

盯著她,他慢慢說道:“跋扈,不懂為人處事,雖有軍事大才,僅一將耳。”頓了頓,他的聲音輕細如春風,“你想我這樣嗎?”

馮宛低頭,“是。”

在夢中,他這次勝后,本也是兇險的,可他被世人的指點激得吐了一口血,雖然身體大敗,可也因此讓上面的人放下心來。

這一次,她不能讓他吐血,她只能用另一種方法來使上位者安心。

畢竟,統治這個地區的陳氏胡族,建國不過三四十載!而他們的祖先,在衛子揚這般大時,還不曾有如此軍功。

畢竟,這是一個有了武力,便可以獨霸一方的時代!

一只手伸出。

它握起那酒樽,自己輕抿一口后,把它送到了馮宛唇前。

斜長的鳳眼魅光流動,血色隱隱,“喝下去。”

馮宛看了他一眼,對上絕色少年那流光溢彩的眸子,她頭一低,就著他的手,把那樽中酒一飲而盡。

飲盡后,她匍匐而下,“主公,阿宛先走一步。”

她朝外面吩咐一聲,下了馬車。

望著馮宛的馬車激起的塵土,衛子揚挑了挑眉,修長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撫著剛才自己喝過,馮宛也喝過的樽沿,低低說道:“我真看不透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2:26

第五十一章 要求

馮宛的馬車急急地趕回城中。

從東門進入時,這里已擠了不少的女郎。這些人都是聽到衛子揚大顯神威,趕來看美男風采的。她們正興高采烈地交談著,口口聲聲說的是衛子揚的美貌,以及他與五殿下的關系。至于這一次大戰得勝,女郎們和眾人一樣,並不相信衛子揚有多少功勞。

馬車一駛出東門范圍,馮宛便吁了一口氣。

當馬車駛到正街道時,朝日頭望了一眼,馮宛道:“我們也看看熱鬧吧。”

“是。”

馬車剛找個位置停下,東門方向便響起了一陣喧囂聲。

那喧囂聲中,更多是女子尖叫聲。

漸漸的,喧囂聲越來越近。

馭夫叫道:“夫人,衛家郎君進城了。”

馮宛回頭看去。

果然,衛子揚的馬車進城了。

相比起馬車中的寂靜,以及兩旁軍士的嚴肅,四周地叫嚷聲直是不絕于耳。

一個中年文士沖了出來,攔著馬車大叫道:“賣屁股的小兒,行軍打仗那是丈夫之事,你莫要不知羞恥。”

那中年文士剛被親友扯下去,人群中又傳來一個尖哨的叫聲,“就是就是,衛姓小兒,好好的侍侯你家五殿下就可以了,何必冒這種軍功?”

亂七八糟,刻薄得讓人發指的笑罵中,馮宛咬緊唇,瞬也不瞬地看著馬車中,想道:你一定要撐住。

他一定要撐住,無論如何,也要撐住。

在眾人地指點中,馬車中沒有一點動靜,倒是兩側的軍卒,一個個氣得臉色紫紅,破口大罵。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冷冽的聲音終于從車中傳來,“走快點。”

這冷冽的聲音是那麼平靜,那麼淡漠。

這種平靜冷漠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不屑。

眾軍卒本來漲紅著臉,氣得要吐血了的,這時都是心頭一靜。他們同時應了一聲,籌擁著馬車急急朝前方沖去。

他們這一走,四周的罵聲更刻薄難聽了。

目送著揚塵而去的馬車,馮宛垂眸,暗暗想道:難怪,他后來會這樣!

這時,一個若有若無的嘆息聲從身后傳來,“連對功臣都如此羞辱,哎。”

那聲音一落,另一個聲音傳來,“這姓衛的好城府!假以時日,只怕難以壓制了。”聲音同樣很低。

馮宛回頭看去,只看到一個衣著華貴的身影匆匆離去。

坐上馬車,馮宛道:“回家吧。”

“是。”

趕回趙府時,眾女還在嘰嘰喳喳地討論著衛子揚大勝得歸的事。看到馮宛走來,她們便是一靜。

眉娘率先走來,她擔憂地問道:“夫人,你進宮了?”

馮宛淡淡應了一聲,一副不想再說的樣子。

眉娘閉了嘴,嫵娘連忙湊上,她細心打量著馮宛,見她的表情實在看不出喜怒,便小聲問道:“主母,我家人給了一點錢帛,我想用來開三家店面,你說做什麼的好?”

她也不是在問馮宛,說到這里,便自己回答道:“大伙都說糧食穩,我想賣糧,問了夫主,他也說行。”

賣糧?

不久后就有一場大仗,朝中糧草不濟的后果,是直接征用這些店里的糧食——過了大半年,才還了不到一半的,摻了砂子的陳糧。

其實,朝權穩定多年,世人對胭脂水粉,美食晉裳等奢侈品的喜受與日俱升。前一世時,她租下的兩家店鋪做的便是晉裳和水粉生意。因趕對了時機,生意十分好。

微微一笑,馮宛道:“夫主既然說好,定是好的。”

“夫人也贊同啊?”嫵娘得意的一笑,轉眼她還是說道:“夫主說,夫人是有眼力的。夫人,這樣真行?”

馮宛淺笑道:“還行吧。”

嫵娘其實主意早定,得到她的答案后,得意一笑,搖晃著走了開去。

嫵娘走了,弗兒一直蒼白著臉,亦步亦趨地跟在馮宛身后,顯得神不守舍。

回到房中,她也是縮在角落里,一副心事不寧的樣子。喝一杯水,直叫了兩次才聽到。

馮宛知道,她是憂心她母親的病。前一世她去看過弗兒的母親。那婦人也沒什麼大病,只是常年饑餓,日積月累體虛氣腫。治好容易,可那些補藥,光是一兩人參所需要的花費,便有點駭人。

淡淡地瞟了一眼弗兒,馮宛不再理會,她閉上雙眼,默默背誦起周氏兵法來。

品味再三后,弗兒低細的聲音傳來,“夫人?”

見馮宛回頭,她小聲提醒,“郎主知道夫人進了宮,說是夫人回來后去見他。”

“行!”

馮宛應了一聲,朝著門外走去。

弗兒站在后面,神色復雜地看著她的背影,唇咬了又咬,直沁出了血,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低著頭老老實實地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門。

不過這時,趙俊也入宮了。一刻鐘前,馮蕓又把他叫了去。

趙俊不在,馮宛轉身便向回走去。

才走了兩步,一個急急的聲音傳來,“夫人,夫人。”

馮宛回頭。

喚她的正是眉娘。

眉娘小碎步跑到馮宛面前,急急地說道:“夫人,我一個鐲子不見了。那是一個金絲白玉鐲,相當貴重的。可是,它不見了。”

她說到這里,見馮宛怔怔地看著自己,一副聽不懂的樣子,連忙哭道:“夫人,定是什麼人把我那鐲子偷了去,你要替眉娘做主啊。”

馮宛蹙眉,“你知道被人偷了?去抓住不就是了?”

眉娘噎得眼淚都忘記掉了,她無力地哭道:“夫人,這,這眉娘哪里知道是誰?”

馮宛又說道:“那,你說如何是好?”

眉娘咬著牙說道:“我想搜房。”

望著眉娘一本正經的樣子,馮宛嘴角一揚。

在眉娘哭得越來越傷心中,馮宛徐徐說道:“便是被人偷了,夫主若是說此事休得再提,眉娘又當如何?”

嗖地一下,眉娘抬頭錯愕地看著馮宛。

對上她驚愕的表情,馮宛笑了笑,轉身離去。

見眉娘呆呆地站著,一婢跑過來,小聲問道:“夫人不允?”

眉娘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是不允。”

“那夫人允了?”

眉娘再次搖頭。她看著馮宛的身影消失在角落處,驚駭地想道:夫人似是什麼都知道!她這樣說,是提醒我現在不能跟嫵娘做對麼?

第一次,眉娘對馮宛,產生了一種敬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2:47

第五十二章 好算盤

傍晚時,趙俊回來了。

他沉默地走進來,低著頭蹙著尋思,一副心事沉沉的樣子。幾妾見到他這樣,挨上前想說什麼,對上他的臉色,又打了退堂鼓。

嫵娘這幾天很得趙俊看重,見眉娘退后,她便湊了上去。

小心地挨著趙俊,嫵娘關切地問道:“夫主,發生什麼事了?”

聲音一落,趙俊抬起頭來。

他似是沒有看到站在一旁的嫵娘,腳步一提,匆匆沖向馮宛的房間。

正好這時,馮宛也出了門,他沖在她面前,蹙著眉頭急急說道:“宛娘,你知道今天皇宮中發生了什麼事嗎?”

頓了頓,他說道:“我與大公主說話時,那個打了勝仗回來,剛被太醫診治過的衛子揚正好路過。你說可不可笑,這家伙大搖大擺地過來,對上大公主時,不但不屑一顧,還給了她幾個白眼。大公主那性格,哪里受得了這個?當下她說了幾句罵人的話。宛娘,你知道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了嗎?”

趙俊沉聲說道:“結果,那姓衛的一沖而來,揚掌便給了大公主一個耳光,那耳光重啊,直打得大公主在地上滾了兩滾,嘴角都溢出血來了。。。。。。現在皇宮里估莫還在鬧著,我是偷偷溜回來的。”

他望著馮宛,一臉擔憂,“宛娘,在五殿下爭太子的這個時候,姓衛的倒行逆施,跋扈至此,你說會不會影響五殿下的前程?”他又說道:“而且,有不少人知道,我是走了衛子揚的門路的,宛娘,為夫真擔心。”

站在趙俊的身后,嫵娘睜大眼睛瞪著這兩夫妻兩人:原來,真有了什麼事,夫主還是習慣性的詢問他那夫人啊。

馮宛朝嫵娘瞟了一眼,搖了搖頭,道:“夫主休得擔心。大公主再了得,也不過是一個公主。一個婦人而已,顏面削了就削了。衛子揚剛立了大功,現在出這事,最多功過兩抵。至于五殿下,他殺賊有功,哪會有事?”

趙俊尋思了一陣,點頭道:“說得不錯。”轉眼,他長嘆出聲,“那衛子揚也太跋扈了。堂堂公主,他想打就打,還打得這麼狠。害得大公主那麼可親的一個人,半邊臉都腫了,以后少不了被人嘲笑,這可如何是好?”

提到大公主時,趙俊的神色中,不免有著洋洋自喜:天下間的男子都這樣,如果一個身家不凡的女子喜歡他,看重他,他就免不了要洋洋自得。如果那個女子非要嫁給他,那他就會覺得自己相當相當的不錯,就會很容易輕踐患難之妻的愛意和溫柔。

馮宛怔怔地看著他,忖道:前一世時,我一切滿足他,我永遠把他捧得高高的,是不是他后來如此,實是因為被我寵壞的緣故?

趙俊感喟一陣,見馮宛盯著自己表情怔怔的,詫異地向她看來。

突然中,他記起了另一件事。

當下,趙俊認真地盯著馮宛,說道:“宛娘,我們進去,為夫有話說。”

“好。”

馮宛依然是從善如流。

兩人來到書房坐下,打量著細腰不堪一握,墨發玉膚,風姿實是動人的馮宛,趙俊以商量的口吻輕聲道:“宛娘,今天我見到四姑子,說了一會話。”

他沉吟一會,認真地說道:“我覺得四姑子的話有理。在這都城,我們真正的親人只有她。畢竟是一家人啊。便是有一天四姑子得了富貴,外人提起她,知道宛娘你是她的大姐姐,話里話外也在尊敬三分,忌憚三分。”

他加重了語氣,“四姑子說得對,這就是勢!這就是我們做為親人,能共同享用的勢!”

他伸出手,輕輕按上馮宛的手背。

肌膚相觸,趙俊摩挲了兩下,似乎直到現在才發現,妻子的肌膚如此美好,直讓人垂涎。

于是,他看向馮宛的眼神,又溫和了一分。

低嘆著,趙俊說道:“宛娘,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從今天起,我們與四姑子不可再爭那些意氣。”頓了頓,他命令道:“她如果有召,你就馬上去見。便是被什麼人說了一句打了一下,那也不是什麼大事啊。你一個婦人,要那麼多顏面干嘛?宛娘,你以后得記著,你只需要保住你夫主我與四姑子的顏面便夠了。畢竟我們有了富貴,你就有了富貴。我們失勢,你也什麼都不是!”

見馮宛不說話,趙俊皺眉道:“我的話,你聽到沒有?”

馮宛輕輕恩了一聲。

趙俊點點頭,道:“你明白就好。對了,四姑子說,再過幾日她會約你到宮里去一趟。到時會見到一個貴人。在那貴人面前,你得多說四姑子和大公主的好話。你對那貴人便這樣說:你就是拿了四姑子藍月鑲云佩而已,她要就要罷,居然還打罵你這大姐。”說到這里,趙俊有點口干,在宮里時,馮蕓說得是相當有說服力。哪里知道經他這麼一轉,語氣便顯得干巴巴的了。

不過只是說服馮宛而已,趙俊還是有自信的。

慢慢的,馮宛抬起頭來。

她怔怔地看著趙俊。

不知不覺中,她有點想笑,事實上,她的唇角,也露出了一抹淺笑。

藍月鑲龍佩?陛下賜給馮蕓的物事中最珍貴的那個?價值千金的那個玉佩?

要她承認她拿了四姑子的藍月鑲龍佩?

把堂堂陛下所賜的寶物偷了?還別說,這樣的罪,被馮蕓再三責罵也罷,被大公主當胸踢了一腳也罷,都還算輕的!

便為了眼前這個,為了馮蕓的功業,為了討好大公主阿雅,她要把自己說成小偷,說成潑婦,說成蠢物,不僅絕了那貴人的路,還要把自己往死路里逼麼?

這如意算盤真是好啊。

馮宛靜靜地看著趙俊,她簡直不敢相信,原來在趙俊和馮蕓的眼中,自己竟蠢到了這種地步?也是,她一個外宅婦人,哪里知道藍月鑲云佩是什麼東西?他們只是用一種瞞騙的手段,引著自己上當而已。

也許是馮宛的目光平靜得詭異,趙俊皺眉道:“你看我做什麼?”

馮宛收回目光,輕聲問道:“夫主可知,那藍月鑲云佩是什麼東西?”

趙俊搖頭,他不在意地說道:“不就是一件腰佩?四姑子說了,那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你只有這樣說,才能讓大家都好。”

對于趙俊,馮宛還是了解的。她聽得出來,趙俊是真不知道那藍月鑲云佩是什麼東西。

趙俊不愚蠢,他之所以毫不猶豫地同意馮蕓的要求,只是因為,他從心底就沒有為馮宛考慮過一絲半點。

馮宛站了起來。

她衣袖一拂,緩步朝外走去。

趙俊沒有想到她二話不說便抽身走人,不由心頭火起,瞪著她,趙俊沉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馮宛慢慢回頭。

她含笑看著趙俊,紗窗口透過來的夕陽光中,馮宛白細如瓷的肌膚,帶著一種艷色的冷漠。

望著怒氣沖沖的趙俊,馮宛徐徐說道:“藍月鑲云佩,乃先皇在陛下二十歲時所賜之物。這玉佩甚為奇異,佩身晶瑩如藍月,置于水中,可見白云若隱若現,實千金不易之巨寶。”

在趙俊瞪大的雙眼中,馮宛淡淡說道:“夫主以為,妾身偷了陛下賜給馮美人的如此巨寶,那位貴人會如何看待妾身,看待妾身的夫主你?陛下又會如何看待妾身,看待妾身的夫主你?”

她知道趙俊這人自私,因此兩句話中,都重點點出“妾身的夫主你”!

趙俊聽到這里,臉色大白,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馮宛轉身,她輕細的聲音幽幽而來,“夫主,馮美人,很可怕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3:17

第五十三章 強請

這時,趙俊反應過來,他叫道:“不對,藍玉鑲云佩不是四姑子說的,是。。。。。。”馮宛看著說不下去的趙俊,幽幽地說道:“是大公主說的,對不對?”也是,馮蕓雖狠,可這樣陷害親人的事,她還是怕惹火燒身的。真正狠得無所忌憚的,還是那個大公主陳雅。

現在的陳雅,與馮宛還沒有什麼不可解的仇恨。她用這招,只是任性慣了,輕踐他人慣了而已。

趙俊蒼白著臉站在原地,眼看馮宛拉開了房門,他急忙上前一步,陪笑道:“阿宛。”

喚住馮宛,他沉聲說道:“為夫也沒有想到那藍玉鑲龍佩如此貴重。”這時的趙俊,眉頭深皺,薄唇抿得只剩一線。

又走出幾步,來到馮宛身后,右臂環著她的腰,他咬牙嘆息,“這事是為夫草率了,幸好宛娘博學。”又恨恨說道:“虧我聽到那些話,還深以為然!”

想了想,他疑惑了,“宛娘,你怎麼連藍玉鑲龍佩都知道?”

馮宛沒有解釋。

她櫻唇輕咬,白晰的臉上還帶著一種受傷的冷漠。久等不到答案的趙俊,抬頭見到她這樣子,干笑了兩聲。

他松開手,退后一步,幾乎是突然的,朝著馮宛深深一揖,嘻皮笑臉地說道:“宛娘,為夫錯了,幸得宛娘聰慧,才沒犯下大錯。”

說罷,他賊兮兮地抓起馮宛的小手,在手背手腕上胡亂親了幾口。

馮宛木然地任他親吻著。

這個夫主,真說起來,比時下很多胡人丈夫好多了。那些胡人丈夫她是見過的,粗鄙不文,窮困潦倒地對妻子打罵是常事,混得好些的,把妻女親手送到上官塌上也是常事。

趙俊本身長得不錯,又是這種能放下顏面對女人溫柔小意的性格,才惹了那麼些女人喜歡。

在這個時代,哪個女人能指望丈夫真心愛惜自己,疼寵自己?便是明知道夫主不好,可他只要有一分好,女人就會心存幻想,就會想著有一天,自己的付出會得到他的真心回報。

如果前一世,馮宛不是落到一個慘死,此刻心也不會這般冷著。

在趙俊一邊親吻一邊朝她賊兮兮擠眉弄眼中,馮宛垂眸,她疲憊地說道:“夫主,她們實是讓人防不勝防啊。”

她輕輕抽回自己的手,溫柔地說道:“夫主你也累了吧?宛娘現在不怪了。”

微笑著,她輕推他,“出去吧,絹兒來了,夫主還不曾與她說過話吧?嫵娘忙里忙外的辛苦著,也在等著夫主呢。”

趙俊任她把自己推開了房門。

站在門外,望著站在陰影下的妻子。雖然黑暗著,她的雙眸卻明燦如星辰。那細細的腰肢,那挺立得筆直而雍容,卻有著無法掩飾的脆弱的身形,總讓他的心,一次又一次被引是跳動。

可不知為什麼,他每每想再上一步,她美麗溫柔的眸底,便會有一種冷漠激得他渾身不適。

現在也是這樣,他知道自己的提議傷害了宛娘,原是想今晚陪陪她,好好補償補償的,可她眼中的冷漠他真不喜歡。

再一次,房門被帶上。

盯著房門,趙俊正準備叫開,眉娘嬌滴滴的,掐得出水來的聲音從身后飄來,“夫主——”

尾音拖得老長,是他所喜歡的全心全意的仰慕。

趙俊緊蹙的眉頭松了些,他盯著房門,想道:快二年了你還沒有孕,我就不相信你真不急!

這樣一想,他心情好了不少,轉過身,一手撈過眉娘的腰身,很快的,嫵娘也過來了,絹兒也靠得近近的,眼巴巴地看著他。趙俊左擁右抱,哈哈大笑幾聲。那朗朗的笑聲,清楚地飄到馮宛的房中。

趙俊一邊朝緊閉的房門瞟去,一邊尋思著:藍月鑲云佩?大公主這是什麼意思?四姑子呢,她的心意究竟有幾分是真的?看來,是得小心了。

轉眼一晚過去了。

這個晚上,趙俊與眾妾嬉戲一會后,終是心神不寧。便把她們使開,在書房中呆了半晚。

這般呆在書房中,一個人焦頭爛額的反復思量,讓趙俊很不舒服。想當初,每每這個時候,宛娘都會陪著他,紅袖添香,細語解憂。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書房只有他一人了。那個曾經賢惠的妻子,變得越來越古怪,越來越高深莫測了。

想到馮宛,趙俊再次眉頭深皺。

第二天。

這一天是個大睛天,趙俊難得有閑,便窩在家里與妾室們嬉戲著。看著眾女圍著自己百般討好,趙俊心情大好,時不時地發出一陣大笑。

只是這般笑著的時候,他有意無意間,總是朝宛娘的房間看去。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在府門口停了下來。

在幾個精悍護衛地籌擁下,一個中年管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聽到稟報急急走出的趙俊,看到那眼熟的管事便是一呆。不等他開口,那管事已朝他行了一禮,道:“趙家郎君,奉我家小郎之令,前來迎請貴夫人赴府一述。”

什麼?

趙俊笑容一僵。

他臉色一青,好一會才嘶啞笑道:“我家宛娘她。。。。。。”他想推拖的,眼前這管事沖進自家家門,肆無忌憚地說要接自己妻子,實在太無禮,太讓他感到羞惱。

可是不知為什麼,這推拖拒絕的話剛說到一半,便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察覺到氣氛的異常,眾婢妾詫異地看著趙俊。嫵娘更是驚道:哪家小郎?這般來請一個有夫之婦,語氣好硬啊。

眉娘更是心驚:早聽人說,郎主是把夫人送到了衛家小郎的塌上,這才換來現在的官位的。看這管事大模大樣要人的樣子,難道是真的?

那管事似是知道趙俊在猶豫什麼,也不開口,只是看著他,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

就在兩人僵持時,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襲晉人藍裳,廣袖飄飛的馮宛,靜靜地站在臺階上,看著這里。

見到是她,那管事連忙一揖,然后轉向趙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趙家郎君可是不願意?”

這話一出,趙俊連忙呵呵一笑,道:“豈敢豈敢。”他瞪向馮宛,語氣不善的命令道:“宛娘,衛小郎前來相請了,你準備一下隨他去吧。”

話音一落,他便迎上了馮宛清冷如秋水的雙眸。她靜靜地看著他,好一會,她垂眸應道:“恩。”

馮宛緩步走衛府管事走來。在經過趙俊時,她不曾回頭:你身為這府中的郎主,何曾有一時一刻替他人,替我出過頭?我都不再惱怒了,你有什麼好羞惱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3:33

第五十四章 相處

眼睜睜看著馮宛上了衛府的馬車,眼睜睜看著那馬車駛出府門,趙俊真覺得胸口被什麼東西重重堵著。

他回過頭來,一眼對上眉娘嫵娘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不由大怒。狠狠剜了一眼眾女,趙俊咆哮如雷地喝道:“還愣在這里干什麼?滾!都給我滾!”

眾女嚇得四散而去后,他還是郁火難消,伸手在幾上重重一拍,趙俊咬牙切齒地低喝道:“姓衛的小子,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會在我面前哭著跪拜!”

以前馮宛偷偷摸摸地去衛府,他能了解,馮宛從衛府中帶幾個牙印跑出來,他也忍了,可現在,姓衛的居然派人直接到府中要人了!要人也就要罷,可那態度,那語氣,那居高臨下的樣子,簡直比皇宮派來的人還要驕橫!這是他的府第,是趙府啊,他們這樣做,可想到自己的顏面?可想到府中的人會如何看待自己這個郎主?

趙俊氣恨交加時,坐在馬車中的馮宛,寧靜如止水。

馬車走得很快,它是長驅直入進入衛府的。

衛子揚還重傷不起,馮宛被人直接帶到他的寢房后,眾人便退下去了,空留她一人站在門外。

暗嘆一聲,馮宛輕輕推開房門,踏了進去。

寢房有點暗。

馮宛朝床塌處一瞄,咦,沒有人?

再一轉眼,在窗臺下,她看到了側臥于塌的少年。

明明受了傷,明明臥塌不起,這家伙還曲膝側臥。。。。。。。曲膝側臥也就罷了,偏這小子披散的,泄了一背的墨發,在晨光照耀下,星光點點。

還有那因為曲膝的動作,而顯得雄健有力的大腿,還有那薄如蟬翼的紫綢下,若隱若現的背部線條,無一處不寫著誘惑。

馮宛苦笑著,輕步走到他身后,在塌旁跪坐后,她給旁邊的香爐焚起了令人心靜的檀香。

然后,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馮宛輕抿一口,低聲埋怨道:“干嘛大白天的派管事去叫我?還那個態度?”

少年頭也不回,只是懶洋洋的聲音中帶著靡蕩,“你那夫主真有骨氣,拒絕便是。他不敢拒,我為何不敢邀?”

馮宛垂眸,她溫柔說道:“你這樣,會讓他對我惱火的,便是那些婢妾,也會有閑言閑語。”而婢妾們有了閑言閑話,說不定什麼時候便傳到宮里去了。。。。。。

少年慢慢轉身。

他一動,馮宛便盯著他胸口緊綁的白緞,低聲道:“輕點,慢點。”

少年不理。

他大賴賴地側身而來面對著馮宛,繼續曲著膝,以肘撐著下頜。

這一轉身,那如泄的墨發,那松松垂下的前襟,那形狀完美精致的胸鎖,隨著流離的晨光,拂來的清風,清清楚楚地呈現在馮宛面前。偏偏它的主人一無所覺,還用那雙斜長的鳳眼,媚意流蕩地睨著馮宛。

感覺到自己古井般的心臟又漏跳了幾拍,馮宛側過頭去。

看到她側頭,少年靡啞地笑道:“怎麼轉過頭了?”

馮宛自是不答。

少年低低而笑,道:“不敢看我?”這低啞的笑聲,靡蕩如絲,令得人心尖尖在酥癢,而且它是如此之近,仿佛正混著心跳吹入耳洞中。

馮宛雖是婦人,終究還是年少,再說遇到這樣的尤物,任是神仙也受不了。她白嫩的臉孔不由紅了紅,別著頭,沒好氣地說道:“轉過身去!”

“為啥?”

少年的低笑聲中帶著些許得意。

馮宛懶得理他,干脆站起。

她走到一旁塌幾處,把擺在幾上的藥物從頭查了一遍,問道:“今天可有換藥?”

少年的冷哼聲傳來,“不曾。”

馮宛瞟向他,眉頭微蹙,“為什麼?你這傷口很深,如果不及時換藥,怕有后患的。”

少年不耐煩地說道:“那些婢婦一個個眼神癡迷,令人作嘔!”

原來是這原因。

馮宛失笑,她沒有問他為何不讓男人換藥。

把藥和布料都準備好,馮宛從一側端過涼了的藥汁,走到衛子揚旁邊跪坐下,藥碗一遞,道:“喝下。”

衛子揚瞟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接過藥碗一仰而盡。

馮宛把藥碗一放,伸手解向他的衣裳。

衛子揚眉頭再次一挑,他笑吟吟地看著馮宛的手,伸到自己襟口處。

果不其然,馮宛的手伸到他胸前時,僵住了。

低著頭,她臉色有點紅,語氣有點惱怒地低喝道:“不要看著我!”

衛子揚哧聲一笑,惡意地朝著她的臉上吹了一口氣,說道:“婦人,你臉紅了。”

馮宛自是知道自己臉紅了。

她長長的睫毛扇了扇,干巴巴地回道:“被你這樣看著,不臉紅的很少。”

說罷,她唇一咬,伸手轉向腰間,直接抽開了他的玉帶。

玉帶一落,上裳飄然落地。少年精壯而線條優美的上身,裸露在馮宛眼前。

感覺到上方傳來的熱氣,馮宛堅持不看他的臉,伸手把纏在他胸口的臟緞布取下,把余下的藥渣拭掉,馮宛的聲音溫柔如水,“傷口又有點裂。像剛才突然翻身的動作,以后不可有。”

重新把藥渣敷上,馮宛拿過白緞纏緊著,白緞環胸而過時,她溫柔的聲音如春風般在衛子揚的耳邊飄拂,“我問過大夫,這傷快好時,會有癢感,那時不能搔的。”

她又說道:“這次你大勝,雖然妒忌的很多,可那些出身庶民的官員,還有軍中的那些普通將領,都是崇敬著的。只要你再勝一場,那些人都可以為你所用。”

她說話時吹出的熱氣,暖暖的,帶著溫香,在衛子揚的臉上,頸間飄拂。

她纏繞的動作,也宛如春風,輕輕一觸便分開。

衛子揚怔怔地看著她。

這時,他聽到馮宛問道:“今天喚我來,可是有事?”

衛子揚聞言,慢慢一笑,道道:“沒事。只是我都受傷了,你怎麼能若無其事地在外面快活?”

在馮宛靜靜瞟來的目光中,他收起笑容,仰頭盯著屋梁,有點不耐煩,也有點冷漠的命令道:“今天你就在這里呆著,吃了晚餐再回去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3:51

第五十五章 拒絕

衛子揚的命令冷漠中帶著強硬,那是不容她拒絕。

馮宛苦笑著,垂著眸,聲音低低,“我是趙俊之妻,我。。。。。。”才開口,衛子揚便冷冷說道:“休要我再說第二遍!”

馮宛無力地低著頭。

沉默半晌,她低聲問道:“為什麼?”

她看著他,聲音無力如同嘆息,“妾非丈夫,世人眼光,還是要。。。。。。”

再一次,不容她把話說完,衛子揚聲音一提,喝道:“來人!”

兩個護衛應聲入內。

衛子揚瞪著馮宛,冷冷說道:“上次那黑房子,趙夫人很喜歡,讓她在那里玩五個時辰吧。”

“是。”

兩護衛應聲上前。

看到他們步步逼進,馮宛站了起來,她低著頭,俏生生的,如風中蓮花般靜靜地站在當地,一副任由他們拖走的模樣。

衛子揚盯著馮宛,好一會,他揮退兩護衛,冷冷地說道:“他人的非議,便那麼重要?”

馮宛抬頭,她看向她的眸中一片溫柔,“小郎,我是有了夫主的婦人。”她怔怔地看著外面,喃喃道:“便如小郎無法揮著利器,把那些亂嚼舌頭的人一一砍盡一樣,我也是一樣。”她的聲音帶上了一分清冷,“我害怕。”

她用這麼平靜,這麼清冷的語氣說自己害怕,這讓衛子揚呆了呆。他一瞬不瞬地望著馮宛,良久良久,他低語道:“你走罷。”

“恩。”

馮宛朝他福了福,轉身便走。

目送著她走到門口,衛子揚靡啞的聲音突然傳來,“婦人。”

馮宛回眸。

對上她美麗如星辰的眸光,衛子揚薄唇抿緊,卻是一言不發。

四目相對良久,馮宛再次朝他福了福,碎步退出了寢房。

坐在馬車上,格支格支聲中,馭夫的聲音突然傳來,“夫人,郎主好象很生氣。”

他的聲音中帶著不安,與馮宛相處這陣日子,馭夫的心漸漸偏向了她。

馮宛輕嘆一聲,“恩。”

就在兩人交談時,前方巷道處,突然沖來了一輛馬車。

轉眼,那馬車沖到了兩人面前,車簾一掀,一個宮婢打扮的少女傲慢地說道:“可是趙夫人馮氏阿宛?”

馮宛沒應,馭夫趕緊恭敬地回道:“正是。”

宮婢盯著馬車內,語氣不耐煩地說道:“我家大公主要見你,跟上來吧。”

說罷,馬車轉頭。

馭夫回過頭來看向馮宛。

當那馬車轉向后,馮宛溫和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還請大公主見諒,宛娘身體不適,不能見過貴人。”

說到這里,她聲音一提,命令道:“回府吧。”

那婢女顯然沒有想到她會直接拒絕,先是一呆,轉眼青著臉叫道:“你這婦人!你有沒有聽明白,要見你的是大公主!”

她加重了大公主三個字。

馮宛淡雅平和的聲音傳來,“妾自是知道大公主。”掀開車簾,她朝著那宮婢盈盈一福,道:“妾實是身體不適,多謝大公主的美意了。”

宮婢怒極反笑,“好大膽的婦人。”她瞪著馮宛,聲音一提喝道:“你這婦人,就不怕惹惱了我家公主?”

惹惱你家公主?

不是已經得罪了嗎?

馮宛垂眸微笑,“大公主大人大量,定會原諒妾的。”

宮婢見她油鹽不進,重重一哼,冷笑道:“敢問趙夫人,你哪里不舒服?”她打量著膚色白里透紅,眼神明亮的馮宛,語氣咄咄逼人。

馮宛恭敬應道:“妾剛被衛家郎君訓斥,現胃中作痛。”

說到這里,她拉下車簾,“妾實是不適,得走了。”

宮婢見到那搖晃的車簾子,見那馭夫在遲疑片刻后,低著頭揮鞭策馬離開,她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直到馮宛的馬車去了好遠,她還在尖叫,“還沒有見過這麼大膽的婦人!”

宮婢是遠遠地拋在身后了,可那馭夫更擔憂了,他小心地問道:“夫人,大公主這是?”

好一會,馮宛平靜的,可以讓人打心底便放松的溫柔聲音傳來,“沒事的。”

“是,夫人。”

馭夫聲音一提,吆喝幾聲,加速了行進速度。

不一會,馬車便回到了府門外。

望著趙府的字眼,馮宛低聲道:“我走走。”

“是。”

馬車停下,馮宛緩步朝府中走回。

當她踏入府門時,清楚地看到,四周婢女們看向自己的眼神都變了。走到臺階處,眉娘和嫵娘,絹兒幾人也悄悄探頭過來,她們打量馮宛的眼神,又是說不出的輕鄙,又是說不出的妒忌。畢竟,衛子揚之美,只要是女人都會有所感觸的。那麼一個她們只能遠遠眺望的人,卻是這個其貌不揚的夫人的枕邊人,說起來,是她艷福不淺。

再說,夫人的身體能助郎主得到官位,能幫助郎主步步高升,這也是一種資本。便是郎主心里有刺,只要衛子揚不倒,他就不敢動這個夫人。

無視婢妾們的目光,馮宛輕步走上臺階,來到了趙俊的書房外。

推門進去,她一眼便看到趙俊一動不動地仰臥在塌上,雙眼無神地盯著頭頂。

馮宛走到他身前,在一處塌幾旁跪坐下。垂著頭,她輕細的聲音溫柔如風,“陛下本是定于一月后立四殿下為太子的。因五殿下所立這場戰功,又生猶豫。”

頓了頓,她低低說道:“再過不久,便是陛下生辰。孝與不孝,陛下甚為看重!”

騰地一聲,趙俊坐直了。

他盯著馮宛。

見她裳服完好,表情自如,想到這麼短的時間內,她便回來了,趙俊怒火一泄。

一瞬不瞬地盯著馮宛,趙俊問道:“這是衛子揚告訴你的?”

“恩。”

“他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五殿下?”

馮宛不答。

盯了她一眼,趙俊站了起來,心下忖道:此次大勝之后,五殿下與那姓衛的,似有了隔閡。說不定他便是因為這個原因,寧可把如此大事告訴宛娘,也不告訴五殿下的。

對于衛子揚的消息來源,趙俊是一點也不懷疑。整個皇宮中,不止是四公主,完全可以說,迷戀衛子揚的后妃公主不知多少,便是殿下中,對他有意的也不止是五殿下。

在房中踱了一圈后,趙俊神采飛揚地想道:這消息來得及時啊,我得趕緊去見過五殿下。

他疾沖而出,在經過馮宛時,腳步頓了頓。

回過頭,伸手撫著她的肩膀,趙俊笑道:“有機會你替為夫跟那姓衛的說說,既是一片好心,何必弄這般硬梆梆的?好了,你也累了,去休息一下吧。”說罷,如一陣風般卷了出去。

馮宛起身,望著被趙俊撞得搖晃不已的房門,她慢慢一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4:10

第五十六章 籌備

馮宛走出書房時,對上了一堆盯著這里,竊竊私語的婢妾。

她緩步上前,來到臺階處時,馮宛停下腳步。

目光瞟過眾婢妾,見她們紛紛低頭躲避,馮宛聲音一提,淡淡說道:“方才是有貴人喚我。。。。。。你們切記自己的身份,謹言慎行!”

說罷,她衣袖輕甩,轉身離開。

望著馮宛廣袖飄然,悠然離去的身影,眾婢妾面面相覷。嫵娘抬起頭盯著她的背后,心下嘀咕:切記自己的身份?哼,好大的口氣!

馮宛回到寢房,從兩本珍品孤本中拿出一本,這本孤本古籍很薄,拿在手中輕飄飄的,上書〈阮步兵籍〉。

把這書置于懷中,馮宛走出房門。

她一出現,四周的私語聲便小了許多。在馮宛看去時,嫵娘和她那親信婢女同時避過頭去。

盯了她們一眼,馮宛淡淡一笑,上了馬車。

馬車剛剛出府門,一陣壓抑的哭泣聲便傳入馮宛的耳中。馭夫呆了呆,向馮宛說道:“夫人,絹娘在哭呢。”

車簾晃動,好一會,馮宛淡淡的,漫不在意的“恩”了一聲。

見她這個主母不理會,馭夫自也不再多話,他驅著馬車出了家門。

“夫人,去哪里?”

“恩,走東巷。”

“是。”

街道中,一如既往的繁華。望著車水馬龍的人群,馮宛的聲音突然傳來,“立秋了吧?”

馭夫道:“是啊,早立秋了,夫人你看那挑著梁栗進城的農夫也多了。看那邊,咦,糧價比前日跌了整整一銅碇呢。”

馮宛蹙著眉頭閉上雙眼:早立秋了!

不對。

她睜開雙眼:就是在這一年,在中秋前,有一場綿延二十日的大雨。那雨水引發山洪,沖去了無數的農田,毀去了數以十萬計的農戶草屋。便是趙俊現在住的那院子,也被大雨淋倒一半。

到了后面,整個街道都浸在水中,所有的店鋪中,貨物櫃臺都飄浮著,朽爛著。城中糧柴短少,哀鴻遍野。

當下,馮宛說道:“去西郊吧。”

“是。”

馬車朝著西郊走去。

來到西郊時,馮宛吩咐馬車在巷道中停下。

在馭夫好奇的目光中,馮宛來到寫著周氏莊第的大門前。

她敲了幾下,一會,一個頭發半白的老人出來了。他一見到馮宛,當下驚喜地叫了一聲,連聲道:“女郎?是女郎!”

面對驚喜的曾老叔,馮宛一笑,幾乎是突然的,她回過頭來瞟了馭夫一眼。那馭夫正疑惑間,對上馮宛那雙明澈得清冷的眼神,不由一凜。他連忙老實地低下頭來。

他做出這個動作后,馮宛收回目光,跟著曾老叔跨入周氏莊第。

朝著破爛的莊第瞅了幾眼,馮宛從懷中掏出二十片金葉子遞給曾老叔,道:“老叔,城東舊巷有一座破廟,正是臨街,你可記得?”

“記得記得。”

“去把它賃過來用一月。先把屋頂修結實一些后,然后用這些金葉子購置干柴炭火。記著,把閣樓全部填滿。要馬上著手!”

她仰望著白日朗朗的天空,強調道:“三天內把這些事辦好。”

曾老叔連聲應了,他接過金葉子,關切地說道:“不過是些柴火,用不著這麼多錢吧?夫人,你都給了我,你自己要不要緊?”

當初馮宛叫他取出五十片金葉子零用,前陣子,那個從寺廟中帶出來的怪女人她給了二十片金葉子,后來曾秀送那怪女人回家,又帶走了八片金葉子,留在馮宛手中的,不過二十二片,她一下子拿出二十片,手頭緊了可不好。

馮宛搖頭,她微笑道:“休要擔憂我,那破廟閣樓甚多,屋頂又要修葺。除了購置柴火,你趁便宜把糧食也備一些。這樣一來,二十片金葉子不多。”轉眼她問道:“阿秀回來沒?”

“不曾。”曾老叔皺眉道:“他送那女人回家,一直到現在還不曾回來,也不知有沒有事。”

馮宛笑道:“沒事的。”

她的語氣平靜而篤定,曾老叔心頭一靜,馬上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話里話外,已是完全相信了她的話。

收好金葉子,曾老叔好奇地問道:“夫人,要那麼多柴火干什麼?”

馮宛垂眸而笑,“到時你就知道了。”

準備柴火,自是趁天災來時發一筆橫財。她一婦人,只有走這種柴火小道,才可以把錢賺得不聲不響。

馮宛告別曾老叔,來到馬車旁,見馭夫低著頭,老老實實坐在那里,她掀開車簾跳了上去,淡淡說道:“曾老叔的侄兒住在這。”

馭夫連忙應是,他回頭看著那匾幅上大大的周字,感嘆道:“同來的那些奴仆,也只有曾老叔落了個好。”

其他的人,有的還在人市上打轉,有的已生死不知。

看著馭夫蕭條佝僂的背影,馮宛閉上雙眼,淡淡說道:“你如果忠心為我,我也會保你一世安穩。”

馭夫大喜,與馮宛相處不過二年,他們都是知道的,這個夫人向來言不輕發。

回過頭來,馭夫連迭聲地說道:“夫人放心,夫人放心,我一定忠心,一定忠心。”他想到馮宛的所作所為,小聲加上一句,“夫人有什麼事,便是郎主我也絕不告知。”

好一會,他終于聽到了馮宛清雅的聲音,“甚好,我記住了。”

“是,是,夫人盡管放心。”

馬車駛回街道時,馮宛沉思許久,輕聲道:“去五殿下府中。”

“是。”

剛剛走出幾步,馮宛想了想,長嘆一聲,“還是回去吧。”

“好嘞!夫人。”

當馮宛的馬車來到府門外時,府中喧囂震天。遠遠的,馮宛便聽到一個婢女在尖聲說道:“做主?你叫誰來給你做主?是郎主呢,還是夫人?嘻嘻,郎主寵我的主子寵上了天,夫人嘛,那就是個泥塑木雕的。”

婢女叫到這里,眉娘尖聲怪氣地叫道:“好你個賤蹄子,你連夫人也敢編排?”

那婢女叫道:“我為什麼不敢?哼,我告訴你們,夫主發話了,只要主子管好了這個家,幫他賺了錢,他就會把主子升為平妻。”

平妻?仿佛是一個驚雷炸下,本來嘰嘰喳喳的院落頓時一靜。

便連給馮宛趕車的馭夫,這時也擔憂地看向馮宛。。。。。。嫵娘雖然來得不久,可她那咄咄逼人的態勢,那驕橫的為人,已讓眾人深為忌憚。如她成為另一個主母,那包括馮宛這個夫人在內,哪里還有容身之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4:30

第五十七章 雨災

在那婢女得意地叫聲中,絹娘的嚶嚶哭泣聲不時傳來。

聽著里面的雞飛狗跳,馮宛蹙眉,“進去吧。”

“是。”

馭夫甩動鞭子,忍不住對馮宛說道:“夫人,那左兒說話招人厭呢。”左兒,便是跟嫵娘走得近,正在里面尖聲叫囂的那個婢女。

馮宛沒有回答。

當她的馬車長驅直入進入府門時,府中吵鬧哭喊的眾女同時一靜。

回過頭來,見到下車的馮宛,左兒抿了抿嘴角,看向嫵娘。嫵娘則腦袋昂得高高的,瞟了一眼馮宛便不再理她。

雖是想著這夫人沒什麼好怕的,可不知為什麼,嫵娘也罷,左兒也罷,這時刻都閉上了嘴。

馮宛朝院落里看去。

哭泣著用手帕捂著臉的,是絹娘,一臉氣憤不滿的是眉娘。在她們身后,弗兒和另一個婢女都低著頭一動不動的。

大搖大搖坐在院落里,架式擺得十足的,是嫵娘,左兒站在她的身后,正頻頻打量著馮宛。顯然她也知道,剛才她的叫囂聲,馮宛定然聽了個十足。

看到馮宛衣袖飄風,寧靜而平和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竟是對這一院落的人置若罔聞。左兒扁了扁嘴,絹兒哭泣的聲音更大了。

眉娘是個性子急的,她盯著馮宛,見她沒有理睬地打算,便扭著腰朝馮宛急急走來,喚道:“夫人?”

她走到馮宛面前,連聲道:“夫人,你可得替我和絹兒做主啊。”

眉娘叫得急,語氣也有點亂。

望著她臉上的淚痕,馮宛雙眸明澈而淡然。從懷中掏出一片金葉子遞給眉娘,馮宛在眾婢妾的愕然中吩咐道:“看這天,好象要下雨了。你去多購置一些柴火和糧草吧。”

眉娘瞪大眼,傻傻地看著手心的金葉子。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麼的好。

倒是后面,嫵娘恭敬中有點高昂的聲音傳來,“不勞夫人操心了,這等小事,嫵娘早就做好了。”

她昂起頭,笑得很燦爛,“我那幾家店鋪里,糧多的是。”

她的聲音高昂響亮,馮宛卻似沒有聽到一般,只是望著眉娘,淡淡說道:“去吧。”

嫵娘見狀,嘴扁了扁,低聲嘀咕道:“不是說沒有錢的嗎?這金葉子哪里來的?”

她的聲音雖小,馮宛等人仔細聽,卻也聽得到。

這一次,馮宛深深地盯了她一眼。

在眉娘等人的期待中,馮宛低而清脆的聲音傳來,“夫主日夜奔波,正是需要用度時。”頓了頓,她微笑道:“若是嫵娘你真能解去夫主的后顧之憂,卻也有功。”

沒有人會想到馮宛會這麼說話。

眉娘呆了,絹娘也停止了哽咽。嫵娘更是瞪大雙眼,昂起的下巴都忘了收回。

直過了一會,嫵娘才清醒過來:這是夫人的承諾,她說我有功!

驚喜交加中,嫵娘朝著馮宛盈盈一福,大聲道:“夫人說的是。”揚著嘴,她歡快地想道:沒有想到夫人這麼沒有脾氣。。。。。。我一定要把那糧食買賣做好。我就去準備,那些留著的錢帛也全拿出來。三個月,最多三個月,我一定要成為二夫人!

馮宛望著嫵娘,目光掃過她眸中跳躍的精光,掃過她得意的眉眼,轉頭離去。

馮宛走后,院落中還安靜了好久。

志得意滿的嫵娘,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再鬧什麼,她帶著左兒,急急出了府門。

而眉娘和絹兒在愁眉苦臉一陣后,拿著那片金葉子,也出了房門。

府中安靜了。

轉眼五天過去了。

這五天中,因忙于陛下的生辰大事,趙俊一直忙碌著,便是晚間也不得歸府。

嫵娘也是,她急于想做出成績來,這幾天也沒有時間挑刺說是非。

至于眉娘用那一片金葉子購置的糧食柴火,被馮宛置于偏旁閣樓后,便沒有再理會。

又是兩天過去了。

這天一大早,天空便起了綿綿細雨。

馮宛坐著馬車,找到曾老叔。在知道他把一切都準備好后,吩咐他住到破寺中,就近守著。順便叫曾秀的那些朋友過來,供吃供住,順道給看著柴火。她還說,如城中柴火緊張,價升五倍時,便可以出售。

這時代,家家戶戶都要用柴火,通常而言,大戶人家總是要備些這個的。只有一般的府第和庶民,才習慣購個三五天的,用完了再購。

在柴火成了必須品的時代,十幾二十片金葉子的柴火,那是一筆很大的財富,多叫幾個人看管,也是正常。

馮宛一回府,綿綿細雨,突然變成了傾盆大雨。

這一場雨,直下了一天。

第二天,依然是大雨傾盆。

嫵娘有點急了,坐在馮宛的房中,依稀可以聽到她中氣十足的聲音,“這鬼天氣,還下什麼下?”

做過農活的左兒在那里勸著,“秋后的雨,最大也只有這般大,估莫明天就會睛了。”

“睛了就好,再這樣淋下去,我還怎麼做生意?”

這天晚上,趙俊依然沒有回來。

第三天,依然是傾盆大雨。中間雨小的時候,嫵娘抽空出了一趟店鋪,回來時半邊身子淋透,臉色也不好。

第四天,雨是小了,可連續下了一整天。

一陣敲門聲傳來。

見到沒有人理會,嫵娘有點焦急地喚道:“夫人,是我,嫵娘,我有事找你。”

門后,馮宛打著哈欠和睡意的聲音傳來,“說罷。”

睡睡睡,一天到晚睡睡睡!嫵娘暗中罵了幾聲,提著聲音叫道:“夫人,雨這樣下個不停,我進的梁栗都要發芽霉爛了,可如何是好?”

她叫出一陣,馮宛嘆息的聲音傳來,“這個,我也不知道啊。”

嫵娘呆了。

她也知道,這事問夫人,純是多余。可郎主不在家,她除了與夫人商量,又能跟誰說呢?那邊的眉娘和絹兒,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都帶著幸災樂禍呢。

咬了咬牙,嫵娘拂袖離開。

第六天時,一大早,天空雖然陰著,雨卻是停了。

一陣歡呼聲中,左兒大呼小叫的聲音傳來,“我說有的人啊,就是喜歡嚼舌頭。呸!幸虧老天開眼,這不雨停了?”

那聲音叫過后,似乎有人說了一句什麼,只聽得左兒哼道:“夫人?我家主子也會是夫人,她可不是一個空擺著的!”

這話語,句句刺著的,可是馮宛。

弗兒小心地看了一眼銅鏡的馮宛,忍不住說道:“夫人,她們太無禮了!”

馮宛淡淡一笑。

第七天來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4:48

第五十八章 結果

在連下三天小雨后,天空沒有放睛,反而在午后,又是一陣傾盆大雨。

這是真正的傾盆大雨,天空烏沉沉的,悶雷一陣接一陣。那叭叭敲打著屋面的雨聲,讓人聽了心慌。

到得這時,嫵娘購置的柴火已經用盡,婢仆人開始在閣樓中搬馮宛存下的柴火。

大雨下到子夜時,突然間,“轟隆——”一聲巨響傳來。

一陣急亂的腳步聲中,弗兒和嫵娘同時尖叫道:“夫人,塌了,塌了。房子塌了。”

馮宛應了一聲,隨便套上一件外袍,走出了房門。

塌下的,是東側一間木屋,那屋子因破舊不堪,只放了一些雜物。在確認后,眾女放心地回了房,繼續安睡。

第八天,依然是大雨傾盆,東側的另外兩間木屋,又在大雨中塌陷了。

當雨下到晚間時,嫵娘坐不住了,終于冒著大雨,坐著馬車出了房門。

她回來時,整個人宛如落湯雞。馬車一停下,她便朝著馮宛的房間沖來。

這時,馮宛正在焚香品書。砰的一聲房門搖晃中,渾身濕淋淋,雨水順著額頭把眼睛都罩住了的嫵娘,搖搖晃晃地站在了馮宛面前。

左兒急急跑來,她連忙伸手扶著嫵娘,連聲叫道:“主子,主子?”

在左兒的叫聲中,聽到了動靜的眉娘和絹兒也過來了,不過她們是扭著腰,微笑著進門的。

嫵娘也沒有精神在意她們,她沖到馮宛面前,雙手撐著她的幾,也不顧自己身上,頭發上的雨水滴滴噠噠濺了一地。

“夫人,”顫著聲音,嫵娘雙眼無神,臉色蒼白地對著馮宛說道:“不好了。”

她求助地看著這個總是溫和的,慈善得與人無礙的,便是冷言譏嘲也從不在意的忠厚夫人,雙唇哆嗦著,求助地說道:“夫人,水淹過店鋪了。我剛看了一下,糧食,糧食全部泡在水里。”

她哽咽著,用袖子胡亂拭著淚水,“夫人,你說怎麼辦?”

她眼巴巴地看著馮宛,通紅的眼眶淚水不斷,“夫人,我投了五十片金葉子啊,我的嫁妝,我的金葉子。夫人,怎麼辦,怎麼辦?”

在嫵娘哽咽的詢問聲中,馮宛垂眸:其實,你還存有本錢的。

她搖著頭,把手中的漿放下,道:“糧食全泡在水里?”

“是,是。”

馮宛蹙眉尋思一下,道:“還有兩處閑置閣樓,你去清掃一下。”她吩咐的,是左兒。

左兒一怔,嘴剛一動,又反應過來,她應道:“是。”

馮宛看向嫵娘,“去把糧食弄到馬車上,送到閣樓里。能送多少便是多少。”

絹兒猶豫一陣,在旁邊說道:“可糧食都打濕了,便是不再淋雨,堆著也會發芽啊。”

馮宛斷然道:“發芽了研磨,還可以給牛馬食用,去吧。”

“是。”

左兒走了,嫵娘還沒有走。她額頭上的雨水淋入眼中,雨水混著淚水沖洗著她秀麗的面容,“夫人,閣樓那麼小,能裝多少糧?”她絕望地說道:“夫人,你一定要救我!”

馮宛抬眸。

好一會,她說道:“你去五殿下府中找郎主,告訴他這件事。。。。。。五殿下手下軍馬眾多,若是恰好需要軍糧,這些打濕的了糧食可以趕緊研磨充軍糧用。只有這樣,可以免了損失。”

嫵娘雙眼大亮。

她急聲道:“好,我就去。”

剛跨出一步,她回頭看向馮宛,求道:“夫人,那,你去好不好?”在五殿下,衛子揚等權貴面前,還能舉止自如的,只有眼前這個夫人。嫵娘雖是宮里出來的,可她一想到要見那些人,便心虛得很。

在她求助的目光中,馮宛搖頭,“這是嫵娘之事,還是你自己處理的好。”

嫵娘張著嘴,剛想再求,猛然想道:不對,這事如果成了,我依然有大功。這好事不能歸功于夫人。

當下,她容光煥發,咬牙說道:“夫人,我這就沐浴更衣去。”

嫵娘一走,眉娘和絹兒等女以馮宛聽不清的聲音嘟囔埋怨起來。

馮宛依然是微笑不語。

到得晚間,滿臉笑容的嫵娘回來了。一回來,她便大呼小叫道:“左兒,給我弄兩個小菜。吁,總算塌實了。”

又過了一陣,嫵娘得意的歡笑聲傳來。

聽著她一直鬧騰到半晚的笑聲,弗兒在旁不滿地說道:“夫人給她出的主意,她都不來感謝一下。”

馮宛依然淡淡一笑。

第九天,站在臺階上,嫵娘正在欣賞連綿不絕的小雨,見馮宛走來,迎上笑道:“夫人,五殿下應承了呢。他說,糧草雖是不短,不過夫主是有大功之人。他願收下那些糧食,到天放睛了拿來食用便是。”頓了頓,嫵娘湊到馮宛面前,壓低聲音得意地說道:“知道殿下賞了我多少錢嗎?足足八十片金葉子!”

果然給錢了,給錢就好!

馮宛就知道,臣下之婦這般冒著大雨,凄凄惶惶,六神無主,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跑到五殿下府中求助。那可是逼得身為主子的,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

怎麼幫呢?總不會白要人家婦人的心肝糧吧?說不得,只能或賞或獎,拿出一筆超過糧食本身的錢帛出來。

不過,等天放睛?

可惜,短時間內,天不會睛。五殿下收下的那些糧食,注定會霉爛!而趙俊,在一個個有心無心的同僚攻擊下,也會落個以功要挾,強主子所難的名聲!而她嫵娘,讓夫主不高興了,自然也無法再如此得意。

馮宛微笑著點頭,道:“如此,恭喜嫵娘了。”

“這事還得謝過夫人提點。”

嫵娘哼著歌,再不向馮宛看一眼,扭著腰朝房內走去。

她一入房,馮宛便聽到那刻意提高的聲音,“呀,這房間真是又潮又暗,等天放睛了,得讓夫主給我單獨蓋一棟小樓才是。”

嫵娘的聲音一落,左兒馬上笑道:“就是就是,主子立有大功,值得更好的房間。”

轉眼又二天過去了。

這時,便是閣樓上存下的那點柴火,婢妾們都注意省著用。

傍晚時,趙俊回來了。

他是冒著雨回來了。

遠遠地看到他回來,眾妾連忙迎上。

趙俊沉著一張臉,對上歡喜迎來的嫵娘,他皺眉道:“天一直沒有放睛。”抿著薄唇,他的聲音中有著不安,“也不知你那些糧食這樣堆著,會不會發芽?”

嫵娘呆了呆。

她直到這時,才突然想起,便是糧食不在自己手中了,可她還是應該繼續擔心這鬼天氣的。

白著臉,嫵娘結結巴巴地說道:“應該不會發芽吧?”

趙俊瞟了她一眼,憂慮地說道:“不會就好。”他長嘆一聲,道:“別看殿下用我,盯著我的人多啊。光那麼點糧食,這兩天就有人說閑話。哎,糧食能用最好,如果不能用了,那些人都會罵我為了私欲,無視殿下利益。”

嫵娘的臉更白了。

趙俊沒有注意到,他一過接過熱毛巾拭臉,一邊說道:“這雨下個不停,聽說山中農戶有成村成村被山洪沖毀的。我剛才路過時,看到一破廟售的干柴火,足比以前貴了六七倍。”

長嘆一聲,趙俊道:“這日子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哎,若是蒼天動怒所致,少不得要請大巫祈天。”

嫵娘依然白著臉,唯唯應是。

應趙俊所求,這個晚上,雨停了。

第十二天,雨如飄絲,偶爾才下幾點。

望著東方隱約透出的光亮,趙俊心花怒放地去了五殿下府中。而嫵娘,再次高聲談笑起來。

這樣的天氣,一直延續到了晚間。

第十三天,當天空再次倒起了傾盆大雨時,趙府變得安靜之極。

隔了一天,在第十五天傍晚,趙俊回來了。

他青著一張臉。

看到嫵娘走近,他右手一揚,“啪——”地一聲一個巴掌重重甩去。這巴掌甚狠,在打得嫵娘踉蹌幾步,重重跌坐在泥土中時,趙俊青著臉,紅著眼嘶罵道:“你這個無知的愚婦!那十幾車糧食值多少錢?啊?多少錢?一百枚金葉子夠不夠?就為了這些,你竟然跑到五殿下府中,逼著我,逼著殿下收了它。愚婦,你知道嗎?你那些糧全部霉了,全部沒用了!”

他沖到嫵娘面前,伸腳正要踢去,卻又停了下來。扶著膝,他艱難地佝起腰,紅著眼睛瞪著嫵娘,聲音嘶啞苦澀,“為了博得殿下的看重,我費了多少心力,用了多少功夫?蠢婦,蠢婦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5:13

第五十九章 收獲

趙俊的憤怒,引得嫵娘尖叫起來。淚中滂沱中,她指著馮宛嘶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夫人,是夫人讓我去的,是她讓我說的!”

嫵娘的叫聲,驚醒了趙俊,他抬起頭,瞪著一雙泛紅的眼睛盯向馮宛。

好不容易看到嫵娘受苦的眉娘,這下可不依了。她走出來,對著嫵娘冷笑道:“你還敢怪夫人?我可記得夫人當時是這樣說的:‘你去五殿下府中找郎主,告訴他這件事。。。。。。五殿下手下軍馬眾多,若是恰好需要軍糧,這些打濕的了糧食可以趕緊研磨充軍糧用。只有這樣,可以免了損失。’”

說到這里,她轉向絹兒叫道:“夫人是不是這樣說的?”

除了左兒之外,幾女同時點頭。相對起溫和的夫人來說,咄咄逼人的嫵娘可招人恨得多,她們巴不得她被夫主冷落呢。

在眾女地指證中,嫵娘張著嘴,想要反駁什麼,卻不知說什麼的好。

趙俊這時清醒些了。

他瞪向嫵娘,無力的,疲憊地說道:“宛娘行事向來周到。。。。。。你若真聽了她的,悄然找到我,再由我來運作,此事末必不能成。可你呢?你仗著是殿下府中出來的,這麼沖了進去,當著眾人的面哭哭啼啼的。。。。。。”

說到這里,趙俊牙齒又咬得格格作響。

真說起來,他也有錯,當日嫵娘來到五殿下府中時,他如果態度強硬,死也不願意接受殿下的援助,便不會有后來之事。可他當時也是窮瘋了,一想到家里分文不剩,他又要回到那捉襟見肘的日子,便抱著一絲僥幸,任由嫵娘哭著求著五殿下。

當然,趙俊可不會這樣反省。他只是瞪著嫵娘,雨水淋漓的臉上蒼白一片。

有心想狠狠地打嫵娘一頓,可趙俊畢竟不是一個喜歡用蠻力的人,恨了一陣還是作罷。

向后退了一步,趙俊啞聲說道:“好不容易,因宛娘地提醒,殿下他重用于我。。。。。。卻被你愚婦把什麼都弄砸了!”

他似是筋疲力盡,身子晃了晃差點倒下。眉娘和絹兒同時驚叫一聲,分左右扶住了他。

趙俊被扶著走向臺階,一到臺階上,他厭倦的聲音傳來,“把嫵娘關起來,一天不給她吃飯。”

這懲罰不重,左兒連忙應了一聲。她扶起嫵娘,在對上眾女幸災樂禍的目光時,左兒那腦袋都要埋到胸口了。

趙俊走了幾步,輕輕甩脫兩妾地扶持,向馮宛走來。

望著悄然而立,寧靜溫柔,眼神盡是關切的馮宛,趙俊嘶啞地求道:“宛娘,你是個聰慧人,你想一想,為夫要怎麼做,才能讓殿下重新信任我?好不好?”聲音中有著急切的卑微。

馮宛垂眸,恭順應道:“是。”

應過后,她溫柔地說道:“雨大傷身,夫主還是洗個熱湯吧。”

“那你好好想一想?”

“我會的。”

得到她地應承,趙俊這才步履蹣跚地朝浴房走去。走了幾步,他想到了什麼,回頭說道:“嫵娘也洗洗吧。”

嫵娘本來失落之極,陡然聽到夫主關心自己,心下大喜。她連忙抬頭看來,對上趙俊那冰冷的眼神時,嚇得垂了下去。福了福,她怯怯應道:“謝夫主。”

雨還在下。

用過晚餐后,又是一聲巨響傳來,卻是絹兒住的那間房塌了下去。望著那大雨中灰塵沖天的地方,絹兒愣在當地,淚水滾滾而下。

屋塌了,她人是沒有受傷,可她的隨身物事都在里面。她本不得夫主喜歡,又沒了隨身物事。。。。。。

馮宛見狀,嘆息一聲,對著趙俊說道:“夫主,先讓絹兒和眉娘她們一起住吧。”

趙俊哪有心思在意這些?他點了點頭,衣袖一拂回了書房。

大雨還在下。

在這場大雨沖擊下,所有的街道中都是洪水泛濫。前兩天還可以走馬車,現在馬車行進很不便,眾人干脆解開車子,騎著馬在街道中沖來沖去。

中秋前一天,雨停了,太陽出來了。

那明晃晃的太陽掛在天空,照耀著都城無數無數的破木爛梁時,百姓們已是笑不出聲。

隨著時間流逝,街道中的洪水慢慢在退去。

這一天,馮宛坐上馬車,在家中呆了二十五天后,第一次出了家門。

街道的兩側,許多地勢低矮的店面還浸泡在水中。蕩漾的渾水里,漂浮著糧食爛布,爛木頭。

當然,愁眉苦臉的永遠只有普通人家,那些世家大戶,貴族豪門,他們的府第雖然也是木制結構,可根基扎得深,房屋建得牢固,加上常年戰亂,府府都有備糧草柴火的習慣,並沒有受到多大損失。

一路走過無數斷垣殘壁,馮宛的眼前,出現了唯一一座磚石結構的建筑物,那是一座破廟。。。。。。中國歷史上,沿續了很多年的習慣,磚石結構主要用于寺廟,百姓們住的房子,以木制為主。

破廟前也是一片凌亂,好幾個人正垂頭喪氣地驅車離開。

馮宛還沒有靠近,便聽到曾老叔叫道:“真沒柴火了,全賣光了。”他大聲道:“這天都睛了,不出兩日就有了柴火,你們急什麼?”

比起周圍人的頹喪,他倒是容光煥發得很。遠遠瞟到馮宛,曾老叔咧嘴一笑。

馮宛跟馭夫說了一聲后,便跳下馬車,朝著曾老叔走去。

主仆兩人來到了二層閣樓上。

見馮宛四下打量,曾老叔搔著后腦殼笑道:“柴火剛賣完,這里還亂著呢。”指著一角,“女郎你看,那原本放糧的,現也賣完了。”又指了指頭頂,曾老叔不無得意地說道:“幸好聽了女郎的,把這屋頂修得結實。你不知道好些府第都漏雨了,只有我這里完好。那些個渾人啊,干脆一窩窩住了進來。”

老頭一邊說,一邊跑到一側角落,在墻壁上掏出幾塊石頭后,他彎腰從墻洞里抱出一個大陶甕出來。

費力地抱著那陶甕,曾老叔得意地說道:“女郎給我二十片金葉子,修屋頂用了二片,買糧用了二片,剩下的都購了柴火。嘿嘿,女郎你猜賺了多少?”他抬起笑成了菊花的老臉,高興地說道:“一十八枚金葉子拿出去,現在變成了一百一十三枚!”

馮宛含笑看著他。

當著曾老叔的面,她把金葉子數了數:便是最信任的人,這種事都不能免。沒有適當的監督,便是善良的人也會逼得不再善良。

數完后,馮宛推出十枚金葉子,道:“曾秀的那些朋友,多是仗義的漢子,這次要不是有他們相助,我們也得不到了這麼多。老叔你拿去分一分。”

然后,她推出十枚金葉子給曾老叔本人,道:“叔老了,得留些棺材本。”

又拿出二十三枚金葉子藏入懷中,馮宛笑道:“老叔,剩下的埋到莊子里,你的床下面。”她原本是想與上次的金葉子埋在一起的,后來想到狡兔尚需三窟,又改變了主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5:40

第六十章 讓陳雅泄泄火

曾老叔是個憨厚的人,在馮宛一連串地動作下,嘴唇哆得不像樣,偏偏半天擠不出一個字來。

馮宛笑了,她把金葉子攏于袖中,道:“老叔,我先走了。”直到曾老叔呆呆傻傻地把她送上車,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叫道:“女郎”

剛叫出一聲,曾老叔對上馭夫投來的好奇目光,那話又說不出了。

馮宛溫婉地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不用在意,便驅動了馬車。

轉眼,又是兩天過去了。

這一天大早,趙俊大步走向馮宛,道:“宛娘,”他低聲問道:“那個可有想好?”

他問得不明不白,馮宛自是知道,他問的是怎麼使得五殿下重新信任他。她搖了搖頭,垂眸應道:“還沒有,這種事甚難。”

趙俊自是知道甚難。

他看著馮宛,欲言又止,好一會,他訥訥說道:“宛娘,你,你去一下衛府吧,看看衛子揚有什麼好法子。”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馮宛便抬頭看向他。

去衛府麼?明知道她可能與衛子揚有染,他這個做夫主的,還開口要她去衛府麼?

她的目光明明平靜寧澈如以往,可趙俊還是狼狽地別過了頭。

好一會,馮宛淡淡說道:“我知道了。”

趙俊點了點頭,他嘴張了張,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衣袖一揚,上了馬車。

趙俊既有這個意思,馮宛便是無事,也當外出走走。

街道中,明明洪災剛過,可處處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卻是陛下生辰將至,庶民們存個討好之心,便處處點起了燈火。這種熱鬧喜慶,倒是把洪災引起的頹廢敗落一掃而空。

馬車經過嫵娘開設的店面前,店面已重新開張,又有一批遠道而來的糧食,正被抬進店中……那天趙俊雖然氣恨交加,可他后來,還是挑一晚跟嫵娘溫存了一番。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話,現在的嫵娘神態堅定,一副拼盡積蓄,也要挽回敗局的態勢。

在馮宛向嫵娘看去時,嫵娘正好看到了自家的馬車,也在回頭看來。

四目相對,馮宛溫婉一笑,嫵娘則低下了頭。那天她情急之下攀咬馮宛,少不了被眉娘絹兒她們冷嘲熱諷的。說得多了,嫵娘也覺得馮宛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是帶著寒意。

不過她飛快地抬起頭,遠遠的,對著馮宛一福,嫵娘走入店中。

馮宛再次一笑,道:“走吧。”

“是。”

這一天,馮宛自是無功而返。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睛天,馮宛等人起了個大早,忙著沐浴更衣。趙俊則把馬車留給眾女。

今天,她們要上香……災難過后,聖壽之前,拜一拜菩薩,這是應該的事。

當馮宛走出時,準備妥當的眾妾連忙靠來,婢女們跟隨著,浩浩蕩蕩地開出了府門。

剛剛走出府門,一輛馬車急速駛來,見到趙府眾女,那馬車一停,一婢拉開車簾,居高臨下地叫道:“馮氏阿宛嗎?先別忙著走,我家大公主要見你”

婢妾一驚,同時看向馮宛,而馮宛,則是慢慢掀開車簾。

她看著那鼻孔朝天,倨傲的,不耐煩地瞪著自己的宮婢,暗暗忖道:還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這些宮婢,與陳雅的性格可真像。

馮宛垂眸,淡淡的,堅定地搖頭,“還請大公主見諒,妾實是有事。”

她朝馭夫叫道:“走罷。”那馭夫跟她久了,聞言二話不說便揮動了馬鞭

她竟是這麼丟下一句,便完全不在意地橫沖而過。

馮宛這個舉動,那宮婢氣得一口痰堵在了胸口,她咬牙想道:天下有如此無禮的婦人,我不親眼見到,還不相信呢

瞪著那兩輛越去越遠的馬車,宮婢眼珠子一轉,恨道:要上香嗎?行,我就去告訴大公主

馮宛這般揚長而去,她不在意,婢妾們可是驚呆了。嫵娘似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馮宛,當下瞪大了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打量。

而這時,馮宛突然對馭夫吩咐道:“走慢些?”

走慢些?

馭夫一怔間,嫵娘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馮宛淡淡一笑:某人不是一直都想找她說說話嗎?拒了兩回,也到了讓她泄泄火的時機了。只是那地方嘛,得由我自己來決定

馮宛自是沒有回答嫵娘地問話。

馬車還沒有靠近金弘寺,一輛一輛的馬車從各個方向駛來。馬車里外,飄蕩著女眷們的笑聲,招呼聲。

金弘寺外,更是馬車林立,人流如潮。高大的喬木直伸天際,從濃密的樹葉叢中透過來的陽光,艷麗而溫暖,讓人心情大好。

馮宛在婢妾們地籌擁下,順著山道向廟門走去。她長身玉立,氣度雍容,比一般的貴婦人更像貴婦人,當下引得不少女眷頻頻望來,暗中打聽她的身份。

這般慢慢地抬階而上,眼看廟門就在眼前時,終于,一個響亮而不耐煩地喝叫聲傳來,“馮氏阿宛?”

這聲音有著習慣了頤指氣使的倨傲,一時之間,不管是各處家戶中的女眷,還是湊熱鬧跟著上香的青年郎君,少年文士們,都停下了腳步,回頭望來。

馮宛也停下腳步,在她回頭望去時,原本籌擁著她的婢妾們,不動聲色地向后退出一步,把她晾到了中間。

因此,四周眾人只一眼,便明白是她了。

馮宛轉過身來,她雙手攏于袖中,長袖大袖,束得緊緊的細腰,和長長飄拂的腰帶,隨著風在飄拂。陡然望去,這般站在臺階上的馮宛,竟似壁畫上的晉地貴女,富貴飄逸之姿難言難畫。

馮宛含笑,朝著來人福了福,道:“見過大公主殿下。”

稱呼一聲,嘩聲四起,這一下,不止是趙府的婢妾,便是眾人,也都退后一步,把地方讓給了來人。

陳雅在宮婢護衛地籌擁下,向馮宛大步走來。

轉眼,她沖到了馮宛面前。

站在下面的臺階上,她抬頭盯著馮宛,那響亮得有點粗嘎的聲音,帶著譏嘲地說道:“真是巧啊,這個時候,趙夫人終于有閑了”

馮宛垂眸含笑,不等她開口,陳雅便厲聲低喝道:“給本公主收起你那笑容呸真是讓人看了惡心。”

毫不客氣的唾罵,引得四周驚疑的目光更劇了,眾人再次退后一步,神色各異地盯向馮宛。

馮宛依然淡淡而笑,她伸出纖長的手指,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秀發……這一瞬間,眾人直覺得那雍容的華光逼人而來

相比起馮宛,陳雅的五官也許更勝一籌,可她骨節粗大,馮宛身量修長,她卻還要高出馮宛半個頭,直與普通的漢人丈夫相仿。最重要的是,她眼帶四白,臉龐大而無肉,整個人,無論是氣質還是相貌,與秀雅靈透,雍容飄逸毫無干系。這麼一來,她站在馮宛面前,雖然張牙舞爪,給人的感覺,卻是馮宛才是真正的公主。

馮宛把頭發捋了捋,溫婉地說道:“公主言過了。”

說罷,她朝著大公主福了福,既無二話,也不再看她,便這麼轉過身,繼續向寺院大門走去

這般理所當然,這般寧靜得張揚

大公主愕在了當地,直到此時,她才完全相信婢女們所說的話。

眼看馮宛就要走到寺院大門前了,大公主尖叫一聲,“給我站住”尖叫聲中,她蹬蹬蹬沖了上去。才一靠近,她右手一揚,一個巴掌便重重揮向馮宛

大公主打人耳光,那是打慣了的,這一巴掌揮下,又利落又結實。

眼看就要揮中馮宛時,馮宛的右手,再次閃電般伸出,扣住了她的手腕

牢牢地扣著大公主的手腕,把它定在頭頂,馮宛盯著大公主,聲音一提,冷冷地說道:“大公主,菩薩面前,還請自律。”

本來,大公主這一巴掌,只是氣惱她不聽話的下意識動作,那天被兩個長輩訓過后,她被勸告過不要無緣無故地針對為難,或陷害馮宛的。

可現在,馮宛再一次扣住了她的手腕,強行中斷了她的發泄,大公主粗長的眉毛一挑,瞪著四白眼尖聲叫道:“馮氏阿宛,你好大的膽子”

馮宛完全無視她的憤怒,盯著大公主,淡淡一笑,聲音比她還威嚴,“陛下聖壽在即,大公主一定要在這個時候,令菩薩不快麼?”

這話一出,陳雅怔住了。那些原本走近來的護衛宮婢,停下了腳步。便是正向這里走來的沙佗大師,也都雙手合什,連呼佛號。

在一陣低聲議論中,馮宛松開大公主的手腕,再次轉身。

大公主目送著馮宛挺直腰背,風姿佼然地走向寺院。

她剛下意識地提腳,剛走出兩步,便有好十幾雙目光朝她盯來。這些目光,都是屬于信徒的,她們正警惕地瞪著大公主,似是防著她在菩薩面前搗亂。

對上這些目光,大公主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騰地一下,她白凈的臉漲得通紅,聲音一提,大公主怒不可遏地暴喝道:“馮氏阿宛,你給本公主站住”

喝聲如雷,震得四周回音陣陣。

喝聲中,馮宛沒有站住,她依然腰背挺直,雙掌合什,雍容的,虔誠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倒是四周,嗖嗖嗖走出幾個信徒來,他們擋在了大公主之前,防止她暴怒之下,做出讓菩薩動怒的事

這時,一個婢女小心地說道:“大公主,我們還是等會吧?”

她是說得小心,可眼下大公主正是怒火無處發泄時,聞言,她騰地轉身,手掌一揚,便給了她重重一個耳光

“啪——”地一聲脆響,帶著太過明顯的戾氣,在天地之間回蕩。

一個穿著紅色袈裟的高僧從寺院中走出,他緩步走到大公主面前,雙掌合什,稱了一聲佛號后,緩緩說道:“佛門清凈地,眾生皆自在……施主,請回吧。”

他這是在趕人

他竟然在趕大公主走

當然,做為一個篤信佛教的天子親封的大師,他有這個權力,也有這個膽量。

騰地一下,大公主一張臉漲得紫紅……這是羞辱

她臉色一沉,怒道:“你知道本公主是誰?”

高僧再次頌了一聲佛號,道:“施主是誰,與老訥何干?與菩薩何干?”

大公主一噎。

她剛要喝罵,一個聲音傳來,“阿雅,回來”

四個婢女籌擁著一個中年貴婦走了過來,她快步走到大公主面前,有點慍怒,也有點鄙薄地說道:“這是佛門清凈地,你怎麼鬧到這里來了?”

中年貴婦朝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怒道:“你看看四周真是不知事的”

四周,無數鄙薄中帶著不快的目光,正在投向這邊……這次上香,來的貴婦何止一個二個?

在大公主由怒轉臊,臉色越發紫紅時,一個宮婢走到她身后,低語道:“大公主休要動怒,這地方不是,我們回去再做計較。”

她輕輕扯了扯大公主,勸阻過后,又對那中年貴婦說道:“您老見諒,實是那個馮宛阿宛不知天高地厚,竟對我家公主視若無物,公主哪里見過這麼大膽無禮的婦人?您也知道公主是個性直的,她怒火一來,便忘記了地方。”

這宮婢說的是實情,大公主這一生,還真沒有被任何人這麼忤逆無視過……那種來自晉地,來自王謝世家,來自名士風流的鄙履權貴,我行我素,對她這個跋扈囂張慣了的人來說,實是最最上等的澆火烈油

中年貴婦哪里耐煩聽這個?她在意的,只是四周投來的鄙薄的眼神,只是大師們的不悅。

當下,她蹙著眉,命令道:“帶你家公主回去。”盯了一眼兀自羞怒不已,氣喘吁吁,幾次想要張口說話的大公主,中年貴婦低喝道:“這件事,我會稟上去,讓人好好管教你”

說罷,中年貴婦轉過身,大步朝寺院大門走去。

她一動,眾人也都動了,轉眼間,便把大公主一行人,落在身后。

這時刻,便是有人朝她看來,有人說話,那眼神,那語氣,也是含著不贊同的。

大公主雖然跋扈,畢竟是個青春妙齡的少女,對她這種年紀的人來說,對異性的目光還是很在意的。此刻對上一眾如避蛇蠍的年青俊彥,大公主一張臉白了又紅,紫了又青,直氣得淚水堵都堵不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6:22

第六十一章 誰輕薄了誰?

中年貴婦一入寺門,便有意無意地尋找著馮宛。

掃了幾下,她目光一凝。

慢步走到佛佗座下,見到馮宛正雙掌合什,雙目微閉,口里念念有詞。

陽光照耀下,這年輕人的臉嫻靜而溫潤。

中年貴婦站在她旁邊,也是雙掌合什,當馮宛睜開眼時,她平和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趙夫人?”

聽到叫喚,馮宛轉頭。

便是這般突然被不相識的人叫出名字,這年輕人也不見驚異,不見慌亂。她用一雙極美麗,極寧靜的眸子看過來,凝神傾聽。

中年貴婦嘴角微揚,她溫和地說道:“剛才大公主如此對你,你可有生氣?”

她問得很溫和很友好。

可一眼認出她身份的馮宛,自是知道,她在審量自己。

馮宛垂下雙眸,低細溫潤地說道:“生氣是生氣的……可菩薩在看著,我與大公主之間,又沒有真仇。”

她似不知道這婦人的身份,回答一句后,便自顧自地轉頭對著菩薩,再次雙掌合什,喃喃誦道:“守記內心者,則知貪想,嗔想,及愚癡邪見想;知善,知不善,知無記,知心勞慮種種諸苦……

眾生心體,從本以來,不生不滅,自性清凈,無障無礙,猶如虛空,離分別故。平等普遍,無所不至,圓滿十方,究竟一相,無二無別,不變不異,無增無減。”

馮宛的誦經聲,溫柔潤和。中年貴婦看著神色寧靜得慈和的馮宛,聽著她所誦的內容,暗暗忖道:原來是個虔誠信徒。

既是虔誠信徒,那她剛才的所言所行,便如佛經中所教導的那樣,‘自性清凈,無障無礙,平等普通。”而不是一個本性城府深沉,處事狡詐的人所為。

聽著旁邊馮宛清楚寧靜的誦經聲,中年貴婦心頭的那點煩躁,也在漸漸消失,漸漸轉為平和。慢慢的,她雙掌合什,也和馮宛一樣,默誦起來。

當中年貴婦再次睜開眼時,馮宛已經悄然離去。

她走出了寺門。

這時刻,眾婢妾還沒有出寺,馬車旁,兩個馭夫正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

朝他們望了一眼,馮宛順著山中的老樹古道,向山腳下走去。

山道兩側,到處都是行人,時不時有年輕的男女,手牽著手鬼崇地鉆入山林中。也有被馮宛的腳步聲驚得探出頭來的,見到是這麼一個溫柔嫻靜的婦人,那些人又毫不在意地繼續快活。

不知不覺中,馮宛走入了一條少有人行的山道。

低著頭走了一陣,突然覺得四周靜得驚人,馮宛抬起頭來,轉過身,便想向回走去。

就在這時,她手臂一疼,卻是被人猛然錮制住。在夢中經歷過那樣的慘死,這般被人制住,實是馮宛的夢魘。當下,她腦袋使勁地搖晃著,雙腳亂踢,張開嘴便要尖叫。

馮宛反抗的強烈,顯然出乎來人的意料。猛然的,他把馮宛重重壓向一根樹干,用身體和左手定住她的四肢,對上她張開想要大叫的嘴,右手握拳,重重堵了上去。

馮宛重重一咬

瞬時,一股血腥味涌入鼻端。而這氣味,也令得幾近瘋狂的馮宛清醒過來,她睜開了雙眼。

她對上了一雙眼睛。

這眼睛,原本是斜長的,波光流轉,魅意中夾著血色的,更是若有情若無情的。可此刻,這眼睛中的情意全沒了,有的,只是憤怒和控訴。

斜睨著她,少年靡啞的聲音憤怒地低喝道:“你瘋了?”聲音竟有點委屈。

我哪里知道會是你?

馮宛扁了扁唇,放松了身軀。她原來繃得太緊太緊,這一放松,整個人便軟軟地向少年倒去。

不對,應該說,少年本來把她壓制在樹干上,這一放松,她與他之間,溫熱的肌膚,有點急的心跳,還有略粗的呼吸,便清清楚楚地纏繞在一起。

不知不覺中,樹林中變得安靜之極。

少年一點也沒有放開她的心思,他依然重重地壓著她,蹙眉問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慌亂驚懼成這個樣子?”

馮宛搖頭,弱弱地說道:“誰叫你突然冒出來的。”

少年冷笑一聲,“你也太膽小了。”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帶上了一分疑惑,“不對,你為什麼會這麼害怕?難不成,你以前被人這樣抓過?”

馮宛連忙搖頭。

她搖得太激烈,令得少年更加冷冷地盯著她。

好一會,馮宛惱道:“不要問了。”

少年重重一哼,哧道:“你以為我對你以前的事,很感興趣不成?”

馮宛早就習慣了他這般冷言冷語,也沒在意,只是好奇地問道:“你跑到這里來干什麼?”

少年劍眉一挑,淡淡說道:“不就是四公主那些愚婦?她們進香就進香罷,非要逼著我也過來。把我約到這里后,居然……”

他絕美的臉孔紅了紅,有點說不下去。

難不成他被輕薄了?

馮宛好奇起來,她剛眨巴了幾下眼,便對上少年冷冽暴戾的目光,謔地一下,她迅速地低下頭來。

少年瞪著馮宛,沉怒地解釋道:“我乃堂堂丈夫,她們能對我怎麼樣?”

馮宛忙不迭地點頭。

見她態度良好,少年哼了一聲,怒火少去。

好一會,馮宛再次低低地開了口,“你壓著我了。”

她想,她這句話很尋常吧。

少年眉頭一挑,似是被她提醒了,他認真地打量起馮宛來。

他這般壓著她,彼此的面孔,相距不足三寸,在這種情況下,他那灼灼的,媚意流蕩的,天生勾蕩人心的眼神,馮宛實在受不了了。

她漲紅著臉,頭拼命地低著,差點貼到胸口了。

實在受不了了,馮宛低聲叫道:“別這樣看我。”

“我怎麼看你了?”少年的聲音帶上了笑意,靡蕩微啞。

馮宛咬了咬唇,她還在琢磨著怎麼回答時。極為突然的,少年伸頭過來,在她頸間深深一嗅。

然后,他嘀咕道:“你長得雖不怎麼樣,聞起來比那些婦人舒服多了。”

嘀咕聲中,他還在繼續聞,這樣一邊聞一邊蹭,極為突然的,他在她的耳下動脈處,伸舌一舔

天可憐見

馮宛雙腳一軟,差點坐倒在地。被少年強行用雙臂提起,馮宛咬著牙低叫道:“衛子揚”她惱怒之下,也顧不得這麼多,“你可別忘記了,你長成什麼樣子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哪里能受得了這種,這種……”

后面的話,終是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馮宛低叫良久,見壓著自己的少年沒有絲毫懺悔,便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她依然對上他媚意流蕩,血色隱隱的鳳眸。他正歪著頭,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就在馮宛疑惑時,他開口說道:“說呀,你怎麼不說了?”

馮宛咬牙。

少年無視她的慍怒,繼續用那勾魂的雙眸盯著她,嘟囔道:“你的聲音像水,很好聽,我喜歡。”

這話特真誠。

真誠得讓馮宛有點不踏實。

她瞪大眼,忍著羞怒,直直地瞪著少年。

看著看著,她右手一伸,按上了他的額頭。

額頭有點燙。

這時,壓著她的少年突然蹭了蹭,這一蹭,她清楚地感覺到,有一堅硬的物事頂著自己下腹。

馮宛嗖地一下臉孔漲得紫紅。

不過她的眼神于清亮中,添上了一絲疑惑。

再次伸手按上他的額頭,然后按了按他的胸口,再望向少年的臉。只見他薄唇櫻紅,望著自己的眸光有點癡散,他呼吸間散發出的熱氣也不對勁。

蹙著眉,馮宛低聲道:“你被下藥了?”

“下藥?”少年蹙起眉頭,似有點不解。

他的一舉一動,看起來十分清醒正常,可這般緊貼著自己舍不得放開,還有那微紅的雙頰,眸光中的妖色,都讓馮宛感覺到不對。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馮宛一凜,連忙低叫道:“藏起來。”

她直視著少年,神色堅定。

少年直直地盯著她,眉頭還在蹙起,人已動作起來,他提起她轉到一個山坡后。

把她朝著草地上一扔,然后,少年整個人大賴賴地撲了下去,依舊壓了個結實。

馮宛大驚,剛要掙扎,少年嘟囔道:“真舒服。”

聲音有點憨。

馮宛這下完全肯定,他真是被下了藥了。

后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不一會,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明明是朝這方向跑的。”

一男子的聲音傳來,“藥力應該發作了。得找到他。”

那女子不安地問道:“這人功夫極高,又是個倔的,若是知道我們下了藥,只怕會不依不饒?”

那男子笑道:“放心,那藥可是從建康皇室弄來的,查不出來。再說,不是四公主約的他嗎?與我們有甚干系?”

馮宛聽到這里,暗暗心驚時,突然間,胸前一陣酥麻。

她低下頭來。

卻見少年不知什麼時候起,已滑了下去。他的臉便擱到了她的乳上,顯然覺得那里溫軟暖和,他正閉上眼,舒服地蹭來蹭去。

騰地一下,馮宛一張臉漲得紫紅。

可她偏偏動彈不得,不但不能動彈,她還得盯著這個亂蹭的人,防止他一不小心發出聲音來。

西西索索的尋找聲音中,那男子顯得有點不耐煩,他低怒道:“怎麼就讓他跑了?真是不中用”

那女子委屈地說道:“殿下,實是那人對女人不感興趣,七兒都快脫光衣服了,他不但無動于衷,還伸手一個耳光,便把她拍得遠遠的。不止是她,我們幾個都挨打了,他一邊打一邊叫我們丑女人。”

那女子小心地說道:“殿下,他會不會是只對丈夫?”

那殿下冷聲道:“沒有的事老五那個蠢蛋,與他有過約定,因此一直不曾碰他。至于別人,打過他主意的不少,可真正近過他身的,至今沒有聽到過”

頓了頓,他沉吟道:“我似是聽過,他對婦人極為厭惡,能用手指與人碰一碰,已是極為罕見。前陣子在宮中時,便有個撲到他身上的宮女,被打得吐血的。”

兩人一邊說一邊找,繞來繞去都在附近。他們顯然知道這種事見不得光,也沒叫護衛婢女什麼的,便這樣兩人邊尋邊搜。

就在這時,馮宛一僵。

她慢慢慢慢地轉過頭來。

不知什麼時候起,少年又滑了上來,此刻,他正低著頭,雙手從她的眉,摸過她的眼,又摸上她的唇。

他摸也就罷了,就是像個小狗一樣,摸了幾下,他還要湊過來嗅一嗅,嗅了覺得味道不錯,還伸出舌頭舔一舔。

如此刻,他便在馮宛的唇邊輕輕舔著,那妖艷的紅舌,正把她的上唇挑起,順著唇線從人中描畫到唇角處。

他溫熱的呼吸,正隨著他輕薄的動作,一下一下撲在馮宛臉上。

在馮宛宛如僵屍,一動不能動中,他的興趣終于轉向了她的胸鎖處。

在他又摸又按那鎖骨窩時,馮宛別過頭去。

她一張臉漲得通紅,眼中也有點濕潤,這時候,她真說不出自己是氣苦,還是羞惱,還是什麼。

她只知道,自己的身子越發的軟了……

兩人所躺的地方,位于山坡后內陷處,上面被灌木叢嚴實地擋著。

那兩人久尋不到后,終于轉身離去。

而這時,把馮宛研究得差不多了的少年,也伏在她身上呼呼大睡起來。

別看少年體形頎長,並不顯壯,可他這麼結結實實地壓著,雙手還下意識地扣著馮宛的雙手,直讓她怎麼掙也掙脫不了。

像一只蚯蚓,靠腰部之力拱了很久后,馮宛放棄了。

她干脆眼睛一閉,也入了睡。

醒來時,一雙冷漠的眼睛正盯著她。

馮宛睜開眼來。

四目一對,早就筆直的倚樹而立,絕美得宛如天邊流霞的少年,正冷冽地盯著她。

難不成,他還以為自己占了他便宜?

馮宛羞怒一起,正要說話,少年低啞的,靡蕩的聲音冷冽地傳來,“以后,不許跟你那夫主上塌”也不等馮宛回答,他衣袖一甩,傲然離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6:56

第六十二章 不負

望著少年步履生風的背影,馮宛突然很想說明什麼。

她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追上去。眼看他就要衣裳不整,頭發凌亂地走出樹林,馮宛喚道:“你衣裳亂了。”

少年腳步一僵。

他一動不動地忤了良久,決然轉身,大步走到馮宛面前。

朝著她雙臂一舒,他命令道:“給我打理。”

他的命令聲堅硬有力,可當他的目光轉到馮宛臉上,對上鬢角凌亂,臉帶紅潮的她時,他目光一移,認真地側過頭,看向左側天空。

馮宛瞪著他。

她唇咬了又咬,最后還是壓下羞怒,上前把他裳服理順,再抽出束發的玉釵,把他的長發打散。

隨著玉釵一抽,那一頭墨發如水一樣,泄了馮宛一臉。

……風吹來,鬢有香,衣帶風。

不知不覺中,她的呼吸,再次混著了他的呼吸。

馮宛垂眸,用手指梳向他的墨發。

就在她的手指梳到他肩膀處時,少年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沒有回頭,只是這般重重地扣著她的手腕。

馮宛抬頭,正要開口時,少年突然甩開她的手,這般披著頭發急急向外沖去。

馮宛張口欲叫,看到他沖得太急的背影,又住了嘴……不知不覺中,她也是怒火一消。

良久良久,馮宛回過神來,她找到一處山溪,略作梳洗罷,馮宛向馬車停放的地方走去。

這時,已是午后,趙府的婢妾們聚在一起,早等得不耐煩了。

見到馮宛走來,眉娘連忙說道:“快把他們叫回來,就說夫人回來了。”

弗兒與絹兒嫵娘等人,則連忙圍了上來,她們驚疑地打量著馮宛沾了泥印的裳服,重新梳理過的頭發,還有皺褶的裳角,目光閃動著,卻沒有人說話。

馮宛自顧自走向馬車,低聲道:“我早出來了,在一處山道,被人撞得摔到了山溝里。”

眾女同時驚呼,在馮宛的目光掃來時,那驚呼聲小了些。

嫵娘問道:“夫人夫人,不知那人是誰?”

馮宛搖頭,道:“不曾看清,想是無意中撞的吧。”

她這話一出,眾女相互看了一眼,忖道:這佛寺又不是鬧市,哪有什麼無意中撞人的事?夫人得罪了一看就是愛記仇的大公主,哪能這麼容易討了好處?

本來,馮宛如果一口咬定是大公主做的,她們說不定會懷疑她現在這模樣另有別情。可她現在卻說什麼無意中被撞,那定然是被人復仇了。

馮宛仿佛不知道婢妾們正聚在一起議論,她坐上馬車,拉下了車簾。

不一會,馬車駛動。

坐在馬車中,馮宛的雙眼依然明亮得驚人,她盯著前方,神色有點恍惚。

府中,趙俊不在,馮宛沐浴更衣后,披散著濕濕地長發坐在寢房中。午后的陽光透過紗窗,照在跪坐于塌幾,自己給自己斟著漿的馮宛身上,頗有一種說不出的靜謐之感。

這時,弗兒低弱的聲音傳來,“夫人,焚香麼?”

這聲音真是低弱,似是盛滿了憂傷和痛苦……是了,昨日她父親來過,看來她母親的病又重了。

馮宛淡淡“恩”了一聲,道:“檀香吧。”

西西索索的聲音響起。

只是點個香而已,那聲音直響了好一陣,轉來轉去的腳步聲,更是不絕于耳。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撲通’一聲,有人重重地跪在地上。

只見弗兒跪在馮宛面前,膝行兩步后,她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馮宛似是被她激烈的動作嚇了一跳,蹙起眉頭,馮宛問道:“怎麼了?”語氣中,隱有著不耐煩。

弗兒聽出了她的不耐煩。

她重重地咬著唇,顫聲道:“夫人,你救救我母親吧。夫人,你是那麼慈善的一個人,只有你能救我母親。”

馮宛看向額頭磕得發青的弗兒,慢慢抿了一口漿。

她想看看弗兒這頭,能磕到什麼時候去。

砰砰砰的悶響中,弗兒哽咽的,涕淚交加地求道:“求夫人了,求夫人了。”

直看到她的額頭都滲出血來了,靜室中,馮宛的聲音才溫柔地飄來,“弗兒。”

“是,是。”

“府中的情況,你是一清二楚。我這里拿不出錢來。”

她垂眸盯向弗兒,見她的唇無聲地動了動,自是知道弗兒是想問:你上次也說拿不出錢來。可是大雨來時,你不也拿出一片金葉子了嗎?

當然,這話弗兒問不出口。

馮宛靜靜地看著弗兒,她似是尋思了一會,終于想到了個解決之道:“弗兒,你是我家里派來的人,賣身契還在我手上。如果你願意,我把那賣身契給你,你自己去人市……”

她下面的話沒有說完。

可弗兒不是傻子,她清楚地聽懂了:夫人這是要她重找一戶人家,拿賣身的錢給母親看病。

可她賣身的錢,又有多少?

弗兒唇顫抖著,絕望地搖著頭,不停地搖著頭。

不願意麼?

馮宛望著她,蹙眉嘆道:“這也不行啊?”

弗兒哽咽道:“夫人,那錢不夠的。”

馮宛望著她,她低嘆一聲,有點難以啟齒地說道:“人市有幾處的……罷了,你不願意,也就算了。”

人市有幾處的

夫人竟然說,人市有幾處的

弗兒臉色蒼白地看著馮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不成,夫人寧願她去賣身為妓,也不會伸出援手?不對,夫人不是這樣的人,看來她是真沒錢了。

重重地咬著上唇,直到唇上沁出血來,馮宛才木然站起,僵硬地朝外面走去。

夫人最后一句,說得輕飄,可份量實際很重……她做人女兒的,都有不願意做的事,憑什麼要強人所難?
而且這個人,還是她的主子。

良久良久,一陣壓抑的哭泣聲飄蕩而來,久久久久都沒有散去。

傍晚時,趙俊是直沖到馮宛房中的。

他盯著拿著書卷,正低低吟誦的馮宛,大步走近,沉聲問道:“今天出事了?”

馮宛回頭,對上趙俊緊張煩躁的臉,她點了點頭,道:“大公主派人找了我兩次,她的人……”

不等她說完,趙俊揮斷,“那你為什麼不應承?你應該應承的,我從宮中得到消息說,大公主被人訓斥了一頓,她找你,只是想和好”

和好麼?

她自是知道,陳雅這次找她,只是想和好。

可特意來和好都如此驕縱跋扈,何況是到了她地盤?以她對陳雅的了解,在那女人恩賜出一句原諒之前,那羞辱和耳光是少不了的。

更何況,她不需要與陳雅和好

趙俊見馮宛垂眸不語,長嘆一聲,道:“這下仇越結越深了。”他在房中踱來踱去,又問道:“聽說有個中年貴婦訓斥了大公主一陣,她長什麼樣子?”

“三四十歲,容長臉,左眉心有一顆黑色的痣,肌膚很白,不過不像是胡人。”

“知道了,”趙俊揮斷她的話,道:“那是皇后之妹,李相國之妻。”

沉吟著,趙俊沉聲說道:“這位夫人行事周密又公正,說話很有影響力。她既然開口說要上稟,還說要管教大公主,那必是真的。”

轉過頭,他盯著馮宛,長嘆一聲,“管教了又怎麼樣,你終是狠狠得罪了大公主。”

又瞟了馮宛一眼,趙俊拉著臉,郁怒地說道:“一個兩個都是不省事的。哼,嫵娘那蠢婦也就罷了,你明明是個周到的,這陣子做起事來,卻總是顛三倒四”

面對他的呵斥,馮宛自是不會辯解。

趙俊轉了一圈,又問道:“聽說你被人推到山溝里。過了一個時辰才爬出來?”

馮宛垂眸,輕聲應道:“是。”

趙俊盯著站在陰暗處,身形單薄飄然的她,走出一步,伸手摟上她的腰。

把安靜溫馴的馮宛摟于懷中,趙俊撫著她的背,溫柔地說道:“真沒有看清是誰下的手?”

馮宛搖頭。

趙俊長嘆一聲,道:“宛娘,你也有錯你知道嗎?今晨公主派人來叫你,你若是跟著去了,就沒有后面的事了。可你不但不跟著,我聽嫵娘說,當時你還很強硬?”

馮宛垂眸。

不等她回答,趙俊自顧自地說道:“你呀,就是看多了這些儒家的書,太重什麼骨氣了。便是那個婢女說話不中聽,你謙卑一些,不是什麼事也沒有了嗎?”

他低頭望著她,語重聲長地說道:“宛娘,便是為了我,你也應該謙卑的。反正你是婦人,要那麼多顏面干什麼?”

趙俊說到這里,見馮宛還是安靜著,不應是也不認錯。不由蹙起眉頭,推開了她。

他瞪著她,聲音放緩,一字一句地說道:“大公主之事,我會找個機會好好說合的。宛娘,為夫在這里跟你說了,若是大公主願意原諒你,你切不可再這般鬧意氣為夫知道,你是在意藍月鑲云佩的事。那件事我想過了,便是那貴人真要見怪,也不過是罰你一通打你一頓的小事,你用不著在意。”

罰的是她,打的也是她,他自是不用在意。便是那貴人一怒之下勒令休妻,他也用不著在意。

趙俊交待到這里,盯著馮宛,不耐煩地問道:“可聽明白了?”

“恩。”

聽到馮宛出聲了,趙俊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衣袖一揮朝外走去。剛來到門口,他又站住了,回過頭來對著馮宛命令道:“明天你去一下衛子揚那里。”

他似是下了什麼決心,神色特別堅定。也是,朝野都在說,他是依附衛子揚這個孌童上來的,既然他無法自辯了,不如干脆做到底。

趙俊繼續命令道:“這幾天你可以常去。若是聽到什麼消息,馬上回來告訴為夫。”

說罷,他衣袖一甩,大步離去。

陛下的生辰到了。

經辦此事的五殿下下令:天子恩德,無論大官小官,都可以帶著家眷參加這一場盛宴。

因此,趙俊和馮宛坐上了馬車,駛向宮城所在。

五殿下不曾規定帶幾個家眷,像嫵娘眉娘趙俊都可以帶去的。可是,原本是五殿下府中出來的嫵娘,現在得罪了五殿下,不是合適人選。眉娘出身紅樓,也不適合,想來想去,趙俊只能帶馮宛一人了。

馬車駛到宮門處時,這里已是車水馬龍。掛在兩邊的紅燈籠,穿戴著嶄新盔甲的宮中護衛,處處可見的上官貴族,給精神抖擻的趙俊憑添了許多壓力,他的背一下佝僂起來。

吩咐把馬車侯在一側,等著一輛接一輛的貴族和上官先過去,趙俊越是等,越是氣虛。

他轉頭看向馮宛。

馮宛正端坐在馬車中,被夜風吹起的車簾后,戴著面紗的她,雙眸明亮如星辰,便是端著熱手的漿,也拿得穩穩的,那股雍容,那股掩不去的自在,直讓人感覺到,她才應該是金馬玉堂的華貴嬌客。

看著這樣的馮宛,趙俊心神大定,本來有點心虛氣短的不適,這時也消失了。

這是他的夫人,他趙俊的夫人。有這樣的夫人,他趙俊怎麼可能做一輩子的小魚小蝦?

沖動中,趙俊突然伸手,握緊了馮宛的手腕。

對上馮宛詢問的眼神,趙俊認真的,像發誓一樣的對她說道:“宛娘,我。”他用力地說道:“我就算做到了相國,你也是相國夫人宛娘,我必不負你”

他說得格外的認真。

馮宛靜靜地看著他,唇角微挑,含笑道:“夫主這是怎麼啦?”

經她提醒,趙俊才發現自己的失常,他笑道:“見宛娘儀態天生,心下傾慕。”

他見馬車所在很是隱蔽,便悄悄抬起馮宛的手,在那手背上輕輕一吻,直視馮宛的眸,含情脈脈地說道:“為夫這樣說,宛娘難道不高興麼?”他嘴角揚得歡,聲音呢喃如私語,“宛娘,今晚上,為夫得好好侍侯侍侯你……都兩年了,還不曾有孩兒,他人可是會笑話宛娘的。”

說著,他朝馮宛擠了擠眼。

正擠得歡時,突然間,趙俊感覺到馬車一暗,似被什麼人擋住了光線。

他回過頭去。這一回頭,他對上了頭戴斗笠,坐著一輛極普通的馬車的衛子揚,此次,這少年的雙眼,正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的手。

順著他的目光,趙俊低下頭來:自己的手,正握著馮宛的手。

這麼一低頭,趙俊感覺到那目光更逼人了。下意識的,他把馮宛的手一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7:44

第六十三章 針鋒相對

趙俊甩手的動作一做出,少年便是嘴角微揚,露出一個似是滿意,更似是譏嘲的笑容來。

警告地盯了馮宛一眼,他收回視線,驅著馬車向前走去。

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趙俊虛啐一聲,臉色很是難看。

有了這一曲,趙俊已沒有心思與馮宛親近了。見馬車走得差不多了,他惱怒地喝道:“還愣著干什麼?走啊。”

“是,是。”

馬車再次駛動。

陛下生辰大慶的場地,設在華英宮外面的廣場上。趙俊到來時,這里已是塌幾林立,火堆處處,整只整只的牛和羊,剝光了架在火堆上,被烤得金黃的肉,時不時地滴下一滴油,濺在了火堆上。

望著前方的人山人海,趙俊游四目顧一會,終于看到了五殿下。五殿下的身周,圍擁著數十個大臣,這些大臣中,一襲布衣,頭戴斗笠,雙手抱胸,懶懶站在后面的衛子揚,明明連下巴都看不清,可那掩不去的絕世風華,還是無形中吸引了太多的目光,直把五殿下都比了下去。

趙俊狠狠地瞪了一眼衛子揚,恰好這時,衛子揚也朝這邊看來。趙俊連忙收回目光,不過趙子揚也沒有看他,他只是朝他身后瞟了一眼,便漫不經心地收回了目光。

趙俊暗中哼了一聲,對馮宛說道:“走快點。”

他擠入了人群中。

馮宛自是亦步亦趨。

趙俊費力地擠出幾步,奈何圍著五殿下說話的人太多了,他擠得滿頭大汗,還是在外圍蹦噠著。

這時,他想到了馮宛。

連忙回頭,伸手牽過馮宛的手,趙俊再向前方擠去。

果然,這一次變得容易些了。

走出五六步,趙俊忍不住回頭看向馮宛。

燈火下,他長相平凡的妻子,那白瓷般的肌膚被火焰照得暈紅。夜色中,她雙眸是那般明亮,那翩躚宛然,雍容自在得讓人不敢輕視的風姿,凡所經行處,便讓人下意識地把她當成某個人物,自發自動地讓路。

看著看著,趙俊握緊了她的手。

他握得太緊,直讓馮宛有點疼。當下,她明亮美麗的眸子,淡淡地朝他掃來,不言不語,嫻靜平和。

被這樣的目光掃過,趙俊下意識的一松手,轉眼,他便用指甲搔著她的掌心,笑道:“宛娘,我們到五殿下旁邊去。若是有幸見到陛下,記得好好表現一番。”

表現一番麼?

馮宛垂眸,溫婉地應道:“恩。”

兩人來到了五殿下身側。

趙俊剛要退到后面,五殿下已一眼看到了馮宛。他目光轉向馮宛身前的趙俊,點了點頭。

這時,一個太監走到五殿下旁邊,對他低語了一句。

五殿下恩了一聲,他轉向趙俊笑道:“趙卿這個夫人,當真顯目得緊啊。這剛剛趕到,便有人掂記上了。”

他擺了擺手,道:“一起來吧。”

他提步向前走去。

趙俊連忙握緊馮宛的手跟上。

此時還是秋日,夜雖涼而不冷,廣場上,這般被火焰無所不在地逼著,不少人的鼻尖都滲出了汗珠。

趙俊便是這樣,他不止是鼻尖汗珠直冒,便是掌心也有點濕,被這種濕滑的手緊握著,不知為什麼,馮宛竟想到了蛇。

緊跟在五殿下身后,一行人來到廣場北面的一個閣樓處。此刻,閣樓的地坪里,都掛上了一層一層的紗幔,風一吹來,紫色粉色的紗幔隨風飄舞,如沐浴在月光下的輕煙。

五殿下拂開兩層紗幔,走了進去。馮宛一進來,發現這里坐著數十個濃妝艷抹的宮妃。

看到眾人進來,宮妃們的目光齊刷刷轉來。她們同時注意到了緊跟在趙俊身后的馮宛。

五殿下還在向前走去。

馮宛跟在后面,走了幾步,她便看到了坐在下首顯眼處的馮蕓。馮蕓云鬢高挽,露出修長的纖頸。這種強調氣質的打扮,掩去了她的刻薄,強調了明艷,倒是頗為動人。

當然,坐在這里的宮妃,都是美麗動人的。

馮蕓也看到了馮宛,她抬起頭,微陰著杏核眼,神態中帶著一種得意。

這時,前面的五殿下停下了。

他施了一禮,笑道:“兒臣見過太后娘娘,虞太妃娘娘,見過母后。”

竟然是太后娘娘和皇后?趙俊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

低著頭的他,剛一站定,忍不住再次看向馮宛。見到她的神色,他再次平靜下來。

此刻,關注馮宛的,可不止是趙俊和馮蕓,便是站在皇后后面的幾位公主,也同時望來。她們朝馮宛望一眼,便同時看向大公主,一個個以袖掩嘴,似在竊笑。

這時,坐在皇后下首的一個中年貴婦溫柔喚道:“馮氏阿宛,過來一下。”

叫到她了。

馮宛應了一聲,走上兩步,恭敬地沖幾個貴人行了一禮。

嗖嗖嗖,幾十雙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中年貴婦慈祥地端詳著馮宛,抿唇笑道:“你們看這孩子,是不是舉止雍容,風姿出眾?”對上馮宛認出了她,驚愕的眼神,中年貴婦一笑,向太后和太妃說道:“這孩子啊,她信佛,那佛經誦得一道一道的。”

她的聲音剛剛一落,皇后在一側笑道:“是啊,她可把幾位公主都比下去了呢。”

一句話落地,趙俊的心重重一沉:該死,必是宛娘得罪了大公主,令得皇后不快了。

一句話便讓馮宛得罪了眾公主,這皇后的功力,可真是深厚啊。

馮宛垂眸,嘴角依然掛著溫婉靦腆的笑容:這里,可不是只有皇后做主的

這時,一個慈祥中透著威嚴的笑聲傳來,“孩子,過來。”

是太妃的聲音。

馮宛輕應一聲,慢步走近。

“傻孩子,再過來一點,讓我看看。”

馮宛有點愕然,有點怔忡地抬起頭來。她對上太妃,對上她慈祥中透著喜愛的眼神,不知不覺中,馮宛靦腆一笑。

她向前又走出兩步,然后盈盈一福,抬著頭,孺慕地看了太妃一眼,便迅速地低下了頭。

望著在焰火的照耀下,沉靜而嫻雅,一點也不被皇后的話影響到的馮宛,太妃笑彎了眼,她慢慢伸出手來。

骨節已顯蒼老的手,輕輕撫上馮宛的頭頂,摩挲著她的秀發,太妃輕聲問道:“孩子,今年多大了?”

馮宛垂眸,靦腆而溫馴地應道:“妾十九了。”

“十九了?也是不小了。”太妃似是想到了什麼,有點感慨。

端詳著馮宛,她似是越看越喜,伸手從左腕上褪下一個玉鐲子,太妃抓起馮宛的手給她套上。

一邊套,太妃一邊撫著馮宛滑嫩的手腕,贊道:“好孩子,不僅風儀出眾,便是這肌膚也養得好,一看就是個有福的。”

說罷,她朝著自己身后的塌幾一指,道:“孩子,你坐那兒。”

“是。”馮宛走向那塌幾,不過她並沒有坐下。這時刻,連公主們都是站著的。

這邊,太妃注意到了趙俊,朝著他打量了一眼,太妃笑道:“你叫趙俊?放心,你妻子有我照看,不會少了一根汗毛的。”

趙俊聽到太妃的調侃,白臉一紅,連忙說道:“太妃娘娘說笑了,說笑了。”說這話時,一滴晶瑩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流下。

太妃注意到了這一點,她眉頭輕蹙,忖道:這丈夫卻是個膽小的,比起他妻子差遠了。

她溫聲問道:“你們結縭幾載了?”

趙俊恭敬地回道:“近二載。”

“可有生育?”

趙俊一怔,道:“不曾。”

幾乎是他這不曾兩字一落,太妃的臉便是一沉,她不高興地說道:“可是家里納的妾室太多,沒有精力顧及妻子?”

“不,不是。”趙俊聽出了太妃語氣中的不高興,他連忙解釋道:“實是宛娘她,總不見孕。”

這總不見孕幾字一出,四下的低語聲響了些,隱隱的,幾個含著譏嘲的笑聲響起。

……做為夫主,趙俊這話,是對妻子近乎攻擊的指責

太妃的笑容一收,她把手中的斟朝旁一放。

“叮”的一聲脆響傳來,這一放有點重。

在場有些眼色的人知道,太妃更不高興了。

……這時,皇后微笑道:“這孩子,真是個口快心直的。”她朝大公主看去,嘆道:“便與我的雅兒一樣。哎,總是在不知不覺便做錯了事。”

趙俊額頭的汗水滲得更多了,他悔得咬緊了牙關。剛才那話,一出口他便覺得不對,只怪他平素一直是這樣想的,竟然忘記了在貴人面前多加掩飾。

聽到皇后提到陳雅,太妃淡淡說道:“皇后言重了。”

皇后笑了笑,她瞟向馮宛,道:“馮氏阿宛,聽聞你是馮美人的大姐?”

“是。”

“回皇后,是。”

馮宛和馮蕓同時站起,恭敬回道。

“哦?”皇后盯向兩女,在她的目光下,馮宛低頭走出,躬身受著皇后地打量,“聽說你們關系不好,能告訴我是為什麼嗎?”

馮宛垂眸,馮蕓也沒有說話。

皇后盯向馮宛,微笑道:“你這個做大姐地先說。”

她重點提到了大姐兩字,使得這句話本身,便含著一種對馮宛的指責。

馮宛垂眸。

好一會,她輕言細語地說道:“我嫡母只我一女,可她死得早……阿蕓不是,她性子靈活討喜。我,許是我妒忌她吧。”

馮宛口里說著妒忌,可她舉止落落大方,雙眸明澈靈透,一抬頭,一說話,一揚袖,自有一種雍容的風華。分明是個晉人稱頌的名士,哪里像個斤斤計較的婦人?

反觀旁邊的馮美人,在聽到馮宛的自罪后,她雙眼大亮,削細的鼻尖昂得高高的,明艷的臉上,那刻薄和得意掩也掩不住。

不約而同的,眾人同時想道:死了嫡母的孤女,又是個性子溫吞寬厚的,自是容易被得寵的繼妹欺辱

皇后盯向馮蕓,慢騰騰地提醒道:“馮美人呢,你怎麼說?”

馮蕓福了福,清脆而利落地說道:“稟皇后,便是阿宛所說的那樣。”

若真是個敦厚的,當著這麼多人,怎麼也應該給自家大姐存點顏面。可她倒一口應承了,還直呼大姐的名,哪有半點恭敬謙讓之心?

馮蕓這話一出,皇后眉頭蹙了起來。

這時,太妃溫和的聲音傳來,“孩子,忤在這里做甚麼?坐到我身后來。”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疼惜。這種不加掩飾的喜受,令得馮蕓吃驚了,她瞪向馮宛。

這眼神一瞟,太妃的眉頭也蹙了蹙。

一側,皇后不禁搖了搖頭,忖道:這個馮美人與丈夫相處是深譜其道,可終究不是個玲瓏的。

其實,胡人豪爽性直的多,在場的除了幾位在宮中呆得久的,也有幾個宮妃公主與馮蕓一樣,並不通曉這些婦人話里的彎彎道道。

皇后瞟了一眼馮蕓,也懶得叫她回塌,便這麼轉過頭來,對大公主陳雅說道:“阿雅,過來。”

大公主低著頭走了出來。

一直到現在,大公主都顯得很安靜,便是站在皇后面前,也老老實實束手而立,馮宛暗暗忖道:看來大公主真是受過訓斥了。

皇后盯了她一眼,命令道:“你在金弘寺,可是對趙夫人無禮過?上前去,給趙夫人致歉”

這話一出,低呼聲四面而起,馮宛更是抬頭:堂堂一個公主,給她這個小小的外臣婦致歉?這不是打皇室的臉麼?皇后這一手,可真夠狠的。

這時刻,馮宛最好地選擇就是沖出去,率先跪在皇后和陳雅面前,向她們致歉,向她們說,自己也有過錯。

可是,馮宛不想沖出去。

她就是想看到陳雅在自己面前低頭

更重要的是,馮宛實在太了解太了解陳雅了。

皇后的話一出,早就得過招呼的陳雅走了過來,她來到馮宛面前,朝她福了福,大聲道:“趙夫人,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無禮。”

無禮?

堂堂公主竟然對一個外臣婦用上了無禮兩字?

這時刻,便是太妃,臉色也有點難看了。

四下寂靜。

馮宛上前一步,身影出現在焰光中。

對著除了頭昂得高高的,舉止都顯得謙卑的大公主,馮宛低下頭,瞟了一眼大公主。

這時刻,背著光的馮宛,眼神中閃動著一種譏笑和一種強烈的不屑

幾乎是馮宛這種目光一露,陳雅便是大怒,她臉孔嗖地漲得通紅,恰好這時,目光轉回溫柔敦厚的馮宛,那不安的聲音傳來,“大公主,你不是說,要我向太后和太妃承認偷了馮美人的藍月鑲云佩,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的麼?怎麼你現在,給我行起,行起?”

她沒有說下去。

可陳雅聽得出來,這話中滿滿都是譏嘲

她陡然明白過來,怪不得這陣子,趙俊遠遠地看到自己,都躲了開去,怪不得他對上自己時,遠不像以前那般言笑溫柔,殷勤備至了原來,是這個婦人掇動了他她掇動了他,還在這里嘲諷自己

喘了一口粗氣,早就臉孔紫漲的陳雅,反射性地手掌一揚,一個巴掌扇去

馮宛被她的暴怒嚇得驚叫一聲,下意識地閉緊了雙眼,一動不動地準備受她這個耳光。

不過,陳雅舉到半空中的手,終是沒有揮下去。任性慣了的她,看了看四周,陡然明白了現在這環境不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8:02

第六十四章 故人

數十雙目光愕然地看著大公主。

好一會,太妃冷冷的聲音傳來,“不錯啊,膽子很大,教訓人的本事也是鍛煉很好了。”她轉向太后,惱道:“姐姐,看來我們皇家的一些公主,真是需要教導。”

太后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這個太后,看起來六十來歲,雙鬢斑白,唇厚面相敦實,雖然坐在太妃的上位,可她一直不聲不響的,倒似對比她年少美貌得多的太妃頗為尊重。

這時的皇后,已笑不下去了。她盯了大公主一眼,喝道:“回來”

大公主早在揚起這只手時,便感覺到了不對……可她騎虎難下。此刻聽到嫡母的斥喝,抿了抿唇,狠狠剜了馮宛一眼,不甘不願地退下。

她來到皇后身前。

皇后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揮了揮手,不耐煩地命令道:“退一旁去。”馮宛在這里,她不想當著一個外人的面教訓堂堂公主。

大公主一退下,皇后便轉過頭,向太妃陪著笑閑話起來。皇后是個會說話的,只幾句俏皮話,便逗得包括太妃在內的人,都笑了起來。

太妃回了兩句后,見馮宛安靜地站在身側,低眉斂目,俏生生的身影,顯得十分冷清。她嘆了一聲,慈祥地說道:“孩子,出去玩會吧。”

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太妃道:“以后什麼時候想了,就過來陪陪我。”

馮宛盈盈一福,道:“是。”聲音溫婉中含著感激和慶幸。

馮宛轉向太后,皇后,一一行過禮后,慢步朝外走去。

趙俊正在外面等著馮宛。剛才他說了那句‘宛娘她總不見孕后,’當場惹得太妃生怒,五殿下不想惹火燒身,便扯著他胡亂告了罪,退了出來。

本來,退出后他可以隨著五殿下一道離開的。可看到五殿下淡漠的表情,又掛念里面的馮宛,他干脆留了下來。見到馮宛走出,他連忙靠上,低聲問道:“如何?”

一邊問,他一邊朝里面看了一眼,神色郁郁,顯然為沒有在太妃面前留下好印象后悔不迭。

馮宛安靜地說道:“皇后問了我與阿蕓因何不合。”

這話不用她說,趙俊也知道。他們退出時,皇后正好開口。

趙俊蹙起眉頭,他盯著馮宛,良久長嘆一聲,喃喃說道:“你們是親姐妹,怎麼鬧得皇后太后都知道了?哎,實在不是好事。”

今晚發生的事實在糟心,他想說馮宛兩句吧,可里面具體有過什麼談話,他並不知情,也無處怪責。再說,太妃那麼看重她,這是喜事啊。

趙俊默念了兩遍這是喜事,強行壓下心中的不高興,勉強一笑,對著馮宛認真地說道:“看來太妃喜歡你啊……宛娘,以后你可以多來宮中走走。”

皇宮可與衛子揚的府第完全不同,馮宛可不想他成天催著自己入宮。當下她垂著雙眸,喃喃說道:“可是,皇后娘娘她,似乎……”

她沒有說下去。

可這句話及時提醒了趙俊,皇后對馮宛不喜。

他好不容易舒展的眉頭,再次蹙了起來。

好一會,他長嘆一聲,閉上了嘴。

兩人說著話,已不知不覺走入了廣場中。遠遠看到五殿下和眾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麼,趙俊道:“你注意點。”說罷,他急急擠了進去。

目送著趙俊離去,馮宛停下了腳步。

此時夜風輕拂,本有點涼意,卻因火焰的炙燒,使得風中帶著一種熱度。

馮宛側過頭,背對著火焰,慢步向黑暗處走出幾步。

火光點點,熱力逼著背梁,前方入目處一片黑暗,樹影幢幢,隱有風穿樹林的嗚咽聲傳來。這般看著,這般聽著,那地方似隱藏著無數秘密,也似乎有的只是寧靜。

馮宛信手把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吹奏起來。

她吹的,是一首無名曲,曲聲空靈中透著惆悵,仿佛一個人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走來,她的一邊是東邊燦爛的初日,一邊還殘留著那黑暗的冷意。

她不是一個喜歡惹人注目的人,這曲聲,低而婉轉,似有千言萬語,卻只能在唇間回蕩。

一個清脆好奇的聲音傳來,“你吹得什麼?真好聽”

是一個妙齡少女的聲音。

馮宛慢慢回頭。

還不曾照面,她的唇角便含上了笑意。回過頭,溫婉地看著眼前這個俏麗中透著天真的少女,馮宛頜首為禮,道:“不過是隨便吹吹的。”

“隨便吹吹麼?可真是好聽呢。”

少女的聲音又脆又糯,杏眼好奇地打量著馮宛。

馮宛也在打量她。這少女一襲昂貴的碧玉湖綢,略有點嬰兒肥的臉上,洋溢著一種天真的笑容……馮宛是識得她的,在前一世,她與少女好象也是這個時候相識的,少女天真善良,對很多事都抱著一種純真稚嫩,與人為善的想法。她是馮宛的好友。

重生后,有一次在路上,她見到了少女,當時她曾經想過提前與她結交。畢竟這少女有點來頭,可以成為她暫時的助力。

可此刻,馮宛突然不想了。

……數年后的那一場大亂,少女和千千萬萬人一樣,落了個屍骨無存。她死后不久,馮宛以為趙俊也在動亂中受了重傷,急急趕去時落入陷阱,被逼自殺。

這樣一個世道,每一年都有動亂,每一個生命,都難以善終。她累了,她前一世也為他人考慮得太多了。這一世,她不想再在噩夢纏身,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去為好友將要遇到的危險而擔驚受怕。

便這樣吧,讓一切自然的來,自然的去。如果將來能夠援手,她會順便為之。

少女見馮宛盯著自己,咧著嘴,露出兩口小虎牙笑道:“我叫陳芝,夫人你呢?”

馮宛微笑道:“我叫馮宛。”說罷,她朝著陳芝福了福,道:“女郎慢賞,我先告退了。”

說罷,她轉過身。走了幾步,馮宛看到一個翩然而來,明明身著束腰胡服,卻仿佛穿著長袍廣袖,動作灑脫中帶著自在的青年。

是那個玉郎,他正施施然地朝陛下所在的地方走去。

馮宛目送著他翩躚而來的身影,眸光閃了閃。

這時,一個婢女急急擠到她身邊,說道:“可是趙夫人?你夫主叫你過去呢。”

馮宛應了一聲,道:“好。”

婢女率先朝著五殿下那一席走去。她一邊走一邊說道:“夫人跟緊點,你夫主叫得甚急。”

“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8:30

第六十五章 拒絕

廣場上人多擁擠,婢女走了幾步,便轉身朝外面走去。

她所走的地方,是廣場稍偏處。與廣場中央人來人往相比,這里明顯安靜些,陰沉些,不遠處風吹樹葉的嗚咽聲,響個不停。

馮宛低頭走了十幾步,便看到兩個護衛打扮的漢子從黑暗中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

他們走得很快,腳步沉悶有力,那時不時盯向她的目光,有點閃爍。

馮宛心神一動。

她停下了腳步。

那婢女走出兩步,見她不曾跟上,不由回過頭來。她蹙起眉頭,喚道:“趙夫人,趙夫人?”

聲音有點急有點高,顯出點不耐煩。

馮宛抬頭看向她,揚唇一笑,溫婉有禮地說道:“有禮了。我夫主那,我自行過去便是。”她關切地說道“看姑子這般急忙,想是有事,你先忙去吧。”

說罷,馮宛轉身,想朝廣場人多處走去。

她拒絕得體貼有禮,那婢女呆了呆,叫道:“可你夫主叫得急……”

“姑子多心了,我夫主那,我自會解釋,你去忙吧。”

馮宛瞟了一眼那兩個還在搖晃著走來的護衛,不再多言,身形一轉,擠入人流中。

“誒,誒趙夫人,趙夫人?”

那婢女急急喚了幾聲,眼見馮宛越去越遠,不由苦惱地跺了跺腳。這時,一個婆子的聲音傳來,“怎麼讓她走了?”

婢女連忙回頭一禮,委屈地說道:“奴也不知,這趙夫人行事好生任性。”

婆子瞪著她,冷冷說道:“這話你還是跟大公主去說吧。”說罷,婆子朝那兩個漢子使了一個眼色,令得他們停步后,與那婢女朝一個角落走去。

站在不起眼的地方,馮宛看著這一幕:這一幕,她夢中沒有。想來,有些事已經改變了。

不過改變又怎麼樣?她們的性格擺在那里,有那樣的性格,便會有那樣的行事。

想到性格一事,馮宛搖了搖頭。據她所知,陳雅是個性急的人,她的仇一般忍不到第二天的。

馮宛沉思一會,提步繼續朝著五殿下那一席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趙俊身后。

此刻,趙俊坐在塌幾上,在五殿下諸臣中,他的位置十分靠后,半邊身子都落到了陰暗處。

感覺到馮宛走來,趙俊朝她瞟了一眼,皺眉道:“怎地才來?”

見馮宛不答,他便不耐煩地轉過頭去,不再理會。因此,他都忘記叫來婢女,給自己的妻子備上塌幾。

趙俊這一舉動,旁邊眾臣的妻妾都有注意,她們時不時朝她瞟來,只是對上風姿雍容的馮宛,不敢出言指點。

馮宛朝昂著頭,認真地傾聽著前方同僚的說笑聲的趙俊看了一眼,揮手召來一個婢女,客客氣氣地要了一副塌幾。

按她的意思,這般站在陰暗處,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她不耐煩呆會趙俊想起來,又怪她不知自己尊重自己。

婢女應了,迅速地搬了一副塌幾來。

馮宛剛剛坐下,旁邊一個婦人便湊過頭來,笑道:“看來夫人是個慣掌事的……你家夫主沒開口,就自己要了塌幾。”

話中帶著嘲諷。

馮宛回過頭來。

陰暗處,她的剪水雙眸明亮異常,微笑地盯了這婦人一眼,馮宛溫婉答道:“夫主自有大事要忙,這等小事何必累他操心?”

那婦人一噎。

趙俊就坐在前面,兩女的對話也聽得個一清二凈,聽到馮宛地回答,他嘴角滿意地揚了揚。

這時,幾人地說話聲傳入馮宛耳中,“五殿下剛見過陛下了。”“陛下似是說了什麼話,你看殿下開心得。”

“這天黑得真早,才酉時二刻呢。”

“看,宴會開始了”

宴會是開始了。

無數的火堆,在一瞬間全部燃起,騰騰的火焰中,排成隊列的宮婢和太監,捧著酒肉,抬著飯菜,迤邐上前。

而廣場正中央,五殿下特意請來的晉地歌舞伎,也在鼓聲中扭著香風上場了。

五殿下不是一個懂風雅的人,他請來的歌舞伎,就是一個字:多二三百個衣履飄然的美人一出現,便博得了一群大老粗的叫好聲。

這時,五殿下走了出去。

他舉起酒樽,朝著閣樓上恭敬一禮,朗聲道:“此樽敬之父皇,願父皇萬壽無疆,願我大陳國萬載昌盛”

聲音一落,他率先跪伏在地,隨著五殿下這一跪,站在五殿下身后的眾臣護衛婢妾,也齊刷刷一跪。

這些人都給跪了,剩下的人相互看了幾下,也在猶豫中慢慢跪下,漸漸的,撲通撲通跪地聲不時傳來,轉眼間,廣場上黑壓壓跪了一片。在五殿下諸臣的帶領下,他們亂七八糟地叫道:“願陛下萬壽無疆,願我大陳國萬載昌盛”

這些胡人治國,遠沒有漢人那麼多規矩,平素臣子們見了皇帝,跪拜的沒有幾個。此刻,這麼黑壓壓跪了一地,叫喊聲驚天動地,閣樓上的皇帝,真真覺得自己就是天命所歸的真龍天子了。他哈哈一笑,揮著袖叫道:“起來吧。”剛喚完這三字,馬上覺得不妥,皇帝粗嘎地叫道:“免禮。”

五殿下連忙帶頭喚道:“謝陛下隆恩。”

說罷,他帶頭站了起來。

站起來時,五殿下容光煥發,趙俊也是容光煥發……那陣大雨小雨不斷時,他們窩在五殿下的府中,商量的便是這個。整來整去,也就整了這麼一套出來。現在看來,陛下果然是歡喜的。

趙俊四下顧盼著,暗暗忖道:這允許臣子們帶妻妾的事,還是我提議的。看看現在廣場上這人流,剛才跪拜呼喊那熱鬧的架式,果然陛下也給震動了。

想到這里,他搖頭晃腦,一派洋洋自得。

皇帝顯然是真開心了,鼓樂聲中,他竟然帶著妃子們,從閣樓中走了下來。

陛下動了,而且他正朝五殿下這一席走來。嗖嗖嗖,廣場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一角,那一側,另外幾位殿下盯向這邊的目光,都帶上妒火。

皇帝的身邊是皇后,皇后的后面,一片花團錦簇中,馮蕓的身影若隱若現。另一側,是數位公主,公主中,大公主的身影也若隱若現。

馮宛悄無聲息地向后挪了一步。看了看,發現自己還是處于一片光亮中,左右又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后,馮宛不動聲色地站起,慢慢走向后方的角落處。

……大公主那人性急,她此刻還是避一避,盡量不與她見面的好。

剛剛退到黑暗處,馮宛看到那里站著一人,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那人的聲音傳來,“你是,那位馮氏宛娘?”

聲音雖疑惑,卻清悅動聽,正是那玉郎的聲音。

馮宛沒有想到,剛才還見到他,此刻他便躲到這里來了。不由怔了怔。

回過頭來,她剛要行禮,想起眼前這人的性格,便又停下動作。歪著頭,馮宛含笑望著他,低聲笑道:“是不耐熱鬧,還是不耐行禮?”

她倒是問得直接。

黑暗中,玉郎壓著嗓子哈哈一笑,也低聲回道:“自是不耐行禮。”

只是六個字,卻有著一種掩不去的傲氣,一種道不明的輕鄙。也是,以他的出身,又怎麼會願意給這種胡人小族的蠻夷之君行跪拜大禮?

馮宛一笑。

她清脆動聽的笑聲傳入玉郎耳中,卻令得他輕嘆一聲,道:“你這樣的婦人,怎地有那麼一個……”

不等他說完,后方光亮處,傳來趙俊壓低了,焦躁著的叫喚聲,“宛娘,宛娘?”

看來是躲不過了。

馮宛朝著玉郎行了一禮,低聲道:“有人相召,容告退。”

她剛轉身,玉郎地聲音傳來,“召者何人?為何要告退?”聲音中帶著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驕狂。

馮宛搖頭苦笑:這個天之驕子,任性慣了,身邊也有的是人保護。他也不想想自己一個婦人,哪有那個資格拒絕丈夫的召喚,哪有資格擺出傲然不理的架式?

她沒有回頭,只是溫婉笑道:“郎君忘了,妾既是賤民也是婦人無禮狂妄,條條種種,都是賤民愚婦取死之道。”

這里的每一個人,伸伸手指,都可以取了她這條小命去。

望著馮宛離去的背影,玉郎沉默了。

好一會,他低笑道:“說得那麼卑微怯弱,風姿卻從容至此,倒真是個有意思的。”

轉眼間,馮宛走到了光亮處。

果然,不知什麼時候起,趙俊已站在了陛下身側。不對,他是站在大公主面前,只不過大公主的旁邊五步遠,便是親切見過幾位大臣的陛下而已。

遠遠看到馮宛,大公主陳雅雙眼便是一瞇,一股強烈的怨毒厭惡之氣,流轉其中。

至于趙俊,他正對大公主陪著笑,那俊朗的臉上,滿滿都是殷勤和喜歡……對于女人,趙俊一直有一手,便是不喜歡,他也總能裝出幾分喜歡來。

看來馮宛娉娉婷婷地走近,眉宇間一片寧靜,陳雅眉頭一豎,提著聲音笑道:“陛下駕到,你這婦人卻私自跑了,莫非會情郎去了?”

聲音清朗響亮,帶著任性的語氣。

果然,聽到她這無禮的話,旁邊的皇后等貴人,只是眉頭蹙了蹙,便不再在意。

可公主發話了,馮宛做為下臣之婦,不得不在意,不得不回答。

馮宛扭捏地低下頭,她咬著唇說道:“大公主玩笑了,臣婦只是,只是……”她一副羞于啟齒的模樣。

看到她這模樣,那幾道瞟來的目光給收了回去:大公主也真是的,人家婦人多半是小解去了。當著眾人這麼大聲逼問,怪不得這婦人都臊得抬不起頭來了。

話說回來,若是馮宛是一副風騷艷麗的模樣,大公主那句私會情郎,也許還有幾人會相信。

大公主重重一哼,馮宛這個樣子,她自是不好再逼問下去。

眼珠子一轉,她對著趙俊笑道:“趙家郎君,我看你這個妻子不錯,又會穿裳又知禮儀。不如,你把她今晚借給我,好不好?”

這話是大公主臨機一動說出的,話一吐出,她自己便覺得理由十分充足,當下昂著下巴,緊緊地盯著趙俊,一逼他不答應也得答應的架式。

趙俊呆了呆。

這麼片刻,他已清楚地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此刻大公主的架式,分明是不懷好意。若是真把宛娘留在宮中,只怕第二天他迎回去的是屍體了。

一想到馮宛變成一副屍體,僵硬灰敗的樣子,趙俊心下一寒。幾乎是反射性的,他搖了搖頭,說道:“大公主說笑了。”

這一次拒絕,他的聲音還是干脆響亮,搖著頭,他很快找到了原因,“此時天色已晚,宴會一過,只怕已是子時。大公主說笑罷了。”

陳雅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不由怔了怔。

轉眼,她目光不善地瞪著趙俊,見到他看著自己,堅定而執著的表情,不由惱怒地撅起了唇。

這一次,趙俊卻是直接不理。

……大公主對他最和善,再有好感,他一個大丈夫,也不能唯唯諾諾得把妻子送到她手上去死。不管如何,宛娘終是他的妻子,再說,宛娘的背后,還有那衛子揚,還有那個太妃。

而且婦人就是馬,你由著她的性子來,她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把你甩下去了。溫柔小意可不等同什麼都得聽從。

大公主惱怒地瞪著趙俊,瞪著馮宛,氣怒之極,卻只能安靜地站在那里。

從她時不時看向皇后的眼神便知道,她還是有所顧及的。

這時,馮宛已經走近。

大公主盯著朝自己行禮的馮宛,向趙俊冷笑道:“果然夫婦情深啊。哼,莫非你以為我會欺負你這婦人不成?告訴你,本公主也只是試探試探你罷了”

她這話如其說是解釋給趙俊夫婦聽,不如說是解釋給皇后和太妃的人聽。

在遠遠近近傳來的笑聲中,大公主瞪著趙俊和馮宛,顯得有點焦躁,那牙齒咬了又咬,四白眼瞪了又瞪,終是按住了火氣,什麼話也沒有再說。

那邊,陛下已在召見衛子揚了。

與他和顏悅色地說了兩句話后,陛下伸手在衛子揚的肩膀上拍了拍,贊嘆道:“衛郎雖少,不輸霍家兒。”他指的,是漢朝名將霍去病。

說到這里,陛下朝五殿下警告性地瞪了一眼,又笑道:“你這孩子生得又好,又有將才,朕看了實在歡喜……不如,朕把四公主配給你如何?”

他這個五兒子,是個有才的。這樣的兒子為一個男子沉迷,實在不是好事。罷了,今天便把這一段孽緣割斷了吧。

想著,陛下揮了揮手,把羞喜交加,激動得都要哭出來的四公主召到了身邊。

陛下輕輕一推,紅著臉,眼中淚珠歡喜得直轉的四公主,已站到了衛子揚身側。

無數雙目光都看向這里。

馮宛也看向那里。

在眾人地注目中,衛子揚抬起頭來。

一雙斜長含情的鳳眼,朝著馮宛的方向,有意無意中一瞟后,衛子揚靡啞而堅定的聲音傳來,“陛下見諒,臣不願意。”

臣不願意

這四個字太堅定太絕決,那是毫不思量的絕決

嗖地一下,四公主臉色慘白。

皇帝有點不滿,他皺起了眉頭,“為何?”

衛子揚抬頭盯了四公主一眼,冷冷地說道:“數日前,臣應四公主之約,卻險些被人下了藥。”

轟——

絕對的安靜中,衛子揚挑著眉頭,厭惡地說道:“臣乃堂堂大丈夫,實不喜歡這種無端羞辱。”

“哇——”地一聲,四公主哭泣的聲音傳來,她一邊哭著,一邊抽噎地說道:“我沒有,不是我,不是我……嗚”

絕對安靜之中,四公主的飲泣聲,便如打在湖中的石頭一樣,蕩出了一圈圈漣漪。

在皇帝青著一張臉,不知如何處理時,衛子揚轉向四公主,道:“我知道不是你。”他的聲音冷漠之極,“我也知道那人是誰。”

他最后一句話落地,四下由絕對安靜,變成了嗡嗡聲一片。

便連皇帝,也忍不住瞟了衛子揚一眼,對上他那絕美得蒼天也會妒忌的臉孔,忖道:你便是知道又能怎麼樣?打你主意的人多著呢。

這時刻,他也不知怎麼的,對眼前這個天才少年,完全放下心來。

……有著這樣的外貌,又是這麼一副魯直的性子,再有才又能怎麼樣?我遣一個刀斧吏便可以殺了他

想到這里,皇帝長嘆一聲,擺出一副羞愧于心,卻又無法給眼前這個少年一個公道的表情來。

沉吟一會,皇帝突然命令道:“衛子揚聽令”

望著依然寒著臉,老老實實單膝跪下的衛子揚,皇帝說道:“從即日起,封你為虎賁將軍。”

眾人嘩聲一片。

陳朝的兵制承襲漢朝,虎賁統領二千精騎,主要保護都城不受侵犯。那已是擁有獨立統兵權的一方要將了。

眾人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一點也不給陛下留顏面,出身低微的弄臣孌童,這一轉眼,竟被陛下授以要職,成為一個實權在握的將軍。

面面相覷中,皇帝滿意地看著眾人的反應,道:“還不謝恩?”

“臣謝恩”

皇帝呵呵一笑,扶起衛子揚,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好好干”

“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19:04

第六十六章 戲弄

皇帝盯著畢恭畢敬的衛子揚,再次哈哈一笑。這時,一陣再也無法壓抑的哭泣聲從旁邊傳來,卻是四公主以袖掩臉,沖了出去。

盯著女兒的背影,皇帝低喝道:“真是不懂事”

喝是喝罵,他的眼中還是露出一分滿意來。他最疼受的女兒,怎麼可能嫁給一個那樣出身的丈夫?本來還想著,如果衛子揚真想要當這駙馬,不妨再使一些手段來讓他清楚自己的份量。有些人嘛,才是有才,可要用得順手,還得好好打磨。

現在這個結果,他是很滿意了。

抬起頭,衛子揚瞟了一眼皇帝,嘴角微揚間,目光掃向皇帝身后眾人。

一時之間,一眾驚疑不安的神色,都被他收入眼底。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一滯。

他看到了一個婦人,兩目相對時,婦人迅速地低下頭。饒是如此,那一瞬間,她濕潤的眼,狂喜的表情,還是映入眼簾。

他還真沒有看到,這婦人如此激動歡喜過。

馮宛確實是開懷的。

他有軍權了

這世上有一種人,給了他一點風,他就能翱翔天際,給他一點水,他就能遮天蔽日。

上一次,衛子揚明明立了大功,卻只能把功勞歸結于五殿下,只能繼續背著孌童弄臣的名頭過日。記不清他前世是什麼時候起步的馮宛,心也是不安的。她害怕因為自己的插手,使得他的命運被改變。

他的命運沒有改變,真好。

垂著眸,馮宛緊緊握著拳頭,借由這個動作,她在抑止心下的歡喜。

在馮宛的旁邊,趙俊也是高興的,不管如何,衛子揚成為將軍,對他還是有好處的。

衛子揚收回目光,朝著陛下躬身行禮,后退,接過剛剛書就的聖旨。

望著圍在衛子揚身周,恭喜不絕的眾人,趙俊微微側頭,對馮宛道:“宛娘,呆會我們也過去恭喜一下。”

說到這里,他似是在喃喃自語,“陛下也太重軍功了。”

當今陛下,不僅重軍功,而且重視將才。他對武人的喜歡和看重,遠勝過文人。

想這個衛子揚,他的出身遠不如自己,可他現在已是獨立領軍的將軍了。而自己,卻還在五殿下的門下,混得食客不像食客,門客不像門客,連個正式的臣子都不是。

趙俊想到這里,再次喟嘆一聲。

幾乎是突然的,他轉頭看向馮宛,道:“宛娘,你該不會給這姓衛的出過什麼主意,助過什麼力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可隱約間,他就是覺得,宛娘好象有這個能力。

馮宛錯愕地看向趙俊,對上他沉郁不滿的表情,不由笑道:“夫主何出此言?衛家郎君憑的是戰功,我一婦人怎有這種能耐?”

趙俊一怔,自失一笑,想道:倒也是。

他再次轉眼看向被眾人圍在中間的衛子揚,長嘆一聲后,向馮宛說道:“宛娘,夫婦本是一體,方才為了你,我得罪了大公主。你呢?你可有為我從衛子揚那里探得什麼主意?想到什麼幫我的法子?”

他說得笑吟吟,盯著馮宛的目光卻是認真的。

來了。

他總是這樣,總喜歡吹噓自己地付出,總想讓人覺得,他為你做了許多許多。

其實,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任由大公主不付出任何代價就得到滿足?在他的字眼中,怎麼可能有這種光賠本卻得不到任何好處的事?

垂下雙眸,馮宛聲音細細地回道:“這事殊是不易。五殿下他為陛下做了壽,得了陛下歡心……”

不等她說完,趙俊不耐煩地打斷,“宛娘你得想著怎麼幫我,而不是想著怎麼幫五殿下”

頓了頓,他又說道:“殿下得到多少利益,我不想管,我只想挽回在殿下心中的形像,重新得到他的重用。你可明白?”

馮宛自是明白,她垂眸,在他的緊緊盯視中,蠕蠕地說道:“我,我是說,五殿下剛剛得到了陛下的歡心,便是有什麼好主意,也不會如上次那般重視。”

她的意思是說,時機還沒有到,還得耐心等一等了?

趙俊臉頰上的肌肉猛然跳動幾下,他緊緊抿著唇,焦躁地說道:“你不知道那些人看我的目光。明明敬我畏我的,現在都敢當著我的面取笑……我實是不想等。”

他聲音剛落,便對上馮宛看來的,明明溫婉,卻透著種奇異的目光。他一眼盯去,馮宛馬上低下了頭,依然是那麼嫻靜怯弱。

趙俊收回目光,繼續沉在他的苦惱中。

他不知道,此刻低著斂目的馮宛,卻在想著:前一世這個時候,他已是五殿下身邊最重視的五個大臣之一了。就在陛下聖壽不久,對,就有明天,陛下召見了他,升了他的官。

就在明天,他趙俊便是堂堂的朝官中的一員,從此后,他會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輝煌。

可這一世,他將步步艱難……

嘴角蕩漾著奇妙的笑容,馮宛慢慢抬頭,靜靜望著焦躁不安,苦悶不已的趙俊。

就在這時,馮宛聽得趙俊煩躁郁怒地低罵道:“都是嫵娘那個賤婦壞我好事”

罵了兩聲,他朝前方重重一踢,奈何踢得過重,腳尖撞到了一塊石頭。“砰”的一聲,趙俊痛得哎喲連聲,抱著痛腳連連跳動。

他的叫痛聲不大,可這時刻,卻有一個緊張的聲音傳來,“大姐夫這是怎麼啦?”

打扮得雍容得體的馮蕓,扭著腰急急走了過來。她擔憂地看著緩慢放下腳去,臉孔痛得扭曲卻強撐著的趙俊,瞪向馮宛,叫道:“大姐,姐夫疼成這個樣子,你不心痛,還站在旁邊看什麼熱鬧?”

這一次,馮蕓的喝罵聲剛出口,趙俊自己連忙低叫,“別鬧,別鬧,我沒事,沒事。”

他回頭看了幾眼,見只有幾人注意到這里,心下一松:這麼多貴人在場,總算沒讓他們看到我不穩重的樣子。

回過頭來,見馮蕓還在瞪著馮宛,趙俊蹙著眉,忍不住低聲解釋道:“你大姐是對的,她知道我不想被人看到。”

幾乎是聲音剛落地,趙俊便忍不住想道:宛娘還是宛娘,四姑子她不是不聰明,可她只想著自己,便沒有顧及過我。

馮蕓一次又一次地讓他不愉快,不知不覺中,在上一世合作無間的兩個人,這一世心中都插了一根刺。平素沒什麼,一旦有事,便習慣性地把對方朝壞的地方想。

好一會,不再疼痛的趙俊站直來,他微笑地望著馮蕓,親密地喚道:“四姑子,怎麼你有閑過來?”

是啊,怎麼馮蕓一個堂堂的美人,竟然在陛下不曾離開的時候,這般前來與他們相見?

趙俊不說這話還罷了,一說這話,馮蕓便有點惱了。她忍著火,低聲細語地說道:“是皇后娘娘令我過來的。”

說罷,她看向馮宛,不耐煩地說道:“大姐,我們本是親姐妹,便是以前有過什麼不對,現在也一筆勾銷了。”

她瞪著馮宛,命令道:“以后,你不許拆我的臺不許讓我在外人面前難堪。”盯著溫婉無語的馮宛,馮蕓苦澀地說道:“你在大公主面前說我壞話,又在太妃皇后面前落我面子,這樣就很好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阻了我富貴之路。你阻了我富貴之路,便是阻了大姐夫富貴之路”

馮蕓說得振振有詞,她時不時地朝趙俊看上一眼,見他低頭聽著,便轉向馮宛,“阿宛,你可明白了?”

聲音有點嚴厲。

真是好笑,明明是氣虛的,明明是受了斥喝,想來求得和解的,可開口說出的話,還是這般居高臨下。

馮宛垂眸不語。

馮蕓忍著怒火,冷笑道:“莫非你以為攀上那個衛子揚,便能保得富貴?你可別忘記了他……”

因實在不滿,她的聲音有點重。

還沒有說完,一個靡蕩動聽的聲音從一側傳來,“似乎有人提到了我?”

這聲音是如此悅耳,幾乎是一出口,便把旁邊的聲音蓋了下去,便令是眾人不由自主的順聲追逐而去。

馮蕓和趙俊三人,同時轉過頭來。

馮宛也轉過頭去。

一襲黑裳的衛子揚,正雙手抱胸,懶洋洋地從陰暗處走來。騰騰的焰火,照在他絕美得難言難畫的臉上,紅色的火焰,映照在那妖色的眸子中,似有一股蕩人心魄的血火在其中流蕩。

他薄唇微揚,含著冷也含著笑,這般慢慢靠近。

不知不覺中,眾人同時想到了那黑暗中獵食的豹子,不知不覺中,眾人被這華美的優雅和危險,激得向后退出一步。

馮蕓堪堪退出一步,便急急剎腳,心驚地想道:怎麼被他盯著,會這麼可怕?好象陛下都沒有他這種威勢。

面對這個緩步而來,帶著天生高貴的妖艷少年,馮蕓和趙俊的臉,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發白,不知不覺中,他們低下了頭,現出一副畏縮之象。

這樣的兩人,哪里還有剛才的不可一世?

衛子揚盯著兩人,嘴角冷冷一扯,目光轉向馮宛。

望著她,他低沉地說道:“數日不見,一切可好?”

馮宛垂眸,向他福了福,道:“稟虎賁將軍,妾身一切安好。”

聽到馮宛地回答,衛子揚沙啞一笑,低沉的,靡蕩地聲音如春風在夜中綿綿而來,“不錯,甚是有禮。”

他說到這里,徑自伸手扣上馮宛的手臂,把她朝自己身前一帶,似笑非笑地說道:“趙夫人摘得好清啊。”

這語氣,這動作

馮宛直覺得背后一陣火辣辣的痛

她苦笑起來:這少年也不知怎麼想的,竟是唯恐天下不亂。

她抬起頭來,夜色中,她美麗的眸光中,蕩漾著溫柔和嘆息,“快放手。”她求著他,“大伙都在看著呢。”

眼前這少年,長得如此妖孽,簡直就是一顆夜明珠,走到哪里哪里便是通明一片。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歡被人注目,卻偏偏要故意招惹她。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婦,偏偏喜歡當著她夫主的面撩拔她。

可她還沒有辦法,只能嘆息,只能求著他。

四周投來的目光越來越多,衛子揚卻渾然無視,他歪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馮宛緊張不安的模樣。

他嘴角揚起。

再次把她朝身邊一帶,衛子揚低靡笑道:“走,與我說說話去。”

說罷,他半拖半拉地,就這麼把馮宛帶入了黑暗中,空留下一地竊竊私語,面面相覷的人。

這些人,這些目光,在低語一陣后,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趙俊。

對上這些人目光中的恍然大悟,趙俊一張俊朗的臉,漲得青了又紅,紅了又紫

他重重地咬上唇,都沒有注意到唇間沁出了血。

馮蕓一直在呆若木雞地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直到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

迅速地轉過頭,馮蕓瞪向趙俊,低低叫道:“大姐夫”她的聲音有點不敢置信,“你便任她這麼,這麼……”她說不下去。

趙俊正是惱羞成怒時,聞言臉色大紫,他瞪了她一眼,重重一哼。

馮宛見他發火,倒也識趣,連忙閉上嘴。見到趙俊轉身就要離開,馮蕓追上一步,低低說道:“大姐夫”

前方傳來趙俊壓低的沉怒的聲音,“閉嘴”

“不是這個。”馮蕓認真的解釋道:“大姐可知,陛下是怎麼說這衛子揚的?”

她搶上一步,壓低聲音細細地說道:“陛下說,此子有絕世之才,奈何不是姓陳。陛下還說,幸好是個沖動魯直的,假以時日,倒可以成為大陳棟梁”

看到趙俊慢慢止步,馮蕓低低說道:“我跟陛下這麼久,從來沒有聽到他這麼贊許過一個人。那一次他主事的戰斗,陛下翻來覆去地問了又問,查了又查,最后便有這句感嘆。”

咬著唇,馮蕓臉上掩不去欣喜,“大姐夫,這衛子揚,或許可以成為你我臂助”

馮蕓朝四下看了一眼,低聲說道:“只要有機會,大姐夫你記得把這姓衛的介紹給我。姐夫應該知道,大姐那性子,陰陽怪氣的。靠她不如靠我們自己。”

她的聲音一落,趙俊冷淡的聲音傳來,“只怕那姓衛的不會給你面子。”

馮蕓聞言,低低一笑,“這個大姐夫就不知道了,若是婦人,我許是不行的,對付丈夫嘛,阿蕓我有的是手段。”她哧地一笑,道:“至少比我那大姐要強百倍。”

聲音中滿滿都是自信。

馮蕓說到這里,見到趙俊低頭不語,正準備再說什麼,兩個宮婢向她大步走來。

馮蕓瞟到她們,連忙說道:“皇后召我了。大姐夫,我跟你說的話,一定要銘記在心。”

說罷,她扭著腰,臉上帶著燦爛明艷的笑,迎上了那兩個宮婢。

馮宛很是無奈。

她手臂被緊緊鎖著,這般生生地拖到黑暗處,不用想,她也可以知道,從此后眾人會如何看待自己。

忍了忍,咬得牙齒格格作響的馮宛,低叫道:“衛子揚”黑暗中,她的雙眼因憤怒而熠熠發光,“你別太過份”

前方,傳來衛子揚懶懶的聲音,“我怎地過份?”

馮宛大怒,她磨著牙,氣呼呼地說道:“你可知道,你這麼一拖,我將面對多少為難和非議?”

前方衛子揚的聲音,依然懶懶的,漫不在意的,“是麼?反正你這婦人奸猾得緊,自會想法子應付過去。”

馮宛大恨,

聽到她清晰的磨牙聲,衛子揚低低笑道,“便是上次吧,我原想著,臉上帶了幾顆牙齒,你必定會過得很難。”他哼了一聲,頗為不滿,“結果,你這婦人半點損傷也無。也不知是怎麼巧言令色過關的。”

聽他這語氣,上次自己沒有被趙俊責罵,為難,羞辱,他倒是很失望很不高興了?

馮宛大惱。

這時,衛子揚停步回頭。

對著黑暗中,因憤怒而雙眼明亮如星的馮宛,衛子揚慢慢朝她湊來。

便這般湊近她,直到兩人的鼻子抵在一起,他才停下動作。他實在靠得太近,馮宛剛要側頭讓開。冷不丁他雙手一伸,把她的臉強行固定在那里。

逼著馮宛與自己大眼瞪小眼,直看到那雙美麗的眸子瞪成了斗雞眼,衛子揚才得意地揚著眉。他食指撫上她的眼,溫柔靡蕩地低喚道:“阿宛。”

他叫得實在太溫柔太溫柔,噴出的溫熱氣息,更是暖暖地撫觸著馮宛的臉。

不知不覺中,她的斗雞眼變得專注了。

衛子揚忍著笑,聲音繼續靡蕩如水,食指如春風般在她雙眼間劃過,他呢喃道:“阿宛,我就不喜歡你冷冷清清的,看你現在羞惱傻氣的樣子,多美?”

他笑吟吟地看著馮宛的臉色由暈紅轉為青色,突然湊過唇來,“叭唧——”一下,在她的眉心間重重印上一吻

轟——

馮宛剛剛變青的臉,又漲得通紅通紅了。

望著手足無措,呆呆傻傻的馮宛,衛子揚先是得意一笑,轉眼他蹙了蹙眉,似也被自己的舉動驚呆了。

慢條斯理地松開她。然后,他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裳,驕傲地望著她,他語氣冷漠如冰,“丑女人,我可不會喜歡你”

說罷,他優雅轉身,傲然離去。

渾渾噩噩的馮宛,呆呆地目送著他離去。直到身后傳來幾聲哧笑,她才赫然發現,不知何時起,自己的身后,竟聚了幾個看熱鬧的女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20:07

第六十七章 趙俊的怒火

這些追出來看熱鬧的女郎們,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馮宛,哧笑連聲,滿是嘲弄。

望著這些人,馮宛暗嘆一聲,忖道:衛子揚那家伙,定是因為我不答應離開趙俊而生悶氣。可他這悶氣生得,可真是讓我難做了。

她平靜地朝眾女看去,整了整衣裳,優雅提步。

她自在而自然地來到眾女身邊,從她們之間擦過去,風姿曼秀地走向廣場中。

望著她這自在到了極點的身姿,眾女郎直是呆了呆,直到看到馮宛走出了五六步,一陣哧笑嘲諷聲才不斷傳來。

這些女郎所說的,莫不就是譏嘲她放蕩不知檢點,也不對著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她們所說的話實在沒有新意,馮宛哪里在意?她施施然地走出了陰暗處。

站在角落,遠遠瞅見喧囂熱鬧的眾人,瞅見形單影只,低著頭踱著步,神情郁郁的趙俊,馮宛暗嘆一聲,轉身朝著停放馬車的地方走去。

她得好好清凈,好好尋思一下了。

趙府的馬車,停放在不起眼的地方,看到馮宛走來,馭夫連忙掀開車簾。

馮宛跳上馬車,她伸手把車簾拉下,就著遠處閃爍的火焰,睜大眼,靜靜地看著自己黑暗中的手。

……時間無聲無息地流逝中,一陣陣腳步聲依次傳來,隨著一輛又一輛馬車駛出,不一會,馭夫恭敬地叫喚聲傳出,“郎主?”

趙俊來了?

馮宛慢慢轉眸,這時,只聽呼地一下車簾掀開,趙俊的面容,背對著焰火,清楚地呈現在她面前。

他定定地看著馮宛,因夜色太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也靜靜地看著他,明明做了這般不知羞恥之事,她的眼神居然寧靜清澈至斯?難不成,這婦人不知世間有羞臊兩字了?

對視良久,趙俊咬牙低喝,“滾下來”

馮宛垂眸,輕緩地掀開車簾,安靜地走下了馬車。

趙俊的氣息有點粗。

他一眨不眨地瞪著她,突然的,他手一揚,舉起巴掌就想朝馮宛扇去。

他的動作緩慢,馮宛偏偏不避不讓,果然,眼看那巴掌就要扇到馮宛臉上時,他卻猶豫了。

大手停在半空中,直是顫抖了一會,他才壓低聲音吼道:“你與他……”他咬著牙,艱難地說道:“你與他上過塌了?”他這句話,如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肯定。

肯定地說出這句話后,趙俊咬牙切齒地瞪著馮宛,瞪著瞪著,他朝地上重重一唾,恨聲道:“惡心”

惡心麼?

馮宛側過頭來,她讓夜風拂起頰邊的碎發,享受那種溫柔的撫觸……明明身邊的男人暴戾之極,明明他噴出的氣息直是帶著烈焰,可不知為什麼,馮宛就是心靜,就是無比的心靜。

是了,她也惡心過,從那夢中清醒后,每每這個男人想要碰她時,她也會不適,也會有惡心。

還有,前一世時,他每得一房妾室,歡喜之余想到她后,前來碰她時,她也有不適,也有惡心過……可那感覺太輕微,她下意識地認為太不應該,便強行壓著。

趙俊目眥欲裂地瞪著馮宛,直恨不得把她給剜了。明明他知道,馮蕓的話很有道理,明明他在一次又一次要她前去找衛子揚時,便想到過,可能會有這種事發生。

可是,有道理也罷,早就料到也罷,真正親眼看到他們這般親密,看到那個驕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年對他的婦人這般親昵,他還是很煩躁,非常煩躁。

……他原以為,衛子揚自己長得美成那樣,絕不會對宛娘感興趣的

他原以為,比起四周的美人,衛子揚不屑也不願碰她的

微弱的光亮中,不時有馬車離去的聲音傳來。聽著旁邊男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馮宛慢慢轉眸。

夜色中,她雙眸如水般,寧靜清澈地看著他,這般看著他,她靜靜地開了口,“他沒碰我。”

她的眼神明澈,聲音溫婉而平和,“美貌如四公主,他都不屑要。夫主以為,他會碰我這個毫無姿色的婦人?”

也許是她的聲音太寧靜太從容,也許是她的眼神太清澈太明亮,不知不覺中,趙俊的喘息聲小了些。

微微垂眸,馮宛輕輕說道:“我跟夫主說過的,他只是喜歡戲弄我……他知道我們有求于他,便戲弄著尋開心。”

說到這里,她安靜下來。

趙俊等了一陣,也等不到下面的話,當下冷硬地說道:“便這些?”

“是。”馮宛的聲音,依然溫婉而輕柔。

趙俊瞪著她。

直直地瞪著她。

好一會,他冷笑道:“你說,他當眾做這種事,便是為了戲弄你?”哧地一笑,他道:“他倒真是好閑心。”

“夫主不信,我也沒法。”

馮宛的聲音依然柔柔的,細細的。

‘呸’地一聲唾痰聲傳來。

刷地掀開車簾,趙俊跳上馬車。他瞪著馮宛,命令道:“你便這般走回去吧”

說罷,他朝馭夫喝道:“走”

馭夫沒動,他驚疑不定地看著夫婦倆,好一會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可,可這麼晚了,夫人她,她只是一個婦人……”

趙俊青了臉,他把車簾猛地拉下,低吼道:“叫你走就走”

“……是。”

馬車駛動了。

當它駛出二三十步遠時,馭夫聽到自家郎主命令道:“走慢一些。”

“是。”這一次,馭夫的應答果斷多了。

望著前方緩緩行駛的馬車,馮宛安靜地跟了上去。

她並不是一個弱不禁風的深閨,自重生以來,她有事沒事就會在院落里走來走去。

她知道,身逢這樣的亂世,體質太弱,本身就是一個致命的弱點。

搖晃一陣后,趙俊忍不住掀開車簾,瞪向落在后面的那個單薄的孤單的身影。

瞪著瞪著,他突然想道:馬上就要出宮門了,到時人會很多。本來他們就有閑話,若看到我這般行事,只怕更會亂嚼。

他命令道:“停下來。”

“是。”

馮宛見到趙俊的馬車停了下來,當下腳步加速,急急跑了過去。

一到馬車旁,她便是一福,低頭軟軟地說道:“多謝夫主寬宏。”

馬車里,趙俊重重一哼。

馮宛聽到他這聲音,知道他是要自己上車的。便掀開車簾,爬上了馬車。

一上馬車,馮宛便安靜地呆在角落里。她知道,現在趙俊還在氣恨著,不能在這個時候觸他霉頭。

搖晃中,微亮的馬車里,趙俊呼哧的喘氣聲不時傳來。

感覺到那投在自己身上,憤恨交加的目光,馮宛又向角落里縮了縮。她知道,對于趙俊來說,就算她與衛子揚真有什麼,他未必便心中無底。真正難對付的,只怕是家中的婢妾,外人的閑話。

思量到這里,馮宛又想嘆息了。

馬車回了府。

剛剛停下,幾個妾室便圍上了趙俊。趁她們嘰嘰喳喳問好時,馮宛悄無聲息地退到一旁,走向自己的房間。

嫵娘圍著趙俊說了一陣話,見他心不在焉地,瞪向夫人的身影氣憤交加,不由好奇地問道:“夫主,發生什麼事了?可是夫人她?”

她在盡量壓抑,可那聲音中,還是透出了歡喜。

趙俊聽出了她的歡喜,狠狠剜了一言,閉緊嘴想道:這並不是光彩事,還是罷了。

他也沒有閑心與妾室們多話,伸手推開她們,大步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他剛走出幾步,嫵娘急急追了上去。她來到趙俊身后,朝他福了福,歡喜的,得意地說道:“稟夫主,這幾日店中生意極好。”她急急從懷中掏出一個絹袋,獻寶一樣遞給趙俊,“夫主,這是這幾日的收益。”

趙俊停下腳步。

他接過嫵娘遞來的絹袋,一入手,絹袋便是一沉。敞開一看,里面黃燦燦的金錠子在夜色中,散發著讓人愉快的光芒。

看著這金錠子,趙俊抬起頭來對上嫵娘。盯著燈光中,她那明顯消瘦的臉,趙俊心頭一陣感動:嫵娘為了我,真是操了心的。

他目光無意中瞟到馮宛的身影,盯著出了這麼大丑事,依然步履翩然的馮宛,趙俊恨從中來。

幾乎是突然的,他瞪著馮宛的背影大聲命令道:“從明天起,家中一應諸事,全由嫵娘管轄”望著馮宛停下的腳步,他心頭涌出一股痛快,又大聲說道:“記著了,嫵娘從明日起,舉止供應一如夫人。”回過頭來,他瞟向狂喜得意的嫵娘,震驚的眉娘,失落的絹兒等人,強調道:“便是夫人的用度行止,也得由嫵娘安排,你們可有明白?”

眾人哪能明白?婢妾仆人們,一個個張著嘴,呆若木雞地愣在當地。

趙俊目光一一掃過眾人,又轉向馮宛。

他盯著馮宛,沉聲問道:“宛娘,你可聽到了?”

回答他的,是馮宛微微一福,推門而入的身影。

幾乎是馮宛一入內,嫵娘便歪倒在趙俊懷中,她挽著他的手臂,嬌聲說道:“夫主夫主,嫵娘便是死,也不會誤了你的托付的。”黑暗中,她欣喜崇拜地望著趙俊,認真說道:“夫主放心,以后家中的所有用度,嫵娘都會安排得好好的。特別是夫主的用度。”

她說得真誠無比,趙俊點了點頭,道:“自該如此。”說罷,他又轉頭瞪向馮宛的房間。

嫵娘見他這個時候,還這麼在意著夫人。連忙用自己高聳的胸脯摩挲著他的手臂,吐氣如蘭地喚道:“夫主,”喚回趙俊,星光下,她媚眼如絲,“夫主,由嫵娘服侍你入浴罷。”

一邊說,她一邊扭動著身軀,那高聳的胸脯,那滑膩的大腿,時不時地從他的敏感處劃過。

趙俊看著逢迎討好,媚態畢露的妾室,終于收回了盯向馮宛房間的目光,牽著她的手,走向房中。

這一晚,嫵娘的嬌笑聲,呻吟聲直是響了一個徹夜。這種聲音伴著那房間燃了通宵的燈火,讓很多人睡不著。

馮宛靜靜地倚著塌,秀發披散,姿態慵懶。

良久,她輕嘆一聲,伸手揉搓起眉心來。

這個動作,她早就想做了。

恨恨地咬了咬牙,馮宛忖道:衛子揚這家伙太任性了

若是別人,她許會想法子制一制,想辦法讓那人收收性子。可對衛子揚,她不敢,她真不敢。

……那少年,太強大,也太記仇。

想到這里,馮宛再次揉搓起眉心來。

這般輾轉反側著,馮宛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第二次迷糊醒來時,弗兒已把熱水毛巾準備好。

馮宛接過毛巾洗漱后,弗兒怯怯的聲音傳來,“夫人。”

“恩?”

“眉娘她們一大早來找過夫人。不過夫人睡得香,奴不敢叫醒。”

“恩。”

等了一陣,也不見馮宛再出聲,弗兒小心地打量著馮宛。

晨光中,馮宛肌膚白里透紅,雙眸明亮有神,嘴角淡淡上揚,哪里有半點不悅不喜的模樣?

就是弗兒打量馮宛時,馮宛回過頭來。

一對上馮宛的目光,弗兒嚇得連忙垂下了頭。

馮宛收回目光,淡淡說道:“她們若是再找來,便拒了罷。”

弗兒迅速地抬起頭來,看著馮宛,她欲言又止,好一會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夫人,可是郎主他,嫵娘也……”

她沒說下去。

弗兒的聲音中盡是不滿不解,也是,天下間任何一個主母,若連最基本的用度行止都被妾室轄制,那還有什麼意味?

弗兒真是不明白,這麼大,這麼重要的事,夫人怎麼能不理不睬,不鬧不反對,還這般安然,這般氣定神閑?

若不是以前看到過一些,她簡直要以為,眼前的夫人是個天生愚魯之人了。

在弗兒的胡思亂想中,馮宛問道:“郎主走了?”

“是。”

幾乎是弗兒的聲音剛剛落下,嫵娘得意的聲音便從外面傳來,“弗兒,夫人可醒來了?”

站在臺階下,嫵娘爽爽利利,響響亮亮地說道:“弗兒也聽到了吧?昨晚夫主命令我主管家里的用度開銷,我嫵娘呢,也是應承了夫主的。若是夫人醒了,你就跟夫人說一聲,要用什麼的,問我嫵娘就是了。對了,你順便告訴下夫人,以前放在夫人手中的公家錢帛,我也不追回了,便當夫人的零用。”

放在我手中的公家錢帛?

馮宛冷笑:家里有管事,再說這嫵娘管家也有一陣了,自己手里有沒有公家錢帛,她會不清楚?這嫵娘不過與弗兒一樣,看到洪災到來時,自己拿出一片金葉子給府里置了些柴火糧食,便以為自己手中還私藏著不曾讓趙俊知道的嫁妝罷了。

對上嫵娘那明里爽利,實則含諷帶刺,極不中聽的話,弗兒的臉青了青,她小心地打量著馮宛,見她平靜如常,不由咬唇勸道:“夫人,這樣不是辦法的。嫵娘她這樣,以后夫人哪里還有說話的地方?”

“是麼?”

馮宛的聲音,依然溫婉平靜,她轉眸看著沙漏,問道:“幾月了?”

“九月中旬了。”

馮宛點頭,輕聲道:“不到一個月了。”

“什麼?”弗兒實是聽不懂了。

馮宛回眸,她瞟了弗兒一眼,並不解釋:不到一個月,戰事將起,朝庭會直接把各家糧鋪的糧給征了。嫵娘她也就是現在得意罷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20:34

第六十八章 喜怒由她

雖是如此,馮宛可不想坐等一個月。

她緩步起身,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

嫵娘正身著一襲紅色裳服,昂著頭氣勢十足地對著馮宛的房間,同時雙眼時不時地朝眉娘和絹兒盯上幾眼,表情好不得意。然后,她看到了馮宛。

此時的馮宛,云鬢高挽,一襲寬大晉裳隨著風飄蕩,越發襯得腰肢細細,整個人亭亭玉立。

而現在,她正站在臺階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嫵娘。

一直以來,馮宛都是溫婉的,甚至有時候,溫婉安靜得都沒有存在感。可此刻,她這般站在那里,不言不語,卻有一種逼人的風采。

嫵娘掛在臉上的笑容,慢慢一僵,不由自主的,她想到了前不久,自己跪在馮宛面前求她的那一幕。

馮宛見嫵娘不再那麼咄咄逼人了,輕緩地開了口,“嫵娘?”

“夫人。”嫵娘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轉眼她又挺直腰背,一臉笑容地迎上馮宛。

馮宛盯著她,又瞟向眉娘和絹兒等人,淡淡說道:“這個家不大,當以和為貴。”

嫵娘聞言,暗中冷笑一聲,可她剛要開口,便被馮宛一盯,不由自主地又閉上了嘴。

盯著她,馮宛淡淡說道:“嫵娘,你可知道,因為你的原故,夫主他在五殿下那里,很不好過?”

馮宛哪里這麼直接地指責過什麼人?

嗖地一下,嫵娘臉色青白交雜。

馮宛淡淡的聲音繼續傳來,“你雖是五殿下府中出來的,可殿下那里,算是絕了路。現在在夫主眼里,你也犯過大錯。”馮宛聲音微沉,“以后,好自為之了”

說罷,馮宛轉身,順著臺階朝花園中走去。

嫵娘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張臉又青又白,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她本是個得了志便猖狂的性子,現在馮宛當著眾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處境,這讓她既是顏面上掛不住,又有著惶恐。

嫵娘瞪著馮宛悠然遠去的背影,想起了昨晚夫主夢中罵出的話。她與趙俊所想的可不一樣,趙俊是把馮宛往衛子揚府上送,還巴不得她清清白白的,巴不得自己永遠聽到的都是好消息,而不會損失一星半點。嫵娘卻是想著,哪有男人是白給好處不沾腥的?馮宛既然去過衛府,她與衛子揚就必定會有那一重關系。夫主實是自欺欺人。

轉眼,嫵娘又想道:就算是明擺的事,可這事既然擺出來了,那就得好好說道說道,不能讓那人舒服了去。

于是她轉過頭來。

果然,這一轉頭,她對上了眉娘等人滿臉的得意和譏嘲。只是這些人在對上她的目光時,齊齊轉過頭去。

嫵娘暗哼一聲,咬著牙嘀咕道:“有些人啊,就會教訓別人。昨天陛下大宴,是誰與別的男人親親密密,還手牽手地躲在黑處幽會?呸我犯過錯,難道你就沒有犯錯?”

她這話,是說給眉娘等人聽的,聲音也不大。

一語吐出,成功令得眉娘等婢妾面面相覷后,嫵娘扭著腰肢走向自己房間。

馮宛踱一圈回來,婢妾們正在竊竊私語,看到她走來,一個個目光奇異。

對上她們的目光,馮宛暗嘆一聲,道:罷了,還是給他點好處吧。

決定一下,她回房中換了衣裳,朝著停放馬車的地方走去。

她這一走,身后投來的目光更古怪了。

來到馬車旁,馮宛掀開車簾,跳上馬車。

然后,她回過眼眸,對著眾婢妾們淡淡地說道:“如郎主問起,便說我去了衛府。”

轟——

她竟然直接說,要去衛府

婢妾們愣了一地。

望著她們張目結舌的樣子,馮宛笑了笑,她微微側首,淡淡說道:“記著,在這個府里呆下去,當慎言才是。”

說罷,她命令道:“走吧。”

“是。”

馭夫驅著馬車,駛出了趙府。

身后,婢妾們還在面面相覷。

本來,馮宛去衛府,她一個已婚婦人與那個美男子的曖昧,府中人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以來,這層紗沒有人揭開。

現在,嫵娘揭開了,按道理,馮宛身為主母,怎麼也得有一星半點羞愧。

可看她現在的樣子,哪里還是羞愧?分明是理直氣壯,甚至還準備把這事公開

馮宛的馬車穩穩駛向衛府。

來到衛府門外,吩咐馭夫侯著后,馮宛踏入府中。

衛府里,正是熱鬧時,里面的笑語聲和恭喜聲不斷。也是,他昨晚剛得了將軍權位,現在大伙都來恭喜呢。

馮宛傾聽一陣,並沒有繼續往里面走,而是轉身出外。

坐上馬車,吩咐馬車在街道中轉了一圈,馮宛料到趙俊應該回府了,便說道:“回去吧。”

“是。”

馬車駛入趙府時,府里正是喧囂一片。幾乎是馮宛的馬車一進來,喧囂聲便是一止。

接著,得到音迅的趙俊急沖沖地走了出來。

他大步沖到了馮宛的馬車旁。

嗖地一下把車簾一掀,他瞪著馮宛,青著一張臉正在喝罵,馮宛溫婉輕細的聲音傳來,“北方要出戰事了。”

趙俊嗖地一下抬起頭來,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馮宛垂著眸,白晰的臉上一派溫婉寧靜,她柔柔地說道:“聽說事情有點大。”

趙俊扯著車簾的動作僵硬著,好一會,他澀著聲音問道:“這是哪里來的消息?”

馮宛一副你胡知故問,低聲回道:“是衛子揚剛剛分析出來的,因情況未曾證實,他沒有稟告五殿下和陛下。”

頓了頓,馮宛湊近趙俊,低低說道:“戰事重大,夫主何不在這幾日里,多多收羅一下北邊諸族的異動。不管是在衛子揚之前上稟,還是在他后面,相信夫主把這事一說出,都會令五殿下刮目相看”

身子略直,馮宛溫婉地說道:“陛下重將才,那衛子揚當面拒了四公主的婚,陛下都因他有才而不責怪。夫主如果也展示出這方面的才華,哪怕比不上衛子揚,朝中也是願意重用的。”

那當然,他的出身可比那姓衛的好多了

趙俊剛剛想到這里,又有些不安的蠕道:“可真上了戰場,我怕……”

怕原形畢露麼?

馮宛冷笑:如果你真有將才,我還會給這麼重要的出頭機會給你嗎?不過就是讓你暫時風光一下,省得老纏著我挑刺罷了。

馮宛垂眸,沉思一會,她低聲說道:“夫主才華過人,所欠的,不過是貴人們的重視罷了。借用這個機會,夫主若能得到貴人的重視。便是上得戰場不行,在別的地方顯示一二,也能改善目前的處境。”

這話正是趙俊愛聽了,他一直認為自己有才,一直認為自己比大多數權貴強,至少比衛子揚強得多,一直覺得,如果五殿下早重用自己,他現在說不定都是太子了。

因此,馮宛這話,簡直是說到他心坎上了。當下他嘴角一揚,忍不住呵呵笑道:“夫人所言極是。”

這笑聲,這六個字一出,站在后面的婢妾們,議論聲指點聲同時一啞。

在四周絕對的安靜中,馮宛垂眸,她苦澀地說道:“可夫主,卻聽由妾室……”她似是說不下去。

趙俊現在看馮宛,正是越看越喜,甚至昨晚上他聽不進的那席話“他沒碰我。”

“美貌如四公主,他都不屑要。夫主以為,他會碰我這個毫無姿色的婦人?”

“他只是喜歡戲弄我……他知道我們有求于他,便戲弄著尋開心。”

這時也一遍又一遍地響起,而且越回想越是有理。

抬頭望著眼前溫婉雍容的妻子,趙俊忖道:不管怎麼說,還是只有我的宛娘才能給我帶來富貴。

當下,趙俊轉過頭去,他瞪著嫵娘,暴然一喝,訓道:“嫵娘,你對主母不敬了”

嫵娘大驚,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正要辯解,趙俊已沒有心思再理會她。他轉頭看向馮宛,大聲道:“為夫昨晚不是喝多了麼?夫人放心,不管怎麼樣,你都是這個府中的夫人,是她們的主母。”

頓了頓,他溫柔地說道:“你呀,別總是這般慈善,不過是些婢妾,你想打幾下,想罵幾下都可以,便是發賣了,難道為夫還會記較去?”

這話一出,嫵娘臉色大白。

趙俊又是哈哈一笑,他溫柔地扶著馮宛的手走下馬車。一邊走,他一邊大聲說道:“宛娘與衛子揚真是比親姐弟還親啊。”他瞟了一眼四周,又笑呵呵地說道:“怪不得昨晚聽到他在叫你姐姐呢。”

他這是在證明馮宛的清白。

當然,更重要的是,給他自己留體面。

馮宛微笑中,婢妾們同時低下頭來,她們向后退出一步,目送著郎主和夫主離開。不約而同的,她們轉頭看向嫵娘,暗暗好笑:真是個可笑的,郎主給了她一分顏面,她就不管不顧地鬧起來了,還想踩在夫上頭上。呸,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樣子?

便是左兒,這時也在暗暗高興。上次的教訓,對她來說是記憶深刻,因此這一次,嫵娘輕易就得意了,她卻一直按捺著,面對夫人和眉娘她們,更不曾出言嘲笑半句,現在看來,自己的謹慎是對的。

趙俊牽著馮宛的手回到房中,只是一邊溫柔地說著話兒時,他的目光,還是有意無意地掃過馮宛頸脖處。見到馮宛轉身,他伸手一把摟住,借著親熱便有意無意地摸著她。

馮宛知道,他是想確定自己與衛子揚的關系。

這本是小事,只是被他的大手這般摸著,她的胃中一陣翻滾。

她安靜地站在那里,在趙俊的大手移向胸前時,馮宛像記起一事,說道:“對了,聽說五殿下為了慶祝衛子揚升職,已準備宴請諸將。”她回頭說道:“宴席便在今日中午,在那里,夫主可以見到各位主持北方軍事的將領們。”

趙俊一怔。

他收回手,蹙眉道:“今天中午。”

馮宛點頭。

趙俊苦澀地說道:“沒人告訴我。”聲音中,免不了有些氣苦。

馮宛微笑,她溫柔說道:“過幾天,他們就不會這樣了。”

趙俊猛點頭,昂然道:“不錯,以前那麼艱難的日子我都過來了,何況是現在。”

他衣袖一振,大步朝外走去。

目送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馮宛像個小妻子一樣連忙送出,望著他的背影,她溫柔地說道:“夫主,要小心呢。”

趙俊回頭朝她看了一眼,點頭道:“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目送著趙俊的馬車揚塵而去,馮宛暗松了一口氣,忖道:這一下,他便是還有些無法釋懷,面對我時也會壓制一二。

回頭朝眾婢妾看去,馮宛又忖道:最重要的是,現在的耳根子,終于可以清凈了。

在馮宛的目光看來時,眾婢妾們都低下了頭。

要知道,便是一直與她關系不錯的眉娘,在聽到馮宛有奸情時,心里未嘗就沒有一絲開懷……人都是這樣,他人的悲慘和倒霉,在激起同情心的同時,更多的,是一種幸災樂禍。這種心態,越是身邊的人,越是鄰近的越明顯。

永遠永遠,只有真正的親友才會為你的憂而憂,因你的喜而喜的。

馮宛朝前走去。

在經過嫵娘旁邊時,她腳步頓了頓。

緩緩轉眸,在逼得嫵娘退后一步,老實低頭時,馮宛靜靜地說道:“以后,要謹記自己的身份。”

說罷,她飄然入內。

直到房門關上,嫵娘才抬起頭來。

望著那還在輕輕搖晃的房門,嫵娘一張臉青了又紅,紅了又青。

如果上一次不是那場該死的雨,現在的她已被郎主升為平妻了,掌了家,又是平妻,便是夫人又怎麼樣?還不是想捏就捏

偏蒼天無眼

嫵娘正憤恨中,身后傳來左兒小小的聲音,“主子,我看夫人許是個有能耐的。”頓了頓,她低低說道:“你看,每一次郎主不管有多大的怒火,夫人總是很快便把它撫平了。郎主歡喜也罷,發怒也罷,夫人都應對得好生自在呢。”

嫵娘回頭,她瞪了一眼左兒,正待開口,左兒已連忙解釋道:“主子,這話奴是聽弗兒說的。奴想了想,也是這個理,主子你覺得呢?”

她覺得?

嫵娘想了想,臉色更難看了。她咬牙低罵道:“廢話這麼多干什麼?回屋去?”

沖到臺階處,對上眉娘等人,嫵娘尖聲道:“看什麼?別忘了夫主說的話哼,夫人我是管不著,可管你們,我還是有本事的”

聲音一落,眉娘等人低著頭,灰頭灰腦地縮回了各自房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21:01

第六十九章 孕事

趙俊回來時,臉上帶著喜色,從嫵娘手里拿了些金錠子,便坐著馬車出了門。

晚間回來時,趙俊渾身酒氣中夾著胭脂粉味。

這還只是第一晚,到得第二位,他直應酬到半晚才回來,衣襟半敞,胸口上唇印和指甲處撓得到處都是。

第三個晚上,趙俊干脆到了凌晨才回,扶著渾身脂粉味的他步入房間時,嫵娘被那一口一個心肝弄得眼淚都出來了。

坐在房中,把趙俊侍侯睡著后,嫵娘越想越不對,她忍不住來到馮宛的房門外,想了想,喚道:“夫人?”

“什麼事?”

房中,馮宛的聲音清冷自在。

嫵娘咬著唇,說道:“夫人,你跟郎主他說了什麼?”感覺到這句話帶著指責,現在有點不敢惹馮宛的嫵娘語氣緩和了些,她說道:“夫人你不知道,郎主這幾天說夢話,他說,有個什麼將軍一定要把自己的義妹嫁給他,郎主還見過那義妹,夢中連呼‘手若柔荑,美目盼兮的’。”

說到這里,嫵娘的聲音有點澀有點氣急,“夫人,你到底跟郎主說了什麼?他以前便是應酬,也不曾這般的”

聽起來,她似是急了?

也是,這府中雖然有幾個女人,可自己不管事,眉娘絹兒不足為慮,嫵娘正過得舒服著呢。再進來一個有身份的女人,她的地位將受到嚴重的威脅。

這個女人還是如前世那樣,傻得可笑啊。難不成,她真以為自己可以當上趙俊的平妻?她真以為,自己全心全力助了趙俊,便能得到他的恩愛和感激?

幾乎是突然的,馮宛心神一動。

當下,她溫婉淡雅的聲音傳來,“嫵娘,你有孕了?”

“啊?”

馮宛這句話,明明平淡,明明清柔,可落在嫵娘耳中,直似一個炸雷。

她猛然向后退出一步,驚疑不定地瞪著房門,那青白交加的臉色,仿佛這房里關著的,是一只可怕的怪獸。

感覺到嫵娘的異常,馮宛微微一笑:果然是有孕了。

也是,自己嫁了這麼久了,還不曾有孕。在這個時候,嫵娘若是為趙俊生下一個兒子,那就是長子。育有長子,又管著家,這個趙府,她不就是比夫人還要貴重的人麼?

好一會,嫵娘有點氣虛的聲音傳來,“夫人你,怎麼知道?”

吱呀一聲,馮宛拉開房門,她衣帶當風,一臉嫻靜地看著嫵娘,淡淡說道:“你說呢?”

這三字一出,嫵娘臉色一白,她不由盯向左兒,暗中忖道:我有孕這事,除了左兒,連夫主也不知道,難道是左兒?

她不想懷疑的,可事實在此,由不得她不懷疑。

幾乎是嫵娘的眼神一瞟來,左兒臉色便是大變,她急急說道:“主子,我沒有”

一連叫出幾個字,左兒沖上來,又辯道:“主子,不是我,真不是我。”

“好了”

打斷她的話的,是馮宛,馮宛靜靜地瞟過嫵娘,淡淡說道:“區區小事,我這個主母便沒有資格知道麼?”

這話很重。

嫵娘連忙道:“不是,不是這樣。”

她剛辯到這里,對上馮宛靜得冷漠的眼神,剩下的話不由一噎。

這時,馮宛的聲音傳來,“有了孕是好事,當少爭閑氣。夫主回來后,我會告知夫主。”

說罷,她輕輕把房門帶上。

嫵娘還在呆呆地看著房門,看著看著,聽到旁邊左兒那反反復復的解釋,嫵娘厭惡地說道:“夠了”

她瞪了左兒一眼,身子一轉,扭向了自己房中。

站在角落里,弗兒同情地看著欲哭無淚的左兒,好一會,她低聲喚道:“左兒。”

左兒拭了一把眼淚,抬起頭來。

弗兒朝左右看了一眼,小小聲地說道:“夫人可能是詐的。”

詐的?左兒精神大振,她大力地點了點頭。剛提步走出,左兒忍不住回過頭來,小小聲地說道:“弗兒,其實夫人她,是個好相處的。”

她沒有說下去。

不管是弗兒還是她本人都明白,這話很清楚,比起嫵娘來,夫人豈止是好相處?

弗兒呆了呆,良久,她咬唇說道:“我也知道夫人是個好相處的。可夫人她”她不喜歡我。

最后幾字,弗兒沒有說下去。

左兒朝嫵娘的房中看了幾眼,終是沒有勇氣現在就過去。她來到弗兒身邊,兩人趁無人注意,縮到一側角落里。

躲在角落處,左兒咬著唇說道:“弗兒,你說我回去說,夫人是詐的,主子她會不會相信?”

左兒說到這里,也不用弗兒回答,自顧自地搖著頭,喃喃說道:“便是信,也不會全信吧。”

她說到這里,感覺到身前弗兒的沉默,不由好奇地問道:“你在想什麼?”

弗兒好一會才回答她,“沒什麼。”

這一天,趙俊傍晚就回來了。

歸家沐浴更衣后,他穿上了家居裳服,顯然不打算出去。在嫵娘的歡喜中,趙俊大步走向馮宛的所在。

“宛娘?”他推門而入,看到持筆練字的馮宛,有點緊張地說道:“宛娘,我把事情問清楚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卷帛紙,有點擔心地說道:“這是我的條陳,宛娘看看妥當否?”

馮宛伸手接過。

帛上,寫了幾百字,都是趙俊根椐北方諸胡的現狀,整理出的對戰事的預測。他確實是個有才華的人,這些條陳,寫得條理分明,論證充足,極有說服力。

趙俊緊張地看著馮宛,見她看過后很久都沒有吭聲,不由小心地喚道:“宛娘,你怎麼說?”

慢慢的,馮宛放下帛紙,道:“夫主寫得甚好,連妾這個婦人看了,也覺得大有道理。”

趙俊自來都城后,一直有著心事無人分擔的痛苦,這也是他總是不自覺的前來與馮宛說話的原因。

此次,聽到馮宛對自己的肯定,趙俊大為歡喜,他哈哈一樂,朝馮宛深深一揖,擠眉弄眼地嘻笑道:“夫人盛贊,為夫愧不敢當。”

馮宛一笑。

透射而入的縷縷夕陽光中,馮宛笑靨如花,星辰般美麗神秘的眼眸中,映射著美好和安詳。

看著看著,趙俊直看呆了去。

癡癡地望著她,趙俊突然說道:“宛娘。”

馮宛回頭。

此刻,趙俊的眼眸深情而溫柔,他認真地看著馮宛,輕聲說道:“宛娘,為我生一個孩子吧。”

走上一步,伸手握著她的手,也許是因為期待,也許是一時沖動,趙俊的聲音直有點顫,他低聲說道:“宛娘,你入門也快兩年了。這兩年,你心性如何,為夫還是明白的。你我生一個孩子吧。我們的孩子,一定聰慧如你,一定會有大成就的。”

孩子麼?

馮宛怔怔抬頭。

她懷過的。

好象也是陛下大壽不久,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然后告訴了趙俊。不過當時的他,因事務繁忙,只是隨口應了一聲。

然后,那一次她與他一道出門,在路上遇到了大公主等貴人。也不知因為什麼小事,大公主突然怒了,一巴掌便把她扇下了馬車。

便是那一下,她腹痛如絞,鮮血染紅了下裳。請來的大夫告訴她,說是孩子沒有了時,趙俊曾經氣得咬牙切齒地痛罵大公主,還說這一世都不會原諒那個毒婦。

……所以,直到最后最后,她都不知道,趙俊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大公主的。

趙俊見到馮宛怔怔出神,以為她在想別的事,俊臉一沉,咬了咬牙,最后還是好聲好氣地說道:“宛娘,那衛子揚便是個真有才的,因他的美貌而盯著他的殿下公主也太多了。你可知道,那些人若是知道你與他真有牽扯,只要伸手便可把你掐死?還有,大壽那天發生的事,也是那姓衛任性慣了,再加上你又是個長得普通的婦人,他自己又說了不會喜歡你,眾人這才沒有在意。”

他說的是實情。前一世時,在衛子揚權勢熏天前,呆在他身邊,與他稍有些曖昧傳聞的人,都被莫名其妙的中了毒手。便說五殿下吧,他就是對衛子揚上了心的,也是敢下毒手的。

馮宛一聽趙俊這口氣,便知道,這些必是他這幾天一並查探回來的。

也是,衛子揚任性慣了,他那天的舉動雖然輕佻,可哪里值得那些人真正在意?不管怎麼說,自己一個已婚婦人,長相與衛子揚相比,又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世人就算想破腦袋,也不會相信他與她真有曖昧。

這幾天,卻是自己胡思亂想了。

馮宛松了一口氣。

這時,一只濕滑的手摟到了她的腰間。

接著,趙俊的呼吸也撲到了她的臉頰上。便這般從背后摟著馮宛,趙俊把臉埋在她的頸窩里,喃喃說道:“宛娘,為夫真是累啊。太累了,宛娘,我們還是如以前一樣好不好?你伴我讀書,用心幫我經營。我呢,我給你一個孩兒,以后,不管這府中來了多少人,你永遠是主母,永遠都是我最看重的那個,可好?”

聲音溫柔誠摯,發自肺腑。

直過了良久良久,馮宛才低低地說道:“衛子揚,他不會允的。”

她慢慢拉開趙俊的手,慢慢抽身退離。黑暗中,她側對著趙俊,語氣平靜而冷漠,“他便是把我視作玩物,這玩物若是懷孕生子,他也是斷斷不能忍的。”

安靜,良久良久的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俊有點軟弱的聲音傳來,“宛娘,他,真的沒有碰過你?”

這話一出,馮宛嘴角輕揚。

看吧,便是這個時候,他還記著這事。應該說,他這人永遠都是這樣,永遠都能在與你溫柔纏綿時,冷不丁地探問著他想知道的內容。

他永遠清醒若斯。

聽著趙俊軟弱深情的問話,馮宛溫柔地回道:“沒有。”

她靜靜地說道:“他看不上我。”

房中又恢復了安靜。

好一會,趙俊輕軟的聲音傳來,“宛娘,這般沒有孩兒,你便不怕麼?”

聲音柔軟,含著萬千體貼。

馮宛微笑,她終于回頭看向趙俊,輕聲道:“夫主的孩兒,不都是我的孩兒?喜歡哪個,我把他養在身邊便是。”

這話是趙俊愛聽的,他點了點頭,笑道:“這樣也不錯。”

想了想,他說道:“宛娘可知,嫵娘懷孕了?”

馮宛點頭,含笑道:“我知。”

趙俊呵呵一笑,道:“這可是我第一個孩子呢,宛娘,你身為主母,可得照顧一二。”頓了頓,他說道:“便是嫵娘有無禮處,也不要太在意。”

聽這語氣,嫵娘還到他面前告狀了?

馮宛一笑,道:“好。”

得到她的肯定,趙俊點了點頭,他再次掏出那帛紙。

又細細看了一遍,趙俊踱了開來,“宛娘你不知道,那些兵老粗們,可真是難伺侯,這幾天可把我折騰夠了。”

伸手彈了彈帛紙,趙俊問道:“宛娘,你覺得這東西,什麼時候呈給五殿下的好?”

馮宛微笑,道:“這個夫主自有主張,何必問我這個婦人?”

趙俊哈哈一笑,道:“主張是有,可我的宛娘聰慧啊。”

說到這里,他停下腳步,就著陽光看向馮宛。

夕陽下,馮宛那白瓷般的臉上,散發著靜謐紅潤的光芒。

不知不覺中,趙俊看呆了去。

很多時候,他都有一種感覺,面對宛娘時,心會變得特別安靜,人也不再那麼浮躁。

因此,有很多時候,他環顧著房中眾女,會有一種滿足感。世人都說嬌妻美妾,他趙俊現在是一樣也不少,男人至此,也算是一種成就吧?

當然,嬌妻如果再賢惠些,再一心一意地對他,美妾再多幾個,那就更完美了。

感覺到趙俊在發呆,馮宛提步走到塌前。

她持起毛筆,穩穩地寫了一個靜字。

幾乎是靜字一落下,嫵娘的聲音便從外面嬌滴滴地傳來,“夫主,夫主?”

她的聲音既軟且綿,情意無限,“夫人,夫主可在?”

聲音一落,馮宛一笑,她淡淡說道:“嫵娘嬌聲輕喚,不正是知道夫主在麼?”說罷,她轉向趙俊,溫柔說道:“夫主,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眉娘絹兒那里,你還得多去幾次。”

這話是個賢惠的,趙俊愛聽。他哈哈一笑,道:“謹遵夫人之令”說罷,衣袖一揚,樂顛顛地走了出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21:25

第七十章 還手

第二天,趙俊一大早便出去了,一直忙到夜深也不見歸家。

轉眼又一天過去了,又到了傍晚,可趙俊還是沒有回府。

嫵娘在院中轉了又轉,還是忍不住來到馮宛房外,小聲喚道:“夫人?”

“恩。”

“郎主一直不歸……以前可曾這樣?”

房中過了一陣,才傳來馮宛淡漠的聲音,“嫵娘,你逾越了。”

你逾越了

一個妾室,沒有資格這般盯著夫主的去向,沒有資格纏著夫人詢問夫主之事

嫵娘一怔,一張臉時青時白。

咬著唇,嫵娘突然冷笑道:“夫人可是見我有孕,妒忌了?”

腳步聲輕響,“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晉裳廣袖,臉帶淡雅微笑的馮宛出現在嫵娘面前。

雖是笑著,馮宛的眼神很冷。眼角瞟過府外駛來的那輛眼熟的馬車,她冷冷地盯回嫵娘,盯著她,幾乎是突然間,馮宛右手一揚,“啪”地一個巴掌扇在了嫵娘臉上。

嫵娘哪里料得到她會動手?當下尖叫一聲,左手捂上臉頰,又氣又驚間,淚水都溢出來了。

她瞪著馮宛,尖叫道:“你敢打我?”

這個夫人,不是一直安靜得仿佛不存在的嗎?不是一直任人嘲笑取鬧連硬話也不多說幾句的嗎?她怎麼能,怎麼可以打自己?

嫵娘又驚又怒,嘶叫道:“你打我?你敢打我?別以為你是夫人,你就是只下不了蛋的雞,在夫主眼里,什麼也不是”

嘶叫聲中,婢妾們紛紛沖了出來。

“打你?”

馮宛冷笑一聲,她上前一步,在嫵娘兀自嘶罵不休時,右手再次一揚,又是一個耳光狠狠扇去

“啪”的一聲,這一巴掌當真清脆之極,響亮之極

沒有想到她還敢動手,嫵娘捂著臉嘶聲尖叫起來。

在她凄厲憤怒的尖叫聲中,一輛馬車停在了院子里,同時,趙俊的聲音傳來,“發生了什麼事?”

夫主回來了?

嫵娘大喜,她急忙轉身,捂著臉淚流滿面地沖到趙俊面前,哇哇哭道:“夫主夫主,你要給我一個公道啊。”

叫到這里,她向地下一軟,捂著肚子痛叫道:“夫主,我好痛,我肚子好痛,我的孩子只怕保不住了。”

孩子保不住了?

趙俊一怔,他盯著嫵娘喝道:“怎麼回事?”

見他上心,嫵娘大喜,她淚水汪汪地回過頭,朝著馮宛指去,“是夫人,夫人打我。她妒忌我懷了夫主的孩子,趁夫主不在欺侮于我”

宛娘?

趙俊蹙起了眉頭。他提步走到馮宛面前,低聲問道:“怎麼回事?”

聲音中,竟有著客氣和溫柔。

幾乎是趙俊這聲音一出,高興著的嫵娘,那嚎啕大哭聲便是一頓。她睜大淚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趙俊,看著馮宛。

不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明明夫主在知道自己懷了身孕時,是無比開懷的,明明天下的男人,在這個時候都是很得意很小心的。

趙俊的小意,嫵娘的震驚,都被馮宛收入眼底。

她淡淡一笑:如果不是料到趙俊會有這個反應,她怎麼可能揮出那兩巴掌?這個男人啊,剛剛因為自己的主意,得到了五殿下的誇張和肯定,正是欣喜得意,對自己感激之時,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得罪違逆自己?

垂著眸,馮宛依然是一派溫婉恬靜,她回道:“嫵娘說我:別以為你是夫人,你就是只下不了蛋的雞,在夫主眼里,什麼也不是我聽了這話,便給了她二耳光。”

馮宛的聲音一落,嫵娘便在那里尖叫道:“一開始不是這樣的,你亂說什麼?”

對她的尖叫,馮宛置之不理,她對趙俊說道:“夫主不信的話,可以問過眉娘她們。”

趙俊沒有問,他轉向嫵娘,蹙眉道:“好了,起來吧,別在這里又哭又鬧的,成何體統“

嫵娘聞言,又是傷心又是憤怒,她也不起來,便蹲在地上捂著肚子叫痛,這般流著淚,一聲賽一聲凄厲的叫痛聲,還真讓趙俊露出了一縷擔憂。

這時,眉娘的聲音傳來,“哎喲哎喲,嫵娘你這是怎麼啦?明明夫人只是扇了你巴掌,你怎麼痛到肚子里去了?”

絹兒也在一旁說道:“是啊,夫人是個沒力道的,連扇了你兩下,連個印子也沒有留。你一直好好的,怎麼夫主一來,又是肚子痛又是什麼的?”

兩女的尖諷聲中,馮宛搖頭,她溫和地說道:“去請大夫來吧。”

“是。”

她抬起頭,見到趙俊眉頭微蹙,淡淡一笑,溫柔地說道:“夫主忙了兩日,成效如何?”

她這話可提醒了趙俊,當下他呵呵一樂,眉開眼笑地說道:“很有成效。”大步走到馮宛面前,他牽著馮宛的手,一邊朝書房走去一邊低聲說道:“殿下很看重我呢,他直接帶著我見過了陛下。昨晚上,我便宿在宮中。”

說到得意處,他心中實是開懷,又是放聲大笑起來。一邊笑著,他一邊看著馮宛,感慨地說道:“幸好有宛娘。”

趙俊前面的話,眾女是聽不懂的,可后面幾個字,嫵娘還是清清楚楚聽明白了。

這時,馮宛的聲音輕緩地傳來,“嫵娘為夫主懷了孩子,本是天大的喜事。可她的性子,太不能容人了,實非后院之福。夫主,這陣子你就多去眉娘和絹兒房中,讓她們也為夫主添子添福。”

她這話說得十分直白。

她的聲音不小,不但嫵娘聽得清楚,便是眉娘和絹兒也聽得一清二楚。

一時之間,三女齊刷刷抬頭看向兩人時,只聽得趙俊含笑的聲音傳來,“夫人所言極是。”語氣雖是漫不經心的,可它是實實在在的贊同和肯定。

夫主竟然一點也不在意剛被傷害了的自己

嫵娘只感覺到,一股濁氣一沖,不知不覺中,她臉色一白,真正地軟倒在地。

軟坐在地上,她甚至不敢抬頭。她知道,此刻的眉娘等人必是在嘲笑著自己,感激地望著夫人,便是最忠實于自己的左兒,說不定心里也有了想法。

也是,世人都說母以子為貴,自己好不容易懷了夫主的孩子,明明應該得到他全心的呵護和溫柔,明明自己可以借這個勢頭,一舉把夫人的威風打壓下去,逼得眉娘等人對自己唯唯諾諾。

可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夫主竟然連孩子也不顧了,只顧著對夫人溫柔討好?

想著想著,一縷怨懟之情悄無聲息地安了根。

趙俊和馮宛在書房里呆了大半個時辰后,趙俊再次坐著馬車出了房門。

他一出去,馮宛便出來了。幾乎是她一露面,眉娘和絹兒便連忙上前問安請好。

望著兩女感激歡喜的模樣,馮宛淡淡一笑,她瞟向嫵娘的房中,目光中,有著顯而易見的冷漠和不喜。

眉娘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忖道:現在連夫人也嫌惡她了,夫主又是個聽夫人話的。看來,我也不必害怕那個賤女人了。

馮宛只是一眼,便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她盈盈提步,也坐上了馬車。

一出府門,她隱約的,仿佛聽到了眉娘等人對嫵娘的尖酸叫罵。

伸出手,她揉搓著眉心。

這種婦人之間的爭斗,她本是不喜的。可是,她更不喜歡被人欺負。

重活一回,她只是想,不再讓任何人可以欺凌到她頭上

馬車穩穩地走向西郊周府。

馮宛到時,周府府門大開,曾老叔正與一個大漢說著話,目送著那大漢離去,他一轉眼便看到了含笑而立的馮宛。

“女郎”

曾老叔笑呵呵地走了過來。

“老叔可好?”

“好著呢好著呢。”曾老叔歡喜地應了一聲,說道:“就是女郎孤零零的,身邊沒有一個可用的人,老叔實是擔心。”

馮宛與他步入府中,道:“不用擔心,我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來到一個偏靜所在,她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曾老叔,馮宛認真地說道:“老叔,你再去取六十片金葉子出來,購置個可食用二年的糧草和八匹駿馬,四輛好車。對了,順便給曾秀他們購一些兵器。”

“夫人,要這麼多?”

馮宛點頭。剛才一路問來,果然與她記憶中一樣,洪災雖然毀了不少秋糧,可更多的糧食,已從別的地方送到都城。都城這個時候的糧價,比秋收時沒有高。

不過馬上就要大戰了,到得那時,糧草會比現在翻五六倍不止,駿馬鐵器等軍用品,更是市場上見也見不到了。

可以說,這幾天出手,是最好的時機。得了這一筆,她至少二年中可進可退,不憂衣食,便是有個萬一又要遠遷,她也是富足的。

曾老叔見她這麼肯定,馬上點頭道:“好,我這就去辦。”他咧嘴一笑,開懷地說道:“秀兒正好從建康回來了,要是他知道夫人給他們添置兵器,指不定又要說夫人仁義了。對了,剛才他還說要見見夫人呢。”

見我麼?肯定是為了那個他一路護送到建康去的婦人。

馮宛微笑,道:“不急。”

是不急,那個婦人是什麼身份,她太清楚了。

老叔點頭。

主仆兩人又嘮了一陣,馮宛轉身離開,上了馬車。

西郊是比較偏靜的所在,一路上,無數插著稻草,賣兒賣女的庶民排成了隊,跪在道路兩側。

……這些人,多數是那場洪災的受害者。

在馮宛望去時,一雙雙饑寒交迫的眼睛,變得急迫而火熱起來,他們吶喊著,不停地磕著頭,向馮宛哭著求著。

馮宛沒有理會。

這種情景,終她一生,幾乎每日都可以看到:胡人治下,賣兒賣女只是庶民們最平常不過的情況。

馮宛回到府中,與馭夫略略交待幾句,無非就要他閉上嘴,什麼也不說外,便回到房中。

夜深了。

馮宛是在一陣嚶嚶地哭泣聲中驚醒的。

她騰地坐直身子,伸手摸來一件外袍套上。剛準備起塌,聽到一個極低極低的西西索索聲傳來。

那聲音來到了哭泣的所在。

安靜中,傳來一個弱弱地安慰聲,“弗兒,你怎麼啦?”

是左兒的聲音。

弗兒抽噎著,她哭得太多,聲音含著淚意,極沙啞,“我,我母親不行了。”

左兒訥訥地說道:“你別傷心,人都是這樣的,都會死的。”

弗兒搖頭,她哽咽道:“大夫說過的,我母親的病,只要有錢,舍得花錢就要好。可是我家里沒有錢。”

她的語氣中帶著怨怪,倒是左兒,理所當然地說道:“窮人都這樣啊。都是沒有錢才生了病也不治,才死的。”

弗兒哽咽道:“我母親不行了,我父親很傷心。他跟我說,家里的那些田地,為了給母親治病,都賣得差不多了,眼看他們連飯也吃不上了。”

是了,前世的這個時候,自己伸手幫弗兒的母親治好了病,見他們沒有田地可耕,便想著好人做到底,把他們都收為雇農,種植自己給趙府購置的田產。

當時的弗兒,那感激涕零的表情,她現在還記憶猶深。當時自己想著,自己對弗兒有這麼大的恩,看她這情形,這一生是肯定會忠實自己的了。

可笑的是,事情卻偏偏不是這樣。

左兒沉默了。

這時,弗兒恨苦地說道:“老天太無情了,它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怎麼就這麼命苦?”聲音中,滿滿都是不甘。

左兒能體諒她的不甘。弗兒這人,識得很多字,在這個時代,能識字的,至少家境以前都不差,有的甚至是世家貴族背景。

好一會,左兒訥訥地說道:“沒法子的。我們太窮了。”

頓了頓,她喃喃說道:“我第四個妹妹,三歲時得了一場病,我家里窮沒有辦法給她治病,她就死了。后來第五個弟弟也生了病,我母親就把我賣到了趙府。”

弗兒聽到這里,突然說道:“我與你們不同。”

她忙壓低聲音,只是抽噎道:“我不甘心,不甘心”

一陣沉默。

好一會,弗兒喃喃說道:“我還是想求過夫人,可,可不知怎麼的,看到她那樣子,又不敢。”

左兒訥訥地說道:“可是,夫人她也窮啊。”

弗兒搖頭了,她低聲說道:“不知怎麼的,我就是相信她不窮。她那神態,不像個窮的。”說到這里,她苦澀地說道:“可是,夫人就是不喜歡我,不願意幫我。她若幫了我,我便是做牛做馬也願意啊。”這話說得干脆,馮宛甚至懷疑,她故意在深夜里這般哭泣,就是想讓自己聽見,想引起自己的同情心。

好一會,左兒才傻傻地說道:“弗兒你一開口就向夫人要那麼多金葉子。夫人便有,她也不稀罕你給她做牛做馬呢,恩,願意給她做牛做馬的,滿大街多的是,她們只求有一頓飽飯吃。”

這話當真犀利

靜靜傾聽著的馮宛,也給怔住了,良久,她暗嘆一聲,直覺得自己上一世,是真有點愚蠢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21:43

第七十一章 摸他欺他?

馮宛聽到這里,感慨一陣,突然生出一種厭煩來,她翻轉身,咳嗽了一下。

靜夜中她這麼一咳,響亮得很,左兒弗兒同時一靜,好一會,弗兒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夫人?”

馮宛含著睡意的聲音傳出,“倒杯水來。”

“是。”

西西索索聲傳來,弗兒先點燃了燈,然后倒上一杯水。她走到馮宛面前時,低著頭,額際幾絡亂發垂下,掩住了她帶著淚意的眼。

不等她伸手來扶,馮宛自己坐直,她把水一口飲盡,便自顧自地背轉身躺下,不一會,細細地呼吸聲在夜中響起,卻是睡著了。

弗兒呆呆地站了一陣,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她出去后,左兒低語了一句,走了開來。

下半夜,再也沒有聽到弗兒的哭泣聲。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了。

這一天,馮宛呆在房中,突然間一輛馬車沖了進來,接著一個護衛喚道:“趙夫人可在?我家將軍有找。”

是衛子揚的人

此時趙俊不在,馮宛在婢妾們緊盯的眼神中走出,坐上馬車跟上那人。

外面的街道中,一切如常,側耳聽去,笑語聲不斷傳來。

馮宛傾聽著,慢慢一笑。

這時,衛子揚的府第到了。

他雖升了將軍,可陛下並沒有賜下府第,現在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只是這個原本簡陋的院落里,多了幾列全副盔甲的精悍護衛,里面,也多了來來往往的婢女仆役。

馮宛一下馬車,便被那護衛帶著直接進入了衛子揚的書房。

“吱呀”一聲,她推門而入。

聽到推門聲,那個站在塌旁的男子,緩緩回頭。

他這一回頭,馮宛呆了呆,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從驚艷中清醒過來,福了福,低喚一聲。

衛子揚還在盯著她。

此刻的他,一身黑得發亮的墨甲,盔甲那深沉而剛性的線條,罩住他的全身,只露出一張臉。

臉是絕美的,斜長的鳳眼流敞著血色的媚光,盔甲卻沉重而殺氣森森,流敞著一種死亡之氣。

這樣的衛子揚,不由自主地讓馮宛想到前一世,那一世,她在街道中看到大勝得歸的他。便是這樣一身盔甲,便是這樣死氣沉沉,便是這樣絕美得,仿佛盛開的血色妖花

那時他只帶著十二重騎,因一個胖子貴族的信口戲弄,他手勢一揮,重騎瞬時沖出,轉眼間,便把那胖子連同他的護衛,沖成了肉醬

與他絕美的外表完全不同的是,他是可怕的,是可以任性著,把所有不喜歡的,所有厭煩的,都踩成肉醬的

這世間,有的人千辛萬苦,也只是保得一時富足,有的人卻能在輕而易舉間得到一切

也許,這就是天之驕子吧。

因為知道他注定不凡,馮宛不管自己對他做了什麼,幫助了多少,從不敢居功……古往今來,功臣可殺,兔死狗烹,乃是不變的規律。如他們這樣的人,習慣了狠辣,習慣了別人的服從,習慣了想要得到的,就一定會得到。久而久之,他們的字眼中,已不會出現體諒兩字。

對他盡忠,事他畢恭畢敬,這才是為臣之道,長久之路。

在馮宛盯著衛子揚發呆時,他也在看著她。直到她的目光開始游移,少年清脆的聲音才淡淡地傳來,“如何?”

馮宛垂眸微笑,“郎君威儀天生”

少年淡淡地聽著,連眉頭也沒有抬一下,他朝馮宛命令道:“過來。”

“是。”

馮宛走到他身前,在離他一臂遠處,停下了腳步。

少年盯著她,他聲音有點軟,“這陣子,可好?”

“恩。”

聽到馮宛地回答,少年蹙起眉頭,不高興地說道:“直接說好還是不好”

馮宛搖頭。

少年似是有點高興,他挑著眉,津津有味地問道:“為什麼不好?”

真是明知故問

馮宛暗嘆一聲,她苦澀地說道:“那日隨夫主回府后,他甚是惱怒……”

不等她說完,少年蹙起了眉頭,“他打了你?”聲音中帶著薄怒。

馮宛搖頭。

少年哧笑起來,“沒有打你,又不曾把你餓瘦,算什麼不好?”

聽到這里,馮宛抬起頭來。她郁郁地瞪著他,好一會才說道:“家里那些婢妾,你一言我一句地說得甚是難聽。”

她說到這里,想起兩世所受的苦,不知為什麼有點委屈,當下淚水沁出了眼眶,連忙側頭,馮宛悶悶地說道:“哪有被打被餓才是苦的?”

少年聽到她語氣中的不滿,嘿嘿一笑,道:“也就是你們這些婦人心多,你看滿街窮苦之人就應該知道,人只要活著,削了些顏面又算得什麼?”

他說到這里,聲音轉軟,“好了,不是沒什麼事嗎?這麼大個人還流眼淚,你羞不羞?”

馮宛沒有理他。

少年上前一步,他伸手掏了掏,半空卻什麼也沒有掏出,干脆就這麼伸過來,用手背幫馮宛擦去眼淚,少年低而溫柔地說道:“好了,別哭了。”

被他像哄小孩這麼一哄,馮宛有點想笑,她咬著唇,當真不再流淚。

這時,少年說道:“你那夫主有什麼好?你就這麼不舍得他?”聲音中,滿滿都是埋怨。

馮宛沒有回答。

見她不答,少年似有點惱,他聲音冷了起來,“這陣子,他可有碰你?”同時,他的雙眼也危險地瞇了起來。

在他如狼一樣地盯迫中,馮宛連忙道:“沒有。”

兩字一吐,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威迫感一下子全消失了。少年滿意地點頭笑道:“沒有就好”

他伸出手,輕輕地握著她的手,這般牽著馮宛向窗臺處走去,少年的手掌溫熱有力。

感覺到馮宛有點不自在,少年哼了一聲,不高興地說道:“你是我的人了,以后在我面前,不必這麼緊張”

我是他的人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馮宛大驚,她騰地抬頭,張著櫻桃小嘴不敢置信地瞪著少年。

少年回過頭來。

對上她驚愕的眼神,他臉一冷,沉沉說道:“那一趁我中了,抱著我睡了一覺的事,你給忘了?”

我趁他中了,抱著他睡了一覺?

騰地一下,馮宛的小臉不知是漲紅好,還是變青好。

她張目結舌,呆呆地看著少年,還不曾開口時,少年已冷冰冰地說道:“那時我已睡著,也不知你有沒有趁機親我欺我”他還在滔滔不絕地指責,馮宛已完全變成了一只呆頭鵝。

少年瞪著她,兀自說道:“你雖是有夫之婦,長得也不怎麼樣,可畢竟不招人厭,那件事也就算了。只是以后可要謹記,除了我,不管是哪個男人,都不許近你碰你,可有明白?”

最后幾個字又沉又威嚴,完全是將軍對士卒的命令。

馮宛下意識的張了張嘴,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她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其實,她不是一個喜歡流淚的人,可是天下間,哪個本份保守的婦人,被一個男人這般指責,還不羞惱的?何況,明明是他把自己又舔又摸的。

衛子揚顯然沒有想到馮宛會落淚,他呆了呆。

眨了眨眼,他伸出雙臂,輕輕把馮宛摟到了懷中。

身著盔甲,這麼硬梆梆地摟著她。他的聲音一改先前的冷硬嚴厲,變得溫柔而小心,隱隱中,還有些不知所適,“怎麼又哭了?”他安慰道:“乖,別傷心了。”

聽到馮宛越發明顯的抽噎聲,他嘟囔道:“好了好了,不就是抱了摸了我嗎?我都說了不計較了,你還氣什麼?”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馮宛氣從中來,淚水流得更歡了。

聽著她越來越嚴重的哽咽聲,衛子揚雙手雙腳不知放哪里的手,他呆了一會,雙臂一緊,干脆把她修長豐潤的身子完全摟在懷中。

緊緊地摟著她,他苦惱地說道:“叫你別哭了”聲音剛起,他連忙壓下,細聲細氣地說道:“你這樣哭,我心里也不舒服的。”

聲音綿綿,乃是十足十的甜言蜜語。

馮宛兩世為人,心智最是沉穩,要不是被這般莫名的冤枉著,要不是保守慣了,她也不會這麼失控。不過失控只有一會,她便清醒過來。

剛一清醒,她便聽到衛子揚這句溫柔至極的安慰話,又感覺到他摟著自己腰臀的手,在下意識地撫摸著。不由臉孔騰地漲得通紅。

伸手重重一推,馮宛把衛子揚推了開來。不顧少年不滿地瞪視,她急急轉頭,悄悄用手帕拭了拭鼻子眼睛,說道:“你喚我來,可是有事?”

經她提醒,衛子揚轉移了注意力,他認真地說道:“思,是有事。”

他轉過身,大步走到塌前,雙手攤開一本帛書,他沉聲說道:“北方幾族有異動,我可能要出征了。”

他雙手按在幾上,回過頭來,目光灼灼地盯著馮宛,徐徐問道:“你那個夫主,先我一天向陛下上稟北方戰事。他的所知從何而來,是你助的麼?”

他盯著馮宛的眼睛瞬也不瞬。

不等馮宛回答,他轉過頭去,說道:“你那夫主,不過弄臣小丑,以他之能,斷斷不會有這番見諒,那些事,肯定是你這人狡詐的婦人告知他的。”

他揮了揮手,制止馮宛的解釋,果斷地說道:“這次戰事,對我來說是期盼已久的良機,我叫你來,便是想告訴你,我明日便會請命出征。”

他回過頭來看著馮宛,他沉沉說道:“我有預感,此戰歸來后,一切均會不同。婦人,你可願意伴我左右,隨我出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22:20

第七十二章 希望和失望

伴他左右,隨他出征?

馮宛怔住了。

她側過頭,呆呆地看著窗外的景色,忖道:隨他出征麼?

見到馮宛猶豫,衛子揚蹙起了眉頭,他緊緊地盯著她,道:“你不願意?”

馮宛搖頭。

這事與願意和不願意無關。她只是,不能做。

重生以來,馮宛最大的倚仗,莫過于眼前這個少年。她在等著他成長,在等著他足夠強大后,小小的庇護她一下。也不要求多,只要保她平安,無人敢犯便足夠了。

眼前這少年,現在看重于她,想她陪伴左右,這些她是知道。可她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

……自古以來,為什麼世人都說,聘則為妻奔為妾?為什麼諸葛亮要劉備三顧茅廬才肯出山?那是因為他們都知道,世人對于輕易得到的人和東西,從來不會珍惜。

何況,世人不知道這世間的變化,她卻是知道的。因這份知道,她游刃有余。如果冒冒失失地跟隨還不夠強大的衛子揚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她將四顧茫然。

……經過了背叛,經過了徹底地傷害的她,已沒有膽量,去把自己的將來,把自己的人生,完全賭一場。至少,在對衛子揚的人性,沒有充足的了解之前,她不能孤注一擲地把自己賭上,把未來賭上。

……來自前世的所謂了解,畢竟是人云亦云的,是膚淺而表面的。

衛子揚盯著她,沉聲道:“怎麼不說話了?”

馮宛抬頭。

她目光明澈地看著他,低聲道:“妾不能……”堪堪說到這里,衛子揚已是右手一揮打斷她的話頭,喝道:“不必說了”

他騰地轉身,一動不動地盯著外面,甕聲甕氣地說道:“舍不得你那夫主?”

聲音中含著濃濃的不滿和氣惱。

馮宛道:“不是。”她的聲音輕細溫柔,“妾,不敢……”她垂著雙眸,喃喃說道:“妾一弱質女流,若是就此跟了郎君,如何面對眾位公主殿下?”

她的話不重,可衛子揚是聰明人。他知道馮宛指的是四公主五殿下,以及那些對他有著想法的權貴。

幾乎是恍然間,他想到了,以那些人的權勢地位,甚至不需要理由,便可以置眼前這婦人于死地他是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帶她走

他絕美的臉瞬時一青,轉眼,他揮了揮手,悶悶地說道:“出去吧。”

“是。”

馮宛福了福,緩緩向后退去。

當她退到門坎處時,衛子揚低沉的聲音傳來,“總有一日,這些人不足懼”

馮宛躬身應道:“是。”她微笑道:“不過是一些泥塑土偶。”

聽到她的評價,衛子揚哈哈一笑,他挑著眉,血色媚眼目送著馮宛緩緩離去。望著那雍容佼然的背影,不知不覺中,衛子揚的眼中盛滿微笑。

坐上馬車時,馮宛掏出手帕,輕輕在額頭上按了按:因前世的印象太過深刻,下意識里,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衛子揚對自己生出半點不滿的。剛才他在自己拒絕時,已是惱了的,現在他不再惱怒,這對馮宛來說,實是一件值得高興的,放松的事。

令馭夫趕到西郊周府,曾老叔正好在,略略問了問,知道糧草馬車已經購置回來后,馮宛放心了。

馬車駛回了趙府。

來到趙府外,馮宛掀開車簾,怔怔地看著趙府的大門。

這地方,她生活得太久太久了,久得她都已習慣,久得讓她想到一句話,“身在鮑魚之肆,久聞而不知其臭。”

想到這里,馮宛暗嘆一聲。

馬車駛入了趙府。

緩步走下馬車的馮宛,一眼便對上眾婢妾好奇的目光:有這個節骨眼上,馮宛居然頂著風去了衛府。

瞟了她們一眼,馮宛緩緩走近。

也許是她的風姿太雍容,表情太自在,當她經過嫵娘時,她聽到一個壓低的尖細聲音,“背夫行那事,還這般神定氣閑著……”

聲音若有若無,不是仔細聽還聽不見呢。

馮宛不想在這事上與她爭持,畢竟只要開口,怎麼說都是丑事,便理也不理地回到自己房中。

馮宛跨入了自己房中,房門一關,她便冷冷笑道:是啊,我就是神定氣閑,別說現在與衛子揚沒有什麼,便是與他真有了什麼,我也會這般神定氣閑

……前一世,她曾以賢妻的最高標準來要求自己,可她得到了什麼?這一世,她放不開那是被本性所拘,可如果真發生了什麼事,她是絕對不會自責的趙俊,他不值得她自責

馮宛回到房中,依舊練了一會字,讀了一會書。

這個時代,書藉實在太珍貴太珍貴了,縱使馮宛把自己能看到的每一本書中的每一個字,都嚼爛了讀,讀爛了嚼,也總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就在馮宛輕細溫柔的讀書聲靜靜響起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弗兒喚道:“夫人?”

馮宛恩了一聲。

外面卻是一陣沉默。

好一會,弗兒低著頭慢慢走來,走到她面前,弗兒朝著她重重磕了一個頭,泣不成聲地說道:“夫人,我母親她,過逝了。”

相對于弗兒的悲傷,馮宛的聲音是同情憐憫中,帶著淡漠,她嘆了一聲,道:“可憐的弗兒,死者已逝,你當節哀才是。”

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弗兒便是啕啕大哭起來。

她伏在馮宛面前,這般扯著嗓子放聲大哭,竟似是被馮宛一句話激起了所有的悲傷愁苦。

她哭得這般響亮,這般聲嘶力竭,這是一種把馮宛當成了最近的人,那種放無防備,毫無掩飾的真傷心。

聽著弗兒的哇哇大哭聲,馮宛眨了眨眼,有點呆了。

說真的,她還真不明白,自己倒底是哪一點讓弗兒這麼認真,這麼放肆的相信了?

尋思了一陣后,馮宛的眼前,恍惚間出現了她過逝多年的母親,母親那時已然病重,她握著她的手,不放心地說道:“宛兒,你雖然看起來聰明,奈何心太善。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宛兒你也是一樣啊……”

直過了良久,直聽到弗兒的哽咽聲漸漸止息,馮宛才溫和地開了口,“弗兒,你可想回家?”

弗兒的哽咽聲一止。

她連忙搖頭,沙啞地說道:“夫人,不用。”

說到這里,她擔心夫人怪自己薄情,忙又說道:“弗兒便是回去了,也幫不上忙……幸夫人仁慈,弗兒才敢這樣哭一場。”

她拭著眼淚,聽到外面傳來的婢妾們地問詢聲,訥訥說道:“夫人,剛才弗兒放肆了。”

你是放肆了。

馮宛也不想安慰她,她端起漿水,慢慢抿了一口,垂眸想道:接下來,你父親就要入獄了,還有你那兩個已經成年的兄長,也處處要用錢。弗兒,這人世間的愁苦,本是無窮無盡的。你以為你應該得到我的幫助麼?可在這世間,沒有人幫助,才是人生常態,我會在這里,看著你灰頭土臉的過活

馮宛沉默了一陣后,把杯子輕輕一放,淡淡說道:“出去吧。”

……“是。”

弗兒直到退下了,還睜大一雙浮腫的淚眼,向馮宛看來。她的目光中,有著不曾死心的希翼,也許,她還在等著馮宛的不忍心。

這一個晚上,趙俊沒有回府。

第二天,馮宛還在府中,便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她連忙坐上馬車出了府門。

一到街道上,一種緊張肅殺的氣氛,便籠罩而來。街道上,不時可以看到急促奔行的軍卒和全副武裝的將士。

馮宛看了一陣,說道:“去西街。”

“是。”

西街上,有嫵娘開設的三家糧鋪。此刻,糧鋪鋪門大開,掌櫃和小二都悠然地守在櫃臺前,有一下沒一下的閑聊著。

不止是他們,別的店鋪也是一樣。

畢竟都城承平多年,畢竟這種時代,時不時地發生戰事,那是極正常的事,沒有人會大驚小怪了。

馮宛坐在馬車中游了一圈,令馭夫駕著車回到了趙府。

一入府,她還沒有下車,弗兒便叫道:“郎主,夫人回來了,夫人回來了”

趙俊回來了?

馮宛掀開車簾,走下馬車。她剛走出兩步,趙俊已從書房中一個箭步沖出,他沖到馮宛面前,伸手握著她的手腕,一邊朝書房拖去,一邊埋怨道:“怎麼才回來?又跑哪里去了?”

馮宛知道他只是信口問問,沒有回答。

趙俊一把馮宛拖入書房,便揮退湊過來看熱鬧的婢妾們,把房門帶上,大步走到馮宛面前,他傾身向前,扶著她雙肩,盯著她雙眼,沉聲說道:“北疆有戰報了,一切如我所料陛下親點了衛子揚和另外兩個將軍出征,也問起了我。”

到得這時,倒成了‘一切如他所料’了。

焦慮地盯著馮宛,趙俊咬牙道:“我找了個借口,過兩天陛下就要我的回信……宛娘,你說我怎辦才好?”

他踱出一步,搓著雙手說道:“我向陛下和五殿下,證明了我的軍事才能。現在他們想讓我親上戰場,想看看我的實戰。”

他狠狠打了一個寒顫,臉色蒼白地說道:“宛娘,你說我怎辦才好?”

怎麼辦?你不就是想不冒任何風險,便能得到功勞和贊賞嗎?

見馮宛沉思,趙俊扁了扁嘴,忍不住埋怨地說道:“宛娘你應該勸我等一等的。若是我在衛子揚進言后,隔個幾天再上稟。既可得到陛下的賞識,也不至于讓陛下和殿下期待太高,更不至于讓那些同僚又眼睜睜地盯著。”上一次招了妒忌,讓他飽受流言之苦。現在他著實有點畏了。

何況,軍事那塊,對趙俊來說實在太陌生太陌生了,他心里是一點底也沒有。

馮宛聽到他的埋怨,嘴角淡淡一掠:不錯,我可以那樣做,可是我卻不想。樹大招風,你既然想出頭,就當承受這招風之虞

趙俊踱了幾步,走到馮宛面前,看著她沉聲說道:“宛娘你不在那里,你不知道,當我開口推拖時,陛下和五殿下那是多麼失望。宛娘,我真擔心,我要是決意不去,他們會不會……”

會不會什麼,他卻是說不下去。

咬著牙,頰肉跳動幾下,趙俊又踱了開來。

這一次,他一直在沉思中,想了好久,他轉向馮宛,眼巴巴地說道:“宛娘,你說我要是去了戰場,我就呆在衛子揚的軍中,他會不會幫我?”說到這里,他上前一步握著馮宛的手,連迭聲地說道:“干脆,宛娘你與我一道去。”

一道去,當你與衛子揚之間的橋梁麼?讓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幫你一把麼?

在趙俊希翼期待的目光中,馮宛慢慢搖頭。

她一搖頭,趙俊的臉色便是一冷,他急道:“為什麼不行?”

馮宛輕聲細語地說道:“夫主,你忘記了衛子揚那人的性格。”她提醒他,“他可是連陛下也敢駁的,大公主也敢甩耳光的人。”

這話一出,趙俊直似掉到了冷水中,他向后退出一步,青著臉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當如何是好?”

惱怒地瞪著馮宛,他低吼道:“你倒給我一個章程看看”

馮宛知道,他這火只是因為心虛,他只是在借此發泄。

垂著眉,馮宛沉思起來。

她一沉思,趙俊反而充滿了希翼。

在他眼巴巴地目光中,馮宛搖了搖頭,艱難地說道:“妾,妾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這話一出,趙俊完全白了臉。他向后退出一步,猛然走出三步,他雙手扶在幾上,一動不動地呆站著。

好一會,他低啞的聲音傳來,“這娘你再想想,再想想。你知道嗎?陛下已經許了我,如果我此戰有功,將封我一個四品官銜,我當了四品官,宛娘你也可以挺直腰背啊,便是對上了四姑子,你也不用低聲下氣的了。對了,還不止升官,五殿下說,到時他會賞我一棟宅院,一車黃金,便是美人也會多賞幾……”

他說到這里,突然想起馮宛未必會對美人感興趣,便連忙住了嘴。

許的東西很多啊,看來陛下和五殿下,真的對他期待很高。

馮宛冷冷一笑,忖道:可惜,我助你升官發財的結果,只是你住高樓,擁美人,我卻什麼也沒有了。

趙俊誠懇地說到這里,自認為自己說的話,夠有吸引力,便轉過頭來看向馮宛。

這一轉頭,他對上雙手絞著衣角,一副不知所措模樣的馮宛。

看到她這樣子,趙俊又是氣又是急,又是惱,他瞪著她,正準備斥喝時,馮宛低弱的,有點顫抖的聲音傳來,“可,夫主,妾也只是從衛子揚那里得了這消息啊。妾一婦人,哪懂得這些朝堂之事,兵家之事?”

她似是急了,白著臉,眼淚都在眶中轉動,巴巴地看著趙俊,一臉不安中還帶著自責。

見她這樣子,趙俊一怔,馬上想道:她記得把這麼重大的消息傳遞給我,應該肯定。不能逼急了她,要是她畏手畏腳了,有話也不轉告我,那就大不妙了。

想到這里,他收起急亂之心,長嘆一聲,揮手道:“好了好了,就知道問你也是白問。”瞟到馮宛的淚眼,他忍著氣安慰道:“你也別放在心上,這事我再想想,再想想。”

馮宛低頭應道:“是。”

“還不出去?”

“是。”

馮宛出來時,婢妾們都圍在外面。看到她下了臺階,一個個圍了上來。

眉娘走在最前面,她擔憂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小小聲地問道:“夫人,夫主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馮宛抬頭。

對上婢妾們不安的臉,馮宛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沒出事,夫主好著呢。”

“那夫主他?”

眉娘又急急問道。

不過這一次,馮宛明顯不想回答,她推開眾女,朝著自己房中走去。

這一個晚上,趙俊一直在書房中踱來踱去,念念有詞。眉娘和嫵娘絹兒三女送了三次點心,那罵聲便響起三次。

坐在自己房中,望著趙俊房里的燈火,馮宛慢條斯理地倚在塌上,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

一邊慢慢地品,一邊側過頭,欣賞著書房里的燈火,以及那時不時傳來地捶打聲和咒罵聲。

時間靜靜地流逝,可與書房中那個焦慮的人一樣,馮宛一點也不累。她很自在地在欣賞著。

趙俊就是想一步登天,他不想放棄那個四品官位,還有那些黃金美人,可他又沒有那個能耐真要上戰場吧,他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膽。拒絕吧,又實在不舍,所以才有了現在的為難。

人啊,就是這樣。干脆得不到,還能熄了那個念想,還能有個一時平靜。可這樣給了他希望,又讓他眼睜睜放走,那求不得的苦,足夠讓他煎熬的了。

這樣才好,這樣才是她想要的。若不是早料到這樣,她怎麼會給他這麼重要的消息?

趙俊一夜未眠,到了夜晚,還可以聽到他的咒罵聲。

第二天,趙俊借口病了,沒有去上朝。一夜沒睡的他,眼中充滿了血絲,嘴唇也干裂著,脾性更是燥得很,一大早就去獻殷勤的二妾一通房,全部被罵得哭著出來了。

到得中午時,他更焦慮了。尋思了又尋思,趙俊總覺得,相比他自己的,宛娘也許更有法子,便把她叫到了書房。

他也沒有再逼她,只是在求她好好想想后,便煩惱地踱個不停,頻頻拿眼瞅向馮宛,只求她突然給出一個主意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22:39

第七十三章 我們和離吧!

馮宛哪里可能會出主意?她低著頭一聲不吭地跪坐著,雙手緊緊攏于袖中,仿佛害怕有個什麼響動,就會驚醒趙俊一樣,一動不敢動的。

趙俊回頭看了幾次,見到馮宛這麼一副膽怯氣虛的表情,心下涼了半截。

良久,他停下腳步。

又過了一會,他衣袖一拂,沖出了書房,直到他跨上了馬車,馮宛才走出書房。

見趙俊出門,眉娘連忙扭到馮宛面前,小小聲地說道:“夫人,夫主他怎麼了?”

她的聲音很輕,卻沒有太多不安。從趙俊的罵聲中,她感覺到事情好象不大。

馮宛不想回答,只是搖了搖頭,便回到房中。

趙俊出去后,很晚才回來,回來時,身上帶著一股脂粉香和濃厚的酒味。

看來,他想不出應對之策,竟跑到紅樓解愁去了。他難道不知道,此刻他的態度也很重要,這般輕浮,陛下一旦知道了,會斷定他不夠忠心勤勉麼?

馮宛自是不會提醒,而趙俊,也仿佛真不知道。接下來,他又在紅樓泡了一天。

直到那天傍晚,他才洗了一個澡,青白著臉,慢騰騰地跨上馬車,向皇宮中駛去。

趙俊很快就回來了。

跨下馬車時,他腳步有點浮,也有點沉。

回到書房中,他直挺挺地躺在塌上,閉著雙眼,疲憊地吩咐道:“叫夫人來。”

“是。”

不一會,馮宛那輕緩的腳步聲,節奏地傳入他的耳中。

接著,馮宛溫柔地喚道:“夫主,你找我?”

趙俊慢慢睜開眼來。

直直地看著馮宛,好一會,他干澀地唇才動了動,“宛娘,”他的聲音很啞,“我拒絕了。”

他露出一個似哭又似笑的表情,啞聲說道:“我不會去戰場。”

對上趙俊那痛苦得幾乎扭曲的臉,馮宛輕聲說道:“夫主?”

她才開口,趙俊沉悶的聲音繼續傳來,“于兵家事,我實一無所知,真到了戰場,只會顯出無能……我找了一個借口,說不願意出征時,五殿下惱了,他說我是舍不得都城的溫柔鄉,罵我怕死。”

他臉頰的肌肉狠狠地跳了幾下,艱澀地說道:“宛娘,好不容易讓陛下和五殿下對我留了意,我又讓他們失望了。

馮宛沉默著。

在她的沉默中,趙俊重重地閉上雙眼。

他一動不動,呼吸沉重,眼角濕潤。

馮宛也一動不動,她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寬大的衣袖在風中輕輕飄動。

直過了良久,他沙啞的聲音才再次傳來,“便是膽小,便是貪圖安逸,我畢竟是驚動了陛下的人,他們也都知道,我軍事才能不下于衛子揚,還是可以造就的。宛娘,你說是不是?”

他在自寬自解中,想得到馮宛的肯定。

馮宛點了點頭,輕聲道:“是。”

這一次,她的安慰,並沒有解除趙俊的煩惱,他長長地嘆息一聲,道:“奈何,奈何”

長嘆中,他揮了揮袖,示意馮宛退下。

接下來的幾天,趙俊一直呆在府里,足不出戶。

而在他沉悶休息的當口,北方的軍情是一日一變,開始還只是二三個族合擊陳國,到得后來,連另外兩個大族也蠢蠢欲動

陳國開始了緊急動員,無數將士奔赴前線,宿將名帥全部領命出征。

戰爭的陰影,開始籠罩在整個都城上空。

這一天,馮宛照例從外面轉了一圈才回來。馬車剛到府門口,她便聽到一個傲慢的聲音清脆地傳來,“趙俊,怎麼你那妻子還不回來?本公主很想她呢。”

是大公主的聲音

她怎麼到了府中了?

馮宛有心避開,奈何這時馬車已經駛入府門,一個婢女已在歡喜地叫道:“夫人回來了。”

聲音一出,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盯向這邊。

馬車停下,馮宛緩步走下。

看到馮宛走來,大公主的四白眼中,露出一抹得意來。她朝趙俊使了一個眼神。

趙俊暗嘆一聲。

看到馮宛走來,他清咳一聲,慢慢說道:“宛娘。”

馮宛停下腳步。

這時,趙俊的聲音提高了些,他蹙著眉頭,溫言溫語地說道:“宛娘啊,大公主來了,你沒有看到麼?怎麼還不向她行禮?”

行禮?我不是還沒有來得及麼?

趙俊一開口就指責,都是做給大公主看的,所以,他不等馮宛反駁,已沉著臉繼續說道:“還愣著干什麼?大公主剛才發話了,你在這里給她磕一個頭,給自己甩一個巴掌,以往的事就一筆勾銷,她也不想計較了。”

說到這里,趙俊的聲音有點緊張,看向馮宛的眼神也有點急迫。

他是知道馮宛性格的,這樣地屈辱,只怕他這個太過看重顏面的妻子受不了。可是,大公主的意思很明了,她真是想這樣出了一口氣,便把以往的事全都揭過的。

對于趙俊來說,馮宛一個婦人,只是這樣折損一下顏面,便能與一個公主和好,實是難得的好事。她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在趙俊一連串地說道中,馮宛的腳步已停了下來。

要她給陳雅磕頭,再甩自己一個巴掌,便揭去以往的恩怨?

恩,以陳雅的性格,自己如果真這麼做了,她倒有可能見好就收。畢竟,上面也有替自己說話的人不是?再說了,自己與大公主這樣鬧著,大公主想見趙俊也不方便,遠不如和好的好。

只是,陳雅並不知道,自己與她之間的恩怨,這一輩子也不可能揭過了趙俊也不知道,自己再也不會為了他,而折損半分顏面了

因此,趙俊的聲音一落地,眾人嗖嗖盯來,嫵娘掩唇暗笑中,馮宛卻是一動不動。

她衣袖當風,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白嫩的頸項挺得筆直,美麗的眼睛靜靜地瞅向大公主,瞅向趙俊。

慢慢的,馮宛嫣然一笑。

眸光蕩漾著,馮宛看向大公主,淡淡地說道:“大公主親臨寒舍,便是為了此事麼?”

她嘴角一揚,眼底不見笑容,“妾于往昔,是有得罪大公主處。可是公主殿下難道不知,妾雖不才,好在也是一個主母……妾怕妾那個耳光扇下去,這趙府里,便再也沒有妾的容身之地了。”

她的聲音溫溫柔柔,輕細緩慢,完全是在跟大公主解釋。

趙俊可不耐煩聽她的解釋,他眉頭一蹙,聲音一提,厲聲喝道:“叫你跪你就跪,不過一個巴掌而已,你說這麼多干什麼?快點按大公主說的做。剩下的事,有為夫替你擋著”

你替我擋著?

聽到趙俊的話,馮宛差點失笑出聲,她跟了他那麼多年,還真沒有見他為自己擋過什麼事。

淡淡地抬眸,馮宛似乎沒有聽到趙俊的大呼小叫,她靜靜地看著大公主,雙手攏于袖中,衣帶當風,飄逸無比的微笑道:“那一日,太妃娘娘曾經說,要我多到宮中走動走動。大公主若是不嫌棄,妾願與公主一道入宮。”

這話就不簡單了,它是沉甸甸的威脅眼前這個婦人,在用太妃來威脅自己

大公主那雙過大的四白眼,這時瞪得滾圓,整個面容,越發顯得兇厲

她狠狠地瞪著馮宛,手在不知不覺中,按上了腰間的馬鞭。

感覺到大公主那無法壓抑的怒火,趙府眾婢妾同時退后一步。

可出乎她們意料的是,明明憤怒到了極點,明明按在馬鞭上的手,青筋都暴露了,可大公主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只是喘氣,不見動作。

馮宛還在微笑地看著大公主,她自是明白,大公主為什麼要忍

……陛下聖壽后,她因自己的事,一直被關禁閉,直到現在才被放出來。一出來就找到趙府,那是想跟自己算帳了。可這口帳是不能亂算的,一不小心讓太妃太后知道了,又是一場禁閉。

更何況,上次在金弘寺中,她驕橫跋扈,得罪了寺中大師的事,已傳遍了貴族圈子。那些同齡的女郎們當面不說,背地里,可都是在說什麼士子們提到惡婦,必有她大公主,還說她將是第一個嫁不出去的公主什麼的。

因此種種,行事任性的大公主,自是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忍一忍。

大公主直直地瞪著馮宛,瞪著馮宛。

她眼睛本來就大,本來就有點外突,這一瞪得狠了,整個眼珠子都像要脫出來了。這時刻,連趙俊也看不得她這兇厲的模樣,連忙低下了頭。只是他在低下頭的那一瞬間,狠狠地瞪了馮宛一眼。

一陣壓抑的沉默中,婢妾們受不了,又向后退出一步。

這時刻,真正自在的,只有馮宛了。她依然淡笑著,依然廣袖飄拂,衣帶當風,楚楚有隨風而去的飄然之美。

又過了一會,大公主磨牙的聲音傳來,她恨恨地說道:“很好,很好,馮氏阿宛,我記下了。”

說罷,她惱怒地瞟了趙俊一眼,抽出馬鞭,在婢妾們控制不住的低叫聲中,朝著虛空狠狠一擊,喝道:“我們走”

她帶頭沖出,轉眼間,一行人上了馬車,沖出了趙府大門。

幾乎是大公主剛出府門,趙俊便暴喝道:“馮氏阿宛”他瞪著她,喘著氣叫道:“你好大的膽子,好大的氣魄啊”

他大步走到馮宛面前,鐵青著一張臉冷喝道:“敢情你宛娘還是一個金枝玉葉不成?磕頭自掌這種事,你是寧死不從?”

他伸手緊緊地扣住馮宛的手臂,剛要向里面拖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轉眼間,那腳步聲沖入了府中。這是一個糧鋪的掌櫃,他的圓臉上都是大汗,一看到嫵娘,便嘶聲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朝庭說前方糧草緊張,我們的糧食得一粒不剩地征走,以支援北軍。”

什麼?

那掌櫃的滿頭大汗,嘶叫聲也很響亮,可不管是嫵娘,還是趙俊,都用了一息才消化他的話。

嫵娘最先反應過來,她急急沖出,尖聲道:“怎麼會有這種事?你從哪里知道的?什麼時候開始征?快快,把糧食全部拉回來藏起”

她的叫聲一句比一句高,說得又急又快,直震得眾人的耳朵嗡嗡作響。

那掌櫃的搖了搖頭,嘶啞地說道:“來不及了,士兵們就守在糧店外面,說不定現在就已開始搬糧了。”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三四個嫵娘手下的掌櫃小二,亂哄哄地跑了進來。他們汗流滿面,臉上全是惶急。一見到嫵娘,幾人同時叫道:“他們拉糧了,怎麼辦?”“主子,你快想想辦法,我們實在擋不住他們。隔壁的牛叔剛叫出不肯,一個將軍長戟一揮,便刺了他一個透心涼。”“主子,怎麼辦,怎麼辦?”

這些人的叫聲,亂七八糟的同時傳來,吵嚷聲擠破了整個院子。

聽著聽著,嫵娘臉色蒼白一片,她騰地轉身沖向趙俊,拉著他的衣袖,急急地說道:“夫主,夫主,這可怎麼辦?那些糧,是我們最后的財產啊。”她說到這里,想到這半年來執家的辛酸,不由抱著趙俊的大腿,放聲大哭起來。

趙俊被那句‘是我們最后的財產’提醒了,他青著一張臉呆在當地。

不知不覺中,他放開了錮制馮宛的手。

雙手連搓,趙俊踱了幾步,走到幾個掌櫃面前,細細地詢問起來。

不問還好,這一問,他是臉色越來越難看。原來,那些軍卒們已一連砍了十幾顆糧商的人頭了。朝庭已然下令,凡是糧草,無論店家背景如何,一律征收。便連兩個殿下開的糧店,這時也乖乖的讓朝庭把糧食收了去。

連殿下也這樣,那他這個小小的官員,哪里入得了那些軍爺的眼?

可是,正如嫵娘所說,那三家糧鋪,是趙府最后的財產啊是他所有的花銷,應酬,是實現他雄心壯志的后備啊

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朝庭把糧征了去啊

想到焦頭爛額處,趙俊突然想到了馮宛。他急急轉頭尋去。

這一轉頭,他對上了腰背挺直,已無聲無息地走出老遠,眼看就要跨入房中的馮宛。

看到她,趙俊連忙叫道:“宛娘”

他幾個箭步沖到她身后,叫道:“宛娘你快想想辦法”

叫著叫著,他伸手撈向她的衣袖。

他撈了一個空。

手放在門柄處的馮宛,停下腳步,慢慢轉頭。她像看陌生人一樣地看著趙俊,對著急紅了眼的他,她嘴唇輕啟,優雅而冷漠地說道:“夫主,我們和離吧。”

在趙俊急速退后一步中,馮宛抬眸定定地看著他,表情冷得出奇,“嫁君二載,不曾有孕。又因自重顏面,數次違拂君意。我們和離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22:55

第七十四章 害怕

和離?

宛娘竟然跟自己提到了和離?

一時之間,趙俊又驚又怒,他急促地退后一步,臉色青灰地瞪著馮宛,沉聲喝道:“宛娘,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叫到這里,他不等馮宛開口,馬上憤怒地低喝道:“現在這個時候,你添什麼亂?”

這話一出口,他便對上了馮宛的表情。

此刻的她,臉色有點白,唇緊緊抿成一線,看向他的表情,既冷漠又悲傷,似乎受了無盡的委屈,似乎對他已經絕望。

看到這樣的馮宛,趙俊的話說不下去了。他盯著馮宛,忍著驚怒,溫柔地喚道:“宛娘,你何必如此?”

她何必如此!

她應該知道,在這樣的世道里,她一個父親靠不住的已婚婦人,一旦和離,那是無處可去!

她應該知道,自己對她真是好的,脫離了自己,她說不定會如外面的乞丐一樣淪落無依!

想著想著,趙俊暗嘆一聲。

他朝后面瞟了一眼,見眾人都在盯著自己,似乎在津津有味地看著這熱鬧。

眉頭一蹙,狠狠喝道:“退后,都退后!”

喝退眾人后,他大步走到馮宛身邊。

再次伸手,他握上馮宛冰冷鐵硬的手,溫柔地說道:“宛娘,別任性了。”他輕柔地說道,“現在為夫有事,你別在這個時候鬧脾氣。”

馮宛側過頭去。

這時,趙俊溫柔的聲音還在她耳邊響起,“為夫知道,你是因為大公主那事,哎,你就是個性倔的。”頓了頓,他溫柔地警告道:“和離的話,可不能輕易說出的。宛娘,你想過和離后,你的日子是什麼樣的吧?你沒有想過吧?哎,宛娘,你呀。”

他說不下去。

這時的趙俊,語氣是溫柔的,甚至這溫柔中,還有著他自己也不曾發現的綿軟小意。

這時的趙俊,也是體貼的,他是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為馮宛著想,他在實實在在地擔心她日后的生計。

馮宛聽著聽著,心下一怔,忖道:原來,他對我,還是有一點心的。

可是,有心又怎麼樣?人的性格是天生注定的,也許他這樣的人,本不應該為人之夫,為一家之主吧。

側過頭,馮宛的聲音于清冷中,少了份冷硬,多了份平靜,她靜靜地說道:“妾是真心求離。”

她轉過頭,目光明澈如水,那般冷靜得漠然,那般平和得不在乎。

這樣的眼神!

趙俊握著她的手一松,臉上的溫柔和笑容,這時也是一僵。

他盯著馮宛,不知不覺中,臉頰的肌肉在抖動:宛娘這表情,讓他有點害怕,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一陣子,她面對他時的平和雍容,冷淡隨意,莫非,她有這樣的表現,不是因為她風姿出眾,而是因為她本不在意?

是了,在元城時,在她剛嫁給他時,她雖然也是風姿不凡,可沒有這般超脫,這般不在意。

她,不在意他了麼?

趙俊無力地松開馮宛的手,無力地向后退出一步。

他艱難地看著馮宛。

這一刻,他只覺得胸口像堵了一塊石頭,既悶且沉,讓他想發怒,卻又想哭泣,更想開口相求。

可他什麼也做不了,他只能呆呆地看著她,看著她。

就在這時,嫵娘急急的叫喚聲從身后傳來,“夫主夫主,你快想法子啊。”她大聲哭道:“都這個時候了,夫人你與夫主鬧什麼鬧啊?”

想法子?

是了,是要想法子,再不想法子,他的糧食,他的財產都沒了。

趙俊猛然警醒過來,他像是逃離,也像是在害怕,當下衣袖重重一甩,再不向馮宛看來,急急叫道:“走,到店里去,遲疑什麼?還不快點?”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嘶叫出聲的。

仆人們急急應是中,一個轉眼,趙俊眾人消失在府門口,空留下悄立風中的馮宛,以及眉娘和絹兒等人。

眉娘和絹兒等人,還在盯著馮宛,一個個張著嘴,一個個錯愕震驚。

馮宛朝她們瞟了一眼,抬起頭來,目送著趙俊的馬車離開的方向。

那馬車,走得很快,從她這個角落看去,可以看到趙俊放在車窗上的手,一個勁地在顫抖。

他害怕了!

前世時,自己對他千依百順,事事以他為先,他似乎沒有這麼在意過自己。這一世,自己冷了,不再在意了,他反而更加留戀了。因自己一句和離,竟驚怕成這個樣子。

他對自己,未必全然無心啊。

可是有心又怎麼樣?前一世,這一世,她思了又思,竟想不出他有哪一點讓她留戀,讓她不舍的。

馮宛慢慢垂眸,嘴角浮出一抹淺笑。在這個時候,她露出的這一抹笑,平靜,溫婉,仿佛世事洞明,他心洞徹,己心洞徹。

這一種平靜得明徹的笑,讓靠近過來的眉娘和弗兒等人,打了一個寒顫。

忍了忍,眉娘最先強笑著問道:“夫人,你這是怎麼啦?”

見馮宛回過頭來,眉娘嘟囔道:“夫人也真是的,和離的話,是那麼容易說出口的嗎?”

她明是抱怨,實際上也是勸解。在眉娘來說,這個府中有馮宛在,比馮宛離開,嫵娘一家獨大,要好上十倍百倍。

弗兒也在一旁小聲勸道:“是啊,夫人怎麼說這話呢,你看郎主都給嚇住了。郎主對夫人,比對別人好多了些。”

弗兒的話,博得了婢妾們一致點頭。正是這樣,趙俊對馮宛,確實比對任何一個婢妾都要好,都要信任尊重。

都為他說話啊?

馮宛微微一笑,她繼續抬頭,透過大門看向外面的車流,想道:真是久在鮑魚之肆,不聞其臭了啊。

外面,已看不到趙俊的馬車,可她的眼前,還殘留著趙俊那麼只顫抖的手的影像。

他害怕了。

害怕就好,至少這陣子,便是大公主鬧,馮蕓趁機挑事,他也會壓制幾分吧?至少這麼一來,趙俊面對她時,會更小意,她的耳根子也會更清凈些吧。

其實對馮宛來說,現在並不是和離的時機,衛子揚剛剛遠征,她正被大公主和馮蕓死死地盯上,恨著。還有,大戰剛起,都城中人心惶惶,浪蕩子們不安其份。她這時成為獨身,便是曾秀他們,也不一定護得住她。至少,如大公主這樣的貴族他們便攔不住。

在趙俊的情形處于不利的時候,作為他的妻子,她提出和離,這也算是落井下石吧。說出去,太妃她們也會對她不喜。沒有了太妃她們的庇護,大公主是想怎麼動她便可怎麼動她。

時機未到啊。

征食的事已成定局,趙俊等人匆匆趕去,店中的糧草早就征走一半了。

他想做些什麼,可還沒有開口,臉上甚至還陪著笑,便被手持長戟的士卒,舉起那寒森森的戟尖,抵在了胸口。

趙俊笑不下去了。

嫵娘拭著紅腫的眼,靠過來顫聲說道:“夫主,若不,跟他們提提五殿下?”

幾乎她的聲音一落,趙俊便猛然回頭,他狠狠的,怨恨地瞪著她,惡形惡狀地低聲咆哮:“蠢婦!你還想害我?”

這時的趙俊,兇相畢露,怨恨之情毫不掩飾,嫵娘哪里見過他這個樣子,嚇得向后急退兩步,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她臉白如紙。

沒有注意到自己頭發披散,嫵娘睜大淚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那些屬于自己的糧,屬于自己的夢和希望,一車又一車地拉走。終于,再也控制不住,撲在地上啕啕大哭。

街道中,痛哭流涕的,並不止是嫵娘一個。這些店家,有幾個不是傾盡所有在經營的?街道上,早就哭聲一片了。

聽著嫵娘的大哭聲,趙俊臉色灰白地四下張望著。到處,都是漠然的面孔。在這條小小的街道中,貴族們依然趾高氣揚,無助者啕啕大哭,兩種面孔,兩種人生,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幾乎是突然間,趙俊想道:也許,我應該留在元城的。

他剛剛想到這里,馬上憶起前不久傳來的,元城被屠的消息,又連忙搖頭。他咬牙切齒地想道:沒有退路了,搏,繼續搏!蒼天不會絕了我的路的。

想到這里,他縱向跳上馬車,喝道:“去皇宮。”

馭夫一怔,馬上應道:“是。”便是嫵娘聽了這話,也驚喜地抬起淚眼,顫聲道:“夫主,夫主!”聲音中充滿歡喜和期待。

趙俊聽到了她的叫聲,頭也不回。他雙唇抿成一線,忖道:便是宛娘又得罪了大公主,可大公主對我還是有好感的,四姑子也是個有心的。這花用的事,不如找她們想想法子。

想到那兩個人,趙俊突然有點氣惱起馮宛來。要不是宛娘太過看重她自己的顏面,要不是她又跟自己置氣,鬧什麼和離。現在便可以拉著她一起入宮。他相信,只要宛娘願意伏低做小,大公主和四姑子肯定願意出手相助自己的!現在呢,只能自己出面,那成效定會大打對折!

想著想著,趙俊既是氣惱,又是說不出的難受。想到馮宛提出和離時那冷漠絕情的神態,他的心更是堵得慌。

直到傍晚,嫵娘才回來,她說,趙俊去皇宮了。

聽到這消息,眾女反應不一,只有馮宛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想道:果然不出所料。

月上柳梢頭時,趙俊回來了。出去時他一臉沉重,回來時,臉色好了不少。

一看到他下車,嫵娘等人急急圍上,直跟著趙俊來到書房外,嫵娘終于忍不住喚道:“夫主,那些糧?”

因太過緊張,她的聲音有點哆嗦。

趙俊回頭,他冷聲說道:“不要再提糧食的事了。”

什麼?

嫵娘大驚,她白著臉正要再問,趙俊說道:“這次征糧,是陛下和諸位殿下擬定的,無人可以違抗,我也是一樣。”他警告地瞪著嫵娘,沉喝道:“糧都征走了,以后不可再提。若是有人問起,你當一臉歡喜!”

不可再提,還要一臉歡喜?

嫵娘臉白如紙,她目光渙散地說道:“可是,那是我們最后的財產……”

這一次,趙俊聽了她的話,沒有著急,他淡淡說道:“財帛的事,暫時不用操心了。”在嫵娘等人瞪大的眼神中,他轉向馮宛所在的房間,聲音微提,清朗地說道:“馮美人知情后,賞了我財帛,這些財帛,夠我們用一陣子了。”

說了這里,趙俊瞪了嫵娘一眼,道:“嫵娘,你並無生財之能,也無生財之運,以后就安份一些。”

說這些話時,他的聲音都很高,目光也時不時地看向馮宛的房間。

他就是想告訴馮宛,馮蕓對她和他,並不止是有惡意,她實際上真是把他們當成一家子,願意傾力幫助的。

他更想馮宛走出來,含淚告訴他,上午說出那樣的話,是她糊涂了,她保證以后不會再犯。為了將功折罪,她願意管理馮美人的那些財帛。

可是,趙俊的聲音雖高,腳步也刻意地緩慢,眼神更是頻頻瞟去,卻一直不見馮宛從房中出來。

那個婦人,難道她還鐵了心不成?

趙俊又氣又怒,又有著說不出的傷心。最后,他狠狠地剜了一眼嫵娘,一腳踢開書房門沖了進去。

直到那撞得搖晃不已的房門被重重關上,嫵娘才失魂落魄地走回房中。

呆呆地坐在銅鏡前,嫵娘看著鏡中臉色蒼白浮腫的自己,喃喃問道:“左兒,你說怎麼辦才好?”

這話左兒哪里能回答?

見左兒不答,嫵娘以袖掩臉,再次嚶嚶哭泣起來。

連續幾天,趙俊都沒有來見馮宛。每次無意中撞上,他還像躲什麼一樣,急急避開。

他朝宮中,也走得更勤了。有時馮宛都懷疑,他是怎麼這麼順利地出入宮闈的。

至于都城中,隨著戰事越來越緊迫,氣氛也越來越沉悶。同時,城中的糧草全被朝庭征走后,存糧不多的普通家庭,也都出現了饑荒。

這種饑荒,隨著前往鄰地買糧,卻空手而歸的人越來越多,也漸漸升級。

一個月后,都城中的糧食足足漲了三倍,還很難買到。

趙俊從馮蕓和大公主那里借來的財帛雖多,也不會全用在買糧上。無可奈何之下,府中只好節食。原本的一日兩頓,雖然還是照樣,可米換成了梁,飯換成了粥。

又過了幾天,隨著糧荒引發的人心慌亂,趙俊干脆規定,婢妾們一頓只可食一碗沈粥。馮宛雖是主母,可因她正與趙俊冷戰,也不知是哪個人示意的,她的那一份也變得與婢妾們一致,只有一碗濃粥。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23:16

第七十五章 變故

其實,此時戰爭剛剛開始,三倍的糧價還可以接受,趙俊畢竟不是一個有大魄力的。

要是馮宛,便是沒有重生的優勢,她也知道,這樣的戰爭從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戰爭拖得越久,糧草供應就越緊張。她會趁現在糧價還沒有到達最高峰時孤注一擲,把所有的錢全部用來購糧。這樣不但食用無憂,糧價上漲時,憑出售糧草還可以賺上一筆。

而他這樣拖下去,只會糧食越來越買不起,錢帛也所剩無幾。

當然,這事她不會提醒趙俊。

一大早,外面便是嘰嘰喳喳聲不斷。馮宛洗漱后,問道:“外面怎麼啦?”

弗兒低著頭,乖巧地說道:“是嫵娘,她說她是雙身子的人,夫主短了誰的糧,也不應該短了她的。眉娘怪她說話不中聽,兩人吵起來了。”

是麼?

馮宛淡淡一笑。

她站了起來,這時,淡淡的晨光透過紗窗,靜靜的鋪照在房中,一切顯得那麼安逸美好。

馮宛微微而笑時,一側的弗兒抬起頭,目光閃爍地望著她。

就在這時,馮宛回過頭來。

一對上馮宛的目光,弗兒謙卑地低下了頭。晨光中,這個十四歲的小姑子身形瘦小,同樣瘦削的臉上,五官已現出精致的輪廓。

只是這張臉青中夾著黃色,顯得晦暗而憔悴,低著頭時,神態也是怯怯的。看起來,她已沒有初見時那般自信。

看來,她已得到一些教訓了。

可是,還不夠,遠遠不夠

馮宛嘴角微揚,提步朝外走去。

弗兒見她出門,連忙跟上。

吱呀一聲,馮宛推開房門。院子里,嫵娘正在陰陽怪氣地叫道:“我這肚子里懷的,可是夫主的第一個孩子。若是個兒子,那可是夫主的長子了。”

說著,她斜眼看著不遠處的眉娘,笑得刻薄,“我可不像某些人,從那種地方出身,也不知還能不能有孕”

這話很惡毒了。眉娘氣得臉孔刷地漲得通紅,她尖聲叫道:“你這個敗家的賤婦,你說什麼?你有膽再說一遍”

一邊叫,她一邊便向沖向嫵娘,絹兒趕緊上前,把眉娘扯了回去。眉娘還在氣憤地掙扎著,也不知絹兒說了一句什麼話,眉娘突然安靜下來。

這一邊,嫵娘還在得意地盯著她們。

注意馮宛出來的,只有左兒這個婢女。她小碎步地跑近,在經過馮宛時,恭敬的福了福,然后,她來到弗兒身后,扯了扯她衣袖。

馮宛回頭,對著弗兒說道:“我出外了,你不必跟上。”

說罷,她緩步走向馬車。

看到馮宛走出院落,婢妾們的叫嚷聲安靜了些。這幾天,夫主歸家都不敢與夫人打照面,愈發讓她們看到了夫主對夫人的在意。不知不覺中,便是嫵娘這種尖刻的,也收斂起爪牙。

馮宛坐上了馬車。而那邊,弗兒和左兒已跑到角落里說話去了。

街道中很安靜,越是戰爭吃緊,都城便越是不能亂。因此城里城外,都有大量的擴衛士卒守衛著。

不一會,馮宛來到了西郊周府。

馭夫目送著夫主進去,老實地低著頭等候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濃厚的米香和菜香傳來,卻是一個鐵塔一樣,臉上還有一道刀印的壯漢提著一個食盒來到他面前,粗聲粗氣地說道:“吃吧,你們夫人交待的。”

夫人交待的?

馭夫愣愣地接過食盒。

剛一打開,馭夫便不由自主地吸了一下口水。食盒中,是滿滿一格白生生的米飯。另外兩格,則是炙燒得香噴噴的大塊羊肉和一些煮爛的青菜。

飯菜不見得特別豐盛,可是,天可憐見,他一個壯漢子,已足有大半個月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現在光看著這食盒里的米飯,他那口水便咽個不停。

可他有點不敢動。

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壯漢,高大健壯,神色兇戾,光站在那里便有一種殺氣,顯然是個見過血的浪蕩子。他杵在這里,不遠處的那些乞丐和流浪漢,明明口水直流,卻連正眼也不敢看一眼。

壯漢見馭夫不動,掃帚眉一挑,惡形惡狀地喝道:“愣什麼?這是你家夫人所賜。”

夫人所賜?

馭夫自己也是個身強力壯的,倒不是怕得連話也說不出。他猛一點頭,道:“多謝這位兄臺了。”

說罷,他打開食盒,狼吞虎咽起來。

不屑地瞟了一眼餓死鬼投胎般的馭夫一眼,壯漢雙手抱胸,粗聲粗氣地說道:“你們夫人本事大著呢,想你這堂堂漢子,又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吃一頓這樣飯算什麼?”

停了停,他漫不經心地說道:“吃慢一點,放心,你吃不窮你家夫人”

吃不窮我家夫人?

馭夫狼吞虎咽的動作一僵。他悄悄地抬頭,朝著面前這體肥悍勇,滿面紅光,顯然吃得甚好的壯漢看去,驚道:聽他這語氣,好象很了解夫人,難道說,府里都窮成那樣了,夫人卻私藏甚豐?

轉眼,他又一喜:夫人不但性情寬厚,現在看來本領也勝過郎主,對她盡忠不虧。

馭夫心中大定,便放慢了吃飯的速度。

那壯漢瞟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那婦人斯斯文文的,心眼特多,也不知叫我過來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他想不通便不多想了,等馭夫吃完,接過他手中的食盒,大搖大擺地入了周宅。

一刻鐘后,馮宛出來了。

坐上馬車,在馭夫頻頻回望,連連諂笑中,她清雅的聲音傳來,“今日之事,不可跟任何人說來。”

馭夫早就想跟她表忠心,聞言連忙點頭哈腰,“是,是,不會,絕對不會。”

馮宛淡淡的聲音繼續傳來,“便是以往的,凡是與我有關的事,都不可跟外人說來。”

“是,小人省得。”

“恩。”馮宛滿意地說道:“你明白就好。這人啊,最要緊地是守本份。你守了本分,我會記得,也不會虧待于你。不過,你若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

她沒有說下去,只是聲音一沉。

這沉冷冰硬的聲音,令是馭夫一驚,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現那兇戾可怕壯漢的身影。他額頭冷汗一冒,連忙說道:“不敢不敢,小人萬萬不敢,萬萬不敢。”

以往,他對眼前這總是溫溫和和的夫人,雖有幾分客氣,終談不上敬畏。可現在,馭夫對這個深不見底的夫人,卻是著著實實地敬畏了三分。

馮宛帶著馭夫,在周府中加了三天的餐后,趙府中,越發地鬧得慌了。

這一天晚上,馮宛剛剛入睡,突然的,一陣凄厲的尖叫聲撕破了夜空,驚起了眾人。

馮宛坐下,一邊著裳一邊向急急走來掌燈的弗兒問道:“出了何事?”

弗兒臉色有點白,她朝外面那凄然尖叫的一角望了一眼,喃喃說道:“好似是,嫵娘出事了。”

是麼?終于出事了麼?

馮宛披上外袍,大步走向院落。

當馮宛走出時,整個趙府中的人早已沖出。身著內衣的趙俊身后緊跟著秀發凌亂,臉帶紅霞的眉娘,早早就出來了。他急沖幾步,朝著嫵娘的房間喝道:“發生了什麼事?”

嫵娘沒有回答,她只是聲嘶力竭的尖叫著,聲音充滿了絕望,痛苦,還有無窮無盡的怨恨。

倒是左兒猛然撲出,她披散著頭發,左臉上印著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含著淚向趙俊叫道:“郎主,是主子,主子流了好多血”

嫵娘流了很多血?

趙俊一驚,大步沖入房間,隨著他這一沖,婢妾們也跟著湊了進去。

片刻后,趙俊的嘶吼聲傳來,“快,快,叫大夫”

嘶吼到這里,他似是在搖晃著嫵娘,“說,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這里流血了?是不是孩子沒了?”

他的嘶吼,提醒了嫵娘,她胡亂地叫道:“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似乎她一邊尖叫一邊抓著趙俊胡亂撕扯。只聽得“啪”的一個清脆的巴掌聲傳來,這巴掌聲一出,嫵娘的尖叫聲戛然而止。而趙俊已沉聲喝道:“左兒,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

左兒哽咽的,慌亂地說道:“奴,奴也不知。主子睡著睡著,就叫肚子痛。奴剛掌燈,她就從塌上摔下了,然后下裳都是血。”

趙俊冷喝道:“睡著睡著就肚子痛?那她睡前可有吃過什麼?”

左兒尋思了一會,喃喃說道:“睡前就喝了一碗粥啊。”

“粥是何人所做?”

“是,是奴。”左兒剛說到這里,猛然驚醒過來,她撲到在趙俊面前,一邊磕頭一邊叫道:“郎主,不是我,不是我……”

在她慌亂地叫聲中,趙俊右手一揮,便準備令人把左兒拖走。

這時,他眼角瞟到一個緩步走來的身影,那就要脫口而出的話便是一啞。

走來的,正是馮宛,她衣帶當風,優雅緩步地跨入房中。

不過,她還沒有開口,剛才還呆了的嫵娘突然指著眉娘尖叫,“是你,一定是你,是你下的藥,是你害了我的孩兒。”

一邊叫,她一邊掙扎著爬起,披頭散發地撲向眉娘。

眉娘嚇得尖叫一聲,她連忙退到趙俊身后,含著淚楚楚可憐地說道:“夫主,眉娘可是一直與你在一起啊,這種事,分明是那左兒做的,怎麼能賴在妾身上?”

眉娘這個晚上,倒真是與趙俊在廝磨著。

趙俊眉頭一皺,對狀若瘋癲的嫵娘說道:“你冷靜一點。”說到這里,他命令道:“把左兒押下去。”

他實在不耐煩了,身子一轉便向外走去。

來到馮宛身邊時,趙俊腳步頓了頓。艱難地看了她一眼,他丟下一句話便逃之夭夭,“這事宛娘處理吧。”

我來處理?

馮宛靜靜地站在房中,看著神色各異的婢妾們,暗暗想道:我是知道誰做的,可是,我有處理的必要麼?

想是這樣想,既然趙俊開了口,她還是要做些事的。垂著眸,馮宛淡淡地說道:“左兒,你煮粥之時,身邊可有別人?”

左兒連忙說道:“還有弗兒,弗兒也在。”說罷,她轉過頭,眼巴巴地看著弗兒。

馮宛也看向弗兒。

這一瞬間,她清楚的從弗兒的臉上,看到她的不愉。

不過只是一會,弗兒便下了決定,她低著頭,不安地說道:“奴是與左兒在一起,可奴只是坐在門框上與她說說話。”

一句話,既承認了左兒的供詞,不至于讓人覺得她不忠義。同時,也摘清了彼此。萬一左兒被問罪,她也可以說自己隔得遠,燈火又暗,沒有看清她到底做了什麼。

馮宛冷冷一笑,向左兒問道:“你煮粥的梁呢?”

“梁?啊,在這里,在這里。”

馮宛瞟了一眼,同管事說道:“明日把這梁拿到藥鋪看看,可有摻雜。”

說出這話后,她向左兒說道:“郎主之意,是令你在柴房中好好想一想。不過大夫馬上就要來了,你主子身邊不可無人,你先服侍她吧。”

馮宛看向弗兒,也說道:“弗兒也好好想一想,左兒當時可有異常?”這句話,她說得隨意,可不知為什麼,這話一出,左兒便頻頻看向弗兒,而弗兒則低著頭,根本不與她的目光相對。

見狀,馮宛再次冷笑起來,她淡淡說道:“時候不早了,都回屋吧。”

說罷,馮宛轉身便走。

她剛跨出房門,嫵娘尖厲的叫聲再次傳來,“馮氏宛娘,你見我的孩兒沒了,是不是很開心啊?明明就是眉娘那個賤婦害的我,你怎麼就不處置她?”

這尖叫聲依然囂張,毫無禮儀。看來她到了這個地步,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啊。

馮宛回眸,星輝下,她目光如刀,冷冷地盯了嫵娘一眼。

她的眼神冰冷,還帶著一種厭煩,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

不知為什麼,嫵娘一對上她這目光,便想到自己:財產全無,夫主信任不再,孩子又沒了,她一無所有了,拿什麼跟夫人叫板?

想著想著,她臉白如紙,臉上的兇戾也轉為灰敗。無力地頹倒在地,迎向馮宛的眼神中,不知不覺中,變得躲閃,變得眼神渙散。

馮宛收回目光,曼步走在了星光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23:36

第七十六章 處理

大半個時辰后,左兒帶著鼻音的說話聲從外面傳來,“夫人,大夫來了。”

……只聽得房中一陣西西索索聲,然后,弗兒怯怯地喚道:“夫人,夫人?”直叫了一會,馮宛帶著睡意的聲音響起,“何事?”

“左兒說,大夫來了。”頓了頓,弗兒小小聲地問道:“夫人,你要不要起塌?”趙府的第一個血脈可能保不住,她這個做主母的,是應該殷勤些,以示對這件事的看重,這樣做,也許能讓世人說她一句賢德。

可惜,馮宛早就不稀罕這個賢德的稱號了。她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沙啞地說道:“不必。”

聲音微提,馮宛問道:“大夫怎麼說?”

左兒泣道:“大夫說,孩子保不住了。他開了幾味藥說是用來調養身體的。”

孩子保不住了?

左兒這話一出,弗兒便向馮宛看來,而馮宛,眉頭也不動一下,似乎毫不驚異。她溫和地說道:“恩,令管事送大夫一程。開的藥,明兒令人去取。”

“是。”

這一晚,馮宛無夢。

第二天醒來,待馮宛梳洗妥當,這才發現婢妾們早就起來了,她們在院子里竊竊私語著,看到馮宛走出,一個個停止了說話,轉頭看向她。

馮宛卻是不理,她徑自坐上馬車,又出了府。

下午回來時,馮宛召來管事和婢妾,在一眾肅靜中向管事問道:“那些梁可有查過?”

管事上前,恭敬地說道:“查過的,梁中並無毒物。”

馮宛點頭,她轉向臉色蒼白,淚水汪汪的左兒,問道:“左兒,你可有想起什麼?”

左兒搖頭,她顫聲說道:“奴,奴沒有。”

她的聲音中帶著絕望,除了說自己沒有外,她不知道馮宛要她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什麼。

馮宛蹙眉,她轉向弗兒,溫聲道:“弗兒,昨晚你可有注意到什麼?”

在眾人投來的目光中,弗兒也是搖頭,她怯怯地說道:“奴,奴亦不知。”

“都不知麼?”馮宛長嘆一聲,站了起來,道:“嫵娘雖在臨睡前服了粥,可她也是睡后腹痛的。現梁中無毒,弗兒左兒亦不曾發現異常,我這個主母,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的聲音一落,站在角落里的眉娘兩人,眼神中閃過一抹喜色。就在這時,馮宛一眼瞟來,這眸光雖清,卻帶著一種洞徹。眉娘大驚,她猛地打了一個寒顫,可再抬頭時,夫人又一如既往,仿佛什麼也不知道了。

一側的左兒還在睜大眼,巴巴地緊張地望著馮宛。

馮宛也在向左兒看來。

她望著左兒,溫柔地說道:“左兒,你是你主子貼身侍婢,出了這樣的事,便不能說是你錯,失察總是有的。你還是去向你家主子和郎主認錯吧,如果他們說你無過,你自是無過。”

說到這里,馮宛無奈地說道:“都散了吧,待夫主回來看看他怎麼說。”

就這樣,夫人便處理完了?

婢妾們相互看了一眼,同時低下了頭:嫵娘數次對夫人無禮,夫人不想徹查此事,也是應當。

婢妾們地想法,馮宛哪有不知道的?她淡淡一笑,衣袖一拂,轉身回房。

果然,她剛一回房,從左兒口中聽到此事的嫵娘,躺在塌上一邊哭泣一邊咒罵著。她一會罵眉娘害了自己的孩子,做鬼也不饒了她,一會罵馮宛這個主母不管事,巴不得她倒霉。不過相比起以往,她的哭聲中少了尖刻,多了幾分凄厲。

傍晚時,趙俊回來了。

聽到馮宛地判斷后,他長嘆一聲,揮手道:“把左兒賣了吧。”他沒有心情,也沒有精力去調查這種事。再說,這事聽起來簡單,真要徹查,多半查不出結果。可交待還是要的,左兒服侍不力,便處置了她,了結此事吧。

管事怔了怔,轉爾應道:“是。”

不到半個時辰,管事拖著痛哭流涕的左兒出了趙府。左兒披頭散發地半截身子撲在地上,她聲嘶力竭地求道:“主子,主子,救我救我。”

她求得甚苦,可是房中病塌上的嫵娘,這時卻啞了聲。說到底,她也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被左兒害了。

直到被拖出府門良久,左兒那驚惶之極的哭聲,還在院子里回蕩:此時的都城,外面兵危,內有糧荒,便是大貴之家,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招收奴婢。如左兒這樣的弱女出了趙府,等候她的只能是死路一條啊

弗兒和另一個婢女一直白著臉,直到管事帶來另一個叫艷兒的婢女送到嫵娘房里,她們還沒有回過神來。

好一會,弗兒才躡手躡腳地來到馮宛身后,她剛要離開,只聽得馮宛幽幽的聲音傳來,“弗兒?”

弗兒一驚,連忙應道:“是。”

一陣靜默中,慢慢品著漿水的馮宛,那溫柔輕軟的聲音傳來,“左兒向來與你交好,她走了,你可有怨?”

怨?她怎麼會

弗兒臉色一白,她連忙說道:“不敢,奴不敢。”

見馮宛神色不動,她訥訥地說道:“郎主如此處置,定有他的道理的。”這句話說得多好,完全迎合著她和趙俊,卻又不顯得突兀。

“是麼?這麼說來,你認為左兒有錯?”

“不,不是。是,是……”

聽到弗兒越來越低弱的聲音,馮宛微微一笑。這才是弗兒,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為了那不切實際的友情,輕易地得罪主母?看她昨晚那表情就知道了,她是恨不得摘清的。她心底深處,說不定還在怨恨左兒的連累呢。

馮宛轉過身來。

就著暈暗的光線,她靜靜地打量著弗兒,盯著她,馮宛輕細的聲音在房中響起,“弗兒,那天晚上,我曾聽你說起,你說,你與弗兒她們是不同的。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的不同在哪里?”

在這樣的時期,弗兒聽著馮宛的話,直覺得字字刺耳,句句讓人恐慌。她蒼白的唇哆嗦著,訥訥說道:“沒,沒有不同。”

“不錯,是沒有不同。”馮宛站起,她優雅轉身,走到紗窗前,玉頸修長腰身細細的她,有一種別樣的高貴。

頭也不回,馮宛淡淡地說道:“左兒是婢,你也是婢,你們,沒有任何不同。”

說到這里,馮宛轉過頭來,背著光,她一雙美麗的眼睛特別深邃神秘,幽深地望著弗兒,馮宛淡淡說道:“弗兒,人要守本份,你知道本份這兩個字的意思麼?”

一句話落地,弗兒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在她牙齒叩叩相擊中,馮宛緩步走出,留給她一個高不可攀的背影。

馮宛一走,弗兒才發現背心已經汗透。

她知道,馮宛是在告訴她,自己不過是個與左兒一樣的奴婢,左兒今日的經歷,說不定就是她明天的經歷。她也是在說,自己如左兒一樣被趕出去等死,只是她一句話的事。

一邊尋思,弗兒的臉色一邊變幻著。她放在腿邊的拳頭更是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最后,卻只是雙眼渙散地軟倒在墻邊。

轉眼又是十天過去了。

這十天中,趙府很安靜,外面的街道中也很安靜。只是糧草還是一日一價,在飛漲著。

在這種飛漲中,趙府只能和以前一樣,一日兩頓粥。

趙俊因拒戰的事,明顯受了五殿下的冷落,不過他從來不是一個甘于寂寞的人。這些天來,倒是與大公主走得近了些。

又一個半月過去了。

與各條戰線頻頻失利不同的是,只帶著五千精騎,學著霍去病,在敵對各族內部頻頻突襲的衛子揚,善戰之名漸漸傳揚開來。人們都說,三月間,他身經五戰,無一戰不是以少勝多,以弱勝強。而且這人行兵打仗,宛如天空行馬,忽焉在東,忽焉在西,常捉弄得對手焦頭爛額。

與衛子揚的鋒芒畢露不同,趙俊這陣子,依然是掙扎得辛苦。這一個半月中,隨著糧草價格節節攀升,馮蕓給他的那些財帛,越來越捉襟見肘。財力上窘迫的趙俊,整個人也郁郁寡歡。

每一天回府,他盯著府中眾人,那帶著厭煩不悅的目光,直讓婢妾們膽戰心驚。

因為,趙俊不止一次透露,他想清簡婢仆。

可問題是,家里的婢女只有三個,三個婢女,分別服侍馮宛和二妾一通房,和趙俊五個主子。又能裁了哪個去?

至于二個護衛兼馭夫,一個管事,那是萬萬不能裁減的。

這般思來想去,趙俊突然有點后悔起來,當初就不應該納這麼多妾室的,特別是絹兒,她在老家呆得好好的,怎麼就把她叫過來了?多一個人吃閑飯,家里要多多少負擔啊。還有嫵娘,當初要是推了她,也不至于被她連累得得罪了五殿下。還有眉娘,這婦人風是風騷,床塌上也是個讓人愉快的,可這樣的婦人,紅樓中不多的是嗎?為什麼偏要弄回來閑養著?

因著趙俊的這種心里,這陣子,不管是嫵娘還是眉娘,都安份了很多。她們只是一個妾,哪一天夫主看她們不順眼了,令人把她們發賣了,那是分分鐘的事。

對這兩女來說,她們的心里又各有不同。眉娘是無助地擔憂,嫵娘卻是后悔不迭。她想著,要是她當初不那麼糊涂,懂得把嫁妝和娘家送來的糧草都留下來,便是被趙俊趕出去了,也有一條活路。而不至于像現在一樣,一無所有,生死禍福全在別人一句話中。

整個府中,唯一自在的,只有馮宛。她依然是從前那般模樣,溫言笑語,雍容淡然,時不時地坐著馬車在外面轉上一圈,回來后對上趙俊,依然是神色淡淡,不理不睬。似乎,她一點也不在意趙俊一怒之下把她休了棄了。

這一天,馮宛又坐著馬車回府了。

只見她提著下服的擺,緩步走下馬車。在她松手時,恰好一陣微風吹來,微風吹起那層層疊疊,宛如荷葉邊一樣繁復美麗的晉裳,襯得她整個人,清麗如蓮。

說來也是奇怪,這陣子糧草緊張,府中人人連粥也吃不飽,至于肉食,那是很久沒有沾過了。

在這種情況下,便是姿色不錯的眉娘和嫵娘,也憔悴瘦弱得仿佛風一吹就倒。只有夫人,她依然是肌膚白嫩中隱透紅潤,眸光黑亮又明澈,竟似是比以前還要美了。

站在書房的臺階上,趙俊怔怔地望著亭亭而來的馮宛,一張俊朗的臉上,神色變幻著。

猶豫一陣,他大步走下。

直直地迎上馮宛,趙俊喚道:“宛娘”

這是二三個月中,他第一次這般主動喚她。

馮宛抬眸。

她的眸光如此清澈明亮,烏黑的瞳仁中倒映著趙俊的面孔。

對上妻子靜靜的目光,趙俊低聲說道:“聽說衛子揚要回來了。”

這個她當然知道。

馮宛依然靜靜地看著他,似是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對上她的眼神,趙俊咽了一下口水,他提到衛子揚,也只是想用這個開頭,與馮宛說說話。

喉結動了動,趙俊低頭避開馮宛的目光,說道:“近來戰事大順,陛下心情不錯,宮中的貴人們,想要結伴出游。”

說到這里,他抬起頭來,直視著馮宛,他語氣強硬,“明天你與我一起出去湊湊熱鬧吧。”

湊熱鬧?是了,前一世時,她便是這次游玩中被大公主害得墮胎了的。

難道說,令趙俊帶上自己,是大公主吩咐的?

馮宛美麗的眸子閃了閃,她朝趙俊福了福,安靜地應道:“是。”熟悉趙俊性格的她,知道推拒是不起作用的。再說,她也不想拒絕

見她終于開了口,趙俊滿意地一笑,他目光還在盯著馮宛。好一會,他說道:“宛娘,府中這個情形,你便不著緊麼?”

他慢慢說道:“嫵娘她們都變得安靜了,似乎只有夫人,無畏無懼的。”

他的話沒有說完。

馮宛自是知道,他是在問她,她為什麼不害怕?嫵娘眉娘她們都怕被他賣了送了,她這個提出過要和離的婦人,到底有什麼憑仗?

說出這話的趙俊,雙眼直直地盯著馮宛。

他在等著她回答。

馮宛沒有回答,她只垂下雙眸,淡淡一笑,道:“夫主若是無事,妾告退了。”

馮宛剛剛走出兩步,趙俊聲音一提,說道:“你與衛子揚有約?”

他刷地回頭,瞬也不瞬地瞪著馮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是不是早就與衛子揚約好了?你與我和離,然后到他身邊去?”

馮宛抬頭。

她靜靜地看著趙俊,有點不明白,到了這個時候了,他為什麼還要在乎這個?他不是與大公主走得近了嗎?如果自己離開了,他正好娶了大公主啊。

趙俊的眼眸中閃著痛苦,馮宛靜靜地看了他一陣,搖頭道:“不是。”

她轉過身,輕聲說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夫主難道不知道,我從不會枉想的。”說罷,她飄然入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23:57

第七十七章 馮宛有孕?

趙俊目送著馮宛離去的背影,薄唇抿成一線,緊緊的。

明月漸上柳梢頭。

馮宛讀了一會書后,把書簡放下,側過頭,看著窗外明月鋪灑的大地。

月光淺淡中,她雍容挺直的身影,宛如千古不變的巖石,平穩中,透著亙古的自在。

弗兒站在角落處,似是看出了神。

好一會,她低下頭來,望著自己削瘦的陰影。弗兒的唇咬了又咬,咬了又咬。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走到馮宛身后,跪在地上,她怯怯的聲音傳來,“夫人,那粥里的毒,應是野兒下的。”

野兒,是服侍眉娘和絹兒兩人的婢女。

馮宛慢慢回頭。

燈火下,她秋波如水,詫異地看著弗兒,馮宛輕緩地問道:“何出此言?”這語氣中,聽不到半點緊張,或者說,半點在意。

弗兒忍不住抬起頭來,狐疑地看了馮宛一眼,對上黑暗中她幽亮幽亮的雙眸,弗兒嚇得連忙低下頭來。

馮宛雖然不在意,可她話說到這個份上,那弗兒還是要把自己的觀察所得說一說的。

咬緊唇,弗兒壓低聲音說道:“剛開始煮粥時,野兒來過一次,奴看到她在煮粥的陶鍋旁停留了一會。”

說到這里,弗兒細細分析道:“煮粥前后,接觸過粥的只有我,左兒,還有野兒。嫵娘是左兒的主子,她不敢也不可能做出對嫵娘不利的事。我是夫人的人,沒有夫人的命令,我不會出手,只能是那野兒。還有夫人,你說過不再追查后,眉娘還笑了。弗兒以為,野兒就是眉娘派來的,她把郎主留在房中,便是不想讓人生疑。”

這一番話,分析得條條是道,不管是各人的立場,還是動機,都看得很準。

月光下,這個瘦弱的,老實巴結的女孩子,一邊說,一邊抬著頭,用她那雙憨厚得樸實,又透著精靈的眼睛看著馮宛。

特別是馮宛看來時,她的眼神純粹干凈得毫無塵垢。仿佛,馮宛在她看來,便是她的天,便是她效忠一生的主子,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欺瞞于她。

弗兒這是在表現她自己。特別是那句‘我是夫人的人,沒有夫人的命令,我不會出手’的話,更是在非常直接地表明了她的立場。

她要告訴馮宛,她這人既聰明,又忠實。便有點小小的心事,那也是聰明人都有的。

這樣的弗兒啊,在前世她忙得喘不過氣來時,確是最好的幫手。她總是一次又一次,完美地完成她交付的事情。她總是知道她想要什麼,所言所行,無不貼心。

想當初,她曾因為弗兒是緊跟在馮蕓后來到趙府的,而起過疑心。可這疑心也罷,不安也罷,都在那日復一日的相處中,給遺忘了,放松了。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是樂意用一些錢財,來換取弗兒的忠心的。畢竟,這麼聰明貼心又能干的婢女,並不好找是不是?

馮宛怔忡一會,收起胡思亂想的心思。她低下頭,任由一絡碎發垂在額前,低而溫柔地說道:“你說得有理。”

得到馮宛的肯定,弗兒雙眼大亮,一張瘦弱的臉上瞬時容光煥發。

馮宛聲音淡淡地交待道:“不過這事已經過去了,你剛才所說的話,不可再提。”

弗兒歡喜的聲音傳來,“是,是,夫人想得周到。”頓了頓,弗兒哼道:“嫵娘對夫人你數度不敬,這失了孩子,也算是報應。”

這話她說得流暢,一邊說,一邊小心地朝馮宛看來。

果然,馮宛神色淡淡,既不教訓她,也不否定。她只是說了一句,“晚了,歇息吧。”

“是。”

弗兒連忙上前,幫助馮宛解下外袍,服侍她上了塌。

直到她睡下,弗兒把幃帳放下,把燭火吹熄,才慢慢向外間退去。

房中塌上,馮宛輕細的呼吸聲,漸轉為鼾聲。

聽著細鼾聲,弗兒伸袖拭了拭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水,心下松了一口大氣:總算讓夫人不再惱了。

左兒走時,夫人所說的那番話,弗兒這陣子是越想越心驚,越想越害怕。這種驚慌讓她覺得,再不在夫人面前挽回些什麼,她只怕會步左兒的后路。

第二天是個大睛天。

捷報頻傳,天空放睛,實在是讓人放松的大好良機。一大早,馮宛便被趙俊拉著上了馬車。

不過這一次上馬車的不止她一個,除了還需要清養的嫵娘,眉娘和絹兒,弗兒野兒也都來了。

趙府的兩輛馬車駛出府門時,街道中到處都是馬車,擠擁中,無數叫喊聲混著笑語聲傳來。

趙俊盯了一眼安靜無語的馮宛,伸手在眉娘的腰間捏了把,笑道:“安靜些,這街道中出入的多是貴人,你可不能讓夫主丟了顏面。”

眉娘滿臉紅暈,軟軟的恩了一聲,順著趙俊的目光,也向馮宛看來。

她看得出,因夫人在這里,郎主與自己親熱時有點放不開。

同樣,因那天夫人那一眼,眉娘直到現在還膽戰心驚,也不敢當著馮宛的面太過放肆。眉娘甚至在想著,夫人若有一絲不滿,她就馬上離郎主遠些。

被他們打量的馮宛,此時卻是暈暈沉沉。

一大早,剛剛洗漱完,她又睡著了,然后,又做夢了。

夢中,她被那個又沉又重的耳光重重甩下了馬車,直在車下滾了好幾下才穩住。

……果然如前世一樣。

不過前世時,自己此時已懷有身孕,那個耳光還打掉了她的骨血。

在馮宛的恍惚中,馬車繼續行進著,不一會功夫便出了南城門。一出城門,只見東一輛西一輛全都是馬車。喧囂聲和嬌笑打鬧聲中,到處是一簇簇的貴族子弟,官宦家屬。在這些人的旁邊,更扎眼的是一隊隊高大悍勇的護衛,以及身著盔甲,背負長弓的貴族和武將。

望著他們,趙俊壓低聲音說道:“這是陛下的意思。他在朝堂上說,大戰將勝,秋高氣爽,你們都去野外獵獵野獸。他還說,誰獵的野獸最多最厲害,誰就代表朝庭去迎接那些歸來的將卒。”

他說到這里,想到自己無奈下放棄的機會,苦笑良久,才無力地說道:“我府中人不多,又沒有精良的護衛,這獵獸一事只能罷了。”

說到這里,他朝馮宛瞟了一眼,卻向眉娘交待道:“這里到處都是貴人,你們多下去走走。記得謹記自己的身份,寧可吃虧也要多加恭敬。”

得到他吩咐的眉娘應道:“是。”

車隊繼續向前走去。

不一會,前面的馬車停了下來。卻是此次游獵的目的地南明山到了。

這南明山雖然不高,卻延綿上百里,起伏的山脈,參天的古樹,還有幽深的山道,著實是野獸喜歡出沒的所在。

趙府的馬車一停下來,得到吩咐的眉娘和絹兒便走下了馬車。她們一動,馮宛也掀開車簾準備下車。

就在這時,趙俊喚道:“宛娘”聲音著實溫柔。

馮宛回頭,烏黑的雙眸靜靜地看著她。

對上她的目光,趙俊清咳一下,低聲說道:“眉娘她們出身低賤,上不得臺面。宛娘,還得有勞你多多留心了。”

他的話十分客氣,這完全異于平素的客氣,和他流露出的小心,讓馮宛不知怎麼的,心中一陣悲涼:前一世時,她什麼都為他做了,何曾得到他半句客氣?這一次,她束手旁觀,還那麼直接地提出和離,他卻在意了,小心了。

收回目光,馮宛沒有回答,而是直接下了馬車。

見她不說話就走,趙俊刻意壓下的火氣,騰地向上一冒,他聲音一提,粗聲粗氣地喝道:“宛娘你沒有聽到麼?”

馮宛回頭。

她安靜地看著他,說道:“夫主叫妾留心,那是應當。”

說罷,她提步朝前走去。

坐在馬車中,趙俊瞪著馮宛的背影,很久都沒有說話。

馮宛一走,弗兒馬上跟了上來,她伸手欲扶,見馮宛腰背挺直,步履優雅,便收回了手。

朝著走向左側山道的眉娘看了一眼,弗兒恭敬地問道:“夫人,她們在那兒呢,要不要過去?”

馮宛點了點頭,道:“也可。”

“那奴給夫人帶路。”難得出門,弗兒也是心情愉快,她蹦跳著走在前面。

不一會,馮宛便跟上了眉娘等人。

很顯然,趙俊要失望了。這一陣子,趙府二餐不繼,婢妾們又是在深閨里呆慣的,個個是氣虛體弱。這般轉了不到二刻鐘,一個個連話也不想說了。便是看到那些貴婦貴女們交談正歡,也沒有精神上前湊熱鬧。

呆了一陣,馮宛揮袖道:“回吧。”

婢妾們早就呆不住了,聞言大喜,連忙應道:“是,是。”

馮宛等人來到馬車旁時,趙俊不在。見馮宛坐上馬車,有點懼她的眉娘和絹兒,借著要說話,便躲在馬車旁磨蹭著不肯上來。

她們不想上來,馮宛自不會強求。她倚著車壁,閉上雙眼養起神來。

就在這時,一陣笑語聲傳來。

這笑語聲中,以其中一個聲音最為響亮,正是大公主的聲音

嗖地一下,馮宛睜開了雙眼:來了

前方的山道處,十幾個貴族女郎騎著馬,正說說笑笑地朝這邊走來。

這時,一個貴女瞟到了馮宛,她目光先是掠過,轉眼迅速回頭,朝著馮宛細細打量了幾眼,那貴女突然笑道:“阿雅,你看那是誰?”

她馬鞭一揮指向馮宛,笑嘻嘻地說道:“阿雅,聽說上次在金弘寺里,便是因為這個婦人你被人羞辱至今。現在怎麼辦?她又出現了哦。”

這貴女笑嘻嘻地說著,眼中盡是唯恐天下不亂的狡賴。

另一個貴女打量著臉色鐵青,緊唇雙唇的大公主陳雅,在一旁湊趣道:“嘿,你就別說阿雅了。阿雅現在變斯文了,膽小了,她才不敢報那個仇呢。嘻嘻。”

這些貴女,雖說平素與陳雅玩得好。這陣子陳雅因馮宛這個小小的外臣婦,一再被關禁閉,被警告的事,也傳到了她們耳中。

陳雅一張臉,越來越青。那雙瞪著馮宛的四白眼,也越來越兇厲。

就在眾女的笑鬧中,突然間,她唇一抿,馬鞭朝著坐騎重重一甩,整個人朝著馮宛直沖而來

終于來了

就在陳雅朝著馮宛直沖而去時,身后不遠處,傳來趙俊有點驚亂地叫聲,“大公主手下留情”

他的叫聲很響亮,陳雅也聽到了。

可已經被激怒的她,一點也不想停下來。

與趙俊一樣驚亂的,還有趙府的婢妾們。

馮宛沒有驚亂。

她似是不知道陳雅正朝自己沖來,她正打開車門,低頭彎腰看著下面。

說時遲那時快

轉眼間,陳雅已經一沖而近。她狠狠地瞪著馮宛,手中馬鞭一揮,張嘴想要喝罵幾句,奈何馮宛根本沒有看她。

這賤婦竟敢不看自己陳雅青著臉,也懶得跟她嘮叨,右手一揮,那馬鞭甩成一條直線,重重地擊向馮宛

馬鞭甩過空氣,傳來陣陣嗚咽聲,轉眼間,便重重地抽上了馮宛

就在這時。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馮宛那握著車門的手向外推了推

恰好就是這一推間,那沉重的馬鞭重重抽來。只聽得“啪”的一聲悶響,它給抽到了車門上,然后,那馬鞭的余力,才抽向馮宛。

就在陳雅有點納悶,不知道自己的馬鞭有沒有抽中馮宛時。只聽得馮宛突然慘叫一聲,滾下了馬車

她這般一頭栽下,重重滾落馬車,在眾人地驚叫聲中,馮宛滾了幾下后,突然捂著肚子慘叫起來。

而這時,所有人都看到,馮宛的下裳處,在迅速地變紅,變紅……

只是一轉眼,馮宛的下裳,已是觸目驚心的鮮紅一片

看到這情景,陳雅一呆,隨后圍擁而來的眾人也是一呆

無數呆怔的目光中,捂著下腹的馮宛凄然叫道:“肚子好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

眾人悚然一驚,齊刷刷地盯向大公主。

與旁人的震驚,感喟不同的是,急沖而來的趙俊和站在一旁的弗兒,似乎驚呆過度,給傻了眼。

特別是趙俊,他目瞪口呆著,張口結舌著喃喃說道:“孩子,宛娘有孩子?”他先是伸手在后腦殼上摸了摸,轉眼,不知想到什麼,他突然臉色鐵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1 23:24:12

第七十八章 知情了又怎樣

趙俊青著臉,目眥欲裂地瞪著馮宛,直覺得眼前一陣天花亂轉,胸口似被什麼狠狠地撞擊了一下,讓他只能張著口喘息。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異常。

眾人只是怔在那里,呆呆地看著慘叫著的馮宛,然后,看向大公主。

便是那幾個與大公主走得近的貴女,這時也在盯著她。

終于,幾個嚴厲的喝聲同時傳來,“出了什麼事?”“前面怎麼了,堵在那里?”“怎麼回事?”

這幾個聲音一出,眾人馬上齊刷刷向后一退,讓出了被圍在中間的馮宛和大公主。

大步走來的,正是幾個朝中重臣。

重臣們一眼便看到了捂著小腹,下裳鮮血淋漓的馮宛,也看到了手中抓著馬鞭的大公主。

相國率先走出,他蹙起眉頭,向一人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人顯然是個伶俐的,他恭敬地回道:“大公主突然過來,給這婦人一馬鞭,婦人滾下馬車,流產了。”

相國眉頭大皺。

他回過頭來。

再朝地上呻吟叫痛的馮宛看上一眼,相國臉色微變,驚道:居然是她

迅速的,他轉頭望向大公主。

大公主還傻愣愣地站在一旁,那白多黑少的眼睛還瞪得老大,看向馮宛的眼神有點迷茫,也有點不解氣。

總之,從她的臉上,看不到半點愧疚

相國搖了搖頭,有點厭惡,也有點煩躁地喝道:“阿雅”他的妻子是皇后之妹,他也是陳雅的舅舅,可以直呼其名。

相國望著陳雅,沉聲問道:“這婦人,她做了何事,令你如此惱怒?”

相國的聲音很沉,這種沉中,還帶著說不出的失望。

陳雅回過神來,她大叫道:“我沒有,她……”瞪著馮宛,她想說,她那一鞭沒有擊中馮宛,便是擊中,也沒這麼重。

可這話沒有半點說服力,她就算說出也沒有半個人相信。事實上,連她自己也迷惑著。

因此,陳雅說到一半,閉上了嘴。

相國對她已然失望,也不想在這個驕橫跋扈的大公主面前,找什麼行兇的理由。盯著她,他臉色一沉,向大公主身后眾人問道:“爾等可知,大公主因何鞭打這個婦人?”

眾人搖頭。

相國冷聲道:“這麼說,大公主行兇,乃是隨意之舉,並無理由了?”

他這話就難聽了。陳雅大惱,她尖聲叫道:“什麼叫做行兇?小小一個外臣之婦,本公主打了就打了,還需要理由不成?”她瞪著四白眼,兇狠地叫道:“你也不過是個臣子,憑什麼敢對本公主無禮?”

這一次,她的聲音一落,相國手一揚,“啪”的一聲重重給了她一個耳光,怒喝道:“你還有理?太妃怎麼說的?你母后怎麼交待的?這婦人賢德忠厚,你堂堂公主,怎地非要欺凌于她?”

本來這話,便與這巴掌一樣,相國是不準備說出的。可他實在被大公主目中無人,尊卑不分,愚蠢驕橫的舉止給激怒了,也厭惡了,又想起太妃言里言外對馮宛地看重,便顧不得給這個侄女留存顏面。

相國這一巴掌,清脆響亮。一掌揮出,大公主的左側臉頰,便浮出五個清楚的手指印來。

大公主一生驕慣,哪曾被人這般打過?她尖叫出聲,四白眼痛恨地瞪著相國,竟是不管不顧地,嘶吼著就要沖上前撕打。

她當然沖不過來,剛一動,便有幾人同時上前拉住了她。

可這一幕,終是入了眾人的眼。在相國毫不掩飾的失望痛心中,議論聲四面而起,

“竟是個賢德婦人,也不知怎麼就冒犯了這個大公主?”“哎,談何冒犯?你沒看到嗎,這大公主就是個驕橫的,她哪里會在意對方賢不賢德?”“久聞大公主驕橫,沒有想到驕橫至此”“真真讓人望之生厭”“又毒又蠢,我朝生有這樣的公主,真給陛下蒙羞了。”“難怪無人敢娶”

議論聲潮洶而來,絲毫不曾顧及大公主的身份。事實上,在場多是有頭有臉的人,真正在乎她一個公主身份的人不多。

聽著這些肆無忌憚地攻擊,看著四周投來的厭惡不屑的眼神,大公主心突突急跳,直覺得一股熱血向臉上涌來。

轉眼間,她一張白凈的臉,給漲了一個紫紅

有所謂人言可畏,她們都是未嫁之女,若是被人看成與大公主一樣的愚蠢毒婦,哪里還能找到好夫婿?

不知不覺中,大公主的身旁身后,再無一人。

不知不覺中,她給孤零零地杵在那里。

這時,一口腥臊隨著無邊的羞怒,突然涌出胸腔,涌向咽喉。

大公主狠狠一咽,把那口鮮血吞了下去。她目眥欲裂地瞪著馮宛,握著馬鞭的手在顫抖。

她很想尖叫,很想撕爛馮宛那蹙著眉頭,呻吟叫痛的臉

可她僅存的理智告訴她,現在最好是什麼也不做。

這時,相國已不再理會大公主,他轉身看向馮宛。

上前一步,他伸手欲扶,想起了馮宛的身份,便向左右問道:“婦人的夫婿何在?”

“下臣在。”

有點猶豫,也有點低弱的聲音,出自趙俊。

這時的他,神色恍惚,一會因為妻子的有孕,氣怒攻心,一會又因為四周貴人們對大公主的嫌惡,而心中惶惶——整個陳朝,大公主可以說是他最有力的靠山。眼看這個靠山被貴族們排斥,地位已然不穩,他突生茫然之感。

相國瞪了一眼畏畏縮縮的趙俊,喝道:“愣著干什麼?快上前來扶起你妻子”

趙俊被他這麼一喝,連忙應道:“是,是。”

雖然他應得干脆,可他這畏縮怯懦的樣子,還是讓重血氣的眾貴族,生出不屑之情。

有一權貴搖了搖頭,想道:怪不得陛下許了那麼多,此人就是不敢出征。全無血氣一懦夫,哪敢上得沙場?

趙俊萬般思緒交織,也沒有注意到上官們對他的不滿。他低著頭走上前來,伸手扶向馮宛。

因心中有恨,他也顧不得馮宛下裳鮮血淋漓,便這麼半拉半扯地扶起她,把她塞到了馬車中。

這一行為,又引起了四周女郎們的不滿。

趙俊把馮宛扶上,自己愣了一會,才記得也要上車。回頭看向相國,他蠕蠕地說道:“下臣,下臣走了?”

這還用得著問他嗎?

相國眉頭一蹙,不耐煩地一揮手,喝道:“走罷。大夫馬上就會過來。”

“是,是。”

趙府的馬車終于駛動。它們越過人群,搖搖晃晃地駛向城中。

這時,只剩下大公主了。

相國明顯不想理她,便揮了揮手,喝道:“散了吧。”轉身大步離開。

直到眾權貴離開,大公主還渾渾噩噩地站在那里。她一會咬牙切齒,一會臉色青紫地抓緊馬鞭。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發現四周異常的安靜。回過頭來,大公主見好友們都已不在,只有幾個護衛和婢女還安靜地站在那里,一聲不吭的。不由尖叫道:“愣著干什麼?過來扶著本公主”

尖厲的,含著怨氣的喝叫聲,被山峰擋回,在天地間久久回蕩。

一時之間,大公主感覺到四周投向自己的目光,更厭惡了。

這種目光,竟是這種目光

大公主恨極她瞪向眾人,對上的,是一眾躲閃的眼神,有些身份高用不著躲閃的,迎向她的是毫不掩飾的輕鄙。

大公主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了。

站在原地一會,她突然嘶吼一聲,手中馬鞭重重一甩,在擊打得樹葉紛飛中,她尖叫著沖向了自己的馬車。不一會,大公主的馬車便沖出了人群,逃之夭夭。

躺在馬車中,馮宛似乎氣力已虛,她一動不動的,只是右手撫著小腹。

閉著眼睛,馮宛還能清楚地感覺到,前一世的此時此刻,那種無能為力和極度痛苦……她是個不易受孕的體質,結縭兩載,好不容易懷有身孕,卻被大公主莫名其妙一鞭子打掉了,那種恨,饒是事隔多年,身經兩世,也清清楚楚的烙印在靈魂深處。

可惜,前世時,她身后沒有太妃等人,相國也不曾記得她。最重要的是,為了不給趙俊招禍,她選擇了忍,無聲地承受了大公主和她的好友們編造的指責和羞辱。

這一世,情況不同了。

早早地弄了一點禽血藏在身上,終于圓滿地報了一半仇。

嚴格說來,陳雅並不是個很聰明的人。前一世,她敗給陳雅,實是因為她事事以趙俊為先,寧可受盡委屈,也不願意阻他半點前程。

饒是處處忍讓,她克制下的幾次還擊,也曾讓陳雅覺得她是個狠辣有手段的。

至于這一世,一切本已不同。

陳雅是身份高于她,可便是貴為公主,她的地位也需要維系的。現在,自己能做的,便是一點一點地動搖陳雅的地位,直到有一天,不管是皇室還是貴族,一提到大公主,便如提到一個跳梁小丑,一個厭物,直到陛下嫌她丟人,把她棄于冷宮,那樣,她就離成功不遠了。

馬車搖晃中,趙俊瞪著一動不動的馮宛,拳頭握了又松,松了又緊,卻一直無法開口。

直到城門在望,趙俊突然吼道:“滾都滾回那輛馬車”

他吼罵的,自然是眉娘等人。

眉娘幾人早就坐立不安了,聞言連忙縮成一團,馬車一停,便倉惶跳了下去。

她們終于走了。

他可以開口了。

趙俊上前,他嗖地伸手緊緊扣著馮宛的手臂,咬牙切齒地低喝道:“說是誰的孩子”

他目眥欲裂地瞪著她,嘶吼道:“這是誰的孩子?”

馮宛終于睜開眼來。

她迎上了憤怒得無以復加的趙俊。

望著猛烈搖晃著自己的他,馮宛坐直了身子。

也不顧咆哮著,唾沫星子滿天飛的趙俊,馮宛慢條斯理地伸手入腹。

然后,她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個牛皮袋來。

在趙俊瞪大的雙眼中,馮宛倒提著牛皮袋,倒出剩下的那點鮮血,對著目瞪口呆的趙俊說道:“我說謊了。”

她的聲音慢條斯理中透著優雅。瞟了趙俊一眼,馮宛拿過剪刀,一點一點地把牛皮袋剪爛,然后,把碎末放在香爐里,在滾出的濃煙中。她垂著眸,輕柔地說道:“我陷害了大公主。”

趙俊直過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這聲音艱澀粗嘎,“你早就備好了這些東西?你是有意的?”

說著說著,他猛然清醒過來。伸手緊緊的錮制著她的手臂,趙俊急喝道:“快你回去,回去把事情說清楚你去告訴相國和眾臣,說你故意陷害大公主”

他說得激動,真是唾沫橫飛。

他聲音一落,馮宛抬眸。

她像看一個愚人一樣,靜靜地看著趙俊。

看著他,馮宛淡淡說道:“你要我告訴大伙,早在還沒有出門時,我就料到了大公主會打我?因此備好了血袋等著她?”

馮宛嘴角一扯,優雅的,細聲細氣地說道:“夫主,相國可不是傻子。”

這話一出,趙俊張著嘴,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確實,這事說不通啊。宛娘怎麼可能事先知道大公主會打她?他這話說了,只怕世人都會當成笑話聽了。

呆呆地看著馮宛,趙俊木然問道:“那你,是怎麼事先知道此事的?”

馮宛揚唇淺笑,她溫言細語地解釋道:“妾不知道啊。妾藏著這血袋,是聽人說過,用它可以引來野獸。妾還想著替夫主捕一只狼啊野豬的呢。”

聽到馮宛話中對自己的重視,趙俊活了過來。他坐直身子,沉怒道:“你為什麼要陷害大公主?”拉著臉,他痛恨地說道:“你知道你今天這個舉動,對大公主會造成多大的影響嗎?你害了她,你知道嗎?”

他說著說著,對上了馮宛的眼神,這眼神,寧靜,冷漠,仿佛在看著一個愚人。

等他說完,馮宛低低重復道:“我害了她?”她慢慢說道:“我在車上,連她的人也沒有看到。是她如一條瘋狗般沖過來甩我一鞭子的。”

說到這里,馮宛突然不想解釋了。她看著趙俊,聲音一沉,一字一句地說道:“趙俊,今日之事,你可聽好了我便是陷害了大公主,便是不曾有孕,你也得瞞著遮著。因為,我是你的妻子”

她冷冷說道:“茲事體大,相國扇了堂堂公主一巴掌,滿朝文武,后宮嬪妃都已驚動。有所謂夫妻一體。相國若是知道我欺騙了他們,惱怒之下,未必不會遷怒于你,絕你生路。畢竟,我是你婦人”

她說到這里,才被馮宛提醒,正想著請大夫來給馮宛診脈,證明她不曾有孕好還大公主清白的趙俊,猛然一個激淋,清醒了過來。他張著嘴,臉色青灰地看著馮宛,第一次發現,自己竟被宛娘給綁上了馬車。她倒,自己先倒

他赫然發現,這件事,自己還真不能拆穿了,便是明知道不利于大公主,他也得繼續下去。

他更發現,自己不但要忍著,還得替馮宛撒謊遮掩。如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不讓大夫診出她不曾有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3 01:43:57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1-23 01:49 編輯

第七十九章 事了

趙俊什麼時候被馮宛這麼算計過?在他曾經的記憶中,他娶回的宛娘,從來都是以他為先的。以前,她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只要對他不利,只要他有半點不高興,她就會忍著挨著。有時候,明明被人羞辱了,她也是強忍著淚水吞下去。

他的宛娘,有著超出一般婦人的才智,可她一直全心全意地助他,愛他。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由一個區區小吏,一步一步踏上官途。

那麼愛他,重他的宛娘,是什麼時候變了的?對了,是半年前,半年前他回到小別的家中,卻發現,嬌妻還是那個嬌妻,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添了一些什麼東西。

是什麼讓她改變了?衛子揚嗎?

趙俊喘著粗氣,一眨不眨地盯著馮宛。可惜,在他憤恨的目光中,馮宛依然一派自在。

趙俊咬了咬牙,又咬了咬牙,直咬得牙齒格格作響,他才嘶啞地說道:“宛娘。”喚著馮宛,他痛恨地低喝道:“你這般負我,便心中無愧麼?”

在他的低喝中,馮宛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清冷奇異。

趙俊重重地閉上雙眼,借由這個動作,他把酸澀著,險些脫眶而出的淚水眨了回去。

握著拳頭,重重在車轅上一捶,趙俊恨恨地想道: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得到富貴,我會成為人上之人。宛娘,到了那時你一定會后悔的你會后悔今日的所作所為,你會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諒你的

想到這里,他的郁恨稍減。

這時,城門將近,趙俊掀開車簾,朝著后面的那輛馬車喝道:“你們幾個先別忙著回家,去金弘寺給我和夫人祈福”

他的命令聲沉而悶,臉色發青,顯然心情十分不好,眉娘等人不敢反駁,連忙低著應道:“是,是。”

呼地一下,趙俊拉下了車簾。

他回頭瞪向馮宛,憤恨地說道:“回了府,你就躲在絹兒房中,不到時機不要出來。”

馮宛輕聲應道:“是。”

馬車入了城。在趙俊的連番催促下,馬車走得很快,不一會,夫妻兩人便回了府。

這時,嫵娘被婢女扶持著,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瞪著她,趙俊不耐煩地喝道:“身體不好,出來干什麼?”

見嫵娘白著臉想哭,他又一眼瞪去,喝道:“去我睡的房間躺著。”

“是,是。”

趙俊跟著嫵娘走入自己的寢房,看到她在塌上倒下后,他命令道:“放下床簾。”

“是。”

“呆會會有大夫過來給夫人看病,我要他順便給你診診。不過這大夫來自宮中,很難伺侯,你只需記著一條,不管他問什麼,你不必開口,我來回答。”交待到這里,他還不放心,加重語氣說道:“聽到沒有?不管大夫問什麼,你都不必開口。如果為夫要你回答,你就含糊的‘恩,哦’兩聲”

嫵娘聽著他的命令聲,心下有點奇怪,不敢多想,便連聲應是。

得到嫵娘在回應后,趙俊並沒有離開,而是在房中踱起步來。

過了大約一刻鐘,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趙俊何在?大夫來了。”趙俊聞言,連忙迎了出去。

又過了一會,三個腳步聲朝這邊傳來,腳步聲中,趙俊恭敬客氣地說道:“大夫,這邊請。”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

趙俊一入房,便看向床塌處。隔著床簾,身影模糊的嫵娘正安靜地躺著。見她一動不動的,婢女艷兒站在一旁,也老實地低著頭,束手而立著,他輕吁了一口氣。

這時,那大夫已在床塌旁坐好,不等大夫開口,趙俊已低聲說道:“快把手伸出來,大夫要診脈呢。”

西西索索中,嫵娘伸出了手腕。

大夫朝幃帳中的婦人瞟了一眼,伸出手,按在了她的腕脈上。

隨著他的手一搭,趙俊直覺得,心口開始砰砰地跳得歡。

這時,大夫診過一手,又診向另外一只手。

片刻后,他慢慢放下手,站起身來,大夫說道:“我開一個藥方吧,按這藥服用,一年后便可再孕。”

大夫的聲音一落,床塌上,嫵娘歡喜地坐了起來。剛剛坐下,趙俊便咳嗽兩聲,沉著聲音說道:“快躺好”

嫵娘聞言,連忙小心地躺好。

趙俊瞪了她一眼,轉向大夫,笑容可掬地說道:“多謝你老吉言,請移駕書房。”一邊說,他一邊從衣袖中掏出一片金碇子,悄悄地塞到大夫手中。

大夫大方接過,轉過身朝外走去。見他離開,旁邊的小太監,也急步跟上。

這一次,馮宛被馬鞭抽下馬車,又是在地上滾了幾滾,又是下裳處鮮血淋漓。在場的所有權貴,包括大公主內,都沒有懷疑過,她這懷孕有假。因此,他們派大夫來時,並沒有刻意交待要注意什麼,便連那個太監也是如此。

對他們來說,馮宛流產是鐵定的事,他們派大夫來,只是表示對她的安撫。

趙俊領著兩人來到書房,在大夫開出藥方后,他又恭恭敬敬地把兩人送上馬車。

直到馬車駛出了,趙俊才猛然吐出一口長氣。他伸出長袖,在額頭上重重拭了幾把。

直過了一刻鐘,趙俊才回到自己寢房,他對著還老老實實躺在塌上的嫵娘說道:“可以起來了。”

艷兒連忙上前,扶起了嫵娘。

趙俊坐在塌上,他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說道:“剛才那大夫是宮中聖手,是過來給夫人診病的。我求了又求,他才應允給你也診一診。”

趙俊抬起頭,目光溫和地看著嫵娘,柔聲說道:“前陣子你為了府中生計,也是受了苦的。這次又流了產,為夫心中甚是難安。不過剛才大夫的話你也聽到了,再過一年,你依然可以受孕,嫵娘,這下你心里舒暢了吧?”

他這溫和的表情,溫柔的語話,正是現在的嫵娘最需要的。她含著淚,哽咽地應道:“是,是。”

“回去吧。”

“是。”

目送著嫵娘歡喜地離開,趙俊的臉迅速地變得陰沉。他在房中踱出兩步,越是尋思,心下越是氣憤。

這種氣憤中,夾著說不出道不明的傷心痛苦滋味,以前的趙俊,哪里嘗受過?

大夫一走,馮宛便回到自己房間。

在馬車中,聽到了趙俊對嫵娘兩人所說的話后,馮宛便想道:得在塌上躺兩日了。

很顯然,趙俊是不想讓府中任何人知道此事,因此他使開了眉娘等人,便是那個馭夫,他也使開了。對著嫵娘和婢女艷兒,他也是巧言以飾。

這樣也好,過不了幾天,她的身體就完全‘康復’了,那時便是婢妾們起了疑心,這件事也說不清道不明了。婢妾們身家性命系于趙俊,她們自是不會為了這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去告密。

二個時辰后,眉娘等人回來了。

這時天已入晚。

弗兒端著食盒,輕步跨入馮宛的寢房。寢房中,馮宛沒有如趙俊要求的那樣躺在塌上,而是倚著塌,就著陽光翻著竹簡,表情寧靜,一派輕松自在。

“夫人,該用餐了。”

輕輕說出,弗兒躬身把食盒擺在馮宛面前。

然后,她低頭束手地站在馮宛身后。

馮宛慢慢地放下竹簡。

她端起熱漿,輕輕抿了一口。又拿起筷子,挾了兩口青菜吞下后,馮宛溫柔的聲音在房中響起,“弗兒?”

夫人叫到她了。

弗兒一凜,連忙應道:“在。”

馮宛垂眸,她的手指撫著酒杯,卻又沉默了。

她不曾有孕的事,除了她本人和趙俊外,還有一人知曉。

這人便是弗兒。這半年中,弗兒一直跟隨在她左右,她從來沒有與趙俊共過塌的事,她是知道的。再說,馮宛便是真跟了衛子揚,有了身孕,弗兒也會是第一個知情的人。畢竟,她每個月有沒有來天癸,瞞不過貼身服侍的弗兒。

弗兒低著頭,她悄悄地看向馮宛。剛對上她冷漠的臉,弗兒又迅速地低下頭去。

她的心,砰砰地跳得飛快。

見馮宛還是沉吟不語,弗兒一咬牙,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馮宛面前。

她以頭點地,壓低的聲音清脆堅定,“夫人放心,弗兒定當全心全意服侍夫人。直到夫人痊愈。”

她重重地說道:“夫人痛失孩兒,體弱不支,弗兒定當忠心為主,不辭勞苦。”

她這話說得很好。‘痛失孩兒,體弱不支’這八個字,是表明她的立場。也就是說,她不管面對什麼人,都會一口咬定夫人是真流了產的。‘忠心為主’四個字,是在告訴馮宛,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出賣馮宛

果然是個聰明人啊。

馮宛看著她,垂下雙眸,暗暗想道:弗兒和前世一樣,很聰明,很擅于察顏觀色。是啊,我擔心什麼?以她的性格,我便是不敲打,她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出賣我的。

她不會蠢到去做毀人不利己的事。

微笑著,馮宛說道:“好孩子,起來吧,說就說唄,用不著下跪的。”

她什麼時候用這麼親厚的語氣對弗兒說過話?當下,弗兒又驚又喜地抬起頭來,她朝馮宛瞅了一眼,歡喜地應道:“是,奴馬上起來。”

連忙站起,恭敬地退到馮宛身后,弗兒揚著唇,開心地想道:夫人應該不會嫌我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囂聲。弗兒連忙走出,她朝外面看了看,歡喜地回頭叫道:“夫人,宮中來人了,是太妃給你送了補品來。”

又看了一會,她喜笑顏開,“不止太妃呢,連相國也給夫人送來東西了。好象是些山參靈芝。”

一邊說,弗兒一邊看向馮宛,暗暗忖道:夫人果然是個有能耐的。她今天那樣對付大公主,當真手段狠辣,令人畏懼。

讓趙府中人歡喜的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太妃又絡續送來了一些東西。這些東西中,除了補品外,還有金帛等物。這些足可幫助普通家庭支撐一年二載的財物,大大的緩解了趙俊的困境。直讓他在陰沉的臉,終于綻放出一絲半縷笑容。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了。

這幾天中,趙俊沒有想對處罰馮宛的法子,而據他所知,大公主一回去,便再次被皇后關了禁閉。

這一天,天氣睛好,久病于塌的馮宛終于出門了。下午時,另一個消息驚動了整個都城。

此次大戰的第一功臣衛子揚,凱旋歸朝

衛子揚回來了

想起那個別扭絕美的少年,不知不覺中,馮宛的臉上浮出一抹笑容來。這笑容不同于慣常掛在她臉上的微笑,它格外燦爛。

馮宛這時才發現,自己還真有點想念那個家伙。

趙俊望著站在院落里,臉帶淺笑神思飄飛的馮宛,臉頰的肌肉狠狠抽動了幾下。這個婦人,果然對衛子揚有情

光是想著這一點,他就憤恨莫名。可他的拳頭剛剛握緊,便又慢慢松了開來。

他慢步走向馮宛。

來到馮宛身后,盯著她娉婷美好的身姿,趙俊的心又狠狠地抽了一下。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后,趙俊輕聲喚道:“宛娘。”

馮宛回過頭來。

對上她明澈依然,恬淡依然的表情,趙俊又吸了一口氣。

他看著她,低聲說道:“衛子揚回朝了。”

“恩。”

“他這次戰功卓著,怕是無人再以孌童輕他。按他所立的功勞,升官發財是免不了的。”

這個馮宛當然知道。

她明澈的雙眸靜靜地看著趙俊,等他說下去。

趙俊臉上的肌肉狠狠跳動了一下,咬了咬牙,終于在她地等待中開了口,“我因他來到都城,本是他的嫡系。宛娘,今天晚上,你隨我一道去拜見他”

他說,他是衛子揚的嫡系

他要求與馮宛一起去拜見,拜見兩字用在這里,是下屬見過上司之意。

這個男人,在感覺到五殿下和大公主靠不住后,又想投靠衛子揚了

前不久他還語氣輕鄙地提到衛子揚呢。

馮宛慢慢轉頭,她看著遠處的青山,眼前仿佛看到了衛子揚那似笑非笑的俊臉。輕輕的,她應道:“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3 01:47:22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1-23 01:48 編輯

第八十章 衛子揚的憤怒

衛子揚回來了。

他的歸來,讓整個都城的人期待太久。這一場戰役並不順利,不管是敵人出人意料的數量劇增,還是糧草兵器的短缺,都讓陳朝陷入了絕對困境。

可是,因為有了衛子揚,一切便有了變化。衛子揚這個人,與時下的所有知名戰將不同,他打起仗來,極其大膽,而且變化莫測,如同天兵行馬。

敵方雖然做了最充足的準備,卻沒有想到,會出現衛子揚這樣的對手。

在衛子揚神出鬼沒地攻擊下,敵方的布局數番打亂,明明布好的陷阱,也總是被意外的破壞。

短短三個月不到,衛子揚便打亂了敵人全部的算盤,逼得他們步步后退,直到今日,雙方勢均力敵,戰爭進入膠著狀態。

戰爭膠著了,前方便可由穩重老成的宿將鎮守,而衛子揚,也許是害怕他立的功勞太多太大,陛下斷然下令把他調回。

饒是如此,被收回了兵權的衛子揚,也不再是以前的他了。

這時代,不止是陳朝,幾乎所有胡人建立的國度,都講究一個親兵制。也就是說,一個有著獨立兵權的將領,他有權廝養二千到八千內的親兵。這些親兵完全屬于那個將領的麾下,連皇帝都只能建議,而沒有指揮他們的權利。

衛子揚這次大勝,據說最重要的原因,是收服一個胡地部落,那部落有六千精卒,人人悍勇非常,也不知衛子揚用了什麼法子,他們全部奉衛子揚為主,對他畢恭畢敬,誓死效力。

這六千精衛,加上衛子揚在大戰中,精挑出來的二千親兵,一共八千人,組成了一只銳不可擋的鐵軍。現在,這八千鐵軍,便是衛子揚的硬實力了。

不過此次回到都城,衛子揚沒有把他們都帶回來。他的身邊,只有二百不到的親衛。

饒是宿在宅院里,衛子揚進入都城時,那一種歡呼和吶喊聲,也清楚地激蕩著她的心。

馮宛沒有出去迎接,她只是這般站在院落里,傾聽著外面的鼓躁和喧囂。

趙府中,人人都知道她在傾聽著衛子揚的動靜,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說她一句。不知不覺中,婢妾們看向她的眼神中,甚至有了些許敬畏——衛子揚發達了,夫人她,也風光了。

傍晚到了。

弗兒碎步跑來,對著馮宛說道:“夫人,郎主說時候不早了,你準備妥當沒有?”

馮宛回頭,淡淡說道:“可以了。”

她轉過身,朝停放的馬車走去。當她坐上馬車時,趙俊也大步走來。他坐上馬車,朝馮宛瞟了一眼,命令道:“走吧。”

“是。”

馬車駛出了趙府。

夜色淺淺的籠罩在天地間,舉目望去,都城里外似乎都籠罩著一層煙霧。煙霧中的都城,檐角勾梁,都暈染了幾分古樸蒼勁。

馬車不是朝五殿下的府第所在的方向駛去,而是轉過一個巷道,走入一條陌生的街道。

見到馮宛看來,趙俊低聲說道:“陛下新賜了一座府第給衛將軍。”

馮宛恩了一聲。

趙俊沉默了一會,喚道:“宛娘。”

馮宛抬頭看向他。

暮色中,趙俊欲言又止,好一會,他沉聲說道:“衛將軍如今也是一方大將,行事不可再如以往那般輕狂。若有機會,你勸他一勸。”

馮宛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在衛子揚面前表忠心。只是又不確定衛子揚的脾性,想她從中周旋一二。

馮宛垂眸,溫柔應道:“恩。”

衛子揚的府第到了。

高大巍峨的鐵門上,衛府兩個巨大的金字,在夜色中散發著奪目的光芒。府門外,停滿了馬車,因馬車太多,幾乎堵塞了整個巷道。

見趙俊盯著衛府兩字怔怔出神,馮宛在一側喚道:“夫主。”

趙俊回過頭來。

馮宛看著他,認真地說道:“此時衛府中貴人甚多,夫主賀他大勝,份所應當。妾這個婦人此時出現,卻是不妥。”馮宛說道:“不如,夫主進去,妾改日再來求見。”

說到這里,馮宛見到趙俊似有不愉,忙解釋道:“夫主你看看四周的馬車便知,各位大人,都不曾帶有家眷。”

經她提醒,趙俊這才四下觀望起來。果然,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停下,走出的,都是一些丈夫,不要說是家眷,連個婢女都不曾帶。

趙俊說道:“宛娘所慮甚是,那你回去吧。”

“是。”

馮宛回府后,那馭夫再次趕著馬車去了衛府。

夜色已深。

馮宛坐在寢房中,呆呆地望著外面一輪明月,發起呆來。

不知為什麼,剛才在衛府外面,看著衛府那空前的繁體,她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落寞——也許,不管她付出多少,等候她的,將是這般冷清的月,孤寂的夜。

也許,不管那個少年的笑容是如何燦爛,隨著他一步步踏向輝煌,她,也將一點點沉寂在黑暗中。

舉起酒樽,馮宛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雙手捧著,一邊輕抿,她一邊望著那輪越來越明亮的圓月出神。

沙漏不停地流逝,四周越來越安靜。

漸漸的,喧囂聲似已遠去,婢妾們也安靜了。

仰頭飲干第三杯酒,馮宛垂下頭時,發現這個夜,當真孤寂得讓人害怕。

這時,吱呀一聲,卻是房門被人推開。

馮宛甩了甩頭,帶著醉意的聲音響起,“弗兒嗎?出去。”

沒有聲音傳來。

馮宛伏在幾上,有點不耐煩地低喝道:“叫你出去,聽到沒有?”如此美好的夜晚,如此孤寂的時刻,她可不耐煩與這個背叛過她的人做戲。

依然沒有人回答。

馮宛撐著臉,慢慢坐直。

她伸過手去,捧起酒樽,再給自己倒了一杯。也許是醉意上頭,她的手有點不穩,捧著酒樽的手不停地搖晃著,使得酒水都灑到了幾上。

這時,一只大手接過。

它拿起那酒樽,利落地倒在她那酒杯上。就是倒著倒著,大手的主人不知在想什麼,竟任由那酒水汩汩地淋了一幾,流了一地。

馮宛轉過頭,輕聲責怪,“你怎麼了?”

這一轉頭,她便呆在了當地。

愕愕的,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這個人,馮宛咽了咽口水。

然后,她伸手在自己的額頭上按了按,恩,不曾發熱。于是,她又伸手揉搓著雙眼。

這時,一個清冷微靡的聲音沉沉傳來,“不必驚異。”說出這四個字,他重重一哼,冰硬如鐵地說道:“那些人太吵,我實是不耐,又想起你這個婦人欠我一個解釋,便過來問上一問。”

幾乎是聲音一落,他把酒樽重重朝幾上一放,然后,他右手一伸,從下巴處扼住了馮宛的頸。

五指收緊,令得馮宛不得不仰頭看著他,張著嘴喘息中,衛子揚盯著她,森寒地問道:“聽說你剛流了趙俊的孩子?不錯,很不錯。我說過的話,那就是一個屁哈哈,我衛子揚這一生,真真第一次碰到你這麼一個婦人”

他聲音冰冷,扼著她頸的手也是冰冷一片,只有那斜挑的鳳眼,有一抹濕意在閃耀。月色太淡,他又背著光,那濕意馮宛還不曾看明白,便在她的眼前消失了。

衛子揚冷得木然的聲音森森地傳蕩著,“你知道嗎,五歲那一年,我親手殺了我的養父,十四歲那年,我這般扼死了伴我二載的同伴”

他五指收緊,徐徐的,低低的,沙啞地說道:“我那養父曾經說過,世人都可恨,世人都可殺我曾經深以為然。可在與你這個婦人相遇后,我便想著,也許養父錯了。”他啞聲低笑,聲音無盡滄涼,“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錯的不是養父,是我。這世間,無人不可殺”

這聲音,冰寒徹骨。

這是一種被傷了的痛,一種被背叛的恨,一種被遺忘的苦。

這是一只孤獨行走在世間的狼,當它習慣了孤獨和背叛后,對著那一個讓它重新記起溫暖,卻又最終背叛它的同伙,發出地攻擊

他的手還在收緊。

馮宛驚醒過來,她迅速地扣住他的手腕,急急的,認真地解釋道:“不是那樣,我是假裝懷孕的。趙俊他以為我懷了你的孩子,還氣得想殺了我呢”

她的聲音雖然急促,卻依然溫柔。

衛子揚的動作一僵。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馮宛,冷冷問道:“你說什麼?”

馮宛望著他的眼,溫柔的,認真地說道:“我說,我懷孕是假的,流產也是假的。趙俊還以為我懷了你的孩子呢。”

‘趙俊還以為我懷了你的孩子呢’,這句話,輕輕的,溫柔的,如春風般刮入衛子揚的耳中。

他呆了呆,低下頭看向她的小腹。

便這般伸出手,他摸向她的肚子,摸著摸著,他把她下裳一掀,便想登堂入室。

馮宛連忙雙手按在了他的手掌上。

月光下,她白晰的臉變得火紅,美麗如星辰的眸子,又羞又惱地瞪著衛子揚,馮宛氣惱地低喝道:“我與趙俊半年都沒有在一起過了。你,”馮宛又恨又苦,很想罵他,你又是我什麼人,管得也太多了,可她終是不敢。

她只得咬著唇,含著淚,委屈的,卻又認真地解釋起來,“那大公主欺我太甚,我也是報仇心切。我……”顛三倒四中,馮宛還是把自己的計劃,和那天的經歷跟衛子揚說了一遍。

直到她解釋完畢,衛子揚那只扼在她頸上的手才完全移開。

他瞪著她,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側過頭,他的耳際浮出一抹可疑地暈紅,雙手負于背后,衛子揚哼哼道:“算你還守婦道”

我守婦道?

馮宛欲哭無淚,看來他已認定,她與她的夫主親熱,那就是不守婦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3 01:47:56

第八十一章 教訓

就在這時,弗兒輕細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夫人?”

馮宛應道:“什麼事?”

……弗兒小心地問道:“夫人,你聽到了什麼聲音嗎?”

馮宛淡淡說道:“沒有。”說出這兩個字,她連忙看向衛子揚,見他負著雙手,表情有點不耐,似乎一點也沒有想到,他此刻是在別人家里,幽會別人的妻子。

馮宛連忙向他靠近一些,口中向外面的弗兒說道l:“你下去吧。”

弗兒嗯了一聲。

傾聽她慢慢離開的腳步聲,不用想,馮宛也感覺到,弗兒還在向這里張望,還有著疑惑。

就在這時,旁邊的衛子揚蹙起了眉頭,嘴一張便想說話。

早就靠在他旁邊的馮宛一驚,連忙手一伸,捂在他的嘴上。

她仰頭望著衛子揚,美麗如星辰的眼睛盡是嗔怪。月色下,她白瓷般的臉如染了一層光輝,雙眸深邃神秘中,蕩漾著讓人心動的瀲灩華光。便連那略顯蒼白的唇,在月光下也倍加潤澤。

衛子揚被她捂著嘴,本是不耐的,可對著月色下她的臉,那絲不耐卻在飛速地消去。

低下頭看著她,也不等馮宛反應過來,衛子揚飛快地伸出手扣住她的下巴,然后,他頭一低,唇覆上了她的唇!

這個動作,他做得想也不想,似是本能!

可就在他的手扣上馮宛的下巴時,馮宛馬上感覺到不妥。她急急側頭,于是他一吻覆來,只罩上了她的唇角。

見沒有吻中,衛子揚蹙著眉頭,低低命令道:“轉過來!”

他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馮宛的臉便刷地漲得火紅,感覺到他唇的溫熱,她又向一旁側了側,悶悶地說道:“偏不!”

兩個字剛剛吐出,突然間,臉上一痛!卻是衛子揚狠狠張嘴,一口咬上她的唇角處。馮宛的下唇略薄,他咬上時一滑,只叨住了翹著的上唇!

沒有想到他二話不說便開咬,馮宛又氣又急又羞,上一次那個牙印,她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通的,現在唇角上再添一牙印,她可沒詞兒了。

臊紅著臉,她斜睨著他,伸手推著他的胸膛,恨恨地叫道:“放開。”因唇被咬,這兩個含糊中透著軟乎,倒像是在撒嬌。

衛子揚鳳眼微瞇,泛著血色的眸光中蕩漾著笑意,他含糊應道:“不放!”

馮宛羞惱地嚷嚷,“你這樣,我會沒法見人!”

衛子揚笑得鳳眼成了月牙,透著幾分天真和郁悶,“你狡詐著,有的是法子!”

兩人的聲音都含糊著,每說出一句話,濕熱的氣息便噴到對方的臉上,這是一種暖暖的,令人心慌意亂的氣息。馮宛雖是兩世為人,哪曾經受過這種陣仗,一時羞得連腳趾尖也紅了,眼中更是水氣氤氳,只差點哭出聲來。

衛子揚自與她相識以來,總覺得這個婦人鎮定得雷打不動,便有失態,也很快就恢復正常。他哪曾見過她這個模樣,直覺得眼前華光大盛,原本姿色尋常的婦人,竟是嬌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彎起雙眸,越發叨著她的唇不放,在不知不覺中,雙手已摟上她的腰。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

轉眼,嫵娘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可在?”

聲音雖然恭敬,卻透著種尖利。馮宛一驚,她連忙推著衛子揚的胸膛,低低求道:“你先走,好不好?”她雙眼淚汪汪地看著他,溫馴而乖巧地求道:“我過幾日來見你,可好?”

聲音軟軟中,真真實實地透著某種曖昧。

衛子揚爽快地松開了,“好。”歪著頭欣賞了一會馮宛緊張的模樣,衛子揚想了想,覺得自己最想知道的事已經知道了,府中只怕還有不少人在等著自己呢,是不能再耽擱了。當下咧嘴一笑,推開窗戶跳了出去。

這時,嫵娘的聲音再次傳來,“夫人,夫人??”

馮宛一邊合上窗頁,一邊淡淡地說道:“不早了,有話明天再說。”

遲疑中,嫵娘堅持道:“可是夫人,我不想……”不等她說完,馮宛冷然喝道:“晚了,有話明天再說!”

好一會,嫵娘才低聲應了一聲是,轉身離開。

她一走,馮宛便躺回塌上,一邊仰睡著,她一邊用手頻頻地揉搓著唇角,只希望這麼一努力,明兒醒來時這手指都摸得出的牙印兒便消失了。

在馮宛堅持不懈的揉搓著,時辰一點一點地流逝。她聽到了趙俊回來的聲音,也聽到了弗兒的輕喚。

轉眼,一晚過去了。

第二天一醒來,馮宛便爬下床塌,拿起銅鏡照了又照:真好,牙印終于不在了。

這時,門外傳來弗兒小心的聲音,“夫人,可是醒了?”

“嗯,你進來吧。”

“是。”

弗兒端著毛巾熱水,低頭走了進來。來到馮宛旁邊,她一邊擰著毛巾,一邊不自覺地打量著馮宛。

就在她打量之際,馮宛一眼瞟去。對上她冷漠的眼神,弗兒一驚,連忙低下頭來。

馮宛在她的服侍下洗漱后,套上外袍走出了房門。

這時,弗兒還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馮宛知道,昨晚房中的響動,弗兒肯定起了疑心。可那又怎麼樣?

院落里,趙俊正負著手踱來踱去,聽到腳步聲,他連忙抬起頭來。

見是馮宛,他神色復雜地呆了呆,最后還是揮手道:“宛娘,過來一下。”

馮宛應了一聲,碎步走到他身前。

趙俊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昨晚沒有見到衛子揚,候了半天,他一直不曾出現。”蹙著眉,他用一種說不出滋味的口氣道:“畢竟是少年郎,行事當真驕狂。那麼多人候他一人,他卻理也不理!”

說到這里,趙俊長嘆一聲,徐徐說道:“他這人,行事太也任性。”這一次,他語氣中有著失望。

在趙俊看來,衛子揚行事如此驕狂任性,便是他有最大的本事,也不過是一孤臣,實在不是好的依附對象。

怪不得他的臉上有著茫然,本來計劃好的事又出變故,趙俊是不知適從了。

馮宛輕應一聲。

她這敷衍的態度,令得趙俊雙眉一豎。

就在這時,被艷兒扶著的嫵娘碎步走了過來,見到兩人,她盈盈一福,嬌柔地說道:“見過夫主,夫人。”

垂著眸,嫵娘細聲細氣地說道:“嫵娘有一事,想稟過夫人。”

馮宛問道:“什麼事?”

嫵娘輕言細語的,“昨天傍晚,夫人和夫主不在時,宮中的四姑子派人找了妾去。她問妾流產的事,又說,文大夫可有給妾診過脈。妾照實說了后,四姑子顯得很吃驚。妾回來后想了又想,覺得事有不對便想跟夫人說說。奈何那時候,夫人正在寢房中,也不知是與什麼人說著話,都沒心思理會嫵娘。”

嫵娘這話,說是說得細聲細氣,可那話中,著實有著言外之意。

馮宛迅速地轉頭看向趙俊。

此刻,趙俊正低頭蹙眉著,從他的神色中,也看不出他對此事知不知情。不過,他沒有吃驚。

馮宛淺淺一笑。

她靜靜地看向嫵娘,對著面露得意的她淡淡說道:“我知道了。”聲音微冷,馮宛輕喝,“你可以退下了。”

嫵娘吃驚地睜大眼,她看著馮宛,一時有點想不明白,陡然聽到這樣的話,她為什麼不驚?

就在這時,趙俊冷硬的聲音傳來,“昨晚上宛娘與誰在寢房中說話?弗兒嗎?”

不等馮宛開口,嫵娘連忙說道:“不是啦,好像是個丈夫的聲音!”

丈夫的聲音?

趙俊斯文俊朗的臉,瞬時一青,他連忙轉頭看向馮宛。

馮宛正冷冷地看著嫵娘,她沉著臉,低聲喝道:“嫵娘,你說這話可有證據?”不錯,昨晚上,她的寢房中是來了男人。可那又怎麼樣?嫵娘一個小小的,失了勢的妾室,不曾捉奸在床,便這麼把事情捅出來。看來是自己一慣的溫和和軟姿態,令得她打心眼里便不知畏懼啊。

這般放肆地指責一個主母的名節,放在哪里,也是欠教訓的。便是上一世的她,也絕不會息事寧人。

馮宛森寒地喝道:“把替你做證的人都叫出來,我很想問一問!”

她的聲音不小,不但不小,還高昂有力。

趙府只有這麼大,馮宛這話一出,站在不遠處的弗兒等人,都聽了個明白。她們齊刷刷地低下對,向后縮去。

嫵娘頭一昂,尖叫道:“你自己不守婦道,還怪我不成?”說到這里,她回過頭張口欲叫。

可她對上的,是一個又一個迅速縮在角落里的身影。幾乎是她看向哪里,哪里的人便消失了,根本還不等她開口。

就在這時,馮宛走上一步。

她右手一揚,“啪——”的一聲,一個清脆的耳光聲傳來。這一巴掌極渾極沉,嫵娘才傷過心流過產,體質本虛,哪禁得她這一掌?當下她被打得向后退出一步,好不容易站穩,半邊臉頰已是又青又腫。

“你!”嫵娘連忙捂著臉,眼中淚汪汪地瞪著馮宛。這時,馮宛又鐵青著臉向她逼來。

嫵娘尖叫道:“你要干什麼?”見馮宛不依不饒,她連忙轉向趙俊哭喊道:“夫主救我!夫主,我說的是真的,我明明聽到了的!”

再一次,她聲音一落,“啪”的一聲,馮宛在她的右臉頰,又狠狠地扇了一個耳光。在打得嫵娘向后一歪,撲倒在地后,馮宛高聲喝道:“來人,把這個搬弄是非,毀我名聲的賤婦押到柴房中關起來。”

這一次,馮宛的命令聲一出口,趙俊說話了,他沉聲道:“好了。”

他揮了揮手,“艷兒,扶著你家主子下去休息。”

然后,他轉向馮宛,神色復雜地盯著馮宛,他的薄唇動了動,好一會,才低聲說道:“宛娘,你也別惱了,回屋好好休息吧。”

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走。

一在書房坐下,趙俊便低喝道:“把那弗兒悄悄叫過來。”

“是。”

不一會,弗兒過來了。

望著低著頭,雙手攏于袖中,顯得老實巴交的弗兒,趙俊青著臉問道:“嫵娘的話可是真的?昨天晚上,夫人的寢房中進了男人?”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弗兒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她顫聲道:“奴不知,奴沒有聽到。奴那時正聽了眉主子叫喚,在給她熬補身子的藥。”她本想直接說沒有聽到的,可是想著,如果下一次又有這種事出現,她在郎主眼中,豈不成了夫人的幫兇?不行,還是給自己留個退路吧。

趙俊不耐煩地喝道:“你是夫人的貼身婢女,你會不知情?”

弗兒急急說道:“奴真不知,夫人平素喜靜,也不怎麼使喚奴。再加上府中人手少,奴忙起來,便忘記夫人了。”

趙俊沉著臉,好一會才說道:“起來吧。”

“是。”

他揮了揮手,“出去吧。”

“是。”

“且慢。若是夫人問起,你可知道如何回話?”

“奴,奴知道,奴不曾見過郎主。”

“退下吧。”

目送著弗兒離開的身影,趙俊還在沉吟著。

嫵娘嫁他多時,他也算是了解的。

那婦人雖然不怎麼聰慧,也不是一個胡亂攀誣人的性子。

她說宛娘的房中有男人的聲音,莫非,是她聽錯了?還是說,是曾老叔他們偷溜進府,與她密談?

對馮宛,趙俊也是了解的。他這個妻子,除了衛子揚,便不曾與第二個男人走得近。可就算是打破他的腦袋,也不會想到衛子揚跑到自己府中,與自己的妻子幽會。

……有這個必要嗎?以衛子揚的地位和如今的聲勢,他只要張口,哪個達官貴人送來的美人,會比宛娘的姿色差?而且,再怎麼說,宛娘都是一個已婚婦人。

他相信,如果宛娘主動送上門,那衛子揚要她,是情理當中。送上門的女人,哪個男人不是不要白不要?而衛子揚主動過來與她幽會,那就不可想象了。

想了一會,趙俊忖道:多半是嫵娘聽錯了。

這麼一想,他便把心事按下。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一個仆人在外面說道:“郎主,馮美人派人來了。她要郎主和夫人到宮中去見她。”

趙俊站了起來,他應了一聲,道:“去轉告夫人,叫她馬上更衣,可別讓馮美人候久了。”

“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3 01:48:20

第八十二章 她怎能不驚?

聽到趙俊的命令,馮宛笑了笑,溫柔地應道:“恩,轉告夫主,請他稍侯。”

她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驚異和半點不安,尖著耳朵傾聽的嫵娘等人,不由疑惑地蹙起了眉。

馮宛並沒有準備多久,不一會,她便披了一襲淡藍色的外袍,娉娉婷婷地站在院落里。

見到她動作利落,神態悠然,趙俊也疑惑地盯向她。

對上趙俊疑惑的眼,馮宛微笑道:“夫主,我們走罷。”

好一會,趙俊才應道:“那就走吧。”

夫婦倆人一前一后上了馬車,直到那馬車隨著宮婢的馬車出了府門,嫵娘還在伸著頭瞅著。慢慢的,她縮回頭,嘀咕道:“怪了,她就不懼麼?”

馬車中,馮宛眉目微斂,安靜而嫻雅地坐在塌上。一側的趙俊,時不時地朝她瞟上一眼。

不知不覺中,馬車入了宮門,馬車停了下來。

“下吧。”趙俊率先跳下馬車,也不回頭,便這麼大步朝外走去。

馮宛連忙跟上。

馮蕓所在的院落,不用那宮婢帶路,他們也是熟悉的……胡人的治下,規矩混亂,馮美人召自己的親人入宮,又是向上面請示過的,一路走來,並沒有半個人向他們投來異常的目光。

不一會,兩人便來到了馮蕓所在的院落。

在另外兩位美人的側目中,他們被宮婢帶入一間堂房。

堂房梁高寬大,略顯陰暗,坐在首塌上的人在這種陰暗寬敞的地方,在氣勢上就有一種先聲奪人的威嚴。

那個坐在首塌上,宮髻斜墜,華服耀眼的美人,自然便是馮蕓了。

她沒有看向率先進來的趙俊,而是盯向緊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步履悠閑的馮宛。

盯著她,馮蕓嘴角一揚,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后,她溫聲說道:“坐罷。”圓形穹頂太高大寬,她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在空中回響,再回響。平白的,使得馮蕓更加威勢逼人了。

趙俊客氣地應了一聲,在塌上坐下。不等馮蕓再開口,馮宛已安安靜靜地伴著趙俊,在他身后坐下。

宮婢上前,為兩人奉上漿和酒水。

香爐點燃,暖香四溢。

時已深秋,天有點涼了,馮蕓接過暖好的酒杯,把它捧在手心暖著,馮蕓瞬也不瞬地盯著馮宛,慢慢的,她揚唇淺笑,嘴里向趙俊說道:“都城之人盡皆饑荒,便是大姐夫也是氣色不善。可現在看大姐姐,卻是容光照人更勝往昔,不知何故?”

趙俊聞言,臉色變了變,馮蕓這席話,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衛子揚,想到了嫵娘剛才所說的,昨晚上宛娘的房中有男人的事。他不由自主地覺得,四姑子這句話,是在指宛娘得了男人的滋潤,氣色鮮艷。

轉眼,他便擠出一個笑容,回道:“雖然饑寒的人多,可我們府中,正因為有四姑子相助,這才衣食無憂。”他朝著馮蕓一揖,感激地說道:“正要感謝四姑子呢。”

“不忙。”馮蕓笑了笑,她徑自瞬也不瞬地盯著馮宛,慢慢的,她燦笑道:“上一次大姐姐見我,還牙尖嘴利的,這會怎地如此安靜?”

她以袖掩嘴,竊笑道:“莫非,是因為流產之事,大姐姐直到今天還不高興著?”

她提到了流產。

這一瞬間,趙俊低下了頭,而馮蕓盯著馮宛的眼神,那是目光灼灼如刀

馮宛垂著眸,溫柔的,低聲地嘆道:“是啊,盼了二年才有一孩兒,結果沒了。”

馮蕓等的便是她這句話。

當下,她柳眉一挑,尖聲笑道:“咦,可我怎麼聽那文大夫說,他在趙府中,只給一個婦人診了脈?不巧,你府中的嫵娘對我說,文大夫給她開了方。”

她有點糊涂地說道:“難不成文大夫撒了謊,他在趙府中,是給兩個流產的婦人診過脈開過方,而不是只給嫵娘一人?”

這房中回音響亮,她說話時又不加掩飾,一時之間,馮蕓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在空中回響了又回響,煞是讓人不安——雖然這堂房中沒有宮婢,可她說得那麼響,難保不被別人聽去

本來,這最最不安地人應該是馮宛,可是,不管馮蕓兩人如何看來,她依然是神色淡淡,笑容淺淺,好不自在。

馮宛垂著眸,她漫不經心地回道:“許是他糊涂了,記錯了吧。”說到這里,馮宛抬頭,她溫柔而隨意地說道:“馮美人若是不信,不妨叫文大夫過來,讓妾身當面問上一問”

她好大的膽

她竟然直接說,要與文大夫對質

不止是馮蕓,便是趙俊,也嗖地轉頭,不敢置信地盯著馮宛。他真不知道,她的底氣從何而來。明明,那文大夫只給嫵娘診過脈的,明明,宛娘自己也說了,她不曾懷孕,流產之事更是誣賴大公主之舉

馮蕓張著嘴,她瞟了一眼趙俊愕然的表情,心下更洞明了。

當下,她尖聲冷笑道:“大姐姐好大的膽子”

聲音尖利,已是直白不過的譏嘲。

馮宛垂著眸,依然溫婉嫻靜地坐在那里,似乎沒有聽到馮蕓的嘲諷。

馮蕓見她如此,氣不打一處。她俏臉一沉,便喝道:“好啊,大姐姐都不怕,我怕什麼?那就去叫文大夫來。”

說到這里,她站了起來,聲音一提便要喊人。

就在這時,趙俊猛然站了起來,他連忙叫道:“四姑子不可”急急喊住她,他苦著臉求道:“這種家事,哪能當真了?四姑子息怒。”

幾乎是他一出口阻攔,馮蕓也罷,他自己也罷,突然明白過來:馮宛的底氣便在這里

她知道,他不敢讓馮蕓叫文大夫來對質的他不敢把這件已經過去的事,重新撕開的。畢竟,這樣做既討好不了大公主,又重新把他自己推入困境。

幾乎是突然間,趙俊明白了,原來,宛娘一直都知道

在趙俊嗖地轉頭瞪向馮宛時,馮蕓的笑聲清脆地傳來,她鼓著掌說道:“好,好好一個馮氏阿宛,原來,你早就料到是你夫主把這事透露給我的,你也早就料到,我們投鼠忌器”

“啪啪啪”的掌聲中,馮蕓忍不住朝著馮宛打量著,她的表情中不掩驚異。

一直以來,她知道自己這個大姐風儀出眾,也知道她性子溫厚,可是她直到今天才知道,那些都不是她這個大姐的優點,她最大的特點,竟然是精于算計

她竟是如此精于算計

這時的馮蕓,真有點不敢細想,因為隨著她清脆的巴掌聲,她感覺到,自己的背心有點發寒。

趙俊也在瞪著馮宛。

他也直到現在才明白,馮宛為什麼會如此氣定神閑。

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對上這兩人復雜的表情,馮宛依然垂眸斂目,嫻靜而淡漠地坐在那里。

早在宛娘當著她和趙俊,說出馮蕓懷疑她流產一事時,她便注意到趙俊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震驚和懼意。

那時她便想著,沒有他的示意,馮蕓也罷,嫵娘也罷,都不會提起此事。

他只是被她脅迫了心有不甘,想找個機會敲打一番,甚至,也許能通過馮蕓的口,可以使她妥協幾步,退讓幾步而已。

安靜中,馮宛輕柔的聲音傳來,“阿蕓若是無事,我想離開了。”

語氣清冷而自然,仿佛一點也不把馮蕓放在眼中。

馮蕓放在幾上的手扣緊,她冷笑道:“大姐姐當真無畏無懼啊。看來你打心里便認定,我會如大姐夫那樣,替你瞞著遮著”

她聲音一提,厲喝道:“我憑什麼要護著你?”

這時的馮蕓,那是勃然大怒,臉色都紫了。

趙俊大驚,他急急站起,想要說些什麼,對著馮蕓狠狠瞪來的,警告的眼神,又不敢開口了。

馮宛抬頭看向她。

窗外,一縷陽光卷著上下起落的浮塵,灑在馮宛的臉上,使得她的雙眸,在塵埃中透著一種冷情。

靜靜地看著馮蕓,馮宛淡淡說道:“若不是那一日阿蕓你慫恿著大公主扇我耳光,恰好被相國碰中,我與大公主之間,不會生出仇怨。”

她說出這個趙俊從不知情的消息,在他變幻吃驚的表情中,靜靜地說道:“所以,我也從來不曾指望過,阿蕓你會護著我。現在,阿蕓若是想捅出這事,盡管前去便是。”

她嘴角微揚,輕輕的,憐憫地說道:“只是阿蕓,你太遲地知道了這事。現在你便是把這件事上達天聽,可誰會相信你的話?我和嫵娘的身子已然大好,那文大夫斷斷無法從脈像中診出以往之事。他無法判斷,我的夫主,還有府中的妾室嫵娘,更不會站在你這一邊,挖坑埋自己。”

馮宛用一種輕細的語氣,閑話一般說出這番道理。

瞬時,馮蕓的臉色一青。

她清楚地從馮宛的眼中,看到她對自己的漠視和嘲諷。

她更清楚地知道,馮宛說的是實情。現在自己怎麼說,都已無用,因為沒有人證物證。

更重要的是,自己是馮宛的親妹子,卻行這種無憑無據的‘攀誣’之事,只怕有心人一散播一挑刺,自己那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馮蕓想著想著,臉色是越來越青,特別是看到馮宛那悠然自得,平平靜靜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咬得牙齒格格作響,卻只能叫道:“好,好好手段好算計”

說來說去,她已詞窮。

馮宛轉過頭來,她平靜地看向趙俊,盈盈一福,溫柔地說道:“夫主,此間氣悶,妾身告退了。”

轉過頭,她又對馮蕓說道:“馮美人,告退了。”

丟出這兩句話后,馮宛曼步轉身,廣袖輕甩,緩步走向堂房外。

陽光中,她的背影筆直,優雅。

馮蕓張著嘴,想要尖聲斥喝,卻又不知說什麼話的好。

她眼睜睜地看著馮宛走了出去。

趙俊也是,他怔怔地看著馮宛越去越遠。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無力地坐在塌上。

聽到他坐下的聲音,馮蕓轉頭,看著處于失神中的趙俊,馮蕓明白了。

此刻的趙俊,定然是氣恨不甘……不過這一次,他的氣恨不甘並不是因為沒有制住馮宛,而是因為,他的妻子有如此謀算,如此才智,卻不能為他所用。

就在馮蕓暗中冷笑時,果然,趙俊的低喃聲傳來,“若是宛娘不曾變心,我定然會與元城時一樣,事事順利。”

他的聲音中有著茫然。

馮蕓見他如此說來,冷笑一聲,想要開口,卻又閉上了嘴。

馮宛來到廣場,令馭夫把她送出宮門后,馭夫繼續回宮等侯趙俊,而馮宛,則準備好好的,安靜地在這都城中走上一走。

一直以來,她出入都是坐車,這般身邊不帶一人步行的時候,還真是不多。

街道中,十分的繁華熱鬧。衛子揚地歸來,讓整個都城的人心神大定。人就是這樣,心神一定,做什麼事也有勁了,再加上這兩日朝庭派人到各家糧店喊話,說是借走的糧食,三個月內必然歸還。

在這種種情況下,便是糧草依然緊缺,都城人也不再慌亂。

摸了摸袖中,這里面,還有十片金葉子和一些金碇子。

也許,可以去看看衛子揚。

剛剛想到衛子揚,馮宛便是臉一紅,她不由摸上唇角。隨著她這一摸,那里似是隱隱痛了起來。

還是再拖一拖,那個小事行事無所顧及,她可不行啊。

胡思亂想中,馮宛用了近一個時辰,也走回了趙府。

當她跨入府中時,府里熱鬧一片,一個豪爽的大笑聲傳來,“俊兒啊,你來都城這麼多時,怎麼我就不知道呢?你說你在五殿下麾下?嗯,不錯不錯,他馬上就要繼太子位了。哈哈,到時我們爺兒兩個一文一武,定當輔助太子一統中原”

這個笑聲豪爽響亮,中氣十足,一聽便知道是武將的聲音。

趙俊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阿叔所言甚是,阿叔從邊關回了京城,俊兒終于有靠了。”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在那夢中,她被陷害時,這個中年人曾經惋惜的,感慨地說要留她一命,交給趙俊處理。

是了,他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這個趙俊的遠房宗親,常年駐守邊關的宿將,是這個時候回到都城,正式出現在她與趙俊的生活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3 01:50:10

第八十三章 又得

馮宛腳步稍沉,向府中走去。

她一出現,一個國字臉,留著一把短須,臉給陽光曬得黝黑粗糙的中年漢子,便轉頭望來。

馮宛帶著淺笑,用詢問的眼神看向趙俊。

趙俊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向那中年人說道:“阿叔,我們進屋里述述吧。”竟是不給馮宛介紹。

那中年人看了一眼馮宛,又看了一眼趙俊,一臉疑惑。

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馮宛提步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看來,命運前進的腳步依然頑固啊。這個阿叔極為護短,對趙俊這個唯一有點能耐的遠房侄子,那是看得相當的重。

他那人性格粗中有細,是個會做人的,這些年在朝野中積了不少人脈,也博得了相當好的名聲。有他極力相助,趙俊還是有機會崛起。

轉眼一天過去了。

馮宛記到了自己與衛子揚的約定,對那人,她實在沒有膽量放他鴿子了。

于是,在略略猶豫后,一大早她便坐著馬車出了府門。

街道中,各大糧店終于重新開張了,只是那價格,比平素高出了五六倍。畢竟,現在的糧草是真吃緊。

馬車經過上次她讓曾老叔買下的臨街破寺時,只見寺門大開,里面不時有牛車驢車進進出出,竟是在出售干草。抬頭一望,寺中干草堆成了山。

馮宛瞅了瞅,販售的幾個漢子她在曾秀身邊見過。

曾老叔是個老實人,幾乎是她說一步,他便走一步。這囤積干草,再高價出售的主意,多半是曾秀他們自己想到的。也是,自己都透露給曾老叔,說是大戰將臨,糧價會漲,再笨的人,也能聯想到牛馬食用的干草會跟著漲價。何況再過兩天就要入冬,百草已經枯萎,本是漲價的時候。

這售賣干草確是個好主意,它不像糧食那樣惹人眼,不會被朝庭征走,需要的本錢又少。

趕車的馭夫見到馮宛盯著破寺打量,感慨地說道:“這日子真沒法過了,連這干草都漲了四倍的價。聽二駝說,現在都城中銅鐵也被朝庭征了,連家里用的菜刀都買不到。夫人你看這寺中的人,手里居然還拿著明晃晃的劍戟,也不知什麼人才敢惹他們啊。”

馮宛應了一聲,她收回目光,微笑道:“走罷。”

“好的好的。”

走著走著,馮宛突然說道:“停一下。”

“是。”

馮宛走下馬車,朝擺在街道兩旁的小攤子走去。這些攤子,都是在地上墊一塊粗布,直接在上面放幾樣東西,有的是農家果菜,有的是一些木制的小玩意,也有的是自家多余的東西,舍不得便宜當了,來硬硬運氣的。

馮宛一處一處地看了,來到第五個攤販處。

這攤子上,擺了一些家里常用的物事,有陶壺,有瓷瓶,有銅鏡。

馮宛隨口問了幾樣物事后,朝著一個很普通的,上面的陳年污垢去也去不掉的石凳指道:“這多少錢?”

那攤販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生得鼠頭鼠腦的,他見馮宛對自己攤子上好幾樣東西都感興趣,當下眨巴著小眼睛說道:“夫人要的話,一個金碇子把這壺和銅鏡都拿去,石凳也送給你。”

他開的價很高,開完后,生怕馮宛不高興,還眨巴著眼緊張地看著她。

馮宛卻像一個普通的官夫人一樣,自恃身份,也不願意與這種賤民多說什麼,手一動便從袖中掏出一粒金碇子扔給攤販,然后轉身,朝那馭夫命令道:“把東西搬上馬車。”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上得馬車,馮宛把車簾一拉,便挪過石凳,細細觀察起來。

在她的夢中,依稀聽到有路人說過,某某人用小半斗陳米換了一個石凳,原是可憐那攤販的,沒有想到那石凳放到灶房后,卻因一次火災溶出了里面的黃金——那麼四五十斤的石凳,也不知巧匠用了什麼材料,外面看起來是石頭,結果里面一層中空,中心處卻全是黃金,足有四十斤整。

也不知是哪家大戶為了掩人耳目,花大功夫鑄成的這凳子。

馮宛其實也不能肯定這石凳便是她記憶中的那石凳,不過剛才那一眼,心中確實有所觸動,便買來試試。

翻來覆去看了一會,看不出石凳有什麼異常的馮宛,還是令馭夫轉道,向西郊周府駛去。

來到周府見過曾老叔后,馮宛把那石凳和二樣器物都扔給他,把那石凳可能有的蹊蹺也一並告訴曾老叔。

曾老叔這陣子事事如意,人也長胖了不少。見到馮宛要走,搓著手說道:“女郎,我叫阿秀把糧食售出二成了。嘿嘿,光是那二成糧,我們購糧購兵器的金葉子就全部回來了。”

馮宛抿唇而笑,“老叔隨意,若老叔還是把金葉子拿在手中舒服,售出七成都可以。”

曾老叔果然大喜,他連聲說道:“好好,老奴明天繼續售糧。”他皺巴巴的臉上全是歡喜,“這兵荒馬亂的,我們留了足夠食用的糧食就夠了,金葉子拿在手中,萬一女郎有個急用,還可以應急。”

馮宛恩了一聲,望著曾老叔滿臉滿臉的笑容,她也開心起來。說起來,前一世對她好的人也有不少,可真正對她如親人一樣,不棄不離,不因貧賤而輕侮,不因富貴而生貪心的,只有眼前的曾老叔。

重新坐上馬車,這一次,馮宛不再猶豫,直接令馬車駛向新建的衛府。

與衛子揚以前的府第不同,他現在的府第,十分豪華氣派,雕梁畫棟,高大的石墻,無處不在彰顯著豪門大戶的氣派。

前一世,趙俊最后也被陛下賜了一處相仿的府第。

想到這里,馮宛嘴角慢慢一揚。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對前一世,已經釋懷不少,可以試著放下了。可不知為什麼,她還是那樣,一宿一宿地睡不著,白日里一閉眼,卻無緣無故地做起夢來。

馬車來到門衛處,馮宛掀開車簾,正要向那青年門衛開口,只見那門衛瞅了她一眼,突然問道:“你是馮氏阿宛?”

馮宛一怔,應道:“是。”

門衛呵呵一笑,道:“夫人請進,我家將軍說了,如是夫人前來,不必通報就可入內。”

“多謝了。”

馬車駛過大門。這大門兩旁,站了四個全副盔甲的士卒。他們手中的長戟森寒,一個個氣勢彪悍,顯然都是沙場悍將。馮宛真不知道,衛子揚令這些人守門,是想給前來套近乎的貴族官員一個下馬威呢,還是想阻止那些因他美貌而紛紛求見的女郎們。

馭夫一邊向里面駛去,一邊頻頻回頭,見婢女仆人們隔遠了些,他壓低聲音得意地對馮宛說道:“夫人,衛將軍好生看重你啊。”

他的表情中帶著得意,似乎衛子揚看重馮宛,連他這個仆人也如有榮焉。

馮宛瞟了馭夫一眼,淡淡一笑:這胡人的治地就是這樣,笑貧不笑娼。就算她是一個有夫之婦,就算她與衛子揚之間有著曖昧,可在很多人眼中,她能得到實惠才再重要的。

不過聽說,晉人的領地不是這樣的。那里的人講究氣節,講究風骨,他們罵錢財為阿堵物,說赴炎驅勢的人是小人俗物,他們忠實于自己的內心,他們中,只有那些品性高潔,性格純真的人才能得到追捧。

千百年來,娼妓,戲子,都是下等中的下等人。這些人,任何人都可以羞辱他們,這些人,他們的子孫后代沒有被舉孝廉,入朝庭為官的權利。

曾經有一個名士說過,如果有一天戲子和娼妓也成了上等人,那世間,不知顛倒混淆成什麼樣子了。

建康啊,那是多麼讓人向往的地方。

馮宛收回心神。

就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

馮宛走下馬車時,一婢女已侯在一旁,她悄悄地打量著馮宛,見到她向自己看來,連忙低下頭恭敬地說道:“我家將軍知道夫人過來,不勝欣喜,他說夫人定然不知道他住于何處,命令奴前來迎接。”

一邊說,那婢女還在一邊看向馮宛。從將軍的口氣中,她便是個不識字的,也能聽出將軍對這婦人的在意。難不成,她是將軍的親人麼?

這時,馮宛溫和的聲音傳來,“有勞了,請帶路。”

“是。”

這府第當真巨大,院落重重,粗粗一數,約有八個。每一個院落里,都是四五棟閣樓林立。

看這規模,已不輸于五殿下的府第了。

從來尊卑有份,主臣有別,而這種份和別,最明顯的體現,是府第建筑上。雖說胡人不講究,可它終究是不合規格的。

馮宛暗暗忖道:五殿下雖然要被立下太子了,不過陛下短期內並沒有退位的打算。說不定,他還想把衛子楊這樣的兵家奇才收入自己麾下。賜這麼好的府第給衛子揚,這不是要衛子揚與五殿下別苗頭嗎?

這時,兩女來到一個院落外。

這院落位于中央,被群院環抱著,正是主院所在。聽到里面傳來的吆喝聲,馮宛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她上前一步,推開了院門,跨了進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3 01:50:36

第八十四章 衛子揚府

院落中,一匹紅色駿馬正奔馳在廣場上,駿馬上,坐著一個全副盔甲的將軍。他手挽強弓,弦如滿月。

只見他輕喝一聲,箭如閃電射出,風聲呼嘯中,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形的,完美的弧度后,“卟”的一聲射落百步開外的樹葉,深深插入另一棵樹的樹干中。

旁邊,幾個親衛同時歡呼叫好。少年將軍縱身跳下馬背,接過婢女手中的熱毛巾,把臉上的汗水污漬拭去。

就在這時,他一眼瞟見了馮宛。

把毛巾信手一扔,少年大步向她走來。

晨光下,少年腿長身長,墨鐵般的盔甲,映襯著少年絕美的臉,有一種讓人移不開目光的光芒。

何況,他背負陽光而來,似乎他身后的萬道金光,都只是他的點綴,都在給這個人間濁世的少年,增添風采。

看到這樣的衛子揚,馮宛目光避了避。

他是那種天生便高高在上的人物,不管以何種途徑,不管願意不願意,他注定會站在高處。這樣的人,與她這種小人物相比,相距何止千里萬里?

衛子揚走到了馮宛面前。

低頭看著她,少年清脆靡啞的聲音有點冷,“怎的才來?”

馮宛聽出了少年語氣中的怨懟,為了他這份在意,她忍不住的揚唇一笑,輕聲回道:“你剛歸府,貴人出入如云,自是得候一候。”

她說的是事實。

甚至今天,也有很多人前來求見,只是被衛子揚不耐煩地擋回去了。

衛子揚輕哼一聲,他負著雙手踱了開來,“以后不必想這麼多。”

馮宛微笑,她乖巧地應道:“嗯。”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囂聲,只聽得一個叫喚聲傳來,“衛將軍可在?”

衛子揚蹙眉轉身,不等他開口,又一個聲音清朗地傳來,“他這人不喜歡俗事,我們直接進去吧。”

說話這人,正是五殿下。

竟是五殿下來了。馮宛反射性地退后一步,也不抬頭,她對衛子揚低聲求道:“貴人來了,容阿宛告退。”雖然五殿下已經到了外面,不過馮宛想來,這種貴人前來,不會性急地直沖而入,她還有時間撤退。

衛子揚正要點頭,只聽得腳步聲大作,轉眼間,五殿下的叫喚聲朗朗傳來,“子揚,子揚?”

叫喚聲中,五殿下領著十數人已浩浩蕩蕩踏入院落,出現在眾人眼前。

衛子揚抬起頭來,提步迎上,聲音清冷地說道:“殿下來了?子揚迎晚了。”

五殿下呵呵一笑,正要說話,目光一瞟間,卻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馮宛。

看著馮宛,五殿下疑惑地問道:“這是,馮氏阿宛?”他轉頭看向衛子揚。

早在元城時,他便發現衛子揚對這姿色普通的婦人很感興趣。到了都城后,也沒有見過他們之間有什麼異動,他還以為衛子揚把這婦人給忘記了呢?沒有想到,他不但沒忘,在這種重要的日子里,別的貴女權貴都不可入內時,他卻把這個婦人慎而重之地迎入他的院落中。

難不成,這個不喜他人靠近的衛子揚,真是喜好這種婦人?

面對馮宛,五殿下也不至于生出妒忌,他只是好奇又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笑了起來,“子揚閉門不出,卻原來是在金屋藏嬌。”

金屋藏嬌,這個成語用得可是不妥了。不說馮宛是個婦人,便是馮宛是趙俊的妻室這點,五殿下這樣說,也太唐突了。

馮宛臉色微變,暗暗想道:但願這話不要被傳揚出去。

這時,五殿下已轉向衛子揚,溫和地說道:“子揚,回去都城,你還練得這般汗流浹背作甚?”

責怪過后,他親切地說道:“去洗洗罷。時候不早了,今天晚上的宴會,你是不想去也得去。”

他瞟了馮宛一眼,笑道:“你這個婦人也不並同去吧。”

馮宛臉色大變。

她福了福,恭謹地說道:“殿下言重了,妾一有夫之婦,豈有背夫行事之理?”

“背夫行事?”五殿下蹙起眉頭,他又看向一旁的衛子揚,微微笑道:“你們這些漢人啊,就是心思事是非多。”

他剛說到這里,外面一陣鼓躁聲傳來,鼓躁聲中,四公主嬌脆脆地喚道:“五哥哥也在這里?太好了。”

一邊說,她一邊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遠遠地一看到衛子揚,她便低著頭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

四公主本來生得極美,此刻華服盛裝,白嫩的手提著裙套,帶笑的表情中隱含委屈和小意,竟似是生恐衛子揚一個不悅,便把自己呵斥一番。

這樣的天之嬌女,擺出這麼一副小心翼翼,媚好動人的模樣,便是鐵人也會心動。衛子揚瞟了一眼,卻不經意地轉過頭去。

一側的五殿下見狀,卻是心神一動。

他揮了揮手,喚道:“四妹,站著干甚?過來見過子揚。”

四公主正要這麼一個臺階,聞言她嗯了一聲,嬌俏俏地走了過來。悄悄瞅了一眼衛子揚,她斂襟一福,輕輕喚道:“衛將軍。”

朝著衛子揚,含羞帶地一瞅間,四公主看到了站在一側的馮宛。

本來,馮宛的長相和婦人打扮,是不會引人注目的。可四公主和五殿下一樣,都熟知衛子揚的性格,知道這兩天他把很多權貴女郎都拒之門外,可為什麼這個婦人能夠進來?

一時之間,一直以來衛子揚對上馮宛時的異常,都涌出四公主的記憶中。

想著想著,四公主臉色微變。

就在這時,衛子揚低啞的聲音傳來,“你所說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可以退了。”

他這話,是說給馮宛聽的。

馮宛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盈盈一福,對衛子揚低聲說道:“有勞郎君費心了。妾告退。”

說罷,她低頭斂袖,緩緩退后。

無聲無息地從五殿下和四公主旁邊退過,轉眼間,馮宛已退到了院門口。就在她準備轉身跨出房門時,四公主突然嬌聲喚道:“且慢。”

蹬蹬蹬,她快步跑到馮宛身邊,親密地伸手挽著她的臂彎,嘻嘻笑道:“你叫馮氏阿宛吧?阿宛姐姐何必走得這麼快呢?嘻嘻,我五哥的府中,今天晚上可是有宴會的。”

她湊近馮宛,極親密快樂地小聲說道:“我五哥馬上就要被封為太子了,今天晚上這場宴會,算是慶賀之宴。姐姐你都來了,怎能不捧場呢?”

四公主貴為公主,這般親昵的,溫柔地與馮宛說著話,換做任何一個普通婦人,都會受寵若驚。

馮宛沒有。

她警惕到,四公主一邊這樣與自己說著話,一邊時不時地瞟向衛子揚,打量著他的表情變化。

越是打量,四公主的臉色便越是發白。在衛子揚看不到的地方,四公主咬了咬唇,眸中淚光隱隱:他那麼看我,是在害怕我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嚇了這個丑婦人嗎?

四公主是不想這樣想的,可她實在傾慕這個少年,每日每夜,都在不自覺中琢磨他的言行舉止,分析他的想法愛好。因此,一想到剛才他投來的那一眼,她不由自主的,便泛起這麼個想法來。

四公主擠出一個笑容,慢慢離開馮宛,強笑道:“阿宛姐姐,我們可說定了哦。”言詞嬌憨,動作中卻不由她拒絕。便這般扣著馮宛的手臂,四公主提步便朝衛子揚走去。

馮宛暗嘆一聲,任由四公主拖著前行。

其實,她早就想過這事,以衛子揚的外表,整個都城中傾慕他的人,那是不知凡幾。自己想要平安,最好是離他遠些,盡量遠些。

又是暗嘆一聲,馮宛忖道:從來禍福相倚,我既然一心一意想靠上他,就得承受這一切。現下當務之急,是靜下心來,兵來了將擋,水來了土掩。

兩女來到衛子揚身前。四公主悄悄地瞅了一眼他,溫柔小聲地說道:“衛將軍,時辰還早著呢,我與阿宛姐姐先在你府中玩一會可好?”

聲音嬌俏小心,哪里是個公主的口氣?

衛子揚瞟了四公主一眼,又看向馮宛,他冷冷地說道:“隨你。”

說罷,他大步走向五殿下,笑道:“昨日有人送來一甕陳酒,說是建康中人所喜歡的。殿下,我們喝一杯吧。”

五殿下哈哈一笑,道:“好,好,今日便與子揚一醉。”

四公主扣著馮宛的手臂,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后,在院落后的一個小花園中停了下來。

打量著安靜如也的四周,四公主笑道:“子揚也真是的,都當了將軍了,也不肯添置幾個奴婢,你看這院落空成什麼樣子?”

馮宛在旁邊忙陪笑稱是。

聽著馮宛憨厚的笑聲,四公主慢慢轉過頭來。

她靜靜地盯著馮宛。

明明日光甚好,她這般盯著,馮宛卻覺得渾身寒森森的。

四公主直直地盯著馮宛,直盯得她老實地低下頭去,她才收回目光。慢慢轉身,四公主低聲說道:“他看你的目光不同。”

頓了頓,四公主背對著馮宛問道:“這是為什麼?”

馮宛低著頭,喃喃說道:“公主多慮了。”

四公主回過頭來,再次盯向馮宛。

就著陽光看來,眼前這個婦人,肌膚白嫩,眼睛也生得美,身段也有可取之處。可是,僅此而已!如她這個樣子,滿都城的貴女,勝過她的十個有五個。剛才她站在衛子揚身后,便如明月與瓦石擺在一起。

這樣的婦人,別說是衛子揚,換做任何一個貴族,都看不上眼。

想著想著,四公主對自己的判斷,又生了疑惑。

在她沉吟時,馮宛小小聲地喚道:“其實妾與衛將軍,也是有淵源的。”在四公主猛然盯來的目光中,馮宛低著頭,訥訥說道:“昔日在元城時,妾與衛將軍在貧賤中相識,便是妾的夫主能來都城,都是衛將軍提攜的。衛將軍這人重情重義,一直把妾視作知交故友。”

這些四公主是聽過的。

不過以前她沒有放在心上,現在被馮宛這麼一提,她倒是記起來了。

可是,剛才衛子揚的眼神怎麼說?四公主也說不出,可她就是覺得,剛才自己與這個婦人竊竊私語時,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警惕的,他在防備自己傷害這個婦人?

就在這時,四公主聽得馮宛低低的,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衛將軍這人就是太重情義,在路上,他還說我就是他的姐姐呢。”

姐姐?

他把她當成姐姐?

四公主心下一松,似是明白了什麼。

當下,她碎步走來,靠著馮宛,四公主挽著她的手臂,羞愧地說道:“原來是這樣,阿宛姐姐,我剛才無禮,你可別見怪。”

馮宛連忙笑道:“不會不會,公主也是性情中人,妾哪里會見怪?”

她打量著四公主,抿唇說道:“四公主嬌艷如花,身份既高貴性情又好,能看中子揚,那是他的福氣呢。”

她牽著四公主的手走到一側坐下,低低說道:“子揚他,以前過得並不好,他又是個把恩怨看得太重的人。公主能夠不以身份壓人,我想子揚他一定會喜歡上公主的。”

馮宛這語氣,溫柔敦厚,分明是大姐姐的口吻。四公主聽著聽著,不由真把她當成了衛子揚的姐姐。

她咬著唇,含著淚哽咽道:“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就是那一次我約他外出,反而害得他被人下了藥后,他就怎麼也不肯原諒我了。”

她緊緊扣著馮宛的手,期待地說道:“阿宛姐姐,你可能跟他解釋一下,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被人陷害的。”

馮宛連忙點頭,她掏出手帕溫柔地拭去四公主的眼淚,安撫道:“好的好的,我一定說。乖,別哭了。”

聽著馮宛這哄小孩的語氣,四公主忍不住含著眼淚笑出聲來。

這女人與女人之間,一旦好起來,很快就如膠似漆,兩女湊在一起,親親密密說笑了一陣后。馮宛低嘆一聲,蹙眉說道:“今兒出來這麼久,也不知夫主他會不會多想?”

她苦著臉,感喟地說道:“世間流言真可畏,如我這麼平凡的婦人,也總有人把我和衛將軍扯到一塊去。真擔心夫主會相信這些流言。”她這話,是給以后做鋪墊。萬一馮蕓大公主說了什麼,四公主這里也被提了醒。

聽到她說出這種話,四公主那僅有的一點疑心,也消散了大半。她點頭道:“那你回去吧。”

對上驚喜的馮宛,四公主抿唇笑道:“五殿下那里,我會跟他說的。”

馮宛連忙道謝,兩女又親親密密說了一會話,馮宛這才告退離去。

四公主站起來,她目送著馮宛離開的背影,歪著頭,尋思著久久沒有移眼。

馮宛出了衛府。

馬車一出府門,她便伸袖拭了把汗水,長吁了一口氣。

這一關,暫時是過去了。只是,若是下一次又讓四公主看到什麼,只怕報復會來得相當劇烈!

可那又怎麼辦?她能奈何得了自己,可她能奈何得了衛子揚嗎?

一想到衛子揚,馮宛便沉默起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與他相處時,多了一些什麼東西,那種東西,甚至在前世時,她與趙俊最是恩愛時也不曾有過。也許,是因為她與趙俊一直是夫妻,便是恩愛,那也是先恩而愛。

它與衛子揚帶給自己的感覺,不能相比。

可縱使這樣,她又有什麼資格去奢想。前一世,為了趙俊她耗盡所有心力,這一世,她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去付出,再次全副心神地去相信一個男人。

是的,世人都說,衛子揚重情義,可自古以來,男人重情義,與看重女人是兩回事。當年劉備天下都說重情義,可他棄妻棄子,不也是做得很順溜嗎?

尋思了一會,馮宛苦笑起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模樣,還真這般胡思亂想了。

這時已到中午,馮宛有點不想回趙府,便對馭夫說道:“去西郊周莊。”

“是。”馭夫回答格外爽快,每次去西郊周莊,他都能吃個肚飽流油,在現在這個饑寒時節,那是他最歡喜的事。

前幾天,另外那馭夫和管事還纏著他問呢,他們就不明白,自己成天吃不飽,一個個越來越面黃肌瘦的,怎麼就他紅光滿面,精神得很?

馬車來到周莊外時,正好看到曾老叔滿臉喜色,搓著雙手朝外急急走來。看到他低頭行走,也沒有注意到自己,馭夫喚了一聲,“老叔。”

曾老叔抬起頭來。

見是馮宛的馬車,他大喜過望,連忙沖上前咧嘴笑道:“女郎,老奴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

馮宛對上他滿臉的喜色,這種掩也掩不去的歡喜,讓馮宛心神大動。

她跳下馬車,也不詢問,只是含著笑朝周莊走去。似乎對曾老叔找自己一事並不急著去問。

直到兩人入了府,曾老叔把房門掩上,馮宛才轉過身來。

不等她開口,曾老叔已歡喜地說道:“女郎,那里面真是金子。”他歡喜得聲音都顫抖了,“真是金子,足足四十斤的金子。”

曾老叔抬起頭看著馮宛,狂喜地說道:“女郎,這下你有錢了,到哪里也不怕了。”

我有錢了?

到哪里也不怕了?

馮宛抬起頭來,與曾老叔一樣,她也是歡喜得唇直顫抖。可與沒有見過多大世面的曾老叔不同,她知道,自己那點錢財,在有錢人眼里,那是九牛一毛。自己所得的這些,只是能保證這些年來不愁吃穿罷了。

可這已經很了不起了,以后,不管風云怎麼變幻,不管她在都城呆不呆得下去,至少,她不用為一日二餐發愁了。

垂著眸,馮宛低聲說道:“放在哪里?我去看看。”

“好,好。”

曾老叔領著馮宛一邊朝前走去,一邊說道:“世人都說黃金難溶,老奴還令秀兒把鐵匠的灶具都搬來了。”

他領著馮宛來到一處極陰暗的所在,穿過那弄堂,進入一個柴房中。他掀開角落里的一塊地板,朝露出的洞里跳去。

站在一人深的洞里,曾老叔低聲說道:“這是老奴這陣子挖出來的。女郎,你不用下來,老奴搬了那金石頭過來。”

不一會,一大塊呈方形,如石頭一樣的黃金便出現在馮宛面前。

只是一眼,她便被灼得雙眼都睜不開。側過頭,馮宛雙手抱了抱,笑道:“果然很重。”

把金石頭交給曾老叔,馮宛說道:“老叔,這東西不要與以前的埋在一塊,你就在這下面的那角落處挖個洞埋起。”她伸手朝一個角落一指。

曾老叔干脆地應了一聲,抱著金子埋好。

這一次,主仆兩人依然吃了個肚飽腸肥才動身回趙府。

剛剛來到趙府門口,一輛馬車便駛了出來。大敞的車簾中,趙俊的那個遠房老叔正向這邊看來。

四目相對,他右手一揮,命令道:“婦人,過來一下。”

馮宛應了一聲,令馬車向他靠近。

兩輛馬車靠在一起后,中年武將朝馮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他蹙起眉頭,溫柔地說道:“阿宛啊,老夫聽俊兒提到你了。”

馮宛低低應道:“是。”

“我看你這孩子是個不錯的,眼如水明,雙頰有肉,下頜飽滿,不是個薄情無義之婦。你怎麼就與俊兒鬧成這樣了?”

這是一個長輩的殷殷勸導,馮宛只能垂眸束手地聽著。

中年武將又說道:“你可是嫌俊兒沒出息?”

馮宛連忙搖頭,急急說道:“不,不是。”

“那就好。”中年武將長嘆一聲,說道:“我聽那些婢妾們說,你原來也是個擅經營的?可怎麼就任性了呢?你看你們那院子,被水浸了幾處,破敗的圍墻到處都是,還有那些倒塌的房屋,都沒有清理掉。聽俊兒說,你們現在沒錢?哎,大丈夫在外面奔走,這家里的經營,靠的都是婦人,你怎麼就不理事呢?看著好好一個家那麼破破爛爛的,你當真心中無愧?”

馮宛搖頭,訥訥說道:“我,我不擅經營。”她苦澀地說道:“這都城與元城不同,妾日日看來,都尋不到可行之事。前不久,嫵娘也經營了幾家糧鋪,可那糧全給朝庭征走了,是血本無歸啊。”

她說得誠懇,中年武將聽了一會,倒也信了。他點了點頭,道:“這樣吧,我那手下還有一個擅商的,改天叫他過來幫幫俊兒。”

說到這里,他盯向馮宛,說道:“依老夫聽來,俊兒對你還是上心的,你回去后好好反思反思,萬不可因一時意氣壞了夫妻恩義。可有明白?”

“明白的。”

“明白就好,你回府吧。”

“叔叔先走。”馮宛恭敬地蹲福著,直到那中年武將離開,她才令馭夫驅車駛入趙府。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3 01:50:57

第八十五章 挑明

馮宛回府時,趙俊已經外出。

他回來時,是亥時初。

馮宛本來便有點失眠,聽到外面傳來趙俊和嫵娘的交談聲,也沒有在意。就在這時,衛子揚三個字傳入她的耳中。

衛子揚?

馮宛一凜,連忙坐直,她輕輕套了一件外袍,走到窗邊側耳傾聽起來。

窗外,趙俊的聲音帶著酒意,“這衛子揚行事,當真肆無忌憚。四公主嬌嬌俏俏地跟他說著話,他當著陛下和五殿下的面,臉一沉便命令四公主滾,還要她永遠別再出現在他面前。他還說,辱他羞他之事,他不會忘你不知道啊,當時那個場面,四公主真是無法下臺了。”

趙俊的聲音說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惋惜,“本來陛下還有意把四公主許配給他,被他這麼一攪,臉色也變了。便是另外幾位殿下,包括五殿下也是臉色不好了。”

五殿下等人當然臉色不好了,要知道,辱他羞他的人,可是包括幾位殿下的。

嫵娘的聲音傳來,“那陛下有沒有處置他?”

“怎麼沒有?本來是準備給他升官的,可被他這麼一鬧,陛下當場拂袖而去,宴會也不歡而散,哪里還有什麼升官之事?”

趙俊道:“衛子揚這性格,大伙都說,實不是個當官的料。別看他現在爬得高,說不定哪天便摔得屍骨無存了。”前兩天他還準備投靠他,現在提到衛子揚,竟有了怨懟和惱恨。

聽出趙俊語氣中的不滿,馮宛吃了一驚,轉眼她忖道:摔得屍骨無存?錯了,正因為這次衛子揚立的功太大,他又是五殿下的人,陛下並不想升他的官。因為真按功勞封賞,以衛子揚的年輕,用不了多久他會無官可升衛子揚這樣做,正是給陛下一個臺階下。何況,連五殿下一並得罪,也是向皇帝表明立場。

這事一過,衛子揚便是官職不變,他的實權定會有所增加。

這時,趙俊似有點恍惚了。

在嫵娘的輕喚聲中,他突然提步,朝著馮宛的房間走來。

走到門外,他沉聲喚道:“宛娘?”

馮宛連忙應道:“在呢。”她知道,他湊到她房外提衛子揚,本就是說給她聽的。不過他本是不想理自己的,這一會,怎麼又找上門了?

在馮宛的疑惑中,趙俊冷冷地說道:“這幾見過衛子揚了?”

馮宛輕輕恩了一聲。

不等她說什麼,外面的趙俊聲音一沉,喝道:“打開門”

弗兒的聲音在一側傳來,“是,是。”

她連忙上前,隨著吱呀一聲房門推開,趙俊入內,他的命令聲傳出,“出去”

弗兒連聲應是。

把房門重重一關,趙俊轉過頭來看向馮宛。

房中沒有點蠟燭,只有外面的月光,幽幽地映入其中。在這月色下,背著光的趙俊,雙眼幽綠幽綠的,頗有點讓人心驚的寒意。

他朝馮宛走出一步。

直直地盯著她,趙俊又逼出一步,壓低聲音,沉沉說道:“你這賤婦你與衛子揚說了什麼?”

馮宛在他的逼進中,向后退出一步。

她不解地看著趙俊,聲音清冷沉靜,“發生了什麼事?你把事由說出,我才知道如何回答你。”

馮宛的語言,儀態,總有一種別樣的沉靜和雍容,饒是這個時候,饒是有點醉意,趙俊也似清醒了些。他停下腳步,恨恨地剜著她,低聲咆哮道:“剛才在宴會上,衛子揚當著眾人的面戲弄于我。他還說什麼,你這婦人于他有恩義,跟在我身邊實是糟蹋了,不如轉讓給他,他定當好好待你”

說到這種恨事,趙俊一張臉孔變得鐵青,他痛苦地說道:“你知道嗎?他眾人的面這樣說我,叫我怎麼下臺?”

他沖出兩步,伸手緊緊錮制著馮宛的臂膀,嘶聲吼道:“說你這婦人與他說了什麼?”

那錮制著馮宛的手,是如此緊,如此用力。臉色鐵青的趙俊,正用吃人的目光剜著她,似乎想這般生生地把她的骨頭抓碎,把她弄死

與趙俊的憤怒不同的是,馮宛似是驚住了。她張著嘴,不敢置信地看著趙俊,目光卻仿佛透過他,在想著宴席上的這一幕

衛子揚他,終于忍不住了?他當著眾人把這話說出,提到什麼恩義,是正正式式地讓世人知道,自己與他的關系匪淺麼?

是了,今天因五殿下四公主來了,她差點狼狽地逃離衛府,這對他來說難以忍受吧?因此他干脆把事情敞明,干脆當著眾人表明對自己的好感。干脆讓眾人都知道,對他來說,自己是不同的?

他不提情字,只提恩義,這是讓那些對他有企圖的人,不至于忌恨自己啊。

既想把自己堂堂正正放在他身邊,又不想讓自己招人妒恨,他花費的心思,還真是不少。

可是,他哪里知道她的苦處呢?

這時,手腕處傳來一陣劇痛。

馮宛連忙回過神來,抬起頭,對上趙俊雙眼冒火,一副吃人的模樣,馮宛垂眸。

她能說什麼?

見到一直伶牙俐齒的馮宛木呆呆地站在這里,一言不發,趙俊更惱了。

實際上,在宴席上時,他雖然受了衛子揚那番羞辱,可他的心里並沒有太在意的。畢竟,衛子揚剛剛才羞辱了四公主和幾位殿下,也氣得陛下拂袖而去。在這種情況下,他再羞辱自己一個小人物,也算不了什麼太沒有顏面的事。

只是不知如何,此刻他對上馮宛,卻是越看越惱,越想越苦

就在這時,趙俊恨苦的聲音傳來,“怪不得你想和離,原來是想攀高枝啊。”咬牙切齒地說到這里,他右手一揚,突然的,重重的,“啪——”的一聲,甩了馮宛一個耳光

這一耳光甩得到很重,馮宛悶哼一聲,向后沖出幾步,直撞到墻壁才穩住了身形。

自成婚以來,兩人雖有爭持,可趙俊並不是一個喜歡動用暴力的人。這般甩馮宛的耳光,這還是第一次。

隨著清脆的巴掌聲在房中響起,馮宛彎下了腰,而趙俊,也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裳,出起神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轉過身去。就在轉身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眶變是發紅,隱有淚光閃動。

砰地一聲,他大步沖出,撞得房門一陣搖晃中,越去越遠。

趙俊一走,弗兒小心地走了進來。她悄悄把房門掩上,碎步走到一側,把燭光點起,弗兒瞅了一眼馮宛,又迅速地低下頭來。

不一會,她打了一盆熱水,進入房中。

這時,馮宛已端坐在塌上,月色中,她跪坐的身影腰背挺直,表情嫻靜,要不是臉上五個指印清楚可見,弗兒簡直都要懷疑剛才不曾出事了。

熱水遞來,馮宛便接過弗兒手中的毛巾,輕輕敷在臉上。

垂著眼,馮宛長長的睫毛撲閃著,顯然正在尋思什麼。

弗兒瞅了瞅,小小聲地喚道:“夫人?”

直喚了兩聲,馮宛才低聲應道:“什麼事?”語氣平和恬淡,哪有半點被打過后的羞惱?

“嫵娘房中還有藥膏,要不要奴去拿來?”

馮宛搖頭,淡淡說道:“不必。”

她又說道:“退下吧。”

“是。”

弗兒轉身退下。

她退到門旁時,馮宛回過頭來。就著月光,弗兒的身影瘦削得不成樣。還記得上一世這個時候,她已是白里透紅的一豆蔻少女,哪曾似現在這般風一吹就倒的消瘦蒼白?

也是,上一世時,她不曾有家庭的困擾,整個趙府,也沒有這幾個月的饑餓,對于成長期的少女來說,改變自然大了。

馮宛收回目光,慢慢站起,在房中踱了開來:現在,她已被衛子揚推到了前面。只怕接下來的日子,關注自己的,想見自己的人,會數不勝數。

哎,衛子揚那人,永遠是自己生命中的變數。也罷,便想著如何應對那些人,從中尋找機會吧。

琢磨了大半個時辰后,馮宛進入了夢鄉。

她醒來很早。

一睜開眼,便再無睡意。摸索著起塌,對著銅鏡中,依然清楚的五個指印瞟了一眼,馮宛自己給自己穿好裳服,朝外走去。

一打開房門,她一眼便看到了睡在側房角落里的弗兒。此刻的她,正縮成一團,瘦削蒼白的臉上,正痛苦地蹙著眉。她的唇抿成一線,眼角還有淚水,似乎在夢中,她也是不開心的。

馮宛只瞟了一眼,便緩步跨出了房門。

剛剛步入院落,她聽得身后弗兒的夢中低語,“父親,錢……”

是了,按時間推算,她的父親現在入了獄吧?怪不得這麼痛苦了。

此時,天剛拂曉,東方只有一線光明。馮宛輕步走出,聽著四野的鳥鳴聲,踩著露水,雙手籠于袖中,慢慢踱起步來。

這時,書房中傳來了一陣低語聲。

還有誰起得這麼早?

在馮宛的疑惑中,眉娘嬌軟的聲音傳來,“夫主,別惱了,你一宿沒睡,歇一歇吧?”

趙俊沙啞的聲音傳來,“我不想睡。”頓了頓,他似是在推開塌幾站起,“這幾日,我會出去一趟,你給我好生看管著……”剛說到這里,他驟然一頓,良久良久,他嘶聲道:“總有一日,總有一日……”總有一日怎麼,他卻沒有說下去。

馮宛見他似要出門,不想與他撞見,輕步返回自己的房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3 01:51:18

第八十六章 他就一禍水

趙俊一大早就出了房門。

馮宛也是,趙俊前腳剛走,她后腳就出了房門。留在府中,不知會有多少人過來看熱鬧。想現在知曉衛子揚與她的事的,不是貴族便是官員,她實在不耐煩與這些人的家屬打交道。

走在街道中,好幾次經過趙府時,遠遠便看到里面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馮宛腦縮著頭,干脆又令馬車駛遠。

這般駛來駛去,直在都城中轉了三個圈,眼看夕陽西下了,馮宛忖道:還是回去吧。

就在她的馬車再次轉頭時,突然的,一個低啞動聽的笑聲從一側傳來,“終于敢回去了?”

馮宛迅速地回過頭來。

她對上的,是頭戴頭笠,一襲青布裳服,腳上還束著綁腳,整一個普通行腳商人打扮的衛子揚。

愕愕地對上斗笠下,少年斜長含媚的鳳眼,馮宛低聲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衛子揚笑道:“在你轉第二個圈時,我在那客棧里看著,第三個圈時,我就跟上了。可你這婦人心不在焉,都沒有注意到我。”他的語氣中還隱帶委屈。

他還有臉委屈!

馮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說道:“趙府都成市集了!”她無力地說道:“昨晚,你就不能想別的法子嗎?”

“不能!”不等她把話說完,衛子揚便干脆地回了她一句,他盯著她,冷笑道:“我想見誰便見誰,想近誰便近誰!”

馮宛不知如何是好了。

見到馮宛沉默不語,衛子揚便這般把她的車簾一掀,然后縱身一躍,跳上了她的馬車。

他本來只是一人,動作又利落,一直到坐在馮宛身邊,都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連馮宛的馭夫都不曾發現。

安安然然地靠著馮宛而坐,衛子揚伸了一個懶腰,嘟囔道:“都不曾好好休息一下。”他命令馮宛道:“婦人,繼續轉下去。”

聲音一落,他向后倚去,閉上了雙眼。

然后,一陣細細的鼾聲在車內響起!

正在尋思著的馮宛一驚,她迅速地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她對上了一臉放松,明顯已陷入睡夢中的衛子揚!

這家伙,居然跑到她的馬車中,還這麼快就睡著了!

馮宛欲哭無淚,她瞪了他一陣,終是忍不住傾身上前,悄悄地取下他的斗笠,悄悄地拿過車櫃里的外袍披在他的身上。

進入睡夢中的少年,那雙奪人心魄的鳳眼已然閉上,只有那精致絕美的五官,在艷紅的夕陽下,散發著慵懶的光芒。

細細看去,他的眼眶下還有著黑眼圈,難不成,這幾晚他都不曾睡好?

馮宛看著他唇邊淡淡的茸毛,暗暗想道:他還很小吧呢?

是啊,他還很小,年方十七的少年郎,卻似背負了太多的東西。只有這時刻,他才是放松的。他的唇線不再抿得那麼緊,他的眉峰也不再倔強地隆起。

就在馮宛朝衛子揚打量時,馬車的顛覆,引得他歪了歪,不知不覺中,他偏過臉,朝著馮宛倚來。

馮宛還在猶豫要不要避開時,他已就勢靠在她的肩膀上,那溫熱的呼吸,也撲入馮宛的頸側。

馮宛臉孔一紅。

她悄悄地伸出手,想要把他的腦袋推開,哪里知道,手剛碰到他的墨發,一只大手伸出,順勢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他的手掌修長有力,這般把馮宛的小手完全扣入掌心,那肌膚的溫熱,也隨之滲入。

馮宛輕輕掙了掙,沒用,他握得更緊了。

暗嘆一聲,馮宛想道:這里沒有外人,便由著他吧。

她不再掙扎,便任由少年枕著自己的肩膀,握著自己的手,進入了睡眠當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馭夫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時辰不早了!”

馮宛輕應一聲,道:“繼續走吧。”

馭夫看著天地間越來越濃的夜色,好一會才應道:“是。”

漸漸的,夜色轉深。

漸漸的,華燈初上。

在馮宛半邊臂膀都失去知覺時,她聽到一個低啞溫柔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睡了多久?”

他睡(醒?)了?

馮宛朝車外眺了一眼,輕聲道:“約莫一個半時辰。”

這時,街道中已經安靜許多,兩人的對話也傳入了馭夫的耳中,他頓時一驚,喚道:“夫人,你在說話嗎?”

馮宛嗯了一聲,溫婉地說道:“衛將軍也在,你不用怕,繼續趕車便是。”

馭夫呆住了。

衛將軍也在?什麼時候的事?他想回過頭來,卻又不敢,只是不免尋思道:這衛將軍當真身手不凡,直是神出鬼沒。

馮宛跟馭夫說了那句話后,右手輕輕一抽,想離開衛子揚的掌握。

這一抽,依然是紋絲不動。

馮宛輕言細語地問道:“你還想睡麼?”明明醒來了,他還枕著她的肩膀,他吐出的呼吸,還噴在她的頸側,他的手還握著她的手。因此她有此一問。

衛子揚緊了緊她的小手,似乎感覺到那觸感溫軟得美妙,又好奇地捏了捏。

連捏幾下,他是興趣越來越濃,干脆低著頭,舉著馮宛的手一邊細瞅一邊捏來捏去,嘴里則回道:“不睡了。”

“那移開好嗎?”馮宛的聲音說不出的溫柔婉約。

“不好!”他回答得相當干脆。

馮宛訴苦道:“可我的手臂都麻了。”

衛子揚終于把目光從她的小手上移開,側頭認真地盯著她一陣,他咧了咧嘴,哼道:“婦人,我都不嫌棄,你有什麼好抱怨的?”

馮宛低聲道:“可我這手是真麻。”

衛子揚歪了歪頭,他斜長的鳳眼如流波,似含情似含媚地睨了她一眼,道:“可我甚是舒服。”

街道中的燈火,伴隨著明月淡淡的瑩輝泄入馬車中。馮宛恰好此時回頭,因此,她對上了這妖孽般的一縷眸光。

嗖的一下,她臉孔一紅,只覺得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這時,衛子揚放開了她的手,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縱身一躍,輕飄飄地落在了馬車外。

月色下,他回過頭,鳳眸流轉地瞟向馮宛。

也許是此時的夜風太溫柔,直吹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也許是天空的明月太清亮,直照得他的眼波如光華,也許是他的笑容太明亮,太妖艷。

剎那間,馮宛直覺得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上自己的心坎。在一陣急亂的心跳中,她竟是慌亂地伸出手,嗖的一下拉下了車簾,隔開了她與他。

馮宛的異常,少年自是看在眼里,因此他不但不惱,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大笑聲中,他長袖一甩,飄然離去。直到他走得遠了,馮宛才記得他的斗笠還放在自己的馬車上。

就在馮宛舉著那斗笠,卻無法叫出聲時,馭夫的驚嘆聲傳來,“衛將軍剛才那樣子,當真,當真好看。”

馮宛垂下手。

月光下,她長長的睫毛,在她的眼瞼下,投射出優美的弧度。好一會,她低聲說道:“是啊,太美了……這樣不好,會害得他人情不自禁的。”

如她那古井一樣的心湖,便差點失去了控制。

艱難地從他的背影中移開,馮宛閉上雙眼,輕聲命令道:“回去吧。”

“是。”

馭夫一邊走,一邊還是忍不住說了起來,“夫人,很多人都說五殿下喜歡衛將軍。原來我是不信的,不過現在我信了。”

他嘖嘖感嘆一陣,又說道:“衛將軍這樣的人,就是一個禍害。他若願意,只怕陛下也可傾倒。”

他脫口說出陛下,馬上感覺到這樣實是大不敬,連忙閉上了嘴。

他等了一會,也沒有等到馮宛的回答,看來他剛才的話,夫人並沒有聽清。

馬車終于駛回了趙府。

剛剛停下,便有幾個婢妾伸頭看來。見是馮宛,眉娘清脆脆地叫道:“夫人,你到哪里去了?今日好些人來找。”

馮宛微笑道:“有一些事。”

弗兒也跑到她旁邊,低聲道:“夫人,馮美人和皇后都派人來了,說是要見你。可是奴在外面尋了一遍,也見不到夫人,便回了。”

馮宛嗯了一聲。

她問道:“郎主呢?”

其實她早上就聽到了趙俊說要出遠門的事,這話純是明知故問。

眉娘連忙回道:“夫主出門了,說要過幾天再回。”她眉開眼笑地說道:“夫人夫人,昨晚夫主告訴我,說是五殿下又看重他了。這次出門,便是奉五殿下之令前去辦事。”

眉娘得意地說道:“只郎主那口氣,這次的呈相當重要呢。五殿下什麼人都不信任,偏信任我家夫主。”

馮宛又輕輕地嗯了一聲。她微笑地看著眉娘,道:“是嗎?這是好事,夫主若是升了官,你我都是榮幸的。眉娘啊,你甚得夫主信任,當早日為我趙府添得子嗣才是。”

聽她提到生子,眉娘的臉一紅,她低下頭來,眼波神態中,也露出了一抹期待。

馮宛跨入自己房間。

也不顧跟上來的弗兒,她一入房,便把房門關上。

背靠著房門,馮宛怔怔地看著外面的月光,看著看著,她伸手捂上胸口:那一瞬間的失守,那一瞬間的情不自禁,在她的生命中實在太過罕見。直到現在,馮宛的心跳還有點猛。

良久良久,她低低地嘟囔道:“實是那家伙太過魅人,這不是我的過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3 01:51:53

第八十七章 有一就有二

接下來的日子,馮宛還在躲避著。

那些貴女公主什麼的,正是對此事大感興趣之時,她現在被她們逮到,應對妥當了,只是沒有過錯,應對不妥當,那就會平添煩惱。想了想,馮宛還是覺得只能避開。

一天又一天地躲避中,時間漸漸流逝,轉眼間,八天過去了。

入夜后剛剛歸屋的馮宛,聽到外面喧囂大作,婢妾們的問好聲和笑語聲不斷傳來。

一刻鐘后,弗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夫人,郎主回來了。”

馮宛恩了一聲。

門外的弗兒沉默片刻,好一會,她低聲說道:“郎主還帶回了一個人。”

馮宛慢慢轉頭,她輕聲應道:“是嗎?”

“是的。”弗兒不知道外面的人如何說起馮宛和衛子揚,她只知道,衛子揚那樣的男人,只能是公主們肖想的對象,不可能是夫人地選擇。

吐出這兩個字后,她的聲音中有著擔憂,沉默一會,她小聲說道:“是一個很美的姑子,郎主說,出身也很好的。”

傾聽了一會,見里面沒有動靜,弗兒又說道:“她還帶了好些陪嫁,足有十幾個箱子呢。奴聽說了,這是叔爺作中的,是準備給郎主做平妻的。”

里面,依然沒有聲響傳來。

此刻的馮宛,正在仰著頭,靜靜地看著天空的那輪明月。

這一幕,在她的夢中,只是被人提過,不過那時候,她剛流了產,又為趙俊出了一策,助他升了一個官位。他體諒她,便把這事壓下去了。

馮宛輕聲應道:“知道了。”她的聲音溫柔和善,“弗兒,你去休息吧,這種事就不要管了。”

不要管了?這怎麼可以?

弗兒瞪著房門,忍不住聲音微提,氣息有點亂地說道:“夫人,你與郎主本已生分,現在又抬了這麼一個人,你以后……”她說不下去,只是無力地問道:“難道夫人真想和離?”

門內,馮宛的聲音依然溫婉清雅,“知道了,下去吧。”

“可是夫人!”弗兒忍不住輕叫道。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面生的仆人走到弗兒身后,朝著她行了一禮,問道:“敢問夫人在否?”

“夫人在。”

“小人奉月姑子之命,前來向夫人問安。”頓了頓,仆人說道:“雖是夜了,可我家月姑子說了,禮數不能不到。她想向夫人奉茶。”

房內,馮宛溫柔和緩的聲音飄來,“不必了。”

說出這三個字,便再無聲息。那仆人朝房內望了一眼,道:“可是,這禮數?”

弗兒在一旁說道:“夫人說不必,就是不必,你退下吧。”

那仆人應了一聲是,緩緩退下。走出幾步,他回頭看來,暗暗忖道:這夫人多半是個心狹的,正在那里惱著呢。

他們一走,弗兒朝房內盯了一眼,轉身準備退下。

這時,眉娘和絹兒急急走來。見到弗兒,她們喚道:“夫人呢,夫人可在?”

弗兒應道:“夫人在屋里。”馬上她續道:“可夫人不想見人。”

“什麼想不想的,”眉娘的聲音有點急亂,她一個箭步沖到馮宛的房前,壓低聲音喚道:“夫人,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還躲在房里呢。你不知道,那的婢子都在說,夫人你是個失德的,因此躲在房中不敢見人。”

失德的?

她和衛子揚的事,傳到她們那里了?

罷了,反正今晚是無法安生的。

想到這里,馮宛吱呀一聲打開了房門。

看到馮宛衣袂飄然地走出來,婢妾們一喜。

馮宛朝著院落里燈火通明處望了一眼,微笑道:“陪嫁不少啊。”

“就是就是。”眉娘急急地說道:“一個小小的武將之女,就帶了二個婢女,一個老媽子,還有兩個仆人,那人數,都超過我們府里了。”

怪不得眾婢女們都一臉不安,便連嫵娘也在悄悄看向自己。原來有這麼大的聲勢啊。

十幾個箱子,兩輛馬車,婢奴五個,這聲勢,當真把在場所有的人都壓下去了。

在馮宛朝院落里看去時,只聽得那里不知什麼人說了一句,眾人竟是齊刷刷朝她這個方向走來。

不一會,包括趙俊在內,一行七個人齊刷刷出現在馮宛面前。

此刻的趙俊,榮光煥發,俊臉微紅,整個人不復之前的佝僂,顯得精神得很。

光看他這神采,便知他很得意了。看來,他不僅是得到了一個美人和強助啊,是不是五殿下也對他暗示了什麼?

轉眼馮宛便反應過來,五殿下旗下,本有一個善戰的衛子揚,可眼下衛子揚也向陛下靠攏了,他說不定還是想抬起曾經料兵事如神的趙俊,讓他成為自己一大臂助。

在馮宛向他們打量時,一行人也在看著馮宛。特別是緊跟在趙俊身后,那個眉目精致的少女。

這個少女,有著江南晉人的秀美,比起時下的很多胡人女郎,確實是個美人。她怯生生地站在趙俊身邊,正雙眼滴溜溜地瞟向馮宛,眼神中,有著與她秀麗外表不同的靈活。

見到馮宛瞟來,她連忙垂下眸,怯怯地朝著馮宛一福。

她的表情雖然怯懦,可那眼神,那動作中,都透著一種底氣十足。

與這個少女一樣,趙俊也在看著馮宛。

他薄唇微抿,微笑地盯著馮宛,他溫聲喚道:“宛娘,這是吳氏月娘,你以后多多親近親近。”

聲音中,帶著一種微妙的得意和痛快。

馮宛看向他。

此時,月色正好,她盈盈一笑,衣袂被風飄起幾欲飄飛,趙俊目光癡了癡時,馮宛溫婉輕柔的聲音傳來,“恩,甚好的一個姑子。”

她像個沒事人一樣瞟過吳月,姿態雍容得像降尊屈貴,含著笑,馮宛說道:“禮數就不必了,月娘入了這門,便是夫主的人。”

她危險道:“不過我這夫人向來是不理事的,這居住安置,還需夫主辛苦才是。”

說到這里,她悠然道:“時已不早,妾告退了。”

直到馮宛進了門,趙俊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些話沒有說呢。

他瞪著房門一陣,轉頭朝吳月新來的兩個仆人中,那個年長的說道:“聽我叔父說,你是個會經營的?這府中之事,以后就多勞煩你了。”

“郎主言重了。”

趙俊回頭看向馮宛的房間,聲音微提,志得意滿地說道:“有了你和月娘相助,想來我這后苑是從此無憂了。”

做為郎主,他這話說得有點重了。

在月娘欣喜恭敬的道謝聲中,眉娘她們臉色都是一變,弗兒也在想道:郎主這麼說,直把月娘當成了正夫人一樣,渾然沒有夫人放在眼里。她看向月娘身后的幾婢,愁道:以后的日子不好過了。

見到房中依然安靜一片,趙俊聲音再次一提,笑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他抬頭喚道:“宛娘,你也好生歇息。”

說罷,他轉過身,摟著月娘的腰,朝著自己的院落走去。

而這時,那老媽子已經吩咐開來,“你,你,你,都去收拾一下,先弄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具體的明天再理。”

“是。”

喧囂聲漸漸遠去。

房中,馮宛坐在榻上,側著頭,瞇著雙眼欣賞著外面的明月光。

明明對趙俊是否參與陷害自己一事無法肯定,可她不知什麼時候起,就是對他不抱希望了。

不再愛,不再恨,不再有痛。

其實,前世時,她也有過痛得,每次他納進一個新人,她便要痛很久。前世的她總是想著,她嫁了他,他便是雞也罷,狗也罷,也得侍奉他一世。比起來,他既不是雞,也不是狗,便是風流了些,對她還是很溫柔小意的。

她想,妻以夫榮,妻以夫貴,她只需盡心盡力對他,他就一定會記得她的好。他富貴了,自己的苦也會到盡頭。

可是,他不曾榮達時,她過得辛苦忙碌,他剛剛榮達時,左一個美姬,右一個妾室,每每剛來時,他又總是那麼溫柔得一心一意,于是,她總是在痛中煎熬。

好不容易他榮達了,她好似是熬出頭了,可不曾感覺到半天的幸福,她便入了鬼門關。

有時,她甚至想過,如果她不幫他榮達,他們是不是就如最初般美好?

直到再世為人,她才恍然大悟。

其實,一切都不值得。

其實,沒有他,她可以過得更好。

其實,,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前世時,她是真愚蠢,竟然試圖用自己對他的恩義情愛,讓他改變本性,讓他學會如她對他那般對她。

其實,有些人,根本不應該抱有希望,有些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退一步,才是真正的海闊天空,不要等到無可后悔時,才去后悔自己不曾早點放棄。她本是個有胸懷的人,為什麼要把心思全放在這些汲汲營營,爭斗困苦當中?她明明可以笑對春風明月,明明可以活得自在逍遙的。

外面還在喧囂,時不時地,可以聽到那個老媽子中氣十足地喝叫聲。

不一會,弗兒悄手悄教地走了進來。

她來到馮宛身后,委屈地喚道:“夫人。”

瞄著馮宛,弗兒抱怨道:“奴真不知道,夫人這算什麼!”她鼓起勇氣,認真地對馮宛說道:“夫人請恕弗兒多嘴。這幾日是有很多人說您與衛將軍親厚,可是,衛將軍他畢竟姓衛,他還要娶妻生子的,夫人與他走得近,難道近得過夫君?他再是信任夫人,難道勝得過他將來的妻妾?夫人想想,過個幾年,衛將軍寵愛的妻妾要是不喜歡夫人,說了什麼話離間了夫人和衛將軍。那夫人還剩有什麼?”

悶悶的,弗兒說道:“弗兒以為,只有郎主和夫人自己的孩子,才是夫人一世的依靠。”

她的話,不可謂不真誠。

馮宛回頭看向她。她輕聲道:“嫵娘她們進來時,弗兒好似不曾這般不安?”

“嫵娘算什麼?”弗兒干脆地說道:“這個月娘,帶了這麼多奴仆,嫁妝又多,還是好人家的女兒,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后還有叔老爺。依奴看來,郎主升她為平妻,那是遲早的事。便是不曾升為平妻,他有郎主寵著,夫人也會矮她半截。”

是麼?

馮宛垂眸,好一會,她輕聲說道:“我知道了。時已不早,弗兒也睡吧。”

弗兒沒動,她只是低低說道:“奴睡不著。”

馮宛笑道:“這與你無關,你去睡吧。”

“奴不是因為這個。”她絞著手,眼眶一紅,忍不住哽咽道:“奴是家里出了些事。”

馮宛停下了腳步。

她還以為弗兒不會跟她提起這事呢。

月光下,馮宛靜靜地看了弗兒一眼,她轉過頭嗎,漫不經心地說道:“現在這時節,誰家里都不得安生,別多想了,去睡吧。”

一句簡單的話,便把弗兒準備好地傾訴詞堵了回去。

馮宛躺上了塌。

馮宛咬著唇,低著頭,拖著腳,沉重地走過去,慢慢地給她落下床簾。直到床簾拉好,她還在不甘地看向馮宛。

馮宛卻側過身,閉著雙眼,一直不曾向她看來。

一大早,馮宛又醒來了。

醒來后,她便在琢磨著,今天要不要繼續出去躲一躲?聽著外面那老媽子中氣十足的喝叫聲,看著奴仆收拾房屋,搬運倒塌的院落所揚起的灰塵,馮宛想道:這般嘈雜,還是出去吧。嗯,就到西郊周莊里坐一坐。

梳洗后,她踱了出來。

馮宛走到院落中時,正好聽到那老媽子在喝叫,“喂,你不是趙府的嗎?停在那里干什麼?快上馬車與大伙一道搬東西。”

她喝叫的,正是馮宛的馭夫。

馮宛緩步走進,來的那老媽子身后,她淡淡地說道:“你逾越了。”

聲音清淡雍容。

因此,雖然她的聲音不響,老媽子還是嚇了一跳,她轉過頭來,瘦長的臉上一雙精明的眼盯向馮宛。見是她,老媽子連忙陪上一個笑臉,道:“是夫人啊,老奴失禮了。”

見馮宛毫不理會地向前走去,她在后面嘀咕起來,“怪了,郎主這是怎麼管家的?一個婦道人家,說出門就出門的,也不怕風言風語?”

這胡人治地,本是沒有多少規矩的。一直以來,馮宛還是個講規矩的人,可她此刻聽了這比自己還要講的話,不由一笑,慢慢回過頭來。

她回頭時,正好對上了那個美麗的月娘急急而來的身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3 01:52:22

第八十八章 誰給誰下馬威

月娘急步跟來,見到馮宛后,朝她好奇地盯了片刻,才向她福了福,喚道:“夫人。”聲音嬌嬌脆脆,還是挺好聽的。

馮宛點了點頭,她淡淡說道:“管好你的家奴。”丟下這一句,馮宛轉身。

堪堪轉身,那老媽子的聲音傳來,“夫人這是去哪里?衛將軍府嗎?”與其說是好奇,不如說是一種惡意的嘲諷。

馮宛回頭。她眼角瞟了一下太陽,忖道:時辰差不多了,那些貴女們如果前來,也是這個時辰到了。

想到這里,她聲音微提,淡淡喝道:“來人!”

“是。”回答她的,是那馭夫。

馮宛冷冷說道:“惡奴欺主,趕出去!”

“你敢!”老媽子尖叫一聲時,嗖嗖的,月娘帶來的四五個仆人,已齊刷刷跑來,站在了她的身后。

至于月娘,此時則表情怯怯的,似是搞不清狀況一樣地站在一側,又是好奇又是不安地看著這一幕,似乎一切與她無關。

馭夫大步走到馮宛身后,低聲道:“夫人?”

馮宛沒有理會他,只是朝月娘冷笑道:“怎麼?剛剛入門,不但縱容老奴欺主,還想殺了我不成?”

“你別編排我家女郎!”老媽子瞪大一雙小眼,尖聲叫道:“整個都城,誰不知道你這婦人是什麼底色?惡奴欺主?我呸!你算什麼主子?”

幾乎是老媽子的聲音一落,幾個壓低的笑聲響起。

笑著的,自然是月娘帶來的幾個仆役。

馮宛嘴角揚了揚,她也不回頭,朝著那馭夫微笑道:“月娘認定我這夫人與衛將軍有私情,事關名節,不可不慎。你去一趟衛府,便跟將軍說一說這個情況。”

這話一出,眾人都是一呆。

不等那馭夫應承,那老媽子尖厲地笑道:“喲,喲,真是稀事,老奴說了她幾句,她倒好,沒羞沒臊地去搬奸夫來救場了。”

說得難聽之極。

馮宛悠然轉身,看向眉娘等人,聲音微提,說道:“月娘慫恿這老奴說的話,可記下了?呆會見到了郎主,驚動了五殿下和貴人們,可知道怎麼說了?”

她的聲音一落,嫵娘率先大聲應道:“夫人放心,定然不偏不倚。”

眉娘兩人也叫道:“記著了。”

馮宛一開口便提到郎主,還說會驚動五殿下和貴人們,這時,那老媽子終于臉色微變,她轉頭看向月娘。

月娘美麗的臉上,水靈靈的眼珠子轉動著,神色中依然怯怯,在對上老媽子時,眸中閃過了一抹不安。

與夫主相識的這幾日,她整日聽著夫主對夫的抱怨和厭惡,她也以為,這個夫人是懦弱的,可看她現在,竟然是想把這件事鬧大,月娘想著想著,有點沒底了。

不管夫人做了什麼,她畢竟入這個府門不到一天。不到一天便這般鬧著,說出去誰的臉上也不好看。便是夫主的叔父,只怕也會對自己大失所望。

想到這里,又見那馭夫轉身便走,月娘連忙陪著笑,她怯怯的,秀氣地喚道:“夫人,”朝馮宛一福,月娘仰起巴掌大的臉,水汪汪的雙眼盡是可憐,“夫人,是月娘教奴無方,你就別怪溫姨了。”

多麼軟弱的姿態,多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馮宛淡淡的,神態雍容,以一種居于上位者的眼神,靜靜地瞟了月娘一眼,輕喝道:“還不去?”

她命令的,自然是馭夫!

馭夫雙手一拱,大聲應道:“是。”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月娘便咬著唇,哽咽著說道:“夫人是不肯原諒月娘了?”她拭著淚朝外沖去,“我去找夫主回來勸勸夫人。”

想拿趙俊來壓她?

馮宛一笑,她眼角瞟向府門外,朝馭夫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別動。

就在月娘沖出五六步時,一陣喧囂聲傳來,轉眼間,府門外傳來幾個女郎的嬌瀝聲,“馮氏阿宛可在?”

那些貴女又尋上門了。

馭夫朝馮宛看了一眼,見她微微點頭,便大聲應道:“我家夫人在呢。”

“在啊,太好了。”“喲,今天怎麼會在呢?”吵嚷聲中,一群鶯鶯燕燕沖了進來。

這些進來的人,個個出身不凡,長相也是美麗的。衛子揚俊美絕世,又極有個性和才能,這樣的少年郎,不管別人怎麼閑話,懷春的少女總是仰慕的。

她們就是仰慕衛子揚太久,就是想見過衛子揚也看重,也尊重的馮氏宛娘。

一踏入,她們雙眼在婢妾們臉上身上滴溜溜一轉,便同時看向了馮宛。便是月娘嫵娘的容貌遠勝馮宛,可只要馮宛站在那里,便有一種雍容的風華,便讓女郎們自然而然地覺得,衛將軍喜歡的,只能是她。

一個女郎最是靈慧,見到院落里這架式,她好奇地叫道:“你們在吵架嗎?”她看向月娘,好奇地說道:“你是什麼人?前兩日來進,還不見呢。”

馭夫在一側應道:“有勞女郎垂詢,這個呀,是我家郎主昨天晚上帶來的妾室。”

妾室啊。那女郎馬上轉過眼來,別的女郎們也是一樣,對她們這種身份的人來說,婢妾之類,多看一眼也是抬舉了她們。

那女郎碎步跑到馮宛面前,笑道:“你就是馮姐姐吧?嘻嘻,跑了三日,總算見到你了。”

馮宛微笑還禮,她朝一側的馭夫瞟去,輕喝道:“還愣在這里干什麼?快去衛將軍府。”

衛將軍府三個字一出,眾女郎一下子激動起來,那女郎連忙叫道:“去衛將軍府?為什麼要去?”

馮宛聞言,淡淡地說道:“我這新來的妾室,硬說我視為弟弟的衛將軍是我的奸夫,我想請他過來主持公道。”

幾乎是馮宛那個“衛將軍是我奸夫”幾字一出,眾貴女齊刷刷臉色一變。這幾天里,她們私下里也議論了很多次,說來說去,眾女一致認定,衛子揚是個重情義的人,他是感念馮宛曾經對他的幫助,又見她被夫家欺侮,有心想把她納在羽翼下給予保護。

因此,他對她的行為是報恩,心中是把馮宛當成親人的。

此刻,馮宛這話一出,完全印證了她們的所想。同時,作為衛子揚的仰慕者,她們也對月娘生出一抹惱怒來:說衛將軍是這個婦人的奸夫,這不是埋汰衛將軍,詆毀他的形像嗎?

嗖嗖嗖,幾又目光同時盯上了月娘!

這些女郎,個個身份高貴,她們可不是馮宛這個好欺負的夫人!

一時之間,月娘被這些女郎的目光盯得害怕了,心虛了,她眼眶一紅,淚水便滾滾而出。

那老媽子也一臉后怕,不過她還是咬牙擋在了月娘的前面。

“一個剛入門的妾室,便敢如此詆毀你這個夫人?我說馮氏阿宛,你真不怎麼樣啊,怪不得衛將軍不放心了。”那女郎率先叫出聲來。她的聲音一落,另一個長相最為秀氣的女郎手一揮,命令道:“上去,給那賤貨幾個巴掌,敢詆毀衛將軍,怎麼也得長長記性!”

“是!”

兩個仆婦大步上前,在月娘急急后退,淚如雨下中,她們冷笑起來,一個仆婦叫道:“喲,這里可沒有男人,你這淚流給誰看呀?”另一個叫道:“看這騷樣子,就是個喜給主子添堵的。可不能輕饒了。”

一邊說,一仆婦伸手抓向月娘的膊肘兒。就在這時,那老媽子尖叫一聲,嘶叫道:“你們敢!這可是趙府,你們要發威,回你們自己的府中去!”

她這話,說得是很不錯的,說起來,這話如果由馮宛說出,那就威勢十足,女郎們再驕縱,也得退縮一下。

可是,她只是一個老奴,最主要的是,這趙府的當家主母站在一邊,可是一臉默許的。

因此,兩個仆婦毫不猶豫,另一人用力一甩,重重推開那老媽子。不過她剛剛架住月娘,那老媽子又沖了上來。

這一次,她一邊沖一邊叫道:“還愣著做什麼?保護住主子啊!”她叫的,自是月娘帶來的幾個奴婢。

奴婢們一愣,當真沖了過來。

女郎們萬萬沒有想到,不過是打一個不起眼的小官的妾室的耳光,便受了這麼大的阻攔。一個女郎怒道:“當著我們尚且如此,真不知平素怎麼對你們家夫人的。”

她大叫道:“上去,通通上去,教訓到這賤奴知道尊卑為止!”

聲音一落,幾個奴仆同時應道:“是。”與此同時,另外幾個女郎也在命令自家的婢仆上前。

胡人不重家教,生的兒女便如暴發戶一樣,驕縱任性的多。這種人的性格,在她們惱火時,你順著她們的毛摸一摸,事情也就過去了。要是抗拒,一般都會演變成不依不饒。

此刻,月娘的情況便是如此,她畢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哪里有這種靈活變通?縱容那老媽子這一鬧,頓時場面便變得不可收拾了。

近二十個婢仆一沖而上。包括月娘在內,幾乎每一個人,都被兩個奴婢架著。特別是月娘和老媽子,被兩個壯婦結結實實地架在那里,然后,一個仆婦掄起巴掌,“啪——”“啪——”“啪——”一個又一個清脆響亮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扇了下去。

最靠近馮宛的女郎叫道:“打,使勁打!不過是個小妾,打死了我再陪一個給趙官人。”

打死了賠一個就是?

這話一出,便是眉娘和嫵娘等人,也是激淋淋一個寒顫。

就在月娘的臉上,被扇了兩個重重的耳光,一張小臉頓時高高地腫起,眼淚和鼻涕都糊在一起時,馮宛低弱的聲音傳來,“女郎仗義,阿宛感激不盡,可是我家郎主剛得了她,正是新鮮之時。她若因阿宛而死,只怕不妥。”

她這話說得有理,那女郎尋思時,馮宛又說道:“阿宛與夫主一鬧,衛將軍又要操心了,說不定他會強令我住到衛府扶持。哎。”

這句話一出,幾個女郎同時一激淋,叫道:“住手。”“便看在夫人的面上,放過她們罷。”

幾女命令一下,婢仆們丟下扇得臉青鼻青的月娘等人,退了下去。

幾個女郎相互看了一眼,最后,一女郎走上前來。她走到月娘面前,朝她重重一踢,喝道:“今日之事便罷了,你這賤奴若是膽敢把此事告訴你家夫主,以后本姑子見你一次,便打你一次!”

另一個女郎也說道:“正是,若是敢閑言碎語,便是我也見你一次打你一次,我倒想看看,你那夫主和你的父母,保不保得你這條性命!”她們想著,只要這小妾不敢告訴,馮氏宛娘的丈夫也就不會責備她。夫妻兩不吵架,馮氏宛娘也不會被衛將軍接去住在衛府。

月娘本是小地方來的,是父母嬌養大的,她哪曾見過這種陣仗,哪曾被這麼羞辱責打過?

軟倒在地,泣不成聲的她,聽到了眾女的訓話,連忙叫道:“不敢,萬萬不敢。”

一邊說,她一邊伏在地上啕啕大哭起來。

教訓一個小妾,不過是最尋常的事。女郎們見她應承了,便不再在意。她們轉向馮宛,笑道:“阿宛,跟我們出去玩兒罷。”“就是就是,阿宛,我們出去說說話?”“這里太亂了,出去吧。”

在眾女的要求下,馮宛輕應一聲,廣袖甩動,步履悠然地跟著她們出了趙府。

透過淚眼,目送著馮宛離開,月娘哇的一聲,哭得更響了。

她左右雙頰各被扇了一掌,正火辣辣地疼。因此她一邊捂著臉,一邊痛苦地想道:夫主騙人,叔父也騙人!他們都說這個夫人是個溫婉老實的,娘都說了,遇到這種人,就要給她一具下馬威,第一下震住了,以后她見了我就會服服帖帖的,到那里,我就算不是夫人,也是夫人了。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樣的事?

那老媽子被打得最狠,不但臉上被扇了幾個耳光,肚子上也被狠狠踢了幾下。見自家女郎哭得厲害,她又心痛又愧疚,連忙爬過來,抽噎地安慰道:“女郎別哭,來日方長,她總不能把這些貴女公主的養在府中吧?我們人多,總能找到機會還回去的。”

在她的叫囂聲中,一側的弗兒搖了搖頭,想道:吃了這麼大的虧,還以為夫人是個吃素的!

她抬起頭,眺望著府門,眼中精光閃動,想道:從剛才馭夫維護夫人的樣子看得出來,他已被夫人收為心腹了。這陣子府中饑寒,人人都吃不飽,可只有夫人和這馭夫,紅光滿面精神得很。都這麼明顯了,夫人還說她沒錢,誰信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3 01:52:46

第八十九章 趙俊這個肩膀

馮宛這一出去,直到入夜才回。

她回來時,身上香氣環繞,嘴角含笑,顯得精神十足。

而此時的趙府,也是燈火通明,卻是眾仆人忙碌著撿拾廢舊倒塌的房屋,看這個架式,不過四五天功夫,趙府便會煥然一新了。

看到馮宛過來,那老媽子急急幾步走出,她來到書房外,腳步略沉,輕咳了一聲,道:“主子,可要飲酒?”

這是一句暗示,月娘聽得懂的。這時的她,正被趙俊摟在懷中,他捉起她的小手,提著毛筆一字一畫寫著什麼。

聽到外面老媽子的聲音,月娘身子一顫,輕輕推了推趙俊,怯怯地說道:“夫主?”

“恩?”

月娘撫上自己的臉,這里還有二個痕跡分明的巴掌印。那些貴女們禁止她把此事告訴大主,可這怎麼可能禁得住?于是,在趙俊問起時,她只知道哭,倒是她的婢仆們,把這事都推到了夫人身上,說是夫人慫恿貴女們做的。

當時趙俊知道這事,氣不打一處,他咆哮著令人趕緊喊回馮宛來問話。可此時馮宛正如貴女們在一起,月娘怎敢生事?她連忙制止了他。

此刻,她就在等著馮宛回來。

月娘撫著臉上的巴掌印,顫聲說道:“夫人,夫人好似回來了。”她一邊說,一邊向趙俊的懷中縮去,仿佛受了天大的驚嚇。

宛娘回來了?

趙俊臉色一沉,這個婦人,還真是越來超無法無天了!

想到這里,他沉聲道:“走,去見見她!”

月娘連忙喚道:“夫主?”她小小聲地說道:“畢竟她是夫人,夫主萬勿動怒。”

“什麼畢竟她才是夫人,她那夫人之位……”他說到這里,月娘迫不及待地抬起頭,目光晶亮地看著他,趙俊自己,卻是一噎。

他的腦海中,浮現了宛娘的身影,想著她那溫婉含笑,若近若這的模樣,不知怎麼的,那下面的話,他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見到趙俊住了嘴,月娘的淚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失望。不過轉眼,她艱珠子一轉,靈動地喚道:“夫主,夫主?”偎著他,她喃喃說道:“夫主別想了,我們還是去看看夫人口巴。”

“恩,是要去看看她。”

趙俊的臉繼續一沉,他牽著月娘的手,推開房門走了出來。

此時,馮宛正在一片燈火通明中緩步走來。夜風中,她衣袂飄然,有著與整個都城人迥然不同的自在灑脫。

趙俊拉下臉,牽著月娘的手,大步走馮宛走來。

馮宛走著走著,便看到趙俊走出,在他的旁邊,是目光閃爍的月娘,和月娘身后不垵得意之色的老媽子。

臺階上,還站著二婢,這些月娘帶來的人,個個臉頰青腫,個個一臉恨意又得意地看著馮宛。

算帳的來了?

馮宛暗忖,她緩步上前,在離趙俊還在五步處站定。看著他,看著他緊緊牽著的月娘,馮宛嘴角一櫪,輕言鈿語地說道:“剛才相國之女還在說,只怕我這一回府,難免被人問罪。夫主現在,便是來問罪的嗎?”

趙俊對上她明亮的雙眸,以及那雙眸中的殘謔和不在意,表情一滯。

這時,那老媽子在身后叫道:“喲,看看看看,這就是當家夫人,居然用什麼柏國之女來壓自家夫主!”

馮宛抬起頭來。

燈火中,她冷冷地盯了一眼那老媽子,轉向趙俊,淡淡地說道:“我知道夫主想問什麼。你是想知道,月娘和她手下的這些奴仆,臉上的掌印是怎麼回事吧?想來,這件事的情由,月娘是仔仔鈿細跟夫主你說了,可是眉娘,嫵娘她們的話呢?夫主可以詢問過?嫁給夫主兩年,夫主也是明白宛娘的,宛娘什麼時候,是那種喜歡生事的人?如果不是某些人迫不及待地想給我這個夫人下馬威,何至于此?”

因馮宛不管是說話還是行事,自有一種氣場,自然讓人不得不讓她把話說完。因此,便是那老媽子幾次想要插口,對上她的眼神時,不知怎麼就怯了場了。

她干干脆脆,無遮無垵地說到這里,雙眼靜靜地看向趙俊。

對上妻子美麗的雙眸,不知怎麼的,趙俊突然有點狼狽,突然想到了那一時。

那時,他們新婚燕爾,他摟著她,直覺得這世間所有的女人,都不如眼前的妻子貼心。甚至覺得,自己永未這返也不會再喜歡上別的女人。于是,他對自己說,我有宛娘就夠了,以后,我不納妾,我不給宛娘添堵。

情到深處,他摟著她說,“願生生世世,白頭偕老。”宛娘信了,她當時歡喜得淚流滿面,她慎重地向他發誓,她一定會做他的好妻子,做一個好母親,她要讓他沒有任何后顧之忱地去實現他的夢想,去像鳥兒一樣翱翔。

想著想著,趙俊突然覺得手心濕滑得緊,不自覺的,他松開了月娘的手。

月娘怯怯的,不安地持在趙俊的旁邊,在面對馮宛時,她本是緊緊地握著夫主的手的。

她要讓夫主知道,自己只有他,有他柏助,夫人才不敢欺凌自己。

可月娘萬萬沒有想到,夫人只是這麼靜靜地說了一席話,夫主便亂了慌了,還這麼急急地松開了自己的手!

含著淚,月娘不敢置信地看向趙俊,她用那淚汪汪地大眼,向他控訴他怎麼能忘記了,兩人恩愛時,他對她許下的諾言和柔情蜜意。

趙俊沒有看向月娘,他還在盯著馮宛。

盯著盯著,那隱藏的祁火開始冒頭,他拉下臉,沉沉地說道:“便這麼點事,你也要鬧得滿朝皆知不成?、,他氣恨地咆哮道:“馮氏宛娘,你別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馮宛低下頭來,她輕輕地說道:“夫主,月娘帶來的奴仆太多了。宛娘是不想生事,可我這個做夫人的,勢力卻連妾室也不如,生事自是難免。”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趙俊眉頭蹙了蹙。

這時,他眼角瞟到傷心欲泣的月娘,又向馮宛喝道:“月娘本是個膽小心善的,她便有不當之處,你好好說說便是。把事情鬧這麼大,你嫌我趙府的臉丟得還不少嗎?”

見他終于開口撐腰了,月娘雙眼更是淚汪汪的了。她眼巴巴地看著趙俊,等著他發威。

馮宛垂眸,她慢慢地說道:“夫主,宛娘說了,我不是生事之人。若是他人執意生事,那宛娘也斷斷不能忍。”

她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趙俊,說道:“今兒相國之女說,要給宛娘置一個別院。宛娘想了想,這也是好事。若不,夫主讓宛娘暫時分魯去吧。”

就在眾人錯愕,心思各異時,趙俊果斷地低喝道:“不必了。”他瞪著馮宛,喝道:“你是趙府的夫人,哪有做夫人的分出去的道理?”

果斷地制止她后,趙俊想到相國之女如此看重馮宛,氣有點虛了。

想了想,他朝馮宛沉聲說道:“以后這種事,不可再發生了。

說到這里,他回頭喝道:“愣著干什麼?都進屋去!”

喝叫到這里,

一邊說,他一邊衣柚一甩,也不理會眼巴巴瞅著他的月娘,大步跨向書房。

直到趙俊砰地一聲關上了書房門,月娘和老媽子她們才反應過來:這就完了?她哭訴了大半個時辰,費盡心思又是塌上媚好,又是曲意奉承,好不容易讓夫主對夫人惱了火,那一把火,便這樣熄了?

他甚至重話都不曾對夫人說一句!

這情景,與月娘設想的,實在差了千倍萬倍。她呆呆地站在夜色中,只覺得寒風嗖嗖而來,遍體皆涼。

就在這時,嫵娘壓低的哧笑聲傳來,“還真以為夫主對你甜言蜜語幾句,便什麼都聽你的?我們這夫主啊,那是慣常溫柔小意的,纏綿起來,那是一等一醉人的。”她的聲音有點蒼涼,“可真正讓他上了心的,也就夫人一個而已。”

月娘回過頭來。

她對上嫵娘嘲弄中,含著淚意的眼神。只是一瞟,嫵娘便昂著頭碎步離去。

月娘轉過頭來,看向早就離開了的馮宛的背影。

望著馮宛的背影,她重重地咬著唇。

老媽子走到她身后,壓低的,有點氣惱地說道:“女郎,老奴斷沒有想到,郎主居然是個懼內的。”

是啊,不止她沒有想到,自己,還有自己的父母也沒有想到。

記得那日初見,他不但英俊得蓋過身邊的那些胡人男子,他還那麼溫柔地看著自己。

見到自己跌倒,他也不顧長輩在場,急急沖上抱著自己。那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她就是他等了,盼了一生一世的人。

于是,母親在問她要不要考慮時,她堅決地搖了接頭。

便是父親在說,他的女兒,可以不做妾時,她也是信心滿滿地告訴父親,她雖說是妾,定做得比妻還要榮光。

他對她那麼溫柔。

他看著她的身子時,眼神那麼癡迷。

他摟著她時,說的話那麼醉人。他說,他會一輩子對她好的。

他還說,他不會負她。

這些這些,她都信了,統統信了。

因此,她要了父母的積蓄,除了兩個老仆,把家里的仆人全帶出來了。她要用這種勢來鎮住趙府的人,特別是那個所謂的夫人。

她相信,她找到了自己等了十幾年的良人。她柏信,夫主愛她,勝過一切。

可她就是沒有想到,夫主的溫柔,不止是對她一人。

她也沒有想到,夫主口里厭煩不屑的妻子,在面對時,他的眼神會那麼亮,她的話,夫主會那麼毫不猶豫地相信。

昨晚上她還以為,自己剛入這個家門,夫主便把治家大權交給她,那是在要她向他的妻子示威。她以為,今天夫主一定會幫自己出這個頭,幫自己重罰他的妻子,好讓家里的婢妾們都記得,自己雖是妾室身份入的門,實際上,他是把她當妻的。

實際上,她就是這個趙府的夫人!

可她沒有想到,不管夫主說了多少甜言蜜語,她以妾室入這個家門,便只是一個妾室,而不是他的妻!他也沒有把她當成他的妻!

雙手抱臂,月娘只覺得遍體生寒。

夫主有妻有幾個妾,她不在意,只是她沒有想到,到頭來,自己也不過是那些妾室之一一。

感覺到自家女郎的傷心,老媽子低聲安慰道:“女郎,不要多想了。郎主正惱著,你還是去……”

不等她說完,月娘一個勁地拯頭,她任性地哽咽道:“不去不去,我不去。”她淚如雨下,抽噎聲聲,“我要母家,我要回家,嗚……”

這一哭,老媽子和兩婢都是一陣手忙腳亂。連忙把月娘帶入房堊中,老媽子苦口婆心地說道:“女郎,你這是怎麼了?哪有出了閣的姑子喊著要回家的?”

月娘拼命地拯著頭,抽噎得轉不過氣來。

老媽子手足無措了一陣,向一個婢女叫道:“去叫郎主過來,要他過來哄哄主子。”她這個主子,雖然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可一家老小,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久而久之,連這老媽子也以為,自家女郎被這樣寵著,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不一會,那婢女便過來了。

見她身后無人,老媽子皺眉問道:“郎主呢?”

婢女低下頭來,她訥訥地說道:“郎主一聽便煩了,他說,真當自己是千金公主?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這小門小戶出來的,就是上不得臺面,沒有那氣度!”

月娘先是一啞。

只是一個轉眼,她便朝塌上一撲,用被子堵著嘴,啕啕大哭。

馮宛回到房堊中。

本來她還想著,如果趙俊堅持要為月娘出頭,她便再度提出和離。

哪里知道,根本不容她開口,趙俊便妥協了。

吩咐弗兒準備熱湯,馮宛決定好好的泡一個澡。今天與那些女郎們打交道,可真不容易。

房堊中霧氣蒸騰,馮宛揮退弗兒后,打散頭發,解去衣裳,把整個人都浸在木桶中。

她的皮膚本來便好,這被熱水一泡,白瑩瑩的都發著水光。馮宛輕舒手臂,一邊揉搓著,一邊輕輕嘆息一聲。

就在這時,只聽得滋地一聲輕響,似有一物跳入房堊中。

難道是貓進來了?馮宛蹙眉:弗兒竟然沒有窗戶關緊。

她頭一抬,張口便想叫過弗兒。

哪里知道,岡一動,一只大手便捂上了她的嘴。在馮宛驚極的吱吾聲中,身后那人悶悶的,帶著羞躁的抱怨聲傳來,“丑女人,遲不冼早不冼,怎麼在這個時候冼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3 01:53:11

第九十章 威脅

馮宛一動不敢動了。

她僵直著身子,不敢回頭,不敢動彈,直感覺到那捂著唇的大手溫熱無比,她才顫聲問道:“你,你怎麼……”因唇被捂著,聲音含糊不清,細聽起來,倒像是軟軟的嘟噥。感覺到她說話吐出的溫熱氣息噴來,感覺到那唇移動間,軟軟的觸感碰過自己的掌心,令得手心酥麻難當,又是說不出的舒服,又是說不出的讓人臉紅心跳。衛子揚下意識地一收手。

剛剛收回手,剛剛接觸到冷空氣,他莫名的有點悔了。于是,他想也不想,便再把手掌伸過去,繼續捂著她的唇。

馮宛哪里知道他的心里變化,見他又捂上自己,還以為是怕被人聽到了。她向來誠樸,哪里經過這種風流陣仗。想到自己光著身子泡在水桶里,身后便站著一個男人。當真是羞臊得無以復加。馮宛心亂如麻,只覺得臉燒得火燙火燙的,腦子亂成一片。

直過了一會,她才語不成調的,顫著聲音說道:“你先出去。”

同樣,因唇被捂,這話一出口便含糊嘟噥,也不知衛子揚聽不聽得清。

身后的人沒有回答,只是吐出的呼吸有點灼人。

好一會,他悶聲悶氣地抱怨終于傳來,“你也真是,”他的呼吸有點粗,聲音也有點亂,“我這才第二次來,你要洗澡都不推一推。”

聽他這語氣,自己就應該未卜先知地知道他要來一樣。

馮宛又慌又亂又哭笑不得。

騰騰的蒸氣中,她感覺到背心一陣灼熱,忍不住低聲說道:“你先出去一會。”她求道,“我馬上就好。”

再一次,因唇被捂著,吐出的話含糊不清。

少年沒有吭聲。

馮宛向水里又沉了沉,不一會,熱水泡過她的下頜。

見她還在向水里沉去,低著頭秀發濕淋淋的的模樣,仿佛準備把自己溺死在水中。衛子揚甕聲甕氣的聲音傳來,“你再縮,我就把你提起來”

提起來?這還了得

馮宛大驚,她連忙一動不敢動了。

漲紅著臉,馮宛突然記起他可以不捂著自己的嘴了,便伸出手想要掰開它。

哪里知道,她的小手剛剛伸出水面,剛剛掰向他的手。幾乎是突然的,他另一只伸出,緊緊地錮制住她的兩只手。

身后,他的呼吸聲更急促了。

發現雙手被制,馮宛心中大亂,她結結巴巴地喚道:“衛將軍,”三個字剛一出口,少年便堵了回來,“叫我子揚。”語氣堅決。

這個時候叫他子揚,不是火上燒油嗎?

忍著羞亂,馮宛喃喃喚道:“子揚,”剛吐出這兩字,他便低低應道:“恩。”聲音溫軟,有著歡喜。

馮宛紅著臉,繼續說道:“子揚,我,我是一個嫁過夫的婦人。”她想說的是,憑我這身份,這姿色,你不應該饑不擇食。

衛子揚捂著她唇的手,似乎捂上癮了,他輕輕摩挲著,用掌心感覺她唇的溫軟,吐出的聲音,也是低低綿綿,“我早知道啊,你說這種廢話作甚?”

這是廢話?馮宛又想哭了,她咽了一下口水,連忙用自己那暈沉的大腦想著詞。

就在這時,衛子揚低啞的聲音喃喃傳來,“阿宛,”他似是情不自禁地向她靠了靠,吐出的溫熱氣息,都撲在她的裸頸上,“你肌膚真美。”

這是他第一次贊美她。

馮宛大羞,不等她開口,衛子揚無比天真和稚嫩的聲音傳來,“我想摸摸它……”他從來不是一個謙誠君子,嘴里說著,那只捂著她唇的手已經移開,轉而摸向她的玉頸。

他摸得很小心,先是伸出手指掂了掂,接著,整個手掌都印上去。再然后,他連唇也湊上來了,那吐出的濕熱氣息,都清楚地撲到馮宛的肌膚上。

馮宛急急說道:“不可以。”也許是說得太急,心太亂,她的聲音都有點啞,都帶著哭音。

印在她頸上,逐漸向背上游移的大手一頓。

少年似是僵住了,他一動不動著。

馮宛暗中松了一口氣,她求道:“你先出去,可好?”

這一次,少年地回答干脆利落,“不好。”

馮宛急了。她漲紅著臉,直不知道是繼續哭好,還是求求他的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年傾過身來。

不知不覺中,他的臉貼在了她的裸頸上,吐出的溫熱氣息交纏著她的體息,少年喘息道:“阿宛,我,我……”他羞紅著臉,似是難以啟齒,好一會才說道:“你,能不能摸摸我?”

可能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有一天會說出這樣的話,聲音一落,整個人便是一僵。就在馮宛又羞又躁又亂又急,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他突然像驚弓之鳥之樣地放開馮宛,整個人如仙鶴一般朝窗外彈了出去。

只聽得砰地一聲輕響傳來,轉眼間,那個少年已逃之夭夭,不見所蹤。

這一下響動,在夜間還是挺大的。轉眼間,弗兒的聲音傳來,“夫人?夫人?”

馮宛正探頭探腦,見窗外沒有,便胡亂拿裳捂著自己,起身把紗窗關緊。聽到弗兒的叫聲,她深吸了一口氣,以一種平靜的語氣埋怨道:“怎地不把門關緊?剛才一只貓跳來跳去,甚是駭人。”

弗兒不疑有它,連忙恭敬地應道:“是,是,奴這就去關緊。”

馮宛哪里還有心情洗澡,她一邊胡亂拭著身,一邊說道:“罷了,我也沒有興致。”她匆匆套上了裳服。

套上后,外面還是燈火通明。月娘雖然鬧著,那些修理庭院的仆人可沒有停下來。馮宛套上木履,緩步走出。

瞟了一眼畢恭畢敬侯在一旁的弗兒,馮宛淡淡說道:“不必跟著。”她提步朝外走去。

似是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馮宛來到自己的屋子后院。這里過去便是圍墻,圍墻外面是一條巷道。

馮宛抬頭,望著那二米來高的圍墻,苦笑道:也不矮啊,他怎麼就沒事人一樣地跳來跳去。

一邊尋思,她一邊伸手關上窗戶。琢磨著:明日得叫人把這窗戶釘死。

一夜無夢。

讓馮宛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幾乎是趙俊剛出門,她還在洗漱時,那馭夫便急急走了過來。

見到馮宛,他朝她施了一禮,目光瞟過弗兒卻不說話。

馮宛揮退弗兒,問道:“什麼事?”

馭夫上得前來。

他躬身呈上一柄木制小刀,道:“夫人,這是衛府送來的。”馮宛愣愣接過。

小刀很粗糙,一看就是胡亂削制而成。馮宛一眼看到中空的刀柄。伸手扣了扣,她拿出一張小紙條來。

上面只有一行字:丑女人,若是膽敢釘死窗戶,休怪我刀劍無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4 22:00:27

第九十一章 悔意

看著這一行字,馮宛突然覺得暈沉得很。

咬了咬牙,馮宛漲紅著臉尋思起來。尋思來尋思去,她還只能把那字條撕碎扔入香爐,至于木制小刀,只能暫時收起。

恨恨地跺了跺腳,馮宛發現自己真是束手無策。

馮宛沒事人一樣走出房間時,院落里,月娘帶來的仆人們,又開始忙碌著收拾院落,弄得灰塵沖天。

這煙塵中,馮宛遠遠地看到,月娘側對著自己,一動不動,雙眼無神地看著院落里這一片忙碌,秀美的臉上除了蒼白,還有著木然。看她這樣子,似乎正在尋思著,眼前這一片忙碌,對她來說,還有沒有意義。那種歡喜和期待,還有沒有意義?

馮宛似乎從這月娘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搖了搖頭,干脆回到房中。

走過側房時,黑暗的角落處,蹭著一個影子。那影子努力地縮小著,縮小著,似乎是把自己擠成一個小團,似乎覺得只有這樣才能感覺到溫暖。便是這樣,那影子還有點顫抖。

竟是弗兒。

因弗兒站的角落處很暗,很不起眼,馮宛如果不刻意,還注意不到。

可正是這樣,這般縮在角落里,瑟縮如風中小雞的弗兒,才越發顯得可憐。

便如那晚一樣,馮宛看到縮成一團的弗兒,看到那臉上掩不住的淚痕,可憐得讓人憐惜。

只是一眼,馮宛便收回了目光。

對她,她已不會有半點憐惜。不提恩和義,便是人與人之間的溫情,她前世時也給這個弗兒很多了。明知一個人煨不暖,喂不飽,又有什麼必要去當這個好人?

因此,馮宛踏入房中。

直到馮宛換過裳服,重新出了房間,跨上馬車,弗兒才慢慢地站起,擦干眼淚,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后走了出來。

馬車駛出趙府時,馮宛一眼便看到,衛子揚府的一個仆人,站在角落處向她望來。對上她后,那仆人大步走來。

沒有想到還會有仆人等在這里,馮宛嗖地一下,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那仆人大步走到馮宛面前,拱手一禮,恭敬地問道:“我家將軍送給夫人的東西,夫人可收到了?”

他說到這里,自失的一笑,道:“夫人休怪小人無禮,實是我家將軍曾有交待,要小人這麼問一問。”

馮宛咬著唇,低聲說道:“收到了。”聲音嘟囔中帶惱。

那仆人恭敬地說道:“那小人回稟將軍了。”

他轉身就走。

望著那仆人的背影,馮宛喚道:“且慢”

那仆人轉身,恭敬地等著她發話。

馮宛的臉紅了又紅,唇嚅了又嚅,最后她低聲說道:“請轉告將軍,天冷人多,口舌不得不防”她又咬牙道:“因此我釘死了那里。”

她的話含糊不清,不管是馭夫還是這仆人,都聽不懂。對上他們不解的目光,馮宛命令道:“照實說便是。”

“是。”仆人大步離去。

目送著那仆人離去的背影,馮宛臉還是火辣辣的燙。她是有心想借這仆人的口呵斥衛子揚幾句,指責一番。

可是,衛子揚那廝,行事毫無顧及。惹惱了他,要是他這般直沖沖地撞入趙府,把事情敞開了,她可如何是好?

不過也不能這樣忍下去。她想,她這般向他訴著苦,也許他會體諒自己的難處,不再前來了。

當然,說這話時,馮宛是沒有把握的。要知道,衛子揚那家伙,與所有人的性格都不同啊。她在他面前,還真的只有忍氣吞聲的份。

抿著唇,馮宛忖道:窗戶我暫時不釘,如果過了幾天,他並沒有反應,我再把它釘上。

轉眼二天過去了。

這二天中,不時的貴女們來找,馮宛跟著她們出去幾次,讓她們肆意地圍觀一陣后,她們的興趣也慢慢淡去。因馮宛實在其貌不揚,言行中又不見妖媚,貴女們傳來傳去,也都相信了她與衛子揚的關系,當真是恩情夾雜其中的姐妹關系。

自從那一日后,月娘也變得老實了,她的人把院落里修理一新,可以居住后,又忙著去盤了三家店面。

趙俊每次回來,還是在月娘房中落宿。他新得了這如花美人,正是情熱之時,兩人耳鬢廝磨的,趙俊沒有心,也沒有精力再顧及府中的其它女人。

這一晚,明月當空,馮宛坐在紗窗前,對著月明光,享受地閉上雙眼,只用手指摩挲著竹簡上的字跡,品味著書中的智慧。

西西索索的腳步聲響,一人走到她身后,略呆了呆,弗兒低細的聲音傳來,“夫人,前院在笑呢。”

確實,這個時候,月娘的院落里,笑聲不斷傳來。這些笑聲中,間雜著趙俊得意歡快的笑聲,在這夜空中,恁地扎耳。

見馮宛不理會,弗兒上前,為她把漿水滿上,壓低聲音說道:“奴聽艷兒在說,自從五殿下成了太子后,對我家郎主便十分看重。現在郎主在太子府中,主管對外諸事的同時,還參贊軍務。”

弗兒看向馮宛,聲音有點緊張,“太子親口說了,只要他立一個功,便會升郎主的官。太子還對郎主說,不必羨慕衛子揚,郎主只要有心,將來必在衛子揚之上。”

壓低聲音,弗兒說道:“郎主現在就為這事在歡喜著。”

直過了好一會,閉著雙眼,手讀完最后一個字的馮宛把竹簡一放,溫雅說道:“恩,我知道了。”

便說出這幾個字,她又拿起一片竹簡,靜靜的摩挲起來。

看著夫人一動一動的唇,望著一側散佚于幾上的老舊竹片,弗兒真不知道,這些東西就這麼有意思?都勝過夫人后半世的榮華?

“夫人?”弗兒有點急也有氣地說道:“你怎麼就不上心呢?現在便是嫵娘也是知道的,別看府中的婢妾眾多,可郎主真正上心的只有你一個。現在郎主將有富貴,那是屬于你的榮光啊。你……”

她咬著唇,忍不住重重說道:“倚靠自家郎主,不是比倚靠那個什麼衛將軍要強嗎?”

馮宛睜開眼來。

見到馮宛看向自己,弗兒倔強地咬著唇,低下了頭。

馮宛盯著弗兒,暗道:她這話是順口說出的,還是說,那天晚上的事,她有所懷疑了?

在馮宛地盯視中,弗兒一臉倔強,卻又目光明澈,顯得忠貞之極。

馮宛又想道:如果不是夢到前世事,她這一世碰上弗兒,依然會重用,依然會甘願為她付出錢財,只圖她永遠忠于自己。

轉過頭來,馮宛溫和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夫人?”弗兒瞪著她,見馮宛雖然微笑著,卻神色淡淡,顯然是真不想再說這事,她抿著唇告退而出。

弗兒剛走到門外,只見月娘在兩個婢女地籌擁下,碎步而來。見到弗兒,月娘秀美的臉上帶著甜美的笑容,問道:“夫人在嗎?”

弗兒低頭應道:“夫人在呢。”

月娘客氣地說道:“你是弗兒吧?弗兒,還請說與夫人,便說月娘求見。”

弗兒恩了一聲,轉身向里面喚道:“夫人,月娘求見。”

好一會,馮宛溫雅的聲音傳來,“不必了。”

馮宛這般直接拒絕,顯然是月娘沒有想到的。她呆了呆,轉眼,她朝著馮宛的房間盈盈一福,怯怯地喚道:“月娘來見過夫人。那日之事,實是月娘無禮,還請夫人不要見怪,原諒了月娘。”

沒有想到她竟然是來道歉的。

一陣腳步聲響,轉眼,馮宛推開了房門。

站在門口,就著一泄滿地的明月光,馮宛靜靜地打量著月娘。

這時的月娘,正蹲福著低下頭,她一動不動的,月光下,她秀美的臉上神情溫怯中透著幾分誠懇。

竟像是真的?

馮宛所以出來,便是想看一看她這表情。

見到月娘在自己地盯視下,一直一動不動的。她有點納悶,也有點詫異。

久久聽不到馮宛的聲音,月娘弱弱地說道:“姐姐,那日真是月娘錯了,你可以原諒我嗎?”她抬起頭看向馮宛,烏黑的大眼中濕意,顯得真誠無比。

馮宛直直地看了她良久,見月娘一直這般蹲福著,不惱不起,她衣袖揮了揮,淡淡說道:“起來吧。”

“姐姐這是原諒月娘了?”月娘驚喜地說道:“多謝姐姐,多謝姐姐。”

她這才起身。

便這般含淚含笑,月娘秀美的臉在月光下如梨花一樣幽白,她脆脆地說道:“姐姐不惱,月娘也就踏實了。姐姐,月娘告退了。”

說罷,她朝馮宛恭敬地行了一禮,慢慢退下。

在退下際,不管是嫵娘還是眉娘等人,都已站到臺階上看著這份熱鬧。見到月娘走來,幾妾的眼中都帶著一分譏嘲。不過惦記著她勢大,又得郎主的寵,終是沒有一人開口。

月娘一走,馮宛便轉身回房。

第二日,馮宛剛剛洗漱完,一輛馬車出現在府門口,同時,一個太監帶著幾個宮婢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誰是馮氏?”

弗兒連忙應道:“便是我家夫人。”恰好這時,馮宛的聲音傳來,“妾便是馮氏。”

她走了出來。

朝著蹲福中的馮宛打量幾眼,那太監尖哨地說道:“你這婦人膽子不小啊,宮中來這麼多人相請,都請你不動。”

他說的,自然是衛子揚的宣言剛剛捅出的那二日發生的事。

馮宛低眉斂目,訥訥說道:“那日妾得知消息時,天使已去,妾一外臣婦,不敢自作主張,一直呆在家中再等天使相召。”

太監聽到她的解釋,尖笑了一聲,不耐煩地說道:“跟我說這麼多作甚?皇后娘娘想見你,走罷。”

馮宛連忙應是。

馮宛的馬車跟在太監的馬車駛到了街道中。

不一會,兩輛馬車便駛到了宮門外,恰好這時,前面也停了幾輛馬車。馮宛的馬車剛剛停下,只見前面一輛馬車掀開車簾,趙俊露出頭來。

他盯著馮宛,蹙眉說道:“什麼事?”

馮宛說道:“皇后有召。”

趙俊恩了一聲,道:“好自為之。”

“是。”

這時,宮門大開,馬車依次入內。

馮宛的馬車在廣場上停下時,趙俊幾人正匆匆走下馬車,他們從馮宛身邊穿過,一長胡文士低聲說道:“鮮卑此次異動,實是大不尋常。我看太子急召我們,必是為了此事。”

“哎,北方戰事還在膠著,現又添了鮮卑,當真是多事之秋。”

“趙俊,太子現在對你是寄望很深啊,若是你能一展大才,壓過那個姓衛的,未必不能封侯。”這一句,馮宛卻隱隱聽出話中的嘲諷之意。

步履匆匆中,馮宛看向趙俊。此刻,他一張俊臉笑得有點僵硬,右手更是緊緊握著,看來他很緊張啊。

以前這種境地,他總喜歡找她述說。可這幾日,他連這種事都沒有來找她,這個男人,是準備對她放手了嗎?

馮宛尋思了一陣,又忖道:鮮卑來犯?

這個,她卻是知情的。

就在這時,正在行進中的趙俊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正在走下馬車的馮宛,正好抬起頭來,她一看,也是一怔。

只見一輛馬車急沖而來,轉眼,那馬車便沖到了趙俊的身前。

它停了下來。

馬車中的那人,朝趙俊瞟了一眼,繼續驅車前往。

它越過趙俊,直直地朝廣場駛來,也朝馮宛駛來。

趙俊與幾人一邊寒喧,一邊走著。走了幾步后,他不知想到了什麼,急急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他正好看到了那急急停下的馬車,以及從馬車中縱身跳下的衛子揚。衛子揚顯然注意到了馮宛,正大步向她走去。

一人見趙俊停步不前,臉色變幻,不由喚道:“趙君,趙君?”剛叫了兩聲,趙俊腳步一提,朝廣場中的兩人大步走來。

此時的馮宛,注意力全放在衛子揚身上,見他一下馬車便直直地盯著自己,大步逼來,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這時,那太監在身后尖聲喚道:“趙夫人,走啊——”

馮宛回過頭來,她勉強一笑,正要應是,那太監奇道:“噫,衛將軍怎麼過來了?”轉眼他想起傳言,皺眉說道:“趙夫人,衛將軍來找你了。”

背對著衛子揚的馮宛,直覺得手腳冰涼,她暗暗想道:我自是知道他正在向這里走來。

說實在的,此時的她,真提好生后悔。那一天,她真不應該跟衛子揚的仆人那麼說,更不應該在接到他的木刀警告后,還說什麼自己把窗戶已經釘死。

實在是她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會在此時此地遇上衛子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4 22:00:52

第九十二章 一並嫁了?

來到馮宛的身后,衛子揚清脆微靡的聲音傳來,“阿宛?”他吐出的溫熱氣息,都撲到她的頸子了。

馮宛背心冷汗涔涔而下。

身后這個少年,他有囂張的天性,也有囂張的本錢,可她沒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如他這般年少輕狂,只怕想不到她的諸多無奈。

因此,感覺到身后之人的體溫暖暖襲來,簡直就要暈厥過去的馮宛。牙一咬,迅速地轉過身來。

她這一轉身十足突然,不但突然而且倉促。衛子揚正要說話,見狀定神望來。

馮宛面對著他。

此刻晨光正好,一襲淺紅朝服的衛子揚,美到極致的臉上仿佛在發光。他那雙流光溢彩,如血色寶石一樣的鳳眼,斜長斜長的,微睨的,含笑地望著她。

這笑容有著讓人溫暖的華燦。

對上這樣的衛子揚,馮宛那萬般的無奈,僵硬的笑容,都消失了。她不由自主地展顏一笑。

就在少年彎眸回以一笑時,馮宛終于記起這是什麼地方,于是她說道:“衛將軍,皇后召我呢。”她雙眼水汪汪地看著他,低低說道:“那個……”不等她提到木刀的事,二十步開外,趙俊的聲音傳來,“宛娘”

他的聲音是從牙縫中迸出來的,“不是皇后有召嗎?”也不等馮宛回答,趙俊盯向了衛子揚。

對上這個俊美得灼眼,神采飛揚的美少年,趙俊剛剛溢出咽喉的冷言冷語給縮了回去——現在還不行,現在他還沒有得到重用,還不到踩踐這個孌童的時候

狠狠一吞咽,趙俊瞪向馮宛,厭倦的,極不耐煩地喝道:“還站著干什麼?快走啊”

馮宛應道:“是。”她低下頭,也不看向衛子揚,便這麼一福,“衛將軍,阿宛告退了。”

她向后退去。

這時,一只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便這般錮制住馮宛,衛子揚漫不經心地瞟了趙俊一眼,轉向馮宛說道:“到一邊說說話。”

一邊說,他已一邊拖著馮宛,朝廣場中心走去。

為了跟上他的步伐,馮宛只得小跑著,見四個雖有不少人看著這里,因隔得遠,也不必擔心她們聽得到。馮宛連忙壓低聲音說道:“衛將軍,我還是一個婦人”

衛子揚腳步一頓,回過頭來。

他看向馮宛時,總有點不自覺地盯向她的頸項以下,而且眼神過于專注。迎上少年的目光,馮宛不由想到那晚的情景,一時又羞又臊又惱,她咬著唇說道:“我,我是一個有夫之婦。前陣子你光是說了那麼一句話,那些女郎便天天來找我。”

衛子揚歪著頭。見到她眼中淚光閃動,他鳳眼微瞇,忍笑說道:“你氣了?”

馮宛哼了一聲。

這時,衛子揚咧著白牙說道:“我喜歡你生氣。”他的聲音憨厚,馮宛敢以性命擔保,他這句話完全出自內心。

見馮宛的臉色由紅變青,衛子揚愉快地咧嘴一笑。他問道:“那木刀你收到了?”

見馮宛點頭,他壓著嗓子道:“那窗子,你真釘死了?”垂著眸,他的聲音有點沉,“我明明警告了你,你還置若罔聞?”危險地瞇著雙眼,他笑容轉冷,“丑女人,你膽子很大啊”

天啊,這種大庭廣眾當中,他怎麼能大賴賴地說起窗戶的事?

馮宛的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感覺到四周盯向自己的目光越來越多,她咬著唇老老實實地說道:“沒有。”她氣苦地說道:“我只是那麼一說。”

聽到她說沒有,衛子揚大為滿意,他點頭道:“算你識相。”哼了哼,對上馮宛畏畏縮縮的樣子,他不滿地說道:“你到底怕什麼?我該說的都說了,你真到了我府中,那些女人也絕不敢動你。哼,借她們也沒有這個膽”

說到這里,衛子揚聲音一沉,極為不悅地說道:“你四處跟人說,你是我的姐姐。”一提這件事,他的眉頭便是一豎,聲音也沉冷得很,重重一哼,衛子揚極為不善地說道:“在這地方找你,便是想警告你,以后,不許再跟任何人說,你我是姐弟。”

他呸了一聲,道:“叫我弟弟,丑女人,你比我大多少?你這樣叫著,惡不惡心?”

聽到他惡劣的語言,馮宛抿著唇,她感覺得到,此刻衛子揚正是火氣上,很顯然,她逢人便說他們是姐弟關系的話,已完全觸怒了他。所以,他便要在這皇宮中與她親近,讓她膽戰心驚。

見到馮宛老實地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反駁,衛子揚悶悶的嘟囔道:“你都欺我親我,那天還故意在我前來時洗澡,讓我什麼都看到……有這樣的姐姐嗎?”

騰地一下,馮宛的臉再次漲得通紅。

衛子揚欣賞地看著她羞怒的模樣,歪了歪頭,斜長的鳳眼快樂地瞇了瞇,湊近了她,低低軟軟的嘟囔著,“宛娘,那一晚,我老想著你,都睡不著。”

轟地一下,馮宛臉紅過耳。

這時,湊近她的衛子揚,目光再次專注地盯向她的頸項以下。他看得太專注,馮宛直覺得他呼吸都有急促。

馮宛連忙退后一步,低聲說道:“時辰不早了,我一外臣婦,萬不可讓皇后久等。”

她的聲音清冷堅定。

衛子揚嗯了一聲,道:“那你去吧。你不用怕,他們知道我著重你,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會怎麼著你。”

這倒是實話,現在陳國邊關不穩,最是看重衛子揚的時候。誰也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婦人,去觸他的霉頭。

說到這里,衛子揚見馮宛還在低著頭,壓著嗓子笑了起來。

他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臉上按了按,啞著嗓子說道:“丑女人,以后不要東怕西怕的,一切有我呢。”頓了頓,他嘟囔道:“其實你要洗澡,可以多洗幾次。”

剛才還怪她故意當著他的面洗澡,現在又要求她多洗幾次?

馮宛直覺得自己的臉都紅色得要滴出血來。

衛子揚對著臉紅耳赤的馮宛欣賞了一陣,袍服一甩,大步離去。

那太監見衛子揚終于走了,連忙跑來,尖聲道:“趙夫人,快走吧。”

“是。”

馮宛走了十幾步,趙俊跨出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

這時,那太監不客氣的聲音傳來,“趙大人,莫非你也想學衛將軍?再讓皇后娘娘等下去,你我可擔待不起。”

衛子揚可是個連大公主也敢甩耳光,四公主也敢不給半點顏面的人,這些宮中太監見了,畏懼那是本能的。可對上趙俊,那就不一樣了。因此這太監此時的話,尖酸難聽得很。

趙俊臉色一青,他忍著氣向后退出一步,朝那太監一禮,道:“公公勿怪,是我唐突了。”在太監尖銳的哼聲中,他低下頭,目光瞟過馮宛。

此時,馮宛也低著頭。她似是沒有注意到趙俊在一側,只是靜靜地向前走著。

在經過趙俊時,趙俊沉怒的聲音低低傳來,“他說了什麼話,讓你臉紅至此?”

馮宛的頭更低了,恰好這時,那太監尖聲說道:“走快點。”

馮宛連忙應了一聲,兩人腳步加快,轉眼便把趙俊甩在了身后。

不一會,他們來到后苑所在。林蔭樹下,宮婢們出出入入。

剛才的那一幕,很多人都看在眼底。見到馮宛走來,宮婢們的雙眼,幾乎粘在了她的身上。竊竊點評和私語聲,更是不絕于耳。

感覺到她們如火如荼的盯視,馮宛暗暗苦笑,忖道:衛子揚那家伙,連宮婢都迷倒了不少。

她也不想想,以衛子揚那絕色的容貌,那任性的,愛恨分明的行事風格,哪個少女不懷春?這女人少時,最受她們歡迎的,通常不是端正的君子,而是那行事無所顧及,亦正亦邪的風流人物。

不一會,皇后的院落便到了。

那太監引她進入一個房間,道:“稍侯。”說罷,他走了出去。

馮宛打量著這用來待客的普通廂房,慢慢坐了下來。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響起,同時,太監尖哨的聲音傳來,“皇后娘娘駕到”

馮宛連忙起身,她低頭束手,退到一側。

轉眼間,一行人走了進來。馮宛深深一禮,朗聲道:“妾馮氏阿宛見過皇后娘娘。”

“起來吧。”皇后的聲音平和溫柔,一陣西西索索聲后,她溫和慈祥地說道:“給趙夫人備塌。”

“是。”

“抬起頭來。”

馮宛抬起了頭。

這一抬頭,她才發現,除了皇后和幾個不識得的嬪妃外,馮蕓也坐在一側。只不過這次見到馮蕓,她似乎內斂了不少。不但衣袍的顏色不再那麼濃艷,便是表情,也顯得安靜許多。她正側坐于塌,低眉斂目的。便是看到馮宛,那表情也是淡淡的,渾沒有以前那種外露的張揚。

“趙夫人,”皇后平和的聲音傳來,“一陣子不見,一切可好?”

“謝皇后問,妾一切都好。”

一個嬪妃的尖笑聲傳來,“趙夫人連衛將軍也攀上了,自是一切安好。”

語氣嘲諷,明顯是有備而來。

馮宛低眉斂目,沒有開口。

皇后溫聲說道:“有這回事?趙夫人?”她盯向馮宛。

馮宛溫婉地應道:“妾與衛將軍,確是情同姐弟。”剛說到這幾個字,她便想起剛才衛子揚提及此事時,語氣中的憤懣,不由頓了頓。

“好一個情同姐弟。嘖嘖嘖,臣妾還真是佩服這位趙夫人,不但讓弟弟記住了她的恩義,還令是弟弟不顧她的夫主和婦人身份,執意要收她于身側。”那嬪妃道,“趙夫人這手段,真真了得。”

她的語氣含諷帶刺,馮宛白著臉,似是惶惑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馮宛馬上記住了這個三十多歲,長相艷美的嬪妃。

連忙低下頭來,馮宛不安地絞著雙手,一副不勝惶恐的樣子。

正如剛才衛子揚所說的,這些人現在不敢動她,最多,也就是口頭上說點難聽的話而已。不過饒是如此,她這惶恐不安的表情,是一定要有的。

眾嬪妃一直在盯著馮宛,見她如此,另一個嬪妃對馮蕓笑道:“馮美人,你這個姐姐啊,怎麼看也是一副賢德婦人的模樣。真真想不到,她對丈夫也有如此手段。”

馮蕓清細的聲音傳來,“我這大姐,一直是聰慧的。”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是直接承認了那嬪妃侮辱性的指責。

就在這時,皇后身后的一個宮婢笑著說道:“剛才在廣場上,趙夫人就與衛將軍說了好一會話呢。嘻嘻,娘娘們不知道,趙夫人一邊說話,一邊臉紅紅的,看起來仿若十六七歲的女郎般嬌美。”

嗡嗡聲四起。

皇后低頭盯向馮宛,清咳一聲,在令得房中一靜后,她溫和地問道:“趙夫人與衛將軍,已私相授受了?”

聲音極其溫和,可聲音入耳,馮宛直覺得寒風嗖嗖。

馮宛搖了搖頭,清聲道:“沒有。”她抬起頭來,目光明澈地看了皇后一眼,再低下頭說道:“衛將軍乃天人一般的人物,我一平庸丑婦,何德何能與他私相授受。”

頓了頓,馮宛聲音略低,隱含無奈,“只不過我夫主剛納了一門妾室,那妾室帶來的私仆,已超過趙府的仆人數,夫主又對他極為寵愛。這事相國的女郎都知道,衛將軍也是聽了此等傳言,深感氣惱,又覺得我這婦人不知體恤他的好意。”

她加重了‘他的好意’幾個字,是在告訴她們,衛子揚又說出那要她離開舊夫,入他府中的話。而這話,也是令她臉紅的根源。

關于趙俊新納妾室被女郎們圍攻一事,宮中也有傳聞。這些傳聞,當然是女郎們和她們的奴婢信口說出的。人總是這樣,不會說出不利自己的傳言。因此那些話傳到宮妃們的耳中時,她們聽到的是那個新妾的無禮和囂張,以及她們對馮宛這個主婦的欺辱。

自己保護的人被趙俊的一個小妾欺辱,以衛子揚那性格,自然是受不了的。因此馮宛這話一出,眾妃還真是信了。

沉吟中,皇后溫和的笑聲傳來,“趙夫人不必多慮,衛將軍看重你,那是你的福運……這樣吧,我來做主,讓你與四公主同時入衛府的門,如何?”

她笑得甚是慈和,“聽四公主說,你與她相處甚好。她呢,對你也是喜愛的。這是福氣啊,以后在衛府中,你們姐妹也可以相互扶持……”

皇后的聲音還有娓娓傳來,馮宛卻是什麼也聽不到了。她只覺得耳中嗡嗡一片:要她與四公主同時入衛府的門?也就是說,皇后想把四公主嫁給衛子揚,因擔心他又不給情面,便嫁一送一,把她這個有夫之婦一並打包送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5 19:31:08

第九十三章 哪容你們算計

馮宛一直知道胡人荒唐,特別是胡人貴族,那個荒唐更是超出時人想像。可她還是想不到,身為皇后,竟然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提出這樣的要求來。

抬起頭來,馮宛輕叫道:“阿宛,是有夫主的……”

“自是知道你有夫主!”皇后笑得格外慈祥,她溫和地說道:“你夫主那里,本宮不會虧待于他。”說到這里,她目光閃動,看到她這模樣,馮宛心神一動:莫非,皇后是想趁機把大公主許給趙俊?

前世時,她便知道,皇后對大公主一直是看重的,恩寵的。如今,大公主跋扈惡名在外,根本不會有俊杰或貴族求娶于她。眼看大公主一年一年拖下去,再加上她本人又是個固執的,皇后便是對趙俊印象一般,可耐不住大公主哭求。再說,若是能把大公主許配給趙俊,對皇室來說也是一個交待。

想到這里,馮宛心思電轉。

這時,皇后溫和的聲音娓娓而來,“阿宛的長相和出身,自是配不上衛將軍。不過阿宛不必擔憂,此事本宮會求過陛下,請他允許阿宛以平妻的身份嫁給衛將軍。”

聽到這里,馮宛終于清醒了些。

平妻的身份?

她冷笑起來,她一個毫無勢力的已婚婦人,便是以平妻的身份嫁給了衛子揚,只要到了四公主手下,是生是死,還不是皇室和四公主一句話?便是今日她們礙在衛子揚的面子上不曾動她,可只要在她們手里,那是來日方長!

見到馮宛呆呆怔怔,馮蕓的笑聲響起,“大姐何必猶豫?你不是幾次跟大姐夫提過和離嗎?既然早有離去之想,皇后娘娘的安排,豈不是正合你意?”

慢慢的,馮宛抬起頭來。

她束手而立,低眉斂目,許久許久,才低聲說道:“茲事體大,妾一有夫之婦,哪能不經過自家夫主,也不經過衛將軍,便擅自作主的?”她朝皇后盈盈一福,徐徐說道:“還請皇后娘娘找來我家夫主,以及衛將軍,交由他們定奪。”

她喃喃說道:“妾一婦人,實無主見。”

馮宛這話,倒是合情合理。

皇后秀眉一蹙。

可這事,正是因為不敢對衛子揚開口,她們才找來馮宛的。

盯著低眉斂目,溫婉本分,卻一臉堅定的馮宛,皇后的眉頭蹙了又蹙,看來,這婦人是認定這個理了?

這時,一個嬪妃細聲細氣地說道:“娘娘既然找你,便是想問過你本人的想法。”

馮宛依然垂眸,她喃喃說道:“茲事體大,妾不敢自專。”

她絞著衣角的雙手劇烈地顫抖著,顫著聲音,白著臉,馮宛又說道:“阿宛書香傳家,便是與夫主有所不和,所想的,也不過是和離……”她退后一步,伏倒在地,聲音變啞,“娘娘所言,實是超出阿宛所知,此等事,還請娘娘與諸位丈夫定奪。”

聽到這里,眾妃暗暗忖道:再這麼逼問下去,眼前這個馮氏只怕要哭出來了!

皇后眉頭蹙得更深了,她還有很多話不曾說呢。

皇后沉默時,伏在地上的馮宛,幾乎是縮成一團。

這時,一個嬪妃湊近皇后,低語了一句。

皇后點了點頭,喚道:“叫四公主過來。”頓了頓,她又說道:“把大公主也叫過來。”

“是。”

聽著兩個宮婢離去的腳步聲,伏在地上的馮宛,眼神冷而清。她冷冷想道:看到自己這個模樣,她們竟是還不願意罷手。

馮宛不知道,皇室執意把四公主嫁給衛子揚,是想把他收入自家人的范圍呢,還是另有圖謀。當然,皇室沒有定下婚約的公主,也就是四公主和大公主兩人。想來如果還有一位公主,皇室是樂意換人的。

一陣腳步聲傳來。

轉眼間,四公主嬌嬌俏俏的聲音與大公主略啞略粗的聲音同時傳來,“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慈愛地笑道:“都起來吧。”

“是。”

移動塌幾的聲音傳來。

這時,大公主含怒的低叫聲傳來,“這怎麼在這里?”

她罵的,自然是馮宛。

聲音一落,皇后便怒道:“住嘴!”她怫然不悅,“坐下!”

重重的落座聲傳來。

靜了靜,皇后溫和的聲音傳來,“馮氏,聽人說,上一次你流產之事,是有緣故的?”

她的聲音帶笑,也帶著威脅。

連這一招也用上了麼?

馮宛冷笑。

伏在地上的她,身子劇烈地顫抖著,顫抖著。幾乎是突然的,她放聲大哭起來。

便在這皇宮,馮宛淚如雨下,哭得聲嘶力竭,上氣不接下氣。

這馮氏阿宛,每每見到,都是氣定神閑,仿佛天塌下來也不會驚慌,眾女哪里想到,此時此刻,她竟是這麼不顧體面,不顧場合地痛哭起來?

皇后薄怒中,馮宛哭著哭著,突然一口氣轉不過來,竟是頭一歪暈死過去。

騰的一聲,皇后站了起來。

馮蕓等嬪妃也站了起來。

盯著馮宛,一個嬪妃低聲說道:“娘娘,聽人說這婦人深知漢禮,是個賢淑本分的……今日這事可能是駭著她了。不如聽她所言,問過趙大人和衛將軍?”她們都是婦人,不用想也知道,駭著了是其一,只怕被氣苦了,更是一個原因。皇后后面那句話,直是誅心之言啊。

皇后沒有理會她,只是轉頭盯了馮蕓一眼。

馮蕓馬上明白了,她低著頭直到皇后面前,朝昏倒在地的馮宛看了一眼,低聲道:“我這大姐,在閨中時,大門不出,二門不返(邁?)。”

她沒有說完。

可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皇后蹙眉想道:難不成,是真的逼過頭了?哼,這些晉人女子,一個個又守舊又固執,還真是誤事。

她慢步踱到昏倒的馮宛面前,瞟了幾眼,又想道:衛子揚的身份還沒有得到證實,如果傳言有虛,他也不過是一大將……罷了罷了,還是暫時放一放吧。

想到這里,皇后淡淡說道:“馮美人,你把她送回趙府吧。”

“是。”

“有些該交待的,就交待一聲。”

“是。”

馮宛是在痛楚中醒來的。她剛一睜開眼,一宮婢便連忙收回按在她人中上的手指,道:“趙夫人醒了。”

傳來的是馮蕓的聲音,“有勞了,你下去吧。”

“是。”

那宮婢一退,西西索索聲傳來。馮蕓移著塌來到馮宛面前,嘲笑地看著她,說道:“大姐,阿蕓長得這麼大,第一次知道,大姐也會哭的。”

她哧地一笑,“還哭得這麼兒狼狽,大姐真是本事越來越了得啊。”

馮宛低頭坐起,她打開車壁,給自己斟了一把酒飲下。直到那酒水一滴不剩,她那顫抖的手才漸漸恢復平穩。

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時候,低著頭背對著馮蕓的馮宛,臉上是帶著冷笑的:我不哭,不暈倒,會這麼容易脫身嗎?

這時,馮蕓的聲音還在繼續傳來,“好了,你也醒了。”她聲音一沉,命令道:“回去了,便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特別是衛將軍那!”她盯著馮宛,笑了一笑,“你應該知道,這種大事,皇后娘娘是想親口跟衛將軍說的。”

馮宛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卻是應了。

見她應承,馮蕓放松下來。她兀自盯著馮宛,盯著盯著,突然說道:“這陣子很多人吃不飽,朝中大臣多的是臉黃肌瘦的,怎地大姐還這般好容色?”便是深宮中,吃飯也明顯緊張了。馮蕓自己的氣色,便比不起馮宛。

馮宛自是不答。

馮蕓冷笑起來,“好了,與你這人說話,恁的讓人氣悶。停車。”

馬車一停,馮蕓便在宮婢的扶持下,走了下去。

目送著馮蕓離開,馮宛低下頭來,任由額前碎發垂在眼前,久久一動不動。

她實在不想生死束之人手的!

馬車穩穩地駛回趙府。

回到府中,馮宛洗浴更衣后,便靜靜地坐在塌上,靜靜地品著酒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房門砰的一聲,被人重重踢開。

接著,一人旋風般地沖了過來。帶著無邊狂怒沖到她面前、

馮宛緩緩抬頭。

她無視趙俊鐵青的臉,輕聲命令道:“退出去,帶上房門。”

“是。”

弗兒低頭退下。

房門一關,馮宛手臂便是一陣劇痛,卻是趙俊狠狠地抓住了她。

不等她開口,馮宛低聲問道:“聽說鮮卑來犯了?”她抬起頭,目光明澈如水地看著趙俊,溫婉地說道:“北方諸胡還不曾退去,鮮卑又來了,太子和陛下,定然是慌亂的吧?”

沒有想到她一開口便提到前線之事,趙俊狐疑地松開了她的手。

他盯著馮宛,遲緩地說道:“你想說什麼?”他的聲音中,有著他自己不曾發現的期待。

他這個婦人,很多時候是一問三不知,可有些事,她一旦開口了,那是一說一個準。這點,趙俊是深有體會的。

馮宛緩步踱向窗口,溫柔的聲音在房中靜靜響起,“聽說,鮮卑胡人,至今還不曾定下太子。鮮卑王年老,共有四位成年王子。這次帶兵的是二王子。”

她回過頭,雙眸亮得異常,靜靜看著趙俊,馮宛輕聲說道:“夫主應該知道,太子一日不定,人心便是一日不安。”

“你想說什麼?”

趙俊這時已聽出了點名堂,他大步走到馮宛面前,認真地看著她,臉孔在這一刻變得明亮起來。

馮宛輕聲說道:“妾以為,若是我朝陳願與二王子結盟,鮮卑兵未必不可退。”

“說清楚!”

趙俊因為激動,聲音都有點高昂。

馮宛抬頭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說道:“學漢昭君事!”

“學漢昭君事?”

漢朝王昭君的事,他雖是胡人,也是聽過的。事實上,不管時代隔了多遠,那種與絕世美人有關的事,總是流傳得廣些。

他知道,漢朝的王昭君,生得很美,后來被漢朝皇帝和親了。

和親?

趙俊嗖地轉過身來,他盯著馮宛,低聲道:“宛娘的意思,是和親?”

馮宛點頭,她雙眸明亮如水,溫柔低語,“若是我陳朝願意嫁一公主給二王子,並許下全力扶助他登上鮮卑王之位的諾言。夫主以為,二王子願意否?”

趙俊的臉漲得通紅。

馮宛又說道:“對我陳朝來說,不過是去一公主。卻退了鮮卑兵,解去了燃眉之急。”她低低說道:“只要此關一過,想戰想和,還是想一統鮮卑胡地,不是由陛下和太子決定的嗎?”

趙俊呼吸急促起來。

他緊緊地握著拳頭。

沒有人知道,他現在是多麼的被動。太子給他許了又許,就只要他如上次一樣,顯出軍事大才。可是他,明明對軍事一無所知,便是絞盡腦汁,又哪里想得出來?

不過,現在機會來了!

宛娘給他出了一個絕好的主意!

趙俊喘息著,他嗖地轉身看向馮宛,直直地看著她,看著她,突然的,他朝她深深一揖,大聲道:“宛娘,為夫這一世若是見棄于你,必將天打雷劈!”

說到這里,他大步轉身,風一般地卷出了房門。

望著郎主歡喜離去的背影,弗兒張著嘴,愕愕地一動不動。直過了好久,她才轉眼看向馮宛。剛剛郎主進來時,明明臉色鐵青,簡直是一副要吃人的駭人模樣。萬萬想不到,他進去不到一刻鐘,便這般歡天喜地地沖了出來。甚至,還向夫人許上了毒誓!

木呆呆地看著馮宛,弗兒忍不住走到她身邊,傻傻問道:“夫人,郎主這是怎麼了?”

馮宛瞟了她一眼,淡淡說道:“無事。”

“他,他剛才向夫人發誓了?”

對上弗兒驚愕的表情,馮宛微微一笑,想道:他發的誓還少嗎?上一世時,我每幫他一次,他就會歡喜地抱著我,那個時候,他是什麼誓也發得出,什麼諾言也敢許。

可那有什麼用?

甜言蜜語對有些人來說,只是他們的習慣而已。他們的話說出后,風一吹便散了。

不過,馮宛自是不會說出。她眼角瞟過站在院落里的眉娘和月娘那老媽子,淡淡吩咐道:“嗯,夫主說他這一世若是見棄于我,必被天打雷劈。”她的聲音清而靜,不顯得刻意,卻也足夠讓院落外,側耳傾聽的那些人聽得個明白。

弗兒張著嘴,結結巴巴地說道:“奴聽到了,郎主他,他真是歡喜夫人。”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帶著歡喜。

同樣,她的聲音雖然不大,可那些悄悄靠近,側耳細聽的人,還是可以聽明白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5 19:31:28

第九十四章 反應

院落里在安靜后,傳來一陣低語聲。

月娘握著雙手,看著緩步走出的馮宛,望著她在陽光下雍容淡漠的表情,眨了眨長長的睫毛,低聲說道:“原來,夫主對她真是不一樣。”到趙府不過數日,她似乎長大了很多,那雙眸子中靈動仍在,只是還多了些什麼。便是那神情中,也少了怯意,多了幾分沉穩。

老媽子走到月娘身后,與自家女郎一起看著馮宛的身影,低聲安慰道:“女郎何必擔心?聽說她與郎主已有半年不同房了。這男人嘛,連那女人的身子也不迷戀了,再深的感情也是虛言。”

老媽子又道:“再說,不是還有叔父嗎?”

月娘沒有回答,她只是盯著馮宛,眸中閃動光芒。好一會,她低聲說道:“聽說夫人的婢女弗兒家里急需用錢?”她說道:“讓蘇兒去套一套,看看可不可以為我所用。”

“是。”

月娘抬起倔強的小下巴,見到馮宛轉頭看向自己,連忙低頭避過,“去準備一下,我要入宮拜見馮美人。”

“是。”

走在院落里,馮宛感覺得到,婢妾們向自己投來的目光。這些目光中,有一道特別灼人。

她順著那眼神望去,這一望,對上了月娘秀美的側面。她正神情怯懦地與那老媽子說著話。

與自家老媽子說話,用得著這般怯懦嗎?馮宛冷笑著想道:看來還是不安份啊。

這時,弗兒來到她身后,低聲說道:“夫人,可要用粥?”不等馮宛詢問,她便解釋道:“郎主說了,從今日起,夫人一日可食四頓濃粥。”

馮宛恩了一聲,道:“備著吧。”

下午時,老媽子急急走入了月娘的房間,望著一臉期待的自家女郎,老媽子道:“人回來了,說是馮美人忙著呢,沒空接見女郎。”

說到這里,老媽子又道:“老奴給了那人一碇金錁子后,那人又悄聲說了一句,好似是,在宮中郎主和馮美人吵起來了。”

吵起來了?

月娘一驚,她愕然問道:“怎麼會吵起來?”

“老奴不知。”

月娘蹙著眉,憂心忡忡地說道:“夫主對馮美人一直是能讓就讓,這次居然會吵起來。難不成發生了什麼大事?”

月娘確實不知,此刻的皇宮,著實發生大事了。

鳳儀宮中,皇后青著臉,在房中不停地踱來踱去。在她的面前,是幾個一動不動,束手而立,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的嬪妃。

沙漏流逝中,一陣腳步聲傳來。

聽到那腳步聲,皇后急急止步,她轉過頭盯向門口。

不一會,一個太監出現在房門外,他佝僂著腰,壓低尖哨的聲音說道:“回娘娘,陛下允了”

四個字一出,皇后臉色微變。而旁邊的嬪妃們,則發出一聲小小的,壓抑的驚呼。

望著那太監,皇后問道:“陛下可有說,屬意哪位公主?”

太監搖頭道:“還不曾說起此事。陛下聽了太子的薦言后,與相國諸人商議半個時辰,便決定按太子所言行事。”

“你還聽到了什麼?”

“奴才聽了,這和親之言,出自太子門下,那個叫趙俊的趙姓官人口中。”

趙俊兩字一出,站在一側角落里的馮蕓嗖地抬起頭來,她緊張地看著皇后,臉色變幻著。

“趙俊?”

“是。”

皇后沉吟一陣,轉頭看向馮蕓,問道:“馮美人,此事你可有所耳聞?”

馮蕓連忙上前說道:“臣妾不曾聽說。”

皇后聞言,低著頭一動不動的,從她的臉上,嬪妃們都看不出喜怒來。

好一會,皇后低嘆一聲,揮了揮手,“你們出去吧。”

眾女齊刷刷向她一禮,緩緩退去。

馮蕓剛剛退出皇后的院落,便看到大公主趙雅急匆匆地跑來。這個總是張揚跋扈的大公主,此時臉帶淚痕,表情惶急。

她急沖而來,一眼瞟到馮蕓,立馬腳步一剎。

向馮蕓沖出一步,大公主怒道:“馮美人,你這是什麼意思?”火氣沖天。

馮蕓知道,大公主想質問的是趙俊,是想問他是什麼意思,自己只是受了無枉之災而已。

馮蕓一張臉青中透著白,她咬牙說道:“我也正想問過趙俊。”

她不提趙俊還好,一提到趙俊兩字,大公主的眼中便閃過一抹傷心,她伸袖重重拭了一把臉,哽咽地說道:“趙俊他怎麼可以這樣?難道他不知道,宮中就我與四妹不曾婚配嗎?他就這麼急著想把我推出去?”

聲音惱怒中帶著情意。

四周還沒有走遠的嬪妃相互看了一眼,低下了頭。

這時,一個宮婢清聲叫道:“大公主,娘娘喚你。”

大公主再次伸袖拭了一把臉,轉身朝皇后所有的房間沖去。只是轉頭時,她還不忘朝著馮蕓重重地瞪上一眼。

這眼中,有怨恨

馮蕓對上大公主這樣的眼神,身子一涼。自進宮以來,她費了多少心思才交好這個大公主?雖然因為馮宛從中插手,她與大公主也生過嫌隙,可每一次她還是把這關系給彌補了。

眼看她剛與大公主和好,趙俊又弄出這一曲,馮蕓真是一想就怒火直沖。

她一個無根無底,沒有家世,沒有族人相佐的美人,在這深宮中,要費出比常人多出三倍的努力,才能站穩。她好不容易通過大公主成了皇后的人,她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可這一下,她經營半年的地位直是搖搖欲墜了。要知道,萬一選了大公主和親,她與皇后之間,那就是有了永遠也彌補不了的裂痕啊。

只怪那趙俊,到了都城半年,怎麼扶也扶不起來,甚至還屢屢做出讓人輕視的事。他沒本事成為自己的后盾,現在還在那里亂出主意,動搖她的地位實在太可恨了。

想到這里,馮蕓直是咬牙切齒。青著臉踏入宮中,馮蕓喝道:“去清林宮,要是看到趙俊趙官人,便說我有急事找他。”

“是。”

這一邊,大公主一沖入皇后寢宮,一看到端坐在塌上的皇后娘娘,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啕啕大哭起來。

她任性慣了,哭起來那是毫不掩飾,真是響亮得震耳。

皇后把杯子朝幾上重重一放,喝道:“夠了”

兩字一出,大公主立馬啞了聲。偌大的宮殿中,只有她強忍的啜泣聲隱隱傳來。

瞟著大公主,皇后冷聲說道:“人選還沒定呢,你嚎什麼嚎?”

大公主聞言,重重拭了一把淚水,抬頭說道:“宮中只有我與四妹兩人沒婚配,這事不是她就是我,娘娘,我害怕”

她扁著嘴哭道:“娘娘,我不要去鮮卑,那里比這里還冷,我不要離開娘娘,不要離開都城。”

聽到她情真意切的哭求,皇后低嘆一聲,說道:“未必會要你去。”

大公主雖然不算很精明,可她與皇后相處多年,聽得出她的話中之意。頓時雙眼一亮,四白眼渴望地看著皇后,急急問道:“娘娘難道是說,會由四……”

不等她說完,皇后便瞪了她一眼,逼著大公主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拿起幾上的漿水抿了一口,皇后沉吟道:“鮮卑勢大,這次攻擊又猛,陛下決意要和親的話,不會敷衍了事。你不合格。”

‘你不合格’四字,實是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否定。大公主歡喜的臉一僵,她想要頂嘴,最后還是閉緊了唇。

皇后沉吟的聲音繼續傳來,“說起來,你這陣子名聲不好,也不是壞事。”

大公主的臉色更難看了,不想讓皇后看到自己的不滿,她低下了頭。

“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皇后低聲說道:“你四妹一向是得你父皇歡心的。就怕你父皇他舍不得,一時糊涂選了你。”

大公主急急問道:“娘娘,那怎辦是好?”

“不用急,這個我會想法子。”

“是是。”這次應答,大公主的聲音終于有了喜意。

皇后看了她一眼,道:“出去吧。”

“是。”

大公主剛剛退到門坎,皇后突然問道:“那個趙俊,你就真那麼喜歡?”皇后的聲音中帶著薄怒,“不說他是有妻室的,便是他寵那妾室寵得沒邊,現在又不顧你的難處,向太子提出這樣的建議。可見這個男人也不是個好的。阿雅,你回去好好想想,反省反省。”

聽到皇后的話,大公主咽中一苦,可不知不覺中,趙俊那英俊溫柔的臉,又浮現在她眼前。一想到他那臉,想到他那溫柔的話兒,想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大公主心頭的酸楚,便在不知不覺中消得一干二凈。

她低下頭,嘴角微揚,忍不住想道:他一定是無意的,他肯定沒有注意到,宮中只有我與四妹沒有嫁出。他那麼溫柔小意的人,要是知道會連累我,一定不會出這種主意。

見她神思恍惚,皇后哪有不明白她的心思的。當下,她輕哼一聲,喝道:“走吧走吧。”語氣不耐。

大公主驚醒過來,她連忙應是,大步退了出去。

直到傍晚,馮蕓派的人才逮到了趙俊。

宮婢把他帶到一個偏靜所在后,馮蕓沖了過來。

此刻的趙俊,紅光滿面,精神煥發,一見到馮蕓便是一笑。只是笑著笑著,他被她那鐵青的臉色給弄迷糊了。

看著馮蕓,趙俊問道:“阿蕓,你這是怎麼啦?”他關切地說道:“臉色這麼不好?可是身體不適?”

袖底下,馮蕓的拳頭握了又握,要是她那大姐馮宛,她已一個耳光甩了過去。可趙俊不行,他畢竟是個丈夫,再說他還是能幫到自己的。

咽下怒火,馮蕓低喝道:“你今天給陛下出了什麼鬼主意?”

趙俊的笑容一僵。

他本是信心滿滿之時,見馮蕓一開口便是指責,也不由動了火,“什麼意思?”

“你還問什麼意思?”馮蕓站了起來,壓低聲音喝叫道:“你害了阿雅,你知不知道?”

阿雅?大公主?這關她什麼事?這個念頭剛一浮起,趙俊馬上明白了。是了,宮中適嫁的公主只有大公主和四公主,這次和親肯定是在這兩人中選一個。

想明白這點,趙俊沉吟道:“阿蕓,你何必這麼大的怒火?你知道嗎?今天太子和陛下都贊賞我了,他們不但升了我一級官位,還賞了我二車布帛。”說到這里,他喜形于色,“太子還說,事功之后還有封賞。”

他負著手踱開兩步,說道:“你不是一直責怪我,說我不能助你一臂之力嗎?現在我終于得到了陛下和太子地看重,這是天大的喜事,你又生什麼氣?”

馮蕓不聽也罷,一聽就怒從中來,她壓低聲音咆哮道:“我生什麼氣?你知不知道,要是大公主和了親,皇后那里我就絕了路。我在宮中有多難你知不知道?你怎麼就不為我想一想?”

原來是為了這等小事。

趙俊轉頭瞟向馮蕓,暗暗忖道:你一個婦人,少了依靠換一個就是。我的前途是何等重要,你怎麼就不替我高興?

忍著不耐煩,趙俊低喝道:“不是還一定選大公主嗎?就算選了,以陛下對你的恩寵,再加上我從中助力,你的日子也未必不比現在好。”語氣也不善。

馮蕓聽到這里,氣不打一處來。她退后一步,無力的坐在塌上,冷笑道:“你這個蠢物你知不知道大公主喜歡你?你知不知道有大公主替你在皇后面前說話,你會得到多大的好處?”

她咬牙切齒地喝道:“滾給我滾”

在她的連喝中,一個太監上前,推著蹙眉沉吟的趙俊走了出去。

趙俊一走出,便朝四下望了一眼,見無人盯著這里,便對著里面說道:“四姑子休急,我會勸陛下用四公主和親的。”

說到這里,他衣袖一甩向廣場走去。

走著走著,趙俊又開心起來。想今天在太子府,他這個計策說出時,太子和眾幕僚那個贊嘆驚訝的眼神,還有太子連連的贊賞。還有剛才見過陛下,陛下那滿意的哈哈大笑聲。這些,他已渴望太多了,整個人都要被逼瘋了,幸好天無絕人之路,他趙俊又被重用了。

他想,好好周旋一下,盡量用四公主和親。大公主嘛,她還得留在宮中當我的幫手。

只是笑著笑著時,趙俊的心底深處,終有著一絲不安。他對軍務,實在是一無所知。饒是偷空看了一本兵書,可那些文字入眼,他是一個頭兩個大,直看不了一句就想睡覺。

想他一連兩次在太子和陛下心目中留下重要印象,都是兵家之事。真擔心以后陛下要他上戰場,或又有兵事前來問策……罷了罷了,以后的事以后再想。

對趙俊而言,這兩次獻策,是他向外吹噓的本錢,更是他在同僚和太子面前的資本。所以,他是絕對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計策是馮宛給出的。不管是對誰,哪怕是對阿叔,是對馮蕓她們,他也絕對不會透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5 19:32:02

第九十五章 又來

趙俊回府時,已是月上中天。

他一下馬車,月娘和眉娘,嫵娘便急急迎上,望著三女,趙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后面眺去。

才眺了一眼,他便苦笑著想道:這又不是新婚時,宛娘才不會來迎接我呢。

他一有開心事,就想與宛娘分享,可隨著她目漸疏離和冷漠的態度,他那火熱的心便越來越涼了。

有時他會想著,這變化是從納了眉娘開始的,如果他不納妾,宛娘會不會與以往一樣?可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美妾們的柔情蜜意,香軟的嬌軀,豈是區區一個宛娘能代替得了的?不錯,新婚之初,他是想過有她足矣,可女人嘛,給一點溫柔就夠了,用得著太過恩寵嗎?

見趙俊臉孔微紅,目中神光熠熠,卻神不守舍地望著自己身后,月娘溫柔地笑道:“夫主可是想見夫人?夫人出門了,至今沒歸呢。”

“什麼,至今沒歸?”趙俊臉孔刷地一沉,本來期待的表情,在這一刻全變成冰冷。

嫵娘看在眼里,目光閃了閃,沒有開口。一旁的眉娘,心神略動,嘴微微張開,又馬上閉上了。

事實上,馮宛出門不過小半個時辰。只是月娘這麼一說,仿佛她已出門整天了。

趙俊哼了一聲,轉眼又高興起來。他朝月娘吩咐道:“叫人溫一斟酒,弄上幾個菜,夫君今天高興,要與你們一醉”

他說的你們,自然是三個美妾。三女同時喜笑顏開地應道:“是。”

府中熱鬧喧天時,馮宛進來了。

她一入府,弗兒便急急迎來。湊近她,弗兒小小聲地說道:“郎主回來了,他聽到夫人不在,好似氣著了。”

馮宛恩了一聲,朝里面走去。

經過月娘的院落里,她回頭看了看,嘴角微揚間,目中光芒閃動。

看這歡笑聲,他得很意啊,是升了官得了賞賜麼?

她這個夫主,實是功利心太重,行起事來甚少顧及。平素他掩飾得好,如她前世,也算得上聰慧,可只是明白卻看不破。

這一次,想來很多人看到了他這一點性格吧?大公主如此對他,他又是素來對大公主溫柔備至的。可正是這麼溫柔備至的他,竟是毫不猶豫地向主上薦言,毫不猶豫地把他平素視作知已待如情人的大公主推上了和親的不歸路。

做為一個太子門下的官員,誰會相信他不知道宮中只有兩個適嫁公主呢?在知悉內情的權貴眼里,陛下是有意把四公主許給衛子揚的,那和親的人,只能是大公主。對親近如大公主,他都不為她考慮半點,都置她于無邊苦海,那他這人,縱有些計才華,其品性,也只能用涼薄來形容了。

趙俊,你哪怕是爬上了一二步,可那條通天大道,已越發崎嶇難行了。

當然,這一些,趙俊不會想到,他那剛從邊關回來的叔父也不會想到。而那些想到的人,是不會跟他說的。

弗兒亦步亦趨地跟在馮宛身后,她小心地打量著馮宛的臉色,見她表情沉靜,嘴角含笑,似是心情不壞。

暗中搖了搖頭,饒是弗兒自認聰慧,對于這個夫人,也一直是看不明白的。

她真是永遠也不知道,夫人都在想著什麼。

一夜無夢。

第二天,趙俊沒有急著上朝,馮宛剛剛洗漱,便聽到他溫和的說話聲不斷傳來。

看到馮宛走出,趙俊急走一步。

他來到她面前,抬著頭細細盯了她一眼,趙俊問道:“何時回來的?”

馮宛微笑道:“未時尾出門,申時二刻歸的府。”

趙俊似是怔了怔,他的臉色轉緩,“哦。”原來宛娘才出小半個時辰啊?

站在馮宛身后的弗兒,朝著容色稍霽的郎主看了一眼,暗暗想道:夫人怎麼這般聰慧?郎主只是問她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卻把出門和歸府的時辰一並說了。難道另外有人告訴了夫人,昨晚月娘誣她的話?

一直跟在馮宛左右的弗兒,自是清楚,這個府中,除了那個馭夫,夫人便不曾對哪個婢女親厚。若說有人向她警示,那是絕無可能。唯一的解釋是,夫人實在太過聰慧,或者說,她對郎主,對她們這些婢妾的性格行事,太過了解

不可能,弗兒搖了搖頭,想道:夫人定是只是了解郎主,知道他想問什麼。她斷斷不可能對我們這些人的性格也洞若觀火。

點了點頭,趙俊道:“這府中破的破舊的舊,我已吩咐月娘,且找些人把西南角落全部收撿出來,還有,從今天起,恢復以往的飲食,宛娘你是夫人,該制的衣裳,想吃的東西,盡可吩咐下人去弄。”

他瞟了弗兒一眼,溫柔地說道:“身邊只有這一婢,可是少了?若不你叫來人牙子,給府中添五六個婢女吧。”

他含笑著,聲音溫緩如春風。

看來是真了賞賜了。

馮宛掩嘴,含笑道:“婢女的事,交由月娘就是。”她溫柔地問道:“夫主可是得了賞了?”

明明一句簡單的話,趙俊就是覺得,宛娘一說出,就讓他大為得意。他呵呵笑道:“是啊,升了一級,還得了些賞。宛娘,你短了花用,千萬跟為夫說來。我會讓管事給你都、添置齊當的。”

他笑容可掬地說道:“我趙俊的夫人,怎麼能窮酸了呢?宛娘你說是吧?”

馮宛眉開眼笑地朝他一福,道:“多謝夫主。”

“夫人多禮了。”趙俊見到馮宛這般溫柔模樣,心下一暖。

又與馮宛說了兩句后,趙俊這才轉身離開。

他剛跨出院落門,早早侯在外面的嫵娘便朝他福了福,甜甜地喚道:“夫主。”小產剛愈的她,臉色蒼白,下巴也尖了,使得敷了脂粉的臉上,少了幾分往昔的明麗,多了一分蒼白脆弱。不過她年不過二十,這般憔悴了,也頗有另一種楚楚之容。

趙俊正是心情好時,見她這模樣,心生憐惜,上前牽著她的手,溫柔地說道:“怎麼不多息幾日?這般行走,小心著了風。”

嫵娘眼眶一紅,她仿佛回到前陣子與趙俊關系最好時。抿唇一笑,嫵娘嬌柔地說道:“謝夫主。”她終是藏不住事的性格,撅著唇,忍不住說道:“夫主,府中那一輛馬車,夫人老占著。”她小心地瞅了一眼趙俊,軟軟的,撒嬌地說道:“夫主,嫵娘也可以用一用嗎?”

昨晚月娘的話,她是聽到了的。嫵娘想,也許現在夫主對夫人頻頻出門,又與衛子揚不三不四的事大為惱火著。我提的這個要求雖有點過,說不定他就應了。

其實,嫵娘也不是要出門,她向趙俊開口,也就是性格作崇,想與馮宛爭個高低,也是想讓月娘看看,夫主對她更看重些。

趙俊瞟了嫵娘一眼。

對上她含嬌帶俏的面容,他惱不起來。

臉色微凝,趙俊淡淡地說道:“宛娘是夫人,那馬車,她想用當然可以用。”這個答案,顯然大大出乎嫵娘的意料。她張著嘴,錯愕地看著趙俊,口中訥訥地喚道:“夫主?”

趙俊眉頭蹙了蹙,他不想向她解釋,宛娘雖然平素很不聽話,可她與她們都不同。她聰慧有見識,這般日日出門,雖有與衛子揚幽會之嫌,可也正是這樣,她才知道那麼多丈夫才知道的事,她才能成為他的耳朵,為他出謀畫策。

妾室嘛,美則美矣,窩心的時候也窩心,可她們就是用來玩賞的婦人。宛娘與她們是不同的。

凝著臉,趙俊警告道:“這事不必說了。”

他盯了嫵娘一眼,又道:“你這個時候,還是養好身子為要。”

“是。”

在嫵娘的蹲福中,趙俊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見嫵娘轉過身來,角落處,一個人影晃了晃,飛快地消失了。

不一會,月娘走到了臺階上。

她看著嫵娘扭著腰肢,妖妖嬈嬈而來的身影,抿緊唇,目光不由自主地越過她,看向馮宛所在的院落。

就算夫主知道了,夫人昨天出門只有小半個時辰,可他也不該如此信任他啊。他竟然說出‘那馬車她想用當然可以用’的話難道說,夫主真的那麼愛重夫人?

入夜了。

馮宛今天出了一趟門,她找到相國女郎,與她一道在太妃那里坐了坐。雖是閑聊,下了兩盤圍棋,卻也自得其樂。

與太妃走近一些,是她這陣子的策略。馮宛想,要讓皇后不敢動她,還得在太妃身上下手。

在宮中玩了兩個時辰,順便聽了一些宮中發生的大小事后,馮宛與趙俊同時回到府中。知道馮宛是從宮中出來的,趙俊一路上喜笑顏開,頻頻與她說著話。

終于,被馮宛不冷不熱的態度激得沒趣了的趙俊,一入府便擁著月娘入了她的院落。

今天晚上,天空被一層厚厚的烏云壓著,看不到星月,只有風吹過樹葉時的嗚咽聲傳來。

朝外張望了一陣,馮宛忍不住喚道:“準備熱湯,我要沐浴。”

“是。”

不一會,熱湯準備好了,望著蒸氣騰騰的木桶,馮宛揮了揮手,命令道:“出去吧,不用著近侍侯。”

“是。”

“吱呀”一聲,房門關閉的聲音傳來。

馮宛舉步走向浴桶。

那日衛子揚來過后,后幾天,她實在越想越臊,又不敢釘死窗戶,便在白日里洗澡。

可這般洗了三四日后,婢妾們便低語開來。連弗兒也忍不住問她,何不留待晚了再洗?要知道,沐浴后的肌膚最是水滑,這個時候要是夫主來了,會更願意留房的。聽她說,那老媽子還在私底下說,夫人肯定是有了不好說的事,便故意推開著郎主,還說什麼連洗浴都改為白天,那是誠心不想為郎主生孩子了。

馮宛沒有想到,這麼簡單的一件事,竟然引出了流言。府中這些閑著無事的婦人,還真是除了說長道短,添是論非,便再也做出別的事來。

她本不是一個喜歡引人注目的人,既然婢妾們說開了,只好從善如流,又改成晚上沐浴。

馮宛一邊走向浴桶,一邊不由自主地四下張望。特別是那窗房,她是看了又看,張了又張。

恩,紗窗關得甚緊,外面的風嗚咽聲聲,令得整個房間都添了幾分涼意。想來,今天可以洗個好澡了。

馮宛放下心來。她轉過身,慢條斯理地拉下幃帳,然后,解散墨發,再伸手脫下外裳和中裳

裳服飄然落地,身著淡粉色褻衣褻褲的馮宛,因暈暗的燭光和蒸騰的水汽,越發顯得光裸的手臂和雙腿,修長白嫩,如粉如玉。

她低下頭,左腳一提,跨入浴桶,同時,雙手放在褻衣衣帶上……

“叮——”地一聲輕響,紗窗從外被撞開,以及一物輕輕跳入的聲音,剎那間傳入她的耳中

馮宛一動不能動了。

她僵立在那里,無力地閉上了雙眼。

如貓如豹,優雅而輕飄的腳步聲傳來,轉眼,一縷寒風吹入,再接著,一個溫暖的軀體貼近了她的……

一雙手臂摟上了她的腰,然后,一個有點粗,也有點歡喜的聲音傳來,“來看了你這丑女人三次,總算今天你還識相。”

他溫熱的呼吸,緊緊貼著她光裸的頸,每一次熱氣噴出,都激起她一串雞皮疙瘩。

感覺到他的呼吸越來越熱,那摟著自己腰的手,不受控制的向褻衣里摸去。馮宛突然上前一步,在令得猝不及防的他不得不松手時,她三兩下把外袍披上。

轉過身來,馮宛羞怒地瞪著他,咬著唇說道:“你出去”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暈黃的燭光中,少年鳳眸微瞇,側過頭,墨發如泄,他雙眸明亮明亮地盯著馮宛的光裸玉白的雙腿,見到馮宛急急后退,他眨著眼睛好不善解人意地說道:“阿宛,水要冷了,你洗吧,不用管我的。”

見到馮宛唇抿得死緊,他馬上又說道:“要不,你著裳吧,我也喜歡看的。”

抬起頭看向馮宛的臉,見她的臉孔越來越紅,越來越紅,都紅到耳根和頸項上了,衛子揚嘟囔道:“你這是不習慣,我再來兩次,你就不羞了。”

還要再來兩次?馮宛深吸了口氣時,少年卻側過頭去,囔囔道:“那日后,我跑到紅樓,也那般偷看了一個洗澡的姑子。”他輕蔑地瞟向馮宛,補充道:“她比你美多了。”剛剛說到這里,他絕美的面容,卻在剎那間紅了紅,斜長的血色鳳眼波光流蕩中,他低低地說道:“可不知為什麼,我就看了你睡不著,還老是想著再看看。”他的聲音軟到了極點,目光游移著,都不看向馮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5 19:32:27

第九十六章 左右為難的趙俊

衛子揚表現得這麼認真,馮宛的臉更紅了。

她雙手緊緊地抓著外袍,也低下頭說道:“你,你不能來的。萬一給婢女們看到,我可怎辦是好?”

她剛說到這里,衛子揚便哧地一笑。清脆微靡的聲音漫不在乎地說道:“她們看到,我就把你領回去。”

他不說這話也罷,一說這話。馮宛氣得渾身顫抖起來。她瞪著一雙美麗的眼,氣苦地說道:“你說什麼?”她咬著唇,哽咽道:“在你眼中,我便是那個無媒無聘的,你中意了,就可以領回家,不中意了,也可以拋去的輕賤婦人麼?”

天可憐見,她是不想這樣對衛子揚說重話的,可她覺得,如果不打消他這個念頭,說不定下一次他進來時,便被婢妾們撞了個正著。

衛子揚沒有想到,自己一句話令得馮宛那麼生氣。他瞪著馮宛,斜長的鳳眼也睜得大大的。見她臉孔羞得紅紅的,眼眶中淚水滾動,那裸在空中的雙腿,又是潔白得誘人。這種又是妖嬈,又是楚楚動人的美麗,他哪曾見過?

一時之間,他只覺得心砰砰地跳的飛快,整顆心軟成了一團,都要掐出水來。

他握了握拳,好一會才低聲說道:“我不是無媒無娉。”聲音中,有著不被她信任的氣呼呼。

馮宛見好就收,她脆弱地縮了縮肩。低聲說道:“皇后找我了,她說,要把我與四公主一並嫁給你。”說到這里,她抬頭看向衛子揚。

衛子揚卻是臉孔一沉,他冷笑道:“又是四公主?這些人怎地糾纏不休?”手按著腰間的長劍。他森森地說道:“惱了我,劃花了她的臉!”

馮宛張了張嘴,她正在說話,衛子揚已想起一事,說道:“不對,不是說陛下有意與鮮卑和親嗎?”他抬頭看向馮宛,鳳眼微瞇,波光流轉中暗帶譏笑,“聽說是趙俊提出的。這主意,應該是你這婦人說的吧?便是為了報復皇后逼你嫁我一事?”

這家伙,年紀明明很小,卻總有著超于常人的洞察力。

見馮宛沉默,他冷笑道:“你要真懼怕,事發后便可找我。我說丑女人,你這般狡詐,從不肯讓人欺到你頭上去的。此刻呢,明明處理好了的事又跟我說起,是不想我再來找你吧?”

馮宛啞了。

衛子揚大步向她走來飛

少年的怒火,總是來得快的,這時刻,馮宛清楚地感覺到,他是憤怒的,隱隱的,還有著傷心。

他走到馮宛面前,伸出手,狠狠的抬起她的下巴,怒道:“你是真怕事,還是不想與我在一道?”

說到這里,他抬起高傲地頭,鳳眼微瞇,陰狠地盯著她,神色中說不出的傲慢,只有那眼眸底,隱隱透著孤寂和無邊的失落。

馮宛放在腿邊的手,握了握。總是這樣,面對這個少年,她總是無法占得上風,他太過聰明,而她也實是不敢絕了攀附他的路,再說,他不開心,她的心也不由自主的會難受。

感覺到他錮著自己下巴的溫熱的手,感覺到噴在自己臉上的溫熱氣息。馮宛長長的睫毛扇動著,她顫聲說道:“那小郎要我如何?我便是想與你在一道,我敢嫁麼?這數日間,我從無一天得到安寧,無數貴女前來見我,問我與你的事。那些貴女,任哪一個都可以把我輕易打殺了。是,我是可以逼著趙俊和離了,可是到了你的府中,你就真能護著我?你出征時,哪個貴人把我仗斃了,報一個暴病而死,你回來時連屍骨都見不到全的,你又能如何?殺了所有人嗎?”

她抬起頭,眼中淚珠滾動,啞聲說道:“我是怕事,也是不敢與你一道。”這是回答他剛才的問話。

衛子揚呆住了。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兩串淚珠兒從馮宛的臉上劃落,這個算不得美貌的婦人,此刻在昏黃的燭光中,流露出一種讓他驚心動魄的楚楚之姿,讓他的心縮得緊。

慢慢的,他伸開雙臂,摟住了她的腰。

慢慢的,他低下頭,吻去了她臉上的淚珠兒。

隨著溫熱的唇印在臉上,馮宛僵住了。

少年生澀的,緩慢地吻著她,抱著她的身子,還不可控制的蹭了蹭。他沙啞著,喃喃地說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他緊緊把她摁在懷中,喃喃說道:“我是想侯上一陣,想再等等。可一不留神便跑過來了。”說到這里,他低語如呢喃,“阿宛,我看著你時,心中歡喜……”

馮宛一怔,她眨著長長的睫毛,愣愣地看著他。

衛子揚還在緊緊地摟著她,他用力很大,似乎想把她整個人摁到身體里。同時,那一處硬挺,也倔強地頂在她的下腹處,令得馮宛又是臉紅心跳,又是害怕……

她的咽中一陣干澀時,少年壓抑的聲音傳來,“阿宛,我會想法子的。你等著,你等著。”

呢喃兩句,他咬了咬牙,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得以放開她。他縱身一躍,閃電般的投向窗房外,轉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馮宛碎步上前,把窗戶重新關上。回到簾幃中,解去裳服,重新泡在了浴桶中。

這時,湯水已涼,馮宛不敢耽擱,三不兩下洗了便起身穿上裳服。

就在她系著腰帶時,弗兒不確定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加熱湯麼?奴怕水涼了,剛燒了點熱湯,要不要提進來?”

“不用。”馮宛的聲音溫婉依舊。

門外,弗兒收回叩門的手。她低下頭來,這時,她的身邊空空如也,哪有什麼木桶熱湯的。

轉過身,弗兒碎步走出,不知不覺中,她來到院落后方,望著那高高的圍墻處,弗兒目中精光閃動,卻閉緊了唇。

就在這時,角落處,一婢朝她招了招手。

弗兒連忙低下頭,老實地向那婢女走去。

轉眼間,兩人來到子月娘的房里。

月娘坐在榻上,她溫和地看著弗兒,輕聲道:“弗兒,你剛才到夫人后院去,可是發現了什麼?”

弗兒連忙一福,低著頭。老實恭敬地回道:“不曾發現什麼。”

“哦。”月娘有點失望,她吩咐道:“夫人有什麼異常,一定要跟我說。”

弗兒感激地看了月娘一眼,恭敬的說道:“主子救了我父親,于弗兒有再生之德。弗兒便是肝腦涂地,也有所不辭,便是主子不開口,弗兒不管看到什麼,也會前來稟報的。”

她這個態度,令得月娘相當的滿意,她點了點頭,溫和地說道:“好孩子,你出去吧。”

“是。”

月娘目送著弗兒佝僂著腰身。瘦小而老實的模樣,滿意地想道:這個弗兒卻是個聰明的,她都為我所用了,諒那什麼宛娘也跳不出我的掌心。

弗兒剛剛踏上臺階,便看到夫人俏生生地站在門內,靜靜地看著她。

不知怎地,一對上夫人的眼神。她便是一凜。便不由想道:莫非夫人看到了我從月娘那里出來?府中只有這麼些人,如她們這種婢女,時不時地串一下門子,本不足為奇。可不知為什麼,弗兒感覺到馮宛的眼神有種無形的壓力,讓她有點心虛。

馮宛收回了看向弗兒的目光,暈暗中,她淡淡地說道:“月娘那里,還是少去為妙。”

夫人果然看到了。

弗兒一驚,連忙跪下應道:“是,是,夫人,弗兒不敢了。”

馮宛恩了一聲,也沒有叫她起來。

淡淡的燭光中,她瞟了一眼跪在地上,顯得膽小瑟縮的弗兒,暗暗忖道:這個婢子一直是聰慧的,只要月娘願意伸手相助,她倒向月娘是完全可能的。轉眼,她又想道:這般衛子揚來來去去,只怕也瞞不過她的耳目。

可是,馮宛還是不想動她。

對馮宛來說,弗兒的一舉一動,一個眼色一個動作,她都了然于胸。于其用一個又有可能背叛自己的婢女,她還不如用這個她全然了解的人。

……再說,所謂聰明的人,最是易被聰明所誤,這個弗兒留著,她還有大用呢。

一晚轉眼就過去了。

第二天第三天,趙俊都是忙到夜深了才回來。馮宛知道,這和親的事,便是內部商量好了,也要派人與鮮卑二王子商量妥當,才算是事成。

和親一事,其實算不得好計。在漢朝,這是用慣了的。

只是三國時,幾十上百年的動亂。使得大量的書籍都遺失了,便是有那些智謀之士,有精通史書典故的人,也都是漢家的。那些人早早就投奔了晉人。便有一二個無奈何留在胡地的,他們是寧可把書燒了,寧可自殺了,也不會把知識傳給胡人。

在這種情況下,文明便容易出現斷層,在建康比比皆是飽學之士時,胡人權貴中,還有超過半數連字也不識得的人。

直到千多年后,那滿族的蠻夷,也只能靠著一本文人瞎編的三國演義當兵書用。

晉人多智,胡人多勇,這是世人共知的。

據馮宛所知,趙俊果然向太子和陛下,再三建議由四公主和親。他說的理由與皇后的理由一致。那就是四公主美麗溫文,聲名甚好,由她和親,才代表著陳國的誠意。

換了大公主,她那脾氣只怕誤事的可能性更大。

在趙俊和皇后游說時,大公主也是跋扈更勝以往。她不但當眾鞭死了兩個宮婢,還與那些浪蕩子在紅樓中飲酒夜宿。

對這種情況,皇帝大為惱怒。

這一晚,趙俊回來了。

他一回來,便坐在書房中默不吭聲,良久后,他命令道:“把夫人叫來。”

“是。”

不一會,馮宛的碎步聲傳來。

趙俊頭也不抬,直等她坐下,他才低聲說道:“太子對我發火了。”

他抿著唇,氣苦地說道:“我出那個策罷,那些人便說,我是無情無義之人,明明大公主對我甚好,還把她朝火坑里推。我現在舉薦四公主,太子和陛下又說,我是胸有私念,不忠于主……”

他騰地站起,握拳朝著幾上重重一捶,恨聲說道:“我就知道,陛下是怪我舉薦了他疼愛的四公主。他是在怪我為了大公主,怪我不夠體恤上意!”

雙手扶著幾,趙俊痛苦地說道:“宛娘,為什麼我怎麼做來,都有人罵?這般不是得罪皇后便是得罪陛下,我可怎辦是好?”

馮宛站了起來。

她靜靜地看著趙俊,好一會,她低聲說道:“夫主出了那主意,便已圓滿,這種舉存四公主之事,實不該做!”

這話一出,趙俊伸手扶上了額頭,他痛苦地說道:“我知,我知。”聲音中悔不當初。

不管是他還是馮宛都明白,得罪了皇后,那實不算什麼,得罪了陛下,那才是致命的。

趙俊咬著牙,心中恨恨地想道:只怪那馮蕓,要不是她又叫又罵地逼著我出面,我斷斷不會做出這種蠢事來!

他一恨起來,便覺得馮蕓實是太過自私,一心只想著她的富貴,從來沒有為自己念過半點。這時的他,只覺得馮蕓處處都是惡毒,前不久她見他困難,賜下財物助他度過難關的事,已是全然忘了個干凈。

咬牙切齒一陣,趙俊嗖地轉頭。他雙眼通紅地看向馮宛,沉聲問道:“宛娘,你說當此之時,我可如何是好?”他試探在說道:“若不,我向陛下改口,便說大公主也可?”

馮宛聞言,連忙搖頭,斷然說道:“不可,話既已出口,便不可朝今夕改,夫主萬萬不可既得罪了陛下,又再得罪了皇后和大公主。”

她這話一出,趙俊連連點頭。

其實,這話不用馮宛提醒,趙俊過一會自己也能想明白,也是因為知道這一點,馮宛才果斷地給他建議的。

瞪著馮宛,趙俊紅著眼喝道:“這也不可那也不可,你總得給我一個章程吧?”

他這喝聲一出,馮宛馬上朝外看去。見到她的動作,趙俊心頭一凜。馬上清醒過來:是不能讓婢妾們聽到了,若是她們知道這個計策來自馮宛,必不會如前兩日那麼癡戀仰慕于他。萬一流傳出去,他一世英名就毀了。

壓低聲音,趙俊又問道:“宛娘,你說怎辦是好?”

怎辦?馮宛苦笑起來,她搖著頭,喃喃說道:“這,妾也不知了,若不,夫主找叔父商量商量?”

趙俊失望地說道:“你也不知麼?只能與他商量?好吧。”聲音中終是低落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5 19:32:49

第九十七章 “家人”

趙俊不甘心地盯著馮宛,見她低著頭,雙手絞動著,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暗嘆一聲,忖道:宛娘就算是個聰慧的,現在這局面也是難解,無怪她沒有辦法。罷了,還是去問問叔父罷。

一側,馮宛見他陷入了懊惱當中,福了福,悄步退了出去。

剛剛退出,月娘便捧著一碗參湯走了進來。看到馮宛,她微微一福,喚道:“夫人。”聲音恭敬有禮。

馮宛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夫人等等,”月娘喚住她,脆生生的,含著怯意地問道:“夫人,夫主這是怎麼啦?好似今兒不高興似的。”他才升官受賞不過兩天,按道理應該歡喜一陣啊。

馮宛淡淡瞟了她一眼,道:“月娘想知道,問夫主便是。”

說罷,她緩步走下臺階。

站在臺階上,月娘目送著馮宛離開的身影,好一會,才輕輕推開房門,溫柔喚道:“夫主,餓了罷?”

月娘如何,趙俊如何,自是與馮宛無關。

轉眼,又是一夜過去了。

趙俊起了個大早,他直投自家叔父的府中,奈何他叔父只是個武夫,哪有什麼良策?便是府中的二個幕僚,看那說話神情,還比不上宛娘有見識。趙俊只得怏怏返回。

幾乎是趙俊剛出府門,管事的聲音便從門外傳來,“夫人,有人找你。”

馮宛應了一聲,問道:“何人?”

“說是夫人娘家的人。”

娘家的人?馮宛冷笑一聲,想道:我那娘家還有人麼?對她來說,她的親人只有母親,母親死了,那個家便與她再也沒有任何干系。

吱呀一聲,馮宛推開房門。

管事向她行了一禮,道:“夫人,客人已安置在廳里,你要現在過去嗎?”

馮宛點了點頭,道:“也可。”

在管事的帶領下,馮宛緩步走向剛剛建出來的廳堂。

在馮宛路過時,月娘的老媽子,嫵娘的婢女艷兒等人,都在旁邊出出入入,時不時朝馮宛和廳堂里打量而來。

堂中,端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漢子,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還有一個十六七歲的。三人都是容長臉型,有著與馮蕓差不多的張揚精悍。

他們坐在塌上,正大賴賴地喝著酒品著糕點,馮宛還在門外,便聽到那尖利地說道:“你們夫人怎麼還不過來?怎麼,當了官夫人就擺起架子來了?我那阿蕓妹子是宮中的美人呢,她對上親人都有禮得很。”

聲音尖利,清楚傳入馮宛的耳中。而且,以馮宛的視力也可以看到,那一邊說,一邊對著門口瞟了一眼。看來,她是知道自己過來了,故意說出這樣的話,好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啊。

馮宛冷笑一聲。

房中那個,是她的同父異母的三妹,那個少年,也是她同父異母的二弟。中年漢子是她父親的堂弟。

當年,她在那家中,這兩人沒少欺負過她。憑什麼他們來了,自己就得恭而敬之地招待他們?

當下,馮宛停下了腳步。

她看向準備退后的管事,聲音微提,清悅地說道:“郎主什麼時候回來?”

那管事一怔,好一會才應道:“這個,我也不知。”

馮宛輕恩一聲,淡淡說道:“我的親人遠道而來,我這個婦人,需與夫主一道迎接,方顯慎重。這樣吧,你去問問郎主歸來的時辰,他歸來時你馬上喚我。”

一邊說,她一邊轉身,竟是掉頭便走。

馮宛這個舉動,大大出乎所有的人意料之外。那管事呆了呆,他瞪著馮宛,也不知道在馮宛的家鄉,是不是真有這個風俗。

在一陣安靜中,廳里傳來一個尖哨地叫聲,“馮宛,你這是什麼意思?都到了門口還退回去,你想把我們晾著不成?”

尖叫聲中,那一沖而出,在她的身后,跟著另外兩人。

馮宛緩緩止步。

她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那和少年。二年不見,她從他們的臉上,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鄙夷傲慢。當年,有多少次她剪爛自己的裳服,想讓舉止雍容的自己在眾人面前丟臉?還有那一次,她把自己推入冰冷的池塘,害得自己差點溺水而死便是這個二弟,當年,他護著兩個妹妹,給了她多少耳光?

她的母親,一個富家獨女,扶助一個寒微的秀才,幫助他發家致富。然后,那秀才用她的錢納妾養外室,在逼死她后,貪下她全部的嫁妝。

她的父親也罷,父親的繼室也罷,還是馮蕓三兄妹也罷,他們全部是吸著她母親的血,在踐蹈她的基礎上,過著揮霍的,富家大少一樣的日子。

她的母親,是個典型的儒家女子,班昭的女誡從不離手,便是死,她母親也只會流淚。

上一世的她,明明與母親一樣聰慧,明明在心里明白,自己的良人不值得依托,卻都只會守著女誡,只會固執地把自己束縛在禮教中。

看著他們,馮宛溫婉地一笑,她輕言細語道:“三妹何出止言?大姐不就是怕怠慢了你們嗎?”她靦腆地說道:“既然三妹不喜,那大姐也不敢了。”她轉向那管事,快樂地說道:“快去準備酒菜茶水,為我的親人接風洗塵。”

馮宛的溫柔和客氣,令得三人大為滿意。他們昂著頭,衣袖一甩,重新返回大廳。

望著他們的背影,馮宛的目光閃了閃,慢慢的,一抹似是冷笑,似是譏嘲的笑意從眸中閃過。

她慢步跨入廳中。

一入廳,馮宛的臉上便含著快樂的笑容,甚至,她的眼中還有著微微的濕潤。在塌上坐下好,馮宛雙手扶膝,認真地看著那少年和,溫柔地說道:“二弟,三妹,你們怎麼來了?

“怎麼,沒有你的允許,我們就不能來嗎?”開口的,是那馮氏三妹。

“不是不是,三妹你誤會了。”馮宛急得眼都紅了,她連連搖頭。

這時,那堂叔咳嗽一聲,說道:“阿宛啊,你也有二年不曾歸家了,你父親想念你,便讓我們過來看看。”

是嗎?父親想念她?怕是在那小地方呆煩了,讓兒女們過來探探路,想搬到都城來吧?

馮宛暗暗冷笑。前一世時,他們也來過,可她惦記著趙俊和馮蕓的前程,與馮蕓一道,用計把他們氣了回去。

這一次,她不用這樣了。

垂著雙眸,馮宛訥訥說道:“阿宛也甚是想念父親。”

見她這麼乖覺聽話,馮家二郎開口了,“宛娘,這都城的生活如此?我看你這二年,都變得比閨女時更美了。”這是事實,在家時,她穿不暖吃不飽,臉有菜色,哪有現在這般容光煥發?

馮宛抿著唇,溫婉地笑道:“甚好的,四姑子在宮中甚得皇上看重,連陛下的女兒都喜歡她,便是皇后,也對她親厚得很。我沾了四姑子的光,日子還過得不錯。”

馮宛這話一出,三人同時瞪大了眼。

馮氏三妹咬著牙尖聲說道:“原來是這樣?四妹真不地道,她剛才還想趕我們回去呢。”

馮宛冷冷一笑,想道:你們在那個小地方驕橫慣了,又沒本事又都是不安份的,馮蕓怕你們惹事闖禍連累她,自然要你們盡快回去了。

可以說,馮蕓雖然對她這個大姐極不喜歡,一有機會便會打擊羞辱。可在她心里還是清楚的,她的姐妹中,能靠得住的還只有這個異母大姐。至于這個二弟三妹,他們的父親太驕慣他們了,有所謂坐井觀天,在他們的詞眼中,已不知地高地厚,輕重是非了。

微微一愕,馮宛驚道:“阿蕓要你們回去啊?可你們剛來都城啊,怎麼能這麼快?”

馮宛二弟在旁叫道:“就是就是,阿蕓她做了陛下的美人,卻整個人都變了。她們怕我們沾了她的光,占了她的便宜”

馮宛聞言,眉目微斂,訥訥說道:“阿蕓她,也許不是這麼想的。”

“管她是怎麼想的。反正我們得在這里呆上一陣。”二郎開口了,他命令道:“阿宛,我們長途跋涉,也是累了,你安排一下吧。”

馮宛卻是一臉為難,她絞著雙手,怯怯地說道:“我家夫主規矩甚多……”才說到這里,也不等三人責罵,她怯怯地說道:“若不,我找一家甚好的客棧?”仿佛怕得罪了他們,馮宛連忙說道:“二叔,二弟三妹,你們放心,客棧的食用花銷,你們不必擔心的。”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馮氏二郎說道:“那好,就住客棧吧。”

“就是就是,大姐你也不管管大姐夫,納上這麼多婢妾,害得我們看了也氣悶。便住客棧也好。”

這個府第,大多數房間都要剛剛修理的痕跡,墻上的泥還不曾干透,一看就知道住起來不舒服,比起馮氏的老屋都遠遠不如。再則都城饑荒嚴重,趙府雖然剛剛解去了危機,可連餓了二三個月的婢妾和仆人,對于這些趾高氣揚,要來白吃白喝的客人是不歡迎的。這一點,三人清楚地感覺得到。

現在馮宛願意出錢讓他們住客棧,三人自是滿意得很。

馮宛見他們同意了,掩嘴一笑,道:“好,姐去拿點錢帛。二弟三妹,你們難得來一次,可得好好玩玩。”

馮宛這話,實在太對這二兄妹的胃口了。他們連連點頭,大聲應道:“就是就是。”

馮宛回到房中,拿了一些錢帛,便帶著三人走了出來。

府門外,還有三人帶來的二個仆人在侯著。一行六個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街道中。

坐在馬車中,那馭夫得到馮宛一句吩咐后,這時正興高采烈地說道:“郎君姑子,你們有所不知,在這個都城啊,四姑子都是說得上話的人。嘖嘖,陛下可真是寵愛她啊。前朝的那個什麼什麼美人,都不及我家四姑子一分的受寵。嘖嘖嘖,難怪世人都說,我家四姑子是真正的大貴人呢。”

馭夫說得神采飛揚,三人聽得也是津津有味。一時之間,三個小地方來的,驕橫不可一世的富家子女,直覺得這偌大的都城,與自己那鄉下一般無二了。他們昂著下巴,朝著四下瞟去,臉上的得色和傲慢,是怎麼掩也掩不住。

馮宛挑了一間臨街,二樓閣樓,顯得十分氣派的客棧安置了五人。看到她大方的甩出了三片金葉子,兄妹兩人不由喜形于色。

馮宛的節省,他們是印象深刻的。此刻,連這個向來節省的大姐也不節省了,提到四妹時,語氣中還有著討好。這說明什麼?說明四妹真是混得很好,好得向來節省的大姐都可以不再在乎花銷,好得向來傲氣的大姐在聽到他們的冷言冷語后,還諂笑著前來討好他們。

越是想,兩兄妹越是喜笑顏開,馮宛要離去時,他們不滿她的再三交待,把她推了出去,便大搖大擺地騎著馬沖上了街道。

馮宛沒有回府,她直接坐著馬車,趕向了西郊周莊。

轉眼兩天過去了。

每一天,馮宛早早出門,夜了才回。趙俊因為和親之事,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已二天沒有歸家了。他不歸家,更沒有人管著馮宛的行蹤。

第三天下午。

西郊周莊中,馭夫急急地跑進來,他湊近馮宛,低聲說道:“夫人,你母親家的仆人急著找你呢。”頓了頓,他說道:“都找了半天了,奴看到那仆人都要哭出來了。”

馮宛垂眸,她微笑著問道:“什麼事,找得這麼急。”

“好似是沖撞了什麼權貴,被抓起來了。”馭夫說道:“夫人不在,郎主也不在,婢妾們哪里敢做主。那仆人第二次來時,她們遠遠地便把府門關上了。小人剛才在外面打探了下,聽說事情鬧得很大。二姑子和三郎在街道中騎馬,碰了人家的馬車傷了人,他們不但不陪禮,還出手傷了那家主子,還在那里大叫大嚷,說什麼他們的四妹,是陛下恩寵的馮美人什麼的。特別是三郎,沖上去一腳踢了人家婦人,聽說那婦人是成王的妻妹。”成王,是陛下的親弟。陛下的弟弟雖多,這些年的戰亂中,死的死,刺殺的被刺殺,剩下的也只有這個與他一起長大,特別得他喜歡的同母弟弟了。

是嗎?真巧啊。

也是,能在這都城中橫沖直撞的,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馮家二個傻瓜,便是皇親國戚了。她還以為,再過兩天才會出事呢,沒有想到那兄妹越發的驕橫了,這麼三天時間就闖禍了。

馭夫湊近她,又說道:“我細細打聽了一番,事情的經過並不是如此。好似是二郎和三姑子的馬,驚了那貴人。那貴人身邊的婢女便給了他們一鞭子。二郎和三姑子吞不下這口氣,便與他們動起手來,二郎拳腳了得,還近了那貴人的身,打了她一個巴掌。不過那些大叫大嚷的話,三姑子倒是說了,她說什麼四姑子是陛下恩寵的馮美人,還說什麼會讓她們好看。”

垂下雙眸,馮宛淡淡地說道:“既然事關馮美人,想來她已經知情了,便讓她處理吧。”

“是。”

消息確實很快便傳到了馮蕓那里。

彼時,她正急急地趕向大公主那里,她要把趙俊為了大公主,讓陛下不快地事傳給大公主聽,她要讓大公主知道,趙俊有多在乎她。

就在這時,一個太監急急地跑了過來,還隔了數米,他便尖聲喚道:“馮美人,馮美人?”

在這宮中,沒有要事不會這般大聲喧嘩的。馮蕓連忙停下腳步。

那太監氣喘吁吁地沖到她面前,尖著嗓子,不耐煩地說道:“馮美人,都城衛收監了二人,那二人說,他們是你的兄長和姐姐。皇后要你去跟成王夫人解釋解釋。”

什麼?她的兄長和姐姐?

馮蕓臉色一白,向后急退一步。

不過她畢竟是經過風浪的,飛快地鎮定下來,馮蕓連忙朝著太監一福,悄悄塞過去一片金葉子,輕聲問道:“這位公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那太監順手接過金葉子,他臉色稍緩,語氣也溫和了許多,“是這樣的,那二人說是在街道中策馬,然后沖撞了成王妻妹的馬車。這也罷了,那個少年年少氣盛,他把成王的妻妹從馬車中扯下,朝她的肚子上就踢了一腳,還說什麼你馮美人是他的親妹,這個都城,他想怎麼橫著走就可以怎麼橫著走。”聽到這里,馮蕓的臉上已是煞白一片,那太監接著說道:“那個自稱你三姐的婦人,也罵了一些難聽的話。總之呢,他們現在被關押起來了,成王夫人找到了皇后,現在皇后娘娘要你馬上過去。”

馮蕓只覺得眼前直冒金星,直過了好一會,她才清醒過來,連忙招過身后的貼身宮婢,馮蕓急急說道:“去,去趙府找到趙俊和我那大姐馮宛,要他們想辦法處理這件事,不管什麼辦法,一定要處理好。你告訴他們,我倒下了,他們也沒有好果子吃。快去。”

“是,是。”

這時,那太監尖聲催促道:“馮美人,走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5 19:33:08

第九十八章 不作為

這一天,馮宛沒有刻意回去那麼晚。

還是傍晚時分,府中就已燈火通明,吵嚷不休。馮宛的馬車進入時,四下靜了靜。

當她掀開車簾走下馬車時,四下婢妾們一靜,她們紛紛看向馮宛,神色各異。

月娘站在臺階上,那老媽子走到她身后,幸災樂禍地說道:“女郎,夫人家人出了這樣的事,看她以后還怎麼去仗馮美人的勢”

另一個婢女也低聲說道:“就是,自家夫主都半年沒有進過她的房了,她還誰也不放在眼里。不就是仗著宮中有個美人妹妹麼?要是那美人妹妹打到冷宮就好了,看她到時怎麼得意得起來。”

議論聲中,月娘安靜地看著馮宛。關于馮宛和宮中馮美人的事,她也從夫主那里打聽過,便是嫵娘也透露過。不管是從夫主還是嫵娘的口中,都可以聽出,宮中的馮美人與夫人雖是親姐妹,可她們的關系並不好啊。

不過,便是關系再不好,她們畢竟是姐妹,妹妹得了榮華,便是什麼也不給,做姐姐的也會沾光的。至少在外人眼中,在叔父眼中,做姐姐的有了這樣的妹妹,那就是不能無緣無故休棄的。

想到這里,月娘的嘴角慢慢揚起。

馮宛的目光掃過眾女,挑了挑眉,疑惑地向房中走去。

這時,書房門打開,一個仆人叫道:“夫人,郎主喚你。”

“是。”

目送著馮宛踏入書房,一個婢女的聲音低低傳來,“這一下,夫人可要著急了。”

馮宛踏入了書房。

看到她入內,趙俊走出一步,沉著臉說道:“你去哪里了?這麼晚才回?”

馮宛垂眸。

趙俊哼了一聲,又道:“你那些家人出事了,你可知情?”他哧笑道:“你一天到晚在街道中亂晃,這麼大的事沒有聽到?”

馮宛睜大眼看著他,疑惑的,不安地問道:“家人出了什麼事?”似乎預感到什麼,她的唇都變白了,還顫抖著。

趙俊厭惡地說道:“什麼事?不過幾個從鄉下來的人,就敢在都城中橫沖直撞,沖撞了貴人車駕,不但不請罪,還敢動人,還敢大叫大嚷,拿著馮美人的名號作威作福。”他瞪著馮宛,極為不屑地說道:“你怎麼有這樣的家人?”語氣中,滿滿都是被連累的厭惡和不恥。

馮宛垂眸,這時,趙俊又說道:“你那一家子,就沒有幾個聰慧的,這還是隔得遠,要是隔得近,光是收拾你家人的那爛攤子,就夠我惡心了。”毫不客氣的語氣中,滿滿都是指責。

她為他不管做多少,都是應該的,而他呢?哪怕只是她可能的連累,他也厭煩著,也指責不休,若是前世的馮宛,聽到這話,一定會很傷心吧?是了,若不是害怕出現這種情況,前世的她,也不會用那麼多心力來避免。她的內心深處,是害怕被他厭惡指責的吧。

只是前世的她,從不敢深思而已。

馮宛抿著唇,低聲說道:“四姑子可知情?”

趙俊哧地一聲冷笑,“她怎麼不知情?這事還是她通知我的呢。”

他衣袖一拂,大步走向塌幾,大賴賴坐下,趙俊沉著臉喝道:“這是你家人惹出來的事,你想法子收拾吧。”

說罷,他自顧自斟起酒來。

馮宛看了她一眼,垂下頭來。

見她低著頭站在房中,一言不發,顯得脆弱又瑟縮。趙俊把酒斟朝著幾上重重一放,青著臉說道:“說話啊,怎麼不說話了?”

馮宛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便馬上低下頭來,她訥訥說道:“妾,妾不知說什麼。”

“又是不知”趙俊怒道:“你這婦人,除了說不知,還會說什麼?”

咆哮到這里,趙俊想到馮宛的非凡之處,咬著牙忍著火,說道:“去從月娘那里拿二十片金葉子,其余的事,恕我無能為力”

馮宛垂著眸,良久才朝他福了福,低聲說道:“多謝夫主。妾先回去想想。”

她剛剛轉身,趙俊的冷哼聲傳來,“你那妹子成天在那里說,她要倒下了,我們也討不了好。”他的聲音充滿了郁怒,“她還有臉說這樣的話?這一次她害得我還不夠?若不是她在那里潑婦一般叫罵著,我怎麼會向陛下建議由四公主和親?又怎麼會惹得陛下心頭不快了?”

說著說著,他騰地站起。

在房中轉了二圈后,他臉色越來越青,越來越難看。

其實,趙俊也知道,說一千道一萬,有個馮蕓在宮中替自己吹吹枕邊風,那好處是說不盡的。他也知道,雖說四姑子有不是處,這半年來,她在背后還是替自己做了不少事的。便如上一次,因自己不肯前赴前線,陛下便大為震怒,要不是她時不時地說幾句好話,這一次陛下根本連見也不會見他,更別提賞賜和封官了。

若是可以,還真得扶她一把。

想到這里,趙俊向后退出一步,一屁股坐倒在塌幾上。

見他扶著額頭一動不動地,馮宛停下腳步,她低著頭,老實地看著地板上自己的倒影。

這時,趙俊疲憊的,厭煩的聲音傳來,“宛娘,你怎麼說?”

他終于冷靜下來了,也終于準備理智地處理這事了。

馮宛垂眸,她抿唇說道:“我們,什麼也做不了。”

一言落地,趙俊騰地抬起頭來盯向她。

馮宛垂著眸,安靜地說道:“事已通天,做什麼也來不及了。”在趙俊的點頭中,馮宛低聲說道:“若不,等一等四姑子的消息?”

趙俊低聲說道:“等?”他濃眉成結,喃喃說道:“只能等嗎?”

馮宛沒答。

她只能給出她的看法,最后的決定,得出自趙俊的口。

好一會,他薄唇抿成一線,道:“也是只能等了。”正如馮宛說的,事已通天,陛下,皇后,成王都驚動了,此時此刻,他們還能做什麼?

想了想,趙俊命令道:“這幾天你安靜一些,你那所謂的家人,便讓他們在獄中呆著,不可去看望。”他還得觀察觀察,不管怎麼說,這事主要連累的是馮蕓,只要不沾得太深,他還是可以抽身退出的。

馮宛遲疑良久,才低低應道:“是。”

聽出她語氣似有不甘,趙俊冷笑道:“那二十片金葉子,你也別去領了,聽著沒有,這陣子你給我安靜一下,不可去探望他們”

聽到他語氣中的沉怒,馮宛低聲應道:“是。”

這次她總算應得爽快了,趙俊點著頭,道:“現在當務之急,得想想怎麼幫助四姑子。宛娘,你那幾個只會惹事的家人,便當沒有吧。”這是命令。

馮宛自是沒有應。

趙俊也不打算她會當面應承,他繼續說道:“四姑子,你可想到了相救之法?”

馮宛呆了呆,喃喃說道:“妾,妾心亂得很……”不等她說完,趙俊便厭惡地喝道:“這個時候亂什麼亂?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馮宛的頭越發低了。

趙俊沉怒地瞪著她,良久良久,他咬牙低喝,“出去”

“是,是。”馮宛慌亂地應了兩聲,退出了書房。

她剛一出來,便聽到門內趙俊的喝聲,“你們聽好了,這幾天看好夫人”

“是”

在一陣朗應聲中,馮宛轉身踏下臺階,在婢妾們或譏笑或幸災樂禍的眼神,她低著頭慢慢進入了自己的房間。

弗兒緊跟在她身后。

見馮宛坐在塌上,低著頭一聲不吭,弗兒輕輕喚道:“夫人?”聲音中有著不安。

良久,馮宛‘恩’了一聲。

弗兒正準備開口,只聽“砰”的一聲巨響傳來。這聲音太響太突然,不管是馮宛還是弗兒,都打了一個寒顫。她們同時轉頭看去,這時,弗兒低聲說道:“夫人,是書房傳來的,郎主他發火了?”

趙俊發火了?他當然會發火。本來便為和親的事焦頭爛額,現在馮蕓又出了這種事,他怎麼能不發火?

弗兒打量了馮宛一眼,見到淡淡的夕陽光下,馮宛憂形于色,連忙低下了頭。

第二天,馮宛果然哪里也沒有去。

而趙俊,他本不是個有急智的人,想了又想,他都不知道除了束手旁觀,他還能做什麼?

下午時,趙俊的叔父派人傳來音信,意思與馮宛的一樣,也是讓他靜觀其變,不可惹火燒身。

第三天傍晚,趙俊回府了。

他一進書房便令人喚來了馮宛。

瞟了她一眼,趙俊說道:“陛下開口了。”

馮宛嗖地抬起頭來,巴巴地看著趙俊。

對上她這副模樣,趙俊不耐煩地皺了皺眉,他說道:“陛下說,馮美人事君甚恭,雖有管教家人不嚴之錯,因她居于深宮,算是情有可原,令守門思過三個月。至于那二人,驕橫跋扈,愚蠢無知,杖三十,罰金三百。”

罰金三百?馮宛低呼出聲。這三百,可是三百片金葉子,在都城,金葉子也算是一種流行貨幣。

趙俊聽到了她的低呼聲,冷笑道:“罰金三百,這下那二個蠢人不死也脫一層皮了。”頓了頓,他警告道:“你是出嫁之女,一切與你無關,萬不可插手?”

他的家當,便是加上月娘的,都湊不到二百金葉子。三百金那個無底洞,他可是無能為力的。

馮宛低著頭,呆呆說道:“這麼多金,妾哪有能力?”

“知道就好”趙俊說到這里,終是不放心,聲音一提命令道:“叫管事和月娘過來。”

不一會,兩人進入了書房。

瞟了兩人一眼,趙俊命令道:“從既日起,夫人除了日常花用,不可從帳上挪用錢帛。哪怕是一片金葉子,也斷斷不行,可知?”

兩人連忙應道:“是。”

月娘一邊應著,一邊偷眼看向馮宛,眸光亮晶晶的。

趙俊見兩人應了,揮手命令道:“出去吧。”

“是。”

兩人一走,趙俊站了起來。他在房中踱著步,慢慢說道:“陛下對四姑子,還是恩寵的。這次連皇后都對四姑子不理不睬了,有人說,四姑子多半會被打入冷宮。哪里知道,不過半天功夫,陛下便下了這個命令。恩,閉門思過三個月,算不得重罰。”

他說到這里,腳步一頓,暗暗忖道:不過這一次我束手旁觀,只怕四姑子是記恨上了。

轉眼他又想道:便是記恨上又怎麼樣?她一個宮妃,不管做什麼事都有不便,除了依賴我,她還能依賴誰?

想到這里,趙俊對馮宛吩咐道:“這三個月是無法求見四姑子的了,明兒我打點一下太監,跟她說說原由,到時你也一並說說。”

“是。”

“出去吧。”

“是。”

馮宛躬身,慢慢退出。

淡淡的燭光下,她修長的身影,給拖得長長的。一直走出書房外,馮宛才抬頭向自己的房間走回。

走了幾步,弗兒迎上,馮宛沒有理她,自顧自地垂眸沉思著,一入房便關上了房門。

……前世時,馮蕓是在半年后,升了貴人的。這貴人之位,僅在皇后之下那一世,她與皇后沆瀣一氣,幫助皇后與另外幾個貴人對抗。現在嘛,她與皇后之間的裂縫已成。再經過這件事,便是皇帝不怪罪,她的跋扈縱容的錯處,也是入了人心的。陛下無意也罷,陛下若還是有意升她為貴人,定會被眾人阻止。

她的前程,也就這麼多了。

馮宛緩步走到紗窗下,望著開始浮現在天空中的淡淡彎月,淡淡一笑。

三天后。

趙俊剛剛出門不久,府門便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和叫囂聲。遠遠的,只聽得馮家二郎嘶啞地叫聲,“你們夫人呢?快開門,我要見過你家夫人”

管事冷漠的聲音傳出,“夫人不在。”

“不在,這個時候她怎麼不在?”這是馮家三姑的聲音,她尖聲叫道:“狗奴才,快點開門我們急著呢。”

那管事聞言,沉著臉衣袖一拂,轉身不再理會。

這時,那馮家三姑聲音更尖了,她大叫道:“狗奴才,快叫你們夫人出來,聽到沒有?我們是她的弟妹,叫她過來”她這麼一尖叫,馮宛才聽出她這聲音中中氣不足,叫著時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這時,湊在一旁看了會熱鬧的老媽子向馮宛這邊走來,嘖嘖連聲地說道:“喲喲,好好的郎君姑子,怎麼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嘖嘖嘖,那背上還有血跡呢,真可憐,真是可憐。”

一邊說,她一邊盯著馮宛,臉上盡是幸災樂禍。

馮宛淡淡瞟了她一眼,轉過身去。

這時,門外的叫聲已變成了罵聲,“馮氏阿宛,你敢不理我們?你這個六親不認的奸貨”這是馮氏三姑的聲音。

“還在老家時,本郎君便知道你不是個好貨色果然一出事就裝聾啞。”

就在馮宛以為,他們會如在老家那樣,一罵起來便是一二個時辰時。門外的叫罵聲消失了。

在馮宛看不到的角落處,那堂叔壓低聲音怒喝道:“好了好了,你們還有求于她呢,連人也沒有見到罵什麼罵?三百金呢,你們不想她幫忙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6 10:59:43

第九十九章 馮宛的試探

接下來的兩天,馮氏兄妹天天都來到馮宛。直到第三天傍晚,忍不住破口大罵的兄妹倆,碰上剛好回府的趙俊時,被無法忍耐的趙俊令人亂棍打出。

望著外面站得遠些,卻罵得更厲害,都引來了幾個圍觀者的兄妹倆,趙俊大步朝馮宛起來,氣呼呼地罵道:“這就是你的好家人?”

馮宛垂眸說道:“夫主,他們這麼罵著,萬一吵開了?”

她的話提醒了趙俊,趙俊臉一青,向幾個仆人沉喝道:“你們出去,把那幾人蒙著頭臉打一頓,扔出都城”

他提醒道:“不要讓他們是知道是我派去的。”

“是。”

月娘在一側小心地說道:“夫主,這樣不好吧?”她朝馮宛瞟了一眼,說道:“畢竟還是親戚。”

趙俊冷笑道:“什麼親戚,四姑子都說了,便當沒有這些人。”

原來是得了馮蕓的話,眾人恍然大悟,她們更加同情地看向馮宛。

這時,趙俊盯著馮宛,警告道:“宛娘,四姑子的話,你可記下了?那種親人,不要也罷。”

在趙俊地盯視中,馮宛低下了頭,就在趙俊轉身,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只聽得馮宛低細的聲音傳來,“是。”

她應了?

趙俊回過頭來,他朝著馮宛深深地看了一眼。

幾個仆人領命出去后,外面終于安靜下來了。

趙俊剛走到書房,又停了下來,踱了幾步,低著頭沉思著的他踱到了院落里。月娘朝他看了幾眼,又看了看馮宛,想了想,她舉步朝馮宛走來,還沒有開口,月娘右側的那老媽子已是嘎聲說道:“喲喲,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她聲音一落,馮宛便緩緩轉過頭看向她。

向前跨出兩步,極為突然的,馮宛右手一揚,“啪”地一聲,給了那老媽子一個耳光

清脆的耳光聲,驚醒了沉思的趙俊,在他愕然轉頭,眾婢妾瞪大雙眼看過來時。馮宛慢條斯理地掏出手帕,在自己的掌心拭了拭。

終于,那老媽子反應過來了,她尖聲嚎道:“天殺的……”,再一次,她剛嚎叫出聲,馮宛左手一揚,朝著她的另一邊臉,“啪”的一聲又是一個耳光甩出

老媽子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月娘驚叫道:“你,你。”她含著淚,氣苦地看向趙俊。

所有人都在看著馮宛,看著趙俊。

馮宛低著頭,她似乎沒有注意到趙俊也在場,徑直緩慢地擦拭著打紅了的掌心。然后,她轉過身,緩步走向自己的房間。

見她如此態度,月娘哇的哭出聲來,她沖到趙俊面前,含淚叫道:“夫主,你看夫人啦,她怎麼能這樣?”明明她宮中的倚仗都關了禁閉,明明她的親人剛被夫主驅逐了。她不是應該繼續瑟縮著,自己不是應該趁機進上一步的嗎?她怎麼當著夫主的面打人,這是誰借她的膽?

月娘可憐兮兮地仰頭看著趙俊,等著他的裁決。

趙俊唇動了動。

他望著馮宛緩緩離去的背影。

馮宛剛才地出手,也是出乎他的意料的。不過,好似一直以來,宛娘都是這樣的,便有過膽怯,有過失落,也總是會很快平靜下來。她可是宛娘。

他依稀記得,他們剛成婚不久,宛娘在一次回門后,抱著他放聲大哭。不止是那一次,似乎還有幾次,她也是那般脆弱的哭著,瑟縮著。只是當時是為了什麼事,他是怎麼說的,他給全然忘了。

蹙著眉,趙俊在老媽子的哭嚎聲,月娘的淚眼中不耐煩地說道:“惹她干什麼?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夫人這幾天心情不好。”說罷,他衣袖一甩,掙脫了月娘的手,大步朝書房走去。

這,這是什麼情況?

月娘呆呆地看著趙俊的背影。難不成,宮里的馮美人又有起色了,所以夫主才給夫人面子?可是不對啊。

至于哪里不對,她也說不出。

月娘收回心思,朝著一側的弗兒使了一個眼色,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一坐下,弗兒便來了。

望著戰戰兢兢的小婢女,月娘蹙眉說道:“弗兒,你看剛才是怎麼回事?夫主那麼對付夫人的家人,都一點情面不留了。為什麼夫人打我的人,他都不呵斥一句?夫主在怕什麼?”

弗兒低著頭,好一會她小心地說道:“許是在郎主眼中,夫人的家人與夫人,那是兩碼子事吧?”

“怎麼會是兩碼子事?”月娘站了起來,她在房中轉動起來,“對夫人的家人好,就是給夫人顏面。夫主如果看重夫人,怎麼能不給她顏面呢?”

弗兒傻傻地搖著頭。

看著她這樣子,月娘覺得一陣氣悶,她揮了揮手,不耐煩地說道:“出去吧出去吧。”

“是。”

弗兒連忙躬身退出。

不一會,弗兒來到了馮宛身后。

這時,馮宛安靜的聲音傳來,“弗兒,你知道嗎?我的弟妹,與我一直不和的。他們受罰,我並不傷心。”

她竟然跟弗兒說起心事來了。弗兒受寵若驚,她呆了半晌,連忙躬著身,低應道:“弗兒知道,夫人的家人,是對夫人不好。”

這個誰都看得出,那麼破口大罵,出言不遜的,便是個泥人,也會心冷吧?

淡淡的燭光中,馮宛輕輕恩了一聲,她慢慢站起,轉身朝塌上走去。直到她細細地呼吸聲傳來,弗兒才低下頭,慢慢退了出去。

第二天了。

站在陽光下,馮宛的臉上,有一種淡淡的放松。

望著夫人的表情,婢妾們並不奇怪,今天一大早,她們便聽到了弗兒傳播的話。也是,攤上那樣的家人,氣苦更多了傷心吧?再說夫人的弟妹不是說了嗎,他們與夫人之間,並不是同母的。

和風吹來,廣袖飄然,月娘看到這樣的馮宛,本能地卑怯起來:這才是夫人的本色。

看到月娘走出,馮宛瞟了一眼,淡淡問道:“添置婢仆之事,辦得怎麼樣了?”

她的聲音冷漠威嚴,月娘咬著唇,故意拖了拖才回道:“這兩天辦吧。”

馮宛聽出了她聲音中的敷衍。

她慢步向她走來。

緩緩走到月娘身前,馮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在月娘的瑟縮中,她先是朝書房中的趙俊瞟了一眼,然后轉向月娘,緩慢的,輕言細語地說道:“月娘,你信不信我這般賞你一掌,夫主不會說半句閑話?”

她的聲音雖輕,卻也足夠讓旁邊的人聽清。

嗖嗖嗖,眾人驚愕地看著馮宛。

月娘臉色一白,她咬著唇,好一會才說道:“你,你……”你了半天,她說不下去了。下意識中,她竟是有點相信馮宛的話。

馮宛盯著她,慢騰騰地說道:“想保著這張臉,就管好你的狗。”她瞟了一眼那老媽子和兩個婢女。

老媽子濁眼一眼,上前急沖一步,她剛剛靠近,月娘急急的聲音傳來,“我明白的。”她咬著牙怯怯地說道:“夫人,月娘明白。”

馮宛淡淡地說道:“明白就好。”她深深地凝視著月娘,心中暗道:聰明,又能屈能伸,竟是個不可小看的。

月娘是超出她記憶中的人,她必須好好地看清她。果然,試探還是有用的。

馮宛提步朝馬車走去。

現在,馮氏兄妹的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相信被扔出都城的他們,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趙俊動的手腳。

這樣多好,他們的恨意都轉到了趙俊,轉到了見死不救的馮蕓身上。相信他們回家籌錢也罷,籌錢不果,又想動什麼念頭也罷,都不會刻意地針對她。

對馮宛來說,她現在實在勢力太小了。除了借勢,她想不到別的辦法。

馮宛的馬車剛剛駛出府門,便看到一輛馬車急沖沖駛來。

因馮宛恰好位于角落處,那輛馬車的主人並沒有看到她。不一會,那馬車在趙府門口停了下來,接著,大公主跳下了馬車。

目送著大公主急步沖入府中,馮宛微笑道:“向府門靠近一些。”

“是。”

馬車剛一靠近,只聽得一陣打罵聲便從里面傳來。不用側耳,馮宛都可以聽到大公主高昂地喝叫聲,“本公主找什麼人,你這個賤婢也敢過問?”

一陣嚶嚶的嗚咽聲傳來。聽這聲音,正是月娘的?

也是,趙俊寵愛月娘這個妾室的事,早就傳遍了貴女圈中,大公主直到現在才過來教訓,還是被事情給拖住了的。

聽了一陣,也不曾聽到別的聲音,馮宛暗暗想道:這月娘還真是沉得住氣,她定然是喝止了她那幾個奴仆,不曾讓她們上得前來。不然的話,光是那老媽子的眼神,都能令得陳雅打殺幾個人

想到這里,馮宛朝著那馭夫說道:“令你打探的事,可有結果?”

馭夫連忙說道:“回夫人的話,他們說,弗兒的父親已經出獄了,說是有人使了錢帛。”

“是嗎?”馮宛淡淡說道:“那我們走吧。”

“是。”馬車駛動,穩穩地朝著街道中走去。幾乎是她剛轉身,趙府中,又是一陣打罵哭嚎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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