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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繡錦]穿越之喵嗚(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5:58:15     標題: [繡錦]穿越之喵嗚(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官不聊生 於 2015-1-28 18:00 編輯

穿越之喵嗚 作者:繡錦

【內容簡介】:

  許攸的第一次穿越變成了一隻貓,她在小世子的呵護下平安地生活了四年。

  第二次穿越的時候,就輪到她來報恩了。

  所以說,這個故事應該叫做貓的報恩?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5:59:09

第一章
  
  翠羽從宣和堂回來,一進門就瞧見三四個小丫鬟湊在院子裡嘰嘰喳喳地在聊天,先前在涼亭裡一個人玩兒葉子牌的世子卻不見了蹤影,頓時急了,臉一板,沉聲問道:「世子爺呢?」
  
  她是荔園的大丫環,又是太后從宮裡特意指派到世子爺身邊的,自然比尋常丫頭要體面威風得多。小丫鬟們都怵她,悄悄朝涼亭方向看了一眼,沒瞧見人,全都嚇得低著腦袋不敢作聲。
  
  翠羽見狀,愈發地生氣,只是這會兒也沒時間教訓她們,狠狠瞪了幾眼後,便讓她們散開出去找人。不多時,便有丫鬟過來回話,是外頭打掃院子的三等丫鬟蘭心。她低著腦袋怯怯地道:「翠羽姐姐,奴婢方才瞧見世子爺蹲在梅園的牆腳玩兒泥巴。」
  
  瑞親王府的世子爺趙誠謹才五歲,小名兒叫順哥兒,最是調皮搗蛋,因是瑞親王府的一顆獨苗,最得當今太后的寵愛。宮裡頭的諸位皇子們但凡滿了五歲就要送去御書房讀書習字,可太后憐惜趙誠謹身子不好,便一直讓留在王府裡由著他玩兒,隔三差五又讓瑞王妃將他抱到宮裡去瞧一瞧,讓一眾讀書讀得花了眼的皇子們頗是羨慕。
  
  趙誠謹年歲雖小,調皮起來卻是連瑞親王都要頭疼的,好幾回想要狠狠管教,都被太后給罵了回去。這小世子也是聰明,知道要討太后的歡心,每回進了宮,總要奶奶長奶奶短撒嬌,惹得太后對他愈發地寵愛。
  
  好在他的脾性並不壞,也不算太嬌縱,只是若有人惹了他的玩性,他便要大惱,這時候,就是王妃也勸不住。所以,蘭心雖曉得眾人都在找他,卻也不敢貿貿然地去打擾了他。
  
  曉得趙誠謹並未出什麼意外,翠羽可算是鬆了一口氣,將先前做錯了事的小丫鬟全都喊到院子裡罰站,自己則領了蘭心和另一個叫做雪菲的二等丫鬟一起去了梅園。
  
  一進梅園的大門,尚未見到人,就聽到了趙誠謹奶聲奶氣的聲音,「……喵嗚——喵嗚——你是不是肚子餓了,餓了就叫一聲——」
  
  「喵嗚——」同樣奶聲奶氣的聲音。
  
  翠羽大驚,這是哪裡鑽出來的野貓,若是抓傷了世子爺可要如何是好。心裡一急,趕緊加快了步子衝過去。繞過密密的梅樹,果然瞧見了蹲在地上一身泥巴的世子爺趙誠謹。他的面前正站著只小貓兒,歪著腦袋翹著尾巴眼巴巴地瞅著趙誠謹,好似真能聽清他的話一般。
  
  這小貓約莫才幾個月,個子小小的,通身雪白,沒有一絲雜毛。小耳朵尖尖的豎著,眼睛又圓又藍,漂亮得不像話,可不知為什麼,長在那一張大圓臉上,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憨憨的傻乎乎的喜感。
  
  這王府裡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個畜生?莫不是有人故意弄來的?
  
  「世子爺——」翠羽心中惴惴,又生怕惹惱了趙誠謹,放慢了手腳走到他跟前,柔聲道:「奴婢才將將去了趟宣和堂,轉身就找不見您了。王妃讓奴婢帶了些消暑的果子,您快回去嘗嘗。」言語間卻是絲毫不提面前的小貓。
  
  趙誠謹卻恍若沒聽到她的話一般,從荷包摸出個壓扁了的綠豆糕來,小心翼翼地遞到小貓的嘴邊。翠羽心裡一驚,正待開口勸,卻見那小貓兒探過腦袋來慢條斯理的咬了一口,動作竟然十分斯文優雅。
  
  它吃了兩口,便有些不喜,被毛髮蓋著的圓臉上竟隱隱有嫌惡的表情,高傲地抬起頭朝趙誠謹瞥了一眼,伸出小爪子在嘴邊抹了抹,罷了,竟又一改剛剛的傲慢的神態,眼巴巴地瞅著趙誠謹,「喵嗚——」了一聲。
  
  「你不喜歡?」趙誠謹低頭瞧了一眼手裡只去了角的綠豆糕,聞了聞,扁扁嘴,扔了,回頭問翠羽,「它都喜歡吃什麼?」
  
  翠羽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回道:「貓大概都喜歡吃老鼠的——」
  
  她的話尚未說完,那小貓兒陡地怪叫了一聲,舞著爪子就蹦進了趙誠謹的懷裡,嘴裡發出「喵嗚喵嗚——」的聲音,竟似十分厭惡又害怕。
  
  「胡說!」趙誠謹把小貓兒抱在懷裡,大眼睛瞪得圓圓的,怒道:「誰要吃那些腌臢東西。七皇叔家的雪球兒每日裡都要吃肉,它定然也是喜歡的。你趕緊去廚房給它弄碗肉來,唔,還要幾樣果子並酪漿。」
  
  祈郡王府上的雪球可是條哈巴狗,這能跟貓一樣嗎?心裡雖這麼想,翠羽卻是半句反對的話也不敢說,只趕緊吩咐了下去,罷了,又柔聲細氣地哄趙誠謹回去,「……不如讓奴婢幫您抱它,回頭送到廚房那邊,讓李嬸子幫忙養著。」
  
  雖說這只白貓看起來軟軟的,但翠羽心裡頭卻清楚得很,貓兒可不比狗,最是翻臉無情,將將還撒著嬌,說不準一轉眼就要給人撓一爪子,萬一世子爺被這爪子給撓實在了,荔園從上到下都得脫一層皮。
  
  趙誠謹不理她,自己抱著小貓兒大步流星地往荔園走。那小貓兒鼓著小臉、梗著腦袋蹲坐在他懷裡朝四周打量,表情十分嚴肅,就好像在巡視自己的疆土。
  
  趙誠謹是瑞王府的一株獨苗,府裡上上下下都捧著,聽說是荔園要吃食,廚房哪裡敢怠慢,不消一會兒就送了一碟滷牛肉與白切雞過來。這小貓兒也怪,當真喜歡吃肉,如此嬌小的個子,居然連吃了好幾塊滷牛肉並半個桃子,吃罷了,就搖著尾巴往趙誠謹懷裡拱,一會兒又舔舔他的手指頭,討好的模樣,全無傳說中貓兒的傲慢姿態。
  
  趙誠謹頓時歡喜起來,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雪團兒。
  
  雪球兒和雪團兒可有什麼區別?小貓兒「喵嗚喵嗚——」地叫了半晌,趙誠謹只當它喜歡,愈加地歡喜起來。雪團兒沒辦法,只得無奈地蜷在桌上,不動了。
  
  翠羽生怕雪團兒抓傷了趙誠謹,日後她不好交代,只得親自跑了一趟宣和堂,將此事報與王妃。王妃聽罷,卻是笑道:「難得順哥兒喜歡,就讓他先養著。不過是只奶貓,怕是爪子都沒長好,不礙事。這孩子忘性大,只怕過了幾日,自個兒就把它給忘了,倒省得而今跟他鬧,一會兒哭起來,又要去宮裡頭找太后告狀。」
  
  既然王妃都這麼說了,翠羽自然不敢再有異議。回了荔園,先把院子裡的大小丫鬟敲打了一陣,爾後又吩咐下去,要半步不離地跟著世子爺,若是再有今兒的事,立刻打了板子趕出府去。
  
  眾人皆唯唯諾諾地應了。
  
  到了晚上,翠羽卻是頭疼起來。這世子爺也不知怎麼就和雪團兒如此投緣,非要抱了它上床睡,怎麼勸也不聽。更要命的是,那雪團兒居然也跳上床去怎麼也不肯下來,自個兒先挑了靠裡頭的角落坐下,把身子拱進被子裡,蜷成一團,再也不動了。
  
  「翠羽姐姐,這可如何是好?」屋裡的小丫鬟們急得滿臉通紅,忍不住向翠羽求救。「是不是去稟告王妃……」
  
  「罷了。」翠羽揉了揉眉心,無奈地咬牙:「去打熱水來,先給雪團兒洗澡。」看趙誠謹這架勢,若是不應了他的意,只怕又是一通好鬧,至於王妃那裡——翠羽實在不指望了。
  
  小丫鬟們聽得翠羽吩咐,趕緊應了,不多時便抬著一通熱水進了屋。雪團兒原本躲在趙誠謹被窩裡的,聽到外頭動靜,怯怯地從被窩裡探出個小腦袋來,側著耳朵聽了聽,懷疑地踱到床邊,伸長了腦袋盯著外頭瞧。瞧見熱水,它歡快地「喵嗚——」了一聲,竟直接床上跳了下來,一骨碌蹦進水桶。
  
  只聽得幾聲淒慘的「喵嗚——喵嗚——」的聲響,爾後便是「啪啪——」的水聲,一會兒又是「咕嚕咕嚕」的呼叫聲,趙誠謹急急忙忙連鞋子也來不及穿,追過來一瞧,頓時笑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雪團兒手短腿短,這一骨碌跳進桶裡,頓時就沉了底,可勁兒地揮著小短腿兒在划水,可哪裡又頂用,只淹得「喵嗚——喵嗚——」直叫,好不狼狽。
  
  翠羽見那雪團兒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心裡也是好笑,又生怕淹壞了它,趕緊伸手把它拽出水面,安撫地摸了摸它濕淋淋的背,又朝趙誠謹笑道:「世子爺莫要再笑了,我看雪團兒怕是嚇壞了。」
  
  趙誠謹聽得嚇到了雪團兒,臉上也顯出擔憂的神情,趕緊上前把雪團兒從翠羽手裡接過來,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奶聲奶氣地問:「雪團兒,你還要不要洗澡?」
  
  小貓咪伸出前爪摀住臉,輕輕地「喵嗚——」了一聲,竟似丟了臉十分害羞的樣子。不說趙誠謹,就連屋裡伺候的其餘的丫鬟也通通笑起來,小聲道:「這隻貓兒真真地聰明,竟似能聽得懂人話一般。」
  
  唯有翠羽心思多些,只覺得雪團兒機靈得過了頭,不由得狐疑地多看了它幾眼。
  
  翠羽雖沒養過貓,卻也聽人說起過貓兒最怕水,可這雪團兒卻是與眾不同,雖是淹過一回,卻對桶裡的熱水半點畏懼都沒有,由著趙誠謹兜著身子,四條短腿兒可勁兒地劃,倒像是玩樂一般。
  
  趙誠謹逗弄了雪團兒一陣,自己身上也澆得濕淋淋的,翠羽生怕他著了涼,趕緊喚了雪菲給趙誠謹換衣服,雪團兒也被抱了起來,擦淨了水後,才復又放回到趙誠謹的床上。
  
  趙誠謹對這新奇的寵物頗有些興趣,晚上又哄著說了好一陣話,直到實在撐不下去了才睡過去。
  
  眾丫鬟們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雪團兒乖巧聽話得不得了,安安靜靜地趴在被窩裡一動也不動,不一會兒就閉上了眼。翠羽在床邊守了一陣,屋裡漸漸安靜下來,只聽見趙誠謹輕輕的鼾聲,一會兒又翻個身,砸吧砸吧嘴,嘟嘟囔囔地不知說了些什麼,卻是終究沒有醒。
  
  翠羽打了個哈欠,輕手輕腳地起了身,開了個地鋪後躺下,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午夜時分,王府外的巷子裡打更的梆子「哐當——」作響,更聲遙遙傳入荔園,雪團兒忽地驚醒,一個激靈就從被子裡鑽了出來。
  
  入目依舊是雕花的紫檀床,掛著細緻的紗帳,絲毫不憋悶,柔滑的絲被踩在腳下,鼻息間有淡淡的熏香。身畔的小娃兒正睡得香,雪白的小臉上染著一團紅暈,長睫毛覆蓋在眼瞼上,好似一把小扇子。
  
  不是夢——許攸吸了吸鼻子,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揉了揉眼睛。屋裡一片漆黑,她卻還能清晰地看清屋裡的擺設,身邊睡得正香的小傢伙在不停地提醒她接受這個事實,現在不在C城,這裡也不是2014年——她甚至不是人類。
  
  許攸還清楚地記得失去知覺前發生的事:作為一個菜鳥實習生,她本來是沒有資格出任務的,只是刑警隊副隊長是她表哥,所以才沾了光跟出來見見世面,卻不料她的運氣竟然這麼差,守在車裡頭也能撞到歹徒急急忙忙地從大廈裡逃出來。她一時沒忍住想立個功,開了車就去追,結果那不要命的歹徒竟然引爆了身上的炸彈……
  
  她的警察生涯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她的遠大志向,鋤強扶弱的夢想,也全都破滅在這個小小的身體裡了。
  
  「水……水……」床上的趙誠謹忽然發出夢囈,嚇得許攸趕緊鑽進被子裡。地上的翠羽很快醒過來,摸著黑倒了茶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低著嗓子柔聲道:「世子爺,水來了。」說話時,又小心翼翼地扶著趙誠謹半坐起身。
  
  趙誠謹閉著眼,迷迷糊糊地喝了水,躺下床,翻了個身繼續睡下。翠羽仔細給他掖好被子,又輕輕掀開許攸身上的被縟瞧了它兩眼,許攸把眼睛閉得緊緊的,一副睡得正香的姿態。
  
  翠羽看了半晌,復又把被子蓋上,一言不發地退了回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5:59:26

第二章

  趙誠謹最是渴睡的年紀,一覺睡到第二日辰時末才醒來,眯著眼睛迷糊了一陣,才忽然想起床上的雪團來。飛快地一扭頭,瞥見被縟上瞪圓了眼睛瞧著它的小貓兒,立刻歡喜起來,伸手在它的小腦袋瓜上揉了一把,轉身吩咐道:「羽姐姐你讓廚房給雪團兒燒一碗肉來,它喜歡吃。」
  
  翠羽一邊給他穿衣服,一邊無奈地笑道:「世子爺可莫要再喚奴婢姐姐了,若是被旁人聽到,奴婢真是萬死不辭。」
  
  趙誠謹撇撇嘴,不說話。翠羽低頭瞅了一眼正扒拉著趙誠謹的褲腿盪鞦韆的雪團兒,頓覺頭疼,又道:「雪團兒還小,大清早地吃這麼油膩的東西怕是不好克化,不如還是喝粥吧。張嬤嬤說廚房今兒熬了肉末粥,也是極鮮美的。若是雪團兒不喜歡,再讓廚房重燒可好。」
  
  趙誠謹不過才四五歲,又從未養過貓貓狗狗,哪裡曉得到底該給雪團吃什麼,聽得翠羽這麼一說,他又覺得似乎有些道理,低頭看了眼雪團兒,小聲地問:「雪團兒,你可愛吃肉末粥?」
  
  許攸趕緊「喵嗚——」了一聲,尾巴翹得高高的,狗腿地扒拉著趙誠謹的褲腿討好他。
  
  「咦——」趙誠謹咧嘴笑起來,又驚又喜地朝翠羽道:「你看你看,它聽得懂我說的話。」
  
  翠羽也不抬頭,仔細地幫著他把外衣穿好,笑道:「世子爺養的貓兒自然是最聰明的。」嘴裡這麼說,心裡頭卻是不大信的。
  
  這邊翠羽伺候著趙誠謹穿衣洗漱,許攸也跳下床,寸步不離地跟在趙誠謹屁股後頭。她心裡很有自知之明,身為一隻貓,若是不能討好面前這個小娃兒,以後可就有苦頭吃了——要真被趕出府去,她恐怕要淪落成一支流浪貓,她總不能真的跟一群野貓搶老鼠吃吧。
  
  她的舉動顯然極大的討好了趙誠謹,小世子連飯也顧不上吃,洗漱完畢就一把將她抱了起來,一路抱到外頭的花廳裡。
  
  丫鬟們早已擺好了早飯,密密地擺了一桌子:豆沙包、金絲燒賣、豌豆黃並驢打滾各一碟,胭脂米粥、雞湯麵各一碗,另有四樣小菜:白切牛肉、水晶肘子、紅油筍絲和鹽水花生。在許攸看來已是極為豐盛,可趙誠謹眯起眼睛瞅了一圈,卻是嫌惡地撅起了嘴,不悅道:「全都吃膩了。」
  
  翠羽自然曉得這小祖宗最是挑食,生怕他今兒又耍脾氣不肯用飯,趕緊柔聲哄道:「世子爺喜歡吃什麼告訴奴婢,趕明兒讓廚房做。今兒且先隨便用些,不然回頭肚子餓。」
  
  趙誠謹不語,低頭朝桌上的小貓兒道:「雪團兒喜歡吃什麼,我拿給你吃。」
  
  許攸沒作聲,踩著貓步走到雞湯麵碗邊使勁兒搖尾巴。趙誠謹會意,立刻笑道:「原來你喜歡吃麵。」說著話,也不讓丫鬟們幫忙,親自夾了一大筷子面條放在面前的小碗裡。許攸早就餓得發慌了,毫不客氣地張嘴就咬。她到底是半路出家,沒有兩隻手幫忙,動作不甚嫻熟,才吃了兩口就弄得滿嘴是油,更粘了許多麵湯在鬍鬚上,氣得她想哭,張牙舞爪的,樣子十分狼狽。趙誠謹卻只覺得有意思,睜大了眼睛哈哈直笑。
  
  翠羽見趙誠謹正在興頭上,趁機哄著他喝了碗粥,又軟磨硬泡地哄著吃了個豆沙包,罷了才讓小丫鬟們過來收拾,她則喚了雪菲一道兒,領著趙誠謹去宣和堂給王妃請安。
  
  才到宣和堂大門,趙誠謹就大聲喚起來,奶聲奶氣地撒著嬌道:「娘,娘——我抱了雪團兒來看你。」話未說完,人就猶如箭一般衝進了廳裡。
  
  許攸生怕不慎從他懷裡甩出來,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拽緊趙誠謹胸口的衣服,直到他停下了步子,她這才小心翼翼地從趙誠謹懷裡探出頭來,好奇地四下打量。
  
  這花廳比先前趙誠謹所在的荔園正屋還要大許多,屋裡一色全是紫檀木的家具,西邊靠牆擺著偌大的多寶格,零散地放了些瓷器和珊瑚擺件,東邊則掛著幾幅山水畫,風格極是簡潔素雅,而正北的位置則放了兩張太師椅,兩側又各設了兩個座。
  
  屋裡裡裡外外,或坐或站了六七個人,離許攸近些的是兩個年輕美貌的女子,都作婦人打扮,一個穿著鵝黃色襦裙,微微垂著頭,低眉順眼的模樣,另一個則打扮得鮮豔些,穿一身洋紅色對襟錦緞褂子,頭上插了兩隻寶藍點翠鈿花,只是板著個臉冷若冰霜的樣子,瞧著有些不大好接近。
  
  許攸看過電視,只瞧了幾眼便猜出了這二人的身份,約莫是瑞親王的妾室。夠資格到正妃屋裡請安立規矩的自然不是姬妾或是通房,卻不知到底是側妃還是庶妃?
  
  正中央則端坐著一位華服麗人,容長臉,丹鳳眼,梳了個秋雲髻,髻上插著千葉攢金的牡丹步搖,垂下絲絲縷縷的金色流蘇,十分地端莊華貴。看年歲不過是二十如許,眉目間卻是一片沉著穩重,真真地大家風度。
  
  「娘——」
  
  許攸還在發著呆,趙誠謹已經撲到了那麗人的懷中,黏黏糊糊地喚了聲「娘親」,罷了又獻寶一般地把許攸舉起來給她瞧,口中道:「娘親您看,這就是雪團兒。您說,是不是比三皇叔家的雪球兒好看多了。」
  
  瑞王妃一時忍笑不住,掩嘴道:「我的兒,莫不是我記錯了,你三皇叔家的那隻雪球兒竟是隻貓兒。」
  
  趙誠謹急道:「便是雪團兒變成狗,也要比雪球好看的。而且雪團兒比雪球聰明多了,它還能聽懂我說話。」他生怕瑞王妃不信,趕緊摸了摸許攸的腦袋,小聲哄道:「雪團兒,你叫一聲給娘親聽一聽。。」
  
  許攸馬上很給面子地「喵嗚——」了一聲。趙誠謹立刻滿意了,仰著小臉得意道:「娘親您看,它是不是頂頂聰明的。」
  
  瑞王妃含笑點頭,「既然是順哥兒養的貓兒,自然是格外聰明些。」說話時,又悄悄朝眾人使了個眼色。
  
  「可不是,妾身還沒見過這般聰明機靈的貓兒呢。看這毛色和眼睛,不似梁國品種,卻不知世子爺從哪裡尋到了這麼靈秀的貓兒,真真地羨慕死人了。」出乎許攸意料的,這接話的竟是那位瞧著低眉順眼的妾室,聲音溫柔低沉,語調卻是活潑的,讓人一聽便十分喜歡。
  
  倒是另一位只淡淡地朝許攸瞥了一眼,目中有不屑的神色,卻是始終一言不發。
  
  餘下的丫鬟們也跟著吹捧了一陣,直把趙誠謹哄得愈發得意,上前抱著瑞王妃的脖子撒嬌道:「娘親娘親,回頭我帶著雪團兒去見皇祖母可好?雪團兒這般乖巧,皇祖母見了,也定是喜歡的。」
  
  這來歷不明的貓兒,自己府裡收了也就罷了,哪裡敢往宮裡頭送。瑞王妃不好與趙誠謹說,只笑著道:「你皇祖母昨個兒著了涼,咳嗽得厲害,可碰不得這些貓兒狗兒。過幾日等你皇祖母身子漸好了再說可好?」
  
  因瑞親王府裡只有趙誠謹一株獨苗,太后素來把他當做眼珠子一般疼愛,趙誠謹對他那慈愛又護短的祖母自然也是感情極深,一聽得太后生了病,他也立刻擔心起來,疾聲問道:「皇祖母如何病了?病得可嚴重?娘親你陪著孩兒一起去宮裡探望皇祖母可好?」
  
  瑞王妃見他乖巧又孝順,心中極是安慰,撫了撫他的頭髮,柔聲道:「你去跟你父王招呼一聲,一會兒娘親陪著你進宮。」
  
  趙誠謹點點頭,把手裡的貓兒遞給雪菲,叮囑道:「你幫我看著雪團兒,午間我若是回不來,記得要給它喂飯。雪團兒喜歡吃肉。」
  
  眾人聞言俱是忍俊不禁,王妃身邊的蘇嬤嬤笑著道:「奴婢往日裡只聽說貓兒喜歡吃魚的,世子爺養的這只卻是與眾不同。」
  
  先前那妾室也笑著附和道:「要不怎麼生得如此乖巧漂亮。」
  
  唯有那身穿洋紅色褂子的妾室始終沉著個臉,一言不發。
  
  翠羽領著趙誠謹回荔園換衣服,雪菲則抱著許攸去院子裡曬太陽,兩個妾室也跟著告退回了自己院子,花廳裡很快就只剩瑞王妃和幾個伺候的嬤嬤丫鬟。瑞王妃揮了揮手,只留了蘇嬤嬤和兩個心腹大丫環白屏和紅染。
  
  「那寧心兒真是越來越放肆了,今兒居然還敢穿洋紅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見屋裡只剩她們幾個,蘇嬤嬤忍不住抱怨起來,「那洋紅色也是她一個庶妃能穿的麼?娘娘您也不管一管,再這麼放任下去,怕是她要爬到您頭上來了。」
  
  瑞王妃面色如常地端起手邊的清茶喝了一口,不以為然地笑笑道:「嬤嬤莫要惱,她而今肚子裡揣著一個,身子自然金貴些,且先由著她吧。不然回頭她又要跟王爺抱怨說我為難她了。」
  
  寧庶妃前些日子將將才診出了喜脈,而今不過兩個來月,雖還未顯懷,可她那孕婦的架勢卻是擺得足足的。
  
  蘇嬤嬤扁嘴道:「奴婢只是為娘娘抱不平。您是什麼身份,那女人又是什麼身份,竟也敢在您面前拿大,真真地氣人。再說了,她也就是個生女兒的命,便是又懷上了又如何,不過是將來多出一份嫁妝。」
  
  那寧庶妃本也是官宦出身,其父是南邊兒興安縣的縣令,先帝南巡的時候,瑞親王隨行,在江南遇到的她。因她身段婀娜,嗓音又甜美,便收進了屋裡,本打算大婚後便向太后請封側妃的,結果寧父竟被人告了個貪墨之罪,這寧心兒便成了罪官之後,不說側妃,連庶妃也當不成,只能做了個沒名分的姬妾。
  
  因她是最早跟在瑞王身邊的,所以瑞王對她確有些情分。她在王府裡熬了近十年,生了三個女兒,直到去年太后才松口給了她一個庶妃的名分。偏偏她又是個拎不清的,仗著府裡五個孩子中倒有三個是她所出,而今又懷了孕,便有些拿大。
  
  今日她不知天高地厚地穿上了與正紅色十分接近的洋紅錦緞,只因先前去尼姑庵裡求了簽,那主持言之灼灼地說她腹中是個男胎,所以才格外地得意。
  
  「讓白屏去竹園說一聲,就說我憐惜她身子重,近日不用過來立規矩了,好好在屋裡安胎,莫要四處亂走動了胎氣。」王妃放下茶杯,慢悠悠地站起身,淡然地笑,「不說她生不出兒子來,便果真生個兒子又能如何?太后那邊兒能鬆口?」
  
  蘇嬤嬤立刻理會了她的意思,王府裡世子爺的地位早已穩固,寧庶妃又是那樣的出身,生多少孩子也出不了頭。相比起來,倒是李園的安庶妃——聽說安家的長兄今年剛進了翰林院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5:59:40

第三章

  瑞王妃領著趙誠謹進了宮,許攸這邊就安靜下來。
  
  荔園的丫鬟們不少,但都被翠羽敲打過,不敢亂走。可小丫鬟們到底年歲小,十分耐不住寂寞,見翠羽不在,便一夥人湊到院子裡悄聲細語地說著話。雪菲資歷不深,到底管不住她們,索性便不說話,躲在屋裡做針線。
  
  許攸在院子裡曬了會兒太陽,滿耳朵都是小丫鬟們嘰嘰喳喳的聲音,睡也睡不安靜,索性起了身,貓著腰四下里兜幾圈。貓兒個子小,身手卻極靈活,爪子上已經長出了尖利的指甲,抵著牆三兩下就上了屋頂。
  
  天空很藍,一望無垠地純粹,比最美的寶石還要明澈。太陽照在身上,懶洋洋的,讓她忍不住一陣一陣地犯瞌睡。在屋頂上瞌睡了一陣,爾後被餓醒了。她現在的小身體吃不了多少東西,可消化得卻快,竟是一頓等不得一頓。抬頭看看天,還未到晌午,怕是王府裡還沒開午飯。許攸想了想,決定去廚房碰碰運氣。
  
  她也不曉得廚房在哪邊,只蒙頭蒙腦地亂走。王府的房子屋頂連著屋頂,卻是省了她上上下下的力氣。走了不多久,鼻息間傳來陣陣食物的濃香,許攸心裡一喜——竟是蒙對了。
  
  許攸下了屋頂躲在房樑上觀察廚房裡的動靜,眼看著就要吃午飯了,正是廚房裡忙的時候,燒火的,擇菜洗菜的,還有掌勺的,一個個都是滿頭大汗。做好的菜由幫廚的大媽送到隔壁屋裡,擺了滿滿的兩桌。
  
  許攸站在房樑上仔細瞅了幾眼,看準了裡頭桌子上的燉雞,剛準備往下跳,忽見門口人影一閃,竟鑽進來一個瘦巴巴的小男孩。男孩約莫十歲出頭,穿一身灰色的短襟褂子,洗得發了白,臉色蠟黃蠟黃的,倒是一雙眼睛又黑又大,眸中一片清澈。
  
  看這打扮,應是府裡幹粗活兒的下人,如何進了這裡?
  
  許攸正琢磨著,那男孩兒已拿起桌邊的筷子在各個碗裡夾了些魚肉雞塊,迅速地用油紙包了,塞進了懷裡。男孩收拾好了才欲出門,一抬頭正正好瞥見了一雙貓眼,一時心虛,嚇得連連後退,險些跌倒在地。
  
  「你——」男孩兒恐是頭一回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膽子小得很,即便只是撞見隻貓,依舊嚇得一臉蒼白,「你莫……莫要叫,我……我也不是……不是偷兒,我娘病病……病得厲害,我……」
  
  許攸瞪圓了眼睛盯著他,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貓臉表情十分嚴肅。男孩兒愈發地心虛,咬著下唇不敢作聲。若果真是個慣偷,這會兒不是轉身逃,就是咬牙切齒地罵它幾句,哪裡會這樣不知所措。
  
  左右不過是幾樣吃食,且又是一片孝心,許攸也不好為難他,緩緩把圓腦袋轉到一邊去,彷彿根本沒有瞧見一般。男孩愣了一下,又朝她看了兩眼,摸了摸胸口的油紙包,一咬牙轉身去開門。
  
  還未到門口,卻聽得外頭沉重的腳步聲,男孩臉色頓變,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愈加地刷白如紙。他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兩步,想找個躲起來,可這屋裡本就不大,又滿滿地擺了幾張大桌子,哪裡還有地方掩藏行跡。倉惶間,大門已被人推開,進來個矮小的中年漢子,滿身的油煙味兒,可不正是隔壁的廚子。
  
  「好你個小兔崽子,竟敢跑到你五爺地盤來偷吃,看五爺今兒怎麼收拾你。」說話時,已捲起了袖子,氣勢洶洶地朝男孩撲過來。那男孩兒一來生得瘦小沒什麼力氣,二來本就偷了東西心裡有愧,連躲也不會躲,低著腦袋縮著身子,臉上重重地挨了那五爺一巴掌,嘴角立刻滲出了血,左邊臉上腫起了一大塊。
  
  到底只是個小孩子,就算真偷了東西,也不能這麼打罵。許攸一激動,想也沒想就從屋樑上跳了下來,準準地落在那五爺的肩膀上,然後伸出爪子,狠狠地朝他臉上給了一傢伙。
  
  只聽得「哇——」地一聲怪叫,許攸心裡一動,飛快地從五爺肩頭撤離,又趕緊抱住柱子,哧溜一下迅速返回屋樑上,居高臨下地朝那五爺鄙夷地「喵嗚——」了一聲。五爺氣得渾身發抖,哪裡還顧得上一旁的小男孩兒,滿屋子裡轉了一圈,在門後尋了個笤帚出來,衝著許攸揮舞了一陣。
  
  那個五爺生得矮小,便是手裡拿了把笤帚依舊夠不到屋樑上的許攸,折騰了一陣,又氣又惱,狠狠地把笤帚往地上一扔,罷了又吐了口唾沫罵道:「小畜生,你給老子等著瞧。」說著話,人已經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屋裡就只剩下那男孩子和許攸兩個。男孩的臉上愈發腫得厲害,原本梳得齊整的頭髮也被五爺打亂了,看起來十分狼狽。他卻是沒有哭,吸著鼻子走到屋樑下,一臉焦急地朝許攸道:「小貓兒你趕緊跑,五爺最是記仇,這會兒怕不是去找長棍子了,回頭你要逃也逃不開。若是落在他手裡,怕是連命要丟的。」
  
  那個五爺一看就是個脾氣暴躁的傢伙,雖說許攸有趙誠謹做靠山,可是一來他而今不在府裡,二來這廚房裡的下人們,只怕也幾個認得她,一會兒真打起來,可沒人幫她的忙。若真死在這裡,豈不是太冤枉了。
  
  許攸能屈能伸,朝那小孩兒「喵嗚——」了一聲,飛快地從窗戶跳走了。才上了屋頂,就瞧見那五爺拎著一根竹篙從雜物間衝了出來,遠遠地瞥見屋頂上的許攸,氣得直跳,一邊大聲喝罵一邊追,許攸冷冷地看他,計算著他手裡竹篙的長度,冷靜地往後退了幾步,不動了。
  
  她繃著一張嚴肅的貓臉,舉著右爪隨時戒備,造型凸得有點像招財貓——意識到這一點後,她又滿頭黑線地放下爪子,儀態萬千地蹲坐在原地凸了個優雅端莊的造型。
  
  五爺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舉著竹篙往屋頂上捅,那竹篙東搖西擺,偏偏總差那麼一兩分,始終挨不著許攸的邊兒,氣得五爺破口大罵。院子裡的下人們都出來看熱鬧,指指點點,說說笑笑,更有人提議說要去搬梯子。
  
  幫廚的李媽聽到動靜從屋裡出來,瞅見屋頂上的雪團,一跺腳趕緊衝出來,高聲喝道:「快停下快停下,老五你別亂來,這恐怕是世子爺養的貓,要少了一根毛你都得脫層皮。」
  
  五爺手一抖,腳下一個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臉色發白地喃喃道:「不會吧,沒聽說世子爺養了貓啊?」
  
  李媽急道:「昨兒下午世子爺身邊的丫鬟來廚房要過牛肉麼,就說要給貓吃,你那會兒在屋裡瞌睡,自然不曉得。」
  
  五爺哆哆嗦嗦地地上爬起來,有些後怕地朝屋頂上的許攸看了一眼,小聲抱怨道:「世子爺的貓怎麼摸到我們廚房裡來了。」說罷,又不甘地瞪了許攸一眼。許攸鼓著臉居高臨下地回瞪他,殺氣騰騰的模樣倒把五爺給嚇了一跳,喃喃道:「果然是主子爺養的貓,脾氣大的很。」一邊說著話,一邊將院子裡屋圍觀的眾人驅散了。
  
  許攸探頭探腦地朝廚房瞅了幾眼,沒瞧見那小鬼,心知他應是趁機溜走了,這才放心,抖了抖後退,飛快地回了荔園。
  
  翠羽不在,伺候許攸的事便落到了雪菲頭上。這小姑娘雖不如翠羽精幹,卻也溫柔和善,又生得一張可愛的圓圓臉,許攸很是喜歡,衝著她「喵嗚——喵嗚——」地直叫喚,想讓她陪著說說話。偏偏雪菲是個膽小怕事的,還以為哪裡伺候得不妥當,越聽越緊張起來。
  
  許攸沒轍了,放棄了與雪菲交流的意思,吃過飯後,就無比孤獨地爬上了屋頂繼續睡覺。
  
  這一覺一直睡到趙誠謹回府,睡夢中許攸就隱隱聽到小世子的聲音,立刻機警地豎起耳朵朝四周探看。她睡得久了,腦子有些迷糊,腳下就跟踩了棉花似的,一不留神竟崴了一下,身子一軟,竟一骨碌從屋頂上滾下來。
  
  吾命休矣——
  
  許攸發出「嗷唔——」的慘叫,一瞬間眼淚都快逼出來了……
  
  可是,預料中的劇痛卻沒有出現,她的小身體軟軟地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就好像夢裡的鵝絨被一樣溫暖。
  
  被人救了!許攸吁了一口氣,把跳到喉嚨處的小心臟吞回去,小心翼翼地抬起腦袋看她的救命恩人,一抬眼,便被一雙深邃的眼睛給震到了。
  
  哎呀媽呀,這也……未免太好看了吧!
  
  許攸嘴一咧,口水吧嗒吧嗒地往外淌,她趕緊把舌頭一卷,想把口水收回來,卻還是沒來得及,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5:59:52

第四章

  之後的整整一個小時,那個長得很漂亮的齊王就一直在笑話趙誠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總不能笑話一隻毛都沒長齊的小奶貓。
  
  「我說順哥兒你這是長了雙什麼眼睛,怎麼就養了這麼只蠢貓?還敢恬不知恥地起什麼名字叫雪團兒。我們家的雪球要是笨成這幅德行,我早把它給扔了……」
  
  其實齊王還覺得那隻貓不僅傻,眼神兒還不大對勁,當然他並沒有說。要是被個美貌少女用如此炙熱又迷醉的眼神盯著看,他或許還會覺得很得意很自豪,可換了是隻貓,這就有點不大對勁了。
  
  若是這事兒傳出去,他恐怕立刻就要淪為整個京城的笑柄!
  
  被一隻貓愛慕什麼的……光是想一想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趙誠謹很不高興,他抱著許攸輕輕地順她的毛,鼓鼓的小圓臉上是氣呼呼的神情,「七叔你莫要說雪團的壞話,她聽得懂的。你這麼說她,她要是傷心了怎麼辦?我們家雪團兒可不是你們家那隻笨狗。」
  
  齊王沒好氣地哈哈大笑,一臉鄙夷地指著許攸道:「她不過是隻貓,哪裡聽得懂人話。這種貓兒我見得多了,長得是好看,要說聰明,真真地笑話。貓兒哪有狗聰明,我們家的雪球有靈性,豈是你這只蠢貓能比的。我不管,反正你得改名,被這只蠢貓一弄,連雪字都俗了。要不你就給它改名叫窩絲糖,甜甜膩膩的倒也貼切。」
  
  許攸趴在趙誠謹的懷裡斜著眼睛看著齊王,圓乎乎的面癱臉上充滿了鄙夷和不屑。雖然這小子長得挺漂亮,可實在幼稚得可笑,非常不符合許攸的審美。
  
  趙誠謹氣得直跳,指著他道:「你你……你們家的笨狗才要改名!就改名叫……叫……」他到底年歲小,哪裡曉得起名字,一時間急得只想哭。
  
  叫旺財!許攸弓著背,「喵嗚——」地幫腔,只可惜趙誠謹聽不懂,漲紅著小臉朝四周到處看,最後忽地靈光一閃,指著桌上的杯盞道:「就叫茶壺!你們家那隻笨狗長得圓滾滾的,就跟這茶壺一般,就該改名叫茶壺!」
  
  「噗——」地一聲,齊王一口茶水全噴到了趙誠謹臉上,懷裡的許攸也沒能避開,一人一貓氣鼓鼓地瞪著他,眼睛都紅了。
  
  翠羽趕緊拿了帕子過來幫趙誠謹擦拭,齊王忍俊不禁地大笑,邊笑還邊斷斷續續地道:「順……順哥兒……你真是太好玩了,你幹嘛跟我們家雪球兒搶名字,乖啊,窩絲糖這名字挺好聽的,不信你問翠羽?」
  
  翠羽只當沒聽見,趙誠謹氣極了,不理他,扁著嘴委屈道:「我要去找祖母告狀,七叔欺負我,嗚嗚——」
  
  齊王一點也不急,悶悶地笑,笑罷了又摸摸趙誠謹的小腦袋瓜子道:「還說自己是男子漢,就你這動不動就哭的德行,比人家小娘們兒都不如。你要替你們家這只蠢貓搶名字,明兒七叔領著雪球過來,看它能搶得過!」
  
  趙誠謹小臉漲得通紅,一臉不服氣地道:「七叔好不講理,你們家那個……茶壺都多大了?那個個子,都快有我高了,我們家雪團兒就這麼一丁點大,怎麼打得過?」
  
  齊王大笑:「這會兒你倒是想起來我家雪球比雪團大了,她一隻後來的貓兒,年歲又小,憑什麼要逼得我家雪球改名字?你若是怕了,就早早認輸,從此以後就給它改名叫窩絲糖,好聽又好記,省得明兒它要吃虧。」
  
  趙誠謹哪裡得肯,鼓著小臉始終不應。齊王愈發地覺得好玩兒,一本正經地和她定下來決戰時間,臨走時又故意逗他道:「趁著今兒還有時間,趕緊找你父王幫忙去。你父王的功夫在我們幾兄弟裡頭最高明,你去找他指點指點,窩絲糖一定受益無窮。」說罷了,這才忍住笑走了。
  
  趙誠謹雖然年歲小,多少還是有些心眼兒的,決計不敢真依了齊王的慫恿尋瑞王爺給許攸指點武功,但他又覺得齊王說的話多少有些道理,琢磨了一番後,便去尋府裡的侍衛統領幫忙。
  
  瑞王府的侍衛統領姓衛,出身少林寺,性子最是耿直穩重,平日裡行事都一板一眼的,何曾遇到過這種難題,趙誠謹把來意一說,衛統領頓時就傻了眼,睜圓了眼睛盯著許攸看了半晌,似乎有點沒消化他的意思。
  
  「世……世子爺……」衛統領艱難地問:「你剛剛說什麼?什麼貓啊狗的?貓跟狗打架?」貓跟狗要打架關他嘛事兒啊?
  
  「你不是府裡頭最厲害的人嗎?」趙誠謹有些生氣了,小臉漲得紅紅的,氣鼓鼓道:「雪團還小,肯定打不過七叔家的那隻大狗,你趕緊想想辦法教教它。」
  
  衛統領:「……」
  
  許攸很同情他。
  
  接下來整整一個下午,被逼無奈的衛統領耐著性子給世子爺和他的貓演示了好幾遍少林寺的大擒拿手法,許攸故作深沉地蹲在一旁一言不發,一直到傍晚時瑞王爺差了下人過來尋衛統領說話,他這才猶如抓到根救命稻草似的逃走了。
  
  對於第二天的貓狗大戰,許攸倒並不憂心。光是聽這雪球的名字就能猜到齊王府裡那隻狗是什麼模樣,十有八九肥成個圓球,哪有她靈活機變,逮著機會撓它兩爪子還不容易。
  
  第二日大早,齊王就牽著他家的雪球來了。
  
  許攸從趙誠謹懷裡探出腦袋瞅了一眼,立刻就傻了。
  
  尼瑪喲。
  
  什麼狗屁雪球,起這麼萌的名字,長得那樣彪悍精壯是為那般?許攸顫巍巍地看著比她足足大了好幾倍的大狗,心裡頭直罵娘!
  
  不過這條笨狗也就是個子大點,腦子應該不大好使,咧著嘴耷拉著舌頭傻乎乎的,眼神呆滯得很,智商自然不能跟許攸相比——起碼她是這麼想的。
  
  …………
  
  所謂衣冠禽獸,許攸覺得指的就是齊王這樣的人。說老實話,這傢伙真正地長得人模人樣,一雙眼睛尤其勾人,要不然許攸也不至於才一見面就失了態,但這小子心腸實在是壞,跟趙誠謹這麼個小屁孩打賭,居然還叫來了一大群觀眾,什麼瑞親王、王妃,甚至還有幾個許攸沒有見過的半大小鬼。許攸豎起耳朵聽小世子跟他們打招呼,「哥哥」長,「弟弟」短地喚,想來都是各個王府裡的堂兄弟們。
  
  其實小世子的爹瑞親王許攸也沒見過,不過小世子跟他爹長得挺像,他又與王妃一道兒過來的,許攸一打眼就能猜出來。餘下的幾個小毛頭也都長得挺精神,見了瑞親王還笑眯眯地喚三叔。
  
  瑞親王拿齊王這個弟弟很是沒轍,一見面就沒好氣地罵他,「你多大了,跟個小孩兒較什麼勁,傳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
  
  齊王臉皮早就練得跟城牆一般厚了,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涎著臉道:「我怕什麼,要是我家這隻狗改名叫茶壺才被人笑話呢。廢話少說,今兒順哥兒若是輸了,三哥回頭得替我跟母后說話,就說我心性不定,不適合早娶,讓她另給劉家姑娘找別人。」
  
  齊王今年二十二歲了,換了別人家,恐怕家裡頭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偏偏他卻一點也不著急,只說自個兒還沒玩痛快,怎麼也不肯成親,為了這事兒沒少挨聖上和太后的訓斥,以至於最近他都不怎麼敢進宮了。
  
  瑞親王一點也不上他的當,哼道:「你跟順哥兒愛怎麼玩是你的事,我就看看熱鬧,母后那裡你自己去說。」
  
  齊王都快哭了,急道:「三哥,我的好三哥,你就幫一幫兄弟唄。你是運氣好,娶到了三嫂這麼賢惠又溫柔的妻子,哪裡曉得我們的苦楚。那個……五哥府裡頭,成親這麼多年了,鬧成什麼樣子,府裡妻妾那麼多個懷孕的,孩子一個都沒保住……」
  
  「咳咳——」瑞王妃重重地咳了一聲,齊王這才猛地反應過來,這種事兒私底下抱怨幾句也就罷了,怎好當著眾人的面胡咧咧——這院子裡可還有小孩子在呢。
  
  不過瑞王爺心裡頭卻甚是舒坦的,雖說他也只有趙誠謹一個兒子,但閨女卻不少,足見王妃賢惠大度。一念至此,他忍不住朝身側的瑞王妃看了一眼,瑞王妃似乎心有靈犀,也朝他看過來,二人目光一交接,會心一笑。
  
  這會兒許攸沒心情探究他們幾位的心思,她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隻大狗,生怕它突然狂性大發衝過來咬她。這麼大的狗,嘴一張就能把她整個人——不,整個貓一口吞了……就算小世子在身邊撐腰,許攸還是覺得很可怕啊。
  
  「哎呀,你們家窩絲糖不會嚇得站都站不穩了吧。」齊王摸了摸下巴,一臉得意地問,嘖嘖地搖頭,「順哥兒你可想清楚了,真要比啊,一會兒輸了可不准哭鼻子。其實窩絲糖這名氣挺好聽的,跟你們家這只蠢——這隻貓多般配。」
  
  許攸也覺得窩絲糖這名字挺好的,一聽這名字就是個甜妞,多好。那個什麼雪球、雪團還是留給那隻兇猛的大狗吧!茶壺那個名字也太難聽了!
  
  小世子氣鼓鼓地把許攸放到地上,一邊給她順毛一邊小聲地哄她,「雪團兒,別怕,記住昨兒衛統領教你的法子。要是贏了,我讓廚房給你燒兔子肉吃!」
  
  兔子肉……
  
  也不曉得這會兒有沒有辣椒,如果不放辣椒的話,兔子肉的味兒還挺重的,不好吃……許攸發散性地想。
  
  說話的這會兒,院子裡又來了人,竟是昨兒見過的那個穿洋紅色錦緞的那個庶妃。她今兒依舊穿著洋紅色,只是換了個花紋,衣服還掐了腰,顯出纖細的腰身。與昨兒冷若冰霜不同的是,她臉上寫滿了柔情蜜意,眼睛一閃一閃的,十分嫵媚。
  
  她不急不忙地進了院,裊裊婷婷地朝瑞親王作了個萬福,又朝瑞王妃喚了聲「姐姐」,聲音既甜又軟,簡直酥到了骨子裡。
  
  瑞王妃斜著眼睛瞥了她一眼,沒說話,齊王似笑非笑地朝朝瑞親王看,眸中難掩嘲弄。
  
  瑞親王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把臉一沉,冷冷地朝寧庶妃訓斥道:「你好好地不在竹園養胎,到處亂竄什麼。這裡又是貓又是狗的,若一不留意衝撞到了,你還要抱怨說王妃管束不利。趕緊回去!」
  
  寧庶妃萬萬沒想到瑞親王竟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她沒臉,頓時委屈得紅了眼圈,還待再解釋,瑞親王已經不悅地轉過臉去。瑞王妃朝身側的嬤嬤使了個眼色,那嬤嬤立刻會意,招呼著兩個婆子扶著寧庶妃出了院子。
  
  這都是大人的事兒,趙誠謹年紀尚幼還不甚明白,院子裡的幾個少年也只當沒瞧見,笑嘻嘻地招呼齊王把雪球的繩子解開。
  
  說時遲那時快,許攸忽地一躍而起,蹬地跳到那隻大狗的背上,四隻爪子牢牢地拽住它身上的毛,痛得大狗立刻發出哀鳴。齊王大驚,急道:「還沒開始呢——」話剛說完,就瞧見許攸揮起爪子在雪球臉上狠狠抽了幾巴掌,雪球頓時就被抽懵了,就地繞了好幾個圈,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許攸卻還不肯下來,爪子緊緊地抓住狗背上的毛,兩隻後腿用力地在原地蹬。
  
  「駕——」她嘴裡喊,但發出來的卻是一聲囂張而得意地喵嗚聲。
  
  這笨狗打小就養在齊王府裡,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著,何曾吃過這種虧,立刻委屈得不行,眼淚都快出來了,跳起身來一路小跑奔到齊王身前哀怨地嗷嗷直叫,分明還想讓齊王替它撐腰。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0:06

第五章

  這一場貓狗大戰來得有點太快,或者說大戰這個詞還有些誇張,確切地說,是一邊倒的欺凌——幾乎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勝負已分!
  
  其實真正論起來武力值,許攸這只幾個月大的奶貓完全不是茶壺的對手,但打架這種事兒,本來拼的就不是武力值,還有腦子。那隻笨狗明顯就是只寵物,渾身上下一點野性都沒有,撒嬌賣乖興許是一把好手,打起架來卻是個門外漢。所以許攸當機立斷地佔據先機,先聲奪狗地掌握了主動權,幾爪子就奠定了她的江湖地位。
  
  她一點一不怕把這隻狗給打壞了,一來身後有小世子撐腰,二來她爪子上的指甲並不算鋒利,就算那幾爪子扇嚴實了,茶壺最多也就是受點皮外傷,但許攸相信,這笨狗吃過這一次虧,以後見了她絕對老實!
  
  許攸在短短的幾秒鐘內迅速使用心理學、社會學和公關學相關知識分析決策,並實現了大逆轉,在剛剛勝利的時候,她還覺得有些高興,可一想到自己竟然淪落到跟一隻狗耍心機的程度又覺得很悲哀。
  
  人生真是了無樂趣啊!
  
  趙誠謹絲毫體會不到許攸憂傷又糾結的心情,他高呼一聲,趕在齊王有所反應前衝上去將許攸抱在懷裡歡樂地連轉了幾個圈,罷了才騰出一隻手來指著齊王身後的雪球高聲笑道:「輸了,七叔輸了!」
  
  齊王這才從巨大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很沒面子地低頭朝那面前咬著他褲腳求著他撐腰作主的笨狗瞪了一眼,哭笑不得地搖了搖腦袋,爾後又沒好氣地伸手在趙誠謹後腦勺上敲了一記,高聲道:「輸了就輸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話雖這麼說,他臉上的表情還是很不甘。
  
  若是輸給旁人也就罷了,偏偏卻是趙誠謹這奶娃娃,齊王怎麼也想不明白,他家這隻狗長得高大精壯,平日在府裡頭耀武揚威,怎麼著也應該有些本事,怎麼就輸在了一隻看起來傻乎乎,甚至還色迷迷的小奶貓手裡?這也太蹊蹺了!
  
  趙誠謹卻沒有這麼多心思,歡歡喜喜地抱著許攸去向瑞親王邀功,先是把許攸狠誇了一通,罷了又免不了提及衛統領,一臉敬仰地誇道:「虧得昨兒下午尋了衛統領幫忙,他教了雪團一招大擒拿手,可厲害了……」
  
  瑞王府的侍衛統領竟然這麼有本事,連貓兒都能教!院中諸人聞言俱是一片好奇之色,就連瑞親王都忍不住感興趣了,追問道:「衛統領怎麼教的?」
  
  「啊?」趙誠謹似乎沒想到瑞親王還會追問,愣了一下,旋即才道:「就是,打了幾遍拳……唔,衛統領厲害著呢。」若是不厲害,怎麼能這麼快就把雪團兒教成高手,茶壺那隻笨狗在它手底下才走了一招就被扇跑了。
  
  瑞親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瑞王妃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朝趙誠謹招了招手,把許攸接過去順了順毛,笑著道:「看不出這小傢伙個子小小的,竟還有幾分本事,方才那幾巴掌扇得可真威風!」
  
  「三嫂——」齊王忍不住插話道:「我還在這裡喘氣兒呢。」當著他的面說這隻貓逞威風是不是不大給面子啊。
  
  瑞王妃愈發地笑得高興,「早和你說了別跟順哥兒鬧,你偏不聽。這麼大的人了,非要跟個孩子似的。這回丟了臉,可高興了。就該跟太后娘娘說給你定一門親事,也好收一收心。」
  
  齊王頓時色變,連連告饒道:「饒了我吧,三嫂。今兒是我弟弟我做得不妥,不該拉著順哥兒打賭。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計較。」罷了,他又咬牙切齒恨恨地瞪著趙誠謹懷裡的小奶貓,又氣又不解地道:「這小奶貓才多大,竟然還會耍詐!這要不是它搞突襲,雪球斷然不至於輸。」
  
  這小奶貓簡直就跟妖精似的!他心裡頭這麼想,但沒說。妖精這種事兒可不能亂說,一不留神,便要被蓋上妖言惑眾的帽子,便是身為王爺也要謹慎。
  
  「誰是雪球?那是茶壺!茶壺!」趙誠謹指著蹲在牆角吃肉乾的笨狗大聲道:「我就說它會輸!」說罷,又轉過頭來得意地向瑞親王邀功,「父王,您看這個名字是不是特別適合七叔家的笨狗。」
  
  瑞親王還沒回話,一旁的齊王涼颼颼地插言道:「我覺得順哥兒年紀不小,可該進學了。這麼聰明的孩子整天在家裡頭玩,可不是浪費。你看看你這幾個堂兄,誰不是打從四歲起就進上書房讀書?」
  
  趙誠謹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手指微微發抖地指著齊王,「七叔你好陰險!」
  
  瑞親王眯起眼睛不悅地瞪他,訓斥道:「怎麼跟你七叔說話的?」
  
  趙誠謹扁著嘴,一臉委屈地道:「七叔輸不起,他太壞了。」不過是贏了個名字,他竟然陰險地要把他送進宮去讀書,這也太可怕了。上書房哪裡是人待的地方,無論是炎炎夏日還是苦寒隆冬,天不亮就得趕到,若是讀得不好,還得挨板子,幾位太傅又凶又惡,連太子哥哥都照打不誤,自然不會對他客氣。
  
  一想到這裡,趙誠謹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一轉身抱住瑞王妃的腿,紅著眼睛委屈地求道:「娘,孩兒不去讀書。」
  
  「胡鬧!」不待瑞王妃說話,瑞親王已經怒了,板著臉呵斥道:「都多大的人了,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你七叔讓你進學也是為你好,整天就曉得玩兒,招貓鬥狗,日後能有什麼出息……」
  
  他巴拉巴拉地一通臭罵,趙誠謹倒還沒什麼,一旁的齊王臉色卻越來越尷尬。
  
  招貓鬥狗什麼的,這分明就是在教訓他?
  
  瑞親王劈頭蓋臉地把兒子罵了一通後,心情甚好,一轉頭,才發現四周眾人臉色各異。齊王沉著臉朝他瞪圓了眼睛,瑞王妃別過頭去跟嬤嬤說話,幾個侄子低著腦袋假裝沒聽見他在說什麼,趙誠謹則抱著雪團慢悠悠地給它順毛……
  
  瑞親王生氣地遁了。
  
  趙誠謹進學的事兒就先擱置了下來,瑞親王心裡頭清楚得很,這事兒沒有太后點頭,他在府裡頭喊破了喉嚨也沒用。他不是沒想過跟太后講道理,可老人家年歲一大了,性子便愈發地固執,一旦認定了就怎麼也說不通,瑞親王拐彎抹角地在太后跟前試探過兩回,被太后罵了回來,遂暫時死了這個心。
  
  趙誠謹這才放心。
  
  自從許攸把雪團的名字保住後,趙誠謹愈發地覺得她聰明通靈性,只恨不得每時每刻抱著她,出入相隨。至於茶壺那隻笨狗,齊王一生氣,就把它留在了瑞親王府,瑞王妃心善,尋了個會養狗的下人仔細看著,雖比不得先前在齊王府那般尊崇,但也不至於淪落到成為流浪狗的地步。但自此以後,茶壺便對許攸有了些懼意,每每瞧見她,大老遠便要跑開,隔著山重水遠的距離遙遙地看她,目光中寫滿了哀怨。
  
  事實上,許攸對茶壺已經沒有了剛見面時的排斥,這個大傢伙雖然塊頭大,但性子卻很溫和,甚至有些憨厚老實,特別喜歡跟人一起玩兒,一不留神就高興起來了,一高興就滿園子撒歡,尾巴搖來晃去地討好人,那副諂媚的模樣讓許攸不忍直視。
  
  有一次,他甚至還眼巴巴地把不知什麼時候藏起來的肉骨頭叼到許攸面前,搖著大尾巴獻寶似的討好她……
  
  許攸:「……」
  
  果然是二逼青年歡樂多!
  
  到後來,連趙誠謹都有點喜歡茶壺了,「這個傢伙黏人得很。」他如是說,但眼神已經不似以前那般嫌惡,也不會指著它大聲罵「笨狗」,高興的時候還會隨手扔一個玩具,茶壺樂顛顛地跑去撿回來,然後一邊搖尾巴,一邊歪著腦袋咧著嘴朝趙誠謹討好地笑。
  
  這樣的姿態許攸可擺不出來,大多數時候,她都高高在上地蹲在房樑上俯視全府,只有當趙誠謹叫她的名字時,她才會慢條斯理地「瞄——」一聲,爾後不急不慢地沿著高高低低的櫃子、多寶格子,一階一階地跳進趙誠謹的懷裡。
  
  不過她最近長了些肉,又渾身長毛,看起來有向圓球轉化的趨勢,就連跳躍的動作也做得有些不到位,好幾次跳到最後已經是連滾帶爬了。許攸很為自己將來的體型感到擔憂。
  
  雖然沒有進學,但趙誠謹已經開始認字了,瑞王妃親自教的,手把手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教他認,啟蒙讀書是永恆的《三字經》,趙誠謹每天要在萱寧堂學習一個時辰。這個時候許攸就會跳上屋頂滿園子瞎逛。
  
  她大概已經摸清了瑞親王府的佈局,前院是瑞親王接待客人的地方,西側有幾個院子空著,東邊則是府裡護衛們的住所,後院的正院是萱寧堂,後頭緊跟著是趙誠謹住的荔園,荔園東側是府裡幾位小姐的閨房,西側則是梅園、竹園和李園。萱寧堂以東有一片池塘,四周栽種著各式樹木花草,夏日裡綠樹成蔭,芳草萋萋,很是涼爽。
  
  眼看著入了夏,天氣日復一日地熱起來,許攸便喜歡往林子裡鑽。這片林子裡種的多是花樹,但雖年歲久了,生得枝繁葉茂,其中間雜地栽了幾株老樟樹,蔭蔭的樹葉展開,猶如一把綠色的大傘。許攸最喜歡爬到樹上,以一種睥睨天下的姿態俯瞰身下經過的每一個生物。
  
  她看了一會兒就有些瞌睡,於是把身子一蜷,縮進密密的枝椏間,睡了。
  
  林子裡有風吃過,樹葉相互摩挲發出沙沙的好聽的聲響,偶爾有鳥飛來飛去,啾啾地叫,甚至還有一隻傻乎乎的青雀跳到了許攸面前,尾巴一搖,扇到了許攸敏感的鬍子,她眼睛驀地一睜,那隻傻鳥嚇得一聲慘叫,撲騰一下撲扇著翅膀飛遠了。
  
  附近有人聲,悄聲細語的,彷彿壓著嗓子,聲音裡還隱隱透著一股子戒備和謹慎。許攸扯了扯耳朵,好奇心一點點地升起,於是乾脆不睡了,弓起背,貓著腰,邁著輕巧的步子跳到對面的樹上。
  
  雖然胖了許多,但許攸的貓步依舊輕盈,又藏在茂密的枝椏間,樹下的人自然沒發現。便是發現了也沒什麼大不了,沒有誰會把一隻貓當回事。她緩緩跳到那兩人頭頂的樹枝上,豎起耳朵聽她們說話。
  
  「……你怕什麼,便是出了事,有誰會猜到是你下的手?」其中一個穿著醬紫色比肩的婆子道。
  
  另一個年歲輕些的應是個丫鬟,聞言依舊有些猶豫,欲言又止。那個嬤嬤冷笑一聲,陰陽怪氣地道:「青雲姑娘而今出息了,卻是忘了舊主,你也不想想當初我們主子出手幫你一把,你這會兒恐怕早已屍骨無存。而今不過是讓你幫個小忙,你就推三阻四的,只怕心裡頭早已沒了我們主子。」說罷,冷哼一聲便要轉身離去。
  
  「等等——」那個名喚青雲的丫鬟臉上露出愧疚不安的神色,咬咬牙,喚住了那個嬤嬤。
  
  那婆子眼睛裡得意神色一閃而過,面上很快又恢復了正常,苦口婆心地朝青雲勸道:「我就曉得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主子待你素來不薄,而今不過是讓你辦件小事,又不是什麼殺人放火,你怕什麼。」一邊說著,又一邊把藏在袖子裡的小香包塞進了青雲手裡,拍了拍她的手背,勾了勾嘴角,飛快地出了林子。
  
  青雲咬著唇,盯著手裡的香包看了半晌,終於還是把它塞進懷裡,低著頭走了。
  
  這算什麼?
  
  竟然被她親眼看到了傳說中的後宅陰私?那個逼著青雲下黑手的嬤嬤是誰的人?小香包裡藏著什麼……許攸腦子裡迅速湧現出一大堆問題,然後,她抖了抖毛,飛快地跳下樹,撒腿就朝青雲追了過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0:19

第六章

  許攸本以為青雲是哪個主子身邊的貼身丫鬟,跟著她一路去了偏院,才發現她原來是伺候花木的,因認了府裡的老花匠做師傅,故在一眾粗使下人裡頭還算有些體面。
  
  青雲慌裡慌張地回了自己屋,把那小香包藏在床板下頭,爾後整了整衣衫,裝作若無其事地出了門。等她走後,許攸這才從房樑上跳下來,湊到青雲的床邊嗅了嗅,記下了那獨特的,淡淡的香味,爾後才從窗戶跳出屋。
  
  自從變成貓以後,許攸就發現自己的嗅覺靈敏了許多,但似乎又跟人有些不一樣,那些氣味傳進貓鼻子跟傳進人鼻子的感覺不同,所以許攸根本沒法辨認出這小香包裡到底裝的是什麼——當然,就算她現在是人類也不一定能聞出來。
  
  回到荔園的時候趙誠謹已經回來了,苦著臉垂頭喪氣地坐在太師椅上直哼哼。他年紀太小,個子不夠高,兩條腿半懸在空中一晃一晃,可愛得很。茶壺埋著腦袋很認真地舔他的腳,偶爾會咬到他的褲腳邊,大尾巴搖來搖去,十分慇勤。
  
  趙誠謹被茶壺這麼一哄,臉色終於好看了些,伸出手給它順毛。茶壺愈發地高興起來,尾巴也愈發地搖得厲害。
  
  許攸有作為人的尊嚴,實在學不來茶壺這一套,再說她跟趙誠謹的關係也不需這般討好他。她進屋後「瞄——」了一聲,立刻把趙誠謹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爾後一蹬腿就跳上了他的膝蓋,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蹲下,瞪圓了眼睛狠狠盯著茶壺。
  
  茶壺頓時勢弱,「嗷唔——」一聲,那聲音自高而低,最後漸漸消失在它的喉嚨裡,伸出舌頭想再去舔趙誠謹的手指頭,小世子卻把手探到了許攸的頭頂,開始了每天都要來的撓癢癢遊戲。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相當舒服的姿勢,小世子的手指彷彿帶著魔力,許攸根本沒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和情緒,仰著腦袋享受地眯起眼睛,懶洋洋地發出「喵嗚——」的囈語。
  
  「讀書一點都不好玩,」趙誠謹抱著許攸,眼皮都耷拉下來了,聲音沉甸甸的,「娘親說,以後進了學,還要更辛苦。若是學得不好,每天都要挨板子。」說罷,他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小圓臉上寫滿了嚴肅,用一種羨慕的眼神看著許攸道:「如果我是一隻貓就好了。」
  
  許攸沒好氣地白了這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孩兒一眼,伸出爪子撓他的衣服,直到把他胸口揉成一團醃菜這才罷手。
  
  下午趙誠謹休息,睡過午覺後又抱著許攸去花園裡玩。正在池塘邊的涼亭裡坐著,忽瞅見幾個小姑娘往這邊來了。
  
  「哎呀——」趙誠謹有些頭疼地皺起眉頭,一彎腰,忽地縮到了石桌下,口中喃喃道:「她們怎麼來了?」說話時,為難地咬了咬唇,伸手把蹲在桌上看熱鬧的許攸抱了下來,悄悄地往涼亭外逃。
  
  許攸認出來人中領頭的是小世子的姐姐,王府嫡出的大小姐嫣然,至於剩下的幾個,除了兩個丫鬟還算眼熟外,別的卻是一個也不認得。
  
  「順哥兒——」趙嫣然眼睛尖,立刻就發現了正欲逃走的趙誠謹,遠遠地高聲喚他的名字。趙誠謹只當沒聽到,低著腦袋迅速鑽進路邊的灌木叢裡,飛快地遁進林子裡。
  
  「順哥兒……」
  
  趙嫣然的聲音漸漸消失在林子外,趙誠謹這才松了一口氣,一手抱著許攸,一手拍了拍身上的枯枝敗葉,小聲道:「險些被她們逮了個正著。我才不要跟那些丫頭片子們一起玩呢,動不動就哭,討厭死了。」
  
  見許攸沒反應,趙誠謹又小聲警告道:「以後見了她們躲遠點兒,知道嗎?尤其是我那兩個表姐,凶得很,若是見了你,定要拽你的尾巴玩兒。」
  
  熊孩子拽尾巴什麼的,最討厭了!
  
  不過,這是不是小世子在故意嚇唬她呢?小姑娘們總是要斯文許多,許攸記得以前她家隔壁鄰居就養了一隻短毛,鄰居家的小姑娘每天領著那隻貓在小區裡散步,特別有愛。當然,熊孩子也有就是了,什麼拽尾巴呀,扔石頭啊。以前她還只是旁觀,實在看不過去了才去攔一攔,現在想起來,對於貓來說,熊孩子真討厭。
  
  趙誠謹生怕許攸被幾個表姐逮著,抱著它躲在林子裡不出去。許攸心情好,難得地哄著小世子一起玩兒,利索地爬到樹上,撓一把碧綠碧綠的樹葉子,衝著樹下的小孩兒灑下來……
  
  貌似有些幼稚?
  
  玩得累了,趙誠謹又抱著它躲在樹蔭立下睡覺。他年紀小,自幼都是丫鬟婆子伺候著的,一點生活常識也沒有,也不管樹下的草地干淨不乾淨,一骨碌就躺下了。許攸老老實實地蹲在他身邊,圈起身子正準備睡覺,眼睛忽地捉摸到一個小小的黑色東西一晃而過。
  
  蝨子!
  
  許攸只覺得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些個磨人的小妖精!
  
  她伸出爪子「啪——」地一聲把那隻蝨子拍得稀巴爛,跳起身張口咬住趙誠謹的衣袖就往林子外拖。
  
  這蝨子是它身上的,還是趙誠謹身上的?其實根本不用想,許攸也知道,小世子每天都收拾得乾淨體面,就算在草堆裡打幾個滾也長不了蝨子,那玩意兒鐵定是她身上的。一想到這個許攸噁心得渾身直哆嗦。
  
  趙誠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蝨子,自然不曉得這些小妖精們的厲害,被許攸拉回荔園時還是一片茫然。
  
  下午趙誠謹是偷偷溜出門的,翠羽正為了尋不見他記得滿頭大汗,而今見他自己回來了,終是鬆了一口氣,狠狠地剜了園子裡其他的小丫鬟一眼,加快步子迎上去,略帶一絲責備地道:「世子爺,您日後可不能偷偷溜出去了,怎麼著也得帶上幾個人伺候……」
  
  許攸根本沒心情搭理她,飛快地衝進屋,四下張望,終於找到了平日裡洗澡用的浴盆,腳一蹬蹦了進去,不動了。
  
  翠羽的臉上露出狐疑不解的神情,想了想,小聲問:「世子爺,雪團這是要作甚?」
  
  趙誠謹茫然地搖頭,「我也不曉得,原本在林子裡玩兒得好好的,雪團忽然就跳了起來,啪啪啪朝四周使勁兒抽,爾後就拽著我往回走。」他一邊說著話,一邊上前來拉許攸的前爪,許攸悶悶地把他的手拍開,尾巴在浴盆裡抽了幾下,巴巴地看著翠羽。
  
  雪菲輕手輕腳地湊上前來,小心翼翼地道:「翠羽姐姐,雪團是不是想洗澡了?」
  
  「不是每天晚上才洗澡麼?」翠羽不解地小聲喃喃。她雖是侍女,但進宮之前卻也出身小福之家,進宮後又被太后瞧中一直在安寧宮伺候,何曾見過蝨子,根本就不會往這個方向想,倒是雪菲原本在家的時候養過貓貓狗狗,多少猜到些緣由,「是不是雪團在草叢裡沾了蝨子?」
  
  翠羽頓時抽了一口冷氣,慌忙吩咐丫鬟們去打熱水,伺候世子洗澡。
  
  趙誠謹迅速被扒光了衣服扔進浴桶裡,許攸則在他旁邊矮浴盆中泡澡。也許是因為她在外頭逗留的時間不算長,在浴盆裡游了幾圈也不見再有蝨子。翠羽見狀,一顆心總算落回了實處,但還是不放心地悄聲問趙誠謹,「世子爺可有哪裡癢癢?」
  
  趙誠謹搖頭,把下巴擱在浴桶邊上,眨巴著大眼睛看著許攸,小聲問:「什麼是蝨子?我從來沒有見過,好想看一看啊。」
  
  翠羽嚇了一跳,趕緊道:「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世子爺以後見了千萬離遠點。萬一沾上了那玩意兒,可不得消停,癢起來皮都要抓破的。」說話時,又忍不住朝許攸看了一眼,一副敬而遠之的模樣。
  
  許攸心裡有些警惕,如果翠羽把今兒的事加油添醋去瑞王妃面前告狀,瑞王妃不會一聲令下把她扔出府吧?雖然有時候她會覺得一直在王府裡待著有些無聊,可是,她卻一點也不想去做流浪貓啊。
  
  她睜大眼睛一臉警惕的瞪著翠羽,小圓臉上殺氣騰騰。翠羽冷不防地一抬頭,正好跟她圓溜溜的眼睛對上,嚇得手一抖,腳下一滑,「啪——」地一聲摔在了地上。
  
  「翠羽姐姐——」
  
  一堆丫鬟花容失色,慌忙上前來扶,趙誠謹也半張著嘴睜大眼,下巴從桶壁上挪開,腦袋探出來,一臉關切地問:「翠羽姐姐你沒事吧?」
  
  翠羽其實摔得並不重,只是心中大受震撼,根本不敢正眼看許攸,扶著雪菲的胳膊站穩了,咬著牙小聲回道:「奴婢沒事,世子爺不必掛心。」說罷,又掙紮著上前來給趙誠謹洗澡。
  
  趙誠謹小孩兒心性,很快就把才纔的事忘在了腦後,嘻嘻哈哈地與許攸玩鬧起來。不過這個小孩雖然調皮,卻很有分寸,可不像那些熊孩子們亂來,既不會揪她的尾巴,也不會撒她滿頭滿臉的水。
  
  他今兒本沒出什麼汗,身上並不髒,很快便洗得乾乾淨淨,翠羽正欲給他穿衣,趙誠謹忽然臉色一變,猛地從浴桶裡站起身,急道:「快,快,尿尿——」
  
  許攸頓時囧了,這小鬼一點性別意識都沒有,光裸著身體急得直跳,小雞雞在許攸面前甩來甩去,實在是——不甚雅觀。也許是她表情有異,翠羽立刻就意識到不對勁了,她本就對許攸有些戒備,而今見她鼓著臉瞪著趙誠謹的小弟弟,只當她要下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猶如閃電一般衝到趙誠謹面前將他攔住,高聲吩咐道:「快,快把世子爺抱開。」
  
  雪菲被她「雷霆」般動作給嚇到了,怔怔地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愣,罷了才傻乎乎地問:「翠羽姐姐,怎麼了?」
  
  四周安安靜靜的,一點異樣也沒有,雪菲實在不明白為什麼翠羽會忽然間這般激動?
  
  翠羽死死地盯著許攸的臉,依舊一臉戒備。許攸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想法,頓時啼笑皆非,想了想,伸出小爪子在浴盆裡拍了拍水,嬌滴滴地「喵嗚——」一聲。
  
  翠羽身後的趙誠謹忽地大叫起來,聲音裡透著一股子無可奈何的絕望。眾人齊齊回過頭,原來這小傢伙終於憋不出,尿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0:30

第七章

  自從那天當著眾人的面尿在浴桶裡之後,趙誠謹就有些不自在,整天都把小臉繃得緊緊的,連話都不怎麼跟丫鬟們說了。瑞王妃心中詫異,便喚了翠羽仔細詢問。翠羽不敢瞞她,只得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還未說完,瑞王妃已被逗得哈哈大笑。
  
  「順哥兒……尿在桶裡了?」瑞王妃抱著肚子幸災樂禍地笑了半天,好半晌才漸漸緩過來,臉上卻依舊忍俊不禁,「也沒多大的事兒嘛,就……就為了這事兒,所以他連話都不說了?哎喲喂,我們家順哥兒長大了,居然曉得害臊了。」
  
  她一邊笑,一邊吩咐道:「也是,順哥兒這都五歲了,可不好像以前那樣。回頭讓柳管事挑幾個沉穩伶俐的小子過來,給他找幾個書僮伺候著。要不然,等過了年順哥兒進學,到時候又急急忙忙地一團糟。」
  
  一旁的蘇嬤嬤立刻應下,翠羽想了想,又忍不住小聲提醒道:「娘娘,那雪團還留著?」
  
  「怎麼?」瑞王妃笑容一斂,沉聲問:「它做什麼了?」
  
  翠羽低下頭,小聲道:「奴婢只是擔心那貓兒沒輕沒重的傷了世子爺,它今兒能惹來蝨子,可不曉得明兒能惹來什麼麻煩。奴婢們雖貼身伺候著,可難保什麼時候有差池,萬一世子爺被它傷著了,抑或是因著它的緣故有什麼差池,便只是被蟲子咬一口,奴婢們也玩死難辭其咎。」
  
  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翠羽心裡頭對那隻貓總有些忌憚,每每瞧著它,都有一種像是對著陌生人的感覺。畜生到底是畜生,若是太聰明了,反而異樣,要不怎麼說反常即為妖呢?當那隻貓冷冷地盯著她看的時候,翠羽就覺得它像是只妖物。
  
  瑞王妃不以為然地揮揮手,道:「無妨無妨,不過是只小奶貓,若真弄得興師動眾的,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順哥兒又不是瓷器做的,男孩子要養得皮實些,不必弄得那般矜貴。他既然喜歡就讓他養著,若真弄了滿身的蝨子,他自個兒吃了虧就曉得厲害。我若這麼不講道理非要把那隻貓兒給弄走,依著順哥兒的性子,只怕愈發地要跟我鬧得不可開交。且先由著他,他若是膩了,不肖我說,自己就先丟開了。」
  
  既然瑞王妃都這麼說了,翠羽哪裡還敢再多嘴,只得把心中的無奈全都壓下,緩緩退了下去。
  
  再說許攸這邊,她可一點也不曉得翠羽給她上眼藥失敗的事兒,每日下午她都要陪著趙誠謹在府裡頭到處轉悠。自從那日許攸惹了蝨子後,丫鬟們便再也不敢放他們倆單獨出去,每日寸步不離地跟著,這讓許攸很不習慣。
  
  無論是作為人,還是作為貓,許攸都嚮往自由,她甚至想要跳出王府去四周走一走,看一看。這個時代的人們到底是怎樣生活,這個古老的城市又是一番怎樣美妙的景緻。
  
  許攸從趙誠謹的懷裡跳出來,蹬地一下上了樹,藉著鋒利的指甲飛快地攀上高高的樹枝。這棵樟樹生得高大,枝葉繁茂猶如一把大傘,有許多枝椏從牆頭探出,伸進巷子裡,許攸沿著樹枝跳上圍牆,睜大眼睛打量著外頭的世界。
  
  這是一條安靜的巷子,巷子兩側都是高高的圍牆,地上鋪著人字紋的鋪地,水磨的青石板路乾淨而光滑,路上沒有人,只有微微的風聲,毒辣的日頭也照不進巷子,這一路都陰涼而乾爽。
  
  遠處的巷子裡隱隱傳來嘈雜聲,終於使得這裡帶上了些許煙火氣,許攸忽然有一種要跳下圍牆衝出巷子的衝動,她微微一抬腳,身後傳來趙誠謹緊張的聲音。
  
  「雪團兒!」他高聲喊,彷彿猜到了她的心思,聲音裡有急躁不安的情緒,「你下來,快下來!」
  
  許攸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緩緩轉過身去,歪著腦袋看了看他。小孩子稚嫩的臉上盛滿了驚慌,眼睛一瞬間就紅了,伸長了胳膊朝她探過來,高聲道:「上面危險,你快下來!」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抖了抖毛,一甩尾巴跳進了趙誠謹的懷裡。
  
  到底還是鼓不起勇氣啊!
  
  「以後可不准再這樣了。」趙誠謹緊緊抱著許攸快步往荔園走,嘴裡囉囉嗦嗦地叮囑道:「圍牆那麼高,掉下去了會摔斷腿!你以後不要亂走,外頭大,很容易迷路,要是你出去了找不回來怎麼辦?而且,還有壞人,拍花子,嗯,抓貓,反正壞得很。你要是被抓走了,以後可就見不著我了……」他偷偷聽過府裡的丫鬟們聊天,知道有拍花子的壞人,還有專門抓小孩賣的,覺得很是可怕,遂拿來嚇唬許攸,希望她以後能老老實實的。
  
  許攸一動也不動地蹲在他懷裡,繃著圓臉很嚴肅的樣子。
  
  趙誠謹在府裡頭跟著瑞王妃讀了幾天書,宮裡的太后便得了信,召他進宮去說話。趙誠謹想帶許攸一起,被瑞王妃又給攔了。
  
  「為什麼不能帶雪團兒?」趙誠謹一臉的不高興,「連翠羽都能一起去,為什麼不能帶雪團?它可乖了,一點都不淘氣。」
  
  瑞王妃耐著性子勸他,「要進宮就不能帶雪團,宮裡頭規矩多,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雪團哪裡會喜歡。」
  
  「萬一它喜歡呢?」趙誠謹還是不肯放棄,堅持道:「宮裡頭那麼大,我想帶雪團看看麼。它整天被關在家裡頭,悶都要悶死了。娘親娘親,你就答應孩兒吧。」
  
  「順哥兒!」瑞王妃的臉一沉,表情變得很嚴肅,「雪團是隻貓,不懂事也就罷了,你也要這麼不懂事麼?宮裡頭貴人多,雪團又聽不懂人話,萬一不小心衝撞了誰,便是母親也保不住它。你難道想讓雪團死?」
  
  死這個字眼對趙誠謹來說有些陌生,他自幼被如珠似寶地捧在手心里長大,何曾見過這人世間的陰暗。王府裡經常會莫名其妙地少一些人,他偶爾也會聽小丫鬟們說起誰誰死了,可這些事跟他沒有一點關係,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現在猛地聽瑞王妃說起這個詞,趙誠謹一時有些愣神。
  
  「死了……就是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嗎?」他想了好一陣,才緩緩問。
  
  瑞王妃沉著臉道:「永遠都見不到了。它會被埋在泥地下,再也不能陪你玩兒。」
  
  趙誠謹瑟縮了一下,低頭看看圈坐在桌上眯縫著眼睛的許攸,不安地伸手在她背上撫了撫,彷彿要確定她就在身邊,「那……還是把雪團留在家裡吧。」
  
  他小聲道,說罷,眼圈兒一紅,小嘴一撇,淚眼朦朧地看著瑞王妃,可憐兮兮地哽咽道:「娘親,我害怕。」
  
  「怕什麼?」瑞王妃毫不客氣地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這麼大孩子了,還動不動哭鼻子,丟人不丟人。」
  
  趙誠謹一點也不覺得丟人,他一伸胳膊把瑞王妃抱住,淚眼婆娑地道:「我不要雪團死。」
  
  瑞王妃好氣又好笑,努力地繃了一會兒臉,終於還是破了功,溫柔地拍了拍兒子的後背,壓低了嗓音道:「雪團不會死,它會好好的一直陪著你。」
  
  「真的?」趙誠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好歹忍住了沒讓它掉下來。
  
  「不信你問它。」
  
  於是趙誠謹鬆開手,轉過身微微蹲下,讓自己和許攸在同一水平線,嚴肅而認真地問:「雪團,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吧?」
  
  許攸抬起右爪,小心翼翼地把鋒利的指甲收起來,輕輕地在他嫩嫩的臉頰上碰了一下。
  
  軟軟的,很舒服。
  
  趙誠謹的眼睛頓時亮起來,嘴巴半張著,爾後高興地跳起身,歡樂地大聲道:「娘親,娘親,雪團兒能聽懂我說話,它答應我了!」
  
  有那麼一瞬間,許攸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一種叫做感動的情緒迅速蔓延,她現在的腦瓜子很小,所以裝不了太多的心事,但她很肯定,自己被這個叫做趙誠謹的小孩感動了。她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甚至在這麼多天以來,許攸一直都抱著哄小孩的心情,可是現在,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已經有些不一樣了。
  
  她想跟自己說,其實小孩子的心最多變,尤其是像趙誠謹這樣嬌生慣養的世子爺,他們身邊太多討好的人或事,或許過不了幾天,有了新鮮的玩物,他就會把這只叫做雪團的貓兒忘記得乾乾淨淨,可是,他現在的笑容卻是真誠而發自內心的,他果真只因為一隻貓的承諾而歡欣喜悅。
  
  …………
  
  因為不能許攸進宮,趙誠謹難免鬱鬱,抱著許攸回了屋,與她仔細說起宮裡的事。「出了巷子往西走,不到一刻鐘就到了皇宮東門,進了宮,有一條特別長的走廊……」
  
  趙誠謹雖然年紀小,但口齒伶俐、思維清晰,許攸覺得他要是進了學,一定是上書房裡最聰明的小孩。他說完了皇宮裡的佈局,又開始說宮裡頭的各種事兒,什麼太子哥哥前不久不小心掉進河裡啦,什麼太后祖母身邊有個叫玉澹的姐姐會剪漂亮的窗花啦……
  
  許攸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第二日大早,瑞王妃便領著趙誠謹出了府,許攸一路把他送出門,爾後跳上圍牆,看著他乘坐的馬車漸漸消失在巷子盡頭,然後,她哧溜一下接著牆邊的大槐樹跳下來,邁開步子去廚房找東西吃。
  
  她在王府裡的時間久了些,府裡的下人都曉得世子爺養了只白貓,遠遠地瞧見她,偷偷指指點點,並不敢趕。
  
  已經過了早飯時間,廚房裡沒什麼吃食,只有早上剩下的幾個包子和小菜,許攸看了幾眼,沒興趣,遂又上了屋頂。她還記得上次偷菜被五爺撞上的那個小男孩,不曉得他後來有沒有挨打,那個壞脾氣的五爺今兒倒是沒在。
  
  許攸在廚房院子裡轉了一圈,然後又沿著屋頂摸進了青雲所住的院子。
  
  花木房這邊人少,除了青雲之外只有兩個粗使的僕役,還有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花匠,許攸推測他是花木房的負責人,因為無論是青雲還是那兩個僕役在他面前都很是恭敬。
  
  許攸現在是一隻貓,所以無論去哪裡,別人都不會在意,便是見著了,也只是生出「咦,這裡居然有一隻貓」的疑惑,卻不會懷疑它能聽懂什麼。更何況,雪團兒是世子爺的寵物,府裡頭可沒人敢對她不敬。
  
  「這貓長得真好看。」有個婆子小聲恭維,「真不愧是世子爺養的貓。」
  
  另一個婆子嗤笑道:「這種貓也就長得好看,連老鼠都捉不了,養了就是費糧食。」說罷,又一臉鄙夷地朝許攸瞥了一眼,很是瞧不起的模樣。
  
  許攸沒跟她計較,事實上,她的確不會捉老鼠。雖然她的爪子很鋒利,腳步又輕巧,甚至跑起來速度相當快,可是,捉老鼠這種事也太可怕了,許攸一想到灰老鼠那猥瑣又骯髒的樣子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更不用說還親自用爪子抓死它們。
  
  「這種貓可貴了,你便是想養也養不起。聽說西市那邊一隻藍眼睛的貓要賣上百兩銀子呢。」
  
  「真的假的?」那婆子眨了眨眼睛朝許攸看過來,眼睛裡帶著一絲驚疑和貪婪。
  
  許攸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就好像自己是一隻貨物似的,於是她扯了扯尾巴,一轉身,從花木房裡跳了出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0:41

第八章

  許攸還記得那天在林子有個婆子強塞了個香包給青雲的事,於是決定去青雲屋裡看一看那隻香包是否還藏在她床板底下。她大搖大擺地出了花木房,依著記憶中的路線慢悠悠地踱到了下人們所住的院子。
  
  青雲那個房間住了四個人,因是白天,都不在屋裡。大門緊閉著,窗戶卻半開著,應是敞開了透氣的,許攸便藉著這扇窗戶順利的爬進了屋。
  
  這屋裡的陳設跟許攸上次來是一樣的,不大的房間裡擺了四張小床,床頭各有一個櫃子,櫃子上有零零散散的女孩子們的東西。許攸沒興趣仔細查看,徑直走到青雲床前,後腿一蹬便跳了上去。
  
  床上的被縟不厚,許攸飛快地掀起了一方被角,湊近了床板仔細聞。
  
  記憶中的那種奇異香味已經不見了!是青雲把香包丟了,還是已經用了?或者是過了這幾日,香味漸漸淡了?許攸小心翼翼地跳到床板邊,抬起兩條前腿,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想把床板掀開。
  
  床板紋絲不動。
  
  這細胳膊細腿兒果然不頂事!許攸有些抑鬱,一屁股坐下,氣鼓鼓地使勁兒用尾巴敲擊床板。敲了一會兒也沒想出什麼法子來,倒是聽到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和交談的聲響,彷彿就朝這邊過來的,許攸心裡一突,趕緊扒拉著爪子把被縟鋪回原地,一蹬腿,跳到了隔壁小床上,腿一彎,身體蜷縮成一個球狀,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
  
  她剛剛做好準備動作,門就開了,進來兩個穿青色長裙的丫鬟。立刻便有人注意到了床上的雪團,發出驚訝的聲音,「呀——這是什麼?」
  
  「……是隻貓。」青雲道:「它怎麼進來的?」
  
  「怎麼睡我床上,髒死了。」那個丫鬟氣呼呼地開罵,隨手從門後抓了掃帚就要打過來,「死貓,看我怎麼收拾你。」
  
  「別啊!」青雲到底有些見識,慌忙攔道:「這恐怕是世子爺的貓。」
  
  那丫鬟嚇得一哆嗦,險些沒摔倒,結結巴巴地道:「世……世子爺的貓?」她重重地吁了一口氣,趕緊把掃帚放到一邊,後怕地道:「竟是世子爺養的貓,嚇死我了,幸好有你在,不然,我若是把世子爺的貓弄傷了,還不得被崔嬤嬤打死。」
  
  「你這冒冒失失的性子得改一改了,動不動就胡來,也不動腦子想想,這貓兒白白淨淨,身上一點灰塵也沒有,怎麼會是野貓?」青雲走上前去輕輕地給許攸順毛,許攸趁機假裝醒來,眯著眼睛朝她們兩個仔細打量。
  
  青雲是她見過的,另一個丫鬟則眼生得很,有一張圓圓臉,眼睛和鼻子也都是圓圓的,就是皮膚有點黑,瞧著有些土氣,沒有青雲那麼清秀白淨。
  
  那個圓臉丫鬟是個單純性子,知道許攸是世子養的寵物後,立刻就變了態度,慇勤地從荷包裡掏了一顆糖豆出來送到許攸面前,小聲討好道:「貓兒,你吃不吃糖?這個可甜了!」一邊說著,還一邊舔了舔嘴巴,似乎想到了糖豆的滋味。
  
  許攸沒動,眨巴著眼睛看她。一來這顆小糖豆還入不了她的眼,二來,這小姑娘似乎還挺捨不得,所以還是不要浪費了。於是,她伸出爪子把那顆糖豆推開,爾後收回爪子,端端正正地蹲好。
  
  「哎呀,它不要呢。」圓臉丫鬟一臉失望地道。
  
  「興許貓不喜歡吃甜的。」青雲小聲安慰她,「貓又不是狗,它們可挑剔呢。」說話時她的目光在自己床上掃了一眼,瞥見微皺的床單,心中頓時一沉,臉色也立刻變了。
  
  那圓臉丫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許攸身上,並未察覺,但許攸卻瞅見了。
  
  「屋裡是不是有人來過?」青雲小聲喃喃。
  
  圓臉丫鬟茫然地搖頭,「不知道,是不是青霞回來過?她在廚房幫忙,總閒著。哎呀我不跟你說了——」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差事,狠狠一拍腦袋,迅速從自己床頭的櫃子裡翻出兩股絲線,朝青雲揮揮手,「崔嬤嬤還等著我呢,一會兒又該罵了。」說罷,心急火燎地跑了。
  
  青雲沉著臉在屋裡仔細察看了一番,沒再發現有什麼異樣,想了想,還是抱著許攸出了門。只是出門時,她特意從頭上拔了根頭髮小心翼翼地塞在門縫裡,爾後才離開。
  
  許攸便順勢跟著她一起去了花木房,先前那兩個婆子還在,瞅見青雲抱著隻貓兒進來,俱一臉稀奇地湊過來看熱鬧。
  
  「這貓兒不怕人吶。」其中一個麻臉婆子道,眼神閃爍,目光游離,許攸認出她就是先前那個眼神不正派的婆子,心裡頭存了些戒備,冷冷地看她,湛藍的圓眼睛裡一派幽深冷厲,看得那婆子心裡頭髮寒,不自然地轉過臉去,小聲與另一個婆子道:「真不明白怎麼會有人愛養貓,那眼神邪乎乎,嚇死人了。」
  
  「只怕是你心裡頭有鬼吧,我看世子爺這隻貓漂亮的很。」
  
  許攸沒興趣搭理她們,一伸腿從青雲懷裡跳下來,圍著花木房仔細溜躂。
  
  青雲不過是個伺候花木的丫鬟,便是要向哪個主子下陰手,也唯有通過這些花木盆栽。啊呀——她腳步一頓,忽地想起前兩日荔園新搬進來的幾叢盆栽,園子裡的幾個小丫鬟還悄悄議論說這回就屬荔園的幾盆茶花開得最好。
  
  許攸來不及細想,轉身就朝荔園奔過去了。
  
  趙誠謹進宮只帶了翠羽一個丫鬟,餘下的下人都留在府裡頭。荔園這邊,依舊是雪菲看園子。她性子軟和,園子裡的丫鬟們都不怕她,趁著翠羽不在,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窩在一起聊天。
  
  見許攸回來,那些丫鬟們也沒在意,朝她瞥了一眼又繼續說話去了。許攸飛快地進了趙誠謹的臥室,找到新送過來的那幾盆茶花,扒拉開花盆裡的泥土仔仔細細地嗅了一遍,終究沒找出什麼問題來。
  
  到底還是沒有人膽敢朝趙誠謹下手!許攸這才略略鬆了一口氣。既然不是衝著趙誠謹來的,許攸便放下心來,只是難免有些好奇,左右閒著無事,索性便去府裡找一找,看那香包究竟被送到了何處。
  
  她又飛快地去瑞王妃所在的萱寧堂查看了一番,確定無恙後,又去了梅園看府裡的幾位小姐。不想才進梅園大門便被幾個小丫鬟瞅見了,一邊指著她尖叫,一邊飛奔著去向二小姐趙安然告狀。
  
  二小姐趙安然是寧庶妃所出,比世子大三歲,她雖是庶出,但因長得像瑞王爺,性子又活潑外向,頗得瑞王寵愛,比兩個庶妹又多了些體面。只是無論如何受寵,到底比不過瑞王妃所出的世子與大小姐,隔三差五進宮給太后請安的事就完全沒有她的份兒,為了這,趙安然一直忿忿。
  
  趙安然本能地排斥一切與世子和大小姐嫣然有關的事物,一聽說世子的貓來了梅園,立刻就惱了,當即恨恨地吩咐下人道:「吵什麼吵,不過是個畜生,趕緊給我打出去,打死了最好。」一邊說著話,一邊怒氣衝衝地起身衝出房,厲聲指揮著下人去拿竹篙打貓。
  
  許攸聽得懂人話,一見不好,趕緊撒腿就逃,順著牆一路爬到屋頂,一溜煙地跳走了。
  
  現在的小姑娘怎麼這麼生猛,一見面就喊打喊殺,以後長大了還得了?許攸好不容易從梅園逃出來,只覺得兩腿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喘氣。
  
  因為有了被「追殺」的經驗,她再去李園的時候就謹慎了許多,先在屋頂上觀察了敵情,見寧庶妃與丫鬟坐在院子裡曬太陽,想了想,便沒下去。連女兒都已經這般厲害了,更何況她這個當媽的,許攸一點也不懷疑趙安然小姑娘對瑞王妃及其子女的排斥來自於寧庶妃的言傳身教。
  
  既然小世子跟瑞王妃都沒事兒,許攸決定就不再管閒事兒了,要不然,還真有可能出師未捷身先死。為了點好奇心把自己性命搭上,那就太不划算了。
  
  話說,她當初的滿腦子匡扶正義、鋤強扶弱的正義感都去哪裡了?難道變成了貓,心境也會變化呢?
  
  中午小廚房做了新鮮的鱖魚,清蒸的,上頭撒了新鮮的蔥花,許攸吃得很滿意。吃過飯後,她在院子裡溜躂了兩圈消消食,爾後又去花園的小林子裡準備睡午覺。
  
  林子裡靠圍牆的那棵槐樹就長在巷子邊,窩在那上頭,一眼可攬盡整個巷子,若是王府的馬車回來,她也能第一個發現。
  
  將將把身體蜷好,許攸就聽見附近傳來抽抽噎噎的哭泣聲,聲音很低,稚嫩,像個孩子。許攸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她最看不得小孩子受委屈,更不用說哭了。於是立刻起身順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尋去,走不多遠,她便眼尖裡瞅見了躲在樹背後偷偷抹眼淚的小男孩。
  
  喲,竟然是個熟人!
  
  這不是那天她在廚房遇到過的偷東西吃的小鬼頭,難不成又被五爺打了?
  
  許攸先蹲在樹上透過密密的枝葉仔細觀察,那小男孩依舊穿著上回見面時的那身舊衣服,但身上揉得皺皺巴巴的,後背還沾了許多土,全不似上次看到的那般整潔乾淨。小孩兒生得也端正,雖不如趙誠謹漂亮好看,但還稱得上眉目清秀,只可惜左臉小臉腫得老高,上頭還有幾道通紅的印子,似乎是被人扇了耳光。
  
  這……這都是什麼人,這麼小的孩子也下得了手!許攸覺得又氣憤又心疼,哧溜一下滑下樹跳到小男孩面前,有些擔心地朝他叫了一聲。
  
  小孩彷彿沒想到忽然會有一隻貓跳出來,嚇了一跳,待認出許攸,立刻高興起來,紅腫的小臉上有了神采,滿眶的眼淚立刻逼了回去,睫毛上卻難免掛了兩滴晶瑩的淚珠兒,顯得格外可憐,「喵喵,是你呀。」
  
  喵喵——
  
  許攸頓時有些消化不良,雪團這個文藝兮兮的名字就已經夠讓她不適應的了,現在居然還來個「喵喵」,這還不如窩絲糖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0:56

第九章

  小男孩聽不到許攸的心聲,繼續「喵喵」長,「喵喵」短地叫她,許攸死了心,跳到他身上,把鋒利的爪子縮回來,用粉紅色的軟墊子去摸他紅腫的小臉。
  
  很痛吧!明明比小世子大不了多少,明明也是個可愛的小孩,卻過得如此艱難。
  
  「喵喵,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呢?」小男孩一邊給許攸順毛一邊小聲問:「我聽說林子裡有蛇,還有會抓貓的老鷹,你怕不怕……」
  
  不會吧!許攸立刻瞪圓了眼睛,她的眼睛本來就是圓溜溜的,忽然做驚恐狀,愈發地顯得憨態可掬。小男孩一下笑出了聲,旋即又生怕許攸生氣,趕緊摀住嘴強忍著,小臉憋得通紅,嘴裡還小聲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他說罷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歪著腦袋好奇地看著許攸,大眼睛黑漆漆的,「喵喵你能聽懂我說話?」
  
  許攸搖著尾巴在他胳膊上輕輕敲了一下,她其實還想朝他點點頭,可是又覺得似乎顯得太妖異了,這小傢伙不會嚇得把她一扔,然後驚慌失措地跑去告狀說她是個妖怪吧。
  
  「真……真能聽懂啊。」小男孩的眼睛瞪得跟許攸一樣圓,目瞪口呆,樣子很是可愛。許攸忍不住想伸手在他小臉上捏一把,但終究還是沒動手。小孩臉上的傷可不輕呢。
  
  對於突然發現的這個新大陸,小男孩既激動又緊張,他還有些不敢置信,於是又試探了幾回,比如「喵喵你要是能聽懂就叫一聲。」「那你再搖一下尾巴」等諸如此類,許攸耐著性子陪著他玩。在小孩子面前,她總是比較有耐心。
  
  一晃悠就到了下午,小男孩,不,許攸現在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沈嶸,沈嶸得回去做事了。他現在在廚房幫忙,因為年歲小,做不來別的事,只幫著燒燒火,擇擇菜,現在還沒有月錢。
  
  「等我再大些,就去求許管事放我去莊子裡做活兒,那邊每個月有兩百文月錢,多攢幾個月能給母親請個好大夫看病。」沈嶸一臉認真地掰著手指頭算道:「我在府裡頭吃住都不花錢,攢上小半年就夠了。」
  
  「喵喵,我回去了,明兒再過來看你。」沈嶸咧著嘴朝她笑,使勁兒地揮手,爾後急急忙忙地出了林子。
  
  許攸心裡頭酸酸的,看著他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花園偏門口,想了想,又悄悄跟了過去。
  
  雖然天色還沒暗下來,但廚房已經開始忙碌了。李媽正在屋裡擇青菜,瞧見沈嶸進來,悄悄朝他招了招手。沈嶸會意,趕緊踱過來,低低地喚了一聲「李媽媽。」
  
  「你臉上是老五打的?」李媽的丈夫是瑞王爺的車伕,所以在下人裡頭還算是有些體面。她心腸軟,見沈嶸年紀小被人欺負,便總站出來幫他說話,廚房裡的下人見李媽護著他,看她的面子,便待沈嶸和氣了些,唯有老五仗著自己是寧庶妃的遠房親戚不賣李媽的帳,時不時地衝著沈嶸呵斥責罵,更有時候還要動手。所以,李媽一見沈嶸臉上的傷便曉得是老五動的手。
  
  沈嶸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沒說話。李媽見狀,愈發地覺得他可憐,道了聲「你等下」,爾後起身去了屋裡。過了一會兒,她手裡頭拿了只白色的小瓷瓶出來塞給沈嶸,道:「這是上回你洪叔摔傷了王爺給的金瘡藥,還有些沒擦完,你拿回去用。」
  
  沈嶸慌忙推辭,「這……這可不成,這個……貴貴得很。」
  
  李媽故意板著臉沉聲道:「說了給你就給你,別推。不過是瓶藥,我藏著它做什麼,難道還盼著下回受傷?」
  
  沈嶸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話,遲疑了半晌,終於還是把藥瓶收進了懷裡,陳懇地向李媽道了謝。李媽笑笑,小聲叮囑道:「你以後放機靈點,躲著他走。」
  
  「他……他總叫我。」沈嶸小聲喃喃,臉上泛起為難又害怕的神色。
  
  「以後他再叫你做什麼,你就說我找你幫忙做事,忙著呢。」李媽小聲地教他,「老五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你要是厲害起來,他也不敢惹你。」話雖這麼說,李媽心裡頭卻很清楚,沈嶸年紀小,在府裡頭無依無靠的,便是再怎麼強硬起來,也只是個花架子,老五怎麼會把他放在眼裡,「反正,你小心點。」她又叮囑了一句。
  
  果然是那個混賬老東西!
  
  許攸蹲在屋樑上,把李媽和沈嶸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心中很是忿忿。她有心想去替沈嶸出氣,可思來想去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如果她還是個人,還可以偷偷把那混賬老東西套了麻袋狠揍一通,可現在,別說打人,她連個麻袋都舉不起來。
  
  要不,趁著那老東西不注意,跳過去在他臉上惱一爪子?可萬一失手被擒……恐怕她小命兒都難保吧。雖然她有趙誠謹撐腰,可她總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跟在他身邊,總有落單的時候,那個老五,一看就是心狠手辣之輩,許攸一點也不懷疑他會偷偷下殺手。
  
  許攸回荔園的路上就一直琢磨著這個事兒,想得腦袋都大了一圈。
  
  其實她有很多法子來收拾老五,甚至把他趕出府去也不算難,畢竟,沒有誰會提防一隻貓——這給了她太多可以栽贓陷害的機會。只是,對許攸來說,她的心裡頭還有一桿秤,雖然老五壞,許攸恨不得劈頭蓋腦地把他狠揍一頓,但也僅限於此。
  
  一直到吃了晚飯,瑞王妃和兩個孩子都沒回來,瑞王爺也沒回府,這在王府還是頭一回。府裡的下人們開始議論紛紛,許攸也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是不是宮裡頭出了什麼事了?」
  
  「是呀,眼看著天都黑了,宮門快落鎖了吧……」
  
  荔園的小丫鬟們湊到一起小聲說話,連雪菲都有些緊張,沒再躲在屋裡繡花,而是出來打聽消息。
  
  會有什麼事呢?宮裡頭有太后在呢!許攸不斷地安慰自己,瑞王爺跟當今皇帝是嫡親的兄弟倆,又有太后護著,一定沒事兒!可她心裡頭還是難免不安,她在屋裡兜來兜去地走,尾巴壓得低低的,耳朵豎起來,小心翼翼地聽著外頭丫鬟們議論的聲音。
  
  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趙誠謹他們還是沒有回府。許管事下了令封了院子不讓下人亂走,府裡頭的氣壓頓時就低下來。
  
  「……聽說世子爺在宮裡出了事……」
  
  許攸耳朵一抖,飛快地從半開的窗戶衝出去,圓溜溜的眼睛瞪著躲在假山後說話的兩個人。一個是許管事,另一個黑沉著臉的是瑞王妃身邊的蘇嬤嬤。
  
  蘇嬤嬤臉色立刻就變了,身子微微發抖,聲音也顫巍巍的,「世……世子爺……怎麼了?」
  
  許管事輕輕搖頭,苦著臉道:「我也不曉得,只聽說宮裡頭火急火燎地請了劉御醫進宮,之後便再沒有消息了。」
  
  所以……這話的意思是,劉御醫進宮是去給趙誠謹看病的?他大清早出門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的,怎麼忽然就……
  
  許攸頓時有一種天都要塌下來的感覺,那個小子臨走前還樂呵呵地跟她說話,還一臉嚴肅地跟她承諾說下回一定要帶她進宮,怎麼忽然就……病了?電視裡頭總演戲說皇宮裡頭處處殺機,稍不留意便是粉身碎骨,趙誠謹是不是也著了別人的道兒?
  
  他……還能回來嗎?
  
  那個總眨巴著眼睛愛裝小大人的男孩還能回來嗎?
  
  許攸的心沉甸甸的,她在屋裡發了一會兒呆後決定去宮裡頭找他,她得去看看那個護了她這麼久的小孩,那個整天笑眯眯的可愛的小鬼,如果他真的出了什麼事,她總要見他最後一面。
  
  她一做了決定,立刻便付諸於實施。
  
  京城裡一過戍時就宵禁,街上沒有人,四週一片寂靜。因是月中,月亮圓得好似一塊大燒餅,照得整個京城都沐浴在淡淡的清輝中,許攸撒開腿一路狂奔。
  
  她有些高估了自己的體力,才跑了十來分鐘就有些喘不上氣,前腿一軟,咕嚕一下倒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
  
  自從跟著趙誠謹混了以後,許攸每天吃香喝辣,沒多久就長成現在膀肥腰圓的模樣,本來行動就不算特別利索,這一摔把她整個人都給摔懵了,足足在地上坐了半分鐘才緩過神來,甩了甩腦袋抖了抖毛,好不容易爬起身,忽聽到頭頂一陣破風聲。
  
  危險!
  
  大概貓對危險總有一種本能的警惕,所以許攸立刻就察覺到不對勁,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滾,險險地避開了頭頂上方襲來的利爪。
  
  她就勢在地上滾了幾圈,猛地一揮爪子,抓下來幾根羽毛。頭頂的大鳥一聲怪叫,撲扇著翅膀躲到了高處。
  
  危險並未就此解除。許攸弓起背,警惕地瞪著半空中盤旋不走的大鳥。
  
  是老鷹嗎?
  
  應該不是!不然,這會兒哪裡還有她命在。
  
  那隻大鳥吃了虧依舊不肯走,在許攸頭頂上方飛來飛去,綠豆眼狠狠地盯著她,隨時準備找機會報仇。
  
  她居然淪落到連一隻鳥也能欺負的地步了!許攸覺得腦門上的青筋在跳,雖然那些玩意兒全都藏在厚厚的貓毛裡。她既無奈,又頭疼,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悲哀。如果這只大鳥一直不肯走,難道她就這麼跟它耗一晚上?這也太……
  
  許攸還在暗自感慨著,忽然又聽到遠處一聲清亮的嘯聲,她的臉色頓時就變了——當然,如果能透過密密的貓毛看清她的臉色的話。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隻鳥她都對付不了,居然還來一隻,簡直就是不給她活路!許攸當機立斷,撒開蹄子轉身就逃……
  
  跑!快跑!
  
  前方左轉!
  
  爬樹!
  
  跳!
  
  啊——被撓了一爪子!
  
  許攸猶如一隻驚慌失措、毫無頭緒的耗子,在京城的各個巷子裡亂竄。頭頂的兩隻大鳥彷彿故意逗著她玩兒,一會兒前後夾擊,一會兒又故意放她一馬,許攸覺得她就算能逃得過這兩隻壞鳥的攻擊,恐怕最後也得累死在路上。
  
  不行,她還得進宮去看小世子呢。
  
  許攸一邊狂奔一邊抒情地想……「砰——」地一下。她一時不察竟撞到了牆上,腦袋頓時就暈了,天上的大鳥趁機撲過來,許攸「嗷唔——」地一聲怪叫,就地一滾……
  
  咦——
  
  居然沒有被大鳥的爪子撓到?許攸睜開眼,好奇地朝四周看——真是老天爺保佑,她竟然滾進了一隻狗洞裡!
  
  這隻狗洞本就不大,加上許久沒有被狗狗鑽過,四周堆了厚厚的土,洞口愈發地小了,剛剛好夠她鑽進來,而洞的另一側竟赫然是一片茂密繁盛的灌木,密密地將出口擋住,那兩隻大鳥撲棱著翅膀圍觀了半晌,終究沒尋著路徑鑽進來。
  
  許攸不敢再探看外頭的情況,只豎起耳朵仔細聽,侯了半晌,不見外頭有動靜,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個腦袋。
  
  幸運的是,那兩隻要命的大鳥終於走了。
  
  與此同時問題也來了——她現在究竟在哪裡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1:08

第十章

  許攸在黑夜中足足遊蕩了一個晚上,直到天色漸明才終於摸到了皇宮城牆腳。事實上,就連她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找到了地兒。
  
  可是,等到她朝四週一打量,立刻就鬱悶地默默罵了一聲「靠!」
  
  她也說不清這城牆到底有多高,反正一抬頭看不見邊,更要命的是,圍牆四週一片荒蕪,不說樹,連個灌木叢也沒有。單靠她這幾隻爪子想攀上城牆,簡直是白日做夢!更何況,她奔波了一整晚,這會兒早已又累又餓,只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方倒下來呼呼大睡。
  
  這麼貿貿然地跑出來果然太衝動了麼?如果她還是個人,百分之百不會做出這麼衝動的事,可見變成貓以後這腦袋就有些不大夠用,而且一不留神就精分了。
  
  以前她總罵別人是精分的腦殘,現在輪到她親身體驗了。
  
  可是,她真的很擔心那個小孩啊。雖然就算找到了趙誠謹也幫不上什麼忙,但是,心裡卻有一種不管怎麼樣也要陪在身邊的念頭。雖然那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可卻是許攸來到這個世界後感受到的第一抹陽光。
  
  她守在城門口糾結著,思來想去要怎麼混進宮,然後,就瞧見那宮門開了。
  
  這個時候許攸真正感受到作為一隻貓的好處了,比如她可以很輕鬆地潛在馬車車底,勾住車盤,順順利利地溜進宮而不會被人發現。
  
  進了宮,許攸沒急著下來,攀著車壁跳上馬車,鑽進一大叢綠油油的大蒜裡頭躲著,透過大蒜葉子中縫隙朝四周打量。這幾輛馬車裝的是新鮮果蔬,只在進宮門的時候仔細檢查過,爾後便徑直運往御膳房。
  
  許攸肚子餓得厲害,決定先去那邊兒弄點東西先把肚子填飽。
  
  馬車一進御膳房院子的大門,她就趕緊偷偷溜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爬上了房梁。
  
  御膳房裡忙得熱火朝天,十幾個膀大腰圓的廚子揮汗如雨地在炒菜,幫廚的徒弟足足有好幾十人,餘下燒火的、擇菜的、洗碗的……數不勝數。
  
  許攸變成貓後第一天就遇到了趙誠謹,一點罪沒受過,每天吃喝拉撒就有人伺候,就算偶爾做一回樑上君子,王府裡的下人們也都不敢作聲,以至於此項業務相當生疏,要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弄點吃食實在比登天還難。
  
  好在許攸很有自知之明,耐著性子守在屋樑上並不動手,等了老半天,終於等到做完了早飯,廚房裡消停了些,她才悄悄摸到灶台上,叼了幾根炸小魚。
  
  本以為御廚的手藝有多好,待吃到嘴了才曉得原來不過是名氣大,就這炸小魚的水準,遠不如瑞王府的大廚。許攸一邊吃一邊腹誹,等吃完了,又跳下屋樑尋了水缸洗了洗爪子和嘴巴。
  
  弄完了這些正打算走,她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她進宮的時候走的不是先前趙誠謹跟他說起過的東門,所以現在基本處於迷茫狀態,十有八九一會兒又得迷路。萬一到時候又迷得暈頭轉向,餓得飢腸轆轆,可要咋辦?
  
  於是,許攸未雨綢繆地從盤子裡叼了幾根小炸魚上樑,又從牆角尋了個還算乾淨的細麻繩,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幾根小魚捆上,爾後叼在嘴裡爬上了屋頂。
  
  許攸極目四顧,四週一片金黃,琉璃瓦的屋頂層層疊疊,一重高過一重,根本望不到邊。究竟哪裡才是太后的寢宮呢?
  
  趙誠謹沒跟她提過御膳房的位置,當然,更大的可能是連他也不清楚。許攸找不準方向,想了想,決定先去找皇帝的寢宮。皇帝住的地兒尋到了,太后的寢宮還遠嗎?
  
  許攸朝四周觀察了半晌,確定遠處東面的建築最高,遂撒開蹄子朝那個方向奔去。
  
  她原計畫一路沿著屋頂走的,可走了一段才發現自己有些想當然了。宮裡頭的房子並不是如她所料那般連綿不絕的,她走了一段前面就沒路了,沒奈何,只得從牆頭跳下來,壓低了身體,沿著鬱鬱蔥蔥的小灌木一路潛行。
  
  這地方建得挺漂亮,有亭台樓閣、綠樹繁花,還有潺潺溪流繞著花園蜿蜒而過,十分富有情趣。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御花園了!許攸一邊跑一邊心癢癢地朝四周張望,同時暗暗感嘆封建帝王們驕奢淫逸的生活。
  
  她正陷入無邊的想像中,沒留意前方路口急匆匆地衝過來一個人。
  
  「砰——」地一聲響,一人一貓撞到了一起。所幸許攸個子小,身體靈活,一見不對勁立刻就地一滾,雖然狼狽,卻沒吃多大的虧,抖了抖毛,甩掉身上的灰塵和落葉,一點也沒傷著,就連嘴裡叼的小魚也沒掉半根。
  
  倒是跟她撞到一起的那個少年人一時沒剎住腳摔了個狗啃泥,抱著腿痛得「嗷嗷」直叫。也不知為什麼,他還不敢大聲,壓著嗓子低低地痛呼,委屈得不得了。
  
  「你你你……」少年人約莫只有十一二歲,儼然還是個小初中生,模樣生得挺好看,白淨文秀,放現代一準兒是個小校草。小初中生穿著淡藍色繡花長袍,腰間還裹著根漂亮的嵌玉腰帶,右邊胳膊上纏著白布,像是受過不輕的傷,這會兒又摔了一跤跌到了腿,痛得眼淚都出來了,偏偏絆倒他的還是隻貓,他連責罵的話也不知道衝著誰去。
  
  「這是誰養的貓啊?」小初中生眼含著熱淚控訴道:「不知道宮裡頭不能亂跑嗎?摔死老子了!」他呲牙咧嘴地扶著屁股想站起身,才一動,立刻痛得嗷嗷直叫,眼淚都快出來了。
  
  到底是撞了人,許攸心裡頭有些過意不去,生怕這小鬼給摔壞了,想了想,還是湊上前來仔細觀察他的傷勢。
  
  小初中生似乎有些意外,一時間竟忘了痛,狐疑地瞪著許攸小聲喃喃道:「喲,居然還不逃?膽子挺大啊。」他說話的時候不住地打量著許攸,黑眼睛亮晶晶的,那股子機靈勁兒跟趙誠謹特別像。
  
  「啊哈——」小初中生終於看清了叼在許攸嘴裡的小魚,立刻叫出聲來,「你你你……居然……偷東西!這是從哪裡偷來的,哎喲還繫著蝴蝶結!」他話一說完又覺得自己挺傻的,這隻貓雖然有些髒,但長得好看,身上毛光滑柔順,顯然是經常有人打理的,這樣的貓自然有人伺候著,怎麼會淪落到偷吃的地步。更何況,那麻繩捆著的小魚分明是有人系好了給它的——總不至於它偷了自己系的吧!還系成個蝴蝶結!
  
  許攸見這小鬼雖然還坐在地上不肯起來,但還能說能笑,甚至臉上還能擺出一副吃了屎的表情,心知他沒有大礙,遂放下心來,轉身欲走。
  
  「等等,你等一下,哎,小貓兒——」小初中生在後頭扯著嗓子喊,使勁兒朝她招手,「喵嗚,喵嗚,快過來。」
  
  許攸沒動,歪著腦袋看他,有些警惕。事實表明,她的警惕心還不夠,換了其他貓,一見著這種中二少年保管掉頭就跑,有多遠躲多遠,但許攸到底沒有做貓的經驗,也沒吃過虧,所以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地邁著小步子走近了。
  
  這小鬼叫她幹啥呢?許攸正在琢磨,一不留神,那小子的魔爪就伸過來了,一把拽住了她的尾巴把她往面前拉。
  
  這個不講道義的臭小子!許攸氣極了,原地蹦起來,揮起爪子狠狠地往他臉上抽了一記,瞬間把這小鬼給打懵了。
  
  其實許攸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她又不傻,這小鬼能在皇宮裡亂跑就能說明他的身份非比尋常,即便不是皇帝的兒子,恐怕也是他侄子外甥,反正無論是誰家的她都惹不起,所以下手的時候很謹慎地收了指甲,只用肉墊子抽,故不曾劃破皮,更不曾弄出什麼血痕來。
  
  中二少年挨了打,難得地沒有惱羞成怒,只一臉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瞪著許攸,做夢似的看著她。許攸卻怕他報復,飛快地爬上了附近的一棵梨樹,鼓著臉居高臨下地鄙視他。
  
  「你下來,趕緊的,要不然,回頭有你好看。」中二少年呲牙咧嘴地揮著拳頭威脅道,見許攸依舊端坐樹梢不動分毫,他又故意沉下臉來,用一種陰森可怕的語調緩緩道:「你有沒有發現宮裡頭很少有貓?那些貓兒都去了哪裡了呢?不知道吧,我告訴你啊……它們都被人吃掉了哦,哈哈,哈哈……」
  
  厚道地說,這中二少年其實演技挺好,臉沉下來的時候還真有點陰森可怕的味道,尤其是一雙眼睛幽黑幽黑的,看著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寒意,待冷笑起來,愈發地毛骨悚然。換了是別的貓兒,恐怕早就被嚇得屁滾尿流了,但許攸可是做過警察的人,膽子自然比尋常貓兒要大許多,怎麼會被這小屁孩給嚇唬到,瞪著圓眼睛冷冷地看著他,那鄙夷的眼神讓中二少年簡直要發狂。
  
  「沒意思!」中二少年氣呼呼地起了身,拍拍屁股準備走人,忽聽到不遠處隱隱傳來叫喚聲,「……殿下……太子殿下……」
  
  樹上的許攸頓時抖了一抖,這不著調的小鬼居然是當朝太子,老天爺——大梁朝前途堪憂!
  
  就在許攸擔心著大梁朝的將來時,小太子已經貓著腰躲進了一株碩大的茶花樹下。那茶花樹生得枝繁葉茂,雖然不高,卻足足有近四平,小太子躲在裡頭外面一點也看不出來。
  
  就這會兒功夫,那幾個小太監已經找了過來,一邊小聲地喚著「太子殿下」,一邊四下張望。
  
  許攸立刻就樂了,哧溜一下從梨樹上滑下來,摸進茶花樹底下。
  
  小太子冷不丁地一眼瞅見她,先是一愣,旋即立刻防備起來,瞪大眼睛盯著她,惡狠狠地小聲道:「你想幹什麼?」哎喲這小模樣就跟許攸要強了他似的。
  
  許攸肚子都快笑痛了,特別溫柔地伸出爪子在他臉上摸了摸,然後,又摸了摸……
  
  「阿嚏——」一聲響,小太子一身狼狽地從茶樹底下滾出來,一邊拍著身上的泥,一邊氣急敗壞地朝太監們大喊,「簡直是混蛋!大逆不道!把這只壞貓給我拽出來!」
  
  太監們不明所以,一擁而上,把茶樹底下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到太子爺口中大逆不道的壞貓……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1:22

第十一章

  翠羽端著已經涼透了的午飯從偏殿出來,一出門便沒了力氣,兩腿發軟地坐在台階上發呆。殿外灑掃的宮人們見了,愈發地連大氣也不敢出。
  
  從昨日瑞王府小世子被御花園的假山石砸傷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整天,整個安平宮,甚至整個皇宮都籠罩在凝重的氣氛中。關於瑞王府世子受傷的經過,宮裡頭一直噤聲不語,但這並不妨礙有些流言在在悄無聲息地默默流傳。
  
  「瑞王爺與王妃還是不肯吃東西麼?」不知什麼時候,安平宮的管事劉嬤嬤踱到了翠羽身邊,輕輕嘆了口氣,小聲問翠羽。
  
  翠羽慌忙起身朝劉嬤嬤行了一禮,爾後才無可奈何地回道:「王爺與王妃已經一整天不吃不喝了,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世子爺……世子爺……」她喉頭一硬,所有的聲音都被哽住,根本發不出聲,眼眶一紅,眼角頓時有淚珠滑落。
  
  昨兒進宮時都還好好的,能說能笑精神得不得了的孩子,一轉眼就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甚至還說不準能不能醒來。瑞王府就這麼一根獨苗,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翠羽連想都不敢想。
  
  劉嬤嬤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嘆了口氣,道:「太后也急得今兒一天沒怎麼進食,方才還非要過來看小世子,被我攔了。劉御醫早上來過,他怎麼說?」
  
  「說是傷到了頭,不好診斷,不定什麼時候能醒。」翠羽抹了把眼淚,哽嚥著回道。劉御醫說話的時候臉上一片肅然,欲言又止,顯然世子的病情比他所說的還要嚴重,瑞王妃當即險些暈了過去,之後便一直守在世子身邊寸步不離。
  
  劉嬤嬤沉默了半晌,想了想,終究還是沒進屋,道:「我回去跟太后說一聲。」說罷轉身欲走,才邁開步子,忽聽得安平宮門口一陣喧鬧聲,劉嬤嬤頓時就惱了,把臉一沉,怒道:「誰在門口喧嘩,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打從昨兒世子爺受傷起,安平宮裡就一直安安靜靜的,哪有人敢在這個時候鬧事?翠羽皺起眉頭朝前方看了看,立刻便有守門的小太監煞白著一張臉過來回話,哆哆嗦嗦地朝劉嬤嬤道:「回……回嬤嬤的話,宮門口不知從何處來了只白貓,非要衝進來,小的們趕都趕不走,又怕是宮裡哪位貴人養的寵物,不敢亂來。」
  
  也不知怎麼的,一聽是隻貓,翠羽的腦子裡竟立刻浮現出雪團的樣子來,旋即又覺得自己定是暈了頭,雖說瑞王府離皇宮不算遠,但無論如何一隻貓兒也尋不到這裡來,更何況,雪團連王府大門都沒出過……
  
  她心裡這般想著,眼睛卻越睜越大,死死地盯著牆頭飛奔而來的白色身影,渾身顫抖地指著那裡,難以遏制地發出一聲驚呼,「……啊……」
  
  翠羽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指著許攸「啊啊——」地怪叫,偏生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守門的小太監愈發地嚇得面無人色,兩腿一軟跪在地上,「砰砰——」地連叩了幾個響頭,哭著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嬤嬤請恕罪,小的這就招呼宮人們過來趕它走……」
  
  「雪……雪團……」翠羽終於喊了出來,心情又複雜又詭異,同時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隱隱的期待。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一隻貓產生這種期待的情緒,但是,這個低沉而憂傷的時候,這隻貓的到來無疑給了她一種奇妙的安慰。
  
  她拽著劉嬤嬤的衣袖,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又深吸一口氣,這才緩緩道:「嬤嬤,這……這是我們世子爺養的貓,雪團兒。」
  
  劉嬤嬤半張著嘴,也是一臉消化不良的表情。
  
  許攸見翠羽認出她來,心中稍定,但依舊站得遠遠的,抬起頭朝翠羽叫了一聲「喵嗚——」,罷了又緩緩朝前走了兩步,爾後又抬頭看她和劉嬤嬤,小心翼翼地試探。
  
  劉嬤嬤到底沉穩些,許攸估計她心裡頭一定有一千頭草泥馬狂奔,但面上卻已漸漸鎮定下來,眉頭微蹙,犀利的目光在許攸身上緩緩掃過。
  
  許攸半步不退,睜大眼和她直視,罷了又朝屋裡看了一眼,目帶關切。
  
  劉嬤嬤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抑或是昨兒晚上沒睡好所以產生了錯覺,她竟從一隻貓的眼睛裡看到了焦慮、不安甚至關心的眼神……
  
  劉嬤嬤揉了揉太陽穴,決定忘記剛剛的幻覺,她朝翠羽吩咐道:「你進去跟王爺說一聲。」
  
  翠羽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猶豫,回頭朝許攸看了一眼,見她依舊瞪大了眼睛盯著自己,不由得又瑟縮一下,低下頭輕手輕腳地進了屋。
  
  …………
  
  「順哥兒……的……貓?」瑞王爺有些發懵,他覺得要麼是他的耳朵出了問題,要麼就是腦袋哪根筋搭錯了線,他居然聽到了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腦子裡一片漿糊,無論如何也沒法把兒子的貓跟現在的情況聯繫起來,「你說,順哥兒的貓怎麼了?」
  
  翠羽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回道:「它……它找過來了,就在門口。」
  
  瑞王爺半張著的嘴忘了收回來,倒是瑞王妃先反應過來了,只是震驚太過說不出話。夫妻倆你看我,我看你,痴愣了半晌,忽地齊齊發問:「順哥兒帶他的貓兒進過宮?」
  
  二人話一說出口,又齊齊地愣了。翠羽小聲道:「並……並不曾……」,她的聲音就跟蚊子嗡嗡似的,但瑞王爺與王妃都聽得真切,二人臉上愈發地精彩紛呈,以至於暫時忘記了心酸和悲傷。
  
  既是如此,這貓兒就來得有些詭異了!
  
  往壞了說,就是妖異,邪門兒,但往好了想,卻是有靈氣。這個時候,瑞王爺和王妃自然都希望是好兆頭。二人相互對視一眼,俱看出了對方的心思,瑞王爺咳了一聲,鎮定下心神,這才朝翠羽吩咐道:「讓它……那個,進來。」
  
  翠羽如蒙大赦,趕緊小碎步退了出去,出門朝劉嬤嬤說了。還不待她招手,許攸已經邁開步子朝屋裡沖了。
  
  這貓兒——能聽懂人話?
  
  劉嬤嬤心裡頭一突,趕緊甩了甩腦袋,想了想,一咬牙,邁開步子跟了進去。
  
  許攸一溜煙地衝進屋,繞過屏風進到內室,一眼就瞅見瑞王爺與王妃端坐在床邊,二人齊齊地看著她,臉上表情很是複雜。許攸卻沒有心情跟他們倆寒暄,瞟了他二人一眼後,飛快地衝上前,一蹬腿跳上了床。
  
  趙誠謹一臉蒼白地躺在床上,平日裡亮晶晶的眼睛現在閉得緊緊的,額頭上裹了厚厚的白布,更襯得那一張小臉面無人色。許攸的心一瞬間就被刺得生痛,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眯起來,難過得想哭。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這個小孩會無力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趙誠謹總是活潑而生氣的,永遠都是神采飛揚的樣子,雖然有些淘氣,可終究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許攸以為如果她一直都是隻貓,他就會一直陪著她。
  
  可是現在他卻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醒。
  
  喂,趙誠謹!許攸輕輕地喚了他一聲,發出悲傷的「喵嗚——」,聽得一旁的瑞王妃淚如泉湧,捂著臉嗚嗚地開哭。瑞王爺心裡頭也難過得很,閉上眼睛輕輕拍打瑞王妃的肩膀努力地安慰她。
  
  你醒來啊!許攸伸出爪子,軟軟地肉墊子在他臉上輕輕地拍,一如平常他們倆玩樂時一般。
  
  劉嬤嬤卻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場景,生怕許攸收不住爪子傷著了趙誠謹,心驚膽顫地連連往前探看,結果這一看之下,頓時就驚呆了,瞠目結舌地指著床上道:「動……動了,世子爺動了!」
  
  眾人頓時為之一振,許攸也驚得往後退了兩步,旋即又伸手,不,伸爪子在趙誠謹臉上拍了拍,嘴裡「喵嗚喵嗚——」地直叫。
  
  「雪團兒——」趙誠謹緩緩睜開眼,有些迷糊地小聲喃喃,聲音微微有些沙啞,「你怎麼起這麼早?」
  
  「我的兒啊——」瑞王妃猛地撲上前抱住趙誠謹,眼淚不要錢地往下掉。瑞王爺生怕她動作太大傷到了兒子,趕緊將她扶住,柔聲勸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別哭,順哥兒這不是好了麼?」說罷,他又回頭朝劉嬤嬤吩咐道:「趕緊去跟太后和陛下稟告,再去請劉御醫過來。」
  
  劉嬤嬤這才如夢初醒,茫然地應了聲是,做夢一般地飄走了。
  
  趙誠謹一醒轉,整個安平宮的氣氛頓時為之一鬆,太后得了信,立刻去菩薩跟前燒了一炷香,跪在佛前虔誠地念了半天的經。
  
  待太后起了身,劉嬤嬤一面上前將她扶起,一面吞吞吐吐地把那隻貓兒的事說給她聽。太后聞言,頓時大訝,不敢置信地問:「果真是那隻貓兒一來,順哥兒就醒了?」
  
  「可不是,奴婢親眼瞧見的。」劉嬤嬤只覺得跟做夢似的,現在都還有些沒緩過勁來,「那隻貓大老遠地從瑞王府過來的,奴婢聽王府的下人說,它從來就沒出過府,原本是世子爺不知從哪裡撿回來的,世子爺喜歡,非要養著,還每日裡同吃同睡親密得很。先前還一直念叨著要帶它來給太后您請安,瑞王妃怕它衝撞了人,這才攔著。不想世子爺一傷,它竟親自尋進了宮,連王爺跟王妃當時都嚇住了。奴婢瞧著,那隻貓兒恐怕不是凡物,哪有尋常貓兒這般聰明的。它一進屋,跳上世子爺的床,伸出爪子在世子爺臉上摸了摸,世子爺立刻就動了……」
  
  不止是太后這邊,關於瑞王世子那隻帶著許多奇幻色彩的貓兒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皇宮,東宮自然也很快得了消息。
  
  「順哥兒醒來了!」小太子立刻從床上跳起來,一邊招呼著太監給他換衣服,一邊往外衝。
  
  「太子爺,奴才求求您了,你就回床上躺著吧,一會兒皇后娘娘曉得您又出去了,非得要了奴才們的小命兒不可。」東宮的太監們都快急哭了,跪了一溜,齊齊地堵在門口不讓他出去。
  
  小太子氣得直跺腳,怒道:「順哥兒是為了救我才傷的,我要去看看他怎麼了?先前他傷得人事不省的時候不讓我去,說是去了也沒用,現在好不容易他醒來了,還是不讓我去,這是什麼道理。」
  
  太監哪裡敢說那是因為這二位受傷的事兒實在蹊蹺,事情還沒查出來,如何敢再讓他在宮裡亂走,偏又勸不住他,只得趕緊使了人去永安宮給皇后送信。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1:36

第十二章

  許攸很快被帶下去洗澡。
  
  翠羽一反之前警惕戒備的態度,對許攸簡直稱得上是畢恭畢敬,安平宮的宮女看著她的眼神也是敬畏有加的,這讓許攸不禁天馬行空地幻想著是不是真的擁有一雙「上帝之手」.
  
  坐在熱氣騰騰的澡盆裡,她的思維就像脫韁的野馬一般肆意奔騰……
  
  奔騰著,奔騰著,她就睡著了。
  
  她一刻不閒地跑了一整晚加一個上午,小小的身體早已耗盡了力氣,加上擔驚受怕以及剛剛的異想天開,小小的腦子也不夠用了,被這熱氣騰騰的水一蒸,哪裡還挺得住。
  
  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早晨,瑞王爺和瑞王妃領著趙嫣然暫時回了府,趙誠謹還在宮裡頭待著,據說是太后不肯放他走,放下話來要留他在宮裡頭住兩個月。
  
  相比起之前,許攸的待遇有了極大的提高。雖然以前她每天晚上都睡在趙誠謹的被窩裡,但一直都「名不正言不順」,單純是靠著趙誠謹死皮賴臉拼來的待遇,而現在卻是太后金口玉言吩咐下來的,誰敢說個不字?
  
  小孩子就是恢復得快,第二天趙誠謹就已經生龍活虎看不出半點傷痛的痕跡。他一直嚷嚷著要下床走動,太后不肯,宮女們說盡了好話才把他堵在床上。翠羽給他做了個毛茸茸的小刷子,他便用它做逗貓棒,意興盎然地引著許攸在床上跳來跳去。
  
  許攸覺得這種行為實在太幼稚,心裡鄙夷著,可身體卻根本不受控制,那逗貓棒在面前一晃悠,她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跟著那玩意兒轉過來,轉過去,最後還會伸爪子去撓——這簡直太丟臉了有沒有!。
  
  她的心裡有一千匹草泥馬在肆意狂奔!這種黑歷史絕對絕對不能被人知道!
  
  瑞王妃中午又進宮了,才一進安平宮就被太后召了過去,仔仔細細地詢問起許攸的事。
  
  「……是順哥兒撿回來的,兒媳見他喜歡,那貓兒瞧著又乖巧,便沒攔著,不想她竟是個有靈性的。兒媳回府去問過,這雪團兒前一天入夜前便不見了蹤影,府裡的下人還以為它走失了,滿園子尋了許久,想來那會兒它就出了府,卻不曉得到底是怎麼尋到宮裡來的?」
  
  太后雙手合什,一臉虔誠地道了聲「阿彌陀佛」,罷了又道:「這都是佛祖保佑呢,我們順哥兒福大命大,老天爺特意派了這只神貓來保佑他。」
  
  瑞王妃亦連連應和。
  
  許攸雖不曉得太后跟瑞王妃這會兒在說什麼,但她心裡頭卻清楚如果不是正趕上趙誠謹出了事兒,她十有八九要被當做妖物處理掉,也是金手指開得大,這才成了「有靈性的神貓」,一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暗自慶幸了一番。
  
  下午太子帶著一大堆點心過來看趙誠謹,一邊哄著他說話一邊偷偷地打量許攸,還忍不住問:「聽說順哥兒這隻貓神得很,要不借給我玩兩天。」
  
  翠羽的臉色立刻就變了,許攸眯著眼睛白了他一眼,沒理他。趙誠謹把嘴一撇,毫不客氣地拒絕道:「不行!」
  
  「小氣鬼!」太子倒是沒糾纏不休,不甘心地伸手想要過來拽許攸的尾巴,許攸未卜先知,沒等他的爪子碰到,一用力狠狠地抽了他一尾巴。雖然不痛,但已經夠這小鬼受的了,他氣得跳起身,指著許攸說不出話來,趙誠謹挺高興,咧著嘴哈哈大笑。
  
  第二天太子果然領了一隻貓過來,個頭比許攸還要大些,也是渾身白毛,被梳理得柔順漂亮,脖子上還繫著個土豪金鏈子,一進屋就跳到床邊的櫃子上,擺了個姿勢坐好,冷冷地斜睨著許攸,整個一酷帥狂霸拽的造型。
  
  只可惜許攸根本就不吃它這一套,連眼神兒都欠奉,只眯起眼睛瞥了太子一眼,爾後繼續窩在趙誠謹的懷裡讓他撓下巴。
  
  只要是貓兒都喜歡撓下巴,舒服得不得了。
  
  那隻貓吃了憋,有點不高興,眼神愈發地寒意凜凜。太子翹著腿在一旁準備看好戲,趙誠謹遲鈍得根本沒發現屋裡的凝重氣氛,唯有翠羽急得冷汗直流,悄悄地朝一旁的小宮女使眼色,讓她去太后那裡搬救兵,偏偏那小宮女是個棒槌,根本就看不懂她的意思,擠眉弄眼地折騰了半天,依舊一動也不動。
  
  大貓被許攸無情的忽視弄得很沒面子,站起身,弓起背,嘴裡發出唬人的嗚嗚聲。
  
  要打起來了,要打起來了!
  
  太子略覺興奮,翠羽後背的衣服全都被冷汗浸濕,許攸依舊閉著眼睛享受按摩,趙誠謹有些狐疑地抬頭朝大貓看了一眼,問太子道:「太子哥哥,你的貓兒怎麼了?他是發瘋了嗎?」
  
  他說這個話的時候表情相當地認真,顯然心裡頭是真的這麼想的。太子聞言只覺得一口血堵在喉嚨眼,連咳都咳不出來了。
  
  許攸懶洋洋地起了身,跳下床去桌上喝水。那隻被人忽視和譏諷的大貓忽地一蹬腿,猶如閃電一般朝許攸襲來。
  
  「啪——」地一聲響,許攸微微一側身,驚險無比地躲過了它的襲擊,那隻大貓卻一時躲避不及,狠狠地撞到了桌上的水盂,哐當一下,整盆水全倒到了它身上,弄得渾身透濕。更要命的是,那隻汝窯出產的天青色水盂猶如喝醉了酒的美人踉踉蹌蹌地打了幾個圈,終於認命地從桌上掉了下來,頓時香消玉損。
  
  翠羽都快哭了,太子見狀不好,趕緊撤退,腳底抹油立刻不見了人影。那隻大貓原本還想尋主人撒嬌哭訴一番,在桌上抖了半天沒人理它,終於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走了。
  
  對於太子這種中二少年,許攸談不上好惡,十幾歲少年人總難免有點叛逆心思,所以許攸決定大度地原諒他。趙誠謹則有一種大獲全勝的喜悅和興奮,太后和瑞王妃過來看他的時候,他就無比興奮地把今天貓貓大戰的事說給她們聽,一點也沒有告狀的自覺。
  
  然後,太子就悲催了。
  
  許攸聽說太子殿下被太后下令禁足,不背完書不准出來。
  
  「這麼多——」安平宮的小宮女用手比劃道:「堆了這麼高呢,東宮的二得子說太子恐怕得背到下個月。」
  
  許攸對此深表同情。
  
  與太子的悲催相對的是許攸的受寵,她得了太后賞賜的貓牌。相比起太子那隻大貓的土豪金項圈,太后的審美水平明顯要高多了,那是一隻碧綠通透的小玉珮,雕成一隻貓頭,栩栩如生,小玉珮用白色的細皮繩繫著,項圈的大小剛剛合適。許攸戴好後照了照鏡子,覺得自己頓時就高端了。
  
  這貓牌的反面刻了字,小篆體,許攸實在不認得,但翠羽說憑著這玩意兒她就算在皇宮裡橫著走也沒人敢管。許攸立刻就有種去皇帝寢宮一日遊的衝動。
  
  接下來幾日,安平宮特別熱鬧,宮裡的妃嬪並宮外的命婦,一個接著一個地來探望瑞王府世子,而作為瑞王府吉祥物的許攸少不得要抱出來給各位欣賞展示,這讓她煩不勝煩,逮了個空兒,趁著宮人們不注意,偷偷地溜了。
  
  相比起上一次的步步為營,這一次許攸的心情就十分輕鬆了。
  
  難得進一次宮,就算不能參觀皇帝寢宮,好歹也要去東西六宮去圍觀後宮的美人們。雖說本朝沒出什麼寵冠後宮的絕色美人,但能送進皇宮的,怎麼著也差不了吧。
  
  果然,她很快就在御花園裡瞅見了四五個宮妃打扮的年輕女人坐在涼亭裡打機鋒。
  
  許攸剛開始還挺有情緒,躲在草叢後偷聽了一會兒便覺得意興索然。偌大的後宮住著一大群如飢似渴的年輕女人,偏偏這宮裡頭只有皇帝一個正常男人,這比例——就連許攸都替皇帝陛下捏了一把汗,這種群獸環伺的感覺也許並沒有種馬小說裡的男主人公所描寫的那麼爽。
  
  許攸沿著御花園往北走,走不多遠便上了房頂,爾後跳進了個院子。院子並不大,攏共約莫有十幾間房,修葺得倒是整潔雅緻,院子裡有幾棵說不出名字的樹,烏蓬蓬地長得極好,樹下襬了張石桌並幾個石凳子,打掃得乾淨,卻沒有人。
  
  許攸挺喜歡這個院子,索性便從屋頂上跳了下來,四周走了一圈,發現正屋的門半開半攏,想了想,便進去了。
  
  現在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這間房裡卻甚是涼爽,屋裡的四個角落都擺著冰盆,可勁兒地往外冒冷氣,舒服極了。
  
  這是誰的院子?
  
  很久以前,許攸很有現代優越感地認為古人的日子很不好過,就比如夏天,沒有空調和電扇,就算是皇帝,到了夏天還不是熱得沒地兒躲。直到她真正見識了這些達官貴人們的奢侈行為,才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可笑。就這屋裡,可比開空調舒服多了。
  
  許攸在瑞王府待得久了,多少有些見識,認出這房裡的家具全是一水兒的檀木所制,價值連城,多寶格子裡雖只擺了零零星星幾樣東西,但每一樣都是難得的寶貝。
  
  不會是摸到皇帝住的地方了吧?她搖頭晃腦地想,她脖子上這個貓牌在皇帝面前還管用不管用呢?許攸心裡頭只打鼓,萬一皇帝陛下雷霆一怒要了她的小命,許攸可不敢保證她會不會魂飛魄散。就算還能再穿一次,萬一步了那傳說中五星上將的後塵變成了一頭豬,那還不如死了乾脆!
  
  她這麼一琢磨,就有點緊張了,正欲原路返回,才走到門邊,忽聽到外頭已經有人走到了門邊,許攸大驚,慌不擇路地連連後退,腦袋一暈,就滾進了前頭蒙著黃色錦緞的書桌底……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1:51

第十三章

  許攸剛剛藏好,那門就開了,有兩個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屋。其中一個徑直往屋裡走,最後踱到許攸藏身的書桌邊坐了下來。
  
  「陛下——」一個陰柔的聲音低低地道,爾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彷彿是在翻書。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果然是皇帝老子。許攸小心翼翼地往角落裡靠,祈禱著這位皇帝陛下不要在這裡待太久。
  
  但是這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她越是這麼想,這皇帝陛下就越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似乎在批閱奏章?身邊伺候的太監一直沒出聲,連呼吸聲都淺淺的,屋裡只有皇帝翻看奏章時發出的窸窣聲。
  
  也許她可以從底下溜出去不被皇帝發現呢?她這屋裡頭似乎只有一個伺候的太監,可是——傳說中的大內侍衛武藝超群,而且,能在皇帝身邊伺候的太監,是不是也如傳說中一樣擁有深不可測的武功?
  
  於是她又慫了,老老實實地繼續守在書桌底欣賞皇帝的龍腳。
  
  龍腳穿上鞋子後跟普通人的腳沒有什麼不同,許攸本來還以為皇帝從裡到外、從頭到腳通通地一身土豪金,等親眼見了才曉得原來他也可以穿黑色鞋子和石青色長袍,鞋子大概有四十二碼,皇帝的個子應該也不矮,根據他親兄弟瑞王爺的長相來看,他應該長得也不差……
  
  許攸抒情地胡思亂想,想著想著,最後趴在地上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皇帝陛下的龍腳依舊在原處,但屋裡明顯多了幾個壓抑的呼吸聲,許攸豎起耳朵正欲仔細聽一聽,「滾——」上方的皇帝忽然一聲大吼,「啪——」地一聲響,把奏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爾後便是猶如暴風驟雨一般的怒吼,劈裡啪啦地開始罵人……
  
  下頭的大臣們立刻跪成了一片。
  
  這皇帝的聲音聽起來倒是年輕得很,並非許攸所猜測的中年大叔,也許是個熟男?這皇帝陛下發起火來還蠻有氣勢的嘛,罵起人來不帶髒字,偏偏讓人聽著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恨不得自殺以謝天下。
  
  皇帝酣暢淋漓地發洩了一通,還是沒讓人走,又向一個叫「敏直」的官員問起河南的災情……皇帝陛下坐了一會兒,彷彿腿上有些癢癢,有些不自在地悄悄用腳蹭了蹭,他腳一抬,險些碰到許攸的腦袋,嚇得她趕緊往後退了一步,不想這一步退得有些狠了,身後猛覺一空,尾巴就從書桌底滑了出去,從那金黃錦緞的桌布下探出毛茸茸的一截兒來。
  
  那正屏氣凝神地回話的官員目光忽地掃到這東西,嚇了一跳,傻乎乎地看向書桌底。聲音便停了。
  
  皇帝不悅地朝他瞪了一眼,「敏直」渾身一凜,趕緊整了整思緒繼續往下說,眼睛的餘光卻不由自主地朝那書桌底下掃,瞅見那截兒毛尾巴收了進去,方才松了一口氣。
  
  許攸完全不知道這屋裡的氣氛只因她那截兒尾巴變故叢生,她現在所有的心思都在皇帝的龍腳上。她有點懷疑這皇帝陛下是不是穿得太多把腿上捂出痱子來了,兩隻腳交替著蹭來蹭去,幅度還越來越大,許攸小心翼翼地左閃右避,最後四條腿終於失去了和諧,哧溜一下就從書桌底下滾了出來。
  
  屋裡陡然一靜,許攸與這位「敏直」對上了眼兒。
  
  客觀地說這是個挺英俊的年輕人,眉清目秀一臉正氣,就是看起來有點緊張,額頭上都滲出汗來了,匯成一縷往下滴。
  
  下首站著的其他幾個官員也都傻了眼,目光飛快地在許攸身上飄了一下,又生怕被皇帝發現,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裝模作樣,屏氣凝神。
  
  敏直悄悄擦了擦汗,努力地讓自己忽視來自書桌下方那奇異的眼神,乾巴巴地繼續回答皇帝的詢問,只是到底心不在焉,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
  
  屋裡的氣氛有些怪,皇帝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勁,犀利的目光朝眾人一掃,下頭的敏直連腿都開始打哆嗦。
  
  「怎麼回事?」皇帝問,聲音有些沉,比罵人的時候還要氣勢強大些。
  
  敏直一骨碌就跪下了,許攸知道這傢伙馬上就要招供,撒腿就逃,不想衝到門邊才發現這門竟給關嚴實了,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扒拉了半天也沒能把它弄開一條縫。
  
  失策啊!
  
  既然無路可逃,那就只有勇敢面對。真的勇士敢於面對慘淡的人生,真的貓也如此。許攸儀態萬千地轉過身,尾巴壓得低低的,揮起右爪朝皇帝招了招手,很客氣地招呼了一聲,「喵嗚——」
  
  皇帝都被她給氣笑了,他身後的那個太監臉色刷白,一骨碌跪在地上,「啪啪——」地叩了幾個頭,那聲音聽得許攸都有點替他痛。
  
  那太監看起來年紀還不大,二十出頭,生得白淨斯文,若不是身穿一身內侍衣裝,乍一看還看不出是個太監。他一邊叩頭一邊顫聲請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皇帝笑起來,但臉色還是有些冷,那笑容甚至比陰沉的臉更可怕,帶著些說不清楚的寒意,看得許攸心裡拔涼拔涼的。當皇帝的人到底不一樣,這氣勢比瑞王爺要強大威嚴多了,壓迫得許攸「喵」了一聲就不敢「喵」第二聲。
  
  她審時度勢地繼續站在門口,又老實又規矩的樣子,圓眼睛慢慢地眨,簡直無辜極了。
  
  屋裡的幾個官員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也不敢看許攸,全都低著腦袋看腳尖,好像能看出什麼花來。
  
  「這是誰養的貓?」皇帝問,聲音還挺清朗,聽不出什麼情緒,「怎麼會來了御書房?」
  
  那貌美太監臉色依舊慘白,但回起話來卻還伶俐,「回陛下的話,奴才也沒見過。不過倒是聽說瑞親王世子養的貓依稀就是這模樣,太后娘娘昨兒還賜了貓牌。」說話時,他又悄悄抬頭朝許攸看了一眼,瞥見她脖子上掛著的碧玉貓牌,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
  
  皇帝臉上的笑這才真誠了許多,眉目舒展,這麼一看,小太子倒是跟他長得有七八成像了。
  
  「是那隻貓啊,」他道:「竟跑到朕腳底下睡覺來了,膽子倒不小,真是不怕死的小東西。」他話說得凶,語氣倒是和緩,看著許攸的眼神兒也帶了些溫柔的意思,但許攸卻覺得有點兒——蛋疼(如果她有蛋的話)。
  
  「送去安平宮。」皇帝揮了揮手,道,眉頭微微皺了皺,想起瑞王世子受傷的事兒。雖說傷的是瑞王世子,但皇帝一點也不懷疑那是衝著自己兒子來的。連太子都敢下手,這些人的膽子也越來越大了。
  
  想到此處,皇帝的臉上頓時一片陰霾。屋裡的幾位官員被他這陰晴不定的臉色弄得一顆心也跟著七上八下的,連大氣兒也不敢出,比屋裡的貓還老實。
  
  美貌太監抱著許攸出了門,又出了院子,外頭守著的侍衛俱睜大了眼,問:「劉公公這是從哪裡抱來的貓兒?」
  
  劉公公冷冷地看他,目光中不乏凶狠之意,怒道:「你們一個個不仔細守著門,由著這畜生進了御書房,而今倒來問我怎麼了。若不是陛下心慈,你們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侍衛們聞言俱是大驚失色,慌忙上前施禮道:「劉公公莫要惱,都是我們的不是,竟還害得公公落了埋怨。還請公公大人大量莫要往心裡去。」一邊說著,又一邊悄悄往他手裡塞了一張銀票。
  
  劉公公卻不肯收,嘆了口氣,把懷裡的許攸兜起來道:「我還得送這祖宗去安平宮,諸位大人好自為之吧。」
  
  他這話一說,侍衛們便曉得今兒一通板子跑不掉了,一個個垂頭喪氣,若不是曉得這白貓是太后宮裡的,恐怕這會兒許攸就要性命不保。
  
  許攸自己也覺得挺不好意思,老實說,她真沒想過要給他們添麻煩,本意只是出來兜兩圈,在皇宮裡頭長一長見識,哪裡曉得就會這麼巧一腳就踩進了皇帝御書房,還被當場逮了個正著。
  
  若是這是侍衛們挨了板子,那是不是意味著美貌的劉公公就可以倖免於難呢?要真如此就好了,那些侍衛們好歹都是習武出身,練得一身鼓鼓的腱子肉,便是挨上幾板子也出不了什麼大事,可假若那板子打在這美貌又纖瘦的劉公公身上,可就不得了了——皇帝陛下應該不會這麼不懂得憐香惜玉吧。
  
  劉公公抱著許攸一路到安平宮的時候,宮裡頭的宮女們正急著找貓呢,見劉公公抱著貓回來,頓時舒了一口氣,慌忙上前來接,又道:「這小祖宗還真是有面子,竟勞煩劉公公親自送它回來。「
  
  劉公公淺淺地笑,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讓一群宮女險些沒暈過去,「我又算得了什麼,這位可是連御書房都去過的,盤在陛下的龍腳邊睡了一下午,睡得迷迷糊糊了從書桌底下滾出來,好膽沒把我給嚇死。」
  
  「它……它……」
  
  許攸鼓著一張嚴肅的臉朝諸位大驚小怪的宮女們掃了一眼,心裡想,有什麼了不起的,那雙龍腳也沒比誰家的好看,她完全忘了被皇帝逮個正著時自己嚇得落荒而逃的行徑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2:03

第十四章

  聽說自家的貓兒闖下這麼大的禍,瑞王妃尷尬的臉都紅了,倒是太后還反過來安慰她道:「無妨,不過是隻貓兒,能有什麼?陛下真要怪,也該去罵那些侍衛們。雪團兒一隻貓,哪裡曉得什麼地方該去,什麼地方不該去。」
  
  瑞王妃道:「宮裡到底比不得外頭,雪團兒又不懂事,兒媳實在擔心它又闖出什麼禍來。不如還是把它帶回王府吧。」
  
  太后卻不同意,搖頭道:「這雪團兒可是順哥兒的寶貝,你把它帶走了,順哥兒能肯?再說了,這貓兒有靈性,先前不曉得路的時候還能摸過來,而今都尋著道兒了,它還能老老實實地待在王府裡頭?」
  
  瑞王妃其實是想尋藉口把兒子接出宮去的,雖說宮裡有太后護著,可哪有放在自己身邊好。宮裡幾位娘娘鬥得正厲害,連太子都敢有人下手,她如何放心把獨子扔在宮裡。
  
  太后見她臉色一變再變,如何不曉得她的心思,遂撫著胸口紅著眼圈嘆道:「我這一大把年紀,也不曉得活到幾時,說不準哪天就沒了,只想著能多看順哥兒幾眼,省得走的時候也不安心……」一邊說就一邊紅了眼圈。
  
  她都說到這地步了,瑞王妃哪裡還敢提帶兒子出宮的事兒,慌忙請罪,又是哄又是勸,才終於把太后勸得心情平復了些。
  
  至於趙誠謹這邊,因半天沒見著許攸,早已生氣了,見許攸跳上他的床,他還噘著嘴故意把腦袋扭到一邊去不理她,彆扭的小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許攸翹起尾巴跳到他腿上,仰著小腦袋朝他「喵嗚——」了一聲,諂媚地討好他。小傢伙卻不理,梗著脖子朝翠羽吩咐道:「翠羽姐姐,我要吃滷肉干。」
  
  「世子爺,太醫說您現在得吃得清淡些,這些滷肉——」翠羽話說到一半,瞅見趙誠謹亮晶晶的眼睛,頓時悟了,強忍住笑,應了聲是,轉身去外頭吩咐宮女到御膳房要滷肉干。
  
  不一會兒,宮女們便端了一大托盤滷肉過來,還有各式各樣的調味醬,零零碎碎地擺了一大桌子。許攸立刻就覺得肚子餓了。
  
  這小鬼頭居然把她給看透了!
  
  許攸努力地讓自己不要扭頭去看那桌上擺得滿滿的吃食,扒拉著兩隻爪子往趙誠謹身上爬。趙誠謹沒動,於是她順竿兒上,順勢把腦袋往他懷裡蹭。這小鬼到底道行淺,哪裡敵得過許攸這麼恬不知恥的討好賣乖,不一會兒就消了氣,耐不住癢癢咯咯地笑,最後索性抱了許攸起來,親自給她喂。
  
  「……下回你可不能偷偷溜出去了,知道嗎?」趙誠謹一臉嚴肅地朝許攸叮囑道:「外面有老鷹,還有會吃貓的壞傢伙,」
  
  「……」
  
  請問世子爺,你說的吃貓的壞傢伙是皇帝陛下嗎?
  
  到了晚上,那個吃貓的壞傢伙賞了不少東西下來,大多是給趙誠謹的,栩栩如生的玉兔,象牙雕成的觀音像,白玉九連環,零零碎碎地擺了一大桌。趙誠謹卻只注意到其中幾個顏色鮮豔的布老虎和毛茸茸的小玩具,歡呼一聲,撲上去抓了一隻布老虎過來哄許攸玩兒。
  
  一般情況下,如果這些玩意兒不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的話,許攸是很有自制力的。但是,一旦開始晃了,她就有點控制不住,剛開始還只是眼珠子跟著轉來轉去,接著連腦瓜子都開始左右搖擺,最後——她「喵嗚——」一聲叫,猛地撲上前,狠狠地將那隻布偶撲倒在地……
  
  趙誠謹歡樂地哈哈直笑,許攸氣憤地把那隻布偶甩到一邊去,受傷地嚎了一聲,把腦袋鑽進絲被裡,再也不肯出來。
  
  太丟人了!
  
  一直到晚上吃夜宵的時候許攸才活過來。
  
  安平宮的食物味道不錯,比上回許攸從御膳房偷來的小魚味道好了不知多少倍,但比瑞王府還是差上那麼一丁點,說白了,其實是她有點想回去。許攸覺得,其實趙誠謹也是想回去的,但是他並不說,跟個沒事人照舊玩得開心,他還懂事地去陪著太后說話。
  
  許攸很確定瑞王妃並沒有叮囑過他什麼,可見是他自己的主意,這讓許攸覺得有些心疼。雖然這小傢伙平日總擺出一副嬌生慣養的大少爺模樣,其實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啊。
  
  她越想越覺得這小孩可愛死了,忍不住跳到桌上去捏他的臉,等到伸出爪子,才無奈地發現這肉呼呼的軟墊子根本沒法做出「捏」的這個動作,於是只得輕輕地拍了拍小孩嫩嫩的臉,真是討厭死了。
  
  到第二天,趙誠謹已經被允許下床在院子裡走動了。
  
  他原本想抱著許攸,翠羽和宮女們都把當做豆腐做的,哪裡得肯,非要搶著幫他抱貓。許攸索性就跳下地來自己走。
  
  她覺得自己需要一些鍛鍊,不然,照這麼光吃不動地發展下去,那個,體型實在是堪憂。什麼笨重得幾乎不能動的加菲貓造型啊,許攸絕對不允許這種情況出現在自己身上——聽說貓咪太胖了還容易生病呢!
  
  於是,當皇帝來安平宮給太后請安的時候,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個小人並一隻胖乎乎的白貓並排在安平宮的院子裡散步的場景。
  
  「皇伯——」趙誠謹眼睛尖,最先瞅見來人,立刻歡樂地一路小跑奔過來,到距離皇帝還有兩步遠的地方緩下步子,正欲行禮,皇帝卻當先一把將他抱了起來,一臉慈愛地道:「順哥兒這是大好了?」
  
  「早好了!」趙誠謹噘著嘴有些不高興,「皇祖母攔著不讓我出門,今兒才能在院子裡走,都悶壞了。皇伯,我能去找太子哥哥玩兒麼?」
  
  皇帝抱著他往正殿裡走,一邊走一邊笑道:「你太子哥哥平日裡要去上書房讀書,恐怕沒空陪你玩兒,要不,你陪著他去讀書?」
  
  趙誠謹小臉頓時變色,慌忙搖頭,「還是不要了,我……我有雪團兒陪我玩挺好的。」說話時,還悄悄地想往下滑,偏皇帝不松手,故意看著他笑,直笑得這小傢伙心裡頭七上八下的。
  
  「你養的這隻貓……還挺好。」皇帝看了許攸一眼,許攸心裡一寒,小心翼翼地蹲在遠處並不往前湊,面癱臉緊緊地繃著,眼神兒飄忽不定,不經意地朝皇帝偷瞥一眼,見皇帝朝她看過來,又趕緊把目光挪開,那表情彷彿特別地鎮定。
  
  昨兒在御書房的時候皇帝就覺得這隻貓有些特別,這會兒見著,那種怪異的感覺愈發強烈。他也不急著去給太后請安了,把趙誠謹放下來,順勢蹲下身子朝許攸招了招手,道:「過來。」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甚至帶了笑,可許攸且覺得自己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那大概就是看到一隻兇猛的老虎朝著你笑的感覺:過來,過來,再不過來就把你吃掉。
  
  許攸頓時覺得小世子真相了,他怎麼就知道皇帝陛下就是吃貓的壞傢伙!
  
  雖然被泰山壓頂,但許攸還是沒動。作為有靈性的,聰明的寵物,怎麼可能被人隨便招一下就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她現在只是一隻貓,可不認得面前這只大老虎是皇帝!
  
  見她不動,劉公公身上汗都出來了,偷瞄了皇帝一眼,見他臉上還掛著笑,頓時兩腿發軟,咬了咬牙,到底壯著膽子湊過來,小聲解釋道:「陛下,這貓不比狗,素來戒心重,若不是養得久,連主人也不認的。」
  
  皇帝笑著「哦「了一聲,表情歡樂極了。劉公公滲了一背的汗。
  
  趙誠謹也蹲到皇帝身邊,朝許攸勾了勾手指頭,笑眯眯地招呼她,「雪團兒,過來啊。」
  
  許攸立刻顛顛兒地就奔了過去。
  
  皇帝笑起來,「原來是喜歡小孩兒。」
  
  趙誠謹一臉得意,把許攸抱在懷裡,咧著嘴朝皇帝直樂,「雪團兒就跟我親,別人都不要。」
  
  「是麼,」皇帝臉上的笑容終於溫和了些,看起來不像先前那麼可怕了,「這貓跟順哥兒有緣分,可真是難得。」
  
  趙誠謹傻乎乎地笑。
  
  皇帝領著劉公公去給太后請安,趙誠謹沒跟過去,抱著許攸繼續在院子裡轉悠。許攸還是緊張,渾身肌肉都繃著,直到皇帝走了,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皇帝這種生物真的很可怕。
  
  接下來的好幾天,許攸老實了許多,再不敢仗著太后給的貓牌在皇宮裡頭橫著走了。不過,這種日子也只持續了幾天而已,要知道,貓的記性一向不太好,這種壞毛病甚至嚴重地影響了許攸——起碼她是這麼認為的。
  
  趙誠謹身體早就好了,放肆地在宮裡頭淘氣,太后也不再攔著他,只派了一大堆宮人寸步不離地跟著後頭幫他擦屁股。沒過幾天,他又收服了兩個還沒進學的六皇子和七皇子,三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在宮裡橫行無忌,讓諸位宮人大為頭疼。
  
  有同齡的孩子陪著玩兒,趙誠謹自是無需再時時刻刻地抱著許攸到處跑,許攸也趁機出來放風,除了皇帝的寢宮和書房之外,她哪裡都敢去,當然,最愛的還是美女如雲的東西六宮。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2:27

第十五章

  許攸在半個月裡認識了很多人,還聽說了許多八卦,比如說披香宮裡的路貴人與伍美人表面上是好姐妹,暗地裡恨對方恨得要死,比如說玉堂殿的何貴人一直在偷偷吃些奇怪的東西,比如說皇后宮裡的那個叫杜鵑的女官似乎對齊王有點意思……
  
  自從進了八月,天氣卻愈發地炎熱氣啦,毒辣的日頭就跟掉下來了似的,燒得整個京城都要著火了。所幸安平宮外就有個花園,園子裡還有個不大不小的湖,湖裡種了一大片荷花,荷葉碧綠連天,荷花亭亭玉立,美不勝收,就連皇帝也偶爾會來湖心的涼亭坐坐。自然的,宮裡的妃嬪們也都紛紛往湖邊走。
  
  許攸閒著沒事兒,便常蹲在湖邊的花叢裡看熱鬧。
  
  諸位美人使出各種解數明爭暗鬥,向皇帝投懷送抱的劇情不要太跌宕起伏哦,英俊(老實說,確實長得還不錯)又冷酷的皇帝陛下一邊享受一邊冷眼旁觀什麼的,簡直就是一出虐心又刺激的年度重磅大戲啊!
  
  當然,前提是,皇帝陛下沒有發現她。
  
  正心神蕩漾地跟美人眉來眼去,忽然一扭頭,瞥見一張面癱的貓臉什麼的——皇帝陛下不愧是皇帝,臉上居然半點變化也沒有,倒是那位美人順著他的目光朝許攸瞅過來,嚇得一聲驚呼,頓時花容失色,順勢就躲進了皇帝懷裡。
  
  這演得就有點過了吧!許攸一邊悄悄挪動步子往花叢裡躲,一邊暗暗吐槽,她好歹也是花容月貌的萌貓一隻,尤其是最近將養得好,愈發地體態豐盈、毛色柔亮,任誰見了都要誇一句可愛。
  
  看不出來這小美人年紀雖小,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恐怕連皇帝也比不上啊!
  
  就在許攸的大半個身子都已經進了花叢就剩一個圓腦袋還沒來得及躲時,皇帝陛下朝她勾了勾手指頭。
  
  八嘎,不是在叫她吧!許攸心中吶喊,身形一頓,不敢動了。
  
  「陛下——」小美人在皇帝懷裡蹭了一陣,不見皇帝有反應,終於忍不住嬌滴滴地喚了他一聲。皇帝很不收斂地白了她一眼,不帶一絲感情地道:「退下」,小美人被他的眼神兒給嚇到了,屁都不敢放一個,拎著裙子一溜煙地跑遠了。
  
  原來還是挺有眼力的嘛。
  
  「過來——」皇帝又說,眼睛半眯著,神情彷彿很閒適,渾身上下卻透著一股子說不上來的壓迫感。
  
  許攸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剛剛皇帝朝她勾手指頭的時候,她就不該停下。這很容易給皇帝一種她能看懂他的意思的信號,以至於到現在她竟猶豫不決,不知道到底是該撒腿就逃呢,還是乖乖地聽話上前去給皇帝陛下請安問罪。
  
  她猶豫不決、止步不前的這會兒,皇帝又開口了,聲音裡帶著笑意,卻比剛開始面無表情的時候還要可怕,「怎麼,還要朕親自過去接?真以為有太后撐腰就不得了,連朕都不放在眼裡?這宮裡頭死個人都不是什麼事兒,更何況是隻貓。」
  
  這卑鄙無恥的老流氓居然威脅她!這樣的人居然還能當皇帝!許攸頓時對這個翻臉無情的世界感到絕望。與此同時,她的膝蓋也軟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就從花叢裡拔了出來,撒開腿,一溜小跑地奔到皇帝面前,仰著圓臉朝他諂媚地叫。
  
  她想,她應該保持作為人的最後一絲尊嚴,所以,雖然態度諂媚,好歹忍住了沒去蹭皇帝的褲腳,更不曾寡廉鮮恥地求抱抱——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萬一皇帝陛下突然翻臉,她還能趕在他動手之前折身逃竄。
  
  「哎喲,還真聽懂了!」皇帝有些驚訝,然後又笑起來,這回的笑聲真正地發自內心,歡樂極了。
  
  尼瑪!居然被他給騙了!
  
  真是臭不要臉!
  
  許攸氣得臉都紅了,只可惜臉上表情被一大片毛茸茸的貓毛擋得嚴實,所以在外人看來,她依舊鼓著一張面癱的臉。她心裡頭有個小人在偷偷地慫恿她撲上前狠狠地給這個臭不要臉的老流氓一爪子,但好歹腦子裡還存著最後一絲清明,終於忍住了沒出手。
  
  「你叫什麼來著?」皇帝皺起眉頭想了一陣,修長的手指在許攸的眉心輕輕地蹭了蹭。許攸眯著眼睛,忍住了沒跟他玩。
  
  「雪……雪團兒?」皇帝終於想了起來,手指伸到許攸的下巴上輕輕地給他撓癢癢。看不出來這臭流氓還挺會逗貓,動作還挺熟練的,許攸一邊閉著眼睛享受一邊想(這該死的貓的本能!)。
  
  許攸舒服得尾巴都翹起來了,但心裡還是有些警惕,眼睛一眯一眯,時不時地朝皇帝瞅一眼。他到底想幹嘛呢?想要證明她聽得懂人話?其實貓貓狗狗能聽得懂人話的可不少,但凡是寵物貓狗,多少有些智商,成年金毛都能抵得上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呢。
  
  或者說,他有什麼陰謀?
  
  不過,就算有陰謀,也沒必要跟一隻貓過不去吧。皇帝的腦回路真是跟一般人不一樣。
  
  「雪團啊,」皇帝一邊給許攸撓下巴一邊慢悠悠地問:「你知道暗地裡下手害了太子和瑞王世子的幕後黑手是誰嗎?」
  
  靠!許攸一個激靈差點站起身,所幸她被皇帝伺候得舒服了,身體有點遲鈍,反應也有點慢,所以等她想明白的時候四條腿還沒開始使勁兒,但肌肉已經明顯緊繃,於是她假裝抖了抖毛,眯了眯眼睛,繼續蹲在皇帝的膝蓋上作享受狀。
  
  這個老流氓干哈忽然問這個問題?難不成他真把她當神仙?閉上眼睛,掐指一算就能上知五百年來下知五百年?尾巴一指還能斷吉凶?這老流氓看起來不像這麼沒腦子的人啊!
  
  皇帝等了半天不見她有反應,手裡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把許攸從他膝蓋上提起來放到石桌上,勾著嘴角看著她笑。許攸老老實實地坐好,姿勢端正得簡直可以印進教科書。
  
  「哎,年紀大了,這腦子就越來越不管用了,朕居然會對著一隻貓說這些東西。」皇帝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眼角,爾後又伸手捏了捏許攸的後頸。許攸頓覺自己好像砧板上的一塊上好五花肉,皇帝陛下正用打量食物的眼神微笑地看著她,目光炙熱如烤爐,燒得許攸渾身的油脂在滋啦啦作響。
  
  他是打算殺貓滅口嗎?許攸心裡暗暗猜測,她想往後退幾步,趁著皇帝不注意拔腿就逃,可是仔細想想又覺得這全是徒勞。她小小的一隻貓,就算最近吃的好體積變大,但靠著她這渾圓豐盈的體型絕對鬥不過這只老流氓。
  
  連齊王都會武藝呢,瑞王爺還是高手,皇帝豈能是個文弱書生?文弱書生能有那樣壓迫的、能殺死人的眼神?退一萬步說,就算皇帝本身不濟,可人家一句話就能把整個皇宮翻過來,許攸可沒覺得自己能從他手裡頭討到好處。
  
  於是她又打消了逃走的念頭,眼巴巴的,用一種無比哀怨和懇求的眼神看著皇帝陛下,再不行,她就只能恬不知恥地去蹭他的褲腳了……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貓生啊!
  
  「要不這樣?」皇帝用一種溫和的,商量性的語氣跟她說話,臉上帶著笑,那笑容可惡極了,「你要是現在不知道,就去各個宮裡頭查看。反正你只是一隻貓,旁人不會提防。若是打探到了消息,便到御書房裡去尋朕,屆時朕定有重賞,如何?」
  
  要是查不出來呢?許攸心裡腹誹,這皇帝一定是腦殼被驢給踢了,他居然派一隻貓來查案,他是今天早晨起來忘記吃藥了嗎?
  
  「你答應不?」皇帝無視許攸鄙夷的眼神,繼續追問。許攸舉起右爪朝他揮了揮,皇帝一愣,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什麼,緩緩伸出手,唔,跟毛茸茸的貓爪子輕輕地擊了一掌。
  
  他媽的,皇帝內心在咆哮:本來只是閒著無聊想試一試,沒想到還真是一隻妖貓!
  
  許攸身心俱疲地回了安平宮,趙誠謹早已在四處找她了,瞧見她無精打采地從屋頂上跳下來,歡快地衝上前大聲道:「雪團兒,你看這是什麼?」他獻寶似的把藏在背後的手伸到許攸面前,肉呼呼的掌心赫然躺著兩顆新鮮荔枝。
  
  「給你吃啊!」趙誠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燦爛得簡直閃瞎眼,他一邊說話一邊親自給許攸剝荔枝皮,爾後又慇勤地送到她嘴邊。
  
  真是個好孩子啊!雖然最近他跟老六、老七走得近,以至於有些疏忽了她,可是,這個孩子還是最可愛的,許攸淚流滿面地心裡想,只可惜,她的憂傷不是兩顆荔枝能治癒得了的。
  
  雖然壓力有點大,但許攸並不想在趙誠謹面前表現出來,她努力地忘記皇帝那張陰險又可怕的俊臉,陪著趙誠謹玩了一會兒遊戲。
  
  趙誠謹發明了一種新遊戲,就是讓許攸拽住他的衣袖打鞦韆。雖然這個遊戲有點幼稚,但是——好吧,她就當健身鍛鍊臂力好了。身手練好了,說不定日後還能幫著她逃命呢?
  
  明天先從誰宮裡頭查起呢?苦逼的御貓絞盡腦汁地想,當初讀警校果然是明智的選擇,這不,就算變成一隻貓也還得靠這個專業吃飯呢!
  
  白貓警長萬歲!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2:39

第十六章

  許攸很有職業道德,雖然這個活兒是被逼無奈接下來的,可一旦接了,就得把活兒幹好,更何況,這犯罪分子還是導致趙誠謹險些昏迷不醒的真兇。就算不為皇帝那隻老流氓,只為了給小世子出口氣,她也得把那人給揪出來。
  
  整整一晚上她都在琢磨著這個事兒。
  
  依著皇帝的意思,來人是衝著太子來的,那有動機的人可就不少了,後宮裡頭但凡是有兒子的都有可能,另外還得考慮皇帝和皇后的死敵——保不準是他們夫妻倆得罪死了什麼人,才給太子引來了殺身之禍。
  
  但無論如何,有能力在宮裡頭暗下黑手卻連皇帝都找不到線索的人不多,大不了她每天蹲守一一排除。可是,她總不能一直待在宮裡頭,她是跟著趙誠謹來的,小傢伙這會兒是被太后扣著才暫時待在宮裡,可太后總不能一直扣著他,他一走,許攸就得回王府——這麼說起來的話,其實皇帝陛下也根本沒有非要賴著破案的意思吧,要不然,怎麼連嫌疑犯是誰也不肯交個底?
  
  她想啊想,越想越睡不著覺。身邊的趙誠謹倒是睡得香,小傢伙白天玩得累著了,一倒床上就睡得呼呼的,許攸在被窩裡翻來滾去也沒能把他給吵醒,她甚至還聽見這小鬼細細的鼾聲——以前都從來沒聽到過呢。
  
  許攸在被窩裡滾了兩圈,趙誠謹忽地一顫,嚇得許攸一個激靈就不敢動了。
  
  驚醒他了?許攸心裡想,有些後悔。雖說小孩子睡得沉,但也禁不住她這麼折騰。於是她沒再動,默默地祈禱趙誠謹只是睡夢中無意的一個翻身,但是,她的祈禱顯然沒有湊效,小傢伙居然猛地坐起身了。
  
  許攸跟他睡一個被窩這麼久,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出什麼事了嗎?許攸趕緊從被子裡拱出腦袋,睜圓了眼睛關切地看著他。
  
  趙誠謹怕黑,所以屋裡總隔著屏風點一盞燈,並不算多亮,但許攸仍能看清他的臉色。趙誠謹的臉上有一種古怪而複雜的神色,有些茫然,有些不自在。
  
  「喵嗚——」許攸輕輕地叫了一聲,上前去蹭了蹭他的腰,趙誠謹卻慌慌張張地往後退了退,罷了又停下來,一臉愁苦地看著她,很不好意思地小聲道:「雪團,怎麼辦?我好像尿床了。」
  
  神馬?
  
  尿床了!許攸都快笑噴了,但顧慮到小世子脆弱而纖細的心,她很努力地沒表現出來,繃著臉拱到他身上蹭了蹭,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他,爾後才跳下床去尋翠羽幫忙。
  
  翠羽也睡在這間屋裡,在屏風外頭的小矮榻上,因離得遠些,自然不如許攸這麼警醒。許攸跳上她的榻輕輕推了推她的胳膊,翠羽立刻就睜開了眼,一臉驚詫地看著許攸,壓低了聲音問:「雪團兒,怎麼了?」
  
  許攸不說話,徑直跳下榻往屋裡走。翠羽立刻就領會,趕緊穿上鞋子跟過來。床上的趙誠謹在假寐,裹了薄薄的絲被滾到床裡頭背對著翠羽,外頭一大片地兒全空著。翠羽是伺候他多年的老人了,見狀趕緊伸手在床上摸了一把,立刻就明白了。
  
  翠羽手腳利索,不消兩分鐘就換了新床單,期間趙誠謹一直假裝呼呼大睡,直到許攸重新上了床鑽進被窩,他才緩緩地伸手在她背上順了順毛,壓著嗓子喃喃地叫了一聲「雪團兒」,那聲音熱乎乎的,帶著小男孩身上乾淨又清爽的味道,許攸仔細聞了聞,彷彿是梅花香型的胰子味兒。
  
  不用客氣!許攸心裡道。
  
  之後一人一貓都睡得很好,直到第二日早晨一齊醒來。
  
  這天氣還是有些熱,趙誠謹又年幼愛出汗,又抱著毛茸茸的貓睡了一晚上,早晨起來的時候後背都濕透了,有兩縷頭髮黏在額頭上,亂糟糟的,卻襯得那一張臉愈發地白淨,瞳仁很黑,鼻樑高挺,小臉上的弧度還很圓潤,但已經依稀可以看出他日後的英俊了——這好看的小模樣,將來還不曉得要禍害多少小姑娘!
  
  翠羽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表情一如尋常,只是吩咐宮人抬了一大桶熱水進屋,說是世子熱出了一身汗要洗個澡,許攸也順勢跳進桶裡游了一圈泳,弄得一身毛全都耷拉下來,一瞬間就瘦了幾個圈,看起來幾乎有點苗條的樣子了。
  
  吃過早飯,還有更好的消息等著她。太后那裡終於鬆了口,趙誠謹可以回府了!
  
  所以說,她可以不再受皇帝威脅,可以不用再管皇宮裡頭的這些糙心事兒,可以跟著小世子回府愛幹嘛幹嘛了!
  
  哎喲喂,這可真是太好了!
  
  雖然許攸有成為福爾摩斯貓的雄心壯志,可前提是最好不給皇帝幹活兒。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如果許攸是個人,她還能想想什麼前途的事兒,可現在——難不成還盼著那皇帝陛下給她賞一筐小魚乾麼?
  
  所以,她非常高興而且愉悅地就跟著趙誠謹回王府了。她還真想念瑞王府呢,王府廚師炸小魚比皇宮裡的御廚做得還好,還有滿院繁花的荔園,甚至還有二逼狗狗茶壺……
  
  才剛剛回府,茶壺那隻笨狗就跟子彈似的嗖地一下射了出來,撲到趙誠謹腳邊就開始咬他的褲腿,見趙誠謹只是哈哈地笑並不生氣,這傢伙便開始得寸進尺地舔他的手,一會兒還恨不得舔到他臉上去。
  
  許攸從趙誠謹的懷裡跳出來,利索地攀到他的肩膀上,一臉嫌惡地俯視著這只笨狗,那鄙夷又不屑的眼神實在太明顯,就連荔園的丫鬟們都察覺了,紛紛掩著嘴偷笑。
  
  許攸卻很嚴肅,她心裡想,聽說狗崽子還吃便便,這蠢狗該有多髒,他還舔小世子的手……她實在忍不住了,居高臨下,毫不客氣地賞了茶壺一爪子,雖然沒用力,但架勢可嚇人,茶壺被她扇得腦袋一甩,委屈地哼唧了一聲,老實了。
  
  「這雪團兒還真是霸道,才回來就欺負人……」荔園裡有小丫鬟悄悄地埋怨。這一個來月茶壺每天在院子裡撒嬌賣乖,跟荔園的丫鬟們熟絡得不得了,小丫鬟們自然更喜歡它。而今見它才一個照面就被許攸欺負了,自然有些忿忿。
  
  雪菲趕緊拽了她一把,朝她使了個眼色,小丫鬟立刻就住嘴了。雖說許攸進宮「救主」的事兒並沒有傳開,但府裡頭誰不曉得那隻貓兒是世子爺的心頭肉,就連王爺王妃都縱著,她們這些小丫鬟哪裡敢惹。
  
  茶壺是個不長記性的蠢貨,智商低得簡直讓人髮指,進院子的時候剛剛才挨了許攸一爪子,才走了幾步路,它就忘了被欺凌的歷史了。也不曉得從哪裡叼來一隻花花綠綠的、不知被它黏糊糊的口水浸透過多少次,又被曬乾過多少次的布偶,巴巴地送到許攸面前,睜著一雙清澈而無辜的圓眼睛一臉期待地看著她,尾巴都快搖斷了。
  
  對著這麼個蠢貨,許攸居然生出一絲可笑而荒唐的愧疚心思,她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快崩塌了,她到底要用一種什麼樣的精神來面對這只智商奇低、敵我不分的笨狗呢?
  
  這回就連趙誠謹都忍不住幫茶壺說話了,他蹲下身體輕輕地撫了撫她的腦袋,眼睛笑得彎成兩道月牙,「雪團兒去跟茶壺玩兒吧。」
  
  茶壺這回彷彿聽懂了,嘴一咧,舌頭耷拉出來,露出天真的傻兮兮的笑容。
  
  許攸無奈,木著臉朝茶壺瞪了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左爪勾住那隻布偶狠狠往遠處一甩……
  
  茶壺立刻轉過身去,撒開蹄子就朝那布偶追,很快又叼著那玩意兒回來了,把布偶往許攸面前一放,咧開嘴,搖著尾巴求表揚。
  
  「……」敢情以為她陪著它玩兒!許攸已經徹徹底底地被這只笨狗給打敗了!果然,非同一個物種是沒有辦法交流的。
  
  許攸忍住了朝茶壺那張傻兮兮的臉上扇一巴掌的衝動,紆尊降貴地陪著它玩了一會兒弱智遊戲,然後就爬到櫃子頂上不動了——趙誠謹過來喚她她也不肯下來。
  
  相比起進宮前,許攸在王府裡的地位有了微妙的變化。首先是王府裡的各位主人以及翠羽對她的態度有了極大的改觀,大概就是普通寵物和有著特殊意義的吉祥物的差別。
  
  但很明顯,荔園裡的小丫鬟們對茶壺這只笨狗要喜歡得多,她們甚至恨不能理解小世子的心思,茶壺整天搖著尾巴撒嬌賣乖多麼可愛,而那隻眼睛長在頭頂上,整天端著架子做清高孤傲狀的貓——也就是樣子長得好看點,性格方面真是一無是處啊!
  
  許攸能理解她們,但並不打算妥協,她才不會去討好那些小黃毛丫頭呢。
  
  離開了王府近一個月,府裡頭發生了許多事,其中最震撼的就是那個懷孕的寧庶妃流產了,聽到這個消息後,許攸立刻就想到了青雲偷藏的那隻香包。
  
  這兩件事有關係嗎?福爾摩斯貓面無表情地蹲在屋樑上非常嚴肅地思考這個問題。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2:50

第十七章

  許攸有點閒不住,尤其是知道寧庶妃流產的事情後,她就開始思來想去想把這個案子給弄明白了。
  
  要不怎麼說好奇心害死貓呢,許攸覺得她以前挺謹慎的,自從變成貓以後就格外不知輕重,這可真是非常要不得。
  
  她一邊批評自己,一邊精分地邁著貓步偷偷潛到了寧庶妃的院子裡。
  
  青雲的那隻荷包跟寧庶妃流產有沒有關係,許攸不得而知,如果真是她害的,那幕後黑手又是誰呢?
  
  在外人看來,興許王妃嫌疑最大,但許攸卻完全不覺的是她。她在王府裡住得久了,多少能看出府中諸人的性格來,瑞王妃看起來溫和好說話,甚至還很平易近人,但骨子裡卻是極高傲的一個人,她心裡頭何曾把瑞王爺身邊的姬妾們當回事。
  
  那樣高高在上的瑞王妃,壓根兒就把那些女人們當做玩意兒,弄死她們只怕還嫌棄髒了自己的手。
  
  但寧庶妃顯然不這麼想,聽說這個腦子不大好使的女人一落了胎就哭著喊著尋瑞王爺告狀,非說是瑞王妃害她。瑞王爺原本見她剛流了產心中生出些許憐惜,見她瘋瘋癲癲地亂咬人,氣得大發雷霆,轉身就走了。
  
  瑞王府雖大,但上了玉牒的妾室卻只有寧庶妃與安庶妃兩個,瑞王妃又素來大度,並不在吃住方面苛刻她們,故這二位各分了個獨立的小院子,寧庶妃便住在東面的李園。這園子雖不大,卻也精巧,院門口種了幾株李子樹,早過了花期,只餘一片鬱鬱蔥蔥的枝葉。
  
  許攸小心翼翼地潛進正屋,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中藥味兒,以及嘶啞而嗚咽的哭泣聲。
  
  是寧庶妃!許攸立刻停下腳步,想了想,飛快地攀上屋樑,輕手輕腳地往裡頭走。
  
  隔著輕煙朦朧的紗帳,許攸看見了許久不見的寧庶妃,只一眼就險些嚇得從屋樑上掉下來。才多久不見,這女人竟似忽然間老了十歲,原本白皙潤澤的臉幾乎凹了下去,蒼白得彷彿刷了一層白油漆,兩隻眼睛暗沉無光,渾濁得猶如暮氣沉沉的老人。
  
  上回見她時,她還依仗著肚子裡的孩子在王妃面前耀武揚威,雖說瞧著有些眼氣,但許攸卻不能昧著良心說她不好看。那樣嫵媚張揚的女人,怎麼忽然就變成了這幅模樣?
  
  「主子您莫要再哭了,再這麼哭下去眼睛可受不住。」有丫鬟柔聲細氣地勸她,但寧庶妃卻彷彿沒聽到似的,依舊嗚嗚咽咽,嘴裡還喃喃地咒罵著,眉目間一片戾氣,彷彿已經魔障了。
  
  許攸覺得有些怪異。古代的女人生產本就不易,難產死人的事也常見不鮮,何況是流產,寧庶妃就算沒經歷過,好歹也常聽說過,而且她已接連生了三個女兒,就算這一胎不慎落了,也不至於如此悲憤欲絕,甚至還信口攀折以至於惹惱瑞王爺到失寵的地步——真不曉得這麼多年她是怎麼受寵的?難不成瑞王爺就喜歡這種沒怎麼腦袋的女人?
  
  她越想越覺得怪異,蹲在屋樑上方朝下頭俯瞰了一圈,很快發現了屋裡的幾盆山茶花。那些盆栽就放在正屋窗口的矮櫃上,攏共有四五盆。山茶花花期長,這會兒依舊開得鮮豔熱烈,許是許攸心裡頭存了疑,總覺得那幾盆花豔麗得十分妖異。
  
  寧庶妃喋喋不休地在床上邊哭邊罵,先是瑞王爺無情無義,然後是瑞王妃陰險毒辣,再然後就是趙誠謹那個「賤種」怎麼還不去死……許攸聽得都生氣了!她覺得她幹嘛要去管這不知好歹的臭娘們的閒事,由著她被人害死了才好呢!
  
  她氣呼呼地衝了出去,在屋頂上吹了一會兒涼風,想了想,又還是溜進屋裡去了。
  
  雖說這嘴賤的臭娘們兒挺討人嫌,但她來追究這事兒也不全為了寧庶妃,許攸隱約覺得,這事兒還沒完。
  
  這府裡頭人口簡單,既然不是瑞王妃下的手,還能有誰?許攸的腦子裡浮現出安庶妃那張低眉順眼的臉來。
  
  她進府也有許多年了,卻一直不曾有子嗣,也正因為這一點,所以府裡眾人才沒懷疑上她吧。就連許攸也覺得奇怪,如果那幕後指使人真是安庶妃,她為什麼要等到寧庶妃接連生了三個女兒,拖到現在才動手?
  
  這兩位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旁人不知道的仇怨?
  
  許攸趁著旁人不注意悄悄跳下屋樑,跳至那幾盆山茶花旁邊,扒拉著花盆裡的泥土仔細嗅了嗅,果然嗅到了隱隱約約的熟悉的香味。青雲果然把那隻香包裡的東西埋在這裡頭了。
  
  許攸覺得她在寧庶妃這邊得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了,遂打道回荔園。這會兒已經到了飯點了,再不回去,趙誠謹準得打發了荔園所有小丫鬟滿王府地到處尋她。
  
  果然,她才將將進屋,就聽到外頭趙誠謹大呼小叫衝進門的聲音。這孩子最近開始跟著衛統領學武,從早到晚都呈現出精力旺盛到過剩的狀態,茶壺早就已經熱情洋溢地迎出去了,一邊歡樂得嗷嗷直叫,一邊繞著趙誠謹蹦來蹦去,大尾巴搖得跟手機調成了震動似的。
  
  「排雲掌——」趙誠謹一聲大喝,隔空朝茶壺拍了一掌,茶壺完全摸不著頭腦,愈發地歡樂,哈喇子淌下來朝趙誠謹身上撲,甚至還伸出舌頭往他臉上舔,看得許攸一陣惡寒。
  
  關鍵時刻,翠羽總算衝了出來,一手將茶壺推開,一手將趙誠謹解救出來,皺著眉頭朝屋簷下看熱鬧的幾個丫鬟呵斥道:「一個個愣在那裡發什麼痴,還不快趕緊過來幫忙。」
  
  有個小丫鬟笑嘻嘻地道:「翠羽姐姐,茶壺只是跟世子爺鬧著玩,它素來有分寸的。」
  
  翠羽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那丫鬟臉上的笑便再也掛不住,臉一沉,趕緊過來幫忙把茶壺拉開。
  
  趙誠謹並不理會丫鬟們之間的暗潮洶湧,笑哈哈地朝門口的許攸奔了過來,手裡又作了個突襲的動作,繼續大喝,「排雲掌!」
  
  許攸眼珠子一翻,直挺挺地往後一倒,兩隻後腿還誇張地彈了幾下,終於軟趴趴地死了。
  
  丫鬟們大驚失色,趙誠謹也愣住了,一邊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一邊慌忙奔上前,嘴裡急切又焦躁地大呼道:「雪團兒,雪團兒你沒事吧。」
  
  許攸面無表情地從地上爬起來,扯了扯尾巴,抖了抖耳朵,又甩了甩身上的毛,慢條斯理地朝趙誠謹「喵嗚——」了一聲。
  
  這小鬼真是沒見過世面,她好不容易一時興起陪著他玩一把裝死的遊戲,他居然還沒堪破,看這小臉嚇得慘白的……好吧,其實她心裡頭還挺得意的。
  
  「啊?」趙誠謹眨巴著眼睛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過了好幾秒,才忽地捧腹大笑起來,彎腰把許攸抱在懷裡,歡樂地道:「雪團兒你可真是太聰明了!我們再來一次吧!」
  
  然後,接下來的一刻鐘裡,許攸就耐著性子陪著他玩了數不清多少次裝死的遊戲。這小鬼居然每次都能被他逗得笑得前仰後翻,笑完了又眨巴著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臉期待地看著她道:「我們再來一次吧……」
  
  許攸:「……」
  
  更要命的是,晚上趙誠謹還把她抱去給瑞王爺、瑞王妃表演,直把這夫妻倆笑得都快岔氣了。
  
  臨告辭時,瑞王爺忽然想到了什麼,輕描淡寫地朝趙誠謹道:「順哥兒收拾收拾,過兩天去上書房進學了。」
  
  「啊?」趙誠謹臉色大變,聲音裡甚至帶上了哭腔,「父王,您說什麼?」
  
  瑞王妃面露不忍之色,但還是硬著心腸道:「順哥兒你過年就六歲了,怎麼好一直留在家裡頭瘋玩。你父王在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都會作詩了。」
  
  「孩兒不想進宮嘛。」趙誠謹撒開腿撲倒瑞王妃懷裡,眼淚嘩啦淌下來,鼻子都紅了,那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實在招人疼,「娘,孩兒不想進宮,孩兒就跟著您讀書寫字。那個……《百家姓》孩兒都已經會背會寫了,明兒就學《千字文》,我不想進宮……」
  
  瑞王爺把臉一沉,怒道:「你還哭!多大的孩子了動不動哭哭啼啼,哪裡像男孩子。再這麼下去都要被你母親給寵壞了。」
  
  瑞王妃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好歹忍住了沒在兒子面前給他落面子,柔聲細氣地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乖,你不過是去上書房讀書,又不是從此以後住在宮裡了。每日不過半天,中午便能回來,你皇伯父還說,你若是不習慣,且先帶著雪團兒一起去也行。」
  
  「真的可以帶著雪團兒一起進宮麼?」趙誠謹立刻期待地抬起頭,眼淚在眼眶裡打了幾下轉,終於沒再往下落。
  
  原來在這裡等著呢!許攸大驚,她就說麼,皇帝那個臭流氓怎麼會這麼輕易地把她放出宮!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3:03

第十八章

  許攸激憤了一會兒,很快便無奈地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事實上,從走出皇宮起她就沒有真正踏實安心過,到現在反而豁然了——就好像樓上終於落下了第二隻拖鞋後長吁一口氣的感覺。
  
  她仔細計算著自己的時間,上午陪著趙誠謹進宮查案,下午在瑞王府查案——白貓警長真是日理萬機!
  
  許攸一會兒半會兒也沒想出怎麼把那山茶花盆裡埋著毒藥的事兒揭露出來,這王府裡頭最信她的就是趙誠謹,可她卻不想把這個半大的孩子捲進後宅陰私中來。至於瑞王妃——恐怕就算寧庶妃病死了,她那麼驕傲的人恐怕也不會願意進李園半步。
  
  她甩了甩腦袋,把小腦瓜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拋開,陪著趙誠謹玩了一會兒,中午小傢伙午睡時,她又溜了出去。
  
  她想去看看沈嶸,這一個多月不見,也不曉得他有沒有再挨老五的打。
  
  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廚房裡沒什麼人,沈嶸穿著件半長的單衣在灶下忙著收拾。相比起上一回見面,他似乎又瘦了些,眼睛顯得更大更黑,臉色蒼白,甚至透著淡淡的營養不良的青色,胳膊細細的,彷彿輕輕一折就能掰斷。
  
  許攸最看不得小孩子受苦了,一見他這模樣,心裡頭就怪酸的,剛想喵嗚一聲朝他打了招呼,廚房門忽地吱呀一聲被推開,沈嶸彷彿一隻受驚的兔子渾身一顫,原本就蒼白的臉色一瞬間愈發地煞白如紙。
  
  「嶸哥兒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進來的是廚房的李媽媽,她一邊問一邊關切地伸手探了探沈嶸的額頭,柔聲道:「是不是最近累著了,要不你回去歇歇,這裡交給嬸子。」
  
  沈嶸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但還是蒼白,兩隻眼睛黑得瘆人,平靜的臉彷彿深沉的大海,不知壓抑了多少狂風海嘯。許攸直覺這孩子身上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以至於整個人像一柄磨得鋒利的劍,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出了鞘要傷人。
  
  沈嶸有一會兒沒說話,沉默了半晌,重重地用抹布擦了擦手,吞了口唾沫,小聲道:「謝謝李媽媽,我……我家裡有點事兒……」他目光晦澀,不安地朝李媽媽看了一眼,又迅速躲開,低著腦袋,頭也不回地鑽了出去。
  
  許攸覺得不大對勁,趕緊從屋樑上跳下來飛快地追了過去。
  
  沈嶸出了廚房便徑直往王府後門方向走,臉色依舊陰沉得可怕,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濃重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霧霾中,彷彿隨時都要爆發的火山。
  
  這孩子怎麼了?這一個多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把這個先前那個單純膽小彷彿白紙一般的孩子逼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沈嶸並沒有出府,將將走到後門附近,路邊的假山堆裡伸出一隻毛乎乎的手臂忽地把他拽住,有個流裡流氣的聲音道:「小兔子崽子想逃到哪裡去?」
  
  是老五!
  
  許攸警覺地豎起耳朵,弓起背,前爪下意識地在青石板上磨了磨,尾巴壓得低低的,隨時準備出手。
  
  沈嶸被他一拽,痛得眼淚都出來了,但臉上卻還是一副陰沉嚇人的表情,手腳並用地與老五廝打,但他到底年紀小,哪裡是老五的對手,三兩下便被老五箝制住再也動不得半分。
  
  老五一臉淫邪地盯著沈嶸,一隻手鉗住他的兩隻胳膊,另一隻手毫不客氣地在沈嶸的小臉上摸了幾把,一會兒又滑到了他的臀上,惡狠狠地道:「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五爺這是看得起你,再這麼不識抬舉,看我怎麼……」
  
  他的話還未說完,耳畔忽地一陣厲風襲過,爾後右邊臉上一陣陣刺痛,老五立刻摀住臉嗷嗷大叫起來。
  
  許攸一擊得逞便不戀戰,朝沈嶸喵了兩聲,沈嶸會意,立刻趁機擺脫老五的箝制逃了出來,飛快地往後門方向跑。許攸也緊緊跟在他身後一路飛奔,不一會兒便到了後門旁沈嶸的住所,他把門狠狠一關,又手忙腳亂地拴上門,這才重重地吁了一口氣,渾身一軟癱坐在地上。
  
  許攸小心翼翼地踱上前伸出爪子輕輕地在他腿上拍了拍,睜大眼睛關切地看著他。沈嶸忽地伸手將她抱在懷裡,很用力,許攸的整個身體全都埋在他單薄的胸口幾乎不能動,她無力地蹬了蹬腿想要下來,但旋即卻聽到一陣痛苦而壓抑地嚎哭……
  
  沈嶸在哭,他整個人都在發抖,胸腔發出悶悶的聲響,彷彿把所有壓抑和痛苦的情緒全都宣洩了出來。
  
  這個孩子,到底遭遇了什麼?
  
  許攸甚至不敢去想。她記得沈嶸還有個重病在床的母親,可是現在屋裡卻空蕩蕩沒有旁人,一點生氣也沒有。
  
  是過世了嗎?明明上一次沈嶸還一臉期待地身後說等他再長大些,就能尋個好些的差事掙些月錢給母親看病,可現在,他還這麼小,他甚至還沒到可以保護自己的年紀,許攸不敢想像這麼多天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老五……不能留了!
  
  許攸陪了沈嶸一會兒,待他看起來終於恢復了鎮定,這才拍了拍他的小臉從窗戶口跳了出去。她得把老五趕出府去,一刻都不能耽擱。
  
  老五住的院子離後門不遠,是府裡有些體面的下人們住的地兒,自然比沈嶸所在的那個院子要寬敞許多,李媽媽也住在這院子的東廂,這會兒正一邊跟個婆子聊天一邊納鞋底。許攸小心翼翼地從屋樑上走,仔細著不讓旁人瞧見。
  
  老五光了膀子正在午睡,這會兒睡得正沉,低低地打著呼嚕。臉上被許攸撓出來的傷口見了血,有三道口子,可惜並不深,已經上了藥,傷口依舊猙獰。許攸冷冷地看著,只恨不得在他喉嚨上再劃幾道口子。
  
  也許她應該把指甲再磨得鋒利一些,下回再遇到這樣的人渣就能狠狠給他點顏色看。
  
  許攸弓著背,壓低了尾巴,輕手輕腳地從屋樑上跳下來。
  
  這間屋子並不大,放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靠北邊的牆擺著一個大櫃子。衣櫃沒有上鎖,許攸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走到櫃子邊,後腿用力一蹬,利索地跳上了那櫃子的把手,輕輕一勾,衣櫃門便開了。
  
  櫃子裡亂糟糟地放著許多衣服,沒有整理過,甚至有些沒有洗,散發著難聞的酸餿味兒。這也忒難聞了,她想伸手摀住鼻子,結果發現這個動作對貓來說有點困難,那奇妙的味道還是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這可真是沒轍!她剛剛準備從櫃子裡退出來,忽聽得床上的老五翻了個身,嚇得她的心臟險些挺直了跳動,身體也僵住,隨即下意識地往那包亂糟糟的醃菜一般的衣服裡頭鑽。
  
  她耐著性子在那堆醃菜裡頭蹲守了有一刻鐘,沒聽到屋裡還有其他的聲響,這才確定方才老五並沒有醒來。
  
  果然不是做壞事的料,這膽子小的簡直丟了貓的臉。
  
  但是這一通罪並不算白受了,醃菜裡頭藏了個小匣子,黑色的木頭做的,上頭雕了許多花花草草,並沒有上鎖。許攸小心翼翼地把匣子打開,裡頭赫然裝著許多財物,十兩一個的元寶有兩個,還有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一隻紫檀木的筆筒,以及幾個玉鐲子——天曉得這些女人的玩意兒他是從哪裡弄來的。
  
  許攸本想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地全弄走好讓他破財,但仔細一想這未免也太便宜了他,遂將脖子上太后賞賜的貓牌摘了下來放進匣子裡,爾後又把匣子放回原處,最後還仔仔細細地用衣服將匣子蓋起來。
  
  老五依舊睡得沉,他翻了個身,沒受傷的左臉露在上頭,許攸磨了磨爪子,跳上床。
  
  但她並沒有急著動手,想了想,又跳了下去,就地打了幾個滾,又跑到牆角生了綠苔的地方蹭了蹭,弄得一身白毛髒兮兮的,看起來十分狼狽了,這才復又跳上床,對準這傢伙的左臉,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狠狠撓了一爪子。
  
  老五立刻被痛醒,睜開眼睛瞅見許攸,頓時氣炸了肺,新仇舊恨一擁而上,翻身下床從,隨手從床頭拿了個雞毛撢子就追了過來,一邊追一邊惡狠狠地大罵道:「這不想活了死貓死畜生,看老子不活剝了你的皮。別以為有個小鬼撐腰就了不起,得罪了五爺,照樣要你的命……」
  
  許攸扯開嗓子大聲嚎,那聲音就跟半夜裡突兀的小孩兒嚎哭似的,又難聽又慎得慌,院子裡的下人們齊齊地打了個哆嗦,李媽媽等人立刻就從屋裡出來了。
  
  「什麼東西在叫?」李媽媽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一臉探究地從老五半開的窗口往裡瞧。話剛落音,一個白色的影子「嗖——」地下從裡頭竄出來,一邊發出淒厲的慘叫,一邊倉惶地四處逃竄。
  
  旋即,那房門陡地被人拉開,老五揮著雞毛撢子怒氣衝衝地從屋裡追出來,嘴裡不乾不淨地衝著許攸大罵。
  
  許攸哪裡會理他,只卯足了勁兒地慘叫,故意在眾人面前兜了一圈,讓她們看清自己身上的狼狽狀,爾後才抖了抖毛,惡狠狠地朝老五瞪了一眼,飛快地爬上屋頂去荔園找趙誠謹告狀去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3:15

第十九章

  許攸雖然從來沒有向趙誠謹告過狀,甚至連撒嬌也極少,但是,作為貓咪,這似乎是一種本能——就算不懂,一旁還有茶壺這個免費的教練在。
  
  一進荔園大門,許攸就高聲嚎起來,她還從來沒有在荔園這樣嚎過,聲音難聽得就像硬指甲劃過玻璃門,慎得人心裡頭髮慌。荔園的小丫鬟們全都給嚇出來了,茶壺站在屋簷底下一臉驚恐地看著她,這個膽小鬼甚至還悄悄往後退了幾步。
  
  趙誠謹光著腳從屋裡衝出來,嗖地一下衝到許攸面前一把將她抱在懷裡,瞧見她這一身狼狽,眼眶立刻就紅了,聲音裡也帶上了哭腔,「雪……雪團兒,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太醫,快宣太醫——」
  
  翠羽也慌忙圍過來,瞅見許攸這可憐兮兮的模樣,頓時就傻了,深吸了一口冷氣,訝道:「這……這是誰幹的?」王府裡頭誰不曉得雪團是世子爺的貓,只差把它供起來了,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打它?
  
  「雪團的貓牌不見了。」有眼尖的丫鬟立刻發現了不對勁,趕緊提醒道。翠羽又驚又詫,她直覺有些不大對勁,可是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咬著唇一臉狐疑地盯著滿身狼狽的許攸仔細打量。
  
  許攸並不看她,一邊哼哼唧唧地直叫喚,一邊低著腦袋使勁兒往趙誠謹懷裡蹭,一副被嚇壞了的倉惶模樣。
  
  趙誠謹小臉微沉,也顧不上換衣服穿鞋,抱著許攸就朝萱寧堂奔去尋瑞王妃告狀。
  
  進了萱寧堂,才發現瑞王爺也在,趙誠謹眼眶裡原本含著的一包眼淚硬是給逼了回去,聲音也強自堅強起來,扁著嘴,委委屈屈地向瑞王爺告狀道:「父王父王,有人欺負雪團兒,把它打成這樣,還搶了皇祖母賜給它的貓牌。」他一邊說著話,一邊輕輕地把許攸放到瑞王爺手邊的茶几上,許攸抖了抖毛,睜著一雙碧藍的眼睛委委屈屈地朝瑞王爺看了一眼,哼哼唧唧地訴苦。
  
  瑞王爺和瑞王妃相互對視了一眼,俱是有些詫異。瑞王妃朝一旁的蘇嬤嬤使了個眼神,蘇嬤嬤會意,趕緊上前道:「奴婢這就去打聽看看,若是府裡頭真有人對雪團不軌,奴婢定要將此人揪出來。」說罷,才低頭退了下去。
  
  趙誠謹又道:「父王,雪團兒受了傷,父王趕緊喚個太醫來府裡給它看看吧。你看,雪團兒都不說話了。」
  
  許攸聞言,立刻忍住了哼唧,耷拉著腦袋作出一副蔫蔫的模樣,精分的速度簡直讓人歎為觀止。
  
  瑞王爺見她這幅蔫頭耷腦的樣子也覺得可憐,遂朝瑞王妃道:「讓許管事去仁壽堂請孟大夫過來,太醫那裡還是莫要驚動了。」到底只是一隻貓,一點子小毛病就把太醫給折騰來,傳出去實在不大好。
  
  蘇嬤嬤出門轉了一圈,一會兒便過來回話,說是尋到了凶手,應是廚房的老五。瑞王爺微訝,詫道:「他莫非不曉得雪團是順哥兒的貓,如何敢下毒手?「
  
  蘇嬤嬤道:「奴婢問過廚房的李媽,說是早跟老五提醒過,但老五一向不喜雪團,前不久就鬧過一回,尋了竹篙非要打貓,還是被廚房的人給攔了。今兒也不曉得他用了什麼法子把雪團哄進了屋,李媽她們聽到動靜的時候就瞧見雪團一身狼狽地從老五房裡逃出來。」
  
  「那貓牌可曾搜到了?」瑞王妃又問。
  
  蘇嬤嬤遲疑了一會兒,有些不自然地朝瑞王爺看了一眼,旋即才低聲回道:「那老五是寧庶妃遠房表親,並非府裡的下人,在門口攔著不讓奴婢進。沒有王爺王妃的口信奴婢也不敢亂來,遂讓李媽在院子裡看著不讓他出門。」
  
  瑞王妃斜睨了瑞王爺一眼,沒再說話。瑞王爺的臉色立刻就沉下來了,眸光一暗,冷冷道:「你讓許管事帶幾個護衛過去給我仔細搜,本王倒想看看他的膽子到底有多大!」
  
  蘇嬤嬤低聲應下,匆匆地退去。
  
  趙誠謹只當沒聽到他們對話,黏黏膩膩地挪到瑞王妃身邊坐下,一邊小心翼翼地給許攸順毛,一邊紅著眼眶巴巴地問瑞王妃道:「母親,雪團兒會不會有事啊?它看起來一點精神也沒有,是不是傷得厲害?」
  
  瑞王妃伸手在許攸的鼻子上摸了摸,笑著勸慰他道:「雪團兒素來機靈,怎麼會被壞人傷到?我看她身上並無傷痕,也沒見血,十有八九隻是被嚇著了。回頭好生歇幾日,將養一陣就好了。順哥兒莫要擔心啊。」
  
  趙誠謹嘟著小嘴,滿臉的擔憂,「我就是有些擔心它。娘親你是沒聽見,它方才在院子裡叫得可憐極了,雪團來府裡頭這麼久,我從來沒聽它這麼叫過,它一定是嚇壞了。」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摸摸它,可又生怕傷到了哪裡,於是小手又懸在了空中,過了一會兒,又悄悄收了回來。
  
  廚房這邊,許管事很快便領了府裡的幾個護衛過來,不由分說就將老五給扣住了。老五又氣又急,仰著一張血糊糊的猙獰的面孔朝許管事大吼,喝道:「老東西,你憑什麼搜老子的屋,別以為你們是王妃的人就有什麼了不起!老子可不是你們府裡的奴才……」
  
  他喋喋不休地在一旁怒罵,許管事始終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於己無關的模樣。
  
  老五那房間本就不大,那些護衛們三下五除二就把這房子翻了個底朝天,很快便尋著了他藏在櫃子裡的木匣子,打開一看,立刻就有數了。
  
  護衛將匣子遞給許管事,許管事伸手接過,打開蓋子隨手翻了翻,眸中厲色一閃,從匣子裡拿起那枚貓牌朝老五冷冷道:「好大的狗膽,竟敢偷盜太后御賜的玉珮,真以為有人撐腰就能橫行無忌了,也不睜眼這裡是什麼地方。」說罷,他又從袖子裡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仔仔細細地將那貓牌擦拭了一遍,好似那上頭沾了什麼髒得見不得人的東西。
  
  而老五早已驚得忘記了說話,他半張著嘴痴痴愣愣地盯著許管事手裡的貓牌看得直了眼,過啦老半天才猛地大叫起來,「沒有,這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誰陷害老子,是誰?」他這個時候才終於有些害怕了,雖說他不是王府裡的下人,但也曉得偷盜御賜之物的罪名,便是寧庶妃親自出面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他,更何況,最近寧庶妃還失了寵……
  
  老五一邊厲聲辯解,一邊想往許管事面前衝,只是王府裡的護衛個個都是高手,單憑他一身蠻力又哪裡掙扎得動。
  
  「貓,那隻貓——」老五腦子裡忽地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旋即立刻高呼起來,一時間連嗓子都喊破了,「是那隻貓,那隻貓!妖孽,妖孽啊……」他還欲大喊,許管事皺著眉頭朝一旁的李媽使了個眼色,李媽會意,趕緊回屋找了塊抹布狠狠塞進老五的嘴裡。
  
  「就沒見過這樣的人,居然想把罪名推到一隻貓頭上,腦袋被驢踢了吧。」院子裡的下人悄聲低語。
  
  「可不是,老早就瞧他不順眼了。」
  
  「活該!」
  
  許管事覺得今天這事兒辦得甚是干淨利索,心中難掩得意,面上卻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色,與蘇嬤嬤一前一後回了萱寧堂,便將事情的經過一一報與瑞王爺聽,罷了又將擦拭過的貓牌遞送了上去。
  
  瑞王爺的臉冷得幾乎可以刮下霜來,瑞王妃只當沒瞧見,歡歡喜喜地接了那貓牌還給趙誠謹,又笑著哄道:「順哥兒你替雪團戴上。」
  
  趙誠謹接了,托在手裡掂了掂,卻不動,眨巴著黑眼睛一臉擔憂地朝瑞王妃道:「娘親,這貓牌重得很,雪團兒掛在脖子上會不會疼?它傷還沒好呢。」
  
  哪裡就真的傷到了?瑞王妃低頭打量圈成圓球狀的雪團,鼻頭濕潤,藍眼睛清澈閃亮,身上半點傷痕也不見,兩隻前爪隱隱有些血腥味兒,卻不見傷口,與其說被人欺負,倒不如說是欺負了別人。這小東西能從瑞王府摸到宮裡頭去,都是成了精的,怎麼可能輕易吃虧!
  
  當然瑞王妃還是堅定不移地站在了兒子這一邊,她朝瑞王爺看了一眼,柔聲細氣地問:「到底是庶妃的表兄,總不能真的送到衙門去。王爺您看——」
  
  瑞王爺的臉色愈發難看,冷冷道:「打了板子給我扔出去!狗東西,養不熟的白眼狼。」他越想越生氣,又扭過頭來朝瑞王妃吩咐道:「你以後也多費點心,別太好說話,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
  
  瑞王妃笑容一斂,佯怒道:「王爺說這話虧心不虧心,那可是庶妃的娘家人,不過是求個差事,寧庶妃都親自來萱寧堂說了,妾身還能說什麼?再說了,我又哪裡曉得寧庶妃的表兄竟是這種人。她是什麼性子您還不曉得?若是妾身不肯,她豈不是要去王爺您面前說。上回開小廚房的事便是如此!不過話又說回來,虧得有王爺開口給她設了小廚房,這幾個月她都在自己院裡頭吃的,就這樣妾身還被潑了一身的髒水,若不然,我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寧庶妃打從懷了這一胎就鬧著要開小廚房,瑞王妃先是故意為難,寧庶妃便立刻告到了瑞王爺面前去,雖說瑞王爺後來鬆了口,卻也在他落了個蠻橫不講理的印象,到後來她落了胎,瑞王爺本就不悅,不想她竟還把罪過推到瑞王妃頭上,非嚷嚷說瑞王妃害她。瑞王爺見她不知輕重、不分好歹,這才惱了她,而今被瑞王妃這麼一提,他愈發地尷尬又愧疚,聲音也綿軟沒了底氣,小聲道:「這後院的事以後你作主就是,我……便不過問了。」
  
  瑞王妃見好就收,朝他挑眉笑了笑,沒說話。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3:29

第二十章

  沈嶸一進廚房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屋裡氣氛有些凝重,大家都壓低了嗓門在竊竊私語,時不時地發出唏噓感嘆。沈嶸怯怯地朝大廚房裡掃了一眼,沒瞅見老五,稍稍鬆了一口氣,低著頭,輕手輕腳地踱到隔壁屋裡給李媽幫忙。
  
  李媽見了他,臉上立刻露出歡喜又神秘的笑容,朝他招了招手,小聲道:「嶸哥兒來了,快過來,我有事兒跟你說。」
  
  沈嶸趕緊湊過來,蹲下身體幫她擇菜。
  
  「你洪叔說王妃要給世子爺挑幾個貼身伺候的書僮,你不是也認得字,我跟崔嬤嬤提了,回頭也讓你過去試試。你生得乖巧,人又伶俐,一定能被世子爺看上,日後跟著世子爺,可就有了大前程。」李媽壓低了聲音彷彿生怕被旁人聽見,眼睛裡放著光,彷彿他已經成了世子爺身邊的書僮。
  
  沈嶸先是一愣,旋即被這巨大的好消息震撼得連話也不知道說了,發了半天怔,才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我……我……多謝媽媽幫我說好話,我……可是……」他是王府裡的家生子,自然曉得能跟著世子爺是多好的差事,但是這樣的好事能輪得到他頭上?沈嶸心裡頭一點底也沒有。
  
  「你放心吧,」李媽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道:「我在崔嬤嬤面前給你說了不少好話,崔嬤嬤也答應了會在一旁幫襯。回頭見了世子爺,你放機靈些。對了,世子爺最寵他那隻貓,你見了面就多誇誇那隻貓,世子爺一高興,還不就挑了你。」
  
  「是那隻白貓嗎?」沈嶸眼睛一亮,心裡有些小小的激動。
  
  「可不是,」李媽媽道:「咱們王府裡頭也就那一隻,聽說是只神貓呢!」她頓了頓,臉上又露出鄙夷的神色,小聲罵道:「老五真是吃了豹子膽,世子爺的貓居然也敢打主意,平日裡偷雞摸狗也就罷了,而今還偷到世子爺的貓頭上去了。那可是太后御賜的貓牌,他也不怕燙手!活該被趕出去!」
  
  沈嶸都已經傻了。他覺得他的腦子有些不夠用,裡頭裝滿了漿糊,被棍子一攪全都亂了套,完全沒有辦法思考。
  
  那隻漂亮的白貓……沈嶸想起他坐在地上默默哭泣時那隻粉紅色的溫柔的小爪子,它輕輕地拍打他的胳膊和手背,既溫柔又慈悲。他中午才將將在老五手裡頭吃了虧,下午老五就出了事……
  
  沈嶸不敢繼續想下去了,但胸口卻有暖流蜿蜒而上,迅速流淌開。
  
  萱寧堂裡,大夫已經過來給許攸看過。許攸生怕露餡,一直裝病,耷拉著腦袋蔫蔫的,不叫也不動,懶洋洋地縮在趙誠謹的懷裡撒足了嬌。趙誠謹偏偏就吃她這一套,深覺自己是個可以被貓咪依靠的男子漢,寸步不離地抱著日益圓潤的許攸,好幾次翠羽想插手幫忙他都不肯。
  
  「我抱得動!」他小臉繃得緊緊的,有一種堅持的凜然。
  
  許攸有些內疚,她把腦袋擱在趙誠謹的胳膊上討好地蹭了蹭,心裡想,她是不是該減肥了。
  
  …………
  
  老五被逐出王府的事對瑞王爺夫婦和趙誠謹來說只是扔進池中的小石頭,泛起一絲漣漪後迅速又恢復了平靜,但對某些人來說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第二日大早,沈嶸便從櫃子裡挑了身最乾淨整潔的衣服換上,又仔細把頭髮梳好,身上臉上都洗得乾乾淨淨,讓自己看起來清爽利索。不一會兒,崔嬤嬤便叫了人過來喚他。
  
  因是給世子爺挑侍從,故都是七八歲的男孩子,加上沈嶸一共有八個。崔嬤嬤先給大家訓了話,又仔細教了半天的規矩,待吃了午飯後把領著人去荔園。
  
  到了荔園門口,崔嬤嬤並不急著進門,待院子裡的小丫鬟通報過後才領著一群半大的小孩子進了院。趙誠謹將將用了午飯,正笑眯眯地與許攸並排在院子裡散步消食,瞥見崔嬤嬤進院,立刻端起了架子,換上一張嚴肅而認真的臉來。
  
  翠羽搬了把太師椅放在院子中央,趙誠謹繃著小臉端坐在上頭,看起來十分肅穆——如果忽略掉他膝蓋上那隻毛茸茸的,同樣板著臉作嚴肅狀的白貓的話。
  
  「都說說吧,」他作出一副老成持重的姿態道:「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會做些什麼?」也不曉得是誰教的。
  
  崔嬤嬤朝那群半大少年點了點頭,便立刻有人上前答話,「回世子爺的話,小的名叫寶成,今年八歲……」
  
  「小的……」
  
  「……小的略識得幾個字,打小愛養貓養狗。」
  
  沈嶸眉頭一跳,心知這位定是受人指點過的。果然,趙誠謹聞言眼睛閃了閃,目光在沈嶸身側那少年身上掃了一眼,似乎有些上了心。
  
  待輪到沈嶸,他深吸了一口氣,才將將走上前準備說話,趙誠謹膝蓋上的貓兒忽地站了起來,睜著一雙圓溜溜的藍色大眼睛盯著他看,乖巧地「喵嗚——」了一聲。
  
  趙誠謹一愣,伸手摸了摸許攸的腦袋,微微低頭小聲問:「雪團兒,怎麼了?」
  
  許攸又軟軟地叫了一聲,爾後又索性從他膝蓋上跳了下來,扭著屁股踱到沈嶸面前探著腦袋在他褲腳邊蹭了蹭。
  
  這態度未免也太好了吧!趙誠謹有些吃醋,酸溜溜地問:「雪團兒喜歡他?」
  
  許攸又「喵嗚——」了一聲算是回答,她敏感地察覺到趙誠謹這脆弱的小心心,趕緊又快步回來跳回他身上,討好地用腦袋蹭他的手。趙誠謹這才高興了,故作嚴肅地咳了兩聲,板著臉問沈嶸:「你叫什麼?」
  
  「沈嶸,」沈嶸悄悄朝許攸瞟了一眼,飛快地又低下頭,「小的叫沈嶸。」
  
  「你會養貓嗎?」
  
  沈嶸遲疑了一下,老老實實地搖頭,「回世子爺的話,小的沒養過貓。」
  
  崔嬤嬤眼角直跳,忍不住朝他瞥了一眼,暗暗搖頭。不想趙誠謹卻笑出聲來,「哈,還沒見過你這麼老實的。」嘴裡這麼埋汰人,卻又揮揮手朝崔嬤嬤道:「就要他了,剩下的嬤嬤替我挑吧。」
  
  瑞王妃說了讓挑四個,但崔嬤嬤心裡頭清楚,真正能跟在世子爺身邊的只有一兩個,顯見這沈嶸陰錯陽差入了世子爺的眼,至於剩下的,崔嬤嬤卻也不敢亂來,笑笑著上前道:「既是將來要陪著世子爺讀書的,多少得認得字,不如就挑幾個識字的。」
  
  趙誠謹笑道:「都隨你。」想了想,又指著其中一個看起來壯實憨厚的小男孩道:「你叫猛子?會打架嗎?」
  
  猛子縮了縮脖子,不知道該怎麼回,想了想,還是甕聲甕氣地老實回道:「會!」
  
  趙誠謹咧嘴,「我就說麼,長這麼壯實,要是不會打架豈不是浪費了。」
  
  崔嬤嬤心裡頭立刻就有了數。
  
  果然,最後定下來的四個人裡頭除了沈嶸之外就有猛子一個,另外還有那個說會養貓的名叫白鵬的少年和一個名叫張旺的老實孩子。許攸盯著白鵬看了幾眼,總覺得有些面善,搖頭晃腦地想了半天,總算想起來了——他跟瑞王妃身邊那個叫白屏的丫鬟有五分相似,十有八九是她弟弟——難怪連崔嬤嬤也暗中幫襯著。
  
  接下來的幾天,大家都挺忙。
  
  趙誠謹馬上就要進學,新來的侍從們要去學規矩,許攸則在李園和梅園附近蹲守,希望能找到些許蛛絲馬跡尋找到暗中害人的幕後黑手。可是,幾天下來,她卻是半點進展也沒有。
  
  當然這也早在許攸的意料之中,雖然人們不會防備一隻貓,但同樣的,她也沒有辦法用人的辦法來破案,什麼旁敲側擊,什麼步步緊逼,她連話都沒法說,怎麼去問案?沒有哪個腦殘犯了事還整天掛在嘴上的!
  
  難怪古人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貓與人也同樣不可兼得!
  
  不過許攸並不特別著急,好像自從她變成貓以後就多少帶上了一些貓的習性,傲慢,架子大,看誰都不放在眼裡,甚至有些涼薄,大部分時候都不太明顯,但也有不大能控制自己的時候。就好比這事兒,要是換了她以前的性格,遇著這種事,一定急得直跳,恨不得立刻能把凶手拽出來才好,可現在,只要這事兒跟趙誠謹沒關係,她就一點正義感都沒了。
  
  讓許攸覺得有意思的是,小世子的姐姐,瑞王府的大小姐趙嫣然也一時興起纏著瑞王妃給買了隻貓回來,許攸好奇地溜去她院子裡看過,那是只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小奶貓,身上有紅黃色的斑,有點像電視裡的加菲,個子雖然小,卻長得一張大圓臉和可憐兮兮的小眼神,看得人心都融化了。
  
  那可真是一隻漂亮的小傢伙,就連許攸都不得不承認,比她現在這圓潤豐盈的樣子要好看多了,但趙誠謹卻不這麼認為。
  
  「沒有雪團聰明,也不如它伶俐。」吃晚飯的時候,趙誠謹朝瑞王妃道:「姐姐屋裡那隻就是個……唔,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還取個名字叫杏仁糕,一聽就傻透了。雪團兒可是神貓!」
  
  趙嫣然也不跟他生氣,興致勃勃地拉著瑞王妃說話,「……要做個漂亮的褂子,我挑了上次娘親給的那匹紅色的蘇緞……」
  
  「大熱天還給做衣服,傻不傻啊?」被母親和姐姐遺忘的小孩忍不住插嘴來刷存在感,被趙嫣然狠狠瞪了一眼,立刻就老實了。
  
  「娘,我還要個貓牌。」趙嫣然纏著瑞王妃哼哼唧唧地撒嬌。
  
  趙誠謹眼睛一亮,也跟著摻和道:「我也要一個。」
  
  「雪團不是都有了麼?」趙嫣然嘟著嘴不悅地瞪他,「盡會跟我爭。」
  
  趙誠謹道:「那個是皇祖母賜的,太過貴重,可不敢再給它戴了。娘親給它做個木頭的吧,要做得好看。」
  
  瑞王妃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遂應道:「行了行了,回頭我讓許管事去庫房裡找兩塊沉香木雕成貓牌,也省得日後再被人盯上。」雖說沉香木也價值連城,可到底識貨的人不多,戴出去不似那玉質貓牌扎眼。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3:40

第二十一章

  對於沉香木這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玩意兒許攸不止一次地聽說過,念大學的時候還傻乎乎地在首飾店裡買過所謂的印尼進口沉香手鏈,因為價格不算貴,所以沒多久就不知道被她扔到哪個犄角旮旯裡去了。
  
  等到她見了自己的沉香木新貓牌,許攸這才意識到自己以前買的實在是不能再假的假貨。新的貓牌雖然比不得前頭那個閃亮,但絕對低調奢華有內涵,反正許攸是挺喜歡,一收到就歡歡喜喜地讓趙誠謹給自己戴上了,還臭美了半天,一會兒又有些後悔,她堂堂的大人類,戴著一貓牌臭什麼美,太丟人了!
  
  接下來一整天許攸都處於這種精神分裂的狀態,一會兒摸摸她的新貓牌,一會兒又氣呼呼地想要剁爪子,表情多變得讓翠羽幾乎以為她又發了病,特意叮囑院子裡的小丫鬟們仔細盯著。
  
  趙誠謹的讀書生活很快開始,大清早天還沒亮,被窩裡睡得正香的一人一貓就被翠羽給叫醒了。趙誠謹不肯起身,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許攸也跟著一起滾,哼哼唧唧地不肯動。
  
  最後還是瑞王妃親自過來才把這小娃兒從床上拎起來,盯著他洗漱,又用了早飯,然後親自把他和許攸扔進了馬車裡。
  
  沈嶸也跟著,他跟前幾日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臉色好看了許多,不復先前的煞白,臉頰上甚至還隱隱帶著些紅暈。但讓許攸覺得變化更大的是他整個人的氣質,彷彿只是一夜之間,沈嶸身上的氣息就柔和了下來,深藏在眼睛裡的陰霾已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寧謐的溫和,彷彿整個人都籠在一層溫柔的晨光中。
  
  許攸眨了眨眼睛朝他看,沈嶸抿著嘴悄悄朝她笑,嘴角微彎,一瞬間就有了這個年紀的少年人特有的調皮和機靈勁兒。趙誠謹原本還迷迷瞪瞪的,一見他們一人一貓「眉來眼去」立刻就醒了,趕緊把許攸抱過來,一臉防備地朝沈嶸看了一眼,繃著小臉想說句什麼話,不知道怎麼的又沒說。
  
  沈嶸不大會討好他,只小心翼翼地守在一旁,乖巧又聽話的模樣。
  
  馬車很快到了宮門口,守門的侍衛驗過牌子便放了行,又過了兩重宮門,沈嶸便被攔下了,趙誠謹也下了馬車,邁著兩條小短腿兒往上書房走,懷裡還抱著許攸。本以為侍衛會把貓也攔下,不想他們只是斜斜地朝許攸掃了一眼,然後就該幹嘛幹嘛去了。
  
  皇帝那隻大老虎果然事先給大內侍衛們打過預防針,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怎麼跟他們說的?神貓大人要查案,閒雜人等皆退避三舍?
  
  許攸抒情地想了半天,還使勁兒地樂,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皇帝陛下根本就不需要找什麼藉口,就他那張高深莫測的棺材臉一板,哪個不要命的還敢多嘴問一句?
  
  上書房裡都是一群小蘿蔔頭,最大的一個也才十四五歲,許攸聽趙誠謹喚他「淼大哥」,她的第一直覺就是這少年命中缺水。
  
  小蘿蔔頭裡的領頭羊是中二少年太子殿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上書房的緣故,他今天看起來要老實多了,只在瞅見許攸的一瞬間抽了抽眼角,爾後又趁著旁人不注意朝她做了個鬼臉,似乎想把它嚇到。
  
  這種小伎倆許攸簡直不屑理睬,她以為,身為那隻大老虎的嫡親兒子,未來的大梁朝皇帝,太子殿下就算學不來他老子的霸氣側漏,好歹也得整點端肅雍容的氣質出來,端著個中二少年的樣子像怎麼回事啊!
  
  許攸一邊默默吐槽,一邊轉過身體用屁股鄙夷地對著那個傻小子。
  
  「順哥兒,這就是你的貓,我能不能摸摸它?」七皇子睜著一雙黑幽幽的大眼睛興致勃勃地趴到趙誠謹桌上,一臉期待地問,小胖手悄悄伸出來在許攸的頭頂做了個撫摩的動作,卻並不靠近。
  
  趙誠謹跟他關係一向不錯,聞言遂大方地道:「行,不過你得輕點。」說罷,他又一本正經地朝許攸道:「雪團,這是老七,你跟他打個招呼吧。」好像許攸真能聽懂他似的。
  
  不過許攸決定給這個小傢伙一點面子,遂從善如流地伸出爪子朝七皇子揮了揮,七皇子立刻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半張著嘴,喃喃道:「它真的跟我打招呼!順哥兒,它能聽得懂人話?」
  
  「那當然!」趙誠謹得意地仰著小腦袋,眼睛完成了兩道月牙,「也不看看是誰的貓。我家的雪團可不是一般的貓,它是……」它可是神貓!不過趙誠謹到底沒說出口,雖然瑞王府有只神貓救主的事早已傳遍了整個皇宮,但瑞王妃還是再三叮囑他要小心行事,不然會害得雪團被人盯上,於是趙誠謹臨了又改了口,有些不自然地道:「我家雪團有靈性。」
  
  七皇子好奇地握了握許攸的爪子,軟軟的,沒有指甲,很舒服。許攸對小孩子一向很有耐心,尤其是這種有一雙清澈大眼睛的漂亮小孩,於是她很好脾氣地抬頭朝他嗲嗲地「喵嗚」了一聲,又把腦袋探過去蹭了蹭他的手,七皇子愈發地激動,甚至有些手忙腳亂,兩隻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許攸,一會兒一臉豔羨地朝趙誠謹道:「順哥兒,它可真乖。」
  
  太子遠遠地哼了一聲,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朝這邊瞟,嘴裡還很討人嫌地道:「老七你真是沒見過世面,不過是隻貓,你想要多少我都能弄給你。」
  
  「真的嗎?」七皇子頓時就當了真,閃閃發亮的眼睛立刻就奔著太子去了,聲音甚至有些激動,「我……我就想要只跟雪團一樣的。」
  
  太子哪裡曉得他竟然會當真,頓時有種挖了個坑把自己給埋了的感覺,又尷尬又鬱悶。要這能弄到這妖精一般的貓,自然是他自己先要了,哪裡輪得到老七。可是,大話才剛剛說出口,立刻就反悔是不是太打自己嘴巴了。
  
  關鍵時刻,太傅過來救場了。太子趕緊正襟危坐作出一副好好學生的樣子來,七皇子本就膽子不大,立刻就噤聲不語,倒是趙誠謹初來乍到反應有些遲鈍,睜大眼睛盯著那鬚髮皆白的老太傅看了半晌,才猛地想起桌上還有隻貓,趕緊把許攸往桌子底下藏。
  
  老太傅並非許攸所猜測的那種頑固保守的老學究,並沒有因為這個立刻動怒,只淡然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趙誠謹,直到把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出了一身的冷汗這才作罷,沉著臉清了清嗓子,道:「上課吧。」
  
  許攸對讀書一點興趣也沒有,而且她此行進宮可是有著更加艱巨而光榮的任務的,一想到這個她竟然有些小激動——難道她的骨子裡竟然有點抖M的傾向,被皇帝陛下威脅了一通居然還覺得有點興奮,這可真是不大好。
  
  抖M的貓咪扭著屁股出了上書房,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趙誠謹一臉焦急和擔憂的眼神。
  
  其實她腦子裡沒有什麼計畫,畢竟這宮裡頭到底是什麼情況她一無所知,而且也不是三五兩內就能弄清楚的。皇帝膝下兒子不少,份位高的妃嬪也有四五個,就靠她一個人,怎麼查?
  
  其實皇帝那老流氓根本就是拿她開涮的吧!許攸忽然有一種終於戳破了真相的沮喪感。
  
  於是她索性上了屋頂,尋了個陰涼的地方睡覺去了。哼,貓咪就是這樣的精分!
  
  不過這一覺睡得一點也不好,她才將將迷迷糊糊地入了夢鄉,就聽到附近奇奇怪怪的說話聲,那聲音怪異得就好像嗓子被人捏住了似的,撓心撓肺地難受得很。
  
  還說是皇宮,連瑞王府都不如,就這奇怪的嗓門怎麼能留在宮裡?許攸一邊腹誹,一邊抖了抖毛氣呼呼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趴到屋簷邊上朝下面看……
  
  「小賤種!」那個詭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嗓門還挺高,居然還罵人,氣得許攸肺都快炸了,扯著嗓子大嚎了一聲。屋簷下的那個聲音立刻就停下來,歇了兩秒,忽然又「嘎嘎,嘎嘎——」地亂叫起來,赫然是一直花裡胡哨的鸚鵡。
  
  討厭的鳥!
  
  許攸哧溜一下沿著立柱滑下屋頂,爾後利索地一勾爪子跳上了屋簷下的坊,睜著一雙圓溜溜的、泛著冷光的藍眼睛狠狠瞪著那隻綠帽鸚鵡,低低地吼,「嗷唔——」
  
  真是新仇舊恨一擁而上啊!上一回她被那兩隻怪鳥追殺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現在又遇到這麼個對她惡語相向的臭鸚鵡,雖然不是同一批,可誰讓它們都是禽類呢,小心眼兒的貓咪才不會管那麼多呢!
  
  那隻鸚鵡在宮裡頭待得久了,也多少會看人眼色,被許攸這麼一瞪,立刻就有些緊張,只可惜它的腳上戴著鏈子根本飛不走,只得哆哆嗦嗦地往後退了退,扯著鵝公嗓大聲地求救,「救命啊,救命啊,小爺要死啦……」
  
  許攸:「……」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3:51

第二十二章

  這種肅殺的氣氛一瞬間就被破壞掉了,許攸表示很無力,面對著這麼一隻二缺鸚鵡,她發現自己一點報仇的心思都沒了。
  
  二缺鸚鵡顯然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脫離了危險,繼續不要命地扯著嗓子大吼大叫,「嗚呼哀哉,吾命休矣,啊啊——」這破落嗓子實在是——太難聽了,簡直就是一級噪音污染,許攸特別不明白怎麼會有人想著要去養鸚鵡,樣子不漂亮,聲音又難聽,除了會說幾句人話沒有半點優點。
  
  她才不承認自己是嫉妒這蠢貨會說人話呢!
  
  「嗷唔——」許攸惡狠狠地瞪它,舉起爪子在坊上磨了磨,卻並沒有沖上去給那隻蠢鸚鵡拔毛。蠢鸚鵡這會兒有點明白了,滴溜溜的綠豆眼轉了轉,忽然又往後退了兩步,故作嬌羞地道:「小娘子……」
  
  任誰也沒法想像一隻破鑼嗓子的鸚鵡嬌滴滴說話的樣子!天崩地裂也不足以形容許攸此時此刻的心情,她覺得自己喉嚨裡堵了一口血,噴也噴不出,咽也嚥不下,簡直能活活把自己給憋死。
  
  到底是怎樣的人才才能養出這種鸚鵡來,能活在宮裡頭簡直就是奇葩了!
  
  許攸決定不跟這種蠢貨鬥氣——跟它置氣簡直就是把自己的智商拉到跟它一樣的地步,這是一種錯誤。
  
  「嚎什麼嚎,再嚎回頭扒光了毛把你給烤了。」屋裡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門一開,從裡頭走出來一個約莫四十出頭中年馬臉太監,滿臉不耐煩地朝那二缺鸚鵡罵道,忽地瞅見坊上的許攸,愣了一下,小聲喃喃道:「哪裡來的貓?」
  
  這馬臉太監在宮裡頭待了幾十年了,多少有些眼力,一眼就瞧出許攸脖子上的貓牌並非凡品,所以對她並不敢亂來,只是那隻鸚鵡他卻是沒有顧忌的,扯著嗓子朝它喝道:「我看你這扁毛畜生是不想活了吧,從早到晚的嚎,還以為這裡是長樂宮呢。」
  
  長樂宮?許攸有些傻眼,那不是皇后的寢宮嗎?皇后那樣高貴賢惠、大方端莊的人怎麼會養出這種怪物來?
  
  不過,看這二缺現在的遭遇,十有八九是被皇后娘娘厭棄趕了出來。對此許攸表示很能理解,想一想吧,萬一哪天皇帝陛下去了長樂宮,才進宮門就被一隻鸚鵡調戲地叫聲一聲「小娘子」,光是想一想這個場面就覺得不寒而慄。
  
  二缺鸚鵡被威脅後立刻就老實了,不安地瑟縮了兩下,蹲在鳥架子上再不敢作聲。馬臉太監見狀,朝它啐了一口,不悅地關門進了屋。
  
  許攸決定不再跟這只二缺鸚鵡浪費時間,遂起身抖了抖毛,滑下柱子準備去別處逛。走了幾步,後頭傳來壓抑又委屈的「咕咕」聲,她一時心軟,扭過頭朝那二缺瞥了一眼,那隻蠢鳥依舊老老實實地蹲在遠處,滴溜溜的綠豆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那身影看起來居然還顯得很是蕭瑟、孤單又落寞……
  
  她居然會覺得這只二缺有點可憐!許攸使勁兒地甩了甩腦袋,今天一定是睡得太多所以腦子暈乎了。
  
  許是因為方才那太監提及了長樂宮,所以許攸出了院門就下意識地往長樂宮方向走,結果才將將走到御花園就瞧見皇后了。
  
  許攸在宮裡頭待了有一個多月,對後宮妃嬪多少有些瞭解,知道皇后是皇帝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由先帝賜的婚,她比皇帝還要大一歲,相貌也不算特別出眾,但頗受皇帝敬重。一來自是因為她是先帝賜婚,二來則是因為她誕下了太子和九皇子兩個兒子的緣故。
  
  太子是嫡長子,自幼就由皇帝陛下親自教養,皇后反而見得少,母子二人並不算多親密,倒是這將將兩歲的九皇子是皇后的心肝寶貝兒,被她當眼珠子一般疼著,許攸在宮裡頭那一個多月就沒少見她領著小兒子在御花園轉悠。
  
  「貓……貓貓……」九皇子雖然年紀小,眼神兒卻好,大老遠就瞅見了她,咧開嘴踉踉蹌蹌地朝許攸奔過來。許攸慌忙尋了棵大樹爬上去,甚至躲進了茂密繁盛的枝葉間。
  
  好吧,其實她不大願意跟這麼大的小孩打交道。雖然她喜歡小孩,但前提是那小孩必須要乖巧聽話又懂事,像九皇子這麼兩三歲大的小孩最可怕了,許攸以前看過的心理學的書裡說兩三歲是小朋友人生中的第一個叛逆期,特別不講道理,而且下手還沒個輕沒重。更重要的是,萬一這小鬼弄痛了她,她連撓一爪子的膽子都沒有……
  
  於是她很丟臉地卸甲而逃,躲在鬱鬱蔥蔥的枝葉間打死也不肯冒頭。
  
  九皇子在樹下「貓貓」長「貓貓」地叫喚了一陣,最後竟然嚎啕大哭起來,皇后原本在不遠處的涼亭坐著,聽到這邊的動靜立刻就起了身,旋即便有她身邊伺候的宮女高聲喝問:「怎麼了,殿下怎麼哭起來了?」
  
  九皇子的嬤嬤慌忙把他抱起來,一旁有小太監低聲回道:「殿下吵著要貓,奴才四處找了半晌,實在沒瞅見哪裡有貓。」
  
  「貓貓,貓貓——」九皇子哭得一抽一抽,圓圓的小臉被淚珠兒衝出一條痕跡來,看著怪可憐的。許攸硬著心腸忍住了沒看他,也沒動,一直等到皇后抱著九皇子走遠了,她這才慢悠悠地從樹上滑下來。
  
  捨身成仁什麼的鬼話,她才沒有這麼高的覺悟呢。貓咪就是涼薄!
  
  趙誠謹他們得在上書房待一個上午,到午時才能出宮。許攸抬頭看了看天,還早得很,於是又扭著屁股去別處玩兒去了。
  
  御書房她是不敢再去,但宮裡頭好玩兒的地方多了去了,小孩子也大多養得乖巧懂事,更沒有嚇人的大鳥,只要注意避著九皇子,就一點也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她隨心所欲地在宮裡頭亂走,走累了,就跳下屋頂隨便找個房間摸進去,然後搜索屋裡的食物,大部分時候都無功而返,但偶爾語氣好,遇著那個妃嬪主子的房間,便能翻到些小零食,瓜果蜜餞,應有盡有。
  
  雖說宮裡頭不是所有人都認識她,但也不敢隨意朝她喝喝斥斥,主要還是因為許攸的態度太囂張,在人家地盤上還一副理所當然、橫行無忌的模樣,見了人也不怕,抬頭淡淡地瞥一眼,繼續該幹嘛幹嘛,就跟自己家似的。
  
  誰家能養出這麼膽大包天還不要臉的貓來?宮人們都是人精,行事也多謹慎,立刻就被她給唬住了,不僅不敢呵斥,還巴巴地拿了點心過來討好她。
  
  許攸在四周轉悠了一圈,突發奇想決定去御馬監看看熱鬧。她對馬匹有一種天然的喜愛,這大概源於小學時在公園裡騎馬拍照的歷史,大學時去內蒙古旅遊還興致勃勃地騎過一段,被馴馬師狠狠地誇獎過,以至於內心極度膨大,自以為是騎馬天才。
  
  但是馬匹這麼精貴的東西一般的富豪都玩不起,更不用說許攸家這樣的普通老百姓,就算再喜歡,充其量也不過是偶爾週末去公園裡解解悶。但是皇宮裡頭可不一樣,許攸聽說每年送進京的貢馬就有好幾千匹,而且個個都膘肥體壯,威風凜凜。如果她也能弄一匹馬騎一騎,這小日子不要太好過了。
  
  一想到這裡,許攸愈發地心癢癢,撒開蹄子就朝御馬監方向奔去。
  
  御馬監雖在皇城內,但離宮城卻不近,出了宮門往北走,約莫跑了有快一個小時才到了地兒。相比起莊嚴肅穆到有些沉重的皇宮,御馬監這邊要清新舒適多了,極目望去是一大片空曠的馬場,遠處有山,層巒疊嶂,鬱鬱蔥蔥,近處是一大片低矮而整齊的馬棚,空氣中隱隱有奇妙的味道,青草的氣息和馬糞味兒糾纏在一起,極致的銷魂。
  
  馬場裡人不多,太監們牽了馬在裡頭小跑,許攸睜大眼睛看著場中那一匹匹高大彪壯的馬兒,饞得口水都快出來了,兩隻眼睛根本不夠用,一會兒看看這匹,一會兒看看那匹,恨不得把整個馬場都搬到瑞王府去。
  
  當然,夢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等到許攸輕手輕腳地摸到一匹漂亮高大的棗紅色馬兒腳下時,終於意識到問題了。
  
  尼瑪她上不去啊!
  
  棗紅大馬身材相當好,個子高,體格健,毛皮油光發亮,屬於馬中的戰鬥馬,但是,這大傢伙看起來脾氣不大好,態度比貓還要傲慢,從許攸躡手躡腳地摸過來起就一直鄙夷地盯著她看,那眼神兒冷冷的,看得她心裡頭直髮涼,總覺得這只大傢伙隨時可能給她一蹄子。
  
  許攸很為難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體型,再研究了一會兒這匹大馬的釘著馬蹄的蹄子,一顆心拔涼拔涼。沒有人撐腰的情況下,她的戰鬥力就是個渣,搞搞突襲嚇唬嚇唬老五那種人也就罷了,要真幹起架來,人家大馬一根尾巴就能把她給抽暈過去。
  
  到底該怎麼辦呢?
  
  也許應該暫時放棄,等明兒把太子拖過來幫忙?
  
  可是,她大老遠地跑過來,只看了幾眼就這麼灰溜溜地回去,是不是有點,太沒面子了?
  
  她可是連皇帝陛下都點過讚的貓咪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4:04

第二十三章

  許攸的內心正在經歷猶豫和掙扎的時候,棗紅大馬忽然噴了個響鼻,不耐煩地甩了甩尾巴,許攸大驚,立刻就抱頭鼠竄,心中一急,腳下就有些不大穩當,踢到地上的土塊,「砰——」地一下就摔在了地上,接連打了好幾個滾,腦袋都給滾暈乎了,這才搖搖晃晃地撐著四條小斷腿兒站了起來。
  
  她抖了抖毛,把身上的灰塵和草葉子甩掉,小心翼翼地盯著那匹棗紅大馬,生怕它一生氣再給自己一蹄子,但與此同時依舊賊心不死,慢悠悠地繞著棗紅大馬打轉,一邊假裝自己在看風景,一邊時不時地朝大馬瞟一眼,尋找時機想順著它的大腿往上爬。
  
  棗紅大馬剛開始還挺警惕,犀利而漂亮的眼睛一直盯著許攸,瞪了一會兒,它大概覺得這只小東西不敢再肆意妄為了,終於不耐煩地把目光挪開,眨了眨眼睛,開始打盹兒。
  
  等的就是這個時候——說時遲那時快,許攸後腿一蹬,猶如利箭出鞘,閃電一般朝棗紅大馬的大腿衝去,兩隻前爪勾住馬大腿上的短短的毛,用力地往上竄,一骨碌上了馬背,拽緊了棗紅馬的鬃毛。
  
  她有點高估了自己的爪子,同時錯誤地估計了棗紅馬的彪悍程度,這個壞脾氣的傢伙不能忍受任何侵犯,更何況,許攸還沒輕沒重地勾掉了它幾根鬃毛。
  
  「嘶——」地一聲馬鳴,棗紅馬氣鼓鼓地直蹬腿兒,一邊打響鼻一邊使勁兒地想把許攸給甩下來,動作又粗魯又凶悍。
  
  這要是被它甩到地上,再踩上一腳,她就能直接去跟孟婆對話了。她一點也不想英年早逝,雖然現在只是一隻貓,但這小日子過得還算滋潤,總比魂飛魄散強太多,就算能確保她再穿一次,能保證下次不穿成一頭豬,或是一隻朝生暮死的蟲子?
  
  一想到這個許攸就渾身不好了,手裡愈發地用勁兒,恨不得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只撓得那匹棗紅馬氣得直跳,爾後索性撒開蹄子滿場子狂奔起來。
  
  馬場裡頓時就起了騷動,立刻有不明狀況的馬兒跟著棗紅馬一起奔跑,橫衝直撞,嚇得御馬監的差役們面無人色。
  
  「驚馬了,驚馬了——」
  
  許攸聽到有人扯著嗓子高聲喊,但很快的,那些聲音便被更多的嘈雜和叫嚷蓋過,更可怕的是她耳畔的呼呼風聲。她死死地拽緊棗紅馬長長的鬃毛,像一隻失去了方向的風箏,一會兒甩到這邊,一會兒甩到那邊,隨時都有葬身馬蹄的危險。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在馬背上被甩了多久,彷彿每一秒都跟一年那麼長,她甚至很鎮定,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兩隻前爪,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上面。這是她貓生中最驚險最刺激的一天,簡直是好玩死了。
  
  「嗷唔——」她忍不住大聲吼起來,把這段時間自己的所有負面情緒全都吼出去,嗓子都快喊啞了,那聲音也極其怪異,怪異到許攸甚至感覺身下的棗紅馬抖了一抖……
  
  棗紅馬在馬場裡跑了許久,直到許攸猛覺她身後一沉,有個人跳了上來,穩穩地坐在馬背上,堅定有力的大手握住韁繩狠狠一勒,棗紅馬頓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叫,抬起前蹄跳了幾下,終於停了下來。
  
  危險已過,許攸僵著脖子緩緩轉過身來想看一看她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誰,抬頭一看,喲,居然是認識的!
  
  這位姓魏,是皇帝身邊的侍衛之一,許攸偶爾會在宮裡遠遠地瞧見他,離得最近一次是她摸進御書房害得他們被皇帝打了板子那一回,因為這魏侍衛看起來比別的侍衛都要老成嚴肅,長得特別的憂國憂民,在一眾年輕俊朗的侍衛中顯得比較特殊,所以許攸才格外有印象。
  
  「魏……魏爺……」一群太監氣喘吁吁地奔過來,朝魏侍衛打千行禮,又謝道:「虧得今兒有魏爺您在,要不然,這馬要真鬧起來恐怕事情就大了。魏爺您這是救了我們的命啊。」
  
  領頭那個太監的臉變得飛快,將將還滿臉陳懇地朝魏侍衛道謝,旋即立刻就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朝許攸喝罵,「不要命的小畜生,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嗎,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不僅狗能仗人勢,貓咪也一樣。
  
  見有熟人在,許攸就一點也不怕他了,她緊繃著一張面癱臉冷冷看著那太監,眼神兒相當肅穆。太監被她這眼神兒看得心裡直發毛,一瞬間竟不敢說話。倒是魏侍衛先解了圍,板著臉低聲道:「這是瑞王府的貓。」
  
  他言簡意賅,並沒有添油加醋地說這隻貓有多寶貝,但那些太監們可不傻,雖然當差的地方離皇宮遠了些,但心裡頭都明鏡似的。若是尋常寵物,沒道理皇帝身邊的侍衛會一眼認出來,恐怕這個搗蛋的小祖宗不僅僅是瑞王府的一隻普通貓這麼簡單,說不準在皇帝面前都有兩份體面,要不然,一向寡言少語的魏侍衛能耐著性子替它說話?
  
  既然是瑞王府的貓,這些太監們可就不敢再罵罵咧咧了,賠笑了兩聲,涎著臉完全罔顧事實地誇道:「真是只好貓。」
  
  許攸覺得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魏侍衛繃著臉,翻身下馬,看這樣子像是要走。他要是就這麼走了,誰來幫她策馬?許攸大急,恬不知恥地蹦進他懷裡,兩隻爪子緊緊拽住他胸口的衣服怎麼也不肯松。
  
  魏侍衛:「……」
  
  諸位太監紛紛低頭假裝沒看見。
  
  魏侍衛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甚至連想都沒想過。他是知道自己長相的,往好了說是穩重肅穆,直接點那就是長得老成嚴肅,看著不討喜,一般人都覺得有點距離,以至於他的婚事都不甚順利,相看的人一見了他便心裡頭直打鼓,說他不像女方的夫婿,倒像是嚴父,就連貓貓狗狗平時都避著他走,好似他是什麼嚇死人的瘟神一般。
  
  像今天這麼「投懷送抱」的還是頭一岔,尤其這撲上來的還是一隻又軟又漂亮的白貓。魏侍衛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手腳都不會動了,傻乎乎地愣了半晌,直到許攸使勁兒地在他胸口又扒拉了兩下,他這才緩緩地,小心翼翼地用胳膊把這隻貓環起來。
  
  「喵嗚——」許攸嗲聲嗲氣地朝他撒嬌。其實之前她一點也沒想到魏侍衛會心軟,畢竟這個魁梧高大的大傢伙看起來不大好說話,但是,他這一稍稍一動,許攸就立刻察覺到了,別看這魏侍衛表面嚴肅又古板,其實還是個很溫柔的人嘛。
  
  「干……幹嘛?」魏侍衛的臉都紅了,有點小小的激動,他小心翼翼地用掌心蹭了蹭許攸的腦袋,唔,很柔軟。
  
  許攸又開始「喵嗚」,一雙圓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匹棗紅馬,一會兒又滿懷期待地朝魏侍衛看過來。
  
  魏侍衛覺得一定是今天的太陽太大了曬得他有點發暈,要不然他怎麼會覺得這隻貓想騎馬?這未免也太詭異了!
  
  許攸又叫了一聲,見魏侍衛還是一副便秘的表情,索性掙脫他的懷抱跳到了馬背上,然後用尾巴輕輕地甩,一下,兩下,圓眼睛則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魏侍衛看,滿懷期待的。
  
  它真是想騎馬!
  
  魏侍衛夢遊似的走近了,發了一會兒愣,舔了舔乾枯的嘴唇,朝一旁的太監吩咐道:「去……去取一副馬鞍過來套上。」
  
  太監們忍著笑取了馬鞍過來,將將把馬鞍套好,就聽到遠處叫喚的聲音,「……老魏,老魏,怎麼還不走?你幹嘛呢?」
  
  許攸立刻緊張起來,抬著頭小心翼翼地盯著魏侍衛看。都這時候了,他不會被人給喚走吧?
  
  魏侍衛並沒有動,沉默了幾秒鐘後翻身上了馬,然後才朝來人道:「你且先回去,我帶著它溜兩圈再走。」
  
  「他?哪個他?」年輕侍衛走近了,總算瞅見了端坐在馬背上的白色貓咪,眼睛都瞪圓了,「這不是……」那隻害得他們全都挨了頓板子的貓麼?
  
  許攸扭頭朝他掃了一眼,又立刻把腦袋轉了過去,伸出軟墊子輕輕拍了拍魏侍衛的手背,有些著急地催他,「喵嗚喵嗚——」
  
  魏侍衛匪夷所思地居然覺得自己聽懂了,於是雙腿一夾馬腹,輕抖韁繩,棗紅馬便得兒得兒地跑開了。
  
  駕!許攸高興極了。
  
  年輕侍衛目送著這個奇怪的組合漸行漸遠,依舊覺得自己在做夢,迷迷瞪瞪地一路飄回了福寧宮,進宮門時還被門檻給拌了一下,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符侍衛你這是怎麼了?」劉公公正好從殿裡出來,一出院子就瞧見這一出,不由得又驚又詫,一邊問這話一邊趕緊上前來扶他一把。
  
  符侍衛有些不好意思,漲得臉都紅了,飛快地站好,尷尬地解釋道:「我那個,一路都在想別的事兒……」一邊說著,一邊想起老魏板著臉跟一隻貓一起端坐馬上的樣子,又忍不住笑起來,捂著肚子道:「哎喲笑得我肚子痛。」
  
  劉公公也笑,「符侍衛遇著什麼好笑的事兒了,說出來讓我也跟著樂一樂?」
  
  符侍衛一點替老魏遮掩的意思也沒有,甚至還添油加醋地把魏侍衛領著貓騎馬的事兒說給劉公公聽,「……哎喲劉公公您是沒瞧見,老魏那張臉,平時繃得多緊吶,就跟我們欠他銀子沒還似的,今兒對著那隻貓,那眼神兒溫柔得簡直讓人心裡頭髮毛,忒可怕了……」
  
  劉公公的臉上抽了抽,又問:「你可看清楚了,是瑞王府那隻貓?」
  
  「沒錯的,那隻貓我們都認得。」他們這一群侍衛都因為它挨過板子,哪裡會不記得那小傢伙。
  
  劉公公笑了笑,拍拍符侍衛的肩膀,走了。
  
  他決定回去添油加醋地說給皇帝陛下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4:14

第二十四章

  許攸完全不知道自己「翹班」出去玩兒的事情已經被人告到皇帝那裡去了,她樂此不彼地纏著魏侍衛繞著馬場跑了好幾圈,剛開始還有些膽小,躲在魏侍衛的懷裡只探個圓腦袋出來,後來發現這棗紅馬在魏侍衛的操控下乖得不行,就壯著膽子跳到馬鞍上,睜大眼睛感受這策馬飛揚的暢快。
  
  騎馬什麼的,可真是太痛快了!
  
  一不留神兒,就玩得有些晚了,等魏侍衛親自將她送到上書房的時候,那屋裡就剩下趙誠謹孤零零的一個人。他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看著天花,眼睛時不時地朝門外瞥一眼,似乎他早猜到許攸出去玩兒,所以並不算太著急。
  
  魏侍衛剛進院子,趙誠謹立刻就瞅見了他懷裡的許攸,蹦起身衝了出來,小圓臉上掛滿了笑,大眼睛彎彎的,高興道:「雪團你回來啦!」
  
  許攸「喵嗚——」了一聲,徑直跳進他懷裡,還把腦袋埋在他胸口蹭了蹭。這是她很喜歡的動作,每次一見著趙誠謹就會不由自主地過去蹭他。當然,別的貓還有舔毛舔手指頭的絕技,這活兒她就干不來了。
  
  別看趙誠謹彷彿是個被寵壞了的大少爺,其實還是很懂事的,他禮數週到地朝魏侍衛道了謝,還小心翼翼地問起許攸的去向。
  
  魏侍衛臉上忽地一紅,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頭,板正嚴肅的臉一瞬間溫和了許多,喃喃回道:「我在御馬監看到它,帶著它繞著馬場走了幾圈……」他說到最後聲音都低得幾不可聞了,蚊子似的嗡,然後僵硬地朝趙誠謹笑笑,一扭頭飛快地跑了。
  
  待他走遠,趙誠謹才眨了眨眼睛低下頭來看許攸,一臉敬佩地道:「雪團好厲害,連魏侍衛都喜歡你呢。」沒想到魏侍衛看起來凶巴巴的,原來也是很溫柔的人啊。
  
  「雪團喜歡騎馬?」回王府的路上,趙誠謹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話,「等明年我過生辰的時候問父王要一匹,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騎馬,好不好?」
  
  咦!許攸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弓起身站起身,有些小激動地扒拉住趙誠謹的衣袖,興奮地叫了幾聲。一人一貓樂呵呵地說著話,完全沒注意到馬車裡的沈嶸臉色非常古怪,先是瞠目結舌,過了很久才慢慢緩過來,但依舊是有些消化不良的樣子。
  
  之前老五被趕出府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大對勁了,現在更是如此,這隻貓一點也不像貓,反而像人。難怪府裡人都說它有靈性,果然非同尋常,沈嶸一邊打量著雪團,一邊悄悄想,如果是人的話,那也是個很善良很溫柔的人呢。
  
  …………
  
  許攸本以為趙誠謹回了王府要向王妃大肆抱怨順上書房的艱辛,再順便撒個嬌,嘟著小嘴巴求點什麼東西的,沒想到他居然很快就適應了這種生活,甚至偶爾還會高興地炫耀自己總被太傅表揚——這讓許攸愈發地覺得這個孩子不僅懂事,還有著超強的適應能力。
  
  當然,這也許只是因為趙誠謹是她喜歡的小孩,所以在她看來,他真是太棒了!
  
  相比起趙誠謹的甘之如飴,許攸反而覺得很不自在,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似乎有人在跟蹤她。可是,會有誰去跟蹤一隻貓呢?如果是在宮外,她還可以理解為有人想逮了她去賣,可在皇宮裡頭,她這點身價怎麼會被人看在眼裡。
  
  難不成……是皇帝?
  
  一想到這裡許攸就有點發毛,尤其是最近這幾天她光顧著玩兒沒幹過正事兒,這也就罷了,偏偏她還把人皇帝陛下身邊的侍衛都給哄著去玩兒了,十有八九這事兒被哪個大嘴巴子捅到了皇帝面前去,要不,他怎麼會忽然想起來要找人監視她?
  
  許攸不敢再玩了,她蹲在屋頂上想了半天,決定老老實實地去辦案。
  
  她先去太子和趙誠謹受傷的御花園北側察看了半晌,雖說這事已經過去了許久,皇帝也派人不知搜過了多少回,留下線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還是覺得應該去現場看一看。
  
  太子和趙誠謹是被突然墜落的假山石砸傷的,當時兩個小傢伙正在石堆裡玩鬧,根本沒留意上方的動靜,還是趙誠謹耳朵尖聽到些聲響才猛地將太子推開才救了他一命,若不然,被那塊大石頭給砸個正著,太子這會兒還有沒有命都難說。
  
  許攸在學校裡學過痕跡學,一上手便看出問題了,假山頂落石處的摩擦痕跡方向各異,這大石頭果然不是意外掉下來的。
  
  御花園北側相對僻靜,平日裡來這裡遊玩的人並不多,所以就算有人來這裡動手腳恐怕也沒有人注意到,要不然,這案子怎麼會拖到現在依舊沒有半點線索,
  
  許攸從假山上跳下來,仔細觀察地上的痕跡。案發前一日下過雨,之後這一個來月便大多是晴日,便是偶爾有雨也只淅淅瀝瀝猶如牛毛一般。草地上依舊殘留著當時的腳印,但許攸已經無法考證到底哪一些是凶手的,哪一些又是宮中侍衛留下的。
  
  但地上的一片滑痕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條長長的痕跡,許攸斷定這印跡應該就產生於案發那兩日,因地面濕滑,所以才摔了一跤——不對,那人並不曾跌倒在地,否則地上一定還會有一個深深的屁股蹲兒。
  
  可是,腳上滑了這麼遠,他到底是怎樣穩住身體的呢?
  
  許攸直覺這是那個凶手留下的痕跡,至於原因——宮裡的侍衛們行事一向謹慎,能被皇帝派來偵破此案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誰會這般毛毛躁躁才一到現場就摔一跤?當然這更不可能是太子或趙誠謹留下的,那兩個少年人都未長成,腳哪有這麼寬大。
  
  唯獨那個凶手,作案時心慌意亂,興許還是大半夜月黑風高時,不慎滑一跤再正常不過。
  
  從這個地方一腳滑下去卻沒有跌倒的話,那則有可能是扶住了什麼東西。許攸的眼睛一點點上移,最後落到了前方皺巴巴全是窟窿的假山上。這個高度摔過去,下意識地手一伸,於是順勢扶住了假山,所以才沒跌倒吧。
  
  許攸遂邁開步子踱到假山堆前仔細查看,假山上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跡,甚至連一點油皮也沒有,這也很正常,畢竟案發到現在已經有太長時間了,風吹日曬的,有什麼東西都給磨沒了。
  
  但許攸並沒有洩氣,案發現場要是這麼容易就能找出線索來,皇帝陛下就不會這麼頭疼了。假山外頭沒有,那裡頭呢?她腦子裡有靈光一閃而過,眼睛一亮,立刻興奮起來,扒拉著四條短腿就往假山的窟窿裡鑽。
  
  假山最講究的就是瘦、皺、漏、透四個字,御花園的這片假山石全都從太湖湖底挖來,又經過匠人的妙手堆石才有了現在這樣的精緻景色。但這到處都是窟窿的假山對查案來說卻是個大難題,那些侍衛們頂多也就在表面上做一做功夫,他們總不能把這堆石頭給砸了吧。
  
  於是,許攸耐著性子一個窟窿接著一個,窟窿裡往裡鑽。所幸貓的骨架柔軟,所以就算她最近體重增加,身材變形,也還能勉強鑽進洞。
  
  她折騰了足足有近一個小時,弄得渾身上下沒有一塊乾淨地方了,才終於找到了一些讓她興奮不已的東西。沒錯,就是一些。在靠近地面約莫四五十公分的窟窿裡頭,赫然躺著十來顆細細碎碎的小佛珠,許攸叼了一顆出來,扒拉著看了半天,認出是黃花梨木。
  
  她果然很有天賦嘛!許攸得意洋洋地想,才第一天就查到了這麼重要的線索,抵得上他們一個侍衛連了!她已經完全忘記自己翹班去玩的事兒已經被皇帝發現這個事實了。
  
  許攸叼著小佛珠朝御書房一通狂奔,一掃頭一次跟皇帝陛下見面時的惶恐和緊張,此時的心情相當興奮。她猶如閃電一般衝進了御書房的院門,守門的侍衛大驚失色,慌忙追過來阻攔,但已是來不及,趕緊扯著嗓子大聲喝道:「快,快把它攔住。」
  
  所幸書房門外就有侍衛守著,聽到聲音立刻警惕起來,將將往前走了幾步,瞅見許攸,不由得微微一愣,訝道:「小貓兒,你怎麼又來了?」
  
  守在門外的正是許攸的熟人魏侍衛,他一見到許攸,整個人身上的氣質就變了,剛剛還是硬朗彪悍的大侍衛,立刻就變成了個溫柔治癒系的萌大叔。
  
  許攸立刻就老實了,鑑於這位萌大叔跟她有一起騎馬的交情,許攸很給面子地停在了門外,把嘴裡的佛珠放到面前用小爪子勾住,蹲下身子,尾巴捲起來,睜著一雙湛藍的圓眼睛乖乖地朝他「喵嗚」。
  
  魏侍衛感覺自己好像能聽懂她的話,猶豫了一下,小聲問:「你……你想進去?」
  
  許攸勾起尾巴又「喵嗚」了一聲。
  
  魏侍衛為難地撓了撓腦袋,「陛下在處理政事,徐大人他們都在呢。」說話時,門口的侍衛已經追了過來,這回可算看清許攸了,「哈」了一聲,道:「是這隻貓?不是陛下讓老許跟著的嗎?」
  
  許攸立刻滿頭黑線,果然不是她多心,跟蹤她的人真的是皇帝陛下派來的。
  
  可是,她用小爪子來來回回地扒拉著面前的佛珠並不肯走,魏侍衛侯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投降了,蹲下身子伸手在她腦袋上蹭了蹭,柔聲道:「行了,我這就去給你通報。」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4:25

第二十五章

  「貓?」皇帝眉頭一挑,臉上的表情忽然有些微妙,先是有些意外,旋即又勾起了嘴角,一副早該如此的神情。這只小貓崽子最近每天都出去瘋玩兒麼,而今總算良心發現回來查案了?皇帝陛下一點也沒覺得是自己暗中派人監視威逼的效果。
  
  下首的幾個大臣假裝沒聽到他們說話,低著頭看著腳尖,但都不約而同地豎起了耳朵。
  
  皇帝抬眸朝屋裡諸位環視一週,揮揮手朝劉公公道:「把它領到隔壁偏殿候著。」劉公公立刻應下,將將要走,皇帝忽又叫住他,不自然地輕咳了兩聲,將桌上的一碟核桃糕遞給他,道:「賞給它的。」
  
  嘖嘖!這受寵的勁兒看得諸位大臣都眼紅了。不說他們這些文武百官,便是宮裡的妃嬪也難得有讓皇帝陛下這麼上心的,虧得是隻貓兒,要換了是個人,得多招人嫉恨!
  
  劉公公倒是淡定,接了那糕點便輕手輕腳地出了門,朝魏侍衛笑笑道:「陛下正忙著,讓我領它去偏殿暫歇,魏侍衛一起?」
  
  魏侍衛點點頭,蹲下身體將許攸抱在懷裡,一路送至偏殿。
  
  劉公公是皇帝陛下貼身伺候的太監,自是知道陛下對這隻貓兒的態度格外不同尋常,雖不知究竟是何原因,但他能在皇帝身邊伺候這麼多年,自是人精,便是心中有疑惑,面上也不露半分,客客氣氣地將魏侍衛和許攸引至偏殿,又將那碟核桃糕讓到地上,笑道:「這隻貓兒還真是天大的福氣竟能入了萬歲爺的眼,我這還是頭一回見萬歲爺賞吃食給貓兒呢。」
  
  許攸朝他白了一眼,並不急吼吼地開吃,反而跳到桌上,擺了個姿態坐好,用爪子拍了拍桌面,示意劉公公把那碟核桃糕端上來。
  
  劉公公愣了一下,沒明白她的意思。倒是魏侍衛立刻就反應過來了,趕緊彎腰將地上的核桃糕端上桌遞到許攸面前。
  
  劉公公頓時就覺得有些不好了。
  
  皇帝陛下的口糧果然非比尋常,雖只是一碟小糕點,但卻能看出御膳房大師傅們的良苦用心。核桃壓成黃豆大小,糕點做成梅花狀,齊齊整整地擺了一小碟,散發著淡淡的桂花香,讓人一看就很有食慾。
  
  雖說許攸最近有點顧忌自己的體重,但美食當前自制力就跑到九霄雲外去了。只吃一小塊,一小塊就好了——她這麼告訴自己,然後,舔了舔舌頭在核桃糕上輕輕地咬了小口,再然後……等到皇帝陛下招她進屋的時候,許攸就有點走不動了。
  
  不過這回她堅決沒讓魏侍衛抱,邁著四條小短腿兒一溜小跑,進御書房的時候被門檻擋了一下,腿上一個趔趄就徑直滾了下來,爾後接連打了好幾個滾,迷迷瞪瞪地滾到皇帝陛下的書桌前,嘴裡叼著的佛珠也掉了出來,一路溜到皇帝腳邊。
  
  劉公公趕緊上前去撿了,用帕子仔細擦了擦,這才遞給皇帝。
  
  皇帝似乎有些疑惑,接過那佛珠看了半晌,眉頭依舊緊鎖。許攸也不管還有劉公公和魏侍衛在,麻利地爬到皇帝面前的書桌上,用爪子去勾他的衣袖,勾住了就使勁兒往外拖。皇帝這會兒總算明白了,「讓朕跟著你呢?」
  
  許攸立刻喵嗚了一聲,順著桌子往下溜,扭著屁股率先走在最前頭。皇帝忍俊不禁笑了幾聲,起身跟上。劉公公朝魏侍衛使了個眼色,魏侍衛有些茫然,但也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一群人加上一隻貓浩浩蕩蕩地朝御花園進發,越往那出事的假山方向走,皇帝的臉色就越是凝重。他大概能猜到許攸領他來的目的了,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期待。讓一隻貓去查案,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估計也就他能做得出來,皇帝陛下打小就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但就算如此,其實當初他的心裡頭也是沒有底的。
  
  竟然真的被一隻貓查出線索來?反正這事兒不能傳出去!
  
  許攸一路趾高氣揚,到了案發現場,她很是得意地用尾巴指了指那隻發現佛珠的窟窿,然後就站在一旁不動了,抬著腦袋看著皇帝,一副驕傲得意的神情。但她很快發現皇帝的眼神兒有點不對勁,那目光熱切得讓許攸心裡頭髮毛,於是她抖了抖毛,小心翼翼地躲到一邊去了。
  
  「把這假山給推了。」皇帝淡淡地朝諸位侍衛吩咐了一聲,侍衛聞言,紛紛上前,轟隆幾聲,那堆從太湖石便轟然倒下。魏侍衛上前去仔細翻了翻,很快就從碎石中找到了十幾個顆佛珠。
  
  許攸偷偷打量皇帝的臉色,發現他從頭到尾都一直緊繃著面皮,並沒有什麼變化,就連劉公公將那些佛珠用帕子包好了送到他面前,他也只是斜睨了一眼,低低地「嗯「了一聲,爾後目光忽地朝許攸一瞟,一人一貓的視線正好對了個正著,許攸被他一嚇,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兒,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嗝,還把自己嚇得像只蝦子似的彈了起來。
  
  劉公公嘴角直抽搐,好不容易忍住了沒笑,魏侍衛一臉同情地看著她,始作俑者的皇帝陛下臉色卻好看了許多,朝許攸招了招手,低低地道:「過來。」
  
  許攸沒動,眨巴著眼睛猶豫不決。劉公公低著腦袋假裝在碎石中尋找證物,魏侍衛時不時地朝皇帝偷看一眼,見他面色和悅,心中稍定。
  
  皇帝見許攸沒動,竟親自走了過來,三兩步踱到她身前,蹲下身子一伸胳膊就把許攸給拽起來了,往懷裡一塞,扭頭便走,口中又吩咐道:「去把這個人給朕找出來!」
  
  他們到底要怎麼去找人,這些事兒都跟許攸沒什麼關係了,她現在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一片僵硬,緊張地蹲在皇帝懷裡連大氣都不敢出。瞄呀個咪的,這個皇帝大叔到底想幹嘛,忽然這麼溫柔真的很嚇人啊!
  
  皇帝抱著許攸回了御書房,一路上都沒說話。劉公公低著腦袋亦步亦趨地緊隨其後,到門口時候,皇帝忽然開口道:「你在外頭候著。」
  
  劉公公心裡頭一緊,腳步立刻停下,恭聲應了聲,待皇帝進屋,他還體貼地將房門仔細關好。
  
  偌大的書房只剩皇帝跟許攸兩個,屋裡很安靜,秋日的陽光透過窗櫺照進來,照在蘇州瓷土鋪就的地板上,彷彿籠著一層柔光。院子外頭有啾啾的鳥鳴,一聲又一聲,一會兒離得近了,甚至還能聽到它們撲扇的翅膀的聲響。
  
  皇帝摸著下巴看許攸,英俊的臉上全是糾結,他似乎在猶豫到底該用什麼樣的態度跟她說話。許攸也不動,老老實實地蹲坐在他書桌上,一臉無辜地看他,心裡頭卻有一千匹草泥馬在狂奔。
  
  早曉得這皇帝這麼難伺候,她就該一直裝死,每天去御馬監騎馬多好玩兒,她是腦袋被驢踢了才會去給這個流氓大叔辦事,一點獎勵沒有不說,還要被帶回來審問。
  
  「貓,」皇帝伸出手在她腦袋上蹭了蹭,道:「朕知道你聽得懂人話,所以別給朕裝蒜。一會兒我問一句,你就答一句,是就點頭,不是就搖頭,懂了嗎?」
  
  懂你妹!許攸心中怒罵,卻又不得不在強權下低頭,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這模樣愈發地像人了。
  
  「見過凶手嗎?」他問。
  
  許攸趕緊搖頭,她要真曉得凶手是誰,還敢跟這位膩膩歪歪地玩這種欲擒故縱的遊戲,早勾著他的衣袖去逮人了。
  
  「你是不是妖怪?」他又問,眼神忽然之間變得很犀利。
  
  許攸大驚失色,慌忙搖頭,但心裡頭又不免胡思亂想,要是皇帝問她是不是人,她該怎麼回呢?
  
  皇帝嗤笑,「不是妖怪,誰信呢?哪有貓這麼聰明的。你就老實承認吧,就算你真是妖怪真也不殺你。」
  
  尼瑪的,這老流氓的話能相信才是見了鬼了!這些當皇帝的都不是好東西,臭流氓!
  
  皇帝見她抵死不認,倒也沒再逼迫,甚至還難得地笑了笑,手指頭在她下巴上輕輕地撓,問:「前幾天是不是去御馬監玩了?」
  
  許攸猜到他肯定是曉得了,遂老老實實地點頭,不想皇帝又問:「玩兒得都忘了自己差事了吧,要不是朕派了人去跟蹤嚇著了你,是不是都沒想著去查案?」
  
  許攸立刻就不動了,猶豫了一陣,躲著皇帝的眼神兒老實地點了點頭。落到了這個老流氓的手裡,她可真是一點反抗的精神也沒有,徹徹底底地被收服了。
  
  皇帝見她點頭,臉色竟愈發地和藹可親,眸中甚至還帶上了微微的笑意,慈祥地給她順了順毛,小聲誇道:「真是一隻好貓。」話音剛落,他忽地又繼續追問道:「你心裡頭是不是在偷偷罵朕呢?」
  
  許攸點頭——猛地反應過來,慌忙搖頭,驚恐的、大力的,恨不得把脖子都給搖斷了。
  
  老狐狸真是不好對付啊!
  
  皇帝倒也沒生氣,「哈哈」大笑起來,拉起許攸的爪子輕輕拍了拍,道:「行了,你立下大功,朕自然有賞,一會兒就讓人把東西送去王府。」說罷,又朗聲喚人,外頭的劉公公聽到聲響,這才推門進屋,低著頭踱到皇帝身邊問:「陛下有何吩咐。」
  
  「把它送到上書房去。」說罷,他又想了想,叮囑道:「去跟老魏他們說一聲,今兒的事不准往外傳,若是有誰敢在外頭亂嚼舌根子,朕定不輕饒。」他說到最後時,面上已然帶上了森森寒意。
  
  劉公公的後背立刻就濕透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16:04:41

第二十六章

  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劉公公親自將許攸送到上書房,別的不說,單是這一份體面已經讓人驚訝感嘆了,更何況,當天下午,源源不斷的賞賜又送到了瑞王府,名義上說是給小世子的,但瑞王妃只掃了一眼那賞賜的單子,立刻就驚得站了起來。
  
  不一會兒,瑞王爺也被請進了萱寧堂,夫妻倆對著那單子看了半晌,大眼瞪小眼,俱是傻了。
  
  「可曾問過順哥兒宮裡頭發生了什麼事?」瑞王爺揉了揉太陽穴,低聲問。
  
  瑞王妃苦著臉回道:「早問過了,順哥兒哪裡曉得,一進宮便去了上書房讀書,臨出宮時劉公公才把雪團送回去。妾身也去打探過,卻是半點消息也沒有,顯見是陛下下令封了口。」雖說她早就知道那隻貓不是凡物,可忽然間來這麼一下子,實在是讓人心裡頭很沒底。
  
  瑞王爺到底是男人,心胸開闊些,琢磨著萬歲爺應是好心,便釋然了,遂又反過來勸慰瑞王妃道:「許是那隻貓入了陛下的青眼,也是難得。既然陛下是藉著順哥兒的名義賞的,我們就當做不知道,日後待那隻貓客氣些就是。」
  
  瑞王妃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只得應下。
  
  至於荔園這邊,院子裡伺候的丫鬟們又被狠狠敲打過,這回過來傳話的是王妃身邊的蘇嬤嬤,目光凌厲,言辭威懾,話不多卻簡明扼要,只冷冷地朝眾人掃了一眼,道:「若是被我曉得有誰敢對世子爺的貓不恭敬,就給我趕緊收拾東西滾出府去……」
  
  除了翠羽和雪菲面色還算正常外,其餘的丫鬟們嚇得噤若寒蟬,面如白紙,連大氣兒都不敢出。自此以後,荔園的氣氛為之一肅。
  
  然後許攸就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地位又得到了進一步的提高,甚至有時候茶壺傻乎乎地朝她衝過來要求一起玩還會被小丫鬟們拽走,唯恐茶壺沒輕沒重地傷了她。
  
  至於皇宮裡,許攸悄悄去打聽過最近的八卦事兒,依稀聽說有兩個貴人因重病被移出了宮,那院裡的下人全都換了個乾淨,至於去了哪裡,就不足為外人道也。許攸依稀覺得單憑兩個貴人實在掀不起那樣的風浪來,這事兒十有八九還有幕後黑手,但她並沒有繼續追查下去。
  
  就連皇帝陛下也都到此為止,她要是不懂得見好就收,簡直就是自掘墳墓!
  
  一晃又過了兩個月,天氣忽然就冷了下來,北風呼嘯了兩天後,竟然就下起了大雪。
  
  上書房依舊沒停課,無論是皇帝的兒子還是諸位王爺的小崽子們都得冒著嚴寒大學去讀書。現在沈嶸已經能跟著進宮伺候了,把趙誠謹送進上書房後,他就院子外的一間偏殿裡候著,跟他一起的還有其他王府的下人,混得久了,便慢慢熟了。
  
  偏殿裡雖比不得上書房那般溫暖如春,但也燒了炭盆,備著點心和熱茶。天氣太冷,許攸不願再往外頭跑,又不好跟著趙誠謹待在上書房招惹得那些小孩兒不能安心讀書,遂乾脆跟著沈嶸在這間屋裡睡覺。也正因著這個緣故,這屋裡伺候的太監對沈嶸格外客氣。
  
  沈嶸是個好學上進的好孩子,別的下人都湊在一堆聊天說話,他則一個人坐在角落的火盆邊看書,許攸則團成一個球躺在他身邊睡覺,沈嶸時不時地伸手在她腦袋上摸一摸,帶著溫柔的討好的意味。
  
  就這麼睡了一覺,許攸迷迷糊糊聽到門外有說話的聲音,遂半眯起眼睛茫然地朝四周張望。那聲音她聽著有點熟,應是見過的人,正在絞盡腦汁地想著,房門便開了,進來倆中年太監,許攸立刻就認出其中那個馬臉太監來——不就是上回養鸚鵡的哪個?
  
  馬臉太監正在跟同伴抱怨自己的差事不好做,那些貓貓狗狗又臭又不好伺候,巴拉巴拉的,另一個太監則笑道:「這宮裡頭哪有什麼易做的活兒,老李你要是能養出一隻那樣的貓來,保不齊哪天就被陛下看中了呢。」他說話時用下巴朝許攸的方向點了點,,馬臉太監朝她看過來,臉上愈發地愁雲慘霧,黯然搖頭道:「真要有這麼聰明的貓也輪不到我來養。」
  
  許攸慢吞吞地站起身,伸長前爪很舒展地伸了個懶腰,搖了搖腦袋,抖抖毛,決定去看看那隻二缺鸚鵡。
  
  時間過得太久,若不是今兒忽然遇著了這馬臉太監,許攸只怕早就把那隻二缺鸚鵡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現在一想起來,她估摸著那傢伙可能不會過得太好。就是宮人們犯了錯從皇后宮裡貶黜來都不好過,更何況一隻嘴賤的鸚鵡——那傢伙不會就已經掛了吧!
  
  她起身往外走,沈嶸一愣,趕緊把書往懷裡一收追過來,小聲問:「雪團你要去哪裡?外頭冷,別亂走。」
  
  許攸不理他,徑直往門外走。沈嶸便不攔了,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甚至還主動給她開門。
  
  大門開了一道縫兒,外頭的寒氣猶如利刃一般刺進來,許攸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只覺得身上的熱氣在一秒鐘之內全都消失無蹤。她跺了跺腳,一咬牙,拱著腦袋就出來了,沈嶸想也沒想也跟了上去。
  
  雪還沒停,許攸只能避在屋簷下走,沈嶸跟了一段路,似乎有些擔心她凍著,忍不住快步追上前道:「雪團,要不還是我抱你吧,多冷啊。」
  
  說的也有道理,許攸從善如流地停下步子,由著沈嶸將他抱在懷裡。沈嶸在瑞王府過得還不錯,身為世子爺貼身伺候的書僮,他的伙食比別的小廝要好上許多,冬衣也厚實,這才幾個月的工夫,他的臉色就好看了許多,身上也著了些肉,不復先前那瘦骨嶙峋的模樣。
  
  不知道是因為下大雪的緣故,還是因為沈嶸的懷裡抱著許攸,反正他這一路過去竟是暢通無阻,連個上前過來詢問的人都沒有。就這樣順順利利地到了上次遇著那二缺鸚鵡的院子,但那隻蠢鳥並不在屋簷下。
  
  不過這也並不奇怪,這樣滴水成冰的季節,它要真掛在屋簷下,一個晚上就能凍成冰棍。於是她又跳下地,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去推門。沈嶸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但還是寸步不離地跟著。
  
  許攸終於在西廂的一間大屋子裡找到了那隻二缺鸚鵡。這屋裡沒人,卻裝了足足有二三十隻鳥,鸚鵡、八哥、畫眉,還有一些許攸根本叫不出名字來的,二缺鸚鵡在這群鳥裡頭一點也不起眼,它垂頭喪氣地躲在角落裡,樣子看起來很狼狽,身上的羽毛似乎掉了不少,顏色也暗淡無光,精神狀態差極了。
  
  禽鳥跟貓簡直就是天敵,許攸一進屋,那些鳥兒們立刻就高度警惕,全都睜著滴溜溜的小眼睛朝她怒目而視,見許攸往裡走,它們下意識地使勁兒往後挪,但因拴著鏈子走不開,挪了幾步,復又緊張地朝她看過來,喉嚨裡發出壓抑恐嚇的「咕咕」聲。
  
  沈嶸有些不安,蹲下身體小聲地朝許攸道:「雪團兒,你……你特意跑這裡來,想……想幹嘛?」難不成它在這些鳥兒手裡頭吃過虧,這會兒跑過來報仇想要拔了它們的毛?那他到底是幫忙還是……袖手旁觀呢?
  
  許攸伸出爪子在他手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然後踱到二缺鸚鵡下方抬起頭朝它打了聲招呼,「喵嗚——」
  
  二缺鸚鵡眨了眨眼睛,仰著腦袋一臉嚴肅地盯著許攸看,居然還擺出一副高貴冷豔的姿態來。許攸都被它給氣笑了,沿著柱子一骨碌爬到屋樑上,揮著爪子朝它的鳥架子撓了一爪,二缺鸚鵡立刻嚇得嗷嗷大叫起來,嘴裡還不要命地喊著「吾命休矣——」
  
  沈嶸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奔到門口把大門給守住,豎起耳朵貼在門後仔細聽外頭的動靜。好在這大冬天的管事的太監們都躲在屋裡取暖,這屋裡的聲響並沒有驚動外頭,沈嶸這才稍稍放下心,待他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轉過身時,立刻被面前的場景給嚇得直了眼。
  
  剛剛還鎖在鳥架上的鸚鵡居然撲扇著翅膀飛到了他面前,爪子一伸,站到了沈嶸的肩膀上,嘴裡居然還說著人話,「小鬼快跑,小鬼快跑!」
  
  沈嶸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快被炸開了,太陽穴上彷彿有無數根針在扎,這還不算,地上的許攸似乎完全沒有考慮到他的心情,大搖大擺地上前去開了門,然後又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彷彿幹這種偷雞摸狗事兒的根本就不是它。
  
  沈嶸睜大眼睛看著那一貓一鳥扭著屁股龍行虎步地走在雪地裡,雪團也就罷了,平時見多了它的神奇,所以沈嶸倒也沒有太大的震驚,可這只鸚鵡又是憑什麼這麼囂張狂傲!它就不怕一會兒被人逮了回去燉湯?
  
  不管沈嶸心裡怎樣咆哮,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跟在許攸身後飛快地逃了出來,一邊跑還一邊做賊心虛地朝四周張望,生怕被人逮個正著。就這麼一路提心吊膽地回了上書房,總算沒出什麼么蛾子,但沈嶸卻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一進屋就兩腿發軟地坐在了地上。
  
  屋裡的人齊齊朝他們看過來,許攸無視他們的目光,淡定地回到自己原本睡覺的地方擺了個霸氣側漏的姿勢坐下。
  
  二缺鸚鵡也撲扇著翅膀落到她身邊,小腦袋朝四周東張西望,見大傢伙兒都看著它,它還很得意地說了句「平身」。
  
  沈嶸:「……」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1:02

第二十七章

  在沈嶸惴惴不安的等待中,趙誠謹下學了,許攸一馬當先地迎上去,在距離他約莫五十公分的地方猛地一蹬腿跳到趙誠謹身上。那隻二缺鸚鵡竟然也十分有眼力見,撲扇著翅膀緊隨其後,親親熱熱地攀上了趙誠謹的肩膀,還恬不知恥地把腦袋往他脖子裡蹭。
  
  趙誠謹哆嗦了幾下,好歹沒把這只熱情得過了頭的蠢鳥扔下地,呲牙咧嘴地道:「你輕……輕點,輕點……」他到底年紀小,身形尚且瘦弱,這二缺鸚鵡雖然最近瘦了一些,到底底子在哪裡,往趙誠謹肩膀上一站,他就有點撐不住。
  
  許攸聞言,趕緊順著他的衣服往上爬了兩步,揮起爪子毫不客氣地朝二缺鸚鵡扇了一巴掌。二缺鸚鵡立刻發出一聲誇張的尖叫,嘴裡罵了一句「混蛋」,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從趙誠謹的肩膀上飛了下來,停在他面前不遠處,滴溜溜的小眼睛不懷好意地瞪著許攸,又是委屈又是憤懣的模樣。
  
  這個不要臉的傢伙還沒站穩腳跟就想跟她爭寵,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許攸瞪圓了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它,在趙誠謹的懷裡站直了身體,弓起背,炸毛朝它呲牙咧嘴地吼了幾聲。二缺鸚鵡立刻就慫了,悄悄往後退了兩步,嘴裡發出意味不明的「咕咕」聲。
  
  沈嶸滿頭大汗地追過來,朝趙誠謹行過禮,這才小聲把這二缺鸚鵡的來歷說給趙誠謹聽,罷了又擔心地道:「世子爺,一會兒不會有人追過來問罪吧。」
  
  趙誠謹混不在意地揮揮手,嫩著嗓子道:「無妨,不過是隻鳥,既然雪團喜歡就帶回去,我去跟皇祖母說一聲就是。對了——」他低頭朝地上那隻低眉順眼故作乖巧可人狀的二缺鸚鵡看了兩眼,小聲問沈嶸,「它叫什麼?」
  
  「寶貝,寶貝。」二缺鸚鵡一抖一抖地蹦到趙誠謹面前嘎嘎叫,表情十分歡欣。
  
  「你叫寶貝啊?」趙誠謹有些意外,旋即高興地笑起來,小圓臉上一臉燦爛,「原來鸚鵡這麼聰明能聽懂我說話。」他好奇地朝二缺鸚鵡招了招手,鸚鵡大喜,立刻撲棱著翅膀想飛到他懷裡來,才將將靠近趙誠謹,許攸忽地發難,衝著它的翅膀根兒給了一腳,勾掉了幾根羽毛,二缺鸚鵡一聲慘叫,「砰——」地一聲摔在地上,就地打了幾個滾,不動了。
  
  它居然還裝死!
  
  許攸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她簡直就是被驢踢了腦殼才會覺得這只賤鳥可憐把它給弄出來,這種不要臉的賤人就該把它們狠狠地踩到腳底下!難怪皇后娘娘那麼好脾氣的人也受不了它,她也受不了啊,
  
  許攸呈怒目金剛狀狠狠瞪著那隻賤鳥,趙誠謹反而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示意沈嶸把賤鳥拉起來,道:「寶貝這名字太膩了,要不以後就叫它小綠吧。阿嶸你看著它莫要讓它亂飛。」
  
  確定自己的地位沒有受到任何威脅,許攸終於放心了,仰著腦袋朝已經認命地窩在沈嶸懷裡的賤鳥哼了一聲,賤鳥垂頭喪氣地不作聲,小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幾圈,再看向許攸的時候就又變得諂媚而討好了,嘴裡還恬不知恥地說著話:「萬事大吉,吉祥如意,一帆風順……」直把趙誠謹逗得哈哈大笑。
  
  外頭的動靜把上書房裡的太子都給引來了,他把腦袋探出朝外看了幾眼,瞅見了那隻賤鳥不由得一愣,旋即便急了,高聲阻攔道:「順哥兒你等一等,且等一下!」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撒開腿往外奔,一直奔到趙誠謹面前,指著賤鳥問:「順哥兒你從哪裡把這只蠢貨給找出來了?不會是想把它帶回王府吧?那可萬萬不成!」
  
  「怎麼了?」趙誠謹眨巴著黑眼睛問:「是雪團兒帶它回來的。難道小綠是太子哥哥的?」太子跑過來的時候賤鳥已經支楞著翅膀把腦袋給埋起來了,這幅做賊心虛的姿態連趙誠謹都看出有些不對勁。
  
  「不是!」太子立刻否認道,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小聲道:「這個蠢貨它……它亂說話,還罵人。你若是把它弄回府,它沒輕沒重地衝著皇叔罵起來,回頭挨罰的人還不是你!」
  
  「罵人?」趙誠謹不敢置信地朝那隻賤鳥看了一眼,訝道:「它怎麼會罵人?誰會教它這些?」
  
  「我哪裡曉得是誰教的,」太子氣呼呼地道,沒好氣地伸手撥弄了一下賤鳥的腦袋,甕聲甕氣地喝道:「蠢貨,你罵一句給順哥兒聽聽。」
  
  許攸:「……」太子殿下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嗎?
  
  賤鳥繼續躲在沈嶸懷裡裝死,不管太子怎麼撥弄它都不肯動,更不肯作聲。
  
  趙誠謹見狀,反而笑起來,黑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小聲道:「它原本是太子哥哥宮裡的麼?」
  
  「不是,」太子皺著眉頭一臉無奈,「原本是我母后宮裡的。它長得好看,嘴巴又甜,所以母后才挑了它去。不想這蠢貨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怪腔怪調,胡說八道很是氣人,時不時地還喜歡唱一段曲兒,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虧得被母后早早發現送了回去,要不,若是縱著它在父皇面前胡言亂語,還不曉得要闖出多大的禍來。」
  
  趙誠謹聞言反而愈發地好奇起來,小聲追問:「它都說什麼了?」
  
  太子臉上的五官都快皺到一起去了,十分不自在地道:「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你不信就算了,回頭把皇叔給氣到了,反正吃虧的也不是我。」說罷,氣呼呼地掉頭就走。走了幾步,他又一跺腳轉過身來重新踱到趙誠謹跟前,仰著下巴朝他懷裡的許攸點了點,道:「你把雪團借我玩幾天可好?」
  
  趙誠謹驚得立刻往後退了幾步,把懷裡的許攸抱得緊緊的,嚴正以待地瞪著太子,堅決地推辭道:「不行。」他似乎又覺得自己的態度有點太僵硬,於是又努力地擠了擠臉,讓自己看起來有笑容,「雪團特別黏我,一天也離不了,是不是,雪團?」他說罷又摸了摸許攸的耳朵,示意她配合。許攸立刻乖巧地「喵嗚」了一聲,還黏黏糊糊地伸出腦袋往他手心裡蹭。
  
  太子鼓著臉瞪著他們,氣咻咻地走了。
  
  等他走遠,賤鳥這才悄悄抬起頭來,探頭探腦地朝四周看,確定太子不在了,終於又活了過來。但是很明顯,相比起之前的賤樣,它已經收斂了很多,裝模作樣的甚至有點安靜乖巧的意思,可憐巴巴地瞅著趙誠謹,小眼睛都快紅了。
  
  沈嶸也是個心腸軟的,立刻就被這賤鳥哄住了,忍不住小聲地替它求情,「世子爺,要不,我們還是把它帶回去吧。小綠既是被皇后娘娘趕出來的,恐怕這皇宮裡也沒人敢再要它。若是留下來,也沒什麼好日子過。我們帶了它回府,大不了把它關在荔園不讓出去,便是它胡亂說話也不打緊。」
  
  許攸雖然覺得這只二缺鸚鵡挺賤的,但賤得並不讓人討厭,甚至還挺有喜劇細胞的,她實在硬不起心腸看著這只蠢鳥去送死。於是,她勾了勾趙誠謹的衣袖,低低地「喵嗚」了一聲,帶著些哀求的意思。
  
  趙誠謹故意板著臉不說話,繃了幾秒鐘就不行了,「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故作大方地朝沈嶸一揮手,仰著小臉得意道:「那就帶它回去吧。」
  
  於是,瑞王府又多了一隻聒噪的賤鳥。
  
  當然,賤鳥剛進府的時候還是比較老實的,這傢伙挺會看人眼色,還曉得捧高踩低,拍起馬屁來簡直讓人不忍直視。但是荔園的那些小丫鬟們還挺吃它那一套,對它的喜愛之情簡直快要蓋過了茶壺,以至於過了沒多久,這只賤鳥居然就開始偷偷欺負茶壺了。
  
  茶壺一直以來就是只沒什麼心機的笨狗,先前剛來瑞王府時就沒心沒肺地纏著許攸玩兒,總被她調戲也不生氣。賤鳥來荔園後,它很快就發現許攸的地位不可挑戰,於是就熄了跟她鬥的心思,轉而把目標對準了茶壺。茶壺那隻笨狗傻乎乎的,被賤鳥咬了幾次耳朵才意識到這個新來的傢伙沒那麼好相處,之後再見賤鳥時就躲得遠遠的了,再後來,它就跟大小姐趙嫣然養的那隻名叫「杏仁糕」的貓咪玩到一起去了。
  
  到臘月中旬,上書房終於停了課,趙誠謹也閒了下來,雖然每天依舊要練習寫大字,可相比起之前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讀書要自在多了。
  
  京城的冬天很冷,不下雪的時候也極少有太陽,風從早到晚地刮得嗚嗚直叫,光是聽著就讓人覺得渾身發寒。於是許攸每天都窩在屋裡不出門,一天裡頭倒有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就這麼養了一個多月,到了第二年開春的時候,她駭然驚覺自己的身材已經完全走形了!
  
  這可真是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1:17

第二十八章

  春天剛到,許攸就開始了她的減肥生涯。
  
  上午趙誠謹在上書房讀書的時候,許攸就撒開腿在皇宮裡跑步。宮人們多認得她,並不敢管,但會忍不住指指點點,許攸很不自在,索性就爬到屋頂上去了。
  
  剛開始一段時間她很不能適應,跑了不到半個小時就上氣不接下氣,四腳朝天地躺在屋頂上停屍,回府的路上就一直趴在趙誠謹懷裡睡覺,嚇得他還以為許攸病了。就這麼連續跑了十來天,減肥的效果雖然還不算太明顯,但體質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甚至手腳都靈活了許多,打群架都可以不用去找幫手了。
  
  但是,春暖花開也並不一定都是好事,三月起,天氣漸暖,群芳吐蕊,萬物復甦的同時,小動物們也開始不安分起來了。
  
  許攸半夜被一陣撓心撓肺的嘶叫聲驚醒後就再也睡不著了,她當然知道那聲音是什麼,自從進了春天,整個京城都籠罩在濃烈得讓人之心的荷爾蒙當中,於是從早到晚她都能聽到各種各樣層出不窮的發/情叫/春的聲音——這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她唯一用來安慰自己的就是幸好她並不曾受到這個的影響,如果……
  
  她簡直不敢想下去……
  
  第二天早晨起來精神萎靡的不止她一個,二缺鸚鵡也同樣眯著眼睛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倒是茶壺出乎意料地精神奕奕,這讓許攸難免往歪處想了。她還能說是因為骨子裡頭是個人,所以尚能自控,那茶壺呢?
  
  莫非——這傢伙其實早就已經太監了!
  
  吃早飯的時候,許攸的心裡頭就一直在琢磨著這個事兒,要不要……唔,去偷看一下?
  
  這是不是有點太猥瑣了呢?
  
  一直到出門她都沒找到機會來一睹真相,結果上馬車時茶壺又追了出來,黏黏膩膩地去咬趙誠謹的褲腿,沈嶸攤著手在一旁發笑,許攸眼珠子一轉,猛地衝上去拍了它一巴掌,力道並不大,茶壺還以為她跟它鬧著玩兒,歡歡喜喜地就地打滾,翻來滾去……許攸終於確定,這傢伙果然是個太監!
  
  然後,她就一臉淡然地進宮去了。
  
  不知道是因為鍛鍊健身還是因為沒有睡好的緣故,反正許攸覺得自己最近瘦了不少,為此她覺得很是欣慰。
  
  上午她在皇宮裡兜了兩圈,又在御花園遇著了九皇子。他比上一次看起來大了許多,走起路來已經十分穩當了,說話也不復先前的結結巴巴,大老遠瞅見許攸,就高興地指著她大喊,「嬤嬤,有貓!」
  
  許攸這次沒立刻跑開,遠遠地站在原地警惕地看著他,一會兒又朝他身邊伺候的宮人們瞥一眼。那些嬤嬤宮女們見了她頓時臉色大變,慌忙奔上前來將九皇子抱住,疾聲道:「殿下您別過去,小心貓兒要撓人,那貓爪子可利了。」
  
  九皇子不悅,拚命地想要掙開那嬤嬤的束縛,小臉漲得通紅。偏那嬤嬤卻是認死理不肯鬆手,一邊用力將他抱住還一邊想要再勸說,九皇子大怒,「哇啦——」開哭,場面頓時失控……
  
  許攸見他哭得傷心,有些心軟,於是貓著腰輕手輕腳地往前走了幾步想要冒險陪他玩一玩,不料那嬤嬤見她走近愈發地警惕防備起來,把臉一板,嫌惡地朝她踢了一腳,罵道:「死貓,滾遠點。」
  
  許攸:「……」
  
  她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平時無往而不利的神貓今天居然被嫌棄了?這可是她變成貓以後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難道今天日子不好?這個老婆子實在太討厭了!
  
  嬤嬤抱著哭哭啼啼的九皇子飛快地跑遠了,餘下伺候的宮人們也多緊隨其後,許攸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默默地回了上書房。
  
  她這回沒走屋頂,垂頭喪氣地沿著走廊慢悠悠地往上書房方向踱,將將走到院子門口,院門忽地開了,從裡頭走出一個人來。
  
  許攸一抬頭,那人則一低頭,目光對視,俱是一愣。
  
  居然是御前行走徐敏直大人!那個總愛臉紅,長得挺斯文秀氣的年輕小夥子,居然又見面了!
  
  許攸對這位敏直大人頗有好感,於是停下步子朝他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喵嗚」。徐敏直的臉居然又紅了,有些不自然地朝四周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這才慢慢蹲下身體,一臉好奇地伸手在她的腦袋上撫了撫,小聲問:「小貓兒,你怎麼獨自在這裡?」
  
  難不成她身邊還得找個人伺候著?許攸心裡暗笑,伸出爪子朝他揮了揮準備告辭進院,徐敏直卻以為她要和他玩,眼睛頓時就亮了,歡歡喜喜地把手伸過來捏了你她的爪子,小聲問:「小貓兒,你要不要去我那邊玩兒?有好吃的哦!」
  
  徐大人你這算是誘拐貓咪嗎?許攸斜著眼睛看他,徐敏直愈發地高興,本來就有些發紅的臉更加紅了。他見許攸沒有反應,只當她答應,一伸手將她抱在懷裡,大踏步地走了。
  
  許攸看看天,還不到趙誠謹下學的時候,於是便沒掙扎,由著他抱著自己往前朝方向走。她進宮這麼久並不大往前朝跑,這裡是朝廷重地,許多衙門都設於此,氣氛比後宮要肅穆凝重得多。雖然皇帝陛下看起來似乎對她很寬容,但許攸卻不敢去挑戰他的底限,作為一隻能聽懂人話的貓,在朝廷重地隨意走動實在不大妥當。
  
  不過,若是徐大人非要把她抱過去,她就不好推辭了,對吧。
  
  徐敏直辦公的地方是皇城東邊的一個小院子,地方雖不大,但收拾得極為雅緻,院子裡種了許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甚至還砌了個小小的石桌並四個石凳。院子附近卻守備森嚴,許攸朝四周看了一圈,居然發現了好幾撥侍衛,顯見這裡是個機要重地。
  
  徐敏直雖然一時興起把許攸帶了過來,到門口時卻不敢大大咧咧地抱著她進院,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她塞進衣服袖子裡,拱著手,做賊似的低著腦袋,似乎以為這樣人家就察覺不到他帶了隻貓進屋。
  
  「敏直啊——」剛進屋,忽地有人喚叫他的名字,徐敏直嚇得一哆嗦,許攸腳上一滑,險些沒從他袖子裡掉出來,趕緊伸出指甲拽緊了徐敏直的衣袖,這才險險穩住了身體,但下半部分卻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先是掉出一截兒毛茸茸尾巴,一會兒又是半截屁股……
  
  「盧……盧大人……」徐敏直立刻渾身僵硬,哆哆嗦嗦地朝頂頭上司行了個禮,口不擇言地道:「您……您還在啊。」
  
  盧大人捋了捋下頜的花白鬍子,朝他好脾氣地笑笑,揶揄道:「我若是不健在,你這會兒看到的不就是鬼了。」
  
  徐敏直都快哭了,結結巴巴地慌忙回道:「下……下官……並無此意……盧大人……」
  
  「出來了!」盧大人忽然打斷他的話道,徐敏直一愣,沒反應過來。盧大人遂指了指他的袖子,徐敏直膽顫心驚地低頭看,這才瞅見了袖子口慢慢滑出來的半個貓屁股,臉上精彩紛呈。
  
  就這說話的工夫,許攸終於挺不住了,一骨碌從徐敏直的袖子裡滾了出來,「噗通」一下落在地上,就地打了幾個滾,這才站起身,抖了抖毛,扯了扯耳朵,朝屋裡的盧大人和徐敏直看了兩眼,乖巧地發出一聲「喵嗚——」。
  
  徐敏直低著腦袋不敢看盧大人,想要解釋兩句,偏偏腦子裡一團漿糊,嘴裡也發不出聲。索性便歇了這心思,一臉頹廢地低頭準備挨訓。不想等了好一會兒,也不沒聽到盧大人的喝斥聲,悄悄抬頭一看,老大人居然已經端著蓋碗回了自己座位,而那隻白貓則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甚至還順著書桌腿兒一溜攀上了桌面。
  
  這位還真是……膽大包天!
  
  「敏直啊——」盧大人悠著嗓子朝他喚,「早上不是讓你擬一封治水的摺子麼,寫好了沒?一會兒陛下估計得召見。」
  
  「啊……啊,快……快好了。」徐敏直這才如夢初醒,再一次朝許攸看了一眼,慢吞吞地回了自己座位,把上午擬了一半的摺子打開繼續往下寫。
  
  他做事素來認真,一旦投入進去便似老僧入定,許攸盤在桌上等了半天也不見徐大人給他送點心來,終於有些按捺不住,緩緩起了身,貓著腰,輕手輕腳地朝他走過來。她才將將動了兩步,那位盧大人忽然抬眼朝她瞥了一眼,許攸遲疑了一下,沒動,睜著一雙圓溜溜的藍眼睛看他,過了一會兒,才悄悄走了一小步。
  
  盧大人這回沒反應,於是她又多走了兩步,停下,回頭看他。見盧大人終究沒出聲呵斥,許攸的膽子愈發地大了,索性直了身體,大搖大擺地朝徐敏直走了過去。
  
  「喵嗚——」許攸極輕地叫了一聲,想要提醒徐敏直幫他拿吃的。但徐敏直卻彷彿沒聽到似的,繼續埋頭寫摺子,一點反應也沒有。
  
  「喵嗚——」她又叫了一聲,徐敏直依舊如故。
  
  許攸這回可真是急了,索性邁開步子就朝他衝了過來,不想一隻腳踩到了硯台裡,沾了滿腳牙子的墨汁,爾後又穩穩地在徐敏直面前的摺子上留下了幾個蕩漾的梅花腳印。
  
  「盧大人,徐大人,陛下召見——」門外傳來宮人尖利而陰柔的聲音。
  
  徐敏直頓時就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6 22:53:21

第二十九章

  「臣罪該萬死——」徐敏直低著腦袋接連叩了幾個頭,額頭上立刻就紅了一大塊,原本梳得整齊的束髮也微微有些松,一縷碎髮從髮鬢散落垂在眼角,愈發地顯得他慌亂狼狽。
  
  皇帝瞥了他一眼,眉頭微蹙,朝端坐下手微沉著臉的盧大人問:「他做什麼了?」
  
  盧大人尷尬地揉了揉眼角,斟酌著不知該怎麼回話。許攸悄悄從門外探出個毛茸茸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朝皇帝看了一眼,圓眼睛眨了眨,又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極小聲地叫了一聲「喵嗚——」
  
  盧大人的臉色頓時就微妙了。
  
  皇帝彷彿猜到了什麼,面色微霽,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抬起頭高聲朝許攸問:「雪團,你又做了什麼壞事?」
  
  這話說得——好像她經常做什麼殺人放火見不得人的勾當似的!她明明是屢立奇功好不好!這個老流氓真是不好伺候。雖然心裡頭這麼罵著,但她還是不情不願地扭著屁股進了屋,她決不能讓徐大人替她背黑鍋,於是又往前走了一截兒,停在距離皇帝約一米半的地方,仰著腦袋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皇帝終於確定她真幹壞事兒了,要不然絕不會這麼老實,忍住笑吩咐道:「把它抱上來,朕倒想看看她到底做什麼了?」
  
  劉公公應了聲是,依言將許攸抱到書桌上。許攸偷偷打量皇帝的神色,見他雖然努力板著臉,但眼睛裡卻隱隱盛著笑,心中稍定,甩了甩尾巴走到他左手邊用爪子去翻他的奏摺。翻了兩下,很快就找出了徐敏直的那本,於是用爪子將它蹭了出來,推到皇帝面前。
  
  皇帝狐疑地接過,又朝跪在地上不肯抬頭的徐敏直掃了一眼,緩緩地打開了摺子,然後,一朵梅花印,兩朵梅花印……
  
  皇帝很淡定地將奏摺蓋上,然後面無表情盯著面前的許攸看。許攸時心虛得不敢和他對視,低著腦袋,一副早已知錯請求原諒的可憐姿態。皇帝都被她給氣笑了,伸手在她脖子上方揪了一把,嚇得許攸把腦袋一甩,像只受驚蝦猛地跳起來,爾後又穩穩地落在書桌上,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皇帝陛下,緊張又警惕。
  
  「把它送去上書房。」皇帝吩咐道,又朝她揮了揮手,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劉公公立刻應下,上前伸手抱了許攸在懷,緩緩地退出門。
  
  大門尚未關嚴實,許攸就聽到皇帝陛下在裡頭大聲呵斥徐敏直的聲音——幸好只是罵幾句,要真挨了板子,她可就真是要愧疚死了。
  
  劉公公再一次親自將她送回上書房,這面子大得,簡直連上書房裡幾位小皇子都忍不住側目了。太子索性徑直開口問劉公公,「怎麼又是你送它過來?雪團跑父皇那裡幹嘛去了?」
  
  劉公公笑道:「陛下認得這是世子爺的貓,遂吩咐奴才把它送過來。」
  
  太子笑,也沒多問,反折回去朝許攸做了個鬼臉,呲牙道:「小鬼頭,本事倒挺大,還會哄我父皇。他連我那幾個堂兄弟只怕都認不齊呢,偏偏記得你這隻貓。」說罷了,又探到趙誠謹耳邊小聲叮囑道:「順哥兒你可得把它看緊些,它這麼受寵,連我都吃味,不曉得招了多少人嫉恨,小心有人暗地裡使壞。」
  
  趙誠謹頓時就被嚇到了,一雙眼睛瞪得溜圓,不由自主地緊了緊懷抱,許攸被他弄得有些喘不上氣,鼓著眼睛發出艱難的「嗷嗷」聲,趙誠謹這才回過神來,趕緊鬆開手,一臉擔心地摸了摸她的腦瓜子,小聲問:「雪團,我弄疼你了嗎?」
  
  太子無心的一句恐嚇把趙誠謹嚇得不輕,第二天便死活不肯再帶許攸進宮。瑞王妃一時半活兒也說不通他,便讓許攸暫時留在府裡,又再三叮囑沈嶸好生照看,趙誠謹這才滿意了。
  
  上午該去做什麼呢?起床後,許攸就一直有點不在狀態,茶壺涎著臉過來陪她玩她也不理,二缺鸚鵡在頭頂撕心裂肺地招惹她她也沒反應,這二位索性玩到一起去了。茶壺那笨狗早忘了二缺鸚鵡啄它耳朵的事了。
  
  許攸趴在屋頂上睡了一覺,迷迷糊糊間被飛到屋頂上的幾隻灰麻雀給吵醒了,索性伸了個懶腰起了身,趕了一會兒麻雀伸展一番手腳後,這才搖搖擺擺地四處晃蕩。
  
  她決定再去看看那個寧庶妃,這麼久不見,也不知道她的身體好些了沒,脾氣是不是還一如既往地那麼臭?不想才將將走了幾步,忽瞥見下方有兩個人說說笑笑地從院子裡穿行而過,許攸原本只是隨意看一眼,不想竟被她瞅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頓時驚得險些從屋頂上掉下來。
  
  竟然是當初那個逼著青雲下毒的嬤嬤!
  
  許攸在王府裡找了她半年都不見人影,這傢伙到底藏到哪裡去了!
  
  於是許攸再也顧不上什麼寧庶妃了,她眼睛整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盯緊了那個嬤嬤,悄無聲息地跟在她們一行人身後。
  
  許攸之前就一直懷疑這嬤嬤是安庶妃的人,這會兒終於被證實了,她們一行果然進了安庶妃的李園。進得院門後,便立刻有小丫鬟朝四周察看打量,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許攸想都沒想,一骨碌就竄上了圍牆。
  
  安庶妃的房門和窗戶都關得嚴實,許攸沒法兒進,便只得繼續她的老把戲上了屋頂,把耳朵緊貼在瓦上聽壁腳。
  
  「燕嬤嬤您總算來了,」安庶妃的聲音,「這些天你一直沒進府,我還一直擔心著,生怕你家裡頭出什麼事了?你快幫我看看我現在身子可大好了?」
  
  咦?許攸不由得一愣,這個嬤嬤是個大夫?安庶妃身體抱恙?她為什麼不讓王妃去請太醫,反而讓個嬤嬤診脈?聽安庶妃話裡的意思,燕嬤嬤並不是瑞王府的人?這也就說得通了,難怪許攸找了她半年都沒找著人呢。
  
  「大少爺讓老奴去了一趟並州,所以才有這一個來月沒過來。庶妃娘娘可曾將老奴給您開的藥吃完了?」
  
  「到這個月底就完了。」安庶妃的聲音隱隱透著些緊張,許攸愈發地疑惑。
  
  屋裡安靜了一會兒,半晌後,傳來那燕嬤嬤欣慰的聲音,「庶妃娘娘將養得不錯,您這身子已經基本痊癒,一會兒老奴再開個養身的方子,您且照著這個方子吃上兩個月,保管您到時候懷個大胖小子。」
  
  「阿彌陀佛。」許攸覺得她好像聽到了安庶妃鬆了一口氣的聲音。她到底怎麼了?或者說,曾經怎麼了?
  
  她正琢磨著,安庶妃就已經給她解惑了,「……那個該死的賤人,若不是當初她害我,我豈能到現在還沒能生個一男半女,幸好有燕嬤嬤在,這才發現了真相,要不然,我這輩子就這麼生生地毀了。那個賤人倒是一個接著一個的生,可偏偏老天爺開眼,她生了這麼多個,就是生不出兒子來,還得讓王府多備幾份嫁妝。以後她一個都生不出來了,我看她要怎麼辦!」
  
  所以說,這其實就是一出復仇的大戲?
  
  雖說安庶妃對未出世的嬰兒下手的手段太卑劣,但是,既然是狗咬狗,許攸便決定不管了,白貓警長大人可忙著呢!
  
  就算她想插手,人家寧庶妃也根本不領情,簡直把她當階級敵人,大老遠瞧著就喊打喊殺,許攸一點也不想自討沒趣。
  
  她回到荔園的時候,二缺鸚鵡又跟茶壺打起來了。打架這種事兒茶壺挺吃虧,它雖然長得大個子,可實在有點不夠靈活,怎麼敵得過那隻賤鳥身經百戰。許攸甚至覺得那隻賤鳥被皇后趕出宮可不僅僅是因為嘴巴不乾淨,說不準她還欺負人呢。
  
  賤鳥雖然腳上戴著鏈子,但還能上兩米遠,逮著機會往茶壺身上啄一口,得手後立刻飛上屋簷,茶壺拿它一點辦法都沒有,氣得「汪汪——」直叫,還因此被園子裡的小丫鬟給罵了兩句,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許攸實在看不慣,貓著腰悄無聲息地摸上了屋簷,揮起爪子狠狠給了那隻賤鳥一傢伙,打掉了它幾根羽毛,它一聲慘叫後就立刻老實了。院子裡沒有人敢管許攸,賤鳥早就發現了這一點,所以它從來不敢跟許攸對著來,大多數時候都極盡巴結之能事。
  
  於是,過了一會兒,這厚臉皮的傢伙就湊過來了,神神秘秘地道:「雪團雪團,我新學了一曲兒唱給你聽。」
  
  許攸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聽到一個任何詞語都難以形容的鵝公嗓在耳畔轟炸,「……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這哪裡能叫曲兒,簡直就是個轟炸機,沒有一個音在調子上,比現代民間說唱藝人的風格還要變態。
  
  這聲音本來就已經夠奇葩的了,更可怕的是,二缺鸚鵡還不知從哪裡學來一副黯然銷魂的怨婦姿態,那低垂的小腦袋,那委屈又落寞的小眼神,簡直了——它就是影后啊!
  
  屋簷下一個曬太陽的小丫鬟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許攸只覺得太陽穴上的青筋直突突,只恨不得一爪子把這只賤鳥給扇下地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3:53

第三十章

  二缺鸚鵡迷上唱曲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它也不去欺負茶壺了,每天早晨吃完早飯就定時定點開唱,從幽怨的深閨怨婦到活潑的懷春少女,再到滿腹才華的年輕書生,它都能隨心所欲地在一秒鐘之內迅速變換角色,速度之快讓許攸歎為觀止。
  
  這些曲子都是它從王府新來的戲班子裡學來的,因五月裡王爺要做壽,王妃便請了個戲班子來府裡排戲。二缺鸚鵡趁著每天兩個小時放風的機會飛到西偏院裡偷學成才,回到荔園便立刻表演給眾人看。
  
  剛開始,荔園的小丫鬟總被它哄得大笑不止,紛紛誇它唱得好。這傢伙自鳴得意,愈加一發不可收拾。小丫鬟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時已經太遲了,無論她們怎麼苦口婆心地想要勸說二缺鸚鵡放棄這個興趣愛好它都始終不予理會,在唱曲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從此再不回頭。
  
  許攸覺得,其實這只賤鳥並不是沒有半點分寸的,它從來不在趙誠謹面前唱,更不用說王爺和王妃在的場合了——那個時候它比誰都乖巧老實,連「杏仁糕」都比不過它。
  
  許攸被它吵得在荔園裡實在待不下去,每天吃過早飯便溜出院子尋個地方睡懶覺。有時候她一時興起會去找杏仁糕玩,那個小傢伙長得挺可愛,性格也溫柔和善,但有一個壞習慣讓許攸很受不了——這小傢伙特別喜歡幫她舔毛,甚至,有時候還會……舔菊……
  
  許攸雖然沒有潔癖,可是,依舊受不了這種重口味啊。
  
  孤獨的,找不到玩伴的貓咪忽然有一種想要走出王府,去看一看外面世界的衝動。
  
  她很快就等到了機會。
  
  齊王又來瑞王府刷存在感了,他跟瑞王爺在書房裡嘀嘀咕咕地說了半天的話,快到中午的時候才起身告辭。許攸早就悄悄潛伏在了他的馬車裡。
  
  馬車走了有十幾分鐘,許攸才悄悄從齊王座位下鑽出來,毛茸茸的腦袋碰到了齊王的腳,嚇得他一個激靈險些沒從車裡跳出去,待看清是許攸,他又立刻瞪圓了眼,不敢置信地道:「窩絲糖?你怎麼來我馬車上了?」
  
  許攸不說話,只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瞪著他看。
  
  齊王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蹲下身體忽地伸手將她舉到自己面前,用一種嚴肅而威脅的語氣道:「你偷跑出來的?想去哪裡?要做什麼?」
  
  這蠢貨,難道還能指望她說話嗎?許攸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喵都懶得喵一聲。齊王「噗嗤——」一下笑出聲,把她放到他身邊坐下,輕輕蹭了蹭她的腦瓜子,小聲道:「算你識相,知道跟著本王走。今兒本王就帶你出去見一見世面,省得成天窩在王府裡頭都窩傻了。」
  
  喂,說誰傻呢?許攸不悅地朝他「嗷嗚——」了一聲,連貓咪鄙夷輕蔑的眼神兒都看不出來,還敢說別人傻,自己才是個大蠢蛋!
  
  「喲,還不承認吶。不是我說,你這隻貓是走了狗屎運才被順哥兒給收了,要是流落在外頭,活不過幾天就得餓死……」
  
  「嗷嗚——」
  
  「膽子不小啊你,還敢跟本王吵架!」
  
  「嗷嗚——」
  
  許攸恨死了不能說話的自己,她要是能穿越到一隻鸚鵡的身上也不至於這麼憋屈啊。
  
  這一路就在齊王跟她的爭吵中過去了,不知不覺就上了正街,外頭的聲音也愈發地嘈雜熱鬧,許攸再也沒有心思跟齊王吵架了,她好奇地趴到馬車的窗口,掀開一道車簾眼巴巴地往外看。
  
  大街上還真是熱鬧,道路兩側店舖林立,行人如織,男女老少穿梭而過,耳畔是各種各樣的聲音,鋪子裡的夥計扯著嗓子招呼生意,不懂事的小童哭鬧著要買糖人,老乞丐捧著破了許多缺口的碗朝路人哀求施捨……
  
  許攸看得正發著呆,馬車忽然停了,齊王故意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哼道:「就說你這隻貓沒見識,還敢跟本王吵。下來吧,我帶你去春風得意樓見一見世面。」
  
  春風得意樓?什麼東西?難道是——青樓!
  
  齊王殿下,您帶著一隻貓去逛青樓真的大丈夫?
  
  等下了馬車進了春風得意樓的大門,許攸才意識到自己腦補過度了,這個名字牛B轟轟的地方居然跟「春」一點關係都沒有,它居然就是個純粹的吃飯的地兒,它對得起這個讓人遐想連篇的名字嗎!
  
  沒有看到她預料中的青樓美人,許攸鼓著小臉有點不高興,但齊王殿下一點也沒看出她的心思,他渾然不顧眾人驚疑交加的神色,抱著許攸一路暢通無阻地上了二樓雅間,爾後把她往桌上一放,擺出一副土豪的做派,拍著胸脯道:「說,想吃些什麼,本王請客。」
  
  這店裡的夥計也是見過大世面的,雖覺古怪,臉上卻不顯露半分,陪著笑慇勤地招呼這兩位奇怪的客人,哧溜一口氣念了一長串菜名,許攸表示還沒反應過來。
  
  齊王倒也沒真指望她去點菜,張口便點了七八樣菜並一個湯,還要了一壺酒,罷了又回頭朝許攸挑眉笑,「貓兒,你喝酒不?」
  
  許攸的眼睛一瞬間就亮了,齊王見狀,心裡忽然隱隱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果然,酒一上桌,許攸就抱著酒壺不肯撒手,齊王好說歹說,費盡了力氣也沒能把酒壺從她爪子裡搶出來。他一氣之下索性就不管了,讓店小二另送了一壺酒來,一邊自斟自飲,一邊冷眼旁觀地看熱鬧——他非要看看這只貪杯的傻貓醉酒的蠢樣!他還從來沒有見過貓兒撒酒瘋呢!
  
  事實證明,最蠢的還是齊王殿下。
  
  許攸喝到第三口的時候還是很有可能不會醉的,這個時代的酒度數不高,喝起來一點也不刺喉,甚至有點甜甜的,於是她又忍不住多喝了幾口。
  
  喝到半壺的時候許攸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她跳下桌子爬到牆角的大盆栽裡,在齊王殿下不敢置信的注視下,毫無顧忌地放了一泡貓尿……
  
  然後,她又趾高氣揚地回到桌上喝完了剩下的半壺酒,再然後,許攸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傍晚時分,瑞王府上下找貓快要找瘋了的時候,齊王殿下陰沉著臉把許攸送回了瑞王府,據王府守門的侍衛描述說,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齊王殿下的臉色那麼難看過,黑得簡直可以滴出墨來,就像已經點燃隨時可能爆炸的炮竹,讓人連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趙誠謹原本氣呼呼地想要跟齊王理論一番,被齊王殿下冷颼颼的目光掃了一眼,立刻就偃旗息鼓,抱著許攸灰溜溜地逃了。
  
  到吃晚飯時,整個瑞王府的人都曉得世子爺的貓把齊王殿下給得罪了,至於她到底做了什麼,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後來成為了王府眾人津津樂道的話題,有人說貓兒在齊王殿下臉上撓了一爪子,沒瞧見那天齊王殿下過來的時候臉上一片通紅麼,也有人說其實是傷到了齊王殿下的命根子,要不然怎麼他一直拖著不肯成親,還有人說……
  
  這些事情許攸通通都不知情,她一直昏睡到第二日早晨才醒來,睜開眼睛時腦袋還痛得要命,迷迷瞪瞪地起了身,四條腿卻像面條一樣軟,走了兩步就「啪——」地一聲倒下了。
  
  「喵喵嗚——」她啞著嗓子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卻沒人進來,於是她又叫了一聲,還是沒有動靜。
  
  這就有點奇怪了!荔園裡外攏共有十來個下人,居然沒有人聽到她這麼可憐嘶啞的求救聲?難道趁著趙誠謹不在都去偷懶了?
  
  她正義憤填膺地想像著,屏風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趙誠謹鼓著小臉很不高興地走了進來,翠羽緊隨其後,手裡端著個餐盤,上頭放著幾樣小菜並一碗白粥。沈嶸在最後,他悄悄朝許攸擠了擠眼睛,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
  
  趙誠謹今天居然沒去讀書?是上書房放假了,還是……
  
  許攸一瞬間就忽然明白趙誠謹生氣的緣由了,她有點愧疚,很不安,也顧不上吃東西了,費力地爬到趙誠謹懷裡用爪子輕輕地拍他的手背,小心翼翼地討好他。
  
  這個小孩是全世界最好的主人,可是,她卻不是一隻好貓。
  
  「壞貓咪!」趙誠謹很小聲地罵了一句,但立刻又住嘴了,臉上露出懊悔的神情,終於忍不住伸手在許攸腦袋上摸了摸,柔聲道:「雪團你真不乖,居然跟著皇叔偷偷跑出去,還敢喝酒。真是一隻淘氣的貓!」
  
  他雖然有點生氣,可是卻連句重話都說不來,就這麼不痛不癢地教育了許攸幾句,便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
  
  許攸心中有愧,決定要好好地討好他,於是一整天都黏黏糊糊地纏著趙誠謹寸步不離。二缺鸚鵡都嫉妒死了,站在鳥架上扯著嗓子罵她不害臊,見她連頭也不抬,又氣得聒噪地罵道「雪團是只壞貓!」
  
  許攸依舊不理它。
  
  「啊,對了!」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的時候,趙誠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低下頭好奇地問許攸,「雪團你做什麼了,把七皇叔氣得要命。」
  
  咦?
  
  許攸繃著面癱臉努力地回憶,她做了什麼?她喝了一大壺酒,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然後,彷彿遇著一位美貌的良家少年,肆意輕薄了一番……
  
  如此說來,她能安然無恙地活著回來,說明齊王殿下真是擁有大海一般開闊的胸襟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4:10

第三十一章

  之後的很多天,許攸都十分心虛,她生怕齊王殿下來找她算賬。後來仔細一想,又明白了。其實最想殺人滅口的說不定還是齊王殿下呢,畢竟,被一隻貓調戲什麼的,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她聽王府裡的小丫鬟們嚼舌頭說那天齊王的衣裳都給撕破了——原來她喝醉了酒居然這麼生猛!

  又過了一陣,王府裡風平浪靜,許攸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覺得自己的心有點野,尤其是自從上回跟著齊王出去過一趟之後,她的一顆心就像長了翅膀一般飛出去之後就再也回不來。

  可是,她卻不敢再偷偷往外溜。趙誠謹會生氣——光是這一個理由就已經夠了。

  她更不好意思去找齊王玩兒,雖然齊王殿下寬宏大量地原諒了她的冒失和無恥,可許攸還要臉皮呢,輕薄良家少年什麼的,就跟臭流氓調戲良家婦女一個德行,不能被原諒!

  於是許攸一門心思地想要慫恿著茶壺跟她一起出府。如果同時失蹤的是一貓一狗,府裡的人是不是就沒那麼擔心了呢?

  至於二缺鸚鵡,許攸壓根兒就沒考慮過它,那隻賤鳥嘴巴太討厭了,簡直就是個聒噪的長舌婦,成天都豎著耳朵聽壁腳,罷了還活靈活現地學著人家說話,現在荔園的小丫鬟們都不敢私底下議論旁人的是非了!

  一轉眼就到了五月初,瑞王妃的生日快到了。二缺鸚鵡格外興奮,它最近又新學了一段曲兒,自以為唱得十分婉轉動人,有一天實在沒忍住,趁著放風的機會飛到瑞王妃面前獻媚去了,一首曲子唱下來,效果十分震撼,瑞王妃手裡的茶杯掉在地上她都沒驚醒,瑞王爺甚至掩面而逃。到了瑞王爺生辰那一日,他聽說戲班子要獻藝,嚇得險些落荒而逃。

  二缺鸚鵡一戰成名,就連皇帝陛下都聽說了它的大名,有一回還特意向瑞王問起,弄得瑞王爺哭笑不得。

  到了五月中旬,許攸終於等到了機會能光明正大地出府了。

  這一次是因為趙誠謹的六歲生日,瑞王爺果如他所願賜了他一匹小馬做禮物,趙誠謹欣喜不已,第二日便領著一貓一狗一隻鸚鵡,以及一群侍衛,浩浩蕩蕩地出城去跑馬了。

  說跑馬實在是有點誇張了,趙誠謹連馬背都還上不去呢,侍衛們不敢讓他亂來,只將他抱上馬背後由下人牽了馬兒小步小步地走。

  趙誠謹卻很興奮,眼睛亮亮的,他難得出城,看見什麼都覺得新鮮,連說話的聲音也高了不少。

  「雪團你看,那是湖。這個湖可真大,比皇宮御花園的湖還大呢!湖裡有一大片荷花,還有船!我們過去看看……」於是,興奮的小世子完全把騎馬的事兒拋在了腦後。他像是見到了什麼了不起的稀罕物,飛一般地奔過去。

  許攸倒也沒覺得有多失望,她比較對高大彪悍的大馬感興趣,感受那風馳電掣的速度快感什麼的最痛快了,至於那溫溫順順的小母馬,她表示一點興趣也沒有。聽說有船,許攸也跟著興奮起來,撒開蹄子飛快地跟了過去。

  二缺鸚鵡一馬當先搶在趙誠謹之前飛上了船,茶壺緊隨其後,許攸故意拖拖拉拉,於是,趙誠謹親自抱了她上船。沈嶸偷偷地抿嘴笑,朝許攸眨了眨眼。

  二缺鸚鵡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這個蠢貨,就憑它那核桃大的小腦瓜子也敢跟她比爭寵,簡直就是炮灰命!還不如學學人家茶壺,雖然笨了點,卻難得憨厚老實,這才是真正的一隻寵物該有的樣子嘛。許攸傲嬌地想。

  侍衛劃著小船慢悠悠地滑進碧綠連天的蓮葉間,四週一片靜謐,只聽見船槳在湖水間撥動的聲響和遠處啾啾的鳥鳴。極目望去,眼前一片綠意,蓬勃的生命力在一點點地延伸,錯落參差的蓮葉偶爾會探上船舷,趙誠謹信手折了一朵蓮葉倒蓋在許攸的腦袋上,卻將她整個身子都蒙在了裡頭。

  討厭的小鬼!許攸從荷葉底下鑽出個腦袋,瞪圓了眼睛氣鼓鼓地朝趙誠謹怒目而視,趙誠謹卻笑起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歡樂極了。

  「噫吁嚱——」二缺鸚鵡忽然開口,鵝公般刺耳的聲音立刻打破了四周的寧靜,許攸頓時滿頭黑線。

  自從這只賤鳥唱曲兒把瑞王爺夫婦二人給嚇退後,它就沒了唱曲的勁頭了,然後改行開始學吟詩,剛開始它還只是跟著王府裡幾個愛吟詩作賦的酸腐幕僚學幾句,雖然嗓子難聽些,但好歹也能語出成句,言辭達意,可過了沒多久,這傢伙就不知天高地厚地開始自己編了。

  然後,每一天從早到晚,荔園上下都能拜讀到賤鳥的大作,各種矯揉造作,各種言辭不通,簡直匪夷所思,不堪入耳。

  關鍵時候,沈嶸出手了!他毫不客氣地舉起了手裡的船槳朝賤鳥咳了兩聲,賤鳥的聲音立刻就低下來了,「嗚呼哀哉……」然後,就再也聽不到了。

  四周終於安靜下來,趙誠謹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這裡真好看,是不是?」船在湖上瞟了有半個小時,趙誠謹悄聲朝沈嶸道:「比皇宮裡頭還要好看。」

  沈嶸小聲道:「不止這邊景緻好,湖的東岸還有一大片花田,是京城連雲花房的地,有一回我從那邊經過,只見一大片海棠花海,灼灼其華,美不勝收。」

  「真的?那現在開花了嗎?」趙誠謹興奮地問。

  「海棠早謝了,不過這會兒有茉莉,花雖不大,香味卻沁人。」

  萱寧堂就種了不少茉莉,一到夏天便開得極好,清幽的香味能飄滿整個瑞王府。不過趙誠謹對此並不特別感興趣,隨口問了幾句後便作罷了,招呼著侍衛繞著小湖轉了一圈,直到許攸肚子餓了,扒拉到趙誠謹裡的懷裡「喵喵」地撒嬌,他這才讓侍衛划船上岸。

  隨侍的丫鬟們都守在岸上等著,見他們回來,翠羽總算鬆了一口氣,趕緊招呼雪菲和一眾小丫鬟們把出門前準備好的吃食熱一熱。大碗小碟一溜排開,足足擺了有十幾樣,把許攸這沒見過世面的土鱉立刻就鎮住了!

  吃飯的時候二缺鸚鵡又被打擊了一回,因為三隻寵物裡頭只有許攸能享受到跟趙誠謹同坐同吃的待遇,茶壺和它都被小丫鬟們拉到一邊吃小灶。茶壺反正早就已經習慣了,搖著尾巴吃得樂呵呵的,二缺鸚鵡滿臉悲憤,啄一口小米就忍不住嚎一聲,那悲嗆落魄的樣子讓眾人都無語凝噎。

  許攸心裡想,也虧得這賤鳥只是只鸚鵡,換了是個人,用這種拙劣的手段來爭寵,早就不知道被收拾成什麼樣子了。它現在還能嚎一嚎,逗大夥兒笑一笑,就該心滿意足了!許攸可沒意識到作為人類跟一隻鳥爭寵是多麼沒下限的事情。

  趙誠謹倒是挺鎮定的,有的時候這個小孩的臉上會露出與他年紀不相符的成熟和淡然,二缺鸚鵡鬧成這樣,他也沒被逗得哈哈大笑,就側過頭去看了它兩眼,勾了勾嘴角,轉過身,夾了一筷子魚肚皮放在許攸面前的小碟子裡,道:「雪團,吃魚。」

  許攸高興極了!

  趙誠謹難得能出一趟城,一顆心都快飛出來了,恨不得能一直留在外頭瘋玩才好,翠羽催了好多次,他才終於悻悻地登上了回城的馬車。

  「下次……唔,我叫上太子哥哥,還有七皇叔,還有父王,我們一起去祁雲的莊子裡住,我聽娘親說那裡有溫泉……」回城的路上,趙誠謹抱著許攸絮絮叨叨地說著話,沈嶸在一旁時不時地搭一句。兩個小傢伙都玩得有些累了,說著說著就開始打瞌睡,小腦瓜子一點一點,最後索性歪在了座位上。

  許攸本來沒什麼睡意,見他們二人瞌睡得熱鬧,終於也被傳染,打了幾個大大的哈欠後,在趙誠謹的膝蓋上盤成一個糰子,睡著了。

  本以為會一路睡到王府,沒想到半路上竟然出了點意外。因為他們動身得晚,快到城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擦黑,眼看著城門就要關了,趕車的侍衛遂加快了鞭子,可勁兒地往裡趕,不想竟與同樣一隊加速進城的人馬給衝撞了。

  所幸今兒趙誠謹出門所乘的馬車是太后所賜,宮中特製,外表雖平淡無奇,實則結實舒適,再加上那馬車的侍衛技術高明,故在衝撞中大獲全勝,他們的馬車只稍稍震了幾下並無大礙,對方的馬車卻徑直撞上了城牆,發出一聲巨大的轟響。

  茶壺的動作最快,一骨碌就從馬車裡鑽了出去,甩著尾巴看熱鬧。城門口有幾隻流浪狗,遠遠地瞅見了茶壺,眼睛一亮,屁顛屁顛地奔過來討好地朝它搖尾巴。茶壺這個憨厚的好孩子一點也不嫌棄人家,立刻就跟這幾隻流浪狗玩到一起去了。

  許攸也扒拉開車簾跳到馬車外的座位上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二缺鸚鵡的動作比她還快,飛出馬車停在車頂上,扯著嗓子使勁兒地嚎,「死人了,死人了……」這唯恐天下不亂的賤樣,簡直讓人想要抽它一爪子!

  她正鼓著臉朝二缺鸚鵡怒目而視,趙誠謹忽然從馬車裡伸出一隻手把她拽了進去,一張稚嫩的小臉變得很嚴肅,小聲朝許攸道:「別出去,讓劉侍衛處理就好。」

  許攸眯了眯眼睛,有點明白了。

  身為當今聖上的嫡親兄弟,瑞王爺的身份決定了他沒有辦法太低調,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全都被人盯著,那些御史們只恨不得用放大鏡來找出他一絲一毫瑕疵來。作為瑞王府的世子,不說而今城門未關,便是關了,那守城的侍衛也不敢不放他們進城。但侍衛們為何要卯足了勁兒地趕到前頭,不就是為了避免抬出瑞王府的名號來麼?

  所以,趙誠謹才不肯露面,只讓侍衛出面解決問題。

  二缺鸚鵡見趙誠謹沒有出來,連許攸都進了馬車,小眼睛滴溜了幾下,又跳了回來,挨著趙誠謹站了。

  外頭鬧了一陣,許攸甚至聽到對方呵斥責罵的聲響,但過了一會兒,又安靜下來。幾分鐘後,馬車又動了,侍衛招呼著茶壺歸隊,茶壺這才戀戀不捨地回了馬車。

  一上車,它又熱情地去舔二缺鸚鵡,被那隻狠心的賤鳥啄了一口,可憐的茶壺委屈極了,又調轉腦袋可憐巴巴地瞅著許攸。許攸實在見不得它那可憐兮兮的小眼神兒,於是安慰性地伸出爪子朝它拍了拍,茶壺的眼睛立刻就亮了,熱情洋溢地撲過來跟許攸來了一次親密接觸……

  如果許攸知道後來發生的噩夢一般的事情就源於這這一時的心軟,她是絕對不會讓茶壺那隻蠢貨上馬車的!

  那隻笨狗!蠢貨!挨千刀的臭狗!害得她剃!光!了!毛!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4:26

第三十二章

  許攸發現不對勁是在好幾天之後,剛開始只是身上有點癢,她以為是在城外招了小蟲子沒放在心上,只在每天晚上泡澡時多泡了一會兒,果然揪出了兩隻蝨子。本以為此事就此完結,不想過了兩天,她身上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她意識到自己身體出了問題之後就再也不肯上趙誠謹的床了,死死地趴在牆角從來沒有睡過一次的貓窩怎麼也不肯出來,也不肯讓他抱,趙誠謹不明就裡,急得眼淚都掉了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直把荔園一眾丫鬟嚇得不輕,慌忙去尋瑞王妃搬救兵。

  瑞王妃匆匆趕到的時候,趙誠謹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淚痕滿面,許攸卻趴在窩裡一動也不動,睜著一雙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趙誠謹,眼神兒很關切,但只要趙誠謹稍稍靠近她,她立刻就緊張得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嘴裡還發出「嗚嗚」地低吼,態度相當堅決。

  「出什麼事了?」瑞王妃牽著趙誠謹站起身,從懷裡掏出絲帕溫柔地給他擦乾了眼淚,溫柔地問:「順哥兒是不是跟雪團吵架了?」

  「我沒有——」趙誠謹委屈極了,豆大的眼淚又脫眶而出,抽抽噎噎地回道:「我……我一回來,雪團就……就不理我了。嗚嗚……雪團不理我了……」他眼淚婆娑地看著許攸,越哭越傷心,最後索性「哇——」地一聲埋進了瑞王妃懷裡。

  許攸看著他這模樣心裡頭也難過得厲害,眼睛一直發酸,好歹忍住了沒掉眼淚。

  傻乎乎的茶壺使勁兒地往屋裡鑽,還黏到趙誠謹身邊想撒個嬌,尚未近身,許攸就猶如閃電一般從窩裡衝了出來,揮起爪子毫不留情地給了茶壺一爪,茶壺一聲慘叫,立刻就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教訓完茶壺,許攸沒有一如既往地跳進趙誠謹懷裡求撫摸,而是掉頭躲進貓窩裡繼續堅守陣地,身體盤成一團,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趙誠謹,目光中盛滿了擔憂。

  瑞王妃總算看出些問題來了,皺起眉頭問翠羽,「雪團最近可有哪裡不對勁?它身體可好?」

  翠羽仔細想了想,低聲回道:「雪團這兩日吃得少,精神也不好。」

  「雪團在掉毛,」雪菲在一旁很小聲地插話,「茶壺的毛也掉得厲害,肚皮上都脫了一塊。」

  瑞王妃隱隱猜到了原因,趕緊牽著趙誠謹出了房間,又吩咐下人去請大夫。不多時,翠羽便匆匆地領著個中年大夫進了荔園,許攸見狀,不消她招呼,立刻就從窩裡跳了出來,乖巧地蹲到大夫面前。

  這大夫平日裡是給人看病的,只稍稍懂些獸醫,好在許攸身上的皮膚病並不少見,大夫看了兩眼便立刻能確定病症,低聲朝瑞王妃道:「王妃放心,這並不是什麼大毛病,許是跟外頭的貓貓狗狗一起玩鬧過才惹上,且先把它們身上的毛剃掉,老夫開個方子煮水泡幾日便好了。」

  剃……剃毛!

  許攸立刻炸毛,弓起背,呲著牙朝那大夫發出威脅的低吼:不要命的臭王八蛋!誰敢剃她的毛,她就要給他好看!

  可那大夫卻絲毫不理會她的威脅,反而好脾氣地咧嘴朝她笑笑,許攸氣得不行,揮起爪子想把他那張笑眯眯的臉給撕了,結果還沒跳起身,就被翠羽給抱住了。

  「好貓兒乖乖的啊,聽話,我們去把毛剃了,回頭我給你做兩身漂亮衣裳。」翠羽耐著性子哄她。茶壺尚不知自己的狗毛危在旦夕,傻兮兮地湊過來看熱鬧。許攸一看到它心裡頭就火冒三丈,越想越氣,掙開翠羽的手就朝它撲過來,兩隻爪子左右開弓,直把茶壺扇得「嗷嗷」直叫。

  端坐在上首的瑞王妃都快看不下去了,掩著嘴小聲道:「這雪團真夠厲害的。」

  雪菲小聲解釋道:「王妃您有所不知,雪團身上的病十有八九是茶壺帶給它的。上回出城,奴婢瞧見茶壺跟外頭的幾隻癩皮狗在一起玩,恐怕這病就是那會兒染上的。」

  「這就難怪了。」瑞王妃哭笑不得,說罷又沒好氣地瞥了茶壺一眼,見它滿臉委屈,可憐巴巴地趴在地上不敢看人,心裡的氣又立刻消了,搖頭道:「這只笨狗,真是……難怪雪團要揍它,真是該打!」

  她又輕輕拍了拍趙誠謹的後腦勺,小聲勸慰道:「順哥兒你都聽到了,雪團哪裡是不要你,它生了病,怕傳給你才不肯讓你抱,它可聰明了。」

  趙誠謹的眼淚這才收了回去,眼巴巴地看著許攸,小聲地道:「我不怕。」想了想,他又仰著腦袋一臉緊張地問:「娘,雪團不會死吧。」

  「呸呸,瞎說什麼呢。」瑞王妃輕輕拍他的臉,佯怒道:「雪團聽了你這話該傷心了。」

  趙誠謹急得立刻就要衝過去跟許攸說話,被瑞王妃拉住,道:「順哥兒乖,等雪團病好些了你再陪著它一起玩。貓兒都愛美,一會兒剃了毛,樣子不好看,她一定不願意被你看到。」

  「我又不嫌棄它。」趙誠謹小聲喃喃,但終於還是安靜下來了,眼睜睜地看著許攸和茶壺被翠羽抱走,過了好一會兒,才瞧見小丫鬟們抱著個裝滿了貓毛和狗毛的筐子出來。

  …………

  許攸很憂傷,她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這身貓毛對自己這麼重要,直到真正被剃光了,才忽然有一種連衣服都沒穿的羞恥感。

  沒錯,就是羞恥,這種羞恥感沒辦法用語言來形容。就在這種無法言語的悲傷中,許攸想起了一句裝逼小清新的句子——我的憂傷逆流成何……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吧。

  她再也不出門了,躲在貓窩裡一動也不動,大多數時候都用兩隻爪子掩耳盜鈴地把眼睛蒙起來,她簡直不忍直視自己這個光禿禿的身體。

  茶壺那個蠢貨一點不自在也沒有,它居然還光著身子搖著光禿禿的尾巴跑到趙誠謹面前撒嬌,連二缺鸚鵡都看不下去了,呲著牙不停地打寒顫,扯著破嗓子使勁兒地罵它不要臉,不過這欺軟怕硬的傢伙也只敢衝著茶壺耍狠,在許攸面前不曉得多老實。

  許攸的抑鬱和頹廢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就連皇宮裡的諸位大人物也聽到了動靜,紛紛派人來表示關心,皇帝陛下不好親自出面,但太后宮人親自登門的時候卻特意提到了他,說是裡頭有兩套衣服是陛下親自挑的。

  瑞王妃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幾下,待來人回了宮,她才特特地將宮人所說的皇帝陛下親自挑選的衣服從那一大堆賞賜物件中挑了出來,想了想,親自送去荔園。

  許攸一如既往地躲在貓窩裡,趙誠謹就坐在她窩邊,翠羽將他的書桌移到牆角,他每寫幾個字便要低頭看許攸一眼,她大半個身子都躲在貓窩裡,只露出一個沒剃毛的毛茸茸的腦袋,半眯著眼睛在打盹,見她一切安好,趙誠謹這才抬起頭來繼續自己手裡的功課。

  「雪團還是不肯出來嗎?」進了屋,瑞王妃關心地問,她總覺得這隻貓聰明有些邪門兒,剛開始心裡頭不是沒有芥蒂的,可後來發生的事情多了,瑞王妃便釋然了,甚至還多了些真心實意的關心。

  趙誠謹小心翼翼地收了筆,起身回道:「雪團怕羞,這幾天都不肯出來,吃飯都躲在裡頭只伸個脖子。娘,它身上的毛要多久才能長出來?」

  瑞王妃也沒有經驗,皺眉想了想,小聲安慰道:「不著急,興許再過個十天半月就能長好了。」她蹲下身子朝許攸招了招手,溫溫柔柔地朝她說話,「雪團別躲在窩裡了,出來走走,看看你身上都長肉了,再這麼下去都要成圓球啦。」

  您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身為王妃,有這麼埋汰貓的嗎!許攸鼓著臉氣咻咻地瞪她,面癱臉都有了表情,脖子從貓窩裡探出來,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縮了回去。這種涼颼颼的沒有任何東西包裹的感覺太可怕的,一點安全感也沒有,就跟沒穿褲子上街似的,許攸實在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趙誠謹也小聲地勸她,「雪團不怕,都是家裡人,沒有人會笑話你。快出來吧。」

  他越是這樣好言好語,許攸就越是矯情,她故意嬌滴滴地「嚶嚶」了兩聲,扭著屁股往窩裡挪,爾後又睜著一雙無辜又可憐的大眼睛巴巴地看著趙誠謹,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要是換了個人在她面前這麼做作矯情,許攸一定想也不想一巴掌扇過去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幹出這種沒臉沒皮的事,衝著一個沒長大的小孩子撒嬌什麼的,真是太不要臉了!

  瑞王妃把小衣服拿到她面前,小聲哄道:「雪團不要擔心,陛下賜了衣服給你。你出來換上,比你身上的毛還要好看呢。」

  皇帝陛下還管這事兒?

  許攸表示有點不信,但她的眼睛卻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面前鮮豔明亮小衣服上,別的不說,款式也太難看了,一點創意都沒有,皇帝陛下的品味堪憂啊。

  雖然腹誹不已,可許攸還是老老實實地從窩裡爬出來了。

  她覺得她不是一隻合格的貓,人家別的貓咪一個個都清高自傲,唯我獨尊,輪到她頭上,成天被那隻老流氓嚇得戰戰兢兢。什麼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全都是屁話,換了你在皇帝陛下面前說個「不」字試試?

  許攸本來還想扒拉著小世子的衣袖撒個嬌,一聽說皇帝陛下賜了衣服過來,就不敢再裝模作樣了。

  真是惡貓自有惡人磨!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4:45

第三十三章

  許攸被逼無奈地換了衣服,感覺居然好多了,身上再也沒有那種涼颼颼的不安全的緊張感。唯一讓她覺得不滿意的是她換上衣服後的樣子有點——奇怪!

  許攸對自己的定位是格調高雅、氣質超群、霸氣側漏的女王貓,可是換上皇帝陛下給她挑的新衣後,立刻就變成了一隻軟妹子,還是個體重有點超標的圓臉蘿莉貓,彷彿一開口就要嗲聲嗲氣地撒個嬌。

  這讓她渾身都不自在,雖然她也常常不要臉地在趙誠謹面前玩這一套,但在茶壺和二缺鸚鵡面前,她一向都是個威猛霸氣的女漢子。

  茶壺也得了兩身衣服,喜滋滋地樂得滿院跑,把院子裡幾隻落腳的麻雀趕得到處亂飛。二缺鸚鵡高冷地站在鳥架上一臉輕蔑地看它,小聲地鄙視道:「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換身衣服也能樂成這蠢樣。」

  人茶壺壓根兒就不鳥它,當然,更大的可能是茶壺根本就弄不明白它在說什麼。

  許攸終於克服了心理障礙從屋裡走了出來,抬頭看一看久違的藍天,愈發地對茶壺恨得要命。她猶如一隻幽靈般悄無聲息地走到茶壺面前,在一眾丫鬟們尚未反應過來之前以抽陀螺的狠勁兒左右開弓把茶壺狠抽了一遍,茶壺似乎知道自己犯了錯,挨了打也不亂叫,只垂頭喪氣地發出壓抑的「嗚嗚」聲,反倒是許攸見它這可憐兮兮的小模樣有些心軟,自己停了手。

  二缺鸚鵡早被她狂暴的氣勢給震住了,不僅不敢作聲,連大氣兒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身體藏在柱子後頭,假裝自己不存在。

  許攸痛快地發洩了一通後,總算暢快了,伸了伸腿兒,抖了抖毛,決定出去走走。剛剛挨過打的茶壺也不知為什麼,在原地遠遠地看了她一會兒後,忽又抬腿一溜兒小跑跟了過去,嘴裡還發出低低的親熱的囈語。

  二缺鸚鵡從柱子後探出腦袋來,以一種無比震驚無法理解的眼神目送著她們一貓一狗飛快地出了荔園,然後,極小聲地罵了一句「他媽的」。

  對於茶壺的主動示好,許攸沒往外推,於是一出院門她就騎到了茶壺的背上,雄糾糾氣昂昂地指揮著它滿王府亂跑。

  茶壺的行走習慣跟許攸有點不一樣,她總是高來高往,喜歡悄悄地躲在屋頂上聽壁腳,行事不怎麼光明正大。茶壺則不一樣,它就這麼莽撞而單純地在王府裡亂跑,傻兮兮地樂,見了誰都湊過去打招呼,尾巴使勁兒地搖,基本上屬於沒心沒肺光顧著樂的那種傻狗,甚至傻到許攸覺得自己之前的一通暴揍有點過分的地步。

  茶壺馱著許攸在王府裡逛了一圈,經過小花園的時候瞅見了一個眼生的面孔,許攸有些好奇地多看了幾眼。那個年輕的男人感官非常敏銳,立刻就察覺到她的視線,眉目一轉也朝她看過來。

  茶壺親切地朝那人「汪——」了一聲,許攸一向高冷,除了在皇帝陛下面前喜歡裝乖巧,一般都不怎麼搭理人,所以繼續鼓著一張圓臉看他,眼睛微微眯起來,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更加銳利。

  年輕男人忽地瞅見這麼個奇怪的組合頓時愣住,旋即又忍俊不禁地笑起來,朝許攸和茶壺揮了揮手。

  是府裡的客人嗎?長得挺好看,衣著也光鮮,應是官宦貴族出身,許攸心裡想,她目送著那個年輕人漸漸消失在園子盡頭。那是個非常活潑愛笑的年輕人,臨走時還使勁兒地回頭朝她們看,偷偷地做鬼臉,前頭引路的下人始終保持著謙卑得體的笑容,假裝沒有看到。

  要不要跟過去看看呢?許攸心癢癢的,伸出爪子拍了拍茶壺的脖子,茶壺會意,撒開腿就追了過去。

  她們很快就到了亦清苑,這裡平時沒住人,但瑞王爺偶爾會過來坐一坐,有時候府裡來了客人也在這裡接待。所以,剛才那個年輕人果然是王府的貴客?

  一貓一狗順利地進了院子,門口的侍衛猶豫了一下,終於沒敢攔。

  如果只是一條狗也就罷了,但那隻白貓卻是不一般的。府裡的侍衛們比荔園那些小丫鬟的消息要靈通多了,雖然宮裡頭一直壓著消息不讓外傳,但他們依舊聽說過她的一些故事,這位可是連御書房都能進出自如的,他們如何敢得罪?

  許攸騎著茶壺往裡走,很快就在一叢竹林後的涼亭裡瞅見了瑞王爺和剛剛那個年輕人,二人一邊喝茶一邊說著話,年輕人看起來很隨意,一邊說著還一邊笑起來,瑞王爺也微微勾起嘴角,涼亭裡的氛圍十分和諧。

  許攸從茶壺背上跳下來,貓著腰,輕手輕腳地往裡走,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因是逆風,只隱隱約約傳來些隻言片語,「……舅舅……皇祖母……壽辰……」

  啊,這個年輕人是瑞王爺的親外甥——晉陽長公主的兒子盧雲!

  許攸聽瑞王妃說起過,晉陽長公主是太后的大女兒,比皇帝陛下還要大兩歲,嫁的是永安盧家的嫡長子,進門後接連生了三個兒子,嫡長子便是面前的這個年輕人盧雲。

  盧雲大老遠地從永安來京城所為何事?莫不是想藉著太后娘娘壽辰之機大出風頭然後某個差事?他今年多大了?十八,十九?也不知成親了沒?許攸躲在密密的竹林裡,胡思亂想。

  許攸聽他們說話的語氣,盧雲彷彿才華橫溢,尤擅音律,所以打算新作首曲子給太后賀壽,而瑞王爺為了幫他的忙,特特地請了全京城最有名的琴師進府,二人說了半天,商量的就是這個事兒。

  說起音律,許攸還蠻感興趣的,她小時候淘氣,家裡人不願意帶她,索性就把她丟到少年宮學藝術,鋼琴、舞蹈都練過,雖說沒什麼成就,但好歹還能彈兩首曲子跳個舞,退一萬步說,多少具有一些欣賞水平。

  於是她決定留在亦清苑看熱鬧,順便鑑賞一下盧雲的藝術水準。

  瑞王爺走後,盧雲就留在了亦清苑跟那些琴師們說話,時不時地還坐到古琴前彈幾下。

  許攸大搖大擺地進了屋,眯著眼睛打量他們,茶壺傻乎乎地緊隨其後,東張西望,左顧右盼,一副沒見過世面的蠢樣。

  琴師們全都朝她們倆看過來,眼神兒有點古怪。許攸和茶壺都穿著衣裳,上好的布料,上頭還繡著花,一看就曉得她二位是府裡貴人養的寵物,所以琴師們雖然覺得怪異,卻並不敢出聲呵斥。

  盧雲笑眯眯地朝許攸招手,「小貓兒,過來。」

  許攸沒動,在距離他約莫有兩米的地方蹲下,鼓著一張圓臉半眯著眼睛審視地看他。茶壺見她不動,將將邁開的步子又停了下來,嘴裡發出意味不明的「嗚嗚」聲,老老實實地在她身邊蹲了。

  「還挺機警。」盧雲笑,起身緩緩踱到許攸面前,彎腰蹲下身體,試探性地伸手往許攸的腦袋上輕輕撫了撫。她身上穿著衣服,只剩下一個圓溜溜的腦袋上還長著毛,鬍子長長的,一根一根精神抖擻,看起來有點可愛的滑稽。

  盧雲見她沒拒絕,又給她撓下巴。唔,這……真是太舒服了,果然是個懂事的少年人,許攸閉上眼睛一邊享受一邊想。

  「嗷嗚嗷嗚——」一旁的茶壺見盧雲不理它,終於忍不住出聲提醒,於是盧雲又伸出另一隻手摸了摸茶壺的腦袋。

  許攸由著盧雲哄了一會兒,然後舒展身體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環顧一週,瞅見矮幾上放著的幾樣樂器,頓時來了興趣,遂邁開步子,步履優雅地跳上矮幾,挑挑揀揀,從裡頭翻出一隻竹簫,把嘴巴抵到簫口使勁兒吹。

  她以前跟著人家學過笛子,勉強能吹幾首簡單的曲子,自以為這簫也難不倒她,可是,誰能告訴她貓咪為什麼要長個豁嘴!!!

  她氣咻咻地把那隻竹簫往地上一扔,茶壺立刻屁顛屁顛地奔過去把竹簫接住,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兩隻爪子兜住竹簫開始咬,不一會兒,那隻竹簫上便全是它的口水和牙印……

  屋裡眾人全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許攸對吹奏樂器沒轍,便把目光放到了盧雲彈過的那把古琴身上,那眼神兒一轉,屋裡的琴師立刻就緊張起來,慌忙朝盧雲道:「小……小侯爺,這……這琴可是九霄環珮,萬一被貓給抓壞——」

  他的話還未說完,許攸已經揮起爪子在琴弦上抹了一把,溫勁的琴音陡然響起,盤在地上的茶壺陡地嚇了一大跳,像只受驚的青蝦似的彈得老高,發了瘋似的繞著屋裡跑了好幾圈,確定四周並無異樣了,這才心驚膽顫地慢慢停下來,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傻乎乎地看著許攸。

  盧雲頓時大樂。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1-26 22:55:09

第三十四章

  很快,盧雲就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一貓一狗搗搗蛋也就罷了,下午的時候,亦清苑又來了只鸚鵡,它聒噪而認真地唱了足足有兩個時辰的戲,盧雲覺得那個可怕的聲音就像個大錘子在他太陽穴上一下又一下地敲,敲得他恨不得乾脆暈過去才好。

  這還不算,到了第二天,又多了只黏人的貓,那個叫做「杏仁糕」的小傢伙簡直就是個牛皮糖,不管他走到哪裡,它都堅定不移地抱著他的褲腿不放鬆——這真的是一隻貓而不是狗?

  更可怕的是,第二天下午,趙嫣然領著趙誠謹並一大群伺候的丫鬟小廝也過來了,亦清苑簡直就成了熱鬧非凡的菜市場。盧雲欲哭無淚!

  最後還是瑞王妃聽到消息後趕了過來,把趙嫣然姐弟並一群下人和動物招呼出了亦清苑。趙嫣然挺不高興,咬著唇小聲跟趙誠謹咬耳朵,「雲表哥真小氣,不過是去看看熱鬧,還非得把我們弄走。幾個樂師彈彈琴,有什麼大不了的,照我說,那些樂師彈得還不如雪團好呢。」

  趙誠謹眼睛立刻亮起來,高興地附和道:「姐姐也覺得雪團彈得好?要不我去跟娘親說給雪團請個老師教它彈琴?杏仁糕要不要學?」

  趙嫣然本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他竟然會當真,「哈哈」地干笑了兩聲,趕緊把話題岔開,誰曉得趙誠謹一提起他的貓就滔滔不絕,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直把雪團誇得她都聽不下去了。

  「其實杏仁糕也很聰明。」趙嫣然忍不住插話道:「它特別乖,一點都不淘氣,也不到處亂跑,還喜歡纏著我。雪團你總纏著你嗎?」

  趙誠謹聲音一滯,皺了皺眉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雪團是貓又不是狗,只有狗才喜歡纏著人呢。茶壺就總喜歡纏著我。」可雪團從來不會,大多數時候她都不大搭理人,整個荔園上下,她只對他和沈嶸客氣些,「雪團晚上一定跟我睡!」他提高了聲音道,臉上帶著些許得意。

  趙嫣然嫌惡地「咦——」了一聲,一臉古怪地看他,「順哥兒你真噁心,怎麼跟隻貓睡一起。雪團兒沒有窩嗎?你就不怕沾上它身上的蝨子?」

  「雪團才不會!」趙誠謹都有些惱了,氣鼓鼓地疾聲道:「雪團特別愛乾淨,它每天都洗澡,才沒有蝨子。」

  「它要是沒長蝨子,能把身上的毛都給剃光了?」趙嫣然反唇相譏,「不是蝨子,那又是什麼?哎呀——」她佯作驚嚇地摀住嘴,一臉惶恐,「不會是染上了什麼了不得的病吧?真嚇人,順哥兒你可得小心,若是把你也染了上了,豈不是得把你的頭髮也剃光!」

  趙誠謹氣得眼睛都紅了,他也不跟趙嫣然吵,忽然蹲下身子氣咻咻地把許攸抱起來,再也不看她,噔噔噔地跑遠了。茶壺和二缺鸚鵡見狀,也趕緊追了過去。

  「姐姐真討厭。」回去的路上,趙誠謹不高興地嘟著嘴朝許攸抱怨,「那個杏仁糕笨死了,比茶壺還傻,黏黏糊糊地總喜歡趴在人身上,姐姐還好意思拿它跟你比……」一邊說,他還一邊回頭朝茶壺看了一眼,被他鄙視的茶壺咧著嘴樂呵呵地使勁兒搖尾巴。

  二缺鸚鵡嘴裡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一步不離地緊隨其後。它現在已經認清楚了形勢,只要許攸在場,一般情況下都不回不自量力地過來爭寵——它得提防著這只兇猛的女貓漢子揍鳥。

  回了荔園,趙誠謹越想越生氣,他把門關了,把翠羽和丫鬟們都關在門外,自己領著一貓一狗並一隻鸚鵡在房間裡氣咻咻地走來走去,最後一跺腳,咬著牙恨恨地道:「非要讓姐姐看看雪團你的本事不可。」

  許攸眨了眨眼睛有些無辜,其實趙嫣然怎麼看她一點都不重要啦,小朋友你真的不需要這麼生氣的。

  「一會兒我去娘親說我要學彈琴,雪團你就跟著我一起學,等皇祖母壽辰我們一起獻藝,把雲表哥的風頭全搶了!你說好不好?」趙誠謹握著拳頭越想越覺得興奮,兩隻眼睛亮晶晶的,許攸幾乎不敢直視。

  好什麼好?簡直糟透了!居然讓一隻貓彈琴獻藝,也只有趙誠謹這樣的小鬼才想得出來。她的風頭已經夠盛了,再這麼下去,別人一定把她當妖怪!還不如讓二缺鸚鵡去呢,它一定愛死了這種大出風頭的活兒。

  果然,二缺鸚鵡眨巴著眼睛小心翼翼地飛到趙誠謹面前,撲扇著翅膀想提醒趙誠謹它的存在。可趙誠謹的心思完全不在它身上,他朝許攸伸出手,一臉期待地等著她把爪子伸過來,許攸傲嬌地別過臉去不看他,想了想,索性轉過身去,用屁股對著他來表示自己的不滿。

  「你不願意啊?」趙誠謹失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重重地嘆了口氣。二缺鸚鵡實在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蹦到他面前,撲扇著翅膀道:「小綠願意,小綠願意。」

  許攸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都快忘了這只賤鳥的名字叫小綠了。

  趙誠謹一臉糾結地看著二缺鸚鵡,鸚鵡有點小緊張,屏氣凝神地看著他,一反常態地顯得又安靜又乖巧。只可惜趙誠謹根本就不吃它這一套,伸手在它的小腦瓜上抹了兩把,為難地搖頭道:「小綠,那個……你……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啊……」

  基本上,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就表示已經沒戲了,只可惜二缺鸚鵡到底不是人,智商雖然也有,可到底不瞭解人類思維的迂迴和曲折,還是沒太明白趙誠謹的意思,繼續睜著一雙小眼睛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我覺得吧,」趙誠謹有點不好意思,「你的嗓子還是有點不是太好。」唱起歌來太嚇人了!皇祖母會被她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的!

  二缺鸚鵡發了好一會兒愣才終於消化了他這句話,幾乎是一瞬間就蔫了,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走到牆角,用翅膀把腦袋埋起來,留個大屁股露在外頭,可見這傢伙真的被打擊到了,要不然,依著它那孔雀般的性格,怎麼會做出這種沒有形象的事。

  二缺鸚鵡的沮喪狀態並沒有持續很久,吃過晚飯它又開始精神奕奕地禍害人了,扯著嗓子在院子裡吟詩,還自編自唱,一副High到不行的姿態,但許攸總覺得它有點自暴自棄。

  晚上洗過澡,擦乾了身體,許攸終於又爬上了趙誠謹的床。她歡樂地在床上打了幾個滾,又鑽進被子裡,從裡頭鑽到外頭,從頭鑽到尾,瘋得有點剎不住車。茶壺搖著尾巴一臉羨慕地看著她,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扒拉著腿也想往床上跳,被許攸一個眼神兒瞪過來,立刻就給嚇退了。

  這可是她的地盤,誰也不准來侵佔!

  若是那狗崽來了,迎接它的有貓爪!

  第二天上書房放假,趙誠謹帶著一群動物去萱寧堂給瑞王妃請安,進了屋,這才發現安庶妃也在。安庶妃依舊是一副溫良恭順的模樣,嘴巴很甜,總會說些漂亮話兒恭維人,但許攸卻敏感地察覺到她有些不大對勁,她和茶壺走近的時候,安庶妃的臉上有不安的神色一閃而過。

  瑞王妃今天的精神也不大好,彷彿沒睡醒的樣子,趙誠謹纏著她說要學彈琴,瑞王妃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柔聲問:「你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不是每日都去上書房讀書麼,也不嫌累得慌?」

  趙誠謹道:「不累,反正下午也沒事兒。」他沒提給太后賀壽的事兒,瑞王妃自然也沒往別處想,她若是知道了非得打消趙誠謹的念頭不可——叫一隻貓給太后娘娘獻藝,一聽就覺得不靠譜,萬一演砸了,還不曉得那群閒著沒事兒干整天挑人刺的御史要說些什麼呢。

  許攸的心思不在瑞王妃母子身上,她故意悄悄地往安庶妃身邊挪了幾步,茶壺也跟著往她這個方向走,安庶妃頓時緊張起來,許攸清楚地看見她手裡的帕子都揪成了一團,然後,兩隻手不由自主地放到小腹上……

  許攸立刻就明白了。

  但她又有些不能理解,安庶妃既然懷孕了,為什麼要這麼藏著掖著,難道她還害怕瑞王妃朝她下手?還是說,她在等著一個最好的機會來宣佈此事?後宅女人的心思她一點也不懂,但許攸卻很壞心地想要揭穿。

  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女人,雖然知道她向寧庶妃下手是為了報仇,可是,手段實在有夠卑劣,衝著未出世的小孩子動手什麼的實在太歹毒了。

  她壞心眼兒地繼續往安庶妃身邊挪,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時不時地朝安庶妃的肚子上瞟一眼,一副蠢蠢欲動想要跳上去的神情。安庶妃被她看得心驚膽顫的,越來越覺得這隻貓邪門,臉上也微微變色。

  她正欲起身告退,瑞王妃忽然朝她開口道:「你臉色難看得很,可是身體不舒服?」說罷,她不待安庶妃回話,就已朝一旁伺候的蘇嬤嬤吩咐道:「快去請大夫給庶妃看看。」說罷,又一臉關切地朝安庶妃道:「你呀,就是太不小心了,身體不舒服也不去請大夫看看,萬一有什麼不對勁,豈不是小病拖成大病,日後王爺曉得了,還不得埋怨我說我看顧不周?有什麼事都來跟我說……」

  安庶妃臉色微變,但卻不敢再多話。

  許攸忽然覺得自己簡直弱爆了!

  她剛剛還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多麼的明察秋毫,見微知著,現在看來,瑞王妃才是真正的大波斯,人家恐怕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安庶妃的那點小心思,堵得她根本沒有後路可以退。

  蘇嬤嬤腿腳快,不一會兒的工夫便領著上回給許攸看病的那個大夫進了屋,跟他們一道兒進來的還是瑞王爺,一邊往屋裡走一關切地朝瑞王妃問:「怎麼又請了大夫過來,哪裡不舒服?」

  瑞王妃輕聲回道:「我見安庶妃臉色不大好,遂讓蘇嬤嬤請大夫過來幫她看看。王爺怎麼過來了?」

  瑞王爺「哦」了一聲,朝安庶妃看了一眼,又朝那大夫點了點頭。

  趙誠謹脆著嗓子給瑞王爺請安,瑞王爺臉上立刻帶了笑,招招手將他叫到身邊考究他最近的功課。

  那大夫戰戰兢兢地給安庶妃把了脈,眉頭一挑,臉上立刻露出喜色,起身朝瑞王爺賀喜道:「恭喜王爺,庶妃娘娘是喜脈。」

  瑞王爺先是微訝,不由自主地瑞王妃看了一眼,見她面上並無異色,心中稍安,這才擠出笑容來。

  蘇嬤嬤低聲朝瑞王妃道:「王妃這兩日也有些不舒服,不如也請大夫看看。」

  瑞王爺聞言立刻緊張起來,慌忙朝瑞王妃問:「你身子不舒服?怎麼也不早些和我說?快快去請太醫!」

  瑞王妃笑道:「屋裡就有大夫,何必興師動眾去請什麼太醫。我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最近有些嗜睡,怎麼也睡不醒,沒什麼精神。興許是最近天氣不好給鬧的。」

  瑞王爺急道:「你這性子也真是的,只顧著旁人,對自己卻半點也不上心。」一邊說著話,又一邊招呼著大夫給瑞王妃把脈。

  「這……這這……」那大夫把完脈,結結巴巴地都快說不出話來了,瑞王爺愈發地焦急,高聲問:「這什麼?王妃究竟怎麼了?」

  大夫「砰——」一聲跪下地,高聲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王妃也是……也是喜脈!」

  許攸瞅見安庶妃的臉色唰地一下就變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5:25

第三十五章

  自從王妃被診出了喜脈,整個瑞王府都喜氣洋洋。

  太后也高興得不得了,賞賜跟不要錢似的往王府裡送,還特意送了個嬤嬤過來伺候瑞王妃。瑞王爺也格外緊張,除了每日早晨上朝辦差,其餘的時間他都恨不得陪在瑞王妃身邊,一雙眼睛簡直黏在瑞王妃身上,生怕她有半點閃失。

  就連趙嫣然和趙誠謹姐弟倆也彷彿一夜之間懂事了許多,趙嫣然眉飛色舞地向趙誠謹描述他剛出生時的樣子,「……又小又軟,臉上皺巴巴的,像只小耗子,醜死了。手指頭這麼細,還總喜歡翹著,嘖嘖……」

  趙誠謹表示一點也不信,他噘著嘴反駁道:「娘親說我小時候可好看了。」

  「小時候都難看,沒有好看的。」趙嫣然哼道:「我親眼見過,你也好,小三小四也好,剛生下來的時候都醜得要命。」

  趙誠謹不說話了,他有點不高興,對於自己居然也曾經丑過這個事實表示不能接受。趙嫣然見狀,愈發地想要逗一逗他,於是添油加醋地說起他嬰兒時多麼醜,多麼傻,一天要尿十次床……

  趙誠謹一生氣,抱著許攸就跑了。

  他跑到萱寧堂想找瑞王妃告狀,進了門,才發現瑞王妃在屋裡打葉子牌,瑞王爺也在,煞有其事地佔了個位子陪打。他哪裡玩過這個,技術不行,根本不是瑞王妃的對手,趙誠謹尋過來的時候,瑞王爺輸得灰頭土臉了。

  「父王。」趙誠謹一臉好奇地盯著瑞王爺看,他還從來沒有見過瑞王爺這個樣子,威嚴的父親忽然變得這麼平易近人,這種感覺有點奇怪,所以他忍不住又多看了瑞王爺幾眼。

  瑞王爺抹了把臉,斜著眼睛朝趙誠謹瞥了一眼,趙誠謹立刻就把腦袋別開了,挪到瑞王妃身邊小聲地問:「娘親,小弟弟生下來也會很醜嗎?」

  「什麼?」

  「姐姐說我小時候特別丑,小三小四也丑,所有的小孩小時候都丑。」趙誠謹一本正經地告狀。

  瑞王爺忍俊不禁地笑起來,指著趙誠謹「哈哈」地笑,「小時候?你現在才多大。不過嫣兒說得也沒錯,你剛生下來那會兒是挺難看的,渾身皺巴巴的像個小耗子,我都不敢抱。」

  瑞王妃沒好氣地白了瑞王爺一眼,嗔怪地責備道:「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她本就生得美,而今有了身孕愈發地神采飛揚,眉目流轉,美得不可方物,許攸作為一隻貓都覺得有點扛不住,更何況是瑞王爺。他的眼神兒當時就有點發直,直眉瞪眼地盯著瑞王妃看,直到瑞王妃實在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他才猛地回過神來,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一臉慈愛地朝趙誠謹道:「都多久的事兒了,順哥兒不必放在心上。」

  這意思還是果然很醜過麼?

  趙誠謹失望極了,不高興地抱著許攸起身告辭,人將將走到門口,赫然跟個急匆匆進屋的下人撞了個正著,許攸嚇了一大跳,慌忙從趙誠謹的懷裡跳下地,弓著背,很不高興地朝來人低吼。

  「你怎麼走路的?」蘇嬤嬤有些生氣地朝那丫鬟喝罵,那小丫鬟慌慌張張地一骨碌跪在地上,顫著嗓子回道:「王……王爺,庶妃見紅了。」

  瑞王爺愣了一下,沒動。倒是瑞王妃先反應過來,疾聲問:「可去請了大夫?」她見那丫鬟支支吾吾地不敢回話,心中便有了數,一面吩咐下人去請太醫,一面好言請太后送來的胡嬤嬤去李園幫忙瞧瞧。

  待她安排好所有的事,回頭一看,卻見瑞王爺還皺著眉頭坐在原地,不由得挑眉責備道:「王爺怎麼還坐著?您趕緊去李園啊。」

  瑞王沒說話,只是笑笑,看著她的時候眉目溫柔,待起了身出了門,臉上便帶上了一些不耐煩,擰著眉頭一路疾行。

  倒也不怪他多想,兩個女人同時有孕,瑞王妃的年紀還大兩歲,卻跟沒事兒人似的,該做什麼做什麼,爽朗痛快,絲毫不矯情,安庶妃卻三天兩頭地找出各種理由把他叫過去,一會兒這裡不舒服,一會兒那裡又不痛快,話裡話外總抱怨說太后和瑞王爺只看重王妃的孩子,她也不仔細想想,一個嫡,一個庶,豈是一樣的。

  一直走到了李園門口,瑞王才終於把那張不耐煩的神色收斂起來,揉了揉眉心,進了院。

  許攸愈發地覺得瑞王妃手段高明,但同時心裡又隱隱生出些難言的失落感,她甚至很慶幸自己變成了一隻貓,所以她的生活才能這樣簡單而純粹,如果穿成一個古代女子,她幾乎不敢想像自己要怎麼活下去。

  她矯情而認真地想像了一下千金小姐們的生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於是決定不要庸人自擾,遂伸了伸胳膊和腿,把日漸肥碩的身體舒展了一遍後,爬到趙誠謹懷裡睡覺去了。

  又過了幾天,許攸身上的毛終於長了一些出來,她迫不及待地就把那身和她的氣質一點也不符合的小衣裳給扒了。

  新長出來的貓毛特別白而且蓬鬆,看起來毛乎乎的,許攸覺得她的視覺體重瞬間就提高了一倍。

  不過許攸最近可沒有減肥的心思——趙誠謹罔顧她的意願,非逼著她學彈琴,還在瑞王爺面前拍著胸脯說一定能教會她,許攸為了這個都快愁死了。更要命的是,這事兒還不知怎麼給傳了出去,不止盧雲過來看熱鬧,就連齊王也屁顛屁顛地來了王府,非要讓許攸給他表演一番。

  自從上次輕薄了齊王殿下後,許攸就一直有點心虛,再見面時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都不敢看他,低著腦袋目光躲閃,實在躲不過去了,索性舉起爪子摀住眼睛。盧雲都看出問題來了,小聲地問齊王,「小舅舅,這隻貓是不是挺怕你的?」

  齊王高深莫測地笑,「你覺得呢?」

  趙誠謹湊到盧雲耳邊小聲道:「上回七皇叔偷偷帶著雪團出府把她給灌醉了,雪團回來足足睡了一整天,所以才會怕他。」

  「你瞎說什麼?」齊王不悅地道:「誰灌它了?明明就是這只笨貓自己饞酒喝,我搶都搶不回來。你是沒瞧見它那醉樣,簡直不堪入目!它不敢看我就是因為它……它……」齊王終於還是沒好意思說出自己被一隻貓輕薄的歷史來,氣呼呼地瞪著許攸,恨得咬牙切齒。

  許攸索性把腦袋都埋進趙誠謹懷裡了。

  說話的這會兒,趙嫣然也抱了杏仁糕過來,那隻黏人的小貓一進屋就邁著小步子挪到許攸身邊,用小爪子輕輕地勾她的腦袋,親切地「喵嗚,喵嗚」,許攸有些不耐煩地想拍開它的爪子,杏仁糕卻以為她陪著它玩,愈發地高興,甚至抬起了兩個爪子把大半個身體都往許攸身上搭過來。

  要是換了茶壺,許攸保準毫不客氣地一爪子扇過去了,可對著這個乖巧又黏人的貓夥伴,她又有些下不去手。

  杏仁糕長得嬌小玲瓏,叫起來聲音嬌滴滴的,一見面就喜歡在許攸身上蹭來蹭去,黏糊糊的讓她很是頭疼。

  「喵嗚——」杏仁糕一邊小聲叫喚,一邊湊過來要幫許攸舔毛,許攸頓覺身上的肌肉都緊張起來了,一抖腿兒就逃了出去。

  茶壺不在院子裡,二缺鸚鵡躲在鳥架子上犯瞌睡,許攸找不到夥計陪她玩兒,又不願意回屋被杏仁糕舔來舔去,索性便又上了屋頂摸到李園去看安庶妃。

  她總覺得那個女人不安分,不定什麼時候又會搞出些什麼事來。

  去李園的路上,許攸居然在小花園裡遇到了寧庶妃。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個女人了,自從她流產後,寧庶妃忽然就沉寂了下去,就連元旦都沒露過面。王府裡的下人們都說她病得厲害,傷了元氣,許攸先前還不怎麼信,而今這麼一看,結結實實地被嚇了一跳。

  何止是傷了元氣這麼簡單,寧庶妃像丟了魂似的,整個人都不大對勁,眼神恍惚,表情呆滯,那樣子有點像電視裡頭的吸毒人員。

  許攸的腦子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忽然就明白了。她本以為安庶妃把寧庶妃弄到流產就完結了,現在看來,她真是有點低估了那個女人的狠辣程度。她決定趁著寧庶妃不在的時候再去梅園探一探,十有八九,她那屋裡頭還存著不少害人的東西。

  寧庶妃一失寵,梅園便冷清下來,院子裡的下人們也都懈怠了,許攸一路進院沒有遇到半點阻礙。

  房門關著,她用力推了半天沒推開,只得從窗戶口翻進去。

  屋裡沒有人,空氣悶悶的全是中藥的味道,不大好聞。房間裡的陳設跟上次她來的時候一樣,但不知怎麼的,現在看著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頹廢和壓抑感。床上罩著半新不舊的帷帳,明明是鮮亮的胭脂色,卻隱隱透著一股沉悶的味道。

  窗檯下依舊是長長的案几,上頭擺著一排盆栽,先前的茶花早已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五盆茉莉,還有幾盆說不出名字的植物。許攸湊到花盆裡,扒拉開花泥嗅了嗅,果然裡頭有異味,看來安庶妃也只有這一條路子,要不,怎麼過了這麼長時間也不見換一換。

  她想了想,決定給寧庶妃提個醒兒,遂用力地把一隻靠邊的花盆推了下去。茉莉花「砰——」地一聲砸在地上,花盆碎成兩半,黑色的淤泥撒了一地,許攸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傑作,抖了抖毛,走了。

  到太陽快下山時,在府裡逛了好幾圈的許攸才終於往荔園走。結果半路上又遇著了齊王殿下,盧雲跟他走一起,兩個人小聲說著話,一會兒還低低地笑。齊王殿下一抬頭,瞅見了她,臉上神情有些微妙,想了想,朝她擠了擠眼睛,小聲地道:「窩絲糖,要不要……跟我出去玩兒?」

  他的聲音好聽極了,又低又有磁性,像一根弦在許攸的心裡輕輕地拉,帶著誘拐的味道。

  許攸就再也走不動了。

  美男什麼的,真是讓貓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啊。

  可是,齊王殿下,您不怕再被貓咪輕薄嗎?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5:42

第三十六章

  毫無自制力的貓咪就這麼兩腿發軟地上了齊王殿下的馬車,盧雲到底是個老實孩子,有些不安地問:「小舅舅,我們就這麼把雪團抱了出來,一會兒順哥兒找不到,該不會哭鼻子吧。」

  齊王無所謂地揮揮手,「怕什麼,我們光明正大地抱著貓出來的,那些侍衛又不是沒長眼睛,還能不曉得窩絲糖是跟我們走了。不過是帶這只蠢貓出去見見世面,它本來就不怎麼聰明,整天窩在王府裡頭,豈不是越關越笨。我可都是為了它好!」

  明明都精得像只妖怪了,居然還要被嫌棄蠢笨,你倒是有本事再找只比它更聰明的貓來!盧雲心中暗暗嘀咕,卻不敢說,滿懷心事地跟著他上了馬車。

  等馬車顛顛兒地走了一段路,許攸才終於漸漸從齊王殿下美色的蠱惑中清醒過來,「哇唔——」一聲驚叫,彈著腿兒就想往下跳,結果還沒起身就被齊王殿下拽住了肥尾巴,用力一拖,毫不客氣地把她拖了回來,哼道:「這會兒倒想到跑了?怎麼著,難不成還怕我把你給吃了。」

  啊呸!許攸心裡暗暗地想,既然他都不怕被貓咪吃豆腐,她還擔心個屁,今天她就豁出去了,非得把這個不怕死的傢伙的衣服都給撕了不可。她雄糾糾氣昂昂地跳到齊王身上,把大屁股用力地壓,長尾巴一甩一甩,險些掃到他的臉,齊王立刻露出一副吃屎的嫌惡表情,卻偏偏沒有動手把她掀下去。

  對於這種口是心非的長輩,盧雲還是決定不評論為好。

  馬車一路往前走,足足走了有半個多小時才停,一路上齊王殿下跟盧雲聊得很是投機,卻不跟許攸說話。許攸端著架子,擺出一副高冷孤傲的姿態也不去搭理他們,盧雲覺得這氣氛實在太詭異了。

  好不容易馬車停下來,盧雲逃似的跳下車,終於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齊王沒動,斜著眼睛看許攸,許攸卻不看他,慢條斯理地從車廂裡出來,仰著腦袋朝盧雲「嗷唔——」了一聲,揚了揚下巴,示意他伸手來接。

  盧雲渾身一抖,悄悄地朝她身後看,見齊王殿下繃著臉出來了,趕緊把腦袋扭到一邊去,竟然絲毫不顧許攸的吩咐,飛一般地跑了。

  這個沒有眼力的小混蛋,許攸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

  她跳下馬車,大搖大擺地往裡走,齊王似笑非笑地跟在她身後,盧雲時不時地回頭看他們倆一眼,表情十分糾結。

  這一次齊王殿下領她們吃飯的地方在一個小巷子深處,並不熱鬧,巷子裡甚至沒什麼人,但路口附近卻停了好幾輛馬車,也都安安靜靜地守在那裡。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來,許攸好奇地朝四周打量,忽聽得「吱呀——」一聲響,她身後不遠有個院子的小門開了,從裡頭探出個圓圓的小腦瓜來,是個三歲出頭的小姑娘,圓圓臉,大眼睛,皮膚雪白,頭髮卻烏油油的,一左一右梳著兩個可愛的包包頭,眨巴著黑寶石一般的眼睛好奇地看著許攸,嘴裡「咦——」了一聲。

  於是許攸轉過身去看她,翹起尾巴甩了甩。

  人與人之間,不,人與貓之間的感覺很奇怪,一般情況下,許攸不大愛搭理這麼大小的小孩,因為她們總是有點不知輕重,而且喜歡拽她的尾巴,揪她的鬍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在這個小姑娘身上卻感受不到絲毫威脅和彆扭,反而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彷彿她們之間有什麼關聯似的。

  很奇怪,她想,於是停下腳步,一臉好奇地歪著腦袋看她。

  小姑娘的眼睛瞪得更遠了,激動得捂著小臉扯著嫩嗓子使勁兒地朝屋裡喊,「阿爹,有貓,有貓。」

  「貓什麼貓,你不就是小貓嗎?」屋裡有個年輕男人的聲音,笑呵呵的,一會兒,也從門後探出個腦袋來,那是個挺英武的年輕人,五官端正,算不上多英俊,但卻有一種堅定沉穩的氣質。他瞅見許攸,愣了一下,低聲喃喃道:「喲,是真貓。」他朝許攸笑著揮了揮手,許攸眯了眯眼睛,朝他低低地「喵嗚——」了一聲,態度也很客氣。

  齊王殿下略帶狐疑地朝她看,眉頭微蹙。

  年輕爸爸朝許攸點了點頭,然後抱著小姑娘進了屋。

  「……等我們回了雲州,阿爹再給小雪買只真貓……」

  那個小姑娘的名字叫小雪?小雪跟雪團只差一個字嘛,許攸一邊想,一邊糾結地跟著齊王進了那院子。人生中會有各種各樣的相遇,貓生中也是一樣,許攸本以為這只是一場普通而尋常的一面之緣,卻不曾想,在將來的某一天,她們還會再次遇見,甚至還有更多的,無法割捨的羈絆……

  這院子的大門極不起眼,但進了裡頭才發現別有洞天,入門處赫然是一個小花園,園子裡有高大的不知種了多少年的老樟樹,綠蔭蔭地遮蔽了整個院子,使得這裡一瞬間就有了古舊而深厚的文化氣息。。

  已是盛夏,這院子裡卻很涼快,一方面固然是因為那些遮天蔽日的老樟樹,另一方面則是由於院子裡有一池好水。這水也不知從何處引來,在院子裡圈成半月的形狀,水上砌了橋,橋上有六隻大理石雕成的小獅子,形態各異,栩栩如生。

  許攸就算再沒見識,也猜到此間的主人絕非尋常,雖然不明白他為何要將這院子設在這樣偏僻的巷子裡。

  齊王一如既往自作主張地點了菜,然後想了想,又不懷好意地要了兩壺酒,回頭故意朝許攸道:「貓兒,你想不想喝酒?」

  所以這傢伙是個被調戲狂嗎?上一次被輕薄的還不夠,今天還想再來一次!可是,當著別人的面來這一套,口味真的不嫌太重嗎?

  店小二很快上了酒菜,齊王殿下淨了手,嘴角含笑地把一隻酒壺放到許攸面前。盧雲頓時睜大了眼,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有些不自然地小聲勸道:「舅……小舅舅……這個……不大好吧。這貓……恐怕不能喝酒。」萬一把這只小祖宗喝出什麼三長兩短來,他還不得被趙誠謹哭死,雖說他沒領教過那個小外甥的哭功,可是,好歹也聽說過,據說相當地了得!

  「你那是什麼膽子!」齊王殿下一臉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別瞧不起貓啊,人家酒量可不小,一會兒你看了就知道了。」

  許攸注意到他看著盧雲的時候臉上有不懷好意的笑,只要是齊王殿下的熟人,立刻就能猜到這傢伙想使壞,只可惜盧雲是個老實孩子,怎麼也猜不到這個做長輩的會算計自己,所以還傻兮兮地替許攸操心。

  明明知道她喝多了會撒酒瘋會輕薄良家少年,他還特意叫她出來喝酒,還對著盧雲露出那種壞壞的笑容——許攸可不傻,立刻就猜到原因了。這個傢伙自己在她手裡吃過虧,偏偏又不好朝一隻貓撒氣,所以,索性把別人拖下水,這樣他的心裡頭就會平衡一些。

  齊王殿下果然是個變態!

  她才不會讓他得逞呢!像盧雲這樣好看又老實的少年郎是需要好好愛護的,絕對不能輕薄和調戲,這回給他們脆弱的心靈帶來傷害!

  「喝呀喝呀——」齊王殿下笑眯眯地朝許攸勸酒,許攸故作高深地低頭,對準酒壺口舔了一小口。齊王殿下這才滿意了,轉過頭去又去勸盧雲的酒。

  許攸趁他不注意,悄悄把壺裡的酒往桌子底下倒。

  桌子底下鋪著從大食運來的羊毛毯,厚實又豐盈,酒水灑在上頭,不仔細根本看不出來。

  許攸做得很小心,動作也隱蔽,那倆人完全沒發現,當然,他們也根本不會往這個方面想。雖然齊王殿下知道這隻貓有點古怪,可是,假裝喝酒卻偷偷把酒倒掉這種高難度的活兒就連人都不一定幹得來,更何況是貓!

  於是,她很快就喝光了一壺酒,有些不耐煩地把酒壺撥到齊王面前,又伸出爪子撥了撥他的,裡頭傳來輕輕的水聲。女王貓陛下頓作鄙夷之色,扭著脖子斜著眼睛看他,那輕蔑又鄙視的眼神連盧雲都覺得有點受不住,更何況齊王殿下。

  他一激動,仰起脖子就把剩下的小半壺酒一口氣喝乾了,而後氣吞山河地一拍桌子,高聲喝道:「小二,上酒!」

  許攸如法炮製,又哄著齊王殿下喝了兩壺,到最後,不說齊王殿下已經醉了九分,就連她自己,都有些喝高了。就算只是做一做樣子,那也是一口又一口的酒下了肚,作為一隻貓,她到底還是拼不過人的。

  「小舅舅,你沒事吧。」盧雲一臉擔心地看著齊王,見他迷迷瞪瞪地應了一聲,身體晃悠了幾下,好險沒倒在地上。盧雲趕緊伸手去扶,不想才站起身,腳卻踢到了桌子腿,頓時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

  「嗷——」盧雲痛呼一聲,揉了揉膝蓋剛欲起身,忽然瞥見羊毛毯上一大片深色的水跡。

  盧云:「……」

  他愣了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來,他甚至根本不敢朝那個方向想。過了足足有一分鐘,他才傻乎乎地摸到桌子底下,伸手在那片水漬上摸了一把,然後拿到鼻子下聞,又足足嗅了一分鐘時間,他才像個提線木偶似的愣愣地從桌子底下爬出來,直眉楞眼地看著許攸。

  被發現了!

  許攸喝的有點多了,腦子就不大清醒,她甚至忘記了要愛護老實孩子的初衷。她抬起腦袋,揚著下巴看他,壞壞地朝盧雲眨了眨眼,毫不掩飾的得意和狡猾。

  盧雲翻了個白眼,然後就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真是……不經嚇啊!

  她本來以為這孩子膽子挺大呢,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氣氛不是很融洽嗎。許攸迷迷瞪瞪地想,腦子裡正暈乎著,隔壁房間裡隱隱傳來絲竹之聲,彷彿有人在彈唱,歌聲也是悠揚婉轉,讓貓忍不住生出要跳舞的衝動……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6:00

第三十七章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我們來做運動!

  許攸抬起兩隻爪子,單靠兩條後腿支撐,跳大神似的在齊王殿下的後背上蹦來蹦去,爪子像抽風一般在半空中狂舞,跳到興奮的時候,還忍不住扯著嗓子「嗷唔——」地大嚎起來。。

  「哐當——」

  徐敏直手裡的茶杯將將送到嘴邊,耳畔忽隱隱聽到奇怪的聲響,那刺耳的聲音夾雜在悅耳婉轉的琴音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他心裡一顫,手一抖,茶杯就滑了下來,砸落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

  上首的皇帝陛下斜了他一眼,徐敏直立刻察覺到後背上滲出了一層冷汗。他覺得自己特別倒霉,平日裡每天都好端端地窩在家裡頭不出門,今兒突發其想出來走一圈,居然要死不死地遇著了微服出宮的皇帝陛下和太子,還被帶到了這奇奇怪怪的鬼地方,好不容易把一顆慌亂狂跳的心壓下來,結果還被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奇怪聲音給嚇得失了態……

  他現在是應該立刻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向皇帝陛下請罪,表示以後絕不再犯呢,還是應該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繼續……

  「嗷唔——」

  隔壁傳來的奇怪聲音再一次打斷了他的思維,徐敏直渾身一抖,這回連動都不敢動了。太子也有些坐不住,屁股在座位上扭來扭去,壓低了嗓門輕聲問一旁的魏侍衛,「你剛剛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魏侍衛沉著臉,面無表情地否認道:「沒有」。話剛說完,隔壁房間又是一聲大嚎,比之前那幾聲還要高亢。

  太子決定不跟他說話了,他涎著臉湊到皇帝身邊,小聲地問:「阿爹,您有沒有聽到狗叫?」

  皇帝沒理他,皺著眉頭朝魏侍衛吩咐道:「你去問問隔壁是誰?怎麼吃個飯還帶著狗?」這個小飯莊是皇帝的親叔叔莊親王開的,這位王爺是個實實在在的饕餮之徒,對於朝堂政事沒有半點興趣,就喜歡研究吃的,後來索性還尋了個隱蔽的地方開了這麼個小飯莊,每天只開三桌,尋常人根本進不來。便是有些身份能進來的,也不敢大刺刺地帶條狗進院。皇帝覺得,他大概能猜到隔壁這位到底是何方神聖了。

  店裡的夥計很快過來回話,弓著腰小心翼翼地道:「是齊王殿下和一位眼生的少爺,小的聽到那位少爺喚齊王殿下舅舅,還帶了只渾身雪白的貓,殿下說那隻貓有靈性,不會亂跑惹事,小的也不敢攔。」

  太子驚得瞪圓了眼,「七叔把順哥兒的雪團偷出來了?」這也太狡猾了,早知道能偷出來,他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趙誠謹借,折了面子不說,順哥兒還根本不答應。

  皇帝陛下臉上抽了抽,揉了揉太陽穴,沉聲道:「剛才那聲音是雪團嚎的?」難怪這麼的——與眾不同,嚎得也太難聽了,就跟狗叫似的。

  魏侍衛低著腦袋沒吭聲,表情有點僵硬。徐敏直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眼皮兒使勁兒地往隔壁瞄,似乎想透過那層厚厚的牆壁看清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好端端的,那隻乖巧可愛的貓兒怎麼會嚎成這樣?難不成齊王殿下欺負它了?

  「爹——」太子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眨巴著眼睛小聲朝皇帝陛下道:「我們過去瞧瞧,看七叔到底在玩什麼把戲?雪團鬧得這麼厲害,不會是七叔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吧,回頭若是被順哥兒曉得了,還不得哭死。」

  老七欺負那隻貓?皇帝陛下心中冷哼,你們一個個真是太天真了!

  他從善如流地起了身,一臉高深莫測地朝魏侍衛點點頭,道:「別作聲,我們過去瞧瞧。」

  太子的眼睛立刻亮起來,魏侍衛依舊面無表情,徐敏直一會兒皺皺眉頭,一會兒又摸摸下巴,表情糾結極了。待眾人出了門,屋裡的兩位琴師這才松了一口氣,其中一個年輕些的琴師小聲問:「洪叔,這位是老幾?卻是從未見過,樣子也忒嚇人了。」

  老年長者手中依舊不停,沉著臉回道:「這不是我們該打聽的事兒。」

  年輕人不敢作聲了,頓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道:「人都不在了,您還彈呢?」

  「人家叫停了嗎?」長者冷冷道:「人就在隔壁,還沒走遠呢。」

  年輕人怔住,想了想,趕緊隨著長者的節奏跟了下去。

  …………

  人為什麼要喝酒呢?因為酒能醉人,一喝醉,就會讓人把所有不高興的事全都發洩出來。那些無奈和憤懣,那些壓抑已久的痛苦,那些深藏在心底的不安和惶恐,都在她這唱唱跳跳中傾瀉而出。

  雖然這麼久以來她一直表現得很歡脫,又樂觀又向上,可是,不管是誰,好好的從人變成了動物,都會覺得尷尬而難過,許攸也是一樣,有很多個夜晚她會忽然驚醒,在靜謐的黑暗中她會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從前,可每一次都是失望。

  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許攸抖著胳膊在在原地跳踢躂舞,聽到聲音,忽地一聲大叫跳過身來想嚇唬人,藍眼睛一瞪,傻了。

  誰能告訴她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會來這麼多人?中間這位美貌又有氣質的大叔是誰,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眼熟?還有一旁的小正太也很清秀漂亮嘛,那個小兔子一樣的年輕人為什麼要用那種驚訝的眼神看著她,還有站在最後頭的那個強壯的大叔看起來很呆萌……

  她一臉好奇地看著眾人,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把舉得高高的兩個爪子收回來,端端正正地蹲好,還仔細地把尾巴盤下來,乖巧地朝大家叫了一聲「喵嗚——」。

  她站了幾秒鐘,忽然意識到自己還踩在齊王殿下的臉上,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趕緊從他臉上跳下來,保持著原來的標準姿勢蹲坐在桌子上,歪著腦袋看著大家,又可愛又乖巧。

  美貌大叔的臉色很奇怪,眉頭微蹙,緊閉著嘴,也不像生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許攸把沉重的腦袋搖了搖,卻怎麼也想不起這位大叔怎麼稱呼。美貌大叔氣場強大,這讓許攸有點犯怵,當然,這種犯怵的心思只是一閃而過,她今天腦子有點暈乎,有點遲鈍,完全沒有了平日裡機靈勁兒。

  喝醉了酒的貓傻乎乎地朝美貌大叔「喵嗚——」了一聲,邁開步子風情萬種地朝他走過去,眼看著就要撲進大叔懷裡了,太子殿下忽然衝了出來,一馬當先地把她抱在懷裡,憤慨地道:「七叔太過分了,居然哄雪團喝酒!」

  皇帝陛下臉上肌肉抽了抽,一臉擔憂地看著單純的太子,半天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又揉了太陽穴朝魏侍衛吩咐道:「把老七弄醒。」

  徐敏直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地上還有一個。」說話時,他已踱到盧雲身邊扶著他翻了個身,皇帝這才看清了他的臉,哭笑不得地道:「怎麼雲哥兒也跟著老七出來了。」這不是添亂嗎!

  徐敏直仔細查看了盧雲一番,沒看出有什麼異樣,只當他醉了酒,遂輕輕拍了拍他的臉,盧雲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魏侍衛從外頭弄了盆涼水進屋,用帕子浸濕了覆到齊王臉上,齊王一個激靈睜開了眼,迷迷瞪瞪地盯著魏侍衛看了半晌,似乎想弄明白他到底是怎麼出現的。

  徐敏直見狀,也趕緊學著魏侍衛的法子想把盧雲弄醒,不想這濕帕子在他身上根本起不了作用,魏侍衛皺了皺眉頭,將齊王放到一邊,轉過身來在盧雲的人中穴掐了一把,盧雲頓時發出一聲痛呼,口中大喊了一聲「妖怪——」,醒來了。

  「妖……妖……」盧雲恍恍惚惚地低聲喃喃,眼角忽地瞥見了皇帝,那聲音立刻又吞回了肚子,慌忙朝陛下行禮。皇帝揮揮手將他攔住,耐著性子問:「老七叫你出來的?怎麼喝了這麼多,誰灌那隻貓喝的酒?」

  盧雲理了理頭緒,小心翼翼地回道:「是……是貓自己要喝的。」他心裡頭糾結極了,不知道該不該把那隻貓是妖怪的事說給皇帝聽。正所謂君子不語亂力鬼神,如果說了,皇帝舅舅會聽嗎?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在胡說八道?可是如果不說,那隻妖怪會不會做出什麼更要命的事?它會不會害人呢……

  「喵嗚——」許攸抱著太子的頸項使勁兒往他脖子裡拱,毛茸茸的身體全都癱在他的胸口,腦袋在他嫩嫩的小臉上噌,一會兒又覺得不大夠,索性伸出舌頭舔了幾口。

  她平時從來不干這種事兒,作為大人類,是絕對不能跟別的貓貓狗狗一樣動不動就舔來舔去的。可是,她現在喝得高了,自制力嚴重退化,就有點控制不住這個身體了。她艱難地蹬著後腿往太子身上爬了幾步,抱住小正太的臉一個勁兒地猛親,熱情得讓太子都有點招架不住。

  太子雖然也養過寵物,東宮裡甚至還有條黏人的狗,但最多也就咬咬他的褲腳,或是舔舔手指頭,像這樣被吃豆腐還是頭一回。太子被她這熱乎乎、黏膩膩的親吻嚇了一大跳,手一抖,就把許攸扔到了皇帝陛下身上。

  許攸壓根兒就沒意識到已經換了人——退一萬步說,就算她發現了這個問題,那個迷糊遲鈍的腦子也根本不會對此有任何反應,美貌大叔比小正太更加有魅力呢!所以,她想也沒想,抱著面前英俊的臉,熱情洋溢地一通猛親……

  太子瞪圓了雙眼,徐敏直趕緊摀住臉,魏侍衛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齊王醉醺醺地眯著眼睛看著被蹂躪的皇帝陛下,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指著他得意地大吼:「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徐敏直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皇帝陛下,微臣真的什麼也沒看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6:17

第三十八章

  齊王到底還沒有醉到喪失理智的地步,他狂笑了幾聲後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面前被貓非禮的可不是他那好脾氣的老實外甥,而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皇帝大哥,而他,剛剛居然還膽大包天地朝皇帝陛下幸災樂禍地大吼——齊王頓時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啊,頭好痛!」齊王捂著腦袋痛苦地呻吟,「好痛好痛,我喝醉了,喝醉了……」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用力地往地上倒去,魏侍衛見狀趕緊伸手去扶,結果硬是沒扶著,眼睜睜地看著齊王掙脫他的胳膊,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看得眼睛都直了,盧雲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的小舅舅,心中頓時生出一種被拋棄的錯覺。齊王殿下未免也太卑鄙了!

  皇帝冷冷地看了地上打死都不肯起來的齊王一眼,只覺得額頭上青筋直抽搐,胸口掛著的貓兒還不知死活地往他懷裡一個勁兒地蹭,爪子不安分地摸來摸去,一會兒又抱著他的臉一通狂舔……

  魏侍衛有些擔心,他生怕皇帝陛下一怒之下將這只醉貓甩出去——皇帝陛下的武藝他是知道的,甚至不比某些侍衛差,真要發起火來,兩根手指頭就能把它給捏死。一會兒若是皇帝陛下要它的命,他要不要衝出來攔一攔呢?

  魏侍衛糾結得腸子都快揪成一團了。

  「別亂動。」皇帝沉著嗓子朝許攸低吼了一聲,許攸置若罔聞,兩隻爪子愈發地不安分,甚至還伸進了他的中衣裡頭。眼看著衣服都快扒拉開了,皇帝終於忍無可忍,繃著臉伸手把她提了起來,伸直了胳膊遠遠地看她。

  許攸吃豆腐吃得正痛快,忽然被人拉開,頓時就不高興了,鼓著圓臉瞪著皇帝,揮舞著四肢朝他嗷嗷直叫。

  「陛……陛下……」魏侍衛鼓起勇氣想替貓咪說說情,才剛一開口,皇帝陛下就一臉淡定把手裡的貓咪塞進了他懷裡,道:「把它送回瑞王府。」說罷,又有些不自然地甩了甩手,故作不悅地抱怨道:「怎麼會有這麼黏人的貓。」

  魏侍衛終於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許攸的小腦瓜,低聲叮囑道:「貓兒你安靜點。」

  「嗷唔——」許攸不高興地瞪他,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

  魏侍衛:「……」

  皇帝陛下終於沒忍住,嘴角勾了一勾,爾後又飛快地板起臉,朝一臉惶恐的盧雲瞪過去,猶如狂風暴雨一般地臭罵起來,「你都多大的人了,做事還這麼沒節制。老七是什麼性子你還不曉得,跟誰學不好,非要跟著他?喝得醉醺醺的像什麼樣子……」

  他劈頭蓋臉地把盧雲罵了一通,直罵得盧雲恨不得抱著他的腿痛哭流涕地懺悔,只是一想到屋裡還有比他小幾歲的太子在,又有些干不出來。

  被罵得狠了,盧雲又覺得有些委屈,他可真沒喝多少,仔細算起來,他說不定還沒麼隻貓喝得多,可偏偏挨罵的卻是他,那隻造反的妖貓一點事兒沒有,盧雲覺得這個世界簡直已經顛倒黑白了。

  他對這個無情的世界感到很絕望!

  晚上魏侍衛親自將許攸送回王府,回到荔園的時候,趙誠謹還睜著眼睛躺床上沒睡著,聽說她回來了,連鞋子也不穿,光著腳就衝了出來,見她又是一身酒氣,氣得直跳,一句話沒說,轉身又沖回床上去了。

  許攸的腦袋還沉得厲害,四條腿都飄飄忽忽的,走路根本就不在一條直線上。翠羽招呼著雪菲和幾個小丫鬟幫她洗了澡,又給她擦乾了身體,然後將她抱到床邊。

  趙誠謹氣呼呼地背對著她,蒙著腦袋不作聲。翠羽有些猶豫,不知道是該把許攸放回她的窩裡,還是讓她上床。正糾結著,許攸已經自己跳上了床,用爪子勾著絲被想往裡頭鑽。趙誠謹察覺到了,不僅不放她進被窩,反而用力地把被子裹得更緊,嚴嚴實實的像只大粽子。

  「喵嗚,喵嗚——」許攸討好地在他耳邊叫喚,伸出肉墊子在他腦袋上方輕輕地拍,那可憐巴巴的樣子就連翠羽和雪菲看著都有點心軟。偏偏趙誠謹這回是鐵了心要跟她生氣,就當作沒聽到,他甚至還把耳朵都給堵上了。

  「翠羽姐,怎麼辦?」雪菲小聲問。

  翠羽抿嘴笑笑,搖搖頭,拉著雪菲出了裡屋。

  「喵嗚——」許攸的腦子裡還是一團漿糊,但她知道自己一定闖了禍,還惹惱了趙誠謹,就連那麼好脾氣的他都生氣了,她一定做了天大的壞事。她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對,於是便不再涎著臉鑽他的被窩了,老老實實地把自己團成一個糰子縮在床角不敢再動。

  趙誠謹耐著性子等了一陣,不見她再上前撒嬌,有些意外,想了一會兒,終於沒忍住,悄悄把被子拉開了一條縫,眨巴著眼睛看她。見她可憐兮兮地躲在床角一動也不動,趙誠謹心裡又有些難過,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悄悄伸出胳膊把她給拽進了被窩。

  咦——許攸睜大眼睛看著趙誠謹,他已經把眼睛閉上了,很用力,小臉也板著,還在生氣。許攸朝他挪了幾步,停下來看他,然後又挪幾步,直到挪到她習慣的位置,這才停下來,腦袋在他胸口蹭了蹭,然後扒拉在他身上不動了。

  「……壞貓……」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隱約聽到趙誠謹揪著她的耳朵小聲地罵了她一句。

  這一覺她睡得昏天暗地,醒來的時候趙誠謹早就已經上學去了。她迷迷瞪瞪地從被窩裡鑽出個腦袋來,眯著眼睛朝四周看,軟軟地「喵嗚」了兩聲。雪菲就在外間候著,聽到她的聲音,立刻進屋來,笑著招呼道:「雪團你醒啦?」

  許攸呲牙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從被窩裡鑽出來,抖了抖毛,又甩了甩尾巴,然後才從床上跳下來。雪菲進屋時端了熱水,她就著盆裡的水漱了口,又抹了把臉,然後又把爪子放到一旁的帕子上擦乾。

  與此同時,在上書房讀書的趙誠謹逮著個空兒把太子給堵住了,拽著他一臉不悅地質問道:「昨天晚上是不是你灌雪團喝的酒?要不然為什麼是魏侍衛送它回家?太子哥哥你也太過分了,雪團還那麼小,怎麼能喝酒呢?你知不知道——」

  他質問的話還沒說完,太子就已經急得跳起來了,打斷他的話道:「不是我!跟我沒關係!是七叔,七叔哄它喝的酒。不信你去問雲表哥,昨兒雲表哥也在,他也喝醉了。再說了,雪團她又沒怎麼樣,我昨天才……才……」

  他終於沒好意思說自己被貓咪親了又親的事兒,畢竟,這並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更要命的是,昨兒被那隻貓輕薄的還有他父皇,這要是傳出去,大傢伙兒還不得笑掉大牙。

  仔細想想,他父皇才真正地是個心胸寬廣的皇帝,就連他都有一種想要殺人滅口的衝動,可他父皇卻一直都鎮定極了,就連臉色都沒怎麼變,還一臉淡定地指揮著魏侍衛把雪團送回瑞王府。

  不過齊王居然膽敢指著他父皇幸災樂禍就有點過分了——太子估計接下來一段時間他的日子可能不會太好過。

  「雲表哥也在?」趙誠謹有些意外,盧雲可不是齊王那種不穩重的人,他怎麼也不攔著點兒。

  太子朝四周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又湊到趙誠謹耳邊神神秘秘地道:「雲表哥昨天晚上好像看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真的嗎?」趙誠謹立刻瞪圓了眼,一臉的不敢置信,「他……他看到什麼了?」

  「不知道。」太子摸了摸下巴輕輕搖頭,「我又沒瞧見,就聽他說什麼妖怪,妖怪。後來我再問,他又說自己喝多了酒胡言亂語。不過我看他臉色不大對勁,不像是胡說,興許真瞧見了什麼。要不,回頭你去尋他問問?」

  趙誠謹有些害怕,不安地吞了吞口水,小聲道:「我……我才不去呢。」好端端的,幹嘛去追問這些東西,聽得怪嚇人的。

  可是到了中午,他剛一回府,兩條腿就不由自主地往亦清苑方向去了。

  他進屋的時候盧雲正把好不容易從箱子裡翻出來的佛珠往胳膊上戴,這竄佛珠是他臨出門前母親晉陽公主給的,說是請高僧開過光,能驅魔闢邪保佑平安,盧雲之前一直沒把它當回事兒,隨手往箱子裡一塞就沒再管它,一直到昨兒晚上見到了「妖物」,這才猛地想起它來,於是立刻翻箱倒櫃,終於把它給找了出來。

  「雲表哥你在做什麼?」趙誠謹站在門口一臉好奇地看著他,脆著嗓子問。

  盧雲心一顫,手一抖,佛珠便掉了下來,落在地板上,發出一聲輕響。

  趙誠謹想也沒想就蹲下身子幫他把佛珠撿了起來,「給你。」

  盧雲壓下心裡的不安伸手接過,咬咬牙,小聲問:「順哥兒你……沒有覺得……不大對勁嗎?」難道全府上下沒有一個人覺得那隻貓有蹊蹺嗎?

  趙誠謹頓時睜大了眼睛,小圓臉上寫滿了興奮和激動,「啊,太子哥哥和我說雲表哥你看到了不乾淨的東西,是真的嗎?雲表哥你看到什麼了?所以才要戴佛珠闢邪麼?那個妖怪長什麼樣?可怕不可怕……」

  盧雲看著他單純而清澈的眼睛,忽然又說不出話來了。他猶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道:「那個……個頭挺肥,一身白毛,耳朵是尖的,眼睛又大又圓……」

  「好……好可怕……」趙誠謹想像了一下那個妖怪的樣子,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哆嗦,想了想,又一臉關切地叮囑道:「雲表哥你要小心,晚上不要到處亂走,小心不要被妖怪抓走了。」他一邊說,還一邊拍了拍盧雲的肩膀,像個小大人似的。

  盧雲都快憋死了。

  可是,他又有點替趙誠謹擔心,他整天跟那隻貓妖在一起,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呢?

  盧雲很是糾結,他咬著牙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把佛珠從手腕上褪了下來,塞進趙誠謹的手裡,小聲道:「還是順哥兒戴著吧。」

  趙誠謹一愣,旋即笑起來,搖頭道:「我有的,」他咧著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就連雪團都有,它戴的那隻貓牌也是皇祖母讓高僧開過光的!」

  盧云:「……」

  連皇祖母請來的高僧都已經鎮不住它了麼!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6:33

第三十九章

  許攸對於那天醉酒後發生的事已經記得不大清楚了,調戲良家少年這種事,做過一次之後,就沒有了心理壓力,所以她對於非禮齊王這件小事根本沒往心裡去,直到幾天後偶然從趙誠謹口中聽說原來那天晚上皇帝陛下和太子也在……

  皇帝陛下……太子……

  許攸頓覺天翻地覆的一陣眩暈,整個貓都不好了。

  太子也就罷了,那小鬼頭一點威脅也沒有,可是皇帝陛下——許攸光是想一想就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她喝醉的時候也對皇帝陛下伸出了魔爪嗎?她不敢往下想了,使勁兒地甩腦袋,想把這個可怕的念頭從腦袋裡甩出去,可是根本不管用!

  接下來的好幾天她都惴惴不安,都不出去遛彎了,蹲在荔園的屋樑上作高深莫測的思考狀,眯著眼睛隨時盯著院子裡來來往往的人,只待一個不對勁就準備開溜。

  等了幾天,王府內外風平浪靜,許攸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草木皆兵。就算皇帝陛下那天就在現場,可依著他那霸氣側漏的氣勢,說不定她根本就沒敢朝他下手!嗯,一定是這樣的——許攸堅定地想。

  她一想通,立刻就來了精神,站起身抖了抖毛,甩了甩尾巴,邁著優雅的步子從屋樑上慢慢跳下來,然後……去了亦清苑。

  還沒進院子,遠遠地就聽到亦清苑裡傳來的幽幽琴音,許攸沒急著進門,站在院子門口安安靜靜地聽了半晌。院子外有下人從旁經過,瞅見許攸一臉嚴肅地蹲在亦清苑門口,不由得小聲議論道:「喲,這隻貓還坐這裡聽曲子呢?活像它真能聽懂似的。」

  許攸慢吞吞地歪過腦袋白了她一眼,那小丫鬟被她那鄙夷的眼神兒看得心裡頭一陣發虛,慌忙跑開了。王府裡的下人都曉得世子爺養了只非比尋常的貓,可到底怎麼非比尋常,大家卻是一無所知,也有下人暗地裡嘀咕說便是再怎麼聰明也不過是隻畜生,又能聰明到哪裡去,等到真正遇著了,常常會被嚇一跳。

  曲罷音停,許攸回味了一會兒,這才邁著優雅的步子進了亦清苑。盧雲低著頭一臉認真地在調整曲譜,小臉緊緊地繃著,難得一見的嚴肅。

  許攸緩步踱到門口,沒急著進屋,仰著圓腦袋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她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先「喵嗚——」一聲,以免突然出現在盧雲面前把他給嚇到。還沒想出個結果來,盧雲心靈感應似的忽然抬起頭,四隻眼睛赫然對上,盧雲眼睛立刻就瞪得溜圓。

  「喵嗚——」許攸熱情地朝他打招呼,還高興地甩了甩尾巴。

  盧雲大叫一聲,猛地跳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後退了幾步,絆倒了身後的椅子,「砰——」地一聲摔倒在地上,然後,他彷彿察覺不到疼痛似的飛快地爬起身,慌慌張張地從後門跑了……

  這是怎麼回事?許攸繃著圓臉站在門口沒反應過來,盧雲怎麼了?為什麼會是這種見到妖怪的反應?這個可憐的孩子到底遭遇了什麼?

  許攸滿腹狐疑地回了荔園,等走回屋裡才隱隱想明白了什麼,心情忽然有點沉重。趙誠謹還沒回來,雪菲拿了一小碟糕點端到她面前,許攸沒什麼胃口,聞了聞,沒吃。

  雪菲有些擔心,輕輕撓了撓她的下巴,一臉擔憂地問:「雪團你怎麼了?怎麼不吃?不合胃口嗎?」她拿了一小塊核桃糕放鼻子下方聞了半天,又輕輕咬了一小口,「和平時是一個味兒呀。」

  許攸也不作聲,四肢舒展地趴在桌上,把自己貼成一個餅。雪菲摸了摸她的鼻子,又仔細檢查了一番,確定她除了情緒有些低落外並無什麼大問題,這才松了一口氣,撫了撫她的背,小聲道:「雪團要是哪裡不舒服一定要記得說哦。」

  許攸低低地「嗷唔」,然後,把下巴也擱在了桌子上,徹徹底底地攤成了一個煎餅。

  趙誠謹進門的時候,第一眼瞧見的就是她這頹廢又沮喪的模樣。「雪團你怎麼了?」小傢伙關心地輕輕拍她的背,又摸了摸她的尖耳朵,關心地問:「不高興嗎?」

  許攸也不作聲,探過腦袋在他掌心蹭了蹭。想了想,終於慢吞吞地站起身,扒拉到趙誠謹的懷裡,抱著他的脖子親了兩口。這會兒她一點也不用擔心什麼調戲不調戲的問題,想親就親,順哥兒才不會介意呢。

  趙誠謹被許攸表現出來的溫情逗得「咯咯」直笑,抱著她在院子裡散步。鸚鵡從柱子後頭探出腦袋來,小眼睛滴溜溜地轉,想了想,撲扇著翅膀飛了下來,停在花叢邊瞌睡的茶壺身上,粗著嗓子嬌滴滴地朝趙誠謹叫了聲「順哥兒」。

  茶壺被它弄醒了,睜著迷茫的眼睛朝四周看了幾眼,甩了甩腦袋站起身,搖著尾巴踱到趙誠謹面前小聲地嗚嗚叫。

  趙誠謹「嗯」了一聲算是回應,繼續低著頭一臉溫柔地跟許攸說話。

  院子裡又傳來幾聲貓叫,趙誠謹一愣,有些狐疑地朝荔園門口看去,卻沒有看到意料中的杏仁糕。王府裡除了雪團和杏仁糕,難道還有別的貓?

  「喵嗚——」

  又是一聲貓叫,趙誠謹愈發地迷糊了,他茫然四顧,輕輕地拍了拍懷裡的許攸,輕聲問:「雪團,雪團,你有沒有聽到貓叫?是不是有別的貓咪在王府迷路了?」

  許攸機警地豎了豎耳朵,從趙誠謹懷裡探出腦袋來朝四周看了一圈,忽地跳下地揮起爪子就朝二缺鸚鵡扇過去。貓咪心情不爽的時候就喜歡用武力解決問題,她最近已經不大對茶壺動手了,但是那隻賤鳥,許攸依舊照打不誤。

  二缺鸚鵡早就時刻警惕著,一見不對勁,慌忙撤退,一邊撲扇翅膀往屋簷上飛,一邊扯著嗓子哀嚎,「喵嗚,救命啊,喵嗚——」

  趙誠謹對這只鸚鵡都已經無語了。

  雖說二缺鸚鵡比較賤,但這個小插曲卻讓許攸的心情莫名地好了不少。她為什麼要因為盧雲的想法而不高興呢?相比起盧雲來說,明明趙誠謹要重要多了,她何必因為盧雲的事弄得自己情緒低落,以至於讓順哥兒擔心,真是太傻了。

  想通這一點後,許攸立刻就活過來了。她舒展著腿腳滿園子亂跑,把二缺鸚鵡追得「嘎嘎」直叫,一急之下甚至忘了學貓叫。茶壺也是人來瘋,見她玩得高興,也撒開腿跟在她身後追,一會兒又難得聰明地配合她一起對二缺鸚鵡前後圍堵,鸚鵡氣得要命,居然張口開始罵髒話,「小賤人」「小蹄子」「麻痺」……

  翠羽和一眾丫鬟大驚失色,慌忙撲上前把二缺鸚鵡逮住,一手捂著它的嘴,一手拽緊它的兩條腿,急急忙忙地要把它給叉出去。

  茶壺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停下歡快的腳步,一臉茫然地看著她們,一會兒又好奇地朝許攸看過來。趙誠謹也愣住,有點沒反應過來,倒是許攸有些急,雖然二缺鸚鵡嘴巴挺賤,但罪不至死,翠羽她們不會情急之下把它人道主義毀滅了吧。

  一念至此,許攸趕緊撲上前去將翠羽她們攔住,一邊發出急切的「喵嗚」聲,一邊抱著翠羽的腿怎麼也不肯放。

  趙誠謹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了,趕緊出聲道:「放手放手,把小綠放開。」

  翠羽雖有些猶豫,卻不敢抗命,依言鬆開手,二缺鸚鵡死裡逃生,再不敢胡亂吭聲,睜著一雙綠豆眼怯怯地朝翠羽看了一眼,又飛到地上用翅膀輕輕拍了拍許攸的背以示感謝——這傢伙還是頭一回這麼客氣!

  「世子爺,小綠這張嘴實在不妥。」翠羽小聲勸道:「再這麼下去,它遲早得惹禍。」

  趙誠謹揮揮手,無所謂道:「它平時都在荔園,不打緊,日後你們多看著些就是。雪團喜歡它,就且養著吧,又費不了多少糧食。再說了,它還是我特特地從宮裡帶回來的,若是沒了,哪天皇祖母問起也不好回話。」

  翠羽見他態度堅決,便不敢再多說。

  二缺鸚鵡僥倖逃過一死,立刻就老實了,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跟在許攸身後,再不敢跟她爭寵,那頹廢又可憐的小模樣看得許攸又氣又好笑。不過她相信,過不了幾天,這個二缺保管就能忘了今天命懸一線的事兒,恢復成平時那又賤又聒噪的性格,可是,並不討厭,不是嗎。

  許攸貓仗人勢地暫時收服了二缺鸚鵡,在荔園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趾高氣揚地繞著院子巡迴她的領地。走了一圈,還覺得荔園不夠大,於是又沿著圍牆一路往西,開始繞著王府巡視。

  作為王府最受寵的動物,許攸就算橫著走也沒有人敢攔,更不用說只是在圍牆上巡視。但有些時候,也會遇到一些意外狀況,就比如現在,在她前方不到三米遠的地方,出現了一隻體格健壯、眼神凌厲、霸氣側漏的三花貓。

  許攸敏感地弓起背,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呲著牙朝它一陣低吼!

  想打架嗎?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6:49

第四十章

  貓咪有一種天生的能察覺危險的直覺,尤其是當發現自己可能打不過時,就會炸毛,弓起背低吼來威脅對方,其實就是心裡頭很沒有底。

  許攸現在就是這樣,她看著對面那隻貓彪悍精瘦的體型,心裡立刻就虛了,但在自己的地盤裡,她決不能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慫樣兒,不然,瑞王府的霸主地位就會被推翻,就算有趙誠謹撐腰,可在諸位小夥伴心目中的地位勢必一落千丈。

  所以說,這是一場為了尊嚴的戰爭!

  許攸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越走越近的三花貓,兩隻爪子蓄勢待發,只待它稍有不對勁就要動手。說時遲那時快,她眼前一花,爪子還沒來得及揮起來,那隻大貓就已經跳到了她面前,許攸只覺得腦袋一重,眼前一黑,整個身體就沒有了重心,嘩地從圍牆上掉了下來……

  靠!她伸出指甲死死地勾住圍牆粗糙的牆體,拚命地劃拉了幾下,終於還是無法挽回下墜的趨勢,悲哀地「嗷唔——」了一聲,認命地沿著圍牆滑了下來,一屁股坐在鬆軟的泥土上。

  圍牆上的三花貓面無表情地蹲坐在上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臉的鄙夷與不屑,舔了舔爪子,大搖大擺地走了。

  她都沒看清那隻三花貓怎麼出招的,就這麼出師未捷身先死了,許攸覺得既悲哀又憋屈,可是,她再低頭看一眼自己愈見肥碩的身軀,又覺得這個結果再正常不過。要是她把那隻彪悍的三花貓打敗了才叫天理不容呢。

  下一次,一定要叫上王府裡的小夥伴一起打群架!

  許攸挨了打,再也沒有了巡視領地的想法——萬一再遇著那隻貓,人家可不會再這麼手下留情了,下一次說不定就要見血呢!

  但是她心裡頭到底不痛快,一想到自己堂堂大人類居然連隻貓都打不過,就實在憋屈得慌,氣鼓鼓地繞著王府走了兩圈,最後決定把之前跑步鍛鍊的習慣給撿起來。不管是人還是貓,總得有點上進心不是,就連趙誠謹都每天去上書房讀書,她怎麼能就這麼渾渾噩噩、不思進取呢?她以前不是還想過要成為一位苗條美人的嗎?

  一旦下了決心,許攸就開始付諸於實施了,當天晚上她就減了一半的飯量,然後,荔園的丫鬟們立刻就嚇到了,慌慌張張地去向王妃稟告。

  「不吃東西?」瑞王妃皺起眉頭有些擔心。她月份漸漸大了,肚子也顯了起來,身上也多了些豐盈,看起來倒比先前更有女人味了。

  翠羽趕緊回道:「倒也不是不吃,就是吃得少。平日每晚都要用整整一小碗魚湯飯,今兒只吃了小半碗就停了,怎麼哄也不肯再吃。」她想了想,又補充道:「雪團白天不知去了哪裡,回來的時候一身都是泥,精神也不大好。」

  瑞王妃掩嘴而笑,「不會是出去打架了吧,定是輸了,心裡頭憋得火呢,連飯都不想吃。」她倒是一語中的,笑著揮揮手,一臉淡然地道:「貓貓狗狗都跟小孩子似的,愛耍小性子,倒也不必往心裡去。且先留意看著,說不準明兒就自己好了。若實在好不了,再去請大夫過來瞧瞧也不遲。」

  既是瑞王妃發了話,翠羽自是應下,鬆了口氣,回了荔園。

  天黑前,許攸又一個人繞著王府跑了兩圈,一回到荔園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趙誠謹拿了個毛茸茸的逗貓棒過來在她面前揮來揮去,許攸攤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有兩個眼珠子追著逗貓棒轉來轉去,那滑稽的樣子看得趙誠謹哈哈大笑。

  晚上睡覺前,趙誠謹趴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許攸聊天,說起上書房發生的種種事情,說著說著,不知怎麼就提到了齊王殿下,有些疑惑地道:「七叔過兩天要出京了呢?皇伯父派他去河南治水,我居然不知道七叔還會治水,他可真厲害……」

  單純的小孩顯然還不能理解成人世界的險惡,對將要去治水的齊王殿下表現出極為難得的崇拜,他可不知道這個時候的齊王殿下都快哭了,恨不得衝進宮去抱著皇帝陛下的大腿哭訴哀求。

  治水那可是真正吃力不討好的差事,這真要在河堤上住上一年半載,可不得老上十歲。許攸幾乎立刻可以確定齊王殿下一定是得罪皇帝了!

  得罪皇帝……什麼的,許攸忽然想到什麼,身上汗都快出來了。

  要說得罪皇帝,恐怕整個京城也沒有誰比她做的事還要更膽大妄為的了,就連皇后娘娘恐怕也不敢對皇帝上下其手,偏偏卻載在了一隻貓的手裡,皇帝陛下能忍住這口氣嗎?他會不會秋後算賬呢?他又會怎麼跟她算賬呢?

  許攸的心又開始惴惴不安。

  半夜裡她忽然醒來了,是給餓醒的,胃裡頭彷彿有個爪子在使勁兒地撓,揪過來揪過去,難受得很。剛開始她還一動不動地趴在被窩裡想要熬過去,但很快她就發現這根本就不可能,每一分鐘都像受刑似的。

  於是她又索性從床上爬了起來,輕手輕腳地鑽出被窩,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桌上有水壺,卻沒有吃的,翠羽和雪菲都是能幹又仔細的丫鬟,把屋裡收拾得乾乾淨淨,為了避免吸引耗子和蟑螂,屋裡就連糕點屑都沒有留下來。許攸憂鬱地在屋裡轉了一圈,灌了兩口水,確定去廚房找吃的。

  窗外月光如洩,照得四下一片通透。許攸踩著月色一路狂奔,不一會兒便到了廚房門口。她不是頭一回來廚房了,對這裡的陳設瞭如指掌,很快就從櫥櫃裡找到了一條幾乎沒有動過的紅燒魚,飛快地吃了半條,直到肚子圓滾滾了,這才抹了把嘴從廚房裡出來。

  她吃得有點撐,跑不動,遂慢吞吞地往荔園方向走。

  四週一片寂靜,只隱隱聽到遠處的蟬鳴,還有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狗叫聲,空氣中有茉莉花的香味,彷彿要滲進毛孔裡,舒服極了。許攸慢悠悠地走著,走了一段路,忽地停下來,警惕地豎起耳朵。

  她彷彿聽到了什麼聲音,極輕微,彷彿是腳步,走幾步,又停下來,小心翼翼的。

  許攸立刻緊張起來,她悄悄往後退了幾步,把身體隱藏在一叢花木中,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前方。

  一會兒,又是輕輕的簌簌聲響,有個小小的黑影子猥瑣而警惕地從某個黑暗的角落裡鑽出來,小腦袋,綠豆眼,細細長長的尾巴——駭然是一隻老鼠。

  許攸憋著的一股氣在一秒鐘之內就散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挫敗感。她現在居然淪落到跟一隻老鼠鬥智鬥勇的地步了麼?她生氣極了,猛地從花叢中跳出來朝那隻老鼠撲過去,她要把所有的怒火全都發洩出來。

  那隻老鼠卻還有些本事,居然在許攸的爪子撓到它的腦袋之前就反應了過來,折身就逃,動作快得跟一溜煙似的,許攸硬是沒抓到。她生氣極了,也不管現在是什麼時候,氣咻咻地怒吼了一聲,撒開四條腿就朝那隻老鼠追了過去。

  她非得把這壞東西開膛破肚不可!

  但是,作為一隻體重超標而且體力透支的貓咪,有時候真的會力不從心,尤其是對於從來沒有抓過老鼠的許攸來說。雖然今天她已經開始了自己的健身生涯,可是,這滿身的肥膘怎麼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半天時間裡消失無蹤。許攸才追著那隻狡猾的老鼠跑了不到十分鐘就有些力不從心,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再也動不了半分。

  真是人善被人欺,貓善被鼠欺,許攸坐在地上一邊喘氣一邊發誓,總有一天,她要把王府裡的老鼠們趕盡殺絕!

  她歇了一會兒,終於緩了過來,吸了吸鼻子準備回荔園,忽然覺得鼻息間隱隱有些異味,在濃郁的茉莉花香中有一絲半縷淡淡的血腥味兒。王府裡有人受傷了?身為王府百曉生,她居然不知道!

  許攸決定去一探究竟。

  她朝四周看了看,發現自己竟然在亦清苑。這裡是客居,院子裡只有盧雲一個客人,上午的時候許攸還來見過他,並未察覺到他有受傷的跡象。那麼,會是誰呢?會不會是有壞人利用盧雲單純善良,說服他躲在王府裡養傷呢?

  許攸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輕手輕腳地邁著步子,循著那血腥味傳來的方向緩緩踱過去。很快的,她就找到了那味道的來源,是院子後面的西廂房,因窗戶半開著,所以那血腥味兒才傳了出來。

  許攸豎起耳朵聽了聽,屋裡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有些沉重,甚至有時候像拉風箱一樣嗤嗤地響,看來這人傷得不輕。於是許攸的膽子就大了些,扒拉著窗口哧溜一下就鑽了進去。

  床上的那個人睡得很沉,許攸跳上床他也沒有一點反應,緊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

  這是個略嫌滄桑的中年男人,說是中年,其實也就三十出頭,用許攸的審美來看長得很不錯,五官深邃而粗獷,身體健壯,胸口和肩膀都受了傷,裹著厚厚的紗布,隱隱有血從裡頭滲出來,散發出淡淡的血腥味。

  傷口處理得粗糙,看得出來並非專業人士所為,所以許攸立刻判斷他並非王府的客人,十有八九是盧雲偷偷收留的。可是,盧雲為什麼要收留他?這個人是不是江洋大盜?他會不會威脅到王府中人的安全呢?

  許攸在王府裡待久了,就把自己當成了王府的一份子,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份子,她甚至已經漸漸丟掉了骨子裡的正義感,一門心思只想著怎麼保護王府裡的人,尤其是趙誠謹。

  所以,她決定去告狀!

  趙誠謹肯定是不行的,許攸絕對不允許自己把他至於任何危險的境地,至於瑞王妃,也不是一個好的人選。雖然許攸對瑞王妃的評價非常高,覺得她真是一個聰明又通透的女人,可是,對於這種事,還是不要勞煩她出面為好——她現在還懷著身孕呢。

  那麼,真的要去找瑞王爺嗎?

  雖然瑞王爺看起來沒有皇帝陛下那麼可怕,可是,到底是一個媽生的,許攸一點也不懷疑其實瑞王爺是一隻沉睡的老虎。

  許攸蹲在小花園的圍牆上正猶豫不決著,就瞅見瑞王爺跟衛統領一邊說話一邊朝他走過來了。

  她想也沒想就衝了過去,橫刀立馬地站在路中央,繃著一張嚴肅的臉,抬起一隻爪子掌心朝外向瑞王爺做了個停步的手勢。

  瑞王爺明顯一愣,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擰著眉頭看著面前一臉嚴肅的貓,硬是忘了怎麼說話。

  很好!許攸滿意極了,動了動爪子朝瑞王爺做了個招手的動作,然後轉過身,慢條斯理地走在了前頭。她走了幾步,不見瑞王爺他們跟上,遂又停下步子,扭過頭朝他們看了一眼,有些不耐煩地「喵嗚」了一聲,甩了甩尾巴,示意他們跟上。

  「它……好像是叫我們跟過去?」衛統領小聲地提醒道,瑞王爺艱難地嚥了口口水,小聲道:「我看出來了。」

  這操蛋的貓到底想幹嘛?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7:14

第四十一章

  許攸領著瑞王爺和衛統領慢吞吞地進了亦清苑。盧雲不在,院子裡只有幾個伺候的下人,陡然見瑞王爺親自上門,俱是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上前來迎。

  瑞王爺懶得理他們,揮揮手讓他們都散了,自己則緊跟著許攸的腳步去了西廂房。他將將走到門口,立刻察覺到屋裡的不對勁,朝衛統領使了個眼色,衛統領會意,握住腰間的長刀,當先一步推門進屋,朝屋裡環視了一週,瞅見床上的傷者,頓時一愣。

  「……王爺,是昌平小侯。」

  瑞王爺一愣,趕緊進屋。許攸邁開步子也追了進去。

  什麼侯?那個受傷的男人居然是個侯爺?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許攸好奇極了,她爬到桌子上,選好了一個極佳的位置蹲好,一臉好奇地看著他們,一副好聽八卦的姿態。

  瑞王爺正欲開口詢問,忽瞥見她這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兩聲,朝衛統領吩咐道:「把這隻貓抱出去。」

  喂!幹什麼,過河拆橋啊!許攸立刻就炸毛了,弓起背氣呼呼地朝瑞王爺怒吼,衛統領剛一靠近,她就揮起抓起狠狠扇過去,只可惜她連一隻三花貓都打不過,怎麼可能是衛統領的對手,還沒出招就被他團成一團,抱到外頭去了。

  「貓兒乖乖的去別處玩啦。」衛統領一路將她抱出了院子,這才將她放下地,還挺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小聲哄道。

  乖你個頭!許攸氣得要命,更鬱悶的是,她拿這兩位一點辦法也沒有。她在原地跳腳,「嗷唔嗷唔——」地大叫,衛統領笑眯眯地朝她揮揮手,走了。

  真是滿肚子的火沒處發洩!

  她氣咻咻地繞著王府跑了幾圈,直到連抬爪子的力氣都沒了,這才一屁股倒在地上喘粗氣。茶壺見她倒在地上,屁顛屁顛地奔過來,一邊小聲地嗚嗚,一邊熱情地過來舔她。許攸這回沒粗暴地把它推開,她忽然覺得,相比起人來,還是她的動物小夥伴們可愛多了。

  她騎在茶壺身上回了荔園,倒頭就睡,醒來的時候趙誠謹已經回來了。於是她又爬到趙誠謹身上去撒了一會兒嬌,以慰藉她被瑞王爺傷害的小心靈。趙誠謹樂呵呵地笑,抱著她坐下,一邊給她撓下巴,一邊小聲地跟她聊天,「明天七叔就要出京了,我去送他,雪團你去不去?」

  「喵嗚——」許攸輕輕應了一聲。她用了很長的時間終於依稀想起了那天在飯莊發生的事,對於齊王殿下被皇帝貶出京這個結果,許攸表示有些內疚,雖說這事的直接起因是齊王的嘴巴太賤,可如果不是她,齊王也不至於說出那種「大逆不道」的話來,所以,許攸覺得,她還是很有必要送一送齊王殿下的。

  結果呢,她好心好意地去送別,齊王殿下一見了她還氣得直跳,眼淚都快下來了,最後還抱著她滿腹委屈地哭訴,「皇兄好不講道理,幹壞事的貓好端端的不見他罰,偏就欺負我這樣的老實人。這年頭,做人還不如做隻貓……」

  眾人:「……」

  回府的路上,趙誠謹一臉好奇地問許攸,「雪團,你做什麼壞事了,為什麼七叔要那麼說你?」

  許攸眯了眯眼睛,伸出爪子爬到趙誠謹脖子上,抱著他的臉啃了兩口。趙誠謹高興得直笑,一樂呵,就沒再問下去了。許攸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他居然壓根兒就這個方面想,到底是個單純孩子,不過,也許是他根本就不敢朝這個方向想。

  接下來的好些天,許攸都老老實實地在王府裡鍛鍊,茶壺見她跑得歡,也屁顛屁顛地跟著一起。二缺鸚鵡比較懶,只站在屋樑上,偶爾扯著嗓子朝她們喊兩聲。它最近老實了許多,不唱戲了,也不吟詩了,荔園忽然變得很安靜,許攸甚至覺得有點不習慣。

  每天上午,許攸都會猥瑣地藏在瑞王府西側靠牆的花叢裡,瞪著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圍牆上方等候那隻三花貓從那裡經過。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許攸練過了幾天之後,發現要在短時間內提高武力值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她養尊處優了這麼久,養得兩隻爪子都是粉紅色,指甲也是白中帶著透明,嫩得幾乎能掐出水來。而那隻凶巴巴的三花貓呢,一看就霸氣側漏,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女王氣勢,許攸覺得自己跟它一比,簡直就是遜斃了。

  可是,大仇不能不不報。既然不能靠自己,那就只能率領著小夥伴們打群架了!作為一隻貓,以多欺少什麼的也不會多麼丟人,對吧。

  但是,能爬牆的杏仁糕除了黏黏膩膩地撒撒嬌,一點戰鬥力都沒有,二缺鸚鵡是別想指望,那個傢伙欺軟怕硬,只要見了那隻三花貓,保管立刻逃得遠遠的,估計連幫她們搖旗吶喊都不肯幹。

  也就是說,她就只能靠茶壺了。

  關於茶壺的戰鬥力,許攸有點不確定,雖然它長了個大塊頭,看起來的確有幾分氣勢,可是這傢伙實在太憨厚善良了,身體裡沒有一丁點戰鬥的基因,就連她都能把它壓制住,到時候跟那隻三花貓一對上,豈不就是挨打一條路。

  許攸越想心裡頭就越是沒底,可是,她又絕對不肯放棄報仇的念頭,於是每天都蹲守在三花貓畢竟的圍牆邊觀察它的行蹤,準備智取。

  作為大人類,她實在沒必要跟一隻貓講什麼正大光明,尤其是在實力遠遠不如對方的情況下。用腦子才是最聰明的做法啊親!

  她策劃籌備了半個月,期間太后娘娘的壽誕都沒顧上。不過盧雲倒是大出風頭,皇帝陛下狠狠誇了他一通,據說後頭又賜了個宅子,還讓他跟著瑞王爺辦差。倒是趙誠謹對許攸不肯在太后壽宴上彈琴獻藝的事情耿耿於懷,接連說了她兩個晚上。

  許攸也覺得有點小羞愧,於是晚上睡覺前她去院子裡折了朵開得正好的茶花,叼在嘴裡送給趙誠謹,他立刻就高興了,笑得兩隻眼睛彎成了月牙,歡天喜地地朝翠羽炫耀,「翠羽你看,是雪團送我的花。它可真乖!」

  看吧,小孩子就是好哄。

  第二天大早,許攸就抱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準備好的套索去了西側圍牆腳,這奇特的行走姿勢引得路上許多下人紛紛回頭,笑嘻嘻地指指點點。沒見過兩條腿走路的貓咪嗎——真是沒見識!

  茶壺也搖著尾巴跟著,它雖然不知道許攸在忙些什麼,但總喜歡跟著,咧著嘴傻笑,憨厚得不得了。許攸現在對它可好了,再也不欺負它——好吧,雖然有時候她喜歡騎狗,但是茶壺自己也喜歡啊。

  許攸叼著套索爬上圍牆,小心翼翼地放好了,又把繩子一路牽到草叢裡,然後蹲在裡頭不動了。茶壺見她不動,也乖乖地在她身邊趴著,伸長了舌頭好奇地朝四周打量。

  她們等了老半天也不見那隻三花貓的蹤影,茶壺終於有些坐不住了,弓了弓腿想要起身,才做了個動作就被許攸給按住了。她鼓著臉一臉嚴肅地看著它,爪子搭在它的腿上,雖然沒出聲,但意思很明顯。老實的茶壺「嗚嗚」了兩聲,終於還是又趴了下來,下巴擱在地上,索性把眼睛都給閉上了。

  荔園裡,趙誠謹和沈嶸一前一後地進了院,翠羽趕緊迎上來,有些意外地問:「世子爺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今兒不上學麼?」

  沈嶸回道:「陛下招了幾位太傅議事,所以課就停了。」他朝院子裡掃了一眼,沒瞧見許攸出來迎接,不由得小聲問:「雪團出去了?」

  「大早上就抱著一大堆東西出去了。」翠羽回道。荔園的人都已經習慣了那隻貓的不同尋常,便是她做出再怎麼驚世駭俗的動作,大傢伙兒都已經見怪不怪了。所以,翠羽在回話的時候表情非常淡定,就像是在說雪團吃飯了,雪團睡覺了一樣正常。

  倒是趙誠謹微微一愣,擰著眉頭不解地問:「她抱著什麼東西?幹什麼去了?」聽起來似乎是很好玩的事,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翠羽想了想,道:「彷彿是些繩子,奴婢前幾天瞧見她從外頭抱進來的,這幾日一直在折騰,奴婢想過去幫忙她還不讓,根本不讓奴婢近身。」

  走廊裡的雪菲小聲插話道:「奴婢連著好幾日在西院那棵大柿子樹下見著它,躲在底下的花叢裡一動也不動,不知在幹什麼。」

  趙誠謹立刻來了興趣,折身就朝院子跑,又招呼沈嶸道:「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他們倆將將走到圍牆邊就聽到不遠處「砰——」地一聲輕響,循聲望去,只見一隻三花貓怒吼著從圍牆上掉了下來,趙誠謹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眼前又有白色豐盈的身影猶如閃點一般從花叢中衝了出來,撲到那隻三花貓身上一通猛揍……

  旋即茶壺也跟了過來,傻乎乎地在一旁看了兩眼,被許攸「嗷唔」了一聲,也奔上前去用牙齒幫忙。

  那隻三花貓雖然被繩索套住,但依舊彪悍異常,揮著尖利的爪子發瘋似的往許攸身上抓。許攸躲閃不及,挨了兩下,愈發地氣得直跳,「嗷唔嗷唔」地指揮著茶壺反擊。

  茶壺見許攸吃了憋,居然立刻爆發了,「汪——」地一聲大叫,猛地撲上前去把三花貓按在地上張嘴就給了它一口,那兇猛的氣勢就連許攸都看傻了。

  面前這條霸氣側漏的狗狗真的是茶壺嗎?

  趁著她發愣的機會,三花貓終於掙脫了套索,倉惶逃竄,一溜煙就上了牆,爾後迅速消失在圍牆的另一邊。

  趙誠謹和沈嶸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們倆,有那麼一會兒,兩個人都沒說話。

  許攸這才發現了他們,歡呼一聲就朝趙誠謹撲了上來,順著他的褲腿十分熟練地爬到他身上。趙誠謹下意識地將她抱住,想了想,又朝茶壺招呼了一聲,道:「我們回去。」

  茶壺搖了搖尾巴,歡快地跟在他身後,沈嶸卻悄悄留在了後頭,仔細將許攸留在地上的繩索收拾乾淨,通通拿到廚房塞進了照裡。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7:28

第四十二章

  趙誠謹抱著許攸回了荔園,沈嶸原本還擔心他會興奮地向大夥兒宣揚此事,但是他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就連瑞王妃那裡都半點口風沒漏。

  而對於許攸而言,這一次的開戰不僅是報了她被打的大仇,更重要的是,她忽然意識到原來茶壺是真正的戰士。這個傢伙平時除了搖尾巴和撒嬌之外沒看出有什麼別的本事,沒想到居然還深藏不露,而且,那麼長的時間裡居然還由著她欺負——一想到這一點許攸就覺得有點內疚和不自在。

  她跟茶壺很快就成了最好的小夥伴,她再也不欺負它了,除了偶爾還騎在它背上衝鋒,其餘的時候都待它特別和善,甚至睡午覺的時候還會躺在它身上。二缺鸚鵡對此深表懷疑,它滴溜著小眼睛躲在柱子後頭偷偷觀察她們倆,又疑惑又不解。

  這個膽小鬼當然不能理解曾經一起戰鬥過的感情。

  自從那隻三花貓落荒而逃後,許攸又恢復了每天上圍牆巡視的習慣,茶壺現在也喜歡跟著,它在圍牆下方追著跑。許攸從廚房拿了些燻肉,讓翠羽用牛皮紙包起來帶到圍牆上,自己卻不吃,走一段路就扔一塊給茶壺,茶壺就更加離不開她了……

  意外是在三天之後的一個早上發生的。

  這一天大早,許攸送走趙誠謹後,一如既往地領著茶壺去遛彎,她爬上圍牆,茶壺搖著尾巴在底下跟著。

  狗狗總是很容易被別的東西吸引注意力,也許是身邊飛過的一隻蝴蝶,也許是不知從哪裡傳出的窸窣聲響,茶壺每走幾步就會出點小狀況,要麼是忽然跳到一邊追蟲子去了,要麼就是彷彿發現了什麼似的撒開爪子使勁兒刨地,一會兒,什麼都沒發現,又甩甩尾巴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

  剛開始許攸很不耐煩,過了幾日就慢慢習慣了,她總不能指望一條狗能有像她一樣的智商吧。她一邊想著,一邊蹲在圍牆上探著腦袋觀察底下茶壺的動靜,沒留神,頭上忽地一暗,有什麼東西蓋住了她的身體,狠狠一拽,許攸就從圍牆上掉了下來。

  她淒厲地發出一聲哀鳴,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她腦袋上狠狠砸了一下,再然後,許攸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圍牆的另一側,茶壺驚恐地抬起頭朝圍牆上「汪——」了幾聲,不見回應,它又趕緊朝圍牆方向撲過來,嗷嗷地大吼……

  不尋常的犬吠聲很快將府裡的下人吸引了過來,有人慌忙去叫荔園叫人,待翠羽過來發現許攸不見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刻鐘。

  「雪團不見了?」瑞王妃得到消息時已近中午,聞言頓時有些急,「府裡都找過了?齊王——」她猛地想起齊王早已出了京,立刻又頓住,想了想,又問:「今兒府裡可曾來人?」

  翠羽一臉焦急地回道:「奴婢招呼著荔園的下人們將王府找了個遍也不見雪團蹤影。雪菲說雪團每日都與茶壺一起繞著王府散步,早上茶壺忽然叫得厲害,奴婢匆匆趕過去,只見它一直衝著圍牆叫,死都不肯走。方才奴婢又爬到圍牆上去看過,上頭有幾道刮痕,像是雪團留下來的。」

  瑞王妃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怒意,「是有人把它抓走了。」這裡可是瑞王府,京城裡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到王府來偷貓。

  翠羽煞白著小臉,眼淚都快急出來了,顫聲道:「奴婢聽說,外頭專門有人偷了貓出去賣的,長得好看的就能賣個好價錢,若是不好看賣不出去,便要殺了賣肉……」

  瑞王妃臉色微變,深吸了一口氣朝一旁的蘇嬤嬤吩咐道:「叫許管事拿了王府的帖子去京兆尹衙門,他們人多,道上又熟,讓他們幫忙總好比我們這樣摸頭不知腦的。一會兒順哥兒回來……」她有些為難地揉了揉太陽穴,擔心地道:「把他直接帶到萱寧堂來。」

  趙誠謹回來若是曉得貓丟了,還不曉得要哭成什麼樣。

  整個京城都在忙著找貓的時候,沒有人知道,許攸已經被帶出了城。

  她頭上挨了一傢伙,腦袋一直痛得厲害,昏昏沉沉的,連站也站不起來。當然,現在她根本沒法站。她被個大麻袋套著,悶悶地喘不上氣,耳畔有「得兒得兒」的馬蹄聲,身上一顛一顛的。

  居然被人給陰了!許攸一時間有些想不明白,她到底得罪了誰,以至於有人膽敢到瑞王府來抓貓。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氣惱,自己到底是太懈怠了,才打跑了一隻貓就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在圍牆上溜躂了幾天,居然沒有察覺到有人在打她的主意——她可不信是有人臨時起意。

  這人抓了她到底想幹嘛呢?如果只是想要她的命,大可不必冒著危險把她運這麼遠。那麼,是想賣了她?她上回還聽花木房的婆子說,像她這樣的貓外頭價格還不便宜。

  她暈乎了一會兒,頭還是痛得厲害,索性什麼也不想了,閉著眼睛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間,馬終於停了,她被人粗暴地摔在了地上,又拖行了一陣,這才停下來。

  四周很安靜,甚至能聽到風捲過空曠的平地發出的嗚嗚聲,許攸猜測已經出了城。她沒動,假裝依舊昏迷不醒,耳朵卻豎起來仔細偷聽。很快便有粗重的腳步聲傳來,她身邊的那個人啞著嗓子叫了一聲「五哥。」

  老五?許攸頓時一個激靈,嚇得身上汗都出來了。如果真是那個老五,她今兒可就真沒法善了了。老五能放過他?

  「弄來了?」老五沙啞的聲音響起,許攸的一顆心頓時跌入谷底。他奶奶的腿兒,這傢伙報復心還真強,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他居然還能殺個回馬槍,還真能忍啊。他還自己不出面,雇了別人去,得手後立刻出城,就算瑞王府把京城掀個底兒朝天,恐怕也找不到他頭上。

  士別三日,真當刮目相看,老五這混賬東西居然也長腦子了。或者說,其實是有人替他出主意?

  那個抓許攸出城的中年男人一邊解開麻袋,一邊討好地朝老五道:「五哥您看是不是哪只?挨了俺一錘子,這會兒恐怕早就死得透透了,您看好了,回頭俺再把她埋了,省得這東西礙了您的眼。」

  許攸立刻裝死,一動不動地趴在麻袋底,由著老五不耐煩地踢了她一腳。

  老五嫌惡地朝麻袋裡看了兩眼,把眼睛挪到一邊去,低聲咒罵道:「該死的畜生。」一邊罵,又一邊朝麻袋裡的許攸踢了幾腳,見她始終一動不動,這才罷手,不耐煩地朝那中年男人道:「弄走弄走,埋什麼埋,找條河扔了就是。」

  中年男人賠笑著應下,爾後又把麻袋扛上肩頭,朝老五道了別,匆匆地走了。

  真要把她扔水裡?許攸有點急,她雖然會游泳,可到底受了傷,體力也有限,如果這人連著麻袋一起扔,她可不敢保證自己能活著逃出來。

  男人扛著麻袋不急不慢地走了有十幾分鐘,一直走到河邊的一處小木屋才停下來,許攸隱隱聽到河水流動的聲響,心急如焚。她正琢磨著是不是趁著他放下麻袋的機會猛地衝出去,那男人卻忽然開口說話了,「老嚴,老嚴!」

  屋裡有人低低地應了一聲,很快的就有人迎出來,問:「又有什麼好貨?」

  男人笑,把麻袋扛進屋,開了一道縫給老嚴看,「你瞧瞧這貓怎麼樣?嘖嘖,這毛色,這體型,可不是尋常貓。」

  老嚴「喲——」了一句,伸手把許攸從麻袋裡抱出來,「還挺沉!你這是從哪裡弄來的?」

  「這你就別管了。」男人得意地笑,「你替我尋個門路把它賣了,我給你分兩成。」

  「三七開。」老嚴毫不客氣地講價,「這貓可不好賣,大了,能買得起這種貓的都要小奶貓,自幼調教著才不傷主。你這隻貓長得是好看,就是個頭太大,哎喲,這怕不是有快十斤,都吃什麼長這麼肥……」

  吃什麼,吃飯!許攸生氣極了,她知道自己性命無憂,立刻就不老實起來,揮起爪子毫不客氣地朝那老嚴撓去。老嚴卻警惕得很,一反手就拽住了她的兩隻肥爪子,略顯意外地看著她,「這肥貓還挺狡猾。」

  肥你奶奶的腿兒!許攸呲牙咧嘴地朝他怒吼,後腿使勁兒地往他身上蹬,偏偏不管用。那個中年男人趕緊進屋找了根麻繩出來,三下五除二就把許攸給綁了個嚴實,四條腿都給綁了,一動也不能動。

  她果然還是太衝動了。

  老嚴「呵呵」地笑,在許攸的腦袋上拍了拍,「這貓看起來傻乎乎的,沒想到性子挺烈,還聰明。便是賣不掉,回頭自己養著也成。」

  她才不要跟著這麼個邋遢猥瑣的老男人呢,她只喜歡軟萌可愛的小正太!

  中年男人微微色變,低聲叮囑道:「老嚴,這隻貓,可千萬別讓五哥瞧見了。」

  老嚴一挑眉,猜到了什麼,「怎麼,這是他讓你抓的?」

  中年男人點頭道:「他以前在王府裡當差,十有八九是被什麼人給暗算了,卻把氣撒在一隻貓頭上,說得神乎其神,好像這隻貓是個妖怪。誰信他!不過是看在銀子的面子上順便進一趟城。」

  「桿子你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去王府裡偷貓,不要命了你!」老嚴頓時色變,下意識地想把許攸往外推。

  桿子急道:「不過是個畜生,有什麼打緊的。再說我們又不在城裡,那王府裡的人能找到這裡來?老五原本是要它的命呢,我見這貓長得好才留了下來,老嚴你若是不幫忙,我就去找戚老爺子。這一隻貓少說也得賣上十兩銀子,他一轉手就能拿三兩,還能不干。」

  老嚴猶豫了一下,想了想,還是把五花大綁的許攸拽了過來,低聲道:「行了,這貓就交給我,回頭賣了我再拿錢給你。」

  桿子見他應下,這才滿意,咧嘴笑笑,又跟老嚴聊了幾句天,這才告辭離去。

  等他走後,老嚴搬了把椅子坐在許攸面前盯著她看,眼神很複雜。

  許攸意識到自己可能會被迅速賣走,她有些急,瞪大了眼睛一臉哀求地看著老嚴,嘴裡「喵嗚喵嗚——」地叫。如果她能說話,一定耐著性子跟他談條件,只要他肯送她回王府,做什麼都成。

  老嚴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在她背上撫了撫,低聲道:「我可不敢把你送回去,回頭給你找個好主人啊。」說罷,才緩緩起身走了出去,又哢嚓一聲把大門給鎖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8:39

第四十三章

  老嚴一出門,許攸就嘗試著想要掙開身上的繩索,可很快的她就發現這根本不管用,她渾身上下唯一能用得到的地方就只有一張嘴,想要靠它把繩子咬斷——這幾乎不可能。就算她逃出去了,萬一路上又遇著老五,那才叫倒霉呢。

  也許她應該敬候機會,等老嚴帶她出門時再作打算。

  可是,這裡是什麼地方呢?她睜大了眼睛朝四周打量,這房子挺小,東西倒多,屋裡除了床上是空的,其餘的地方幾乎都堆得高高的,只留了極小的一條道兒供進出。大門緊閉著,落了鎖,窗戶也都關得嚴實,那個老嚴還真把她當做階級敵人一般防著。

  有必要嗎?她其實只是一直無害的肥貓。

  到傍晚時分老嚴才回來,許攸都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再也沒有了造反的精神,可憐巴巴地朝他叫了兩聲,老嚴斜睨了她一眼,從隔壁廚房裡拿了個饅頭過來,還掰成兩半,一半自己叼在嘴裡,另一半則用個缺了口的瓷碗盛了放到許攸嘴邊。

  看不出來這個男人還挺講究,許攸本來以為他會隨手把饅頭扔在地上,然後她不得不含著熱淚把髒兮兮的沾了許多灰塵的饅頭一口一口地嚥下去——好吧,電視看多了,總喜歡腦補。

  她慢吞吞地吃了半個饅頭,肚子裡總算舒服了,然後又開始朝老嚴哼哼唧唧,想哄著他把她身上的繩子給解了。老嚴根本不理她,蹲在板凳上慢條斯理地喝了一盅茶,又給她面前的小碗倒了兩口,砸吧了幾下舌頭,道:「你就別想別的了,還盼著我把繩子替你給解了?我又不傻!回頭被你撓兩爪子多不划算。」

  許攸沒轍了,氣鼓鼓地把碗裡的茶水舔乾淨,罷了又抬頭看他。

  老嚴繼續說話,也說不清他是自言自語,還是真以為許攸能聽懂,就這麼絮絮叨叨的不停嘴,「……你呀算運氣好,投了個好胎,長得漂亮,要換了別的貓,哪裡還有命在,這會兒早就扒皮下鍋了。這世道就是這樣,長得好看就佔便宜。人是這樣,連貓貓狗狗都這樣。我跟你說,你呀就認命了,別想著以前的主人,我給你新找的那家就挺好的,是個做官的,去了保管過好日子,吃香喝辣的比我都痛快。可你得老實點,別一見著人家就伸爪子撓人,人可沒我這麼好脾氣,真弄傷了,保管立馬廢了你……」

  許攸眨了眨眼睛,也不掙紮了。其實她能感受到老嚴的善意,相比起老五和之前那個叫做桿子的中年男人來說,老嚴是盼著她能過上好日子的,所以還會特意去幫她找個好主人。可是,她一點也不想要新的主人,她只想回瑞王府,回到趙誠謹身邊。

  他應該已經知道自己不見的事了吧,這會兒還不曉得哭成什麼樣子呢,沒有她的陪伴,晚上他能睡得著嗎。許攸有些憂傷地「嗚嗚」了兩聲,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這一回,她的憂傷真正地逆流成何了……

  天黑後,老嚴居然解了她身上的五花大綁,只在她脖子上繫了一根柔軟而堅韌的繩子。「喲,這貓牌——」老嚴眯起眼睛盯著許攸脖子上那枚沉香木貓牌看了半晌,表情愈發地複雜,猶豫了半晌,咬咬牙,終於還是沒扣下來,壓著嗓子道:「小東西,這玩意兒爺就不收了,將來有沒有人找到你,就看你的命了。」說罷,他還小心翼翼地把那貓牌往許攸脖子裡塞了塞,想用她的長毛將東西擋住。

  好吧,這個傢伙,還算是個好人。

  老嚴這回沒把許攸往麻袋裡塞,只把繩子的另一頭系在了自己胳膊上,然後,從院子後頭牽了頭毛驢出來,一人一貓騎在毛驢身上出了門。

  鄉下的路挺黑,所幸月光極好,星輝湛湛,那毛驢走得極穩。老嚴似乎難得有個伴兒,嘴巴碎得不行,根本就不想停,一路嘮嘮叨叨過去,聽得許攸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不過,她倒是聽話地沒有再試著逃跑。

  許攸心裡頭清楚,就算換了是個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鄉下地方,她都沒那麼容易找回王府去,更何況現在還是只沒法說話的貓。

  毛驢走了大概有一個多多小時,才終於到了個驛站。驛站屋簷下掛著燈籠,門口還有侍衛守著,顯見今兒住在這裡的人地位不低。

  老嚴沒走正門,趕著毛驢從後頭繞了過去,敲敲門,很快就有人出來接應,探出半個腦袋朝外頭看,見是老嚴,那小吏模樣的男人立刻笑了,招呼道:「快進來,剛燙好的酒,你也來一杯。」一邊說著話,一邊把門拉開。

  老嚴笑,舉了舉懷裡抱著的許攸,小聲道:「我今兒有正事來著。早先不是跟秦府的管事說要送隻貓過來嘛,就是它了。」

  「喲,這貓挺肥啊。」那小吏看了許攸一眼,立刻發出一聲驚呼。許攸很不悅地白了他一眼,看什麼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小吏一點也沒領會許攸眼神的含意,還總回頭看她,忍俊不禁地笑。許攸氣鼓鼓地把臉扭過去。

  老嚴進了屋,陪著小吏說了會兒話,那個什麼管事就來了。那管事打扮得個教書先生似的,臉上總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在老嚴和小吏面前有些倨傲,見了許攸,還皺皺眉頭,有些看不上,搖頭道:「這也太大了吧,怕是不好養。」

  老嚴賠笑道:「是大了點,不過這貓好養,又聰明,您看這毛色,這品種,就算是京城裡也難找。退一步說,就算秦管事您真去買只小奶貓,那才麻煩呢,那小東西精貴得很,一不留意就病了死了,豈不是更麻煩。」

  秦管事到底沒養過貓,被他這麼一說也覺得有些道理,想了想,方道:「這樣,我先帶它給少爺瞧瞧,他若是看得上,價錢自然好商量。他若是不喜歡,這——」

  「那我就把它帶回去。」老嚴很乾脆地回道。秦管事這才滿意了。

  最後還是老嚴親自把許攸送到那位秦少爺屋裡的,他到底擔心許攸會撒潑,萬一真把那什麼少爺給撓一爪子,他可負不起責。

  「大少爺您看它這毛色,這爪子……」老嚴抓起許攸的爪子朝榻上打著哈欠的少年人揮了揮,少年人迷迷瞪瞪地瞥了許攸一眼,漫不經心地道:「是隻貓啊,唔,行,要了吧。」他忽地想到什麼,一本正經地朝許攸問:「它會算數嗎?」

  老嚴頓時噎住。

  少年人撅嘴有些瞧不起,「安之表哥家的狗都會算數的,那才叫聰明。這隻貓胖乎乎的,一看就笨死了。」

  你妹啊,誰笨了!算個數而已,她要真露一手保管嚇死你!

  雖然被吐槽了,但是這位大少爺還是作主要了她,老嚴高興極了,顛兒顛兒地抱著許攸謝了又謝,待出了門,又仔細叮囑她不要亂來,好像他就猜到了她會亂來似的。

  不過,考慮到老嚴對她還不錯,為了避免秦家追究他的責任,許攸暫時不準備逃跑,當然,更重要的是,這個秦家應是官宦人家,住的是驛站,門口還有侍衛守著,官職顯然不低,既然都是一個系統的,就索性坐著他們家的馬車一起回京,也省得她再麻煩。

  這麼一想,許攸就淡定了,晚上居然還睡得挺好。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老嚴早就已經不在了,陪在許攸身邊的是個憨頭憨腦的少年人,老實巴交的樣子,卻喜歡笑,對人很和善,這讓許攸立刻就想起了茶壺。她想念王府裡的一切。

  吃了早飯上了馬車,顛了幾下,許攸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半夢半醒間,她彷彿已經回到了瑞王府,趙誠謹兩隻眼睛哭得像桃子似的,飛奔著衝出來一把將她抱在懷裡,許攸也抽抽泣泣地哭,哼哼唧唧地撒著嬌。

  「這貓在幹嘛?」一個聲音忽然響起,然後,有個手指頭在她腦門上點了點。許攸生氣地甩了甩腦袋,鼓著臉瞪他,秦家大少爺反而笑起來,有些意外地道:「這貓脾氣不小啊。居然還敢瞪小爺我。」

  「大少爺,貓都這樣的,它長的就是雙圓眼睛,看誰都一樣。」老實少年在一旁打圓場,又伸手在許攸背上撫了撫,小聲道:「大少爺您這麼摸摸看,貓兒都喜歡人這麼摸它。等跟它熟了,它就能爬到人身上來。」

  秦大少爺呲著牙嫌惡地哼了一聲,道:「往人身上爬,那多髒。這貓身上不會有蝨子吧,它洗過澡沒?」

  「它乾淨著呢。您看它的毛,一看就是有人仔細打理過的。咦——」老實少年終於發現了許攸脖子上的貓牌,有些好奇地湊近了看,「大少爺,它有貓牌,上頭還寫著字呢。您看看,這是什麼字?」

  「雪……雪團?」秦大少爺伸手掂了掂貓牌,臉上露出狐疑的神情,「這是沉香木的……」不僅是沉香木,而且品質還極佳,便是尋常富貴人家也不一定買得到。

  「雪團?這名字怎麼聽著有點耳熟。」老實少年皺著眉頭道,許攸的眼睛忽地一亮。

  居然聽過本女王貓的名號?那可真是太好了!趕緊把她送回王府,大大地有賞!

  「啊——」老實少年忽地提高了聲音,「好像上回聽齊王殿下提起過。」

  「是他的貓!」秦大少爺立刻就變臉了,表情愈發地嫌惡,不悅地瞪著許攸道:「難怪這麼討厭。把它給我弄遠點,看到它就想起趙穆安。」

  趙穆安是齊王殿下的名字,這個秦大少爺居然跟他有仇?

  這回可真是上錯馬車了!

  更可怕的還在後頭,中午停下來用飯的時候,許攸聽見幾個下人嘰嘰喳喳地在說話,「……什麼時候才能到滎陽啊?」「還得兩天吧,聽說還得坐船呢。」

  滎陽?什麼滎陽?難道他們居然不是回京城,而是出京的嗎!!!

  你妹的她坐錯車了!

  許攸後腿一蹬就想往外逃,被那老實少年一把抱住,輕聲細語地哄,「貓兒乖啊,別亂跑,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跑丟了找都沒處找。」一邊說著話,他又一邊把她給拴上,從桌上拿了一塊紅燒魚送到她嘴邊,「吃吧,吃吧,吃飽了我們還要上路。」

  她現在的悲傷不是一塊紅燒魚能治癒的,許攸含著熱淚一邊吃著魚一邊傷心欲絕……

  也許,也許她應該跟著秦家去滎陽,這個秦家大少爺再怎麼跟齊王有過節,也不至於跟她一隻貓過不去,對吧,對吧。

  現在齊王殿下就在河南,只要見了他,一切就好了。許攸回到馬車上的時候憂傷地想,一邊抽泣,一邊沉沉地睡了過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8:55

第四十四章

  瑞王府裡,趙誠謹已經哭了一整天,他也不去上書房讀書了,坐在房間的窗檯前默默地掉眼淚,一雙眼睛腫得像桃子,小模樣可憐極了,簡直讓見者流淚。

  京兆尹衙門的差役們翻遍了整個京城也沒搜到貓咪的蹤影,他們也不是沒想過借茶壺來幫忙,可是根本沒用,起初在巷子裡,茶壺還能清晰地辨認出雪團留下的味道,可一上了大街,被四面八方的各種味道一沖擊,茶壺就暈了頭,根本找不到方向。

  貓咪就這樣忽然消失了,沒有一絲徵兆。

  荔園裡許攸所有的東西都好好地留在原處,她睡過幾次的貓窩,喜歡撥來撥去的逗貓棒,還有五顏六色的漂亮小衣服……翠羽看得挺傷心想過來收,被趙誠謹生氣地攔了,他也不說話,嘴巴閉得緊緊的,安安靜靜地掉眼淚。

  瑞王妃看得實在心疼,便讓趙嫣然領著杏仁糕去荔園走動。可是,就連一向喜歡黏人的杏仁糕都不敢上前要趙誠謹抱,茶壺和二缺鸚鵡也安靜極了,不聲不響地躲在牆角,有時候茶壺還會傷心地抱著雪團的玩具「嗚嗚」幾聲,似乎也在想念她。

  雖然許攸並不知道王府裡的情況,但是她也在深切地思唸著她所有的朋友。

  在路上慢悠悠地走了六七天,秦家的隊伍才終於到了滎陽城。許攸已經知道這家的主人秦大少爺的父親秦二老爺是去滎陽任職的,至於做的是什麼官兒,她倒沒留意。

  秦二老爺雖然年紀大了,但五官依舊俊朗,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美貌,只是臉上表情總是很嚴肅,眉頭永遠都擰著,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嚴厲。不過許攸一點也不怕他,她連皇帝陛下的膝蓋都趴過,自然就不把這位官老爺放眼裡。

  讓她意外的是,原來這個秦家居然是太子的母舅家,秦家二老爺是皇后娘娘的堂兄,難怪秦大少爺提起齊王殿下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原來是仗著皇后和太子的勢。

  不過,等到了滎陽,他會去通知齊王殿下嗎?

  秦家很快安置了下來,秦大少爺對許攸興趣不大,只偶爾會讓那個老實少年抱著過去瞧兩眼,雞蛋裡頭挑骨頭說幾句她的壞話,大多數時候都是那個老實少年在一旁陪著,許攸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叫二牛。

  許攸一點也不老實,到了滎陽的新宅院後,府裡的下人都很忙,二牛也有許多差事,所以並不能從早到晚地看著她,許攸便趁機偷偷摸出去四處溜躂。府裡的下人大多知道秦大少爺養了一隻貓,所以見了她也並不意外,當然,他們更不會把她放在心上,誰會注意一隻貓呢?

  相比起瑞王府來,秦家的新府邸並不算大,但東側的小院景色卻不錯,那裡有幾棵茂密蔥鬱的柿子樹,綠蔭蔭地遮了半個院子,讓許攸想起瑞王府來。她常去的圍牆邊就種著這樣的幾棵柿子樹,秋天的時候,密密的果實掛了一樹,光是看著就讓人心情愉悅。

  許攸大多數時候都蹲在屋頂靠柿子樹的地方打盹,有時候會聽到院子裡客人進出的聲音,她就探出腦袋來瞄兩眼認認人,遇著長得好看的就「喵嗚——」兩聲,引得下頭的客人抬起頭來看她。

  這小院子是秦二老爺的書房,平時看得挺嚴,不怎麼有人過來。這天中午的時候秦二老爺在寫信,許攸趴在屋簷上盯著看了半晌,都是寫給京城的,好幾封都堆在案頭,碼了厚厚的一疊。

  許攸心裡一動,她忽然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秦二老爺一出院子,她就立刻悄悄潛進了書房。秦二老爺似乎對旁人都不怎麼信任,書房裡連個伺候的下人也沒有,桌上有些亂,幾張宣紙胡亂地放在一旁,硯台上也沒清理乾淨,剩了半池子的墨汁。

  這可真是天助我也!

  許攸沒動宣紙,從抽屜裡翻出一個沒用過的信封,伸出爪子在墨汁裡蘸了蘸,爾後在信封的背面重重地蓋了個章,畫了一朵漂亮的梅花。依著趙誠謹的聰明勁兒,他要是見著這封信,定能想到是她寄過去的。

  至於信函上的收信人,許攸可沒異想天開地用她這兩隻肉墊抓住毛筆寫出字來。剛開始她還想著是不是從府裡偷塊臘肉去賄賂巷子口替人寫信的秀才,請他幫忙填上瑞王爺的名字,可一琢磨就立刻打消了念頭。世人大多愚鈍,可不是誰都像皇帝陛下那樣能透過這張貓皮認出她神貓的本質,她要真這麼幹,等待她的結果十有八九就是被當做妖怪燒死,她可不想冒這個險。

  於是,她從書架上隨便找了本書,翻開來一頁一頁地尋找「瑞王府」這幾個字,翻了半天,居然還真被她給找齊了,然後,她又伸出尖細的指甲把那幾個字從書上摳下來。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把那幾張歪歪斜斜的小紙片粘在了信封上,仔細看了看,確定準確無誤了,這才把那封信塞進了秦二老爺寫好的那疊信中。她原本還想去廚房扒幾根雞毛黏在上頭來表示此信的重要性,後來仔細一想,還是作罷了——且不說現在雞毛信流不流行,秦二老爺又不是瞎子,忽地瞅見那根後現代主義的雞毛,還能不發現異常?她就別想指望能糊弄著把信送去京城了。

  不過許攸倒也不害怕被秦二老爺發現什麼,就算那封信被他挑出來了,他也不曉得到底是誰搞的鬼,一般人誰能把這種事跟一隻貓聯繫上——只有皇帝陛下那個老流氓才會這麼幹!

  這麼一想,許攸忽然又有點想念那個老流氓了。雖然那個傢伙看起來很嚴肅又很狡猾,可是卻從來沒有欺負過她,其實他骨子裡也是個溫柔的人啊。

  她做完所有的事,把書還回書架,又仔細把桌面恢復成原樣,直到確定沒有任何紕漏了,這才爬上屋頂。

  傍晚時分,秦二老爺匆匆將桌上的一沓信交由下人送回京,許攸也終於鬆了一口氣。她算一算時間,如果順利的話,三五天瑞王府就能知道她的下落,過不了十天,可愛的小世子一定會踏著五彩祥雲來接她回京……

  她就在這樣美妙的幻想中睡著了。

  信送走之後,許攸的心情就放鬆起來,閒著沒事兒還會在院子撲麻雀玩兒。但大多數時候,她都蹲在東小院的屋頂上打盹。秦二老爺挺忙,東小院的客人絡繹不絕,有時候他們會在書房裡議事,聲音並不大,但許攸的耳朵實在好使,竟能聽得七七八八,只是這些政事與她無關,所以並不往心裡去。

  這天下午,她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似乎又聽到書房裡有人說話,什麼「黃河」「治水」「賑災銀兩……」

  齊王殿下不就是來河南治水來了?許攸一個激靈就醒了,豎起耳朵想聽他們在議論些什麼,可底下的人卻似乎專門跟她作對,偏偏就噤聲不語,屋裡有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響,過了一會兒,便聽到有人告辭的聲音。

  許攸趕緊起身從屋頂上探出腦袋來,想看一看底下的人究竟是誰?他會認得齊王殿下嗎?她一著急,身體就探得有點狠,一不留神就從屋頂上翻了下來,好在她手腳靈便,慌忙撈住一棵樹枝穩住了身體,緩了兩下才從上頭滾下來,有些狼狽,卻並沒傷著。

  屋簷下的中年男人有些意外,擰著眉頭看了她一眼,倒也沒往心裡去,轉身便走了。

  這個人的身上……有齊王殿下的味道!許攸說不出是驚還是喜,她幾乎沒怎麼猶豫,撒開蹄子就跟在了那人身後。

  他是齊王殿下的下屬嗎?要不然身上怎麼會有齊王的味道,齊王殿下一向眼高於頂,什麼時候跟屬下這麼親密了?這可真是太奇怪了!

  那個官員出門後便上了頂藏藍色的不起眼的小轎,許攸悄悄地跟在他後頭。要是換了在京城,她保管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敢隨意出門,可是今天,就連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幾乎連想都沒有想就跟了出來。

  就算被那個官員發現了,反正,他也會送她回來的吧。

  藏藍色的轎子一路疾行,走不多遠便岔進了一條幽深狹窄的巷子裡,然後七彎八拐的,終於停到了一扇陳舊破敗的木門口。

  齊王殿下難道住在這裡?許攸心裡猜測著,也許這個人並不是來見齊王的,說不準在這偏遠的小院子裡養了個外室呢?也許是為了別的什麼事?齊王殿下那麼挑剔又不好伺候,許攸可不覺得他能在這種地方安之如怡。

  轎子一停,許攸就飛快地攀上牆頭縮成一小團不讓他們瞧見。那中年官員警惕地朝四周查看了一番後,這才上前去敲門。很快便有人來迎,沉著嗓子問了兩句話,立刻將門打開,恭敬地招呼了一聲「劉大人。」

  劉大人進了院子,許攸也飛快地跟進去。她心裡頭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只是說不上來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種感覺愈發地強烈,許攸也就愈發地小心謹慎起來。

  劉大人冷著臉朝那門房問道:「他還是不肯說嗎?」

  「一直不說,屬下也不敢用刑。」

  「怕什麼,」劉大人冷哼一聲,眼睛裡有殘忍的光一閃而過,「大不了魚死網破,那賬本若是洩漏出去,我們一個也逃不了。都是命,他的命就比我們值錢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這個劉大人……聽起來,彷彿不是個好人,難道,被囚禁在這裡的那個大人物竟然是齊王殿下!

  許攸驚得險些沒從樹枝上掉下來,居然敢綁架齊王,這些人不要命了!

  她惶恐不安的時候,劉大人已經進了西廂的一個房間,不一會兒,裡頭便傳出悶悶的痛呼和呻吟,雖然隔著一堵牆,但許攸卻幾乎能百分之百的確定,裡頭那個被揍得跟豬頭一樣的傢伙就是齊王殿下!

  許攸有些擔心,但她好歹忍住了沒直接進屋,耐著性子躲在樹枝間等了有近二十分鐘,才終於瞧見那個劉大人沉著一張臉出來了,臉色很不好看,顯然沒有從齊王殿下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沒想到齊王殿下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居然還是個硬骨頭,許攸決定以後再也不瞧不起他了。

  關押齊王殿下的門又給鎖了,許攸一時也進不去,想了想,索性上了屋頂。等那個壞人走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把屋頂上的瓦一塊塊掀開,然後,小心翼翼地探出個腦袋朝裡頭看。

  五花大綁的齊王聽到聲響也有些意外地抬起頭來,一人一貓的眼神正正好對上,許攸就瞧見齊王殿下像只蝦子似的從地上彈起來,一雙眼睛瞪得溜圓,雖然嘴巴被帕子捂著,但透過眼神和誇張的面部肌肉,許攸分明看出了他內心的無比震驚——

  總結起來,大概就是三個字:親娘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9:19

第四十五章

  他是在做夢吧!是在做夢吧!齊王殿下目瞪口呆地看著屋頂上方那張銷魂而熟悉的胖臉,雪白的貓毛,溜圓而湛藍的眼睛,還有那緊緊繃著的,故作不屑的小表情,無一不表明那是他熟悉的貓。

  可是,齊王殿下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它會出現在這裡的理由。順哥兒的寵物貓,為什麼會出現在他被綁架的屋頂?難道,它是來救他的!

  齊王一邊洶湧澎湃地激動著,另一邊又有個小小的,理智的聲音在跟他說話,貓能靠得住,豬都能上樹。他淪落到今天到底是因為什麼?還不是這隻貓給害的!就憑它那肥短的四肢,還是專會吃人豆腐的小嘴巴,能把他給救出去?

  除非它身後跟著人!

  難道是瑞王爺知道他被人綁架,親自帶人來救他了嗎?所以說,這隻貓只是來打前陣,真正的救兵還在後頭!齊王覺得自己好像想明白了,然後他就放了心,把盈眶的熱淚逼了回去,朝上方的許攸點了點頭。

  許攸一愣,她沒想到齊王殿下還挺具有革命的樂觀主義者精神,都這種地步了,還能這麼淡定,真是跟他平常的樣子一點也不像。

  大白天的,院子裡還有人守著,許攸可不敢貿貿然地下手施救。她輕輕地朝齊王殿下「喵嗚」了一聲,縮回腦袋,仔細將瓦蓋好,爾後又將這院子四周的地形察看了一番,尋找最佳的逃跑線路。

  與此同時的京城,那封蓋著梅花掌印的求救信已經送進了瑞王府,安安靜靜地躺在瑞王爺書房的案几上。書房伺候的小童好奇地拿起信仔細看了幾眼,有些狐疑地小聲嘀咕,「這誰送來的,字都不會寫……」

  桌上剛剛收拾好,瑞王爺就抱著趙誠謹進屋了。瑞王爺平時並不讓兒子進書房,可最近這些天,趙誠謹的情緒特別低落,自從丟了貓以後,就沒再見他笑過,起初幾天還一直偷偷抹眼淚,現在雖然不哭了,可還是不怎麼愛說話,人也瘦了,圓圓的包子臉忽然就削瘦下去,看得瑞王爺很是心疼。

  「順哥兒不是說想來書房找書看麼?書架在那邊,順哥兒想要什麼書就自己去找,若是拿不到就讓父王幫你,好不好。」瑞王爺一臉慈愛地摸了摸趙誠謹的後腦勺,溫柔地道。

  趙誠謹的情緒依舊不怎麼高,低低地應了一聲,就在一旁站了,並不動。瑞王爺見他這模樣心裡頭愈發不好受,頓了頓,又耐著性子哄道:「順哥兒幫父王讀信可好?不過,就是不知道你認不認得那麼多字。」

  趙誠謹抿著嘴巴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輕輕點點頭,走到書桌邊。瑞王爺心中稍定,示意屋裡伺候的書僮將案上的那疊信遞給趙誠謹。

  趙誠謹雖說上學的時間不長,但他實在聰明,小小年紀倒認得數上千個字了,讀起信來啃啃巴巴,卻也能聽懂大體的意思。他很快就讀了兩封信,瑞王爺很高興地表揚他,趙誠謹的臉色總算好了一些,一直籠罩在眉宇間的悲傷微微消散。

  下一封——呃,伺候的書僮微微一頓,猶豫著是不是該把這封奇怪的信先收起來。正猶豫著,趙誠謹的手已經伸了過來,書僮慌忙拆開信封,卻發現裡頭空空如也。

  「咦?」書僮愈發意外,「是空的,」他道,抬頭朝瑞王爺看了一眼。

  瑞王爺並不在意,揮揮手道:「別管了,看下一封。」

  趙誠謹卻不聲不響地將信封拿了過去,書僮小聲朝他解釋,「許是有人惡作劇,世子爺不必放在心上。」

  趙誠謹卻像沒聽到他的話似的,兩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幾張貼在信封上的毛毛躁躁的小紙片,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又把信封翻了過來。他的目光剛剛瞥見那朵可愛的梅花腳印,身體就已跳了起來,激動得「啊啊——」地大叫起來。

  「怎麼了?」瑞王爺大驚,慌忙丟下手裡的筆奔上前將趙誠謹抱在懷裡,「順哥兒沒事了,沒事了,父王在呢。」

  趙誠謹重重地呼了一口氣,通紅的小臉緩緩沉下來,他終於能說出話來了,「雪……雪團……」他眼睛裡閃爍著奇異而驚喜的光,指著信封上的梅花腳印激動地朝瑞王爺道:「父王,是雪團來的信。」

  瑞王爺:「……」

  「你看這裡,」趙誠謹看出了瑞王爺臉上的無奈,趕緊指給他看,「這是雪團的腳印,我認得。我畫畫的時候,雪團總喜歡把它的腳印印在畫上,父王不信,就讓翠羽把我的畫拿過來對比,一比就知道了。」

  他的表情特別認真,這一瞬間,臉上就有了平日裡的光彩,瑞王爺發現自己根本沒法拒絕,他硬著頭皮朝書僮點點頭,書僮會意,趕緊去了荔園。

  趙誠謹一旦確定這封信是許攸送來的,越看就越覺得自己想得有道理,「父王你看,雪團它不會寫字,所以才貼了這些小紙片在上頭,它一定是用指甲摳的,所以才毛毛躁躁,父王你說是不是?」

  瑞王爺扶著額頭不知道該怎麼回,雖然趙誠謹現在很興奮,可是,一旦希望破裂,他也許會更加的絕望和難過,於是瑞王爺咬了咬牙,小聲地提醒兒子,「順哥兒,雪團她……好像不識字吧。」

  「可是,我們王府門口不就掛著瑞王府三個字的匾額嗎?」趙誠謹眨巴著眼睛道:「雪團每天從門口經過,見得多了,所以就記得了。」他一臉的理所當然,「雪團很聰明的,它是全天下最聰明的貓。」

  瑞王爺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過了約莫一刻鐘,書僮終於回來了,瑞王妃與蘇嬤嬤也跟著,才一進屋,瑞王妃便緊張地問:「雪團有消息了?竹安說得不清不楚的,我索性就親自過來問問。」

  瑞王爺為難地苦笑,搖頭道:「今兒收到封信,順哥兒說是雪團寫的。」

  瑞王妃立刻明白他剛剛為什麼笑得這麼艱難了。

  趙誠謹卻渾不覺瑞王夫妻倆的擔憂,他急匆匆地把書僮竹安手裡的畫搶過來,飛快地展開,又將信封上的梅花腳印仔細比對,罷了又高興地大聲喊起來,「父王父王,你來看,就是雪團的腳印,半分不差。」

  瑞王爺與瑞王妃相互對視一眼,俱看到了對方眼睛裡的意外和驚奇。瑞王爺這回沒說話了,從善如流地走到書桌邊,將畫上的腳印和信封上的腳印仔細地比對,然後,他就傻了。

  「果真是雪團?」瑞王妃見他這神色,哪裡還猜不出來,一時間說不出心中到底是驚喜還是驚訝。所幸這夫妻二人都是心胸豁達開明之人,即便是見了這般離奇之事也能迅速沉下心來,瑞王爺只愣了半晌便恢復了常態,正色朝竹安吩咐道:「讓衛統領速去追查此信的由來。」想了想,又催促道:「要快!」

  王府裡還真是養了一隻……神貓,瑞王爺默默地想。

  …………

  齊王殿下懷著美妙的心情一直默默等待著瑞王爺領著人馬從天而降地將他解救出來,可是,他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天黑,瑞王爺依舊沒有來。這個時候,齊王殿下終於覺得不對勁了。

  他是知道瑞王爺的性格的,但凡是曉得他被囚禁在此地,瑞王爺保準立刻就會過來救人,怎麼著也不至於老半天都按兵不動。那麼,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那隻貓是單兵作戰,沒有後援。

  齊王殿下都快哭了,他所有的身家性命都寄託在一隻貓身上,光是想一想就覺得不靠譜,可問題是,現在的他,除了這隻貓以外,還真的沒有別的指望。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那隻肥貓真能像它的小主人誇讚的那樣無所不能。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齊王豎起耳朵聽外頭的聲音。那個守衛應該已經去睡了,院子裡半點動靜也沒有,不知從哪裡傳來啾啾的鳥鳴,隱隱約約的,聽得並不真切。齊王睡不著,他睜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頭頂,期望著屋頂上方的瓦能再一次掀開,然後探出一張銷魂的胖臉來。

  他正傷心地期盼著,門口忽地傳來輕微的咯吱聲,齊王一愣,迅速地轉過頭去看,藉著淡淡的月色,他分明瞧見那扇門緩緩地開了,雪團肥碩的身體從門後跳出來,壓著嗓子輕輕地朝他「喵嗚」了一聲。

  齊王殿下頓時熱淚盈眶。

  他滿懷期盼地看著門後,可是,再也沒有人出現。所以說,果然是這位孤膽英雄獨自一貓地上門來救他?齊王殿下在極度失望的同時,心裡又隱隱有些感動。

  許攸這半天可不是瞎忙,她在齊王殿下不敢置信的目光下,把從隔壁院子裡借來的剪刀叼到齊王身後,用兩隻爪子艱難抱住剪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剪斷了繩子……

  走啊!

  許攸有些不耐煩地朝齊王「喵嗚」了一聲,齊王殿下如夢初醒,這才緩過神來,有些迷茫地抹了把臉,跟在許攸身後飛快地出了門。

  外頭挺黑,許攸健步如飛,齊王也緊隨其後,一邊貓著腰小心翼翼地走,一邊擔心地朝四周東張西望,生怕驚動屋裡的守衛。他越是這麼緊張,反而越是容易出錯,竟沒留意腳下的台階,「砰——」地一聲摔了一跤。

  屋裡的守衛立刻驚醒,高聲喝問:「是誰?」

  齊王大驚,慌慌張張地爬起身就跑,那守衛趕緊點了燈就往外衝,奔到門口一拉門——

  「啊——」齊王不敢置信地摀住嘴……

  門鎖住了!

  是貓干的!這個傢伙居然會鎖門!

  齊王先是一驚,可仔細一想到它今天晚上的英勇表現,又覺得貓咪鎖門似乎也不是一件什麼了不起的事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9:33

第四十六章

  一人一貓在巷子裡狂奔。這條巷子歪七扭八的,齊王有點暈方向,好在有許攸帶路才不至於迷路,眼看著就要出了巷子,許攸忽地停住腳,折身朝東面的圍牆攀上去,哧溜一下就衝到了圍牆上方,爾後蹲下身體,揮起爪子朝齊王招了招手。

  這……是讓他也跟著翻牆的意思嗎?齊王沒有猶豫多久,事實上,他現在對許攸言聽計從,所以也顧不上牆後那戶人家會不會把他當做小偷扭送去衙門了,一挽袖子就爬了上來。許攸誇獎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率先沿著圍牆滑了下去。

  齊王也緊隨其後進了院子,躡手躡腳地往裡走。

  院子裡很安靜,這個時辰應該都已睡熟了,齊王努力地讓自己狂亂的心平靜下來,爭取不要再給這隻貓添亂,腳下也儘可能地小心,不發出任何聲音。

  但貓咪卻走得很瀟灑,它幾乎是無所忌諱,撒開腿就朝院子裡跑,奔到門口,又回過頭朝齊王「喵嗚喵嗚」地叫。齊王生怕它把屋裡的人吵醒,急得臉色都變了,但還是硬著頭皮跟了過去,藉著淡淡的月色仔細一看,頓時樂了。

  這房門居然鎖著!所以說,這家根本沒人,貓咪早探過路了才把他帶過來!

  齊王這回沒有再一驚一乍了,任誰經歷了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後,再面對這些都會覺得只是小菜一碟。齊王殿下蹲下身體摸了摸許攸的耳朵,情真意切地誇了一句,「好貓咪!」,然後,他就把門給卸了。

  這個房子有段時間沒住人了,空氣中有股霉味兒,屋裡黑,齊王也看不清這房間裡的陳設,只得眯著眼睛瞎摸索,摸了半天,終於摸到了一張床,床上空空的並沒有被縟,但齊王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已是九月裡,微微有些涼,齊王躺了沒幾秒就覺得有點冷,想了想,朝許攸「喵嗚」了一聲,許攸猶豫了一下,還是跳到了他身邊。於是齊王殿下伸出胳膊把毛茸茸的肥貓咪抱在懷裡,總算暖和了,不一會兒,竟傳來輕輕的鼾聲……

  剛剛還被人追得屁滾尿流,轉過頭閉上眼睛就能睡著,許攸真不知齊王殿下到底是鎮定冷靜呢,還是沒心沒肺——想也覺得第二種可能性更大。

  院子外頭隱隱傳來人聲,還有沉重的腳步聲,齊王忽地睜開眼睛警惕起來,身體陡然緊繃,兩隻手不由自主地抱緊了貓咪,下意識地輕撫她背上的毛。很快的,外面的聲音漸漸遠去,齊王的身體漸漸放鬆,幾秒鐘之後,他又睡著了。

  「……好貓咪……」睡夢中,齊王殿下翻了個身,喃喃自語。

  結果,第二天早上一起床,他就翻臉了。

  「……你讓我穿這個……」齊王惡狠狠地盯著床頭的衣服,氣得要命,小白臉漲得通紅,簡直都要惡向膽邊生了。

  許攸繃著臉看他,面無表情,勾起漂亮的紅裙子往他面前甩,態度非常堅決。

  這個傢伙不知道自己現在有多危險嗎?人家既然敢綁架他,就根本不畏懼他的身份,就算是王爺又怎麼樣,強龍不壓地頭蛇,要真再落在那些人的手裡,他就死路一條。許攸可沒覺得自己真的那麼神通廣大能再救他一回。

  齊王不換裝,許攸根本就不讓他出門,早上她溜出去在隔壁人家「借」了兩個饅頭,自己吃了半個,給了齊王一個半,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一點也沒嫌棄,三兩口就把饅頭啃完了,罷了還問:「雪團,有沒有水?」

  許攸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白眼。還真當自己是吃軟飯的小白臉了!跟著一隻貓咪吃軟飯,這麼沒出息的男人還真是絕無僅有,居然還是個王爺!要是皇帝陛下看到他這大兄弟墮落成這樣,不曉得多痛心。

  吃過了早飯許攸又繼續跟齊王磨,她有點生氣,為了「借」這幾件衣服費了多少力氣齊王知道嗎?為了避免被人認出來,她還不能在附近「借」,還不能只借一家,她甚至還得考慮顏色的搭配,才能保證不讓齊王殿下傳出去之後被人笑話成土包子,她有多努力他知道嗎!

  也許是許攸的怨念太強大,表情太嚴肅,齊王殿下終於還是扛不住妥協了,他委委屈屈地抱起那幾件花裡胡哨的衣服,為了避免自己的身體被貓咪猥褻,還特意把她趕了出來,磨磨蹭蹭了好半天,才終於扭扭捏捏地從屋裡走了出來。

  喲——這美人兒美得……還真有點禍國殃民的氣質。

  許攸歪著腦袋東看看,西看看,總覺得還有點不夠,想了想,終於找到關鍵了,於是哧溜一下爬到齊王殿下的肩膀上,一伸爪子,把他頭頂的玉冠給抓掉了。黑髮如瀑,傾瀉而下,齊王殿下頓時化身為傾國傾城的美豔少女,簡直不可方物。

  這樣走出去不行啊!雖然那些壞人估計認不出他來,可就這張臉,一上街保準被那什麼地痞流氓小混混給纏上,說不定還要被哪個好色的紈褲子弟給看上了,哭著喊著非要娶她做第幾房小妾……

  「怎麼?還不行啊!」齊王殿下生氣了,惡形惡狀地瞪著許攸,粗著嗓子朝她吼。許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攀上圍牆,又消失了。

  院子裡只剩他一個人,明明只是走了一隻貓而已,可是,齊王卻覺得怪難過的,他有點擔心是不是剛才自己的態度有點惡劣,所以把貓咪給氣走了。人家貓咪不遠千里從京城趕過來救他,結果他還朝人家惡言惡語,果然是有些過分麼……

  齊王殿下蹲坐在屋簷下的台階上正自我檢討著,許攸終於回來了。她這回可是費了牛勁兒,跑了好幾戶人家才找到了一頂帷帽,也不管這顏色好看不好看,質地是否附和齊王殿下的身份了,趕緊就把它給叼了回來。

  「喵嗚——」許攸把帷帽放在地上,仰起腦袋朝齊王叫了一聲。她一個上午跑來跑去幾乎沒有停下來過,這會兒已經累得不行,喵嗚起來都有氣無力的。齊王只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發酸,一會兒,竟有熱燙的液體淌了出來。

  他媽的,真沒用!齊王抹了把臉,有些不自在,貓咪來救他的時候都沒哭,這會兒居然掉眼淚了。真是……沒用!

  齊王把頭髮理了理,撿起帷帽戴上,爾後蹲下身體把許攸抱在懷裡,輕輕拍拍她的腦袋,準備出門。待走到門口,他伸手一拉,門不動,於是皺起眉頭又加了把力,大門依舊紋絲不動。

  許攸沒好氣地朝他翻了個白眼,這個傢伙,難道忘了昨天晚上他們是翻牆進來的嗎?

  於是,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從巷子裡經過,就可以見到一位絕色佳人一手拎著裙子,一手抱著隻貓,無比艱難和狼狽地……從圍牆上跳了下來。

  絕色佳人落了地,扯著裙子狠狠拍了拍,把掉在地上的帷帽拿起戴上,整了整衣冠,這才龍行虎步地往街上走。

  滎陽城一如平日地熱鬧,街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齊王透過帷帽的紗帳警惕地朝四周觀察,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今兒街上的衙役比平時要多,氣氛也更凝重。他有些緊張,手上一會兒就沁出了汗,許攸明顯察覺到他的一樣,用爪子輕輕拍他的手背,無聲地安慰。

  齊王也拍拍她的爪子,深吸一口氣,朝自己原本住的府邸走去。他從京城出來的時候帶了十來個侍衛,本以為安全理應無憂,不想自從追查到一本賬簿後,身邊就開始意外頻發,他一不留神就著了道兒,被人給綁了去。若不是許攸意外出現,齊王一點也不懷疑那些歹徒敢要他的命。

  他抱著貓不急不慢地在路上走,雖然戴著帷帽,但這與眾不同的氣勢倒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人悄悄在他身後指指點點,許攸耳朵尖,聽到有人在罵他「狐媚子」,她頓時就囧了,同時也暗暗慶幸齊王殿下的耳朵不如她這麼靈便,要不然,那個暴躁的傢伙保準要沖上前去跟人打一架。

  一人一貓走了有半個多小時,才終於到了齊王原本住的宅邸。許攸估計他是想找回他的侍衛,可是,齊王只朝那個方向瞟了一眼,立刻就抱著許攸急急忙忙地走開了。許攸爬上他的肩頭往後看,只見那宅邸的大門周圍零零散散地站了不少人,有假裝貨郎擺攤賣東西的,也有裝乞丐的。裝得一點也不像,難怪齊王都能看出來。

  「貓咪,我們去哪裡呢?」齊王抱著許攸一直走到河邊才停下,找了個乾淨的橋墩一屁股坐下,嘆了口氣,幽幽地問:「要不,我們還是回京城吧。」

  橋上有微風,小風一吹,河邊的楊柳樹沙沙作響,竟無端地整出些蕭瑟孤獨的氣氛來。

  許攸乖巧地「喵嗚」了一聲,回京城自然是好的,反正滎陽距離京城也不遠,齊王雇個馬車走快些,幾天的工夫就能到。早早地回去,也省得趙誠謹擔心。

  齊王很快就覺得回京是個好主意,雖然治河的事他還沒整出頭緒,但見那些歹徒對那本賬簿如此緊張,顯見那是個關鍵玩意兒。幸好當初他藏得隱蔽,那些人就算翻遍了整個宅邸也找不出來。倒不如早些回京找皇帝告狀,讓他另派個能人來處理此事。

  「可是——」齊王撓了撓後腦勺,有些為難,「我好像沒有錢。」

  納尼!

  你一個堂堂的齊王殿下居然沒有錢,沒有錢你跟一隻貓咪說什麼,難道還指望貓咪賺錢養家嗎?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2:59:48

第四十七章

  許攸覺得,但凡是男人,只要有一點自尊心,都應該擔負起賺錢養家和養貓咪的責任,像齊王這樣居然把希望寄託在一隻貓身上的男人簡直是絕無僅有了。他的臉皮到底是什麼做的呢?

  齊王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有多麼丟人,他甚至還興致勃勃地跟許攸提議各種「賺錢」的手段,「……要不,雪團你再去找戶人家借點銀子來?反正你也不是頭一回借了,駕輕就熟……」

  他越說聲音越低,到最後,居然還難得地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後腦勺朝許攸笑笑,過了一會兒又道:「要不這樣,我先假裝把給你賣了,等拿了錢你再偷偷溜回來。咱們說好個地方匯合,要不就在橋上,或是我們晚上睡覺的那個院子?」

  許攸越來越覺得自己救了條白眼狼!這個男人完全沒有下限了!

  見許攸一臉的怒氣衝衝,齊王終於識相地閉了嘴,他居然還有些委屈,悻悻地用腳踢著地上的小石頭,低聲喃喃道:「我這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可以賺錢的差事,怎麼辦?總不能讓我去碼頭給人扛包吧?咱們中午飯都還沒著落呢。雪團你能再去偷兩個饅頭來麼?」

  什麼偷,這麼難聽,許攸抖了抖鬍子有些不高興。

  齊王見她不動,沒轍了,唉聲嘆氣了老半天,終於又琢磨出個賺錢的點子來,「雪團,我們去賣藝吧!」他忽然道,眼睛亮亮的,有些興奮地揮了揮拳頭,彷彿已經看到了白花花的銀子。

  許攸本來以為他要找個地方彈個曲兒,賣弄一番風情,不想原來齊王殿下居然要賣武藝。他從河邊撿了個人家不要的破簍子,費了一番力氣洗乾淨了,然後遞給許攸,道:「一會兒我上去打一套拳,你就拿著這簍子問人家要錢,懂了嗎?」

  他已經習慣把許攸當做人來看待了,所以一點也不擔心自己說的這些話許攸會聽不懂,說罷了又摸了摸許攸的腦袋,小聲哄道:「好貓咪,一會兒賺了錢,我請你吃燒魚。不過,你能把這張臭臉收起來嗎?」

  許攸拿他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她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甚至還呲牙朝齊王笑了一笑,齊王打了個冷顫,低聲喃喃,「貓咪還是不要笑比較好。」貓咪呲牙的時候還真的有點兇猛可怕。

  齊王把許攸放進簍子裡,尋了個還算熱鬧的路口停下,把貓咪往邊上一放,拉開架勢就開始打拳了……

  許攸有點傻眼,人家賣藝之前不是都要敲敲鑼鼓,扯著嗓子來一段開場白嗎,齊王殿下二話不說直接就進入正題,人家不曉得的,還以為這位美貌佳人忽然發羊角風了。

  好吧,就算滎陽城百姓的心臟比較強大,齊王殿下您真確定這樣能賺到錢?

  齊王身著女裝,頭戴帷帽,傻乎乎地在街頭打拳的樣子還是吸引了不少路人,不過大傢伙兒都只看熱鬧,嘻嘻哈哈地指指點點,甚至還有人小聲地罵他「傷風敗俗」——沒有一個人扔錢。

  許攸有些急了,她再也顧不得丟人不丟人了,用前爪抱起竹簍,只用兩條後腿走路,艱難地抱著簍子踱到圍觀人們面前,眼巴巴地朝他們看,期望他們能看在一隻貓生活得如此艱難的情況下大發善心。

  「哎呀,這隻貓居然用兩條腿走路,它是狗嗎?」

  「這麼胖,還抱著這麼重的簍子,真可憐……」

  「怎麼就跟了這麼個主人,小貓來我家吧。」

  所有的路人都去看許攸了,根本就沒有人再去關注被裙子繃著施展不開的齊王殿下,但大傢伙同情歸同情,依舊不怎麼大方,一圈下來,竹簍子裡也只有幾枚銅錢。但齊王卻高興極了,把那幾枚銅錢倒出來數了又數,興奮道:「雪團,我們中午有飯錢了。」

  這個沒追求的傢伙,許攸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幾枚銅錢可買不到燒魚,但齊王還是很大方地給許攸買了個肉包子,包子皮薄餡大,味道不錯。等許攸剛剛吃飽,齊王又涎著臉不客氣地跟她商量道:「雪團,你看今天這些人吧,都只盯著你看,咱們能賺這點錢也都是你的面子。要不,下午我就不打拳了,你去給大夥兒翻幾個跟頭,作一作揖,保準比我賺得多。你覺得怎麼樣?」

  他說這話的時候兩隻眼睛眨巴眨巴的,簡直在發光,看得許攸真想一爪子扇到他臉上。

  但她終於還是忍辱負重地上場了——晚飯和回程的路費像兩重重擔壓在她的肩膀,身邊的男人靠不住,居然淪落到靠一隻貓吃軟飯的地步,這是一個怎樣神奇而冷酷的世界啊。

  下午兩個人換了個地方開工,正如齊王所預料的那樣,許攸幾乎是一出場就吸引了眾多目光,時人只見過猴子賣藝,什麼時候見過貓也來賣藝的——貓咪可是出了名的難以馴養!

  「嗯,坐下!」齊王裝模作樣地朝許攸作了個手勢,許攸耐著性子配合他,端端正正地坐好,甚至還甩了甩尾巴。這總比讓她翻跟頭強太多了!

  「起來!」

  「繞圈子!」

  「好的,跳!」

  路人紛紛駐足,圍了一大圈指指點點,小孩子最活躍,閃著大眼睛蹲在一旁好奇地看,有膽子大些的還會悄悄伸手想要摸一摸。許攸也不躲,好脾氣地伸出爪子跟他們握握手,小孩子頓時興奮得直跳。

  「貓咪,我也要貓咪——」有熊孩子當即就要衝過來搶貓,許攸立刻弓起背,豎起耳朵凶巴巴地朝他低吼,一秒鐘之前還是軟萌可愛的甜貓,立刻就化身兇猛的異形獸,那熊孩子立刻就被嚇退,抱著一旁下人的腿連連往後躲。

  齊王也趕緊衝上來護貓,當先一步擋到許攸面前,叉著腰粗著嗓門朝他吼道:「幹嘛,幹嘛,想搶貓,先問問老子的拳頭答應不答應。」

  那下人立刻就被這位「美人」的粗嗓子給嚇回去了,慌慌張張地抱著熊孩子往人群外沖。那熊孩子還不肯走,「哇——」一聲哭起來,那哭聲驚天動地,聽得齊王一陣哆嗦。

  雖然發生了這麼一段不和諧的小插曲,但這並不影響今天的收益,等到許攸最後翻了幾個跟頭把現場拉到最火爆的時候,齊王也終於收了小半簍銅錢。這天晚飯,他終於信守諾言給許攸加了餐——一盤燒魚。

  一人一貓依舊回了前一晚住過的房子,翻了牆進屋。齊王買了蠟燭和火摺子,他甚至還打了盆水過來給許攸洗了洗爪子和嘴巴。晚上就著渾暗的燭光,齊王把今天賺到的銅板又仔細數了一邊,罷了又算一算,一臉興奮地朝許攸道:「雪團,除了花掉的,我們還淨掙了八十七文,再這麼下去,用不了幾天,咱們就能回去了。」

  是呀是呀,好有錢啊!許攸沒好氣地朝齊王翻了個白眼,這位好歹也是個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主,怎麼眼皮子這麼淺,為了幾十枚銅錢激動成這樣。再怎麼說,這些錢可是她賺回來的。

  「……我跟你說,咱們明天換了個地方,我去問過了,城裡最熱鬧的……」就在齊王殿下囉囉嗦嗦地絮叨中,許攸終於開始犯瞌睡,滿吞吞地爬到齊王的肚皮上躺下,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第二天二人都不約而同地睡了個懶覺,直到日上三竿才起來。男人兜裡有了錢,腰桿都直了。齊王這回沒指望著靠許攸去隔壁拿饅頭,他抱著許攸翻牆上了街,找了個不起眼的小攤子吃早飯。

  那賣豆漿的老頭子見他帶著隻貓,有點不樂意,看了幾眼,好歹沒說什麼。待見齊王把許攸抱到桌上,又把其中一碗豆漿放到她面前示意她先吃時,老頭子終於忍不住了,出聲阻攔道:「這位客官,這可真不行,到底是個畜生,怎麼能上桌?一會兒旁人見了,誰還敢來我這小攤吃東西。」

  「你這兒不是沒客人嗎?」齊王不高興地回道,一邊說話一邊把礙事的帷帽摘了下來,那老頭子還待再說什麼,被齊王殿下的鳳目一瞪,居然半個字也說不出來,支支吾吾地轉過身去了。

  齊王痛快地喝了一大碗豆漿,又吃了三個包子,總算飽了,滿意地摸了摸肚子,從兜裡扔了幾枚銅錢給那老頭,重新帶上帷帽,抱著許攸大搖大擺地走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不遠處有幾個賊眉鼠眼的傢伙探頭探腦地朝他看,小聲地議論著。

  「真想不到這小巷子裡居然能遇到這樣的貨色。」

  「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吧?」

  「怎麼可能?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能這樣吃飯,這樣走路?模樣真是水靈,就是儀態差了點,就跟男人似的。回去得多加調教……」

  一無所知的齊王在城裡慢吞吞地轉悠著,等到路上行人越來越多,才終於決定開張。

  經過這兩天的觀察,他已經學習到江湖賣藝的精髓,別的不說,動靜一定要大。於是,他問路邊一家鋪子裡借了把鑼,「哐當哐當」猛敲一陣,扯著嗓子大聲喊:「……各位父老鄉親,在下初到貴寶地……」

  他聲音洪亮,造型「奇特」,再加上身邊還蹲著一隻雪白軟胖的貓咪,很能吸引眼球,許攸還沒開始表演,就已經被人給包圍了。

  「好嘞,我們先來走一遭。雪團,朝大家作個揖!」

  許攸斜了他一眼,認命地抬起前爪,雙爪抱拳朝四周眾人環顧一週,眾人頓時哈哈大笑。這種丟人的事情只要做過一次,就已經沒什麼了,許攸都已經習慣了眾人嘻嘻哈哈,指指點點的眼神,雖然內心在流血,臉上卻還要裝出乖巧可愛的模樣來——哎,貓生就是這樣的苦逼。

  她上躥下跳地表演了一整場,齊王也收了小半簍錢,高興極了,說話的聲音都忘了控制,引得四周圍觀的路人用一種驚疑的眼神看著他。

  中場休息時,齊王特特地問旁邊擺攤賣茶水的大媽買了一杯水伺候許攸喝下,一旁的路人瞧著,都忍不住好笑,有人笑著打趣道:「小娘子還真把這隻貓當祖宗伺候呢。」

  齊王笑笑,也不說話。

  等許攸歇夠了,正準備下一場表演,人群中忽地衝出來三四個漢子,不懷好意地朝齊王走過來,口中道:「好你個小賤蹄子,偷了主家的東西居然還敢露面,還不快快跟老子去見官。」

  齊王大驚,只當是那些歹徒找了過來,想也不想,揮起手裡的竹簍子就砸了過去,劈頭蓋臉的一片銅錢雨,直把那幾個給弄懵了。逼良為娼這種事兒他們不是頭一回幹了,每回遇著那些小娘們誰不是哭哭啼啼地要跟他們理論,萬萬沒想到今天居然遇著了這麼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

  他們還愣著,齊王又一聲大吼,「搶錢啦!」四周路人紛紛衝上來搶錢,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齊王趁亂抱了許攸就要走,不想竟被其中一個漢子抱住了腳,「小娘皮還想跑……」那漢子一邊獰笑著一邊道,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一腳,齊王毫不客氣地抬腿就踢,三兩腳就把那人踢得面目全非,滿口是血。

  只可惜到底還是被耽誤了幾秒,餘下幾個漢子已經緩過神來,紛紛沖上前將他圍住。齊王幾腳下去已經意識到這幾位不過是街上的混混流氓,這會兒倒也不怕了,依著他的身手,這幾個傢伙也別想從他手裡討到好。

  他腿一頓,拉開架勢就要跟人對打,一直趴在他背上的許攸忽然用力扒拉了幾下攀上他的肩膀,目視遠方,扯著嗓子大聲地「嗷唔——」了一聲。

  齊王一愣,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十丈開外的地方,瑞王府的衛統領騎在馬上又驚又喜地看過來。齊王大喜,趕緊摘下帽子跳起身來朝衛統領招手,「老衛,老衛,我在這裡——」

  衛統領先是一愣,待看清他的模樣,頓覺頭頂一陣轟鳴,猶如被雷劈過了一般……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3:00:08

第四十八章

  衛統領不愧是瑞王府的侍衛統領,雖然被齊王殿下的新造型震得險些靈魂出竅,但好歹沒有當眾喝破他的身份,重重地吞了一口口水,下了馬,沖上前一腳一個把那些混混們給解決了,這才朝齊王拱了拱手,艱難地打了聲招呼,「見過……唔……殿下……」

  齊王簡直激動得熱淚盈眶,但他也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趕緊抱了許攸領著衛統領匆匆地回了睡覺的地方。

  「上來啊——」齊王爬上牆,忽然發現衛統領還傻乎乎地站在巷子裡沒動,不由得回過頭來朝他喊了一聲。衛統領扶著額頭無奈地朝他咧嘴笑笑,腿一蹬,便上了圍牆,爾後哧溜一下又進了院,動作利索得讓許攸看直了眼。

  這才是真正地武林高手啊!

  「齊王殿下就住這裡?」衛統領進屋環視一週,瞅見這滿屋冷清,不由得有些心酸,忍不住問:「可是出了什麼事,殿下如何做這般打扮?」

  齊王倒也還樂觀,並沒有急著大吐苦水,只將他來滎陽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衛統領聽,只是說到許攸救命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飛快地略過了。他的性子豁達,並不在意貓咪到底是妖還是神,這麼久的相處,齊王殿下早把她當做人看待了,可別人就並不一定這麼想了,這事兒要傳出去,還不曉得大家要怎麼看她。

  不過,衛統領又不笨,他一聽就覺得齊王那番說辭有點不盡其實,真被那些歹徒抓住了,還五花大綁地囚禁起來,單靠他一人又是怎麼逃出來的?更重要的是,他怎麼跟這隻貓遇著了?

  衛統領可是剛剛從秦府出來,府裡下人說那隻貓丟了有三天了,正正好跟齊王逃出來的時間符合——衛統領覺得,這可真不能怪他胡思亂想了。

  「殿……殿下……」衛統領揉了揉太陽穴,終於忍不住打斷齊王喋喋不休的話,「那個……要不,您先把衣服給換回來?」雖然知道面前這位是個男人,可裝扮成這樣,衛統領還是覺得,有點扛不住,太妃當年真該把齊王殿下生成公主的……

  齊王這才意識到自己丟了大臉,不過他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連當街賣藝這種事也幹過,跟著一隻貓咪吃軟飯的事也做過,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對他強悍的心臟和臉皮有任何影響了。

  「你等等。」齊王衝回屋裡換了衣服出來,忽然沒有了裙子的束縛,他居然還覺得有點不習慣,腳步都碎了。許攸蹲在台階上無奈地看著他,胸中頓時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羞恥感——真他媽太丟人了!

  歡脫的齊王像打了雞血一樣激動,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話,終於想起來一件事,隨口問:「對了,怎麼就你一個?其他人呢?」

  「其他人?」衛統領艱難地回道:「屬下一個人過來的。」

  「什麼?」齊王立刻跳起身,眼睛一通猛眨,然後忽地掉轉頭衝進了屋,過了一會兒,他又把女裝給換上了。

  許攸頓覺心中一千匹草泥馬在狂奔……

  齊王穿著裙子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氣鼓鼓地道:「你早說啊,害得我來來回回地換衣服。就憑你一個有屁用,滎陽城裡不曉得有多少人勾結在一起。明明曉得本王的身份還敢來下手,他會怕你一個小小的侍衛統領?回頭還得把你給折進來。」

  衛統領面露驚訝之色,「這……」

  「這什麼這!我從京裡帶來的侍衛也不好調動,城裡不知多少人盯著他們呢,稍有點動靜定瞞不過他們的耳目。也不曉得那幾個蠢貨有沒有送信去京裡,不知皇兄要多久才會派人過來救我。」

  衛統領有些為難,搖頭道:「屬下出來得急,並不曾聽說此事。」

  「那你為什麼來滎陽?」齊王終於想起來問這個了,皺著眉頭有些好奇。

  衛統領苦笑地朝地上一直沒個好臉色的許攸看了一眼,小聲道:「屬下是來找雪團的。」

  瑞王爺派他來時倒也沒瞞著他,所以衛統領知道王府裡收到奇怪來信的事兒,本來還只是奔著想一探究竟的目的,不想還真在滎陽遇著了雪團。一想到一隻貓居然還會寫信,衛統領就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奇妙感覺,這種感覺實在沒法用語言來形容,反正這一次他見了這只神通廣大的貓,總有一種想拜一拜的衝動。

  「找雪團?」齊王愈發地疑惑不解了,「你怎麼知道雪團在滎陽?難道它走的時候還跟誰說了?」

  衛統領想了想,終於還是把收信的事兒跟齊王說了——便是他不說,等回了京城,齊王殿下遲早也會知道。就算王府把這事兒瞞得緊緊的,可皇帝陛下和齊王這裡肯定瞞不過。

  本以為齊王殿下聽了這事兒會驚訝感嘆,沒想到他居然挺淡定,還嘿嘿地笑,一臉得意地摸了摸許攸的腦袋,頗為自豪地道:「雪團給王府寫信了?哎呀我說呢,你一向窩在瑞王府從不出京,怎麼忽然跑到滎陽來。原來是為了找雪團。對了,你剛剛不是說雪團前頭一直在秦府住著嗎,它怎麼也不領我去秦家?難道秦家也跟他們有勾結?」

  他想到此處立刻嚴肅起來,衛統領這回沒說話,秦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身後可是站著皇后娘娘,齊王殿下身份不一般,他說說也就罷了,衛統領卻是不敢妄言的。更何況,這事兒還半點證據也沒有。

  齊王卻彷彿就此認定了這一點,氣得要命,怒道:「這就難怪了,我說他們膽子怎麼這麼大,原來有秦家在背後撐腰!國舅爺了不起,敢貪治河的銀子照樣死路一條。」

  衛統領見他情緒激動,言語無狀,生怕他一怒之下鬧出點什麼事,趕緊低聲勸道:「王爺休惱,這畢竟只是您的猜測。旁的不說,秦二老爺上任這才幾天,便是想貪也貪不了。不如我們先想辦法回京,由陛下另派欽差徹查此事,可好?」

  「派什麼欽差,這事兒本王管定了。」齊王不曉得吃錯了什麼藥,忽然拍著胸脯挺直了腰,「敢綁架老子,就該讓他們看看本王不是那麼好惹的。老衛你趕緊修書進京,讓皇兄向陛下奏明此事,再給派上幾百人馬,老子非要把這些混賬東西們給收拾了!」

  衛統領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許攸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不願再理會這個沒腦子又沖動的二貨,她扭著屁股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去睡覺去了。

  等她睡了一覺醒來,衛統領還是沒能說服齊王殿下跟他一起進京,許攸朝他喵嗚了兩聲,衛統領蹲下身體撫了撫她身上的貓,又轉過頭朝齊王道:「殿下,您再怎麼想出氣,總得為……唔,為這隻貓想想。雪團它可從來沒過過這種日子,您看看,它都瘦了。」

  許攸立刻配合地喵嗚了一聲,狠狠地吸了口氣,讓自己看起來苗條一點。

  「要不這樣,屬下先把雪團帶回京去?您且——」

  「不行!」衛統領的話還沒說完,齊王就已經急得跳腳了,「絕對不行!這隻貓……是……是我的護身符,你把它弄走了,我怎麼辦?」

  衛統領老實巴交的臉上露出憨厚的笑,「殿下,雪團可是我們世子爺的貓。屬下出京前可是跟王爺立下過軍令狀的,若是十天內不能把雪團帶回去,世子爺恐怕就要親自衝到滎陽來了。真要鬧成這樣,以後您就算進了王府,恐怕世子爺也不會讓您再見這隻貓一面。」

  太不要臉了!齊王怒氣衝衝地瞪著衛統領,衛統領耷拉著腦袋依舊作老實狀,手卻已經伸到許攸身下把她抱了起來,特別無害地朝齊王笑。

  齊王殿下終於還是拗不過他,無奈妥協。衛統領遂出門找了輛馬車,領著女裝的齊王殿下,抱著貓出了城。

  出城時果然還遇到了點麻煩,城門口有人守著,一個接著一個地查,遇著有馬車出城,還要開了車門仔細搜查。所幸齊王一身女裝,懷裡又抱著只雪白的貓作慵懶狀,那些守衛只瞥了一眼便放揮揮手讓他們出了門。

  大家都歸心似箭,走得極快,原本五天的路程,只用了三天半就到了京。馬車一路往瑞王府走,到巷子口時,齊王忽然從車上跳了下來,摸摸下巴道:「我還是先不去瑞王府了。」說罷,又伸出手握了握許攸的爪子,小聲道:「雪團,回頭我再來看你。要不,你乾脆跟我一起回齊王府吧。」

  許攸白了他一眼。齊王早就把女裝換下了,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挺正常,無論許攸還是衛統領都能直視他的臉。

  他見許攸不搭理他,很是有些傷感,伸手摸了摸她的爪子,無奈道:「那我明天來看你。」說罷又依依不捨地朝她揮了揮手,臨走時,還神神秘秘地拽著衛統領在一旁悄聲叮囑了什麼,許攸不用猜就曉得他在威脅衛統領不准亂嚼舌根子把他在滎陽城穿女裝的事兒抖出來,但是,這種事情,就算衛統領不說,皇帝陛下和瑞王爺就不知道了嗎?

  齊王殿下你真是太單純了!

  馬車慢悠悠地行至瑞王府大門口,許攸早已心急如焚,她甚至等不及馬車停穩,就已經從車廂裡衝了出來,猶如一道利箭嗖地一下射進了院裡。

  瑞王府守門的侍衛眼睛一花,下意識地要沖上前去攔,被一旁的同伴使勁兒拉住,「你眼瞎了,是那隻貓……」

  「啊——它回來了!」

  瑞王府的貓咪又回來了!

  許攸撒開蹄子朝荔園狂奔,路上不時地遇著府裡的下人,俱是又驚又喜地朝她招呼,「貓回來了——」,許攸也懶得搭理,她連大路都不走,直接翻牆抄小路,一陣風似的捲進了荔園。

  院子裡很安靜,一向喜歡躲在葡萄藤下聊天的小丫鬟們都不見了,茶壺蔫蔫地趴在屋簷下發呆,二缺鸚鵡也老老實實地待在它的鳥架子上,翠羽和雪菲都不在院子裡,趙誠謹的人影也不見。

  許攸有些急,站在牆頭扯著嗓子大吼了一聲,茶壺率先有反應,猛地一搖腦袋就跳了起來,奔著許攸所在的位置一路狂奔,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地「汪汪——」直叫,二缺鸚鵡愣了一下,旋即也高興地歡呼,「雪團回來了,雪團回來了——」

  鸚鵡嗓門大,吐詞又清楚,立刻就把屋裡的丫鬟們全都給招出來了,雪菲快步從屋裡出來,一眼瞅見許攸,高興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一邊摸臉一邊道:「雪團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許攸不見趙誠謹,心裡有些急,忍不住扯著嗓子又嚎了兩聲,聲音難聽極了,但一眾小丫鬟就跟聽到天籟之音一般。這些天貓咪不在,整個王府的氣氛都凝重得簡直讓人透不過氣,趙誠謹更是見天地抹眼淚,看得她們心都酸了。

  「世子爺在萱寧堂。」雪菲彷彿看出許攸的心思,笑著提醒道。

  許攸感激地「喵嗚」了一聲,轉過身就往萱寧堂方向跑。茶壺想也沒想就跟了過去,二缺鸚鵡眨了眨小眼睛,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也撲扇著翅膀追過去了。

  萱寧堂那邊,蘇嬤嬤剛剛進屋通報許攸回府的消息,趙誠謹立刻扔下手裡的筆,連招呼都來不及跟瑞王妃打就衝了出去,結果剛剛走到院門口,就瞧見一坨白色的影子猛地朝他懷中衝過來,趙誠謹立刻伸手去接——接倒是接住了,只是小孩子到底力氣小,硬是被這股巨大的衝力撞得往後退了兩步,狠狠地坐了個屁股墩兒。

  「世子爺——」翠羽慌忙上前去扶,趙誠謹卻像個沒事兒人似的笑呵呵地自己站了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地自嘲道:「我真是太沒用了。」

  才不是呢!許攸歡快地在他懷裡一通猛跳,上上下下地彈來彈去,激動得嗷嗷直叫。

  她胡漢三又回來了!

  接下來的整整一個下午,整個荔園上下都處於一種無法形容的興奮中,許攸挨個把荔園的人類和動物通通抱了一遍,爬到趙誠謹的床上打了幾個滾,甚至還把自己玩過的逗貓棒拽出來撓了幾爪子,這才滿意了。

  興奮過後,許攸終於開始有了疲憊的感覺,眯了眯眼睛,爬進趙誠謹的懷裡睡了。

  她睡覺的這會兒,齊王已經進宮去了。見了皇帝陛下,他也不敢隱瞞,老老實實把最近發生的事全都給交代了,就連被貓咪救下的事也不敢瞞著,罷了又忍不住狠狠地告了秦家一狀。

  皇帝對這個弟弟很是無語,斜著眼睛看了他半晌,見他依舊鼓著臉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地罵道:「你這沒用的混蛋小子,堂堂的一個王爺,居然被幾個小吏弄得灰頭土臉,還得靠一隻貓來救命,丟人不丟人。這要傳出去,朕都不敢出去見人,皇家的臉面被你一個人給丟盡了。現在一回京,你倒是長進了,半點證據沒有,就因為……那隻貓沒帶你去秦家,你就覺得秦家有問題。回頭你敢把這話說給大理寺的官員聽?真是連隻貓都不如……」

  皇帝陛下劈頭蓋臉地足足罵了他兩刻鐘,通篇不帶一個髒字,可偏偏把齊王嘔得不行,那麼厚的臉皮都被他給罵得快要懸樑自盡了。

  不過齊王硬是沒走,苦著臉由著皇帝陛下罵了一通,好不容易等皇帝好像消了些氣,他又涎著臉湊過來,不要命地道:「陛下,這事兒還沒完呢。您說,我這回吃了這麼大的虧,險些陰溝裡翻船,總不能就這麼算了,怎麼著也得找回場子吧。要不,那可真丟人了。那賬簿本就是我查出來的,順著那線索查下去,保準能把那些蛀蟲揪出來。陛下您就讓弟弟我再回去一趟,這一回保證不給您丟人。」

  皇帝看著他陰陰地笑,道:「你還想要什麼?」

  「知我者皇兄也!」齊王恬不知恥地朝皇帝豎起大拇指,壓著嗓子道:「要不陛下把御林軍借我一些?滎陽城那些傢伙膽子不小,恐怕到時候真得硬碰硬。真要打起來,就憑我府裡那些侍衛,恐怕不是他們的對手。對了,還有——」

  他頓了頓,有些遲疑,彷彿有點不好意思,咬咬牙,終於還是硬著頭皮說了,「陛下讓那隻貓跟著我一起去,成不?」

  皇帝立刻就笑了,「你這是被那隻貓給救上癮了?人家不累啊,救了你一回還不夠,還得再跟著你這蠢貨再吃一回苦?」

  齊王捂著臉很是羞愧,但語氣卻依舊堅定,眼巴巴地看著皇帝陛下,只差沒抱著皇帝的大腿使勁兒哭了,「皇兄皇兄,那隻貓是弟弟的護身符,闢邪消災,無所不能,您就答應我吧。」

  只可惜皇帝陛下根本就不吃他這一套,冷眼看他,陰陽怪氣地道:「喲,這麼靈,你怎麼不把它供起來一日三炷香地拜著。」

  「臣弟正是這麼想的。」齊王非常嚴肅認真地道:「皇兄你說是給它畫個像好呢還是塑個金身好?一會兒我回了府就去著人經辦此事……」

  皇帝陛下朝他翻了個白眼,認命地不說話了。他覺得他沒有辦法跟這個腦子不大正常的弟弟交流。見齊王還待再說,皇帝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怒道:「那是你侄子的貓,你還要臉就自己去跟他說,他要是同意了,朕才懶得管你。」

  抱隻貓去查案什麼的,光是想一想,皇帝陛下就覺得一陣惡寒——他已經完全忘了自己當初是怎麼哄著那隻貓幫他查案的事兒了。

  皇帝陛下終於受不了這個弟弟把他給轟出了宮,但到底還是答應了他再去滎陽的請求——這差事本來就吃力不討好,正好有個蠢貨願意跳出來,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

  齊王果然硬著頭皮去找瑞王爺說和了,結果被瑞王爺大罵了一通不靠譜,還把他趕了出門,連貓咪的面都沒見著。齊王沒轍了,只得使了人在府裡依著許攸的樣子弄了個塑像,還給塑了金身,每天早晚三炷香,虔誠得不得了。

  虧了他府裡人少,口風也嚴,這才沒傳出去,要不然,皇家的臉面又要再一次蒙羞。

  齊王終於還是沒能說動趙誠謹讓許攸陪著他去滎陽,最後只得無奈地領著三百御林軍回了滎陽去報仇。為了避免貓咪被搶走,趙誠謹甚至都沒去送他,而是陪著瑞王妃去了靈山寺燒香。

  瑞王妃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但這一點也不影響她的行動,據說她每天都繞著萱寧堂走半個小時,精神極好,這次去靈山寺燒香,居然還不肯坐轎,自己爬山上來,直把瑞王爺嚇得臉都白了,反引得瑞王妃來安慰他,「蘇嬤嬤說了,可不能整天窩在家裡頭不動,多走走日後才好生。王爺不記得妾身生嫣姐兒和順哥兒就挺順的?」

  瑞王爺仔細一回想,可不就是這麼回事。他當時聽到王妃要生產的消息心驚膽顫地從宮裡趕回來,剛進萱寧堂孩子就出來了。順哥兒生下來乖巧又聽話,長得也快,連病都不怎麼生,半點也不折騰人。相比起寧庶妃所出的那幾個孩子來說,可真是省心極了。

  他們夫妻倆說說笑笑地走在後頭,趙誠謹已經抱著許攸上了山腰。小孩子本就精力旺盛,他又難得出來一趟,興奮得不得了,腳步飛快的,許攸堅持沒讓他抱,自己邁著四條小短腿兒往上爬,爬不了一段兒就喘喘氣歇一歇,趙誠謹就托著腮在它身邊坐下等著,還時不時地問翠羽要塊小點心喂她一口,補充能量後,一人一貓又繼續往上走。

  因他們要來,靈山寺臨時封了山門,寺廟裡沒有外客,王府裡的下人也不用擔心趙誠謹到處亂跑被人衝撞了。

  這是許攸變成貓以後第一次來廟裡,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拜一拜菩薩,求他們能大發慈悲讓自己擺脫現在的樣子。雖說趙誠謹對她很好,雖說她每一天似乎都生活得很歡樂,可是,又有誰能體會她的心情呢。

  好好的一個人,變成貓,整個世界好像都崩塌了,她連話都不能說,不能與人溝通,甚至連個相知的朋友都沒有,那種可怕的孤獨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

  許攸虔誠地在佛前拜了拜,趙誠謹一點也沒有表露出驚訝的意思,許攸覺得,他們這一大家子,上至皇帝陛下,下至這個可愛單純的小男孩,每個人都有一顆強大而包容的心臟,就算明明知道它不是一隻正常的貓,就算心裡頭再怎麼詫異,也沒有要把它丟掉甚至當做妖怪滅掉的意思。許攸覺得感動極了。

  拜完了菩薩,趙誠謹抱著它在寺廟裡胡亂轉悠,也不曉得怎麼就轉進了一個小院子。有個小姑娘獨自一人在院子裡玩兒,她腳下踩著一輛樣子有些奇特的玩具馬車,跟現代的玩具車不大一樣,但也有三個小輪子,可以由她推著到處跑。小姑娘溜著馬車轉了個身,許攸看清她的樣子,不由得樂了,這不就是上回見過的那個小雪嗎?

  小雪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輛小馬車上,根本沒留意院子門口眼巴巴瞅著她的趙誠謹,她的小馬車一路溜到圍牆邊,馬車輪子「蹬——」地一聲掉進了牆腳的一個小窟窿裡,小雪使勁兒地蹬,那馬車紋絲不動。

  她又用力地推了半天,小馬車依舊沒動,小雪看起來有些惱了,生氣地從小馬車上下來,很認真而嚴肅地指著它,氣鼓鼓地直跺腳,「我……我跟你說,我……我生氣了!我真的生氣了!」

  趙誠謹終於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3:00:21

第四十九章

  趙誠謹一聲笑,小雪立刻警惕起來,鼓著小臉猛地朝院門口扭過頭來,卻第一眼就瞅見許攸,小圓臉上的防備立刻消失無蹤,把小馬車一扔,顛顛兒地奔過來,眨巴著大眼睛,長睫毛微微地顫抖,有些緊張地朝趙誠謹問:「是貓咪,我……我能摸摸它嗎?」

  趙誠謹歪著腦袋看了她幾眼,似乎覺得小雪比較符合他的審美,於是認真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小聲叮囑道:「雪團喜歡人摸它的頭,還有下巴。」他一邊指導小雪,一邊自己先摸了摸許攸的腦袋,「就這樣……」

  小雪興奮極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頭輕輕碰了碰許攸的貓鼻樑。許攸眯起眼睛,溫柔地朝她「喵嗚——」了一聲。趙誠謹面露得意之色,「我家雪團特別乖,如果是壞人都不給摸的。我看你的樣子是個好人。」

  小雪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許攸身上,壓根兒就沒注意到他在說什麼,胖胖的手指頭從許攸的鼻樑滑到下巴,一會兒又輕輕地碰碰她的耳朵,嘴裡喃喃有聲,「喵喵,喵喵,你好啊。乖貓貓……」

  趙誠謹得意了一會兒,眼睛又挪向院子裡的那輛小馬車上,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我能玩玩你的馬車嗎?」

  小雪這回可聽清了,茫然地抬起頭「啊」了一聲,想了想,點頭,然後伸出兩隻手,「你把貓貓給我吧。」

  趙誠謹卻不願意,又朝那輛小馬車看了兩眼,小聲道:「雪團可以坐在馬車上。」

  小雪有些不高興,撅嘴道:「貓貓給我玩,馬車就借給你玩。」

  「可是……」趙誠謹咬著唇猶豫不決,他有點不是很放心把貓咪給一個陌生人,雖然小雪看起來乖巧可愛,雖然雪團似乎也很喜歡她,可是,他還是有點不樂意,「雪團……它也想坐車呀。」他小聲地辯解道。

  小雪這回可為難了,她看看牆腳下的小馬車,又看看許攸,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妥協了,特別不樂意地小聲道:「那……那好吧。」

  趙誠謹這才滿意了,抱著許攸就朝小馬車衝過去。小雪趕緊追過來,寸步不離。

  趙誠謹到底比小雪大兩歲,加上又是男孩子,力氣大,非常利索地將小馬車從窟窿裡提了出來,把許攸放到馬車上,自己也放了一隻腳上去,一聲高呼,「走咯——」小馬車哧溜一下就滑出了老遠。

  其實許攸對坐這個玩具馬車一點興趣也沒有,她還是比較喜歡騎在馬上馳騁的感覺,那風一般的速度,那種徹底放鬆、自由自在的暢快感,一直都縈繞在她的心頭——什麼時候再去御馬監騎一次馬呢?她想,最好能找到魏侍衛一起,不然,換了趙誠謹,估計就只能被溫順的小母馬馱著慢悠悠地走的命了。

  趙誠謹歡樂地玩了一會兒,沈嶸終於找了過來,見他玩得正高興,就笑了笑坐在院子門口。

  「小哥哥,小哥哥,你停下,換我玩!」小雪見趙誠謹樂在其中,有些羨慕,忍不住朝趙誠謹喊。趙誠謹正玩得投入,壓根兒就沒聽見她的話,一轉身,又是一聲高呼,踩著小馬車在小雪面前呼嘯而過。

  小雪生氣了,撇了撇嘴巴,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沈嶸一見不好,趕緊上前來哄,一邊招呼趙誠謹停下來,一邊隨手從兜裡掏出一塊芝麻糖遞給她,柔聲哄道:「小妹妹別哭了,我讓那個哥哥停下來給你玩。」

  說罷,他又高聲朝趙誠謹吆喝了一聲,趙誠謹有些茫然,推著小馬車滑了過來,有些狐疑地問:「怎麼了?」

  小雪氣呼呼地瞪他,大眼睛裡盛滿了眼淚,生氣地朝他喝道:「小哥哥是壞人,壞人。我要把你……把你切吧切吧,吃掉!」

  「噗——」這回連沈嶸都沒忍住,和趙誠謹一起捂著嘴笑出聲來,小雪嘴一扁,眼淚眼看著就要掉下來了,許攸趕緊從玩具馬車上跳下來,顛顛兒地跑到她面前,伸出爪子在她腿上拍了拍。

  小雪的眼淚立刻就逼了回去,蹲下身把許攸抱在懷裡,輕輕地摸她的耳朵。許攸乖巧地朝她叫了兩聲,又伸出爪子陪著她玩兒,小雪很快就破涕為笑。趙誠謹吁了口起,湊到沈嶸耳邊跟他咬耳朵,「小丫頭片子真不好伺候。」

  過了一會兒,小雪又要把許攸放到玩具馬車上玩剛剛趙誠謹玩過的遊戲,她還指揮趙誠謹上前幫忙。趙誠謹一臉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沈嶸也不過來打圓場,微微笑著看他。趙誠謹似乎覺得跟這牙都沒長齊的小丫頭沒什麼好計較的,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了。

  「你得小心點,別把雪團摔下來了。」他道,小心翼翼地把許攸放在馬車比較寬敞的位置,待放好了,他忽然想起一個奇怪的問題,於是就徑直問:「小丫頭,你為什麼會住在廟裡?你爹難道是廟裡的大和尚?現在和尚都能生孩子麼?」

  沈嶸只覺得太陽穴一陣抽搐,倒是小雪半點也沒覺得有什麼被冒犯,眨巴著眼睛回道:「我爹和二叔有事出去了,讓七嬸照顧我幾天,可七嬸要去集市買東西,就讓我跟著大和尚叔叔。」

  趙誠謹「哦」了一聲,幫著小雪把玩具馬車推動起來,但不敢推得太快,小步小步地走,饒是如此,小雪也興奮得哈哈直笑,一邊拍手一邊高聲讚道:「小哥哥好厲害!我就總推不動這車。我爹說我還得再長大些,等我長到你這麼大,一定就行了。」

  「這車是從哪裡買的?」趙誠謹東摸摸、西摸摸,眼睛裡發著光。許攸總算明白她為什麼對小雪這麼客氣又有耐心了。

  「是我爹做的呀。」小雪毫無防備之心地回道:「我爹好厲害的,他什麼都會做,還會做會飛的小鳥,不過都留在雲州了,沒有帶過來。」

  「會飛的鳥!」趙誠謹立刻激動起來,兩隻眼睛熠熠生輝,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按捺住興奮繼續道:「是什麼樣的鳥?能飛多遠?你爹他什麼時候回來,能不能拜託他給我也做一個?我會給錢的!」

  小雪卻搖頭,「我們過不了多久就要回雲州了,阿爹可沒時間做飛鳥。那要好幾天呢。要不,你跟我們一起去雲州?」

  趙誠謹立刻就洩氣了,腦袋都耷拉了,想了一會兒,又巴巴地問小雪,「雲州在哪裡?」

  這個問題頓時就把小雪給難倒了,她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回道:「雲州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坐很多天的馬車才能到。那裡跟京城不大一樣,人沒有這麼多,房子也沒這麼大,冬天特別冷,屋簷下能長這麼長的冰棱子,比我的胳膊還粗。」她誇張用手比劃了一下,趙誠謹立刻瞪大了眼,有些不解地問:「既然這樣,那你們幹嘛還回去,待在京城不好麼?」

  京城居,大不易啊,小子!許攸歪了他一眼,心裡想,果然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可那裡是我家啊。」小雪低低地道:「我婆婆、我二嬸,還有弟弟都還在那裡,而且,我也喜歡雲州。」

  趙誠謹鼓著小臉不說話了,但手裡還不停,推著小雪和玩具馬車在院子裡慢悠悠地走。

  小雪似乎也發現這個小哥哥並沒有之前認為的那麼可惡,不僅肯把貓咪讓給她玩,還這麼耐心地幫她推車,小姑娘心腸一軟,就爽快地開口道:「反正過幾天我就要走了,到時候就把這輛車留給你好不好?小哥哥到時候來廟裡取啊,我讓阿爹把車給大和尚叔叔保管。」

  「真的嗎?」趙誠謹興奮得都有點找不著北了,剛剛低沉的情緒立刻又被點燃,高興地扭過頭朝沈嶸喊,「阿嶸,她說要把這車送給我呢?」他話一說完,又覺得自己好像有點不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小聲道:「我……我叫順哥兒,你呢?」

  「小雪,我叫孟照雪。」

  「你叫小雪?」趙誠謹明顯有些激動,指著許攸道:「我家的貓叫雪團,它也是小雪。」他話剛說完,陡然意識到自己把人家小姑娘跟一隻貓咪放在一起似乎有點不大好,雖然雪團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可是,也許別人會覺得不高興呢。

  看出了趙誠謹瞬間的尷尬,沈嶸趕緊出來圓場,笑著朝小雪道:「我叫沈嶸。」

  許攸也嫩著嗓子嬌滴滴地朝她「喵嗚」了一聲。

  他們在院子裡又玩了好一陣,直到王府的下人過來找,趙誠謹這才抱著許攸,領著沈嶸跟小雪告辭,臨走時,又大聲朝她道:「小雪,下次你再來京城,記得去瑞王府找我玩。」

  沈嶸和許攸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好了。順哥兒這個小孩心裡還真是半點男女之防都沒有。

  回王府的路上,趙誠謹興致勃勃地跟瑞王爺說起小雪的那輛小馬車,瑞王爺素來疼他,立刻笑道:「既然順哥兒喜歡,明天我讓許管事去給你買一輛。」

  「不用了!」趙誠謹不以為然地揮揮手,「小雪說等她回雲州了就把馬車送我,那是她阿爹親手做的,特別好玩,外頭恐怕都沒得賣。興許連太子哥哥都沒見過,回頭我把它帶進宮讓他開一開眼界。」

  瑞王爺笑笑,不經意朝許攸瞥了一眼,忽然開口道:「你皇伯父說讓你哪天把雪團也抱進宮去,太后想見見它呢。」

  狗屁,太后怎麼會忽然想見她,肯定是那個老流氓又要來找她的事兒!許攸頓時緊張起來,身上的毛都不由自主的豎起來了,犀利的眼神兒朝瑞王爺橫過去,瑞王爺好脾氣地伸手在她腦袋上摸了摸,許攸不高興,一抬爪子把他的手給打掉了。

  王爺了不起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3:00:33

第五十章

  許攸第二天還是沒進宮,因為府裡的侍衛把老五給抓回來了!跟老五一起被抓進王府的還有當初動手的中年男人桿子和老嚴,許攸一聽到這消息,就怎麼也不肯進宮了,一溜煙地跑到前院找老五報仇去了。

  就連趙誠謹也不肯去讀書,纏著瑞王妃磨了半天,瑞王妃終於鬆了口,於是他也義憤填膺地跑去前院給許攸撐腰。

  審問小毛賊的事實在輪不到瑞王爺出面,更何況,這案子一點也不曲折離奇,許管事還沒上刑,下頭的人就招了,也就老五還依仗著王府裡有寧庶妃撐腰,態度還頗為強硬,被許管事叫人打了三十板子,立刻就老實了。

  就這樣許攸還不解氣,跳到老五身上扇了他幾耳光,緊隨其後的茶壺和二缺鸚鵡也不甘落後,一個咬一個啄,把老五整得連一旁的下人都目露同情之色。

  許攸對那個賣她進秦府的老嚴倒是沒有惡感,遂走到他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腳背,又細聲細氣地「喵嗚」了兩聲。老嚴哆嗦了一下,沒敢動,眼巴巴地瞅著她,像是想求她幫忙說幾句好話。

  許管事雖不常見許攸,卻也聽荔園伺候的小丫鬟們提起過,那隻貓若是高興了,就柔聲細氣「喵嗚喵嗚」地叫,但凡是遇著操心事,或是激動興奮了,就會「嗷唔嗷唔——」地大聲吼,所以,她既然對著老嚴這麼叫,這是要說情的意思?

  許管事仔細想了想,正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既然這隻貓都出面了,他也就順水推舟做個貓情,說不定將來自己還有求這隻貓的時候——關於齊王殿下上次突然回京的事,他可是隱隱約約知道一些內幕的。

  於是許管事大手一揮,讓人把老嚴給放了,放人之前又忍不住朝他道:「今兒是你貓爺爺開恩求情,這才繞你一命。日後你若敢再犯,到時候可就沒人能保住你的小命了。」

  就是老嚴自己也沒想到這隻貓居然有這麼大的面子,不過是嬌滴滴地叫了兩聲,這位高高在上的管事老爺居然就高抬貴手不再追究,老嚴激動得老淚縱橫,感恩戴德地朝許管事叩了個頭,又要朝許攸磕頭,許攸趕緊跳到剛走到門口的趙誠謹身上,抱著他的脖子蹭了蹭。趙誠謹伸手將她抱好,皺著眉頭看著地上的幾個人,小聲問許管事,「怎麼回事?」

  許管事趕緊起身回道:「回世子爺的話,這幾個是先前抓了雪團出府的幾個毛賊,王爺讓屬下審理。這老小子就是把雪團賣到秦府的那個,屬下本欲重罰,但見雪團待他似乎還算和善,想來他當初並不曾苛刻雪團。所以,屬下便作主寬大處理了。」

  趙誠謹繃著小臉十分嚴肅地盯著地上的老嚴看了半晌,忽地拍拍許攸的背,小聲問:「雪團,他有沒有打過你?」

  老嚴的心頓時就懸了起來,忍不住偷偷地朝許攸看了一眼。許攸連動也沒動,懶洋洋地「喵嗚」了一聲,趙誠謹的臉色這才好看些,罷了,又指著地上的老五和桿子道:「他們倆呢?」

  許攸立刻就激動起來,呲牙咧嘴地朝那二人一陣怒吼「嗷唔——」。

  於是趙誠謹很有范兒地朝許管事揮揮手,「就由許管事作主吧。」說罷,抱著許攸不急不慢地出了門,茶壺和二缺鸚鵡搖頭晃腦地緊緊跟在後頭。

  這事兒就算這麼過去了,不過許攸聽說寧庶妃去尋瑞王爺求過情,也不曉得瑞王爺怎麼回的她,寧庶妃哭哭啼啼地回了園子,接下來好幾天都沒出過門。

  接下來的幾天後,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那天天氣不錯,自從天氣冷下來以後,京城的晴天便少起來了,大多數時候都陰陰沉沉好像隨時要下雨的樣子,但那天卻難得地豔陽高照,瑞王爺便陪著瑞王妃回了一趟瑞王妃的娘家。

  瑞王妃的父親是康國公,也是大梁國文壇泰斗,做過十幾年的國子監祭酒,還是當今聖上的太傅。不過康國公府一向低調,國公爺更是早早地藉口腿疾辭了官,只留了幾個閒職和爵位還領著。

  許攸那天沒跟著,所以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曉得瑞王妃回府的時候怒氣衝衝,陰沉著臉徑直就進了萱寧堂,瑞王爺趕緊追過去,結果還被瑞王妃給關在門外了。

  王爺跟王妃吵架了,王府裡的氣氛頓時就凝重起來,趙嫣然抱著杏仁糕來荔園找趙誠謹,說了一會兒話,又吞吞吐吐地邀趙誠謹一起去給瑞王妃請安。許攸懷疑她是瑞王爺派來的尋趙誠謹去救火的,忍不住有點想笑,但更多是好奇——瑞王爺到底做了什麼居然把一向豁達的瑞王妃也惹惱了呢?

  也不曉得趙誠謹心裡頭怎麼想的,他居然怎麼也不肯去,鼓著小臉道:「明兒太傅要考校功課,我還得溫書呢。」

  趙嫣然生氣極了,伸出手指頭毫不客氣地在趙誠謹的額頭上狠狠點了兩下,氣鼓鼓地罵道:「你這小沒良心的。」說罷,連杏仁糕都顧上抱,起身就衝出去了。杏仁糕仰著脖子呆呆地看著趙嫣然走遠了,可憐巴巴地「喵嗚喵嗚」了幾聲,把尾巴一甩,過來找許攸玩兒了。

  杏仁糕非常呆萌,行動比別的貓咪要遲緩很多,雖然個子已經長大了不少,但走起路來還是剛進府裡的樣子,一小步一小步搖搖晃晃,走兩步還會抬著小腦袋顫巍巍地朝人看一眼,那巴巴的小眼神兒讓人一眼就忍不住心生憐惜。

  但是,這只是它的外表,真跟它熟了,這個傢伙便黏膩熱情得可怕,平生最愛的就是給別的貓咪舔毛舔菊,所以許攸一見她走近,心中頓時一陣騷動,暗暗地罵了一句「我靠!」,逃似的溜走了。

  杏仁糕見她一眨眼就不見了,有些茫然,一會兒又露出委屈的表情,失望地喵嗚喵嗚了幾下,依舊沒找到許攸,沒轍了,於是歪了歪腦袋,又朝茶壺奔了過去……

  許攸出了荔園,沿著圍牆到處走,也不知怎麼的就到了萱寧堂門口。不知怎麼回事,平時在院子裡伺候的下人這會兒都不在,她好奇地彈個腦袋進院,立刻就聽到瑞王爺低聲下氣的哀求聲,「……我真的不認識她,誰曉得她會突然跳出來,明兒我就去走上一本,就說那何原晨身為禮部官員養女不教……」

  咦?這是什麼情況?瑞王爺在外頭拈花惹草了被逮住了?不至於啊,瑞王爺可不是齊王殿下那種沒腦子的人,再怎麼急色也不會在陪著瑞王妃回娘家省親的時候幹這種事兒。要不就是有狐狸精投懷送抱了?

  許攸豎起耳朵聽了半天的壁腳,發現瑞王妃也就是話說得狠,語氣一點也不凶,瑞王爺也卯足了勁兒地跟她賠禮道歉說好話——其實這夫妻倆是在尋個機會打情罵俏吧!

  哎——許攸嘆了口氣,無聊地走開了。

  結果第二天,又出事兒了,那個姓何的禮部官員居然果真被人給彈劾了,御史台告了他一個「拋妻棄子、停妻另娶」的罪名。雖說那個姓何的官員官位不顯,但他的岳父卻是太子少保顧非桐,也是皇后娘娘的親舅舅,此事一出,滿朝嘩然。

  於是接下來的整整半個月,京城上下都在議論此事,顧家原本還想把這事兒給壓下去,但為時已晚,據說何原晨的兩個親生兒子千里迢迢從雲州趕到京城當堂指證,痛斥他不孝父母、拋妻棄子的罪行,陛下震怒,著令御史台嚴查此事。沒過多久,何原晨便丟了官,顧家也將他趕了出來,至於那位曾向瑞王爺投懷送抱的小娘子,就沒有人關心了。

  倒是許攸聽說指證生父的那兩兄弟是雲州人時,忽然想起了小雪的父親和叔叔,這是不是有點太巧合了呢?直到兩天後,靈山寺的大和尚親自將小雪留下的馬車送到了瑞王府,許攸愈發地覺得自己興許猜對了。

  倒是瑞王妃不明就裡,還以為真是瑞王爺動的手腳,心中既感動,又有些愧疚不安,拉了瑞王爺悄悄道:「我不過是隨口抱怨幾句,你還當了真。多少年夫妻了,我還不曉得你的脾性,怎麼會真往心裡去。」

  瑞王爺笑了兩聲,見瑞王妃一臉感動,便把這事兒給攬了過去,得意道:「活該他倒霉,誰讓他正好就被本王踩到了尾巴呢。」

  …………

  許是因為最近太多亂七八糟的事兒,之後許攸進了兩次宮,皇帝都沒想起她來,倒是她自個兒有點好奇,忍不住偷偷跑御書房去偷看,結果第一回正巧遇著皇帝陛下扔杯子發火,「哐當——」一聲下來,不僅把底下跪著的朝臣嚇得快尿了褲子,許攸也蹲坐在屋頂上半天沒敢動。

  第二次她還沒進院,遠遠地就瞧見那院子中間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群人,於是許攸果斷地掉頭了。

  她覺得,皇帝陛下沒想起她來絕對是一件好事。

  日子過得飛快,快到年底的時候,齊王回京了。相比起上一次猶如喪家之前的狼狽,這一次,他簡直是揚眉吐氣、趾高氣揚。簡單點說,他終於把河南府的那一群蛀蟲給一鍋端了!

  齊王的得勝回朝很是震撼了京城百姓,不過在許攸看來,大家也許震撼並非他此番的功勞,而是「一向不靠譜的齊王殿下居然也能辦好差事」這件事,反正許攸就覺得挺震撼的。

  後來審訊的事很快移交給了大理寺,據說此案牽連甚廣,朝中許多大臣惶惶不可終日。

  這日下朝,瑞王爺的臉色便很難看,進府後便一言不發,在書房裡坐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跟瑞王妃抱怨了,「治河那案子,秦家也摻和進去了,皇兄召了我去說話,氣得要命。」

  瑞王妃頓時訝然,詫異道:「是老七查出來的?」若真是齊王查出來的,恐怕真要得罪不少人了。

  瑞王爺搖頭,「老七不知道,是皇后娘娘召見娘家人,見秦家二太太臉色不對勁問出來的。皇兄怒極,連夜召了秦家老二進京質問,這才交待了。說是只收了些孝敬銀子,並不曾參與進去。陛下哪裡信,偏又看在皇后和太子的面子上不好鬧大,氣得在御書房砸了好幾個杯子,連上回老七孝敬的老坑端硯都給扔了。」

  「那銀子又不是老七讓他收的,陛下朝老七發什麼火?」瑞王妃嗤笑道,雖說都是皇家親戚,可她跟秦家實在沒什麼交情,那一大家子人裡頭也就皇后娘娘性子耿直略投她的脾胃,至於旁的,瑞王妃大多不喜,所以聞言難免忍不住替齊王說話。

  瑞王爺苦笑,「皇兄也不是跟老七發火,他氣瘋了,又沒處說,才拿手邊的東西撒氣。這些事兒他還不能跟老七說,他那張嘴最靠不住,性子又暴躁衝動,原本就疑心秦家,這會兒若真曉得秦家身上不乾淨,保準第一個跳出來要去查。這事兒要真鬧大了,皇后娘娘要如何自處?便是太子也要備受詬病。皇兄膝下可不止一個皇子,太子上回不是還出過事嗎。」

  瑞王妃自然也曉得輕重,哼了兩聲,想了一會兒,才低聲問:「陛下可想好了怎麼辦?」

  「可不就為了這事兒來問我呢。」瑞王爺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唉聲嘆氣。他又能說什麼,出了這麼的事,自然是要罰,可怎麼罰,他又怎麼好說。說得輕了,陛下心中不解氣,恐怕還覺得他為罪臣開脫,若是說得重了,勢必又要得罪秦家——瑞王爺覺得自己這一下午就長了無數的白頭髮。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3:00:45

第五十一章

  朝堂上下都惴惴不安地等著皇帝陛下發作那些罪官,但他似乎一點也不著急,就這麼一直拖到了臘月二十多,衙門封了印,也沒見最後的處置結果出來。

  也許皇帝陛下會高抬貴手,從輕處置?不少人這麼幻想著,更多的人是抓緊時間到處走動,一時間,瑞王府門庭若市,甚至有人進不了王府的門還找去瑞王妃的娘家的,被老國公爺使人趕了出來。

  但這所有的一切都跟許攸無關,對一隻貓來說,目前最重要的是怎樣歡樂地過年。

  趙誠謹向太子顯擺他的新玩具——小雪送給他的小馬車,太子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接下來的好幾天,他都尋找各種理由留在瑞王府不肯走。瑞王爺得知後,便讓許管事尋了個高超的木匠,學著那輛小馬車的樣子重做一輛,不想那木匠做是做出來了,樣子也比原來的那輛好看,可走起路來卻遠不如那輛舊車靈活。

  「小雪的父親真棒!」趙誠謹托著腮,蹲在石階前一邊摸著許攸的腦袋一邊由衷地讚歎道:「他還會做飛鳥,真的能飛的鳥哦。」

  「真的嗎?」太子有些激動,「他在哪裡?不能把他找來嗎?」

  「小雪家住雲州,她跟她爹都回雲州去了。」趙誠謹有點想顯擺自己的博學,歪著腦袋問:「太子哥哥你知道雲州在哪裡嗎?它距離京城可遠了,要坐很久很久的馬車,那裡冬天特別冷,屋簷下的冰棱子能長小胳膊那麼粗……」

  太子斜了他一眼,道:「雲州在京城之北兩千多里外,我外公就駐守在那裡。還說那邊胡人特別多,而且雲州還不算最冷的,再往北去,聽說冬天都不能隨便出門,若是要尿尿,一定得躲在屋裡邊烤火便尿,不然,還沒尿完就,那個就凍成冰棍了。」

  趙誠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頓覺自己某個部位隱隱發涼,於是趕緊轉換話題道:「太子哥哥我們不要說這個了好吧。對了,你最近有沒有見過雲表哥,他都好久沒有來我家了。上次我在宮裡遇著他的時候還跟他說過,可他總不來。」

  太子神神秘秘地笑,朝他勾了勾手指頭,許攸也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你不知道吧,雲表哥快要成親了。」

  「啊!」趙誠謹滿臉震驚,太子一臉鄙夷地看他,道:「你這是什麼表情,雲表哥都十九了,可不是該成親了。皇祖母親自幫他挑的人,是翰林院魯大學士府裡的千金,聽說長得可好看了。」

  趙誠謹一臉茫然地喃喃,「可是,七叔不是都還沒成親麼?他比雲表哥要大不少吧。」

  太子意味深長地笑,「要不他最近怎麼都不敢進宮呢。」齊王殿下的婚事可是太后娘娘的一塊心病,但凡他一進宮,必定拉著他說上半天,恨不得立刻找幾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塞到他府裡去。尤其是最近齊王殿下大出風頭,彷彿備受皇帝重用,於是許多雙眼睛都盯上了他,命婦們進宮給太后請安時也免不了把話往齊王婚事上提一提,表達出願意結親的意思,太后更是與她們一拍即合,以至於齊王殿下不僅不敢進宮,連府門都不出了,可憐兮兮地躲在家裡頭,還差人給趙誠謹送過信,讓他抱著貓去齊王府玩。不過趙誠謹對他有所防備,總覺得他隨時會出手搶貓,所以沒去。

  太子見趙誠謹一臉懵懂,忍不住勾起嘴角壞笑,故意逗他道:「順哥兒也別急,等你再長大幾歲,二叔和嬸嬸也要幫你相看親事了。我跟你說,娶妻一定得找漂亮的,將來你兒子才會長得好看。不然你看,你跟你娘親長得像,不就挺俊的。」

  許攸頓時就黑線了,太子這個小鬼敢把這些話說給你爹聽嗎?看他不用大耳光子抽你!居然跟順哥兒這麼單純的小孩說這些話,真是太壞了!許攸朝他橫眉冷對,生氣地「嗷唔嗷唔」直叫,趙誠謹立刻就察覺到她的不悅,趕緊伸出小手在她背上輕撫,小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待許攸安靜下來,趙誠謹這才略有不解地問太子,「小孩都會長得像娘親嗎?太子哥哥跟皇后嬸嬸就長得不像。」

  「那是因為我像我父皇!」太子一說起這個就特別得意,如果他有尾巴,一定都翹到天上去了,「皇祖母說,我跟父皇小時候一模一樣。」

  趙誠謹眨了眨眼睛,臉上露出一絲疑惑,「這樣啊,可是,太子哥哥還是不大像皇伯父。」他歪著腦袋彷彿很用力地在想些什麼,最後,終於開口道:「皇伯父明明很聰明睿智的,太子哥哥比較像七叔。」

  許攸頓時笑得肚子痛,乾脆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橫躺在地上不起來。太子的臉已經成了豬肝色,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指著趙誠謹「你……你你……」了半天,一跺腳,氣鼓鼓地跑了。

  趙誠謹面無表情地目送著他衝出院子,低下頭拍拍許攸的爪子,「雪團我們再去坐馬車吧。」

  許攸忽然覺得,這小子其實蔫壞蔫壞的。

  因皇帝陛下藉口太后身體抱恙,今年的元旦便沒有大擺,但瑞王府卻是不能不出席的,許攸自然是不能跟過去的,她便在荔園跟茶壺和二缺鸚鵡一起過年。二缺鸚鵡已經很久沒有唱歌吟詩過了,晚上偷偷喝了幾口酒,終於忍不住發洩起來,又唱又跳,還撲扇著翅膀在屋裡亂飛,小丫鬟們跟著追了近半個小時也沒能把它的鏈子給套上,最後索性就不管了,由著它鬧,眾人就當看戲一般。

  許攸剛開始還覺得於己無關,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看熱鬧,沒想到那個二缺居然膽大包天地飛到她面前,爪子特別賤地在在許攸的耳朵上輕輕撓了一把。許攸立刻歪著腦袋朝她瞪過去——換了以前,被許攸這犀利的眼風一掃,那傢伙保準立刻就慫,可今兒酒壯鳥膽,它不僅沒停爪子,反而還把腦袋湊過來想啄許攸的耳朵。

  許攸立刻機警地跳開,反手一爪子扇在二缺鸚鵡的腦門上,那傢伙立刻就懵了,腦袋搖了幾下,身體在原地滴溜溜地轉了兩個圈,暈過去了。

  她這一爪子的威力有這麼強!許攸又驚又詫,忍不住又抬起爪子歪著腦袋仔仔細細地打量。她最近又沒怎麼出去運動了,肉墊子上好不容易磨出來的薄繭早已不知所蹤,顏色依舊粉紅,實在看不出有能一巴掌把那隻蠢鳥扇暈的本事。

  雪菲上前來抱起二缺鸚鵡看了看,忍俊不禁地道:「是醉過去了。」

  許攸這才放下心,又忍不住把二缺鸚鵡鄙視了一番,那傢伙才喝了幾口酒就成這樣了,哪裡像她,唔,真正的海量!

  海量的貓咪最終還是沒能抵抗住美酒的誘惑,偷偷抱了個酒壺喝了幾口,見茶壺搖著尾巴在一旁吞口水,於是她又好心眼兒地把剩下的半壺酒給它喝了。

  是夜,瑞王府諸位主人回家的時候,荔園已經亂成了一團糟,三隻動物像發了瘋似的在院子裡亂竄,一群小丫鬟跟在它們身後追,院子中央,房間裡,滿地狼藉……

  許攸跟著茶壺在院子裡跑了一通,覺得累了,四條腿一伸,躺下就睡著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天都大亮了還不肯起來。

  趙誠謹也沒起床,見許攸動了一下,他才伸手過來抓她的爪子,小聲地問:「雪團你醒了嗎?」

  許攸懶洋洋地用爪子在他手背上搭了兩下。於是趙誠謹又道:「你這個小酒鬼,怎麼總是貪酒喝,跟你說過多少次不准喝酒你還不聽,下次再不聽,小心我打你屁股。」

  許攸把身體鑽進被子裡,摸索到趙誠謹的腰部,抬起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趙誠謹「嗷——」了一聲,一邊笑一邊鑽進被子裡過來抓她。許攸身體靈活,個頭相比起趙誠謹來說還算嬌小,在被子裡暢通無阻,鑽來鑽去,始終不讓趙誠謹抓住……

  一人一貓在被窩裡鬧騰了半天,直到翠羽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才過來叫他們倆起床。趙誠謹雖然有些不樂意,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起身穿衣服,穿到一半,忽然又伸手在許攸腦袋上揉了兩把,把她頭頂的貓毛揉成一團糟,這才滿意了。

  正月裡,盧雲來過王府兩次,齊王殿下則大部分時間都泡在這邊府裡。他去年雖然立了大功,但同時也得罪了不少人,總有人暗地裡給他使絆子,齊王乾脆就不怎麼出門了。可一天到晚守在家裡頭也不是辦法,於是便偷偷摸到瑞王府來待著。

  有瑞王爺這尊大神坐鎮,京城上下可沒人敢往這裡闖。

  正月剛過,那批罪臣的處理結果出來了,直接就砍了十幾個,餘下抄家的、罷官的數不勝數,就連秦家二老爺也以監管不力的罪名被貶斥,發配到西北邊疆的一個小縣城做縣令去了。

  就連秦家皇帝都不給面子,更何況是旁人。不明就裡的文武百官愈發地對皇帝敬畏有加,唯有瑞王爺知情人感嘆交加,又道:「虧得皇后娘娘賢惠識大體,若是換了別的拎不清的,不說主動坦白,便是被證據確鑿地逮住了,恐怕也要哭哭啼啼地找陛下求情。」

  瑞王妃笑道:「這就叫歹竹出好筍。」

  二月裡,趙誠謹又開始進學了,他偶爾會將許攸帶進宮,但大部分時間許攸都待在王府裡。雖說她的一顆心蠢蠢欲動,但一想到自己被抓的經歷,她又立刻打了退堂鼓。不是每一次她都有那麼好的運氣能順利回家的。

  春光漸好,萬物復甦,動物們一年一度的發情期又到了。許攸愈發地不敢出門,雖然她自己能勉強壓抑住來自體內的騷動,可是,萬一在外頭遇著只發情的公貓呢?萬一那隻發情的公貓還體格彪悍、身強體壯呢?這根本就沒法往下想。

  茶壺好像切得非常乾淨,一點也不受春天的影響,該幹嘛幹嘛,倒是二缺鸚鵡有點不對勁,它本來都已經不大唱歌了的,可一到春天就又開始荼毒王府眾人的耳朵,還總喜歡把頭上和身上的毛蓬起來,抬頭挺胸地在院子裡走。

  府裡有下人說這只公鳥發情了,得找只母鸚鵡配,許攸這才知道原來二缺是雄鳥。她一直以為只有雌鳥才會這麼多嘴饒舌呢。

  因為要找只母鸚鵡跟它交配,二缺鸚鵡被暫時移走了,荔園忽然間安靜下來,許攸竟然覺得有點不適應。她跟茶壺玩了兩天,終於覺得乏味了,仔細想了想,於是,第二天早晨便跟著趙誠謹一起出了門。

  「雪團今天要進宮?」趙誠謹有些意外,許攸平時很少主動要求進宮,大多數時候都是因為瑞王妃說太后想見她才會抱它進宮,「雪團進宮是要找朋友玩嗎?」

  朋友?老流氓算不算?

  好吧,就當她去宮裡頭逛兩圈看一看美人。瑞王府裡的小丫鬟雖然也水靈,可相比起皇宮的妃嬪宮女來說,還是差了許多,老流氓真是豔福不淺!難怪太子那個小流氓年紀輕輕就開始琢磨著漂亮姑娘了,一定是在老流氓身邊耳濡目染給影響的。

  還是順哥兒好啊,又單純又善良,人也聰明。雖然將來總有一天他會成親,到時候他的被窩裡就沒有了她的位置,可是,那一天至少還有十年吧,十年之後,也許,她就已經不在了呢。

  畢竟,貓咪的壽命只有十來年……

  一想到這裡,許攸忽然有些傷感起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3:00:59

第五十二章

  許攸在御書房的院子門口站了一會兒,門口的侍衛斜睨了她一眼,沒說話。於是她又試探性地往裡走了幾步,那兩個侍衛依舊沒作聲,半點要過來阻攔的意思也沒有,於是她大概明白了,邁開步子大搖大擺地進了院子。

  皇帝陛下並不在,御書房的門口沒有人,大門掩著,許攸上前去推了推,門便開了。

  許攸小心翼翼地探了腦袋進去,確定沒有人了,這才輕快地跳進屋,然後又用屁股把大門給抵上。屋裡燃了香爐,空氣中有淡淡的綠茶香,清爽宜人。

  許攸有點口渴,遂爬上書桌想找點喝的。可書桌和案几上都收拾得乾乾淨淨,連一塊糕點屑也沒有,水壺打開,裡頭也是空的,彷彿有那麼一兩滴沒有倒乾淨,但許攸有點嫌棄,不想喝,便將茶壺蓋扔在一邊,沒管了。

  她下了書桌,埋伏在書桌底下等皇帝陛下回來,坐了不到幾分鐘就開始犯瞌睡,於是便聽從內心的召喚往地上一躺,不一會兒,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也許是因為在皇帝的地盤,外頭還有人守著,所以許攸特別有安全感,睡得特別沉,就連皇帝陛下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迷迷糊糊間彷彿有什麼東西撥了撥她的耳朵,她也懶得動,嬌滴滴地「嗚嗚」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屋裡頓時一靜,剛剛還站在下手慷慨陳詞的老將軍立刻就僵住了臉,不敢置信地看著皇帝陛下:本以為當朝聖上是難得的明君,沒想到……萬萬沒想到,居然如此昏聵好色,居然在書桌底下藏個小妖精,簡直就是道德敗壞!

  老將軍一臉的義憤填膺,好幾次想開口直諫,被一旁的劉公公使眼色攔住了:這些不要臉的佞人,都是他們把皇帝陛下給帶壞了!

  皇帝隱約從老將軍的臉上看出了一絲不對勁,腦子稍稍一動就明白了,心中頓時狂暴,暗罵了一千句操你媽,臉上卻還得裝得和顏悅色,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龍腳悄悄往下探了探,想把這只害他丟人的貓妖從書桌底下踢出去。

  他到底還是沒用大力,用腳的角度也不大精準,只撥弄到許攸的尾巴,於是她又翻了個身,毛茸茸的長尾巴終於如皇帝所願地從書桌下的縫隙鑽了出去,同時,還有些不高興地「喵嗚——」了一聲。

  皇帝陛下勾起嘴角,一臉愜意地看著老將軍,老將軍有些不自在,為自己猥瑣的想法感到臉紅。

  許攸酣暢淋漓地睡了一大覺,醒來的時候還聽到底下有人在說話,聲音很陌生,應該不是她認識的人。

  如果是徐大人,或是盧大人,她還可以從書桌底下探出腦袋來跟他們打聲招呼,可換了旁人,許攸就不大敢了,說不準會給皇帝陛下惹麻煩呢,她聽皇帝說話的語氣,今天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妙。

  出門之前沒看黃曆,早知如此,她今天就不來找他了。許攸心裡想,於是愈發地乖巧安靜,躲在書桌底的角落裡一聲也不吭,渾不知自己的行蹤早已暴露。

  下頭那個官員一直在喋喋不休,他說話的嗓門極高,像炸雷似的轟轟地響,聽得許攸的耳朵都有點扛不住。可皇帝陛下卻還挺淡定,雖然臉色有點怪,但明顯並不是因為對這個官員不滿。

  因為那個官員提及雲州,許攸便忍不住豎起耳朵聽了一陣,好像是在說什麼胡人作亂的事,許攸有點擔心小雪,她們一家子不就是住在那裡,若是胡人打過來了,首先要遭殃的就是她們。早知如此,把她們留在京城就好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那個官員才退下,許攸終於鬆了口氣,從書桌底下爬出來朝皇帝陛下招呼了一聲,「喵嗚——」

  皇帝有些無語地看著她,一想到自己的一世英名險些就毀在這隻貓的身上,他就又氣又無力。但很快他又釋然了,跟一隻貓較勁,不是他的做派,於是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把她抱到書桌上,難得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瓜子,低聲道:「你今兒倒想起來朕這邊了。」

  這語氣幽怨的,好像他是等著被臨幸的妃嬪似的。

  「既然你來了,朕正好有個活兒讓你做。」皇帝說這句話的時候彷彿還有些猶豫,眉頭微微蹙起,說完這句還停了半晌,右手的中指在桌面上輕叩,節奏有點快。過了好一會兒,他似乎終於決定了,臉上露出堅定而決絕的神色,道:「你有沒有去過皇后宮裡?」

  這任務跟皇后有關?許攸心中一動,眨了眨眼,有點緊張,皇帝陛下是因為秦家二老爺的事對秦家有了芥蒂?所以想讓她去皇后宮裡臥底監聽?

  「每月初一,秦家老太太都會帶著府裡的女眷來給皇后請安,到時候你就去那邊,仔細挺清楚她們都說些什麼。」他聲音很輕,眉目低垂,表情也很淡然,但許攸卻敏感地察覺到皇帝陛下的眼睛裡有一絲傷感。

  其實,他應該已經猜到了什麼。究竟是什麼事呢?難道皇后娘娘背著他有什麼手腳?

  那麼,她豈不是捲進了宮闈秘聞中。可是,一般情況下,捲進這種事情的結果都是不得好死,她現在還不想死啊。

  許是猜到了許攸的顧慮,皇帝陛下倒先笑起來,揶揄道:「怎麼,怕死?你放心,宮裡人都曉得你是瑞王府的貓,連太后都盛讚有加,誰敢把你怎麼著?再說了,誰會把一隻貓放在心裡。」

  所以他才會派她去打聽消息麼?皇后娘娘宮裡頭一定防得滴水不漏,所以就連皇帝陛下都沒法安插棋子進去,居然淪落到要靠一隻貓來查案的地步。作為皇帝來說,還真是挺悲哀的。她一直以為這個皇帝陛下無所不能呢!

  許攸沒急急忙忙地答應,雖說皇帝陛下說得好聽,可真到出了事兒了,那可就說不準了。雖然她不像二缺鸚鵡能說話,可到底是一隻有寫信案底的貓,萬一到時候聽到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皇帝要殺了她滅口,那她豈不是太冤枉了。

  她腦子轉到這裡,忽然就想起二缺鸚鵡了,雖說那傢伙的確是有點聒噪,可看人眼色的本事還是挺出類拔萃的,怎麼著也不至於在皇后娘娘面前放肆,突然被送走,難道是懷疑它聽到了什麼不該聽到的東西?

  許攸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腦補過度了,皇后娘娘可是出了名的賢後,向來受皇帝敬重,膝下還有兩個兒子,她到底有什麼地方想不開要暗中動手腳引得皇帝陛下懷疑和警惕呢?

  說不定,只是皇帝自己多疑?當皇帝的是不是都這麼個德行?

  許攸想了半天,終於還是答應了——她都已經蠢到送上門了,不答應還能怎麼辦呢?反正皇帝也不知道她能聽到些什麼,就算真有什麼了不得的事,她就假裝不知道好了。

  回瑞王府的路上,許攸一直沉默不語,乖乖地趴在趙誠謹的膝蓋上不動,看起來特別深沉。沈嶸見她這幅模樣有些擔心,輕聲問趙誠謹道:「雪團今天特別安靜,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趙誠謹摸摸她的耳朵,又摸了摸她的鼻頭,輕輕搖頭,「好像沒生病。她應該在想心事。」他很認真地道。

  沈嶸的臉上抽了抽,深深地看了許攸一眼,沒說話了。

  回府後許攸很想找二缺鸚鵡問一問當初皇后宮裡的事,在王府裡尋了個遍,才終於在靠近後門的偏院找到它。跟它在一起的還有一隻比它個頭稍小些的鸚鵡,應該就是它的女朋友,反正許攸進院的時候光瞧見二缺叼了一小塊不知什麼東西熱情洋溢地要喂給那隻母鸚鵡……

  見許攸進來,二缺就跟沒見著她似的一點反應也沒有,許攸爬到屋樑上方伸出爪子朝它的鳥架子拍了拍,二缺這才不耐煩地扭過頭來,粗著嗓子叫了她一聲,「幹嘛?」

  「喵喵喵——」許攸一張嘴,二缺就嘎嘎大笑,一臉瞧不起貓的樣子,但它知道許攸耍橫的厲害,而且府裡的動物當中就屬她的譜兒最大,所以也不敢說她的壞話。

  這樣根本沒用啊!許攸苦惱極了,不能說話真是一件無奈又討厭的事,當初她穿越的時候怎麼沒穿成一隻鸚鵡或八哥呢?好吧,八哥的樣子不大好看,可金剛鸚鵡、虎皮鸚鵡什麼的還是很美貌的呀。

  過了沒多久,二缺鸚鵡就回荔園了,跟它一起回來的還有它的女朋友。不過,相比起二缺的聒噪,它的女朋友——不,也許應該叫老婆,就顯得要成熟穩重多了,高高地站在鳥架子上俯視一切人類和動物,顯得特別的冷豔。

  苦逼的許攸從二缺鸚鵡嘴裡套不出一點話,只得完全靠自己了。

  作為一隻臥底貓,雖然有不易被人察覺的優勢,但同時也有很大的劣勢,她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像個樑上君子似的偷偷摸摸躲在屋頂上聽壁腳。

  但是,誰沒事兒會把自己做的不法勾當整天掛在嘴邊的,許攸從春天偷聽聽到夏天,也沒打探出什麼特別的消息來,倒是一來二去地跟九皇子混熟了,這邊院子裡的嬤嬤和宮女也不再像防賊似的防著她。

  三月份的時候,瑞王妃又給王府添了個少爺,王府上下喜氣洋洋,就連趙誠謹也沉浸在升級為兄長的喜悅中,接連許多天都是弟弟長,弟弟短的,還總想抱著許攸去看看瑞王爺的二少爺,可惜被翠羽給攔了。

  至於安庶妃,卻在臨近產子之際忽然摔了一跤,腹痛數日後方才產下一女嬰,還沒來得及歡喜,那女嬰便落了氣,安庶妃傷心欲絕,據說還去尋瑞王爺告狀,說是寧庶妃害她,偏生又找不出證據來,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許攸這個時侯才意識到,也許當初她摔破那個花盆的時候寧庶妃就已經發現問題了,偏一直忍著,直到最後才出手報仇……

  這些自相殘殺的女人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3:01:13

第五十三章

  瑞王府的二少爺尚未取名,只有個小名叫平哥兒,趙誠謹無論颳風下雨都會去萱寧堂看他,回來了還會仔細地跟許攸平哥兒的變化,比如剛剛被剃光的頭髮又長了不少,今天生氣哭出了眼淚,還在奶媽懷裡尿了一泡什麼的……囉囉嗦嗦,卻洋洋得意,好像有個這樣的弟弟是一件多麼值得炫耀的事。

  許攸反正是不大敢去看平哥兒的,小小軟軟的嬰兒雖然很萌很可愛,但也特別脆弱,這個時代畢竟沒有疫苗,許攸不確定自己身上是不是百分之百乾淨健康,萬一不小心把新生兒給傳染上什麼病,她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轉眼就到了八月,因眼看著就是中秋,這日趙誠謹剛剛下學就被太后接走了,許攸也跟著一起在太后跟前討巧賣乖刷一刷存在感,哄得老人家哈哈大笑。等笑完了,太后又拉著趙誠謹陪著他玩葉子牌,許攸甩著尾巴在一旁看了一陣,覺得有些無聊,便悄悄地遁走了。

  她最近幾乎都沒怎麼去別的地方,一進宮就下意識地往皇后那邊跑,就算不是初一秦家老太太進宮的日子也依舊如此。於是,就這樣走著走著,她又到了老地方。

  八月後天氣反而漸漸涼下來,不似六七月時的酷暑難耐,但披著一身毛毯的貓咪依舊不大好受。許攸在屋頂上方找了個有樹蔭地方蹲下,過了一會兒又覺得不舒服,索性張開肚皮躺下了,由著頭頂的威風輕輕撫過她的白肚皮,舒服極了。

  半睡半醒間,她被下頭院子裡的聲音給弄醒了,有些不耐煩地從屋頂上探出頭來,居然意外地瞅見了秦家老太太。她今天沒帶秦家的幾個太太,就只有一個眼熟的老嬤嬤跟著,進了屋便與皇后家長裡短地開始聊天,說的都是秦家的諸位兄弟和親戚如何如何,皇后話倒不多,偶爾應上一聲,彷彿並不熱絡。

  她們每次談話的內容都差不多,讓許攸覺得有些奇怪的是,秦家老太太似乎從來不會主動提起太子殿下,皇后也不說,她甚至連九皇子也很少提,這讓許攸不大能理解。換了別人家的長輩,進了宮,怎麼著也得問候下太子如何,就算秦家老太太是皇后娘娘的生母,滿腦子都只想著秦家人,可這樣是不是也有點過分了呢。

  許攸正替太子表示不平著,就聽下人們稟告說太子求見,屋裡頓時一靜,過了好幾秒,皇后這才柔聲招呼太子進屋。

  許攸豎起耳朵聽下頭的動靜,屋裡倒也沒有異樣,皇后的態度親切又溫柔,秦家老太太也是一派關懷備至的語氣,噓寒問暖的,儼然一位慈祥和藹的外祖母。但許攸見過太后娘娘在太子和趙誠謹面前的樣子,那才是真正慈愛的祖母模樣,跟秦家老太太這種奇怪氣場完全不同。

  太子平時一副中二少年的模樣,在皇后面前竟然也還老實端莊,說話的時候語氣顯得特別的穩重,許攸都幾乎沒法想像他現在的樣子。

  母慈子孝的戲碼演了一會兒,太子這才告退,等他一走出院子,秦家老太太忽然冷哼一聲,低聲罵道:「小賤種!」

  屋頂上的許攸聞言猛地一個趔趄,險些從上頭掉下來。

  這是什麼情況?秦家這老婆娘為什麼會這麼罵太子?她的腦子一片混亂,但與此同時有個想法卻愈發地清晰,她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遇到二缺鸚鵡的時候,它張口就是一句「小賤種」,現在想來,那傢伙其實只是鸚鵡學舌,跟著秦家這嘴賤的老婆娘學的。

  屋裡的皇后立刻就生氣了,聲音變得有些尖利,「母親你又在渾說什麼,太子再怎麼說也是陛下親生,乃皇家血脈,怎容你隨意侮辱。還有上回也是,你們居然瞞著我向太子下手,若不是我發現得早,偷偷把人給弄走了,這會兒秦家早就已經倒大黴了。」

  秦家老婆娘被皇后一吼,氣勢立刻就矮了下來,嘀嘀咕咕地小聲道:「你盡會衝著我發火,我這都是為了誰?那小……小子不是我們秦家的種,怎麼可能養得熟,偏偏還讓他佔去了嫡長子的名分,日後皇帝把皇位傳給了他,小九怎麼辦?他身上才流著我們秦家的血。」

  皇后冷笑,「那是陛下的皇位,他愛傳給誰就傳給誰,關我們何事?家裡頭那些人再這麼不知輕重、無知橫行,早晚有一天,連我也保不住。」

  秦家老婆娘頓時急了,聲音也提高許多,「那怎麼成?當初若不是我們秦家幫襯,皇帝他早被魯王他們給拉下來了,哪裡當得了皇帝。而今倒想過河拆橋,還得看我們答應不答應。」

  「不答應又如何?」皇后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寒意,「不答應,難不成我們家那些不成器的兄弟們還想造反?」

  秦家老婆娘被她給噎住了,好半晌沒說過,過了許久,她才喃喃地朝皇后道:「你別忘了你是秦家的姑娘。」

  皇后沒回話,又過了一陣,許是秦家老婆娘見她不願搭理自己,氣咻咻地走了。

  屋頂上的許攸早已被她們的對話驚得六魂出竅,當初向太子暗下殺人的居然秦家人?有皇后在後頭擦屁股,難怪就連皇帝陛下也沒能查出真相。秦家那個老婆娘為了讓九皇子繼位居然敢暗害皇嗣,這膽子也未免太大了。更要命的是那理直氣壯的語氣——這老太婆心裡頭顯然沒把老流氓皇帝當回事!她到底是無知還是無畏呢?

  太子不是皇后所生,卻是皇帝的兒子……許攸迅速腦補了一大堆故事,但想了半天,還是覺得靠譜的不多,最大的可能是皇后多年不孕,便偷偷在宮裡尋了個宮女找皇帝借種,待生了太子後才抱到自己膝下假作親生,至於皇帝陛下知不知道,許攸就不敢確定了。

  若皇帝陛下不知情也就罷了,他尚且不至於懷疑到秦家人身上來,可萬一他知道呢?畢竟,要在宮裡整出這麼大的事,想要完全瞞過皇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還有可能這事兒就是皇帝計畫的,他與皇后伉儷情深,若是皇后身體抱恙以至於多年不孕,無論是太后還是前朝必定議論紛紛,興許是他主動提出來的。

  若果真如此,皇帝陛下焉能不懷疑秦家?他派許攸過來監視皇后和秦家老太太,是不是早就已經猜到秦家的那些黑手段?

  所有的一切都是許攸自己的推測,以一隻貓的腦容量來說,她覺得自己能想到這種程度已經不容易了。可接下來的問題是,她到底要不要去向皇帝告狀呢?

  她飛快地出了院子在皇宮裡一通亂跑,經過安平宮外的長廊時又看見了太子。

  跟初見時相比,他長高了許多,小小的少年抽條抽得厲害,臉上的線條也不似之前的稚嫩柔和,而是多了一些棱角。許攸再仔細看他的面容,正如他自己所說,他的五官跟皇帝陛下比較像,長長的一字眉,鼻子高挺,小小的方下巴,嘴巴肉呼呼的,還依稀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青澀。

  果然跟皇后一點也不像,她怎麼就一直沒看出來呢?皇后明明長著獨具特色的屁股下巴,那種下巴據說是顯性遺傳,一定會遺傳給小孩的。

  她的腦子裡彷彿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似乎不大對勁,可猛地一想又想不起來。

  琢磨了半晌,還是決定先去找趙誠謹。至於皇帝陛下那裡,她覺得自己就不要去多嘴了——他才不信皇帝那個老狐狸會不知道秦家的打算,單看他對秦家二老爺的處置就明了了,這半年來,秦家可是費了不少力氣想把秦二老爺從西北弄回來,可一直沒得逞,若不是皇帝私底下攔著,誰敢得罪後族。

  她滿腹心事地跟在太子屁股後頭進了安平宮,趙誠謹居然還在陪太后娘娘打牌,兩隻大眼睛放著光,一旁的宮女發了張牌,趙誠謹一頓,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手裡的牌往桌上放,小心翼翼地道:「胡……胡了……」

  「又胡了?」太后娘娘有點不敢相信,湊過來仔細看了兩眼,爾後又掩嘴笑起來,指著趙誠謹道:「我們順哥兒手氣可真好,今兒從頭胡到尾,簡直跟你父王一模一樣,他小時候玩葉子牌也特別厲害,後來你皇伯父都不跟他玩了。」

  「皇叔也玩這個?」太子進屋時恰恰好聽到這句話,頓時訝然,給太后行禮請安後便急急忙忙地問。

  太后娘娘笑道:「何止是你皇叔,你父皇小時候也照樣愛玩,可被你皇叔欺負慘了。」

  屋裡眾人俱是笑起來,太子也笑,「那孫兒可不敢跟順哥兒玩牌了,若是輸了,回頭父皇定要罵我折了他的威風。」

  太后娘娘不愧是正牌祖母,對這兩個孫子簡直是猶如春風一般溫暖,那眼神那語氣,絕不是秦家那個老婆娘能比的,許攸懷疑其實太子也能察覺到什麼,他在太後面前要明顯活潑多了,甚至還會跟趙誠謹一樣撒撒嬌,把智商拉到跟趙誠謹這個年紀的孩子一樣。

  兩個孩子陪著太后說話,直把太后哄得合不攏嘴,到趙誠謹臨走時,皇帝陛下和皇后也來了,跟著一起的還有九皇子,皇后親自抱著進的屋。

  許攸悄悄打量太子的神色,發現他臉上並無半點異樣,甚至在看見九皇子的時候還情不自禁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微微地笑,看來他不僅不知情,甚至不曾對九皇子備受母親寵愛的這種事實一點也沒有羨慕嫉妒。

  「順哥兒要回家了嗎?」皇帝陛下沒看許攸,一臉溫和地拍了拍趙誠謹的腦袋。

  趙誠謹乖巧地點頭,「再晚宮門就要落鎖了,父王和母妃會擔心。」

  皇帝陛下朝他微笑頷首,又吩咐劉公公親自送他。

  許攸心裡圖有鬼,也不敢看他,大眼睛朝四周亂瞟,一會兒瞅瞅太子,一會兒又瞄一眼九皇子,最後,跳進趙誠謹的懷裡還把腦袋給埋了起來。

  一直等到出了宮,上了回府的馬車,許攸才忽然一個激靈從趙誠謹的懷裡跳起來:九皇子……好像……也不是屁股下巴……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3:01:27

第五十四章

  許攸覺得這個世界簡直是太奇幻了,她已經接連被這可怕的事實震撼得連氣兒也喘不上了。趙誠謹撥了撥她的爪子,不見她有反應,有些擔心地朝沈嶸問:「阿嶸你看,雪團怎麼了?」

  沈嶸也伸手過來勾許攸的爪子,許攸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沒動。

  「好像在想心事。」沈嶸道,他一點也沒覺得一隻貓想心事有什麼值得奇怪的地方。趙誠謹似乎也似乎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這個解釋,托著腮幽幽地道:「阿嶸你說雪團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迷?」

  沈嶸有點為難,貓在想什麼,誰又能知道,更犯不著去猜,因為,猜也猜不到。

  「喵嗚——」許攸聽到兩個孩子的對話,終於把自己從深深的震撼中拉了出來,嬌滴滴地朝他們倆叫了一聲,趙誠謹這才高興了,興致勃勃地跟沈嶸和許攸說起下午怎麼樣大殺四方的戰績來,一直到臨進府門之前,他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伸出手指頭朝沈嶸「噓」了一聲,道:「千萬別告訴我父王和母妃。」

  沈嶸點點頭,溫和地笑。

  可許攸一點也笑不出來,如果說太子的身世是個手榴彈的話,那九皇子的身世就是個深水魚雷了,許攸甚至不敢去想他是不是皇帝親生的。反正聽秦家老婆娘說話的語氣,她一點也不懷疑她們敢做出混淆皇室血脈的事來。

  她該去告狀嗎?

  整整一個晚上,許攸幾乎都沒怎麼睡著,她變成貓以後從來沒有這麼為難過,就算上次被老五找的人抓走,性命攸關的當口她也都沉得住氣,可現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一句話會不會斷送許多人的性命。秦家那個老婆娘還好說,九皇子到底無辜——萬一是她的生物學得不靠譜弄錯了怎麼辦?萬一小九隻是基因突變怎麼辦?

  她深思熟慮了一個晚上,決定還是暫時不要去告狀,換了他是皇帝,突然跳出來一隻貓說你小兒子可能不是你老婆生的,還有可能是別人家的種,第一反應肯定是把這只妖言惑眾的貓燒死。

  但是,對於秦家的不懷好意,許攸還是決定去提醒一下皇帝,雖然他有可能早就已經知道了,但她多說一句至少不會犯錯。雖說秦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九皇子身上,但那孩子才多大,而且皇帝明顯對太子比較寵信,最起碼短時間內不會出問題,萬一她料錯了,到時候她再去提醒皇帝也不遲。

  她這樣安慰自己後,心情終於平和了許多,第二天索性在王府裡狠狠睡了一覺,把晚上消耗掉的精力給補回來。

  趙誠謹年歲漸漸大些,功課也越來越多,好在他腦子好使,除了回府後要多寫幾張大字外,其他的好像應對得遊刃有餘。瑞王爺甚至還給他請了個畫師教他學畫畫,趙誠謹很感興趣,學了幾日便蠢蠢欲動地要給許攸畫一副畫像,可畫了好一陣,總覺得不滿意,都偷偷收起來並不給她看。

  不過許攸是誰,她可是無所不能的女王貓,趁著趙誠謹進宮讀書的空兒,她立刻就把那幾幅畫兒給翻出來了。畢竟只是七八歲的小孩子,許攸也沒指望他能畫得有多好,待打開一看,不由得想笑。

  許攸其實大概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她偶爾從梳妝鏡前一閃而過的時候會瞥見鏡子裡的那隻肥貓,趙誠謹的畫作很能抓到她的精髓,雪白皮毛,湛藍眼睛,還有豐盈的體態,雖然筆畫稚嫩,但還是一眼就能看出畫中那個就是她。

  許攸朝四周看了幾眼,確定沒有人,遂悄悄伸出爪子在畫紙的角落裡蓋了一個章,又仔細將畫捲起來收好,這才裝作若無其事地出了門。

  茶壺在院子裡歡樂地跑來跑去,沒心沒肺地追著一隻花蝴蝶,二缺鸚鵡跟它老婆卿卿我我,許攸一掃昨日的消沉,爬上屋樑,扯著嗓子大吼了兩聲,引得茶壺和二缺鸚鵡紛紛回頭看她,她這才滿意,抖了抖毛,扭扭脖子,出去散步去了。

  再次進宮的時候,許攸就悄悄去了一趟御書房,找了本書出來,用爪子沾上墨汁在書裡做上記號,爾後不等皇帝回來,她就溜了,之後她便再也沒有進過宮,皇帝陛下也沒有假借太后的名義來找過她。

  倒是齊王,總趁著趙誠謹不在的時候找許攸出去玩兒。大部分的時候,許攸總要矜持一下,但在王府裡關得久了,她也會受不住誘惑跟著齊王殿下出去看看熱鬧。貓咪其實是嚮往自由的動物啊。

  於是,在入冬後的某一個下雪天,許攸又一次被齊王殿下拐上了馬車。

  雪後的京城別有一番景緻,整個城市都被厚厚的冰雪覆蓋,極目望去,入眼的全是一片極致而純粹的白。齊王府的馬車很講究,舒適又溫暖,馬車裡放了個烤火的爐子,爐子上方還用鏤空鎏金的半圓罩子蓋著,不用擔心貓咪會不小心掉進去,如果膽子大,甚至可以懶洋洋地躺在上頭烤一烤火。

  齊王殿下就這樣招呼許攸,「雪團你要是怕冷就坐這上頭,上頭暖和。」

  許攸斜睨了他一眼,抖了抖身上長長的貓毛,又不屑地看了一眼齊王身上披著的狐狸披肩,沒動。

  齊王立刻就抑鬱了,他好像又被貓咪給鄙視了。

  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齊王殿下雖然立下大功扭轉了自己在京城裡的紈袴形象,但他骨子裡愛玩愛鬧愛新鮮的性子卻是改不掉,今兒他帶許攸來的地方便是京城一家新開的酒樓,不算大,但生意一向不錯,酒樓的招牌是古董熏,許攸剛開始還特別期待,以為是什麼高大上的玩意兒,等夥計把鍋和各種小菜往桌上一送,她才曉得原來居然就是火鍋。原來古代人民依舊開始吃火鍋了!

  許攸表示非常驚訝。

  吃火鍋這種特別講究自己動手的飲食活動,居然帶上一隻貓,齊王殿下是想要伺候到底嗎?許攸頓坐在熱氣騰騰的鍋邊,一邊忍不住舔了舔嘴巴,一邊朝齊王殿下看過去,還傻愣著做什麼,趕緊伺候啊!

  齊王殿下一點也不覺得受到了侮辱,他還挺高興,一面嫻熟地把各種食材往火鍋裡扔,一面自言自語地跟許攸說話,「怎麼樣,沒吃過這個吧?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還屬我對你最好,幹嘛死心眼兒跟著順哥兒那個小屁孩兒呢,他整天都要去上書房讀書,自個兒都顧不上,哪有時間陪你玩?哪有我這麼好還總帶著你出來散心……」

  他巴拉巴拉地說了一大堆,所有的話都不離開一個中心,就是想撬牆角把許攸弄到齊王府去。許攸反正當沒聽到,實在被他聒噪得受不了了,就伸出爪子在桌子上輕輕拍了拍,齊王趕緊把鍋裡煮熟的羊肉撈起來放到它面前的小碟子裡,又給她仔細調了料,這才道:「吃吧,小心燙著。」

  客觀地說,齊王殿下待她還真不錯,在她面前一點王爺的架子也沒有,估計他在美人面前也沒這麼慇勤。許攸一邊想,一邊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羊肉,立刻就滿足地閉上了眼睛。嘴賤的齊王見她這幅模樣,忍不住笑起來,「瞧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模樣,總關在王府裡,活該!」

  許攸也不生氣,飛快地把面前小碟子裡的東西吃完了,又揮起爪子拍了拍桌面,示意他再給自己夾點菜,於是齊王又趕緊過來伺候,嘴裡還囉囉嗦嗦地道:「我跟你說,這全天下能讓本王親自伺候的沒幾個,你這是燒了高香了……」

  他其實也帶了侍衛和隨從,可都沒讓進屋,一來有外人在他和貓咪說話都得有點顧忌,二來,他這幅慇勤伺候的樣子實在不大好被外人瞧見。

  一人一貓在屋裡正吃得歡呢,外頭忽然傳來敲門聲,齊王眉頭一皺,有些不悅,低聲喝道:「什麼事?」

  那門竟赫然被推開了,從外頭探進來半個腦袋,是個娃娃臉的年輕人,許攸看著有點眼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他的身份來。

  「真是你啊,」娃娃臉笑眯眯地推門進了屋,又朝身後招了招手,道:「快進來快進來。」

  齊王的臉色立刻就抑鬱了,十分不痛快地瞪著娃娃臉,偏生那娃娃臉不知道是臉皮厚還是神經粗,就跟沒看到齊王的臭臉似的,嘻嘻哈哈地就進了屋,然後,又有個苗條纖細的身影也跟了進來,許攸抬頭一看,頓時樂了,是個小美人呢。

  「王爺怎麼一個人出來吃?」娃娃臉大大咧咧地在齊王對面坐了,見許攸大刺刺地蹲坐在桌上連眼皮兒都不朝他掃一下,覺得有點怪怪的。他也喜歡貓貓狗狗,府裡頭養著好幾隻,但就算再怎麼喜歡,也從來不曾像齊王這樣把貓弄到桌上來吃飯,而且看這屋裡的情況,居然還是齊王殿下親自上陣伺候它……這未免也太驚悚了。

  齊王斜睨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不是還有貓陪著嗎?你們自己沒地方,跑我這兒來作甚?」

  他的態度顯然不熱絡,娃娃臉一點反應也沒有,倒是那小美人明顯有些受傷,委屈地朝齊王偷瞄了兩眼,見他根本不看自己,愈發地落寞。

  「王爺你什麼時候養了貓?」娃娃臉臉皮厚極了,笑呵呵地想伸手去摸摸許攸的腦袋,剛剛接近,就被它的尾巴給掃了一下,娃娃臉頓時驚訝地笑起來,「喲,看不出這小傢伙脾氣還挺大。」

  齊王得意道:「那當然,雪團可聰明了,以為都是你們家那些笨貓蠢狗,像你這樣沒見過的,根本就不搭理。」

  娃娃臉立刻就看出許攸在齊王心裡的地位了,瞅著她看了半晌,摸了摸下巴,小聲道:「我怎麼看著它好像有點眼熟?哦——這是順哥兒的貓吧。」

  齊王頓時就蔫了,沒好氣地白了娃娃臉一眼,小聲嘀咕道:「你見過?」

  娃娃臉笑,「遠遠地見過一回,順哥兒把它抱在懷裡,只瞅見一片雪白的貓和半個腦袋,也沒怎麼看清楚。」他頓了頓,又道:「原來王爺喜歡貓,蓉蓉不是也養了貓,就是不大聽話,特別淘氣,上回還把她屋裡伺候的丫鬟胳膊給抓傷了。王爺您可得給我們仔細說說這貓要怎麼樣?」

  那個叫蓉蓉的小美人立刻就來了精神,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齊王,滿臉期待。

  齊王笑笑,「我家裡頭沒養貓,以前養過一隻狗,都送給順哥兒了。你們想知道怎麼把貓養好,該去問順哥兒啊。宛平是順哥兒表哥,你親自去問他,他保準不隱瞞。不過養貓的事兒都是他院子裡的丫鬟們幹的活兒,我覺得你還是去問翠羽和雪菲比較合適。」

  咦?這個娃娃臉是順哥兒的表哥?難怪長得彷彿跟瑞王妃有些相像。好吧,看在瑞王妃的份兒上,許攸決定不再高冷了,歪過腦袋朝娃娃臉咧嘴笑笑,還難得親切地「喵嗚」了一聲,齊王頓時就笑起來,伸手過來在她鼻樑上摸了摸,道:「你倒是耳朵尖,一聽說是順哥兒的親戚立刻就變臉。」

  娃娃臉微微吃驚,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許攸,「它……它能聽懂我們說話?」

  齊王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得有點多了,支支吾吾地想搪塞過去,「貓貓狗狗聰明的多了去了,能聽懂人話也不奇怪。你不信,下回自己也去養隻貓。」

  娃娃臉跟沒聽到他的話似的,好奇地把腦袋湊到許攸面前,睜著一雙大眼睛朝她眨了眨,又試探性地伸手想摸摸她的爪子,許攸這回沒用尾巴扇他的臉,很客氣地跟他握了握爪子。

  娃娃臉愈發地來了興趣,他甚至要了雙筷子給許攸夾了塊切好的蘋果放在她碟子裡,討好地小聲道:「貓兒你吃這個解解膩。」

  許攸從善如流地咬了一口,又朝他喵嗚了一聲,表示感謝,那模樣簡直乖巧得不得了——齊王看得眼睛直抽抽。

  小美人見他們倆光鼓著逗弄貓不理她,有些受傷,偏又不敢當著齊王的面發作,想了想,咬咬唇,小聲朝齊王問:「明年陛下南巡,王爺也會去嗎?」

  「去吧。」齊王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憋在京城裡沒意思。」

  「您也去!」小美人頓時喜出望外,聲音也高了一些,娃娃臉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小聲道:「去的人可不少呢,貓咪會去嗎?」

  許攸已經完全被南巡這個詞給震撼到了。這是皇帝要下江南的意思嗎?就像電視裡頭演的那樣,看看風景,吃吃小吃,泡泡妹子,不要太美好哦。可是,趙誠謹肯定去不成,由此可以推出:她也去不成!

  「它當然去了,」齊王理所當然地道:「它跟我一起去。」

  許攸不吃東西了,抬起頭白了他一眼,那不屑的小眼神兒連娃娃臉也能看出來,齊王立刻就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有些不甘心地摸著許攸的腦袋道:「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兒呢,跟著我出去,吃香喝辣,見一見世面多好。憋在京城裡頭無聊死了,錯過了這次機會,你這輩子說不定去不成江南。」

  你這烏鴉嘴!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3:01:39

第五十五章

  過完年後,趙誠謹又長大了一歲,但這並不代表他就能跟著瑞王爺一起去江南。為了這事兒,他已經跟瑞王爺生了好幾天氣了,瑞王爺一直不松口,趙誠謹氣得要命,僵持了幾天不見結果,趙誠謹只得自己找台階下,主動去找瑞王爺說若是他多多地給他帶禮物他就不跟了。

  瑞王爺爽快地答應了他。

  這一次皇帝南巡排場甚大,京中的勳貴去了大半,太子自不用說,就連皇后也被說動了。如此一來,皇帝豈不是就不能自由自在地擴充後宮了?許攸心裡想。

  三月裡,天氣漸暖回春,南巡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京,京城忽然就清淨下來,瑞王妃百無聊賴地在府裡住了幾日,終於忍不住,領著幾個孩子出了城去京郊的田莊小住。

  這田莊說是在京郊,其實並不近,馬車足足走了一整天才到,但趙誠謹一點也沒抱怨,他像個被放風的小鳥似的快樂無比,路上一直半掀開車簾好奇地朝路邊看,便是見了一頭牛也要大驚小怪地喊上半天。

  趙嫣然雖然比他年長幾歲,卻並不比趙誠謹穩重多少,兩個孩子一路嘰嘰喳喳,說得好不高興。

  這田莊是瑞王妃的陪嫁莊子,足足有二十多頃地,還有四周蔓延的十幾個山頭,山下有一汪碧湖,清澈見底,游魚搖曳、碧荷招展,映襯著四周起伏的山巒,實在是別有一番風味。許攸一下馬車就喜歡上這裡了。

  他們住的地方是湖畔的一片莊園,修得並不多麼高大,但勝在地方寬敞,園子四周還有密密的樹林,蔭蔭的一大片綠,生機盎然。這回茶壺和二缺鸚鵡都沒跟過來,趙誠謹只帶了沈嶸一個小廝和翠羽、雪菲兩個丫鬟,幾個下人各住了一間後,院子裡依舊空了不少房間,多少顯得有些冷清。

  但趙誠謹似乎一點也不這麼覺得,來到田莊的第二天,他就跟莊子裡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玩到一塊兒去了,整天風風火火地衝來衝去,不是挖了蚯蚓去釣魚釣蝦,就是跟著他們去山上摘野菜,不過幾天,小白臉都給曬黑了,性子也野了,不到天黑基本想不著要回來。

  瑞王妃也不管他,趙嫣然氣鼓鼓地去找她告狀,瑞王妃還一臉無所謂地揮手道:「順哥兒難得出來一趟,且由著他的性子玩就是,不必拘著。日後回了城,他想要再出來也就難了。」她見趙嫣然一臉氣咻咻的表情,忍不住笑著問:「是不是順哥兒不肯帶你去?」

  趙嫣然被她一語道破,頓時紅了臉,噘著嘴有些彆扭地道:「順哥兒整天跟那群泥腿子混在一起不著家,跟只野猴子似的,娘親你也不管管他,他現在連雪團都顧不上了。」

  瑞王妃笑,「那山上都是草,雪團一出去,保準弄一身的蝨子,順哥兒不帶她出去是對的。雪團不是都沒鬧嗎?」

  「它一隻貓知道什麼呀。」趙嫣然沒從瑞王妃這裡找到人撐腰,有些失望,喃喃道:「早知道我就帶杏仁糕過來了。」

  一家人在田莊裡一住便是一個多月,瑞王爺的信也來了好幾封,甚至還有各種各樣零碎的小東西,有給瑞王妃的,也有給趙嫣然和趙誠謹姐弟的,甚至連襁褓中的平哥兒也得了幾樣顏色鮮豔的布老虎,高興得咯咯直笑。

  趙誠謹覺得,田莊簡直是太好玩了。

  但是,好景不長,某個烈日炎炎的中午,趙誠謹一時貪玩,居然跟著那些孩子跑到湖邊學撒網,不想竟跌進了湖裡,一回家就倒下了。

  在許攸的記憶裡,趙誠謹很少生病,就連感冒咳嗽都很少,簡直就是個省心得不能再省心的小孩,但這樣的小孩一旦生起病來就不得了,他當天晚上就發起了高燒,嚇得瑞王妃在他身邊陪了一整晚,到第二日早晨,這才稍稍有點好轉。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趙誠謹一夜之間就變成了虛弱的小白兔,整天被瑞王妃關在院子裡不准出門。雖然他的病已經在好轉,但不知怎麼的,每天下午總會有點低燒,精神也蔫蔫的,有時候半靠在床上跟許攸玩著玩著就能睡著。那虛弱又可憐的小模樣看得許攸心疼極了。

  她也不怎麼出去了,從早到晚地陪在趙誠謹身邊,沈嶸不知從哪裡找了許多書出來,各種野史、嘉話,他搬了把凳子在床邊坐了,一字一字地讀給趙誠謹聽。許攸也順便聽一耳朵,然後,就徹底地被古人們發散性的思維和充滿想像力的文筆而震驚了!

  沈嶸讀了兩篇後,就連他也覺得好像這些故事不大適合八九歲的小孩,於是又默默地把書全都給收了起來。

  四月底,趙誠謹的身體依舊沒有痊癒,瑞王妃卻收到了京城來信,瑞王妃的父親康國公病重,許攸第一次見瑞王妃失了色。

  因趙誠謹身體未癒,不好趕路,瑞王妃便只帶了趙嫣然與平哥兒回城,另留了幾個侍衛和下人在莊子裡伺候,臨走時又仔細叮囑了沈嶸和雪菲一番。趙誠謹蒼白著小臉安慰她,「娘,孩兒沒事,等孩兒身體好轉了就立刻回去看外公。」

  他堅持著一路把瑞王妃一行送出了莊子,這才耷拉著腦袋回了屋,蔫蔫的一點也提不起精神,苦著臉朝許攸道:「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回去。」

  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場短暫的別離,所以他們並不曾認真地道別,之後的許多年,每每想起這一點,瑞王妃總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變故就在當夜發生,許攸也說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時辰,似乎剛過子夜,田莊裡忽然就吵了起來,外頭一片嘈雜,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許攸立刻就醒了,哧溜一下從被窩鑽出來。趙誠謹也睜開了眼睛,有些迷茫地坐起身,一伸手,把許攸攬進了懷裡。

  「外頭怎麼了?」趙誠謹低聲朝許攸道:「好像出什麼事了。」

  他的話剛落音,外間的沈嶸已經衝了進來,他似乎也剛剛從床上起來,身上隨意地披了件衣服,頭髮有些亂,臉上的表情是強自的鎮定,「世子爺,趕緊起來,我們得馬上走。」

  出大事了!許攸想,她的心卻漸漸沉了下來。

  趙誠謹一點也沒有驚慌失措,他甚至沒讓沈嶸伺候便自己起身穿了衣,又從櫃子裡找了把匕首藏在腰間,然後才叫了聲「雪團」,許攸立刻跳進他懷裡。

  出了院子們,幾個侍衛早已集合完畢,連馬車都準備好了,趙誠謹沒有多問,繃著小臉上了車。

  待馬車出了田莊上了路,沈嶸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朝趙誠謹道:「京裡來人報信說是陛下遇刺,秦家誣陷王爺謀反,京城已經被他們控制了。」

  許攸頓時大驚失色,秦家?皇后她家造反了!可皇后娘娘不是跟著皇帝陛下去了江南嗎?所以,連自家閨女都成了棄子?

  趙誠謹緊緊抱著許攸並不說話,他的神色看起來還算鎮定,甚至一點也不像個不滿九歲的孩子,但許攸卻能感覺到他慌亂而狂跳的心,他的胳膊勒得有點緊,手掌沁出了汗,甚至微微有些發抖,但臉色卻依舊沉著,說話的嗓音也與尋常無異,「我們現在往哪裡走?」

  「興許是往南邊走。」沈嶸想了想,低聲回道,頓了一下,又朝趙誠謹道:「我去問。」他掀開車簾跟外頭的侍衛說了幾句話,很快又回來了,低聲道:「侍衛大哥說秦家一定在官道上設了伏,恐怕得繞行。」

  趙誠謹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果然,馬車走了不多久就換了一條山路,崎嶇顛簸,簡直快要把隔夜飯都給顛出來。

  沈嶸一直瞧瞧打量趙誠謹,生怕他有哪裡不舒服,但趙誠謹始終一言不發,安安靜靜地坐在車裡,兩隻手卻不由自主地在許攸身上輕輕打著拍子。

  就這麼顛了一路,天邊終於隱隱有了些曙光,但外頭的侍衛顯然愈發地緊張起來,幾乎是如臨大敵,空氣彷彿繃成了一根弦,隨時可能繃斷。

  當追兵的馬蹄上傳來的時候,趙誠謹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他緊束著許攸的手臂悄悄鬆開,極小聲地朝她道:「一會兒,他們追過來了,你就跑。你知道怎麼回京找我的,對不對?」

  沈嶸的心陡然一跳,低著頭偷偷打量趙誠謹的神色,他現在的樣子完全不像個八九歲的孩子,冷靜得出奇。許攸沒作聲,緊緊挨在他身邊,有點緊張地伸出爪子磨了磨指甲。

  她的指甲,能劃開人的喉嚨嗎?

  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甚至還有利箭呼嘯而來,「砰——」地釘在馬車的車壁上,發出一聲悶響。有侍衛調轉馬頭與追兵纏鬥,廝殺聲頓時入耳,沈嶸的心也跟著一顫。

  前方的馬匹忽地一聲嘶叫,爾後像發了瘋似的往前衝,沈嶸實在沒忍住悄悄掀開簾子朝外頭看了一眼,藉著天邊隱隱的亮光,他依稀可見馬臀上插著一支長箭,隨著馬兒的狂奔,鮮血不斷地往下淌。

  怎麼辦?沈嶸的腦子一片空白,愣了半晌才忽然想起什麼,朝趙誠謹道:「一會兒馬車稍稍停下來,世子爺您就跳下車,我去把追兵引開。」

  趙誠謹看了他一眼,居然難得地笑了笑,道:「沒用的,他們認得我。」他經常在宮廷出入,秦家人怎麼會認不出他來?沈嶸比他大幾歲,無論身高五官都完全不同,只消一個照面就能揭穿,到時候敵人惱羞成怒,沈嶸定然沒命。

  「沒關係。」趙誠謹不由自主地握了握他腰間的匕首,「就算真被他們抓了,他們也不敢隨便亂來。」

  話剛落音,馬車忽地一個趔趄,猛地往前栽,車裡的兩個少年一時沒穩住,被慣性狠狠甩了出來,砰地一聲狠狠砸在了地上。許攸的體型雖胖,但貓到底比人要靈活,硬是從車窗裡跳了出來,輕輕巧巧地落了地,爾後飛快地跳到趙誠謹身邊查看他的傷勢。

  「喵喵——」她擔憂又焦躁地輕輕叫了兩聲,又爪子拍拍他的臉。

  趙誠謹重重一聲呻吟,睜開了眼,瞅見許攸,還勉強咧嘴朝她笑了笑,道:「我沒事。」他嘗試著動了動手腳,彷彿傷得並不重,於是又緩緩起身,摸了摸被撞傷的後腦勺朝四周看,很快就看見了不遠處橫躺在地上的沈嶸。

  「你怎麼樣?」他摸索著爬到沈嶸身邊拍了拍他的臉,沈嶸吃痛出聲,「……腿,腿可能斷了。」

  天色依舊暗沉,趙誠謹看不清他的傷口,也不敢亂摸,遂艱難地將他背上身,道:「我背你走。」

  沈嶸卻死也不肯,急道:「世子爺你快逃,追兵要找的是你,便是抓了我也不會把我怎麼著。你帶著雪團快跑,出了這片林子定有集鎮村落,你想法子換身衣裳,千萬別讓他們發現你。」

  「不行——」趙誠謹斬釘截鐵地道。

  「世子爺您若是不走,那我就……我就從這裡跳下去!」沈嶸一急,瞅見道路另一邊的懸崖,眼睛一亮,立刻威脅道。

  趙誠謹沒說話了,但臉上依舊是不認同的神色。

  沈嶸見狀,便要掙紮著往懸崖邊爬,趙誠謹生怕他來真的,趕緊喝止住,咬咬牙,朝沈嶸道了聲「你保重!」,說罷,一跺腳轉頭跑了。

  一人一貓飛快地就鑽進了林子裡,林子裡還很黑,幾乎看不見路,趙誠謹走得跌跌撞撞。他年紀本來就小,身體又尚未痊癒,哪裡禁得起這樣的跋涉,走不多久便氣喘吁吁,咳嗽不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許攸也不催他,安安靜靜地挨著他蹲下,輕輕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趙誠謹有點想哭,但看了看一旁的許攸,眼淚終究沒有掉下來,只在眼眶裡打了幾個圈又逼了回去,努力地笑著朝許攸道:「雪團你放心,我一定能逃出去。」說罷,他又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朝許攸做了個走的姿勢,再一次決絕地鑽進了林子裡。

  也不知走了多久,太陽已經升了起來,陽光透過密密的樹枝照進林子裡,趙誠謹身上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早已將衣服浸得透濕。

  不遠處隱隱傳來溪水潺潺的聲音,趙誠謹頓時高興起來,低頭朝許攸道:「雪團,有水了!」一邊說著話一邊加快了腳步往前方狂奔。

  一人一貓奔到小溪邊不顧形象地灌了一肚子水,直到把肚子都給填滿了,這才一骨碌往後一倒,躺在了溪邊上。

  「雪團,我好像走不動了。」趙誠謹的聲音很低,有氣無力的樣子。

  許攸其實也早就體力透支,可她現在卻不能表現出任何乏力和洩氣的樣子來,她抬著千斤重的四肢跳到趙誠謹身上,扯著嗓子朝他一通猛叫,趙誠謹被她吵得沒辦法了,只得苦笑一聲,艱難地坐起身,低聲喃喃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馬上就走。」

  「站住——」身後忽地冒出一個人來,許攸大驚,不敢置信地狠狠瞪著他。她太累了,完全分不出心來觀察四周的動靜,居然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就這樣由著追兵將他們堵住。許攸生氣極了,她一眨也不眨地狠狠瞪著來人,那是個並不特別壯實的男人,個頭也不高,一手拿著弩弓對準了趙誠謹,另一隻手拿著短刀,而他的腰間則別著一支報信用的火箭……

  許攸緊了緊爪子,不由自主地伸出長長的指甲。

  趙誠謹深吸一口氣,沒動。

  男人朝四周看了幾眼,確定面前只有一個半大的孩子,並無別的威脅,這才放下心來將弩弓收好,得意道:「真是老天爺長眼,這大運居然被老子給撞到了。虧得這條路沒有別人跟過來,要不,這功勞就讓——」

  他的話尚未說完,許攸忽然發難,閃電一般從趙誠謹的肩膀上跳過來,揮起爪子,使出吃奶的力氣狠狠朝那男人的脖子上划去。

  「啊——」地一聲慘叫,男人左手摀住鮮血直流的脖子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右手則操起短刀朝許攸猛扎,許攸根本來不及躲,她甚至沒有想到過要去躲,依舊勾著長長的指甲對準男人的喉嚨一通猛抓。

  趙誠謹也飛快地反應過來,掏出腰間的匕首往前撲,使出渾身的力氣將匕首刺進了男人的胸口。

  變故來得太快,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十幾秒之間,趙誠謹整個人都懵了。

  四周忽然就靜下來,趙誠謹猛然地低頭看了一眼滿身滿手的鮮血,胡亂地在身上擦了兩把,爾後又像做夢似的跪倒在地,兩隻手像篩糠似的輕輕地撫了撫許攸的頭頂,眼淚沒有任何預期地嘩嘩往下掉,「……雪……雪……」

  他喉嚨完全哽住,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就這樣看著血泊中的許攸,淚如泉湧。

  許攸也看著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傷在哪裡,就是身上痛得厲害,哪裡都痛,偏又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想跟他說不要哭,可張張嘴,喉嚨卻像拉風車似的「沙沙」響,眼前少年的影子也在淚水中越來越模糊。

  許攸知道自己這回好像是真的要死了,她從來沒想過這一天會來得這麼早,本以為能陪著這個孩子許多年,看著他長大,甚至看著他成家,就在昨天她還以為自己會幸福地活很久呢,老天爺有時候真的會捉弄人啊。

  以前總聽人說,人在死前,所有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些事,那些畫面會在面前再現。許攸上輩子死得太快,以至於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魂飛魄散,可這一次,她真的好像看見了第一次跟趙誠謹見面時的樣子,那時候他還那麼小,圓圓的小臉蛋,連手都是胖乎乎的,蹲在地上用捏得變了形的綠豆該喂她,小聲地問:「你吃這個嗎?」

  雖然這輩子她只是一隻貓,從來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雖然許攸以前總是在抱怨為什麼自己這麼倒霉會變成一隻貓,可是到現在,許攸想,她一點也不後悔做隻貓,一點也不後悔陪著這個孩子一點點地長大,她只是有點擔心,沒有她的陪伴,他會不會傷心,寂寞,難過……

  她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也沒有辦法發出一點聲音,最後,只能在趙誠謹的悲痛欲絕的嚎哭聲中漸漸閉上了眼睛。那些美好而單純的過去,那些相互依偎和陪伴的日子,終於……就這麼全都結束了。

  真是……不甘心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6 23:01:50

第五十六章

  許攸好像做了一個特別特別長的夢,翻來覆去地睡了不知多久,腦子越來越迷糊,有一種怎麼也睜不開眼的疲憊感。迷迷瞪瞪的時候彷彿身側有人在叫她,她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

  身邊有人在說話,嘆氣,重重的呼吸,甚至偶爾還會傳來壓抑而痛苦的抽泣聲。

  是誰在哭?

  那聲音極低,彷彿並不願意被人聽到,甚至恨不得把那些聲音全都咽進肚子裡,可終究還是不小心漏了一絲半點出來,就這麼傳入許攸的耳朵,一點點地滲進她的心裡,忍不住渾身顫抖。

  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的精神好了點,雖然睜不開眼睛,但其他的幾個感官卻很清楚,每天都有人往她的嘴裡灌湯汁,有時候很美味,彷彿是雞湯味兒,或是排骨味兒,裡頭常常有淡淡的人參香,有時候則是苦得要命的藥湯,她不大想吃,可想了想,還是喝了下去,就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

  偶爾會有個小孩在她身邊咿咿呀呀地說話,拍拍她的臉,有一回還用手指頭堵住了她的一隻鼻孔。「阿初,別鬧你姐姐,快坐好!」屋裡有個聲音喝道,聲音並不高,甚至可以說很溫柔,說的不是官話,但許攸卻能聽懂,真奇怪。

  那個叫阿初的小孩便老實了,手指頭收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又悄悄伸過來摸了摸許攸的臉——真是個調皮的孩子。

  那個溫柔的女人不在的時候,阿初會偷偷過來找許攸玩兒,他似乎走路還不算太穩,腳步聲很獨特,每一步的頻率和節奏都不一樣,跑得急了還會忽然發出「砰——」地一聲悶響——一定是那個小鬼坐了個屁股墩兒。

  許攸又睡了幾個很長的覺之後,阿初就長大了許多,他漸漸地能說出完整的句子,到後來,甚至還會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到她床上來,腦袋並腦袋地靠在她身邊睡覺。可有時候,這個小傢伙找不到玩伴了,就會跟她淘氣,時不時地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或是耳朵,力道雖然不重,可總讓許攸覺得困擾。

  她現在已經大概知道這個家的情況了,阿初是她這個身體的堂弟,那個說話溫柔的女人是她的二嬸,除此之外,家裡還有個性格爽朗的祖母,和脾氣有點急,卻特別講義氣的二叔,以及雖然不常出現在床邊,但總是偷偷哭泣的父親。

  有一天,她聽到那個父親叫她「小雪」,許攸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好像有點耳熟,彷彿在哪裡聽過似的。於是接下來的許多天,她都一直努力地去回想這個名字,她也說不清到底用了多長時間,但終於還是想了起來,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雜亂無章的記憶。

  然後,許攸找到了一個新的打發時間的方法就是拚命地回想那些過去的事,她也說不清楚到底是有效呢,還是她根本只是在幻想——因為有一天,她甚至想起來自己曾經是隻貓。

  也許是這個想法太有意思了,接下來的很多天,許攸像做夢似的每天都能回想起一些有意思的片段來,裡頭有個可愛的小世子,無厘頭風格的王爺,還有個老流氓皇帝——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那樣的皇帝的。

  有一天她又在做夢,臉上忽然有些涼涼的,彷彿有個軟軟地濕濕的刷子在她臉上刷來刷去,爾後阿初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很小聲,還帶著點得意和討好,「姐姐,我……跟你說,我會把你畫得很好看,比阿禾還要好看哦……」

  他似乎覺得在床邊畫還不夠順手,索性又爬到了床上,翻到許攸身上坐下,重重地壓在她的胸口上。

  「調皮搗蛋的小鬼趕緊給我下來!」許攸罵道。

  阿初:「……」

  他手裡的筆忽然掉下來,眼睛瞪得溜圓,身體一矮,哧溜一聲就從床上滑了下去,撒開腿就往外跑,「娘,娘,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姐姐說話了。」

  許攸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就這麼醒了,這也太奇怪了,不是應該來個高僧收一收魂,或是弄個什麼玉器安神什麼的,這一點先兆都沒有就醒來了,是不是有點不符合穿越女主角的身份?

  她還在抱怨自己的出場不夠驚豔,外頭又傳來有些慌亂的腳步聲,阿初拉著一個年輕婦人的胳膊衝進屋,指著許攸半天說不出話來。年輕婦人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眼眶頓時就紅了,踉踉蹌蹌地撲上前,伸出手哆嗦了半天在握住許攸纖細骨感的小手,結結巴巴地問:「小……小雪你……醒來了。」

  許攸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艱難地朝她擠出一絲笑容,試探性地叫了聲「二嬸」,年輕婦人眼眶含淚連連點頭。

  「有吃的嗎?」許攸又問。

  二嬸猛然驚醒,趕緊道:「有有有,小雪你先歇著,二嬸去給你熬點小米粥。你久不進食,胃裡都是空的,吃不得大魚大葷,先喝兩天小米粥養養胃,過幾天讓你二叔去市集給你買肉吃。」

  「娘,」阿初悄悄拉了拉二嬸的衣袖,小聲道:「我也要吃。」

  「知道了,你這小饞貓。」二嬸抹了把淚起身,又吩咐阿初道:「你去給婆婆、你大伯還有你爹送信,就說小雪姐姐醒了,讓他們都回來。」

  阿初脆著嗓子應了一聲,旋風一般地跑了。

  許攸的精神還是不大好,趁著二嬸煮粥的工夫又抓緊時間睡了一覺,起來喝粥的時候,床邊已經坐滿了人,全都一臉緊張地看著她,見她終於睜開眼,悉數鬆了一口氣。

  也許是因為原主的記憶多少還有一些存在,這幾個人的長相對許攸來說並不算陌生,尤其是小雪的父親,許攸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喝了粥後的一整個晚上,她都在認真地回想這個問題,費了三天的時間才終於想起來自己果然是跟他有過一面之緣。

  那個……竟然不是在做夢?小雪的父親不是夢裡的人,那齊王應該也不是,小世子也不是,那個夢是真正發生過的事!她居然真的做過貓!

  接下來發生的很多事愈發證明了她的猜測。

  阿初抱了個小布老虎過來找她玩,剛剛坐下,二嬸叫他,他便風一般地捲出去了。許攸看著床頭櫃子上的布老虎,忍不住有點手賤,爪子一伸,不,手一伸,就把那隻布老虎給掃地上去了。

  「咦,怎麼掉了?」阿初回來瞅見布老虎掉在地上,愣了一下,歪著腦袋看許攸。

  許攸也看他,一點也不心虛。

  於是阿初拍了拍後腦勺,搖搖頭,把布老虎拾了起來。

  「阿初給我倒杯水。」許攸小聲吩咐他。她雖然醒了,但身體還很差,瘦巴巴的像只竹竿,家裡人讓她在床上再躺段時間。

  勤快的阿初立刻就起了身,剛轉過背去,許攸的手也伸了過來,輕輕一撥,布老虎又掉在了地上。她總算滿意了。

  阿初到了水一轉身,立刻就生氣地大聲喊起來,「姐姐你為什麼要弄掉我的布老虎?」

  為什麼?啊,這個,還真是說不清楚。她好像有點管不住自己的爪子。

  許攸有些不自在的甩了甩手,抱歉地朝他笑笑,「那個,我……手賤。」

  她不僅手賤,還總有一些奇怪的舉動,有一天她甚至用一種奇怪的姿勢蹲坐在床上。阿初滿腹狐疑地看她,神神秘秘地小聲問:「姐姐,你是貓變的嗎?小桃家的老貓就總這麼坐。」

  許攸:「……」

  許攸醒來以後,記性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之前躺在床上悶頭睡大覺,雖然也能想起一些事情來,但常常是好不容易記起來,第二天又給忘了,然後她又得花更多的時間來回憶這一切。現在則不然,一旦她記起點什麼東西,那些記憶就會牢牢地刻在她的腦子裡,便是想忘也忘不了。

  單純的人才會活得快樂,當她漸漸地回憶起往事的時候,許攸覺得自己忽然就沉重了。

  她身體的主人小雪好像已經沒了,那趙誠謹,他……還活著嗎?

  自從她想起最後一個離別的場景,這個問題就無時無刻不在她的腦子裡回想,她甚至不敢去想太多。那只是個九歲的孩子,他錦衣玉食、無憂無慮地長大,猶如山澗的溪水一般清澈透明,他甚至還生著病,要怎麼樣才能從敵人的重重包圍中逃生?

  許攸甚至不敢去打聽他的消息,事實上她也不知道向誰去打聽。

  在她沉睡的這段時候,時間已經毫不留情地走過了近三年,許多事情都已塵埃落定,許攸掩耳盜鈴地想,如果她不去追問,那麼趙誠謹還能好好地活在她的記憶裡,萬一真的有一天她聽到趙誠謹的死訊……她不願意再往下想了。

  她的情緒忽然變得這麼低落,首先察覺到的是阿初,這個小鬼沒有別的玩伴,成天跟她混在一起,也不知這孩子到底繼承了誰的性格,嘴巴特別囉嗦,一點小事兒能嘮叨老半天,只要許攸坐在一旁,他就能嘮嘮叨叨地一個人演上半天的獨角戲。

  當然,剛開始許攸還是偶爾會搭幾句話的,她很有技巧地引導阿初說話,於是從這個四歲多的小孩嘴裡知道了許多事。比如雲州一直都在打仗,比如這裡的胡人特別凶等等,

  從她出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近三年,雲州竟然還不太平?那京城呢,整個大梁呢?許攸簡直不敢相信,秦家居然能造動這麼大的反,難道皇帝陛下真的被人刺殺身亡了?

  那麼厲害的人,全世界最厲害的那個人,怎麼會死呢?還死在刺客的手裡,一點也不轟轟烈烈,她一定是弄錯了。許攸決定等雪爹回家的時候再仔細問他。

  傍晚的時候祖母孟氏回來了,她身體還算硬朗,性子也要強,這麼大年紀了偏不肯在家裡頭享福,在城裡找了個教人繡花的夥計,每日早出晚歸,所以許攸見她的次數並不多。但這老太太對許攸卻極好,回家的時候還給她帶了半斤炒栗子,那香味兒簡直長了鉤子,勾得阿初立刻就從隔壁屋竄過來了。

  雖然許攸還保留著貓咪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習慣,可對零食的熱情卻已消退了許多,見阿初饞得口水都快下來了,遂大方地把炒栗子往他面前一送,道:「阿初你吃吧。」

  阿初卻沒接,艱難地把目光從炒栗子身上挪開,呲著牙指著豁了口的牙齒道:「我娘不讓我吃,說吃多了零食會長齙牙。」

  「男孩子吃什麼零嘴。」孟老太太也是這個態度,「你爹和你叔打小就沒吃過零嘴。」

  可阿初明明就想吃啊。許攸有些同情地看了阿初一眼,他也失望地垂下腦袋,可憐極了。

  「阿婆,外頭還在打仗嗎?」許攸忽然問,孟老太太常年在外頭走動,比阿初總要靠譜過了。

  孟老太太有些意外,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道:「小雪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阿初說外頭在打仗,我怕麼。」她學著小女孩的腔調說話,說完身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倒是孟老太太挺吃她這一套,一臉慈愛地回道:「怕什麼,有你爹和你二叔在,現在可沒人敢欺負你們了。」

  這話的意思是說以前有人欺負過他們?

  「雖說雲州在打仗,不過也打不到城裡來。」孟老太太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嘆了口氣,小聲道:「也不知道朝廷什麼時候能把我們雲州收回去。」

  「啊?」

  「都是秦家那個老匹夫通敵賣國,要不是他把雲集九州賣給胡人,我們這幾年的日子也沒這麼難過。現在就希望陛下能早些發兵將雲集九州早早收回,一統大梁,那就好了。」孟老太太彷彿讀過書,說話不似鄉野村婦,就算是情緒稍有些激動,但聲音依舊不高,不急不緩的,讓人心生好感。

  又是秦家!許攸對秦家那群混賬東西簡直是恨極了,雖說皇后還算賢良,可攤上這豬一樣的隊友也只有被坑的份兒,先帝怎麼就給皇帝陛下挑了這麼一門親事呢?

  「皇帝陛下一定會的。」許攸作出期待又敬佩的表情,再一次被自己的演技所感動——難怪人家說奧斯卡影后在民間。

  「那當然,當今聖上繼位十數載,四方太平,海內晏清,若不是秦家逆反陰謀篡位……」

  許攸已經聽不到孟老太太後面的話了,她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雖然還沒有趙誠謹的消息,可是老流氓沒有死,真是太好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2:58:50

第五十七章

  許攸在床上又躺了近一個月,直到身體漸漸好轉,家裡人這才讓她下地走動。

  由於病的時間太長,這個身體幾乎都停止了生長,不僅瘦,而且矮小,所以許攸能動了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著阿初一起運動。

  孟家家境尚可,雖住在城裡,卻有個不小的院子,院子四周是高高的圍牆,打開院門則是一條幽深的巷子。因為聽阿初說城裡胡人多,而且凶暴無禮,所以她不怎麼敢出門,小跑也都在院子裡。阿初剛開始沒什麼興趣,但他實在找不到別的玩伴,就硬著頭皮陪許攸跑了幾天,到後來,便是許攸不叫他,他自己就主動跳出來了。

  除了小跑,每天晚上許攸還在床上拉拉筋,做一套普拉提,就這麼過了小半年,她終於漸漸康復,有了正常小孩的樣子。二嬸也不像之前那樣總拘著她在院子裡,早上出去買菜的時候偶爾還會叫上她一起。

  雲州跟京城很不一樣,城裡的房子都不高,人也不多,自然也比不得京城熱鬧。街上隨處可見妝扮各異的胡人,大部分尚稱和善,但也有一些十分囂張跋扈,簡直是用鼻孔看人,張口喊打、閉口喊殺,四周的百姓俱是敢怒不敢言。

  雖然對這種現狀很憤怒,但許攸卻不能不努力地適應。雪爹和二叔在衙門當差,每天早出晚歸,有時候甚至就直接宿在縣衙裡,孟老太太也是早出晚歸,家裡頭只有二嬸一個人忙前忙後,阿初年紀小還幫不上忙,可許攸卻不能還假裝病人,身體一好轉,便開始幫著她做家務。

  阿初見狀,也過來幫忙。孟家二嬸頓覺欣慰,不吝誇獎地表揚了他很多次,阿初癒發地得意。

  有時候阿初會叫上許攸一起去附近鄰居家竄竄門,左鄰右舍聽說孟家臥病數年的女兒終於病癒了,俱是好奇,紛紛上門來看熱鬧,見許攸果然能走能跑,俱是稱奇,隔壁家一個頭髮花白的婆子一邊嘖嘖稱奇一邊朝許攸道:「你這丫頭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才生在孟家,這幾年下來,你爹砸在你身上錢都夠打個金人兒出來的。」

  許攸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是笑。她心裡有點難過和愧疚,雪爹那麼疼愛的女兒其實早已經不在了,現在活在她身體裡的卻是另一個人,她甚至一點也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假裝一切如初,這樣,雪爹也許才會好過一些。

  傍晚的時候,孟老太太和雪爹、二叔一道兒回的,老太太在路上摔了一覺,所幸沒傷著,但雪爹和二叔怎麼都不肯讓她再出去幹活兒了,還叮囑許攸和阿初看著老太太,學弟道:「小雪年紀也不小了,也是該學女紅的時候,母親就留在家裡頭教她好了。」

  納尼!許攸險些從飯桌邊跳起來,「繡花!」她為什麼要學這個!

  孟老太太好像忽然才想起這個問題似的,扭過頭來看許攸,撫掌笑起來,「也對,我們家小雪都十歲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樣傻乎乎的,明兒阿婆就教你女紅,咱們也不學多難的,會裁衣做鞋就成,總不能以後嫁了人連自己家的衣服都做不來。」

  他們三言兩語就把這事兒給定了下來,許攸一點插話的餘地也沒有,其實,真讓她去說,她也不知道用什麼理由來反對。

  等到真是開始跟著孟老太太學女紅,許攸才發現這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可怕。孟老太太是個特別有生活智慧的人,還不到半百,如果放在現在,絕對的社會中流砥柱,她能獨自一人拉扯兩個兒子長大,還能把兒子教好,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讓許攸欽佩不已。

  也許是察覺到許攸對女紅有點牴觸,孟老太太並沒有一上手就急急忙忙地催著她學,而是翻出很久以前她做的花樣給許攸看,待引起她的興趣來,才教別的。學上兩天,孟老太太還會找點別的事做做,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春光,山裡和水邊的蕨菜長得好,這天早上,孟老太太便叫上許攸和阿初,三祖孫一起出城采蕨菜去了。

  這是許攸第一次出城,她在家裡頭憋了小半年,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看什麼都新鮮。跟她一樣的還有阿初,這小傢伙本來就話多,這出來的一路上盡拉著孟老太太問東問西,孟老太太性子也好,見多識廣,一點小事兒都能說得活靈活現,就連許攸都聽得入了迷。

  「……想當初那些胡人剛進咱們雲州的時候,可比現在要跋扈多了,在大街上拿了誰家鋪子裡的東西都不給錢,你爹氣不過,跟縣老爺打了聲招呼,就領著一群捕快把那幾個作惡的胡人抓進了牢裡,這回可捅了馬蜂窩……」

  許攸聽得有些興奮,她沒想到雪爹看起來聽沉著穩重的一個人,居然還有這麼衝動的時候,忍不住疾聲問:「那後來呢,縣老爺沒把爹交出去吧。」

  「怎麼會,咱們縣老爺可是個硬漢子,當初秦家老匹夫在的時候都沒從他手裡討到好,那些胡人又敢把他怎麼著。雲州城到底還是漢人多,胡人也不敢亂來。胡人鬧了幾場,最後還不是老老實實交了銀子賠給人家鋪子裡,這才放人。」孟家老太太顯然對雲州的縣老爺評價甚高,接下來的一路上,她都在跟許攸和阿初說這位官爺的英勇事蹟,許攸年紀大些也就罷了,阿初卻已將那位素昧謀面的縣太爺當成了偶像。

  祖孫三人一邊說話一邊進了山。這一片山並不高,山上密密地長滿了樹,樹下則是大片大片的小灌木和各種春草,因前幾日剛下過雨,蕨菜長得正肥,只是因為這片山就在城外,早已有人進山采過一批,山腳的位置幾乎已經見不到蕨菜的蹤影。

  孟老太太早有準備,從簍子裡翻出兩個製作簡易的竹哨分給許攸和阿初,道:「一會兒我們進了山得往深山裡走,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走散了,若是找不著阿婆就吹哨子,阿婆聽到哨子馬上就能找到你們。」

  阿初好奇地拿著竹哨左右翻看了一陣,送到嘴邊狠狠一吹,立刻被那尖銳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啊!」地叫了一聲摀住耳朵,一臉無辜地看著哈哈大笑的孟老太太,眨了眨眼睛道:「好大的聲音。」

  許攸掩嘴而笑,拍拍他的腦袋,道:「你仔細把哨子收好,不要一會兒不見了,找不著我們,晚上就有野獸把你叼走。」

  阿初一點也不怕,抱住孟老太太的腿道:「我跟著阿婆,才不會丟呢。要丟也是你丟。」

  三人很快進了山,跟著孟老太太的腳步往深山裡頭走。果然,越往裡走,蕨菜就越多越肥嫩,簡直讓人驚喜交加。剛開始,許攸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會跟孟老太太走散,可真正摘起野菜來,就根本不會注意這些事,才走了不多久,她忽然想起來朝四周看一眼,就已經不見了孟老太太的身影。

  「阿初——」許攸喊了一聲,四周沒人回話,顯見並不在附近。許攸也不著急,這片山並不大,地勢也不算崎嶇,阿初雖然才五歲,但膽子一向很大,人也機靈,出不了什麼事。正想著,居然又聽到了他的回應,「姐,小雪姐姐——」

  許攸循著他的聲音找過去,才發現這個小傢伙居然在路邊找了個破破爛爛的小棚子坐下了,見許攸尋過來,還朝她招了招手,道:「姐,你也過來坐。」

  「累著了?」許攸把背上的竹簍卸下放到一邊,又探著腦袋看了看阿初的小竹簍,裡頭居然也有不少肥肥嫩嫩的蕨菜,甚至還有野芹菜,「阿初真能幹啊。」她坐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腦瓜子,表揚道。

  阿初立刻高興起來,道:「我一直采,一直采,都沒有停。後來實在走不動了,就停下來歇歇。阿婆呢?」

  「興許去別處了,不著急,現在還早呢。」許攸把竹簍裡的饅頭翻出來,給了阿初一個,自己也拿了一個,二人舉著饅頭不急不慢地啃,正吃得香,忽聽得山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二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瘦瘦高高的少年人像陣風似的從山上衝了下來,許攸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長相,那個少年人就已經衝過去了。

  「他幹嘛呢?就好像後頭有狗追他似的。」阿初小聲地問。

  許攸盯著那早已空無一人的山間小道看了半晌,搖頭,「誰知道呢?」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魔障了,就這麼匆匆地瞟了一眼,居然會覺得那個少年人跟趙誠謹長得像,她根本就沒看清那個人的樣子,而且,趙誠謹怎麼會出現在雲州的山裡?這也未免太奇怪了。

  她三兩口把手裡的饅頭吃光了,拍拍屁股起了身,又聽得山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還有大聲說話和喝罵的聲音,阿初眨了眨眼睛,忽然拉了拉許攸的衣袖,有些激動地小聲道:「姐,我好像聽到我爹的聲音了。」

  他的話剛說完,許攸就瞧見二叔和一群捕快打扮的男人出現在山路的上方。瞅見她們姐弟倆,二叔也微微意外,快步衝到她們倆面前問:「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阿初搶先回道:「阿婆帶我們出來采蕨菜,阿爹你在抓壞人嗎?」

  二叔的臉上微微一僵,神色不大自然,勉強笑笑,道:「是啊。」

  後頭有個高個漢子走過來朝許攸和阿初掃了幾眼,似笑非笑地問:「是孟捕快家的孩子,還是頭一會見呢。」這男人的五官深邃些,不像是漢人。

  二叔也似笑非笑地回道:「小雪是我大哥的女兒,就這麼個命根子,平日裡都關在家裡不讓出門,元捕頭沒見過也不奇怪。」

  這個元捕頭似乎對雪爹有些顧忌,態度依稀有些變化,臉上居然還擠出一絲笑容朝許攸點了點頭,又「和顏悅色」地問:「小姑娘剛剛可曾瞧見有什麼人從這裡經過?」

  許攸點頭,「有啊,有個老頭從這裡跑下去了。」

  他們說話的這會兒,山下方向居然又來了人,許攸扭頭朝那邊看了一眼,瞬間險些岔過氣去。

  趙……趙誠謹……真的是他!

  這簡直就跟做夢似的,許攸咬了咬舌尖,立刻吃痛。並不是夢,趙誠謹,他還活著,而且,就在面前。

  他跟以前的樣子有很大的不同,以前的小圓臉拉長了些,線條依舊柔和稚嫩,眼睛長得像瑞王爺,長而鋒利,藏在英氣勃勃的眉毛下方,微微低垂,斂去了目中的神采,穿一身八成新的寬大儒裝,風一吹,那衣服就在身上打蕩。

  他彷彿這才瞅見面前這一群人,有些意外,又有些驚慌,瑟縮了一下,身體就有些不穩,怯怯地朝他們看了幾眼,不大敢往前走,活像個膽小怕事的書生。

  二叔他們是在抓他?

  許攸心中一個激靈,立刻就明白了。

  「小子,你幹什麼的?」那元捕頭朝趙誠謹身上掃了一眼,眼珠子一轉,立刻有了注意,遂一馬當先地衝上前扯著嗓子朝他吼。

  許攸悄悄掐了阿初一把,深吸一口氣挺身而出,「順哥兒你怎麼才來?都等你半天了!」

  元捕頭一愣,回頭看許攸,「小姑娘認識他?」

  許攸笑,「是順哥兒啊,跟我們一起上山的。」說罷她又氣呼呼地朝趙誠謹大吼,「你這書呆子,又把竹簍扔哪兒了?成天不著五六的,連阿初都不如,再這麼笨,下回我跟阿婆說不帶你來了。」

  趙誠謹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幫自己,但他又不傻,自然曉得順著台階下,傻乎乎地摸了摸後腦勺,生怕挨罵似的怯怯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唯唯諾諾地小聲回道:「我……我摔了一跤,簍子就……就……」

  二叔笑著插話,「不過是個竹簍子,掉了就掉了,小雪你吵什麼。」說罷,又頓了頓,略帶責備地朝許攸道:「都說了你多少回了,要叫小順哥,成天順哥兒長,順哥兒短的,小心被阿婆罵。」

  許攸露出不服氣的神情,不敢衝著二叔發火,遂狠狠地瞪趙誠謹。趙誠謹愈發地瑟縮不安,低著腦袋,時不時悄悄地瞟她一眼,那樣子可憐極了。

  阿初不明就裡,朝他們看了幾眼,最後,居然也老老實實地朝趙誠謹叫了一聲,「小順哥。」

  既然都是熟人,元捕頭便是想把罪名往趙誠謹身上安,這會兒也沒法施為,僵著臉朝趙誠謹哼了一眼,又朝孟二叔道:「孟捕快,咱們可沒時間再敘舊了,抓不著那老狐狸,回頭挨了批算誰的?就算山腳下設了伏,難保他不會識破找了別的路溜走,你說是不是?」

  孟二叔笑笑,「是,是,我們趕緊走。」說罷,朝許攸深深地看了一眼,領著一群捕快下了山。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2:59:17

第五十八章

  待二叔領著那群人消失在山路的另一頭,許攸她們幾個這才松了一口氣。趙誠謹微微皺著眉頭看她,彷彿想問什麼,卻又沒開口。雖說是三年不見,但對許攸來說,卻只是一場大夢,忽然睜開眼,那個清澈得猶如溪水一般的男孩已經長大成了少年。

  這個時候的趙誠謹不再瑟縮怯弱,身體站得很直,眉眼也都舒展開了,頓時便有了凜然的氣質,但並不讓人難以接近。阿初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他,輕輕地拉許攸的衣袖,小聲道:「姐,我不認識他。」

  剛剛被喝破名字的時候,趙誠謹一顆心險些跳出來,若不是這幾年經歷的事多了,恐怕當即就要驚得落荒而逃。待那些捕快走遠,趙誠謹這才仔細看了許攸兩眼,彷彿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於是他朝阿初笑笑,目光又落在許攸身上,問:「姑娘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因為我是雪團啊!

  可這種事,說出來也太奇怪了。許攸按了按眼角,作出單純可愛的少女姿態,「你不認識我了?」

  趙誠謹無端地抖了一抖,眼睛抽了抽,很用力地想了半天,搖頭。

  「虧得我還把小馬車送給你,你這麼快就把我給忘了!」許攸沒好氣地提醒他。

  趙誠謹終於恍然大悟般地瞪大眼,指著許攸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你……你是小雪……」

  許攸咧嘴笑,高興極了,又問:「你怎麼會在這裡?」秦家那場叛亂持續的時間並不長,許攸曾向孟老太太旁敲側擊地問過,不過小半年皇帝就把叛亂給鎮壓下去了,聖上仁慈,只判了秦家滿門抄斬,並不曾牽連無辜,皇后雖然被廢,太子卻未易主,瑞王爺也立下大功,王府地位愈發穩固。趙誠謹身為瑞王府世子,既然能從那場混亂中活下來,怎麼淪落到這種地步。

  趙誠謹苦笑了一下,搖搖頭,「回頭我再跟你細說。」他頓了頓,又笑笑,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我還以為自己變化挺大,便是以前王府的人見了也不一定能認得出我,沒想到只跟你打了一照面立刻就被認出來了。」

  許攸一怔,連連揮手,「其實,」她的目光落在趙誠謹右手的手腕上,聲音頓時變得很低,「我是看到了這個……」那是她的貓牌,沉香木做的那個,反面還刻了她的名字。許多年沒見了,那貓牌的顏色愈發地內斂低沉,彷彿經常被人把玩過。

  趙誠謹的眼眶沒有任何預兆地忽然就紅了,他轉過身去不讓許攸看見,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著頭又轉過來,聲音頓時有些沙啞,「這是雪團的貓牌,就是我的那隻貓,難為你還記得它。」

  「雪團是誰?」阿初小心翼翼地問,他看了看趙誠謹,怯怯地去拉他的手,小聲道:「小順哥,你哭啦?」

  趙誠謹沒作聲,眼睛愈發地紅,好像隨時可能哭出來。

  許攸心裡難過極了,她真想脫口而出「其實我就是雪團啊」,可是,這樣的話,會被當做妖怪吧。趙誠謹也不一定能接受一個人形的貓。

  於是許攸趕緊把話題岔開,作出好奇的姿態問他,「我二叔他們是在找你嗎?你怕山下有人逃不出去,所以你就假裝是從山腳上來的?他們嘴裡的老狐狸就是你?」

  趙誠謹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道:「我之前被山裡的土匪抓了去,為了活命,就給他們出了一些主意,所以……」

  敢情他跑到土匪窩裡給人家當軍師去了,難怪被人追呢。可是,他才多大,還不到十二週歲吧,就能給土匪當軍師,果然是……有文化,真可怕!

  他們說話的時候,孟家老太太找過來了,大老遠就瞅見趙誠謹,頓時就來了興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待走得近了,老太太才哈哈大笑,打趣道:「哎呀這是誰家的後生,模樣長得還真俊,我這老太婆都看直了眼。咱們雲州城從來沒見過這樣俊俏的。」

  「是姐姐認識的人。」阿初小聲地插嘴,「他叫小順哥。」

  「是趙順。」許攸糾正道,她並不打算瞞著老太太和家裡人,可是,這裡可不是說話的地方,萬一那個元捕頭忽然又折回來呢?瑞王府的世子爺可是了不得的身份。

  趙誠謹似乎已經習慣了被人誇讚,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羞澀和靦腆,他朝孟老太太恭恭敬敬地行禮,又叫了聲「阿婆」,孟老太太歡喜得只恨不得抱著他叫乖孫了。

  「阿婆,」許攸挽著孟老太太的胳膊小聲求道:「順哥兒他沒地方去,我們把他帶回家可好?」

  趙誠謹一愣,旋即立刻朝許攸看過去,臉上有微微的震動。孟老太太沒有任何猶豫,高興地回道:「那敢情好,咱們家還是人太少了,家裡頭不熱鬧。順哥兒快別愣著了,趕緊收拾東西跟阿婆一起回去。」

  趙誠謹有些遲疑,但很快的,又還是應了,小聲道:「只怕叨擾了府上。」

  「什麼府上不府上,我們家就是個小院子,你到時候可別嫌棄。」見他肯跟自己走,許攸高興極了,眼睛都笑得彎成了月牙,所有的真誠全都寫在臉上。趙誠謹見著,也不知怎的,心裡頭忽然一顫,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和親近感。

  幾個人簇擁著一起下山,趙誠謹懂事地幫著阿初背竹簍,一路上還耐著性子地跟他說話。他長在變聲器,嗓子有些低,話並不多,可不知怎麼的,就是無端地讓人信服,於是等到家的時候,他就已經徹底把阿初給收服了。

  聽說趙誠謹以後要在家裡住下,二嬸有些意外,但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喜和不滿,立刻熱情地把趙誠謹迎了進去,又趕緊忙著去給他收拾房間。

  孟家院子不小,攏共有十幾間房,除了堂屋和大家的臥室外,餘下的幾個房間大多空著,或堆著雜物,二嬸手腳麻利,很快便收拾出了一間客房,又抱了床單被縟把床鋪好,回頭朝趙誠謹道:「今兒時間有點來不及,屋裡收拾得簡陋,趕明兒讓阿初他爹去街上給你添兩樣家具。順哥兒若還需要什麼,也盡跟阿初他爹說。」

  趙誠謹趕緊起身謝過,又道:「辛苦嬸子了,有個棲身的地方就已足矣,實在不必勞煩二叔。」他聽到小雪叫過二叔,遂也跟著一起叫,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孟老太太笑著把他拉到身邊坐下,道:「什麼勞煩不勞煩,順哥兒不用這麼客氣。以後你都在咱們家住下了,還整天這麼謝來謝去,大家都不自在。」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隨口問:「順哥兒你認得字不?」

  「幼時讀過幾年書,後來家裡出了事,跟家裡人走散了,就沒再上過學了。」

  「那正好!」孟老太太拍手道:「我們家阿初也有五歲了,正該上學的年紀,回頭你們倆一起去讀書,也好有個照應。」

  趙誠謹萬萬沒想到孟家老太太竟會大方到還要送他去讀書,一時間既驚喜又不安,慌忙推辭道:「那可怎麼成,阿婆您肯收留我,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怎麼還能再給添麻煩。」他不確定許攸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但能確定的是,這一路過來,她並不曾跟孟老太太提過一個字,對老太太來說,他不過是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竟然會對他這麼好。趙誠謹真的感動得不知說什麼好了。

  「小孩子家家的,不去讀書,還能做什麼?」孟老太太一把按住他的手,語重心長地教育他,「順哥兒我跟你說,男孩子要有上進心,你還這麼小,不去讀書,難道出去找活兒干?你又能做得了什麼?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你現在讀書上進,將來才能出人頭地,再不濟,便是將來做點小買賣,自己認得字,懂了道理,才不會被人騙,不會吃虧……」

  老太太巴拉巴拉地一通教育,說得趙誠謹眼淚都快出來了,所幸這時候雪爹回了家,老太太這才停了嘴。

  雪爹顯然是從二叔那裡聽說了趙誠謹的事,所以進院瞅見他一點也不驚訝,只看了看許攸,笑笑地朝趙誠謹問:「你叫趙順?」

  趙誠謹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許攸朝四周看了一圈,湊到雪爹耳邊小聲地嘟囔,「爹,他就是我們上次進京時我在廟裡認識的順哥兒,是瑞王府的世子。」

  雪爹很鎮定地「哦」了一聲,緩緩地在趙誠謹對面坐下,好像這個身份對他來說就跟阿貓阿狗一樣普通。許攸覺得,她這個老爸真是酷斃了的時候,雪爹忽然從座位上跳起來,指著趙誠謹不敢置信地問:「什麼?小雪你剛剛說他是誰?」

  趙誠謹苦笑一聲,起身朝雪爹拱拱手,「在下趙誠謹。」

  孟老太太笑,「這名字不好聽,拗口,還是順哥兒好,以後我們還是叫你順哥兒。」

  雪爹都快崩潰了,朝許攸使了個眼色,許攸不大明白,朝他挑了挑眉,用口型問:「要幹嘛?」

  雪爹沒轍了,揉了揉太陽穴,吩咐許攸道:「小雪你扶阿婆去院子裡走動走動,把阿初也帶上。」

  許攸「哦」了一聲,朝孟老太太擠了擠眼睛。孟老太太會意,哼了一聲,牽著阿初和許攸一起出了門。

  待到了院子裡,孟老太太終於笑起來,捏了你許攸的臉,得意道:「我們家小雪就是眼光好,瞧瞧順哥兒那長相,那聰明勁兒,以後保準大有前途。趁著他現在年紀小咱們把他給定下來,省得日後別人來搶。」

  什麼跟什麼,老太太您不覺的跟個十歲的小姑娘說這種事有點太早了嗎!

  也不知雪爹跟趙誠謹都說了些什麼,晚上一家人吃飯的時候,雪爹忽然就開口把趙誠謹的身份給交待了。二叔和二嬸頓時就傻了眼,孟老太太倒還鎮定,就是一臉擔憂地看著許攸,這身份,上門女婿是決計不成了,她猶豫不決著是不是該勸一勸自家孫女別陷得太深。唯有阿初愣愣地看著大家,有些好奇地問:「大伯,王爺是什麼官?比縣老爺還大嗎?」

  二嬸頓時被嗆住,咳嗽不止。雪爹一本正經地回道:「還要大一點。」

  阿初癒發地驚訝,「那為什麼小順哥不回家?」

  趙誠謹苦笑著解釋道:「我家離得遠,離雲州有兩千多里路,回不去啊。」

  「你是不是沒錢啊?」阿初很認真地道:「我……我爹有錢,讓他借給你。」

  二嬸好不容易止住咳,聽得阿初這句戶,立刻朝二叔看了一眼,二叔的臉頓時就皺成了苦瓜。好不容易才偷偷攢了點私房錢,居然就這麼被揭穿了,真是……好無奈好心酸!

  「可是,路上不好走啊。」趙誠謹又道:「外頭在打仗,就算我有錢僱馬車,路上若是遇著土匪強盜怎麼辦?我可是已經被抓過兩次了。」這三年裡他試著往京城方向走過不知道多少次,沒有一次順利的,最遠也就到了三百多里外的孟城,結果又遇著強盜被抓了回來,為了逃命才給那些土匪做軍師,還險些因此被抓進牢裡去。

  阿初這回可沒轍了,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後才道:「那……小順哥你就在我們家住著,等你長大了,跟大伯和我爹一樣有本事就能回家了。」

  趙誠謹微微笑,「阿初說得是。」

  許攸也關切地問:「你沒試著給家裡捎封信?這麼多年生死不知,王爺和王妃不知道多擔心。」

  趙誠謹愈發無奈,「之前我在隔壁頌安縣住著的時候也曾託人送過信,結果,沒等到家裡人來接,反倒是來了一群殺手,虧得我一直警惕,一見不對勁就溜了,這才撿回一條命。」他直覺王府裡有變故,所以索性便不再與王府聯繫,只想著等自己再大些,最好有了自保的本事了再回京。

  雪爹聞言立刻皺起眉頭,訝道:「是信送錯了地方,還是你家裡頭出了奸細?」他到底比趙誠謹年長,稍一思忖便猜到一些緣故,皺起眉頭輕輕敲了敲桌面,沉聲叮囑眾人道:「順哥兒的身世我們幾個知道就好,誰也不許往外傳。此事事關他和我們一家子的生死,大家要守口如瓶,尤其是阿初,你年紀小,千萬莫要不小心脫口而出。」

  阿初頓時就急了,「我……我才不會呢!我嘴可嚴了,姐姐是不是!」

  眾人俱是大笑。

  見二叔和二嬸還是有點不自在,雪爹又笑著道:「順哥兒既然在咱們家住下,那咱們就把他當做自家人一般看待,不必戰戰兢兢,恭恭敬敬的,要不然他也不好過。當年瑞王爺曾幫過我們大忙,這一回,就當是報恩吧。」

  二叔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想了想,又悄悄推了推二嬸,小聲道:「你聽見了。」

  二嬸還是有點不自在,擠出笑容點點頭。結果剛剛吃過晚飯,二嬸就急匆匆地去客房把趙誠謹床上的被縟全都換成了新的,又有些不安地問:「要不,那個,給您換個房間?」

  趙誠謹哭笑不得,「二嬸,真不用,這已經夠好了。說實話,這兩年我還真沒住過這麼好的地方。」

  這一句話險些就把二嬸給說哭了,她悄悄揉了揉眼睛,一回屋就哭了出來,「世子爺真是太可憐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2:59:29

第五十九章

  月色如水,透過薄薄的窗紙在屋裡印出朦朦朧朧的影子。忽然換了個地方,趙誠謹有點睡不著,翻來覆去了老半天,最後忽然想起什麼把手腕上的貓牌解了下來,手掌輕輕摩挲,眼睛又忍不住一陣發酸。

  「雪團啊,你看,你又救了我一次呢。」他低聲呢喃,聲音裡不由自主溫柔起來,甚至還有低低的哭腔。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最後一次就是在河邊,他抱著滿身鮮血的貓哭得險些暈過去。

  它的墳在那條小溪東面的一棵大槐樹下,沒有墓碑,只有一個小小的土包,他用匕首在槐樹上刻了字,上面寫著雪團的名字。

  雪團剛剛離開的那段時候,趙誠謹很不能適應,很多個夜晚他甚至會不由自主地叫它的名字,早晨起來的時候也會下意識地往懷裡看一眼,可是,雪團卻不在了。再然後,他就期望自己能夢見它,於是抓住一切時間去睡覺,可是,就算在夢裡,他卻依舊見不到它的影子。

  不知從哪裡傳來似嬰兒嗚咽的貓叫聲,一聲長,一聲短,聽得讓人心裡發酸。趙誠謹打了個哈欠,把貓牌塞在枕頭底下,翻了個身,終於緩緩進入了夢鄉。

  他醒來得早,開門的時候天邊剛剛出現一道霞光,雪爹和孟二叔在院子裡打拳。趙誠謹好奇地看了半晌,也跟著他們一起。一套拳打完,三個人都是大汗淋漓。家裡人都已經起來了,許攸跟阿初也開始繞著院子小跑。

  阿初對趙誠謹還處於充滿了好奇的階段,跑了小半圈就忍不住奔到趙誠謹面前發問:「小順哥你也會打拳?回頭教我好不好?」

  趙誠謹有些為難,「我打得不如你大伯和二叔好呢?」

  孟二叔笑著插話,「挺好的挺好的,就是路子有點野,順哥兒是從哪裡學的拳法?」都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趙誠謹是練過的,但那套拳法野路子居多,不像是從王府護衛手裡頭學來的。

  趙誠謹道:「是先前跟著寨子裡的一個師傅學的,學得時間不長,剛學了點套路,官兵就來圍剿,那個師傅中了流箭,傷重不治過世了。」他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臉上表情很平靜,彷彿就跟早上喝了豆漿,中午吃包子一樣的自然,可聽在許攸耳朵裡,卻分外心酸。這三年的時光,他到底經歷過什麼,才會使得他能用如此平靜的語氣來提及這些生離死別。

  阿初一聽說趙誠謹的拳法不如自家老爹,立刻就把目標對準了孟二叔,抱著他的大腿怎麼也不肯放,黏黏膩膩地撒嬌道:「阿爹阿爹,你教我練武嘛。」

  孟二叔沒好氣地在他腦瓜子上拍了一記,道:「你先把書讀好,等你哪天能寫一百個大字了我再教你。」

  阿初眨了眨眼睛,不說話了,一會兒又去討好趙誠謹,「小順哥,以後我每天跟著你練拳好不好?」

  趙誠謹笑著看他,又看了一眼不遠處叉著腰朝他們倆似笑非笑的許攸一眼,為難地道:「你不是跟著你小雪姐姐跑步麼?」

  「這個沒意思。」阿初道,他眨了眨,悄悄地朝趙誠謹道:「都是女孩子們玩的把戲,我們是男人,怎麼能跟丫頭片子一樣。」他話剛落音,耳朵忽地一痛,立刻發出殺豬一般的叫聲,「姐姐你輕點,輕點,好痛的。」

  阿初終於找到了一個很「男人」的新玩伴,高興得不得了,這個喜新厭舊的小鬼立刻就把許攸拋到腦後去了,一門心思地在趙誠謹面前刷好感度,甚至還不惜出賣許攸,「……小順哥我跟你講哦,你可別說出去,我姐特別奇怪,手癢癢,不管看見什麼東西放在桌邊,她保管把它給掀下去,有一回還把我喝水的杯子都給摔了,我去跟阿婆告狀,阿婆還不信,說一定是我自己沒放好杯子,還說小雪姐姐又沒發瘋,怎麼會做這種事……」

  這個多嘴巴的小鬼!許攸一邊搓手,一邊朝那兩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腦袋橫了一眼。趙誠謹正正好抬頭看她,兩個人目光對視,許攸忍不住朝他呲了一下牙。趙誠謹好像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似的,微微怔了一下。

  雪爹今兒沒去衙門,領著趙誠謹和阿初去附近的私塾,許攸閒著沒事兒,也厚著臉皮跟了過去。

  這個私塾離家近,就在隔壁的弄堂裡,距離孟家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私塾裡的先生是個姓方的秀才,年紀不大,長得斯斯文文的,留了兩撇小鬍子,見了人就微微笑,一點讀書人的架子也沒有。

  見雪爹領著三個孩子過來,方秀才挺高興,摸摸阿初的腦袋,又想去拍拍趙誠謹的肩膀,剛伸出手,趙誠謹抬頭朝他看了一眼,方秀才動作一滯,不知怎的,這胳膊就伸不上去了,又重新縮回來,再一次摸了摸阿初的腦瓜子,一臉和善地笑。

  「這個……小姑娘也是來讀書的?」方秀才看了許攸,笑眯眯地問。

  還不等雪爹回話,阿初倒先激動了起來,「我姐也能來讀書嗎?太好了!」他一高興,就去拽雪爹的衣服,疾聲求道:「大伯,讓小雪姐姐也跟我們一起,我們一起來讀書嘛。」

  才不要呢!許攸心裡大吼,上上輩子她讀了多少年的書,小學、中學、大學,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都在寬大臃腫的校服中渡過,好不容易才熬出來了,現在又要被塞進學堂裡跟這些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一起上學,簡直就是折磨!再說了,她來學堂能學什麼?《女則》還是《女訓》,光是聽一聽裡頭的故事就能讓人恨得吐血身亡。

  「學堂裡也收女弟子?」雪爹微微有些意外,回頭看了許攸一眼,許攸立刻睜大眼睛強烈地表示自己絕無此意。雪爹面露微笑之色,一臉欣慰地點頭,「小雪也想來讀書?真是太好了,雖然是女孩子,可也得明事理,讀書是好事……」

  難道是因為她的眼睛不夠大嗎?為什麼這麼清楚明白的「不願意」三個字雪爹竟然看不到!難道真的要她恬著臉說出口嗎?這是不是有點太不上進了!

  雪爹沒再看她,扭過頭去跟方秀才說起束修的事,許攸好幾次想插話,又不好意思,憋得臉都紅了。一旁正在與阿初說話的趙誠謹忽然抬頭朝她看了一眼,又迅速地把目光挪開,過了一會兒,也許是覺得許攸沒注意他,於是又悄悄朝她瞥了一眼,見她急得呲牙咧嘴的,終於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雪爹平時話不多,但氣場還挺強大,三言兩語就把這事兒給定了下來,許攸就連反對的話也說不出口,好像只要她一反對,就顯得特別的不上進。她實在痛苦極了,早知道是這樣,她拚死也不會跟出來湊這個熱鬧。

  許攸垂頭喪氣地跟著雪爹他們去鋪子裡買筆墨紙硯,雪爹挺大方,讓他們自己挑。阿初拉著趙誠謹幫忙選,許攸則一點興趣也沒有,於是,最後全都買了一模一樣的……便宜貨。

  二嬸歡歡喜喜地把東廂一間光線好的房間收拾了出來,雪爹則不知從哪裡找了兩張破破爛爛的舊桌子,修修補補了一番,又重新打磨過,再在上頭鋪了一塊粗麻布,把他們幾個人的筆墨紙硯往上頭一放,居然還真有點書香墨邸的味道了。

  阿初興奮得很,當即便要學認字,趙誠謹耐著性子教他,許攸托著腮百無聊賴在一旁看,一會兒又忍不住嘆一聲,眼睛盯著桌上的竹製筆筒,手又開始有點犯賤地往那個方向一點點,一點點地挪。

  手指尖剛剛觸摸到筆筒上,許攸忽地一抬眼,猛地與對面趙誠謹深邃的目光對上。他在孟家人面前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可不說話默默看人的時候,卻讓人無端地生出一種說不上來的壓迫感。

  許攸假裝自己只是好奇,從筆筒裡挑了一隻狼毫筆拿在手裡翻看了一會兒,又老老實實地還了回去,爪子縮回來放在桌子底下,有些生氣地拍了拍。

  「小雪要寫字嗎?」趙誠謹收回目光,許攸頓覺身上壓力銳減,悄悄吁了一口氣,心裡暗罵這小鬼越來越難伺候,以至於完全沒聽到趙誠謹跟他說話。

  「我姐識字哦。」阿初就是個小叛徒,自從他跟趙誠謹認識之後就成了他的跟屁蟲,什麼話都跟他說,一個字都藏不住,「我爹說阿婆教過姐姐認字的,小順哥要是不信就考考她呀。」

  趙誠謹笑笑,沒作聲,起身去書架上取了紙過來,朝許攸道:「我給你裁紙。」

  喂,她沒說要寫字啊?那軟趴趴的毛筆根本握不住好不好。

  趙誠謹彷彿沒看見她控訴的神色,低下頭,很認真地把宣紙裁成合適的大小,最後比了比,取了十幾張放到許攸面前,看著她微微地笑——這根本就沒辦法讓人拒絕。

  許攸硬著頭皮拿起筆,剛準備去蘸一蘸墨,趙誠謹就把她攔住了,「你姿勢不對,」他道,說話時,自己也拿了一支跟許攸手裡一模一樣的毛筆,「手指要這麼放,不要用太大的力,不然一會兒胳膊疼……」

  他耐著性子教她,親自示範,許攸也沒好意思分心,豎起耳朵聽,一旁扯著嗓子背《三字經》的阿初有點心急,使勁兒地往趙誠謹手上瞟,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也悄悄抽了支毛筆,學著趙誠謹的姿勢握好了,問:「小順哥,你看是不是這樣?」

  孟老太太站在門口看他們仨乖乖巧巧地認字讀書,心裡柔軟成一汪水。

  三人進學堂沒多久,就得到了方秀才的高度評價,尤其是趙誠謹,簡直把先生都給鎮住了。雖說他已經有三年的時間沒摸過書,可天才兒童就是不一樣,更何況,趙誠謹的基礎打得好,啟蒙老師就是大梁朝首屈一指的大儒,就算幾年不讀書,可人家一上手就是比平常人快幾倍。

  阿初也挺機靈,白天在學堂讀書,回了家還有趙誠謹開小灶,自然比別人家的孩子要走得快些,至於許攸,方秀才本來就對女孩子沒有什麼很高的要求,許攸好歹也讀過十幾年書,雖說繁體字跟簡體字有那麼一些區別,但對她來說問題不大,所以,在有限的幾個女學生中,許攸明顯是屬於比較聰明的那一個——尤其是在她還不怎麼愛學習的情況下。

  有一天二叔在路上偶遇方秀才,作為學生家長的他被大大地表揚了一番,二叔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度滿足,回家時一高興,就買了兩斤五花肉給孩子補身體,可把阿初給樂壞了。

  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算只是個小小的私塾,他們三人的橫空出世也給這個平靜的小學堂帶來了一些波瀾。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2:59:48

第六十章

  方秀才年紀雖不大,學問卻不錯,加上為人和氣又不愛端架子,所以他這私塾在雲州城還挺有名氣,足足有二十來個學生,分了三個班。許攸在女班,阿初進的是蒙學,至於趙誠謹,他跟方秀才對答了幾句後,就直接被分去了天字班,屬於高年級師兄。

  趙誠謹在天字班中算年紀最小的,但學問絕對排在前頭,屬於常常被老師提出來表揚的那一群人。照理說這種學霸一般很容易招人嫉恨,但讓人意外的是,這傢伙在班裡人緣還挺好,許攸只能認為天字班的學生都挺愛護幼小。

  至於阿初,這個傢伙有她和趙誠謹撐腰,就算在蒙學班橫著走也沒人敢攔他,唯有許攸的日子有點不是那麼順心。她剛進學堂的第一天,就被班上一個名叫芹菜的小姑娘給盯上了。

  小姑娘們之間的喜惡沒有任何道理可講,反正許攸是怎麼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她,不過,對於她時不時的挑釁,許攸也沒什麼反應。她實在沒興趣跟一個八九歲的,連是非曲直都還沒有弄明白的蘿莉……吵架。

  芹菜剛開始還只是偶爾朝她瞪兩眼,或是糾集班上的同學孤立她,許攸本來就跟她們沒有什麼共同話題,所以一點也不在意。這小姑娘見治不著她,愈發地氣惱,這一日下學時,她忽地一聲尖叫,指著許攸高聲喝道:「你……你把我的衣服弄髒了,你賠我的衣服!」

  終於來了!

  方秀才不在屋裡,許攸也懶得再裝傻賣乖,猛地站起身,把手裡的書本往桌上狠狠一拍,發出「砰——」地一聲悶響,目露凶光地瞪著芹菜厲聲喝道:「你個小丫頭片子,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別以為這些天你在我身後搗鬼我不知道,不過是懶得理你,還真以為怕了你們?你要有膽子我們就明刀明槍地打一架,誰輸了誰滾出去,不敢打的是孫子!」

  她本來就不想來讀書,這回可正好藉機休學,雪爹要是知道有人欺負她,也應該可以理解吧。

  芹菜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因著家境不錯被家裡人給寵壞了,這才囂張些,何曾真正跟人打過架,更不曾被人這麼拍著桌子指著鼻子威脅過,立刻就慫了,瑟縮地往後退了兩步,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居然還敢這麼大聲……」她一邊說著話,還一邊朝四周看,盼著有人能出來幫她的忙,可眾人早被許攸這幅凶神惡煞的小太妹樣給嚇著了,誰敢出頭,俱是低著腦袋往後躲,只恨不得拔腿而逃。

  芹菜見狀,心知今兒討不著好了,氣得直跺腳,偏又不敢上來跟許攸對打,猶豫了一陣,終於還是抓起自己的小包飛快地逃了。

  屋裡其餘的小姑娘也一哄而散,許攸目送著她們一窩蜂地逃走,這才滿意了,把擱在凳子的右腳收了回來,又把桌上的東西整了整,轉頭欲走,一抬頭,卻見趙誠謹牽著阿初站在窗戶外定定看著她,也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了。

  他們倆什麼時候來的,看到她發飆的樣子了嗎?許攸眨了眨眼睛,悄悄朝阿初做了個詢問的眼神,阿初這才如夢初醒似,仰著小腦袋一臉敬仰地看著她道:「姐你好厲害,三兩句就把她們給嚇唬走了,下回要是有人欺負我,我就來叫你幫忙。」

  許攸橫了他一眼,哼道:「順哥兒這麼大個人杵在這裡,你叫我幫什麼忙?」

  雖然趙誠謹現在的年紀比她大兩歲,可是,讓她學著阿初朝他叫什麼「小順哥」可真叫不出口,所以她就一直順哥兒長、順哥兒短地招呼著,趙誠謹也不惱,只是每次許攸這麼叫他的時候他都會看她一眼,眼珠子黑幽幽的,看得許攸心裡頭怪虛得慌,但她就是絕對不改口。

  阿初立刻發出失望的嘆息,歪著腦袋看了趙誠謹一眼,無奈地搖頭,「小順哥一看就是老實人,才不會打架呢。」

  多麼天真的孩子啊!許攸拍了拍他的腦袋,小聲道:「阿初,總有一天你會長大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什麼叫做會咬人的狗不叫了。」

  阿初皺著眉頭,有些不解。趙誠謹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許攸,許攸心裡一突,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那句話好像有點不大妥當——她可真沒有說趙誠謹是不會叫的狗啊!

  「咬人的狗啊?」趙誠謹看著她微微地笑,英挺的眉毛微微一挑,眉宇間頓時升起些危險的感覺來,這讓許攸立刻想到了皇帝那個老流氓。要不怎麼說是一家人呢,趙誠謹明明長得比較像瑞王妃,眉眼精緻又耐看,線條甚至是溫柔的,這樣的五官長在瑞王妃臉上顯得端莊可親,可在趙誠謹身上,首先讓人感覺到的卻是凌厲和清冷。

  他的這種凌厲和清冷隱藏得極好,至少在孟家人面前,他一直都是乖巧懂事形象,所以阿初才會覺得他是個遵紀守法,連打架都不會的老實人。很奇怪的是,他似乎沒有在許攸面前隱藏的意思,偶爾看她一眼,那眉梢眼角的銳利藏都藏不住。

  「沒……沒說你。」許攸按了按眼角,非常真誠地建議道:「我們回家吧。」她得趕緊把這話題給岔開。

  許攸原本以為阿初一回家要向孟老太太告狀的,沒想到他連提也沒提,趙誠謹也沒說,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第二天再去學堂的時候,芹菜她娘居然還上門來找許攸的麻煩來了,找到方秀才告許攸的狀,說她弄髒了芹菜的衣服不賠禮道歉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喊打喊罵,非逼著方秀才把許攸趕出私塾。

  方秀才朝芹菜衣服上的墨點看了兩眼,捋了捋下頜的短鬚笑笑,溫溫和和地勸道:「不過是小孩子之間拌幾句嘴,笑笑鬧鬧就過去了,何必呢。」

  芹菜她娘立刻跳起來,指著許攸大聲喝道:「方秀才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想護著那小丫頭。她欺負人你不管,反倒說我們家芹菜的不是。是不是因為我們家沒人撐腰啊,我可告訴你,我兄弟的岳丈可是……」

  這位婦人的嗓門相當高亢有利,吵起架來簡直能以一敵十,根本沒法與她進行正面衝突。所以方秀才不也不說話了,耐著性子看著她罵,過了一會兒,還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喝了兩口。許攸托著腮坐在下頭看,犀利的目光朝屋裡其餘的五六個女孩掃了一圈,她們瑟縮了一下,俱悄悄低下腦袋不敢與她對視。

  婦人吵得口乾舌燥,卻不見方秀才表態,氣得要命,再看許攸還一臉閒適地端坐在遠處,絲毫看不出驚慌失措的表情,愈發地又氣又惱,一跺腳,厲聲朝方秀才喝道:「方先生您真不管,可被怪我不客氣了。」

  方秀才放下手裡的杯盞,朝那婦人揮了揮手示意她把情緒壓一壓,又不急不慢地道:「正所謂凡事都要講證據,劉嫂子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總不能一張嘴就把這罪名往人家小姑娘身上倒。我這不是還得問問嗎?」說罷,他又抬起下巴朝許攸點了點,問:「小雪,劉嫂子說的是不是屬實?你果真把墨汁弄芹菜衣服上了?」

  許攸趕緊起身,恭恭敬敬地朝方秀才行了禮,又畢恭畢敬地回道:「回先生的話,小雪並沒有。」

  「她當然不承認了!誰幹了壞事能承認?這小丫頭一看就是個壞心眼,你看這眉眼長的……」

  許攸有些不高興地打斷她的話,「劉嬸嬸,正所謂辱人者人恆辱之,我敬您是長輩,所以回話時一直客客氣氣,可是您也不能這麼信口雌黃,張口閉口就侮辱人。先生也說了,凡事要講證據,您是芹菜的母親,偏信芹菜不信我倒也不奇怪,但屋裡這麼多人,隨便找個人一問便知曉事實。只是,人以誠為本,若是有人故意誣陷我,我自然也不是那麼容易欺負的。」

  「啊呸——」婦人氣得直跺腳,食指指著許攸的鼻子喝罵道:「不要臉的小丫頭,還敢說我們家芹菜誣陷你,方先生你可聽到了,這小丫頭嘴皮子有多厲害,衝著我都這麼呼呼喝喝的,更何況衝著我們家芹菜。我們家孩子可是老實人,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會回去說……」

  方先生終於有點受不住這位了,揉了揉太陽穴,又指著許攸身邊一個叫冬至的小姑娘道:「冬至你說,你昨兒可曾瞧見了?」

  冬至站起身,朗聲回道:「回先生的話,我沒看見。」

  「你睜眼說瞎話!」那婦人立刻跳起腳來指著冬至怒罵,「那丫頭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要幫說話,這一個個都不是好東西……」

  芹菜狠狠瞪了冬至一眼,咬咬牙,眼珠子轉了轉,忽地開口衝著屋裡另一個跟她熟絡的女孩喝道:「碧濤你說,昨兒你分明看見了是不是?」

  那個叫做碧濤的女孩身體一震,立刻下意識地朝許攸看了一眼,許攸朝她溫柔地笑了笑,碧濤愈發地緊張,低著頭,小聲道:「我……我……」

  「你敢說沒看見!」芹菜的聲音忽然變得又尖又利,碧濤嚇得一個哆嗦,慌忙回道:「我看見了看見了!」

  芹菜立刻得意起來,朝許攸挑釁地橫了一眼,道:「我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有話說!」門外忽然傳來聲音,眾人齊齊回頭,赫然是趙誠謹站在門口。屋裡頓時發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小姑娘們低著頭不敢看他,有膽子稍大些的偷偷瞟一眼,又立刻把目光挪回來。

  「先生好。」趙誠謹朝方秀才行了禮,又朝眾人低頭頷首,並不看那婦人和芹菜,挺直了背朗聲道:「舍妹性格雖魯莽,卻從不撒謊。劉姑娘堅稱小雪污了你的衣衫,我卻不信——」

  他話還未說完,那婦人就已把芹菜的衣服朝趙誠謹臉上扔了過去,怒罵道:「我說你怎麼幫那不要臉的小蹄子說話呢,原來是一家子。真是厚臉皮,人證物證俱在,還敢紅口白牙地撒謊。別以為老娘不敢把你們送官。」

  趙誠謹不氣不惱,摘下該在頭上的衣服,仔細看了看,很快找到了那滴墨點。芹菜有些緊張,又有些惱,氣呼呼地瞪著趙誠謹,似乎抱怨他不該出來管閒事。

  「劉姑娘說的就是這滴?」趙誠謹微微一笑,略嫌稚嫩的臉上瞬間燦爛,屋裡的一群小姑娘愈發地不敢抬頭。

  芹菜咬著牙,哼道:「可不就是這滴。」

  趙誠謹又朝碧濤看了一眼,碧濤低著腦袋低聲喃喃,「是……」

  待她話音落,趙誠謹忽地往前大步走了幾步,徑直踱到許攸面前,拿起她手裡的毛筆蘸了墨汁往芹菜的衣服上輕輕一甩,芹菜媽頓時大驚,厲聲喝道:「小兔崽子你做什麼?這衣服弄髒了你可得賠。」

  趙誠謹並不理她,整了整那件衣衫往方先生面前送,道:「方先生您看,這兩個墨點可有區別?」

  方先生笑,「不如拿給劉嬸先看。」

  趙誠謹點點頭,從善如流地把那衣衫又送回劉嬸的手裡。劉嬸忿忿地接過衣服,低頭一看,臉色頓時就變了。

  許攸冷哼著插嘴,「下回要誣陷別人也得做做功課動動腦子,別用自己的墨。整個屋裡就你一人用松煙墨,還傻乎乎地推到別人頭上。真以為我跟你一樣傻呢?」說罷,她又斜睨了碧濤一眼,眼神中難掩鄙夷之色。

  碧濤哇地一下就哭了出來,抽抽噎噎地道:「不……不關我的事,是芹菜……是芹菜逼我說的。」

  芹菜的臉上頓時變得鐵青,那婦人也半晌沒說話,最後實在受不了許攸鄙夷輕蔑的眼神,拉著芹菜飛快地逃了,臨走前,還不忘了狠狠瞪了趙誠謹一眼。

  學堂裡很快恢復了正常,屋裡的幾個小姑娘頓時對許攸敬畏有加,趙誠謹則有些抱歉地朝方先生行了一禮,赧然道:「學生踰越了。」

  方先生一臉欣賞地看他,笑道:「你能仗義執言,為家人出頭,很是不錯,更難得小小年紀心如細發,方能使小雪洗刷冤屈。」

  趙誠謹苦笑,他剛開始並不瞭解情況,一聽說有人來找許攸的麻煩就立刻趕過來幫忙,唯恐她被人欺負,可到後面聽她說話,才意識到她根本就是胸有成竹,恐怕早就發現了墨汁的問題,故意拖著不說,不僅讓那對母女出洋相,還順便把班上另一個潛在的威脅也扒了出來。

  她這股子聰明狡猾勁兒,怎麼看怎麼眼熟!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0:04

第六十一章

  有人來學堂裡鬧事的事兒當然瞞不過阿初,下午回家的路上,這個小八公就拉著許攸問個沒完,待曉得最後趙誠謹出來幫忙把人給喝退的,阿初就後悔得不得了,揮著小拳頭道:「早知道是有人欺負小雪姐,我也就過來了。可胡先生不讓。」

  胡先生是方秀才的內弟,是個童生,年紀不大,很容易害羞,聽說家裡頭家境不好,所以方秀才便把他請來私塾幫忙,給阿初他們啟蒙。

  許攸聞言忍不住笑,高興地拍拍阿初的腦袋,表揚道:「我知道阿初最講義氣呢,下回再有人來找我麻煩,你一定要記得來幫忙。」

  阿初使勁兒點頭,罷了又回頭朝趙誠謹道:「小順哥你怎麼也不記得叫我去。」

  趙誠謹作出懊惱的神情,「一著急居然就給忘了,下次一定不會。」

  許攸斜睨了他一眼,得意洋洋,「沒有下次了。那些小丫頭片子現在見了我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她說到這裡覺得好像有點不大對,她以前做貓的時候,那些老鼠好像就沒怕過她,因為她根本就追不上。

  所幸阿初根本就沒注意到她古怪的表情,只一臉詫異地問:「為什麼?她們為什麼會害怕?」雖然昨天見識過小雪拍著桌子發飆的樣子,可是,他見的更多的是她和善可親的一面,所以,一點也不會覺得她可怕。

  「小鬼都這樣啦,欺軟怕硬。」許攸低聲喃喃,趙誠謹看著她笑了一聲,低低地道:「好像你比她們大似的。」

  許攸:「……」

  學堂裡的功課並不重,尤其是許攸,只是在家裡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做,自從孟老太太沒出去幹活兒以後,她和二嬸把家裡的家務活兒全給包了,裡裡外外收拾得乾乾淨淨,許攸一點也插不上手。

  於是她就在書房裡陪著阿初和趙誠謹溫習功課。她的字寫得不大好,雖然寫過十幾年硬筆,框架構還不錯,可就是沒法控制軟綿綿的毛筆,寫出來的大字都奇奇怪怪的,一點風骨也沒有。趙誠謹便親自給她做了個字帖,讓她對著他的字練。

  許攸覺得有點怪,但仔細一想還能省了買字帖的錢,又覺得挺好,更何況,趙誠謹的字寫得還真不錯。

  她寫完了兩頁大字,阿初和趙誠謹依舊低著頭認真地在看書,許攸有點坐不住,東看看,西看看,最後還是起身悄悄地溜了出來。孟老太太在院子裡做布鞋,鞋樣子昨天就裁好了,這會兒正在納鞋底。二嬸也在,除了她們倆之外,還有三四個婦人婆子,一邊納鞋底一邊聊天,氣氛挺融洽。

  許攸掃了一眼,都是附近的鄰里,遂乖巧地上前去叫人,這些婆婆和大媽也都看著她笑,有個姓孫的婆子看了她半晌,忽然道:「小雪真是越長越像她娘,瞧這眉眼,簡直就跟隨雲一模一樣。」

  這是許攸醒來後第一次聽到有人提及小雪的母親,她微微一愣,下意識地朝孟老太太看了一眼。孟家人為什麼從不提及小雪的母親,許攸並不知情,但她也沒有問過,而今忽然聽孫婆子提及,難免心中一動。

  孟老太太面色如常地笑笑,「可不是呢。」說罷,她又抬頭朝許攸道:「中午你二嬸做了綠豆糕,就在廚房的碗櫃裡,小雪你去端來,和順哥兒、阿初一起吃。讀書可費腦子,這會兒准餓了。」

  許攸自然猜到她這是要把自己支開的意思,遂笑著點頭去了廚房,走到廚房門口時還依稀聽到孫婆子的聲音,「……你們家老大就沒想著在找一個……」

  她進了屋,迅速地轉身把耳朵貼在門後偷聽,老太太有些無奈地回道:「他不願意,我們又能有什麼辦法。這都多少年了,一直放不下,我們也不是沒勸過,他根本不聽,又說不願讓小雪受委屈。」

  「總不能這麼一直拖下去,要是小雪是個男娃兒也還好說,這一個閨女,將來嫁出去了,他這一房可不就絕了後。你也不勸勸?」

  「實在不成,就讓小雪招個上門女婿。」孟老太太倒也想得開,「我可是再也不願意管那頭倔牛了。」

  院子裡當即有人哈哈笑起來,意有所指地道:「我就說呢,你們家怎麼忽然多了個俊俏後生,老大還說是遠房親戚,原來是當上門女婿養著的。老太太這眼力可真好,那般俊俏的後生,咱們雲州城裡可找不出第二個來了。要不說怎麼還送他去讀書呢……」

  這些三姑六婆湊堆兒了還真是能瞎掰啊,許攸聽得哭笑不得,搖搖頭,索性不再聽壁腳了,從碗櫃裡找了老太太說的綠豆糕,用小碟子裝好,送到書房去。

  她壓根兒就沒把外頭這些大媽大娘的話放在心裡,所以一點都沒覺得什麼尷尬,倒是阿初一臉好奇地問她,「姐,上門女婿是什麼意思?」

  趙誠謹正在寫字的手忽然就定住了,許攸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他也會不好意思,想了想,決定要表現得坦然些,遂毫不遲疑地回道:「意思就是將來等我長大了不嫁出去,唔,娶個夫婿來我們家。」

  「真的呀,這太好了!」阿初的兩隻眼睛立刻放光,「去年小五他姐姐嫁人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小五一想起他姐就哭。我那時候就擔心,將來小雪姐姐嫁人了要怎麼辦。姐姐趕緊娶個夫婿回來吧,還能幫忙幹活兒。」

  許攸被他逗得笑起來,偏還使勁兒點頭,「好啊好啊,你等著啊。」

  「嗯哼——」趙誠謹忽然清了清嗓子,抬頭朝她看了一眼,眼睛黑幽幽的,似乎隱隱帶著些責備。許攸被他這眼神兒一瞟,居然覺得有點心虛,遂把綠豆糕往他面前推了推,有些不自然地道:「你吃這個。」

  「你的大字寫完了?」趙誠謹把綠豆糕又推到阿初面前,正色問許攸。

  許攸點點頭,把寫好的紙拿給他看,有點得意地道:「你看看,是不是寫得挺好的。」她自覺最近進步挺大,這一手字拿出來已經很能見人了,所以才會這麼主動地給他看。

  趙誠謹沒作聲,沉著臉認真地盯著手裡許攸寫的大字看,那麼的專注,以至於讓許攸覺得他的眼睛裡好像有X光,能透過那薄薄的宣紙看到藏在裡頭的寶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拿起手邊的筆,在左上角的位置勾了一下,然後把宣紙遞迴給許攸。

  「什麼意思?」許攸鼓著臉氣呼呼地瞪他,「就這一個字嗎?」每次許攸寫完大字他都會要求檢查,然後從當中勾住幾個寫得好的以示表揚。許攸自以為這一副字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沒想到他居然才勾了一個字。

  趙誠謹頭也不抬,「嗯」了一聲,又道:「心不靜,字發飄,罰抄十遍。」

  「哈——」還真把自己當老師了!許攸沒好氣地朝他翻了個白眼,決定不理他,回去自己屋裡找了前幾天沒做好的荷包出來,坐在書桌邊慢悠悠地折騰她的荷包——她現在已經沒有一點追求了,就喜歡折騰這些小姑娘們的玩意兒。

  才縫了幾針,坐在對面的趙誠謹忽然說話了,有些沉不住氣的樣子,「不是讓你罰抄十遍?」

  許攸一挑眉,故意噎他,「你說罰抄就罰抄,憑什麼啊?你又不是我先生,方先生還誇我的字寫得好呢。」這個小鬼,幾年不見還會裝模作樣了,小時候多可愛,說話軟糯糯,脾氣也好,永遠都哄著她,現在居然還敢罰他抄書。

  她聲音一高起來,阿初立刻就抬起頭,看看她,又看看趙誠謹,一本正經地小聲插話道:「姐,我勸你還是抄吧。」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服氣,被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頭欺壓到頭上來,還真是不爽啊。更何況,這小鬼頭還是她看著長大的,她還看過他尿床呢!一轉眼,那個尿了床會不好意思悄悄躲在被窩裡不說話的小傢伙居然就變成了面前這個裝模作樣的小老頭,他還敢罰她,真是膽兒肥了。

  阿初朝趙誠謹瞟了一眼,小聲地道:「小順哥說得有道理啊。」不然,回頭可有你受的!他朝許攸做口型,見她不明白,又把嘴巴拉到更大,趙誠謹忽然轉過頭來看他,阿初的臉立刻僵住。

  「你到底寫不寫?」趙誠謹問,小臉微微發沉,忽然間就有了凌厲的氣勢,阿初覺得連頭都不敢抬了。

  只是許攸連皇帝都見過的,怎麼會被他給嚇到,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不寫,要寫你寫,反正我不寫。」

  這話簡直就是挑釁的最佳語錄,反正許攸覺得要是誰這麼跟她說話,保準要氣得跳起來大打出手。偏趙誠謹還忍得住,看了她半晌,居然還笑起來,就是笑容有點發涼,「就你這樣,字都不認得幾個,還不肯學,將來還想招上門女婿?招得到嗎?」

  「怎麼就招不到了,」許攸瞪他,「誰讓我長得好看,你就等著吧,將來想要入贅來我家的多了去,得從大門口排到巷子外。」

  趙誠謹都生氣了,小白臉漲得通紅,「你……你這就是……繡花枕頭一包草。」

  「那還是繡花枕頭,」許攸道:「起碼還有花兒呢。」

  「你……不思進取!」

  「我又不是男人,進什麼取啊?」許攸故意逗他生氣,覺得他這氣急敗壞的小模樣真是可愛極了,這才像她記憶裡的順哥兒。

  趙誠謹氣得要命,黑幽幽的眼睛裡嗖嗖地放著冷氣,阿初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使勁兒地朝許攸使眼色,讓她悠著點。許攸只當沒瞧見,托著腮慢條斯理地繡著荷包,嘴裡還道:「以後招上門女婿一定得睜大眼睛看清楚了,不能光盯著人家的臉看,男人長得俊靠不住,得看人品。一定得老實……」

  她巴拉巴拉地說著,趙誠謹再也聽不下去了,一生氣,出去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0:15

第六十二章

  院子外傳來「砰砰——」的敲門聲,孟老太太正待起身去開門,就見趙誠謹一溜煙似的衝到了前頭,還扭過頭來朝老太太笑笑。

  門外站著個中年差役,趙誠謹心裡頓時一突,臉上強作自然,僵硬地朝來人笑笑,問:「請問您是?」

  「喲,這就是孟捕頭說的遠房侄子吧,長得可真俊吶。」來人看清趙誠謹的模樣,很是一怔,聲音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衙門裡分了些東西,孟捕頭讓我給送過來。」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指了指身邊的麻袋。

  趙誠謹心中稍定,趕緊把門大開,笑著招呼道:「大叔快進屋。」一邊說著,還一邊上前去幫忙搬東西。麻袋裡彷彿裝著魚,裡頭滲出水來,還散發著濃濃的腥味兒。那差役見趙誠謹長得白白淨淨,胳膊細得就跟竹竿似的,生怕他傷著,趕緊道:「沒事兒沒事兒,我搬得動……」

  孟老太太和二嬸也聽到動靜迎了出來,一見那差役立刻熱情地招呼道:「是鐵虎來了,趕緊進屋。哎喲,這東西哪兒來的?」

  鐵虎又解釋了一遍,朝孟老太太道:「都是魚,還有些活的,嬸子趕緊給處理了。」

  二嬸聞言,趕緊去廚房找了兩個大木桶並一個大盆出來。許攸聽到動靜從屋裡探出腦袋,阿初見狀,也跟著趴到窗口眨巴著眼睛看熱鬧。

  院子裡其餘的嬸子婆子都湊了過來,嘖嘖地嘆道:「還是孟捕頭能幹,這裡怕不是有好幾十斤魚。我聽說最近城外的河都幹了,魚也少,有錢都買不到呢。」

  孟老太太笑笑,沒接話。她平時裡行事雖說也大方,可這魚啊肉的可不是便宜東西,哪裡能隨便給,再說今兒院子裡這麼多人,一人一條一下去,怕不是就要分去了好幾斤,孟老太太有些心疼,所以便索性不作聲。

  孫婆子笑著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道:「這天兒不早了,得趕緊回去做飯去,不然,一會兒當家的回來沒得吃,可不又得挨罵。」說罷,又揚了揚下巴朝一旁死盯著地上草魚的劉婆子道:「老劉家的你還不走!」

  劉婆子有些不捨地再看了看地上的魚,舔了舔嘴巴,「走走,這就走。」

  餘下的人也不好意思再多待,紛紛起身告辭。

  許攸也從屋裡出來,一臉驚喜地看著孟老太太和二嬸,「今天晚上有魚吃了!哎呀,居然還有楞子魚,一會兒用鹽和料酒醃了,裹上麵粉炸了吃,可香了。」

  二嬸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小雪在哪裡吃過這種魚?我們雲州可不產這個?」

  「啊?」許攸頓時一愣。趙誠謹也朝她看過來,眼睛黑幽幽的,看得許攸心裡頭頓時發虛。他盯著她看做什麼?還一副審視的眼神,就好像,隨時要從她身上找出點什麼秘密似的。許攸的嘴裡有點發乾,吞了口唾沫,才支支吾吾地回道:「好像……是在京城吃過。」

  京城裡總該有這玩意兒,瑞王府的廚子就老做這個,用油炸得酥酥的,香得勾人。不過趙誠謹不大吃,都給她藏起來,時不時地賞她兩根。

  孟老太太笑,「油炸太費油了,回頭給你煎了吃,也挺香。」

  許攸被趙誠謹看得心慌氣短的,哪裡還敢反對,立刻「嗯嗯」地應下,一會兒,她又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心虛。任憑是誰,也沒法把她一個活生生的人跟瑞王府的貓聯繫在一起,愛吃楞子魚怎麼了,哪有貓不愛吃魚的,以前她還還吃滷肉干呢。

  她一想通這一點,膽子立刻就壯了,抬頭直視趙誠謹,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極具穿透力,「順哥兒你盯著我看作甚?」

  趙誠謹臉上一點尷尬的神情也沒有,自自然然地回道:「看你這饞貓樣兒,讓我想起了我家雪團。」

  要不要這麼玄啊!許攸的心跳都停了兩秒,僵著臉朝他笑了笑,阿初不知什麼時候也跟著鑽了出來,好奇地問趙誠謹,「誰是雪團?是小順哥家裡的妹妹嗎?」

  趙誠謹溫柔地摸了摸阿初的腦瓜,「是我以前養的貓,名字叫雪團,你姐姐也見過的。」

  「是貓啊!」阿初顯得有些興奮,「小五家也養了貓,是黑色的大貓,不大愛理人,它都不肯讓我摸。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它很喜歡小雪姐姐呢,有一天小雪姐姐坐在院子裡曬太陽,那隻黑貓還跳到她膝蓋上去了。真奇怪!」

  這個小八公嘴巴還真多事!許攸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咧著嘴朝趙誠謹笑,乾巴巴地道:「是,是啊,不知道為什麼,哈哈,哈哈。」

  事實上,不僅是貓,連巷子的狗都喜歡往她身邊湊,搖著尾巴問她要吃的,許攸實在狠不下心來拒絕她的「小夥伴」,偷偷給過幾次,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也虧了這巷子裡的貓不多,不然,一隻兩隻都往她身上撲,趙誠謹非得懷疑不可。要知道,就算是家貓都不大愛親近人的。

  她心裡頭正打著鼓呢,耳朵裡忽然傳來一聲「喵嗚——」,許攸心一顫,緊張地抬頭,一眼就瞅見圍牆上那隻黑色的老貓揮了揮爪子朝她打招呼,她頓時險些噴出一口老血——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黑貓應該是被院子裡的魚腥味兒給吸引來的,一過來才發現院子裡全是人,沒法下手了才想讓許攸幫忙,別看它是隻貓,可狡猾了。

  「小雪姐姐,你……你召它過來啊。」阿初興奮極了,甚至忍不住跳了跳,見許攸還不動,又拉了拉她的衣服袖子,「快點快點!」說罷,他還一臉得意地朝趙誠謹道:「那隻貓可聽小雪姐姐的話了,一召就來,不信你就看。」

  許攸又默默地吐了一口血——阿初這個小鬼真是專注賣姐二十年!

  許攸被逼無奈,硬著頭皮朝黑貓招了招手,眼睛卻在使勁兒地朝它使眼色,希望它能領會她的深意。但她顯然高估了黑貓的智商,那傢伙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哧溜一下就從圍牆上滑了下來,邁著優雅的貓步踱到她面前,仰著腦袋討好地叫了一聲。

  阿初頓時發出一聲歡呼,蹲下身體試探性地伸出手去想摸摸黑貓的腦袋。黑貓立刻警惕地抬起一支爪子,眯起眼睛看他,態度有些防備。

  「小雪姐姐,它不讓我摸。」阿初委屈地朝許攸告狀。許攸沒好氣地回道:「人家不讓你摸關我什麼事?」嘴裡這麼說,人卻已經蹲了下來,伸出手跟那隻黑貓握了握爪子,爾後又去順它腦袋上的毛。黑貓立刻就鬆懈下來,半眯著眼睛慢悠悠地往地上躺。

  阿初見狀,也學著許攸去順黑貓的毛,黑貓眯了眯眼睛,這回終於沒撓他。

  「小順哥你家的雪團是什麼樣的?」阿初一邊給黑貓順毛,一邊好奇地問趙誠謹,「它長得好看嗎?乖不乖,生氣的時候會不會突然撓一爪子?小五說小黑有時候忽然會生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抓人呢。」

  趙誠謹的臉上頓時露出懷念又傷感的神色,「雪團是全天下最乖的貓,是我最親密的朋友,它特別聰明,比人還聰明,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站在我身邊,幫助我,保護我。它還會寫信呢……」

  「騙人的吧。」阿初表示不信,「就算是人也不一定會寫信,貓怎麼會呢?一定是別人寫的,要麼就是小順哥在騙人。」

  「我沒有騙你,」趙誠謹非常認真地看著他,表情甚至有點嚴肅,「是真的。」他耐著性子把當初許攸怎麼被抓走,怎麼被賣到滎陽,又怎麼回京的事說給阿初聽,阿初都驚呆了,就連在一旁剖魚的孟老太太也忍不住開口道:「那貓是人變的吧,要不就是成精了,不然怎麼會有那麼聰明的貓。」

  趙誠謹微微皺著眉頭沒說話,許攸恨不得把腦袋埋到裙子裡頭去。

  阿初好奇地追問:「那後來呢?小順哥你逃走的時候沒帶它一起嗎?」

  趙誠謹忽然就紅了眼眶,晶瑩的眼淚在眼眶地打了幾下轉,終於沒落下來,聲音卻有些哽咽,「它……為了救我,被……被人殺死了……」到最後,眼淚還是滑了出來,一滴一滴猶如斷線的珍珠滾落。

  他很久沒有跟人提起過雪團了,忽然說起來,心裡頭就堵得難受,完全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抬頭看了一眼許攸,她低著頭看不見臉,身體彷彿在微微顫抖。

  阿初有些不安,他覺得要不是自己這麼追問下去,趙誠謹也不會難過成這樣。於是他求助地朝許攸看過去,希望她能開口勸慰趙誠謹幾句,可轉頭一看許攸,卻發現連她也在傷心,阿初頓時就慌了。

  「姐,小雪姐姐……」阿初巴巴地去拉許攸的衣服,蹲下身體從底下看他,內疚又不安地樣子,「小雪姐姐你哭啦?」

  許攸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臉,朝他咧嘴笑,「什麼?沒有啊。」她起身把黑貓抱在懷裡,拍了拍它的後背,「饞貓,一會兒阿婆弄了煎小魚我再給你吃。」

  孟老太太見趙誠謹還在傷心,耐著性子安慰他,「順哥兒別傷心了,照阿婆看,你那隻貓可不是尋常貓,說不準是天上下來的,就為了來救你呢。這會兒興許已經回天上去了,興許它還一直在什麼地方看著你呢……」

  許攸站在書房門口一臉無語地看著孟老太太,黑貓圈成一團窩在她懷裡,兩隻爪子不安分地在她胳膊上撥呀撥,一會兒,又抱著她的手指頭往嘴裡塞……

  「哎呀,你這個笨蛋!」許攸吃痛,慌忙把手指頭縮回來,氣呼呼地瞪著黑貓。黑貓頓知自己惹了禍,迅速把腦袋往她懷裡一埋,假裝什麼也不知道……

  許攸拿這個傢伙一點辦法也沒有,她以前做貓的時候可沒這麼厚臉皮!!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0:39

第六十三章

  自從芹菜在許攸手裡頭吃了虧,之後就再也沒有人敢跟許攸過不去了,事實上,大家好像都有點怕她,除了冬至還偶爾跟她說說話外,其餘的小姑娘們大多數時候都離她遠遠的,又敬又畏的樣子。

  許攸倒也沒覺得被排擠被忽視,她才不願意跟這些小姑娘們玩兒呢,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最難相處了,剛剛開了竅有了心眼兒,說話都不直爽,許攸覺得跟她們打交道可累死了。她寧可跟專注賣姐二十年的阿初說話!

  月底學堂考核,許攸她們仨都拿了優等,二叔一高興,就帶著她們上街說是要請吃飯。

  阿初高興壞了,難得休息一天又能出門,還特意讓二嬸給換上了新衣裳,走路時還仰首挺胸,出巷子的時候遇著鄰居家小五,他還主動過去跟小五打招呼,囉囉嗦嗦地和他聊天,一會兒,話題就轉到了學堂考核的事情上,然後又略顯謙虛地提及自己拿了優等的事,見小五露出既敬佩又羨慕的神情,他這才滿意地走了。

  許攸跟在後頭笑得肚子疼,又生怕傷了阿初的自尊心不敢笑出聲,憋得臉都紅了。趙誠謹倒是見過世面的,睜著眼睛看阿初在面前顯擺還一臉淡定,甚至還不吝誇獎地表揚了阿初幾句,直把這沒見過世面的小朋友哄得服服帖帖。

  二叔手裡頭雖然攢了點私房錢,但畢竟不多,也就夠他們幾個在路邊小店下館子,但阿初已經非常高興了,興奮得都有點找不著北,二叔起初還沒覺得有什麼,可後來見趙誠謹和許攸都是一副淡然又冷靜的表情,就有點忍不住小聲地說阿初,「不就是吃頓飯,傻樂成這樣,看看你小順哥和小雪姐姐,人家多淡定,以後學著點。」

  阿初一點也不生氣,咧著嘴笑,「我就是高興嘛,阿爹要是嫌棄我丟臉,以後你每天都帶阿初出來吃,阿初就能跟小順哥一樣了。」

  二叔都被他氣笑了,沒好氣地道:「你這小兔崽子還好意思說,上回要不是你多嘴,你爹我偷攢的那點銀子能被你娘給沒收了?你知道就那麼點錢我攢得多不容易?足足有兩個月沒喝酒!看在你是我兒子的份兒上我才跟你說,你倒好,轉眼就把你爹給賣了。還想讓我每天帶你出來吃,真敢想啊。」

  阿初終於有點不好意思,訕訕地摸了摸後腦勺,小心翼翼地向二叔賠禮,「我……我就是一時嘴快,以後再也不會了。」

  許攸也趕緊在一旁幫他說好話,二叔本來就沒生氣,於是順著台階下了,又點了點阿初的額頭,小聲叮囑道:「以後可不能再這麼幹了,咱們都是男人,男人得幫著男人知道嗎?」

  阿初連連點頭,想了想,忽然又緊張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吞了口唾沫小聲朝二叔道:「小雪姐姐是女人,她會不會去跟娘親告狀?」

  二叔嗤道:「你以為小雪都跟你似的這麼傻,小雪心裡頭可明白了,是吧小雪?」他朝許攸看過來,使勁兒地擠眉弄眼。許攸也笑,點頭道:「二叔放心吧,我一直站在你這一邊。」

  趙誠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朝許攸瞄了一眼,微微地笑。

  現在許攸一見他那笑模樣心裡頭就發虛,他眼神兒太犀利,總讓許攸生出一種被看透的錯覺,雖然明知他不可能認出她來,可是,被那麼一雙眼睛盯著,總讓人心裡頭髮毛。

  「你幹嘛老盯著我看?」許攸實在忍不住了,有點不高興地問。

  趙誠謹笑,矢口否認道:「我哪有。」一邊說著話,還一邊給大家一人倒了一杯水。阿初笑眯眯地道了謝,二叔則擰著眉頭朝他們倆看過來,好奇地問:「你們倆說什麼呢?」

  許攸趕緊把話題岔開,「商量吃什麼呢。」她朝趙誠謹呲了呲牙,恨不得能弓起背朝他低吼兩聲,趙誠謹始終面不改色。

  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小飯館門口又來了客人,二叔眼睛一掃,哧溜一下站起身來,一掃剛剛吊兒郎當的樣子,變得正經又嚴肅起來,沉著臉朝來人招呼了一句,「胡大人。」

  那個胡大人看起來約莫跟雪爹差不多年紀,清清瘦瘦像個讀書人,穿一身半新不舊的灰袍子,一點也不像個官老爺。他認出孟二叔,又看了一圈圍坐在桌邊的幾個孩子,微微有些意外,訝道:「孟捕快家的孩子都這麼大了?」他說話時趙誠謹已經起身朝他行禮,許攸見狀,也拉了阿初一把,齊齊起身向那個胡大人見禮。

  「啊——」胡大人的眼睛盯著趙誠謹,滿腹狐疑的樣子,「這孩子——」跟孟捕快長得還真不像,話到了嘴邊,胡大人陡然意識到好像這話裡的意思有點容易引人誤會,於是又生生地嚥了下去,但眼睛還是不斷地朝趙誠謹身上瞟,僵著臉笑,「這孩子長得挺俊的。」

  孟二叔趕緊解釋道:「是我們家遠房侄子,跟家裡人失散了,就找到我們家來。」說罷,又指了指許攸道:「這是我大哥家的閨女。」

  胡大人長長地「哦——」了一聲,點頭笑,「是孟捕頭的閨女啊,長得挺像。」許攸本以為他寒暄兩句就要走了,沒想到這位胡大人居然左看看,西看看,一屁股坐了下來,還笑呵呵地朝許攸她們道:「你們繼續,繼續……」

  孟二叔的臉抽了抽,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胡大人也一起?」

  胡大人連連搖頭,「不用不用,我出來之前在家裡頭吃過了。」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孟二叔也就不堅持了,朝許攸她們使了使眼色,示意繼續。可旁邊坐了這麼一尊佛,哪裡還吃得香,就連阿初都沒再埋頭啃排骨,時不時地從飯碗下方抬眼朝那胡大人瞄一眼。

  胡大人約莫是察覺到點什麼,「呵呵」笑了兩聲,朝桌上看了一眼,指著上頭吃得還剩幾片蔥花的空盤子道:「這個……聞著還挺香。」

  孟二叔總算鬆了一口氣,趕緊招呼店小二又要了一盤滷肉。胡大人這回沒再推辭,拿起筷子夾了幾塊吃了,一邊吃還一邊好奇地問孟二叔,「今兒怎麼帶著孩子們出來了?」

  孟二叔果然是阿初的爹,一聽這話立刻就得瑟起來,不過臉上還是努力地裝出謙虛又低調的樣子,「這個……就是出來犒勞一下這幾個孩子,讀書挺不容易的,難得他們又刻苦,小考又拿了優等……」他那嘴咧得簡直合也合不攏。

  胡大人的動作立刻就停了,臉上露出複雜又古怪的表情,孟二叔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心中正惴惴不安著,胡大人忽然跳起身,猶如離弦之箭猛地衝出了小飯館。眾人大驚,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幾個人還愣著,外頭忽地傳來一身爆喝,「小兔崽子又敢逃課,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孟二叔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丟下一群孩子衝出來看熱鬧。許攸也顧不上吃了,飛快地跟了出來,趙誠謹拉著阿初緊隨其後。

  大街上,胡大人正拽著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人一頓猛抽,一邊打還一邊大罵,「打死你小兔崽子,跟老子玩捉迷藏,以為老子跟你娘似的那麼好糊弄。吃的米還沒老子吃的鹽多,有種你就再放聰明點兒別被老子逮住……」

  真看不出這位胡大人居然有這麼彪悍!許攸托著腮一臉同情地看著少年人被打得哭哭啼啼的,最後還被胡大人給揪著耳朵抓走了,不由得為他掬了一把同情的淚。熱鬧看完了,孟二叔領著幾個孩子繼續回來吃飯,阿初終於忍不住發問:「阿爹,那個胡大人是誰啊,他可真兇。」

  孟二叔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認識?縣老爺啊!」

  阿初的臉頓時就僵住了,許攸覺得,她好像聽到了阿初的玻璃心碎成一地的聲音。

  那個傳說中英明神武、清正廉明的縣老爺,居然是這麼個……奇妙的形象,還真是蠻意外的。

  大家都以為這只是一場意外的相遇,雖然阿初受到的打擊比較大,但是,現實啊就是這樣的殘酷!

  結果到了傍晚時,那位看起來不大靠譜的胡大人居然親自登門了,跟在他身後耷拉著腦袋作老實狀的就是他們家那「小兔崽子」。「小兔崽子」看起來心情很不爽,打從進門起就沒抬起過頭,直到又被胡大人拍了兩巴掌,這才憤怒地抬起了臉——阿初頓時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覺得有點臉疼。這位胡大人脾氣暴躁不說,下手也挺狠的。

  小兔崽子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幾乎已經看不清五官,也不曉得跟胡大人像不像,脾氣有點臭,就算被胡大人罵成這樣也依舊強得像頭牛,朝屋裡環視了一週,目光不善地看了許攸和阿初一眼,最後忿忿不平地落在趙誠謹臉上,彷彿那是他的仇人。

  胡大人見狀不對,又要撲上前去教訓人,被雪爹和孟二叔給攔了,好話說盡,這才暫時放了小兔崽子一馬,罷了,又說起今兒的來歷,原來是自己管教不了孩子,把人給塞孟家來了。

  「說好了你們隨便打,隨便罵,都沒事兒。他要是敢不聽話,給老子打折他的腿……」胡大人罵完了兒子,轉而又給雪爹和孟二叔戴高帽,「……還是孟家家風嚴正,要不能把孩子教得這麼聰明懂事。我們家這小兔崽子能有你們家孩子一半聽話我就要燒高香了……」

  孟老太太和雪爹都有點為難,畢竟別人家的孩子可不好管,像趙誠謹這樣本來就懂事的孩子也就罷了,胡家大少爺明顯就不是個善茬,連縣老爺都管不住,他們哪裡敢管,萬一不小心這大少爺又整出點什麼么蛾子來,都不知道該怎麼交代。

  雪爹正欲開口拒絕,孟二叔這急性子卻已經開口應下,還拍著胸脯道:「胡大人放心,您就放心把大少爺放我們家。有我們看著,保準出不了事兒。順哥兒的功課可是連方先生都稱讚過的,連阿初這麼大的孩子都能教好,更何況大少爺。」

  胡大人激動得都快哭了,老淚縱橫地扶著孟二叔的手道:「有孟捕快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以後也別叫這小兔崽子什麼大少爺,小崽子大名胡鵬程,小名鵬哥兒。你們別客氣,這小崽子要是不聽話就給我打,打到他聽話為止……」

  胡鵬程大少爺聽到此處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悄悄抬眼朝雪爹和孟二叔看,見他們倆薄薄的衣衫下鼓鼓囊囊地裝的全是肌肉,一個塞一個的壯實,頓覺自己前途無亮。

  既然孟二叔已經應下,孟老太太和雪爹也都好再推辭,只得硬著頭皮應下,至於心裡頭怎麼想的就不清楚了。胡大人好不容易找到有人接手這兔崽子,當即就把兒子留在了孟家,一溜煙地跑了。

  對於自家老爹這種不要臉的風格,胡鵬程倒也沒覺得哪裡不好意思,頂著一張色彩斑斕的臉杵在院子中央,硬邦邦地問:「我住哪裡?」

  二嬸揉了揉太陽穴,認命地去收拾房間。孟二叔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你先把鵬哥兒領到書房去坐會兒,等你二嬸把他房間收拾出來了再回去歇著。」

  趙誠謹點點頭,朝胡鵬程看了一眼,低聲道:「跟我來吧。」說罷,便折身往書房方向走。胡鵬程還不想動,哼了一聲朝他白了一眼,沒想到趙誠謹根本就不搭理他,不急不慢地已然進了屋。

  阿初倒是一臉好奇地盯著胡鵬程的腫臉看了半晌,被許攸給拽進書房裡去了。

  胡鵬程一個人在院子裡站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過來跟他招呼一聲,甚覺無趣,心裡頭暗罵這家人好沒禮貌,氣鼓鼓地不肯動,硬著頭皮杵在院子裡。眼看著天都要黑了,依舊沒人過來管他,胡鵬程沒轍了,咬咬牙,氣咻咻衝進了書房。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0:52

第六十四章

  胡大人回去沒多久,就差人給胡鵬程送了被縟和衣服等生活用具過來,這讓二嬸鬆了一口氣。家裡頭接連來了兩個孩子,家裡存的被縟已經不夠用,若不是胡大人考慮得周到,今兒晚上她都打算把自己床上的褥子搬過去了。

  二嬸飛快地把房間收拾了出來,因為之前沒有準備,加上幾個朝向好的房間都已經佔用了,留給胡鵬程的只有東廂的一間偏房。但二嬸也沒別的辦法。她心裡頭是這樣想的,雖然胡鵬程是縣老爺的兒子,可趙誠謹還是王府的世子呢,二嬸忽然就覺得縣太爺家的少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至於書房這邊,除了阿初對新來的朋友有些好奇,忍不住偶爾問上兩句外,趙誠謹和許攸都是一副高冷的姿態。許攸是覺得對付這種傲嬌的中二少年得晾一晾他,不能把他當回事,至於趙誠謹心裡頭是怎麼想的,她就不知道了。

  胡鵬程不悅地在書桌邊坐了半晌,百無聊賴地東看看,西看看,見阿初偷偷瞄他,朝他點了點下巴,作出一副小流氓的樣子問:「小鬼,看什麼看?」

  阿初立刻把腦袋低了下來,怯生生的樣子。許攸頓時就不高興了,朝胡鵬程一瞪眼,怒道:「小鬼,你喊什麼喊?」

  要換了許攸的真身朝胡鵬程這麼大呼小叫也就罷了,畢竟她那可是人民警察,年紀也比他大一截兒,可現在的小雪才十歲,個子還比同齡人矮半截兒,小臉鼓鼓囊囊像個小包子,分明就是個沒張開的小丫頭,這麼老氣橫秋地朝胡鵬程叫「小鬼」,他立刻就惱了,霍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瞪著她,怒道:「小丫頭片子你跟誰說話?」

  趙誠謹見他這般激動,也立刻皺著眉頭站起身來冷冷地看他,一副替許攸撐腰的模樣。胡鵬程見狀反而笑起來,冷嘲熱諷地道:「喲,這是要替人撐腰。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這細胳膊細腿兒跟只小鳥似的,想打架啊。」

  趙誠謹朝許攸使了個眼色,他明明沒說話,可許攸卻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猶豫了一下,還是一咬牙,衝到書房門口把門給關了。阿初頓覺不對勁,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看著趙誠謹,有些不安地喚了一聲,「小順哥。」

  胡鵬程猶未察覺氣氛不對,還氣焰囂張地向趙誠謹挑釁,說時遲那時快,許攸只覺得面前一花,趙誠謹就已欺近胡鵬程身邊,輕輕巧巧地勾住他的胳膊猛地往外一翻,胡鵬程立刻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

  「啊啊啊——」胡鵬程氣得大叫,又疼又怒,扯著嗓子大聲喊,「輕……輕點,輕點,胳膊斷了——」說到後頭,聲音裡都帶上了哭腔。

  院子裡的孟二叔陡地一顫,不安地吞了口唾沫,小聲問雪爹,「大哥,這……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雪爹一臉淡定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淡然道:「能出什麼事兒?」他慢悠悠地抬頭瞥了孟二叔一眼,慢條斯理地道:「世子爺一個人在外頭混跡了三年,若沒半點本事,這會兒早就沒命了,胡大少爺雖然比他大兩歲,可那是白長的個兒,在胡大人手裡頭都能被打成那樣,怎麼可能是世子爺的對手。」

  孟二叔都快哭了,抹了臉道:「我是擔心世子爺下手沒輕沒重,這要是不留神把胡大少爺給弄傷了,咱們沒法跟胡大人交待啊。」

  雪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以為世子爺跟胡大人似的不知輕重,打起人來進往臉上招呼。他心裡頭可明白呢,你放心。」趙誠謹要真想使壞,壓根兒就不會讓人看出來,只要去翻閱過土匪窩裡這半年來卷宗就知道了。

  書房裡,趙誠謹果然適可而止,見胡鵬程求了饒,便鬆手往後退了兩步,沉著小臉朝他道:「你要想在孟家待下去就老實點,這兒可不是縣衙,你也不是什麼胡家大少爺,要麼就滾回家去被你老子打臉,要麼就安安靜靜地在孟家住著。要是被我再聽到你說什麼不中聽的話,我有的是法子對付你。」

  胡鵬程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種屈辱,氣得要命,一甩胳膊就鬧起來了,扯著嗓子朝他大吼,「毛都沒長齊的小鬼,以為老子怕你啊。有膽咱們再來單挑,突襲算什麼英雄好漢。老子——」

  他話還沒說完,趙誠謹忽然往前走了兩步,胡鵬程一愣,慌忙往後一退,舉起兩隻手作攻擊狀,但臉上已經明顯變了色。許攸見狀,趕緊拽著阿初踱到角落裡,又唯恐天下不亂地小聲喊,「再打一場,再打一場。」

  她已經看出來了,胡鵬程那小子年紀都長在個子上,腦子和別的東西都沒怎麼長,壓根兒就不是趙誠謹的對手,所以她的膽氣才這麼壯,慫恿著趙誠謹再幹一場把那中二少年給收服了。

  胡鵬程正是年少氣盛的時候,根本就受不住激,被許攸這麼一喊,愈發地又羞又惱,就算明明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對手,也拼了命地撲上去,心裡頭琢磨著不管怎麼著也得給這小鬼一點顏色看看,就算打不過,好歹也要踢他兩腳……

  結果,人還未近身,就被趙誠謹踢了一腳,爾後一側身,一手扭住他的胳膊,一條腿壓住他的背,就這麼幹淨利索地把胡鵬程地壓地上了。

  「你服不服?」許攸興奮得直跳,從角落裡衝出來,蹲到胡鵬程面前得意洋洋地問:「要不要再來幾回合啊?沒關係,反正我們幾天晚上挺閒的,就當看戲好了,還不收錢,多精彩。」

  胡鵬程氣得眼睛都紅了,偏又不要衝著個小丫頭片子哭,咬牙切齒地瞪著她,罷了又朝趙誠謹瞪過去,怒道:「臭小子,你等著瞧,總有一天我要打敗你。」

  趙誠謹橫了他一眼,把人給鬆開,毫不在意地彈了彈身上的灰,以一種氣死人不償命的姿態掃了胡鵬程一眼,毫不在意地道:「行啊,我等著你。」

  於是胡鵬程入住孟家的第一個晚上,就是在這種無比的挫敗中渡過的,以至於很多年以後他再回憶起住在孟家的那段經歷,首先想起的,就是這一個被人教訓幾乎抬不起頭來的夜晚。

  當天晚上,胡鵬程氣得連手腳也沒洗就奔到自己房間裡抱著枕頭哭去了,壓根兒就沒心思留意這房間的陳設是否簡單粗陋,二嬸見他沒挑三揀四,心裡頭還挺高興,回屋後跟孟二叔道:「胡大少爺雖然不大懂事,倒也不是什麼挑剔驕縱的人。」

  孟二叔「嘿嘿」地笑,不說話。

  第二天大早,許攸她們三個就起了,洗漱過後圍坐在堂屋裡吃早飯。胡鵬程屋裡還一點聲音也沒有,孟二叔有點急,道:「昨兒胡大人不是說讓大少爺跟著順哥兒一起去方先生的私塾讀書麼,他怎麼還沒起?」

  趙誠謹把最後一小口饅頭嚥下,又喝了口水,這才不急不慢地起了身,擦了擦手,朝孟二叔道:「二叔不必著急,我過去叫他起床。」

  孟二叔遲疑了一下,想了想,還是點點頭。就這幾秒的工夫,趙誠謹已經走到了胡鵬程的房門口,敲了敲門,朝屋裡喊了一聲「鵬哥兒」,見屋裡沒反應,就徑直推門進屋了。

  許攸屏住呼吸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那房門看,屋裡很快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一會兒,又是胡鵬程的慘叫聲。過了大約有一分鐘,趙誠謹才面不改色地開門出來,他身後兩步遠,胡鵬程黑著個臉一瘸一拐地跟了出來……

  順哥兒威武!許攸舉起手裡的饅頭朝他示意了一下,趙誠謹斜睨了她一眼,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胡大人想必早跟方先生打過招呼,所以方先生見胡鵬程跟著孟家人一起過來時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外,隨口問了胡鵬程幾個問題後,就把他和趙誠謹分到了一個班,罷了又笑道:「鵬程若是有哪裡不懂的,盡可向趙順問。」

  胡鵬程的臉都快綠了,不屑地撇了撇嘴,壓根兒就不肯朝趙誠謹再看一眼。

  結果到了下午下學的時候,胡鵬程的態度就有了很大的變化,當然,也絕對不是立刻就拜倒在趙誠謹的褲腿下,他看著趙誠謹的眼神兒有點複雜,又羨慕又糾結,還帶著一些說不出的忿忿,反正這回去的路上他也沒給許攸仨一個好臉色。

  從學堂到孟家不過十幾分鐘的路程,每天下午,許攸她們仨都老老實實地立刻回家,不想這中二少年就是叛逆心強,才出了巷子,胡鵬程就不肯往家走了,「要回去你們回去,」他氣鼓鼓地道:「天兒還這麼早,就回去作甚?我還得去街上轉轉。」

  阿初眨了眨眼睛,悄悄去拉趙誠謹的衣袖,小聲道:「小順哥,我們也出去玩會兒唄。」

  趙誠謹皺了皺眉頭沒回話,轉過頭來看許攸,「小雪你呢?」

  「那就……出去走走?」許攸小聲道,她也想出去轉悠轉悠呢。

  見大家都同意出去玩兒,胡鵬程立刻得意起來,仰著腦袋道:「都跟著我走,城裡有什麼好吃好玩兒的地方我都知道。」說話時,人已經走到了前頭開始帶路。

  胡鵬程雖然別的不行,吃喝玩樂倒是門兒清,只可惜他身上早被胡大人給掏乾淨了,半個子兒也沒有,又不敢打著縣老爺的旗號去店裡賒賬,只能眼巴巴地一路從街頭看到街尾,那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居然讓許攸忽然想起了茶壺——幾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那隻笨狗還好不好。

  四人溜躂了一陣,經過中心大街的時候,路上忽然熱鬧起來,滿滿地擠在街道兩旁,路中央彷彿有馬車經過,許攸個子小,被前頭的路人擋住了視線,就算踮著腳也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尚且如此,就不用說阿初了。

  「小雪姐姐,發生什麼事了?」阿初好奇地問,探頭探腦地想要鑽進去看熱鬧。

  「要砍頭了!」身邊有人低聲議論,「是黑風寨的大當家和二當家……」

  「是他們啊!」胡鵬程摸了摸了下巴一臉惋惜地嘆了口氣,搖頭道:「哎,真可惜,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許攸覺得黑風寨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想了一會兒,這不是之前趙誠謹曾經待過的土匪窩?於是她偷偷朝趙誠謹瞄了一眼,他臉色果然很不好,目光定定地看著遠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

  這個傢伙跟那些土匪有交情!許攸立刻就猜到了。

  可是,他也沒有辦法吧,就連自己也自身難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被砍頭。

  「我爹說,這些人都是講血性的漢子,雖然是土匪,倒也不亂來,起碼從來不搶我們漢人。」胡鵬程完全沒有留意到趙誠謹的臉色不對,裝模作樣地惋惜,「我爹本來還想手下留情留他們一條命,只可惜那些胡人逼得太緊,這些人手裡頭又的確犯了案子,我爹就算想保也保不住。不過——」

  他臉上忽然露出神神秘秘的神色,壓低了嗓門小聲道:「其實,黑風寨裡還有個重要人物沒逮住,是他們的軍師,聽說是個老狐狸,就連山寨裡的人都沒怎麼見過他。上回那個元捕頭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說他藏在城郊的綠崖山,急急忙忙帶了一大群人去抓,硬是被人給溜了……」

  許攸輕咳了一聲,有些不自然地看了趙誠謹一眼。趙誠謹面色如常,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胡鵬程口中那個狡猾的老狐狸就是他。

  囚車繼續往前走,趙誠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前方也隨著人群往前奔,許攸猶豫了一下,也追了過去。胡鵬程就怕他們不去湊熱鬧,趕緊一把拉住阿初緊隨其後。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1:07

第六十五章

  這些囚犯要被押到城西的菜市口砍頭,許攸和他們幾個人也一路跟著。等到了地兒,衙門的差役們全都一字排開,把圍觀的百姓隔離在外。許攸朝四周查看了一番,並沒有瞧見雪爹和孟二叔。

  「我爹和二叔都沒來。」許攸悄聲與趙誠謹道,胡鵬程也低聲插話,「我爹也沒來,那個監斬官是個胡人,我老早就瞧他不順眼了。」

  趙誠謹的臉色很肅穆,犀利的目光朝四周掃了幾眼,瞳孔微縮,忽然又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許攸心裡有些緊張,她總覺得趙誠謹好像在琢磨著什麼事兒,而且這事兒恐怕還不小。阿初眨巴著眼睛看看他們倆,也無端地跟著緊張起來。

  「小雪——」趙誠謹忽然開口,一臉嚴肅地看著許攸道:「你帶阿初去前頭的茶樓坐回兒。」

  許攸先是一愣,旋即立刻就猜到了什麼。她迅速地環顧四周,卻根本看不出異常。阿初也一臉驚訝地看著趙誠謹,好奇地問:「小順哥,我們不去看殺頭嗎?」

  趙誠謹摸了摸阿初的腦瓜子,勾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小孩子不要看這些東西,晚上會嚇得睡不著覺。」說罷,又朝許攸看過來,眼睛裡赫然寫滿了請求。許攸一見他這眼神便知道,今天就算她變成一隻貓,恐怕趙誠謹也不會讓她留下,於是沒再多話,牽了阿初的手便往回走。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看著趙誠謹欲言又止,過了好幾秒,才鄭重地道:「你和我們一起走。」

  趙誠謹臉上露出猶豫不決的神色,過了好幾秒,才低聲道:「我一會兒過去找你們。」

  許攸沒作聲,沉著臉看他,眼神複雜。阿初一時間都不敢說話了,偷瞄許攸一看,低著腦袋作乖巧狀。胡鵬程一臉不解地看著他們,欲言又止。

  許攸終於還是轉身離開,但小臉緊緊繃著,任誰一看都曉得她在生氣。

  胡鵬程皺著眉頭狐疑地看著他們仨,等許攸他們走遠了,他才摸摸下巴,有些不解地問:「你們幹嘛呢,好好的忽然間就弄出這麼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嚇人不嚇人。」

  趙誠謹也不惱,抬眼看他,低聲道:「要不你也跟著阿初他們一起回去吧,我估計這裡一會兒就得亂起來,你連自保的本事也沒有,我還得騰出一隻手來救你。」

  胡鵬程頓時大怒,氣得立刻就跳起來,扯著嗓子朝趙誠謹大罵,「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贏了小爺一場就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話裡話外擠兌老子。老子才不要你救呢!這大街上風平浪靜的亂什麼亂,盡會說這些聳人聽聞的話來嚇唬……」

  他話還沒說完,大街上陡生變故,不知從哪裡奔出十幾匹瘋馬,風馳電掣一般地朝囚車方向衝過來,街上頓時陷入混亂,圍觀的百姓倉皇躲避,更多的人慌不擇路,四處亂奔。差役們也大驚失色,慌忙沖上前來想要維持秩序。

  監斬官早已發現不對勁,一骨碌就踱到了桌子底下,扯著嗓子大聲喊:「有人劫囚,有人劫囚——」

  瘋馬在場中胡衝亂竄,胡鵬程嚇得一時慌了手腳,竟忘了要往邊上躲,眼看著就要被瘋馬撞上,旁邊陡然伸出一隻手來,狠狠一拽,就把他拽到了牆腳,左肩重重地撞在牆壁上,痛得胡鵬程嗷嗷直叫。

  但胡鵬程也曉得好歹,知道剛剛若不是趙誠謹出手,他恐怕早就被踩在馬蹄下,遂一邊呲牙咧嘴一邊悻悻地朝趙誠謹道謝,蹲在牆角好奇地朝趙誠謹問:「你怎麼知道會出亂子?你剛剛看到什麼了?」

  趙誠謹根本就沒心思理他,一雙幽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囚車方向。胡鵬程心中詫異,也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十幾個手持利刃的漢子已然沖上前與差役打作一團,刀光劍影間,立刻就有了傷亡,猩紅的鮮血從差役的脖子裡噴出來,濺了那殺人的漢子一臉。那漢子根本來不及擦,又立刻被另一個差役捅了個對穿……

  胡鵬程兩腿一軟,猶如篩糠一般地發起抖來,爾後翻了個白眼,乾脆利索地暈了。

  趙誠謹頓時頭疼不已,揉了揉太陽穴朝四周看了兩眼,將胡鵬程拖到街邊一處店舖的門檻上,確定他不會被逃竄的百姓踩到了,這才起身衝進了混亂的人群中。

  茶樓這邊,阿初早已嚇慌了神,趴在二樓的窗口怯怯地往樓下看。大街上這會兒全是人,有百姓,有士兵,也有說不清從哪裡鑽出來的歹徒,哭的哭,叫的叫,鬼哭狼嚎,一片混亂。

  「姐,」阿初躲在窗戶底下不敢睜眼了,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小順哥,小順哥怎麼辦?他還沒有回來。還有小鵬哥,嗚嗚……」

  許攸心中微微發沉,她其實早就已經猜到了一些真相,趙誠謹忽然色變,又把她們支開的真相,十有八九跟他之前在土匪窩的經歷有關。這麼久以來,趙誠謹幾乎不怎麼提及他這三年的經歷,更不用說山寨的生活,許攸也以為他只是被逼無奈地被軟禁在寨子裡,現在看來,這傢伙跟那些土匪們還是有交情的。

  可是,這個蠢貨不會把自己給折進去吧!

  許攸越想心裡頭就越是不安,可阿初就在身邊,她還不能表現出絲毫的緊張和慌亂。

  茶樓的大門早就被鎖上了,店裡的夥計也都在樓下窩著,二樓只有幾個客人,偷偷地躲在窗口後頭看樓下的動靜。許攸和阿初耐著性子等了有半個多小時,直到街上漸漸沒了行人,依舊不見趙誠謹回來。

  阿初癒發地焦急,小臉皺成一團,巴巴地看著許攸,小聲地哽咽,「姐,小順哥怎麼還不回來?」

  許攸不作聲,上前去牽他的手,柔聲道:「不怕,一會兒我帶你回家。順哥兒找不到我們,自然會自己回去。」

  「可是,可是……」阿初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眼眶紅紅的,「小順哥會不會出事?」

  「不會的。」許攸的聲音頓時就高了一些,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了說服阿初,還是為了說服她自己,「他……命大著呢。」那個小混賬一個人在外頭混跡了三年都沒出事,沒道理會栽在這點小事上,他機靈著呢!許攸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她們倆在酒樓裡又等了近半個小時,眼看著天都快黑了,街上也漸漸有了人,茶樓的大門一開,裡頭的客人也都紛紛結賬回家。許攸想了想,還是決定不等了,牽著阿初往家裡走。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心神不寧,路上時有差役匆匆而過,行人們都嚇得躲到路邊,許攸和阿初見慣了穿捕快服的雪爹和二叔,見了他們倒也不怕,只是一想到趙誠謹還不知去向,許攸的心就一點點地往下沉。

  到巷子口時,許攸又停下腳步,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看,阿初眼睛尖,忽地叫出聲來,「姐,是小順哥!」

  許攸凝神望去,果然瞧見趙誠謹背著胡鵬程搖搖晃晃地朝這邊走。

  這個傢伙!

  阿初歡呼一聲,已經迎了上去,許攸沒動,鼓著小臉遠遠地瞪他。趙誠謹似乎也察覺到許攸的不悅,大老遠地把腦袋仰著朝她討好地笑。

  「好臭啊!」阿初捂著鼻子,皺著眉頭小聲地抱怨,一邊說話還一邊說使勁兒地用胖乎乎的手巴掌搧風,「小鵬哥怎麼成這樣了?被嚇的嗎?他可真膽小!」

  「你……」胡鵬程煞白著連有氣無力地指著阿初,「小鬼……」說了幾個字,他又發現自己根本提不起力氣來,那血糊糊的場面又一次在腦子裡閃過,猩紅的學,穿胸而過的利刃,還有凝固在死人臉上的驚恐表情……胡鵬程只覺得胸口又是一陣洶湧,趕緊從趙誠謹的背上跳下來,捂著胸口又是一陣乾嘔。

  他吐了太多次,苦膽汁都給吐完了,這會兒只能幹嘔,那痛苦的模樣簡直是讓聞著心酸,看著落淚。阿初都後悔了,覺得自己剛剛不該露出嫌惡的表情——明明小鵬哥都已經這麼可憐了,他還笑話他,真是不對。

  趙誠謹卻淡定極了,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解釋道:「他一路吐過來的,耽誤了一些時候。」說話時,眼睛已經悄悄在許攸身上掃過了一圈,見她臉上已經沉著,心知她還在生氣,心中不免惴惴,不知該怎麼把她哄回來。

  等胡鵬程吐完了,趙誠謹與阿初一起上前將他扶起來,這一回,胡鵬程卻怎麼也不肯讓趙誠謹背了,有氣無力地道:「那臭小子……身上全是骨頭,硌得小爺胃疼。」

  阿初有些生氣,義憤填膺地替趙誠謹出頭,「小鵬哥你好沒良心,若不是小順哥大老遠把你背回來,你這會兒,還不曉得躺在哪裡呢,說不準都被壞人一刀收拾了。你這麼大個子,小順哥那麼瘦,要背你可是費了牛勁兒了,你還不領情,哼!」他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臉都氣紅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恨不得上前去踢胡鵬程一腳,胡鵬程被他罵得有點懵了,愣了半天,又摸了摸後腦勺,居然還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那就走……走回去唄。」胡鵬程很小聲地道,他還是拉不下臉向趙誠謹道歉,所以把話題岔開,阿初還生他的氣,也不理他,氣鼓鼓地衝到前頭,一個人跑回家了。

  阿初先回家,不一會兒,孟老太太和二嬸就急急忙忙地開門迎了出來,見胡鵬程這一副被蹂躪過的樣子立刻就急了,「這是怎麼了?鵬哥兒怎麼成這樣了?」

  二嬸也道:「今兒外頭出事了,阿婆不見你們回來,嚇得還要上街去找人」

  許攸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小聲地賠罪,「下學後我們去正街玩,沒想到正好遇到有人劫囚,就躲進了路邊的茶樓裡,一直到見路上沒人了才出來。是我們錯了。」

  二嬸心裡頭卻清楚得很,今兒是胡鵬程第一天上學的日子,十有八九是他提議要出去的,遂也沒責怪許攸,只朝她點點頭,自己則扶著胡鵬程進了院。

  雪爹和孟二叔晚上沒回來,只叫了人過來家裡頭帶了句口信,許攸猜測就是為了白天劫囚車的事。晚上她一直不肯跟趙誠謹說話,她寧可跟一臉菜色,哼哼唧唧的胡鵬程說話也不肯搭理趙誠謹,除了胡鵬程那個二愣子,家裡人都看出來了,孟老太太拉了阿初在一旁悄悄地問發生了什麼事。阿初卻一口咬定不知道,又道:「我都快嚇死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孟老太太見狀,立刻心疼得不行,抱著他乖孫長,乖孫短地哄了一陣,很快就忘了許攸跟趙誠謹鬧彆扭的事兒了。畢竟,小孩子鬧彆扭再常見不過,說不準明兒早上起來,兩個人就和好了呢。

  但許攸還是下定決定要很多天不搭理他的,她一想到這個傢伙居然把她們支走,自己去孤身冒險就氣得心口疼,她一心口疼,連飯都吃不下,晚上趙誠謹還討好地往她碗裡夾排骨,許攸一筷子就把排骨全都夾進阿初碗裡了,自己只吃了兩口青菜就放了飯碗,孟老太太雖然見了,倒也沒怎麼多問,因為胡鵬程吃得更少。

  可到了晚上許攸就後悔了。

  她晚上睡得早,才躺了一會兒就被餓醒了,胃裡頭就跟有個爪子似的在死命地撓,撓得她根本睡不著覺,於是起床灌了半壺茶進肚,還是不管用,甚至比之前餓得更厲害了。

  怎麼辦?

  長夜漫漫,就這麼餓著,她一整個晚上也別想睡著。

  許攸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起床換了衣服,點了燈去廚房。

  碗櫃裡沒有現成的食物,只能自己做。許攸有些發愁,她來古代這麼久,還從來沒有親自弄過東西吃呢。她甚至連火都不會燒!

  她找到火摺子,又翻了幾根乾柴放進灶裡,找了些茅草塞在裡頭燃了火摺子使勁兒燒,卻壓根兒點不著火。

  「嘶——好燙!」許攸痛呼一聲,狠狠甩掉火摺子,抱著手使勁兒地吹,一邊吹還一邊生自己的氣。她居然為了跟個小鬼置氣把自己弄成這樣,真幼稚!簡直就是蠢透了!

  正咬著牙嘀嘀咕咕地罵著,廚房的門忽然開了,許攸被嚇了一大跳,猛地抬頭一看,這才發現是趙誠謹進來了。

  他拎著燈籠進了屋,順手把門關上,很小聲地說話,「我聽到廚房裡有動靜,就猜到是你。晚上你吃得少,這會兒餓著了吧,我給你煮麵吃……」他說話時小心翼翼的,還不住地偷偷打量她,透著一股子討好的勁兒。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1:26

第六十六章

  煮麵?他煮麵?許攸滿肚子的氣一瞬間就沒了,趙誠謹他怎麼能會煮麵呢?她遲疑地看他,心裡微微有些酸。

  許攸知道這幾年他吃了不少苦,之前看到他三下五除二就把胡鵬程給掀翻了的時候還替他高興,現在想想,又難過起來。這個年幼的少年一個人流浪在外,究竟要多努力才能一點點地成長起來,而且,他還成長得這麼好,這麼快……他越是懂得多,許攸心裡頭就越難過。

  「你燙到手啦?」趙誠謹走到她身邊蹲下,很自然地拉了她的手過去仔細看,「都紅了,得趕緊用清水洗一洗,不然明兒得起水泡。」他說完,又起身去碗櫃裡找了半天,一會兒,翻出個裝白糖的小罐子,從裡頭舀了一丁點白糖鋪在許攸燙傷的手指上,又用水浸濕了。

  「為什麼要這樣弄?」許攸好奇地問。

  「我從別處學來的偏方,挺管用的。」趙誠謹見許攸沒再跟他給臉色看,立刻就高興起來,眉梢眼角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笑意,「小雪你先坐會兒,我很快的。」說罷,就挽起袖子蹲到灶下去燒火。

  許攸低頭看著被白糖裹得嚴實的手指,沒動,也沒作聲。再抬頭時,趙誠謹已經把火給升了起來,隨手放了幾根柴進灶,待灶裡的火漸漸燒旺了,這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急急忙忙地跳起身來去舀水進鍋。

  「我……居然忘了要燒水了。」他有點不好意思,臉微微有些發紅,在昏暗跳躍的燭光下也清晰可見,「我給你煎個雞蛋。」他趕緊把話題岔開,側過頭去,把漲紅的臉藏在黑暗中,「是做荷包蛋還是做蛋皮湯?」

  他還會花樣呢!

  「蛋皮湯吧。」許攸蹲在灶下看著火,托著腮看著趙誠謹認真地忙來忙去。一會兒,水開了,他把面條煮上,拿了個碗蹲在許攸身邊打雞蛋,「……以前我家裡頭有個廚子,能把雞蛋皮攤得特別薄,不過那會兒我都不注意這些,也沒學過。這都是後來在山上跟著寨子裡的大廚學的。他是個胖子,長得特別壯實,做的菜也好吃,可惜後來出了點事他忽然就走了……」

  「那後來呢?」許攸睜大眼睛看著他,問:「你後來去哪裡了?」她問了是白天的事,趙誠謹抬眼看了看她,立刻就懂了,頓了一下,倒也沒隱瞞,「我幫了點小忙,把官兵引到別處去了。」他見許攸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又趕緊解釋道:「你放心,他們沒注意到我。我……我也不想給孟家惹事。」

  許攸相信他,可她還是生氣,說不上來的生氣,不過她這回沒跟自己過不去了,趙誠謹把面煮好端過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就開吃,大口大口的,趙誠謹就坐在她對面,平日裡略顯凌厲的眉目在昏暗燈光下照得有些失真,一瞬間就溫柔起來,安安靜靜地凝視著她,目光如水。

  這一瞬間,許攸就什麼氣也發不出來了。

  面條煮得有點多了,許攸吃了一半就有點撐,可又不大好意思放下筷子。畢竟,這可是瑞王府的世子爺煮的面,一般人可吃不到。

  她動作稍一遲疑,趙誠謹就看出來了,柔聲問:「飽了?」不待許攸回話,自己倒先笑起來,「我很久沒下過廚,有點失手了,剛開始放了一小縷,又怕不夠,便又多放了些,結果就多了。」

  「給我吧。」他道,順手就從許攸手裡接過筷子,把剩下的小半碗麵條端到自己面前,道:「我也有點餓了。」然後,就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飛快地把剩下的半碗麵條吃得一乾二淨。許攸愣愣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門外一聲輕響,二人俱抬頭去看,胡鵬程捂著肚子一臉痛苦地開了門,眼睛朝桌上掃了一圈,立刻又急又氣,跳起腳來朝趙誠謹怒罵:「好你個順哥兒,沒良心的傢伙,偷偷溜出來弄吃的也不叫我。老子都快餓死了。」

  趙誠謹沉著臉看他,「正好灶裡還有火,你趕緊去弄。」

  「啊?」胡鵬程一愣,撲上前朝趙誠謹面前的碗看了一眼,好嘛,連湯汁都不剩了,「沒了?」他生氣極了,氣呼呼地瞪他,「真是不講義氣,咱們倆難道不是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嗎?有吃的居然不叫我……」

  趙誠謹一臉淡然地看著他,慢悠悠地道:「你還真敢說,同生共死?」

  胡鵬程臉上一紅,居然還有點不好意思,嘿嘿地笑了兩聲,搓著手道:「都是兄弟,何必分這麼清呢?」他一屁股坐下,撓了撓腦袋,先朝許攸看了看,瞥見她受傷的手指頭,又看看趙誠謹,心裡頭隱隱明白了什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這玩意兒要怎麼煮?」他可不敢勞趙誠謹的大駕!

  趙誠謹拿了面條給他,自己去幫他燒火。胡鵬程舀了一瓢水放進鍋裡,過了一會兒,覺得水差不多要熱了,便要急急忙忙地把面條往鍋裡放,許攸趕緊出聲制止,「你幹嘛呢,現在還不能放。」

  胡鵬程立刻蹬鼻子上臉,涎著臉問:「要不小雪妹妹你幫我煮?」

  許攸還沒作聲呢,趙誠謹已經生氣地朝他瞪過來了,聲音很低,但明顯帶著怒氣,「胡鵬程你做什麼?哄著小雪給你做飯,要臉不要臉。沒瞧見她手都燙著了嗎?自己不會做就別吃。」

  胡鵬程對趙誠謹還真有點犯怵,被他這麼一罵,立刻就老實了,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道:「給你做就成,給我做就不行,什麼道理。」他說完了又悄悄朝趙誠謹偷瞄了一眼,見他面沉如水,再不敢廢話。

  許攸雖然不會燒火,但指導胡鵬程煮碗麵還是不成問題,不過趙誠謹沒提雞蛋的事兒,她也就沒說,於是胡鵬程費了老半天就煮了碗清湯麵,連蔥花都沒灑,滴了兩滴香油就哧溜溜地把一整碗麵吃得精光。許攸忽然覺得這孩子還挺好養的。

  最後趙誠謹還逼著胡鵬程把廚房給收拾了,許攸越看越覺得好笑,等她消完食再回屋休息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一點也不生氣了。

  早上起來,許攸發現昨晚燙傷的手指頭已經全好了,一點紅印子都沒留下,她摸了摸,也不疼。

  開了門,趙誠謹在院子裡打拳,他穿了身寬鬆的舊長衫,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腰桿猶如青松一般挺直,早晨的陽光還很溫柔,斜著照進院子裡,落在他的頭上和身上,灑了一片淡淡的金光,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見許攸出來,趙誠謹的目光立刻就掃了過來,二人對視一眼,他的臉上很快泛起微微的笑意,一瞬間就生動了。雪爹和二叔不在,只有阿初這個小豆丁陪著,一板一眼地學著趙誠謹的姿勢,認真又嚴肅,鼻子上甚至沁出了汗。

  許攸繞著小院子跑了幾圈,吃早飯的時候胡鵬程終於起來了,但還是半眯著眼睛沒睡醒的樣子,阿初一本正經地教訓他,「小鵬哥你這樣不行,太懶了,難怪連小順哥都打不過。」

  胡鵬程叼著個饅頭朝他瞪眼,「小豆丁,要你管!」

  阿初得意道:「我才懶得管你呢,再過幾年,等我再長大些,你連我也打不過。」

  胡鵬程氣得鼻子都快歪了,可又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他,畢竟,以他的年紀,就算能打敗阿初也不是一件多麼值得炫耀的事,不曉得的人聽說了,只怕還要說他以大欺小。胡鵬程氣鼓鼓地咬著牙想了一陣,狠狠道:「你就等著吧,明兒我就跟著小順學武。」

  大家都以為這只是他隨口說的一句話,也沒把它當真,沒想到第二天早上胡鵬程居然還真起來了。不過他身體底子不行,才跟著趙誠謹學了一刻鐘就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但他居然硬是堅持了下來,一套拳打完,整個人就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連早飯都不想吃,一屁股癱坐在桌邊,倒下了。

  因為黑風寨劫囚的事兒,雪爹和孟二叔最近忙得厲害,三五天不回家都是常事。胡鵬程倒是回過一趟家,回來就悄悄和許攸她們道:「都是瞎忙,我爹根本就不願意去抓人,孟捕頭他們也就是敷衍那些胡人,作個樣子給他們看罷了。誰願意幫著胡人打我們自己人……」

  原來雪爹和孟二叔都是在做戲,難怪忙了這麼多天,也不見他們倆瘦一點,偶爾回家的時候精神還挺好。倒是趙誠謹,聽說這消息後重重地鬆了一口氣。

  胡鵬程在孟家住了一陣,漸漸就安定下來,反倒不怎麼往家裡跑了,「……我家裡頭亂糟糟的,姨娘們天天吵架,幾個庶妹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掙來搶去的吃相還難看,我寧可在這裡被阿初那個小豆丁教訓也不願回去……」

  在一旁剝豆子的阿初不高興地斜了了他一眼,這回倒是沒教訓他。

  「姐,我想養隻貓。」阿初忽然道:「小五說巷子口家劉家的阿花生了好幾隻貓,我們去抱一隻回來養,好不好?」

  許攸一愣,趙誠謹也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眉頭微微皺著,目光如水。胡鵬程忽然高聲道:「什麼,養貓?千萬別!貓很難養的,養不熟,說不準哪天就跑了。還不如養條狗,又聰明又忠心,去哪裡都跟著,多好。」

  「可是,貓也很聰明啊。」阿初急急地反駁,「小五家的黑貓可聰明了,特別聽我姐的話,一招手就來,是不是,姐?」

  許攸不自然地笑笑,想了想,又鄭重地問:「阿初真的想養貓?養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每天給它喂飯、喂水,還得隔三差五地給它洗澡,抓蝨子。小貓有時候還會爬到你床上去,趕都趕不下來……」

  趙誠謹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懷念的神色,表情溫柔極了。

  阿初堅決地點頭,二嬸卻還是有些不樂意,道:「阿初你仔細想好了,我們可不會幫你。」

  胡鵬程忍不住還想再勸他一句,「阿初你要是養狗我就幫你忙,我可以幫你去遛狗。」

  可阿初還是堅決地要養貓。二嬸拗不過他,等到這天他們下學回來,家裡頭果然就多了一隻小奶貓。

  小奶貓大概才一個月,個子很小,走起路來都顫巍巍的,阿初愛不釋手,親自給它做了一個窩,一下學就陪著貓說話。許攸有時候也會過去看幾眼,摸一摸它,小奶貓很喜歡許攸,每次見了她都會哼哼唧唧地過來撒嬌,看得阿初很羨慕。

  「姐,我給它起了個名字。」阿初神神秘秘地湊到許攸耳邊小聲道:「你猜猜它叫什麼?」

  許攸搖頭,「我猜不到。」她見阿初露出失望神色,又趕緊道:「唔,我想想,叫面條?要不,綠豆糕?」她對給寵物起名字一點概念也沒有,隨口就想了幾個食物,趙嫣然的那隻杏仁糕就挺好的。

  「哎呀不是,你猜錯了,」不過有點接近。阿初笑得很得意,「它叫做窩——絲——糖!」

  許攸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不行,這個名字不行。」

  「為什麼?」阿初有些不高興,「這個名字不好嗎?我很喜歡。」

  「這是你小順哥以前養的貓的名字,你整天窩絲糖窩絲糖的叫,順哥兒聽到了,不就總想起他的貓來,多傷心。」她可是見識過趙誠謹提起自己的樣子,平時那麼堅強的一個人,一說起貓就會紅眼圈,看得許攸心裡難過極了。

  阿初有些疑惑地摸了摸後腦勺,「可是,小順哥養的那隻貓不是叫雪團嗎?他說過的。」

  「雪團就是窩絲糖!」許攸鄭重地叮囑他,「那隻貓有兩個名字,反正你不准提,要是惹得順哥兒傷心了,我就……我就……」她想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威脅的話來,畢竟,阿初是個乖巧聰明的孩子,他根本就不會犯這種錯。

  但是,許攸萬萬沒有想到,他雖然沒在趙誠謹面前提,卻忍不住找胡鵬程說了,「……它現在叫小紅豆,我本來想給它起名字叫窩絲糖的,可我姐不讓,因為小順哥以前養的貓就叫窩絲糖,後來,那隻貓為了救小順哥死掉了,小順哥一直很傷心,每次說起它都會哭……」

  「哦……」胡鵬程眼睛一亮,他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了不起的事,就像是抓住了趙順的把柄似的……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2:36

第六十七章

  對於小紅豆的到來,孟家一家人都表現得很歡迎,就連雪爹這麼嚴肅的人,有一天都忍不住伸出手指頭去摸了摸小紅豆的腦袋,然後,小紅豆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爪子。

  當然,小紅豆還小,連指甲都是透明的,一點殺傷力也沒有。但二嬸還是因此把阿初教訓了一頓,說他沒有信守承諾管束好他的貓。阿初抱著小紅豆委屈地來找許攸說話,「它還小,不懂事,我得慢慢教它。可是,得慢慢來,不是嗎?姐姐你看,小紅豆從來不撓你。」說著話,他又主動把小紅豆往許攸身上放。

  許攸有些頭疼,但她也沒推開,由著那隻小奶貓喵嗚喵嗚叫著趴在她懷裡,見許攸不理它,它又使勁兒地用腦袋往她懷裡蹭。許攸沒轍了,終於伸出手在小傢伙的眉心蹭了蹭,小奶貓半眯起眼睛,一臉舒適滿足的模樣。

  她以前在趙誠謹面前也是這幅蠢樣嗎?真是太丟人了!

  作為一隻土貓,小紅豆已經算很聰明的了,可是,貓總是有貓的特殊習性,比如說,討厭水。為了給它洗澡,就連阿初都被小紅豆撓了幾爪子,幸好它力氣不大,指甲也不鋒利,所以才沒見血,但二嬸還是很不高興地又把阿初教訓了一頓。

  阿初傷心極了,抱著小紅豆去找趙誠謹取經。

  「小順哥以前是怎麼給……貓洗澡的?它不會撓人嗎?」

  趙誠謹微微笑起來,「貓都撓人的,你得教它認主人。我家的雪團從來不會撓自己人,它只會壞人下手。」

  「它怕水嗎?」

  「怎麼會,雪團很喜歡洗澡,它還會游泳呢。」趙誠謹說起這些舊事就會不由自主地溫柔起來,平日裡深藏在眉目間的凌厲會全都消失不見,看起來就像是鄰居家溫柔的小哥哥,不,小弟弟。這個樣子讓胡鵬程有點接受不了,他痴痴愣愣地問:「雪團是誰啊?」

  阿初一怔,直覺有點不對勁。趙誠謹眼睛一黯,但臉色還算好,勉強笑了笑,低聲解釋道:「是我以前養的貓。」

  胡鵬程愈發地驚訝了,詫異地道:「你的貓不是叫窩絲糖嗎?」

  趙誠謹的目光在一瞬間就變得鋒利起來,胡鵬程被他眼尾一掃,一瞬間竟喃喃地說不出話。阿初見狀不對勁,抱著小紅豆就往外衝,哧溜一下就消失在門外。胡鵬程來不及,被他的目光鎖住,趕緊投降,主動交待道:「是……是阿初跟我說的。」

  「他提到了窩絲糖?」趙誠謹的眼睛裡有奇異的光,胡鵬程看不出來那到底是什麼,他本來還以為這是趙誠謹的命門,能借此機會把他逗弄哭,沒想到他不僅沒哭,反而還一雙眼睛閃閃發亮。胡鵬程心裡頭頓時就虛了,老老實實地點頭,「是阿初說的,說窩絲糖是你家貓的名字。他原本想給小紅豆起這個名的,小雪不讓。」

  趙誠謹沒再說話,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表情說不上來的古怪,胡鵬程小心翼翼地探過去看了他幾眼,小聲地問:「順哥兒,你沒事吧。」

  趙誠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茫然地搖搖頭,「我沒事,」他說。可是,他的表情是那樣奇怪,眼睛裡透著一股子沒法解釋的糾結,怎麼看都像是有事。

  胡鵬程決定去找許攸,雖然那個丫頭片子年紀小,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讓人生出一種可靠的感覺來。

  「今天的事別跟小雪說。」趙誠謹忽然開口,聲音有些生硬,甚至透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味道,「你去跟阿初也說一聲,不准告訴小雪,聽到了嗎?」

  要換了平時趙誠謹用這種命令的語氣跟他說話,胡鵬程一定氣得跳起來跟他吵,可是,他今天卻生不出一絲一毫的要吵架的想法,趙誠謹的表情太嚴肅,太認真,而且還那麼鄭重,這讓胡鵬程有一種錯覺,好像他做了什麼天大的,了不起的錯事——他明明只是不小心多了一句嘴。

  胡鵬程迅速跑到阿初的房間裡堵到了人,阿初正在後悔不已地抱著腦袋喃喃自語,胡鵬程把趙誠謹交待的話跟他一說,阿初立刻就鬆了一口氣,小聲道:「不說最好,不說最好。要是小雪姐姐知道我把這事兒說給你們聽了,非得把我罵個狗血淋頭不可。」

  「可是,順哥兒是不是有點……」胡鵬程也說不上來那究竟是什麼,他覺得有點奇怪,想了想,又一臉好奇地問阿初,「順哥兒以前養的貓是什麼樣的,你說說看?」

  阿初立刻就把那隻「神貓」的事蹟說給他聽,不過這一回他還是懂事地把趙誠謹的身份給略了過去,胡鵬程也沒注意。

  「……小順哥家養的那是只神貓,阿婆說那貓一定是人變的,要不然,怎麼會那般聰明。不過小紅豆也很乖,它還小呢,長大了也一定聰明。」

  胡鵬程摸摸下巴,「神貓?」

  這些事兒許攸半點也不知情,接連兩天沒見趙誠謹提貓的事兒,她也就漸漸忘了。

  六月裡,天氣忽然熱得厲害,接連十來天都沒下雨,城裡的幾條河都已乾涸,就連許多井都枯了,城裡倒還勉強過得去,聽說鄉下的莊稼都死了大半,直把胡大人急得頭髮都白了一半。

  學堂裡也暫時停了課,許攸就在家裡頭幫著做些家務。巷子裡幾口水井也大多枯了,所幸孟家院子裡的水井還勉強能用,每天從早到晚都有鄰居拎了水桶過來打水,院子裡倒也熱鬧。

  來往的人一多了,總有人尋著孟老太太說話,說著說著,話題便轉到了幾個孩子身上,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趙誠謹。他簡直就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模樣好,氣質好,人又聽話懂事,往那裡一站就讓人根本挪不開眼,渾不似雲州這種小地方的人。

  但是,也沒人把注意打到他頭上去,用二嬸的話說,不論身份,單就相貌學識來說,整個雲州就沒有哪個小姑娘能配得上他,胡縣令家的那幾個閨女也不成。

  也許是為了附和二嬸的這一番話,這天早上,許攸和趙誠謹上街買菜的時候,就遇著胡家的兩位小姐。

  關於胡家這幾個姑娘,許攸偶爾聽胡鵬程提起過,因縣令夫人進門後兩年一直沒子嗣,胡家老太太就逼著胡大人納了兩房妾室,胡縣令家的這幾個閨女都是那兩個妾室所出。縣令夫人對庶出的女兒實在沒有教養的心思,胡鵬程跟這幾個庶妹也沒什麼感情,偶爾提及,總要忍不住皺起眉頭。

  「順哥兒,小雪!」胡鵬程大老遠地朝他們打招呼,猶如龍捲風似的衝了過來,一臉欣喜,「居然碰到了你們倆,真是太好了。阿初呢,他沒跟著你們一起?」自從學堂停課後,胡鵬程就回了府,說起來,倒有好些天沒見他了。

  「阿初在家,我們出來買菜,你呢?」許攸笑呵呵地跟他打招呼,趙誠謹拎著菜籃子也朝他點點頭。

  「我陪我娘她們出來,說是要出城燒香求雨,結果才走了一段又忽然停下來去了綢緞莊……乾脆我去你們家玩兒吧。」胡鵬程對陪女人逛街深惡痛絕,好不容易瞅見了許攸她們,就跟遇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不放了。

  縣令夫人董氏早聽說過孟家兄妹,老遠朝他們倆看了一眼,瞥見站得猶如青松一般筆直的趙誠謹,不由得微微一愣。就這幾秒的工夫,胡鵬程已經拉著許攸二人過來與縣令夫人見禮,笑呵呵地介紹道:「娘,這就是孩兒之前提過的順哥兒和孟家妹妹。」

  許攸與趙誠謹趕緊上前行禮,縣令夫人和顏悅色地看著他們倆,當然,主要是看著趙誠謹,「這就是順哥兒吧,果然是一表人才。」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那笑意都快從眼眶中溢出來,看著趙誠謹的眼神簡直就跟看自家女婿似的。

  跟在她身後的胡家兩位小姐也上前來與許攸和趙誠謹打招呼,胡家的大小姐看起來比趙誠謹要大兩歲,十三四歲初中生的樣子,長得不算出挑,眉目還不如胡鵬程精緻,但因是官家小姐,打扮得還算鮮亮,鵝黃短襦柳綠長裙,腳下踩著一雙寶藍色的繡花鞋,這身打扮在京城不算什麼,可在雲州這小地方已經算難得的光鮮了。

  至於二小姐,也就十歲出頭,模樣比大小姐要精緻些,年紀小,個子也小,比許攸還要矮兩公分,看起來就跟個小學生似的。

  兩個小姑娘一見到趙誠謹,眼睛頓時亮得滲人,目光落在趙誠謹的臉上連挪也不挪,赤裸裸的,許攸站在一旁都能感受到那燒得劈劈啪啪的火花。她覺得挺好玩,早就知道趙誠謹像個發光的聖誕樹,但沒想到殺傷力這麼大,簡直是老少通殺。

  待趙誠謹應答了幾句後,縣令夫人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她也是世家出身,雖然而今家族沒落了,但也是見過世面的,一見趙誠謹這說話行事的做派便能看出這孩子絕非尋常人家教養出來的。先前還存著的什麼招了他做女婿的心思立刻就沒了,臉上也露出鄭重的姿態。

  寒暄過後,胡鵬程終究沒能留下來,被縣令夫人揪著耳朵拉上了馬車,胡家兩位小姐依依不捨地朝趙誠謹看了幾眼,終於也走了。

  等他們一走,許攸就忍不住戳了戳趙誠謹的胳膊,笑話道:「那兩個小姑娘好像看上你了,你覺得哪個好看?」

  趙誠謹沒說話,漂亮的小臉繃得緊緊的,很不高興的樣子。過了半晌,他忽然開口道:「你怎麼知道雪團還有一個名字叫窩絲糖?」

  什麼?許攸腦子裡轟地一聲,頓時就傻了。

  話題為什麼轉得這麼快!剛剛還在說他的桃花朵朵開,為什麼忽然就跳到貓咪身上?趙誠謹為什麼會知道這個事?

  「嗯?」趙誠謹又提高了聲音,尾音拖得長長的,轉過頭來正色看她,黑幽幽的眼睛裡閃著莫名的光,好像能看到人的心裡去。

  許攸舔了舔嘴唇,有些慌亂地躲避著他的眼神,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我……哦,我聽到過有人這麼叫它。」她說,腦子裡忽地靈光一閃,想起她跟著齊王去喝酒的事來,遂又連忙回道:「我之前在巷子裡見過雪團,但是齊王殿下叫它窩絲糖,所以……」

  「你見過我七叔?」趙誠謹看著她微微地笑,「你認識他啊?」

  「他有一次帶著貓去巷子裡頭的飯館裡喝酒,就在門口見的。」她偷偷打量趙誠謹的神色,見他似笑非笑一臉的高深莫測,心中愈發不安,想了想,又道:「你要不信去問我爹,我爹也見過的。」

  趙誠謹的臉上這才微微有了些異樣,眉頭一挑,彷彿不信,「大叔也見過?在京城的哪條街,哪個巷子?」

  她哪裡會曉得!齊王殿下怎麼會跟一隻貓說地名,而且,那個小飯館也根本就沒名字。

  許攸臉色一變,趙誠謹就笑起來。

  「我忘了,那時候還小呢。」許攸狡辯道:「反正,你要是不信,就去問我爹。」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許攸乾脆自己問了,朝雪爹道:「阿爹,以前我們在京城的時候住的巷子叫什麼名字?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在家門口看到過一隻白貓,雪白的……唔,胖貓。」

  雪爹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你是說絲瓜巷?」

  「對對對,還有那隻貓呢,你不記得了?」許攸睜大眼睛看著他,努力地引導他道:「有個漂亮的公子哥兒抱著它。」

  雪爹長長地「哦——」了一聲,點頭笑道:「對,是有這麼一隻貓。怎麼忽然想起這隻貓來了?」

  許攸長吁了一口氣,得意地朝趙誠謹挑眉,「你聽到了吧。」

  趙誠謹微微笑,慢條斯理地回道:「住了那麼久的地方不記得,倒記得一隻貓的名字,還曉得那是齊王殿下,真有你的。」

  許攸乾笑了兩聲,「誰讓那個……齊王殿下生得俊……」越解釋,就越是覺得她從小就是個小流氓……

  這個小鬼怎麼這麼難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2:56

第六十八章

  之後的好幾天,許攸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趙誠謹又說貓的事兒,但他卻好像忘記了似的壓根兒就不往上頭提,可許攸也不敢掉以輕心,那個小子可是狡猾狡猾的,專門挑她心不在焉的時候問話,壞得很。

  但很快的,旱災的愈演愈烈讓許攸把這些瑣事全都拋在了腦後。

  整個七月只在月初的時候下了兩場小雨,到下旬的時候,雲州城裡便漸漸有了難民,孟老太太再也不准幾個孩子再出門了,就連已經有了少年模樣的趙誠謹也被關在了院子裡。「世道一亂,外頭的人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老太太道:「連吃人的都有。」

  阿初被嚇得一臉慘白,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到了晚上,居然抱著枕頭跑到二叔二嬸屋裡去了。

  相比起城裡的普通人家來說,孟家的日子還算好過的。雪爹和二叔早早地就在家裡頭儲存了不少糧食,院子裡的水井也還能打上水,孟老太太甚至還買了黃豆和綠豆在家裡頭髮豆芽。

  白天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鎖,幾個孩子都老老實實地待在書房裡看書,偶爾有人敲門打個水,孟老太太也不肯開門,只讓他們等晚上雪爹和二叔回家了再過來。畢竟,雪爹和二叔都不在,家裡頭只有女人和小孩,總是要謹慎些。

  但饒是如此,家裡頭依舊不安靜。

  巷子裡已經有了難民開始挨家挨戶地敲門乞討,巷子口老劉家一時心軟,開門給了那討飯的難民兩個燒餅,結果卻被人闖進屋,把廚房裡的一袋麵粉給搶走了,氣得老劉家的又哭又罵,大夥兒聽到動靜,再也不敢隨便給人開門了。

  「這還不知道要拖到什麼時候,哎——」孟老太太無奈地嘆息,「要是換了以前,還能指望朝廷賑災施粥,現在可真是想都別想。以後的日子還不知道要怎麼過呢。」

  家裡所有人都心事重重,誰也不知道這場旱災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也無法預測接下來的雲州會變成什麼模樣。

  難民越來越多,雲州城裡愈發地不安寧,胡大人無奈只得下令關了城門不讓難民再往城裡湧,同時又發動城中商人捐糧捐物,在城外設了難民營,一天兩頓清粥,雖然填不飽肚子,但好歹還能保證不被餓死。

  相比雲州附近別的縣城,這裡已經算好的了,雪爹和二叔晚上回來睡覺的時候說,隔壁的滄州和集州難民為了衝進城跟官兵打了起來,死傷無數。

  「不知道朝廷會不會趁機派兵過來把我們雲集九州給收回去?」孟老太太嘆息道,許攸聞言,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朝趙誠謹看過去,他臉上依舊一片沉靜,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如果朝廷果真打過來,他就能藉機回京了。

  雪爹搖頭,「可不好說,胡人現在也都盯著呢,胡大人說集州那邊去了有一萬多人,就守在集州城東八十里地外,城裡鬧了饑荒他們也不管。再說了,集州城裡那些搶東西的也不一定都是難民。」

  眾人大訝,許攸也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孟老太太氣得一臉發白,怒罵道:「那些喪盡天良的東西,多少人連命都保不住了,他們還藉著這種機會發絕命財,老天爺怎麼也不打個雷劈死他們。」

  許攸見老太太情緒激動,趕緊上前去拍她的背,低聲勸道:「阿婆您彆氣了,那些壞人終究有人會去收拾的。」許攸雖然也氣憤,但卻知道自己無能為力,雲州雖然比益州的情況好些,可誰又知道這種狀況還能維持多久,也許下個月,也許明天,就會有人衝進孟家的大門呢。

  雲州不太平,雪爹和二叔身為捕快,自然不能留在家裡。如此一來,孟家連個守門的人也沒有,一到白天,一家人的精神都高度緊張。孟老太太年歲大些,經歷的事情多,看起來還顯得鎮定,二嬸就不行了,從早上起來臉色就不好看,一聽到外頭有任何動靜就立刻警惕起來,簡直是風聲鶴唳。

  許攸也幫不上忙,倒是趙誠謹自告奮勇地出來守門,「阿婆放心,我雖然年紀小,可也是練過的,尋常三五人不是我對手。便是大叔和二叔不在,也有我能護著你們周全。」他說話時聲音很低,並沒有拍著胸脯高聲地承諾什麼,但這個樣子就是讓人無端地覺得安心。

  可事實上,也許兩三個人能對付,真要進來四五個——好吧,許攸想,還有她呢,還有孟老太太呢。再說了,他們家好歹還有把菜刀,多少能嚇唬嚇唬人。

  第一天平平安安地過去了,第二天中午的時候,隔壁院子裡忽地傳來一陣哭聲,阿初豎起耳朵聽了一陣,臉色有點難看,「好像是小五,是小五在哭。」

  小五是那隻黑貓的主人,就住在隔壁,跟阿初年紀差不多大,是個黑黑瘦瘦的小鬼,阿初跟他玩得挺好。

  孟老太太心腸軟,想了想,拍拍阿初的手,安慰道:「我去瞧瞧,看怎麼回事。」

  巷子裡還有難民,老太太也不敢開門,搭了樓梯趴在圍牆上朝隔壁家打招呼。才一上圍牆,就瞧見小五他娘抱著孩子哭得傷心,老太太一顆心都快碎了,小聲招呼道:「老吳家的,這是怎麼的?你們家當家的呢?」

  小五他娘抱著小五抽抽噎噎地走近了,一邊抹眼淚一邊道:「去……去街上找活兒幹了。家裡的糧食都吃光了,小五餓得不行,我就想把那隻貓給殺了,他非不讓。大嬸子您說,那貓的性命能有人重要,便是自己家不吃,它要溜了出去,早晚得是人家桌上的一盤菜。這傻孩子怎麼說都不聽……」

  那隻黑貓?許攸心裡一顫,立刻站了起身,趙誠謹的臉上也明顯露出不安的神色。他們倆一個是自己做過貓,另一個是把貓當做最親近的朋友養過,自然見不得這種事,一聽這話心裡頭立刻就緊張起來。

  但他們倆都不是衝動的人,就算心裡頭著急也不好沖上前阻攔,畢竟,現在是生死存亡的時候,連人的性命都保不住了,更何況是貓。

  孟老太太不止一次地見過小五家的貓,也曉得那隻黑貓跟許攸投緣,而今聽說它要性命不保,多少有些惋惜,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開口道:「要不這樣,我家裡還有些蕎麥麵,先勻兩斤給你,好歹別讓孩子餓著。那隻貓也先別殺了,家裡頭養了這麼多年了,真要殺了也怪心疼的。」

  小五他娘聞言頓時又驚又喜,趕緊抱著孩子過來道謝。孟老太太嘆了口氣,下了樓梯,自回了廚房用臉盆舀了幾瓢蕎麥麵粉,掂了掂,又再加了一瓢。雖說家裡頭還存著一些糧食,但孟家人多,這旱災也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老太太心腸再軟,再怎麼聽同情小五,也不敢拿自家人的性命開玩笑。

  傍晚時分,小五他爹回來了,給孟家送了兩塊玉米餅,說是雪爹介紹他在衙門裡幫忙,每天能領到兩斤玉米面,暫時應付一家人的口糧沒問題。孟老太太這才松了一口氣。

  大家都沒有想到,第二天中午,巷子裡就出事了。

  這天早晨起來,天氣忽然陰沉下來,孟老太太抬頭看了看天,臉色終於好看了許多,「怕不是要下雨了,」她說:「你看這天上的雲,像是龍王爺要翻身。」

  「要真下了雨就好了。」二嬸嘆道:「下了雨,大家也都有條活路。」

  不出老太太所料,到中午時分,雨果然就下來了。

  幾乎只是幾秒鐘的事,前一秒還悶得全身透濕,後一秒忽然就有豆大的雨點往下砸,砸在屋頂的青瓦上,發出「砰砰」的聲音,不一會兒,大雨便作傾盆之勢,嘩啦啦地往地上倒,院子裡很快就積了厚厚的一層水。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老太太坐在走廊里長長地嘆息,「老天爺終究還是開了眼,咱們雲州可算是保下來了。」

  院子外傳來「砰砰——」的敲門聲,孟老太太愣了一下,有些意外,「這是老大他們回來了?」一邊說著,一邊起身去拿雨傘準備去開門。剛剛換了木屐準備出去,趙誠謹忽然上前來將她拉住,沉著小臉道:「阿婆別急,我先過去看看。」

  孟老太太遲疑了一下,點點頭,「也對,衙門裡這麼忙,老大他們也沒時間回來。得先問清楚。順哥兒跟阿婆一起。」

  趙誠謹順手接過孟老太太手裡的雨傘替她打上,二人相互攙扶著去了院門口。許攸忽然有些緊張,從書房裡出來,站在門口看著他們。

  外頭的敲門聲愈發地急促,甚至還夾雜著一些咒罵聲,趙誠謹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孟老太太也立刻緊張起來,吞了口唾沫,小聲與趙誠謹道:「恐怕是來劫道的。」外頭雨下得這麼大,街上恐怕連人都沒有,就算巷子裡鬧出動靜來,外頭的人也不一定聽得到。

  這些人就是看中了這樣的機會才出手。

  趙誠謹深吸了一口氣,把耳朵貼到門上仔細聽了聽,越聽臉色就越是難看。

  「有多少人?」孟老太太問。

  「怕不是有十來個,」趙誠謹咬著牙低聲回道:「恐怕是早就打聽過我們家的消息。」知道家裡頭白天沒有男丁在,甚至知道他們家可能存著糧食。雖說現在終於下了雨,可地裡的莊稼早就死完了,重新種一茬還不知等什麼時候才能收,雲集九州的糧價勢必許久不能回落,那些人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才做這最後的一搏。

  說話的這會兒,大門又被狠狠撞了幾下,趙誠謹也顧不得其他了,把雨傘往孟老太太手裡一塞,淋著雨衝去廚房抱了根大腿粗細的木頭出來將大門堵上。許攸見狀不對勁,也趕緊衝過來想幫忙。不料才將將走近,就被趙誠謹給趕了回來,「你趕緊帶著二嬸和阿初去地窖裡躲一躲,一會兒他們衝進來,我怕會傷著你們。」

  大雨滂沱,早已將趙誠謹淋得透濕,夏日衣衫單薄,全都黏在他的身上,愈發地顯得他清減削瘦。他扯著嗓子朝她大喊,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慌亂,眼睛微微發紅,又驚又惶恐,甚至帶著一些戾氣,好像一隻隨時要發作的小獅子。

  「快走啊!」他見許攸愣在原地,愈發地焦急,甚至伸出手來拽她。許攸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咬咬牙,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她正欲轉身,「砰——「地一聲悶響,大門被撞開了。

  孟老太太早已從廚房拿了菜刀出來,一馬當先地衝到了前頭。趙誠謹生怕老太太出事,趕緊抓起一旁的木棒搶到她身前迎敵,另一隻手卻狠狠一推,將許攸推到五步之外。

  那些流民好不容易才轟開了孟家大門,這會兒不要命地往裡沖,趙誠謹沉著臉擋在最前頭,揮起木棒就朝來人頭上砸,下手之狠辣讓後頭的流民頓時有些心驚膽顫。

  他們之所以敢來攻打孟家,也就是因為聽說孟家只有幾個老弱婦孺在,這才壯起了膽子來撈最後一票,哪裡想得到這家裡的小孩會這麼不要命,一時間有些慌。

  「怕什麼,就他一個小子,我們人多,還怕弄不死他。」後頭的人也被趙誠謹那副煞神的模樣激得紅了眼,一邊使勁兒往裡沖,一邊揮著拳頭踢著腳朝趙誠謹招呼過去。孟老太太也揮著菜刀撲上前,見人就往脖子上招呼。

  許攸心知自己本事不濟,雖說以前也做過警察,可現在這幅身子骨實在不是人家的對手,只得趕緊往後撤,叫上早已嚇得兩腿發軟的二嬸,拉上阿初的胳膊往地窖方向沖。

  她還沒衝到地窖呢,就聽到院子裡一聲大吼,「格老子的混賬東西,居然欺負到我們老七頭上,老子捅死你!」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3:23

第六十九章

  許攸聽到聲音,陡地一愣,頓時就忘了逃跑的事兒,迅速地轉過頭去看,只見院子裡赫然多了六七個壯實漢子,一個個氣勢洶洶的,手裡頭還拿著傢伙,就跟砍西瓜似地朝那些難民身上砍過去,院子裡局勢頓時逆轉。

  許攸也不逃了,睜大眼睛瞪著院子裡新闖進來的那夥人。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些傢伙就是趙誠謹在黑風寨的兄弟?他們居然敢在這個時候進城,不怕被城裡的差役認出來麼?

  雙方實力察覺太大,結局沒有任何懸念,院子裡的流民三下五除二就被處理乾淨,死的死,傷的傷,剩下幾個還能跑的早就一溜煙地逃遠了。二嬸捂著阿初的眼睛不讓他亂看,小心翼翼地把他拉進屋裡。許攸也不大敢朝地上看,雖說雨水迅速地將地上的血跡沖得乾淨,但那兩具屍體卻依舊刺眼。

  孟老太太倒是見過世面的,沒把地上的屍體當回事,若無其事地把菜刀收了起來,慇勤地招呼「客人」們進屋坐。許攸發誓,老太太一定猜到了他們是誰。

  那些漢子倒也爽快,紛紛手裡的傢伙什收了起來,笑呵呵地上前與眾人打招呼,罷了又親熱過來拍趙誠謹的肩膀,樂呵呵地道:「看不出我們老七還挺有本事的,以前在山上沒見你打過架,還以為你就是個滿肚子鬼主意的小鬼,沒想到身手還不錯嘛。」

  趙誠謹皺了皺眉頭,臉上露出一絲痛楚,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說話時,他們當中早有人把那兩具流民的屍體抬了出去,也不知扔去了哪裡,過了一會兒,又若無其事地回來了。

  孟老太太把眾人招呼進堂屋裡坐,許攸也壯著膽子湊了過來,見趙誠謹一臉煞白,滿身透濕,有些心疼,趕緊叮囑道:「順哥兒你先去換身衣裳吧,瞧你身上都成什麼樣了。身上傷著了沒?」

  趙誠謹的臉色這才稍稍好了一些,定定地朝她看了一眼,難得地勾起嘴角笑了笑,緩緩站起身。他才剛剛邁開步子,左小腿忽傳來一陣鑽心的痛,趙誠謹臉上一白,額頭上頓時冒出了豆大的汗。一旁黑風寨的幾個弟兄見了許攸這般說話,原本還想笑話他們兩句的,陡見他這臉色,頓時嚇了一跳,慌忙上前去扶,急道:「老七,老七你怎麼了?」

  趙誠謹咬著牙一屁股坐回原來的座位上,臉色變得煞白如紙,額頭上的汗一滴滴往下落,許攸頓時就嚇懵了。

  「沒……沒事……」趙誠謹艱難地吞了口唾沫,緩緩道:「想是剛剛打鬥的時候不慎傷到了腿。」

  「我看看,」有人高個子壯漢走到趙誠謹身邊蹲下,探出手在他腿上按了幾把,趙誠謹愈發地疼痛,連嘴唇都白了。

  「怎麼樣?」許攸急切地問,她的聲音發抖,甚至還有低低的哭腔,就連自己也沒法控制。高個子壯漢皺起眉頭無奈地搖了搖頭,「骨頭折了,得去找個治跌打損傷的大夫來正骨,估計得養上兩個月。」

  「我去請大夫。」許攸一著急,就什麼也顧不上了,起身就要往外跑,被那高個子壯漢一手拽住,笑呵呵地道:「小姑娘性子挺急啊,外頭正亂著呢,你去哪裡找大夫,真把自己折進去了,我們老七不得心疼死。」

  都這種情況了他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許攸又氣又惱,狠狠跺腳朝他怒道:「那你有本事你去請啊!」

  屋裡人頓時大笑,有個長著絡腮鬍子的漢子大聲取笑道:「大當家你這樣不成啊,以前多威風,光是個名字就能把小孩兒嚇哭,現在倒好,站在人家面前還被人小姑娘吼。這臉可丟大發了。」

  那高個壯漢原來是黑風寨的大當家,上回他被關在囚車裡,離得遠,又蓬頭垢面的,許攸壓根兒沒注意到他的長相。等人說破了,這才知道自己好像說錯了話,不過她也沒多害怕,這些人雖然下手挺狠,但似乎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再說了,看在趙誠謹這個七當家的份兒上,想必他們也不會跟一個小姑娘計較。

  就這說話的時候,孟老太太端了一大鍋疙瘩湯進了屋,招呼著大傢伙兒先吃點東西。許攸一邊上前去幫忙,一邊含著眼淚朝她道:「阿婆,順哥兒受傷了,腿都斷了,怎麼辦?我們得想辦法去請個大夫回來。」

  「請什麼大夫啊,」孟老太太揮揮手道:「得你爹回來就是,他能治。」

  許攸一愣,有點不敢相信。雪爹這也未免太全能了吧,會武功會做木工活兒不說,還能寫會算,現在居然還會看病,聽起來就跟小說裡的萬能男主角似的。

  「孟捕頭是大夫?」大當家顯然也有些意外,端了碗疙瘩湯狠狠喝了一大口,抬頭問。

  孟老太太笑,「什麼大夫啊,他就會治跌打損傷,別的都不行。說是以前跟著個和尚學的。」她說罷了,又蹲到趙誠謹面前把他的褲腿掀開了,仔細看了幾眼,問:「傷哪兒了?」

  趙誠謹強忍著痛回道:「小腿脛骨,」他頓了頓,又朝許攸看了一眼,擠出一絲笑容強作無恙,「其實也沒什麼,不是什麼大傷,休養一陣就好了。」

  大當家眉眼帶笑地看看他,又看看許攸,「老七就慢慢養著吧,反正你命好,還有人照顧著。」

  眾人頓時哄笑起來,趙誠謹原本煞白的臉染上了一些紅暈,但表情依舊嚴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朝大當家問:「大當家怎麼忽然來這裡了?幸好你們來了,要不然,真由那些流民闖進來,家裡頭恐怕……」他沒往下說,臉上隱隱露出些後怕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朝許攸瞟了一眼。

  「可不是,」孟老太太也感激道:「今兒真是多虧了各位小兄弟,要不,老婆子的命今兒恐怕都要送在這裡了。」她見大當家碗裡空了,趕緊把碗接過來,又給他盛了滿滿的一碗湯,「我們家裡頭只有這點東西,大當家的別嫌棄。等外頭災荒過了,再讓孩子他爹給大家擺酒謝恩。」

  大當家連忙道:「千萬別千萬別,我們跟老七是兄弟,知道他有難,難道還見死不救?這孩子別看年紀小,其實是個講義氣的,上回要不是他——」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麼,戛然而止,不自然地打了個「哈哈」,又趕緊把話題岔開,「這疙瘩湯都有許久不曾吃到過了,大嬸子您手藝真好。」

  屋裡眾人亦紛紛附和。

  上回趙誠謹做什麼了?他不是說只將官兵引開了麼,怎麼搞得好像趙誠謹救了他的命似的,還是說,這傢伙其實有所欺瞞?許攸懷疑地朝趙誠謹看過去,他彷彿毫無察覺,低著腦袋,皺著眉頭,好像痛得厲害的樣子。

  看來真的很痛啊!許攸擔心地想。

  大當家們沒在孟家待多久,把老太太煮好的那一大鍋疙瘩湯喝完後就起身告辭,老太太如何得肯,連連挽留也沒把人給留住。倒是那大當家臨走時朝趙誠謹笑了笑,「我估計最近城裡也不會多太平,家裡頭若有什麼事,就讓老七去跟我們招呼一聲。」說罷,就領著這群漢子飛快地告辭了。

  等人全都走了,二嬸這才領著阿初從屋裡出來,吁了口氣,抹了把汗,道:「這些土匪倒也是群講義氣的漢子。」

  阿初則邁著小短腿一路衝到許攸懷裡,扁著嘴想要哭,可瞧見趙誠謹坐在椅子上一動一不能動,又把眼淚給逼了回去,一臉關切地問他,「小順哥,你腿疼不疼?」

  趙誠謹勉強朝他笑笑,「不疼。」

  許攸沒好氣地在他胳膊上輕輕掐了一把,嗔怪地道:「別逞英雄了,趕緊回屋換衣服去,看你這身濕淋淋的樣子,一會兒弄得不好還得生病。」一邊說著話一邊要扶他回房。

  趙誠謹臉上頓時浮起淡淡的紅暈,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沒推,就這麼靠在許攸的身上一瘸一拐地回了屋。

  許攸平時並不常進趙誠謹的房間,待進了屋,才發現裡頭收拾得很乾淨,床鋪疊得整整齊齊,桌上一塵不染,倒比她一個女孩子住的地方還整潔些。

  「你先坐下,我去給你找衣服。」她把趙誠謹扶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去開了衣櫃給他找衣服。趙誠謹來孟家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雖說孟家待他猶如子侄一般,但奈何家底薄,也只給他做了幾身換洗的衣裳,甚至還有兩套是用雪爹的舊衣服改的。

  不過好在趙誠謹底子好,長得好看不說,體型也是瘦長瘦長的,便是套個麻袋也是俊俏後生,更何況,老太太的手藝好,把衣服做得極合身,他穿著也出眾。

  許攸飛快地從櫃子裡翻了套衣服給他,連裡頭的褻衣也有。她倒是沒覺得有什麼,趙誠謹卻有些不好意思,光顧著臉紅,都忘了自己腿上的傷……

  等他換了衣服,許攸又從廚房裡找了塊乾淨的木板,用布繩子仔細把他的小腿綁住。阿初好奇地蹲在一旁圍觀,忍不住問:「姐,為什麼要小順哥的腿綁上?」

  「他腿骨折了,若是不綁好,他一走動,骨頭錯開了怎麼辦?」許攸小聲地回道,又抬頭看了床上的趙誠謹一眼,叮囑道:「順哥兒最近都得在床上躺著,千萬別逞強出來走,知道嗎?萬一骨頭沒接好,以後你就成瘸子了。」

  趙誠謹的臉色不似先前那般煞白,聞言輕輕點了點頭,但很快笑容又斂了回去,眸中露出嚴肅的神色。

  「順哥兒你是擔心腿上的傷嗎?」許攸心裡有點難過,其實她更害怕趙誠謹因此落下什麼傷痛。萬一這腿真養不好,將來他回了瑞王府,恐怕世子之位也要受影響。

  趙誠謹「啊」了一聲,轉過頭看她,見她的眼眶都紅了,這才意識到許攸是在替他擔心,趕緊笑道:「小雪你別多想,我不是擔心腿傷。阿婆不是說了嗎,雖是骨折,卻並嚴重,一會兒大叔回來抓兩服藥敷一敷,將養一陣就能好。我是在想別的。」

  許攸和阿初齊齊睜大眼睛看著他。

  「大當家臨走時跟我說,那些流民好像是受人指使的。」趙誠謹原本是想著直接與雪爹和二叔說的,但仔細想想,索性還是告訴了許攸,「我在猜想,那幕後指使的人究竟是誰?」

  究竟是誰與孟家有這麼大的仇,要把流民引到他們家來呢?許攸完全沒有頭緒。

  下午時,雪爹和二叔不知從哪裡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見一家人都安然無恙,這才松了一口氣。聽說是黑風寨的人出面救了大家,雪爹和二叔的臉上都露出既驚訝又複雜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雪爹才道:「既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回頭定要親自登門道謝才好。」

  至於受傷的趙誠謹,雖是骨折,但並不算嚴重,雪爹開了方子,又親自出去給他抓了藥。之後的許多天裡,趙誠謹都被孟老太太關在家裡頭不讓出門,甚至連床都不能下,「傷筋動骨一百天,少說也得養上三個月才行。」老太太態度非常堅決。

  趙誠謹欲哭無淚。

  自從那場雨後,城裡的流民總算少了一些,城裡城外的河道和水井都陸陸續續來了水,但糧價依舊居高不下,好在市場總算漸漸恢復,市集上也有了新種出來的小青菜賣。考慮到家裡還有傷兵在,許攸有時候會跟著孟老太太去市集買買菜。

  就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在菜市場看到京城裡的故人。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4:44

第七十章

  九月裡,雲州城裡依舊不算太平,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衣衫襤褸、沿街乞討的乞丐,好在衙門的差役巡邏得勤快,流民們倒也不敢再鬧事,雖然偶爾也有偷盜之事發生,但相比起之前,已經好了太多。

  許攸在家裡頭悶得太久了,難得出來一趟,一出巷子就東張西望,孟老太太也不說她,只叮囑她仔細跟著,莫要走開。

  古人說吃什麼補什麼,趙誠謹傷著了腿,孟老太太便想買個豬蹄子回去燉給他吃,正跟那賣肉的屠夫討價還價著,許攸忽然瞅見菜市場出口處有個年輕男人很是眼熟,她先是一愣,爾後立刻就想了起來。

  他……他怎麼會在雲州?

  是什麼侯爺來著?時間過得太久了,許攸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來,但很確定的是,那正是瑞王爺曾經救過的那個人,對了,昌平小侯爺!他為什麼會來雲州?是來找趙誠謹的嗎?

  許攸眼睛一亮,想也沒想就悄悄跟了過去。

  昌平小侯爺穿了一身打著補丁的麻布衣裳,頭上還戴著頂半新不舊的小氈帽,臉和胳膊都曬成了古銅色,看起來就像個做苦力的貧苦百姓。他低著頭穿過了一條小巷子,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許攸心裡一突,假裝路過,低著頭繼續往前走。一邊走,還一邊豎起耳朵聽他的動靜,但聽了半晌,卻不見任何聲音,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悄悄地回過頭來……

  「啊——」許攸一轉頭,昌平小侯爺竟赫然站在她的身後,二人險些撞到了一起,許攸頓時嚇得一個趔趄,險些沒摔倒。

  「小姑娘跟著我作甚?」昌平小侯爺沉著臉冷冷問。

  「我……沒……」許攸矢口否認,「我家住在這邊,誰跟著你了?」

  昌平小侯爺眸光微閃,臉色愈發地冷峻,「你住在這裡?我怎麼從來沒見過?」說罷,他猛地伸手拽住許攸的胳膊,微微一用力,許攸頓時就痛得叫出聲來,「痛痛痛——你輕點,我說啦——」

  昌平小侯爺微微一鬆手,許攸趕緊把胳膊從他的魔爪下抽回來,定睛一看,細細的手腕上赫然已經紅了一圈,她頓時就抽了一口冷氣,怒氣衝衝地瞪著他,沒好氣道:「我就是跟著你,怎麼樣?」她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底氣朝他這麼吼,於是又咬了咬牙,壓低了嗓門小聲道:「我覺得你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昌平小侯爺臉色微變,眸中有厲色一閃而過,「你見過我?」語氣中有濃濃的懷疑。

  許攸腦子裡迅速地轉了一圈,點點頭,「我好像在京城見過你。」她道,又問:「你是從京城來的,對吧?」

  昌平小侯爺沒說話,冷冷地看著她,瞳孔微縮,殺意一閃而過。

  「我想向你打聽個事。」許攸被他這麼盯著看,渾身上下一瞬間就冰涼了,但還是努力地強撐著讓自己不要倒下去,握緊了拳頭,咬著牙道:「瑞王府的世子爺順哥兒還好嗎?」

  昌平小侯爺的緊繃的臉在這一瞬間有了鬆動,眉頭微蹙,冷冷問:「你認識瑞王府世子?」他原本是不信的,但聽她張口就叫出了趙誠謹的乳名,又有些狐疑起來。

  「我們在京城認識的,」許攸道:「我還送了輛小馬車給他呢。順哥兒還好嗎?」她故意作出天真爛漫的樣子來,畢竟長了張小女孩的臉,模樣也還耐看,再加上這副天真可愛的模樣,讓昌平小侯爺立刻打消了不少懷疑。

  「你叫什麼?」他問。

  「小雪,」許攸回道:「我爹是縣衙的孟捕頭,大叔你叫什麼?你果真是從京城來的吧,我就說呢,好像有一次在瑞王府後門口見過你。順哥兒呢?他之前還給我寫過信,可這幾年都沒消息,他沒出什麼事吧?」她故意提及雪爹,好讓昌平小侯爺有所忌憚,畢竟,雲州不是京城,這裡是胡人的地盤,雪爹雖然只是個捕頭,但在雲州的勢力卻比昌平小侯爺要強多了。

  昌平小侯爺的臉上露出悲痛的神情,過了半晌,才低低地回道:「世子爺已經過世了。」

  「什麼?」許攸大驚失色,怎麼會這樣?趙誠謹好好的,為什麼外頭會傳言說他已經過世了?是有人故意的嗎?

  「他……怎麼會死,不可能!」許攸不敢置信地摀住嘴,深吸了一口氣,「不可能,我……我爹說,順哥兒是大富大貴的長相,他怎麼會死呢?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騙我!他怎麼死的,你親眼看到的嗎?」

  昌平小侯爺嘆了口氣,搖頭道:「三年前秦氏反賊作亂,世子爺死在逆賊手裡。因他中箭落入江中,至今尚未入土……」他說到此處聲音已是幾不可聞,眼眶竟有些許紅意,顯見對此亦是悲憤異常。

  可是,趙誠謹不僅沒死,身上連箭傷也沒有,他中箭身亡的的事究竟是誤會呢,還是有人故意誤導?許攸這會兒沒有時間考慮這個問題,她想了想,又關切地繼續問:「那……瑞王爺和平哥兒呢?她們都還好吧?」

  昌平小侯爺愈發地驚疑,這小姑娘能叫出趙誠謹的乳名也就罷了,可她居然連瑞王府二少爺的乳名也知道,這就有點太不尋常了。要知道,自從二少爺傷後,瑞王府一直對他諱莫如深,若非王府親近之人,還能不曉得二少爺的乳名。

  看來真是世子爺生前的友人,要不然,遠在千里之外的小姑娘怎麼會知道得這麼多。

  「王妃尚好,但二少爺……受了傷,」昌平小侯爺的臉上露出惋惜又同情的神色,「他傷了腿。」二少爺的腿並不是在叛亂時受了傷,而是兩歲時從王府的假山上摔下來所致,若不是正巧胡御醫就在王府裡,搶救得及時,恐怕他連性命也難保。

  許攸的臉色頓時變得刷白。趙誠謹流落在外,平哥兒又傷了腿,這王府裡……果然是變天了!

  「瑞王爺他……」她雖然知道這句話可能問得很不妥當,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他是不是納了什麼人進府?」

  昌平小侯爺眸中精光一閃,看著許攸的眼神立刻變得審視又探究。他覺得有些意外,同時又有點不可思議,如果說這句話的是個精明的老嬤嬤也就罷了,偏偏是個小姑娘,還是個遠在雲州的小姑娘,居然從這隻言片語中就猜出王府裡發生的事,他就不能不震驚了。

  昌平小侯爺想了想,他居然也沒瞞著她,點頭道:「王府裡多了位側妃,是張庭良將軍嫡出的小姐。」

  張……庭良?這是什麼人?聽昌平小侯爺的語氣,似乎這個人還挺了不起?

  「張將軍是朝中新貴,小姑娘你不知道?」昌平小侯爺微微有些意外,他本以為這小姑娘對瑞王府的事一清二楚,想來對京城也有所瞭解,不想,她竟不知道張庭良。他仔細一想,依稀明白了什麼,「你在叛亂前就離京了?」

  許攸彷彿沒聽到他的話似的,咬著牙氣呼呼地問:「她生了兒子?」所以,張家才會氣吼吼地想要把趙誠謹和平哥兒都除掉。

  昌平小侯爺眨了眨眼睛,點頭。

  「混蛋!」許攸恨得直跺腳,睜大眼睛狠狠地瞪著昌平小侯爺,「連我都能猜到的事,瑞王爺還能不知道?他居然由著那個女人胡作非為?還把平哥兒都給栽了進去!他還是不是男人!」

  昌平小侯爺沒說話,目光緊緊地鎖在許攸的身上,彷彿在想些什麼。

  「你住在這附近嗎?」許攸好不容易從憤怒中緩過來,深吸了一口氣,問他。

  昌平小侯爺點點頭。

  「我有事會再來找你的。」許攸忽然想起自己是偷偷跑開的,孟老太太一會兒尋不著她,可不得急死了,遂趕緊朝昌平小侯爺揮了揮手,飛快地跑了。

  待她走遠,立刻有人開門從巷子一旁的院子裡走出來,低聲問:「小侯爺,就讓她這麼走了?萬一把我們的行蹤洩漏出去……」

  「沒聽說是孟捕頭家的女兒嗎?」昌平小侯爺皺了皺眉頭,「雖說只是小吏,但在城裡名聲極好,若是能把他拉過來,必定事半功倍。」他想了想,又朝下屬打了個手勢,推了推頭上的氈帽,緩步跟著許攸追了過去。

  從許攸和他說話開始,昌平小侯爺一直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這會兒忽然就明白到底是哪裡不對勁了。那個小姑娘,明明與世子爺是好友,聽說二少爺受傷時尚且又氣又怒,口不擇言,可她聽到世子爺遇難的消息時卻只是震驚,面上卻無半點悲痛神色……

  昌平小侯爺想,他是不是……有點……想多了……

  許攸火急火燎地奔回菜市場時,孟老太太已經急得都快瘋了,見她回來,氣得伸手就在她腦門上拍了一掌,劈頭蓋臉地把她狠罵了一通。許攸自知理虧,不氣也不惱,老老實實地由著老太太出氣,待她終於發洩完了,這才低聲承認錯誤,又一臉乖巧地保證絕不再犯。

  孟老太太拿她也沒辦法,伸出手指頭在她額頭上狠狠點了點,氣道:「這淘氣包,回去讓你爹收拾你。」

  老太太最終還是沒買豬蹄子,說是不新鮮,只買了兩斤筒子骨回去給趙誠謹煲湯,「喝湯好,倒比吃豬蹄還好些。豬蹄吃多了滿肚子都是油,順哥兒最近又不能動,這麼吃下去,還不得吃成個大胖子……」

  不遠處的昌平小侯爺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們倆越走越遠,痴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許攸最近開始跟著孟老太太學廚藝,別的不說,煲湯的手藝還是大為提高。燒了開水把骨頭汆燙過,再拍了幾塊生薑扔水裡頭,然後往灶裡塞了幾根柴燒大火。她現在都已經學會點火燒飯了!

  鍋裡剛剛燒開,大火轉小火,許攸把灶裡的柴退了兩根,拍拍手,出來找阿初說話。

  「你陪順哥兒說話去,」孟老太太指揮她道:「順哥兒成天窩在家裡頭多難過,小雪你多陪陪他。」

  「知道了。」許攸應了一聲,先回房間把繡了一半的荷包拿在手裡,這才去了趙誠謹房間。其實趙誠謹一點也不難過,雖然不能動,但他從早到晚都在床上看書,也不知道那些書之乎者也有什麼好看的,他偏偏看得津津有味。

  敲門進屋,趙誠謹果然又在看書,聽到門響,他連頭也沒抬,信口道:「小雪來了?」

  「你連看都沒看怎麼知道是我?」許攸有些洩氣,「我明明都特意輕手輕腳地走了。」

  「除了你和阿初,還有誰會故意這麼走?」趙誠謹微微地笑,終於把目光從書本上挪了出來,抬頭朝她看過來,目光溫和,猶如一塊溫暖潤澤的白玉。

  「那你為什麼不猜是阿初?」

  「腳步聲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趙誠謹道,他朝許攸臉上深深地看了一眼,眉頭一挑,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什麼?」許攸心裡一顫,立刻否認。

  她很猶豫不決,不知道是不是該把趙誠謹尚在人世的消息告訴昌平小侯,如果昌平小侯能信得過自然是最好,許攸也希望趙誠謹能夠與他父母團聚,畢竟,他本來不屬於這裡。可是,萬一……昌平小侯也不可信呢?或是,就連他也保不住趙誠謹呢?那個張將軍的勢力到底有多大?

  趙誠謹看了看她,沒再追問,目光在她手裡的荷包上掃了一眼,笑道:「你這荷包繡好了?繡得是什麼?」

  許攸頓時鬆了一口氣,擠出笑顏來,把荷包送到他面前道:「你猜猜看。」

  「猜中了就送我嗎?」

  「啊?」許攸一愣,旋即立刻笑起來,「那不行,這個太難看了,以後做得好了再送你吧。」

  「就要這個,」趙誠謹將荷包握在手心裡,「這是你第一次繡的荷包,唔,是蘭草?」

  「咦?」許攸又驚又喜,「你居然看出來了!阿婆嫌棄我繡得難看,還說我這繡的是棵死樹,一點蘭草的靈氣也沒有。」這小鬼的眼神還挺好使的。

  「那就說定了,繡完了送我。」

  許攸哭笑不得,「只要你不嫌丟人。」反正上頭又沒她的名字,到時候丟臉的可不是她。

  二人正說說笑笑的,院子外有人敲門,孟老太太去迎門,開了道縫,犀利的目光朝來人身上審視了一番,問:「你找誰?」

  昌平小侯爺的目光朝院子裡飛快地掃了一圈,沒瞧見趙誠謹,想了想,低聲道:「我找順哥兒。」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4:57

第七十一章

  孟老太太的眼神很犀利,一眼就瞧出昌平小侯爺身上的冷肅殺氣,再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似乎微微有些緊張,更多的卻是震驚和期待。

  能叫出順哥兒的名字來,是黑風寨的人?孟老太太這才放下戒備朝他點了點頭,甚至還笑了笑,道:「快進來吧,順哥兒腿還沒好,在床上躺著。」

  老太太一邊把昌平小侯爺放進院,一邊朝屋裡大聲喊,「順哥兒,你寨子裡的兄弟過來看你了。」

  什麼寨子?兄弟?昌平小侯爺心中微訝,面上卻還一派肅然。屋裡的那個人,真是是世子嗎?他會不會是在做夢?

  屋裡的趙誠謹有些意外,「大當家怎麼派人過來了?」明明就住在附近,怎麼還特意派了人過來。

  正狐疑著,房門開了,昌平小侯爺緊繃著臉一步一步地進了屋,許攸頓時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他,「你……你跟蹤我!」趙誠謹也愣愣地朝他看過來,微沉的臉上一派嚴肅。

  「順哥兒——」昌平小侯爺狠狠吞了口唾沫,兩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趙誠謹的臉,像做夢似的飄到趙誠謹面前,「真……真的是你……」

  趙誠謹倒還鎮定些,雖然也意外,但到底不曾失態,正色看了昌平小侯半晌,才略帶猶豫地喚了一聲,「是小荃哥?」

  「你……你還活著,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昌平小侯爺的眼淚立刻就飆出來了,嘩啦啦的,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哭成這樣,老實說,看著心裡頭還怪難受的,不過,昌平小侯爺跟趙誠謹的感情有這麼好嗎?

  許攸心裡嘀咕著,腦子裡東想西想,過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來,立刻就急了,霍地跳到昌平小侯爺身邊高聲道:「你怎麼哭成這樣,你看看你這臉上鼻涕眼淚一大把的,樣子多難看,這樣不好,趕緊出去洗把臉再回來跟順哥兒說話吧。」

  昌平小侯爺顯然沒弄明白她在玩什麼把戲,抹了把臉正欲拒絕,一抬頭,瞅見許攸使勁兒地朝他擠眉弄眼,眼睛都快抽搐了。他有些納悶,以為許攸有什麼重要的話說,想了想,還是應了,又轉身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且先歇著,容我先去洗把臉。」

  趙誠謹朝他點頭笑笑,眸光在許攸身上掃了一眼,若有所思。

  許攸火急火燎地拉著昌平小侯出了門,徑直把他拽到自己屋裡,又關上門,確定無人能聽到了,這才轉過頭,咬著牙朝昌平小侯道:「你行啊,居然跟蹤我!」

  昌平小侯也有些生氣,「你個小丫頭好不講道理,明明知道世子爺還在世,為何不說?若不是我看出些端倪跟過來,豈不是還蒙在鼓裡。」

  「我怎麼知道你是好人還是壞人!」許攸毫不客氣地反駁道:「你知道順哥兒這幾年過得有多艱難嗎?你知道有人一直在追殺他嗎?你說幾句那個什麼張什麼良的壞話我就能信你?我又不傻。萬一把壞人引了過來,傷著了順哥兒,你說怎麼辦?」

  昌平小侯大驚失色,「有人追殺世子爺?」

  「廢話!」許攸喝道:「要不然他怎麼一直沒能回京,連封信都不敢往京城送,就怕萬一沒送到瑞王爺手裡,反倒被某些心懷不軌的人知道了,跑到雲州來追殺他。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昌平小侯立刻就不作聲了,眸中晦澀不明,顯然已經猜到是誰下的手。

  許攸見自己把他給鎮住了,心中稍安,清了清嗓子,把聲音壓下來,低聲道:「今天……我去找你的事,你一個字都不能跟順哥兒說,知道嗎?」

  昌平小侯有些不解,「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許攸故意嘆了口氣,面做沉痛之色,搖頭道:「順哥兒這幾年日子過得艱難,反正,你別提就是。你要是跟他說了,就休想把他接走,我一定千方百計攔著不讓他走。」

  這又是什麼道理?昌平小侯皺著眉頭看她,遲疑道:「那要是世子爺問我怎麼找到的他,我要怎麼回?」

  「我管你怎麼回!」許攸急了,咬咬牙,狠狠甩了甩腦袋,又揉了揉太陽穴,「你就說……有人在雲州見了他,覺得眼熟,就去跟你報信,所以你才找過來。這種事隨便編一個就好了,反正不要把我去找你的事說出來。」

  昌平小侯皺著眉頭看她,見她臉上急切又緊張,卻難掩對趙誠謹的關切,想了想,終於應下。許攸這才松了一口氣,又仔細叮囑了他一陣,這才放他出門。

  雖然有點擔心昌平小侯爺會不慎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但許攸想了想,還是沒在屋裡杵著。畢竟,趙誠謹多年不見故人,總有許多話要說,許多事要問,這些家事,她就不適合旁聽了。

  昌平小侯爺找上了門,趙誠謹也快要回去了吧。想到這裡,許攸的心裡忽然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失落感。明明是很一件好事啊,趙誠謹在外流落了這麼多年,吃了這麼多苦,是該回家與父母團聚了,可是,一想到從此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他,許攸就難免有一些難過。

  她是如此幸運,穿越到這個世界後遇到了趙誠謹那樣猶如水晶一般清澈透明的孩子,如果沒有他,許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怎樣才能渡過那幾年的時光,在她生命裡的每一天他都是特殊而重要的存在,可是現在,他終於要走了……

  真的有點難過啊。

  她一屁股坐在屋簷下的台階上發呆,孟老太太從廚房裡出來瞅見她,有些意外地朝她打招呼,「小雪你怎麼坐地上了?剛剛來的客人呢,就走了?」

  「在屋裡說話。」許攸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起身踱到孟老太太身邊,情緒低落地小聲道:「是京城來的人,順哥兒家的舊友。」

  孟老太太有些意外地「啊——」了一聲,聲音也低了下來,「他們終於找過來了。」她哪裡看不出許攸的低落,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小雪捨不得順哥兒走啊?」

  「嗯,」許攸也不忸怩,老老實實地承認道:「忽然就要走,也許,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以後去學堂,就只有我和阿初兩個人,多孤單。」

  如果是短暫的別離,或許還能期盼著下一次的相聚,可是,趙誠謹這一走,也許,就是畢生的離別。這個從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天起就陪在她身邊的男孩,終於,要離開她了。

  「順哥兒他……不屬於雲州啊,」孟老太太嘆了口氣,無奈地道:「那個孩子早晚都要走的,早一天回去,他家裡人也能早一天安心。」

  許攸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相比起她來,瑞王爺和瑞王妃才是真正最心疼趙誠謹的人啊。這麼多年來,也不知道瑞王妃是怎麼過的。

  昌平小侯爺在趙誠謹的屋裡說了許久的話,到中午時分才告辭離去。等他走了,許攸這才敲了趙誠謹的門。

  趙誠謹的兩隻眼睛都是紅紅的,顯然哭過,見許攸進屋,他就直直地朝她看過來,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狼狽。

  「你……什麼時候動身?」許攸問,等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怪怪的,帶著許多濃重的離愁別緒。

  趙誠謹勉強朝她笑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再過陣子,」他道:「一來我腿傷未癒,不好長途跋涉,二來,還得先給我父王送個信,讓他派人過來接。小荃哥他們是來雲州打探消息的,身邊人不多。」

  許攸卻依稀猜出些話語後面的意思來,看來那個張將軍的爪子伸得夠遠夠長,就連昌平小侯爺也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走漏一點風聲,平平安安地把趙誠謹送回京,所以才會要向瑞王爺救助。

  「你父王和母妃知道你還活著,一定特別高興。」許攸輕聲道:「唔,那……你還能住一個月嗎?」

  趙誠謹點點頭,忽然又想到什麼,微微笑起來,道:「明天起你就來我屋裡寫字,我得監督你,不然,等我一走,你保準又得偷懶。等再過幾年見面的時候,你恐怕連筆都不會握了,多丟人。」

  可是,再過幾年……還能見面嗎?

  許攸沒有問出口,她甚至沒有像往常一樣跟他拌嘴,老實地應下,想了想,又問他,「要不我給做點什麼吧?我再重新繡個好看些的荷包送你,以後等你回了京城,哪天看到了喝吧,也會偶爾想起我來。」

  「這個就很好,」趙誠謹把許攸之前隨手放在他床頭的那隻醜八怪荷包拿在手裡,微微地笑,「我喜歡這個。」他頓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不用靠它也會想你……們。」

  許攸的眼睛一瞬間就酸了。

  這個小鬼,怎麼這麼會煽情呢……

  「小順哥——」大門砰地一聲被撞開,阿初像個小炮彈似的衝了進來,一臉的驚慌,「小順哥,阿婆說你要回去了,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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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大家群情激昂地指責瑞王爺和瑞王妃,我也來解釋一下吧。因為前文只提了一句,所以大家對實情不瞭解。

  第一,二少爺出事的時候,趙誠謹的死訊傳回來沒多久,瑞王妃悲痛交加臥病在床,所以才給了人可趁之機。為什麼不立刻報復回去?一是因為沒有證據,二是張側妃有孕,之後瑞王妃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二少爺的身體上,腿傷後甚至心灰意冷,幾乎不願意再管王府的事。所以,瑞王妃的表現還是可以理解的。

  至於瑞王爺,張側妃是皇帝賜的婚,他是皇帝的親弟弟,不收不行。

  大家說他們倆夫妻感情好,可事實上,之前他身邊也有兩個庶妃,那個時代的男人,大家不能用現代標準要求他。就算他猜到二少爺的傷跟張側妃有關,卻一直引而不發,也是為了皇帝,為了大局考慮。

  當然,瑞王妃比較可憐,所以,大家要罵瑞王爺是渣男我也不反對。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5:09

第七十二章

  在孟家上下籠罩在離愁別緒的同時,一封信從雲州快馬加鞭送到了京城。

  瑞王府

  張側妃抱著瑞王府三少爺裊裊婷婷地往書房裡走,才將將到門口,就被衛統領給攔了。「王爺正在處理正事,任何人不得入內!」他沉著臉硬邦邦地道。

  張側妃眸中閃過一絲不耐煩,臉上卻依舊掛著笑,柔聲道:「是嚴哥兒想見他父王了。」說著話,又悄悄在三少爺腿上掐了一把,三少爺立刻朝院子裡大聲喊起來,「父王,父王——」

  院子裡卻並沒有回應,張側妃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索性把三少爺放下地,輕輕把他往院子裡推,道:「找你父王去。」

  衛統領臉色微變,欲言又止。三少爺正欲衝進院,裡頭傳來「吱呀——」一聲響,很快的,便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從裡頭走出來,客客氣氣地朝張側妃行了一禮,低聲道:「王爺正忙著,請側妃與三少爺改日再來。」說罷,他又朝衛統領點點頭,轉身又回了書房。

  張側妃眸中厲色一閃,藏在衣袖裡的兩隻手緊握成拳,指甲簡直快要掐進肉裡。

  她多少知道輕重,曉得書房門口不是發作的地方,更知道沈嶸在府裡的特殊地位,若是沒有找到他的把柄,決不可輕舉妄動。遂勉強扯了扯嘴角,擠出一絲僵硬的笑,「既然王爺在忙,那妾身就改日再來。」說罷,她又幽幽地嘆了一聲,朝三少爺招了招手,「嚴哥兒快過來,我們回去玩,別吵到你父王做正事。」

  她沒奈何地把三少爺牽到一邊,怨毒的目光朝沈嶸遠去的身影狠狠剜了一眼,轉身欲走。才將將走了幾步,就瞧見盧雲滿頭大汗地朝這邊衝過來,見了張側妃,他臉色微變,頓住腳步朝她打了聲招呼,不等張側妃寒暄,便急急忙忙地要往書房裡沖。

  衛統領趕緊將他攔住,「雲少爺您這是有急事?好歹讓屬下通報一聲。」

  盧雲道:「快!快!十萬火急!」他一邊說話還一邊擦了擦汗,眼睛卻悄悄朝不遠處停下腳步的張側妃瞟過去,見她似乎有要過來與他說話的意思,盧雲趕緊又把臉轉過去,作出一副急切得恨不得立刻衝進院去的表情。

  張側妃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種感覺不大好,於是她想再返回來向盧雲旁敲側擊地問幾句,不想沈嶸已從書房裡迎了出來,一反先前在她面前的冷淡,笑著將盧雲引了進院。

  那個該死的奴才!張側妃心中暗罵。兩年前趁著王府混亂的時候她也曾往書房裡安插過人,只可惜那兩個不中用的東西不到半年就被瑞王爺給趕了出來,自從沈嶸進了書房後,瑞王爺那邊就半點消息也傳不出來了。

  一想到這裡張側妃就恨得直咬牙,幸好……幸好當初那封信……

  「不長眼的東西,看以後怎麼收拾你。」守著個瘸子有什麼用,將來瑞王府早晚都得交到嚴哥兒手裡!張側妃一邊暗罵沈嶸,一邊牽著三少爺回了院子。

  再說書房這邊,盧雲心急火燎地一心往屋裡沖,竟沒留意腳下的門檻,腳上一個趔趄,險些摔到地上。沈嶸趕緊上前去扶他,不想他竟利索地爬了起身,快步奔到瑞王爺桌前。

  瑞王爺眉頭微蹙,略帶責備地道:「你平日裡素來穩重,怎麼今兒這麼急急躁躁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盧雲腦子裡亂得很,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想了想,遂手忙腳亂地把揣在懷裡的信遞了上去,「二舅您自己看。」

  瑞王爺接過信,漫不經心地朝信封上看了一眼,眉頭愈發地緊蹙,「是昌平小侯爺寫來的信,他不直接送到我府裡,為何要讓你代轉?」

  「二舅一看便知。」畢竟這些都是王府的私事,盧雲身為晚輩,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所以索性讓瑞王爺自己看。瑞王爺見他嘴巴閉得緊,便不再問他,不急不慢地把信展開,緩緩地掃了一眼……

  「砰——」地一聲響,沈嶸嚇了一跳,慌忙抬頭,卻見瑞王爺滿臉震驚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後背的椅子被他不小心踢開,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的眼睛裡滿是不敢置信的狂喜,指著那封信激動得半晌沒說出話。

  「……順……順哥兒……我的順哥兒……」瑞王爺的眼淚猶如洩閘的洪水脫眶而出,他一向端肅,尤其是這兩年愈發地不苟言笑,小輩們都有點怕他,偶爾見了面都低著頭躲著,何曾見過他這般失態。

  盧雲早從昌平小侯爺的信裡得知了事情的原委,而今見瑞王爺泣不成聲,心中也頗為感動,眼睛也有些濕潤。沈嶸雖不明真相,但從瑞王爺的神色與話語中已猜到幾分,一顆心頓時劇烈地跳起來,強壓下胸口的洶湧,壓低了嗓子問:「王爺,可是世子爺有了消息?」

  瑞王爺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胡亂抹了把臉,高興地頷首,「昌平侯來信說在雲州找到了順哥兒,他還沒死,還好好的。」

  沈嶸大喜,激動得語無倫次,「他……世子爺……哪裡……他在哪裡?對,在雲州,他好不好,為什麼一直沒回來……」這幾年他怎麼過的,為什麼一直不回京,為什麼連半點消息也沒有?

  瑞王爺信只看到了一半就激動得站了起來,被沈嶸這麼一問,他才趕緊拿起信繼續往下看,越看臉色就越難看,到最後,竟氣得兩眼發紅地狠狠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罵道:「好大的狗膽,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她居然敢……」他氣得把信往桌上一拍,轉過身就把掛在牆上的御賜金刀解了下來,抽開刀鞘就要往外衝,盧雲見狀不好,慌忙撲上前一把將他抱住,疾聲道:「二舅息怒,您別衝動,別衝動……」

  瑞王爺氣得睚眥盡裂,聲音都嘶啞了,「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沈嶸隱隱猜到了些什麼,想了想,也上前過來攔,沉聲勸道:「王爺息怒,旁的且先不論,耽誤之急,是要將世子爺儘早接回來為好。王妃那邊是不是也該去說一聲,還是宮裡頭,太后娘娘和陛下對世子爺關心有加,若是知道世子爺尚在人世,不知道該多高興。」

  瑞王爺心知他說得有道理,只是一時間實在嚥不下這口氣,又想到兒子這三年來的遭遇,頓時又是心酸又是難過,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最後終於還是放下了刀,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盧雲和沈嶸揮了揮手,道:「順哥兒的事,事關他的性命,誰也不准往外說,王妃那裡自有我去說,至於宮裡——」他眸中閃過一絲厲色,「本王這就進宮去。」

  他在書房裡緩了緩情緒,先回了萱寧堂。

  瑞王妃不在萱寧堂,她帶著平哥兒住在田莊裡。自從趙誠謹的死訊傳進京,瑞王妃就大病了一場,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個月,不想沒多久,連二兒子平哥兒也摔斷了腿,瑞王妃又驚又怒,與瑞王爺大鬧了一場,爾後便帶著平哥兒搬去了田莊,只偶爾回京給太后請安。

  王府裡無人主事,這才讓張側妃鑽了空子,把她的人安插進了瑞王爺身邊,直到半年後才被瑞王所察,將沈嶸安排在書房管事,又讓許管事將整個瑞王府重新整治了一番。

  萱寧堂裡還是很久以前的樣子,屋裡的家具和陳設都不曾有一絲變化,唯有院子裡的銀杏樹長高了許多。瑞王爺坐在簷下發了一會兒呆,腦子裡不時地湧現出長子幼時的模樣,心中愈發難過。

  張家!張家!瑞王爺咬著牙站起身,冷冷地笑,他再也不想顧什麼大局了,若是連自己的妻子兒女都護不住,他還算什麼男人!

  …………

  瑞王爺趕到御書房的時候,皇帝正在給太子考校功課,聽到外頭的聲響,皇帝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劉公公慌慌張張地進了屋,低聲稟告道:「陛下,瑞王爺求見。」話未說,瑞王爺已經怒容滿面地衝進了進屋。

  他臉色鐵青,兩隻眼睛卻是通紅,那又悲慼又憤怒的神色還是上回平哥兒摔傷時出現在他臉上過。皇帝立刻就慎重起來,他甚至站起了身,快步走到瑞王爺面前,關切地問:「出什麼事了?」

  「我要殺了張氏!」瑞王爺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要把張家連根拔起,一個不留。」

  「張氏她又做了什麼?」皇帝一聽說此事與張氏有關,頓時既愧疚又震驚,原因無他,只因張氏是皇帝所賜。

  自從秦家叛亂後,原來的京城局勢早被打破。太子雖說並非先皇后所出,卻在她膝下教養多年,皇后被廢后,朝中便有要另立太子的聲音。皇帝膝下子嗣不少,甚至有幾個的娘舅家都是世家大族,先前被皇后壓制著不敢輕舉妄動,而今皇后一死,他們都把矛頭對準了太子。

  若是皇帝一狠心把太子廢了也還好說,偏偏太子卻是自幼就養在他身邊的,又未有大錯,他如何捨得。思來想去,便決心另扶持幾個新貴上來,一方面便是給太子撐腰,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跟那些成天喊著要廢太子的老傢伙們鬥一鬥。

  張氏的父親張庭良是三年前秦氏叛亂時冒出來的,立下了不少軍功,行事又大膽,皇帝正好缺把刀,便將他給扶了起來。

  那張庭良倒有幾分眼色,依稀猜出皇帝扶持他的意圖,卯足了勁兒地跟那些老傢伙們作對,皇帝愈發地重用他。為了給張家抬一抬身份,便欲將張家嫡女指給齊王為正妃,不想齊王抵死不從,還收拾了東西偷跑出京,在外頭待了小半年才回來。皇帝無奈之下,這才將張氏賜給瑞王為側妃。

  他還特意請太后把張氏招進宮仔細相看過,那女人雖出身低了些,相貌卻十分出眾,瞧著也知書達禮、乖巧懂事的樣子,雖說瑞王有些許不願,但那會兒趙誠謹的死訊已傳進了京,瑞王府就只剩一個獨子,子嗣實在單薄。皇帝覺得,也是該給他府裡多添幾個人,多多地開枝散葉才好。

  他他自認為自己辦了件好事,不想那張氏才進門不過半年,平哥兒便出了事,雖說沒有證據證明此事乃張氏指使,但明眼人多少能猜出來。礙著皇帝的面子,瑞王又不好處理張氏,瑞王夫妻也因此而生了嫌隙,瑞王妃從此便領著平哥兒搬去了田莊,瑞王府裡連個主事的女主人也沒有。皇帝這才後悔莫及。

  上回平哥兒出事的時候,瑞王爺都不曾怒不可遏地要除掉張家,今日竟然如此憤怒,可見那張氏又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大事。莫不是對瑞王妃……皇帝一念至此,愈發地懊悔。

  瑞王爺也不說話,紅著眼睛把懷裡的信呈給皇帝。皇帝飛快地展開,一目十行地看罷了,先是驚喜,爾後漸漸震怒,最後更是氣得一掌拍在桌上,發出劇烈的一聲響。

  太子嚇得抖了一抖,想開口問一聲,又生怕涉及瑞王府的陰私,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低著頭,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該尋個藉口悄悄退下去。

  「是朕對不住你,對不住順哥兒,」皇帝面帶愧疚地長嘆了一聲,眸中厲色閃過,臉上又頓時變得陰沉逼人,「不過是條狗,養在朕身邊久了,就狗仗人勢起來,他們敢做出這種以下犯上的事來,這是沒把朕放在眼裡。還真以為沒了他張家就不行?滿朝上下,朕還找不到人來替他?」

  皇帝頓了頓,正色朝瑞王道:「張氏的事你別急,只要張家倒了,她又算得了什麼。且先去把順哥兒接回來,這孩子……真是受了罪了。」

  他說到此處愈發地愧疚,瑞王抹了把臉,哭道:「我一想到順哥兒這麼年一個人在外頭孤苦伶仃地漂泊,心裡就像刀割似的,那孩子從小就懂事,也從沒吃過什麼苦頭,可是……他走丟的時候才九歲……」

  太子這才驚得跳起來,「順哥兒,順哥兒在哪裡?順哥兒還活著!」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5:22

第七十三章

  為了他的安全著想,趙誠謹尚在人世的消息並沒有傳開,就連太后那裡也都暫時瞞著——誰也不敢保證太后身邊沒有張家的眼線。雖說瑞王爺也不怕張家再派人去攔劫追殺,但到底還是小心為上。瑞王爺實在不希望兒子回京的路上還要遭遇太多糙心的事。

  至於要除掉張家,這事兒說來簡單,要做起來卻是不易。張庭良乃軍功出身,這幾年因皇帝有意無意地縱容,勢力發展得極快,麾下也有不少人馬,便是皇帝想拉他下馬,一來要有藉口,二來,也得找好接替的人,否則,這偌大的一塊肥肉豈不是要落到別人的手裡。

  瑞王爺也知道這些道理,所以很沉得住氣,他強忍住心中的憤怒不動聲色,私底下卻去找了齊王,請他悄悄出京去雲州接人。

  「順哥兒?」齊王都快傻了,旋即又高興得簡直說不出話來,「順……順哥兒……他還活著!他在雲州?好,我這就去,明天就去接他回家。」

  可是,瑞王府那麼多人,為什麼都不派,偏讓他去接?齊王難免有些疑惑,想了想,索性就直接開口問了。

  瑞王也不瞞他,把昌平小侯爺信中所言又與他說了一遍,罷了才嘆道:「我府裡那些人張家都盯著,若是忽然派出去,他們難保不會多想,若是不慎走漏了消息,他們可是什麼事都敢做。雖說我不懼他,卻不願讓順哥兒受驚,所以想來想去,才來請老七你幫忙。一來他們不會注意,二來,順哥兒素來和你親近,見了你,想來也倍覺親切。」

  齊王聞言,頓時就不說話了。若換了往常,他勢必要得意洋洋地表揚自己有先見之明,抵死沒肯讓那張氏進門,可今兒明顯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順哥兒可險些沒讓張家害死,瑞王這張臉,一看就是哭過的。齊王可不敢再把他給弄哭了。

  「對了,順哥兒還活著的事嫂子知道嗎?」

  瑞王臉上露出難得的微笑,「一會兒我就出城去找你二嫂親自和她說。」自從兩年前平哥兒出事後,瑞王妃便恨上了他,見了面也沒個好臉色,到後來甚至搬去了田莊住,瑞王心中既愧疚又難過,只是一直沒臉去見她,而今曉得順哥兒還在世,自然要親自去跟瑞王妃說。

  齊王自然也曉得瑞王夫妻倆之間的矛盾,笑著點點頭,又仔細問了趙誠謹在雲州的地址,這才把瑞王送出府去,又道:「二哥趕緊去找嫂子吧,再晚了城門都要關了。」

  等把瑞王送走,齊王立刻就招呼著府裡的下人收拾行李,罷了又將王府裡的侍衛全都召集在王府的跑馬場,自個兒換了身獵裝大搖大擺地在眾人面前走了一圈,最後才站定了,扯著嗓子道:「爺明兒要去北邊圍獵,你們回去趕緊收拾收拾,明兒大早就出發。」

  齊王殿下不靠譜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領著一群侍衛大老遠出門圍獵這種事也就他做得出來,跟了這麼個主子,他們還能有什麼追求呢?當然,這裡頭也有跟齊王殿下一樣愛玩的,一聽這消息立刻就興奮起來,扯著嗓子大聲地叫好,其餘的人則有氣無力,耷拉著腦袋應了一聲,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第二日大早,齊王殿下便領著三十個侍衛從北大門浩浩蕩蕩地出了京,相當高調,不到半天,滿朝上下就都知道了這事兒。太后聽說後,還氣得當著皇帝陛下的面罵了他幾句「不著調」。

  出京不過十里,齊王忽然下令全體停步待命,不一會兒,便見許管事趕著馬車跟了過來,朝齊王見禮後,又招呼著下人將馬車裡的衣物全都搬了下來。

  「都把衣服給換了!」齊王騎在馬上,仰著腦袋高高在上地朝眾侍衛吩咐道。侍衛們頓覺蹊蹺,事實上,從許管事一出現,就已經有些腦子機靈的侍衛開始琢磨出點味道了:許管事是誰,那可是瑞王爺的心腹,齊王殿下要真是去圍獵,瑞王爺打罵還來不及,怎麼會派許管事出來送行?所以說……這其實只是假借圍獵之名,真正要做的事恐怕就不足為外人道也。

  一想到這裡,侍衛們就有點興奮。雖然他們跟著不著調的齊王殿下都已經有些認命了,可是,只要是男人,誰不想建功立業做出一番成績來,眼下可不就是機會。雖然不知道此行究竟是何目的,可既然與瑞王府有關,那總比跟著齊王殿下去圍獵要強太多了。

  侍衛們紛紛慶幸自己跟了出來,王府裡可有不少侍衛尋著各種藉口請了假,等他們立下大功回去,那些傢伙還不得氣得哭。

  侍衛們從善如流地換了衣服,都作普通人打扮,許管事察看了一番,點點頭,朝齊王深深地作了一揖,鄭重道:「如此便有勞齊王殿下了。」

  齊王故作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少說這些廢話,等本王把人帶回來了再讓二哥謝我。」

  是去找人?侍衛們豎起耳朵一邊偷聽一邊心裡頭暗自琢磨,此事與瑞王爺有關,會是誰呢?

  「都給本王記清楚了,從現在起,你們不再是齊王府的侍衛,而是龍威鏢局的鏢師,跟著小爺我去雲州做皮毛生意,一會兒會有人仔細跟你們說。路上誰要是出了茬子把這事兒傳出去……」齊王瞳孔微縮,目光瞬間變得猶如惡狼一般狠厲,後面的話雖沒有繼續,但所有人都能聽出他未盡的威脅之意。

  沒想到齊王殿下也有這麼凶悍的時候。

  但是,齊王殿下的態度越是這般慎重,就表示這次行動越是重要!侍衛們紛紛摩拳擦掌,只盼著自己能一展拳腳,立下大功。

  跟著許管事一道兒過來的還有瑞王府鋪子裡的兩個掌櫃,都是王府裡的舊人了,出門前又被仔細敲打過,更重要的是,家裡的親眷也都在京裡,誰也不敢亂來,便是連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這兩個掌櫃一直管著瑞王府的鋪子,做了許多年生意,經驗十分豐富,待人接物也很有一套,這一路過去,他二人負責打點路上的一切,至於齊王殿下,他扮演的是個京城富商家第一次出來做生意的小兒子,便是有許多地方不懂倒也說得過去。

  這一行人腳程極快,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約莫十來天就到了雲州。

  相比起繁華的京城來說,雲州實在算不得什麼,城牆不高,街上的人也不多,衣服也多破破爛爛的,一個個面黃肌瘦,像是沒吃飽飯似的。

  「聽說是先前鬧旱災,餓死了不少人。」出去打探消息的侍衛回來道:「上個月都還有流民鬧事,眼下已經太平了許多。雲州還算好的,其餘的地方更不得了,集州那邊都打起來了,死傷無數。」

  齊王的面色很嚴肅,他沒說話,坐在客棧二樓的窗口朝下看,看著這座破舊而年邁的小城,街上的百姓大多面色蠟黃,行色匆匆,街角的地方或站著或趴著一些衣衫襤褸的乞丐,瘦得像個骷髏,半大的孩子眼巴巴地瞅著鋪子裡的老面饅頭,有個孩子終於忍不住,悄悄挪到了那蒸籠前,剛剛伸出手,就被鋪子裡的夥計瞅見了,立刻大叫著衝過來一把將他推開……

  齊王狠狠轉過臉來不忍再看,招手叫了個侍衛過來道:「你下去看看。」過了一會兒,侍衛又上來了,躬身回道:「屬下給了那鋪子一兩銀子,讓他每天給那孩子兩個饅頭。」無論是給錢還是給糧食,那孩子都護不住,這倒也是個不錯的主意,換了是他,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法子。齊王點點頭,又嘆了口氣,低頭喝了杯茶。

  世道如此艱難,順哥兒的日子又是怎麼過來的?

  齊王沒急著去接人,他也不清楚孟家的地址,貿貿然去打聽,反而會引起別人的懷疑,畢竟雲州太小,忽然來這麼多陌生面孔,恐怕早就有人盯著,二來,昌平小侯爺的信裡說了,順哥兒與收養他的那家人感情極好,就算去接人,也需要事先去打聲招呼。

  於是齊王耐著性子在客棧裡住下,又讓瑞王府的那兩個掌櫃滿城地跑,作出一副要做大買賣的姿態來。

  當天晚上,昌平小侯爺便親自到了,為了不引人注目,他依舊作貧苦百姓打扮,破衣服、舊氈帽,土裡土氣的模樣。結果一進屋就被齊王給嘲笑了,「瞧你這都什麼樣子,」齊王殿下自動開啟嘲諷模式,「腦子不行真是干什麼都不行,真以為換身衣服人家就不認得你了,就你這肅殺的小眼神,披個麻袋人家也曉得你就是個殺人犯。我說你就算要裝,也沒必要把自己弄成這模樣,衣服總得洗洗乾淨,這味兒聞起來……就跟八輩子沒洗過澡似的,蒼蠅飛你身上都能被你給熏死……」

  都是京城裡混的人,雖然平時交道打得不多,但齊王的德行他還是曉得的,昌平小侯爺一聲也不反駁,由著他嘮叨,自己一屁股坐下,瞅見桌上還擺著夜宵,二話不說就開吃……

  齊王嘮嘮叨叨地嘲諷了他半天,結果一點回應都沒有,頓時氣得半死,怒吼道:「你是多少天沒吃過東西了,餓死鬼投胎啊,就知道吃吃吃!」

  昌平小侯爺一點也不生氣,把嘴裡的東西嚥下了,又喝了杯茶,這才慢條斯理地回道:「沒法子,雲州鬧災荒,有錢沒關係也買不著東西,老子都吃了多少天的饅頭了。」他既然是來雲州潛伏刺探消息的,總不能見天兒地往館子裡跑,若是引得人懷疑了,可不就白忙了一場。

  齊王臉色終於有了些變化,甚至是有些尷尬,但他很快就把這種尷尬拋開,聲音裡難得地多了些沉重,「順哥兒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他挺好的,」出乎齊王的意料,昌平小侯爺笑著回道:「別小看城裡的小吏,那才是真正有本事的,孟家可沒被餓著,就是上回有流民被人指使去孟家打劫,順哥兒受了點傷,正在家裡頭養著。我昨兒還是看過他,倒是長胖了些。」

  齊王:「……」

  進城來他一直醞釀的傷感情緒一瞬間就沒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5:36

第七十四章

  方先生的私塾已經開學了,趙誠謹去不了,許攸是不願意去,就只剩阿初一個人不輕不願地去上學。

  誰也說不清京城裡什麼時候就來了人,也許明天早上一起來,趙誠謹就要走了。許攸有些捨不得,所以一天裡頭倒有大部分時間就在趙誠謹屋裡陪著他,他看書,許攸就寫字。依舊是描他的字帖,時間長了,多少也學到了趙誠謹的一些神韻。

  趙誠謹最近也總表揚她,許攸於是就表現得很高興,當著他的面時傻乎乎地咧嘴笑,一出了門就難過得要死,蹲在門口默默紅眼圈。

  孟老太太在院子裡種了些菜,還養了十幾隻雞,許攸心裡難過的時候就會過來幫忙,小雞仔才十幾天大,毛茸茸的像小黃球,嘰嘰喳喳地吵得很歡樂。許攸蹲下身體給它們喂小米,偶爾會有膽子大些的小雞仔把腦袋鑽進她手裡輕輕地啄,一下又一下。

  「小雪啊——」孟老太太在廚房門口叫她,「別整天窩在家裡頭,也出去走走。要不,一會兒你去接阿初回來?」

  許攸轉過身,瞅見孟老太太擔憂的神色,心中嘆了口氣,低聲應下。她一點也不想讓老太太擔心。

  趙誠謹的腿養了一個來月,現在已經勉強能下地挪一挪了,但雪爹不讓他多走,只叮囑再在床上多歇一陣。趙誠謹也聽他的話,除了偶爾要去趟廁所外,大部分時間都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

  「今天的字寫得不錯,有獎勵。」下午時,趙誠謹忽然朝許攸誇獎道。他平時可不怎麼誇她,許攸有些受寵若驚,看著他的眼神都有些懷疑,「真的?」見趙誠謹認真地點頭,她這才高興起來,勾了勾嘴角,得意道:「有什麼獎勵?可別說讓我再多寫幾幅字。」

  趙誠謹笑著搖頭,把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貓牌解了下來,又拉過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這個給你。」

  許攸頓時就懵了,什麼意思,他這是認出她來了,是要打算揭露真相的意思嗎?她最近明明沒有露什麼馬腳。一點證據也沒有,非要說她是貓變的話,就連孟老太太也會說他瘋了的!

  「什麼……為什麼把這個給我?」許攸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慌張,「這個不是雪團的貓牌嗎?給我做什麼。」

  「我沒有別的東西了,」趙誠謹溫柔地朝她笑,「這個貓牌是雪團留來的唯一的東西,也是我唯一能想到能送你的。這一次離別,也許很久都不能見面,我很擔心,你會不會哪天就把我忘了。所以,把這個留給你,你那麼喜歡貓,每次看到它的時候,也會想起我來。」

  真是胡說八道,她怎麼會忘記他呢,怎麼能忘記呢。她來到這個世界認識的第一個人,那麼善良可愛的孩子,現在,已經是善良又聰明的少年了。

  許攸鄭重地把貓牌收好,想了想,也學著趙誠謹的樣子把它系在手上,朝他揮了揮,笑,「怎麼樣?以後我每天都能看到它。」所以,每天都會想起他。

  趙誠謹也含笑點頭,「我可能……就要走了。我算了算時間,也許就在這兩天。」他的聲音依舊溫和平靜,與平時沒有什麼兩樣,眼睛也一如既往的深邃明亮,「等過幾年,小雪跟大叔一起去京城好不好?」

  許攸愣了一下,沒作聲。去京城嗎,那是她生活過四年的城市,自然是好的,可是,雲州才是孟家的根啊。

  「我估摸著今年冬天可能就要打仗了,」趙誠謹低聲道:「小荃哥不會無緣無故地來雲州,定是朝廷有收復雲集九州的意思。冬天正是西北的胡人糧草不濟的時候,今年雲集九州受了災,胡人沒有糧食接濟,朝廷十有八九會在這個時候用兵。」

  許攸已經懵了,怎麼好好的,忽然說起這些事來,畫風完全不對啊。

  「大叔與二叔本就驍勇,在雲州城也頗有威望,到時候裡應外合,拿下雲州不在話下。我已經跟小荃哥提過了,讓他盡力提攜大叔,除了雲州之外,還有其他八州,只消跟著小荃哥,不愁沒有軍功。雲集九州一收復,朝廷定有重賞,到時候我在京城再活動活動,便能把大叔和二叔都調回京……」趙誠謹顯然早已計畫多時,說起這些簡直是侃侃而談,胸有成竹,可是——

  「等等——」許攸揉了揉太陽穴,艱難地打斷他的話,「可是,我爹他……不一定想去京城啊。」

  趙誠謹一瞬間就洩了氣,鼓著最近好不容易養起來的小圓臉無奈道:「我知道啊,所以才來跟你說。你到時候也去勸勸大叔嘛,難道你以後都不想再見我嗎?」

  什麼呀,居然威脅人!如果真的想見面,他可以來雲州嘛,身為瑞王府世子,出個門可比她們容易多了。

  「我爹可不一定聽我的,」許攸托著腮搖頭,「他心裡頭可有主意呢。」

  「那你想去京城嗎?」趙誠謹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鄭重地問。

  許攸皺了皺眉頭,沒說話。她其實也很想念京城,想念京城裡的那些人,雖然齊王殿下很不靠譜,雖然老流氓有些壞,雖然魏侍衛總喜歡繃著臉,雖然……可是,都是在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呢。

  「我……跟著我爹,」許攸低下頭,聲音漸漸低下來,「他就我一個女兒,不管怎麼樣,我都要陪在他身邊。」無論如何,她佔據了小雪的身體,就該為小雪盡到做女兒該做的事,如果雪爹不願意離開,那麼,她也就在雲州陪著他。

  趙誠謹的臉色變得很複雜,但他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有些事情提過一次就好,不管許攸應不應,他已經打過招呼了,回頭他還會跟孟大叔再說一次,再往後,朝廷的調令都下來了,孟大叔總不能不去吧。

  「小雪你幫我送封信吧,」他立刻轉換話題,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封信來遞給許攸,「給大當家的,他們就住在巷子口東面的第一家,門上雕了兩個大柿子的那家。」

  許攸頓時跳起來,「他們住在這裡!」

  居然離得這麼近!雖然許攸早就猜到黑風寨那些人就住在城裡,而且可能離孟家也不遠,可萬萬沒想到居然會這麼近。要知道,巷子外可是雲州最熱鬧的地方之一,這些土匪們的膽子還真大。

  或者——許攸懷疑地看了床上一臉乖巧的趙誠謹一眼,其實,這都是這個小狐狸的主意。這小子還是黑風寨的七當家呢!

  「你就不怕他們被人發現?」許攸問。

  「這就叫做燈下黑,」趙誠謹笑著解釋,「官兵都以為他們早就逃出城了,哪裡想到他們膽子這麼大,敢大刺刺地就在眼皮子底下住著。不過大當家和二當家不怎麼出門,他們倆跟官兵打過照面,危險大。對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壓低了聲音問許攸,「那個元捕頭,大叔打算怎麼辦?」

  元捕頭就是上次指使流民來衝撞孟家的幕後主使,大當家他們早就查了出來,也跟雪爹說過了,但雪爹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並沒有下一步行動。許攸不知道雪爹到底有什麼打算,但依著他的性子,反正是不可能就這麼算了的。

  見許攸沒說話,趙誠謹立刻就明白了,笑了笑,道:「要是大叔不方便出手,我去請大當家幫忙。」

  「你別亂來!」許攸頓時就急了,「官兵本來就在抓他們,他們若是捲進來,把自己行蹤洩露了,豈不是有性命之憂。」

  「那姓元就一個人,做得利索些就是。」趙誠謹不以為然地道,那說話的語氣,簡直就是分分鐘就變身成了土匪頭子,這跟許攸心裡頭乖巧懂事的少年形象完全不符!

  「我……去幫你送信,」許攸不自然地接過信,又看了他一眼。趙誠謹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不小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形象盡毀。「那個……」他還想再解釋兩句,可許攸已經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這下可糟了!趙誠謹有些洩氣,她一定把他當成殺人不眨眼的土匪了!

  許攸跟孟老太太打了聲招呼就出了門,說是去接阿初放學。老太太隨口應下,待想起來時朝外頭看了一眼,有些狐疑,「現在就去接人,也太早了吧。」

  出了巷子,許攸很快就找到了趙誠謹所說那戶人家,敲了敲門,很快便有人來應,是之前來過孟家的那個絡腮鬍子,他一眼就認出了許攸來,立刻咧嘴朝她笑,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顯得親切些,「是孟家的小姑娘啊,快進來快進來。」

  許攸沒動,掏出信來遞給他,「是順哥兒給大當家的信。我還得去接阿初放學,就不進去了。」

  絡腮鬍子笑著點點頭,把信接過,又朝她招了招手,「小姑娘下次跟老七一起來玩兒啊。」

  許攸頓時滿頭黑線。

  時間還有點早,離阿初放學少說也還有一個小時,許攸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回去。

  沒想到才走了幾步,就在巷子口遇到了昌平小侯爺和幾年不見的齊王殿下。

  許久不見,齊王殿下愈發地英俊,在雲州城這種灰撲撲的地方,他居然還穿著一身雪白的長袍,腳上踩著一雙白色絲履,手裡頭還搖著把摺扇,簡直就像只發情的花孔雀盡情地展示著自己的美貌。

  只可惜許攸見過這憨貨最狼狽,最不著調的時候,很能透過表面看清他的本質,所以不大吃風流倜儻的這一套,像看傻子似的看著他,表情有點僵硬。

  「孟姑娘,居然在這裡遇著你了!」昌平小侯爺挺意外,主動上前跟他打招呼。

  許攸也勉強朝他笑笑,又用一種奇妙的眼神朝齊王殿下看了一眼,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在前頭引路。

  齊王殿下被她看得心裡頭毛毛的,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一邊摸著下巴一邊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許攸,左思右想了半天,忽然開口問:「小姑娘,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許攸朝他咧了咧嘴,正欲說話,齊王的目光忽然瞄到她手腕上的沉香貓牌,頓時就像被電擊似的原地蹦了起來,活像大白天見到了鬼似的指著許攸「啊啊啊——」地大叫起來,頓時把昌平小侯爺和許攸都給嚇了一大跳。

  「七爺,你這是怎麼了?」昌平小侯爺見他發瘋,臉色都變了。

  齊王殿下根本就不理他,繼續指著許攸「啊啊——」地叫,好不容易叫完了,終於說了一句完整的話,「你……你居然變成人了!」

  昌平小侯爺:「……」

  這是什麼情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5:50

第七十五章

  在很久以前許攸就知道齊王殿下是個逗比,但是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意識到這個逗比基本上已經無藥可救了。不管她怎麼強調自己手上的這個玩意兒是趙誠謹送的,可齊王殿下就跟完全沒聽見似的,一廂情願地堅持自己的看法。

  「……我就說呢,怎麼看著這麼眼熟,」他一臉熱切地盯著許攸嘖嘖有聲地感嘆,「原來是雪團變的。順哥兒是不是也認出來了,所以才把貓牌送給你?」

  許攸解釋了半天發現基本都在做無用功後,就乾脆不說話了,倒是昌平小侯爺頗有興趣地向齊王殿下追問「雪團」的故事,齊王一點也不覺得丟人,添油加醋地把他當初怎麼被歹人逮住,又怎麼被貓救出來的故事說給他聽,昌平小侯爺亦配合地發出各種感嘆。但許攸覺得,他壓根兒就不信。

  正是因為有了這麼一齣戲,以至於齊王與趙誠謹的再見變得沒那麼震撼和感人,他一進屋,甚至都沒來得及表達一番離別後的思念,他就已經急急忙忙地問起許攸來了,「……這小姑娘就是雪團變的吧,是吧,你看那小眼神兒簡直跟雪團一模一樣……」

  孟老太太一直斜著眼睛很不自在地瞪著齊王殿下,昌平小侯爺沒說明齊王的身份,所以孟老太太也不知道他是誰,說話行事便沒那麼多顧忌,打從齊王殿下一進門,老太太就用一種極其不信任的眼神看著他,還忍不住悄悄與許攸道:「看來京城裡也不都是跟咱們順哥兒一般聰明懂事的孩子,瞧瞧這後生,長得是真俊,就是腦袋不大好使,就是個紅漆馬桶。」

  這也不怪老太太不高興,平日裡開開玩笑說一說貓精也就罷了,真要把這種事兒牽扯到自家孫女身上,誰能樂意。所以,任憑齊王殿下臉上長出花來,孟老太太也覺得這個年輕人不大靠譜,評價還比不上比他小一截兒的趙誠謹。

  齊王在孟家待了不短的時間,說定了明兒早上就接趙誠謹回京,罷了,又鄭重地向孟家人道了謝。不能不說,這個逗比在一本正經的時候還是很能唬弄人的,畢竟人長得好看,把臉一沉,架子一擺,那種皇親貴族的氣質就出來了,阿初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都有點跟不上他變臉的節奏了。

  齊王跟趙誠謹說了半天話,時不時地把話題轉到許攸身上,趙誠謹又艱難地把話題岔開,如此重複了好幾遍,齊王最後忽然哈哈一笑,道:「要不,今兒晚上我就住這裡吧。」他朝院子裡看了幾眼,「還有房間吧。」

  趙誠謹的眉頭皺得都快能夾死蒼蠅了。

  但誰也沒有辦法把這位王爺給送走,就算是孟老太太,得知這位說話不大靠譜的年輕人竟然是齊王殿下後,也立刻就沒再多話了,只私底下跟二嬸悄悄嘀咕道:「真是龍生九子,各不相同。咱們順哥兒多懂事,這位王爺怎麼就跟個小孩子似的。長得倒是挺俊,比女孩子還漂亮,以後要討個什麼樣的媳婦才能襯得上他……」

  齊王殿下當晚居然果真在孟家住下了,可他的侍衛們卻不敢掉以輕心,畢竟這裡可不是京城,到處都是胡人,萬一被胡人發現了他們的身份,這樂子可就大了。於是,這群可憐的侍衛們只得在院子外守了一宿。

  正是因為齊王殿下的插科打諢,原本應該充滿了離愁別緒的告別變得有了一些奇怪的味道,許攸甚至都哭不出來了。到她把趙誠謹一路送出城,齊王殿下還活像個變態的猥瑣大叔使勁兒地想要誘拐她進京,「小雪團,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京城嗎?雲州這裡有什麼意思,跟著我去京城嘛,我家裡頭大,把你奶奶和你爹都接過去……」

  「七叔——」趙誠謹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的話,「能走了嗎?」

  齊王有些不耐煩地朝他揮了揮手,「急什麼,我還想跟小雪團再說幾句話呢。」

  「她是小雪,不是雪團!」趙誠謹都有點生氣了,「再說了,就算小雪她們要進京,也是先住我家,怎麼也輪不到你來管。」

  齊王哼了一聲,「我家裡頭我能作主,你們府上,你能作主?」他話一說完,就見趙誠謹臉色微變,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這幾年瑞王府的那些糙心事他都已經一五一十地跟趙誠謹說了,現在突然提到這茬,難免趙誠謹會多想,齊王雖然整天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人又不傻,心裡頭明白得很。

  趙誠謹很快又恢復了正常,扯了扯嘴角,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總有我能作主的一天。」

  …………

  考慮到趙誠謹的腿傷,回程的路他們走得很慢,足足用了二十多天才終於到了京城北面的小城。與此同時,瑞王府也是一番動盪。

  「王妃回府了!」

  「她回來了!」張側妃霍地從榻上坐了起來,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她怎麼忽然回來了?她一個人回來的?那個瘸子呢?」

  「沒見著。」侍女杜鵑低聲回道:「好像就她一個,幾個嬤嬤和丫鬟也都回來了。」她頓了頓,有些不安地朝張側妃打量了一眼,又低聲道:「王爺出去迎了。」

  張側妃隨手抓了桌上的杯子就往地上砸,杜鵑嚇得渾身一顫,悄悄往後退了幾步。

  「你躲什麼躲,還能把你給吃了?」張側妃喝道,咬咬唇站起身,在屋裡繞了幾個圈子,最後索性一咬牙,下巴微揚,「我們過去瞧瞧。」

  杜鵑臉色微變,微微瑟縮了一下,小聲勸道:「主子,王爺還在呢,這會兒過去,若是惹惱了王爺……」

  「把三少爺抱過來。」張側妃得意地一笑,腦袋越發地仰得高,「有三少爺在,誰敢為難我?」說罷,又趕緊招呼著丫鬟給她梳妝打扮。

  將將梳好頭,又抹了淡淡的脂粉,張側妃剛欲起身,院子外卻傳來一陣喧鬧,彷彿衝進來許多人,腳步嘈雜而沉重,甚至帶著毫不客氣的莽撞,張側妃當即就變了臉色,一甩帕子就衝了出去,厲聲喝道:「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誰讓你們進來的?」

  許管事似笑非笑地朝張側妃躬了躬腰,「見過側妃娘娘。」

  許管事是瑞王爺的親信,張側妃也不敢在他面前太放肆,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但臉上卻還撐著,端著架子高高在上地質問道:「許管事,你這是做什麼?帶這麼多人衝進我這院子裡是什麼意思?」

  許管事客氣地笑笑,「側妃娘娘休惱,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說罷,把臉一沉,冷冷地朝一眾侍衛喝道:「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動手。」

  眾侍衛大聲應下,旋即便猶如猛獸一般凶神惡煞地往院子裡和房間裡沖,但凡是見著這院子裡的下人,一句話不問便當即拿下。不過一眨眼的工夫,整個留園所有的下人全都綁在了院子裡,就連張側妃貼身伺候的幾個大丫環也未能倖免。

  張側妃大驚失色,臉上早已一片煞白,嗓音也因緊張和慌亂而變得尖利,「你們要做什麼?要做什麼?是不是王妃讓你們來的,你們憑什麼抓我院裡的下人?我要見王爺,我要見王爺——」她一邊說著話,一邊不顧一切地往外衝,才跑了兩步,就被兩個五大三粗的侍衛給攔住了去路,張側妃頓時又是惶恐又是愕然,兩條腿都已微微發抖,只是眼下強撐著才沒跌倒。

  「嚴哥兒,我的嚴哥兒呢……」

  許管事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又客氣又疏遠地朝她笑,「側妃娘娘還是不要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若不是王爺吩咐,我們便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衝著您亂來是不是。」說罷了,又立刻變了副冷酷又漠然的臉朝侍衛吩咐道:「把這些作死的奴才們全都綁回去,給我一個一個地審!」

  審什麼?張側妃只覺得一顆心不斷地往下墜,一路跌至谷地,身上、額頭上,甚至掌心全都滲出了汗,不一會兒,竟把全身都汗得透濕。臉上的胭脂被汗液暈開,在臉頰上形成了一塊一塊不規則的紅,看起來煞是可笑。

  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

  翌日清晨,瑞王府早早地就開了大門,早有侍衛在城門口候著,不住地朝遠處張望。直到遠處的官道上隱隱有了熟悉的馬車身影,這才激動起來,立刻派了人騎著馬奔回王府送信。

  「那是齊王府的馬車吧。」路上的行人指指點點,「齊王殿下圍獵回來了?」

  「那好像是瑞王府的人,怎麼跑城門口來迎了?」

  「有貴客到吧。」

  馬車上的車簾忽地掀開,齊王殿下從裡頭探出個腦袋來朝四周掃了一眼,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轉過頭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一會兒你真能自己走?」

  「我的腿早就好了,」趙誠謹點頭道:「先前在雲州時就能走,只是孟大叔謹慎,總讓我多養一養。」許多年不曾見過瑞王爺與瑞王妃,趙誠謹實在不願讓父母看到他一瘸一拐的模樣,尤其是在平哥兒的腿已經受傷的情況下。

  齊王顯然明白他的用意,倒也沒再多勸,笑了笑便應了。

  馬車一路浩浩蕩蕩地駛到了瑞王府大門口,許多好奇的百姓甚至還跟了過來,議論紛紛地猜測著馬車裡到底是哪一路貴客,竟能讓瑞王爺與瑞王妃親自在大門口迎接。

  「到了——」馬車還未停穩,齊王就已利索地從車裡跳了出來,快步上前去朝瑞王爺行禮,得意道:「二哥,幸不辱命!」

  瑞王爺眼睛有些發紅,艱難地朝他點了點頭,眼睛卻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馬車上,壓根兒就不朝齊王看一眼。

  沈嶸早已迎上前去給趙誠謹拉開了車簾,二人目光一對視,沈嶸頓時熱淚盈眶,一骨碌先跪在了地上,「世……世子爺……」

  「世子爺?」

  「瑞王府世子爺?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

  圍觀的百姓頓時轟然,同時也愈發地好奇,齊齊地睜大眼睛,探著脖子盯著馬車的方向。很快的,便有個青色削瘦人影從馬車上緩緩走了下來,少年人有一雙亮如星辰的眼睛,不急不慢地朝眾人掃了一眼,目光最後落在門口的瑞王夫婦身上,眼睛裡頓時孺慕與欣喜,「父王,母妃——」

  俊秀的少年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瑞王夫妻面前,兩膝一彎正欲行禮,卻被瑞王爺一把托住,「我的順哥兒——」

  一家人抱頭痛哭,許管事趕緊上前勸說,一邊招呼著護送的侍衛進府小憩,一邊將瑞王一家勸進府。

  三年多不見,趙誠謹已經從什麼都不懂的幼童變成了青澀中帶著些穩重的少年郎,可瑞王妃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見了面倒先哭了個痛快。瑞王爺心中也是又心酸又欣喜,眼淚猶如洩堤的洪水嘩嘩地往下淌。

  一家人互訴衷腸後,趙誠謹終於忍不住低聲問起平哥兒來,「父王,平哥兒人呢?」

  瑞王爺臉上有些尷尬,瑞王妃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伸出手把趙誠謹拉到一旁坐下,柔聲道:「平哥兒在城外的莊子裡住著,過些天娘親帶著你去看他。」

  趙誠謹見她絕口不提平哥兒的腿,心中愈發地難過,想了想,便不再追問,轉而擠出笑容語氣輕鬆地說起離別後的種種,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

  荔園裡的陳設還一如三年前,就連房間角落裡的貓窩都還在,趙誠謹的眼睛微微發酸,他好像又看到了雪團扭著屁股在屋裡打滾的樣子了。

  物是人非,早先伺候他的丫鬟們嫁人的嫁人,離府的離府,幾乎已經無人剩下,唯有沈嶸還在。他個子高了很多,依舊很瘦,話也不多,但眼神一如既往的溫和沉定,看到他的時候,趙誠謹的心也會不由自主地安定下來。

  「沈嶸,」趙誠謹忽然叫住他,低聲問:「胡御醫當初給平哥兒開的方子可還在?」

  沈嶸一愣,臉上有一絲古怪,並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道:「世子爺要那方子做什麼?」

  「我在雲州的時候住的那戶人家姓孟,孟大叔擅長治跌打損傷。我想寫信去問問他,若他能治自然最好,就算不能治,大叔還有師父。」

  沈嶸的臉上愈發地古怪,猶豫了一會兒,才遲疑地道:「要不,世子爺還是去問問王妃?胡御醫開的方子都是她收著。」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6:03

第七十六章

  許是忽然換了個地方,趙誠謹有些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半天,索性翻身下床。剛剛穿上鞋走了兩步,外間的沈嶸便聽到動靜也跟著起了,點了蠟燭進屋問了一聲,「世子爺?」

  趙誠謹應了一聲,藉著燭光踱到桌邊,道:「我有些睡不著,便起來走走。阿嶸你先睡吧。」

  沈嶸道:「屬下去給你沏杯茶,」說話時又將屋裡的蠟燭點燃了幾支,這才悄無聲息地轉身出去了。不一會兒,他就端著個托盤進了屋,除了一套汝窯青瓷的茶具,還有兩碟做工精緻的小糕點,趙誠謹斜睨了一眼,立刻笑起來。

  「你倒是還記得我喜歡這個。」趙誠謹笑著拿了塊綠豆糕放到嘴裡咬了一口,微微點頭,「還是趙大廚的手藝。」王府的一切好像一如既往,就連他最喜歡的綠豆糕都還是原來的味道,但趙誠謹卻知道,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就好像他此刻的心情,已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個單純的男孩。

  「世子爺要寫字?」沈嶸見桌上的硯台裡已經磨了半池子墨汁,不由得低聲問,一邊說著,又一邊主動過來幫他磨墨。

  「我寫封信,」趙誠謹把手裡的綠豆糕吃完,又倒了杯茶不急不慢地喝了兩口,道:「我在雲州還有些朋友,寫信回去報個平安,也好讓她們放心。」桌上已堆了厚厚的一疊信紙,密密麻麻地不知寫了多少話,顯然不僅僅是報個平安這麼簡單。

  「你跟我說說京城這幾年發生的事吧。」趙誠謹朝沈嶸道:「我離開得久了,也不知道京城裡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光景。」三年前的變故,倒下的絕不止秦家,整個京城的局勢也勢必大變,也許不變的,只有齊王殿下了吧。趙誠謹忽然有點羨慕他。

  二人不知不覺地聊了有近一個時辰,趙誠謹終於開始有了些倦意,沈嶸便停下話頭朝他勸道:「世子爺去歇會兒吧,明兒還得進宮去給太后與陛下請安。」

  趙誠謹點點頭回床歇下,閉上眼睛,再醒來時已是第二日清晨。

  瑞王爺和瑞王妃都早早地在萱寧堂等著趙誠謹一起用早飯,飯還沒用完,就聽院子裡伺候的下人稟告說「大小姐回來了。」趙誠謹聞言立刻眼睛一亮,趕緊起身相迎,才將將站起來,就見趙嫣然猶如一陣旋風似的衝了進屋,還未來得及向瑞王爺與瑞王妃見禮,就先一把拽住趙誠謹的手,眼淚簌簌地往下落,「……順哥兒……」

  若不是還有下人們在,姐弟倆只恨不得抱頭大哭一場,瑞王妃也頻頻擦淚,瑞王爺見狀,趕緊出聲道:「順哥兒回來是好事,都哭什麼,趕緊過來坐下。嫣姐兒也是,這麼大早就過來了,幼安呢?」

  吳幼安是趙嫣然的夫婿,定國公的嫡長孫,也是瑞王爺親自給挑的女婿。今年三月時才將趙嫣然嫁了過去,到而今過門也才半年。

  瑞王爺話剛剛說完,吳幼安就已到了院門口,哭笑不得地上前朝瑞王爺夫婦行了禮,解釋道:「下馬車的時候不慎崴了一下腳,再一抬頭,嫣姐兒就不見蹤影了。」

  瑞王爺捋鬚而笑,「那孩子素來就是個急性子,風風火火的。所以本王事先都沒跟她說順哥兒回來的事,也難怪她跑得這麼急。」就怕趙嫣然沒輕沒重地把這事兒給傳出去,弄得滿城皆知,反讓旁人鑽了空子。

  「是昨兒晚上才得到消息,當時便要急著過來,被我給攔了。」吳幼安笑道,說罷,又轉頭朝趙誠謹笑笑,道:「幾年不見,順哥兒竟這麼高了,方才一見,都有點不敢認。」

  趙誠謹也趕緊上前與他見禮。

  一家人熱熱鬧鬧地說了一陣話,直到宮裡頭派了人來催,瑞王夫婦這才領著趙誠謹進了宮。

  進宮照舊是一番熱鬧,太后娘娘昨兒晚上才得了信,今兒一大早就起了,心急火燎地等著趙誠謹進宮,又不住地讓宮女去前頭查看,好不容易等到了人,不待趙誠謹行禮,她就已經起了身,快步奔上前一把將趙誠謹抱在了懷裡,「我是順哥兒啊……」

  殿中眾人紛紛落淚,瑞王爺見太后哭得傷心,生怕她傷了心神,朝趙嫣然使了個眼色,趙嫣然會意,笑著上前挽住太后的胳膊故意撒嬌道:「祖母偏心,一見了順哥兒就把我們都給忘了,我可不依。」

  太后哈哈大笑,「不忘,不忘,都是我的乖孫子,乖孫女,我疼都來不及。」這回總算把趙誠謹給放開了,拉著他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又摸了摸他的臉,紅著眼睛道:「順哥兒長大了。」

  趙誠謹抹了把臉,「是孫兒不孝,讓皇祖母擔心了。」

  「別瞎說!」太后立刻板起臉止住他的話道:「要說不孝,那也是你爹跟你伯父不孝,這麼多年竟由著你一個孩子在外頭流浪,也不知道手底下的人都是干什麼的,連個孩子都尋不著,還亂傳什麼謠言……」

  瑞王爺悄悄擦了擦汗,心中暗暗慶幸今兒殿中沒有外人,不然,太后這話若是傳出去,他也就罷了,可皇帝若是頂個了不孝的帽子在頭上,那些御史們可就找到事兒幹了。

  說話的工夫,皇帝也領著太子過來了。太子大老遠瞅見趙誠謹,兩隻眼睛頓時熠熠生輝,只恨不得立刻就要沖上前來,但他到底比以前要成熟穩重了,好歹忍住了沒亂跑,老老實實地跟在皇帝身後,只使勁兒地朝趙誠謹擠眼睛,眉目間終於有了些舊時的模樣。

  幾年不見,趙誠謹再也不像小時候那樣毫無顧忌地讓皇帝陛下抱了,才一見面便要行禮,被皇帝給攔了,親自把他扶起來,一邊看一邊點頭,罷了又朝瑞王爺道:「順哥兒看著大了許多,忽然間就是個大孩子了。」

  瑞王妃始終低著頭不作聲,瑞王爺擠出笑容道:「這孩子……在外頭可吃了不少苦……」說著話,眼圈就紅了,很快的,眼淚都滑了下來,趕緊把臉側過去瞧瞧擦了擦。皇帝見狀,心中亦是沉重。

  倒是趙誠謹渾不把那些苦痛當回事,面色如常地說著笑話,「……我早就猜到他們在山下設了埋伏,於是便不往山下走,到了半山腰上又折回去,好讓那些胡人以為我是上山的,沒想到那些胡人還是把我給攔了,我聽他們話裡的意思,壓根兒就是想隨便抓個人回去交差的……」

  太后聽得緊張急了,疾聲問:「那接下來呢?順哥兒就被他們給抓了?」

  「哪能啊!」趙誠謹笑起來,「眼看著那個胡人要把我抓去,忽然有個聲音朝我喊,『順哥兒,你怎麼走這麼慢,我們都等了半天了』……」

  這回,不僅是太后意外,就連瑞王爺都明顯一愣,餘下眾人也都齊齊朝他看過來,太子悄悄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問:「那……那人認得你?那是誰?」

  趙誠謹點頭笑,「我心裡頭也嚇了一大跳,抬頭一看,卻只瞧見兩個小孩,大的八九歲,小的不過四五歲,朝我喊話的正是裡頭那個小姑娘。那些官兵裡頭有個姓孟的捕快是小姑娘的二叔,在那些人當中還有些威信,那胡人捕頭見我是他們的熟人,便不敢攔我,瞪了我幾眼便放了人。等他們走了,我再找那小姑娘一問,果然是見過的。」他說到此處故意頓了頓,又朝眾人看了一圈,果見大傢伙兒全都屏氣凝神地盯著他,心中微微滿意,遂又繼續道:「太子哥哥可記得當年我家裡頭有輛小馬車?」

  太子幾乎不加思忖地立刻點頭,「沒錯,後來我讓人依著那樣子再做了一輛,卻不如你那輛好使。」

  「就是送我小馬車的那個,」趙誠謹笑道:「我跟著母親去靈山寺燒香時認識的小姑娘,那會兒她才五六歲,沒想到幾年後居然又在雲州遇到了她,還救了我一命。」

  「她居然還能認出你來!」太子又是驚訝又是意外,「都多少年了,那小姑娘記性倒好。」

  太后雙手合什道了聲「阿彌陀佛」,又連聲道:「真是佛祖保佑,我們順哥兒福大命大,不管在哪裡都能遇到貴人。」

  至於瑞王爺與瑞王妃,雖說早知道雲州城裡有個孟家,卻對別的事一無所知,關於許攸救人的事也是頭一回聽說,聽到此處也不由得對孟家那位素未謀面的小姑娘生出許多感激之情來,又道:「是該好好謝謝這家人才好,這可是救命之恩。」

  趙誠謹點頭道:「父王放心,我心裡頭有數。」說罷,又朝太后笑道:「皇祖母以為小雪如何認出我來的?原來她壓根兒就不認得我,只是瞧見我胳膊上戴著的貓牌眼熟。就是先前雪團脖子上戴著的那個,後來雪團……它為了救我被叛軍殺害,我將它埋在城郊林子裡,只留了它的貓牌在身上做紀念,不想,也正是因為這個才被小雪認出來。」

  他提到雪團的時候喉嚨微微有些發硬,但這次好歹沒有紅眼圈,也沒有哭,倒是太后聞言有些傷心地擦了擦眼睛,難過道:「雪團……是那時候來過宮裡頭的那隻貓?」

  趙誠謹點點頭。眾人的臉色也都有些黯然,出事的時候,誰也不在趙誠謹的身邊,最後一直護著他,甚至連性命都不要地護著他的,竟然是一隻貓。

  皇帝陛下按了按眼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真是只好貓。」

  因提到雪團,殿中的氣氛忽然有些凝重,瑞王爺見狀,強擠出笑容朝趙誠謹道:「你院子裡原來的那些動物都去了田莊裡陪著平哥兒,等京城裡的事完了,你也去田莊裡住一段。」說罷,他又朝太后和皇帝解釋道:「前不久雲州鬧旱災,有流民闖進孟家,順哥兒因此傷了腿,到現在都尚未痊癒,所以想把他送去莊子裡小住,算是養一養身體。若是留在京城,少不得有各種應酬,推了誰都不好。」

  太后雖有些捨不得孫子,但也知道瑞王爺說得有道理,一邊點頭一邊道:「既是如此,這兩天就讓順哥兒出京,省得他累著。我一想到他這些年吃的苦頭心裡頭就痛得很……」說話時,太后又難過地捶了捶胸口。

  皇帝與瑞王爺慌忙上前,又是勸,又是哄,好歹才把太后給哄了回來。

  瑞王一家在宮裡頭用了午飯才回府,一進家門,許管事便抱了厚厚的一沓拜帖和請柬送了過來,瑞王爺一沓,瑞王爺這邊也是一沓。瑞王爺也懶得翻開看,徑直朝瑞王妃道:「要不,明兒一早我就送你和順哥兒去田莊裡。」

  瑞王妃斜了他一眼,「倒不必麻煩王爺,妾身和順哥兒都長著腿。」

  瑞王爺被她堵了一句,倒也不氣,只賠笑了兩聲,悄悄地朝趙誠謹使眼色。趙誠謹卻不作聲,朝瑞王爺作了個您自求多福的表情,低著頭出了萱寧堂。

  傍晚時分,已經出嫁的翠羽回府來給趙誠謹磕頭,待她離府,趙誠謹便在花園裡散步。

  繞過一處鬱鬱蔥蔥的竹林,又沿著湖畔走了幾步,趙誠謹忽然聽到竹林後有隱隱的哭聲,他皺起眉頭沒動,目光在竹林上方蕩了一圈,沈嶸悄聲道:「好像是張側妃。」

  趙誠謹眸中厲色一閃而過,微一遲疑,便邁開步子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王爺,王爺……」那哭聲越來越近,期期艾艾,如泣如訴,「……王爺明鑑,二少爺的事真的與妾身無關啊,王爺,王爺……」

  瑞王爺冷笑,「與你無關?」他頓了頓,聲音愈發地冷厲,「你敢說順哥兒被人追殺的事也與你無關?」

  張側妃的哭聲頓時戛然而止,彷彿完全沒有想到瑞王爺會忽然提及趙誠謹,猛然間沒反應過來,瞬間就露了馬腳。趙誠謹卻忽然停了下來,站在原地頓了一瞬,旋即又轉過身,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回了荔園。

  第二日大早,瑞王爺便親自送瑞王妃與趙誠謹去了田莊,一行人浩浩蕩蕩,單是行李就運了好幾大車,大有在田莊要住上半年的架勢。

  馬車走了小半天終於到了莊子,田莊的下人們早得了消息在院門口候著,遠遠地瞧見馬車過來,趕緊進院去給二少爺報信。於是,待趙誠謹下車的時候,還未站穩,就被一顆小炮彈給狠狠地擊中了,他還沒反應過來,又有個黑影朝他身上撲了過來,一把將他撲倒在地,然後,滿頭滿臉都被熱情的茶壺給舔了個遍……

  「嗷嗚——」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6:16

第七十七章

  趙誠謹被茶壺撲在地上狂舔了一陣,肩膀上還站了只鸚鵡,逮著空兒就用它的尖嘴巴去啄趙誠謹的耳朵,所幸力氣不大,只啄得他耳朵一陣陣地癢。瑞王爺和瑞王妃在後頭見了,也不上前去幫忙,都只是笑。

  「順哥兒,順哥兒……」鸚鵡趴在他身上可勁兒地跳,甚至還忍不住在他身上滾了兩圈,「順哥兒我想死你了。」

  茶壺雖然不會說話,但態度比二缺鸚鵡還要熱情,用舌頭和口水對趙誠謹進行了一番洗禮後,又咬著他的褲腳把他往院子裡拖。趙誠謹總算起了身,把二缺鸚鵡放在肩膀上,拍了拍茶壺的背,笑著道:「你要拖著我去哪裡?」

  茶壺耷拉著舌頭使勁兒搖尾巴,一路小跑地衝進院子,趙誠謹正欲抬腳追過去,院子門後忽地探出一個圓溜溜的小腦袋,白皮膚,烏溜溜的大眼睛,帶著一些期待和好奇地眨了眨,巴巴地瞅著趙誠謹。

  趙誠謹的腳步頓時一滯,心中無緣由地一緊,好像被一隻爪子狠狠揪住,連氣都雨鞋接不上。

  「……哥……小順哥……」門後的平哥兒忽然結結巴巴地開口,但還是有些害羞沒好意思撲上來,兩隻胳膊抱住茶壺的脖子,歪著腦袋看著趙誠謹,可愛極了。

  趙誠謹只覺得眼睛裡一熱,好歹忍住了沒落淚,緩緩地走到門口朝平哥兒伸出手,「平哥兒,我是你哥。」

  平哥兒朝他身後的瑞王夫婦看了兩眼,見瑞王妃朝他含笑點頭,他這才放心地從門口走出來,伸出胳膊,一骨碌跳進了趙誠謹懷裡,「大哥,小順哥!」

  雖是許多年不見,但到底是親兄弟,不一會兒便親近了起來。瑞王夫婦見狀,心中頓安。

  一家人很快安頓了下來,趙誠謹依舊住在他以前住過的院子,茶壺也在,二缺鸚鵡早已做了父親,有了好幾窩孩子,因為它們一家子實在太吵,瑞王妃便將它們挪到了後頭的偏院裡。但因為趙誠謹回家,二缺鸚鵡沒事兒總往他院子裡跑,甚至還問起雪團的下落。

  「雪團是誰?」平哥兒坐在趙誠謹書房的太師椅上,兩條小短腿掂不著地,圓臉故意繃著,讓自己看起來顯得成熟一些,「是哥哥身邊的人嗎?」自從趙誠謹回來後,平哥兒就特別黏他,像只小跟屁蟲似的一刻也不肯離開,就連大晚上也要鑽進趙誠謹的被子裡。

  趙誠謹挑了一支毛筆仔細看了看,又放下,「是我以前養的貓,從小就跟著我一起長大,特別聰明,還會打架,茶壺都打不過它。」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溫柔的笑意,平哥兒見狀,又忍不住朝他靠了靠。

  「茶壺很厲害的。」平哥兒立刻道:「誰都打不過它。」

  「是的,可是雪團比較聰明。它還會騎狗。」趙誠謹笑起來,兩隻眼睛亮亮的,「以前它最喜歡騎在茶壺的背上到處跑,那個傢伙又聰明又狡猾,它還會騎馬呢。」

  平哥兒的眼睛頓時一亮,「我也喜歡騎馬!可娘親不讓我騎,大哥你會嗎?你教我好不好?」說話時,這個小傢伙已經自己從太師椅上溜了下來,伸手拽住趙誠謹的衣袖,輕輕地勾,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眨得趙誠謹心裡立刻就軟了。

  「……好吧……」趙誠謹幾乎沒怎麼考慮便應了下來。

  他早就已經發現了,平哥兒的腿並不像傳言中所說的那樣有什麼問題,事實上,他與尋常孩子沒有任何異樣,能跑能跳,甚至還有一些小小的淘氣。至於為什麼外頭會有那些傳言,趙誠謹幾乎不用仔細想,也能猜到是父母的手筆。這些年瑞王妃帶著平哥兒住在田莊不肯回京,就連太后都有許多年不曾見過平哥兒,想來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趙誠謹牽著平哥兒出了院子,聽說他們兄弟倆要去騎馬,瑞王妃也沒攔,只叮囑府裡的侍衛們仔細護著,瑞王爺倒是有些操心地道:「要不我們也跟著去瞧瞧,順哥兒還小,又沒帶過孩子,我有些不放心。」

  瑞王妃瞥了他一眼,「要我說,順哥兒年紀雖小,行事可比你要穩重靠譜多了。這麼多年他一個人在外頭,如此艱難的生活都熬了過來,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他心裡頭可清楚得很。」

  瑞王爺心知她在指桑罵槐,卻又不敢作聲,乾笑兩聲把話題岔過去,私底下卻又悄悄派了人去後頭的跑馬場看著。不一會兒,便有下人過來回覆說世子爺挑了匹溫馴的母馬,又請了衛統領牽著,他這才放下心來。

  平哥兒騎在小馬上慢悠悠地走了一會兒,有些不盡興,便纏著衛統領要小跑。衛統領哪敢答應,他便奔到趙誠謹面前去撒嬌,罷了又道:「哥哥不是說連雪團都會騎馬,我難道連隻貓都不如麼?」

  趙誠謹想了想,終於朝衛統領點點頭,又笑著朝他道:「有您在,我也放心。」衛統領頓覺壓力山大,但他也聽說宮裡的魏侍衛抱著貓騎馬的故事,於是心一橫,便應了下來。平哥兒頓時一陣歡呼,撲到趙誠謹懷裡大大地擁抱了一下,旋即才興高采烈地往馬上爬。

  趙誠謹又讓人仔細將馬兒檢查了一番,確定並無紕漏了,這才朝衛統領點點頭,自己也上了馬,與他們二人並行。

  衛統領見狀卻是有些驚奇,「世子爺您會騎馬?」趙誠謹離京時才九歲,雖說也學過騎射,但到底只是皮毛,如今已過了好幾年,衛統領有些不大放心。

  「無妨,」趙誠謹朝他笑笑,「不如我們比一比看誰跑得快。」說罷,他利索地一抖韁繩,馬兒立刻撒開蹄子一路小跑。衛統領見他動作嫻熟無比,心中愈發地驚疑,一時竟愣在原地。平哥兒頓時就急了,嫩著嗓子使勁兒地喊,「快!快追啊!哥哥跑遠了!」

  衛統領這才猛地回過神來,兩腿一夾馬腹,馬兒便飛快地追了過去。

  趙誠謹嘴裡說著比試,其實策馬的速度並不快,顯是以安全為上。不一會兒,衛統領便領著平哥兒追了上來,平哥兒大喜,興奮得遠遠地就朝趙誠謹喊話,「大哥,大哥,我來啦!」

  二人繞著跑馬場跑了兩圈,趙誠謹便慢慢地策馬停了下來,轉過頭問:「平哥兒下來歇歇可好,你頭一回騎馬,若是騎得久了,晚上身上該疼了。」

  平哥兒有些不捨,但他到底乖巧聽話,聞言乖乖地點頭。

  兄弟倆在跑馬場玩了一下午,平哥兒簡直是樂不思蜀,到了傍晚回來的時候,他還興奮得嘰嘰喳喳直說話。

  「娘親,明天我還要和哥哥一起去騎馬!」回了院子,洗完澡,平哥兒急急地奔到瑞王妃屋裡撒嬌,「哥哥騎馬騎得可好了,跑得飛快,他還會射箭,射中了一隻大雁,衛統領說他很厲害。我以後也要像大哥一樣厲害!」

  「是麼,順哥兒的騎射這麼厲害。」瑞王妃有些意外,瑞王爺則高興極了,「順哥兒從小就聰明,學什麼都快。」

  可這些,明明是離京之後學的,天曉得他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才學會。

  趙誠謹面色如常,「我在雲州城外的黑風寨待過兩年,都是跟著寨子裡的兄弟們學的。」說罷他又忍不住笑起來,臉上有得意的光,「我還會做飯呢。明兒下廚給父王和母親做幾樣小菜,也算是孩兒盡孝了。」

  「胡鬧!」瑞王爺的眼睛有些發紅,低聲責怪地道:「府裡頭多的是廚子,哪裡輪到你下廚。盡說些傻話!」他自動地就將兒子做過土匪的事也過濾掉了。

  倒是瑞王妃和平哥兒一臉好奇,瑞王妃好歹忍住了沒問,平哥兒卻哪裡耐得住,拉著他的衣袖小聲追問:「黑風寨是什麼地方?那裡好玩嗎?」

  「是個……土匪窩,」趙誠謹漫不經心地朝瑞王爺瞟了一眼,臉上有微微的笑意,「山寨裡有好幾十號人,都是窮苦人出身,實在活不下去了才拉了旗子上山。不過我們不朝漢人動手,專挑那些蠻橫跋扈的胡人下手……」

  「打架嗎?」平哥兒激動得兩隻眼睛熠熠生輝,「大哥也去打嗎?」

  「嗯。」趙誠謹應了一聲,他不僅打過架,還殺過人,甚至更驚世駭俗的事情都做過,不過,這些事似乎不好大說給家裡人聽。瑞王爺的目光黯了黯,眸中閃過心痛的神色。

  說話時沈嶸進了屋,端著剛沏好的茶和一大碗炸得香噴噴的小魚乾。平哥兒歡呼一聲,立刻上前去接,端起碗遞給趙誠謹,「大哥你嘗嘗這個,很香的。」

  趙誠謹含笑著吃了一條小魚乾,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扭過頭朝沈嶸道:「這魚乾炸好了能存多久?能送去雲州嗎?」

  沈嶸一愣,還未回話,瑞王妃倒先笑起來,「順哥兒想送去孟家?」

  瑞王爺搖頭笑道:「多大點東西,值得大老遠送過去,倒不如讓小荃送些銀子……」

  「他們家不缺這個,」趙誠謹搖頭笑道:「孟大叔和二叔都能幹,並不缺錢花。再說了,孟家與我的大恩豈是銀錢可以算得清的,若真送些金銀過去,孟老太太恐怕還要怪我的。」說罷,他又笑笑,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雲州沒有楞子魚,上回大叔不知從哪裡弄了一小桶,小雪可喜歡了。還有阿初——對了,阿初跟平哥兒差不多大,他讀書很聰明,學堂裡的先生總誇他……」

  平哥兒托著腮,眨巴著眼睛認真地聽他說話。瑞王妃看了趙誠謹半晌,眸中閃過一絲瞭然。

  瑞王爺在田莊只住了三天便回了京,京城裡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他。雖說兒子已經安全地回了家,可張家一天未倒,瑞王爺就不解恨。

  瑞王爺回京後第二日大朝,御史忽然向張家發難,曆數其「縱女行兇、以下犯上、目無法紀」等十幾項罪名,滿朝頓時嘩然。不待眾人反應過來,皇帝已將張庭良革職查辦,又提拔了原張庭良的副手接替其職務,雷霆手段簡直讓朝中諸人喘不上氣。

  遠在雲州的孟家,在趙誠謹離開的一個半月後,她終於收到了一沓厚厚的信。

  「他可真囉嗦,」許攸一邊認真地讀著信,一邊故作不屑地道:「一丁點雞毛蒜皮的事也值得大老遠寫封信來,阿婆你看,他說家裡的東西沒您做的好吃,還說等天氣冷了給我們送楞子魚。」

  「真的啊,順哥兒真是太有心了。」孟老太太一邊納著鞋底,一邊慢條斯理地道:「我就說順哥兒是個有良心的好孩子,都回京了還記得我們呢。他後面還說什麼了?」

  「呃——」許攸飛快地把信看完,臉上立刻慎重起來,語氣也變了,「他說,年底朝廷可能會對雲州用兵。」所以讓雪爹和二叔早做準備……

  許攸忽然想起他曾經要讓他們進京的話,他是不是早就已經跟雪爹商定好了。

  孟老太太聞言停下手裡的針線活兒,長長地嘆了口氣,「又要打仗了啊。不過,這是好事!」她道:「我們到底是大梁的子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6:28

第七十八章

  趙誠謹的信來得勤密,每個月至少有兩封,跟著信一道兒送過來的還有各種各樣的稀罕玩意兒,愣子魚用鹽醃了,曬乾做成的小魚乾,京城五福齋的糕點,南邊兒的細棉布,甚至還有漂亮的絹花……

  東西都不算貴重,但著實用心,孟老太太每回見了,總要忍不住又把趙誠謹誇讚一通,「……就沒有見過順哥兒這樣細心體貼的孩子,哎,真是可惜了……」只可惜那孩子出身太高,要不然……孟老太太看了一眼身邊正在練字的許攸,輕輕地嘆了口氣。

  趙誠謹走後,許攸便不再去學堂裡讀書了,只留在家裡頭寫寫字。胡鵬程也沒在孟家住,但有時候他還會與阿初一起回來一趟,問一問趙誠謹的近況。

  「順哥兒什麼時候回來?」胡鵬程問:「我們本來還說了要一起出城打獵的,他怎麼忽然就走了呢?」雖說趙誠謹比他小兩歲,但胡鵬程卻很能跟他玩到一起,而今趙誠謹一走,孟家只剩阿初一個幼童和許攸這麼個半大的黃毛丫頭,胡鵬程便覺得實在無趣得很。

  「小順哥回京城了。」阿初道:「他家在京城,以後都不會回來了。小鵬哥,我們以後一起去京城吧。」

  「啊——」胡鵬程好奇地咬了一口桌上的糕點,眼睛頓時一亮,「這個好吃,哪裡買的?」

  「小順哥託人從京城送過來的。」阿初有點得意,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來,「好吃吧,小鵬哥以後去了京城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京城離得很遠呢,恐怕去不成。再說,再說……」再說,這裡是雲州,是胡人的地界,豈是他們想走就能走的。他輕輕嘆了口氣,情緒忽然變得有些低落,就連美味的糕點也無法治癒他沮喪的心情。

  「不是說快要打仗了嗎?」阿初迷迷糊糊地道。胡鵬程明顯愣了一下,霍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瞪著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嚴肅而凝重,「你聽誰說的?是孟大叔說的嗎?真的要打仗,什麼時候……」

  他一激動,巴拉巴拉地問了一大串問題,阿初立刻就被他問懵了,眨了眨眼睛,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話,「嘿嘿」地笑了兩聲,裝傻,「我就是……隨便說說,小鵬哥你別當真。」

  胡鵬程不理他,嗖地一下衝進許攸屋裡,疾聲問:「阿初說要打仗了,是從哪裡來的消息?」

  許攸歪著腦袋看他,眨眼睛,乾巴巴地打了個哈哈,「阿初的話你也信?」但胡鵬程依舊是一副既緊張又興奮的表情,許攸遲疑了一會兒,低聲回道:「我爹和二叔什麼話都沒說過,是……順哥兒寫信來說,朝廷可能會對雲州用兵。胡大人……想來已經知道了。」

  胡鵬程氣得直跺腳,咬著牙恨得咬牙切齒,「太過分了,居然不跟我說。」說罷,氣急敗壞地衝了出去。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雪爹忽然提起這事兒來了,「……胡大少爺一回府就跟胡大人鬧了起來,非要領兵去打仗,胡大人氣得要命,拿著菜刀在家裡頭追了他好幾圈……」

  阿初的臉都快埋進飯碗裡了。許攸心裡也有些虛,低著腦袋不敢看雪爹。

  孟老太太笑出聲來,朝阿初和許攸虛點了兩下,「你們兩個小鬼,這嘴巴就沒個把門的時候,虧得只是說給胡家小哥兒聽,若是被城裡的胡人曉得了,豈不是要招禍。」

  雪爹早就猜到是她們姐弟倆大嘴巴說出去的,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二叔難得地朝阿初板起臉,一臉肅穆地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大嘴巴,這些事能隨便說出去嗎?這要是被外人聽到了,還不曉得要闖出多大的禍!」

  阿初委屈得都快哭了,眼睛裡閃著水光,好歹沒掉眼淚,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是……是我不好……」

  雪爹溫和地摸了摸他的腦瓜子,柔聲道:「行了行了,阿初不懂事,以後不犯就是了。」說罷,他又深深滴看了許攸一眼,許攸見狀,趕緊舉手作投降狀,「阿爹放心,我絕不亂說。」

  雖然大家都不再提及這個話題,但云州城的氛圍還是明顯凝重起來,每天早上許攸跟著孟老太太上街買菜時,都能感覺到城裡的氣氛一天比一天緊張,街上巡邏的官兵越來越多,還時不時地有人被帶走,昌平小侯爺也不見了蹤影,就連趙誠謹的信也沒有了。不過許攸一點也不替他們擔心。

  這天大早,阿初還沒去學堂,二叔忽然急急忙忙地衝了回來,一進屋就火急火燎地招呼孟老太太和二嬸收拾行李,「大哥和我在城外找了個地方,大家先搬過去住一陣,等城裡太平些了再回來。」

  二嬸立刻就慌了神,倒是孟老太太還算鎮定,一句話也沒多問,立刻就招呼著許攸幫忙收拾行李。阿初也明顯被嚇唬住了,亦步亦趨地跟在許攸屁股後頭。

  「老二家的,這些大件的東西都不用收拾,」孟老太太見孟二嬸連廚房的碗盆都恨不得裝起來,趕緊出聲阻攔,「我們就是出去暫住一段時間,東西多了,一會兒出城反倒引人注目被人攔住。」

  「可這些……」二嬸很是不捨地吧手裡的鍋回原處,「這要真打起來,這些東西哪裡還保得住。」不僅僅是這些,她們一家人在這院子裡住了七八年,早已有了感情,院子裡的一草一木都是她們親自佈置下的,而今一句話便要全都拋下,叫她如何捨得。

  許攸自然也能猜出二嬸的心思,上前去抱住她的衣袖勸道:「二嬸,這些都是身外物,只要保住性命,以後還有更好的。」

  孟老太太也道:「你看,連小雪都能看得透。」她把手裡的小包袱朝二嬸舉了舉,「趕緊去收拾,我估摸著這場仗也用不了多久,咱們收拾些日常衣物就好。你大哥做事一向周全,想來城外早已準備妥當,吃穿用度不必我們操心。」

  孟二叔也道:「是是,就在城外三十多里外的黑風寨,山上有現成的院子,上山的路也有人守著,就算雲州真打起來,也打不到山上去。」

  許攸聞言頓時就囧了,然後又想起趙誠謹臨走時讓她送給大當家的那封信,所以說,孟家和黑風寨的那些好漢們早就已經「勾結」起來了!在其中穿針搭線的十有八九就是趙誠謹,不知道胡大人知不知道這事兒呢?

  待一家人收拾好東西飛快地出了城,上山的路上與胡家一家人不期而遇,許攸這才確定,原來胡大人也是「官匪勾結」中的一員。

  黑風寨建在山巔的一片平地上,平地的一側是懸崖峭壁,僅有一條小道可以進入,真正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難怪雪爹會把他們一家人安置在這裡。這小小的寨子裡而今住了有十幾戶人家,除了胡孟兩家之外,餘下的大多是山寨原有的居民,聽說寨子裡來了客人,全都出來迎接,男女老少足足有近百人。

  孟家人口簡單也就罷了,胡家上上下下加上伺候的下人可足足有近二十號人,浩浩蕩蕩的,著實有些不好安排。好在大當家早就派人上山打過招呼,山上的兄弟早將這邊空置的院子收拾了出來,孟家得了個五間帶偏房的小院子,胡家則分了兩處地方住。

  二叔把她們送上山後就匆匆地離開了,孟老太太便帶著二嬸和許攸收拾東西,阿初幫不上忙,站在屋裡看了一陣,終於又忍不住悄悄挪到了院子裡,透過籬笆牆好奇地往外看,院子外也有半大的孩子好奇地探出半個腦袋來,笑嘻嘻地朝他打招呼……

  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阿初就跟山上的孩子們混熟了,還主動邀請他們來家裡頭玩,甚至還把趙誠謹從京城送過來的糖果分給他們吃……

  相比起迅速融入山寨的孟家來說,胡家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到底是官家出身,府裡上下都有些架子,實在拉不下臉來跟這些「土匪」說話。寨子裡的百姓原本還對官太太們挺好奇,被府裡頭那些漂亮又高傲的丫鬟們折了幾回面子,便再也不往跟前湊了。

  就算是官家小姐又怎麼樣,一雙眼睛長在頭頂上,壓根兒不用正眼瞧人,也太氣人了!寨子裡的百姓都有些看不慣,私底下悄悄議論,「還是官家小姐呢,長得還比不上孟家小姑娘……」

  「可不是……」

  無論大家怎麼議論,孟家很快就在山寨裡落了腳。已是冬日,山上比城裡更冷,沒過幾天甚至還下了場大雪,整個寨子都被厚厚的大雪覆蓋,與此同時,雲集九州的戰事也漸漸拉開了帷幕。

  關於收復雲集九州之事,這幾年朝廷未有一日懈怠,好不容易皇帝陛下終於決定發兵了,為了誰領兵的問題,朝中上下又吵成了一團糟。大家都不是傻子,胡人再怎麼凶悍,也敵不過大梁朝舉國之力,此戰必勝。若能出戰,勢必立下大功,於是,京城上下,但凡是有些門路的,紛紛四處鑽營,只盼著能弄得個名額能隨軍北上,只要人不死,回來便能陞官。

  「二哥你真不去?」齊王窩在瑞王府的書房裡一臉認真地朝瑞王爺問:「大家為了領兵的差事都快打起架來了,你倒好,窩在府裡頭連門也不出,若不是弟弟我今天非要闖進來,你豈不是連我的面也不見。」

  瑞王爺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麼,你想去?」

  「誰不想去!」齊王的聲音立刻高了不少,「這可是流芳百世的好事!我要真把雲集九州給收復了,以後還有誰敢說我不學無術?別的不說,少不得頭上的爵位還能升上一升,以後也算對得住兒子。」

  瑞王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現在倒想起兒子了,家都還沒成,你找誰生兒子?」為了齊王的婚事,太后操碎了心,只恨不得把全京城適齡的少女全都召進齊王府讓他隨便挑,偏偏齊王殿下卻像吃了石頭似的誰也看不上,年紀一大把,府裡頭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齊王一臉無所謂地直揮手,「行了吧,那都是些什麼人,不過是仗著家世好點就自以為是,長得歪瓜裂棗的還沒我好看,要真娶了回家,我豈不是虧死了。」

  「娶妻娶賢,你要看重顏色,大不了派人去江南找幾個瘦馬——」

  「停——」瑞王爺的話未說完就被齊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二哥不是我說你,你吃的苦頭還不夠呢?也虧得二嫂能幹,才保住了兩個孩子,我可不想到時候府裡頭跟你們家似的弄得烏煙瘴氣。」

  瑞王爺頓時噎住,偏又說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一張臉氣得鐵青。齊王也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重了話,趕緊把話題岔開,打了個哈哈道:「二哥你要是不去,要不就幫兄弟我去跟陛下提一提,我好歹也是去過雲州的,多少比旁人熟些。」

  瑞王爺卻直搖頭,「老七,不是哥哥我不願意幫忙,只是這事兒我實在不想插手。你自己想一想,這幾年,我什麼時候插手過軍中的事。我與陛下雖是親兄弟,但今時不同往日,陛下而今心思重,我能避著就儘量避著。」

  自從三年前秦家叛亂後,皇帝嘴裡不說,但疑心病卻比以前重了許多,瑞王爺與他乃同胞兄弟,最是敏感,這些年來一直低調謹慎,幾乎是皇帝說什麼他便做什麼,也從不插手朝中政事,更不用說軍中事務,遇著這種機遇也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齊王終於品出些意思來了,面色猶疑地看了瑞王爺半晌,點點頭,「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了。」說罷,又苦笑著搖頭,「不知道這回又會冒出什麼人來。」

  他算是明白了,恐怕皇帝陛下心裡頭早就有了打算,任大傢伙兒怎麼跳腳,最後那差事也落不到自己頭上。張家倒了,還有李家、王家,這一回,比的可不是誰家背景深厚,而是皇帝的心思在哪裡。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8:42

第七十九章

  不出瑞王爺所料,皇帝最後定下的北伐統帥並非世家出身,甚至連將門子弟都不是,只是個尋常百姓出身,早些年也曾立下不小的軍功,只是一直被上頭壓制著,這兩年才漸漸嶄露頭角,他陡然得了皇帝的器重,不僅是朝中眾人,就連這位將軍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旋即便激動得熱淚盈眶。

  讓齊王殿下意外的是,皇帝居然點了他做參軍。這可是個大肥差!若是以前,齊王殿下領了旨意勢必要高興得跳起來,可自從上回與瑞王爺一番詳談後,齊王殿下心裡頭就沉甸甸的,一晚上沒能睡著,大清早就悄悄溜到瑞王府來尋瑞王爺討主意了。

  「二哥,你說陛下這是什麼意思?好好的怎麼把我給拎了出來,他不是對我有什麼想法吧。」齊王雖然也希望自己更進一步,可到底還是自己小命重要,他可不想無緣無故地被皇帝給盯上了。

  瑞王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既是陛下的意思,你就好生接著,多少人求都求不來。」

  「可二哥你不是說——」

  「那你跟我能一樣嗎?」瑞王爺拿他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了,「無論是爵位,還是身份,還是能力,你也得能讓陛下顧忌才行。就你這不著四六的性子,幾年下來也沒見你辦過幾回好差事,陛下要是連你都顧忌,這皇位坐得也忒難了。」

  齊王恍然大悟,「敢情我這是沾了平時游手好閒的光。」被瑞王爺一安慰,齊王頓時就渾身輕鬆,總算對瑞王爺剛剛的話有點反應了,「我說二哥你也太過分了,有你這麼說弟弟的麼,我平時雖然愛玩愛鬧了些,關鍵時候可沒捅過簍子!別的不說,那……幾年前河南治水那案子,還有上回去雲州接順哥兒,哪一次不是辦得漂漂亮亮的。」

  瑞王爺頓時嗤笑,「你也好意思提河南那次,要不是被我家的貓給救了,你這會兒早就已經屍骨無存了。」

  齊王殿下頓時啞然,臉上飛快地變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最後又不自在地瑟縮了一下,嘆了口氣道:「哎,那隻貓……真是……不行,我非得把小雪團接到京城來。」他咬著牙跺腳,表情十分堅定。

  瑞王爺斜了他一眼,揮揮手把他趕了出去。

  齊王前腳出門,許管事後腳就進了屋,「……三少爺不肯用飯,一直喊著要見側妃……」

  「什麼側妃!」瑞王爺的臉色頓時變得很不好看,「府裡頭早就沒了側妃!」他揉了揉太陽穴想了一會兒,閉著眼睛吩咐道:「送到竹園去讓安庶妃看著。」相比起順哥兒和平哥兒來說,瑞王爺對這個兒子沒有很深的感情,可無論如何,這到底還是他的兒子,總不能完全不管不顧,王妃不在府裡,這些下人無人約束,可不曉得敢做出什麼事來。

  還以為會送去寧庶妃院裡,畢竟,寧庶妃膝下無子無女,安庶妃到底還有三個女兒,沒想到……不過,許管事低下頭,應了聲是,緩緩退了下去。剛剛走到門口,瑞王爺忽然又將他叫住,「張家的案子,刑部可有了結果。」

  許管事不敢抬頭,「回王爺的話,還在審。」他說罷便安安靜靜地候在原地,半晌不見瑞王爺做聲,想了想,還是悄悄地退了下去。

  瑞王爺在書房裡坐了半晌,再起身時太陽已被天上的雲層遮去了大半,他百無聊賴地在屋裡走了兩圈,最後終於還是一揮手朝下人道:「備馬,出城。」

  馬兒一路飛奔,瑞王爺趕到田莊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莊子裡燃了燈,簷下掛著兩盞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瑞王爺只覺得一顆心頓時就安定了下來。

  田莊裡下人多,瑞王爺剛進門,就有腿腳快的婆子趕去瑞王妃院子裡送信去了,瑞王妃也懶得起身迎,大刺刺地端坐在太師椅上一動也不動。趙誠謹和平哥兒卻不能像她這樣,趕緊起身到院門口迎接。

  將將走到門口,就瞧見瑞王爺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見他們兄弟倆還在院裡,不由得有些意外,「還沒回去睡?」一邊說著話,一邊蹲下身體把平哥兒抱了起來。

  「大哥和阿嶸帶我去找雪團的墳,我們在林子裡兜了一下午也沒找到,回來得就晚了。」平哥兒解釋道。瑞王爺一天之內聽人提了兩次雪團,微微一怔,旋即又很快回過神來,笑著問:「帶上了茶壺沒有?它鼻子靈,多少能幫上些忙。」

  「帶是帶了,可是根本沒用。」平哥兒一副惋惜地嘆了口氣,「大哥說明天我們再去。」

  「記得多帶幾個人,」瑞王爺叮囑道:「現在天氣冷了,說不好什麼時候要變天,路上也不好走,千萬仔細腳下。」

  趙誠謹具一一應下。說話間,瑞王妃又叫人擺了飯,一家人難得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吃了頓飯。飯後平哥兒依舊不肯走,拉著瑞王爺的胳膊撒嬌,瑞王爺巴不得把他留在身邊緩和屋裡的氣氛,遂也抱著他不撒手,同時也想法設法地與趙誠謹找話說,「……你七叔明天要動身去雲州……」

  趙誠謹顯然有些意外,「七叔帶兵?」這也太扯了!

  「他是參軍,」瑞王爺見他彷彿有些興趣,頓時就來了精神,「領兵的是霍將軍,年紀也不大。你七叔去過一趟雲州,倒比旁人還有經驗些,雖說沒上過戰場,不過這種事兒也是練出來的,誰天上就會打仗。等他回來,可不定就變了個人。對了,他還說要把雲州的雪團也帶回京,那裡也有隻貓?」

  趙誠謹臉上頓時微微變色,笑容僵在臉上,「他……說什麼?」他要把小雪接進京?他憑什麼接她進京!

  「怎麼了?」瑞王妃見兒子臉色不對勁,趕緊出聲問。

  趙誠謹倒也不瞞她,頓了頓,低聲回道:「七叔說的恐怕是孟大叔家的小雪。我臨走前把雪團的貓牌送給她,被七叔見了,非說她是雪團變的,害得老太太一直不高興。」任誰家的孩子被人說是隻貓妖也會不高興,瑞王爺立刻就皺起眉頭,「老七那性子真是沒輕沒重,我看他那脾氣,到了雲州保準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十有八九又要惹禍。」

  瑞王妃笑笑,沒說話,注意力卻放在了別的方面,「順哥兒把雪團的貓牌送人了?」

  趙誠謹面色如常地點頭,「給了小雪。」他頓了頓,又笑道:「身上實在沒有別的東西可以送的,偏她還不肯收,我費了半天的口舌才說服她。」

  瑞王妃抿嘴笑,「是該好好謝謝人家,到底救了你的命,又把你好吃好喝地養了大半年。若不是他們一家子離得遠,我與你父王也該親自登門道謝。」

  趙誠謹的臉上露出會心的笑,「老太太和孟叔都不是施恩圖報的人,不過再過幾年,孟叔說不定也會進京,到時候母親可把小雪召進府陪您說說話。她性子活潑,人又和善,倒是跟雪團有些像,也難怪七叔以為她是雪團變的。」

  瑞王妃點頭笑,平哥兒有些不解地問:「大哥,小雪姐姐說了過幾年就來京城嗎?」

  趙誠謹摸了摸他的腦瓜子,柔聲解釋道:「孟叔在雲州做捕快,身手出了名的好,手底下的人也都信服他。臨走前我跟小荃哥特意叮囑過,這次雲集九州的戰事少不得他要從中出力,到時候立下大功,自然就能進京了。」

  「那個孟大叔會武功!」平哥兒有些小激動,聲音都忍不住高了些。

  「父王也會!」瑞王爺聞言立刻插話,「明兒父王教你們射箭。」

  「可大哥說要去林子裡找雪團的墳地。」平哥兒歪著腦袋有些猶豫,「大哥也會射箭,他射得很好。大哥說,他還殺過人呢。」他說起這個,臉上難掩興奮之意,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殺的是胡人,以後我長大了,也要去殺胡人。」

  瑞王爺的眉頭跳了跳,頓時生出一種無力感。趙誠謹從後頭伸出手忽然在平哥兒後腦勺上敲了一記,低聲道:「跟你怎麼叮囑的?全都給忘了?以後再也不跟你說這些了!」

  平哥兒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伸手去拽他的衣袖,小聲地求饒。

  瑞王爺與瑞王妃見他那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俱是大笑。

  …………

  雲州

  大雪一場接著一場,黑風寨通向山下的小路早已被封了,城裡的消息也傳不進來。接連十多天不見雪爹和孟二叔回來,二嬸和阿初都有些不安,孟老太太倒還鎮定,像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似的每天招呼許攸做女紅,「女孩子家家,連個荷包都繡不好,將來嫁了人,可不得被婆家嫌棄。」

  許攸猛地抬頭,一臉震驚地看著她,「阿婆,不是說我以後不嫁人,守在家裡頭招上門女婿嗎?」

  孟老太太聞言頓時哈哈大笑,「哎喲,我們家小雪不想嫁人啊。這要真招上門女婿,能有幾個好的?但凡是好男兒,誰也不願意給人家做上門女婿啊。」

  「我不管!」許攸急了,把手裡繡了一半的帕子扔在一邊,上前挽住孟老太太的胳膊道:「反正我不嫁人。嫁人才不好呢,日後進了人家的家門,立刻就得矮上一截兒,伺候這個,伺候那個,還撈不著一句好話。」

  變成人雖然是件好事,可是面臨的問題比貓咪要多多了,以前她只需要在春天努力壓抑住內心的躁動,可現在,雖然這個身體還不到十一歲,可將來終歸是要成家的,許攸一想到自己在不久的將來要去給人家做媳婦,每天辛勤勞作伺候老小,等到年老色衰了說不定還要被人嫌棄……這種生活實在太可怕了。

  她到底年紀小,孟老太太壓根兒就沒把她的話當回事,只當她孩子氣,笑了兩聲就把話題給岔開了。許攸心裡頭又急又氣,偏偏又不好為了這麼點子虛烏有的事情跟老太太糾纏,真是惱得要命。

  「……小雪……」外頭傳來胡鵬程的聲音,話剛落音,大門就砰地一聲被推開了,胡鵬程猛地跳進了半個身子,進了屋這才發現孟老太太也在,立刻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後腦勺,咧嘴朝老太太笑笑,小聲道:「阿婆也在啊。我……我想叫小雪出去堆雪人。對了,阿初呢。」

  「阿初在隔壁屋看書。」許攸起身道,又回頭朝孟老太太揮揮手,「阿婆,我出去轉一轉,一會兒回來。」說罷,便興致勃勃地朝胡鵬程走過去,「我們去叫阿初,他也喜歡堆雪人。你說我們用什麼做鼻子呢?阿初前幾天撿了幾塊圓石頭可以用來做眼睛……」

  孟老太太目送他們倆說說笑笑地離開,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8:55

第八十章

  黑風寨裡的孩子不少,但胡鵬程身為縣太爺家的少爺多少還是有些架子,不大看得上山裡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娃兒,只愛找許攸和阿初玩。許攸也正是在屋裡頭悶得慌了,立刻就喊上阿初一起在寨子中間的一塊平地上堆雪人玩兒。

  「也不曉得山下現在怎麼樣了?」胡鵬程到底年紀大些,滿腦子都是要去殺胡人、立軍功的念頭,偏偏胡家就他這麼一個男丁,胡大人怎麼可能會讓他上戰場,幾乎是連騙帶哄加硬拽才把他給送上了山。胡鵬程原本還想著反正山上也沒人看著,等家裡的護衛一走,他就趁機溜下山的,不想上山第二日就下了大雪,之後山路便封了,饒是他再怎麼胸懷遠大、壯志凌雲也無濟於事。

  「我們一定贏了。」阿初鼓著小臉認真地道:「我爹說了,胡人都是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多久。等明年開春,我們就能回去了。」

  「明年開春還遠著呢。」胡鵬程有些抑鬱,忽然又想起趙誠謹來,轉過頭來問許攸,「小雪,順哥兒最近有信來嗎?他在京城好不好?」趙誠謹的身份並沒有廣而告之,就算是胡鵬程也只知道他回了京城與親人團聚,別的卻不清楚。

  還不等許攸回話,阿初就急急忙忙地開口了,「小順哥當然好了,他每個月都有信來的,以前還總託人送東西過來。」他說話時小手往兜裡摸了半天,總算淘出兩顆糖果來,巴巴地遞給胡鵬程,道:「小鵬哥吃糖,這是小順哥從京城送過來的,雲州可吃不到。」家裡的糖果沒剩多少了,阿初還有些捨不得,雖然把糖果遞了過去,可眼珠子還黏在那上頭,依依不捨。

  胡鵬程到底是個少年人,哪裡會看不出他的心思,朝他笑笑,把糖果給推了回去,笑道:「行了行了,還真稀罕你這幾顆糖。」

  許攸也抿嘴笑,「小鵬哥你別急,不管雲州打成什麼樣,我們左右幫不上忙,倒不如好好把自己日子過好,不然,照你這麼發愁下去,等明年開春下了山,恐怕頭髮都要白了,小心胡大人認不出你來。」

  「可這裡日子實在無聊,」胡鵬程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唉聲嘆氣,一會兒,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弓著腰,低著腦袋,小聲地朝許攸和阿初慫恿道:「要不,我們下山去看看?」

  「啊——」阿初立刻就跳了起來,指著胡鵬程說不出話來,「你你……」這也太大膽了!

  「我什麼!」胡鵬程一見阿初這反映就曉得這小鬼一定不會同意他的提議,於是又把目標投向了許攸。他可記得,許攸可不是什麼老實乖巧的小姑娘,不過,這一次許攸沒有如他所願立刻應下,反而鄭重地搖頭拒絕,還義正言辭地教訓道:「小鵬哥,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行事還不如阿初。眼下是什麼時候,山下正在打仗,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且不說你下了山能不能幫上忙,就這天寒地凍的天氣,你真出了寨子,可不一定能下得了山。到時候萬一出點什麼事,反而害得大傢伙兒還得去找你。要是找人的途中再出點什麼意外,到時候你良心可安?」

  胡鵬程都被她給說懵了,傻乎乎地看著她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好啊你個黃毛丫頭,你知不知道在跟誰說話呢。一個鄉下丫頭也敢教訓我大哥,不想活了吧你。」身後不知從哪裡鑽出個人來,裹著厚厚的冬衣,還披了件長髦披風,雪白的狐狸毛後露出一張小臉,許攸看了半晌,認出她好像是胡家的二小姐,上次在城裡有過一面之緣。

  不過,上次在街上,這位二小姐可是要溫柔多了,何曾這麼朝她說過話。

  胡鵬程臉色微變,面上頓時閃過一絲不耐煩,說話的語氣也有些生硬,「我跟小雪她們說話,你插什麼嘴。」說罷,竟一點面子都不給就轉過身,連看也懶得看她一眼,朝許攸道了聲「抱歉」,而後便急乎乎地跑了。

  胡家只有胡鵬程一個男丁,餘下的幾個妹妹都是庶出,胡太太並不曾親自教養過,所以胡鵬程跟這幾個庶妹關係不算親密,更因為幾個姨娘愛挑事,以至於他厭屋及烏,對這幾個妹妹也沒什麼好感,平日裡也少有什麼好臉色。

  但無論如何,胡鵬程便是再怎麼不待見她們,也不曾當著外人的面給她難看,胡二小姐都快氣哭了,偏又不敢朝胡鵬程發作,一腔怒火便朝許攸發過來。許攸又哪裡是她拿捏得住的,就跟沒看到她似的拍拍屁股起了身,拉著阿初一溜煙地跑了。

  偌大的雪地裡只剩胡二小姐一人,她又是生氣又是委屈,終於「哇——」地哭出聲來。

  胡二小姐一回到自家院子,便搶先向胡太太告了一狀,又做出一副為胡鵬程擔心的姿態道:「母親,大哥性子直爽,怎麼曉得那些下賤人滿肚子壞主意,也不看看她是什麼身份,整天勾著大哥在外頭,多少人眼睛都看著——」

  「啪——」地一聲響,胡太太狠狠地把手裡的茶盞放在桌上,冷冷朝她斜睨了一眼,聲音裡不帶一絲感情地問:「人家做什麼了?鵬哥兒又做什麼了?人家大大方方、清清白白,怎麼到了你嘴裡就是滿肚子男盜女娼。這才多大的年紀,這都是誰教的你!」

  胡二小姐到底不過十二三歲,平日裡在胡家雖不能說有多受重視,但也從不曾被嫡母這般不給臉面的訓斥過,頓時就嚇得煞白了臉,兩腿一軟就跪了下來,眼淚簌簌地往下落,還想開口再狡辯兩句,胡太太已經招呼下人把她拉了下去,「……給我在屋裡好好反省,什麼時候懂事了才放出來。」

  下人們立刻把面色如紙的胡二小姐半拉半拖地弄了回去,胡太太依舊有些心氣不平,接連喝了兩杯熱茶,依舊不痛快,索性起身披了衣服出門,打算把那糙心的兒子給揪回來。結果還沒出門,就瞧見胡鵬程繃著臉氣鼓鼓地衝回家了。

  「你個小王八蛋!」胡太太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沖上前就去揪胡鵬程的耳朵,手法嫻熟得讓胡鵬程根本就沒時間躲。

  「娘,你輕點!痛死了!」胡鵬程的眼淚都快出來了,聲音也變了調,「娘,您這是要我的命啊。耳朵都快掉了!」

  「現在知道疼了!」胡太太見他擺出一張可憐兮兮的模樣,心裡頭又有些軟,這才放了手,沉下臉問:「我問你,你剛剛是不是去孟家了?找孟家姑娘做什麼?」

  胡鵬程立刻就明白了,氣得直跳,「我就知道那死丫頭要去找你告狀!娘,您沒事兒也仔細管管她們,就算不是從你肚子裡爬出來的,好歹也是我們胡家的人,以後出去丟的還不是我們家的臉。真把自己當千金小姐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衝著孟家姑娘呼呼喝喝的,讓人見了,還不曉得要怎麼說我們。」

  胡二小姐斥責許攸的事自是沒跟胡太太提及的,而今聽胡鵬程一說,胡太太也有些不自在,頓了頓又責怪道:「你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沒事找人家小姑娘說什麼話,這要是被外人見了,你一個男孩子也就罷了,人家小姑娘的名聲可要緊!」

  胡鵬程聞言愈發惱怒,「娘你胡說些什麼呢,我不過是和她說了幾句話,這山上連人都見不著幾個,成天悶在家裡頭腦子都快憋壞了,我不去找她說話,難道跟那幾個臭丫頭說?小雪才多大,那得多齷齪的人才能想歪了。」

  「你這是說你娘齷齪了!」胡太太作勢又要是去揪他的耳朵,胡鵬程趕緊往後跳了兩步慌忙躲開,嘴裡辯解道:「娘,您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呢,我去找小雪,不過是為了打聽順哥兒的事。順哥兒你還記得吧?」

  胡太太終於住了手,眉頭一挑,「順哥兒?是以前住在孟捕頭家的那個孩子?他去哪裡了?」

  「回京城了。」胡鵬程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耳朵,小聲回道:「他家在京城,先前跟家裡人失散了才留在雲州,後來家人從京城找了過來才回去。先前三天兩頭地往雲州寄信送東西,什麼糖果、魚乾、細棉布,就跟個貨郎似的。那個混賬小子,光記得小雪和阿初,卻不記得寫信給我。」

  胡太太心中微訝,這半年來雲州是個什麼情況胡鵬程不知道,她哪能不知道,無論是出城還是進城都查得極嚴,那順哥兒竟能三天兩頭地往雲州送東西,實在是手眼通天。更出人意料的是,他大老遠送的不是金銀財物,卻是這些日常玩意兒,這分明就是要長久往來的打算。

  這樣的行事做派,可不像小門小戶,再想想先前曾見過的趙誠謹的氣度,胡太太心裡頭頓時有了主意。

  「以後沒事兒去孟家走走。」胡太太慢條斯理地坐回炕上,溫溫柔柔地叮囑道:「孟捕頭他們不在,家裡頭都是老弱婦孺,可別被人欺負了。」她心裡頭一算計,緩緩就琢磨出一些東西來了,雖說孟學良只是個捕頭,但這會兒可正是趕上了好時機,若真如她所料朝中有人,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陞遷,日後的來頭說不準比胡家還要大。

  孟家那小姑娘年紀雖小,相貌卻不俗,瞧著也是個穩重大方的,又是孟捕頭唯一的閨女,日後自然一門心思地替女婿打算……反正孟家小姑娘還小,這婚事一時半會兒也定不下來,讓胡鵬程跟她多接觸也不是壞事。別處不說,整個雲州城還沒有哪個少年郎能比得過自家兒子的。至於遠在京城的趙誠謹,胡太太理所當然地把他排除在外了。

  胡太太這番心思胡鵬程自然猜不到,聽得母親忽然改了口,難免意外,訝道:「剛剛不是還訓我來著,這會兒又讓我往孟家跑,真是一會兒一個主意。」

  胡太太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他,「那你到底去是不去?」

  「去去去!」胡鵬程立刻急著回道:「我去找阿初和小雪玩,家裡頭悶死了。」說罷,便逃似的飛奔了出去。

  待胡鵬程出了院子,胡太太這才沉下臉,吩咐身邊的下人道:「跟府裡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東西緊緊箍,若是敢再在山上亂來,立刻就給我趕出去。還有,日後遇著孟家的人,都給我客氣些。」

  下人雖不知她為何忽然變了態度,但並不敢多問,低頭應下,自去了兩處院子把胡太太的話傳達下去。

  京城這邊,趙誠謹領著沈嶸和平哥兒終於找到了當初埋葬雪團的地方。那條小溪還是當年的模樣,溪畔的大樹愈發地高大,地上被腐朽的枝葉蓋了厚厚的一層,趙誠謹一步一步走到樹邊,緩緩伸出手一點點撥開地上殘枝敗葉,樹身上稚嫩的字便露了出來。

  「雪團就葬在這裡。」趙誠謹低聲道,聲音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輕鬆。

  一路都沒有什麼動靜的茶壺彷彿察覺到了什麼,忽然變得激動起來,一邊汪汪地叫,一邊擠上前來伸出爪子使勁兒刨土,似乎想把雪團從地裡刨出來,結果被趙誠謹揪住尾巴給拉開了。

  「別吵它,」趙誠謹拍了拍茶壺的背,沉聲道:「讓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這裡吧。」

  沈嶸面色沉重,從籃子裡拿了三炷香,自己點燃了送到那座小小的孤墳前,鄭重地作了三個揖。平哥兒見他們倆面色凝重,心裡也跟著沉起來,一聲也不敢吭,想了想,也從地上的籃子裡拿了三炷香,學著沈嶸的樣子點燃了,揖了揖,插在雪團的墳前。

  遠處的侍衛們瞧著,也俱是一片凝重。

  世子這些日子成天都在這片林子裡轉,就為了找一隻貓的墳地,起初時,府裡的一些侍衛們不是沒有悄悄議論過,可後來聽說那隻貓接二連三的救過世子的命,大家就再也不敢說話了。若真論起來,當年世子出事,最後竟讓一隻貓舍了性命來救人,不能不說是他們侍衛的失職。

  趙誠謹祭拜過後,鏟了些土把那小墳包堆得高大了些,沈嶸見狀,不由得皺眉問:「世子不打算遷墳?」

  「就在這裡吧,」趙誠謹緩緩轉過身,抬頭朝四周環視一圈,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這裡很好,有山有水,埋骨於此,雪團也一定很歡喜。」更何況,他嘴角勾了勾,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笑容。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9:09

第八十一章

  沈嶸端著茶,輕輕敲響書房的門。屋裡傳來趙誠謹的聲音,「是阿嶸吧,快進來。」話剛落音,又是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大門被拉開,平哥兒歡喜的臉從門後閃了出來,「阿嶸,你來啦!」

  沈嶸朝他點點頭,把托盤往下放了放,雪白的桃片和碧綠的綠豆糕立刻就勾得平哥兒口水直流。但他還是堅決地把臉給別開了,作出一副大義凜然的表情,「我不能吃,」他說話時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朝托盤裡的點心瞟了一眼,「牙疼……」

  平哥兒朝他咧嘴,露出牙齒上的小豁口,「哥哥說正在長牙,不能吃甜食。」

  沈嶸笑起來,摸了摸他的腦瓜子,從善如流地把托盤端到趙誠謹面前。平哥兒眼巴巴地盯著看,待趙誠謹似乎好像要朝他看過來,他又趕緊把目光挪開。

  「世子爺,京城來了信,張家的案子已經審下來了。」

  趙誠謹「哦」了一聲,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倒是平哥兒好奇地問了一句,「張家是誰?」

  「是壞人,」趙誠謹扭過頭朝平哥兒笑了笑,又問趙誠謹道:「怎麼判的?」

  「倒是沒送命,全家被流放到西邊的勒頌裡了。」

  至於王府裡的張側妃,是生是死趙誠謹都沒放在心上。沈嶸見他依舊面無表情,忍不住笑笑,又道:「好像說雲州拿下來了。」

  「當真!」剛剛還氣定神閒地坐在太師椅上的趙誠謹立刻就站了起身,眉目間一片驚喜,「什麼時候的事?小荃哥可來了信?」若是昌平小侯爺來了信,信中一定會提及孟家,他也能知道小雪和眾人的情況了。

  沈嶸苦笑著搖頭,「早上剛到的消息,是軍報,所以來得快。昌平侯爺的信恐怕還得等幾天。」他在趙誠謹身邊久了,自然知道遠在雲州的孟家在趙誠謹心中的地位,以至於沈嶸對素未謀面的小雪和阿初也生出些好奇之心,想像著他們是怎樣的脾性,能讓世子爺另眼相看。

  趙誠謹點點頭,想了想,又吩咐道:「若是七叔有信來,也立刻與我說。」說罷,便低下頭沒再作聲,眉頭微微蹙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沈嶸侯了一陣,沒作聲,平哥兒則自己爬到趙誠謹右手邊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邊小口小口地喝著茶,一邊眼巴巴地盯著桃片和綠豆糕看。

  「阿嶸想回京嗎?」趙誠謹忽然問,沈嶸微微一愣,旋即又搖頭,「屬下在這裡挺好的。」

  趙誠謹抬頭看他,微微地笑,「我是想著你先前一直在我父王身邊當差,又是在書房伺候的,在府裡頭也甚有體面,而今跟著我在田莊裡住著,實在委屈了你。」

  沈嶸急忙道:「能在世子爺身邊伺候是沈嶸的福氣,當初若不是您把我挑了出來,小的這會兒恐怕連命都不在了。便是後來王爺讓我去書房伺候,那也是看在您的份上。而今世子爺已經回府,小的自然要過來伺候您。」自從趙誠謹回府後,他便不大喜歡讓下人貼身伺候了,荔園的丫鬟們幾乎不能近身,屋裡收拾打掃的瑣事都是沈嶸在做,而今趙誠謹來了田莊,也依舊如故。

  趙誠謹原本只是隨口提一句,見沈嶸這般反應,心中頓時熨帖,朝他點頭笑笑,起身道:「我們出去看看衛統領招來的那些護衛訓練得怎麼樣了。」

  趙誠謹口中的護衛是年前他親自招來的,借的是瑞王府的名義。起初瑞王爺還有些不解,王府裡侍衛不少,便是趙誠謹把衛統領要過去,他也不會有一句二話,偏偏趙誠謹卻要自己挑人,招了四十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又請了衛統領親自操練,還時不時地親自去看望、考驗,經過幾輪的篩選,而今還剩下二十六人。

  起初瑞王爺還只當他是小孩子愛熱鬧、愛折騰,也沒放在心裡,衛統領又是個悶葫蘆,便是察覺出點什麼也不會主動與瑞王爺說,直到有一天瑞王爺親眼瞅見趙誠謹指揮著那群小子指哪兒打哪兒,他才終於琢磨出點意思來,這孩子哪裡是在玩鬧,分明是想培養自己的心腹和勢力。

  瑞王爺對自己這個兒子倒是心疼得很,意識到這個問題後並沒有生出絲毫防備和懷疑的心思,反而驚訝又心酸,再想想自己身為親王,竟險些連孩子都保不住,越想心裡頭就越是難過,索性便由著他,私底下還與衛統領叮囑過,讓他多費些心思。

  在瑞王爺的支持下,趙誠謹手底下的這些護衛進步得極快,雖然都還只是些少年郎,但也不容小覷,尤其是這些人都是趙誠謹親自挑出來的,對他極為忠誠,就連瑞王爺也使喚不動。瑞王爺不怒反喜,愈發地覺得自己兒子本事大。

  又過了幾日,遠在雲州的昌平小侯爺終於來了信,信中自然也提及孟家諸人,孟家大郎與二郎在此戰中表現驍勇,尤其是孟家大郎更是手刃胡人首領,立下大功,如今已被提拔為總旗。

  總旗雖說只是個七品小官,但而今不過是剛打下雲州,趙誠謹仔細算算,若是孟大叔再接再厲,等雲集九州打下來,他少說也能升到百戶,若是他再使人推一把,便是千戶也有可能。想到這裡,趙誠謹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

  只是,他把信來來回回地通讀了一遍,卻怎麼也找不到關於小雪的隻言片語,不僅是她,孟家除了大叔、二叔之外的其他人也都未有提及。趙誠謹不由得有些惱,這個小荃哥,辦事實在太不仔細了!

  …………

  雲州的黑風寨山頂,孟家和胡家都在收拾東西準備下山。雲州收復的消息早已傳進了寨子裡,大傢伙兒都興高采烈,阿初更是見人就炫耀說自己阿爹有多厲害,把胡人打得落花流水。

  「升了總旗?」胡太太忍不住笑起來,「孟捕頭果然驍勇,照這麼下去,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胡鵬程高興地笑,「可不是,孟二叔也升了小旗,阿初可高興壞了。」

  「那一會兒你也上門去祝賀祝賀,」胡太太笑吟吟看著他道:「鵬哥兒長大了,你爹不在家,這些事就得靠你去走動了。」

  胡鵬程哪裡曉得胡太太的心思,聞言立刻應下,起身往外走了幾步,又被胡太太給叫住,「你這傻孩子腦子怎麼缺根筋,誰像你這樣兩手空空地上門的。」一邊說話,她又一邊招呼下人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端過來,道:「把這個帶過去,可別讓人家以為咱們不懂禮數。」

  胡鵬程摸了摸後腦勺有些不自在,「娘,這就不必了吧。我跟孟家人熟,過去道聲賀老太太就歡喜了,不必拿這些東西,反而見外。」

  「你以為我備了什麼禮?」胡太太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真以為你娘是那些勢利眼,見著人家升了官就涎著臉湊上去巴結送禮?不過是些蜜餞糕點,省得你進門的時候空著手被外人笑話。」就算孟捕頭現在升了小旗,那也不過是個七品,更何況還是武職,怎麼比得上文職的縣令。胡太太這般客氣,不過是看著孟家身後的靠山罷了。

  胡鵬程被胡太太這麼一教訓,也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小題大做了,咧嘴笑了笑,拎起幾個小盒子就出了門。

  孟家的院子離得不遠,出門走不到一刻鐘就到了。雖說早已立了春,但云州依舊是一片冰封,黑風寨也籠罩在厚厚的冰雪之下,顯得格外清冷。但孟家的小院卻很是熱鬧,堂屋裡坐了不少人,都是寨子裡的鄉親,笑呵呵地與孟老太太說著寒暄的話,孟二嬸滿臉笑容地給大家添茶,許攸和阿初卻不見人影。

  胡鵬程把點心盒子給了孟二嬸,孟二嬸微微一愣,遲疑了一下沒接,胡鵬程趕緊道:「都是些吃食,前幾日我爹從城裡託人送上來的,點心蜜餞什麼的,不是貴重東西。」孟二嬸這才笑笑著收下,孟老太太嗔怪地責備他道:「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來我們家還帶什麼東西。」

  胡鵬程咧嘴笑,「我這不是不好意思了麼,成天都厚著臉皮來阿婆家吃白食,我娘都罵我了。對了,阿初呢?」他到底不小了,多少懂了些事,雖說小雪年紀還不算大,但也不好當著眾人的面大刺刺地問起她,所以才只提阿初,反正他們姐弟倆總是在一起。

  孟老太太朝隔壁指了指,笑道:「在書房待著呢,阿初在讀書,小雪監督他。」

  胡鵬程朝她道了謝,顛顛兒地往隔壁屋去了。他跟孟家再熟不過,平時行事並講太多禮數,敲了門進屋,赫然發現阿初竟沒坐在書桌邊讀書,而是可憐兮兮地蹲在牆腳在蹲馬步,許攸則坐在一旁瞪著他,嘴裡還教訓道:「現在知道辛苦了吧,學武豈是口頭工夫,我跟你說,這蹲馬步還只是入門,你要想學得跟你爹一樣,至少還得吃十幾年苦頭……」

  阿初一臉憋得通紅,額頭和鼻尖都滲出了汗,偏偏還不肯認輸,忍著痠痛和無力繼續蹲在原地,只是身體到底有些吃不住,搖來搖去的,眼看著就要摔倒了。

  「你們姐弟倆這是在幹嘛呢?」胡鵬程忍不住問:「阿初要學武?」

  許攸笑著點頭,「這小鬼聽得我爹和二叔立下軍功,非要棄文從武,我正教訓他呢。」

  胡鵬程熟絡地在她身邊坐下,又朝阿初招了招手,道:「阿初你先歇歇,這練武的事急不來,別聽你姐瞎胡鬧。」

  「我怎麼瞎胡鬧了!」許攸頓時就有了意見,「他要練武,蹲馬步可是基礎,要是下盤不穩還練什麼武。你不懂,別亂發表意見。」不管怎麼說,她這個曾經的警察可比胡鵬程這位大少爺要懂多了吧。

  「我不懂,難道你懂?」胡鵬程嗤笑,仰著腦袋得意道:「我跟你說,我好歹也是學過的,比你這小丫頭片子要懂得多。阿初你過來,看你鵬哥教你幾招!」

  阿初卻蹲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眨巴著眼睛看他,忽然咧嘴一笑,「小鵬哥,要不,你先跟我姐過兩招。你要是能打得過她,我就跟著你學,怎麼樣?」

  「什麼?這怎麼行!」胡鵬程立刻跳起來,「你姐是個姑娘家,小丫頭片子才幾歲,跟個豆芽菜似的,我這學藝也不算精,萬一手底下沒輕沒重把她傷了怎麼辦?」

  「誰傷了誰還說不準呢。」阿初低著頭小聲嘀咕,聲音雖不大,卻能清清楚楚地被胡鵬程聽見。胡鵬程本來就是個受不得激的性子,聞言再也忍不住了,高聲道:「打就打,不過我可把話說在前頭,小雪你可得放機靈點,一會兒我下手可不留情面,你要是不行了,就早點降了。」

  許攸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誰要跟你打?」說罷,又狠狠瞪了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阿初一眼,小聲教訓道:「你給我蹲好點,別亂動!」

  「就是怕了吧!」胡鵬程拍著胸脯得意洋洋,「我就說麼,小姑娘家家的,哪裡會什麼武藝,不過是嘴皮子厲害,嚇唬嚇唬阿初這樣的小孩子也就罷了,怎麼能唬弄得了……」他的話還未說完,腳下忽然一個趔趄,竟是許攸忽然發難,在他左腳的足踝處輕輕踢了一腳,右手揪住他的胳膊輕輕一扭,胡鵬程頓時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啊——」

  許攸見好就收,立刻就鬆了手。胡鵬程胳膊上的禁錮被撤開,這才緩過神來,苦著臉揉了揉,發現並不疼。

  「你這死丫頭怎麼這樣呢?」胡鵬程生氣地道:「太不講道理了,居然偷襲!難怪古人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

  許攸笑眯眯地看他,「那小鵬哥準備好了,我們再來一場。」

  胡鵬程立刻就噎住了。他可不傻,剛剛一交手心裡頭就跟明鏡似的,許攸雖然力氣小了點,但動作利索熟練,一看就曉得不好對付,他剛剛吃了她了苦頭,可不想再遭一回罪。真要在阿初面前再輸一場,以後可不還得被那壞心眼的小鬼笑話。

  於是胡鵬程連連揮手,逃似的往外衝,「我還有別的事兒呢,不跟你們說了。」

  屋裡又只剩許攸和阿初兩個,阿初癒發地心虛,挪了挪早已麻木的兩條腿,頓時就好像有幾千根針在腿上扎,阿初都快哭了,小聲地求饒道:「姐,小雪姐姐,我能歇會兒麼?」

  「想休息?行啊!」許攸笑眯眯地看著他,忽然一伸手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凶巴巴地訓道:「年紀不小,兵法還用得挺嫻熟的,把這些手段都用到我頭上來了,本事不小啊!」

  阿初都快哭了,扁著嘴小聲辯解,「都……都是小順哥教得好……」

  許攸:「……」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9:20

第八十二章

  一直到下山之前,許攸每天都在思考阿初的教育問題。她對怎麼教孩子沒有經驗,但也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總是喜歡模仿別人,而阿初的模仿的對象還特別多,除了雪爹和二叔外,趙誠謹似乎也是他的偶像。

  許攸覺得小孩子太狡猾不大好,可是,她又不能說趙誠謹不對——人家的智商可比她要高多了。難道要去跟阿初說不要向趙誠謹學習嗎?她思來想去也沒琢磨出什麼解決辦法,最後還是孟老太太見她愁眉苦臉,隨口說道:「我們家小雪和阿初就是乖,善良又懂事,打小就沒淘氣過。」

  所以說,這根本就算不得什麼!

  想通這點後,許攸就歡歡喜喜地跟著大部隊回雲州城了。

  小城還是以前的小城,院子也是以前的院子,這一眼看去彷彿並沒有什麼變化,但戰爭的創傷還是不可避免地留了下來,街上人不多,路人行色匆匆,街道兩邊的鋪子大多關著門,只偶爾有一兩間開了道縫,膽大的夥計悄悄從門縫往外看。清冷的空氣中彷彿還殘留著淡淡的甜腥味兒,待仔細去尋,立刻又不知所蹤。

  雪爹和二叔難得地沒去軍營,而是在家裡幫忙收拾。原本留在家裡的許多東西早已不知所蹤,二嬸叨唸著又要花錢去買,很是心疼。唯有阿初興奮得很,歡快地繞著院子跑了幾圈,又招呼許攸一起出去看看。

  「我想去看看小五在不在。」阿初道:「回來的時候他家關著門,姐,我們去看看吧。還有老黑,喵嗚喵嗚——」他眼睛忽然一亮,微微抬起頭,一邊大聲喊一邊興奮地朝院牆上招手,眉眼全都彎起來,「老黑你還活著啊,喵嗚——過來啊。」

  是小五家的黑貓!它還活著!許攸原本有些凝重的心情忽然輕鬆起來,四周略顯肅穆清冷的氣氛彷彿被這隻貓的到來瞬間打破,她也朝黑貓揮揮手,黑貓幾乎沒有猶豫,哧溜一下就從院牆上滑了下來,輕靈地跳到許攸腳下,仰著腦袋,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她,討好地叫了一聲「喵——」

  阿初搶在前頭把黑貓抱在懷裡,輕輕地撫摩它的後背。黑貓剛開始還有些抗拒,一會兒放鬆下來,眼睛漸漸眯起來,軟軟地靠在阿初的懷裡,嘴裡甚至無意識地發出舒服的「咕咕」聲。

  「它瘦了,」阿初小聲地與許攸咬耳朵,「小雪姐你摸摸它,身上全是骨頭。」

  「過陣子就好了,」許攸想了想,回屋把前幾天胡鵬程送來的糕點掰了一小塊,出來後又遞給阿初,道:「阿初你餵牠吃。」

  黑貓聞到食物的香味,立刻睜開眼睛,耳朵豎了豎,腦袋扭過來,巴巴地看著阿初的手掌心。「吃吧吃吧,這個好吃。」阿初很耐心地把那塊小點心喂給黑貓吃,待吃完了,那隻黑貓也不走,窩在阿初的懷裡一動也不動,等阿初實在抱不動了,它又慢條斯理地進了阿初的屋子,在床腳下找了個位置團成個糰子,睡了。

  雪爹和二叔立了軍功,賞賜不少,整整一下午孟老太太和二嬸都在收拾這些東西,有皮子、有衣料,還有些金銀細軟,二嬸看得眼睛都有些發直,孟老太太倒還淡定些,笑著把這些東西一一分好類,「這料子倒好,正好開了春,趕明兒給小雪和阿初一人做一件新衣裳……」

  下午時,胡鵬程領著個下人拎著大包小包上了門,一進院子就大呼小叫地招呼著阿初和小雪。「你怎麼又帶東西來了?」許攸笑眯眯地看著他手裡的東西,搖頭道:「一會兒阿婆見了,又要說你了。」

  「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胡鵬程招呼著下人把東西放下,又道:「都是些日常用具,鍋碗瓢盆什麼的,我娘說先前你們也沒帶什麼東西走,這會兒家裡恐怕什麼也沒了,外頭的鋪子都還沒開門,想買也買不著,所以就讓我先送些東西過來。」胡太太考慮得倒也周全,若是沒有這些東西,今兒孟家恐怕連飯都吃不上。

  一念至此,許攸便不再和他客氣,從善如流地把東西給收了,又邀請胡鵬程進屋裡說話。隔壁房裡的孟老太太也聽到動靜出來探看,聽說胡鵬程送了生活用具來,很是感激。

  「鵬哥兒吃了飯再走,」孟老太太十分熱情地邀請道:「你孟大叔早上從別處弄了兩條魚回來,晚上我們燉魚吃。」

  胡鵬程本就愛待在孟家,聞言立刻眉開眼笑,一點也不客氣地應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歡吃魚了。」說罷,又朝跟著他過來的下人道:「你先回府去跟太太說一聲,我晚上吃了飯再回家。」

  下人低聲應下,剛剛轉身出了房門,孟家小院的門又被敲開了,昌平小侯爺大步流星地進了院,一邊往裡頭走還一邊大聲喊,「良哥,固哥,在不在?我送東西過來了!」話剛說罷,就瞅見了站在房門口的許攸姐弟,立刻就笑起來,「小雪和阿初都回來啦!」

  孟老太太趕緊從屋裡出來招呼他,「這是……那個吳將軍吧,老大和老二剛剛出去,一會兒就回了。」

  昌平小侯爺無所謂地揮揮手,道:「無妨,我就是把東西給送過來。是世子爺託人送京城送來的東西,這幾個月一直堆在軍營裡,幸好天氣冷,要不,怕不是裡頭有些東西都要發霉了。」

  「順哥兒怎麼又送東西來了。」孟老太太嘴裡抱怨著,臉上卻盛滿了歡喜,眉梢眼角全是喜色,「這孩子真是有心,三天兩頭地往雲州送東西,我們家就這幾個人,哪裡用得了那麼多。」

  昌平小侯爺笑道:「又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事,都是世子爺的心意,比起孟家的大恩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惡。」一邊說著話,他一邊招呼著院子外的士兵把東西搬進院子裡。胡家的下人這才悄悄退了出去,飛快地跑到胡太太面前去報告。

  「你聽清楚了?」胡太太又驚又喜地座位上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道:「那個吳將軍果真說是世子送來的東西?」她雖然也猜測過那個順哥兒的身份,可哪裡敢胡亂猜,而今猛地聽這一聲稱呼,既是世子,那位出身豈不是公侯之家!

  下人言之灼灼地回道:「小的聽得真真的,那孟家老太太嘴裡一直喚著順哥兒,吳將軍說得清楚,是世子爺託人從京城送來的。又說這幾個月都在送,只因孟家人不在,所以才把東西堆在軍營裡。」

  如此一來——胡太太的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羨慕之色,若當初遇著世子的是胡家就好了。

  胡鵬程果然吃了晚飯才回來,他原本還擔心胡太太要教訓他的,不想待回了家,不僅沒被罵,胡太太還笑眯眯地拉著他說了一會兒話,還讓他以後多往孟家走動,「……你這孩子以前在家裡頭盡會淘氣,三天兩頭地被你爹打,自從跟孟家人走得近了,倒是懂事了許多,以後沒事就去孟家走走,跟他們家孩子一起讀讀書,我聽說孟二郎家的兒子年紀雖小,讀書卻聰明。」

  「阿初是挺聰明的。」胡鵬程大大咧咧地道:「不過還是不如順哥兒。順哥兒過目不忘,那本事,實在太讓人嫉妒了。」他可清楚地記得當初跟著趙誠謹和阿初一起讀書時被打擊得千瘡百孔的心情,簡直是太虐了。

  「那個順哥兒叫什麼?」胡太太不動聲色地打聽,「總聽你順哥兒長,順哥兒短的叫,人家沒名字嗎?」

  「他就叫趙順啊。」

  姓趙……那可是國姓啊!胡太太的一顆心愈發地跳得厲害。

  …………

  「這麼多東西,什麼時候用得完啊。」到了晚上,大家才騰出時間來收拾趙誠謹從京城送來的東西,雖然沒有什麼金銀財物,但所有的東西都很顯然是精心挑選過的,蜜餞點心、各色衣料,藥材,書本字帖,還有文房四寶,甚至連寫字的紙都有厚厚的好幾沓。

  「這個紙真好,」阿初撫摩著潔白的紙張忍不住讚道:「鋪子裡五錢銀子一沓的宣紙都沒這麼好呢。」

  「那你得趕緊把字練好。」許攸扭頭朝阿初道。阿初腦子倒是靈活,可不知怎麼的,寫字就是不怎麼長進,反正是不如許攸,當然,這也是許攸能理直氣壯教訓他的依仗。

  阿初吐了吐舌頭,「我還小呢。」他一邊說話一邊把字帖打開,飛快地掃了一眼,又瞥見另一本,再打開,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許攸見他面色有異,關切地問。

  「兩本字帖不一樣。」阿初道,他把其中一本字帖拿給許攸,「這是小順哥給你的。」

  「你怎麼知道?」許攸狐疑地接過字帖打開來看,看清上頭的字,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是順哥兒自己寫的呀。」她一入目就能認出趙誠謹的字,可是,以前還能說是為了節省買字帖的錢,現在他都回京城了,怎麼還來這一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9:32

第八十三章

  雲州用了小半年的時間漸漸恢復了昔日的熱鬧,又用了兩年的時間成為了雲集九州中最熱鬧的城市。

  一晃三年過去,城裡沒有了蠻橫跋扈的胡人,大家走在路上的腰桿都挺直了許多。方先生的私塾早就開了,阿初繼續去學堂裡讀書,許攸本不想去的,被孟老太太訓了一通,無奈還是乖乖地讀書去了。

  學堂裡的人一年比一年多,僅阿初所在的班上就足足有十來個學生,不過,依舊以阿初學得最好,每天回家,都能聽到他又炫耀地說方先生又如何誇獎他了。

  「方先生說我以後一定能考上進士,做大官!」晚上吃飯的時候,阿初得意地向孟老太太邀功,「阿婆,以後等我做大官了,我就接您去京城住。」他當初被許攸逼著蹲了幾天馬步後幾乎走不了路,之後就再也不提什麼練武的事了。

  孟老太太高興地直點頭,「好啊好啊,我們家阿初最孝順了。」

  「要等你做大官,可不還得等上幾十年。」許攸故意打擊阿初道:「指望你還不如指望我爹和二叔呢。」雪爹和二叔最近又升了官,尤其是雪爹,已經是正六品的校尉了。雖說武職比不得文職矜貴,但好歹也是官身,算起來,孟家現在還是官宦人家呢。

  阿初很認真地想了想,陷入了苦惱,「對哦,說不定過兩年我們就能進京了。對了——」他眼睛一亮,立刻想起趙誠謹來,「到了京城還能見到小順哥,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小順哥現在好不好。」

  「哪能不好呢,」許攸道:「他每個月不是都有信來嗎?」

  「可是他為什麼不住在京城裡,要去城外住?」阿初不解地問:「京城裡不是更熱鬧嗎?城外的莊子裡多悶啊。」

  許攸沒說話。趙誠謹的回信裡永遠都是報喜不報憂,雖然說得細緻,什麼今天山上的迎春花開了,晚上茶壺又淘氣了,就連吃了什麼新鮮的菜式也要詳盡地說一遍,但他卻從來不提遇到的麻煩和不高興的事。許攸到底在京城裡待過,大概瞭解些局勢,趙誠謹回京後一直躲在城外莊子裡住著,怎麼看怎麼讓許攸覺得他好像在避著什麼。

  「對了,老大說過陣子我們可能要搬家。」孟老太太的嘴裡忽然蹦出這麼一句話來,原本正在吃飯的幾個人全都停下了筷子。二嬸有些不安,又有些不捨,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道:「怎麼忽然要搬家?這裡不是住得好好的。」

  許攸和阿初也都齊齊點頭,他們在這院子裡住了許多年,早已有了感情,忽然說要搬走,還真是有點捨不得。阿初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忽然一亮,立刻激動得跳起來,「是要搬去京城嗎?」

  孟老太太笑著搖頭,「去什麼京城,是你大伯說,他和你爹要調去昌州,不放心我們一家子留在這裡,所以讓我們也一起過去。」

  阿初聞言頓時有些失望,「不是去京城啊。」不說阿初,就連許攸心裡也隱隱有些失望,她還真的有點想念京城,想念那裡的一切,可是……既然雪爹說去昌州,那就去昌州吧。

  「昌州是個什麼地方?」阿初很快就把剛剛的不高興全都拋到腦後,十分好奇地向老太太問起來,「那裡有雲州這麼大,這麼熱鬧嗎?」

  「比雲州可大多了,」孟老太太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阿婆以前在那裡住過,小雪的娘親就是那裡的人呢。」

  許攸一愣,她在孟家這麼長時間,這是第二次聽孟老太太提起小雪的母親,那個叫做的隨雲的女人雖然早已過世,但她卻牢牢地佔據著雪爹的心,這麼多年來,任憑外人如何勸說,他從來不提續絃的事。

  「我娘她……是昌州人。」許攸低聲喃喃,眼睛微微發澀,「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娘啊——」孟老太太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真是個聰明靈秀的女人,只可惜命不好。」她到底還是沒多說,就這麼提了一句就速速地把話題給岔開了,「回頭小雪你帶著阿初去收拾東西,自己的東西自己收好,可不要等到要動身了還一團糟。」

  阿初臉一紅,趕緊抱著杯茶假裝喝起來。老太太嘴裡在說小雪,其實指的是他呢。

  果然,過了不到一個月,雪爹和二叔就親自回雲州來接他們了。

  臨走時,胡鵬程依依不捨地過來送行,還把胡太太準備好的賀儀送了過來,「我娘原本是打算親自過來的,」他道,眼睛裡有喜悅的光,「不過——」他把尾音拖得長長的,壓低了聲音,故意賣關子,「不過,我爹他……可能也要陞官了。」

  「啊!」阿初頓時瞪大了眼,「胡大人也要去昌州嗎?」

  「不是啦,」胡鵬程連連揮手,「我也只知道是要南下,具體去哪裡還沒定呢。不過途中要去一趟京城。對了——」他想起趙誠謹來,「順哥兒不是也在京城,回頭我去找他。許久不見,還真是有點想了。他住京城的哪條街?」

  「小順哥不住京城裡,」阿初搖頭,「他最近都在城外的莊子裡住,不過,你若是要去見他,倒是可以先去瑞王爺問問。」

  「瑞王府?」胡鵬程的眼睛頓時瞪得溜圓,聲音都有些結巴了,「什麼……王……王府?」

  「小順哥是瑞王府的世子啊。」都這個時候了,阿初便沒有了要如何隱瞞的心思,笑嘻嘻地回道:「以前阿婆不讓我們說出去,說要是讓外頭的人曉得了,小順哥會被胡人抓走,我們也會被抓進牢裡。不過現在就不怕了……」

  胡鵬程迷迷瞪瞪地看著阿初的嘴巴一開一合,卻壓根兒聽不清他的話。他覺得就像做夢似的,一直到回了府,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胡大人老遠瞧見他一臉迷茫游離,二話不說,上前來就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記,扯著嗓子大聲喝道:「死小子,大白天的你又發什麼呆?成天都跟沒睡醒似的,是不是又去哪裡闖禍了……」

  「爹——」胡鵬程被胡大人的口水洗禮了一通,不僅沒躲,反而直愣愣地抬起頭,低聲道:「順哥兒他……是瑞王府世子。」

  胡大人一愣,「什麼順哥兒?」

  「就是原本寄住在孟捕頭家的順哥兒啊,」胡鵬程都有些急了,「你先前不是總把他掛在嘴邊,說我不如人家麼?」現在說起來,還真是樣樣不如人。胡鵬程頓時有些洩氣。

  「啊——」胡大人這才反應過來,爾後頓時抽了一口冷氣,明白了,「這就難怪了。我就覺得不對勁,老孟雖說驍勇,可背後沒有人,怎麼能升得這麼快。」他剛剛得到消息,再過陣子,恐怕孟學良就要升了。雖說他戰功不小,可這陞遷的速度也的確是有點嚇人,大傢伙兒私底下都在議論他到底搭上了什麼門路,可誰也不敢往那上頭想。瑞王爺是什麼人?那可是當今聖上嫡親的弟弟,有他在後頭撐腰,這孟家兄弟將來的前途可真是不可限量。

  「別跟你娘說,」胡大人琢磨了一會兒,悄聲朝胡鵬程叮囑道。他心裡頭可清楚自己夫人的性子,若是被她曉得孟家與瑞王府有交情,保準得巴上去,到時候反倒讓孟家人難做,他也沒臉去見孟學良了。

  胡鵬程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待回了屋,他回憶起自己母親的種種舉動,忽然有些懷疑這事兒她是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

  孟家人所乘坐的馬車還未到昌州,竟又有旨意下來,雪爹被提拔成了武略將軍,要趕赴京城任職。一家人都傻了。

  就連孟老太太都有點不安,悄悄拉了兩個兒子在一旁低聲問:「大郎這官升得是不是太快了,不會有人眼紅,暗地裡下絆子吧。」

  孟二郎哈哈直笑,得意道:「娘,你把心放回肚子裡吧,別看大哥平日裡不聲不響好像個悶嘴葫蘆,在軍營裡他可是個人物,上上下下誰不服他。別說咱們在京城裡有人罩著,就算沒人,大哥也照樣陞官。」

  「什麼有人罩著不罩著,」孟老太太有些生氣,「順哥兒才多大,這得費多少力氣才能護著你們。他是個講情誼的孩子,我們卻不能仗著自己施過恩就要求他做這個做那個,好好的把感情都給磨掉了。」

  「娘,我們是那種人嗎?不說我,就連大哥都沒給順哥兒寫過信提過軍營裡的事,是那孩子自己非要來幫忙,不動聲色地就把上下給打通了。就拿今天的事來說,反正我和大哥事先一定消息也沒有。」孟二郎抱著胳膊道:「要不,等去了京城,見了順哥兒,您親自去問他。」

  孟老太太依舊有些不信,狐疑地朝大兒子看去。

  孟學良也無奈地道:「二弟說的是實話,這事兒我真不知道。」

  孟老太太這才作罷,罷了臉上又露出感動的神色,「順哥兒那孩子實在重情重義。」

  「可不是,」孟二郎又忍不住插話,「跟著沾光的也不止大哥和我,黑風寨的那些兄弟不是也都混上了一官半職。」

  孟老太太瞪了他一眼,狠狠道:「你住嘴,等去了京裡,好好地去謝謝順哥兒。」說罷,嫌惡地朝他二人揮了揮手,走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9:45

第八十四章

  因雪爹和二叔都要趕去京城,實在沒法子護送孟家人進京,無奈之下只得在昌州雇了幾個人來護送家眷。京城天高路遠,馬車裡又坐的都是老人小孩,所以這一路走得極慢,足足費了二十來天才終於看到了京城的大門。

  「到了——」自從聽說今天就能到,阿初一直都處於亢奮狀態,每隔幾分鐘就要忍不住掀開車簾子往外看,待終於瞅見遠處巍峨聳立的城牆,阿初終於忍不住興奮地高聲喚起來,「小雪姐,我們到京城了。你快出來看看!」

  許攸「哦」了一聲,也準備學著他的樣子從窗口探出腦袋,結果剛剛動了動就被孟老太太給拉住了,「小雪別聽阿初的,他是男孩子,自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可是個姑娘家,怎麼能這麼咋咋呼呼毛毛躁躁的。」

  「我不是穿了男裝嗎?」許攸指了指身上的衣服小聲辯解道,孟老太太最近有點反常,以前在雲州的時候,她從來都不管這些,還總說女孩子要活潑些才好,可自從定下了要來京城,她便開始叫她規矩,張口閉口就是「女孩子要嫻靜,要文雅……」,許攸很不能適應,索性便把雪爹的衣服找了一套出來,稍稍一修,自己給套上了。

  孟老太太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娘,我想下去。」阿初蠢蠢欲動地想下馬車,被二嬸一把拽住,把眼睛一橫,喝止道:「別胡鬧,以為這裡還是雲州呢?」

  阿初被她一拽,立刻求救地朝孟老太太看過去,眼巴巴地喚了一聲「阿婆——」,孟老太太沉著臉朝他搖頭。阿初無奈,只得氣鼓鼓地坐回了遠處。許攸拍拍他的肩膀,小聲地勸慰他,「沒事兒,京城裡頭更熱鬧。」

  馬車越走越近,眼看著就到了城門口,外頭忽然傳來陣陣喧鬧,阿初哪裡忍得住,不待孟老太太阻止他就已經掀開簾子往外探看,爾後眼睛忽然一亮,扯著嗓子大喊起來,「爹,大伯,我們在這裡——」

  是雪爹和二叔來接他們了!一家人頓時喜出望外,阿初更是高興得直跳,不待馬車停穩就麻利地跳了下去,撒開腿朝前頭奔過去,一把衝進孟二叔的懷裡。

  「你們怎麼親自過來了。」孟老太太心裡頭挺高興,嘴都快合不攏了,卻還故意作出責備的語氣,「不是說差事挺忙的?你們兄弟倆剛進京,都還沒站穩呢,怎麼好這麼請假出來。」她說話時,又不安地朝城門口瞟了兩眼,小聲問:「前頭是怎麼了?」

  孟二叔立刻壓低了嗓門小聲道:「小聲點兒!」他朝四周看了看,確定四下無人注意到自己,這才悄悄地解釋道:「是齊王殿下要出城,被人給攔了,正鬧著呢。」

  許攸聞言頓覺意外。齊王是什麼性子,那可真正地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真要橫起來,就連瑞王爺也不一定攔得住,居然有人膽敢來攔他,一會兒要真在城門口鬧起來,今兒估計得出大事。

  不過,就雪爹和孟二叔臉上的表情來看,似乎也不像是要出大事的模樣,尤其是二叔,他嘴角一直勾著,帶著一股子壞壞的笑,幸災樂禍的樣子。

  孟老太太也有些意外,「齊王?是不是早些年去接順哥兒回京的那個俊俏後生?那孩子長得那個叫俊!我這老婆子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那麼俊的後生。他幹啥事了,怎麼被人給攔了?」

  阿初也睜大眼睛一臉好奇地盯著孟二叔,滿懷期待地等著他解釋。不過孟二叔只是尷尬地咳了兩聲,求助地朝雪爹看去,雪爹半眯著眼睛瞥了他一眼,沒搭理他,孟二叔於是就「嘿嘿」地笑,摸了摸後腦勺,有些為難地道:「這個麼,回頭我再說給你們聽。」

  許攸立刻就猜到這裡頭有什麼蹊蹺,她正胡思亂想著,城門口忽然衝出一列騎兵,齊王殿下陰沉著臉怒氣衝衝地衝了出來,飛快地消失在官道的盡頭,揚起一片黃土。

  「咦——」孟二叔發出一聲驚嘆,有些意外地小聲嘀咕,「居然真走了?那麼漂亮的小姑娘都沒看上?」

  咦?許攸立刻瞪大了眼睛,什麼小姑娘?齊王殿下要討老婆了?

  她還沒問呢,老太太倒一臉好奇地先開口了,「哪家的小姑娘?齊王殿下不小了吧,還沒成親呢?」

  「聽說都小三十了,」孟二叔撇了撇嘴,「到現在都沒成親,聽說眼光高,誰都瞧不上。剛剛出來攔他的還是尚書大人府裡的千金呢!長得也挺好看,沒想到齊王殿下還是不給面子。這要是傳出去,那小姑娘還怎麼做人吶。」

  孟老太太立刻皺起了眉頭,沒說話。倒是雪爹有些意外地插了一句,「沒瞧上也不稀奇。林尚書可不是什麼有規矩的人,府裡頭亂糟糟的,哪能教出什麼好女兒來。一個庶出的小姐就敢跑到大街上去攔齊王殿下的坐騎,不知是哪家的家教。」

  孟老太太立刻附和,「老大說得對!到底是女孩子,再這麼著也得矜持些,瞅著人家齊王殿下生得好就巴巴地湊過去,還弄得大張旗鼓、人盡皆知的,可不是逼著人家麼。難怪齊王殿下氣得臉都白了。」

  她想了想,又嘆了口氣,道:「這婚姻大事還是得慎重。」她說話時,又虛虛地朝許攸瞟了一眼,目光中彷彿隱隱藏著許多無奈。許攸被她看得心裡頭毛毛的,不自然地朝她咧了咧嘴,傻笑,老太太立刻就轉過頭去,揉了揉額頭,一副頭大的模樣。

  這老人家最近真是奇怪極了!

  進了城,沿著長安大街走了有近半個小時,馬車就鑽進了路邊的小巷子,一通東彎西拐,最後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院門口停了下來。

  聽到外頭的動靜,那院門立刻就開了,從裡頭走出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滿臉堆笑地迎出來,微微彎腰拱手迎道:「東家回來了!這就是東家老太太吧,趕緊進屋,家裡頭早就收拾好了。」

  「這位是……」孟老太太有些不大習慣,但臉上卻還挺鎮定,甚至還帶著微笑。

  孟二叔連忙道:「這是東叔,是我和大哥請來打理家裡的。唔,家裡這院子有點大,所以——」

  院子有點大?

  許攸有些好奇,但她沒插話,乖乖地跟在雪爹身後進了門。

  他們的新家是一座兩進的院落,耳房一側甚至還辟出了一個小花園,挖了不大的一個池塘,塘裡水淺,養著幾尾紅色的錦鯉和曼曼的水草,池塘邊用木頭砌了圍欄,做成美人靠的式樣,時不時地有涼風吹來,沁人心脾。

  「哇——」阿初立刻就忍不住驚嘆起來,「這裡真好看。」之前他們一直住在雲州,北方有點干,池塘見得少,更不用說還辟在自家院子裡,阿初一見面就被它給牢牢吸引住了,「我喜歡這個!」

  孟二叔高興極了,像個小孩子似的把阿初一把舉到頭頂上,讓他坐在自己的肩膀,「我們進去看,裡頭更美。」

  孟老太太悄悄把雪爹拉到一邊,有些不安地小聲問:「這……這得花多少錢?」她猛地想到了趙誠謹,立刻又緊張起來,疾聲問:「不會又是順哥兒送的吧?這個我們可不能要。家裡還有錢,咱們自己去買個小點的院子就成,實在不行就租地方住。」

  雪爹笑著搖頭,「這個真不是,是我的同僚介紹的,原本是個京官的宅子,後來那官員得罪了人,就避到南邊去了,臨走時急急忙忙地把宅子給賣了,這才便宜了我。」

  有這樣的好事?許攸有點懷疑。孟老太太的想法似乎也和她一樣,依舊狐疑地盯著雪爹,「你沒騙我?」

  雪爹無奈地搖頭,「娘,我心裡頭都有數,這要真是順哥兒送的,我也不敢收啊。」

  孟老太太這才信了他,想一想,又高興起來,眉開眼笑地道:「回頭把你那同僚請過來好好謝謝人家,這院子真是……」她一邊說著話,一邊興致勃勃地跟著孟二叔參觀新家去了。

  瑞王府裡,趙誠謹正一臉嚴肅地在挑衣服。

  「這件呢?」沈嶸從衣櫃裡挑了一件寶藍色的革絲綢衫出來,「這個顏色好,上次您進宮去看太后就是穿這一身,太后都誇您了。」

  拚死拚活非要跟進屋裡的平哥兒也連連點頭,「大哥穿這件,這件好看。」

  趙誠謹卻有點不滿意,擰著眉頭看了半晌,終於還是搖頭,「不好,」他道:「有點太貴氣了。」那件衣服有點太鄭重的,進宮穿著倒還合適,可要是這麼穿著去孟家,就特別壓人了。

  「那……白色這件?」

  「太素。」

  「這件呢?」

  「太老氣。」

  「……」

  最後他還是挑了一件月白色的長袍,領口和袖口都滾了白色的邊,腰間繫著白色暗紋腰帶,看起來顯得特別斯文,就像個年輕又害羞的書生,趙誠謹總算滿意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09:57

第八十五章

  「到了嗎?」馬車一停,車裡的趙誠謹就有些著急地問,引得平哥兒忍不住朝他看了兩眼,外頭傳來車伕的聲音,「回世子爺的話,是前頭巷子口給堵上了。」

  趙誠謹的臉上立刻露出失望神色,平哥兒噘著嘴道:「早跟大哥說了我們騎馬出來,你偏不肯。若是騎了馬,便不怕這些了。」平哥兒最近剛剛學會了騎馬,正上癮著,總想著能上馬痛快一番,偏總被瑞王妃看著。好不容易才回一趟城,沒有瑞王妃在一旁盯著,沒想到,趙誠謹又管著。

  趙誠謹斜睨了他一眼,低聲道:「我們倆要真在大街上騎馬兜一圈,保準明兒早上王府大門就能擠得水洩不通,你信是不信?」瑞王爺在沉寂了幾年之後忽然又被皇帝陛下提了出來委以重任,最近又被派去了江南巡查,一時間瑞王府炙手可熱,偏偏府裡頭能主事的人都不在京裡,若是被人曉得他們兄弟倆進了城,還不得把大門都給堵上。

  平哥兒年紀雖小,卻也多少懂事了,聞言立刻就不說話了,歪著腦袋眨巴眼,一會兒,又忍不住悄悄往外看兩眼。趙誠謹也不管他。

  一會兒,馬車又動了起來,比先前顛簸了一些,東繞西轉了一陣,外頭終於傳來車伕的聲音,「世子爺,到了。」

  沈嶸上前去敲門,很快的,便有人來開門,東叔探出腦袋審視地朝院子口的馬車看了兩眼,又抬頭看了看沈嶸,見他氣度不凡,臉上便帶上了笑,「這位公子找誰啊?」

  「這是孟家嗎?」沈嶸問:「我家公子是孟家故人,聽說老太太和府裡的少爺小姐進了京,特意過來看看。」

  這麼英俊挺拔的少年郎居然還只是個下人?那這主人該有多氣派!東叔心裡頭暗暗嘀咕,面上愈發地客氣,「原來是東家的朋友,快請進來。」一邊說著話,一邊趕緊把大門全都打開,又回過頭扯著嗓子朝院子裡喊,「東家,來客人了!」

  趙誠謹與平哥兒一前一後地從車上跳下來,還沒進屋,雪爹和孟二叔就已經迎了出來,一見是他,二人俱是一愣,旋即又笑起來。孟二叔想也不想就要往前衝,被雪爹暗暗使了勁兒拽住,自己這才回過神來,趕緊頓住腳步,朝趙誠謹施了一禮,正色道:「竟是世子爺親自到了,實在有失遠迎。」

  趙誠謹倒也不氣不惱,只朝他微微地笑,道:「二叔再來這一套,以後我可不敢來了。」說罷,又低頭拍了拍平哥兒的肩膀,笑著介紹道:「這是我二弟,乳名叫平哥兒,大叔和二叔也這麼叫他就是。」

  雪爹和二叔都只是笑,並不敢接話。

  趙誠謹也知道他二人有所顧忌,這會兒倒也不讓他們為難,繼續笑著問:「我聽說阿婆她們到了?」

  「世子爺您消息真是靈通!」孟二叔笑著讚道:「中午才將將到呢,您這麼快就曉得了。」

  「我算著日子的,想想約莫就是這兩日了,所以派了人在城門口守著,結果就瞧見了大叔和二叔。不過城門口人多嘴雜,下人便沒上前去給阿婆請安,只回府報了信。」他頓了頓,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向院子裡,「這院子不錯,雖是精巧,倒也十分雅緻。」一邊說著話,人已牽著平哥兒往院子裡走了。

  大家都以為來的是雪爹和孟二叔的同僚,所以都迴避進了屋。孟老太太正帶著幾個孩子收拾東西,忽地聽到院子裡傳來孟二叔大驚小怪的聲音,「娘,阿初,小雪,你們快出來看看這是誰來了?」

  既然孟二叔這麼說,那麼——來的人是順哥兒!許攸頓時就猜到了,阿初則像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猛地撲進趙誠謹的懷裡,高興得大聲喊,「小順哥,是小順哥。阿婆,姐姐,你們快出來啊,是小順哥來了!」

  「哦——」許攸應了一聲,慢吞吞地放下手裡的東西,跟在孟老太太身後不急不慢地出了門。

  今天太陽很好,雖然已是傍晚,金色的晚霞猶如佛光一般照在趙誠謹的身上,將他的烏髮照成淡金色,臉上彷彿籠著淡淡的光,眉目顯得愈發地溫柔,唯有一雙眼睛亮如黑夜中最亮那顆星,璀璨得讓人不敢逼視。

  十六歲的少年尚未長成,穿一身月白色的長袍,看起來有些青澀。幾年不見,他的個子抽高了許多,儼然是個大人的樣子了,只是身形還略嫌瘦削,但背脊卻是挺直的,風中勁竹一般,明明是溫和無害的長相,卻不知怎麼的,又彷彿帶著一些說不出來的錚錚骨感。

  「阿初,」他笑著拍拍阿初的後背,用另一隻手牽住他,又朝孟老太太和許攸微笑,「阿婆,還有——小雪。」他的目光在許攸臉上一掃而過,並沒有太長時間的停留,像羽毛滑過一般的輕柔。瞥見她一身男裝,趙誠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來,又悄悄朝她打量了一眼,旋即又飛快地把目光挪開,不讓任何人發現。

  平哥兒一臉好奇地看著他們,很快的,他又把注意力放到了比他小不了多少的阿初身上。

  「順哥兒來啦,」孟老太太的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她並沒有客客氣氣地喚他世子爺,這讓趙誠謹高興極了,臉上的笑容愈發亮瞎眼。「這是順哥兒的弟弟?」老太太看著平哥兒笑,朝他招招手,「這小模樣簡直跟順哥兒一模一樣。」

  平哥兒也挺高興,「大家都說我跟我大哥長得像。」說罷,他又指了指阿初,道:「這個弟弟跟那個哥哥——也長得像。」他說到「哥哥」這個詞的時候稍稍遲疑了一下,歪著腦袋有些疑惑地看著許攸,然後又轉過頭來看趙誠謹,一臉詢問之色。

  孟老太太忍不住笑,責備地瞪了許攸一眼,道:「這淘氣包盡會搗蛋,還不趕緊把衣服給換回來,穿成這樣沒得讓人家笑話。」

  許攸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平哥兒笑了笑,飛快地進屋去換了女裝。自從趙誠謹使人往雲州送東西起,孟家就幾乎沒有買過衣料,許攸身上這套也是趙誠謹送的,鵝黃色長衫上繡了米粒大小的花和細細的葉子,算不上華麗,但也還算雅緻清新,穿出來見人也不失禮。

  大家都在廳裡坐著說話,二嬸忙著燒水沏茶,許攸也過去幫忙。一會兒,二人便端著茶水進了屋。平哥兒率先扭過頭來好奇地看她,彷彿想弄清楚她怎麼忽然就變了模樣,趙誠謹看著她微微地笑,起身從她手裡接過茶杯,看著她的眼睛朝她道了聲謝,罷了又指著沈嶸道:「小雪還記不記得他?」

  她當然記得!許攸仰起腦袋朝沈嶸笑,張口叫了一聲「阿嶸」,沈嶸一愣,臉上瞬間就微微發紅,結結巴巴地道:「我……姑娘……還認得我?」在沈嶸看來,他們到底只見過一回,他都幾乎已經忘記了許多年前那個小女孩的模樣,萬萬沒想到許攸竟能一眼認出他。

  就連孟家上下也都有些意外,老太太忍不住朝沈嶸多看了幾眼,好奇地問:「小雪見過這個小哥兒?」

  「以前跟著阿爹進京的時候見過,他和順哥兒在一起。」許攸解釋道,又遞了一杯茶給他。沈嶸趕緊接過,仰頭喝了一大口。

  這麼多年不見,大家都有許多話說。老太太陪著嘮叨了一會兒便與二嬸去了廚房準備晚飯,雪爹和孟二叔見他們幾個少年人說得高興,便也藉機避了出去。

  趙誠謹的話倒是不多,大多數時候都在聽。他傾聽的時候看起來很認真,深邃而漂亮的眼睛會看著對方,一眨也不眨,偶爾還會點點頭,或是「嗯」一聲,這一點點回應好像極大地刺激了阿初,這個小傢伙愈發地不可收拾,簡直是滔滔不絕。

  「……打仗那會兒,我們住在山上,下了老大的雪,怕不是有一尺來深,根本就下不了山,四下一片雪茫茫,只得躲在家裡頭烤火。好在小鵬哥家住得不遠,總來竄門,還邀我們出去打鳥。小順哥你打過鳥嗎?小鵬哥用彈弓的準頭可好了……」

  平哥兒有些不服氣,「我哥才不用彈弓那種小孩子才用的玩意兒呢,他都用弓箭!他會打獵,上回還在山裡頭獵了一頭鹿。」

  阿初的眼睛頓時瞪得溜圓,「真的嗎?好厲害!」

  平哥兒見他這副模樣,立刻得意起來,又忍不住把趙誠謹的本事誇了一通,只聽到阿初兩隻眼睛閃閃發光,激動得語無倫次,「下次……唔……我也跟著……小順哥……也帶我去好不好?」

  趙誠謹的注意力卻不在這上頭,他含笑著點點頭,若無其事地問:「胡鵬程也挺好?」

  「嗯,」平哥兒點頭,「小鵬哥人很好的,總來家裡頭玩,我們走的時候他還送了許多東西呢。對了——」他又興奮起來,扭過頭朝許攸道:「姐,上次小鵬哥不是說他們也要來京城?不知道什麼時候到,到時候我們也去接一接。」

  「胡……他們也進京?」趙誠謹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笑道:「到時候別忘了跟我說一聲,我也去迎一迎。」

  這樣……不好吧。瑞親王府的世子親自去城門口迎接,胡大人若是曉得了他的身份,還不得嚇得從馬背上摔下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0:07

第八十六章

  趙誠謹他們在孟家一直待到天快黑了才回去,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晚飯。孟老太太原本還擔心平哥兒會不習慣家裡的食物,不過那孩子就跟趙誠謹一樣懂事,吃得特別香。他已經跟阿初成了好朋友,吃過了飯要邀請阿初去府裡玩,阿初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趙誠謹的臉上立刻露出滿意的笑容。

  等到他們告辭離開,孟老太太才有些為難地朝阿初道:「人家不過是跟你客氣一些,你怎麼就答應了呢?那可是王府,門檻高得很,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哪裡敢登門。到時候進了王府,恐怕連手腳都不曉得往哪裡放。」

  阿初立刻道:「平哥兒才不是跟我客氣呢,他是認真的!小順哥也是認真的!」他有些氣惱,趕緊扭過頭來尋找同盟,把許攸的胳膊一拉,疾聲道:「姐,明兒你跟我一起去平哥兒家,看他是不是跟我客套。平哥兒說著話的時候可認真了!」

  「那怎麼行。」不待許攸回話,孟老太太已經急急忙忙地搶在了前頭道:「小雪是姑娘家,哪能隨便亂跑,阿初你別搗亂。你要去瑞王府,就讓你爹送你過去,叫小雪做什麼?她得跟著阿婆學針線,忙著呢。」

  又是學針線!許攸頓時有些頭疼。好在關鍵時刻孟二叔出面幫忙,他舉起手高聲道:「娘,我明兒可沒時間?今天都好不容易才請了一天假,哪能整天渾水摸魚呢,被上頭的人見了,還不曉得要怎麼訓我呢。」他們兄弟倆忽然從外地調進京城,得的還是肥差,不知道多少人眼紅,平日裡沒少冷嘲熱諷,正因如此,他們倆才更不能出錯,所以,進京這麼長時間,今天是頭一回休息,

  孟老太太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又回頭看了看朝她咧嘴傻笑的許攸,沉下臉道:「我不管,反正小雪最近不准出門。」

  她態度倒是挺堅決的,可等到第二天瑞王府的馬車到了大門口,孟老太太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這要真攔著不讓許攸出門,好像又有些太不給面子,那趕車的車伕年歲瞧著不小,彷彿比她還要年長呢。

  「……一會兒到了王府,別亂走亂看,規矩點。」姐弟倆臨上馬車前,孟老太太不住地叮囑,「王府可不比咱們家,都說宰相門房七品官,那王府家的下人也比我們矜貴,雖說有順哥兒和平哥兒護著,可難保不會有人給你們臉色看。便是受了委屈也先忍著,別鬧大了弄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許攸這會兒漸漸明白為什麼孟老太太要拚命攔著她了,原來是不想讓她受委屈。老太太見識多,想得也多,她們這一家人說得好聽點是武官官眷,可要真論起來,其實也就是平頭百姓出身,從小到大也不曾學過什麼規矩,恐怕連怎麼行禮都不曉得,到時候進了王府,可不得出洋相。阿初是個男孩子也就罷了,她一個姑娘家,要是在瑞王府鬧出了笑話,傳出去,日後難免要影響她的名聲的。

  「阿婆,」許攸的眼睛酸酸的,忽然有點不想走了。可低頭一看阿初,他又巴巴地仰著腦袋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滿臉期待的模樣,許攸又實在不忍打消他的期望,遂重重握了握孟老太太的手,悄聲道:「阿婆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姐弟倆心情沉重地上了馬車,走了一段路,截面上漸漸熱鬧起來,阿初很快就把所有的愁緒全都拋在了腦後,悄悄掀開半個車簾子朝外看,壓低了嗓門小聲與許攸說話,「姐,你快看,那個是干嘛的?」「姐快看那個房子,真氣派。」「……」

  在阿初大驚小怪的驚呼聲中,馬車停了。許攸算了算時間,走了還不到半個小時,看來瑞王府離孟家並不遠。

  馬車將將停穩,立刻便傳來下人低低的問候聲,「可是孟家小姐與少爺到了。」

  阿初什麼時候被人稱呼過少爺,頓時有些不自然,輕咳一聲,挺了挺胸膛,又低頭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確定並無紕漏了,這才應了一聲,掀開簾子跳下了馬車。也不知是誰教的他,下馬車後他並不急著走,反而停在原地把簾子半掀開,伸出一隻胳膊來接許攸。

  許攸從善如流地扶著他細細的胳膊下了馬車,王府的下人趕緊上前來引路。許攸看了她們一眼,有些眼生,想來是這幾年才進王府的。她在打量這些下人的時候,下人們也在不動聲色地在觀察她們。

  自從張家倒台後,整個瑞王府幾乎大換血,新近的下人們也都被教得規規矩矩,沒有一個敢耍滑頭的。關於世子爺的救命恩人孟家,府裡的下人早有耳聞,都曉得是尋常百姓,因救了世子爺的命才有了前程,不過三四年竟一路陞遷進了京城,府裡的下人每每說起,誰不羨慕,只恨得當初自己怎麼沒在雲州。

  聽得孟家少爺與小姐要來府上,下人們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面上雖不顯露半分,心裡頭卻想著這鄉下來的土包子進了王府還不曉得要怎樣手足無措的,不料等人一下來,守在門口的眾人俱是微微一愣。

  要怎麼說呢?雖說裝扮得不似京城權貴府上少爺小姐們那般講究,但這樣的相貌氣度實在不像尋常百姓出身,更不用說什麼鄉下土包子了。

  到底是跟著世子爺一起住過的,所以才學了世子爺一二分氣度。眾人心裡頭這麼想。

  進了王府,許攸漸漸就熟悉起來,王府裡每一個犄角旮旯都是她曾經玩樂的場所,嚴格說起來,恐怕連趙誠謹都不如她對瑞王府熟悉。至於阿初,因孟老太太事先叮囑過,所以他雖然覺得這王府大得嚇人且美不勝收,可到底還是忍住了沒東張西望,繃著小臉作嚴肅狀,小模樣簡直可愛極了。

  趙誠謹依舊住在荔園,沈嶸早在門口候著,見他們到來,立刻笑臉相迎,上前道:「快請進,世子爺與二少爺早就在屋裡候著了。」話剛落音,平哥兒就蹬蹬蹬地從院子裡衝了出來,瞅見阿初,立刻咧嘴笑,揮著手裡的小鞭子道:「阿初你來得正好,我們倆來打陀螺。你會嗎?」

  「當然會,我打得可好了!」阿初一點也不知道謙虛為何物,立刻就高興起來,兩個小傢伙說說笑笑,勾肩搭背地就往院子裡去了。沈嶸一臉微笑地看著她,又朝她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許攸也朝他笑笑,抬腿往院子裡走。

  她剛剛進院子,忽然聽得竹林後傳來幾聲熟悉的犬吠,許攸還沒反應過來,就瞧見茶壺猶如旋風一般邁開四條腿朝她猛撲過來,一邊跑它還一邊激動得汪汪直叫。沈嶸見狀頓時大驚失色,雖說茶壺不咬人,但它個子可不小,猛地衝出來的樣子還挺嚇人的,尋常男孩子見了也要嚇一跳,更何況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茶壺快停下——」沈嶸急得出了一身的汗,一邊大喊一邊就要往前撲,想要攔住茶壺的去勢,不想茶壺竟然十分靈活,險險地避開了他的胳膊,稍一側身便從他的指尖外衝了過去,嗷嗷地撲向許攸。

  出大事了!沈嶸痛苦地閉上眼睛,不忍去看許攸臉上的表情。

  可是……怎麼沒有尖叫聲?沈嶸終於覺察到有些不對勁了,他微微眯開一道縫兒,卻瞅見許攸正坐在地上跟茶壺親熱,茶壺熱情地趴到她的肩膀上,伸著舌頭毫不客氣地把她的臉舔了個遍……

  「哈哈,行了行了,我都快倒下了。」許攸一邊笑,一邊努力地想要把茶壺推開一些。茶壺彷彿看出了她的意思,終於規矩了一些,耷拉著舌頭站在她面前使勁兒地搖尾巴,一副激動又親切的樣子,那模樣簡直比上回見到趙誠謹還要興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沈嶸百思不得其解!他正疑惑不解著,鸚鵡小綠慢條斯理地飛出來了。這幾年它的架子非常大,早已不復幾年前剛進王府時夾著尾巴去討好人的模樣了,有一次趙誠謹還開玩笑說「小綠就是沒有雪團壓著,所以才翻了天。」他提起雪團的時候居然沒有難過,只是有些小小的遺憾。

  「咕嚕咕嚕——」小綠的綠豆眼忽然瞪得老大,喉嚨裡發出奇奇怪怪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它像發瘋似的忽然撲扇著翅膀朝許攸飛過來,一頭栽進許攸的懷裡,激動得「咕咕」直叫,看得沈嶸和平哥兒他們傻了眼。

  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沈嶸愈發地摸不著頭腦。茶壺還能勉強解釋得過去,畢竟這個傻大個一向熱情,雖然今天有點熱情過頭。但是小綠——這個傢伙可是王府裡出了名的眼睛長在頭頂上,仗著自己以前在皇宮裡待過,見誰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整個王府,也就在王爺、王妃和世子爺面前還老實些,他甚至有時候還欺負平哥兒呢。

  「嗚嗚嗚——」那隻二缺鸚鵡還裝模作樣地哭起來了,把腦袋埋進許攸的懷裡使勁兒地蹭啊蹭,嘴裡嘀嘀咕咕地哭道:「雪團啊,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沈嶸頓時就呆住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0:25

第八十七章

  許攸冷不丁地被小綠叫破身份,嚇得心都快停止跳動了。正所謂子不語亂力鬼神,這事兒不論真假,真要傳出去,站在風口浪尖的就是她,說不定還會有人認為她別有用心呢。所以許攸立刻跳起身拎住二缺鸚鵡的一條腿將他提得遠遠的,歪著腦袋沒好氣地朝它道:「你這種笨鳥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我不過是戴了雪團的貓牌,怎麼就成了雪團了?我是人,不是貓!」

  她一邊說話還一邊大動作地揮舞著胳膊上的貓牌,二缺鸚鵡彷彿有些糊塗了,喉嚨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小腦袋一會兒探出來看看許攸,一會兒又歪過去瞅瞅她胳膊上的貓牌,樣子疑惑極了。

  沈嶸這才反應過來,忍不住盯著那貓牌看了幾眼,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有些凝重。

  「怎麼了?」趙誠謹低低的聲音從竹林後傳過來,旋即人已到了面前。他臉上帶著笑,雲淡風輕的樣子,聲音並不高,可許攸發誓她從那聲音裡聽到了一些隱藏的得意。這個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是故意的嗎?

  其實早就已經猜出來了,特意帶了茶壺和二缺鸚鵡來確認?可是,上一次齊王這麼說的時候,他明明很激動地否認了!

  許攸悄悄朝趙誠謹瞟了一眼,發現他也正在看自己,兩隻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閃著光。察覺到她在看他,趙誠謹眉梢眼角全都彎了起來,笑吟吟的樣子。許攸的心頓時跳得厲害,好像被他從裡到外地看了個透徹,心虛得不行。她趕緊就把目光給挪開了,

  「小雪姐姐總是招動物喜歡。」原本跟平哥兒玩到一起的阿初也聽到動靜跑出來看,瞅見被狗和鸚鵡圍住的許攸,立刻笑起來,驕傲地高聲解釋道:「以前在雲州,我們整條巷子裡的貓貓狗狗都喜歡往我家跑,還有小紅豆也是……」可是,阿初的那隻小紅豆在兩年前的一個春天離家出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為了這,阿初再也不肯養小動物了。

  平哥兒聞言好奇極了,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許攸,好像要從她身上找出點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那……它們聽你的話嗎?」

  「那當然了!」繼續是阿初在搶話,「我姐讓它們做什麼就做什麼,指東不往西,可聽話了。」

  「那……小馬、小鷹也聽你的話?那老虎呢?」平哥兒的眼睛裡簡直藏著兩簇小火苗,那眼神兒看得許攸心裡頭直發毛,總覺得只要一句話回得不對就得被這個小傢伙給纏上。

  許攸當機立斷地否認,「沒這回事!我見了老虎照樣嚇得兩腿發軟、拔腿就逃。」

  趙誠謹都快笑出聲來了,朝平哥兒揮了揮手,道:「玩你的去吧,別在這裡纏著小雪。回頭大哥教你騎馬。」

  平哥兒立刻高興起來,咧嘴笑,「大哥說話算數!」說罷,又上前去跟趙誠謹擊了一掌,這才滿意地拉著阿初跑開了。

  許多年沒回來,荔園還是以前的老樣子,就連桌子腿上被她撓出抓痕都清晰可見,牆腳的貓窩已經褪了色,但還是堅守在原來的地方,逗貓棒也擱在上頭,收拾得乾乾淨淨的,一點灰塵也沒有。

  「坐吧,」趙誠謹給她指了個位子,自己在她身側的地方坐下,院子裡伺候的下人趕緊上了點心和水果,「……這個櫻桃好吃,」趙誠謹指著盤子裡紅豔豔的櫻桃笑著道:「一會兒我給你沏茶。」

  說罷,不待許攸客氣,他就已經招呼著沈嶸去取茶具。

  沏茶還有這樣的講究?許攸有些好奇。以前在王府的時候趙誠謹還小,並不怎麼飲茶,後來去了雲州,尋常百姓家誰會把銀錢花在茶葉身上,大多是隨便揪幾片葉子、花蕾曬曬乾,再用水一煮,味道也不錯,美其名曰叫做茶水。

  不過,看趙誠謹這架勢,好像沏茶也是一件挺費工夫的事兒?

  很快的,許攸就見識到了這種權貴人家流行的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煮茶儀式……

  「是普洱嗎?」許攸見趙誠謹從匣子拿出一塊茶餅,忍不住問。秋天喝普洱,倒也應景。

  趙誠謹卻被她問得一愣,「什麼耳?」他抬頭看她,見她的目光放在他手裡的茶餅上,遂笑著解釋道:「是皇祖母賞的鳳餅。我父王與母妃都不愛飲茶,倒便宜了我。」一邊說著話,一邊拿了長長的竹筷夾住那塊小茶餅放在火爐上文火慢烤。不一會兒,便有濃郁的茶香飄出,沁滿了整個房間。

  「還挺香的!」許攸沒話找話說,一會兒,又指著銀碟裡雪白的粉末狀物體好奇地問,「這是什麼?」看起來像鹽,可是,煮茶為什麼還要放鹽?難道是西式烹茶法,一會兒再往裡頭放點奶油和砂糖?

  「鹽,還有薑末,蒜末……」趙誠謹指著擺在桌上的一大排小碟子一一說給她聽。許攸越看越覺得頭皮發麻,結結巴巴地道:「這些……全都要放茶裡頭?」那玩意兒煮出來還能喝嗎?索性再添些牛羊肉並幾片白菜葉子,一會兒中午就不用煲湯了。

  趙誠謹看著她哭笑不得的臉,忍不住想笑,偏又強忍著,正色回道:「是啊,一會兒煮好了你仔細嘗嘗。家裡頭都說我的茶煮得好……」他見許攸蹙著眉頭都快哭了,終於忍不住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甚至失態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許攸這會兒總算明白過來了,原來這個傢伙是在故意逗他,頓時氣得呲牙咧嘴,咬著牙惡狠狠地瞪他。趙誠謹邊笑邊解釋,「小雪你莫惱,我可沒騙你,京城裡都是這般煮茶的,我自己喝不慣。本以為你會喜歡呢。」

  對於許攸和他的品味一致,趙誠謹表示很高興。沈嶸一臉無語地看著他們倆,悄悄揉了揉太陽穴。

  「哪有這麼喝茶的。」許攸自己倒了杯白水,搖頭道:「茶味全都蓋住了,真是暴殄天物。」她又拿起匣子裡餘下的幾塊茶餅聞了聞,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來,小聲道:「味道怪怪的,好像不大對。」

  趙誠謹好奇地問:「小雪也懂茶?」以前明明沒見過她喝茶,光見她吃魚了。

  許攸謙虛地笑,「略懂,略懂。」才不是略懂的,她明明懂得很多,起碼比這種使勁兒往茶湯裡加蔥姜蒜的要懂得多了。她的老家在茶鄉,誰家不種茶,誰家不炒茶?最有意思的是鄰居家制茉莉花茶的,家裡頭無論男女老少,一年到頭身上都帶著茉莉花香,簡直比傳說中的香香公主還神。

  「小雪覺得這個茶不好?」

  許攸有些為難,這可是太后御賜的茶餅,她有幾個腦袋敢說御賜的東西不好?見她臉色如此,趙誠謹笑起來,柔聲道:「都是自己人,小雪還怕我們說出去。老實說,我也覺得這個味道不好,澀得厲害,也就偶爾裝裝風雅的時候才用。」

  沈嶸站在旁邊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不說話——明明三天兩頭地就要煮一壺,這會兒倒又說什麼不喜歡,真是少年心,海底針……

  許攸聞言,心中稍定。她也懶得推三阻四了,徑直問:「這茶是怎麼制的?我看那葉片都碎成渣渣了,完全看不清茶葉原本的樣子。一會兒煮開了,該多難看。」喝的時候就更不得了,豈不還得弄個漏鬥過濾,要不然滿嘴都是茶葉渣子和蔥姜蒜末,光是想一想就挺可怕的。

  趙誠謹對這個顯然還是有點研究的,立刻應道:「摘了嫩葉先蒸熟了,爾後再碾碎,烘乾壓在模子裡。待要煮茶的時候先拿出來烤一烤,烤得香了再碾碎入壺……」他看見許攸撇了好幾次嘴,嫌惡的神情簡直毫不掩飾,於是,他的聲音也越來越低,「依你的意思,要怎麼弄?」

  他不是很信許攸能想出什麼新式的制茶法,可是,一想想她本來就不同尋常,又覺得好像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許攸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我先說清楚,這個也不是我發明的,是我以前遇著的一個老和尚教的……」她巴拉巴拉地說了一大通,努力地證明這個掃地老和尚的存在,但無論是趙誠謹還是沈嶸,兩個人都覺得挺好笑:她似乎覺得自己真的可以瞞過他們。

  「……得用火炒!當然,也不是不能蒸,那個法子叫蒸青,做出來的茶葉顏色漂亮,但炒青的香味濃……」

  趙誠謹聽得雲裡霧裡的,皺著眉頭想了一陣,又問:「小雪你會制茶嗎?」

  她當然會!可是——許攸眨巴眨巴眼,小聲道:「但是,我手邊也沒茶青啊?」

  趙誠謹不大明白茶青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但他猜了猜,覺得差不離,「我家裡頭倒是種了幾棵茶樹。」

  「王府裡有茶樹?在哪裡?」許攸頓時瞪大了眼,她怎麼不記得王府裡種了茶樹?

  趙誠謹的目光微閃,「是去年春天我親手種下的,就在花園的東邊。難怪你不知道。」他不等許攸回話,便站起身興致勃勃地道:「我帶你過去。」

  沈嶸眼觀鼻、鼻觀心,心中默默地想,還真是不愛飲茶的人吶,又是親自種茶樹,又是對制茶工藝瞭如指掌,也不怕人家揭穿……

  三人一道兒去了小花園,那幾棵茶樹就種在小湖邊,因有湖水滋潤,長得倒還繁茂。許攸伸手揪了兩片葉子捂在手裡頭搓了搓,又聞了聞,點頭,「還不錯,香味挺好的。」許攸不大懂茶葉的品種,也說不清楚這幾棵茶樹到底適合炮製什麼茶,只籠統地隨口讚了一句。

  趙誠謹也學著她的樣子把揪了茶葉放在掌心捂熱了,使勁兒地搓,又湊過去聞了聞,臉上頓時露出驚訝的神情,「好香!」這香味清新雅緻,沁人心脾,跟那幾塊茶餅的味道截然不同。

  「要不——」許攸試探性地問:「我采一些茶葉回去試試看?」她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小激動,來這個世界這麼多年,總算該幹一件穿越女做的事了。這要是把茶葉給蘇出來,她都能流芳千古了。將來人家要怎麼稱呼這個茶?雪茶?名字還挺好聽的!

  趙誠謹立刻眉開眼笑,「你就試試看,做不成也不打緊。」一邊說著話,又一邊招呼著沈嶸去拿筐子,他要親自採茶。

  攏共才幾株茶樹,便是把茶葉都給擼光了也整不了多少茶青,最後,許攸只帶了小半筐茶青回家。

  待目送著許攸她們乘坐的馬車走遠了,趙誠謹這才沉下臉,低聲朝沈嶸叮囑道:「今天這事兒千萬別傳出去。」

  沈嶸先是一愣,品了品趙誠謹話裡的意思,這是真覺得孟家小姐能製出茶來?自古以來,鹽茶之利,溥於丁田,龍團鳳餅價值千金,就連京中權貴也難得一二,若真能另創製茶之法,這裡頭的利潤簡直……沈嶸光是想一想就覺得熱血沸騰。

  當然,他也只敢稍稍想一想,萬萬沒料到的是,過了兩天,許攸就真把制好的茶葉給送上門來了。

  茶葉是用瓷罐裝著的,瓶口還鄭重地用蠟封了,再打開,裡頭還用油紙包仔細包著。趙誠謹捏了捏,裡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忍不住想笑,抬頭看了許攸一眼,見她小臉繃得緊緊的,一副嚴肅模樣,又趕緊把臉上的笑收了回去,正色道:「是小雪你親自制的?」

  「那當然!」許攸舉起雙手來彰示她烈士的功勛,「你看我的兩隻手,燙出了這麼多水泡。」

  趙誠謹臉色頓變,連茶葉包也顧不上拆了,扔下手裡的東西朝她衝過來,急得額頭上頓時就沁出了汗,「怎麼會這樣?痛不痛?阿嶸,快去把我櫃子裡的燙傷膏拿過來。」

  「已經沒事了,」許攸無所謂地揮了揮手,「把泡挑破過兩天就好了。」

  可趙誠謹卻拽著她的手不肯放,待沈嶸拿了藥膏回來,他還非要親自給她上藥,「……不是說炒茶嗎,怎麼把手給燙成這樣?你平日裡不大做飯,不會用鍋鏟,就讓阿婆或二嬸幫忙炒嘛。」

  「哪能用鍋鏟炒茶啊,」許攸吃吃地笑起來,「炒茶得用手,我這是業務不精,平日裡練得太少,真正的高手才不會燙著手呢。」

  趙誠謹這會兒根本就沒心思去關心怎麼炒茶,他小心翼翼地把藥膏塗滿了許攸的手指,又用紗布包裹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許攸的兩隻手裹成了粽子這才滿意。

  許攸頓時無語。不過當著趙誠謹的面她沒好意思抱怨,心裡頭卻想著,等一會兒出了王府大門,立刻就把這些玩意兒通通拆掉。

  等處理完傷口了,趙誠謹總算想起喝茶的事了,遂又吩咐沈嶸去取茶具。許攸聞言趕緊攔住,道:「不用那麼麻煩,燒壺開水來就好了。」

  趙誠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朝沈嶸點點頭,自己則好奇地打開了油紙包。

  蘭花般清新雅緻的香味頓時飄入鼻息,趙誠謹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不說旁的,但是這茶香已是價值連城。再仔細一看,油紙包裡的茶葉蓬蓬鬆鬆的,葉片完好,色澤暗綠油潤,一看便讓人心生歡喜。

  待沈嶸拿了開水過來,依著許攸所說的法子將茶葉泡開,那清幽的茶香愈發地沁人心脾。茶湯清澈碧綠,猶如夏日裡的一縷清風吹過,不待喝,但是聞一聞、看一看就已令人心折不已。

  這簡直就是意外的驚喜!趙誠謹端起茶杯,心中早已開始各種籌劃,若是經營得好了,便是給孟家掙個爵位也不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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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麼大家會覺得非要拆穿不可呢。這種事兒心裡頭有數就好了呀。不然,萬一傳點什麼消息出去,這是要被當做妖怪燒死的前奏啊.

  另外,關於制茶的問題我也來解釋一下。

  因為是秋天,所以文中所炒制的茶葉擬定為鐵觀音,微發酵,製作週期短,未經揉捻成球狀(揉捻成球實在太費力氣了)。

  炒茶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想要炒制高水平的茶葉很難,但是,一般水平的其實還好啦。去年我去學茶藝,第一次跟著老師學炒茶,自己炒出來的綠茶和鐵觀音就很香,尤其是鐵觀音,居然有蘭花香!!!被我老爸大加讚揚,還拿出來招待客人,還得到了親朋好友的表揚!!!

  另外,還說一說關於茶葉知識的小科普:

  目前我們泡茶的飲茶方式大概正式起源於明朝,據說是因為朱元璋覺得團茶太貴,所以下令改革。

  在此之前,中國的飲茶方式都是煮飲,大概就跟文中所講的一樣,加蔥姜蒜等各種調料,唐朝的時候茶聖陸羽寫了一本《茶經》,提倡大家要體會茶的真味,於是,蔥姜蒜等調味料都不加了,但是,還是需要加一些鹽……

  宋代流行龍團鳳餅,特別昂貴,皇帝喝得都肉疼。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0:44

第八十八章

  「紗布記得別拆!」臨走的時候,趙誠謹忽然開口叮囑道。許攸一怔,旋即乾巴巴地笑了兩聲。

  「明兒我過去看你,要是看見你把傷口拆了……」他沒說話,那雙幽深而漂亮的眼睛就那麼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看得許攸心裡頭髮毛,趕緊投降,「知道了,管家婆!」

  回家的路上,阿初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今天有和平哥兒玩了什麼,誰贏了,他又如何如何地厲害,巴拉巴拉……許攸則一直靠在車壁上發呆,一閉上眼睛就是趙誠謹微微笑看著她的樣子,雙眼明亮,眸光閃閃,看得人心裡頭毛毛的。

  一回家,孟老太太就把她叫進屋裡去了,仔仔細細問起在王府裡發生的事,許攸倒是沒提趙誠謹給她包紮傷口的事,只是一臉嚴肅地道:「順哥兒再三叮囑讓我們別把這制茶的事洩漏半分,他還說——」許攸故意頓了頓,壓低了嗓門湊到孟老太太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話,孟老太太立刻驚得跳了起身,臉色都變了。

  「這……不……不會吧……」這爵位又不是大白菜,哪能隨便就得了的,更何況,這制茶的法子還不是他們孟家的。孟老太太頓時就心虛了,趕緊道:「你跟順哥兒說了沒有,這制茶的法子是別人教的,我們這麼拿來用,將來若是有人找上門來,可要如何是好?」老太太是個實誠人,遇到這種事第一個反應不是驚喜交加,而是焦急擔憂,單是這一點,許攸就覺得,這個家有老太太看著,絕對出不了事。

  許攸拍拍孟老太太的背,低聲勸慰道:「阿婆你放心,這事兒有順哥兒擔著,我們又沒說這制茶的法子是自家獨創的,至於皇帝陛下怎麼看,那是他的事。再說了,這爵位的事還沒影子呢,我也就跟您說說,阿爹那裡都沒提呢。」

  許攸心裡頭清楚,這制茶的方法一旦推開,其利益之豐厚必定引得眾人覬覦,單憑他們孟家,就算背後有瑞王府撐著也沒用,倒還不如賣皇帝陛下一個好,把這法子給捐了,從他手裡頭討個爵位。給他這麼大個便宜,皇帝陛下應該也不會吝嗇吧,許攸可記得前朝修宮殿有功的工匠還有封了侯的呢!

  到了晚上,孟老太太召集了雪爹和孟二叔悄悄開會,許攸身為當事人自然也「列席」了會議。把這事兒仔細一說,大傢伙兒都傻了,就連一向鎮定自若的雪爹都有些說不出來話,瞠目結舌了半晌才不敢置信地朝許攸問:「小雪,你老實告訴阿爹,這制茶的法子你是從哪裡學來的?」

  許攸又把那大和尚的藉口再說了一邊,聽得孟二叔張著嘴半天合不攏,雪爹卻還不信,沉著臉喝道:「阿爹問你正事,你別推三阻四的胡吹亂編。快快老實交代清楚!」

  奇了怪了,明明連狡猾的趙誠謹都給騙過了,怎麼就騙不了雪爹?許攸低著腦袋迅速地想著各種藉口,支支吾吾地又編道:「其實……是我那幾年睡著的時候做夢夢到的,」她抬頭見雪爹又把臉一沉,遂閉著眼睛把聲音都提高了,「就是知道你們不信所以才瞎編嘛!我說了實話你們又不信,明明就是做夢夢到的!」

  她先前編的白鬍子大和尚沒人信,這回弄個鬼鬼神神的,孟老太太卻信以為真起來,正色道:「小雪這回不像是在說謊,誰沒事編這種故事?一聽就像是在瞎說。」見老太太替她說話,許攸立刻作委屈狀,一邊撇嘴一邊開始紅眼圈,「就知道阿爹要罵人,所以才不敢說,萬一被外人聽到了,怕不是要說我是妖怪,抓了我去燒死……」

  「啊呸呸!」孟老太太見她掉眼淚,頓時心疼得不行,上前將她抱在懷裡,柔聲哄道:「小雪不哭啊,阿婆相信你。」說罷,又狠狠地朝雪爹和孟二叔瞪了一眼。

  雪爹揉了揉太陽穴,知道問不出別的花樣了,無奈地朝孟老太太道:「娘,此事關系重大,我只是想問個清楚。這制茶的法子要真推開,原來制茶的人沒了活路,咱們家首當其衝要被人責難,到時候——」

  「天塌下來有皇帝陛下擔著,你怕什麼!」孟老太太理直氣壯地道:「小雪不是說,順哥兒要把這法子捐給朝廷?既然是朝廷的旨意,關我們家什麼事?再說了,順哥兒不是說要給咱們家討個爵位,到時候你身上有了爵位,還怕那些屑小?」當然,老太太想的更加長遠,只是有些事現在還不大好說罷了。

  雪爹拿老太太一點辦法也沒有,卻又不肯就此退讓,想了想,朝許攸道:「小雪你先回去睡覺,我跟你阿婆還有話說。」

  許攸雖然有些不願意,但也不敢違背他的意思,悄悄朝孟老太太擠了擠眼睛,起身回了屋。待她離開,雪爹這才沉聲朝孟老太太道:「娘,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為了孟家好,可這事兒關係到小雪的將來,我實在不敢拿她去冒險。」

  「什麼意思?」孟老太太眨巴著眼睛,有點狡猾地問。

  「小雪手握著生錢的技法,聖上能放心讓她嫁出去?」雪爹苦口婆心地道:「我就怕到時候陛下一封聖旨把她召進宮,小雪這一輩子就都給毀了。」

  孟二叔聞言頓時驚得長大了嘴,臉上也露出焦急的神情,孟老太太面色肅穆,眼睛裡有異樣的光,過了好一會兒,老人家才慢吞吞地回道:「這不是……還有順哥兒麼?」

  她抬頭瞟了一臉驚詫的雪爹一眼,不急不慢地道:「你別說沒看出來啊,順哥兒這三天兩頭地往家裡跑,幾年來東西像不要錢地往雲州送,你這當爹的,心裡頭能沒底?先前我是不同意,畢竟我們兩家門不當戶不對,饒是順哥兒再怎麼有心,小雪壓根兒就進不了他們家的門。可我現在多少看明白了,不管這樁婚事能不能成,順哥兒都是個好孩子。你道是他為什麼把這事兒給攬過去?雖說在皇帝面前討了好,可到底招人恨,這要不是為了小雪,為了我們家,就憑他那股子聰明勁兒,能幹出這種事?」

  雪爹頗不自在的揉了揉眼角,無奈道:「娘,順哥兒可是瑞王府世子,將來是要承爵的。」整個京城才幾個親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續絃都一大堆人盯著,更不用說趙誠謹青春年少,人品才貌無一不是萬里挑一!多少雙眼睛如狼似虎地盯著他,自家女兒就算再怎麼聰明伶俐,可家世擺在那裡,便是因這制茶之事果真得了爵位,在那些權貴眼中,也照樣上不得檯面。小雪便是能進門,恐怕也只能做妾。雪爹是無論如何是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且先看著吧。」孟老太太道:「就看他們倆有沒有緣分,反正小雪年紀還小,順哥兒這裡若是不成,我們就趕緊把她的親事給訂下來,我看胡家那小哥兒也不錯……」

  這怎麼又扯到胡鵬程身上去了……雪爹愈發地頭疼。女兒大了,可很是一件讓人煩惱的事情。

  第二日大早上,趙誠謹居然又找上門來了。雪爹一聽到外頭的動靜,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他忽然覺得自己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個孩子。

  但趙誠謹卻絕口不提茶葉,反而與雪爹和孟二叔說起阿初讀書的事來,「……我看來看去,城北的香山書院倒還不錯,書院的山長是大儒葉真,授課的老師也都是有真才實學的。平哥兒不願去上書房,所以府裡頭還準備把他也送過去,若是阿初也一起,倒是有個伴。」

  孟二叔先是又驚又喜,可仔細一想,很快又開始打退堂鼓,小心翼翼地道:「這個……恐怕不大好吧。」他們來京城時間長些,多少聽過香山書院的名號,自然知道那是京城裡除了上書房之外頭一等讀書的地方,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進去卻找不到門路,他們這等微末小官是想都不敢想的。

  趙誠謹過來找他們提這事兒,說白了就是主動來幫忙,孟二叔一想到最近這幾年趙誠謹給孟家幫的忙,心裡頭就虛,「還是不麻煩世子爺了,」孟二叔搓了搓手,小聲道:「那香山書院可不是尋常人能去的地方,我們阿初隨便找個私塾就好。」

  趙誠謹哪裡會猜不到他的心思,笑笑道:「二叔是怕會麻煩我?原本平哥兒也要去的,都已經跟葉山長打過招呼了,不過入學時還要考試,可不是我一句話就能定的。香山書院名氣之所以大,是因為葉山長不拘一格招募賢才,別說阿初,便是尋常百姓家的學子,只要是才學出眾,學習刻苦,也照樣能入學。二叔不妨讓阿初先隨我去香山書院見一見葉山長,他若是自己有本事能過得了葉山長那一關,莫非二叔還攔著不讓他去?」

  論口才,孟二叔哪裡是趙誠謹的對手,三言兩語就被他給說服了,甚至還忍不住得意地自吹自擂道:「我家阿初還是很聰明的,以前在方先生的學堂裡讀書,每回他都能拿第一……」

  「那就這麼定了。」趙誠謹笑得溫柔極了,「明兒早上我過來接他。」

  雪爹在一旁甚覺無力。

  把這事一定下,趙誠謹又順便去隔壁書房看一眼阿初。

  他沒急著進門,湊過半開的窗戶往書房裡看了幾眼,很快就發現了坐在書桌邊的許攸。他昨天千叮囑萬囑咐不能拆掉的紗布早已不知所蹤,她正握著毛筆低頭寫字,小圓臉微微沉著,很是認真的模樣。

  雪爹和孟二叔就在身後,趙誠謹不好一直站在窗口偷看,輕咳一聲,踱到書房門口輕輕扣了扣,朝阿初笑了笑,又故作驚訝地看著許攸道:「小雪也在啊。」

  雪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這裝模作樣的,也太假了!

  許攸聽到趙誠謹的聲音,手上頓時一抖,一滴墨汁就滴在了白紙上,落下一個圓圓的黑點,她頓時就皺起了眉頭,無奈地吐了一口氣,抬頭朝趙誠謹道:「你來了呀。」說罷,又好奇地瞥了雪爹和趙誠謹一眼,心裡有些意外,但沒說話。

  「世子爺說要把阿初送去香山書院讀書。」孟二叔笑吟吟地朝她們倆道,阿初聞言,立刻高興得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是城北的香山書院嗎?我能去哪裡讀書?真是太好了!」

  許攸扭過頭去看他,這大概就是等同於現代接到國內最頂尖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感覺?或許還要更牛X一些。

  「還沒定呢。」趙誠謹謙虛地朝阿初道:「明兒我帶你去書院見一見山長,他興許還得考一考你,若是你沒通過,可就進不了門了。」

  阿初興奮得直跳,「我才不怕,隨便他考……」他實在激動得很,滿屋子地跑來跑去,看得雪爹和孟二叔腦仁疼。見有阿初在屋裡,雪爹也不怕趙誠謹跟許攸走得太近,遂揉了揉太陽穴,出了門,孟二叔見狀,也趕緊跟了出去。

  等他們一走,趙誠謹便故意想了幾個問題來考阿初,阿初立刻就安靜下來,咬著筆頭去冥思苦想怎麼應答,他自己則繞到許攸身邊,好奇地問她,「小雪你在寫什麼?」

  「制茶的流程,」許攸甩了甩有些發酸的胳膊,苦著臉道:「字還挺多。」

  「那我幫你寫吧。」趙誠謹低頭看了一眼宣紙上熟悉的字體,心裡油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忍不住勾起嘴角,聲音也愈發地低沉而溫柔,「你說,我寫……」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0:59

第八十九章

  趙誠謹這一寫就寫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

  孟二叔為了讓老太太享福,特意請了個廚娘回來做飯,老太太卻總嫌棄人家做得不好,這會兒家裡頭來了客人,便非要親自下廚,還言之灼灼地道:「順哥兒的口味我最清楚,換了旁人都做不好。」

  許攸總覺得,老太太好像對趙誠謹的態度忽然之間親暱了許多。先前雖然也好吧,可是,自總能感覺到有那麼一股子淡淡的疏遠,可現在,老太太好像把他當親孫子似的疼。

  吃飯的時候許攸忽然想起沈嶸來,遂隨口問了一句道:「今天怎麼不見沈嶸跟著你?」

  趙誠謹解釋道:「我讓他去南邊買茶園,託付別人總不放心。」說罷,又朝許攸道:「你昨兒不是說福建那邊的茶園好?我特意讓他去了那邊。眼下朝廷的貢茶大多出自巴蜀,福建那邊的茶園倒是不貴,大叔二叔若是手裡頭有些閒錢,也可以先置辦一些園子,我估摸著再過兩年價格就得番好幾倍。」

  雪爹和孟二叔聞言都有些心動,尤其是雪爹心裡頭想得長遠,雖說現在孟家的日子還算好過,可許攸眼看著就大了,再過兩年就得嫁人,且不說她的婚事到底落到何處,嫁妝終歸是要先預備著。以前家裡頭貧寒且不作他想,而今既然有機會,雪爹自然是希望能多替她打算。雖說此舉難免又有趙誠謹出面幫忙的嫌疑,但雪爹也找不出比這更好的法子了。

  他與孟二叔悄聲商量了一會兒,很快便拿了主意,吃過飯後,便悄悄將趙誠謹喊到一邊,把手裡頭攢下的銀子全都拿了出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就連趙誠謹都沒想到短短幾年時間,雪爹和孟二叔居然攢下了不少的家當。

  「……都是打仗那會兒攢下的,一直藏著沒敢讓人知道。我和你二叔都不善經營,所以只能死死地攢著,本打算等小雪出嫁的時候給她置辦嫁妝,將來等她出嫁的時候也體面些。」雪爹說這話的時候趙誠謹的心都漏了一拍,咬著牙,硬著頭皮與雪爹對視了一眼,卻發現人家根本就沒正眼看他,趙誠謹滿腔的熱情瞬間就被一瓢涼水給澆滅了,一顆心拔涼拔涼的。

  不過,他從來都不是輕言放棄的人,便是心裡頭再怎麼失望,面上卻還是一切如常,強打起精神朝雪爹道:「大叔放心,有我看著,自能將你的茶園打理得井井有條。」他說罷,想了想,又道:「大叔既然到了京城,單靠每個月那點俸祿,恐怕吃飯都不夠。依我看,也能想點別的營生,或是買地,或是買鋪子,錢雖花出去了,每年卻總有進項,總比坐吃山空的強。」

  孟二叔聞言頓時激動起來,忍不住插話道:「世子爺到底是有見識的人,說得有道理。我看京城裡那些世家大戶,家裡頭的田地數不勝數,府裡頭的姑娘出嫁的時候都是幾十頃幾十頃地的陪嫁,吃穿幾輩子都夠了。」

  雪爹沒好氣地看著他道:「我們攏共就這麼點銀子,不是說好了讓世子爺幫忙去福建買茶園,哪裡還有錢去置辦田地?再說了,這京城附近的地早就被人搶了個精光,哪裡還有我們的份兒。」

  趙誠謹也笑著道:「大叔說得也有道理,這京城附近的地大多是有主的,買到都要靠時機。我也就是跟您提一提,讓你們心裡頭有數,什麼時候有機會了,就千萬莫要錯過。」這個機會……雪爹稍一思忖心裡頭就有了數,正所謂伴君如伴虎,京城裡每年被擼掉官職,甚至流放邊疆的官員不知道有多少,每年京城附近的地也就是這麼出來的。

  趙誠謹跟雪爹他們說完了話也不急著回去,許攸隨口問一句,他便露出委屈又受傷的神情,「平哥兒進京去見皇祖母了,家裡頭一個人也沒有,回去了也沒人搭理,實在冷清,所以才來找你們說說話。」

  這話說得,就好像他是什麼沒人疼愛的小白菜似的,換了別人還真可能被他給騙到,可許攸又哪裡是別人,她可親眼瞧見過這位小白菜又多受寵,太后見了他,比見了太子還親呢。

  不過她也沒說破,便往旁邊的凳子上挪了挪,招呼他坐下,道:「既然你閒著沒事兒,那就過來幫我的忙。」她轉身把收在櫃子裡的茶葉拿了出來,找了個篩子攤開,道:「我們來撿梗子。」

  「撿梗就是把茶葉裡頭的長梗子撿出來,這玩意兒摻在茶葉裡頭不好看,泡開了還澀口,所以得把它們都撿出來……」她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一邊麻利地把篩子裡的茶葉分成兩摞。

  「為什麼要分開?」

  「你不覺得這個樣子好看嗎?」許攸的臉上露出狡猾又得意的神情,「大小勻整,葉片也完好無損,可以賣得貴一倍。反正有錢人多得是,人家也不在乎這點小錢。這還不算什麼,等到了春天春茶上市的,頭園茶還能炒作到天價……」

  趙誠謹眨巴著眼睛看她,一會兒,忍不住笑出聲來。許攸歪過頭來瞪他,氣呼呼的樣子,「怎麼,你不信?」真是大少爺,一點商業頭腦也沒有,許攸對此表示鄙視。

  趙誠謹連忙揮手,「沒有,我怎麼會不信。」他笑得高興極了,牙齒都露了出來,雪白的,「我只是沒想到小雪還會做生意,這可真難得。不過,炒作是什麼意思?」他一臉好奇地問,樣子認真極了。

  許攸愣住,呆了一下,才打了個哈哈,有些不自然地解釋道:「這不是炒茶嗎,我隨口一說。對了,明年開春,我們還能炒別的茶,我跟你仔細說說……」她趕緊把話題就給岔開了,趙誠謹也沒再追問。

  不過,待聽得新茶的炒制方法,趙誠謹卻低下頭半晌沉吟不語,過了許久,才緩緩道:「這個倒是不急。」

  「為什麼?」許攸不解地問,她還挺想喝綠茶的。

  趙誠謹莫測高深的笑起來,「就好比打葉子牌,好牌總是留在最後,急急忙忙把手裡頭所有的牌全都打了出去,後頭豈不是就沒得玩了。」敢情這傢伙是想留一手,許攸仔細想想,還是覺得他做得對,於是點點頭笑道:「可不是,後頭我還想從皇帝陛下那裡再多討點好處呢。」

  趙誠謹在孟家一直待到天快黑才回府,第二日大早,又親自過來接阿初去香山書院。平哥兒這回也跟著,還沒下馬車就急急忙忙地從窗口探出腦袋來,扯著嗓子大聲喊「阿初,你好了沒有。」

  阿初也顧不上換衣服,飛快地從屋裡衝了出來,急急忙忙地應道:「我來了,我來了。」

  二嬸抱著衣服從他屋裡追出來,一邊跑一邊小聲地罵,「你這混小子,還不趕緊回來換衣服,一會兒穿成這樣去學堂,老師還不得把你趕出來。」

  阿初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又飛快地往屋裡跑,不過一分鐘的工夫,就又蹦出來了。雪爹和孟二叔今兒都去了衙門,阿初就像一隻沒人管束的鳥,恨不得飛到天上去。

  趙誠謹牽著平哥兒進了院子,與老太太和二嬸見過禮,又朝趴在窗口朝外看熱鬧的許攸揮了揮手,道:「小雪不去嗎?」

  許攸一愣,旋即心裡生出一些驚喜,「我也能去?」

  「又沒人攔著不讓你出門。」趙誠謹笑眯眯地看著她,「香山書院在城北的落雁山,這會兒山上的楓葉都該紅了,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時候,你若不去,豈不是辜負了這大好的美景。山頂還有瀑布,有十幾丈高,美不勝收……」

  「我馬上去換衣服……」

  一會兒她就穿著男裝出來了,頭髮也整整齊齊地束起來,一絲不亂。這身男裝是她拿了雪爹的舊衣服改的,洗得有些發白,但大小還算合適,套在身上,儼然是個俊俏的少年郎,只是往趙誠謹身邊一站,足足矮了他大半個腦袋,許攸頓時就洩氣了。

  趙誠謹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只覺得好玩,忽然生出想在她頭頂上揉一把的衝動,好險才忍住了,心虛地偷偷朝孟老太太瞄了一眼,見她似乎沒注意到自己,這才吁了一口氣,用力地捏了捏拳頭。

  趙誠謹行事頗為低調,所乘的馬車看起來也毫不出奇,只是比尋常馬車稍稍大些,只是裡頭的陳設要精緻許多,坐在裡頭也平穩舒適,不過,便是這麼低調的馬車也有人能一眼認出來。馬車剛剛出了巷子,許攸就聽見外頭傳來齊王殿下咋咋呼呼的聲音,「咦,這不是二哥家的馬車?誰在裡頭?順哥兒,平哥兒?」

  趙誠謹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僵住了,平哥兒偏偏還挺興奮,一聽到動靜立刻就鑽出小腦袋朝齊王打招呼,「七叔,是我,我和大哥去落雁山。」

  「順哥兒也在啊,怎麼不出來跟七叔打聲招呼?」齊王笑嘻嘻地問,說話時,已經騎著馬欺近馬車,馬鞭探過來要把車簾掀開。趙誠謹皺著眉頭搶先一步走了出來,揉了揉眼角,喚了聲「七叔」,又苦笑著問:「七叔這是要去哪裡?」

  齊王回道:「剛進宮被陛下罵了一通,心裡頭正不痛快呢。你們要去落雁山,那我也跟你們一道兒去散散心。」

  趙誠謹頓時連殺人的心都有了。不過他好歹忍住了,目光在齊王身側的侍衛身上掃了一眼,道:「我下來陪七叔騎馬走走。」說罷,便低聲與平哥兒叮囑了兩句,又問那侍衛要了馬,翻身便上了馬。

  他二人鮮衣怒馬地往街上一走,立刻就引得路人紛紛矚目。趙誠謹也就罷了,雖然也生得俊,但平日裡極少露面,認得他的人不多,可齊王殿下在京城裡卻是名人,不認得他的才少,這一路過去,還不住地有人跟他打招呼,招呼完了,又拐彎抹角地打聽趙誠謹的來歷。趙誠謹左右不說話,繃著臉冷淡極了。

  「一晃連順哥兒都這麼大了……」齊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難得地感嘆了一聲,「想想你小時候多可愛,白白胖胖像個糯米糰子,整天抱著隻貓,就跟雪團是你媳婦似的。要不是當年秦家作死,所有的人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趙誠謹也不知道他是否若有所指,畢竟,那一場叛亂帶給了京城太多的變故,改變了許多人的人生,無論是皇帝陛下,還是瑞王爺,甚至更多人,大家都變了。

  「七叔的婚事定下來了嗎?」趙誠謹忽然開口問,齊王身上一顫,險些從馬上摔了下來,爾後氣急敗壞地朝他怒吼,「好你個混蛋小子,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明知道你七叔我心裡頭煩,還故意來氣我。」

  趙誠謹眨巴著眼睛一臉無辜,「我這不是關心您麼。林尚書雖說位高權重,可那府裡頭家風不正,從上到下都亂糟糟的,您若是去了那家姑娘……」他沒往下說,但臉上已然露出同情之色。

  齊王頓時冷哼,「你放心吧,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那姓林的又是什麼東西,不過是皇伯父的一條狗,自己家裡頭都亂糟糟的,京城裡頭,哪個有頭有臉的人家敢與他們結親?你皇伯父心裡頭能不清楚?也不過這事兒鬧得大了,他礙著面子把我叫過去說了幾句,這不立刻就把我給放出來了。」

  自從皇帝陛下賜的一場婚把瑞王府弄得烏煙瘴氣之後,他就再也不干這種事兒了,每回見了齊王,也就是吹鬍子瞪眼地罵他幾句,恨不得拿根鞭子來抽他,可婚事卻是一點也不碰。有時候齊王想一想,又覺得瑞王爺真是勞苦功高。

  他們叔侄倆就這麼一路說話一路騎到了落雁山腳,香山書院就在山腳東側,馬車還沒停穩,平哥兒就急急忙忙地從車上跳了下來,然後就是阿初,最後才是許攸。

  因為許攸穿著男裝,齊王剛開始還沒怎麼留意,後來才發現有點不對勁——這一身破舊衣裳的小鬼很不把自己當外人,他再定睛一看,拍著腿大笑起來,「哎呀,是小雪團啊!」

  他說罷又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故意「啊——」了一聲,尾音拖得長長的,還轉了好幾個彎,一臉曖昧地看著趙誠謹,笑得特別地淫蕩。

  趙誠謹繃著臉假裝淡定,齊王見狀,頓時玩心大起,湊到他耳邊小聲道:「順哥兒你再在七叔面前裝模作樣,信不信七叔就能把你這事兒給你整黃了……」

  趙誠謹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臊得,頓時臉就紅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1:11

第九十章

  趙誠謹經歷的事兒多了,能屈能伸,就算在齊王手裡吃點虧也沒覺得有什麼——人家到底還是長輩呢,總得偶爾讓他一回,所以,趙誠謹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難得討好地朝齊王拱了拱手,齊王見狀,頓時得意得哈哈大笑。

  到了香山書院,齊王殿下還沉浸在難得的勝利中不可自拔,以至於還在葉山長面前給阿初說了幾句好話,當然,人家葉山長有沒有聽進去就不好說了。

  許攸以前做貓的時候見過這位葉山長,他那會兒還在上書房給太子和趙誠謹他們上課,相比起上書房別的老師來說,這位實在算得上溫柔慈祥。好幾年不見,這位大儒竟似乎比以前還要精神,原本花白的頭髮已經變成了雪白,但氣色卻極好,見了趙誠謹,臉上立刻露出慈祥和藹的笑容。

  聽說平哥兒和阿初要來香山書院讀書,葉山長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就滿口應下,趙誠謹還有些不好意思,問他是不是還要考一考他們,葉山長卻揮手道:「不用不用,既是世子親自領來的,怎麼也不會差,老夫還記得……」老人家巴拉巴拉地開始回憶當年上書房教書時趙誠謹的懂事乖巧,特意當著平哥兒的面狠狠地把他表揚了一番,趙誠謹的臉都紅了。

  齊王殿下掏了掏耳朵,忍不住插話道:「當年本王在上書房讀書的時候,葉山長也是太傅來著。不過那會兒葉太傅的脾氣可不怎麼好。」他是先帝疼愛的小兒子,自然是挨不著打,但他那幾個伴讀可沒少吃虧,長年累月屁股都是腫的,後來只要一提到葉太傅屁股就疼。

  葉山長下頜的鬍子抽了抽,表情複雜地看了齊王殿下一眼,終於還是沒說話。

  阿初他們讀書的事定下來,今天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趙誠謹便領著大傢伙兒在香山書院走了一圈,罷了,又興致勃勃地邀請許攸去爬山看瀑布。許攸難得出來一趟,自是欣然應下。

  許攸可不是京城裡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她每天早晨起來都要跟著雪爹打一套拳,繞著院子跑幾十圈的,身體底子極好,爬起山來健步如飛,走不了多久就把平哥兒和阿初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唯有齊王殿下和趙誠謹能並駕齊驅。

  「真看不出你這小丫頭還挺有勁?」齊王是個特別隨性的人,看不上的,無論旁人怎麼貼上來也沒個好臉色,可若是入了他的眼,他就立刻自來熟。對於許攸,他是從頭一回見面起就挺有親切感,雖然他自己也知道好端端地把人家漂亮小姑娘說成是隻貓不大妥當,可他心裡頭就是覺得許攸跟雪團特別像,所以不由自主地就對她特別親切。

  換了是別的小姑娘,被這麼個俊俏的王爺溫溫柔柔地看著,說不準還得心跳加速、胡思亂想,但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在許攸身上。不管齊王殿下長得有多麼好看,多麼溫柔,在許攸的心裡頭,他永遠都是那個被壞人關在屋裡等待一隻貓去救命的逗比——還是一隻穿女裝的逗比。

  「咱們比一比,看誰先爬上山?」齊王笑眯眯地看著許攸,提議道。

  趙誠謹立刻出聲反對,「七叔,小雪到底是女孩子,便是身體好些,又哪裡比得過您這練武之人。您若要比,不如跟我身邊的這些護衛比?他們雖然跟在我身邊的時間不長,但好歹也是練過的,不如請七叔指點指點。」

  「誰要跟他們這些粗人比。」齊王殿下眯著眼睛朝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不懷好意地笑,「順哥兒你還挺狡猾嘛。」把他和護衛們哄走了,這狡猾的小子就能跟小美人單獨走,一邊爬山一邊說話,說不準半路上還出點什麼意外……明明瑞王爺是個挺古板嚴肅的人,怎麼就生了這麼個滿肚子壞水的兒子?偏偏還長得人模人樣、衣冠楚楚的,難怪人家說衣冠禽獸呢!

  趙誠謹假裝沒聽懂他的話。

  於是,他們一行人飛快地就上了山,好不容易到了觀瀑的台階,不想那瀑布卻斷流了。

  「……這小半月都沒下雨了……」隨行的護衛結結巴巴地解釋道,看起來都快哭了,「屬下前日來的時候都還有水的……」雖然水流不大,但也不至於完全斷流。這下可好了,把世子爺和齊王殿下哄上了山,就看這幾塊乾巴巴的大石頭,就算趙誠謹不罵他,他也沒臉見人。

  齊王氣得吹鬍子瞪眼,氣呼呼地把那護衛臭罵了一通,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動了,道:「本王累了,帶吃的了沒?趕緊的上,餓死小爺了。」

  趙誠謹無奈地朝護衛們使了個眼色,眾護衛見狀如聞大赦,趕緊飛快地收拾出一塊空地,又把茶水糕點一一擺放整齊了,這才恭恭敬敬地請眾人移步。

  雖然沒見著瀑布,許攸卻一點也不失望,出來爬山,原本享受的就是這個過程。她今兒出了一身汗,又看到了沿途的美景,便已足矣。不過,出門之前趙誠謹不是說山上的楓葉快紅了麼,怎麼半點紅葉也不見?

  於是許攸便好奇地問了出來,趙誠謹臉一紅,還沒說話,一旁的齊王已經拍著地大笑起來,「傻姑娘,這小子說的話也能信?別看這小鬼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肚子裡一肚子壞水,就是只花狐狸。這才什麼時候?少不得還得要小半月才有紅葉看。你又被他給哄了吧。」

  趙誠謹面色如常地解釋道:「我好幾年不曾來過落雁山,弄錯了時間也不奇怪。」

  他身後的護衛也趕緊跳出來幫他說話,「都是屬下的錯,前日過來的時候天氣冷,遇著山裡的樵夫說這兩日便有紅葉看,便冒冒失失地去向世子爺稟告,不想竟被人給哄了,害得孟姑娘白跑了一趟……」

  這護衛年紀還很輕,不過十六七歲,生得乾淨清秀像個什麼都不懂的高中生,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許攸又哪裡會跟他生氣,趕緊揮手道:「無妨無妨,我就是隨口問一句,便是見不著也沒什麼。」

  趙誠謹側過臉來朝她微笑,「我們下次再來看。」說罷,目光又在齊王臉上掃了一眼,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這個小混蛋,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齊王心裡暗暗地罵。

  他們在山頂喝了兩壺茶,又用了些點心,平哥兒和阿初才氣喘吁吁地爬了上來,剛剛坐下就被齊王給教訓了一通。他發現自己臉皮不夠厚,拿趙誠謹那小子沒轍,於是乾脆就去欺負小的,劈裡啪啦地來教訓平哥兒和阿初。他一邊訓人還一邊偷偷朝趙誠謹和許攸瞟一眼,結果發現這倆人都是同樣的德行,喝茶吃東西,該幹嘛幹嘛,壓根兒就眉宇過來幫這兩個小傢伙說話的意思。

  這都是些什麼人!

  齊王殿下一生氣,就不跟他們玩兒了,自己一個人先下了山,趙誠謹心裡頭巴不得,假惺惺地挽留了兩句,就高興地看著齊王殿下騎著馬跑遠了。「我七叔他總這樣……」趙誠謹笑得眉眼都彎起來了,「像個小孩子似的,小雪你別他計較。」

  下山的路上,許攸興奮地采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樹葉,說是要回去做書籤,「……你會不會做?有一種叫做葉脈書籤,可精緻了……」

  「我不會。」趙誠謹矢口否認,「一聽就特別難,還是等你做好了送我吧。」

  「那好吧!對了,你要哪一種?」

  「這個……不,這種竹子的也好看……」趙誠謹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好像都挺好看的。」

  「那就每樣給你一個吧。」許攸爽快地道。

  趙誠謹這才滿意了。

  下了山,馬車剛走不多遠,便有護衛上前來湊到趙誠謹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麼話,趙誠謹眉頭一皺,臉上微微有些色變。許攸正正好瞅見了,心裡微微又不安,不由得低聲問:「出什麼事了嗎?」

  趙誠謹朝她笑笑著搖頭,「沒什麼,」他頓了一下,想了想,又還是說了,「我娘回城了。」

  瑞王妃回來了!

  「那你還不趕緊回家!」許攸急道:「不然一會兒王妃回家一看,哪兒都沒人,還不得跟你急。對了,平哥兒去香山書院的事王妃知道嗎?」

  趙誠謹笑起來,「我當然跟我娘說過的。再說了,是平哥兒不願去上書房,陛下也同意了的。」也許是因為平哥兒曾經傷過腿,就算現在早已治好了,皇帝陛下總覺得對他有一種虧欠,所以對平哥兒特別寬容,並不用皇家的各種規矩來壓著他。瑞王爺臨出京前還與他說起,似乎陛下還預備等平哥兒長大後再賜個爵位。

  趙誠謹嘴裡說得輕鬆,心裡頭卻沒那麼太平。瑞王妃有大半年不曾回過京了,這會兒一聲招呼不打忽然就回來了,難不成有人在她面前亂嚼舌根子了?

  無論趙誠謹心裡頭怎麼想,他還是把許攸和阿初一直送回了家,這才往王府裡趕。待回了家,立刻就拉著平哥兒去萱寧堂給瑞王妃請安。

  「母親要回京怎麼也不先使人回來招呼一聲,我也好跟平哥兒一起去接您。」趙誠謹一進屋就朝瑞王妃笑道,說話時,又上前去朝瑞王妃行禮,被她給攔了。

  「又不是找不到路,要你接什麼。」瑞王妃朝他們兄弟倆招了招手,將他二人招到身邊坐下,也懶得拐彎抹角,徑直問趙誠謹道:「我聽說你這兩天在外頭買人?是身邊的人不夠使喚還是怎麼的?還是府裡頭有人不聽話?」

  趙誠謹一顆心頓時落了地,忍不住笑道:「原來母親是怕我被人欺負,急急忙忙地趕回來給孩兒撐腰了。」說罷,又故意起身朝瑞王妃深深地作了一揖,笑道:「娘放心,有您撐腰,王府裡頭可沒人敢不聽孩兒的話。就連平哥兒都是極乖巧的。」

  「不是因為這個,那你怎麼忽然從外頭買人?」瑞王妃有些不解。

  趙誠謹朝瑞王妃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她身邊伺候的下人,瑞王妃會意,立刻讓蘇嬤嬤把下人們全都屏退了。待屋裡只剩他們母子三人,趙誠謹遂將制茶的事說給她聽。他知道自己母親的品性,對身外之物素來看得不重,所以也毫不擔心她會反對,又道:「我既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這法子獻出去,也就不吝嗇這點人了,只是府裡的家生子牽扯得太多,倒不如在外頭買些無親無故的罪奴回來,也省得將來扯不清。」

  「弄得這麼複雜,倒不如直接把那法子給陛下就是。」瑞王妃嘴裡這麼說,心裡頭卻清楚趙誠謹做得對,他前頭越是做得多,到時候獻給陛下時就越是顯得他大方。瑞王妃雖不飲茶,卻也曉得這制茶的利潤之豐厚,可不是誰都舍得把這到手的鴨子送出去的。

  「孟家那邊倒也舍得?」瑞王妃低低的嘆了一聲,有些意外。瑞王府好歹不缺錢,孟家卻是尋常百姓,二話不說就把這金山給舍掉,便是京城那些世家大族也做不出這麼有氣魄的事。

  趙誠謹坦然地笑,「孟大叔和二叔都是豁達通透的人。」知道自己護不住這樣的產業,便索性獻給皇帝做人情,好歹還能得點好處,若不然,就算是有瑞王府撐腰,也說不準哪天就被人設了套子,連人帶財產全都丟了。

  他們說了一會兒話,見瑞王妃有些乏,趙誠謹便起身領著平哥兒要告辭,瑞王妃卻忽然想起什麼,陡然道:「孟家那個小姑娘,是叫小雪吧,總聽你說起她,好像還是救過你命的。什麼時候把她叫進府裡來讓我見一見,也好親自謝謝她。」

  趙誠謹心中頓時一震,摸不清瑞王妃此舉到底是何意思。倒是平哥兒樂呵呵地開了口,道:「是小雪姐姐。」他歪著腦袋插話道:「小雪家還有個阿初,跟孩兒一起要去香山書院讀書,趕明兒也叫他來好不好?」

  瑞王妃溫柔地笑,道:「行啊,平哥兒說什麼就是什麼。」

  …………

  許攸在書房裡制書籤,阿初在一旁寫字,孟老太太在廳裡裡跟人嘮嗑。

  老太太性子好,來京城沒多久就跟附近的鄰居混熟了,時不時地竟有些鄰居來家裡頭竄門,常常一聊就是一下午。

  「……那巷子裡頭的許家,費了老大的力氣特意請了個從宮裡頭出來的姑姑給他們家大女兒教規矩,這分明是有別的想頭嘛。」住對門的胡家阿婆壓低了嗓子神神秘秘地道:「也不曉得想把閨女往哪家府裡頭送?」

  「不會是進宮吧?」陳家阿婆道。

  胡家阿婆立刻嗤之以鼻,「許家哪有什麼進宮的門路。不過是看著那姑娘生得還算標緻,所以覺得奇貨可居罷了。那大姑娘打從三歲起身邊就跟著三四個丫鬟婆子,投了不曉得多少金銀下去,而今又特特請了人來教規矩,不曉得要把她嫁進什麼樣的人家才能不虧。對了——」胡家阿婆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過頭朝孟老太太道:「你們家那大孫女長得也標緻,照我看,比那許家大姑娘好看多了,怎麼也不仔細調教調教,將來也要嫁人。」

  「調……調教?」

  「就是請人教教規矩。」陳家阿婆道:「達官貴人府裡頭可講究得很,那些千金小姐誰不是打小就開始學這些,你們家大孫女長得漂亮,府裡不是又有些門路,未必就攀不上門好親事。早些年前橡果胡同裡的老李家,不是就有個閨女嫁到了國公府裡做妾,生了好幾個兒子,在國公府裡可體面了……」

  孟老太太覺得腦仁有些疼,揉了揉太陽穴,沒說話。

  「不過那規矩也不好學,聽說那教養嬤嬤可厲害了,許家大姑娘總被訓得哭……」

  孟老太太心裡頭糾結極了。

  要不,還是讓老大留意留意,給招個上門女婿算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1:25

第九十一章

  瑞王妃一回京,王府的帖子就立刻收了一大摞,賞花的、品茶的,各種活動都來了。瑞王妃託詞身體不適,通通都給推了,就連登門拜訪的也被攔在了府外。但終究有些人是不好攔的,比如瑞王妃的娘家嫂子。

  「怎麼搞的,身體還沒好?大夫怎麼說……」瑞王妃的大嫂劉氏一進院子門就關切地問起來,見瑞王妃歪在靠窗的榻上,立刻就急了,道:「窗邊風大,這都什麼時節了,你怎麼還坐在這地方。蘇嬤嬤呢?都是伺候你多少年的老人了,怎麼一點輕重都沒有。」

  劉氏當年進門的時候瑞王妃還沒出嫁,二人處過幾年,感情還不錯,所以兩人說話並沒有那麼多顧忌,瑞王妃也不瞞她,笑著道:「沒事,我身體好著呢,只是不想應酬外人那些人。」早些年她行事總有許多顧慮,生怕怠慢了誰被人說三道四,而今卻是想開了,何必要委屈自己去迎合別人。依著她現在的身份,便是有人心裡頭不痛快,又有誰敢當著她的面說呢。

  劉氏這才放下心來,又仔細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終於笑起來,點頭道:「早該如此了。」劉氏是個爽快人,在瑞王妃面前也不來虛的,見她身體無恙,便徑直開口道:「我今兒來王府,一是擔心你的身體,二則是受人所托,來當一回紅娘。」

  瑞王妃先是一愣,旋即又笑起來,道:「也對,我們府裡的二姑娘也到了說親的時候了。」二小姐是寧庶妃所出,跟她感情不深,瑞王妃也只是叮囑府裡的下人不准苛待她,至於旁的,卻是不怎麼關心。仔細想想,二姑娘比趙誠謹才小了一歲,的確是到了嫁人的時候了。寧庶妃前幾年在張側妃手裡吃了不少虧,膽子都嚇小了,後來雖得了三少爺在院子裡養著,卻再也不敢在瑞王妃面前晃,竟連自己女兒的婚事也不敢來提一提。

  「不是二姑娘,」劉氏搖頭道:「是順哥兒。他不是也有十六歲了,可該說親了吧。」不待瑞王妃回話,劉氏又兩眼放光地繼續往下道:「那姑娘我親眼見過,相貌是沒得說,家世也是京城一等一的好,左相李大人家的嫡孫女,整個京城也沒有幾個比得過了。新年時那姑娘也跟著李家老太太進過宮給太后請安,太后娘娘都盛讚不已呢。」

  瑞王妃聞言卻面露為難之色,搖了搖頭,非常直接地道:「此事恐怕不成。」

  「為什麼?」劉氏略覺意外,「莫非你還瞧不上?不是我吹牛,這李家姑娘的家世才貌整個京城都是數一數二的,便是太子也配得起,你覺得哪裡不如意?」

  瑞王妃苦笑,一臉無奈地道:「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她見劉氏一臉不解,遂嘆了口氣朝她解釋道:「大嫂以為我不想給順哥兒挑個家世人品相貌樣樣都一等一的媳婦?只是順哥兒的婚事我說了不算,王爺早就發過話,只讓我尋個家世中等的好姑娘,還得是順哥兒自己中意的。那李家小姐便是美得跟天仙似的,只這家世我們便不敢娶。整個京城有幾個親王府?這幾年的事大嫂也都看在眼裡,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盛極而衰啊。」

  既然是瑞王爺的意思,劉氏就不好再說什麼了,仔細想想,也覺得好像有些道理,可是,一想到李家那姑娘,劉氏又覺得怪可惜的,搖頭道:「王爺也是太謹慎了。照我說,陛下現在不是挺看重他的。」前幾年皇帝陛下行事的確是有些不妥當,可最近這兩年不是已經漸漸正常了麼。

  瑞王妃也不願再說趙誠謹的婚事,遂笑著把話題岔開,劉氏也多少明白她的意思,遂聰明地不再提及。

  …………

  書房裡,平哥兒悄悄探出腦袋朝屋裡掃了一圈,正正好跟趙誠謹的目光給對上了,立刻尷尬地干笑了兩聲,「大哥在屋裡啊。」

  「你幹嘛呢?」趙誠謹沒好氣地搖了搖頭,把手裡的書放到桌上,朝他點點頭,「進來吧。」

  平哥兒一溜小跑就進了屋,小臉微沉,一臉嚴肅地朝趙誠謹道:「大哥,你要倒霉了。」

  「什麼?」

  「我聽到大舅媽在跟娘親說你的婚事。」平哥兒遂不提防地扔下了一個炸彈,趙誠謹立刻就震得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甚至還腳下一滑險些摔了個趔趄,「什麼?」

  「說是左相李大人家的姐姐,」平哥兒唯恐天下不亂地繼續道:「大舅媽說長得可好看了。」

  趙誠謹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但到底還曉得克制,沒有一時衝動地跑到瑞王妃面前去追問,「娘怎麼回的?」

  平哥兒故意不說話,斜著眼睛看他,趙誠謹這會兒終於有點想明白了,臉上漸漸舒展開,低聲問:「娘是不是給推了?」

  平哥兒立刻瞪大了眼,「你怎麼知道?」

  趙誠謹冷哼了一聲,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道:「你肚子裡頭裝的什麼鬼主意能瞞得過我?」他剛剛被這議親的消息震得暈了頭才會中了平哥兒的計,等稍稍一回過身來,立刻就從平哥兒的表情中找到了蛛絲馬跡,他把臉一垮,問:「娘怎麼說的?」

  平哥兒立刻老老實實地交待了,趙誠謹聽得瑞王妃說親事要他中意,一顆心總算稍稍落回了實處。王府這邊,他還能暫且拖著,只要他一日不松口,家裡頭想來也不會逼著他娶個不合心的,可孟家那邊,卻是個大問題。孟家人的態度且不說,小雪的反應才是他最頭疼的事。說起來她也不小的,京城裡頭這個年紀嫁人的姑娘都有不少,她怎麼就一點也不開竅呢?趙誠謹都快頭疼死了。

  …………

  孟老太太尋了個時機把自己的想法跟大兒子說了,雪爹頓時哭笑不得,搖頭道:「娘還真是一會兒一個想法。」明明前兩天還認定了趙誠謹似的,結果一轉眼,立刻就變了主意,虧得趙誠謹不曉得。

  「您前兩天不是還一直誇順哥兒好麼?」雪爹揉著眼角,艱難地問:「怎麼忽然改了主意?招上門女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說別人,就說前門巷子裡的趙家,那還是正五品的官兒呢,也說要招上門女婿,結果女兒都快十九了,也還沒找到合適的。」但凡是有些上進心的男子,有誰願意給人做上門女婿。

  孟老太太有些不高興,「那你就多打聽打聽。」她說罷又嘆了口氣,無奈道:「我還不想小雪嫁個好人家麼?順哥兒好是好,就是門第到底高了些,且不說人家瑞王府看不看得上咱們家,便是果真嫁了進去,我怕小雪也過不慣。大戶人家規矩多,小雪打小就放養大的,怎麼過得慣那種日子。我聽說,光是怎麼走路行禮都得學上大半年,我可捨不得我孫女吃這種苦頭。」

  「我知道了。」雪爹苦笑著點頭,「小雪是我閨女,我也舍不得她受罪。」這樁婚事還沒影子呢,他還想留著女兒在家裡頭多住幾年,不急,都不急。

  過了幾天,趙誠謹過來接阿初去香山書院時帶來了瑞王妃想見許攸的消息,「……知道小雪救過我,所以想要當面謝謝她。原本還想親自來府上拜訪的,被我給攔了。」

  孟老太太慌忙揮手,「哪能讓王妃來我們家呢。」她心裡頭有些不安,又有些無奈,這就是門第差距啊,人家一句話,就得把閨女巴巴地送上門去,還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生怕被人小瞧了。

  「定了時間沒?」孟老太太又問。

  趙誠謹笑起來,「不用定時間,什麼時候去都成。」他嘴裡說得輕鬆,心裡頭卻是緊張的,生怕老太太不高興,也擔心許攸不樂意,遂忍不住偷偷朝許攸看了一眼。

  「今天去不了啊,」許攸趴在桌上道:「阿婆你忘了,昨兒阿爹說大人家今天要進京。」

  孟老太太猛地一拍腦門,「差點把這個事給忘了,幸好小雪還記得。」

  趙誠謹心中一緊,「鵬哥兒他們今天進京?什麼時候到?我也去迎一迎。」

  「你恐怕趕不及,」許攸沒心沒肺地朝他笑,「你不是要送平哥兒和阿初去書院嗎?對了,阿初——你的東西收拾好了沒?」香山書院離得遠,阿初得住在書院裡,每個月才能回來一趟,這兩天一直在收拾行李。

  趙誠謹有些不甘心,想了想,又道:「阿初這一走就是一個月,你也不去送送他?」他見許攸臉色微動,於是又繼續燒上一把火,「阿初這是第一次單獨出門吧,還這麼小呢,以後得一個人在外頭過,真不容易……」

  許攸被他說得很快就心軟了,偷偷朝阿初看了一眼,結果就瞅見阿初眼巴巴地看著她。

  「好吧,」她想了想,還是覺得阿初更需要他,「我還是去送阿初去書院好了。」反正接胡大人一家子的事也不是非她不可,還有雪爹和孟二叔呢。

  許攸把決定跟孟老太太告訴孟老太太,又道:「阿初第一次出去住,家裡沒人送怎麼行,總不能把所有的事都託付給順哥兒吧。」

  孟老太太應是應了,心裡頭卻擔憂得緊,她用腳後跟想也曉得是誰說服的她,自家這孩子只長年紀不長心眼,將來可要怎麼辦吶!孟老太太可真是憂心極了。

  今天出門特別不順利,把阿初和平哥兒送到書院後,回來的路上馬車就壞了,趙誠謹只得在路邊找了個茶樓一邊休息一邊等著,待馬車好不容易修好了,上了車走了沒幾步,街上又不知怎麼鬧了起來,把馬路都給堵了,等到許攸好不容易到家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明兒你去我家嗎?」臨走時,趙誠謹問,表情有些期待。

  許攸猶豫不決,「你不是說什麼時候去都成?」

  趙誠謹的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我看我娘的意思,似乎不打算在京城裡久住,興許過不了幾天又要去田莊。你知道的,我父王不在府裡,家裡頭來了客人還得母親出門。她不愛應酬人,所以才總在莊子裡躲著。」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許攸實在不好再推辭,遂笑著應道:「那行,就明天吧。」

  趙誠謹這才滿意了。

  吃晚飯的時候許攸跟孟老太太一說,老太太立刻急了,「你這孩子,怎麼現在才說。衣服都還沒準備好呢。」

  「前幾天不是剛做了新衣?」許攸道:「那件水藍色繡花襦裙我還沒穿過呢。」

  孟老太太道:「會不會太素了?」小姑娘家家的,總要穿得鮮豔些才精神。

  許攸忍不住笑起來,「桃紅柳綠的顏色我可不適合,忒俗氣。那件挺好的,我平時還捨不得穿呢。」

  孟老太太還是有些不放心,非拉著她進屋去把那身衣服試一遍給她看。待許攸把新衣服一換,孟老太太頓時就睜大了眼,一臉驚豔地道:「哎喲我們家小雪可真好看,平時就應該這麼穿嘛,做什麼男孩子打扮。」順哥兒的眼睛果然毒!

  老太太又仔細叮囑了明兒進了王府後要怎麼應對,見了王妃要如何回話等等,許攸俱一一記下。

  第二日大早,瑞王府的馬車就到了,孟老太太親自給許攸梳了頭髮,把她收拾得漂漂亮亮的,這才送她出了門。

  結果,她走了還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胡太太居然來了。

  胡太太是帶著胡鵬程一道兒過來的,說是要特意過來道謝,「……若不是有孟大人幫忙,昨兒恐怕我們就得歇在客棧裡……」雪爹知道他們要來,特意在東街巷子裡賃了個不大不小的院子,又找了人事先收拾過,昨兒胡家人一進京,就直接把人給領到那邊去了。

  胡大人這回是回京述職,雖說他事先找了門路,甚至還定了是南邊的實缺,可這旨意一天未下,他們就得在京城裡候著,說不準還有什麼意外變故,這一住,可就不曉得要住到什麼時候。一大家子人,總不能都擠在客棧裡頭。雪爹這件事,可以說是辦得極漂亮的,胡大人昨兒念叨了一晚上,直稱讚孟家人顧念舊情。

  胡太太與孟老太太寒暄了一陣,又問起家裡的兩個孩子來,孟老太太倒也不瞞她,眉開眼笑地回道:「阿初在香山書院讀書,小雪早上去了瑞王府。」

  胡太太雖然早猜到趙誠謹的家世顯赫,卻也沒敢往瑞王府頭上想,陡然聽得孟老太太這麼一提,人都懵了。

  孟老太太見狀,又趕緊解釋道:「胡太太還記得先前在我們家住過的那個順哥兒?他是瑞親王府的世子,先前出了些變故才流落到了雲州,被小雪就救了……」

  胡太太乾巴巴地笑了笑,心情非常複雜。倒是胡鵬程又驚又詫,不敢置信地大聲道:「順哥兒竟然是瑞王府世子?老天爺,我還跟他打過架!」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1:37

第九十二章

  瑞王府對許攸來說實在再熟悉不過,就連瑞王妃也是她看過好幾年的,所以她半點緊張的心情也沒有,若不是孟老太太再三叮囑過要穩重、要有規矩,她進萱寧時甚至還險些朝蘇嬤嬤咧嘴笑一笑呢。

  「孟姑娘請進——」蘇嬤嬤笑容滿臉地出來迎接,見趙誠謹寸步不離地在一旁陪著,又趕緊朝他點點頭,爾後才悄悄打量起許攸來。小姑娘年紀還不大,十三四歲的樣子,出落得卻極好,小臉兒水靈靈的,只是約莫還在長個子,身上還纖細,瘦條條地比尋常女孩子要高些。

  見蘇嬤嬤看她,許攸也朝她抿嘴笑笑,樣子很客氣,也很親切,好像她們見過似的。

  這小姑娘膽子倒大,一點也不怕生!蘇嬤嬤心裡想,若換了尋常人家的千金小姐,頭一回進王府,也都難免有些緊張,身上大多是僵的,哪像這小姑娘,就跟回自己家似的。蘇嬤嬤被腦子裡這個念頭嚇了一大跳,趕緊按了按太陽穴,把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趕出了腦子。

  因許攸是晚輩,瑞王妃倒也沒大張旗鼓地整出什麼大架勢來,只在偏廳裡設了座。聽說她們到了,瑞王妃將欲起身,忽瞅見緊跟在後頭的趙誠謹,身形便遲了下來,心中暗自好笑,搖搖頭,又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在趙誠謹臉上一掃而過。

  「王妃,孟姑娘到了。」

  說話時,許攸已經上前給瑞王妃彎腰道了萬福,動作算不得特別標準,倒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她在王府裡待了好幾年,多少曉得些規矩,知道在瑞王妃面前得行禮,也知道要行什麼禮,昨兒晚上練了許久,腿都快蹲麻了。

  「這就是孟姑娘啊——」瑞王妃的臉上露出笑容,一臉慈愛地朝她招手,「真是個標緻的姑娘,看這小模樣長的。」她一邊說話一邊朝蘇嬤嬤道:「嬤嬤你看,這孟姑娘是不是瞧著有些眼熟?怎麼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瑞王妃心中不是不詫異的,雖說她不止一次地從趙誠謹口中聽說過孟家人,說的自然都是些好話,瑞王妃心裡頭甚至還隱隱猜到了些原因,不過她一直沒往心裡去,小家小戶出身的姑娘,能有多出色?大不了也就是顏色好些,待順哥兒見了更漂亮的,心思自然就淡了。可今兒這麼一見,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犯了不小的錯。

  她就算瞎了眼也能看出自己兒子現在有多緊張,人家小姑娘第一次進王府都屁事沒有,他緊張什麼?瑞王妃又不是傻子,怎麼會猜不到原因。她的心情頓時變得非常微妙。

  對於她的這個大兒子,瑞王妃的態度很複雜,這孩子打小就聰明,人又乖巧懂事,幼時還跟她特別親,可後來卻偏偏出了那檔子事兒,等趙誠謹在外頭吃了不少苦頭回家的時候,整個人都變了,好像忽然之間就已經長大成熟到可以為她遮風擋雨的程度。瑞王妃既心疼又心酸,一想到這點就難過得不行。

  她有多久沒有見過自己兒子露出這種表情了?那個成天在她面前裝大人,永遠都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男孩子,也有這樣緊張又不安的時候。可是,人家小姑娘壓根兒就沒他放心裡頭嘛!

  「我也瞧著眼熟呢,」蘇嬤嬤在一旁接話,「剛剛一進院子門就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就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不行了,人老了記性就差。」

  瑞王妃也就是這麼一說,哪裡還真的非要想起什麼來,親親熱熱地拉了許攸在身邊坐下,又細細問她平日裡都做些什麼。

  「……在雲州的時候跟弟弟一起去學堂裡讀書,來京城後便沒去了,在家裡頭跟著阿婆做做針線,不過我手藝不好……」許攸說到這裡還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年代的姑娘家,若是誰的女紅不好,是要被人笑話的,

  瑞王妃卻柔聲道:「順哥兒他姐姐嫣然女紅也不好,那孩子性子跳脫,就是坐不下來,繡的鴛鴦就跟水鴨子似的,難看得不行,這一點,她隨我。」說罷,就連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她一邊笑又一邊不動聲色地朝趙誠謹瞟了一眼,見他明顯吁了一口氣,心中愈發地好笑。

  剛開始,許攸說話還比較小心,後來見瑞王妃十分隨和,自己也就放開了,甚至還說起在雲州時生活的點滴,就連趙誠謹與黑風寨那些兄弟們劫法場的事兒也說了,「……我真是氣得要命!他把我們給哄走了,自己倒摻和進去,老半天也不見人,急得我和阿初都快哭了。等他回來,騙我們說沒做什麼。後來,還不是被黑風寨的兄弟們給拆穿了……」

  趙誠謹端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哭笑不得,忍不住插嘴道:「我真沒做什麼。」他話一說完,瑞王妃和許攸俱齊齊地朝他瞪過來,目光凶狠,趙誠謹立刻就老實了,小聲交待道:「就是……把人趁亂把人給藏了起來。」

  屋裡的氣氛很好,瑞王妃與許攸說話甚是投機,瑞王妃還是第一次聽人說起趙誠謹在雲州時的生活,聽得十分入迷,尤其是流民沖襲孟家那一段,瑞王妃急得臉都白了,待聽得是黑風寨的兄弟們及時趕到才救了他們,瑞王妃這才松了一口氣,雙手合什地默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再抬頭時,她的眼眶已隱隱有些發紅。

  許攸心裡頭忽然有些打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但瑞王妃很快又恢復了正常,嗔怪地朝趙誠謹瞪了一眼,道:「順哥兒這孩子從來不跟我們說這些,我們也都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麼。這孩子啊!」

  趙誠謹微微低頭,隱去眸中的傷感,低聲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再說,那幾年我過得挺好,若不是去了雲州,也不會認識孟大叔一家人。而今父王還不總誇我穩重了麼。」他說話時又不由自主地朝許攸看了一眼,心裡想,世界這麼大,他卻能在茫茫人海中一再與她相遇,所以說,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中午瑞王妃留了許攸用午飯,上菜的時候瑞王妃下意識地朝桌上觀察了一下,果然發現了幾樣平日裡不怎麼上桌的菜,應是趙誠謹特意叮囑過,那幾個盤子都擺在許攸面前,吃飯的時候,她果然多夾了幾筷子。

  瑞王妃越看就越是覺得好笑,她還從來沒有見過自己兒子這麼小心翼翼地討好過誰,偏偏人家小姑娘還反應有點遲鈍,根本就沒意識到這個,儼然把這一切當做順理成章的事。自家這孩子,總算踢到鐵板了。

  瑞王妃待許攸的親切讓趙誠謹看到了希望,當然,在他的計畫中,瑞王妃也不算什麼阻礙。從小到大,瑞王妃對他來說一直都是個通情達理的母親,她永遠都和自己的孩子站在一邊,趙誠謹很慶幸自己有這樣的母親。

  至於瑞王爺,就算他再怎麼不樂意,只要瑞王妃應下了,他就不會反對。

  下午許攸回到家的時候,胡太太早就領著胡鵬程回去了,許攸倒是有些遺憾,「許久不見胡鵬程了,沒想到今兒居然又錯過了。」

  孟老太太卻多少看出了胡太太的心思,笑道:「他們而今就在京裡住著,以後還怕見不著嗎?對了,你今兒去見了貴人,心裡怕不怕,緊張不緊張?」

  許攸一邊收拾瑞王妃送的禮物一邊笑著回道:「那是順哥兒的娘親,人很和善的,我怎麼會怕她。瑞王妃人可好了,一點架子也沒有,還跟我開玩笑呢,臨走時還送了一大堆東西,阿婆你看這匹料子是不是挺適合你的?」

  「哎喲這個顏色阿婆怎麼能穿!」孟老太太一回頭,就瞅見許攸拿了匹暗紅色印花布往她身上比,趕緊往後退了兩步,哭笑不得地道:「你二嬸穿這個還差不多,阿婆可穿不了,會被人笑話的。」

  「穿裡頭嘛。」許攸道:「這是細棉布,貼身穿最舒服了,回頭我給您做兩身裡衣,在家裡頭穿,不怕別人笑。」人家現代老太太還穿大紅柳綠色呢,這個暗紅已經很低調了。

  孟老太太還是不肯,許攸也不管,悄悄把那匹布收了起來,預備自己給老太太做。雖說她手藝不怎麼好,可做兩件睡衣應該不成問題。

  孟老太太又拐彎抹角地追問了一番,確定了自家孫女在王府還挺招人待見,心裡頭又難免有些不解,就連她都能看出些門路來,那瑞王妃是順哥兒的親娘,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要換了她是瑞王妃,自家兒子看上了一個低品武官的女兒,還是喪母長女,心裡頭還不曉得急成什麼樣呢。

  「對了,瑞王妃說她過兩天就要回田莊,還邀我什麼時候有空了也去莊子裡住一住。」許攸隨口道,說罷又笑了笑,搖頭晃腦地道:「王妃還挺客氣的。」

  「那你真去啊?」孟老太太有些緊張。

  許攸莫名其妙地抬頭看了孟老太太一眼,「我又不傻!」她把腦袋一揚還挺得意,「人家客氣話我還聽不出來啊。」

  孟老太太都無語了,心道,你是不傻,不是一點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1:49

第九十三章

  孟老太太覺得她有必要好好跟自家孫女說一說。

  「小雪啊,」老太太拉了椅子在許攸身邊坐下,斟酌了一會兒語言,才帶著一些慎重和謹慎沉聲問她,「你也不小了,有沒有想過將來要嫁個什麼樣的人?」

  許攸一愣,反問她,「阿婆不是說要給我招上門女婿嗎?」她臉上是堅信不疑的表情,認真極了,孟老太太頓時被噎住,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道:「說是這麼說,可阿婆不是也跟你說過嘛,這男孩子,但凡是有點志氣的,誰願意給人做上門女婿。」

  許攸倒是一臉的無所謂,「沒志氣也不是什麼壞事,過日子嘛,真要遇著個特別有志氣的,那日子才難過呢。」男人有上進心是好事,可現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許攸寧可找個老老實實的規矩人嫁了,也不願嫁到什麼高門大戶整天跟一群小妾丫頭搶男人。

  孟老太太愈發地無語,「那何止是沒有志氣,大多都是歪瓜裂棗,都沒幾個能看的。」

  這個問題就嚴重了!許攸心裡想,真要嫁個醜八怪,她還能假裝自己看不到,可將來小孩可就要遭殃了,萬一到時候再生一群醜八怪的小鬼,一窩都得砸手裡頭。

  她這麼一猶豫,孟老太太立刻就看出來了,又火上澆油地道:「沒聽你爹說嗎,前門巷子裡趙家的姑娘,這都十九了,也沒找到個合意的,趙家太太都快急死了,現在也不說招上門女婿了,只說嫁人,結果,過來說媒的還都是續絃……」

  許攸不由得抖了一抖,這都是什麼萬惡的社會啊,才十九歲就成了老姑娘,她豈不是這兩年就得把婚事定下來?一想到這裡她就特別頭疼,這要真嫁個不合意的男人,還不如一直當隻貓呢。

  孟老太太見她臉色越來越難看,也不嚇唬她了,柔聲問:「小雪將來要嫁個什麼樣的?你仔細跟阿婆說說,阿婆讓你爹去留意。」老太太其實心裡頭也特別的為難和糾結,她的想法甚至一日三變,一會兒覺得瑞王府門第太高不合適,一會兒又覺得招上門女婿不靠譜,一會兒又嫌棄人胡家太太行事太勢力……反正自己都是暈乎的。

  許攸有點為難,要真說起來,哪個女孩子不想嫁個如意郎君,誰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英俊帥氣、溫柔體貼,可是,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男人像雪爹一樣呢?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反正雪爹會仔細幫她把關。至於將來的日子怎麼過,還不都是看自己。

  「反正,阿爹會……」

  孟老太太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她越來越拿這個孫女沒轍了。老太太按了按眼角,瞥見桌上許攸剛做好不久的書籤,有些疑惑地問:「這是什麼玩意兒?怎麼弄這麼多樹葉子放桌上?」

  「這是我做的葉脈書籤!」許攸得意地把桌上的一大堆東西拿出來炫耀給孟老太太看,「阿婆你看,是不是挺好看的,每一根葉脈都沒斷,費了我好大的力氣呢。」

  孟老太太皺著眉頭表示一點也不會欣賞,不過她好歹忍住了沒說話,只是艱難地問:「你做這麼多用得完?這裡怕不是有十幾個吧。」不會還要拿這怪模怪樣的東西出去送人?這也忒拿不出手了。

  「這兩個是給阿初的,這幾個我自己用,還有這幾個好看些的準備送給順哥兒……」許攸把每一個書籤都攤開了給孟老太太看,絲毫沒主意到她奇怪又微妙的神色,「這個做起來還挺不容易的的,做壞了好幾個。」

  孟老太太終於還是忍不住,旁敲側擊地想要勸說她打消這個念頭,「人家小姑娘都是繡了手帕、荷包送人,小雪你怎麼就……」做了這麼個怪模怪樣的書籤,人家不曉得的,還以為是什麼髒東西,拿出去多不體面。老太太就算再怎麼沒讀過書,也曉得,人家讀書人的書籤可不是長這樣的。

  可是,許攸卻好像沒聽懂孟老太太的話,反而訝道:「送手帕?那多不好!阿婆,你是不是還以為我是幾歲的小孩子呢。」以前在雲州的時候,她才十歲出頭,順哥兒也才十二,那就是倆孩子,就算送個荷包也算不得什麼。可現在就不一樣了,順哥兒已經都已經是個可以議親的少年郎了,她這會兒還送個什麼手帕、荷包,人家見了會怎麼想?

  孟老太太都快被她給噎死了,但她還是有些不死心,想了半天,又小心翼翼地道:「順哥兒將來,也不曉得要跟哪家姑娘成親?」

  許攸頓時就樂了,「阿婆您可真有意思,怎麼替他操心起來。以順哥兒的家世,那親事還不都由著他挑。再說了,順哥兒生得俊,性子又溫柔,滿京城不曉得多少千金小姐哭著喊著要嫁給他呢……咦,阿婆你去哪裡?走那麼快幹嘛?」

  她對這方面的反應是有點遲鈍,但並不傻,晚上睡覺的時候怎麼想怎麼覺得好像不大對勁,翻來覆去地琢磨了半個晚上,終於有點明白了。老太太這是看上趙誠謹了?怎麼會這樣呢?不應該啊!

  孟老太太是什麼脾性,許攸自認為還是有點瞭解的。那可真正的是個為孩子著想的長輩,沒有半點要攀附富貴的心思,許攸甚至還記得她早先刻意與趙誠謹疏遠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然使得老太太對趙誠謹動了心思,生出這種要把他招為孫女婿的想法?

  許攸想了半天,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趙誠謹往家裡頭跑得太勤,所以老太太誤會了。這也不怪老太太會想歪了,趙誠謹的確是有點太慇勤,三天兩頭地往家裡頭跑不算,還總是忙前忙後地幫忙,連老太太都能想到別處去,那別人恐怕還要想得更歪了。

  許攸覺得,這個問題很嚴重。

  也許應該跟趙誠謹提醒一句?

  因為這個事情糾結著,她一個晚上都沒好好睡覺,第二天早晨起來臉色就明顯不大好看,吃了早飯,原本還想去睡個回籠覺的,結果胡太太領著胡鵬程又到了。見了許攸,胡太太特別熱情,說話時那股子親熱勁兒連孟老太太都自愧不如。

  許攸僵著臉一直傻笑,胡鵬程偷偷地朝她擠眉弄眼,許攸本來還想朝他做個鬼臉的,可一想到胡太太就在一旁盯著,就又有些不敢。

  然後,這個時候,趙誠謹到了。

  胡太太臉上立刻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胡鵬程先是一愣,旋即立刻跳起來,高興地道:「順哥兒來了,我去跟他打聲招呼。」說罷,飛快地就衝了出去,胡太太根本就來不及阻攔。

  「胡太太不必擔心,世子爺一向隨和,再說了,都是故人,他不會擺架子。」孟老太太笑著安慰道,說話時,趙誠謹已經與胡鵬程說說笑笑地進了屋,胡太太趕緊起身欲行禮,被趙誠謹伸手給攔了,半開玩笑地道:「千萬別這麼見外,您若是再這麼客套,阿婆日後可不放我進屋了。」

  胡太太卻也知道自己跟趙誠謹還沒熟到這份兒上,雖沒行禮,但態度卻頗是恭敬,趙誠謹也沒把她放在心上,客氣地寒暄了幾句後,便與孟老太太說起話來,一會兒又朝許攸道:「我家莊子裡送了幾筐好魚,都鮮活著,知道你愛吃,特特地給你送了一筐過來。」

  胡太太頓時一臉豔羨,孟老太太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許攸卻有點尷尬。

  中午孟老太太留了飯,趙誠謹也在家裡頭吃的,他來得多了,連家裡頭的碗放在哪裡都一清二楚,熟門熟路的就跟自己家廚房似的,看得胡太太和胡鵬程都睜大了眼,許攸卻是越來越不自在。

  難怪連老太太都會誤會,這個混蛋小子有點太不注意了。他還把自己當做十二三歲的孩子呢?

  等他走的時候,許攸終於忍不住把他給叫住,朝四周看了看,低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趙誠謹先是一愣,旋即忽然想到了什麼,一顆心砰砰地跳得厲害,臉上也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些紅暈,「說……說什麼?」他輕輕地咳了一聲,讓自己看起來顯得鎮定一些,但一雙眼睛卻是亮得出奇,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許攸,眸光閃閃。

  許攸忽然間覺得好像不大對勁,有些事情彷彿跟她之前的設想不大一樣,可話都到了嘴邊了,她又被他看得暈暈乎乎的,想也沒想就把事先想好的話說了出來,然後,就看見趙誠謹原本微微泛紅的俊臉頓時變得鐵青。

  他咬著牙狠狠地瞪著她,兩隻眼睛都紅了,氣得要命,恨不得要衝上來在她脖子上咬一口,拳頭緊緊握著,身上甚至有些發抖,連話都不會說了。

  「你……生氣了?」許攸不安地問,趙誠謹的反應太強烈,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心裡頭七上八下的,「那個,我其實並不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趙誠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這是他第一次用這種態度跟她說話。他臉上甚至還帶著笑,眼神卻很冷,像兩根尖刺一般讓人難受,「是我考慮得不周到,」他冷冷地道:「以後不會這樣了。」

  他狠狠轉過頭去,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又終於還是忍不住轉過身來生氣地質問道:「你這是怕誰誤會?胡鵬程?還是誰?」

  什麼!這跟胡鵬程有什麼關係?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趙誠謹就已經上了馬車,然後,一陣風似的飛快地跑了老遠。

  許攸看著他的馬車消失在巷子盡頭,站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愣,知道孟老太太見她半天沒進屋出來招呼了一聲,她這才低著頭,滿臉沉重地進了院子。

  「怎麼了?」孟老太太問,她還是頭一回看到許攸露出這麼凝重的神情。

  許攸在屋簷下的台階上坐了,情緒低落地抱著膝蓋,小聲道:「我好像惹順哥兒生氣了。」不是好像,是一定,他就是生氣了!她從來沒見過他那麼憤怒,額頭上的青筋都迸出來了,護衛們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孟老太太卻一點也沒放在心上,笑笑道:「那就下回跟他道個歉。」

  許攸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應下,心裡頭卻直打鼓,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回呢。

  接連過了好幾天,趙誠謹都不見人影,這回連孟老太太都意識到不對勁了,喚了許攸過去問,「你跟順哥兒真吵架了?」

  許攸老老實實地點頭,「不是吵架,是我惹他生氣了。」那天趙誠謹氣沖沖地離開後,許攸就漸漸開始想明白了一些事,然後,整個人都囧了。

  她好像是白活了這兩輩子,上輩子的事情她都很久沒有想起來過了,而這輩子,前幾年是一隻貓,就那麼拳頭大小的腦袋,能裝多少智商?到後來穿到小雪身上,雖說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可家裡頭寵得跟寶貝似的,反把她越養越小,腦子也越來越不好使了。

  一直等到現在把趙誠謹氣走了,她這才開始動一動腦子,於是,大概就猜到了趙誠謹的心思了。

  老實說她有點彆扭,雖然趙誠謹現在已經長大了,可是,那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人,要換在現代,那還是青澀的高中生呢。許攸怎麼想都有一種老牛吃嫩草的感覺,更何況,在她的心裡,趙誠謹更多的還是小時候白嫩可愛、軟軟糯糯的可愛小包子模樣,她甚至還記得他尿床的事兒。

  這樣也太奇怪了!

  孟老太太有些意外,皺著眉頭問:「順哥兒一向性子好,你跟他說什麼了,竟把他都給氣著了?」

  許攸卻怎麼也不肯說話了。

  …………

  瑞王府

  瑞王妃把趙誠謹身邊伺候的下人召了過來問話,「……世子這兩天還是沒出門?」

  「回王妃的話,世子在書房裡練習書法。」護衛低聲回道。

  果然是沒出門,瑞王妃哭笑不得,想了想,又問:「吃飯怎麼樣?」

  護衛一臉糾結,皺著眉頭斟酌著詞語,「世子爺最近胃口還是不怎麼好。」

  又沒吃!瑞王妃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疼。她原本早就打算要回田莊了,結果趙誠謹忽然氣呼呼地從孟家沖了回來,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竟然氣得接連好幾天都沒出門,連飯都不怎麼吃。瑞王妃生怕他氣出什麼好歹來,這才繼續留在了家裡頭看著。

  不過,這還是順哥兒頭一次發這麼大的火呢?瑞王妃擔心的同時又有些好笑,自己這兒子打小就好像比別人家的孩子要懂事,長大了就更不得了,活像個從來不會犯錯的菩薩,真沒想到他居然也有被人氣成這樣的一天。

  「我過去瞧瞧,」瑞王妃強忍住笑,起身道:「看看順哥兒的字練得怎麼樣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2:04

第九十四章

  荔園伺候的人不多,沈嶸不在的時候,連趙誠謹的房間下人們都不敢隨便進。

  護衛們都在門外守著,見瑞王妃親自到了,頓時鬆了一口氣,臉上俱露出終於有人來救命的表情,正欲進屋去稟報,瑞王妃揮揮手將他攔住了,徑直推門進了屋。

  一進門,瑞王妃就被滿地的狼藉給嚇了一跳,寫滿了字的宣紙扔得到處都是,瑞王妃隨手撿了一張看,龍飛鳳舞的居然認不出到底寫的是什麼,但滿滿的憤懣和怒氣卻透過紙背全都宣洩了出來。

  還真是給氣著了!

  瑞王妃再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趙誠謹臉上蓋著本書半躺在榻上,聽到屋裡有動靜他也沒動,興許是睡著了。瑞王妃看得好氣又好笑,低聲吩咐下人們把書房收拾出來,自己則走上前,一把將他臉上的書掀開。

  趙誠謹猛地一驚,迷迷瞪瞪地睜開眼,有些生氣,眼看著就要發作,忽然看清面前的人是誰,所有的怒火又立刻壓了下去,垂下眼角,有些不自然地朝瑞王妃低了低頭,小聲道:「娘,是您啊?您怎麼來了?」

  瑞王妃沒好氣地瞪著他,道:「我再不來,還不曉得我們世子爺居然還玩小姑娘的那套把戲,門也不出,飯也不吃,這是做給誰看呢?人家可不知道你在這裡茶飯不思的。」她早就跟趙誠謹身邊的護衛打聽過到底出了什麼事,那些護衛們雖然堅決不肯吐露半分,但瑞王妃可不傻,招了下人一問,就曉得那天趙誠謹是從孟家衝回來的。除了孟家小姑娘,誰有本事把他氣成這樣?

  趙誠謹的臉色難看極了,嘴巴卻還硬,強撐道:「娘你別胡說,我沒事兒,在家裡頭練字來著。」

  「練字啊,練得挺好啊。」瑞王妃隨後拿起書桌上的字卷,「這殺氣騰騰的,跟誰過不去呢?」

  趙誠謹低著頭不說話,臉色愈發地煞白。瑞王妃瞧著又有些心疼,上前給他整了整衣服,柔聲道:「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清楚,跟自己置什麼氣?你把自己氣成這樣,人家小雪可半點也不知道。真要是聰明人,就算是裝,也得在人家姑娘面前裝,好歹也能讓人家心疼心疼,你說是不是。」

  趙誠謹的臉頓時就紅了,雖說上次他領著許攸回王府時就故意讓瑞王妃看出他的心思,可這會兒瑞王妃真這麼直接說出口,他又有點不好意思。

  只是這會兒心裡頭實在憋屈難過得很,趙誠謹也沒有什麼心思跟瑞王妃玩笑,低著頭,無奈又沉重地道:「都是我自己剃頭擔子一頭熱,自作多情罷了。她心裡頭壓根兒就沒有我。」

  瑞王妃故作驚訝地瞪大眼,不敢置信的樣子,拉著趙誠謹上上下下地看,搖頭道:「不會吧,我們家順哥兒這氣度、這長相,整個京城有幾個少年郎比得上?哪家小姑娘見了不臉紅心跳的,我看小雪跟你不是挺好?要真對你沒有半點意思,人家還總陪著你到處走?你是不是沒跟人家說清楚?」

  趙誠謹的眼睛都紅了,他這麼多年獨立慣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是自己一個人扛,就連回了京城也都習慣了自己處理各種問題,唯有這感情的問題他實在一點經驗也沒有,全心全意地付出了許多,最後竟然落得這麼個結果,實在是既委屈又難過。

  「她還能不知道?」趙誠謹甕聲甕氣地道:「她居然還跟我說,我往孟家走得太勤,讓人家誤會了。誤會什麼?她怕誰誤會啊?孟家上下誰不曉得我的心意?我們認識這麼多年,敢情我在她心裡頭連胡鵬程那個蠢貨都比不上。」他一提起這個事就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跟胡鵬程那小子打一架,但更多的卻是不服氣,不管比什麼,他有哪一點地方不如胡鵬程了?

  護衛和瑞王妃身邊的下人早就被屏退了,所以趙誠謹說起話來才這麼肆無忌憚,越說越真情流露,以至於眼睛都快紅了,好像隨時都快哭出來。瑞王妃看得心裡頭也怪難受的,於是又試著勸道:「那既然人家心裡頭有別人,那不如索性就作罷了。真要說起來,好姑娘多的是,明兒娘親就帶你出去走動走動,依著我們家順哥兒的品貌,不曉得多少姑娘想嫁給你呢。」

  趙誠謹卻立刻就炸毛了,眼睛裡寫滿了驚恐,「我不去!」

  「幹嘛不去?」瑞王妃看著他笑,笑容非常的意味深長。她難得見到兒子這樣幼稚又激動的模樣,只覺得可愛極了。

  趙誠謹咬著牙又不說話了。

  「好吧,」瑞王妃也不逼他,慢條斯理地道:「咱們不去別處,去你外祖父家總行了吧?你還真打算躲在家裡頭不出門呢?要不然,就直接去孟家跟人家姑娘說清楚,是死是活不就一句話的事兒。男子漢大丈夫,怎麼這會兒就膽小了。」

  趙誠謹心裡頭直打鼓,他倒是想去孟家,可又怕得很。雖說他跟小雪現在吵了架,可也不至於就成了仇人,下了見了面,說上幾句好話,小雪照樣還跟以前一樣,可萬一他真把話給說清楚了,那可就一點後退的餘地也沒有了……

  「那還是……去看外公吧……」

  瑞王妃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他的額頭,沒好氣地罵道:「看你這粟米似的膽子!」

  …………

  趙誠謹接連半個月沒登門,就連二嬸都忍不住開始悄悄問了,「……世子爺最近都往家裡頭來了,是不是在忙?」

  孟老太太也不瞞她,搖頭道:「跟小雪吵架了,生氣呢。」

  二嬸頓時驚得瞪大了眼,「小雪這脾氣也太厲害了,世子爺多好的性子啊。」

  孟老太太嘆了口氣,沒說話。許攸鼓著臉,沉默。

  她有些猶豫,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去王府找趙誠謹說聲對不起,仔細想想,那天她說的話好像真的有點過分,雖然她本意並非是要疏遠他,可是,趙誠謹恐怕都要氣死了。許攸還從來沒有見過趙誠謹那麼生氣的樣子。

  要不,等阿初放假回來的時候,她去找趙誠謹道個歉?有阿初在身邊,趙誠謹也許就不會拉下臉來跟她生氣了。反正,離阿初回來也沒幾天了。

  …………

  康國公府裡,趙誠謹已經陪了老國公爺好幾天,瑞王妃也難得能會娘家住幾日,自在得很,只是,如果有些人不是那麼不懂察言觀色就更好了。

  打從瑞王妃母子回了國公府,素來低調冷清的康國公府忽然就熱鬧起來,康國公膝下有六個兒子,孫子孫女足足十幾個,總有各種各樣的親戚接著各種藉口來府上拜訪,到了府裡,寒暄幾句就把話題岔到了瑞王妃母子頭上,再往下說,便是趙誠謹的婚事了。

  國公夫人只作聽不懂,瑞王妃也是「婚事自有王爺作主」,一句話便把來人的嘴巴給堵死了,但還是有些不屈不撓的,竟還親自領著自家的女兒、侄女登門拜訪來了。這其中,赫然就有當初瑞王妃婉拒過的李家千金。

  大太太劉氏生怕瑞王妃誤會,一臉尷尬地偷偷拉了她低聲解釋,「……我是真回絕了的,那李家大太太也滿口應下,誰曉得……她們還會來。」她就不明白了,這李家在京城也是數得上的人家了,大姑娘長得也不差,多少人想求親求不到,怎麼就非要吊死在一棵樹上。第一回也就罷了,可她明明白白都已經回絕了的,居然還領著姑娘親自登門,這就未免有點太強人所難了。

  不過李家大太太面色倒是如常,甚至壓根兒就沒問起過趙誠謹,更不曾拐彎抹角地說什麼親事,這讓劉氏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也許人家今兒來府裡只是湊巧,根本就不是為了順哥兒來的?

  瑞王妃也終於見到了李家這位大小姐,平心而論,無論是氣度還是容貌俱是上等,言行舉止也都挑不出一絲差錯,若不是因為她家世太顯赫,趙誠謹又心有所屬,瑞王妃說不準還真會相中了她。

  李家太太在國公府也沒待多長時間,說了一會兒話便起身要告辭,劉氏客客氣氣地出聲挽留,李家太太卻直搖頭,「原本只是路過,遂進來探望國公夫人,而今既是見過了,也該回府了,府裡頭還一堆事呢。」說罷,便領著李家大小姐出了門。

  不想還沒出院子,暗沉的天竟忽然下起雨來,一眨眼的工夫竟越來越大,轉眼就成了瓢潑大雨。

  「這可真是老天爺要留客了。」劉氏笑道,一邊說著話,又一邊引著李家母女往回走。

  李家母女無奈,這才又折了回來。

  …………

  今兒是阿初回家的日子,許攸早早地就起了床,跟著孟二叔一起去香山書院接人。

  若是許攸跟趙誠謹沒有吵架,幾乎想都不用想就讓阿初跟著瑞王府的馬車一道兒回來,哪裡還用得著他們來接,也省得他們去車行僱馬車。可自從他們倆鬧翻後,趙誠謹都有二十來天沒登孟家的門了,不說許攸,就連雪爹和孟二叔也都有些心裡打鼓。

  雪爹倒也不是沒想過要去尋趙誠謹道個歉,說到底,那天終究是許攸說話不中聽,可許攸卻拚死將他給攔了,又道:「這事兒是我不好,就算真要道歉也該我去,怎麼能讓阿爹去找他說。順哥兒可比你矮一輩呢。」

  可真要她登門去找趙誠謹,許攸又不知道見了面到底說什麼好。先前她不清楚趙誠謹的心思,所以說話行事才會那麼肆無忌憚,可現在,既然知道趙誠謹對她有情愫,她怎麼可能還像以前一樣隨意。

  她甚至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他。

  趙誠謹,那自然是極好的人,可是……她一直把他當做弟弟一樣看待的,忽然就發展到男女之情,這個跳躍是不是有點太大了,她陡然之間接受不了啊!

  二叔雇來的馬車有點舊,也不知道以前拉過什麼貨,車廂裡總有一股子散都散不掉的雞屎臭,許攸在車裡坐得久了,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被那味道給滲透了,連毛孔裡都是那股子噁心的氣味。

  他們到得早,阿初這會兒還沒出來,書院外也漸漸來了許多馬車,都依次停在門口,不一會兒,便停了老長的一條。許攸心跳得厲害,想著一會兒若是遇著了趙誠謹該怎麼辦?她應該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朝他咧嘴一笑,然後……

  「爹——」阿初像匹歡樂小馬從書院裡衝出來,大老遠就瞅見了侯在門口的孟二叔,立刻高興得直撲過來,許攸也樂呵呵地朝他打招呼,使勁兒地揮手道:「阿初,我在這裡!」

  「小雪姐姐你也來啦!」阿初蹦蹦跳跳地跑到她面前,剛欲說句親熱的話,忽然把鼻子一捂,扭著脖子扁著嘴,一臉嫌惡地道:「這是什麼味兒?」

  「馬車裡的味道,」許攸也挺無奈,揮著袖子扇了扇,道:「咱們趕緊回去吧,回家了再洗澡換衣服,這味兒是挺難聞的。」

  阿初眨巴眨巴眼,有些為難,「可平哥兒還沒走呢。」

  「王府來接人的馬車肯定到了,還怕他沒人接?」其實許攸是有點不想遇到趙誠謹。

  「要不——」阿初小聲地建議,「讓平哥兒跟我們一起走吧?」

  許攸哭笑不得,「你讓平哥兒坐這臭氣熏天的馬車,就算我們肯,他也不肯啊。」就連阿初都這麼嫌惡,平哥兒打小就錦衣玉食嬌養大的,能受得了這股味道。

  「那……我們坐他家的車回去?」

  許攸頓時就明白阿初的意思了,把臉一垮,沉聲道:「你要想坐王府的馬車就去坐,我和二叔趕這輛馬車回去。」說罷,也不理他了,掀開簾子麻利地上了車,坐了幾秒鐘,又嫌惡地捏緊了鼻子。

  阿初再遲鈍也覺察到問題不對勁了,他不敢找許攸問,悄悄回到孟二叔身邊低聲道:「小雪姐姐怎麼了,好大的火氣?我不過是提議坐王府的馬車回去,她立刻就翻臉。」

  「吵架了!」孟二叔的餘光忽然瞟到瑞王府的馬車駛到了書院大門口,臉色頓時為之一肅,「你姐跟世子爺吵架了。」

  阿初頓時大驚,「不會吧!」

  那麼要好的朋友也會吵架!

  趙誠謹從車上下來,瞅見孟二叔,冰冷的臉上露出一絲暖意,目光飛快地在四周掃了一圈,沒看見許攸,濃濃的失望頓時席捲而來。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氣,擠出笑容走到阿初面前,輕聲道:「平哥兒還沒出來?」

  阿初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地回道:「他……山長找了他說話……一會兒……就……就來了……」他一邊說著話,又一邊緊張地朝許攸所在的馬車方向瞄,趙誠謹立刻就察覺到了,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朝那個方向瞟過去,卻只看見厚厚的車簾。

  人在馬車裡,卻故意躲著不出來,分明就是不想見他。趙誠謹只覺得胸口一陣憋悶,連氣都有點喘不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6:07

第九十五章

  趙誠謹剛剛還堅決地生著氣,恨天咒地地發著誓,要是小雪不過來道歉,他也絕不低頭。可等了一會兒,不僅不見她來致歉,連人都躲在馬車裡頭不肯出來,趙誠謹所有的堅持全都變成了渣,他沉著臉,心如擂鼓地問阿初,「你姐在馬車裡?」

  阿初怯怯地點頭,不安地悄悄朝馬車看了一眼。

  趙誠謹不說話了,鼓著小臉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馬車看,好像恨不得要把那馬車盯出一個洞來。過了半晌,他終於還是沉不住氣,深吸一口氣,理了理衣服,緩緩地走到馬車邊,先是輕咳了一聲,然後朝馬車裡輕輕喚了一聲「小雪」。

  車裡的許攸一愣,傻乎乎地把車簾子掀開了,露出一張直不楞噔的臉,兩個鼻孔裡塞著不知從哪裡撕下來的布條,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她還真沒想到趙誠謹會過來主動跟她打招呼,在她的印象裡,趙誠謹是個表面上很好相處,其實心裡頭蔫壞,脾氣很大的傢伙,那天他都氣成那樣了,居然還會主動來跟她說話?

  「你——」趙誠謹被許攸新奇的造型逗得險些笑出聲,他甚至忍不住想伸手去幫忙把她鼻子裡塞著的東西拿掉,可又覺得這動作似乎有點太親密,眾目睽睽之下,他還真不大敢做,「沒事吧你,是流鼻血了嗎?」他關切地問。

  許攸趕緊搖頭,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又丟了臉,趕緊把布條扯下來,想了想,又掀開簾子下了車,小聲道:「車裡頭臭,我覺得自己好像都被熏成臘肉了。」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又嗅了嗅身上,嫌惡地「咦——」了一聲。

  趙誠謹這才後知後覺地聞到這股奇妙的味道,立刻就變了臉色,慌忙摀住鼻子道:「這都是什麼味兒,怎麼這麼難聞?」

  許攸一臉無奈,「二叔雇的馬車,他估計也沒留意。」孟二叔一直坐在前頭趕車,壓根兒就不曉得馬車裡的乾坤。

  「一會兒你和阿初坐我家裡的馬車回去吧,」趙誠謹面色如常地道:「要不然,等到了家,大家都得吐了。」他本以為自己見了許攸會扭扭捏捏,尷尬得很,沒想到真說起話來了,又好像跟平時一樣,趙誠謹覺得這樣挺好的。

  許攸有些猶豫不覺,趙誠謹已經朝孟二叔打招呼了,「二叔,一會兒小雪和阿初坐我家裡的馬車,您看行嗎?」

  孟二叔怎麼會駁他的面子,立刻笑著回道:「好啊好啊,我雇來的這馬車有點顛簸,坐了也不舒坦。」說話時,平哥兒終於顛顛兒地出來了,瞅見趙誠謹,他的表情有點激動,「大哥,老師……老師誇我了,說我的字寫得好。」

  平哥兒猛地往趙誠謹方向沖,還沒近身就被許攸身上的味道給熏著了,立刻摀住鼻子停住了腳步,睜大了眼睛東張西望,「這是什麼味兒?哪裡傳出來的,真難聞!」

  許攸又忍不住低頭嗅了嗅衣袖,有些為難地朝趙誠謹道:「要不,我還是做這邊的馬車吧,讓阿初跟你們一起就好。」她身上,好像是真挺臭的。

  趙誠謹卻無所謂地搖頭,「沒關係,散一會兒就好了。」

  可回去的時候馬車裡一直都籠著那股淡淡的雞屎臭,平哥兒倒是沒說什麼,可許攸心裡頭總有點不那麼自在,屁股底下好像長了刺,怎麼坐著都不安穩。趙誠謹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依舊如故地跟她閒聊,一直等到把她們姐弟送到孟家門口,趙誠謹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後天是我母親的生辰,讓我請你和阿初去府裡作客,你們去不去?」

  許攸心中一突,頓時有點緊張,「我……我們去……是不是不大好……到時候府上都是貴客,我們去了,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趙誠謹雖是一片好心,可是,這到底門戶有差,便是她們去了,恐怕到時候也是要被人笑話的。

  趙誠謹卻笑道:「並沒有請外人,只有幾家相熟的親戚,不必擔心別的。」他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許攸也不好再推辭,遂順水推舟地應下,又道:「我得回去跟阿婆商量商量,還得想想帶什麼禮呢。」

  瑞王妃的生辰,可不是兩斤壽麵就能打發的。

  「你家裡頭不是還有些茶葉?」趙誠謹建議道:「上回還仔細挑揀過,倒比送我的那一份還要勻整些。就是不知道你舍不捨得拿出來送人。」

  「就剩二兩了,」許攸有些不好意思,「最近被我給喝了不少。對了,王妃不是不怎麼愛喝茶嗎?」

  「她不愛喝加了鹽的茶,你炒的那些她可喜歡得不得了,你給我的那份早就被她給哄走了。」趙誠謹說話時也不曉得想起了什麼,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笑,神情溫柔極了,跟在後頭的護衛見狀,俱是放下了心口的石頭。這些天來趙誠謹整天都繃著臉,渾身上下都籠著一團烏雲,護衛們連大氣都不敢出,這種凝重的氣氛足足持續了二十來天,直到這會兒才終於消散了。

  趙誠謹又說定了後天派人過來接許攸姐弟後,這才與平哥兒一起回了府。待他們的馬車走遠了,阿初忽然扯了扯許攸的袖子,膽大包天地問:「小雪姐姐,你跟小順哥吵架了?為什麼吵架?小順哥這麼好……」

  許攸不理他,哼了一聲就進屋裡去了。

  因為又要去瑞王府,孟老太太和二嬸趕緊給許攸和阿初準備新衣裳。雪爹和孟二叔的差事做得不錯,除了俸祿外,每個月都有不少額外的油水,所以家裡手頭還比較寬裕,老太太給他們做起新衣服來也一點也不心疼。

  「……以後可別再這麼衝動了,說話得過一過腦子,這可是在外頭,人家不像順哥兒那樣能體諒你。雖說今兒去王府的都是順哥兒家的親戚,可到底都是高門大戶,不一定瞧得上我們。便是受了氣,也先忍一忍,別讓順哥兒為難。」臨走時,孟老太太不住地叮囑她們姐弟倆,當然,主要還是叮囑許攸。

  許攸也不敢敷衍老太太,鄭重地一一應下,爾後,這才牽著阿初上了馬車。等她們的馬車駛出了巷子,孟老太太才輕輕嘆了口氣,小聲嘟囔道:「是該買幾個丫頭了,不然,出了門身邊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平白讓人笑話。」

  且不說孟老太太如何打算,這廂許攸與阿初很快到了王府,出來迎接的竟是平哥兒。

  「大哥剛剛正好被我娘叫過去了,」平哥兒解釋道,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原本只叫了家裡頭的幾個親戚,不想還是有人不請自來,大哥忙得都脫不開身。」到底今兒還是瑞王妃的壽辰,人家客人都上了門了,總不能把人拒之門外,只是心裡頭不痛快罷了。

  許攸聞言,心裡頭頓時有些不安,悄悄朝阿初看了一眼,這個沒心眼的小傢伙一點反應也沒有,一如尋常沒心沒肺地跟平哥兒說得投機。

  瑞王妃依舊在萱寧堂,廳裡已經到了不少人,俱是京中貴婦,也有帶著自家女兒子侄上門的,無論大家心中如何作想,面上都是一番親切的笑容。

  「小雪來啦!」不待許攸上前行禮,瑞王妃已經笑著朝她招手,柔聲道:「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不是讓順哥兒特意跟你說了不准帶禮的嗎?」

  許攸眨了眨眼,趙誠謹才不是這麼說的呢!但這話她是絕對不會傻兮兮地問出來的,而是笑了笑,小聲回道:「又不是什麼貴重東西,聽說王妃喜歡喝這茶,正好家裡頭還有一些,所以就帶了過來。」

  原來瑞王妃喜歡喝茶!廳中眾人都把這個消息記在了心裡,同時又不免對許攸的身份有些好奇,悄悄朝她上下打量起來,還有自認為跟瑞王妃交情好的,索性便徑直開口問:「這是哪家的姑娘,以前竟沒見過?怎麼之前也不出來走動?」她沒瞧見這姐弟倆有長輩領著,且身邊連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偏偏瑞王妃還對她另眼相看,不由得有些疑惑。

  「是以前順哥兒在雲州認識的孟家姐弟,前不久剛進京。」瑞王妃笑著解釋道,並未提及雪爹的官職。眾人心中俱是明了,原來只是個尋常百姓,不過是因為救過世子才有了這樣的體面。

  唯有劉氏心中犯疑,先前瑞王妃可是親口跟她說過,要給趙誠謹娶個門第稍低的媳婦,不會是看中了這位吧?這模樣的確生得標緻,見了眾人也不曾緊張失態,倒不像尋常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劉氏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阿初也恭恭敬敬地向瑞王妃見過禮,爾後平哥兒才領著她們姐弟倆去了後花園。

  院子裡早有七八個年輕男女在一起坐著說笑,許攸瞄了一眼,發現昔日的中二少年太子殿下也在,不過他現在早已不復幾年前的稚嫩青澀,看起來儼然有了太子的架勢,微微沉著臉,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餘下的幾個少年人中,也有許攸瞧著眼熟的,彷彿也是哪家王府的世子,以前她見過一兩回,只是沒往心裡去,也叫不出名字來。至於剩下的幾個小姑娘,許攸就不認識了,不過,想也能想到定是權貴世家出身。

  難怪趙誠謹會被絆在這裡脫不開身,這些人當中誰也怠慢不得啊。

  見許攸和阿初進來,趙誠謹的眼睛一亮,立刻起了身,朝她們倆頷首而笑,又趁著旁人不注意朝許攸擠了擠眼睛,爾後才主動朝太子道:「這是以前跟太子哥哥提過的孟家姐弟。」說罷,他又朝許攸姐弟倆招了招手,介紹道:「這是太子殿下。」

  阿初一愣,剛剛還咧著嘴傻笑著呢,一瞬間就收斂了,小圓臉緊緊繃著,難掩緊張地朝許攸看了一眼,見她面色如常,他又奇蹟般地鎮定了下來,正色朝太子行禮。太子隨和地揮揮手,笑道:「都是來作客的,不必多禮。」他說話時有些好奇地看了許攸一眼,總覺得好像有些眼熟,但忽然之間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便也沒多問。

  待落了座,趙誠謹又粗粗地介紹了一下座上諸人,他介紹得簡單,只說了姓氏,並不點名身份,但許攸卻多少能看出些名堂來,少年人中明顯以太子和趙誠謹為首,至於女孩子裡頭,則隱隱以其中一個姓李的小姑娘為尊。那小姑娘在一眾女孩子當中穿得最華麗,模樣也還齊整,不過以許攸的審美來看,就是個沒張開的小姑娘,清秀有餘,美麗不足。

  李姑娘似乎跟瑞王府挺熟,與趙誠謹和平哥兒說話時的語氣顯得親切又隨意,甚至當她聽說許攸就是當初在雲州救過趙誠謹的恩人時,她還一臉鄭重地朝她道謝。許攸心裡頭頓時有點怪怪的,特別地不舒服。她很想當頭問一句她救的是趙誠謹,關她屁事,可一想到臨出門時孟老太太的叮囑,遂又把那滿腹的不耐煩給吞了回去,結果,過了一會兒,肚子竟還隱隱痛起來。

  一定是氣到了,她心裡想,忍住痛,低下頭,端起杯子裡的玫瑰水狠狠灌了下去。

  「……對了,李姐姐還做了書箋呢,是她親手制的,只是還沒取名字。李姐姐快拿出來給我們瞧瞧,順便也讓太子殿下與世子爺指點指點。」有人笑著提議道,那李姑娘推辭了兩句,一會兒,終於還是順水推舟地應了,又讓丫鬟把早已準備好的書箋一一分發到眾人手中。

  許攸對這種東西沒有什麼研究,隨手翻了翻,只一組比尋常宣紙小許多的紙張,淡淡的紅色,上頭描了細緻又精巧的花紋,平心而論,的確是挺好看的——聞一聞,好像還帶著香味呢。跟這漂亮的書箋一比,她藏在懷裡的那幾個葉脈書籤簡直不能入眼,許攸決定還是不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李姑娘真是蕙質蘭心。」太子笑笑著誇道,又扭過頭朝趙誠謹道:「順哥兒覺得呢?」

  趙誠謹正色朝他點頭,「那不如請太子殿下為李姑娘的書箋賜名?」

  眾人頓時紛紛叫好,李姑娘臉色微變,很快又笑盈盈地朝太子行了個萬福,「請太子殿下賜名。「

  太子臉上笑容一僵,但幾乎只是0.01秒,飛速地又恢復正常,眼角抽了抽,無奈地朝李姑娘道:「我見這書箋色如芙蓉,不如便喚作芙蓉箋?」

  趙誠謹立刻附和,「好,這個名字好。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快去取紙筆過來,讓太子殿下題字。」護衛們惟他命是從,趕緊一溜煙地跑書房去取文房四寶了。

  許攸分明覺得,太子的臉都青了。

  趁著下人去取東西的空兒,太子終於沒忍住,呲著牙,作出樂呵呵的表情,湊到趙誠謹耳邊咬牙切齒地小聲問:「好你個順哥兒,你幹嘛呢?」

  趙誠謹做無辜狀,聲音壓得更低,「人不是你帶過來的嗎,我能幹嘛。」

  太子恨得呀……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6:21

第九十六章

  一群年輕人坐在一起,總有許多話說,不過許攸跟他們不熟,便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旁聽。阿初倒是跟平哥兒說得挺熱鬧,說到高興的地方,還會難掩激動地笑出聲來,待發現眾人的目光全都投到他二人身上,兩個小傢伙又怪不好意思地摀住嘴,尷尬地咧嘴笑。

  至於那幾個小姑娘,依舊不遺餘力地使勁兒捧李家小姐的場,不過,據許攸觀察,好像太子殿下和趙誠謹似乎都不怎麼感興趣。趙誠謹且不說,太子殿下怎麼也這樣呢?就在說話的這會兒工夫,許攸已經知道這位李家小姐是當朝左相的嫡孫女,這麼顯赫的身份和背景,太子殿下怎麼也不多加拉攏?

  趁著出恭的時候,太子終於逮了機會把趙誠謹給堵住了,斜著眼睛沒好氣地問:「你行啊,人家明明衝著你來的,把人往我身上推算怎麼回事?」

  趙誠謹比他還氣,怒道:「你要牽線拉媒好歹也事先弄清楚我要不要?李家的婚事早就被我娘拒了的,這回更是壓根兒就沒請她們,你這麼大刺刺地把人帶進門是做什麼?」

  他跟太子從小一起長大,說話比較隨意,太子倒也吃他這一套,被他吼了也一點不生氣,反而委屈地辯解道:「你又沒跟我說過,我哪裡曉得這些事。大清早一出門,就在路上遇著了他們的馬車,論起親戚來,李家大太太我還得教聲表姑,她說要一道兒來府裡,難不成我還說不行?」

  太子也挺鬱悶的,要真說起來,那李家大姑娘人長得標緻,家世也不差,他本來還以為自己在做好事,誰曉得趙誠謹會是這樣的態度。那李家大太太也真是的,既然都被回絕了,怎麼還三番兩次地往人家府裡跑,這不是讓人為難嗎。

  …………

  許攸在園子裡坐了一會兒,悲催地發現肚子好像越來越痛,而且那種痛法還挺詭異,她想著想著就覺得不大對勁,腦子裡忽然冒出個念頭,頓時有一種淚流滿面的衝動:老天爺還真會玩弄人,大姨媽什麼時候來不行,非趕著這會兒來,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她煞白著臉起了身,悄悄從園子裡退出去找茅房,結果才出花園就遇著了太子和趙誠謹,瞅見她煞白的臉色,趙誠謹頓時就緊張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奔過來,一臉擔心地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沒事。」許攸扶著額頭只覺得頭痛,真是什麼麻煩來什麼,原本她只想悄悄地找個丫鬟求幫忙,這下好了,遇著趙誠謹,她幾乎可以預見接下來的尷尬,她可不敢指望這傻小子會自己想明白。

  「臉都白了還說沒事,」趙誠謹的聲音都在發抖,盯著她上上下下飛快地看了一圈,又道:「你先坐一坐,我去讓人叫大夫。」

  「別啊——」許攸急得汗都出來了,也顧不得太子在一旁好奇地盯著他們倆看,趕緊伸手拽住趙誠謹的袖子,疾聲道:「我……我真沒事,要不,你去給我叫個丫鬟來。我——」

  「不行!你都成這樣了,丫鬟過來管什麼用,一定得請大夫。」趙誠謹只道她怕麻煩自己,哪裡得肯,愈發堅定地要去請大夫。倒是太子到底比他大幾歲,應是經過人事了,大概猜到了點什麼,一見不對勁趕緊就迴避,揮揮手朝趙誠謹道:「順哥兒你們先說著,我去園子裡幫你招待客人。」說罷,一溜煙就跑了。

  趙誠謹還覺得他不仗義,回過頭使勁兒朝他喊,「太子哥哥你讓下人去幫我請個大夫過來——」

  太子抖了一抖,跑得更快了。

  許攸愈發地頭疼得厲害。

  趙誠謹還不明緣由,見她額頭上汗都沁出來了,愈發地緊張慌亂,伸出手要扶她去屋裡休息,又低聲勸慰道:「小雪你要是痛得厲害別忍著,一會兒大夫就過來了,你哪裡不舒服就跟他說。」

  反正也沒別人在,許攸索性豁出去了,沒好氣地道:「大夫來管什麼用啊?我是來了葵水,又不是生病,大夫來了也沒轍啊。」

  趙誠謹先是一愣,一秒鐘之內迅速地變成了一個大紅臉,簡直紅得快要滴出水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看了,扭扭捏捏的還真像個正常的少年人,「那……你……我去叫……叫人來,你先坐一坐。」他低著腦袋不敢看人,扶著許攸在走廊邊的美人靠上坐下,看了一眼,似乎又覺得不大好,飛快地轉身進了屋,一會兒,又拿了兩個厚厚的坐墊出來給她墊上。

  許攸就跟蔫了的氣球似的,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趙誠謹見她臉色不好,心裡慌得很,卻又不曉得怎麼辦,想了想,終於還是一跺腳,跑去請外援了。

  不一會兒,就瞧見他領著個丫鬟過來了。就這幾分鐘的工夫,他臉上已經恢復了正常,至少外表看起來沒什麼異樣,但還是不敢看許攸,更不敢有眼神交流,就連許攸偶爾看他一眼,他都會不好意思地把臉悄悄別開。

  來的丫鬟許攸瞧著有點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好像是萱寧堂伺候的,那這事兒豈不是連瑞王妃都知道了?許攸的臉上頓時一陣陣地發燒,這說來也奇怪,就算她扯著嗓子跟趙誠謹說葵水來了的時候都沒覺得有多丟臉,甚至在看到他羞臊得漲紅了臉時還覺得挺好玩,可這事兒要真傳到瑞王妃的耳朵裡——這就太丟人了好不好!

  但那丫鬟倒是挺溫柔的,把許攸帶進屋,又教她用月事帶,甚至還去廚房給她弄了一碗熱熱的紅糖水,「孟姑娘若是身上不舒服,就先在屋裡歇會兒,阿初少爺那邊有二少爺呢,您不必擔心。」

  許攸喝了紅糖水,肚子裡暖暖的,也不怎麼疼了,但是一想到這也是瑞王妃一片好意就又點了點頭,小聲道:「我坐會兒就好。」想了想,又問:「姐姐怎麼稱呼?」

  那丫鬟連忙揮手,抿嘴露出一對小梨渦,「奴婢叫玉簪,孟姑娘叫我的名字就是。」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又將手裡的暖爐遞給許攸,柔聲道:「孟姑娘用這個捂著肚子,會舒服很多。」

  許攸點頭接過,又道了謝,不一會兒,就覺得身上好像又來了力氣。

  她歪在榻上躺了一會兒,也不知眯了多久,再睜開眼睛時玉簪已經不在了,她朝四周看了看,起身將暖爐放了回去,又整了整衣服準備去找阿初。出了門,才走了幾步,就聽到「嘰嘰咕咕」的聲音,扭過頭一看,竟是二缺鸚鵡飛了過來,停在走廊邊的小樹上,歪著腦袋,滴溜著小眼睛盯著她看,小聲地喊了一句,「雪團?」

  許攸警覺地朝四周看了看,沒瞧見人,這才朝它招了招手。二缺鸚鵡好像有些激動,立刻就撲扇著翅膀往她肩膀上靠,還黏黏膩膩地使勁兒喊,「雪團雪團雪團……」

  許攸朝它「噓——」一聲,低低地叮囑道:「你小點兒聲,別讓人聽到了。」

  二缺鸚鵡立刻住嘴,喉嚨裡發出「咕咕」的聲響,歪著腦袋使勁兒往許攸脖子裡蹭。許攸心裡頭有點感動,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小聲道:「好了啦,你乖乖的,我以後還會來看你的。」

  二缺鸚鵡低低地「嗚」了一聲,依依不捨地從她肩膀上跳開,落到樹上,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許攸朝它揮手讓它先走,它卻一動也不動,依舊固執地站在原地——這一點也不像它。

  許攸沒法子了,只得狠狠心,自己轉過身往前走。剛過隨園門,繞進園子裡,竟正正好遇著了那個李家大小姐。李小姐臉色不大好,標緻的小臉緊緊繃著,眉宇間隱隱有些怒氣,小個梳著雙環髮髻的小丫鬟屏氣凝神地跟在她身後,連大氣也不敢出的模樣。

  李小姐忽地瞅見許攸,眸中厲色一閃,腳步頓住,陰冷的目光在許攸的身上來回掃了好幾遍,雖然沒說話,但許攸卻能明顯感覺到她目光中的不屑和鄙夷。這是要幹嘛?這姑娘就算太瞧不上她,也不會蠢到在瑞王府鬧事吧,太子和趙誠謹就在園子裡坐著呢。

  果然,李家大小姐最終也只是用目光把許攸狠狠凌遲了一遍,許攸也不生氣,彎起眼睛朝她笑笑,客客氣氣地打了聲招呼,然後,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原本以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許攸才剛剛落座,還沒來得及跟趙誠謹打聲招呼,外頭就傳來了李家大小姐驚慌失措的呼救聲。眾人頓時面面相覷,太子沒動,看了趙誠謹一眼,趙誠謹長眉一挑,朝身邊的護衛訓斥道:「還愣著做什麼,趕緊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護衛立刻應聲而去,園子裡坐著的其他幾個小姑娘也都緊張起來,探頭探腦地朝園子外頭看,還有個先前跟那李家小姐一唱一和的紅衣少女朝許攸質問道:「孟姑娘方才不是剛從那邊過來,李姐姐怎麼忽然就出了事?」

  許攸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我與李大小姐在園子門口遇著的,哪裡曉得她怎麼了?姐姐若是擔心她,就趕緊過去看看,光說話有什麼用。」

  「你——」那紅衣少女頓時就氣得紅了臉,咬著唇,揪著帕子惱得說不出話來。她早就看許攸不順眼了,一個小門小戶的黃毛丫頭竟然跟她們平起平坐,還由王府的二少爺親自迎進來,光是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讓人生氣了。不過今兒有太子在,又是在旁人府裡,這紅衣少女也不敢亂來,只氣惱地瞪她,又眼圈泛紅地朝太子偷偷打量,見他壓根兒就沒注意到自己,心中愈發羞惱。

  護衛很快又折回來了,但李家小姐卻沒跟過來,趙誠謹瞳孔微縮,眉頭微微蹙起。護衛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麼,趙誠謹的臉上竟然有古怪的神情一閃而過,爾後又不自然地咳了一聲,低聲道:「我不大好出面,去跟王妃和李家大太太稟告一聲。」

  護衛立刻應聲而去,園子裡的眾人卻因為趙誠謹這一句話全都豎起了耳朵,就連太子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問:「出什麼事了,這麼神神秘秘的?」

  趙誠謹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目光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圈,彷彿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李大小姐在園子裡被我家小綠給打了。」

  太子頓時就瞪大了眼,先是不敢置信,爾後又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拚命忍著,臉都憋紅了。他當然知道小綠是誰,所以才是這樣哭笑不得的反應,但園子裡其他人卻不知道小綠的身份,那紅衣少女氣得臉都紅了,聲音甚至還微微發抖,「這個小綠好生不講道理,李姐姐那麼好的人,她怎麼能說打就打呢?到底是怎麼得罪了她……」

  趙誠謹摸了摸鼻子,也不反駁,臉上的表情很是古怪,目光還時不時地偷瞄許攸一眼,眸中有隱藏不住的笑意。

  許攸覺得自己挺無辜的,她又沒幹什麼,見了那李家大小姐連句話都沒說,明明都怕惹事給避開了的,哪裡曉得二缺鸚鵡會去招惹她呀。不過說老實話,這鸚鵡雖然平時是有點二缺,可一般沒人惹它,它也不會主動攻擊人,無緣無故的,怎麼就跟那李家大小姐給槓上了?

  …………

  再說瑞王妃這邊,聽說李家大小姐挨了打,一眾女眷全都變了臉色,李家大太太立刻就急得跳起來,朝瑞王妃怒道:「王府裡頭竟然是這種家風,由著人對客人下手!」說罷,不等瑞王妃分辨,便怒氣衝衝地領著丫鬟婆子往後花園方向沖。

  瑞王妃倒是面色如常,按了按眼角,朝眾人道:「我們也過去看看。」小綠打人?她可一點也不擔心。

  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到了園子裡,李家大太太顧不得安慰自己女兒,衝到瑞王妃面前要討個說法,瑞王妃不急也不惱,開口問趙誠謹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順哥兒給大家都說說。」

  趙誠謹一臉苦笑,搖頭道:「孩兒也不知情,方才李家大小姐要出去走走,便喚上她的丫鬟出了園子,結果才將將出門,就聽到她在院子裡喊救命,孩兒使了護衛過去問,才曉得是小綠動的手。」

  他的話剛剛說完,李家大太太立刻就氣得嚷嚷起來,「大家都聽到了,我們家淑媛好端端地在府裡頭做客,到底做了什麼錯事要被人這般責難。我非要去找太后評評理,難不成這天底下就沒說理的地方了。」

  瑞王妃像沒聽到她的話似的,繼續氣定神閒地道:「小綠呢?」

  話剛落音,就瞧見小綠撲扇著翅膀飛過來了,它膽子倒大,繃著小臉落到茶几上,歪著腦袋朝四周看了一圈,忽然扯起嗓子高聲喊了一句,「嘴賤,該打!」

  眾人聞言俱是一愣,面面相覷沒反應過來。

  瑞王妃指了指它,一臉無奈地朝眾人道:「這就是小綠,是順哥兒小時候陛下賞的鸚鵡。」

  敢情打人的竟然是這只鸚鵡!

  眾人頓時愕然,旋即又想起它剛剛說的話,覺得自己頓時就真相了。

  偏偏小綠還生怕事情鬧得不夠大似的,扭著腦袋又開始學腔學調了,「……我看瑞王妃是瞎了眼了,什麼下賤玩意兒都往府裡頭請,竟讓那種出身低微的賤人跟我們坐一起……」

  它模仿能力簡直不是蓋的,甚至連李家大小姐說話的語調都一模一樣,所有人都驚呆了,李家大太太也抽了口冷氣,眼看著不好收場了,立刻把眼睛一閉,暈過去了。

  這個李大小姐也忒倒霉了!許攸心裡想,雖然她也知道李大小姐嘴裡罵的那個身份低賤的人就是自己,可是,就這麼罵幾句也掉不了一塊肉,倒是李大小姐今天這事兒傳出去,勢必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她怎麼就被二缺鸚鵡給逮了個正著呢?

  瑞王妃沉下臉,絲毫沒把李家大太太暈過去當回事,揮了揮手,朝下人道:「李大太太與小姐身子不適,趕緊把人給送回去,莫要耽誤了病情。」說罷,又面色如常地朝眾人笑道:「今兒府裡頭還叫了裕興班唱戲,我們去東面院子,戲台這會兒應該也擺上了……」

  眾人像做夢似的跟著瑞王妃出了園子,一路到了東面的淮園,戲台果然早就已經搭好了,咿咿呀呀地聽了半場,又瞧見王府的侍衛歡天喜地地過來報信,「……王爺回來啦!」

  園子裡頓時一片喜氣。

  至於李家母女,已經沒有人關心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6:34

第九十七章

  瑞王爺原本在南邊辦差,依著早先的信裡所說還得兩三天才能到,沒想到他竟然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趕在瑞王妃壽辰這一日回了府,瑞王妃嘴裡不說,心裡頭還是很高興的,赴宴的女眷也對此豔羨不已。

  只是瑞王爺長途奔波,實在沒有精神出來與眾人寒暄,露了個面後便回了屋裡休息。許攸和阿初則在用過午飯後就告辭回了家。

  趙誠謹紅著臉將許攸送出府門,臨走時還各種叮囑,只是到底年紀輕面皮薄,還不好意思說什麼「要喝點紅糖水,注意保暖」之類的話,但意思卻已經很明顯了。

  阿初反正是沒整明白,瞪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倆,不住地摸摸後腦勺。許攸就裝模作樣擺出一副淡然的姿態,臨走時還朝他笑了笑,忽然想起兜裡藏著的書籤,於是又掏出來給他了。

  「送……送給我的啊?」趙誠謹的臉上一瞬間就鮮活起來,兩隻眼睛閃閃發亮,「是什麼?」他說話時就忍不住想拆開來看。

  「是書籤,小雪姐姐親自做的。」阿初道,他似乎還覺得不夠,又澆了一瓢冷水,「我也有好幾個呢。」

  趙誠謹臉上的笑容這才收斂了些,但還是鄭重地把那裝著書籤的小信封收了起來,又招呼護衛送她們姐弟倆回家的,被許攸婉言謝絕了,「反正離得也不遠,走路也不過一刻鐘。我和阿初走回去。」她說:「到了巷子口,我還要給阿爹買老陳家的鹵豬耳朵呢。」

  趙誠謹這才作罷,但還是依依不捨地目送著她離開,一直等到實在看不到她的人影了,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回了屋。

  這樣與眾不同的態度,太子要是再看不出來就是傻子了。所以,等許攸她們一走,太子就忍不住開始取笑他,「我說你怎麼對李家小姐的示好一點反應也沒有,原來心裡頭早就已經有打算了。不錯不錯,這小姑娘長得還挺好看的。」

  趙誠謹這回沒反駁,不急不惱地由著他說,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勾上了淺淺的笑。太子見狀,反而安靜下來,眉頭微蹙,摸了摸下巴,正色問:「順哥兒,你來真的啊?」

  趙誠謹把臉一板,「太子哥哥是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還聽不懂?」太子一臉古怪地看著他道:「這小姑娘模樣是生得好,可你不會真的想娶她吧?這……這門第也太低了,皇叔和皇嬸怎麼會答應?皇祖母也不會同意的。」

  趙誠謹卻渾然沒把他的話放回事,揮揮手道:「我心裡頭有數。」

  「可是——」

  趙誠謹卻忽然朝他笑起來,道:「太子哥哥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這樁婚事我娘早就知道了,至於父王那裡,我跟他死皮賴臉地求一求,他就是再不樂意,也不會逼著我去娶個我不中意的妻子。」

  他的態度如此坦然,這讓太子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皇嬸居然沒反對?」李家大小姐看不上也就罷了,可京城裡要找個與瑞王府門當戶對的美貌少女也不難,瑞王妃怎麼會同意讓個低品武官家的喪母之女進門,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太子就這麼迷迷瞪瞪地回了宮,直到回去給皇帝陛下請安時也還想著這事兒,被皇帝一問,他就招了,還特別不能理解地道:「我看順哥兒那語氣,好像是來真的。皇叔和皇嬸怎麼會答應呢?」

  皇帝陛下也有些意外,想了想,搖頭道:「你皇叔和皇嬸都沒說什麼,你替順哥兒操什麼心。這婚姻大事,豈是順哥兒一個人說了算的,你皇嬸心腸軟,依了他也不稀奇,你皇叔怎麼會同意。」他嘴裡這麼說,心裡頭卻又想得深了些,他早就猜到瑞王為了避嫌不會與京中權貴聯姻,卻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做到這種地步,若真讓瑞王世子娶了個官職低微的武官之女,不說朝臣們會怎麼想,太后那裡絕對要跟他鬧。

  皇帝頓時有些頭疼,決定逮空兒得把瑞王召進宮來好好說說這事兒。

  …………

  瑞王府,萱寧堂

  瑞王妃正跟瑞王爺抱怨著李家人的行為,「……到底也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家,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那婚事我早就明明白白的回絕了,她們偏像聽不懂人話似的還要上門。這回可好了,鬧出這種事,園子裡那麼多只耳朵聽著,這李家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出去走動。」

  瑞王爺睡了一覺起來,這會兒精神倒還不錯,斜倚在榻上嗤笑道:「李家?他們家還講什麼臉面。本就不是什麼大戶人家,早些年還是京城裡開雜貨鋪子的,全靠著李作麟當了左相才發家。先帝和陛下為什麼會提拔他?也不就是因為他家世薄好掌控。眼看著李作麟老了,恐怕過不了兩年就得致仕,李家兒孫中沒有一個得力的,他一退,這李家豈不是立刻就衰敗了,所以才這麼四處鑽營,想攀附一門好親事。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竟把主意打到我們頭上,太子宮裡頭進不去,又來琢磨順哥兒。這是把本王當傻子呢。」

  若真娶了李家大小姐,那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李家雖然後繼乏力,這會兒卻還硬撐著,左相的身份擺在那裡,任誰跟李府聯姻,皇帝陛下都得多想幾圈,真真地顯眼!若是個真權貴也就罷了,偏偏這李家卻是個累贅,再過個幾年,那一大家子人可都得攀附著王府而活了。

  瑞王妃先前卻是沒考慮過這麼多,被瑞王爺這麼一提醒,頓時有些後怕,道:「幸好我把婚事給回絕了,要不然,豈不是還給順哥兒召了許多麻煩。」

  瑞王爺懶洋洋地揮手道:「順哥兒的婚事不用急,他才多大呢,慢慢相看著,倒也不必太講究家世,但有一點一定得注意,可不能像李家那樣,子孫裡頭沒一個能扶得起來的。祖輩父輩且不說,順哥兒到底還小,看得是將來。」

  瑞王妃忍不住笑起來,「是,他還小,可他自個兒卻急著呢。」她也不瞞著瑞王爺,遂將趙誠謹對許攸心思說給他聽,又道:「就上回,因為人家小姑娘說了他幾句,他竟然氣得好幾天沒出門,信誓旦旦地說什麼人家不道歉他就不理人了,結果還不是自己又巴巴地湊過去。」

  瑞王爺頓時就震驚了,「還有這種事。」這說的真是他的兒子不是別人?這簡直就是另一個人嘛。

  「我反正是管不了他了。」瑞王妃無奈地搖頭道:「你若是不對這樁婚事不樂意,就自個兒跟他說去。」

  瑞王妃皺著眉頭沒作聲,安靜好一會兒,才沉聲問:「那孟家是個什麼情況?」

  「家裡頭倒也簡單,攏共才幾口人,孟家老大膝下就這麼一個閨女,倒是還有個侄子,和平哥兒一般大小,在香山書院裡讀書,聽平哥兒說那孩子倒也聰明,我今兒也見了,看起來挺伶俐的,進退也有度。」瑞王妃嘴裡說不管這事兒,可其實還是在替孟家說好話,瑞王爺與她這麼多年夫妻,怎麼會察覺不到她的態度,只是,這孟家的門第也太低了呀。

  瑞王爺頭疼極了,用手指敲著床榻,陷入了為難的境地。

  最輕鬆的反而是許攸和阿初姐弟倆,出了王府大門,二人不急不慢地往家裡走,到巷子口時,又去陳家滷肉鋪子買了一斤豬耳朵,用油紙包好了正欲往家走,阿初卻忽然抱著肚子蹲到了一邊,痛苦地小聲道:「姐,我肚子痛。」

  阿初怎麼也肚子痛了!是不是吃錯了什麼東西?許攸擔心地蹲到他身邊,關心地問:「哪兒痛?左邊肚子還是右邊肚子?噁心不噁心?」

  「就是……肚子痛……」阿初痛得眼淚都出來了,額頭上也滲出了汗,一抽一抽的,想是痛極了。

  許攸頓時就慌了神,趕緊把阿初往背上背,「阿初你別急,我們馬上就回家,然後去請大夫來給你看病。你先忍忍啊……」她說話時已經把阿初背到了背上,邁開步子就要往家裡跑,結果還沒走幾步,就聽到後頭有人在叫她。

  「小雪團——」齊王不知從哪裡忽然冒了出來,咧著嘴笑呵呵地看著她,瞅見許攸一臉急切,這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訝道:「這個……阿初怎麼了?」

  「他肚子痛。」許攸的聲音裡都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哭腔,「我背他回家。」

  「生病了趕緊去找大夫啊。」齊王沒好氣地道,他一邊說著話,一邊不由分說地把阿初抱了過去,又翻身上了馬,「我帶你們去找大夫。」說罷,又忽地伸手拽住許攸的胳膊,一用力就把她拽上了馬背,還沒等許攸反應過來,馬兒就撒開蹄子開始狂奔。

  齊王要去的醫館離得不遠,馬兒跑了約莫一刻鐘,齊王便在一個並不起眼的院子門口停了下來,下馬將阿初抱在懷裡,爾後毫不客氣地衝到大門口使勁兒踢門,「救人了救人了,胡庸醫,趕緊過來開門。」

  許攸這會兒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阿初身上,也沒留意齊王的稱呼,直到院門被打開,從院子裡走出一個十七八歲年輕的俊俏後生,她這才一愣。她之所以愣住並不是因為這年輕人長得俊,而是——這分明是個女扮男裝的少女!

  但齊王殿下好像根本就沒發現這個問題,他扯著嗓子朝那少女大吼,「胡庸醫,你趕緊過來看看這小鬼怎麼了。」

  少女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很淡定地沒跟他吵架,伸出兩個手指頭在阿初的胳膊上把了下脈,又在他肚皮上摸了幾把,直把阿初摸得像殺豬似的嗷嗷慘叫了幾聲,這才不急不慢地又把手收了回來,道:「無礙,吃一劑藥就好了。」

  「真的假的?」齊王好像有些不信,瞪大了眼睛朝那少女道:「你都沒仔細看,要是弄錯了怎麼辦?再仔細給診一診,不行就讓你師父來。」

  少女頓時就炸毛了,怒氣衝衝地跳起來,指著齊王大罵,「你什麼意思?要是信不過我幹嘛把人往我這裡送,以為我是軟柿子隨你捏呢?別以為你是什麼鬼王爺我就怕了你了,一天到晚嘴裡沒說過一句好話,什麼狗屁王爺,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眼看著他們倆就要吵起來,許攸趕緊沖上前,勇敢地一把摀住齊王的嘴,討好地朝那少年笑道:「請您趕緊開方子吧。」

  少女見狀,似乎對於許攸這種膽大包天的行徑十分贊同,意外地朝她笑了笑,甚至還豎了個大拇指,這才慢悠悠地背著手回了屋裡。許攸這才松開捂著齊王嘴巴的手,收到後背悄悄擦了擦。

  齊王都快氣暈過去了,怒髮衝冠地衝著她吼,「好你個小雪團,膽子還真肥啊你,敢對本王動手!你還真是雪團啊!」

  許攸對齊王殿下毫無邏輯的推理表示無語,她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朝他道:「齊王殿下,我們家阿初還躺在這裡呢。」她這會兒還是沒心情跟他開玩笑。

  齊王這才從激憤中回過神來,趕緊抄手把阿初往屋裡送,直到將他在床上安置好了,齊王殿下又要繼續來找許攸的麻煩。許攸對這位大人已經無話可說了,扶著額頭拒絕跟他說話。

  齊王倒也不惱,坐在一旁絮絮叨叨,許攸一邊給阿初擦汗,一邊不住地往外看。不一會兒,那少女就出來了,手裡頭拎著一個紙包朝許攸招手道:「不用開什麼方子了,我家裡頭有藥,直接給你抓了。」

  這姑娘真是太貼心了!許攸感恩戴德地接了藥,那少女又引著她去廚房熬藥,「廚房裡多的是小爐子,你隨便挑一個就行。」

  許攸又趕緊拎著藥去廚房,齊王摸了摸下巴,倒是沒跟過來。

  結果,才過了一會兒,許攸就聽到從外頭傳來那個少女暴躁的怒吼,間雜著齊王的大呼小叫,然後,又是一陣噔噔噔的聲響,齊王殿下氣急敗壞地衝到廚房來了,一張漂亮的面孔漲得通紅,咬牙切齒地恨得直跺腳,嘴裡還不住地小聲嘀咕著什麼「庸醫,混球……」

  許攸都有點看不下去了,出聲勸道:「齊王殿下,不是我說你,年紀都一把,跟人家小姑娘較什麼勁?不說你吵不過人家,就算真吵架吵贏了,說出去也不是多麼體面的事……」

  齊王一臉茫然地看著她,「我什麼時候跟你較勁了?」

  許攸無語地看了他半晌,決定不跟他說話了。爐子裡的藥已經熬好,許攸小心翼翼地把藥汁倒在碗裡給阿初送過去,齊王在廚房裡發了一會兒愣,再跟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有點不對勁了,漂亮的臉微微沉著,目光閃爍,時不時地往那少女臉上瞟一眼,那少女反正也不給他好臉色。

  那少女年紀雖小,醫術卻高明,阿初喝了藥,不一會兒就見了效,不再喊肚子痛,再過了幾分鐘,這個小傢伙就睡著了。

  齊王殿下卻安靜下來,不僅不跟那小姑娘吵架了,反而主動說要去孟家報信。許攸有些意外,但還是鄭重地謝了他。

  等他一走,那小姑娘就忍不住湊到許攸身邊跟她說話,「小姑娘,我看你長得漂漂亮亮,挺機靈的,怎麼跟齊王那種二百五混到一起去的?他那人真是一點道理也不講!」

  「也不是吧,」許攸雖然也覺得齊王殿下有時候的確比較逗比,可人還是挺不錯的,偶爾還挺靠譜,想了想,還是替他說好話,「其實他也就是一雙嘴巴賤,要真說起來,人還是挺好的。你看看京城裡頭,那些權貴公子哥兒哪個不是把眼睛長在頭頂上,齊王殿下卻一點架子也沒有,這就挺難得的。」

  少女撇了撇嘴好像有點不大服氣,但想了想,到底還是沒再說什麼。

  她們倆聊了一會兒天,沒提齊王,盡說些亂七八糟的事,哪裡的豆腐花做得好,哪家的滷肉幹好吃之類,等到齊王再回來的時候,倆人居然還說得挺投機,只差沒勾肩搭背地約好去哪裡玩兒了。

  讓許攸意外的是,齊王沒把雪爹和孟二叔叫過來,卻把趙誠謹給帶回來了。

  他悄悄朝許攸擠眉弄眼,得意得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看我多聰明。」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6:47

第九十八章

  「阿初怎麼樣了?」趙誠謹一進院子就擔心地問,又道:「七叔說得不清不楚的,只道他肚子痛得厲害,要不要我去請太醫過來?」

  許攸趕緊搖頭,「吃了胡大夫開的藥,早就已經不痛了,這會兒正在睡呢。」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引著趙誠謹進屋,又擔心地道:「你這麼出來不要緊嗎?府裡頭的客人怎麼辦?齊王殿下也真是的,原本說好了讓他去找二叔,他偏偏去找你,還嫌你的事兒不夠多嗎。」

  趙誠謹卻道:「大叔和二叔這會兒恐怕還在衙門呢,七叔去了家裡頭也只有阿婆和二嬸在,幫不了忙不說,反倒還嚇著了她們。」他一邊說話一邊上前去探了探阿初的額頭,確定沒發燒,這才放心,又轉過頭朝許攸笑道:「我家裡的客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再說不是還有平哥兒麼。」

  可平哥兒才多大,讓這麼個尚未長成的小孩出面迎送客人,是不是有點不大妥當啊。許攸心裡這麼想,嘴裡沒說,事實上,對於趙誠謹的到來,她還是很感動的,有一種忽然間有了主心骨,踏實下來的感覺。

  他們倆坐在阿初床前候著,偶爾小聲地說說話,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阿初才終於醒了。他睡得挺好,先前煞白的臉色已經恢復了紅暈,完全看不出之前不久生病的跡象,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還有點發懵,迷迷瞪瞪地摸了摸後腦勺,一臉茫然地問許攸,「小雪姐姐,這是哪裡啊?」

  「我們在醫館,你生病了,不記得了?」

  阿初眨了眨眼睛,終於回想起來,遲鈍地「哦」了一聲,點點頭,「是齊王殿下把我送過來的。」他歪著腦袋有些意外看了看趙誠謹,眉頭皺起來,「小順哥怎麼也在?」

  「擔心你才過來啊。」許攸伸手去摸他的肚子,阿初一下沒反應過來被她摸了個正著,小臉頓時漲得通紅,慌慌張張地往床裡頭躲,扭扭捏捏地道:「哎呀你幹嘛呀,別亂摸。這怎麼能隨便摸呢?」

  趙誠謹眯著眼睛斜睨了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傢伙一眼,沒說話。

  「摸摸怎麼了!」許攸沒好氣地瞪著阿初,「毛都沒長齊還學人家忸怩起來了。」她頓了頓,又關切地問:「肚子還痛不痛?一會兒再讓胡大夫給你開個方子,回去再調一調。好好的,怎麼忽然肚子痛起來了?是不是中午吃得太多了?」

  阿初使勁兒搖頭,又往趙誠謹身邊挪了挪,小聲與他道:「我姐姐還挺凶的,對吧。」

  趙誠謹立刻板起臉,「她哪裡凶了?分明是關心你!」他都有點生氣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沒好氣地看著不知好歹的小鬼,心裡想著,一會兒非要請胡大夫給他開一副最苦最苦的藥才解恨。

  阿初沒找到同盟,又被趙誠謹的眼神看得心裡直打鼓,立刻老實起來,乖乖地穿上鞋,出來向胡大夫道了謝,爾後才由趙誠謹親自送回家。

  那個姓胡的少女大夫還挺客氣,一直笑眯眯地看著許攸,看得趙誠謹都有點不高興了,但那胡大夫卻好像沒察覺到似的,偷偷地湊到許攸耳邊道:「這年輕人不錯啊,小姑娘好好把握,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她大概也察覺到許攸已經看出了她的女兒身,所以態度也變得很隨意,齊王殿下一直偷偷看著她們倆沒作聲,趙誠謹卻立刻就變了臉色,猛地往前走了兩步插到她們二人中間,將許攸和胡大夫隔開,又狠狠地瞪了胡大夫一眼,這才扶著許攸上了馬車。

  「那個胡大夫有點神神叨叨的,以後離他遠些。」一上馬車,趙誠謹就忍不住朝許攸叮囑道:「說個話靠你那麼近,嘻嘻哈哈沒個正經……」他巴拉巴拉地說了一大堆胡大夫的壞話,不說許攸,就連阿初都忍不住「呵呵」了兩聲。

  「是靠得近了點,」許攸抿嘴笑,「不過人家是個姑娘家,我跟她靠再近也無妨。倒是齊王殿下三天兩頭地跑到人家醫館去找人吵架好像不大好,別人見了,少不得要說些閒話,你說是不是?」

  趙誠謹先是一愣,旋即立刻眉開眼笑地點頭,「說得對,你說得對。」他就覺得奇怪呢,許攸雖說遲鈍些,卻也知道進退,怎麼會跟一個陌生男子如此親密,鬧了半天,原來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家。這就難怪她身為胡御醫的親傳弟子,卻沒進太醫院了。

  阿初對這個反覆無常的小順哥已經絕望了。

  趙誠謹把人送到了孟家,又進屋喝了杯茶,與孟老太太寒暄了幾句才走。二嬸得知阿初出去一趟還害了場病,嚇得臉都白了,拉著他上上下下仔細檢查了一遍,又非要再出去尋大夫,被阿初死活給拉住了,「人家胡大夫可是當朝御醫的親傳弟子,就連她都說我好了,自然是好了。娘你再去找別人來看,浪費錢不說,搞不好人家還根本看得不准。」

  孟二嬸仔細想想,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這才作罷。

  香山書院放了有四天假,阿初還能在家裡頭歇一歇,原本說好了要與許攸一起去街上逛逛的,卻因為他生病的事被孟二嬸給攔了。二人無奈,只得百無聊賴地在書房裡大眼瞪小眼。不過,這種情形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因為,趙誠謹又來了。

  他這回可不是一個人來的,馬車門一開,茶壺身先士卒地先跳了下來,甩了甩身上的毛,轉了轉腦袋,好像感應到什麼似的,撒開腿就往孟家的院子裡沖,倒把孟老太太嚇得一跳,待看清是條漂亮的大狗,老太太頓覺稀奇,笑道:「這狗長得真好看,膽子也大,一點也不怕生。」

  說話時,茶壺已經瞅見了剛從書房裡出來的許攸,頓時眼睛一亮,喉嚨裡發出激動的「嗚嗚」聲,猛地加快步子就朝許攸衝了過來。它的速度實在有點快,像旋風一般,架勢看得有點嚇人,老太太當即就驚得叫出了聲,一邊大聲招呼道「小雪快躲開」,一邊使勁兒往許攸衝過來。

  許攸哪裡還來得及躲,被茶壺一撲,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然後,抱著茶壺的脖子翻倒在地。茶壺也就地打了個滾,滾完了又趕緊往許攸身上撲,熱情地舌頭繞著她的脖子和臉舔了一遍,直把站在門口的阿初看得眼睛都直了。

  孟老太太也看出茶壺這是在跟許攸玩鬧了,頓時鬆了一口氣,擠出笑容朝趙誠謹笑了笑,道:「這王府裡的狗也跟別處的不同。」長得漂亮不說,這性子也太熱絡了。

  趙誠謹也朝她笑,「茶壺喜歡小雪呢,它不是跟誰都這麼好的。」他的話音剛落,孟老太太又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小雪,小雪,喜歡小雪。」

  老太太定睛一看,哎喲,院子裡又多了一隻綠毛大鸚鵡,仰著腦袋,挺著胸脯,樣子精神極了。老太太頓時就樂了,呵呵笑起來,指著鸚鵡道:「喲,這鸚鵡話說得挺好。」字正腔圓,不仔細聽,還真不曉得是隻鳥說的話。

  二缺鸚鵡特別地會討好人,撲哧撲哧地飛到老太太肩膀上,歪著腦袋看看她,親親熱熱地喊:「老太太好。」它出門之前被趙誠謹揪著翅膀再三交待過,所以不敢亂來,衝著許攸都不敢叫雪團了。

  孟老太太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連連點頭道:「好,好,這鳥可真聰明!我說順哥兒你這都是怎麼教出來的?」

  趙誠謹卻搖頭,無奈道:「沒人教它,它自個兒偷學的。聽了誰說話都跟著學,還學得挺像。」要不然,昨兒李家大小姐也不會吃這麼大的虧,他聽說現在京城裡稍稍有些體面的人家都傳遍了,小綠也一舉成名,多少人家都趕著去買鸚鵡養呢。

  二缺鸚鵡蹦蹦跳跳地飛到許攸肩膀上,黏黏膩膩地跟她親熱,阿初看得羨慕極了,也巴巴地湊過來想上前去摸摸它,但又有點不敢,湊得近近地小聲問許攸,「小雪姐姐,我……我能摸摸它嗎?」

  許攸還沒回話,二缺鸚鵡就已經很自來熟地飛到了阿初的肩膀上,滴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盯著他,然後,揚起嘴巴去啄阿初的耳朵……

  「嗷嗚——」阿初嚇了一大跳,慌慌張張就往邊上逃,繞著院子打轉。偏二缺鸚鵡就喜歡欺負小朋友,一路扇著翅膀追過去,還時不時地在他耳朵上,腦袋上啄一口,嚇得阿初「哇哇——」大叫。

  一院子人看得哈哈大笑,許攸也知道二缺鸚鵡雖然有點壞,但下手極有分寸,不會傷著阿初,了看著他那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又覺得挺心疼,遂板著臉朝二缺鸚鵡招了招手,道:「小綠快回來,別鬧了。」

  二缺鸚鵡眨了眨眼睛,立刻就不使壞了,撲扇著翅膀飛了回來,乖乖地蹲在許攸的肩膀上,歪著腦袋繼續看著阿初。

  趙誠謹生怕阿初傷著了,趕緊關心地問:「被啄到了,痛不痛?」

  阿初有些驚魂未定地搖搖頭,「痛倒是不痛。」就是被嚇著了,不過,他沒好意思說。這會兒回過神來,阿初才意識到原來那隻大鸚鵡在跟他鬧著玩兒,一時又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地朝二缺鸚鵡笑了笑,撓撓腦袋,又朝它道:「你……就是……小綠呀。」

  這個名字可是如雷貫耳,昨兒它在瑞王府大顯身手的時候阿初就在場,雖然不曾親眼瞧見小綠的矯健身姿,但能把李家大小姐整得不敢見人,就可以想見它絕非泛泛之輩。

  「阿初你過來跟茶壺玩吧,它脾氣好,才不欺負人。」許攸拍了拍茶壺的後背,它立刻會意,得兒得兒地就奔著阿初跑過去了,走近了,就停在阿初面前使勁兒搖尾巴,歪著腦袋咧嘴笑,像天使一樣可愛。

  不過阿初還是很小心,試探地伸出手在茶壺頭上摸了摸,見它不僅沒躲,還一臉享受地半揚起腦袋,阿初立刻受到了鼓勵,又往前走了兩步,小心翼翼地把茶壺抱在懷裡。

  孟老太太笑起來,「原來阿初喜歡狗啊。」

  阿初的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情,興奮地朝眾人道:「它……它好乖。」

  小綠蹲在許攸的肩膀上,不屑地朝阿初看了兩眼,嘴裡小聲地嘀咕道:「笨蛋和笨蛋。」

  許攸心中好笑,伸手摸了摸它的腦瓜子,小綠這才不吵了,想了想,又飛到孟老太太身邊去討巧了,直把老太太哄得眉開眼笑,連家裡頭藏著的松子都拿出來喂鳥了。

  有這麼兩個活寶來作客,孟家院子裡頓時就熱鬧起來,許攸也快活了不少,從早到晚臉上都掛著笑,以至於趙誠謹忽然問起胡鵬程的時候,她都完全沒有多想。

  「……他還在京城啊,」許攸隨口道:「前幾天還來過我家的。胡大人原本是想著要去南邊的,可不知怎麼的,一直沒謀到實缺,才拖了下來。胡鵬程現在在城西的私塾裡讀書,十天才歇一日,人都瘦了不少。」

  趙誠謹沒說話,笑了笑。

  晚上茶壺和小綠都留在了孟家,許攸和阿初倒是挺高興,孟老太太卻有些擔心,「它們在王府裡住慣了,會不會不習慣咱們家。晚上睡哪兒呢?」

  「阿婆放心,茶壺的窩都帶著呢,隨便找個房間一放就成,它一點也不吵,還能幫著看家。至於小綠,嘴巴雖然囉嗦些,不過有小雪在,它不敢鬧。」趙誠謹說話時還忍不住笑著看了看許攸,長眉一挑,眸光湛湛,一旁的孟老太太和二嬸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趙誠謹回到王府時,天色早就暗了下來,一進門護衛就趕緊過來稟告,說是沈嶸回來了,趙誠謹頓時精神一振,立刻又召了他過來問話。

  茶園的事他還沒跟瑞王爺說,瑞王妃見他不提,也當沒這回事,半點口風也沒向瑞王爺洩露,倒是瑞王爺一個人在家裡頭為了趙誠謹的婚事直髮愁。

  (修)

  若是依著瑞王爺以前的性子,跟孟家的婚事不說考慮,便是提一句也得把趙誠謹給臭罵一通,可這麼多年下來,瑞王爺的脾氣早就已經被磨平的,到了而今,他想得最多的不是怎麼建功立業,而是一家人和和睦睦地過日子。

  早些年瑞王爺膝下只有趙誠謹一個兒子,幾乎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託在他一個人身上,所以對他也是嚴厲大過於疼愛。趙誠謹也不負所望,打小就聰明伶俐,乖巧懂事,學什麼東西都比別的孩子要快,幾乎從來沒有讓瑞王爺操過心。

  可誰也沒有想到,後來竟會發生那樣的變故。得知長子遇難後,瑞王爺整個人都是懵的,忽然之間就失去了理性,以至於那幾年都過得渾渾噩噩。等到趙誠謹在外頭吃了一圈苦頭,艱難地回了京,可是,這個時候趙誠謹已經長大了,他甚至已經不需要王府的庇佑,不需要瑞王爺為他謀劃任何東西,聰明穩重到讓瑞王爺覺得心疼。

  瑞王爺這才意識到自己對兒子的虧欠。現在的他不是什麼王爺,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就算他再怎麼看不上那樁婚事,也得費盡心思地把這事兒給促成了。可是,天曉得他要怎麼樣才能把孟家給扶起來。

  瑞王爺正在屋裡發愁著,瑞王妃端著茶進了屋,就在瑞王爺身邊坐了,一邊喝著茶一邊慢悠悠地看著什麼東西。屋裡挺安靜,翻書的聲音清晰可辨,瑞王爺醞釀了一會兒感情,發現自己好像沒法繼續幽怨下去了,索性又起了身,湊到瑞王妃面前道:「在看什麼?」

  「二丫頭的嫁妝單子,」瑞王妃喝了口茶,低聲回道,又把單子往瑞王爺面前送,「王爺也瞧瞧,看哪裡還有不周到的地方。」

  瑞王爺接過翻看了幾眼眉頭微微皺起來,沉聲道:「重了些,把裡頭貴重的擺件撤掉兩成,另給她添個鋪子。」王府二小姐的婚事最後還是瑞王爺作的主,定下了禮部謝侍郎家的小兒子,謝家門第雖不高,但那謝小郎卻還爭氣,年紀輕輕就有了功名,只是比不得長婿吳幼安罷了。

  瑞王妃笑笑道:「隨你。」說罷,又拿了筆,飛快地將嫁妝單子重新修訂了一遍。瑞王爺就坐在一旁看,隨口又問:「順哥兒人呢?」

  「這會兒該回來了吧,」瑞王妃忍俊不禁,「大早上就帶著狗和鸚鵡出了門,想是去孟家了。孟家那小姑娘跟它們投緣,茶壺和小綠見了她倒比見了順哥兒還親熱些。就說昨兒李家大小姐那事,我看就是那隻鸚鵡給孟家小姑娘撐腰。」

  瑞王爺的臉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好像有些不信。

  「你不信?」瑞王妃笑得意味深長。

  瑞王爺卻忽然想起了趙誠謹養的那隻貓來,連貓都能妖孽地長出一肚子心眼,何況還是只鸚鵡,如此一想,好像也就不稀奇了。他只是有點不明白,那孟家小姑娘到底是長了三頭還是六臂,怎麼能連順哥兒院子裡的狗都能迷得住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1-27 13:16:58

第九十九章

  胡鵬程從私塾出來,慢吞吞地往家裡頭走。

  胡家現在住在東正街巷子裡,宅子並不大,只有兩進院子,攏共才十來間房。剛開始家裡人還沒覺得有什麼,畢竟來京之前胡大人的差事都已經快要定下,京城這裡,也不過是暫住幾日罷了。誰也沒有料到,這差事卻沒有他們想的這麼容易,原本都已經定好的差事臨了臨了被別人給搶了先,胡大人一時半會兒又謀不到實缺,一家人竟滯留在了京城。

  胡家人多,從老到小,加上胡大人的兩個妾並四個女兒,光是主子就有十個,府裡頭總得有幾個人伺候使喚吧,來了客人總得有地方接待吧,這麼一算下來,房間根本不夠分,胡鵬程身為胡家唯一的子嗣還能獨佔一間,他那幾個庶出的妹妹只能擠在一起,一天裡頭都能吵好幾架,院子裡沒個消停的時候,所以胡鵬程也不願意回家。

  他在外頭磨蹭了好一陣,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這才無奈地往家走,剛走到巷子口,忽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胡鵬程狐疑地一回頭,遠遠地就瞧見趙誠謹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面帶微笑地道:「大老遠就瞧見你,還以為認錯了人。你怎麼這會兒還在外頭?」

  胡鵬程有些不自在地咧了咧嘴,想擠出點笑容裡,旋即才發現徒勞無功,想了想,便懶得在趙誠謹面前強顏歡笑了,無奈地搖頭道:「家裡頭烏煙瘴氣的,不願意回去。」

  趙誠謹見他這幅模樣,原本心裡頭對他還有些說不出的芥蒂的,這會兒那心思竟也散了,下了馬,又朝四周看了看,朝胡鵬程道:「那……我們找個地方說說話?」

  他們就近找了個小酒樓坐下,店裡的夥計都生得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趙誠謹身份顯貴,上了飯菜後便知趣地退了出去,只餘趙誠謹和胡鵬程二人在雅間裡說話。趙誠謹想起幾年前初見時胡鵬程桀驁不馴的樣子,再看看面前蹙著眉頭,好像長大十歲的年輕人,忽然覺得,自己之前胡亂地吃飛醋真是有些過分。

  明明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卻偏偏一直彆扭著不肯出來幫忙,還真是過分啊。

  趙誠謹沒問起胡大人的去向,事實上,胡家一大家子都還在京裡就已經足夠說明了問題,他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跟胡鵬程閒聊,說起幾年前在雲州時的日子,說著說著兩個人都忍不住笑起來,胡鵬程喝了幾口酒,就開始有些迷糊,說話也肆無忌憚起來。

  「……我跟你說……」胡鵬程說話時都有些大舌頭了,眼神發飄,「順哥兒你那會兒長得可真俊,我家裡頭那兩個妹子,不是見過你一回麼,哎喲喂,回去倆人就吵起來了。後來打仗的時候你不是走了,我們去在山上,那倆蠢丫頭還想給小雪臉色看,結果人家怎麼會把她們當回事……」他說著說著就笑起來,聲音裡隱隱透著些傷感,這跟平日裡的胡鵬程好像換了一個人。

  趙誠謹卻有些笑不出來,他倒了杯酒慢慢地喝,一會兒,又與胡鵬程碰一碰杯。等到天全黑了,趙誠謹才把亂醉如泥的胡鵬程送了回家,到家的時候胡大人和胡太太都快急瘋了,見了趙誠謹,一時都沒回過神來,就連胡太太都忘了上前去巴結他。

  馬上就到了年底,京城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臘月裡,又沸沸揚揚地下了幾場大雪,整個京城都籠罩在厚厚的白雪下。衙門裡都封了印,雪爹和孟二叔也終於有了些輕鬆的時光,守在家裡頭開始為過年做準備。

  茶壺和小綠依舊在孟家住著,書房裡燒了炭盆,一進門就暖暖的,許攸和阿初白天都在書房裡待著,茶壺倚在她的腳邊瞌睡,小綠時不時地去撩撥阿初一下,趁著阿初還沒反應過來又趕緊逃,每每把他氣得哇哇直叫。

  算一算茶壺的年紀,它已經不小了,身上的毛髮也不像以前那樣漂亮又光澤,雖然依舊憨態可掬,但明顯看得出來,它已經不復以前的矯健和靈活。許攸有些難過,她也知道狗的壽命並不長,她甚至不敢去計算茶壺還能陪在她身邊幾年。

  中午吃過飯,孟老太太忽然神神秘秘地過來找許攸說話,東拉西扯地說了幾句還沒說到正題上,許攸就覺得又些奇怪,索性直接問:「阿婆,您到底想說什麼?不用這麼拐彎抹角的。」

  孟老太太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道:「那個……阿婆先前不是說想給你招上門女婿嗎,正好現在有個人選,是巷子裡頭劉奶奶家的外孫,今年十八歲,雖然身上沒有功名,但也讀過書,人我倒是沒見過,不過劉奶奶說,小夥子長得挺精神。」

  雖然知道孟老太太這是為了她好,可許攸心裡頭卻生出一直奇怪的抗拒感,甚至還沒見面,就對這個人反感起來。

  她臉色一變,孟老太太立刻就明白了,趕緊道:「你別急啊,這……阿婆也就是跟你說說,又沒說真的定下來。」

  「阿婆,我還小呢。」許攸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無奈地道:「這個事能不急嗎?」

  她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雖然也知道這種狀態很快就要改變,她終有一天會不得不嫁人或是依著老太太的意思招個上門女婿,可是,她現在卻只想像鴕鳥一樣把自己的腦袋埋起來,好像不去管,不去想,這事兒就能一直拖著。

  「好了好了,不急就不急。」孟老太太生怕她想多了,又趕緊勸慰道。其實老太太自己心裡頭也糾結得很,一方面想著趙誠謹是個可以值得託付的好孩子,可另一方面又顧忌他的家世。

  老太太也多少見過世面,聽說過那些高門大戶的做派,哪個大老爺身邊不是一大堆妾室和通房丫頭,就連瑞王爺,京城裡的人還總誇他跟王妃感情好,不照樣還是生了好幾個庶子庶女。自家孫女這身份,就算真嫁進了王府,那日子恐怕也不好過,不說別的,萬一順哥兒整幾個個庶妃、側妃出來,就憑孟家這家世,連個妾都壓不過。

  老太太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把心裡頭的顧慮跟她說了,又道:「不是阿婆不喜歡順哥兒,只是這婚姻大事,自古人們就說要門當戶對,這是有道理的。順哥兒好是好,那也只是現在,將來怎麼樣,誰又說得清。將來你要是受了委屈,我們連忙都幫不上。」

  「阿婆——」許攸心裡頭酸酸的,眼睛裡迅速就有了水汽,她使勁兒眨了眨眼,努力地把眼淚逼了回去,咧嘴強顏歡笑,「好好的,怎麼又說起順哥兒來了。他……」可是,一提到趙誠謹,許攸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趙誠謹的心思,家裡頭誰都能看出來,就連許攸也沒法假裝不知道,可是,且不說她心裡頭能不能對趙誠謹拐過這個彎來,孟老太太說的話也真是有道理。

  老人家年紀大,經歷的事情多的,看得也透徹。年輕人的感情總是豐富些,甚至會不顧一切地為對方做很多事,但這種感情能持續多久,三年,五年,甚至七年,許攸心裡頭一點底也沒有。她想,老太太這樣執著地想要給她招上門女婿,考慮的也正是這個吧。

  老人家盼著她好,盼著她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總是會想得長遠些,若是招個上門女婿,挑個老實孩子,心地善良會心疼人的,有孟家照看著,一輩子都太太平平。至於瑞王府的順哥兒,京城裡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如狼似虎的,嫁過去了,那日子豈不是成天都跟打仗似的,更重要的是,家裡人一點忙都幫不上。

  晚上許攸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她心裡頭亂成了一團麻,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糾結什麼,胸口好像堵著一股氣,憋得連呼吸都有點困難。索性便起了床,點了燈,趴在床上發呆。

  茶壺也聽到動靜豎起了耳朵,扭過頭來看了看她,起身踱到她床邊,仰著腦袋朝她搖尾巴。許攸的心頓時就軟了,伸出手跟它的爪子握了握。小綠也撲扇著翅膀從架子上飛了下來,落到床邊,歪著腦袋看她。

  「幹嘛?」許攸托著下巴朝小綠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可一向聒噪的小綠這一次卻沒說話,安安靜靜地蹲在她身邊啄了啄許攸的手,動作很輕,就像是安慰一樣。

  結果趙誠謹第二天來的時候,小綠就急吼吼地去找他告狀去了,還特意躲著許攸不讓她聽到,至於為什麼許攸會知道它是在告狀?因為趙誠謹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他幾乎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就那麼直直地朝許攸看過來,眼神中帶著無比的震驚和難過。

  許攸被他看得無緣由地一陣心虛,不安地低下頭。

  仔細想一想,她又覺得有些氣惱,她可沒有做錯什麼事,就連老太太說招上門女婿都被她回絕了,明明是該表揚才對。

  這個邏輯好像有點不大對……

  好在孟老太太和雪爹很快就過來了,趙誠謹當著他們的面,立刻收斂了許多,不再用那種可憐又悲痛的眼神直直地盯著她看,可還是時不時地朝她瞟一眼,許攸偶爾和他的目光對上,又慌忙躲開。

  趙誠謹來孟家是為了茶園的事,沈嶸從南邊回來了,差事辦得漂亮,買了好幾個大茶園,趙誠謹特特地把地契送過來。

  「……我買了些人安置在莊子裡,按照小雪給的方子在學,只可惜這會兒是冬天,也沒有茶葉讓他們練習,不過開了春就好了……」他一一向雪爹說起茶園的籌備,事無鉅細,聽得雪爹連連點頭,罷了又讚道:「順哥兒做事素來仔細。」

  趙誠謹卻沒笑,不知在想什麼,沉默了半晌,忽然抬頭看了許攸一眼,那兩隻眼睛幽黑幽黑的,有什麼東西藏在裡頭蠢蠢欲動。

  許攸忽然間有一種奇妙的預感,她覺得趙誠謹會做出什麼讓人意外的,驚天動地的事來,於是,心忽然就跳了起來,「噗通噗通」簡直從她嘴裡跳出來,一瞬間,連氣都有些接不上。

  她狠狠瞪著趙誠謹,咬著牙,拳頭緊握,手指甲都快掐進了肉裡。趙誠謹卻忽然朝她笑了笑,好像決定了什麼,眉目一瞬間舒展開來,他朝雪爹鄭重地行了一禮,正色道:「孟叔,小侄今日來,是想向您提親……」

  屋裡頓時一靜,雪爹平日裡那麼鎮定的人都呆住了,孟老太太也不敢置信地睜大了雙眼,雖然……但是……

  許攸腦子裡一片空白,她看著趙誠謹的嘴巴一開一合地在說話,可卻一個字也沒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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