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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成]南朝春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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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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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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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成]南朝春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3-5 18:37 編輯
南朝春色
作者:林家成
【
內容簡介
】:
在經歷了幾十年的動亂后,南朝陳國文帝繼位,南北兩地,同時出現了少有的繁華安定。
有著極美的容顏,還有著不堪又混亂的前一世記憶的女主,重生在這個繁華世間。
她想,這一世,她不會是妖孽,她一定要在這外表靡華,實質卻是荊棘遍地的世道,
求一個最高貴最優秀的天之驕子也不敢求的: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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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3:52
第一章 獻
望著前方巍峨華麗的宮城,張綺素白如玉的手,緊緊絞著衣裙。吸了一口氣,她轉過頭看向她的夫君。
好幾年過去了,她的夫君仍然如初見時那般俊偉。挺秀的眉毛,眯起來有點陰有點冷神光深邃的眼楮,還有那高高的鼻梁。在夏日白晃晃的陽光下,她甚至可以看到夫君鼻頭上那淺淺的黯色印痕。
見她盯著自己,夫君回過頭來唇角揚起,溫柔一笑,低沉好聽的聲音如流水一樣在馬車上響起,“綺娘,你看我作甚?”
張綺嫣然一笑,搖了搖頭,她收回目光,繼續看向那巍峨華麗的宮城。她只是覺得,今日的他,與往時都不同,似乎格外的緊張不安,特別是他看向她的目光,總有種說不出的意味。
夫君沒有說出來,張綺也不好追問,只是不由自主的,她也跟著緊張起來。
宮城越來越近。
這里的宮城,論華麗自是比不上故國的宮城,不過極其高大,城牆足比故國高了一丈。是了,故國有長江天險,舉國上下都相信北方過不了長江,因此修緝宮城時,便顯得漫不經心。
念到故國,張綺再次轉頭看向她的夫君。她與夫君少年時相識,他為了她得罪了權貴,叛出了家族。來到這里後,經過夫婦兩人幾年的努力,倒也仕途順利,算得上步步高升。這不,新帝剛繼位,夫君便得到了帶著家眷前往皇城的機會。
想到夫君對她的深情厚誼,張綺抿唇一笑,目光溫柔得掬得出水來。她側過頭,愛戀地看著夫君,見到他鼻尖微濕,忍不住掏出手帕,輕輕拭了拭。溫香拂過,軟玉輕移時,男人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手指眷戀地拂過夫君緊抿的唇角,張綺那江南特有的,軟而糯,溫柔動聽之極的聲音在馬車中響起,“夫君。”
夫君睜眸看向她。
對上他的目光,張綺再次嫣然一笑,她嬌儂道︰“無事,只是喚喚你。”這個男人呵,對她如珍似寶,這一生能與他結為夫婦,她真是值了。
想到這里,張綺抓住他的手,手指拂過他濕濡的掌心,她嘴唇曼齒,低低的,軟軟地說道︰“不管夫君如何,妾願共生死。”明明很有氣勢的話,從她天生靡軟的嗓子說出,卻像是嬌嗔。
她想,夫君今日這麼不對勁,定然是害怕新帝會處罰他。
夫君嘴角一扯,算是笑了笑。他沒有回答,而是抬頭說道︰“宮城到了。”
宮城到了。
兩人下了馬車,亦步亦趨地走向皇宮。
張綺一直低眉順目的,她不再抬頭,只是跟在夫君身後,數著自己的腳步。夫君停她就停,夫君走她就走。似乎過了一歲那麼久,一個尖哨的聲音響過,而夫君,已提步踏入那華貴逼人的紫金殿。
張綺素手成拳,僵硬地放在腿側。在夫君跪下時,她跟著跪了下來。
堪堪跪下,她便感覺到,四下似乎安靜了些,似乎有很多雙目光,都向她盯來。
她天生美麗動人,這般被眾人盯視,實是尋常之事。要不是地方不對,她甚至不會有感覺。
不知不覺中,張綺頭更低了,精致的指甲,更是深深掐入她自己的掌心。
這時,一個年輕的,輕浮的聲音響起,“你就是張氏綺姝?抬起頭來。”綺姝,華艷美麗的女子,這本是私下里男人們對她的稱呼,這種稱呼,怎麼能在紫金殿上響起?
張綺一顫,混沌的頭腦不由泛出一個念頭︰難怪時人都說,新帝荒唐,果然如此。
慢慢的,張綺抬起頭來。
面容一露,大殿中便響起了一陣嗡嗡聲,而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又火熱了幾分。
帝座上,那個年輕輕浮的聲音再次響起,“抬起頭,直視朕。”
這個命令一出,張綺的嘴唇顫抖了下,她右手小小地虛抓了下,直過了一會,才鼓起勇氣,抬起白淨如玉的下頜,向帝座上的九五之尊看去。
她對上了一張因為縱欲過度,而青白虛腫的年輕的臉。
這張臉的主人,正用一雙淫邪的眼,直辣辣地朝她上下打量。
把她從臉到頸再到胸乳,從頭發到外露的肌膚,細細地盯了一遍後,新帝滿意地一笑。
就在這時,張綺聽到一個膝蓋移動的聲音傳來,卻是她的夫君以膝就地,挪上幾步,跪到了她旁邊。
然後,她聽到她的夫君,以她熟悉至極的低沉嗓音,諂媚而充滿熱情地說道︰“拙荊肌膚瑩潤,冬軟如棉,夏涼如玉,可抱可枕,內媚動人,實乃世間之絕色也。如此絕色,小臣不敢獨受,願奉于吾皇”
他特意提高的聲音,在這大殿的回音中,那是鏗鏗作響。
許久許久,回音還在,混在眾人的嗡嗡聲中,那是震耳欲聾
張綺只覺得腦中嗡嗡大作,似乎什麼都聽到了,也似乎什麼也沒有聽見。
她只是,慢慢的,慢慢地,轉過頭來看向夫君。
她沒有看到夫君的眼楮,他還在恭敬地看著陛下,他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他的臉上的每一個紋路都在告訴陛下,他很樂意,他很願意
猛然的,張綺身軀晃了晃臉色淒白如雪
帝座上,傳來新帝滿意的大笑聲,他盯向夫君,懶洋洋地問道︰“聽聞你夫婦恩愛,兩無疑猜,當真願意?”
在張綺怔怔地盯視中,她的夫君朝著新帝重重磕了一個頭,朗聲應道︰“臣願意”
臣願意這三個字,格外的響亮,激起的回音,直震得張綺喉頭腥甜
新帝哈哈大笑起來。
他轉過頭來看向張綺,因為得意,他那渾暗的眼楮微眯。打量著張綺,新帝微笑道︰“張氏綺姝,過來”他朝她招了招手,伸手在自己大腿上一拍,因帶著欲望,聲音于溫柔中有著暗啞,“美人兒,到朕的身邊來。”
四周的笑聲還在回蕩。
明明是昏沉的,明明心髒跳得仿佛要沖出胸腔,明明那口腥甜隨時會噴薄而出。可張綺居然還能看到,她的夫君,正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她。如果她的感覺還能做數的話,她甚至感覺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依然是深情的。他是想說,她不用急,他遲早有一天,還會把她要回去吧?
張綺慢慢的,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微微低頭,任由額側一縷吹散了的秀發披垂在眼前。
她慢慢的,慢慢地向新帝走去。
四周還是笑聲不斷。眾臣都在看向她,也在看向她的夫君。
這些目光中,沒有鄙夷,只有習慣。
是的,習慣。這種事,在這個時代時有發生。更何況,新帝的荒唐好色是出了名的,把嬪妃召出來,與侍衛大臣們裸身相戲,互相覯合,他再令畫工畫下,然後把畫高價賣給權貴富豪以博一笑的事他都做過不少,這種取人之妻算得了什麼?
張綺慢慢的,慢慢地走向新帝。
張綺步姿緩慢而優美。她微微低頭,這一瞬間,無數被平時忽略了的事,都涌出心頭,無數關于新帝的傳聞,也一一在腦中回蕩。
這時,她聽到新帝親密戲謔的聲音,“美人兒,何必羞臊,抬頭看著朕。”
張綺果真抬起頭來。
新帝朝她細細打量了一眼,突然哈哈笑道︰“果然是個讓人愛嬌的,離了舊夫,都沒有半點淚。你能跟著朕,心中極是歡喜吧?”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張綺,一臉的志得意滿,一臉的不容違逆
張綺看著他,看著他,突然的,她嫣然一笑
在夫君身邊時,她這樣的笑,是清亮的,幸福的,也是嫵媚的。現在面對新帝,她這一笑,只有無邊妖媚
妖媚地笑著,張綺那細小的,不盈一握的腰肢,以一種不見刻意的韻律,極誘人心魄地扭動起來。
大殿中突然安靜下來,笑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種種加粗的呼吸聲。
這一刻,他們突然發現,那個剛才還顯得嫻靜的美婦人,這一轉眼便變得煙視媚行起來,那隨著行走扭動的腰肢,那豐臀,那白嫩的小手,那美妙身軀上的每一個角落,都在浮日陽光下折射出一種勾人心魄的艷光
果然是張氏綺姝
美目流轉中,張綺巧笑倩兮地扭向新帝。
這是與生俱來的。
似乎從長大成人,她的面容和身體如鮮花般綻放開始,她便每一個眼波流轉,每一次揮手頓足,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風姿撩人。不過,她畢竟出自名門,又是個良家婦人,平素里,她的一言一行,都百般注意著。只有與夫君在床第嬉戲時,這種種惑人風情,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
不然,他怎麼會說她“肌膚瑩潤,內媚動人?”
他怎麼會想到刻意帶她前來,再把她獻給新帝,以媚好于上?
隨著張綺地走近,新帝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瞳孔也越來越擴大。
她堪堪靠近,還不曾攏身,他已迫不及待伸出手,抓著她的手臂一扯,便帶入自己懷中。
摟著她的細腰,新帝在她胸前深深一嗅,然後閉上雙眼,陶醉的,欣悅地感嘆道︰“果然是絕代佳人。”
他睜眼打量著懷中肌膚如玉,饒是這炎炎夏日,卻觸手冰涼,讓人心悅神怡的美人兒,心下一酥。摟著她坐在大腿上,灌了一口酒給她哺下,再低頭看向把美人兒獻出來的臣子,新帝滿意地說道︰“愛卿獻妻之功,朕記住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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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4:13
第二章
新帝在“獻妻”兩個字上加重了音。
不出所料,大殿中眾人同時哄堂大笑。
似是不知道眾人在笑什麼,她的夫君也陪著笑,那笑容很燦爛。
新帝見他不以為意,便點了點頭,溫聲說道︰“愛卿心意拳拳,朕很滿意。這樣吧,朕升你為光祿大夫”
居然一次性提升三極從一個六品的司馬一舉升為三品大員,成為國之重臣
她的夫君,終于一步登天了
在眾大臣羨慕妒忌的眼神中,夫君大喜,他深深一拜,顫聲叫道︰“臣謝陛下隆恩”再抬頭時,他滿臉紅光,顧盼間志得意滿。
張綺垂眸,小巧的唇角勾起一個媚笑來︰果然賣了一個高價啊
新帝再次哈哈大笑,笑聲中,他低頭看向懷中的張綺,冰冷如蛇的手,輕輕撫上張綺的頸。那手撫著撫著,便慢慢滑入衣領下。慢慢的,那蛇一樣的大手伸入她的肚兜中,然後,他大手一張,一把抓住那一掌罩不住的玉乳。
新帝揉著張綺軟綿的右乳,因他動作有點大,外裳和肚兜便在新帝的揉搓中慢慢褪下一角,露出里面養尊處優,從來不曾見過陽光的瑩潤如玉的肌膚。
殿中笑聲再次一頓,眾男人同時向這個方向看來。一雙雙目光如狼似虎,頻頻的吞咽聲在殿中不時響起。
年輕的皇帝最喜歡看到這一幕了。
因此,他的動作又加劇了幾分。
張綺唇角的笑容,再次妖媚了幾分︰終是按捺不住,當著眾人也淫戲起來了?
她眼波如煙,瞟向那個站在殿中的男人。
那男人也在含笑看著這一幕,不過他臉上的笑容似有點僵硬,那眼神中,隱隱地帶著一絲不忍,一絲痛苦。
張綺笑得更燦爛了。
慢慢的,她向後一傾,嬌軀如蛇一樣深深倒入新帝的懷中。然後,她把嘴唇湊到新帝的耳邊,吐了一口氣,聲音帶著正被滋潤著的喘氣,“陛下”
年輕的皇帝被她如此迎合,已是滿心歡喜,他笑問道︰“愛妃想說什麼?”
張綺眼波流轉,嬌笑道︰“妾想與您的新大夫說一句話。”她舌尖輕吐,如蛇吐信一樣在年輕皇帝的耳洞里舔了一下。在激得他呼吸加促,眼神轉深時,張綺格格一笑,以一個曼妙無比的姿勢從他的膝上走下。
她攏了攏被扯亂的衣裳,曼步朝殿中走去。
新帝沒有拿住她。他十一歲近女人,對美色實是經慣。張綺的勾引,並沒有讓他獸性大發。他微微後仰,滿意地盯著那扭著蠻腰,越去越遠的美人兒,忖道︰真真是個尤物我後宮美人一千三,竟是無一人比得上她。有她這種美色的,沒有她這種風情
在新帝的眼神中,張綺一步一步走向大殿,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夫君。
她墨發紅顏,眼如春波,皓腕映輝,玉頸修長。
她美目顧盼,笑容如花。
……如此的美麗,如此的綺艷,便如新婚之夜,他揭開她的蓋頭時。
她的夫君怔怔地看著越來越近的張綺,薄唇張了張,終是沒有喚出她的名字。
走到離夫君只有五步處時,張綺停下了腳步。
她微微側頭,然後回眸,那一縷墨發如泄,擋住了她的明眸,“陛下。”
她嬌喚著。
年輕的皇帝新得如此絕色,正是最歡喜時。他笑著應道︰“愛妃想要什麼?”
張綺笑靨如花,嬌俏俏地說道︰“妾想要那個”她素手一指,指向掛在新帝身後的一柄寶劍
眾人一怔中,新帝蹙眉問道︰“愛妃要劍做什麼?”
張綺聲音一糯,嗔道︰“陛下問這麼多干嘛?妾就是想要嘛”吳儂軟語,把那兩個“嘛”字拖得又脆又長,直直讓人酥到心尖上。
年輕的皇帝哈哈一笑,道︰“好好,給你給你”劍給她又怎麼樣?反正她離自己甚遠,總不可能刺駕。
皇帝的話一出口,一個高大的太監便凜然應諾,捧著那柄劍,大步走向張綺。
他來到張綺面前,剛剛雙手奉上,張綺卻是白嫩的食指一指,嬌笑道︰“幫我拔出劍,殺了那人”
聲音又軟又綿,用詞卻是帶著血
殿中瞬時大靜
刷刷刷,無數人同時轉頭,無數雙目光,同時看向張綺手指那人
那人,孤零零地站在殿中,正是張綺曾經的夫君
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她的夫君俊臉雪白,他驚愕地瞪著張綺,顫聲道︰“娘娘,這玩笑不好笑”
看,多鎮定,這個時候了,都還記得叫她娘娘,而不是他喚了那麼多年的綺兒
安靜中,張綺格格一笑,她媚眼如波地瞟向新帝,嬌糯的,慢悠悠地說道︰“陛下,這人今日能賣妻求榮,焉知他日不會賣主求榮?你讓我殺了唄”這個唄字被她拖得長長的,綿綿的,嬌嗔般動人。
新帝還在怔忡中。
張綺嘟起小嘴,高聲嬌嗔道︰“陛下,你便依了妾,殺了這個人讓妾開心一下嘛
這聲音,恁地讓人酥到骨頭里
年輕的皇帝一醉,便不在意的撫掌笑道︰“愛妃既然喜歡,那就殺了吧”
那就殺了吧
如此輕飄,如此容易
剛剛升了三極,一舉跳上權臣之位的男人,瞬時臉白如紙,他大叫一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滄然求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他還在叫著饒命,五步處,張綺已朝著那太監眼一瞪,嘴一呶
她現在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那太監一凜,哪敢遲疑?
當下,他大步走了過去。就在男人一連串的求饒聲中,嗖地一聲,他拔出長劍,寒光如雪中,劍尖猛然一落,向下重重一斬
“卟”的一聲利器入肉的聲音傳來,男人求饒的聲音嘎然而止,一柄長劍把他從背心到胸口刺了個對穿
血流如注,在白玉大殿中匯流成溪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連心跳都可以聽到的絕對安靜中,張綺嘴角噙笑,曼步走向搖搖晃晃,還沒有倒斃的男人。
她來到了他的身前。
慢慢蹲下,張綺素白如玉的手,像撫摸最珍寶的寶玉一樣,撫過男人的臉,然後,微微抬起他的下巴。
嬌笑如花的她,直視著放大的瞳孔中帶著不甘不信的男人。
她紅唇緩緩湊近。
湊到他的唇邊,她溫熱的唇在他冰冷的唇上如蜻蜓點水般一觸而過,然後,紅唇移到他的耳邊,他聽得她溫柔如昔的聲音低綿地響起,“夫君。”
她輕輕喚道︰“夫君,妾不是說過嗎?願與夫君共生死。”她低低一笑,如同新婚之夜那般,嬌嬌的,綿綿地說道︰“妾知道,夫君現在還不想死。可是,妾都想死了,怎麼能放任夫君在這世間快快活活的升官發財,坐擁嬌妻美妾,我自己卻孤零零的一個人奔卦黃泉呢?”
說到這里,她又是格格一笑,然後,她伸出素白的食指,從他的唇角抹下一縷溢下的鮮血,含笑放入小嘴里,吮了幾下,慢慢咽入。
看到這一幕,新帝蹙起眉頭,他不耐煩地喝道︰“愛妃,可以了。”
張綺沒有回頭。
她也沒有回應皇帝。
她只是嬌笑著站起,曼步走到男人身後,再微微前傾,再右手一伸,然後,她握住劍柄突然向外一抽
隨著一股鮮血噴射而出,張綺右手一反,干脆利落地那血淋淋的劍尖,刺入自己的胸口在倒地的那一刻,她依然是笑容嬌艷如春花,燦爛而美好。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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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4:44
第三章 途中
“姑子,到了”一個疲憊暗啞的婦人聲音驚醒了張綺,令她生生一驚。
見狀,那四十來歲,圓臉白膚的婦人關切地問道︰“姑子,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十三歲的張綺搖了搖頭,她伸出因營養不良而略顯青白的小手,一邊掀開車簾,一邊看向外面,“還有多久到達建康?”
“快了快了,約莫兩天功夫。”
“恩。”張綺點了點頭,對于回到建康,她並不期待。這一個月來,她絡絡續續記起了一些事。從那不知是夢還是幻覺,零零碎碎的記憶中,她看到了她並不美好的一生。
雙手相握,一邊輕輕絞動,張綺一邊尋思著︰也不知那一切是不是真的?還有我那個夫君,怎地不管我如何想來,都記不起他的面容,他的名字?
那破碎的記憶,似乎出了問題。很多關健的東西都給遺落,記得清楚的,反而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場面。
輕吁了一口氣,張綺不再糾結于回憶。她低頭看著自己青白幼嫩的手,暗暗想道︰不管如何,我只需小心一點,盡量不要重蹈覆轍才是。
虛歲十三的張綺,還沒有長開,青白的小臉上,五官雖然姣好,卻遠遠談不上驚艷。現在的她,還是一個剛被父親派人從老家接來的私生女。
魏晉以來,民風開放,《子夜歌》唱道︰“寒鳥依高枝,枯林鳴悲風。為歡憔悴盡,哪得好顏容?”情竇初開的少女們,不管品性如何,都願意追隨心愛的丈夫,求一夕之歡。張綺便是這一夕之歡下的產物。
她的母族,原本也是家境殷實,便因為那幾日放縱,她付出了她的一生。得了她的身子後,那個男人拍拍屁股就走了。可她的母親卻從此背負著未婚先孕的名聲。少不更事的小姑子,直到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生活就是生活,她既然懷了孕,便無法嫁人,出去游治,少不了被他人指指點點,呆在家里,也被兄嫂們不喜。
到了快臨盆時,不說別的,光是請奶媽婆子等花銷,她母親便受了不少白眼。
這些實實在在的難處,再與風花雪月扯不到一塊。不但不唯美有趣,反而是沉重瑣碎無比。她自恃美貌的母親,從此後身邊再也不會出現那些青春張揚的少年郎,上門求娶的,多是一些鰥夫老漢。
也許,歷史上是有做了皇後的寡婦,也有生了孩子卻得到完美婚姻的婦人。可那些畢竟是鳳毛麟角,根本輪不到她母親身上。
于是,生下張綺幾年後,她母親便郁郁而終。而給了她生命的那個父親,前不久無意中知道了張綺的存在後,便讓人把她接回建康老宅。
她現在就在回老宅途中。
胡思亂想了一會,張綺再次昏昏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輕叫一聲,掙扎著坐了起來。
聽到她的叫聲,那白胖婦人再次湊上前來問道︰“姑子,你怎麼啦?”語氣仍然是關切的,可眼神中多多少少透著不耐煩。自她趕到那鄉下地方,接了這個姑子上路後,這小姑子就老是一驚一乍的,來多了幾次,饒是她這個自認為脾氣軟和的人也煩躁起來。
聽到白胖婦人的詢問,張綺搖了搖頭,輕聲道︰“我無事。”她伸出頭去,瞟向車外。
車外,除了這個白胖婦人外,還有一個中年漢子,一個精瘦的三十來歲的漢子。這三個,都是她父親派來接她回去的,她的外祖家,可挑不出多余的人來送她這個私生女。
望著這三人,張綺雙手再次緊緊絞在了一起。
如果她的回記都是真實的話,這三人中,已有一人聯系了盜賊,準備把她劫去賣到青樓里——這個時代,貴族耽好享樂,富人以蓄養美妾歌伎為榮。一些青樓負責從各地收集資質好的少女,教會她們琴棋書畫,梳妝打扮後,便做為禮物送到那些貴族豪富之家。因需要的量太大,各大青樓的爪牙只得四處擄人。張綺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足能買個高價。
她父親的家族雖然是大家族,可她一個身份低微的私生女,沒了也就沒了,因此那家僕才敢放肆。
回憶中,她落入盜賊手中後,雖然最終被人救出,也回到了家族,卻是污了名聲。從那後,她私生女的身份加上清白有失,便是當一個禮物也上不了檔次,令得她經受了無數青白眼,受盡了折磨。
不行,不管那記憶是真是假,她得防著,她承擔不起那種可能
想到這里,張綺聲音微提,清脆地喚道︰“溫媼。”
中年白胖婦人回頭看向張綺。不等她靠近,張綺便提著聲音,脆脆地說道︰“媼,聽人說有些大家族的家僕,喜與盜賊勾結,不知有沒有這個事?”她的聲音不低,三人都可以聽個明白,一時之間,幾人都是一怔,同時看向張綺。
張綺一派天真,她不等這幾個沉下臉的家僕訓斥,擔憂地咬著唇說道︰“我聽說過,他們最喜歡對我這種年紀的小姑下手,我,我害怕”她睜大水靈靈的雙眼,又緊張又惶惑地看著溫媼。
這樣的張綺,稚嫩中有種讓人心疼的可憐,溫媼心下一軟,也不忍責怪。她蹙著眉訓道︰“誰跟你說的這些胡話?我張家也是建康一大家族,斷斷不會有此膽大包天之徒”
“那太好了”張綺天真的笑了起來,雙眼眯成了月牙兒。笑著笑著,她瞟過那精瘦的三十多歲的漢子。
剛才她說這番話時,那漢子明顯的有點慌亂,看來對她不利的人就是他了。
哼,這漢子只是張府的家僕,他的身家性命都在張府主子手中。這種人沒人追究也就罷了,若惹得人懷疑,他就討不了好去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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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5:12
第四章 吃住之事
那漢子明顯不想張綺繼續這個話題,他皺著眉頭,大聲呵道︰“好了好了,前方便有一寺,我們先歇一歇再起程吧。”
精瘦漢子這麼一叫,另外兩人便都轉移了注意力,專心趕起路來。
張綺慢慢拉下車簾,在她低下頭的那一瞬,她的眼角瞟到那精瘦漢子向她瞟來,目光中滿是驚疑。
拉下車簾,張綺咬了咬唇,忖道︰不知被我這麼打草驚蛇一番,他會不會改變主意?
她探身上前,信手從馬車車壁間拿起一本薄薄的帛書,帛書上寫著“初學啟蒙”。張姓乃大家族,她身上流著他們高貴的血脈,因此識字是必須的。而她的母族,只是鄉下的土地主,那樣的寒族,是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識字的。
因此,雖然這些字她就早識得,這一路上還得裝做不識字的樣子,從頭來過。
雙眼盯著帛書,張綺繼續尋思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溫媼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寺廟到了,小姑準備一下。”
張綺低低地應了一聲,拿起幃帽戴在頭上,再整理了一下衣服,馬車一停下,便在溫媼地扶持中步下馬車。
映入眼中的,是一處破舊的寺廟,顯然是荒廢了兩年的。
一伙人會在這里用過晚餐再找地方借宿。
記不清那些盜匪是在哪里對她下手的,張綺只能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番。這地方因行人很少,幾條田間小道都雜草叢生。視野盡頭有一大片農居,正是用餐時,那里炊煙點點。
張綺心神一動,與這三個從建康大家族來的僕人同行這麼久,她對他們的心性有所了解。當下,張綺眼望著那些農居,抬著下巴,清脆而愉悅地說道︰“媼,也不知阿花姐姐現在是在喂雞還是在用餐了呢?嘻嘻,我家鄉那些伙伴,要是知道我也成了錦衣玉食的士族,不知有多羨慕呢。”
她的聲音清脆,如泉水叮咚,雖然說的話欲不可耐,卻也讓人無法厭惡。
負責教育她的溫媼責道︰“姑子,你得記著你姓張,以後這種小家子氣的話不可再說。”
面對她的教育,張綺紅著臉,慌忙應道︰“是。”
她悄悄抬眸,只見溫媼和那中年漢子同時抬頭看向那村落——他們從小便在張家長大,在建康城中,偶爾踫到幾個鄉下庶民,哪個看他們不是畢恭畢敬,一臉向往羨慕?想想那種感覺,可真是美啊。這次好不容易出來了,倒不妨去那村落顯擺顯擺。
于是,中年漢子開口道︰“小姑既然想念家鄉,我們就到前方村子用餐吧,順便也可找家農戶歇歇。”
他的聲音一落,精瘦漢子急道︰“還有那麼遠呢,我肚子餓了,便在這里用餐吧。”一雙三角眼四下搜尋著,莫非,他與盜賊們約好的地方便是這里?
張綺一凜間,卻聽得溫媼笑道︰“太陽還沒有下山呢,用餐不急。再說,用了餐後也得找地方借宿。就聽老方的去前方村落吧。”
她居然也同意了。
精瘦漢子急得大聲說道︰“便在這里用餐吧。那些賤民一個個鼻涕直流,臭味燻天的,到那里哪吃得下?”
他這話一出,溫媼和中年漢子同時遲疑起來。
這人果然有鬼
張綺暗道不好,當下脆生生的,微帶惱意地說道︰“說什麼呢?他們哪里臭了?雖然身上衣著舊了些,可一個個干淨著呢。”她相信,這些人看過的農戶,不是特意到建康城里干活的百姓,便是她外祖家附近的人,而那些人,都是經過特意整理,十分干淨的。
那中年漢子點了點頭,溫媼也道︰“說的也是,我們平素在建康看到的賤民,可干淨著呢。便是小姑的外祖家里,也是整潔舒適的。”
溫媼說到這里,轉頭看向那精瘦漢子,奇道︰“老中,你今兒怎麼了?這般挑剔?”
她話說到這份上,精瘦漢子不好再阻。他咬了咬牙,暗暗瞟了一眼張綺,恨道︰這小賤人已放出那樣的風聲,我倒真是不能強求……罷了罷了,且隨機而動。
這邊溫媼見他不再堅持,已與中年人有說有笑地把東西重新台上馬車,然後趕著馬,向前方的村落駛去。
二刻鐘後,馬車駛入村落。
村落不小,少說也有五六百戶人家。看到他們到來,村里玩耍的孩童一哄而上。不遠處,那些村民也跑出不少,一個個朝著他們指指點點著。
這些村民敬畏的眼神著實讓溫媼等人頗為舒服,可那些孩童,還真如精瘦漢子所說的那般,鼻涕老長,臭味與汗味交雜。
不過,這時人都來了,自沒有避開的道理。當下,那中年漢子便湊了過去。跟一戶看起來干淨些的農戶打了招呼後,便把二輛馬車趕到農戶的籬笆圈內,把鍋灶拿下,就在地坪里煮起飯菜來。
農戶的主人知道他們嫌棄,也不敢開口讓他們在自己的鍋里煮食,只是躲在偏房里悄悄看著。
幾僕都在忙活,張綺做為主子,自是戴著帷帽,端端正正地坐在騰出來的堂房里。
張綺注意到,在三人忙碌時,那精瘦漢子借口去旁邊井里打點水,一去便是大半個時辰。當他回來時,飯菜已經煮熟,碗筷都上了幾。
瞟過那看不出表情的精瘦漢子,張綺雙手絞了絞,暗暗忖道︰他定是去聯系那些盜賊了。也不知他們是放棄了,還是另有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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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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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5:35
第五章 貴人
張綺吃過晚餐,識了會字便上塌了,這一晚平安無事。
第二天,幾人起了個大早。順利的話,他們今天便可以進入建康。
馬車重新上了官道,在溫媼的監督下,張綺又識了兩個字,並把昨日識的字大聲讀了幾遍。聽著她朗朗的識字音,溫媼忍不住對那中年漢子說道︰“老方,阿綺這個孩子挺聰慧的。可惜出身還不夠好。”如果她是張府正經的姑子,不說是嫡出的,便是個庶出,憑她現在這份聰慧,也能有個前程,真是可惜了。
中年漢子點了點頭,“這是沒法子的事。不過她如果真的聰慧,以後跟了哪個達官貴人,再生個貴子,未必沒有出頭的機會。”
他說到這里,向那精瘦漢子問道︰“老中,你怎麼看?”
這一路來,老中有點心不在焉,他開口時,老中正在東張西望著。
精瘦漢子連忙回頭,擠出一個笑容應道︰“是這麼回事。”
他剛說出這幾個字,只聽得右側後方一陣急促而凌亂的馬蹄傳來。緊接著,一個粗厲的喝聲傳出,“站住全部給我站住”
四人一驚,齊刷刷回頭,不等他們驚叫出聲,只聽得前方兩側各沖出二匹馬,接著,一個嘶啞的聲音喝道︰“停下馬車,速速停下馬車”
這喝聲一出,溫媼尖叫一聲,嘶聲道︰“是山匪”已是一派淒然絕望。
此時此刻,後有追兵,前有強敵,靠四個人有什麼用?不敢惹惱這些人,駕車的老方和老中同時把馬一勒,驅車停了下來。
兩輛馬車剛一停下,前後左右十個騎馬的盜賊同時圍上了眾人。齊刷刷的,他們同時目光一眺,看向張綺所在的馬車
其中一人把破舊的戟尖朝著馬車一指,喝道︰“掀開車簾”
這時刻,溫媼等人縮成一團,哆哆嗦嗦的,馬車中,張綺也是臉白如紙。
她雙手緊絞,暗中急道︰那個前世救我的北方騎士明明是這個時候出現的啊,他不會不來了吧?
這時,外面馬蹄聲靠近,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說道︰“讓某來看看,這馬車中到底是何人”說到這里,一只青筋直露的手伸了進來。
突然的,後面一陣馬蹄聲傳來。
那馬蹄聲只有一個,卻強健有力,清脆而響,一聽便讓人知道,來的是上等名駒。
眾盜賊齊刷刷回頭,馬車中的張綺,這時也顧不得那麼多,掀開反方向的車簾回頭看去。
從後面官道上趕來的,是一匹紅色的,高大的駿馬,那馬渾身無一縷雜色,端的神駿。
馬背上,端坐著一個身量修長的年輕人,這年輕人一襲月白色錦衣,腰纏玉帶,玉帶上,別著一柄瓖滿了珠寶的長劍。
他雖然是策馬而來,可這年輕人的身姿,特別的隨意,也特別的風姿過人。仿佛他從小便在馬背上長大,也仿佛,他天生俊美過人,隨便做出什麼動作,也可讓人心馳神往明明風塵滿天,明明日頭高照,他卻片塵不染,飄逸清爽。
這年輕人,戴了一頂厚實的幃帽,完全遮住了他的臉。只從那只握著韁繩的,如玉般修長的手,可以看出他不是普通人。
的的的,馬蹄聲中,年輕人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只是一愣,眾盜賊便收回目光,其中一人咧嘴罵道︰“他大人的,一個養尊處優的小白臉兒,管他作甚?”
他的聲音不大。
可話音一落,那騎士便騰地抬頭看來。明明隔著厚厚的幃帽,可所有人都是一凜,直覺得他目光如電
沒有想到這年輕人只是一眼,便把自己震住,眾盜賊又是難堪又是沒臉。另一人咧嘴罵道︰“哪來的娘們……”
五字堪堪吐出
那年輕人右手一揚,五指虛彈張綺只來得及看清他的動作,便聽到幾聲慘叫傳來。她急急轉頭,卻差點尖叫出聲
只見兩個剛才開口的盜賊,同時捂著臉,縷縷鮮血,正從他們的手縫中流出這一片刻間,那鮮血已是流了他們一頭一臉。
兩個盜賊顯是痛極,慘叫著,竟是翻落馬背,在地上滾來滾去到得這時,張綺終于看清,那血是從兩人的眼眶中流出,卻是那年輕人不知彈出何物,竟同時射瞎了兩人的眼
隔上這麼三十步的距離,輕飄飄一揮手,便射瞎了兩人四只眼楮這是何等腕力?
眾盜賊都是聚集在這附近的烏合之眾,哪里經過真正的陣仗。這麼一嚇,剩下八人同時冷汗涔涔而下。他們相互看了一眼,突然呼嘯一聲,同伴也不顧了,策著馬轉身就跑
地上的兩人還在翻滾慘叫,眾盜賊已跑得不見蹤影。而這時,那年輕騎士才悠然近前。
張綺把車簾大大地掀開。
眼前這人,救了她兩世,她想看清他。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專注,也許是她的表情太認真。那年輕騎士瞟了一眼後,回過頭朝她認真打量而來。
四目相對,鬼使神差的,張綺脆聲叫道︰“我知道你是誰”
一句簡單的話,那年輕人卻是大凜。
他騰地一聲拉停了坐騎
直直地盯了張綺半晌,突然間,他朝著馬腹一踢,竟是驅著馬朝著張綺狂奔而來
不過十步的距離,他策馬這般急沖,實是一副要把馬車沖翻的模樣,想到他的身手,三僕同時尖叫,想道︰小姑子這回性命難保
駿馬狂沖而來,它奔行時帶起的風沙,騰騰地撲上張綺的眼楮。
就在張綺睜大水靈靈的雙眸,瞬也不瞬地看向來人時。急沖到離她僅有一臂的年輕人,突然把馬一勒
那馬也是神駿,這麼高難度的動作,它居然也是說停就停,生生的前腳虛踢,人立起來。
與此同時,年輕人右手一伸,迅速的,閃電般地握住張綺的下巴,然後,他向前一探,將唇湊到了張綺的耳邊。
他朝著她的耳洞吐了一口溫熱的氣息,低低說道︰“小姑子,禍從口出,你沒有聽過麼”
他微微側頭,卻對上一雙驚艷的眼。
張綺確實呆住了。
剛才他沖勢太急,風吹起了他的帷帽,讓她看到了他的臉,看到了他的眸子。
這是一張俊美到了極致的臉,那雙眼角略略上挑,含著幾分情意和嘲意,幾分說不出的疏遠和冰冷的眸子。
只有一眼,她只來得及驚艷
不過,自身便曾美得妖孽的張綺,也只是驚艷,她的眼神始終清亮明澈,沒有痴迷。
年輕人一怔,他很少見到這樣的眼神。
慢慢的,他勾唇一笑,右手下移,他扣著她的頸,令得張綺與自己臉貼著臉。肌膚相觸,呼吸相聞間,張綺聽他低低地笑道︰“小姑媚色內鮮,長大後定是一尤物。不久後我會來建康做客,到時令你侍寢,如何?”
薄唇有意無意間,在張綺的臉上輕輕一觸,年輕人推開了她,策馬後移。
他瞟向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溫媼等人,以一種高高在上的,貴族氣十足的口吻,清潤地問道︰“你們主子是?”
不由自主的,溫媼三人恭敬地回道︰“奴等乃建康張氏之僕。”
年輕人倨傲地點了點頭,又問道︰“此姝何名?”他指的,自然是張綺。
溫媼連忙回道︰“回貴人的話,她乃張氏之女,名綺。”
年輕人不再多言,瞟了幾人一眼,策馬離去。
目送著他遠去的背影,溫媼轉向張綺,責道︰“小姑子,你,哎”她氣得說不出話來。恨恨地想道︰也不知這人是個什麼來頭?罷了罷了,不管如何,終究是我們接她前來的路上出的事,呆會得與他們兩人商量一下,最好見到主子什麼也不要說。
此時,張綺也滿是委屈。她剛才看到這人,搜了搜記憶後,終于記起他的身份。記憶中的這個人,潔身自好,寬容清明,備受世人敬重。便是建康這等敵國重城,也不時可以聽到他的溢美之詞。數月後,他會來到建康,自己剛才故意那麼一說,便是想結識他,博得他的注意,若能得到他的看重或保護,她這一生會順遂很多。哪里料到,卻實實惹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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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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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5:57
第六章 入府
三僕湊過頭商量時,張綺看著那倒在地上兀自翻滾的盜賊和兩匹馬,暗暗心疼︰兩匹馬呢,要是賣出去也能得不少錢。可惜,我不能開這個口。
三僕也看到了那兩匹馬,不過他們可不敢拿起這種盜賊的東西,焉知他們不會因此追上來?略略說了幾句後,馬車連忙驅動。
溫媼坐在張綺的旁邊,問道︰“小姑,恩公跟你說了什麼?”當時兩人是臉貼著臉低語,旁人根本沒有聽清。
張綺雙手相互絞著,低聲說道︰“他怪我胡言亂語。”
說到這個,溫媼不由惱怒起來,她厲聲說道︰“小姑,你是從鄉下來的,不知世事不懂禮數,這次媼不怪你。不過你從此得記住,在大宅里生存,只張耳不張嘴。剛才那位恩公,他既然厚幃遮面,定是不喜歡別人知道他是誰。你冒冒然開口,遇到個心狠的,說不定便被殺了滅口。”
說到這里,想起兀自疼得在地上翻滾的兩個盜匪,溫媼打了一個寒顫,沉默起來。
張綺低頭恭順地應著是,心中想道︰那人之所以厚幃遮面,實是他長得太過俊美,又不耐煩別人看他,便習慣性地把自己的臉擋起來。至于他出手傷人,是因為那兩個盜匪,一個說他小白臉,一個說他娘們。他平生最恨別人拿他的長相說事,自是出手不容人。
坐在馬車中,溫媼又跟張綺說了一些大宅門的生存技能。
到得下午時,中年漢子松了一口氣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總算到了”張綺連忙伸頭,只見前方出現一座高大的城池,城池外面的護城河流水潺潺,吊橋兩側行人如流,熱鬧之極。
到了建康了
終于,再一次來到建康了。
馬車駛入城門,重新回到這車水馬龍,一派繁華的所在,三僕都松了一口氣,高聲談論起來。連一直沉默著的精瘦漢子,這時也開朗了不少。
坐在張綺旁邊,溫媼低聲說道︰“小姑子,如今進了城了。呆會我們會把你先安置在客棧,等府里準備好了,再接你進去。”
“恩。”
“在客棧里不要亂跑。”
“恩。”
三僕把張綺送到客棧時,天色已晚,太陽已沉入地平線。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張綺輕吁了一口氣。
她的出身,注定了前路艱難,比起外祖家,呆在建康張宅里,還是好些。因此一路上,她從沒有想過掙扎。
回到房中,張綺把記憶細細地回想了一遍。經過盜賊之事,她對自己的記憶再無懷疑。
一夜轉眼就過去了。
天一亮,一輛馬車便停在了客棧的外頭,溫媼帶著兩個婢女走了進來,在迎過梳洗一新的張綺後,溫媼笑道︰“恭喜小姑子,這就隨老奴回家吧。”
家?張府哪里算是她的家?
張綺靦腆一笑,小心地應了一聲是,跟在她們身邊上了馬車。
馬車向前駛過,走了大半個時辰後,轉入一條巷道,然後馬車停下。
溫媼站在車外,笑道︰“小姑子,我們進府吧。”
張綺走了下來。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僅容一人進出的小門。是啊,堂堂張府,怎麼會讓她這個不起眼的私生女光明正大地進府呢?便是那別人看不上的側門,她也是沒資格的。只有這種供奴僕出入的小門,才能容得下她。
張綺好奇的四下張望著,做出一副鄉下人不知世事的模樣,在溫媼三人的帶領下,信步跨入了張府。
一入小門便是一排的矮小木房,木房里出出入入的,都是一些奴僕。看到張綺進來,她們好奇地打量著。
溫媼快走幾步,與一個二十四五的婦人低語幾句後,回頭牽著張綺的手,溫言說道︰“小姑子,這是涼嫂子,她給你準備好了住處,你跟著去吧。”
說到這里,溫媼望著一派天真的張綺,終是心下一軟,忍不住又低低地說道︰“小姑子,你就安心呆在這里等你父親回來。”
這個張綺還是懂的,不就是她父親的正妻,實在瞧不上自己這種私生女,把她當奴僕使喚嗎?上一世她也是這樣過來的。
說起來,上一世的張綺,便是個極聰明的,不然她也不會闖過那麼多磨難,當上了那人的正室妻子。
當下,張綺按照溫媼一路教授的禮儀,屈膝行了一禮,低應道︰“是。”應罷,她抬起小臉,孺慕地看著溫媼,含淚說道︰“可是媼,阿綺舍不得你”在這府中,溫媼是個正派心善的,與她打好關系有利無害。
溫媼與她同行一月,也是有感情的。她看著眼前姣好的小姑子,伸手撫著她的頭發,低聲說道︰“去吧去吧。”
溫媼一走,張綺便低眉順目地走到涼嫂子旁邊。涼嫂子朝她上下打量了幾眼,心下有了底。轉過身,領著張綺進入左側第三間木屋里,涼嫂子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叫阿綺吧?阿綺啊,你的身份與僕人們還是不同的。以後上午你就把院子打掃一下,下午就去學堂識些字。晚飯後再幫著廚房搭搭手。”
張綺低眉順目地應道︰“是。”
看到她嫻靜的樣子,涼嫂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很好。”一邊吩咐兩個小婢女幫張綺拿來鋪蓋用品,涼嫂子一邊說道︰“小姑子,嫂子有一句話你得放在心里。”
張綺連忙躬身受教。
涼嫂子笑道︰“你生得一副好胚子,這點與那些粗魯的鄉下人是不同的,說不定以後,還得靠它過上好日子。”她意味深長的一笑。
張綺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剛才她安排的,都是些輕松活計,如其說是她顧念自己所謂的主子身份,還不如說,她是想讓自己養著,趁長身體的時候,養得如花似玉的。將來上面有需要了,她也能得個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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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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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6:17
第七章 鎮住
涼嫂子安排給張綺的房間,只有一個塌。見張綺目光掃過那塌,涼嫂子笑道︰“阿綺,你暫里在這里安頓下來。如果十二郎見了你,定會安置個更好的。”十二郎,便是她的生身之父。
張綺連忙應道︰“嫂子安排的,阿綺就很滿意。”
她好歹也是張家的骨血,是一個姑子,住在下人的地方,哪有可能真滿意?她能說這話,不是來自鄉下沒什麼見識,就是個知情識趣的。
涼嫂子看著她,點了點頭,道︰“滿意就好。你若有什麼需要的,盡管來告訴涼嫂子。”見張綺說沒有,她又交待了兩句,便轉身離去。
張綺坐在塌上,靜靜地看著房中的布置。
休息了一會,她才走出房門。
掃帚就放在雜房里,張綺只需要拿出來清掃就是。院子也不大,掃淨它前後不需要一個時辰。
張綺低著頭清掃時,不遠處,傳來嘰嘰喳喳地指點議論聲,隱隱的,還夾著竊笑聲。
現在,張綺還沒有想到要去結識什麼人。她的記憶太模糊,周圍這些出現的人,便是有兩個面熟的,她也記不起她們的名字,更記不起她們與自己交往的經歷和品性。所以,她現在還是安安靜靜地干著活,一步一步走著。
打帚完,在大廚房里拿過早餐吃了。張綺又休息了一下,然後下午到了。
下午,她的任務是識字。
張氏大宅里,有大大小小的學堂三四個。張綺所在的這個學堂,除了她,還有四個衣著樸素的小姑。這些小姑不但年紀與她相仿,還五官都生得不錯。從旁邊的語氣中可以聽出,她們都是家族中不受重視的偏旁庶子的女兒,在這張氏大宅中,與她一樣身份尷尬。
教她們識字的,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子,這女子年紀不小了,卻還疏著小姑發髻。她是宮中出來的御史(女官),放出宮時年紀太大,加上自己薄有資產,又能自食其力,便不再嫁人,而是在各大家族中擔任教習一職。
看到張綺走來,四個小姑子同時回頭,小腦袋湊在一塊,指指點點地笑了起來。她們雖然出身不好,可比起張綺這個私生女,還是光彩得多。
張綺低眉斂目,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角,等著教習授課。
“聽說是個鄉下來的。”“一看就是個賤民。”
“她母親真不要臉”
……
最後一句聲音入耳,張綺眉心跳了一下。她回過頭去,朝著那個開口的,比她還高了一個頭的小姑張涔看了一下。
她畢竟不是真的小姑,這一眼目光沉沉,含威不露,張涔陡然見到,不由哆嗦了一下。
轉眼,她便像受了巨大的羞辱一般,騰地站了起來,尖聲叫道︰“你看什麼看?難道我說錯了?你母親就是個賤的”
張綺一怒,正要發作,卻聽得前方傳來教習不耐煩地喝罵聲,“吵什麼?張綺,張涔,你們把這個字寫上十遍”
張綺回頭看去,只見教習輕蔑地瞟向自己。
張綺站了起來,她知道,這是自己入府後的第一場仗,如果自己表現懦弱了,以後會是永無止境的欺凌。但是,如果自己表現得太粗魯,傳揚出去,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她抬起頭,目光靜靜地盯著教習,聲音清脆地問道︰“明明是張涔侮我母親,我連回話都不曾,怎地趙教習便要處罰我?莫不是教習學習詩禮多年,卻打心里就認為,侮人父母的行為值得推崇?”
她堪堪說到這點,那趙教習一張容長臉卻是沉了下來。她瞪著張綺怒道︰“誰推崇了?你這小姑子恁地多事!坐下,給我把這個字寫一百遍”聲音嚴厲之極。
另外三個小姑被她這麼一喝,臉色直是一白,瑟縮著坐在塌上都不敢動了。
不過張綺不是尋常小姑。
聞言,她不怒反笑,提起裙角,便大步向外走去。
趙教習一怔,大聲叫道︰“你敢走?出了這個門,你就別再想學字”
張綺回過頭來。
她在趙教習的臉上看到了一臉得意。也是,識字是上等人的特權,能學字那是何等殊榮?她在這里經營多年,對上面說句什麼話,還真有可能斷了自己識字的路。
張綺停下了腳步。此刻,她站在門坎處,在門的外面,是一條林蔭小道。
張綺瞟了一眼外面的小路,以及小路上不時可以看到的行人,再回過頭來看向趙教習,平靜地說道︰“教習錯了,阿綺走到這里,不是想離開學堂。”在趙教習昂頭冷笑中,張綺安靜清脆地說道︰“這里來往人多,阿綺只是想與大伙評評理,也想讓整個張氏一族評評理︰教習教習,那是只教人識幾個字,還是要連同“孝”和“禮”字一並教了?如果一個教習鼓勵她的弟子侮罵別人的父母,這種行為,該不該當?”
聽著聽著,趙教習臉色一白手心不由汗水直冒
她也是個見過世面的,自是知道,便是兩晉那等以放蕩隨性為美的時代,對孝字也是看重的。何況這個時代
這小姑子的此番話,不傳出去也罷,一旦傳出去,不說她的教習職位保不住,便是她的名聲,都會一掃於地
白著臉看著張綺,趙教習臉頰上的肌肉頻頻跳動著。勉強笑了笑,她向張綺溫聲說道︰“小姑子言重了,侮人父母是大錯,本教習怎麼可能贊同這種行為?”
說到這里,她轉向張涔,臉色一青,厲聲喝道︰“糊涂好好一個小姑子,怎麼如個潑皮無賴般口無遮擋?去在外面站一個時辰再把這本“孝經”抄寫一遍,五日後交給我”
在喝罵得張涔淚水汪汪後,趙教習轉過頭來,討好地看著張綺,笑道︰“阿綺,得學字了,回塌吧。”
張綺見好就收,她點頭道︰“是我錯了,趙教習原不是那種人。幸好剛才我不曾大聲,沒有驚動旁人。”這卻是提醒趙教習,要她對另外三個小姑封封口。
趙教習剛才還對張綺又是惱怒又是警惕,此刻,卻涌出了一縷淡淡地感激。她盯了張綺一眼,心驚地想道︰聽說她本是鄉下來的,識字不過一個月。可憑她現在使出的手段,宮中的娘娘也不過如此。還真是個不可小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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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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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6:41
第八章 蕭郎
經過這麼一事,幾人都不敢得罪張綺了。學了五個字後,已到了晚餐時分。
用過晚餐,張綺來到涼嫂子指定的廚房里,幫著整理柴火和清洗打掃。干了小半個時辰,她便可以回房。
這時,太陽剛剛西沉,宅子里到處都掛滿了燈籠。不遠處,笙香混合著胭粉香四處飄蕩,笑聲不時可聞。
又到了建康貴族一天最喜歡的時辰了。
張綺打開房間的紗窗,看著浮綴在幢幢樹影中的點點燈火,看向笙音傳來的地方。那地方,她是熟悉的,那是張府收藏侍妾和歌姬的地方,也是她這種地位不高的美貌姑子最可能的去處。
張綺抬起頭來,天空明月高照,隔著彌漫在天空中的夜霧,她看不到更遠的地方。可是不用看,她也知道,所有如張氏這樣的世家,所有的權貴豪富府第,此刻都是這般笙音飄蕩,胭粉留香。
在這個世間,府里沒有幾個拿得出手的美貌侍妾和婢女,那是上不得台面的。記得那天下第一首富石崇耀富,便是拿美貌婢妾們開刀……凡是來了貴客,他便會指使婢妾們勸酒。如果那貴客不飲,他就會砍下婢妾的人頭
有一次,他甚至一連砍了十幾個美貌婢妾。
這件事直到現在,還廣為流傳,還有不少貴族效仿。世人喜歡提起這件事,不是因為石崇視人命如糞土,而是因為他豪闊想那些美貌婢妾,從各地收集來,再到教她們琴棋書畫,詩詞禮儀,梳妝打扮,哪一個身上,不是花費了百金千金的?可他說砍就砍了,一點也不心疼,那豪爽,與他一錘打碎國丈的無價珊瑚樹何其相似?
當然,比起那些婢妾,有著建康張氏血脈的張綺,身份更高貴。可越是高貴,貴族豪富越喜歡收藏。
張綺吸了一口氣,把思緒收回。回過頭時,她稚嫩的面容倒映在青瓷花瓶上。
伸手撫著臉,張綺想道︰還有一些時間。
離她的容顏綻放,還有一些時間。
回到房中,就著外面的浮光,張綺拿出今天學堂里發放的毛筆,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在空中虛寫起來。
這個時代,紙是珍貴稀罕的。張氏也是大富之家,可這樣的富貴人家,拿出大量珍貴的紙墨給張綺這等沒地位的小姑子練字,也是不可能的。為了避免浪費毛筆,她甚至不能沾了水在幾上練習。
凝著神,一筆一筆地在空中練著。
練了一個時辰,張綺早早便睡了。
……
一轉眼,張綺回到張宅,已有三個月了。她來的時候是深秋,如今冬天過去,都進入初春了。
這三個月吃得好睡得好,張綺的身高像嬌嫩的樹苗一樣拔高了許多。而且,臉上身上營養不良的青白色,漸漸被白皙紅潤所取代。
還有幾個月便是十四虛歲的張綺,如果是張府正經的姑子,都已經開始相看,準備訂下婚約了。
房中,張綺按下銅鏡,伸手拿著剪子,把擋著眼楮的頭發再剪短一點……她的發式,經過她精心地打量,恰到好處地遮去了她三分姿色。以她現在僅有五分姿色的面容,這一擋,也只能說得上清秀不刺眼了。
剛剛站起,外面便傳來一個婢女清亮的聲音,“阿綺阿綺,聽說你父親回來了,你知道麼?”說著說著,一個圓臉大眼的,十四五歲的婢女推門而入。
張綺抬頭,見到婢女薄施脂粉,不由抿唇笑道︰“除了他,還有美貌小郎也回來了吧?”
她臉上的捉狹,令得婢女阿綠臉一紅,她嘟起嘴輕哼一聲,轉眼又笑逐顏開的,“你平素悶在房里,當然什麼也不知道了。告訴你,蕭氏莫郎也來了。”
一說到這個蕭莫,阿綠便是臉孔暈紅,眼楮都要滴出水來。
蕭氏莫郎,張綺這三個月聽得耳朵都生繭了,據說,他長得玉樹臨風,清俊得很,而且,他小小年紀便頗有才名,大江南北都傳誦著他做的詩賦。
阿綠說到這里,見張綺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不由嘟著嘴說道︰“我跟你說阿綺,你是沒有見過莫郎,你見了他之後,保準也會喜歡上他。”
說到這里,阿綠眼珠子一轉,突然沖上前來,把張綺重重一扯,拖著她便向門外沖去。
張綺給她拖了個猝不及防,不由一個踉蹌,等她回過神時,人已經被阿綠拖出了房門。
不等張綺開口,阿綠已經笑嘻嘻地說道︰“阿綺,你父親不是回來了嗎?你這麼悶在這里,要猴年馬月他才記得起你這個女兒?我說啊,咱們現在就到前院去,說不定你父親無意中一瞟,便認出你這個女兒來。然後呢,他嘴一張,你就過上了張府正經姑子才能過的好日子。”
張綺啼笑皆非,她清脆地說道︰“明明是要你去看什麼蕭郎,卻找了個這樣的借口。”說是這樣說,她終是跟上了阿綠的腳步。
從這里到前院,少說也有小半個時辰的路程。阿綠扯著張綺連奔帶跑,當趕到前院時,也是氣喘吁吁,而她臉上特意施上的脂粉,更是花了好些。
伸手在臉上一抹,阿綠悔得哇哇直叫,“都是你啦,住得那麼偏,害我光找你便耽誤那麼久。”
聽到她的埋怨,看到阿綠眼中的懊惱,張綺不由抿唇一笑。她低聲道︰“不過是妝花了,有什麼好氣的?”
阿綠正待反駁,卻見張綺從懷中掏出手帕,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沾了沾。
張綺的動作輕柔而有規律,拭了一會後,阿綠奇道︰“你在我眼角耳前抹這麼久干嘛?”張綺沒有回話,收回沾了胭指的手指,又把她吹亂的頭發重新攏了攏。
不一會,張綺收起手帕,阿綠又扯著她向前走去。走著走著,阿綠看到旁邊的池塘,便悶悶說道︰“我且看看還能不能見人。”
跑到池塘邊頭一伸,張綺便是一聲驚叫。她愕愕地指著池塘中,臉頰明顯小了些,眉眼更明秀深邃動人的自己,剛要說什麼,卻是在自個兒後腦一拍,叫道︰“主子們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樣,連池塘的水照起人來,也比我們那兒的+好看些。”
這話一出,張綺撲噗一笑。與她的笑聲同時傳出的,還有一個少年男子清朗的大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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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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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7:21
第九章認父
一行人穿花拂柳而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寬袍大袖的少年郎,那少年郎腿長而腰細,肌膚白淨,挺鼻薄唇,目光明澈含情。他腳踩木履,施施然而來。隨著他走動,那寬袍大袖隨著初春的風飄然而動,頗有一種乘風而來的飄逸之感。真真是骨骼清奇,玉樹臨風
在少年郎身後,還有三個年紀與他相仿的少年。那些少年雖然也是長袍廣袖,也是衣帶當風,有一個甚至臉上還敷了粉,可不管從神韻還是五官,都與走在最前面的少年相去甚遠。
看到那少年靠近,阿綠一張臉直是紅透了,她剛剛低下頭,卻又迅速地抬起頭,一雙大眼不不時瞟向那走了最前面的少年,每看一眼,她的眼楮就亮上一分。
見到她痴痴呆呆,頗有點不知今夕何夕的痴呆樣,張綺伸肘朝她捅了捅,然後屈膝一福,輕聲喚道︰“見過郎君。”她的聲音一落,阿綠也回過神來,當下慌慌張張地行禮道︰“婢子見過郎君。”
那走在最前面的少年,饒有興趣地瞟了一眼阿綠,眼楮一轉,瞟過張綺。
剛剛一眼瞟過,不知怎地,他又向張綺細細盯來。
這時的張綺,低眉斂目,厚厚的額發覆住了半邊臉,哪有半點可觀之處?可那少年郎,直是盯了又盯,瞧了又瞧。
見他盯著張綺發呆,一個皮膚微黑的少年走上前來,他朝著張綺看了一眼,嘻笑道︰“怎地,傾倒建康的蕭郎喜歡這個小姑子?”
說出這句話,他自己覺得頗為滑稽,當下哈哈大笑起來。
那蕭郎回頭瞟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不知怎麼的,又忍不住向張綺看來。對上依然低眉斂目的她,他不禁有些失望。
剛才他從樹林中走出時,恰好看到這個小姑子展顏一笑,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小姑,可不知怎麼的,那一笑,頗有明月流輝,山水清幽之美。只是一轉眼那笑容便消失了,而他現在看了又看,她也只是一個極為尋常的小姑子,仿佛剛才所見,是他的一個錯覺。
另一個少年也朗朗笑道︰“這等小姑子怎麼了?二十七弟你還太小,怎麼會明白這種月上梢頭,豆蔻初發之美?再說,那個小婢也是個逗趣的憨貨。”說到這里,他朝蕭郎好一陣擠眉弄眼,“阿莫,你說是不是?”
蕭莫苦笑著,他正準備回話,只聽得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緊接著,一個中年人爽朗的笑聲傳來,“這一轉眼你們便失去了蹤影,害得我一頓好找,卻原來聚在這里”
中年人的聲音一傳來,二個少年同時回頭行禮,“見過十二叔。”
聽到這里,阿綠終于從美色中清醒過來,她捅了捅張綺,低聲說道︰“阿綺,這就是你父親呢,快叫他”
想到好友認親的重要,阿綠已完全把蕭莫拋到了一旁,“你還愣著干什麼,上前啊。”說到後面,阿綠的聲音都帶上了幾分緊張和焦急。
她比自己還要急呢。
張綺好笑地瞟了阿綠一眼,終于抬起頭,認真地看向她的父親。
在她曾經的記憶中,似乎有這麼一個父親,可關于他的長相和性格,也已模糊。
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三十出頭,長方臉型,皮膚白皙五官俊秀得有點女氣,他笑起來很溫厚,目光也很溫和。
看著看著,張綺有點恍惚起來。明明都是兩世為人了,可此時此刻,看著自己這副軀殼的生身之父,她竟然涌出一種隱隱地期盼。
就在張綺看著她父親發呆時,張十二郎已走了過來,他目光掃過眾少年,便向張綺和阿綠兩人看來。看了一眼,他便笑道︰“便是這麼兩個婢子,居然逗停了張蕭兩府的琳瑯美玉?”
眾少年一笑中,他右手一擺,“諸君,府中眾人侯之久矣,走罷。”說罷,他率先轉身,準備離去。
阿綠站在張綺的旁邊,急得直頓足。眼看張綺只顧著沖著自己的父親發呆,她再也按捺不住了。當下大聲叫道︰“你,你是十二郎吧?”張十二郎腳步一頓,與眾少年同時轉頭。
不等他們開口,害怕自己的話會被打斷的阿綠,已結結巴巴地指著張綺叫道︰“她,她是你女兒,你不記得了?”
眾人齊刷刷看來。
面對眾人的目光,阿綠臉孔紅得要滴出血來,她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了。
張綺見狀,連忙伸手握著她的手。
把阿綠的手心捏了捏,令得她平靜下來後,張綺松開她,碎步上前,朝著張十二郎屈膝一福,脆生生地喚道︰“女兒張綺,見過父親。”
“張綺?”張十二郎有點訝異,轉眼,他恍然說道︰“是了,你是阿綺,是我的女兒。”
他終于記起了,自己三個月前,曾經派人接回這個女兒的。
一明白過來,他便是一笑,轉頭向著幾位少年說道︰“這孩子的母親是鄉下的,我前不久知道有她後,便把這孩子接來了。”
一句話,便點明了張綺私生女的身份。
眾少年嘴皮扯了扯,對張綺沒有半點興趣︰不過是個私生女。
張十二郎的興致也只有這麼高,他朝著張綺點了點頭,溫和地說道︰“來了就好,這樣吧,老利。”
回過頭,他對著一個佝僂著身子的黑瘦漢子說道︰“這孩子是我的骨血,你給安排一下。”
“是。”
“把此事告知夫人。”
“是。”
交待到這里,張十二郎轉向張綺,漫不經心地問道︰“綺兒,你可有什麼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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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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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7:39
第十章 張錦
張綺屈膝應道︰“稟父親,女兒想帶上阿綠。”
這個時候,她已經想好了,一直這麼沉寂無聲的,她只能被所有人忽視,婚配時,說不定連個像樣子的管事都不能配。她要適當的出出頭。
見張十二郎無可無不可地應著,張綺抬起小臉,一臉孺慕地看向他,脆生生的,偏又小心得讓人心疼地喚道︰“父親,您,真是阿綺的父親?”她的眸中含淚,小巧的唇顫抖著,一副無比渴望,卻又不敢相信自己能夠擁有的模樣。
這個樣子的張綺,令得眾人注目。一黑皮少年叫道︰“哇,十二叔,你這個小姑子生得還順眼的。”仰起臉的張綺,姣好明透的五官顯露無疑,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張十二郎本是個溫厚之人,見到張綺這個樣子,心下一軟,他溫柔地看著張綺,低聲道︰“我自然是你的父親。”
這一次,他的話音剛落,張綺已經碎步向他跑去。她跑到他面前,依然仰起小臉孺慕地看去。慢慢的,她試探地伸出小手來。終于,小手牽上了他的衣袖,她牽得甚緊,那手指因用力過大,都指節青白著,可她臉上的表情,偏那麼小心翼翼,似乎正在害怕著,自己的父親一個不滿,便把她斷然拂開。
張十二郎心中發酸,他右手揉著張綺的頭發,左手撫向她的肩背。輕輕在張綺的背上拍了拍,他低啞地說道︰“好孩子,是父親不是,讓你受苦了。”低下頭,他打量著一身婢子打扮,衣著陳舊卻漿洗得干干淨淨的張綺,聲音更溫柔了,“來,阿綺,跟上父親。”
“恩。”張綺像只小貓一樣偎向張十二郎的臂膀,在抱著他時,她甚至還像個孩子一樣蹭了蹭,在張十二郎滿眼的憐笑中,張綺向阿綠伸出手。
阿綠早就處于呆怔中,見狀,她連忙快走一步。張綺緊緊地握了她一下,才輕輕放開,示意她跟上後。張綺又專心專意地抱著自己父親的手臂,眯成了月牙兒的眼眸中明明還有淚水,卻笑得一派天真和滿足。
張十二郎兒女也有好幾個,可哪曾有個女兒這麼對他?當下心頭都軟成了一團水。他一邊任由張綺抱著臂膀,一邊向眾少年笑道︰“我這個痴兒讓諸君見笑了。”
一少年嘆道︰“這世間誰人不痴?十二叔父女團圓,實是幸事。”
“是啊,此姑也是性情中人,對十二叔的孺慕之思,實讓人羨慕。”
感慨聲中,蕭莫突然說道︰“你叫阿綺?張綺?”聲音很低,只有張綺能夠聽到。
張綺害羞的避開他的目光,低低恩了一聲。
見她似是怕著自己,蕭莫露出雪白的牙齒灑然一笑,他不再看向張綺,而是腳步加速,步入眾少年當中。
這時,眼前一亮,卻是走出了樹叢。
前方,傳來一陣清脆快樂的嘻笑聲。遠遠看到那一幕,張綺便把摟著張十二郎的手臂輕輕抽出。
這個時候,張十二郎本來便把注意力從她的身上移開了。她抽出時,他也沒有發現。
這時,一個與張綺年齡相仿的美麗少女蹦蹦跳跳地跑來,她一眼看到蕭莫,臉孔便是一紅。含羞帶怯地瞟了他一眼,少女向張十二郎福了福,喚道︰“父親。”
張十二郎點了點頭,道︰“是阿錦啊?給你介紹一下,她是你……”說到這里,他陡然發現張綺已不再偎在身邊,便回過頭去。
朝落後自己二步遠的張綺一指,張十二郎繼續說道︰“這是你妹妹,叫阿綺。阿錦,你帶她去見過你母親。”
張錦抬起頭來,她姣好精致的面容上,一雙時下最喜歡的細而長的眸子,骨碌碌地瞟向張綺。只是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扁了扁嘴,張錦有點不高興地應道︰“知道了。”
她伸手招了招,喚道︰“阿藍,你過來,領著她去見我母親。”順手解決這件事後,她跑向蕭莫,仰起小臉,眸光含情地看著蕭莫,張錦咬著唇,輕細溫柔地喚道︰“蕭郎,你也來啦?”
蕭莫笑了笑,不曾回話。倒是張十二郎瞪了這個女兒一眼,卻也沒有責怪,只是朝著張綺點了點頭,溫聲說道︰“孩子,你隨這個婢子去吧,過後父親再來找你。”
張綺乖巧地屈膝行禮,輕聲應道︰“是。”她的臉上沒有委屈,她如這里的每一個人一樣,實在是熟悉自己的身份。如她這樣的身份,沒有委屈的權利。事實上,張十二郎說過後會來找她的話,她也不抱指望。
如他張府嫡次子的身份,只怕一轉身便把自己這個小小的私生女扔到了腦後。無媒苟合下生出來的兒女,不管放在哪個朝代,都是上不得台面,被人輕賤的。這種輕賤根深蒂固,便是生身父母也難以避免。更何況,現在還是門第森嚴,嫡庶之分如天地之別的年代?
不過自己今天一番作為,還是有作用的。也許在有需要的時候,向這個父親提起自己,他還是會記著,會憐惜。
悄步退後,張綺帶著阿綠,跟上那個長相嬌俏,下巴抬得高高的阿藍,轉身就走。
就在她轉身時,不知怎麼的,她回過頭,向那蕭莫看去。
這個蕭莫,似乎有點眼熟……
就在張綺看向蕭莫時,張錦也向這里看來。瞟到張綺的目光,張錦俏臉一沉,撅著唇,嬌俏地哼道︰“蕭郎,那個賤丫頭在看你呢被這種人歡喜,阿莫心下犯堵吧。”
蕭莫一怔,他回頭看向張綺。對上低眉斂目,安靜得乖巧的張綺,不由自主的,他的心中生出一股憐惜。當下,他再也不看張錦一眼,大步走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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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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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8:01
第十一章主母
婢女阿藍十六七歲,正是如花盛放的年華,她長相嬌俏,衣著精致,看起來倒比普通人家的姑子還要嬌貴。
輕蔑地瞟了張綺一眼,她昂著頭說道︰“跟我來吧。”
說罷,甩手向前走去。
張綺牽著阿綠的手,安靜地跟在她身後。
阿綠一直有點緊張,她朝前後看了看,忍不住湊到張綺的面前,低聲說道︰“阿綺,要不要緊?”
與張綺交往以來,對比自己沉靜的張綺,阿綠一直有點依賴。雖然她本性直爽仗義,喜歡替人出頭。
張綺搖了搖頭,低聲道︰“不要緊。”
“可是,你要見你母親呢。我這腳都打起顫了……”
張綺安撫地拍了拍她手背,低聲說道︰“真不要緊。”
她說這話時格外沉靜,阿綠不由自主地跟著平靜下來。她低聲格格一笑,歡快地說道︰“阿綺說不要緊,便是不要緊。”她朝前面的阿藍看了一眼,見她離兩人有十幾步遠,一副不耐煩理會兩人的模樣,便又嘰嘰喳喳地說起話來,“阿綺,我怎麼覺得那蕭郎好似一直有看你。他不會是歡喜你吧?”
張綺卻是一笑,她低低回道︰“現在的我,要人歡喜作甚?白白送上去做侍妾麼?”
阿綠一聽,頓時沒有氣力。她喃喃說道︰“我也不喜歡做人侍妾。”因這個時代,聯姻非常看重家族血脈,特別講究門當戶對。這種講究,甚至只關門第,不關官職。便如當今的皇族,雖然他們修改了族譜,自稱系出漢陳寔之後。可所有權貴心里都有數,高祖就是長興陳族出身。而長興陳族,便是有了一個當皇帝的族人,也依然是寒門而各大世家對與皇室結親,從骨子里便不那麼樂意——不過是寒門子弟,哪里配得上他們高貴的血脈?
在這樣的情形下,如她們這樣的人,便是做了心上人的侍妾,這一生也斷斷沒有出頭的機會——主母的地位必定是高貴的,背景也是雄厚的,做侍妾的無心無肺也就罷了,真真是動了心,動了情的,那主母容不容得下,還是一個問題
兩人的竊竊私語,終于讓前面的阿藍不滿了,她頭也不回,頗有點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到了夫人那里,還是安靜些好。”
聲音一落,張綺兩人同時安靜下來。
又走了一刻鐘,阿藍停下腳步,“到了。”
丟下這兩個字後,她臉上擠滿笑容,搶上兩步,朝著一個掀簾而出,站在台階上向下望來的大婢女福了福,脆脆地說道︰“香姐姐,這一個是郎主令婢子帶來的,說是郎主的血脈,來自鄉下。”
聲音一出,附近的幾個婢女,齊刷刷向張綺看來。
這時的張綺,已經松開了阿綠的手。她與阿綠再怎麼交好,阿綠也只是一個婢女,而她是主子。主子與婢女手握著握,這般沒有尊卑,被上面的人看了,她也許只是挨一頓罵,阿綠卻免不了挨餓挨打。這種沒有必要的事,她不會做。
站在台階上的大婢女阿香,盯著張綺打量了一眼,道︰“等一下。”說罷,她掀簾入內。
不一會功夫,阿香的聲音傳來,“叫她進來。”
“是。”
“喚你呢,進去吧。”
張綺低下頭,安安靜靜地跨入房中。
步入房內,她也不東張西望,只是老實地跪了下來,喚道︰“阿綺見過主母。”在房中主人沒有允許前,她沒有喚母親。
坐在塌上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白淨中略顯豐腴的婦人張蕭氏,蕭氏長相只是端莊,眉目端凝,整個人有點不苟言笑。就外表而言,她比她的夫君還顯老了幾歲。
蕭氏低下頭來,漫不經心地朝著跪在地上的張綺瞟了一眼,說道︰“起來吧。”
“是。”
把手中的茶水遞給婢女,蕭氏淡淡地說道︰“去找文媽,讓她給你安排一下。”說罷,她揮了揮手,示意張綺出去——連對張綺長什麼樣,她都不感興趣。
這便是階級分明的好處了。張綺暗暗想道︰便是她夫君讓自己來的又怎麼樣?自己一個私生女,根本引不了她的注意。當然,最重要的是,張綺在她的眼皮底下呆了三個月,到現在為止,婦人還沒有找到這個小姑子值得自己關注的地方。
這也正是張綺想要的。在退下時,她懦懦地說道︰“我有一個交好的婢女,叫阿綠……”
蕭氏不等她把話說完,揮手說道︰“知道了,跟在你身邊便是。”居然說一個婢女是自己交好的,鄉下來的就是鄉下來的,一點身為主子的意識也沒有。
蕭氏人可沒那個心情去教育這個私生女,只是輕蔑地示意她趕緊走人。
張綺一走出來,阿綠便連忙上前握著她的手,壓低聲音問道︰“怎麼樣?”
這前後左右都是主母的人,阿綠自不會與她多說。她笑了笑,也沒有開口,帶著阿綠便去找文媽。
文媽得了消息,當下給張綺安排了一個住處。那住處介于眾姑子與婢僕之間,地方很偏,院子里雜草長得膝蓋深。不過,比起張綺原來住的地方,這住處不但有三個房間,還房子結實,房頂也蓋得嚴嚴的,便是紗窗,也糊得比原來的結實。
往原來住的地方跑了兩趟,把東西都搬回來後,張綺和阿綠正式住了進來。
如張綺所料的那樣,一天過去了,張十二郎不曾派人來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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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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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8:24
第十二章 借名頭一用
傍晚到了。
張綺和阿綠忙了一天,終于把房子整理一新。兩人這時已經累極,便縮在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聊著天。
說著說著,兩人都打起瞌睡來。張綺小睡一陣,睜開眼,卻看不到阿綠。
她連忙走出房間,正要尋找,只見阿綠提著半桶熱氣騰騰的水,正從走廓的那一邊走來。
張綺抬頭一看,只見在阿綠的身後,有幾個小婢子正聚在一起,朝著阿綠指指點點著。
張綺緊走幾步。
對上扁著嘴,悶悶不樂,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的阿綠,張綺連忙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聽到張綺的聲音,阿綠抬起微紅的眼眶,她扁著嘴,悶悶地說道︰“剛才去大廚房打水,她們不肯給,還說了我一頓。”
她咬著牙,恨恨地說道︰“那蕭氏莫郎不過是看了阿綺幾眼,憑什麼她們要不平?”
張綺搖了搖頭,伸出手,抬起水桶的另一邊,說道︰“不僅是為了蕭郎。”在阿綠不解的目光中,張綺說道︰“也是為了我的自作主張。”自作主張認了父親,這樣的行為,肯定有人看不慣。白天她面對那個張錦時,便曾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敵意。
她看向阿綠,“那你這水?”
聽起問起,阿綠嘻嘻一笑,道︰“這是我回原來的廚房弄來的。”轉眼她又不高興起來,“本來很滿的,可路太遠,都給灑了。”
從原來的住處到這里,何止是遠?提這麼重的一桶水,那一定很辛苦吧?
張綺感激地說道︰“你呀,也不與我商量一下。”笑了笑,她語帶歡樂地說道︰“水還有不少,咱們不洗只抹,兩人剛剛夠用。”
阿綠也不推辭,伸手拭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好啊好啊,阿綺,那我們快些。我都出了好幾身臭汗。”
兩人草草抹了一個澡後,在阿綠提著兩人的衣服去井邊清洗時,張綺一邊在院落里逛著,一邊慢慢尋思。
她知道,今天的洗澡水只是一個開端,到了明天,不管是飯菜飲水,方方種種,都會有人出來為難。
這又是一次下馬威。
如果她忍讓下去,說不定這種為難便會由試探變成慣例。不過她也得謹記其中的方寸,不能激起更多人的敵意。
在張綺的尋思中,一天轉眼過去了。
第二天,張綺兩人起了個大早。東方太陽剛升,鳥鳴啾啾聲便爭先恐後而來。望著點綴在樹枝上的一塊塊新綠,張綺眉眼帶笑。
在不遠處,不時可以看到幾個婢女。她們正在看著坪里清理著雜草的阿綠,不時交頭接耳一番,然後捂嘴偷笑。偶爾也有人向她望來,對上她的目光時,一個兩個閃過嘲弄和憐憫的目光。
這麼一大早,身邊便有這麼多閑人。看來那些人挺關注她的呀。
張綺歡笑著走出了房門。
她碎步來到阿綠身邊,忙得滿頭大汗的阿綠感覺到她的到來,不由抬起頭來咧嘴一笑,沾了泥土的臉上,盡是沒心沒肺的快樂。
張綺回她一笑。
與阿綠胡亂扯了兩句後,張綺突然說道︰“阿綠,你說那蕭莫的詩賦,真的做得很好?”
雖然詫異張綺突然提到蕭莫,可阿綠還是由衷地高興起來。她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江東蕭郎,詩賦名揚。”阿綺你聽,大伙都這樣叫了,他的詩賦還寫得差嗎?”。
張綺的聲音雖然溫柔輕細,阿綠卻是個大嗓門的。她的聲音,清清亮亮地傳了個老遠。不知不覺中,那些看好戲一樣關注著她們主僕的婢女們,都尖起了耳朵。
果然
張綺歪著頭笑得歡,她一派天真地說道︰“當真?那太好了。阿綠,說不定我們都可以被她寫在賦里哦。”
“我們會在她的賦里?”阿綠又驚又喜,忍不住尖著聲音重復起來。
“是啊是啊。我昨天聽到他與旁人說,要寫一個什麼“美人賦”,還說什麼真正的美人自是慧質蘭心,澄澈如玉,純善動人。我還聽他說啊,我們張府美人眾多,上到嫡出庶出的諸位姑子,下到我這種人,都值得一寫。”
“當真當真?”阿綠歡喜地尖叫起來,“蕭郎不止是把姑子們寫到美人賦里,連阿綺你他也要寫?怪不得昨天他老盯著你看呢,原來是要在琢磨著寫美人賦啊。”轉眼她又叫道︰“阿綺,什麼叫慧質蘭心,澄澈如玉?嘻嘻,純善動人我是知道的。”
果然是阿綠,便如她所料的那般,把她的話,直愣愣地重復了一遍。那語氣中的歡喜,那眉飛色舞的表情,便是她這個當事人,也忍不住被感染。
見自己要說的話,被阿綠完美的重述出去。張綺笑得眼楮都彎成了一線,她用手捂著嘴,愉悅地說道︰“是啊,他說他要寫內外俱美的姑子。”似是不知道不遠處有人湊近了聽,張綺歪著頭,嘆息起來,“他還問我過得好不好,在張府中,有沒有哪個姐妹喜歡欺負我呢。蕭郎真是一個有心人。”
她向往地看著天邊,一臉的悠然神往,“江東蕭郎,詩賦名揚。那是不是說,他寫出了那篇美人賦後,我們這些姑子也會跟著出了名?”
阿綠連連點頭,激動了一會後,她郁悶地說道︰“可惜他不會寫我。”說到這里,她郁悶地伸手在臉上一摸,結果一大塊泥漬印在臉上,把自己糊成了一只小花貓。
張綺又好氣又好笑,完成任務的她,當下伸手扯著阿綠,嗔道︰“看你還不進去洗干”
隨著主僕兩人進房,那兩三個閑人也跟著散去。
順手接過阿綠遞來的毛巾,張綺轉頭瞟過她們的背影,嘴角一揚,忖道︰這些人不會是蕭夫人的人,她不會做這種無聊又沒有必要的動作。關注了我,又能影響大廚房的人,只能是我的那些姐妹,便如張錦。想來她們聽了我這番話後,會有所觸動吧?至少這陣子,便是想對付我,也會停一停吧?畢竟,誰也不想讓蕭郎覺得自己惡毒不是?更何況,才名遠揚的蕭郎,還很有可能把她的所作所為寫在賦中,傳遍天下。大士族的姑子,又何必冒著名聲盡毀的危險,對付她這個沒有威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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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8:47
第十三章 你太瘦了
收到婢子們的傳話後,張錦蹙著眉,涂著蘭寇的指甲在幾上輕輕一劃,“美人賦?”
她左手撐著下巴,呆呆看著前方,喃喃說道︰“他是要寫美人賦?”她不由回想起昨天,蕭郎看向那賤丫頭的眼神來。那樣的眼神,好似真的尋常。也是,那賤丫頭有什麼好的?長得遠不如自己,出身更是不堪,她有什麼好的?
想著想著,她對昨天被蕭莫的冷淡激起的火氣,消退了不少。很多沉浸在情愛中的女子,喜歡替對方找借口,喜歡自我安慰。現在的張綿便在想著,蕭郎昨天的冷淡,只是因為他一門心思在琢磨尋思著怎麼寫那美人賦。
轉眼,她又想到他要寫張府的諸般女子,還要寫什麼蘭心慧質之人,當下咬了咬唇,說道“罷了。”
見婢女們沒有回過神來,她回頭認真地說道︰“我說了‘罷了’,你們沒有聽到嗎?”。她的聲音一落,一個年長的,約摸十七八歲的秀麗婢女馬上接口道︰“去告訴那些人,便說是姑子說的,那賤丫頭不值得她在意。”
眾婢馬上應道︰“是,婢子這就去傳話。”
眾婢這里剛退下,那一邊,張錦又左手撐著下巴,嫩白的手指有氣無力地在幾上反反復復寫著二個字,“蕭莫”
阿綠端著食盒,興沖沖地跑了進來,“阿綺阿綺。”
對上張綺含笑的眼,阿綠笑嘻嘻地把食盒放在她面前,又脆又快地說道︰“女郎,那廚房里的人好生奇怪呢。昨天還一個個對我要理不理的,今天居然還有人湊上前跟我說話。嘻嘻,這是我打來的飯菜,很快吧?”
張綺一本正經地說道︰“恩,很快,你真是個能干的孩兒”
阿綠一怔,轉眼哇哇叫道︰“好啊,你敢取笑我”她縱身朝著張綺撲了過去,張綺身嬌力小的,被她撲了個正著,主僕兩人頓時同時滾落在地,笑聲更是遠遠地傳了開去。
笑著笑著,阿綠突然盯著張綺發起呆來。愣愣地望著她,阿綠叫道︰“阿綺,我現在發現你笑起來甚是好看。”生怕張綺不信,她說完後還用力地點著頭。
張綺不由撲噗一笑,她坐直身子,五指撫平扯亂的頭發,淡淡說道︰“好看有什麼用?”
“好看當然有用”阿綠立馬瞪圓了臉,響亮地說道︰“好看了,就會招人喜歡,中意的人也會喜歡”
張綺伸手撫上她的頭發,忍著笑說道“好了,我知道了,好看了,我們阿綠中意的人,就會歡喜她。”
阿綠伸手拍開她的手,正要回話,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張氏阿綺可在?”是個陌生的聲音。
阿綠最先反應過來,她響亮地應道︰“在呢在呢。”
那聲音說道︰“十二郎說要見她。”
她的父親說要見她?張綺一怔間,阿綠已歡喜得跳了起來,“當真當真?那太好了,阿綺,你快點梳洗一下。”說著,她用力地把張綺扯了起來。
是要打扮一下。
張綺細聲細氣地應道︰“知道了,請稍侯。”應罷,她就著銅鏡,細細地把剛才玩亂的頭發梳平,再把額發向下梳好。她的額發長得快,這一梳,便密麻麻地向下遮著擋著,連眉毛也看不見了,更襯得她沒有長開的臉扁扁的。
又從箱里拿出一件陳舊的春裳穿了,張綺轉向阿綠低聲交待,“我一個人去就行。”阿綠有點擔心,正要說什麼,卻見張綺一臉的不容置疑,便悶悶地退後一步。
侯在門外的,是一個長相清秀,十五六歲,穿著精致的婢子。光看打扮,她比張綺還要像姑子。
婢子站在台階下,她朝著張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後,點頭道︰“跟我來吧。”
張十二郎的住處,位于整個張府的正中間。這個位置,是嫡子和張氏長輩們的住處。
張綺亦步亦趨地跟著那婢子,兩刻鐘後,便來到了一個院落的書房外。
“讓她進來吧。”
“是。”
在那婢女地帶領下,張綺低著頭跨入書房。她一進去,那婢女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張十二郎正在案上練字,聽到張綺進來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地叫道︰“坐吧。”
按照張綺扮演的角色,她這個時候應該快快樂樂地撲上去,與他撒著歡。不過張綺見他表情嚴肅,正專心致意地練字,便安安靜靜地站在一側侯著,並不坐下。
好一會,張十二郎才輕輕把毛筆放好,抬起頭來看向張綺。
他定定地看著張綺。
認真地打量了一會,張十二郎眉心微蹙,道︰“太瘦了。”
說她太瘦,是怪她分明還只是一個小女孩,根本沒有少女那花蕊初放的美吧?
見到張綺怯生生地瞅著自己,張十二郎心下一軟,他溫和地說道︰“你這孩子”頓了頓,他嘆息道︰“你母親說,要送一個姑子給阿莫,我便想到了你……你這孩子是個招人疼的,昨天看那阿莫,對你也不嫌棄。我便想著把你送過去。”他的妻子是蕭氏的女兒,剛才跟他說,慶秀公主看中了蕭莫,執意要嫁給他。
蕭氏不想與皇室聯姻,便想著,先給兒子納一個妾。這樣一來,向來高傲的慶秀公主和剛剛及位的陛下,自會感得打了臉,便不會再提這門親。
說起來,蕭氏門戶比張氏還高些,蕭莫又才名在外,本人更是個聰明知禮的,可謂一時毓秀。自己這個私生女兒跟了他,那是福氣。
可今天仔細看來,阿綺還是太稚嫩了,根本就沒有長開嘛。她要是容色再好一點就好了。
張十二郎搖了搖頭,嘆道︰“罷了罷了,你出去吧。”
他的聲音一落,張綺已朝他屈膝一福,安靜的,溫馴得如同木頭人一樣地退了出去。這樣的她,哪里還有昨日初見他時那般可愛?
略略有點失望的張十二郎,又搖了搖頭。他哪里知道,此刻的張綺根本不敢與他親近。萬一他父性大發,非要把她送給蕭莫做妾,那豈不是虧大了?
張綺退出門外,悄悄伸手掩上房門,剛剛轉頭,她便對上在二婢的籌擁下,碎步急來的張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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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9:08
第十四章 地位
一見張錦,張綺便瑟縮了一下,低眉斂目中,帶著幾分怯懦幾分懼怕幾分鄉下來的小家子氣。
這樣的她,讓張綿下巴抬得更高了。她曼步走來,在走到張綺身邊時停了停,也不向她看上一眼地問道︰“賤丫頭,父親挺看重你的啊。”
說到這里,她寒森森地道︰“你真是不錯,連父親也覺得蕭郎看重你。”
張綺頭也不敢抬,她十指絞動著,喃喃說道︰“阿綺再好,最多也是做人侍妾……錦姐姐才是真正的貴氣人兒。”
這話一出,張錦滿臉的怒火和氣恨,一下子都煙消雲散了。她回過頭來瞟了張綺一眼,哧聲道︰“算你還有自知之明。”說罷,她下巴抬得高高的,嬌嬌脆脆地喚道︰“父親,阿錦要見你。”
里面的張十二郎清朗的聲音傳來,“進來吧。”在張錦跨入房門時,一直低著頭的張綺恭敬地朝她福了福,這才輕步退下。
回頭瞟了張綺一眼,一個婢女想道︰這個鄉下來的姑子,還挺識趣。
張綺走下台階時,里面張錦的聲音傳了出來,隱隱可以聽到,她提到了“蕭莫”兩字。
張綺搖了搖頭,快步向住處走去。
她所走的是一條主道,不時有婢僕和士人經過。這些人似乎有點激動,不停地說著什麼,張綺一聽,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離不開新帝。
是了,現在是陳蒨及位,剛剛定下年號……新帝英俊而睿智,漢家兒郎都把希翼的目光投向他。大家族的姑子,這時也把目光投向他了吧?
新帝繼位,建康還有一陣清明日子可以過。她得盤算盤算了。
沒有人明白,現在的張綺有多難。剛從鄉下外祖家來的她,身上沒有一分閑錢,也沒有帶半個可用之人。便是阿綠,還是她入府後自己結識的。
無人無錢無無地位無自由,她便有一些想法,也無實施之處。
不過現在好些了,她認了父親,成了正經姑子,不會再有人安排她做事了。她的時間,變得自由了。
但是還不夠。她這種自由,只在她那小小的房間里。要做些什麼,還需要時機——也不知張錦什麼時候能遇上蕭莫,問他那寫作“美人賦”的事?
張錦與很多姑子一樣,腹中沒有幾兩才氣。因此,她不會知道,蕭莫就算要寫美人賦,也不會寫好幾種不同身份地位的美人,更不會寫什麼內外俱美的美人。有賦以來,男人寫的美人,哪一次不是寫一些穿著打扮,再重點描寫一些她們的美貌和風情的?至于她們心里在想什麼,那是斷斷無人理會的。
美人美人,只是等同于珍寶器皿一樣的玩物罷了。她們心中便是有苦,又干卿底事?
自己那番話,漏洞如此明顯,卻也能騙住這種大家姑子。
不過,那話騙不了蕭莫。只希望蕭莫聽到後,會想起問自己一問。
回到房里,阿綠纏著張綺問了好久,在她語焉不詳,胡亂回答幾句後,才嘟著嘴忙活去了。
笑看著在坪里清理雜草的阿綠,張綺搖了搖頭,她從一側拿起針錢,低頭繡起一副畫來。
這畫,她已繡了三個月了。再過幾天便可以收尾。等收尾後,她會在旁邊題上一首詩,這詩,是她用毛筆沾著特制的粉末寫出。繼承自前一世,秀麗飄逸的字體,再配上繼承自記憶的,極其出色的繡功,再加上格外貼切陛下心理的畫卷,一定能買個高價——前一世,便有一個鄉下繡女憑著同樣的畫卷,得了一大筆錢財。
轉眼,又是一天過去了。
第三天一大早,一個中年婦人便來到張綺的房子外面,喚道︰“阿綺可在?”
在阿綠清脆地應答聲中,那中年婦人道︰“夫人交待了,阿綺也可以跟著姑子們去學堂了。現在就去吧。”
學堂?張綺連忙走出,朝著那婦人行了一禮。不等她開口,婦人已不耐煩地說道︰“走吧,諸位姑子都到了,你去遲了不妥。”
“是。”
張綺這次去的學堂,與上次的完全不同。上次僅僅只是學著認幾個字,這一次,卻是連同琴棋書畫刺繡,詩賦禮儀玄學和譜牒(譜牒,也就是族譜,是區分庶族和士族的依據,也是各大家族防止有人冒充族人的依據,是當時的顯學)都要學,乃大家族中正經姑子才有的教育。
張綺到來時,學堂中低語聲不斷,笑聲隱隱。遠遠望去,學堂里坐著二三十個少女。
這些少女,都是張氏一族的女兒,坐在左側前面貴位,有塌有幾,幾上還擺滿了各種糕點,左右都有婢女侍侯的,自是嫡出的女兒,而遠遠隔上三米,只有幾不曾有塌的,更不曾有婢女侯著的,都是張氏庶出的女兒。
張綺在婦人地帶領下,走了過去。
她一出現,四下嗡嗡聲便是一止,眾女同時轉頭看來。
在又是一陣嗡嗡低語後,知道了她身份的眾姑子,臉上同時閃過一抹被羞辱的憤怒︰這種身份的賤民,也配與自己同席?
學堂正中,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輕輕敲了敲案幾,在令得眾女一靜後,她抬頭盯向張綺,以一種平平正正,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口吻說道︰“你是張綺?”
“是。”
“以你的身份,本不該出現在這個學堂里。不過家族長者有此建議,我等也不得不從。這樣吧,你站在那里上課。”她指的是學堂的一個角落,那里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這話一出,學堂中的憤憤不平聲頓時消失。
張綺低眉斂目,安靜地應道︰“是。”
“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就很好,去站著吧。記得好好用功,能學這些東西,對你這樣的人來說,實是天大的福氣。”
張綺再次恭敬地應了一聲,心下卻暗暗冷笑︰還不是性格強硬而又睿智的新帝上了位,族中的那些老頭,既想討好新帝,又不想被別的士族笑話,便把這個學堂的標準放低。只待從中找到一些身份低,又有著張氏血脈的好苗子送到宮里去?
不過,便是羞辱,她此時也不會拒絕。她的記憶不完整,這一生要走得好,還得靠現在。眼前要學的東西,對她以後,不一定沒有好處。
轉眼,張綺又惆悵起來,那北方的齊國和周國,都不是這樣的。那里女子的地位很高,有些地方,女子的地位甚至高過丈夫。如果能帶著這里的所學和所得,到那里去生活,那可多好?
剛尋思到這里,張綺便苦笑起來︰前一世,她也是這樣想,這樣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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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9:30
第十五章風度
這一節課講的是禮儀一節中,如何通過服裝來分辨來人的身份高低。
在這個等級制度無處不在的年代,士族們為了彰顯自己的身份,為了表達自己的特殊,在服裝上可謂絞盡腦汁。經過幾百年的努力,現在達到了最高峰。種種服裝繁瑣而講究,無不與地位,身份息息相關。
這教習教得甚是仔細,講了半個時辰,才講了一個貴人喜歡穿的服飾。等到她宣布休息時,張綺的雙腳都麻了,整個人也感覺到疲憊,
這還是好的,張綺暗暗忖道︰到了書畫和刺繡課,這般站著能做什麼?幸好,在那些方面,她似乎天賦不差,上一世的記憶都刻在她骨子里。
側過頭,張綺看著休息時,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說笑著的眾女。只是一眼,她便收回目光,轉身朝外走去。
學堂外,是一大片花園,花園中樹木林立,現在是初春,樹葉早就凋零一淨。張綺漫無目的走著,無意間,幾個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聽說十二郎準備挑個姑子送給蕭莫為妾?”
“噓你不知道吧?昨天大夫人把十二郎和張蕭氏罵了一頓呢,說是這種話再也不許提起”頓了頓,這聲音壓得低低的,認真地說道︰“聽說大夫人惱怒非常,當時還令張蕭氏跪了二個時辰,好些人求情,她都不理……有人說,大夫人不喜歡蕭氏莫郎。”
“怎麼可能”先前的聲音驚叫道︰“大夫人明明對他看重得很。”
“是啊。大伙都想不明白,這麼一點小事,大夫人怎麼動了這麼大的火。”
大夫人不許啊?真好,張綺吁了一口氣。
第二堂課,是繪畫課。自高祖上位後,皇室和貴族們,便對書法繪畫音樂,特別的關注和喜歡。高祖本人和現在上位的新帝,更有這方面的天份。因此這繪畫課教的是︰就算你繪畫上不曾有天份,畫出來的東西匠氣十足,可你還是要具備相當的鑒賞水平。
站在後面,張綺歪著頭,聽得津津有味。在教習布置功課時,沒有幾的她,右手在虛空輕描著。
這次的教習姓袁,是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他皮膚白淨,有著剪水雙眸,看起來雖然類似婦人,卻是時下喜歡的綺貌玉顏,眼如春度。張綺看得出,學堂里好些姑子都對他有好感。
教了一會,他瞟向還在空中輕描的張綺,淡淡地說道︰“張綺?”
張綺連忙站直,應道︰“是。”
“沒有幾,如何學畫?來人,給阿綺搬一張幾,便擺在她那角落里。”
他話音一落,庶出的那一堆中站出一個姑子,她尖叫道︰“這不行,她張綺的身份,怎能與我等一樣有幾可用?”
那姑子話音沒落,袁教習便是淡淡一瞟。他這一瞟也不如何威嚴,可不知怎地,那姑子馬上低下了頭,不敢吭聲了。
袁教習目光瞟過她,又瞟向學堂里的眾姑子,依然語調淡淡地說道︰“在我的課上,她必須有幾至于其他教習那里如何,與我無關。張綺,過來拿紙筆墨峴。”
在一陣嗡嗡聲中,張綺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向教習走去。
不過走了三步,前方的過道處,便出現了一條伸出來的小腿。
它攔在張綺必經的過道上。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它攔得光明正大。按照慣例,張綺如果識相,就當在踫到它之前摔倒就地。也就是說,她得乖乖地被它拌倒,還不能踫了磕了攔她的那條高貴的腿……
這依然是一次下馬威。
張綺瞟了那腳一眼,暗暗想道︰如果我現在拌一下,你們不會再找我的麻煩,那我忍一次也就罷了。可惜,據這一上午觀察所得,這些庶女們平素被嫡女們欺凌得太多,早有一些沒心氣的,想把怒火發作在她身上。而她又是這張氏大宅中,唯一一個被接回來的私生女,是唯一個可以正大光明欺負的對象。她現在忍住了,只怕光那幾個庶女,便可以把她生生整死
她低著頭,眉目溫婉,嘴角輕揚,裙袂飄逸,在經過那條橫著的小腿時,張綺蓮步輕移,輕飄飄的,毫不在意地——跨了過去
嗡嗡聲一止。
所有的人同時回頭看向張綺。
袁教習也在向她看來。
數十目光中,張綺依然低眉斂目,安靜得乖巧,這一瞬間,眾人同時想道︰她應是無意的,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行為對那個身份高于她的庶女來說,是一種挑釁。
當張綺飄然走在袁教習身前時,那氣得臉孔通紅的姑子,騰地站了起來
而這時,張綺正低著頭,本分老實地接過文房四寶。
張綺沒有看到,袁教習卻是對上了那姑子的怒火。當下,他嘴角扯了扯,冷冷的,嚴肅地說道︰“張縹?”
盯著依然怒瞪著張綺,正準備發作的張縹,袁教習淡淡地說道︰“我說了,在我的課業上,張綺必須有幾你本應明白這意思,卻依然做出無理之事此事,你說怎麼辦?”
話音一落,本來覺得沒了面子,怒火中燒的張縹便大聲叫道︰“你不過是個教習,憑什麼對我大呼小叫?”
她剛說到這里,嫡女圈中發出一陣低笑聲。張錦回過頭來,好心地提醒道︰“阿縹,袁郎可是建康袁氏的嫡子……他來當教習,是迷上了我張氏特制的美酒”他當教習,要的不是財帛,只是美酒
聲音一落,張縹一張漲紅的臉,便迅速地轉青。她目瞪口呆地看著袁教習,很快便紅了眼圈。不等她結結巴巴地解釋,袁教習已揮了揮衣袖,淡淡說道︰“罷了,坐下吧。”
“是,是。”
袁教習轉過頭來,看向張綺。
站在他面前的張綺,依然低眉斂目,可那眉眼間,卻太過嫻靜。竟似剛才這一幕,對她來說宛如春風拂過……不管是張縹的發作,還是他的身份這份從容鎮定,竟是比她所有的姐妹都要出色
自魏晉以來,風度已比才華重要。魏晉初期有幾個名士,既長相丑陋,又才華不顯,出身吧,雖然出身名門,也不過是庶子偏支。可他們僅憑著風度出眾,便能夠成為一代名士。
眼前這個身份尷尬的小姑,居然也有如此風度,實是難能……如果張氏舍得放下成見,把她當嫡女培養,未必不會出一個名謝道蘊那樣的風流人物然後再把她嫁給一個寒門出來的高官做正妻,亦會成為一樁美談。
可惜了,張氏怕是沒有那個心胸和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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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1 22:59:55
第十六章 安逸
張綺轉過身,朝著自己的幾走回。
看著她走來,眾庶女雖然不敢發作,卻也一個個目光不善地盯著她。
一堂課很快便結束了。
此時,上午的課業已經結束,下午是眾女的自由活動時間,要在家練習書畫繡功,不必來學堂。
看到袁教習終于走了,張縹與另外三個庶女相互使了一個眼色,快步朝著一側樹林走去。
當張綺走過一條林蔭道時,四女突然鑽了出來,擋住了她的過路。
張綺抬起頭來。
對上這四個臉色不善地瞪著自己的小姑,張綺安靜地退後半步,然後向她們福了福。
不等眾女發作,張綺已清清脆脆地說道︰“姐姐們可是為了剛才之事而來?”聲音一出,張縹怒道︰“原來你還是個有眼楮的啊?”都看到了,竟然不裝著絆倒,讓自己等人樂上一樂?
張綺沒有回答,她只是靜靜地抬起頭,一雙黑白分明得宛如春光在流動的眸子,寧澈地看著四女,然後,再一次,在她們開口之前,輕輕柔柔地說道︰“四位姐姐,袁教習深得府中各位叔伯地尊重……現在姐姐們與我在一起,若是有心人往袁教習那里一說,教習說不定就惱了,他一惱,叔伯們就會知道的。
若是因這等小事,因阿綺這個不起眼的人,傷了姐姐們與各房叔伯的感情,那阿綺真是罪過大了。”
她的聲音宛如春水,清秀的臉上,也滿是溫柔和誠摯,很難不讓人產生好感。
四個少女被她說得一怔,同時看向張縹。
張縹咬了咬唇。
她想起了剛才袁教習在學堂上,瞟向自己的目光。那眼神是如此高高在上,如此輕蔑。
想著想著,張縹恨恨地瞪了張綺一眼,咬唇道︰“你老實一些。”說罷,她轉身便沖了出去,另外三個少女連忙提步跟了上去。
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張綺笑了笑,她捧著文房四寶,繼續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回到房中,張綺繼續刺繡。阿綠忙活了一陣後,坐在塌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張綺聊起天來,“阿綺,你知道嗎?五姑子房里的阿秀,今天臉都被打腫了,阿雲更是被打得起不了塌。”阿綠嘀咕道︰“五姑子只是心情不好,便這般發作下面的人。”
低著頭的張綺,用貝齒咬斷繡線,頭也不回地點頭說道︰“恩。所以比起她們來,你跟的主子雖然地位差了點,吃用少了點,可那日子過得舒心,是也不是?”她眼楮眯成月牙兒地笑道︰“每次你一聽到各房姑子的事,都會來這麼一句。我都聽煩了。”
阿綠不滿了,她重重一哼,把臉扭過去說道︰“我這是在誇贊你人好,你別不識相。”
張綺笑眯眯地點頭道︰“好,我識相,我識相,你繼續誇”
“沒了”
“真沒了?”
“哼”
“既然真沒了,那你講講別的,如府里的郎主和夫人們都發生了什麼事。”
明晃晃的陽光照在草地上,主僕兩人清脆嬌嫩的聲音混合在春風中,是如此的安逸。
第二天轉眼便到了。
今天上午學的是玄學和詩賦。
這是屬于丈夫們的課業,張氏給姑子們開這門課,只是讓她們聽得懂,並學會欣賞。當然,要是她們學了,能做得出精彩的詩賦,能辯得清深奧的玄理,家族更是喜歡的。
如張氏這樣的大家族,特別注重傳承,注重從里到外的學識修養。各大貴族之家,身份低賤的婢僕都要識幾個字,若是有客人到來時,有婢僕能說出很有修養的話,甚至連作得出一句詩來,那主人會感到大有面子,而那婢僕,不但會被獎賞,說不定還能跟著主人姓,成為主人的義子或義女。義子和義女雖然不能一下子改變他們低賤的地位,但至少,能高出同等身份的婢僕一個頭。而隨著年深日久,他們的後代若是有了極出息的,說不定還可以冒充主人的血脈,說自己也是大氏族之後。
也許是昨天張綺的警告起了作用,張縹等女一個上午都沒有理會她。而張綺,也沒有遇到如袁教習這樣允她用幾的人。
轉眼下午到了。
張綺剛剛歸家,阿綠便沖了上前,高興地扯著她的袖子搖道︰“阿綺阿綺,蕭郎又來了,他來了呢”
她雙眼發光,臉孔暈紅,一臉痴慕地說道︰“剛才我在路上看到他時,他還向我看了一眼呢。”
說到這里,阿綠眨巴著眼,“阿綺,你不歡喜麼?”
張綺笑了笑。
她伸手幫阿綠撫平跑亂的額發,低聲說道︰“不是說了嗎?我們現在喜歡也沒用。不能喜歡”
阿綠嘴一扁,轉眼振振有詞地說道︰“我只是喜歡看到他而已。”
張綺一笑。
她回到房中,把自己這三個月精心繡出來的畫卷認真包好。然後對著圍著自己轉來轉去,大眼巴巴看來的阿綠嗔道︰“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情了。現在咱們也出去在園子里逛逛,說不定逛著逛著,能再看你的蕭郎一眼。”
阿綠聞言嘻嘻一笑,纏著張綺撒嬌道︰“還是阿綺最好了。”
主僕兩人轉身朝外走去。
張綺緊了緊腋下的畫卷,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尋思著,呆會見了蕭莫,要怎麼說話,怎麼打動他。
林蔭道上,行人來來往往。
張綺和阿綠踱入林中,順著塘邊向前走動著。上一次,她們便是在這里見到蕭莫的……雖然不清楚蕭莫是怎麼想的,可張綺總有一種感覺,他要想見自己,就會到這個地方來。
正當她如此想著時,一個剛過了發育期的,略有點清脆又有點低的少年聲音傳來,“張氏阿綺?”
這四個字,他咬得很慢,配上他動聽的嗓音,仿佛在吟誦著一曲詩賦。剎那間,阿綠都替張綺酥到了骨子,臉孔漲了個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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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2 23:52:35
第十七章 繡功
張綺似是一驚,連忙轉過頭來,紅著臉一福,“阿綺見過莫郎。”
喚她名字的,正是蕭莫,他從林中緩步而來,長袍大袖被春風吹得獵獵作響,白如冠玉的俊秀面龐上,一雙眼楮黝黑黝黑的,讓人一見,便打心里覺得清爽愉悅。
蕭莫的確是一個動人的男子。
走到張綺身前,蕭莫低著頭盯著張綺,低笑道︰“張氏阿綺,我怎地不知我在寫什麼《美人賦》?”
在他這般盯視中,普通姑子只怕羞得手足無措了。張綺卻依然文靜地低著頭,依然紅著臉︰那臉紅得恰到好處,把她的嬌弱襯得讓人憐惜,卻也僅此而已。蕭莫敢肯定,她面對著自己,不曾有羞意。
張綺紅著臉,微抿著唇,低聲說道︰“我,我說錯了。”
蕭莫背著手,在她面前踱起步來,他慢騰騰地說道︰“我不但要寫美人賦,還要以張家眾姑子為型,寫出各種嫡出的,庶出的,還有你這樣的美人。這些美人共有一個特點,便是慧質蘭心,純善可憐?”
說到這里,蕭莫低低一笑。
少年的笑聲,清脆悅耳,宛如琴音。阿綠站在一側,發現自己的心跳更快了。只是轉眼,她便擔憂地看著自家姑子,咬牙想道︰蕭郎硬要追究,我就沖上去說,告訴他那些話都是我自己說的她這時渾然忘了,自己識的不過四五個字罷了。
轉過頭,蕭莫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張綺,突然的,他微嘆道︰“真看不出,你是個如此狡猾的”
張綺的臉,依然紅得恰到好處,她低著頭沒有吱聲。
蕭莫向她靠近少許。
這一靠近,他便聞到她身上,散發著一股幽香。這種幽香絕對不是香粉的味道,而是少女自身上的體香。它幽幽淡淡,于清淡之余,另有一種說不出的靡?
他見過的小姑子不少,可聞過身上有體香的,不過一二個。那一二個,都是極美的姑子,可她們的體香,還遠沒有眼前這個姑子的好聞。
蕭莫專注的眼神,讓張綺有點不舒服,一側的阿綠也擔憂起來。她四下張望著,生怕府中的某個姑子看到這一幕。
蕭莫抬起頭來。
他笑了笑,輕聲問道︰“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這人果然是個聰明的。
張綺的頭更低了,她雙唇抿得緊緊的,沒應是,卻也沒說不是。
蕭莫憐惜地嘆了一口氣,道︰“你也不易。”轉眼,他認真地說道︰“聽說你現在在大學堂學習?你要抓住這個機會,以後不要說出什麼寫各種地位的美人,還要寫什麼慧質蘭心的美人這種傻話。你當知道,歷代以來,寫美人的賦,都是寫美人兒的面容和動人之姿的。”
張綺抬起頭來,她看向蕭莫,她秀麗的臉倒映在他烏黑的眸子中。
張綺看了他一眼,突然福了福,說道︰“阿綺知道蕭郎是個心善的,我……”她咬了咬唇,從懷中掏出那副繡出來的畫卷,求道︰“蕭郎能不能把我這副畫拿去賣了?我知道外面的鋪子中有賣這個的。我,我沒錢用……”
看著咬著唇,一臉倔強又隱含無措的張綺,蕭莫不由低嘆一聲,心中憐惜更甚。
他接過她遞來的畫卷,慢慢打開。
這一看,他瞬時呆了眼。
認認真真看了一陣,蕭莫問道︰“這是你畫的?”張綺不能說不是,舉世都是會刺繡的人,那些人一過目,便知道它是這兩天才完工的。
張綺低低應道︰“是。”
“你”蕭莫吸了一口氣,感慨地說道︰“沒有想到,你竟是聰慧到了這個地步”他知道,她才識字四個月,刺繡也就罷了,鄉下還可以學。可這字體,這畫工,那般靈動飄逸,實實是個不可多見的
想到這里,蕭莫憐惜地說道︰“以你的聰慧,真是可惜了。”
他又低下頭看向那畫卷,一邊摩挲,他一邊感慨道︰“你真真是聰慧過人。舉世之人,只知道繡些花鳥,誰又想過要繡一副畫?還繡得如此靈動綺艷?阿綺,你這副畫,定可以賣個高價。”
他這是願意幫忙了。
張綺大喜過望,她盈盈一福,愉快地說道︰“多謝蕭郎。”
蕭莫看著她。
看著看著,突然的,他伸手撫向她的額頭,那樣子,竟是想幫她把額頭撫起,好看清她的臉
張綺一驚,連忙紅著臉退後半步。而這時蹬蹬蹬的腳步聲傳來,阿綠從一側沖了過來。她擋在張綺身前,圓眼怒瞪著她曾愛慕的蕭郎,不高興地說道︰“蕭郎,大夫人下了令,說不許府里的姑子嫁你做妾的……你這樣做會誤了我家阿綺。”
蕭莫一怔。
一側的張綺,而是感激而快樂地看著阿綠。
蕭莫連忙收回了手,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個,我只是看不順眼。”
清咳一聲,他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便認真地看著張綺,問道︰“你既然這般聰慧,要不要我去跟你父親說一聲?”
張綺連忙搖頭,低聲說道︰“阿綺才來……姐姐們不會喜歡的。”
蕭莫點了點頭,也是一聲嘆息。他的雙眼還放在張綺臉上,這時的他,自己也有點奇怪,這麼一個只是清秀的姑子,我怎麼就老注意上了?
自失的一笑,他把畫卷卷好,道︰“我會拿去放在鋪里寄賣。”
張綺歡喜得雙眼成了月牙兒,“那太好了。還請阿莫為我隱瞞一二。”
蕭莫呵呵一笑,道︰“這個你自是放心。你竟是這般聰慧過人,不說你的姐姐妹妹,便是我看了,也有點妒意呢。”他這話自然是說笑。
張綺靦腆一笑。兩人這般面對面站著也有一陣了,再拖下去,只怕會被別人看到……便是大夫人發了話,府中姑子不許給他做妾,到時也會有人說自己不要臉,無視上令地想攀高枝。
見她不動聲色地向後退去,想要告辭。
蕭莫微笑道︰“阿綺回去吧,再站下去,只怕別人看了閑話。”
張綺連忙應是,向他福了福,便告退離去。
目送著她的背影,蕭莫又打開畫卷看了看。慢慢收起畫卷時,他沉思著︰居然不許府里的姑子嫁我?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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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2 23:52:58
第十八章 蘭陵王
一回到房中,張綺便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滿臉笑容綻放。她撲在塌上翻了一個滾,看著忙活的阿綠,突然說道︰“阿綠,以後便是有人挑釁你,害你,你也先忍著,回來告訴我。”她以後會有錢的,可不能讓阿綠沒享一天福,就先中了別人的暗箭。
阿綠知道,一向穩重的張綺這是不放心自己。她扁了扁嘴,沒好氣地回道︰“知道了,我有那麼傻嗎?”。
張綺一笑。
阿綠接著說道︰“反正我跟著你就是了。”
張綺大點其頭,她看著外面碧藍的天空,喃喃說道︰“這個世道太亂了,沒有錢寸步難行,可有了錢,也只不過好一丁點。”因此,要過上她夢想中的生活,她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很多。
阿綠沒心沒肺的胡亂點頭,張綺沒有說完時,她已哼著歌到房外忙碌了。
第二天上午,張綺向學堂趕去。
一走到學堂外,她便怔了怔︰怎麼這麼早,那些姑子們就都來了?
一走近,張綺便聽到一陣議論聲,“北齊和北周都派使者來了。”
“聽說北齊的使者是那個名揚天下的廣陵王高長恭。”
廣陵王三字一出,一陣倒抽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傳來。這個廣陵王,是北齊王子,據說生母是個名字也沒有的低賤之人。
廣陵王現在不過十八九歲年紀,也沒有建立過驚天動地的功業,讓眾姑子們提起他就興奮不已的,是因為傳說中,他俊美無雙,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美男。
“當真?”
“自是當真。”
眾女壓低著聲音,小小的歡呼起來。張錦叫道︰“聽說他喜歡遮住面容。也不知這一次他會不會露出真容?”
“這可不知道。”“要是他露出面容就好了。”
直過了一會,眾姑子還興奮之極。事實上,打從知道廣陵王要來建康後,她們便睡不著覺了。好不容易盼到天亮,她們馬上跑到學堂來,與眾姑子大肆議論一番,以抒解內心的期盼和興奮。
聲聲議論中,只有張綺不為所動。她安靜地從眾姑子中走過,走向學堂。
看到她渺小不起眼的背影,張錦扁了扁嘴,她身側的一個姑子冷笑道︰“你看她做甚麼?以她的身份,能隔著人群一眼廣陵王便是幸運了。”
張錦哼了一聲,道︰“說得也是。”
熱鬧中,只有張錦一人安靜地站在她常站的角落里,等著李教習開課。
今天的課程是樂器課。李教習示意婢僕們把古箏放妥後,蹙著眉,不高興地看著兀自聚在外面嘻笑不已的張氏眾姑子。
她只是一個樂師,雖說來自宮中,可也沒有資格對姑子們大呼小叫。因此,她們不進學堂,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暗嘆一聲,李教習轉頭看向張綺。搖了搖頭,她清咳一聲,對著只有一個姑子的學堂說道︰“那就,開學吧。”
一個教得有氣無力,一個卻學得認真無比,這堂課很快便結束了。在準備轉身離去時,李教習回頭看了一眼張綺。
這半個時辰的相處,她才發現這個很不起眼的姑子很是聰慧。最重要的是,她認真學習的態度讓她很開心,大大彌補了學堂中空空落落帶給她的無力感。
頓了頓,她溫柔地對張綺說道︰“學曲時怎能無塌無幾?阿綺,我會跟你的叔伯們提一提的。”
不等張綺表示感謝,李教習已走出了學堂。
第二堂課,是教受弈道。自古以來,這棋弈兩字,可不僅僅只是一門技藝。它最重要的是,通過鍛煉人走一步算五步,來培養合格的領導人。
這一堂課,依然是只有張綺一個人聽課。眾姑子雖然進了學堂,可她們的心思都不在學業上,依然三五成群地聚在那里,談論著廣陵王的種種傳聞。
中午轉眼就來了。
張綺走回老遠,還可以聽到姑子們的爭論聲和嘻笑聲。
剛剛回到房中,阿綠便沖了進來,興奮地叫道︰“阿綺阿綺,聽說那個喜歡遮住面容的什麼廣陵王要來了,你聽過這事嗎?”。
張綺點了點頭,“聽到了。”
阿綠抬起頭看著外面,似乎正透著滿窗淡綠,遙想著廣陵王的模樣。過了一會,她愉快地說道︰“聽說,我們府中也有幾位郎主出面接待使臣呢。”歪著頭,她裝模作樣地撫著自個的下巴,嘟囔道︰“要是他能來咱們府中就好了。”
以她和張綺的身份,也不知有沒有那個自由,在廣陵王到來之時,到街道上一觀。因此阿綠有此一說。
頓了頓,阿綠又說道︰“天下人都說他很俊很俊,真不知道,一個胡人能俊到哪里去?哼,肯定是欺世盜名的。”
張綺聽了好笑,她低聲說道︰“他是蘭陵王,不需要欺世盜名。”此時的蘭陵王,剛剛封為廣陵王,年僅十八九歲,還沒有建立任何功業,更不曾讓世人注意到,他除了美貌之外的驚世大才……
她的聲音太低,阿綠沒有聽清。她疑惑地看著張綺問道︰“阿綺說什麼?我沒有聽清。”
張綺看了她一眼,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她低下頭,繼續忙著手中的繡活。
——那副畫如果真能順利賣掉,說不定這種類似的繡活,會流行一段時間。她得多準備一些。
阿綠說了一陣,聽不到回話,便轉過頭來。
對上厚厚額發下,張綺白嫩的小臉,還有那長長的睫毛,阿綠悶悶地說道︰“阿綺都不像一個年輕姑子。”
連廣陵王都打動不了她。
聽到阿綠的埋怨,張綺抬起頭來。她露出雪白的牙齒莞爾一笑,“廣陵王啊?他可不是我們想見就能見的。”剛說到這里,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手下一顫,那繡花針便重重地扎中了中指。張綺連忙把冒血的指尖放在嘴里吮吸著。
見她白嫩的手指放在紅唇間,那畫面竟是十分的動人。阿綠不由看呆了去。好一會,她奇道︰“阿綺,你在想什麼?都呆住了。”
“啊?”張綺連忙把手指拿出,低頭說道︰“沒想什麼。”
……
整整幾天,姑子們都處于激動當中,便是年輕的婢子,這時刻也是興奮的。
相比起她們,古井般毫無波瀾的張綺,那是平靜得過份。本來因蕭莫之事,對張綺一直耿耿于懷的張綿,看到她這副木訥的模樣,心里莫名地放松下來。
在經歷了五六天的陰雨綿綿後,一個陽光燦爛的春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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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2 23:53:19
第十九章 門口
明晃晃的日頭掛在天邊,幾乎是一夜之間,樹梢上掛滿新綠,大地上鑽出了嫩綠的小草,吹在臉上的風,也綿綿的,軟軟的,帶著春天特有的活力。
一堂課後,李教習在經過張綺時,不無慚愧的低聲說道︰“給你加幾的事怕是不成了。”
張綺連忙低聲回道︰“本就無妨,累得教習為阿綺費心了。”
李教習恩了一聲,不再多說,轉身離去。
張綺也走了出去。
就在她坐在林子中,等著下一堂課時,卻見眾姑子纏著那教習,也不知說了些什麼,教習手一揮,眾姑子暴發出一陣嘻笑聲,胡亂地向那教習福了福,一哄而散。
張綺慢騰騰地跟在後面,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剛才姑子們的閑話中可以聽出,有使者來建康了,她們擔心是廣陵王來了。
房間外的過道處,張綺遠遠便看到,阿綠與幾個婢女湊在一塊,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麼。看到自己到來,她興高采烈地揮了揮手,繼續閑聊,一點也沒有近前的意思。
這丫頭!
張綺一笑,轉身邁入房中。倒是與阿綠閑聊的幾個婢女看得目瞪口呆,不過一會她們便想道︰這個姑子本就是個鄉下來的賤民,與自己的婢女不分尊卑的相處,原是這種人地行為。
張綺坐在房中,繼續繡著手中的活計,繡了不到半個時辰,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歡呼聲。那歡呼聲開始還很遠,漸漸的,卻是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到後來,那歡叫聲,都令得張綺繡不下去了。
她把繡活放下,打開房門看向外面。
外面的天空蔚藍蔚藍,澄澈無比,一如那一年,她與她那夫君攜手逃往北方時。
晃了晃頭,張綺暗道︰這記憶也不知怎麼回事,老是這麼一個片段一個片段地出現。
外面,阿綠早就不見蹤影了。而外面的喧囂聲更加響亮了,直是滿城歡呼。突然的,張綺感覺到一種由衷的寂寞。
她鎖上房門,沿著林蔭道朝外走去。
走著走著,她已看到了不到二百米外的側門。此刻,那側門外也堵了不少人,看著門口處四下張望的門房,張綺略略猶豫了一下,還是提步向前走去。
才走了五十步不到,突然間,一個傲慢的聲音傳來,“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
聲音熟悉,不用回頭張綺也知道,那是張錦開口了。
張綺回過頭來。
她微笑地看著張錦,以及伴在張錦旁邊的兩個姑子,輕細卻又斯文有禮地說道︰“阿錦姐姐,母親不曾說過,我不可以來這里的。”
好心好意地告訴她這件事,不等張錦發作,張綺朝她一福,溫婉說道︰“不過阿錦是我姐姐,姐姐既然這樣說了,阿綺自是依從。”
說罷,張綺朝著張錦再次一禮,轉身向回走去。
張錦重重一哼,正要說些什麼,眼角一瞟,連忙閉上了嘴。湊上前歡喜地叫道︰“蕭郎”
蕭莫來了?
張綺一怔,連忙回過頭來。
面對喜笑顏開的張錦,蕭莫表情淡淡,他瞟了一眼張錦,沒有理會她。而是頭一轉,看向回眸望來的張綺。
此刻,張綺雖然強自鎮定,可那眉眼間,卻透著一種期待。那稚嫩的臉,在身後的淡綠濃雲掩映下,似又明亮了幾分……這個小姑子,明明只是清秀,可那張臉那雙眼,每次見了,都讓人感到更好看了。特別是某個時候看她,會覺得這個清秀的小姑子,流露出一種極其誘人的魅光。
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蕭莫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張錦等人,微笑道︰“外面熱鬧得緊,我們一起去看看吧。”瞟過張綺,他噫了一聲,道︰“你這姑子往回走做甚?熱鬧難得,也一道來看看吧。”
他的聲音一落,張錦便唇緊緊一抿。不過轉眼,她便微笑著,親切地朝張綺揮了揮手,喚道︰“阿綺,我們一道去吧。”
張綺自是從善如流,她低頭應了一聲是,快步上前,跟在他們身後朝門口走去。
張錦也有幾日沒有見到蕭莫了,正思念得緊,現在見到他,心下便是無盡的歡喜。她不動聲色地走到蕭莫身後,溫柔地說道︰“蕭郎,你怎麼想到這個時候到我們府中來啊?”剛說到這里,她馬上感覺到自己的話有不妥處,便又急急地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你來得好……”陡然說到這里,她又覺得自己說得太直,竟是不小說把自己的心思透露了出去。當下又羞又急,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蕭莫低下頭,淡淡地看了一眼張錦,然後他抬頭看向外面,徐徐說道︰“你不喜歡阿綺吧?”在張錦的怔忡中,他繼續說道︰“你剛才為什麼要趕她走?”
張錦臉色一白。
蕭莫再次低頭看向她。對上她痴迷的眼神,突然的,他向她一湊,唇如春風般拂過她的耳朵,“你是喜歡我,所以便看阿綺不順眼?傻孩子,將來要做人主母的,怎能這般小心眼?”低沉動聽的嗓音,如流泉一般沁入張錦的心脾,男性特有的清香氣息,更是如春風一般纏人心魄。不知不覺中,張錦已是臉紅過耳,痴痴與他對視的雙眸更是仿佛滴得出水來。
這時的她,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們所在的地方,豈止是大庭廣眾當中?府中的,府外的,有多少目光向這個方向看來?
蕭莫站直身子,英俊的臉上依然是笑容清爽如春風,明澈的眼楮依然是溫柔而誠摯看著他,又看了一眼因蕭莫突然的接近而羞喜不已的張錦,張綺怔道︰可是,可是蕭莫現在是公主看上的人啊,而且大夫人剛剛說過那樣的話。張錦這麼高興做甚?她難道不知道,現在蕭莫是不可能輕易議親的,還有,她就不怕大夫人憤怒了發作她?
轉眼,她又想道︰也不知蕭莫有沒有想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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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2 23:53:48
第二十章 有家了
就在張綺如此想來時,蕭莫眼一抬,目光如電地朝她看了一眼。
又是一陣歡呼聲驚天動地的傳來。
已經站在側門處,只是位置很後很偏的張綺,連忙掂起腳抬頭看去。
前方處灰塵高舉,一支隊伍越來越近。
大伙這麼興奮,莫非真是高長恭來了?
張綺在這里尋思,她的身前,一個姑子激動地說道︰“是不是廣陵王來了?是他來了吧?”蕭莫一笑,溫聲回道︰“高長恭今日怕是不能到,現在來的,是周國的大將衛公直。”頓了頓,他好笑地看著一臉失望的眾姑子,補充道︰“這衛公直與周國皇帝同母,也是極俊俏的,在周地,乃三大美男之一。”
果然,他聲音一落,眾姑子馬上雙眼放光。沒有想到,這一次不但能看到廣陵王,還可以看到別的美男?
蕭莫顯然心情甚好,他慢吞吞地說道︰“前方的不止是衛公直,他的隨從中,還有另一個周地貴族宇文純,他是周地三大美男中的另一個”
這一下,眾姑子不止是雙眼放光,有幾個還小小的歡呼出聲。要不是蕭莫在此,她們有所控制,只怕都要跳起來了。
這個時代,依然沿習魏晉時的崇向美色。男子之美最令世人所推崇。
站在後面的張綺,對什麼美男的興趣只有這般大,她喜歡的,也就是這個氣氛而已。站在歡喜喧囂的人群中,她會感覺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員。
她的性格再沉靜,連續幾個月的處于孤立排斥厭惡中,還是很讓人孤獨的。
仰著頭,與眾姑子一樣期待地看了一陣後,張綺突然瞟到,蕭莫看了她一眼後,提步朝門內走去。
略怔了怔,張綺想道︰他那一眼分明是在示意我跟上他。
難道說,我那副畫賣出去了?
想到畫卷賣出去了,張綺不由激動起來。可是她依然有點猶豫,不敢提步︰剛才蕭莫與張錦的親近,看到的人不少,若是再有人看到自己也與他走得近,不知那閑言閑語……
咬了咬唇後,張綺忖道︰我小心一點便是。
側頭看了一下左右,見到幾個姑子已纏著張錦,隨著人流涌向前方。那張錦頻頻回頭尋向蕭莫,可哪里看得到他的人影?直到張錦不甘願地隨著人流消失了,張綺才回頭走向宅子里。
走了一陣,她終于看到了蕭莫的背影。他走在春天樹木新發的林子中,腰背挺得筆直,長袍高冠,木履飄然,實是說不出的灑脫和自在。
張綺緊走幾步,忍不住又向四下張望著。
“沒有人的。”蕭莫低笑道︰“不必緊張至斯。”
張綺靦腆一笑,低著頭向他靠近。離他五步處,她便停下腳步盈盈一福。
蕭莫低頭看著她,見她嘴唇嚅動,卻沒有發音,不由笑道︰“你便沒話跟我說?”
張綺扇動長長的睫毛,再次朝他一福,吞吞吐吐地說道︰“蕭郎,不知那畫?”
蕭莫低啞的聲音如晨鐘暮鼓,動人心魄,“阿綺便只想問那畫?”
他的聲音似有情似無情,那般動聽,那麼讓人心酥……
張綺抬起頭來。
她的眼,對上了他的眼。
她愣愣地看向他。
迎上她純淨得有點木然,又滿是不解詢問的眼,蕭莫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伸手在額頭上一拍,嘟囔道︰“俏媚眼拋給瞎子看了。”
他的聲音含糊不清,見到張綺還在傻呼呼,純真無比地看著自己,他咳嗽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個薄薄的,用綢包起來的物事放在張綺手中。
見她還是一臉不解,蕭莫說道︰“你那副繡畫賣掉了,共得金八十兩。我想你一個姑子拿著那麼多的黃金,怎麼收都不安生。便幫你在邊郊置了十畝地和一個二進的小院子。里面的,便是那院子和田地的地契。”
對上眨巴著眼的張綺,他笑容如春風,說不出的溫暖,“你不喜歡?”
她當然喜歡
她以為,那畫最好,也不值八十兩金的。此次若不是蕭莫出手,而是她自己和阿綠,能得到三分之一的金已是了不起。
更何況,她便是有了金,要置些什麼,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是大不易。
現在蕭莫一次性給自己解決了。
這個世代雖然混亂,可建康一直安穩。因為安穩,它的地價和房價也是居高不下,八十兩金能得到十畝地和一個小莊子,也是蕭莫使了力的。
她看著他,一時之間,竟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的感激。
好一會,她盈盈一福,啞聲說道︰“蕭郎之德,阿綺沒齒難忘。”
蕭莫輕聲道︰“以後你可以過得輕松些了。”瞟了一眼遠方漸漸出現的人影,他轉身便走。走了十幾步後,他低沉溫柔的聲音飄然而來,“以後張錦再欺負你,且告訴我……”
蕭莫飄然遠去。
目送著他離去後,張綺急急朝回走去。走著走著,她已是小跑。
她無法掩飾自己的興奮。
她要馬上回到房中,看一看里面的地契和房契
沖回房中,阿綠還沒有回來,張綺把房門一關,便把錦包打開。
里面果然是一張房契一張地契。兩張契紙上,張綺的名字清清明明地寫在那里。
張綺拿過一張契紙,對著陽光照了照,又照了照,不知不覺中,已是淚流滿面。
她有家了
她終于有家了
她居然在建康這等風流之地,有個院子,還有十畝地。
以後,便是被拋棄,便是被趕出家族,她也不會被餓死!
她不再是一無所有的了
伸手堵著嘴,無聲地哭泣著的張綺,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時刻,外面突然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許是姑子們齊聲歡叫的緣故,那聲音特別尖亮。
張綺回過神來,她掏出早就準備的木盒,把契紙收好後,再找到早就挖好的坑洞埋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張綺一屁股坐在塌上,直覺得一顆心,總算落到了實處。縮在塌里,她傻傻歡笑了一陣。
這時,房門砰砰砰地敲得老響,阿綠興奮的聲音傳來,“阿綺,大白天的你把門關這麼緊做什麼?快點打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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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2 23:54:19
第二十一章抵罪
張綺應了一聲,動身拉開房門。
阿綠一看到她便撲了上來,雙手握著張綺的手,阿綠興奮地連連搖動,叫道︰“女郎女郎,我看到了,我剛才看到了”
見張綺含笑看著自己,聽得認真,阿綠喘了一口氣,歡叫道︰“剛才我看到周國來的使者了。有兩個郎君,生得很美貌呢。”說到這里,她見張綺還是含笑聽著,不由瞪大眼楮問道︰“阿綺,你就不問一下,我為什麼能夠出得府門?”
張綺笑道︰“這還用問?定是你見無人注意你,便混在眾人中湊了一會熱鬧。”
對上阿綠嘟起唇,一臉郁悶的模樣,張綺一笑,她抽出自己的雙手,轉身向房中走去,嘴里則低聲說道︰“阿綠,那副繡品賣出去了。”
“哦,”阿綠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又興奮起來,“阿綺,剛才外面真是很熱鬧呢。人好多,那些人穿的衣裳又有趣又好看,嘻嘻,要是天天有使者來建康就好了。”
張綺要說的話被她打斷,便閉了嘴。她坐回塌上,雙手抱著膝,心神又回到了自己的那兩張契紙上。
其實,她也知道,十畝地請人耕種,上交給她的糧食,也僅能維持她與阿綠的正常消耗,至于兩進的院子更是不大。
那兩張契紙,真是僅僅讓她有片瓦遮身,有口糧進肚而已。可從張綺還是覺得很開心,很開心。連帶的,她對蕭莫已是由衷地感激起來。
主僕兩人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情緒中,都是嘿嘿直樂,時間倒也過得飛快。轉眼間,第二天到了。
第二堂課,又是袁教習的課。張綺一進學堂,便有僕人搬著幾放在她面前。
同樣的,這一堂課,也沒有人再向張綺挑釁。于安靜中過完半個時辰後,中午又到了。
張綺才回到房間,便聽到一個清脆的婢女聲傳來,“阿綺小姑可在?主母喚你。”
主母要見她?
張綺站了起來,她這陣子好象沒有做出格的事啊,無緣無故的,那個應該把自己給忘記了的蕭張氏,怎麼會要見自己?
揮手示意阿綠不用在意,張綺拿過銅鏡,把頭發向下拔拉幾下,口里則恭敬地應道︰“是荷姐姐嗎?阿綺這就出來。”
荷姐姐,是蕭張氏院子里一個不起眼的婢女。聽到張綺人都不看,光憑聲音便認出自己來。更何況,張綺不管如何不受待見,終究是流著建康張氏血脈的姑子。一個姑子能尊稱她為姐姐,雖是沒上沒下,卻敢是讓人愉悅的。不知不覺中,荷姐姐對張綺有了一些好感。
張綺走了出來。
對上這個尖臉清瘦的十六歲婢女,張綺笑得甜甜的,“勞煩姐姐了,阿綺這就隨你去。”那荷姐姐收回打量她的目光,微笑道︰“那走吧。”
兩人一邊走著,張綺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道︰“荷姐姐,母親為什麼想到傳喚我?”她一臉擔憂著,“也不知我會不會受罰?”
她聲音嬌脆,語調中有著十二三歲小姑子的天真。荷姐姐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說道︰“好似提到了你的姐姐張錦……”
張錦?
為了張錦的事喚自己做甚?難道是昨天?
在張綺低頭沉思時,兩人已經一前一後,來到了蕭張氏所在的院落。
張綺侯在門外時,已有兩個姑子依次退出。這兩個姑子張倚在學堂里見過,她們是與她共父的姐妹,與張錦不同,是庶出的姑子。
兩姑子見張綺侯在外面,倨傲地把下巴一抬,正眼也不向她瞟來地擦肩而過。
這時,里面傳來蕭張氏的聲音,“進來吧。”
“是。”
張綺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跨入了堂房。
蕭張氏正在盯著她。
直到張綺大氣也不敢喘地在她面前站定,蕭張氏還在盯著她打量。
一陣難堪的安靜中,蕭張氏終于開口了,“聽說你與蕭莫很熟?”
張綺一驚,她愕然抬頭,怔怔地說道︰“主母是說蕭郎?他何等身份,怎會與阿綺很熟。”
她的話說完了,蕭張氏卻是很久都沒有吭聲。
就在低著頭的張綺,忍不住要揣測她的心思時,蕭張氏的聲音傳來,“你這小姑子膽子不小,當著主母也敢胡言底賴?”說到最後,已是聲音高提,表情冷厲
撲通一聲,張綺跪在了地上。她白著小臉,慌亂地說道︰“不是的,不是的。”連連搖頭,張綺淚水都出來了,“阿綺只是與蕭郎說過兩句話……阿綺這般地位相貌,哪有可能讓蕭郎另眼相看?便是他與阿綺說了話,那也是蕭郎心地仁善。”
蕭張氏盯了一眼涕淚橫飛的張綺,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
直到張綺把頭磕得砰砰作響,她才淡淡地說道︰“起來吧。”
張綺咬著唇,慢慢爬起,這時的她,已完全低著頭,連呼吸聲也小了許多。
看來還是個知道敬畏的。
蕭張氏又瞟了她一眼,慢騰騰地說道︰“阿錦在祠堂里……你且去大夫人那里一趟,便說阿錦是你慫恿的。大夫人如果問起,你便是你愛慕蕭莫。”
昨天的事發了
低著頭的張綺,此刻唇抿得死緊。
張錦犯錯,卻要她去抵罪
她一個私生女兒,本就處境艱難,如果再失去閨譽,那是生是死,是做侍妾還是做奴婢,豈不是別人一句話就可以決定的?到那時,便是她的父親十二郎對她心存憐憫,也無法干涉了吧?
再說,這抵罪的事有了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
這事無論如何不能應。
可是,眼前這個蕭張氏乃當家主母,掌握了她的生死,如果她不應,現在她便可找個借口打殺了她
她竟是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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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2 23:54:48
第二十二章 誰都不易
當時蕭莫與張錦親近,目睹者甚眾,明明掩是掩不過的,找人抵罪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把張綺推出去,不過是讓大夫人的怒火有個出口,哪能真擋得住悠悠之口?
可張蕭氏偏偏這樣說,偏偏這樣做。
也許,她只是覺得張綺留著也沒多大用,更大的可能是,她想借由這件事,把張綺的底細探出來。
不管如何,這樣的事對張蕭氏只是一張嘴,對張綺來說,卻是生死攸關。
尋思了一會,張綺頭更低了。
她額頭點地,哽咽起來。
聽到她的哭聲,張蕭氏的臉上現出一抹不耐︰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難道還想在她的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成?
張綺哽咽著,沒有如她想象的那般哭個不停,而是伏在地上,聲音沙啞,絕望地說道︰“母親的話,阿綺聽命便是。”
說罷,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以袖掩臉,饒是傷心絕望至極,依然規規矩矩地向張蕭氏福了福,這才低著頭,悲傷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外走去。
雖然來到張宅也有三四個月了,可現在的張綺,依然是骨小肉少,從背影看來,分明是一個瘦弱稚嫩的孩子。
她聳拉著頭,因強忍悲聲,雙肩有點一聳一聳的,走了幾步,她腳下一軟,整個人向下一栽,要不是扶著門,竟是差點摔倒在地。
張蕭氏冷冷地看著她。
張綺前腳出門,後腳一個婦人便湊近張蕭氏,低聲說道︰“這丫頭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下濺之人,夫人要處置她,伸伸手指隨時都可以……不如把她留下來,說不定以後會有用。”
張蕭氏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道︰“錦兒跟我說,這賤丫頭勾引了阿莫,幾個教習也喜歡她……現在看來,終究只是個鄉下來的,阿錦怕是有所誇大。”
說到這里,她揮了揮手,“你去處理一下。”
“是。”
那婦人走出時,張綺已經走了百步遠。她依然低著頭,單薄至極的身軀似乎風一吹就會倒。饒是婦人已是個雙手沾過血的,看到她,也想到了自家的女兒。
她嘆息一聲,緊走幾步來到張綺身後,喚道︰“張氏阿綺?”
喚住她,婦人淡淡地說道︰“夫人憐惜你,大夫人那里,你就不必去了。”
張綺不敢置信地回過頭來。
對上婦人面無表情的臉,她感激涕零,竟是雙膝一軟,便要向她跪下。婦人駭了一跳,眉頭一豎時,張綺卻是想到了什麼,連忙扶著旁邊的樹干穩住了身形,只是形狀甚為狼狽。
抽噎著,張綺一福不起,感動之極地說道︰“阿綺謝夫人仁慈,謝嫂子相助之恩。”
這婦人雖然得勢,終究只是張府一下人。在這尊卑分明的時代,若是讓別人看到張綺向她下跪,婦人可就不好過了。
因此,張綺剛才的行為,著實讓她駭了一跳。
不過回過神來,她的心頭卻涌出一股得意︰看看,傳承數百年的大士族張氏的姑子都要向我下跪了
因著這份得意,她看著張綺的目光大是溫和,“不要怕,事情過去了。”破天荒地安慰一個人後,婦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姓謝,以後有事可以來找我。”
說罷,她在張綺的感激歡喜中,昂著頭欣欣然離去。
婦人一走,張綺便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頭向回走去。
……不能這樣下去了,我得有些力量了。
依稀中,她記得前一世的她不是這樣處事的。她當時完全展露自己的容顏,努力地學習,抓住每一個機會向教習向她的父親展示她的聰慧。
那樣的她,讓府中的叔伯們都意識到,是個有利用價值的,可以當棋子的。因此,同樣的這兩年中,她過得十分安逸和充實。如張蕭氏這樣的行為,根本不曾出現過。
這一次,她不想太出風頭,早早就被家族看中,重點培養著,只等時機一到,便送給哪個權貴或者皇室。
可是,她也不能這般毫無價值的,誰逮著,都可以輕易地把她犧牲了,把她順手扔了。
不能太耀眼也不能太無用,這中間的度,要怎麼把握才好?
一邊走著,張綺一邊不停地尋思。
她一回來,阿綠便沖了過來,握著她的手,擔憂地問道︰“阿綺,阿綺,你沒事吧?”
張綺搖了搖頭。
在阿綠松了一口氣,重新快活後,張綺坐在塌上,靜靜尋思起來。
在張綺的無精打采中,一天很快便過去了。
這一天,建康的人更興奮了。
因為,天下第一的美男子,齊國廣陵王高長恭會在下午時抵達建康
張宅里,到處都是議論聲。張綺安安靜靜地聽教習講完課,便繼續躲在樹林中,等著下一堂課到來。
離她不遠處,便是一眾嘻笑著,議論著的眾姑子,在她的身後,是一條繞湖小路。
而張綺所在樹林,綠色已越來越深,站在樹後,人影難現。
就在張綺無聊得有點打瞌睡時,一個熟悉的名字傳入她的耳中,“那高長恭在齊國也不是個受人待見的,如何動不得?”
什麼?張綺一凜,挺直了腰背,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讓身後大樹完全擋住了身形。
另一個三十來歲的聲音傳來,“畢竟是一國王子,便是生母卑賤,身邊幾個忠僕還是有的。更何況,聽說他自幼便常被欺凌,早練就了一身功夫。”
“功夫?”先前一個哧笑道︰“他那細皮嫩肉的,練的不會是娘兒的掌上舞吧?”
說到這里,他覺得自己的話甚是滑稽,當下放聲大笑起來。
才笑兩聲,他像想起什麼似的,連忙住了嘴,朝左右瞟了一眼,又說道︰“不過他畢竟是齊地使者,不可妄動。大伙算好了,得在他回程時動手。”伸手拍了拍那三十來歲的郎君,他嘻嘻笑道︰“你擔心什麼?周地的宇文護何等本事?那是連皇帝都想殺就殺的權臣。他的母親給齊人擄去,不也是一關好多年,早就被齊人玩得爛了厭了。這高長恭嘛,地位可是遠不及宇文護的母親的。便是把他玩死,齊人也不會放半個屁。”
他得意地一拱手,“好了,我也得回去了。那幫混帳子只怕都聚在我這里,等著我制定行動呢。”
腳步聲遠去。
剩下的那三十來歲的郎君長嘆一聲,搖了搖頭,也返步離開。
他們一走,張綺便迅速地走出了樹林。而這時,教習已到,學堂要開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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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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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2 23:55:10
第二十三章 失望
這一堂課,張綺上得有點心不在焉。
在她的坐立不安中,半個時辰又過去了。
一下學堂,張綺便低著頭往回走去。而她的身邊,也是急急忙忙的姑子們︰今天下午,廣陵王要來,她們得抓緊時間梳妝打扮。
回到住處時,阿綠遠遠看到她,便歡喜地沖了過來。
抬起頭,看著阿綠笑得沒心沒肺,單純快樂的臉,由衷的,張綺的心情也是大好。
從第一眼看到阿綠起,她便喜歡阿綠的單純仗義。與她相處,常給張綺一種親人般的感覺。她自幼便是母不疼舅不愛的,到了張府,更沒有什麼人稱得上親人。
可她想,親人間應該就是這樣,彼此不需要刻意,在對方面前可以盡情地表露出自己的個性,一看到對方,便感覺到溫暖和安心。有對方在的地方,環境最差最辛苦也不怕。
因著這種感覺,她從來不拘著阿綠。她想著,不管以後如何,現在,她只要有一天安生,那一天她便要保持阿綠這種性格,讓自己和她,都能體會到人與人之間的溫暖和熨帖——她實在太寂寞太孤單了。
恩,她只要努力一些,許能護得她周全的……
阿綠氣喘吁吁地沖到張綺面前,叫道︰“阿綺阿綺,廣陵王要來了,這一次他真的要來了。
張綺一笑,朝她眨了眨眼,調皮地說道︰“阿綠今日又想去看?”
阿綠毫不掩飾的大點其頭,“我當然要去。”頓了頓,她看向張綺,“阿綺,你也去吧。我們想想法子,定能溜得出去的。”
張綺這次卻沒有推辭,而是微笑道︰“好啊。”她的爽快,倒是把阿綠怔住了。
此刻的張宅,大批姑子婢女們都溜向門外,早有經驗的門房倒也不管,張綺兩人經過時,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們來到遲,門外的姑子婢僕早就聚成堆。
主僕兩人悄悄來到一個角落處,雖然位置不好,但掂起腳還是能看到前方。
在姑子們的歡呼聲中,前方煙塵高舉!
廣陵王要來了!
眾人的狂喜達到了一個臨界點。姑子們不由自主地想擠向前方,人群有點不受控制地向前涌去。
張綺兩人還好,處于人群前方的張錦等人,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
這樣下去,會出現推擠踐踏的!
張綺臉色微變,她朝後看去,扯了扯阿綠的衣袖,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回府中。省得出了事把自己牽連進去。
就在這時,一個白衣少年站了出來,大聲吼道︰“不許再擠”
見現場噪聲太大,沒人聽到他的問話。少年朝身後眾僕交待了一句,點了點頭。
隨著他一聲低喝,十數人同時扯著嗓子,中氣十足地喝道︰“不許再擠——”
喝叫聲一個字一個字傳出,響亮之極。眾姑子一驚,同時轉頭看來。這麼一看,倒也停止了擠動。
有了這麼片刻的停頓,眾人也回過神來。當下,在幾十個絡繹響起,姑子們開始很有秩序地向後退去。不過片刻,便恢復了一開始的隊形。
危機一解除,無數雙目光便向那大喝的白衣少年看去。幾個聲音同時傳來,“這蕭家少郎,實是不凡。”“文武雙全啊——”
議論中,張綺也回頭看向白衣少年蕭莫,暗暗想道︰怪不得那麼多姑子喜歡他,他確是個有才干的。
這時,前方煙塵揚得更近了。煙塵中,一面面旗幟若隱若現。
眼看那隊伍便要到來,眾姑子倒是壓抑了沖動,一個個顯得淑雅起來。其中有一些姑子,還頻頻地整理著裳服和頭發,回過頭詢問著婢女,自己的裝扮可還齊整。
煙塵中,齊地眾使出現在眾人眼前。
一陣沉默後,陡然的,難以抑制的歡呼聲,如炸雷一般驚天而起。這歡呼,除了姑子們的,還有一些丈夫!
……這也是尋常事。這個世間的權貴丈夫,除了喜歡美女外,還喜歡美男。而且一個個都喜歡得堂而皇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聽到這炸雷般的歡呼聲,張綺感覺到自己的心也跟著砰砰急跳起來。她連忙掂起腳,期望地看向前方。
前方處,一隊高大的侍衛騎著一色黑色駿馬,轟隆隆而來。這些不同于建康漢人,有著高大的身軀,稜角分明的五官,格外有氣勢。
這些氣勢迫人的漢子一出現,眾人不由一靜。
幾百個侍衛噠噠噠過後,一個與侍衛們著同樣緊身服飾,騎黑色駿馬,只是身形略顯單薄,頭上帶著厚厚帷帽的少年,策馬走在眾使的中間,緩緩而來。
少年的身後,是有高有瘦,有老有俊的齊地眾使。
直過了一會,眾姑子才反應過來,那走在中間,像個普通侍衛的少年,應該便是廣陵王!
都出使了,他居然還是戴著幃帽!
一時之間,失望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傳來,不遠處,甚至有姑子都氣得流出淚來了——她們興奮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他居然面容都不露,怎麼可以?
阿綠也滿是失望,她嘀咕道︰“看起來都沒有後面那個使者顯眼呢。”她悶悶地看向張綺,“阿綺,他怎麼連臉都不露?”
張綺一笑,沒有回答。她看著那黑馬勁服的軒昂少年,想道︰以他的性格,從不耐煩被人像圍看婦人一樣地堵著。他不露出面容才正常。
齊使的隊伍越去越遠。
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身影,眾姑子也沒有那個興趣追上去。有幾個姑子在旁邊低聲說道︰“也不知是不是真有那麼俊?”“我看是盛名之下,其實難符。”
悶悶不樂的喧鬧聲中,張綺牽著阿綠,悄悄地溜回了府中。
一直到了房中,阿綠還是一臉失望。她轉了幾圈後,便跑出去了。
目送著她離去的背影,張綺拿起繡物,繼續工作起來。
高長恭來了!
也許,自己可以想個法子,把有人要擄他的消息悄悄告訴他。她記得,高長恭這個人,是極不願意欠人人情的。說不定,自己在告訴他這個消息的同時,可以一並提出自己的要求。
可是,提什麼要求最適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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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2 23:55:33
第二十四章 印象
整個下午,姑子們依然激動。最初的失望後,她們反而越來越想目睹廣陵王的真面目。在知道眾使會在建康呆上大半個月後,她們開始盤算起來。
張綺也在盤算著。
第二天的第一堂課,依然是袁教習所教的繪畫課。
于繪畫一道,張綺實際根底頗厚。前幾堂課她有意藏拙,表現不上不下倒不顯眼。
而今天,在二刻鐘的教學後,袁教習要求眾人畫一副仕女圖,完不成的回家完成後再交上。
袁教習這人長得好看,又是比張氏門第還要高的袁氏嫡子,眾姑子願意上他的課。因此明明可以回家再畫,他不曾言退,眾姑子也就沒一個離開。
低語聲中,眾姑子鋪開帛紙,開始著墨定色。而張綺,也是低頭運筆。
袁教習負著雙手,慢慢地踱到眾姑子身側,看著她們作畫。
走著走著,他來到了張綺身邊。
無意中一瞟,他卻是腳步微頓,凝神看來。
素白的帛紙上,張錦畫的美人,只有寥寥幾筆,其風貌卻已經儼然紙上。美人裙裾飄揚,笑容恬靜雍容,身形美好中透著空靈。
這份功力!
細細地盯了一眼畫上的美人,袁教習抬頭瞟了一眼張綺,然後,沒有說什麼便離開了。
張綺仿佛不知道他曾駐足,安安靜靜地把仕女圖畫完,在袁教習宣布可以走了時,圖畫墨汁已干。她卷起放入懷中。
她走出時,袁教習已走出老遠,張綺連忙抄小路向他跑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袁教習身後。感覺到她地到來,袁教習緩緩回頭,淡淡說道︰“可是有事?”
張綺咬著唇,從懷中掏出畫卷,低聲說道︰“阿綺這副畫,想教習點評一二。”
這話一出,袁教習便向她深深望來。
他突然說道︰“小姑子不是一直裝得很好麼?怎麼,今日卻不想裝了?”
一句話落地,張綺愕然抬頭。
她對上了袁教習明亮清澈卻又洞若觀火的眼楮!
這雙眼楮太明澈,太了然!
張綺一咬唇,朝著他盈盈一福,清聲說道︰“是,不能再裝了,再裝下去,只怕那些人一個小小的理由,便可以取了阿綺的性命。”
她倒是坦白得痛快。
袁教習笑了笑,轉身正眼看向她。他伸手接過張綺遞來的畫卷,打開看了看,問道︰“你想要做什麼?”
“我,”張綺咬著唇,低聲說道︰“聽聞廣陵王來了,朝庭有意賜他美人……”這話一出,袁教習愕然抬頭,慢慢的,他嘴角一揚,明明也是笑,可此刻這笑,卻已經帶著幾分嘲諷和不屑。
張綺抬頭看著他,說道︰“阿綺聽人說過,北齊婦人地位頗高,廣陵王身為王子,自身又美貌,在他身邊,阿綺許能平安喜樂。”
原來她是這樣打算的!
袁教習一怔,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一會,他搖了搖頭。
搖著頭,袁教習淡淡地說道︰“不行。”
張綺低下頭來。
袁教習的聲音飄入她的耳中,“聽到我的拒絕,小姑子似乎並無失落?”
失落?
她當然不會太失落。高長恭雖好,卻也樹大招風。她告訴袁教習這番話,只是向他表明自己的擔憂和志向。她只是想通過這番話,在袁教習心中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也許有一天她真正相求時,他能出手相助。
在袁教習地盯視中,張綺苦笑道︰“此事教習拒絕方是常情,若是應了,反是意外之喜。”
袁教習哈哈一笑,道︰“你這姑子,心眼賊多。”
丟下這句話,在張綺愕然看去時,他大袖一甩,轉身就走,“在這樣的世間,你置身哪里也不會平安喜樂……小姑子,還是安安份份的,活一天是一天吧。”說到後面,那聲音似歌似泣,聲音落下好久,余音還裊裊末盡。
不過他還是帶走了張綺的畫卷。
目送著他的背影,張綺微微一笑,回頭返向學堂。
第二堂課,是背記族譜。講課的教習是個老頭,他口沫橫飛地數著自古以來,張氏一族所出的絕頂人物。講到驕傲處,他已是臉孔通紅,激情昂揚。
被他的情緒所染,嫡出的姑子們都是神采飛揚,便是庶出的姑子,也牢牢記住老頭所說的每一個祖先!準備嫁出去後,若是夫家家族不顯,也好顯耀一二。
半個時辰一會就過去了。
張綺快步朝屋子走去,她要趕回去刺繡。她這次繡的只是一副手帕,雖然精致華美,繡的花鳥蔚然如畫,上面也有題詞。好在所需的功夫不多,現在回去,今晚繡到子時,應該能夠完工。
又是一天過去了。
第三天,張府再次變得到熱鬧起來。齊周兩國使者全部到達後,建康夜夜笙歌,權貴少年們紛紛出馬,與使者們一道交際綺游。今天,張家和蕭家的幾位郎君合在一起,舉行了一個盛大的春游宴。這場宴會中,他們不僅請了建康的一些權貴子弟,還相請了齊周兩國的幾位年輕使者。
這麼一來,春游宴頓時少年雲集,俊彥成堆。張蕭兩府的主人靈機一動,便令挑一些姑子同去,好生相看相看。
姑子們各使神通,想要去湊這份熱鬧時,張綺安靜地站在角落里練她的字。她知道,這種宴會,怎麼也不會有她的份。
下完課後,眾姑子依然聚集成堆,而張綺,則是靜靜地向回走去。
走到林蔭道時,一個小廝突然跑了出來,他朝左右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這邊,便湊到張綺面前說道︰“小姑子,我家郎君叫你。”
見張綺睜著眼,一臉不明白,那小廝伸手朝自個兒後腦殼一拍,笑道︰“都是我,話都沒有說明白。我家郎君姓蕭,名莫。他說,你識得他的。他要你去那個你去過的池塘邊。”
蕭莫找她?
張綺先是一怔,轉眼卻是一凜。她想了想,低頭怯怯地說道︰“小哥好意,阿綺知道了,可是,阿綺不能去。”
說罷,她不再多言,饒過那小廝繼續向前。
那小廝卻是一笑,他咧嘴嘿嘿兩聲,說道︰“還是我家郎君了得,他說你不一定相信我的話。罷了,我還是直接把話跟你說了吧,我家郎君問,蕭府有宴,你想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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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2 23:55:53
第二十五章 蕭府有宴
張綺吃了一驚,她詫異地看著那小廝,“我也可以去?”
那小廝點頭道︰“我家郎君說了,小姑子所繡的畫卷給一個貴人賣走了,前兩天,那貴人問起繡畫者。這一次,那貴人也會參加宴會。郎君說,正好借此機會,把小姑子推了去,免得小姑子身負大才,卻任人踐踏。”
是這樣?
張綺沒有想到,蕭莫會如此替她尋思。
咬著唇尋思了一會,張綺低聲道︰“我想見過你家郎君。”
那小廝又是一咧嘴,他嘿嘿說道︰“又給我家郎君說中了,他說我就算這般說了,你還是不會完全信我。如此,小姑子,請!”
面對這小廝的取笑,張綺只是抿唇一笑,于心里不免暗暗吃驚︰這個蕭莫還真是個有才的,自己的反應,他竟是都料中了。
兩人一前一後順著小道走去,彼此之間相隔甚遠。
不一會,張綺站住了,離她百步處的小池塘邊,蕭莫果然站在那里,只是他正低著頭,與一個張府的小郎不知說些什麼。
那小廝快步走到蕭莫身邊,看到他出現,蕭莫便轉過頭向張綺的方向看來。對上她,蕭莫捉狹一笑。
張綺靦腆地回以一笑,放下心來。
她低頭向前走去。
不一會,那小廝追了上來。張綺停下腳步,低聲說道︰“多謝你家郎君好意,只是,”咬了咬牙,她壓不住哽咽地低泣道︰“蕭郎心意,阿綺感激涕零。只是,我現在還不能……”她深深一福,在那小廝同情的目光中轉身便走。
她現在還不能,如果她天生只是長相清秀,借這個機會出了頭,也許能得到張府重視,嫁一寒門高官為妻,或嫁給某個名聲清越,風度不凡的世家子為繼妻。
可,她不是……再過不久,她的容顏便會綻放,到那時,她這種拙劣的遮掩,騙不了那些久經女色的權貴。到那時,有了美艷外表又有著卓越才名的她,只會是奇貨可居。
張氏會把她藏在那里,找準機會,把她賣一個最好的價錢。介時,她的命運她再也沒有半點主宰之力,將來的結局怕是連前一世都不如。
張綺走著走著,突然眼前一晃,一人擋在她面前。
她連忙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她對上了張錦。
張錦正抿緊唇,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臉色復雜不明。
張綺一驚︰莫非剛才那一幕她看到了?
正如此想來,張錦已昂頭問道︰“他找你做什麼?”厭煩地一蹙眉,張錦直接說道︰“你不要找借口,剛才尋你那小廝,是蕭郎身邊之人。蕭郎找你做甚麼?”
見張綺白著臉要辯解,張錦手一揮,又說道︰“其實也不重要。便是他也歡喜又能如何?若是大夫人沒有開那口,我許能助你成為蕭郎一妾,可現在,你連妾侍也不夠資格。蕭郎說得對,你這樣的人,我沒有必要在意。”
張錦咬著唇看向那小廝離開的方向,尋思了一會,轉眼看向張綺,“你去準備一下,今天晚上,我要帶你出宴!”
對上張綺瞪大的眼楮,張錦傲慢的一笑,“你不必感激我,記得洗干淨點,那樣的宴會,不喜歡鄉下泥躁之氣。”說罷,張錦驕傲轉身。
直到張錦的背影消失了,張綺才反應過來︰我要去參加宴會了?
要參加宴會了麼?
張綺眼珠子轉動了幾下,暗暗忖道︰以這樣的方式去參加宴會,倒也不錯。
張綺回到房中。
阿綠正在里里外外地忙活著,口里還哼著歌。直過了一會,見張綺自進門來便沒有吭聲,她抬起汗濕的頭發,眨巴著眼看向張綺,喚道︰“阿綺?”
張綺側過頭看向她。
阿綠笑道︰“阿綺,你在想什麼,聲也不吭的。”
張綺低頭摸索著腰間的玉佩,道︰“我要去蕭府參加今晚的宴會了。”
“真的?”阿綠歡喜得跳了起來。
伸手向前一擋,抵住急沖而來的阿綠,張綺笑道︰“你別高興,我不準備帶你去。”
“為什麼?”
張綺哧地一笑,食指抵在她嘟起的嘴唇上,輕聲說道︰“我自有理由。”
這是不許她問,也不想再說什麼了。
阿綠悶悶地嗯了一聲,繼續去忙活,過不了一會,房中再次響起了她的歌聲。
張綺笑道︰“別哼了,去提點熱水幫我洗浴吧。快去。”
沐浴更衣後,張綺坐在銅鏡前,端詳著鏡中的自己。阿綠站在她身後,梳理著她那濕濕的長發。
抓起一把秀發放在掌心,阿綠突然感慨道︰“阿綺,你真美。”
她沒有注意到,提到這個“美”字時,張綺身子僵了僵,兀自嘀咕道︰“阿綺你這頭發,又黑又亮,光可鑒人,我還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頭發呢。還有阿綺你的肌膚,那般白嫩,那些時刻養著的皇妃定也沒有你的好。還有阿綺你的臉……”
張綺打斷她的話頭,忍笑道︰“有你這樣誇自家人的嗎?再說了,阿綠你啥時還見過人家皇妃?”
阿綠一噎。
她正要反駁,張綺已站了起來,她身上的裳服,都是張府所發的。如張府這樣的世家,四季裳服自是制得精美,衣料更是不差。
退後一步,張綺遠遠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她的臉,越發白皙粉嫩了,眼楮也是,于清澈中,染上一層若有若無的迷離,唇瓣越發粉紅微翹……時間真的很緊很緊
拿起梳子,把額頭梳下,在阿綠不滿地嘀咕中,張綺說道︰“不早了,我得去了。”她把新繡的手帕收入懷中,回眸看向阿綠,“我不在,你謹慎一些。”
說罷,她推門而出。
看著她漸漸步入西傾的艷陽下,阿綠直有點目眩,好一會,她囔囔說道︰“我還忘記說了,阿綺長得越發高了,腰這麼細,臀這麼鼓,很好看呢。”
張錦沒有說,張綺在什麼地方等她。
當她看到通往側門的小路上,張綺低著頭,安靜而乖巧地侯著時,不由詫異地挑了挑眉。
張綺小跑而來。
來到張錦身邊,張綺福了福,輕聲喚道︰“阿姐,我來了。”也不等張錦說什麼,她自動地站在張錦身後,與她的貼身婢子阿藍身邊。
阿藍是家生子,早就被張氏的先祖賜姓張。在下人中,也是個有顏面的。她與張綺,這已是第二次見面。
瞟了一眼張綺,見她雖然身著姑子們才能穿的蝴蝶輕綢,那打扮卻也素淨,低眉斂目的沒有半點小姑子的清貴,比自己還像一個婢子。阿藍嘴角一翹,不再理會張綺,而是向前走上一步緊靠向張錦。
今晚前往蕭府參加宴會的,除了張錦,還有六個張氏嫡出姑子。她們早就坐在馬車上,只等張錦了。
見到張綺像個婢女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張錦身後,眾姑子瞟了一眼都不在意︰嫡出的姑子,把同父的庶出妹妹當婢女使喚的,比比皆是。
張錦一到,便可以出發了。彼時夕陽正好,半邊絮狀的雲都被陽光染紅,直是艷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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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2 23:56:13
第二十六章蕭府
張綺已經記不清建康城是什麼樣了。
坐在馬車中,透過掀開的車簾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小河流水,聽著那熟悉的吳儂軟語,直是讓人恍惚。
張錦朝外面看了一陣,突然說道︰“最討厭那些人動不動就‘阿儂,阿傍’的。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是南人。”
她說得興致勃勃,可惜馬車中的兩個同伴,阿藍聽不懂,張綺要裝做聽不懂。
話說出去,竟沒有人呼應,張錦大感無趣。她嘴扁了扁,悶悶說道︰“跟你們說這個干嘛?啥也不懂的。”
阿藍連忙陪笑,張綺則是頭更低了。
張錦不耐煩地看了她們一眼,頭一昂,不再理會她們。
蕭府在建康城的北邊,做為過江僑姓,王、謝、袁、蕭四大家族之一,蕭府佔地極廣。隔著高高的青砝牆,可以看到里面高大的樹木,聽到里面飄出的笙樂。
張府眾姑子的馬車到來時,郎君們的馬車也趕到了。張錦緊走幾步,朝著幾個少年郎君嬌聲喚道︰“七哥,九哥,十哥,十五哥,十九哥。”她才喚到第五個,另外幾個姑子已經一涌而上,圍著八個少年郎君又是嬌喚又是笑鬧的。
自家的姐妹圍著兄長們撒嬌,張綺這個張姓之女,只是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處,羨慕地看著她們。
聞聲出迎的蕭莫便看到了這一幕。
盯了一眼張綺,他瞟向身後的小廝。那小廝一見自家郎君的眼色,馬上嘀咕道︰“她明明說過不來的,那樣子不像玩鬧……”
蕭莫把目光收回,再次看向張綺。
不一會,他說道︰“她是迫不得已。”瞟了一眼與阿藍站在一起,張錦走她們就走,張錦停她們就停的張綺,蕭莫眉頭一皺,嘆息道︰“如此聰慧的姑子,卻被自家姐妹視為婢僕。著實可憐可嘆。”
頓了頓,他想著張綺先前拒絕自己的話,正要說什麼,一個笑聲傳來,“阿莫,你怎地現在才來?莫非不願意迎接我等?”
卻是一個張府的郎君向他走來。
見張府眾郎君姑子都向自己看來,蕭莫哈哈一笑,木履噠噠噠的脆響中大步走出,“豈敢豈敢,阿莫已侯之久矣。”
來到眾人中間,他朝著張府大門一指,“大門已開,諸位貴客,請!”
這話分明帶著調侃,眾少年同時一樂,一涌而入。而眾姑子,則是提起裙裾,隨後入內。
蕭府門第比張府還高,也更加豪華……秦漢之世,上有聖明天子,世人最有錢,也不敢太過豪奢。到了魏晉就不同了,明明朝不保夕,可每個權貴豪富之家,卻使著勁地折騰,使著勁的顯耀。當然,究其原因,也是君權不顯,皇帝最有能耐,也不敢輕易對士族動手,更不敢掠奪他們的財富之故。
張綺落後幾步,走在眾婢之側,一邊安靜地聽著,一邊打量著張府的景色。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低沉地傳來,“阿錦,今日怎地帶著阿綺來了?”
說話的人,正是蕭莫,他站在張錦身側,嘴角微揚,目光似含情似含諷地看著她,見到張綺看來,他回眸略略一瞟。
張錦見到愛郎近前,心中羞喜,臉頰早就暈紅一片。
她也看了張綺一眼,輕聲回道︰“阿錦知道蕭郎看重她,特意帶她前來……”頓了頓,她聲音更低了,“阿莫要是喜歡,就收用了吧。”人都到他府中了,隨便找個借口,便可佔了這個妹妹,把生米煮成熟飯。
至于被蕭莫佔了清白的妹妹,能不能被大夫人容下,蕭莫願不願意在觸怒大夫人的前提下安置她,給她一個名份,張錦是一點也不在意。
階級分明,嫡庶天差地別的時代,張錦甚至沒想到自己這樣做,于本性上來說不夠純善不夠美好。
張錦聲音很低,除了蕭莫無人聽清。
沒有想到她是這般打算的,蕭莫嘴角一揚,清澈至極的雙眼,定定地看了一眼張錦。
張錦雙手絞著衣角,小臉上盡是羞澀和萌動的愉悅。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正用一句輕飄飄的話,來決定同父妹妹的一生!
蕭莫低低一笑。
他的笑聲如此低沉,如此渾厚,直像寺中的鐘,又像午夜隨著春風飄來的笛音,綿厚而動聽。
張錦雙眸都滴得出水來。
蕭莫似乎沒有注意到,張府的眾姑子郎君都向這邊瞟來,他湊得更近了,吹出的熱熱的呼吸,直通過張錦的耳膜滲入她的心跳中,“阿錦這麼不歡喜她啊?這麼迫不及待地想毀了她啊?”
“毀了她?”
張錦詫異地抬起頭來,她看向愛郎,眸中盡是委屈,扁著嘴,她難過地說道︰“阿莫不是看重她嗎?我知道大夫人不允,害怕阿莫心中失落,才想出這個法子的。”她咬著唇,語氣中有著青春萌動的小姑子最純摯的真誠,“我只要阿莫快活。”
蕭莫聽到了她語氣中的真誠,壓著嗓子低低地笑了起來。
聽著他快樂的笑聲,張錦也跟著彎了雙眸。
處于愉悅和滿足中的她,沒有注意到,自己與蕭莫實是靠得太近了而且,明明才被大夫人罰著跪了祠堂的,卻一轉眼又在大庭廣眾當中與蕭莫親熱,她的行為已與上次不同,上次僅只是私相授受,這一次,是在私相授受的前提下,挑釁大夫人的權威!
蕭莫又與張錦親密的耳語了幾句,一雙黑白分明,清澈到明亮的眼,略略向四周一瞟,轉眼,他十分燦爛的一笑。
慢慢站直身子,在張錦失望的眼眸中,他朝她悄悄眨了眨眼,令得佳人暈紅了眼後,蕭莫落後幾步,迎向後面來的袁氏眾人。
直到他走得遠了,張錦還時不時地回頭看去。
此時時辰還早,使者們還沒有到來,眾世家子也不必急著入席,而是三五成堆,在蕭府中游玩起來。
走著走著,張綺已與張錦走散。來到一處亭台前,張綺發現自己迷了路,連忙四下張望,準備找人相詢。
這時,一個小廝急急走來,看到他,張綺眼楮一亮,喚道︰“小哥。”她上前幾步,脆脆地問道︰“這是哪里?我找不到出口了。”
“不忙。”這個張綺見過的小廝笑著搖了搖手,道︰“我家郎君早看到了,他讓我帶你出去。”頓了頓,他收起笑容,盯著張綺認真地說道︰“小姑子,我家郎君問你,直到現在,你還是不想讓人知道,那副畫卷是你繡的麼?你可知道,錯過了這次機會,也許你以後再也無法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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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3 10:48:46
第二十七章逼迫
張綺對上這小廝慎而重之的警告怔了怔。
她正要回話,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蕭路,你怎麼在這里?你家郎君呢?”一個肥胖婦人向這邊走來。一邊走,她一邊拿眼打量著張綺。
那小廝蕭路眉頭一蹙,回道︰“這小姑子迷路了,正求我帶她出去呢。”他朝著東邊一指,向張綺說道︰“順著那條小路走出去,路過一個花園後向右拐便到了。”
“多謝。”
張綺應了一聲,看到蕭路走向那婦人,便低下頭,順著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彼時,使者們多半已經到齊,府中蕭音笙樂,胡琴琵琶齊奏,酒香混合著脂粉香四散飄揚。
張綺趕到時,張錦等人還散在花園里,來自各府的姑子們聚在一起,正低低地說著什麼話。隔半間花園處,是一眾少年郎君,他們有的大聲念著自己作的詩賦,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談文,更多的,是頻頻向著姑子們看來的目光。
張綺看了看,只見左側處,有幾個著異族服裝的少年郎君坐在一起,不過,除了著裝不同外,他們其余的一切,都與建康本地的少年郎君無甚區別,似乎也是來相看的。
這初春的花園,鮮花不曾開,草葉還不曾轉為濃綠,可姑子和郎君們,一個個盛裝華服,脂白腮紅,實代替了*光,顯得美不勝收。
張錦與幾個蕭府的嫡出姑子靠在一聲,正巧笑倩兮著,那樣子,倒不需要自己前去添堵。
張綺放慢了腳步。
前方亭台處,十幾個長者聚在一起,一邊飲酒一邊欣賞著侍妾們的表演。彼時,夕陽漸沉,無數打扮精美的侍婢穿梭在花園中,點燃花園里的燈籠,同時燃起一個個火堆,好驅走初春的寒意。
一看到那些侍妾,張綺便下意識地低下頭,連忙順著另一條小路向張府眾姑子的方向走去。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清亮地傳來,直直壓住了滿園喧嘩——“齊國廣陵王到——”
這叫聲一出,所有的聲音都是一頓,刷刷刷,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門口方向。
于難言的安靜中,一個黑衣幃帽的少年,在兩個黑衣侍衛地籌擁下,施施然而來。天色剛沉,少年踩著夜霧,仿佛本是霧中人。
四下難言的寂靜中,幾個蕭府的主人,陳國皇氏的兩個皇子,還有幾個建康權貴同時舉步迎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肥胖高大,年約三十二三,由兩個美少年扶著的權貴。他盯著廣陵王,扯著因肥胖而喉音被壓得尖細的聲音說道︰“廣陵王好生難請諸君都說,除了陛下面前,廣陵王會一露真容外,其他場所,廣陵王必定有所遮掩。蕭某不信,便與諸君打了一個賭,卻沒有想到,廣陵王來是來了,卻還是戴了這個勞什子。”
他慢慢停下腳步,側頭瞪著廣陵王,一字一句地說道︰“都來赴宴了,廣陵王還是不願意給蕭某一個面子麼?”
聲音一落,嘻笑聲四下而來,眾權貴都站在那個胖子身後看著頭戴幃帽的少年,看他如何回答。
站在一角,張綺聽到幾個壓低的聲音傳來,“這蕭策色膽包天,連齊國使者的主意都要打。”
這胖子就是蕭策?蕭策,張綺是聽過的。過江四大僑姓,王謝袁蕭這四家,那門第是一等一的矜貴。可也僅是門第而已。
數十年來,四個門第最高的家族,不曾出過一個有治世之才的子弟。亂世紛紛,雖然當官是“俗務”,治世是“庸人之事”。可一個家族,數十年間拿不出一個上得台面的子弟,便是他們自己不承認,那沒落也是不可避免的。
如王謝兩家,雖然自稱是頂級世家,雖然他們在婚姻交游上,依然高不可攀,可他們已經沒落是不爭的事實。
在這種情況下,蕭策這個世家子弟,是唯一一個能拿得出手,能在朝堂上做點事的人。在世家子無人可用的情況下,蕭策被賦與了重任,皇室也通過重用他,尊重他來拉攏各大世家。
也因此,這蕭策在很多時候,難免驕橫不可一世。
黑衣少年靜靜地站在夜風中。
通過點點飄搖的燈籠光,他目光靜靜地掃過眾人。
就在眾人以為他不會開口時,少年清潤優雅中,帶著幾分冷意的聲音緩緩響起,“蕭君盛邀長恭前來……長恭來了。至于其它的,蕭君不覺得自己要求過份了麼?”
少年的聲音很動聽,非常動聽,透著幾分說不出的磁實。
他這句話一出,四下嗡嗡聲大作。姑子們興奮地向前擠去,低語聲不時飄入張綺的耳中,“廣陵王的聲音真好聽。”“是啊是啊。”“聽其音思其人,定是個極俊的。”
歡喜聲中,蕭策笑了。
因為不滿,他的笑聲有點尖嘎,“廣陵王真是名不虛傳!真真好傲氣好風骨啊”嘲諷地說到這里,蕭策右手一揮,喚道︰“出來!”
右手一垂,笙樂聲頓止,十幾個剛才還或歌或舞的侍妾,扭著腰肢向前走去。不一會,她們便來到一側。
簫策指著身邊的侍妾,胖胖的臉上笑得見眉不見眼的,他盯著廣陵王,慢騰騰地說道︰“我這些侍妾,個個都是絕色美人,不但精通琴棋書畫,于閨房之道,亦有妙處,遠非北地美人能比……她們得知廣陵王的名頭後,心生愛慕,求著我見王爺一面。”
頓了頓,他笑眯眯地說道︰“若是廣陵王能摘下你那帽子,讓蕭某一睹真容,我這些侍妾,便送給廣陵王如何?”
這哪里是送美人?
就在路上,帶著這麼多權貴堵他,甚至都不等他入席,語氣更是半陰半陽——分明是那帽子摘也得摘,不摘也得摘分明是在給對方一個下馬威,接受了,下面就得按照他蕭策的步驟來行事。不接受,這個遠道而來的齊國正使,只能落荒而逃,威風大滅,丟了本國面子不說,說不定會被那個本不待見他的齊國國君懲治
蕭策話音落地時,眾少年嘻笑聲大作。這嘻笑聲是如此愉悅,如此迫不及待——說真的,自從這個廣陵王到達建康後,已經無數世家子想削他的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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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3 10:49:12
第二十八章 有一絕色
嘻笑聲中,廣陵王也笑了。
也許是他的聲音太過動聽,也許是他的氣勢本來逼人,他一笑,眾人的笑聲便是一止。
清笑聲中,廣陵王大步向蕭策走來。
不過五六步,他已走到了蕭策身前。停下腳步,定定地把這個肥胖的男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眼後,廣陵王伸出手,輕輕的,優雅地拍上了蕭策的肩膀。
拍著他,廣陵王清潤的聲音悠然而來,“長恭倒是覺得,蕭兄應該減肥了。”他淡淡一笑,衣袂在風中飄搖,“如蕭兄這樣的體型,是上不得戰場,稱不得好漢的!”
他施施然越過蕭策,徑自走向那些美人兒,清越的聲音,更是絲毫不曾掩飾他的傲然,“當然,也許在蕭兄眼里,丈夫的戰地不應在沙場中,而是在床幃間?哈哈——”
如此傲慢,如此尖刻,如此囂張,如此不屑,又如此不可一世!
嘻笑聲一止!
蕭策臉色鐵青!
他驀地回頭,狠狠地瞪向廣陵王。而這時的廣陵王,已背負雙手,那挺直的腰背,皎然如玉樹的風姿,說不出的飄逸,說不出的清貴。
他似是沒有感覺到蕭策的憤怒,施施然圍著他的眾侍妾轉了一圈後,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站住”
蕭策聲音一提,猛然暴喝出聲!
廣陵王果然停下了腳步。
他慢慢回頭,夜月中,他似笑非笑地瞅著蕭策,聲音微提,語調悠然卻又極為真誠地道︰“久聞蕭兄乃是陳地無雙俊彥,長恭不才,願與蕭兄較量一下沙場上的本事。”他噙著笑,明亮銳利的眼楮在夜色中熠熠生輝,“大丈夫,口頭上爭利,床幃間稱雄,實算不得什麼本事。只有沙場上,馬背間,以命相博,血濺五步,方稱得上真男兒。”說到這里,他聲音驀地大響,厲聲喝道︰“敢問蕭氏策郎,敢與我高長恭真刀真槍地干上一場否?”
聲音實是洪亮,直過了好久,還在空中傳蕩!
在陳地,在建康,士人從骨子里,便看不起武將,也不以為那打打殺殺的事,值得羨慕。
可是,廣陵王氣勢迫人,其說話行事,一句接一句,一步接一步,竟是在這麼短短的片刻間,便把蕭策逼得退無可退。也逼得眾人無話可說。
蕭策臉色微變。
在一陣難堪的安靜中,從蕭策身後走出了一個少年,這少年白衣翩翩,舉止斯文得體。他朝著廣陵王一揖,朗聲說道︰“廣陵王來自齊地,可能不知道,于我南人而言,沙場上爭雄,馬背上拼殺,實是下等人喜歡做的事……”
這少年正是蕭莫,在一句話扳回局面,逗得四周建康世家子笑聲再起時,他呵呵笑道︰“不過廣陵王初來南地,不知者不怪。這樣吧,剛才之事休得再提,廣陵王隨我等入宴,一睹我南人的美服美人美食如何?”
他笑容可掬,舉手投足間,頗有種讓人如沐春風的清爽。
廣陵王笑了笑。
——他畢竟是客人,在這些南人的地盤上,逼急了這些世家子,惹出什麼事來,很沒有必要。而且,他實在不是一個喜歡做口舌之爭的人。
當下他點了點頭,笑道︰“既然如此,那請吧。”
說罷,他優雅一禮,大步向前,已是反客為主地走向宴席。
他一走,眾權貴自是跟著提步,蕭策看向白衣翩翩的蕭莫,目光溫和,一側的中年漢子低聲說道︰“策郎,咱家這個千里駒,還不錯吧?”
蕭策點了點頭,道︰“反應倒是敏捷,舉止也得體,好好培養。”
“是。”
回過神的蕭策,深深盯了廣陵王幾上,上前幾步,來到廣陵王身後。
微笑地看著廣陵王,似乎沒有發生剛才那一幕般,蕭策指著身後的那十幾個侍妾,道︰“方才是蕭某唐突了。高兄,我這些美人兒著實不凡,正可勉懷高兄在建康的長夜之苦。”
“她們?”
廣陵王回頭向眾侍妾瞟去,也許是他名頭太響,也許是眾女傾慕太久,當他看去時,眾侍妾一個個拋眼亂拋,又是羞澀又是期盼的模樣。
細細地盯了一會,廣陵王搖了搖頭,他負著雙手,慢條斯理地說道︰“這種姿色,也配稱絕色?”
在令得蕭策等人臉色微變時,廣陵王笑了笑,一臉向往地說道︰“要說真正的絕色,我前不久倒是遇到了一個。”
聽到他這樣的絕世俊男說起美人,眾人還是大感興趣。
“哦?願聞其詳!”
廣陵王眺望著天空淡淡的彎月,道︰“與我相遇時,那小姑子還太過年幼,對了,她也是你們建康大家之女。”
這話一出,眾人興趣大起,少年郎君們都豎起耳朵傾聽起來,便是蕭策幾個大權貴,這時也是色眼微眯,大露興奮之色!
廣陵王緩緩說道︰“那小姑子雖是年幼,但高某自小眼力不凡,可以擔保,她長大後,必有傾城色。”
蕭策興奮地問道︰“不知那小姑子是何家之女?”
廣陵王皺眉尋思片刻,緩緩言道︰“初遇她時,是在回建康的路上,那小姑子不過十二三歲,臉上仍有菜色……”他越是說得詳細,眾權貴越是聽得認真。一時之間,四下鴉雀無聲,只有廣陵王那清潤動聽的聲音如樂音般飄來。
張綺站在一側,剛才廣陵王與蕭策起沖突時,她因心里擔憂,不知不覺中走得有點近。與眾姑子不同,她是躲在一棵樹後,雖然與廣陵王等人隔得甚近,本人卻是隱在黑暗中,很不顯眼。
在聽到廣陵王說起什麼年幼的絕色美人時,她起先也沒有在意,只是聽著。
可是聽到這時,她卻越來越心驚。到得那什麼“回建康的路上,十二三歲,臉有菜色”時,她的身子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整張小臉,更是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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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3 10:49:36
第二十九章 回報
咬著唇,張綺突然動了。
她走出黑暗中,朝著廣陵王的方向鑽去。
可廣陵王的四周,都圍滿了姑子婢女,張綺這麼一鑽,哪里容易?
在幾聲低低的斥喝後,張綺終于站在了前面,她的頭頂,紅紅的燈籠光照著,左側,騰騰燃燒的火堆映著,一張素白的小臉,在亮光下顯得格外明晰。
廣陵王說著說著,突然間,他眼楮一瞟,瞟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那張臉,毫無血色,正用一種絕望又哀求的目光看著他!
這目光!
廣陵王瞟了她一眼,慢慢閉上了嘴。
眾人聽得正是有趣,哪知他卻是不說了?一個少牛郎叫道︰“那姑子是誰?”“廣陵王怎地不肯說下去了?”
廣陵王笑了笑,帷帽下,他的聲音懶洋洋的,似有點疲憊,“南地姑子,名門閨秀,還是不說了罷。”
這話一出,哧笑聲四起,一個怪聲怪氣的聲音說道︰“建康哪個姑子絕色,我等怎會不知?廣陵王原來是唬我們來著。”
語氣不善,廣陵卻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繼續提步向前。
目送著他入宴,張綺再次隱沒在黑暗中。她伸手按著自己的胸口,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幸好,他如記憶中那樣,是個寬厚的……看到了自己的眼色,不管明不明白,都不再說下去。
幸好,自己參加了這場宴會,及時阻止了他。
彼時華宴剛起。
所有的燈火在這一刻亮了起來,燈火和酒香,燻紅了美人的雙頰,原來安靜了的姑子們,不動聲色地展現著自己最美的一面。而一眾郎君們,也把注意力從廣陵王身上移開,眺向出沒于花園各處的姑子們。
張錦站在一角,一雙美目一直跟隨著蕭莫的身影。在她的身後,有幾個姑子時不時地朝她看上一眼,目光帶嘲。
見張錦沒有心思注意自己,張綺咬了咬唇,來到花園中到處放置的幾案旁。這種幾案,建康各大家族凡是有宴必然備制。上面放著文房四寶,幾案的旁邊,還擺了一些琴瑟胡笳,這些,都是供前來的郎君姑子興致大起時使用。
見四下無人,張綺拿起幾上的一張帛紙,飛快地寫了一句話。然後卷起紙條重新退入黑暗中。
回頭望了一眼那繁華的所在,她安安靜靜地走出了蕭府,此時,蕭府中不時有人來來往往,張綺走出時,那些門房瞟也不瞟一眼。
來到離大門五百步處,停放馬車的所在,張綺終于找到了齊國使者的馬車。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護衛壓低的齊語,“王,這些南人恁地囂張!”
另一個護衛冷冷說道︰“這陳國佔有巴掌大的地方,倒是一個個好大口氣!”
過了一會,廣陵王平靜的聲音傳來,“南地漢人向來如此。他們致仕論婚,還在翻看族譜論著祖宗……這等人,怎能指望他們有自知之明?”
語氣中,是一種連批評都不屑的冷漠。
就在這時,一個護衛突然用建康話喝道︰“誰?”
喝聲中,他緊走幾步,刷地一下拔出腰間的佩劍,“嘩啦”一聲挑開了廣陵王的馬車車簾!
車簾飄搖中,一張素淨的,小姑子的臉呈現在三人面前。
沒有想到是個如此小的南地姑子,二個護衛都是一怔。隱隱的火光中,眼前這個小姑子雙眼水汪汪的,露出額頭的小臉白嫩嫩的,既靈秀又澄澈,說不出的可愛。
明明還沒有長開。
護衛們只是一愣,馬上蹙起了眉頭。一護衛冷聲喝道︰“小姑子,你還太小了,廣陵王不會歡喜的。”
見到這個護衛以為自己是來私相授受的,張綺臉孔一紅,她恨恨地瞪了那護衛一眼,轉眸看向廣陵王。
咬著唇,見四下無人看向這里,張綺飛快的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條來。遞出紙條,張綺認真地看著廣陵王,壓低著清脆的聲音說道︰“有人要對你不利,他們會在你離開建康的時候動手。
我以為你不會這麼快回來,正準備把這紙條放在你的馬車里。”
一個護衛接過她遞來的紙條,打開看了一眼後收入懷中,問道︰“都是些什麼人?共帶了多少護衛?”
張綺搖頭,低聲道︰“我不知。”
剛剛說到這里,她的下巴一暖,卻是一只大手伸出,抬起了她的下巴。
不知什麼時候起,廣陵王已站在馬車前,擋住了她下車的踏板。他抬起她的下巴,就著月色和不遠處的燈火,細細端詳著她的臉。
他靠得如此近,呼吸都噴在了她的臉上。
張綺臉孔漲紅,又羞又怒的,她瞪著他,悶悶地說道︰“你離我遠點”剛說到這里,她又感覺到不妥,便壓低著聲音,清清脆脆地說道︰“剛才在花園里,你沒有說出我來……阿綺無以為報,便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你。”
說這話時,她那雙水靈靈的眸子,片波不動地看著他。
明明只是一個水靈得清透的小小姑子,可她此刻的眼神,卻有種讓人看不懂的冷和靜。
廣陵王卻還在盯著她。
慢慢的,他食指撫著她的下巴,絲毫不理會張綺的羞怒,他打量著她,低語道︰“僅數月不見……比我想象中變化還大些。剛才你額發覆臉,倒是完全掩去了姿色,是個聰慧的姑子。可惜了……”他沒有說下去。
剛才滿場華艷,只有這個小姑子,卻打扮得如婢女般不起眼。固然是她想遮掩自己,也因為她在家族中並不得意之故吧?
她也是個不容易的吧?
他慢慢松開她的下巴。
一得到自由,張綺便連忙向旁邊挪了挪。她朝下面看去,想要跳下馬車,奈何去路被廣陵王堵住,只得作罷。
安靜地縮在一角,張綺抬頭看向廣陵王,就在馬車中向他福了福,低低的,清脆有禮地說道︰“時已不早,阿綺得告退了。”
廣陵王還在看著她。
在張綺有點焦慮時,他微微一笑,向旁邊退出一步。
張綺連忙跳下馬車。
她剛要沖出,盯著她的廣陵王突然說道︰“張氏阿綺?”
斷沒有想到他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張綺腳步一僵。她猛然轉過頭來。
看著星月下,這個依然帷帽遮臉,不管今日如何狼狽,以後將名震天下的男人,她差點脫口說道︰“讓我跟著你吧。”
不過這話,她終是沒有說出︰眼前這個男人,這一生注定樹大招風,她不能靠得太近。
月色中,兩兩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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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3 10:50:02
第三十章 陛下
廣陵王深深地凝視著她,好一會,他說道︰“去吧”
張綺胡亂點了點頭,轉向便走。
廣陵王看著她急急忙忙地樣子,嘴角揚了揚,突然說道︰“張氏阿綺,上次我說的話,到了兌現之時……”
他說得簡單,張綺卻是一陣心驚肉跳,數月前與這個男人初次相遇時,他對她說的話不由迸出腦海“小姑媚色內鮮,長大後定是一尤物。不久後我會來建康做客,到時令你侍寢,如何?”
她白著臉急急轉頭,對上的,卻是揚塵離去的豪奢馬車。
眯著眼避開灰塵後,張綺追上一步,又倉惶站住。她咬著唇看著那越去越遠的馬車,暗暗想道︰他定是唬我的,對,定然是這樣
她出來很有一些時辰了。
張綺壓下心中的不安,急急朝蕭府內走去。她擔心廣陵王一走,眾人也會沒了心思。要是提前散席,張錦找不到自己,那就慘了。
幸好,回到蕭府時,府中還是燈火輝煌,樂音飄揚。抬頭看去,花園中人影綽綽,衣鬢飄香,正是宴慶最濃時。
張綺松了一口氣,悄無聲息地來到張錦身後。
此刻的張錦,正板著一張俏臉,緊緊揪著手中的帕子,不高興地對阿藍說道︰“你也看到那個阿萱與蕭郎在一起?”
她恨聲罵道︰“真是不要臉”
看到這個情景,張綺向後縮了縮︰張錦正在火頭上,她現在可不敢觸她的霉頭。
就在這時,張綺感覺到衣角被人扯了扯。
她嚇了一跳,就著夜色回過頭去。只見那個蕭路站在樹後,因背著光,面目有點模糊不清,見張綺看來,他皺著眉頭埋怨道︰“剛才你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好找。”也不廢話,他端起臉孔,認真地說道︰“賣了你繡畫的那貴人就要來了。你好好想一想,要是想趁這個機會表現一番,我家郎君出來時,就給他一個眼色,或者,看到我給遞一句話也成。”
他顯然還有事,丟下這句話後,急急說道︰“記著點。我去了。”說罷,他身子一矮,迅速地鑽入樹林中,轉眼消失了蹤影。
而這時,張錦有點尖哨,有點怒意的聲音傳來,“阿綺呢?這一晚上怎地都不見蹤影?”她顯然正是怒火中燒時,隔這麼遠,張綺都可以聽到她喘氣時那呼呼的聲音。
張綺連忙從樹後鑽出,低著頭說道︰“姐姐,我就在這里。”
沒有想到她就在附近,還這麼快就鑽出來了,張錦和阿藍都是一驚。那阿藍瞪著她,低聲責怪道︰“你倒會躲!”
張綿怒瞪著她,也壓低聲音沒好氣地說道︰“敢情你一晚上都藏在那背暗處?真是個見不得人的!”
罵到這里,她想起一事,又上上下下把張綺打量一番,問道︰“看到蕭郎……阿莫沒有?”看來是沒有,張綺這神色這衣著,不像個剛與男人私相授受了的。
果然,張綺搖了搖頭,有點詫異地回道︰“沒有啊。”
“哼。”張錦哼了一聲,又待斥喝,只聽得一個響亮的尖哨的聲音傳來,“陛下駕到——”
斷斷沒有想到,陛下會出現在這時,張綺張錦都是一驚。倒是旁邊一個上了年紀的婢女輕叫道︰“莫非陛下也是來相看的?”
這話一出,倒有幾個姑子當了真。一陣衣裙移動聲傳來,包括張錦在內,十幾個姑子閃入了黑暗中——宮中已有皇後,就憑長興陳家那種寒門出身的皇帝,他的嬪妃之位,不值得她們這些世家嫡女露面相爭。
正在歡飲中的權貴們站了起來,與眾郎君一道迎了上去——此時雖有名士,也有論玄談道的風流之人,可魏晉遺風早已不存。那視君王如糞土,非孔孟而薄周禮,唾罵韓非的行為,再也不是主流。
燈火通明中,只見一個高大的華服年輕人,在一眾王孫的籌擁下大步走來。
這個年輕人,身材英偉,美儀容,雙目有神,顧盼生輝,龍行虎步,雖是一襲黑色常服,舉手投足,卻真有帝王之概。
他就是剛剛及位不久的新帝陳蒨。
此時,蕭策搶上幾步,已迎了上去。他深深一揖,恭敬地說道︰“微臣不知陛下已到,竟不及遠迎。還請陛下恕罪。”
陳蒨呵呵一笑,上前虛扶一把,令得蕭策起身後,目光轉向蕭策身後的蕭莫,哈哈笑道︰“這位便是建康蕭郎吧?果然好姿容。諸卿,請起,請起。”
陳蒨的語氣很平和,在提到蕭莫時更是平和而含笑。可是蕭氏眾人中,還是有不少臉色微變。站在張綺身前的張錦,更是恨恨地扯著手帕,嘀咕道︰“蕭郎明明都不喜歡那個慶秀公主,陛下還非要在這個場合提到蕭郎,真真可恨!”
新帝剛剛及位,他的脾性眾人還不清楚。要是在慶秀公主的婚事上,蕭家得罪他太甚,只怕也是不妥。張綺目光閃了閃,暗暗忖道︰陛下這句話,只怕會讓蕭家又要尋思幾日了。
在眾人地盯視中,蕭莫卻是一臉坦然,他深深一揖,朗聲道︰“多謝陛下盛贊。”說罷,他自然而然地退後一步,與蕭策一道,籌擁著皇帝朝主塌走去。
皇帝到來時,眾姑子郎君紛紛後退行禮。
走著走著,蕭莫抬頭看來,他目光略略一掃,便收了回去。只是看那模樣,竟似在尋找著某人?
張綺想了想,不動聲色地站到了光亮處。而她的身後,張錦已是臉頰暈紅,幸福而又滿足地地看著愛郎,想道︰他在尋我呢定是剛才陛下說了那話,他怕我不安,想安撫我。尋思到這里,她心中甜蜜之極。
就在這時,蕭莫再次抬頭瞟來,感覺到他的目光盯向自己的方向,張錦直是幸福得無以復加。這個時候的她渾然給忘記了,自己本站在黑暗中,他哪有可能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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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3 10:50:25
第三十一章樂音
張綺對上了蕭莫的目光。
他在問她,她知道。
可是?
張綺轉頭看向走在最前面的皇帝,果然是他賣走了她的繡畫啊,與記憶中的一樣。
她知道,陳國皇帝,哪怕是草莽出身的高祖,都是喜歡繪畫樂音和詩賦的,陳家的子孫,似乎從血脈中便喜歡那些東西。孜孜以求,永不疲倦。
自己的作品取悅了皇帝,正如蕭莫所說的那樣,趁勢而起就在此時!
可是,她還是不能。
張綺回眸,朝著蕭莫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在她搖頭的那一瞬,蕭莫眉頭微蹙,表情中,終于現出一絲不耐煩。
他也許是在想,她懦弱無能,不識好歹吧?這麼好的機會都不知道把握,受困也活該。
可她真不行,尤其是前一刻,廣陵王才向建康的權貴丟下那麼一句話。她現在,絕對不能把自己置于所有人的目光下。那樣,她無法掩藏的。
低著頭,張綺抿著唇,慢慢向後退去。
不一會,她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無聲無息地走了一陣,張綺來到了花園的一處角落。
這里,紅焰焰的火堆正散發著讓人溫暖的熱量,幾點燈籠在春色中飄搖。旁邊,有幾有塌有文房四寶。
張綺快步走到幾案旁,迅速地研著墨,在上面書寫起來。
她寫得很快,秀麗的字體如流水般渲泄而出。
以最快的速度寫完,張綺連忙拿起宣紙,吹了吹上面的墨跡,她把宣紙移到火焰處,想把它烤干。
“小姑子在寫些什麼?”一個發育期的鴨公嗓傳來。
陡然聽到人聲,張綺一驚。反射性的,她急急背轉身,舉步便朝黑暗中走去。
那人沒有想到她躲避,連忙說道︰“別怕別怕,我沒有惡意。”他一個箭步沖到她身後,伸手抓向她肩膀,說道︰“別怕別怕,便是你在給情郎寫信,我也保證不說出去。”語氣中,卻是帶著調笑。
這人手掌炙熱而有力,一踫到張綺的肌膚便令得她哆嗦了下。就在他握著張綺的肩膀,高興地低下頭看向她手中的宣紙時,張綺突然右腳向後重重一踢。
她頭也沒回,這一踢卻踢了個正著。那人大腿中招,不由哎喲一聲,整個人向後一蹌。
趁這個機會,張綺頭一低,沖入了樹林中。那人叫了一聲,急急沖入樹中,可到處黑暗一片,哪里能看到得人影?
怏怏地回過頭來,那人悶聲悶氣地說道︰“寫的什麼鬼畫符,一點也看不懂。”那宣紙上的東西,都是一些古怪的符號,還真是一個也看不懂。
轉眼,這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看著自己的手,放在鼻端前嗅了嗅,嘿嘿一笑,喃喃自語道︰“光看背影就知道是個美貌小娘,肌膚隔著衣裳摸起來都滑嫩滑嫩的,也不知是誰家小娘?”他重重一跺腳,懊惱地叫道︰“都怪我,忘記看她的衣裳了。”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特色裳服。衣冠識人,在這個時代是最普通的事。
正在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一個叫聲,“陳岊,陳岊。”
少年連忙回頭,焰火下,一張俊秀靈動的臉帶著幾分不快,“在這里呢,鬼叫什麼叫。”說罷,他嘀嘀咕咕地跑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張綺沖入樹林,走了一會後,宣紙也干了。
剛才的事,對她來說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現在是一點波瀾也沒有留下。
重新回到宴上,張綺眺了眺,在一側角落處,看到正低著頭忙活的小廝蕭路。
她沿著黑暗處向他走去。
當張綺從黑暗中走出,來到蕭路身邊時,蕭路也發現了她。
見是張綺,蕭路皺了皺眉,終還是放下手中的活計,走到低眉斂目的張綺身邊,問道︰“可是改變主意了?”
張綺搖頭,她抬起頭,明亮的眼楮看了蕭路一眼,人卻退入了黑暗中。
蕭路見狀,慢騰騰地向她走近幾步,問道︰“有事?”
張綺點頭,她從懷中飛快地拿出卷好的宣紙,把它遞到蕭路手中後,壓低聲音,認真地說道︰“這是一個樂譜,名《逍遙游》,乃琴簫合奏之曲。你交給你家蕭郎,讓他以自己的名義獻給陛下。”
見蕭路一臉的不置可否,張綺十分認真地說道︰“這個樂譜,說不定可以令得陛下對你家蕭郎改觀,不再過問他與慶秀公主之事。”
她過于認真的語氣,過于明亮的眼眸,令得蕭路怔了怔,他接過那宣紙,想到自家郎君也說過,眼前這個懦弱膽小的小姑是個聰慧異常,便點頭說道︰“也罷,我去試一試。”
見蕭路終于同意了,張綺松了一口氣,她嘴角一揚,輕松地說道︰“那我退下了。”
蕭路恩了一聲,還沒有轉身,一個尖嘎的鴨公嗓傳來,“阿路,你家郎君呢?蕭莫那小子呢?”
蕭路轉身,見到來人,連忙嘿嘿笑了起來,他躬身一禮,擠眉弄眼嘻嘻笑道︰“原來是陳家阿岊,稟郎君,我家蕭郎正陪在陛下左右呢。郎君你呢?可有相中一個美貌姑子?”
陳岊搖了搖頭,不無感慨地說道︰“本是相中了一個的,可一個不留神,讓那姑子給溜了。”
蕭路大驚,他奇道︰“你老人家相中了,那姑子還舍得跑?是誰家的?”
陳岊嘻嘻笑道︰“要是我知道是誰家姑子就好了。她溜得賊快,臉都沒讓我看清就跑了。”
連臉也沒有看清,還好意思說相中了人家。蕭路瞪大了眼,好一會他扁了扁嘴,決定不搭理這個無聊的人。
陳岊嚷了幾句,低頭看到他手中的宣紙,道︰“你這是什麼?拿來給我看看?”
“這個?”蕭路漫不經心地把手中宣紙一場,正想把它遞給陳岊,轉眼想到張綺的慎而重之,便又搖頭道︰“不行,這是給我家郎君的。”
說罷,他貓著腰一溜,“陳家郎君,小的要見過郎君了,等有空了再來跟你老人家賠禮。”在陳岊的笑罵聲中,蕭路消失在黑暗中。
看到這里,張綺松了一口氣,悄悄退向張錦的所在。
當張綺來到張錦身側,低眉斂目地受著她喝罵時,突然的,一陣琴聲混合著簫音飄來。如此靜夜,琴聲的清悅放曠配上簫音的低沉寥闊,絲絲縷縷地飄來,綿綿地滲入黑暗中。如此清新,如此自在,又是如此的寂寞和放曠。
來到這里的姑子郎君,有不少都是樂音上造詣深厚的,可他們哪里聽過這支曲子?一時之間,一個個都不再說話,只是安靜的傾聽起來。
這種安靜,令得張錦不敢再吭聲。而低著頭的張綺,這時也是嘴角含笑,心情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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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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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3 10:50:42
第三十二章
里面彈奏的這首曲子,便是張綺送給蕭莫的。這曲子本是皇帝兩年後的作品,本名喚《子虛賦》,在記憶中,它曾傳遍建康城的大街小巷。
琴聲還在飄來,簫聲縷縷混在其中,于曠達中見無盡逍遙。這種逍遙,看不到半分憂思,也沒有家國殘敗之痛。有的,只有說不出的綺麗靡艷,盛世繁華。
這種樂音,帶著宮庭樂常有的雅和頌。張綺聽著聽著,也不由怔怔起來。以她的出身和心境,這樂音再好,也是難入心田。可她的記憶中,卻偏偏如此深刻,可見,有那麼幾年,她過得也是富貴安樂的吧?
慢慢的,樂音止息,張綺也垂下了眉眼。
嗡嗡聲四起,無數歌頌贊嘆的聲音油然而來。好些個權貴更是不由自主地沖入陛下所在之處,大聲地贊美著。
成功了。
這首曲子,應該能使蕭莫成為陛下的知音吧?
而曲譜上秀麗的,屬于自己的字體,也許能在關健時給予自己最需要地幫助。
她側頭看了看張錦,見她正扶著阿藍的手,興奮地說道︰“方才吹簫之人便是蕭郎?他真是了得啊。”喜悅和得意暈染了她的眼,這時的張錦昂著頭,一派志得意滿,實是恨不得告訴所有人,蕭莫便是她的愛郎。
張綺見她暫時不會有心思理會自己,便向後退去。
來到花園的另一側小路上,張綺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明月。
明月彎彎,浮雲淺淺,樂音依然混在酒香中飄來,真是今夕不知何夕。
如果這一生,都能這般自在地看著明月,不用害怕夜幕的降臨,不用擔憂太陽的到來,多好啊?
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接著,蕭路壓低的聲音傳來,“小姑子”
聽出是他,張綺迅速回頭。
蕭路跑到她面前,盯著她笑道︰“總算找到你了。跟我來。”他轉過頭,示意張綺跟在他的身後,朝右側叢林中走去。
張綺蹙著眉,不解地問道︰“這是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張綺尋思了一會,還是跟上了他的腳步。
走了幾百步,張綺問道︰“你要帶我見什麼人嗎?”。
蕭路還沒有回答,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是見我。”
張綺一怔,她抬起頭來,看到了月光下,負著雙手,白衣臨風的蕭莫。
大伙不是跑去圍觀他了嗎?怎麼給他跑出來了?
張綺眨著大眼,一臉不解。
她怔忡的表情明顯取悅了蕭莫,他低低一笑,走上兩步,來到了張綺身前。
低著頭,盯著這個只及自己肩膀的小姑子,蕭莫明澈的眼中蕩漾著溫柔,“方才陛下問我那曲子的來歷,阿綺,你猜我是如何說來?”
張綺仰頭看著他,低聲問道︰“阿莫如何說來?”
蕭莫露出雪白的牙齒,笑得斯文而溫潤,他輕聲道︰“我跟他說,這是我一個摯友所譜。然而,沒有得到她的允許,恕臣不能說出她的名字。陛下倒是個寬厚之人,他哈哈大笑,道︰能譜出這等逍遙之曲,定是胸中有大自在之人,他既不願意領受這世俗虛名,朕又豈能擾了他的雅興?”
說到這里,蕭莫低聲問道︰“這樣,小姑子滿意否?”
滿意,怎麼會不滿意?
張綺連連點頭。
見她小雞啄米一樣點著頭,月光下,那被額發擋了一半的臉,直是白膩得誘人。蕭莫看著看著已然怔住。
見到他對著自己痴痴地發呆,張綺不由小小地退後一步。
她的動作,驚醒了蕭莫。他靦腆一笑,把俊臉側過去,讓春風吹冷那瞬間泛起的漣漪。
望著遠方的火焰,蕭莫一邊暗道慚愧,一邊又是不解。想他見過的美貌姑子不知凡幾,便是聰慧異常的,也不在少數。可他大好男兒,怎麼老是對一個毛也沒有長齊的小姑子有了想法呢?難不成,他前世欠她的?
收起胡思亂想,蕭莫轉頭看向她。盯著張綺,他輕咳一聲,認真地說道︰“阿綺,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你三番四次地拒絕我的提議,總是不願意出這個風頭?”
他目光灼灼,異常堅持,“告訴我你的真實原因。”
張綺低下了頭。
她咬著唇,在蕭莫緊緊地盯視中,緩緩地搖了搖頭。蕭莫眉頭一皺,還沒有開口,便見張綺紅了眼眶,一滴二滴珠淚,在月光上拋出一個晶瑩的弧度,再濺落在草叢中。
萬萬沒有想到一句話便令得她哭了起來。蕭莫頓時慌了手腳,他手忙腳亂的從懷中掏出手帕,剛要幫她拭去淚水,那手遞到小臉龐,卻僵住了。
張綺似是被他難得的笨拙逼笑了,她噗哧一笑,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明月如水,春風徐來,這一眼,宛如秋水橫渡,長空流霞,豈止是美不勝收?
明明還是稚嫩之極的一個小少女,其中風情媚態,實實難言難盡!
這一下,蕭莫真痴了。
張綺雙頰暈染,她迅速地搶過他手中的帕子,胡亂抹了一下眼淚後,把帕子擲到了他懷中,然後轉身便溜……她不是故意要誘惑他的,實是不小心。有些動作,都成了這個身體的本能。
蕭莫呆呆地接過她擲來的帕子,呆呆地看著她轉身,眼見她就要離去,他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嗖地伸出手扣住了她的肩膀。
就在蕭莫把張綺拖向自己的懷中時,一個壓低的,忍俊不禁的竊笑聲傳來,“好你個蕭郎,滿堂的姑子都在找你,你卻扯著個這麼小的姑子你儂我儂。”
一個人影從樹林中躥了出來。他縱身撲到蕭莫背後,順便伸出手扣向張綺的手臂,嘴里則嚷嚷道︰“建康蕭郎何等人物,竟然被一個這麼小的姑子迷了魂魄,不行,我得瞅瞅。”
聲音帶著少年發育時特有的鴨公嗓,不是陳邑又是何人?
他這麼突然一叫一撲,蕭莫給嚇了一跳。在陳邑撲到他背上時,蕭莫反射性的肩膀一甩,把陳邑重重甩出。
便是這麼一下,陳邑便沒有抓到張綺的手。就在他氣得哇哇大叫時,張綺腰一貓,如兔子般一彈一跳,轉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而這時,因陳邑的叫嚷,一群人迅速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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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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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3 10:51:02
第三十三章散去
來到張家眾姑子附近後,張綺決定沒有要事,再不離開。
此刻,花園中還在興致勃勃地談論著陛下和蕭莫合奏的那曲《逍遙游》,新帝剛剛及位,陳國一派欣欣向榮,不管是皇室還是各大世家,都對這種歌頌太平盛世,又顯得高雅自在的樂曲極為需要。因此這麼片刻功夫,蕭府的樂伎們已把逍遙游掌握了,正在那里演奏呢。
張錦沖入宴中,見到了皇帝,卻沒有見到心愛的蕭郎,心里有點惆悵也有點惱火。看到張綺的身影兀自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不由瞪了她一眼,低喝道︰“出去這般鬼鬼崇崇的,沒的讓人厭惡。”
在已經挨過罵的阿藍同情的目光中,張綺走了出來。她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抓著衣角,一副任君打罵的模樣。
張錦見狀,重重一哼,附近這麼多人,她哪里敢真教訓她?只是瞪了張綺一眼,咬牙切齒地低喝道︰“給我安份點”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蕭氏姑子地叫喚聲,張錦連忙擠出一個笑容,應了一聲,帶著阿藍走了過去。見到張綺亦步亦趨的還想跟著,便回過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張綺應眼止步。
她目送著張錦遠去,忖道︰這下可是你不要我跟著的。
想是這樣想,她還是老實地退到黑暗中,靜下心等著散宴。
抬頭看了看天空的明月,張綺估算了一下時辰,想來再過大半個時辰便會散宴了。本來男女相看,自當挑選一個春花盛開,陽光燦爛的白日,或游湖或游園,徜徉于湖山之間,遠望美人之影,衣鬢飄香,車騎雍容,方不負心中期待。今兒這般夜間設了宴,雖然廣陵王和陛下都來了,還是有點遺撼。怕過不了多久,蕭府會再次相邀,以待白日重宴。
不遠處,齊地幾個使者已然離去。
這時,張綺目光一瞟,在人群中看到了蕭路的身影,他正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一邊走,一邊還在東張西望。
張綺一驚,連忙向旁邊移了移,另外換個黑暗處站著。
果然,蕭路一會便跑到了她剛才站的位置,尋了一會,他失望地走到了燈光下。
然後,他尋思了一會,竟是朝著張錦走去。
見狀,張綺咬住了唇。
真說起來,剛才她對蕭莫的挑逗,雖說是無意,卻也是對她有益無害的。
……大夫人明令張氏眾姑子不可與蕭莫走得太近。這樣,蕭莫便對自己上心,也沒有辦法把自己納入他的屋里。他得又得不到,放也放不下,自然便不會讓他人染指。自然會留意著張府諸人,如果有人對她不利,他就會出面阻攔。
這種關系,遠比他之前因憐憫而關照她更靠得住。
只是,他千萬不能太強勢。
蕭路走到張錦面前,也不知與她說了一句什麼話,張錦回過頭來四下望了望,然後,她朝著阿藍一呶嘴,不耐煩地說道︰“去把那個賤丫頭找出來動不動就不見了蹤影,真是不讓人省心。”
阿藍得了命令,馬上回頭尋來。
張綺見狀,只得暗嘆一聲,她悄悄走到一隊姑子身後,背對著焰火,認真地傾聽著她們說話。
阿藍尋了一會,便看到了張綺,她走到張綺身後,低聲說道︰“你怎麼躲到這里了?”
張綺聽到她的聲音,似是嚇了一跳,她連忙喚道︰“莫非是姐姐喚我?”
阿藍不耐煩地點了點頭,道︰“正是,你快去吧。”
“是。”
一看到張綺走來,蕭路便嘿嘿一笑,他向張錦道了聲謝,快步走到張綺身前,對著阿藍喚了一聲後,轉向張綺笑道︰“小姑子,我家郎君有緊要事問你,跟我來吧。”
張綺還沒有開口,後面的張錦已經提起聲音說道︰“愣著干什麼,還不快去?”
張綺只得低聲應道︰“是。”
低著頭,張綺跟在蕭路的身後向前走去。
一邊走,蕭路一邊回頭向張綺看來。不無奇怪地想道︰郎君今天是怎麼了?整一個晚上,都在關注著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子。
拐過一條小道,前方傳來幾個郎君的嘻笑聲。張綺抬頭,只見五十步開外的火堆旁,陳邑正雙手叉腰,哈哈大笑著。
笑了幾聲後,他一眼瞟到蕭路,便右手一揮,叫道︰“小路,過來過來。”
一聽到他的聲音,蕭路便苦了臉,他低聲對張綺吩咐道︰“你侯在這里,別動。”擠一個笑臉向陳邑小跑而去,“陳家郎君,你老有什麼事?我家蕭郎還在等著我呢。”
“好你個混帳,竟敢不耐煩?”陳邑重重在蕭路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把他向前一推,伸腳一踢,笑罵道︰“去,把那蘭花紙拿來,小爺要當眾賦詩。”
蕭路無奈,只得陪著笑臉連誒幾聲,屁顛顛地跑向不遠處的幾案。
見蕭路跑遠,張綺悄悄向後退去。剛退到黑暗中,一陣大笑聲傳來,只見蕭策等人畢恭畢敬地迎著陛下朝外走去。
原來是陛下要走了。
送著陛下的隊伍中,一襲白衣的蕭莫赫然就在其中,他正含著笑,與陛下低聲說著什麼,說著說著,君臣兩人都是哈哈大笑。
目送著陛下消失在視野中,張綺聽到一個中年人喚道︰“時已不早,我等也離去吧。”
說罷,率著一眾人也向外走去。
他們這麼一走,花園中頓時少了一小半。在一陣安靜中,一個姑子安靜的聲音傳來,“天色已晚,我們也走吧。”
那姑子一開口,眾姑子只得應了,一陣西西索索的聲音傳來,在眾婢收拾東西時,張綺連忙朝張錦的方向走去。
果然,此時張府也有人開了口,張錦便是再不願意,也得離去了。
來時高高興興,去時也是浩浩蕩蕩。張綺低眉斂目地跟在張錦身後朝外走去。
走著走著,她突然聽到張錦壓低了聲音,卻無法掩抑興奮的輕叫聲傳來,“蕭郎!”
卻是蕭莫送走陛下後回來了。
一襲白衣的蕭莫,正混在眾蕭氏郎君的中間。見到張錦朝自己看來,他點了點頭,揚起嘴角略略一笑,目光一轉,卻瞟向了張綺。
此刻的張綺,亦步亦趨地跟在張錦身後,嬌小的身影被眾姑子籠罩著。
她明明聽到了張錦的叫喚吧?可是,卻那麼安靜地低著頭。
……倒是會裝聾作啞!
蕭莫一笑,他移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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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3 10:51:33
第三十四章攀咬
回到張府時,已經夜深。張綺一進房便倒在了塌上。
阿綠早就等著她呢,現在,她便雙手撐著下巴,大眼巴巴地看著張綺,眨也不準備眨一下,就看她什麼時候受不了,主動跟她講故事。
張綺被一雙如此大又如此高亮度的眼楮盯著,哪里還睡得著。她白了阿綠一眼,翻了一個身,嘟囔道︰“睡吧,很晚了。”
阿綠把頭搖得飛快,也不管她看不看得到。
張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就看了很多姑子,郎君們嘛,隔得太遠,看不清。廣陵王雖然來了,”聽到廣陵王三個字,阿綠明顯呼吸加粗,雙拳更是握得死緊。
張綺懶洋洋地續道︰“卻還是帷幕遮面,啥也看不到。至于齊國的那些使者,更是隔得遠。陛下也來了,他太威嚴,我不敢看。”
說到這里,張綺雙手一張,道︰“沒了。”
“就沒了?”
“當然沒了!”
“可是,可是……”
“別可是了,睡吧。你想聽什麼,明天會有那些姑子說的。”
阿綠歪著尋思了一會,也躺到了塌上,“是哦,她們的故事肯定比阿綺地講得好。”
第二天醒來,又是一個大太陽天。
今天的第一堂課,是書法。安靜中,不時的竊竊私語聲傳入張綺的耳中,“聽說昨天晚上一回來,阿錦就被大夫人關起來了。”
“聽說她還又哭又鬧的。”
“大夫人還派了人去警告蕭郎了。”
……
竊竊私語聲,夾著眾姑子幸災樂禍的笑聲。張綺專注地盯著示範的教習,心里卻忖道︰卻是一回來就受罰了?看來大夫人的態度十分強硬啊。
對她來說,大夫人的態度越強硬,便是越有利。
今天,姑子們對于廣陵王興趣降低了些。畢竟,一個參加宴會也不願意露出面容的人,她們是不能指望看到他的真容了。
一堂課上完後,張綺習慣性地來到樹林中,就著粗糙的樹皮,她用手指一筆一劃地練著字。看到她的動作,幾個庶出姑子湊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一個私生女,字練得再好又能怎樣?難不成她還想將來游治聚宴,過夫人的日子?”
“嘻嘻,她也是沒法子吧,大伙都不理她,不做點事她時間難過啊。”
“還不如縮在房里練練刺繡,等年老被趕出後,還能混碗飯吃。”
這些笑聲,張綺充耳不聞。她知道,昨晚那麼有趣那麼重要的宴會,她卻參加了,惹得那些人妒忌了。
第二堂課結束後,張綺抱著一本教習發送的一本琴譜向房間走去。
在姑子們聚集的地方,她已習慣著低頭斂目,一副小家子氣地行走。現在也是這樣,她雙眼看著腳尖,走路尋的是靠近草叢處,走動時,身擺不動,碎步前行,一副無比安靜乖巧怯弱的模樣。
張涔遠遠地便看到了張綺,呆望著她,她的目光閃動著復雜的光芒。
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來到她身後,低聲說道︰“阿涔,得學琴了。”
張涔點了點頭,目光依然沒有離開張綺。
那婦人順著她的目光瞟來,只是一眼,她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阿涔是在看那些姑子吧?她們可是張府中正經的姑子,將來是要與各大世家聯姻的,是一嫁過去便當嫡妻的……涔姑子還是別看了。”
張涔聽著聽著,臉色已越發白了。她咬著唇,倔強地不讓眼淚流下來。
看著她這模樣,那三十來歲的婦人嘆了一口氣,語氣轉為溫柔,“涔姑子何必傷懷?你今番雖然是嫁去做妾的,可你的夫君乃是蕭府中流砥柱的蕭策蕭郎君。若是將來有了蕭郎君的骨血,你也就熬出頭了,何必傷懷?”
不聽這話也就罷了,聽了這些話,張涔的淚水掩也掩不住,她以袖掩臉,低低哽咽道︰“這種話,你何必拿來哄我?”
誰不知道,那蕭策的府中有ji妾百數?誰不知道,他雖然喜歡年幼末開的稚女,卻是弄回去的,能在他的欺凌下活下來的**只有半數。
她雖是姓張,雖然那蕭策多少會看在她的姓氏的份上,對她多一些尊重。雖然她是那蕭策自己相中求娶的,雖然她嫁過去,與那些妓妾不同,是個有名分的,比妓妾地位要高的妾室,可嫁給那種荒淫的肥豬,她這一生還有什麼指望?
哽咽到深處,張涔已是痛苦得恨不得立刻死了的好。她雙手捂臉,嗚嗚泣著掉頭便跑。
那婦人也不去追,她只是冷漠地看著張涔離去的方向,輕哼一聲,冷笑道︰“身份卑微,就得認命!”
在同一時刻,也有人在說著,“身份卑微,就得認命!”
大夫人最信任的七嫂子倚在軟塌上,冷漠地看著一臉死灰的阿藍,淡淡地說道︰“讓你看好阿錦,你是怎麼做的?當著張蕭數府的姑子郎君的面,阿錦都敢駁逆大夫人的命令,當眾與蕭莫親熱……你說沒你的事?哼”她從鼻中發出一聲冷哼,懶得再說下去。
可她的話說到這個份上,便是不說下去,阿藍也完全明白了。現在大夫人震怒,阿錦是嫡出的姑子,她不可能懲罰太重,要打要殺還是要立威,只能沖自己這個貼身婢女下手。
七嫂子說到這里,揮了揮手,示意婆子把阿藍拖下去。
不不能這樣那二十板子下去,自己不死也只會剩半條命
阿藍猛然清醒過來,她掙脫兩個婆子,奮力向前一僕,伏在地上拼命地磕起頭來,砰砰砰的脆響中,阿藍啞著聲音嘶叫道︰“不,不是我,與我無關。是那阿綺,是她,是她慫恿姑子的。她也喜歡那個蕭郎。”
“阿綺?”
聽到七嫂子問起,阿藍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繩索,她連連點頭,“是她,她是十二郎的私生女,三個多月前從鄉下接來的。也不知怎麼看中了蕭郎,便老是慫恿阿錦。”頓了頓,阿藍急急補充道︰“七嫂子,你要相信我,要不是她慫恿的,昨天晚上阿錦也不會帶她同去赴宴。”
“十二郎的私生女兒?”
“是啊是啊。”
七嫂子一笑,在這個時刻,她這聲哧笑,特別刺耳。阿藍睜大淚水汪汪的眼,不解地向她看去。
七嫂子冷笑著,“阿藍,你這是把嫂子當傻子啊。她一個私生女兒,地位不顯,又剛來府中不久,她憑什麼能慫恿你家姑子?”這府中的姑子,不,應該說是建康城里的嫡出姑子,對于庶出的妹妹都是白眼相加,何況是對一個私生女?張錦又向來是個高傲的,她那性子,會容得同父的卑賤妹妹與自己喜歡同一個男人而絲毫不妒忌厭惡?
揮了揮手,七嫂子聲音一厲,喝道︰“在我面前也敢信口開河,拖下去動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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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3 10:52:00
第三十五章兄長
張綺和眾姑子剛從學堂歸來,便看到兩個老媼抬著一個血淋淋的婢女走了過來。
瞬時,本來嘻笑著的眾人一靜,低聲議論起來,“那是誰?”
議論聲中,十郎府中的嫡出姑子張萱淡淡說道︰“還能是誰?自然是阿錦的婢子。”一句話,眾人恍然大悟︰現在這個時候,也只能被阿錦受了處罰。除了她的貼身婢女還能有誰?、
張綺一驚,馬上想到了阿藍。這時,兩媼已經走近,張綺一眼便看到那擔架上血淋淋的,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的婢女,可不正是阿藍?
兩媼剛剛走近,一股血腥味隨風飄來。張綺向後一退,臉色瞬時白了白。
昨天晚上,她與張錦阿藍同去蕭府,如今,張錦被關起來了,阿藍躺在上面生死不知,只有自己還安然無恙……
微微別過頭,張綺的視線不再看向這邊,直到阿藍遠去。
又是一天過去了。
天剛蒙蒙亮,張綺便醒了過來,她躺在塌上,傾聽著那鳥鳴啾啾,蟲啼嘰嘰。
又是一個美麗的清晨,今天,定當艷陽高照,天地間明媚得如同洗過。
躺了一會,張綺踏上履,踩著晨露,順著林蔭走去。
走著走著,一陣吟誦聲傳過來。張綺一怔,抬頭看去。看了一眼,她低下頭,慢慢轉身。
這時,吟誦聲頓了頓,一個少年的聲音傳來,“兀那姑子,回過頭來。”
喚的自然是張綺。
張綺回頭,她低著頭遠遠一福,脆脆地說道︰“阿綺見過郎君。”
五十步外,湖水中的亭台上,一個少年低頭看向她。見她似是有點害怕,少年聲音放溫柔,“你是誰?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
張綺張了張嘴,正準備回答時,一個婢女走到了少年身後,低聲說了一句。
那一句,令少年恍然大悟,他點頭道︰“原來你便是我那個新來的妹妹。不要怕,我是你九兄。”
九郎是張蕭氏所生的第二個兒子張軒,一直在外游學,最近才歸府。
張綺連忙抬起頭來。明眸渴望而向往地看了自己的同父兄長一眼,又慌忙低下頭,恭敬而慎重地一福,喚道︰“阿綺見過九兄。”
九兄兩字,又糯又脆,少年想到了小時候的張錦,還是小女孩時,她便是喜歡跟在自己身後,這般糯糯的軟軟地喚著。
少年笑了笑,聲音放軟,“不必多禮。你不用怕我,喜歡這里,便多玩一會。”
“是。”
張綺再次抬起頭來,沖著張軒燦爛一笑,這一笑,含著小姑子對親兄長的孺慕之情。
那婢女站在身後,把張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表情淡淡。
十二郎納有三妾一通房,九郎的下面,庶出的妹妹也有那麼二個。這些庶出的女兒,對于這種嫡親的兄長,總是向往的,渴望接近卻又不敢的。張綺的表現,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讓那婢女想不到的是,聽了少年的一句話,張綺不但停了下來,還向亭台走近。
十三四歲的小姑子,提著裙套,小心而又歡快地踩過濕濕的草叢,滑滑的木廊,來到了亭台上。
……見到九郎性子好,便想攀附他這個嫡親兄長麼?
那婢女抬了抬眼,倒不阻止,反而退了下去。
張綺來到九郎面前。
她歪著頭,小心地瞅了一眼九郎手中的書卷,手背在有意無意間拂過額發,微微翹開的額發間,露出她瑩白的小半額頭。
九郎詩書時,向來不喜他人靠近,感覺到張綺不識時務地湊了過來,不由生出一股厭煩。他抬起頭來一瞟,目光卻是一頓。
站在他面前,年紀小小的姑子,正睜大一雙烏黑得泛了霧氣,水汪汪的大眼看著他,那白嫩稚氣的小臉,小巧的紅唇,在晨光照耀下,嫩乎乎的,水靈靈的,實是可愛得讓人一見心便軟了。
張軒放低了聲音,仿佛怕嚇跑了她一般,極溫柔地說道︰“阿綺也喜歡詩書?”
張綺歡快地點了點頭,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便如那*光中飛翔的燕子。她脆脆地說道︰“阿綺喜歡的,”她低下頭,雙手絞著衣角,聲音轉弱,“可我還不會做詩。”說到這里,她急急抬頭,向張軒道︰“可我才識字三個月,我,我不笨的。”語氣有點急,那是害怕被他嫌棄啊。
張軒看著她天真又怯弱的模樣,仿佛看到了山林間的一只白兔。他不由伸出手來,溫柔道︰“過來,九兄教你。”
“真的?”張綺扇動的,密密的睫毛如同羽毛。
張軒喜愛地看著她,點頭道︰“真的。”
“太好了。謝謝九兄。”張綺脆脆地喚著,眼楮都彎成了月牙兒。說罷,她小跑到張軒身側,不怕生地挨著他的肩,吐出的溫香氣息,都撲到了張軒的臉上。
這是自己同父的親妹妹呢,樣子實在太可憐可愛了。張軒也是笑彎了臉,他牽著她的手,打開詩卷,指著一個字問道︰“阿綺識得它嗎?”。
“識得,這是一個“春”字。“
“真聰明,這個呢?”
“這是色字。”
張軒笑了起來,“不錯,這是色字。這兩人字合在一起,便是春色。它在這句詩里,指的是有著嬌艷容顏的女子。阿綺,若要學詩,先得讀詩,讀多了,品多了,自然也會做出一二了。”
說到這里,他感覺到張綺吹在自己臉上的,熱熱的呼吸,感覺到她倚在自己身邊的,軟軟的觸感,不由抬頭看她。
感覺到張軒地注視,張綺眨了眨眼,有點羞澀地問道︰“九兄看我做甚?”
張軒一笑,他輕聲說道︰“我家阿綺長得讓人喜愛啊。”
這句贊美的話一出,張綺的臉更紅了。
張軒卻是聲音一沉,輕軟又而認真地說道︰“以後阿綺還是把臉涂黑一些的好,見到外人,也不要對象兄長這般親近。”
聲音低低,全是關懷!
張綺一怔!
她呆呆地看著他。這些時日里,她聽到婢女們數次提到了這個九兄,知道他是個心善正直之人。今日前來,也是有意想會他一會。
她知道,在這府里,討好她的父親十二郎,都會惹得她那些同胞的姐妹妒忌,而討好這個兄長卻不同。
她只是沒有想到,這麼一會,九郎就替她著想了。
他真真是個溫柔心善之人!
張綺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悄悄地眨去眼間的酸澀,低下頭,朝他盈盈一福,低低說道︰“阿綺多謝九兄。”
兄妹倆在這邊說說笑笑著,五十步處,那婢女則靜靜地看著。在見到張綺地靠近,沒有引起張軒責罵時,她略略怔了怔。
這時,一個婢女小跑了過來,瞟到這一幕,那婢女有點氣惱地問道︰“箐姐姐,這是哪來的騷蹄子?”
箐姐姐靜靜地說道︰“她是郎主的那個鄉下來的私生女兒。”
那婢女放松了,笑道︰“箐姐姐,我給你帶了早點來了,你餓不餓?”
箐姐姐笑道︰“倒是餓了。”
那婢女笑嘻嘻地拿出兩盒糕點,遞給箐姐姐一盒,她自己打開一盒啃了起來。嚼著嚼著,她壓低聲音說道︰“說是要關五天,夫人去求了大夫人,剛才怏怏地回來了。現在她找人去喚蕭莫了。我看錦姑子的婚事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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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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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3 10:52:19
第三十六章 責怪
張軒教了不到一刻鐘,便發現這個妹妹聰慧過人,凡是他所說的內容,通通能舉一反三,一時大有成就感。
這時太陽漸漸高升,張綺學了一會,向著張軒福了福,脆生生的,小心地說道︰“阿兄,時辰不早了,阿綺得去學堂了。”
她水靈靈的大眼眨巴眨巴地看著張軒,表情是那樣的小心。
張軒經她提醒,才發現時辰已經不早,自己居然教一個小女娃子教了這麼久?他呵呵一笑,伸手摸了摸張綺的頭,道︰“那你去吧。”
張綺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走著走著,她怯怯地回過頭來,生生地看著張軒,“阿兄,我以後,可以來看你嗎?”。
張軒站了起來。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撫著她的臉,溫柔地說道︰“怎麼不可以?阿綺是我親妹妹,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張綺喜笑顏開,小臉如春花般綻放,她甜甜的,幸福地眯著眼喚了一聲,“阿兄可不許賴”在張軒的笑聲中,她朝他揮著手,快樂地說道︰“那我去了哦。”轉過身時,她伸手把額頭覆下,擋住了大半眼楮。
隨著額頭一蓋,眼楮一擋,剛才還水靈靈嬌俏俏的小姑子,一下子變得平庸不起眼起來。張軒沒有想到她還有這個本事,先是一驚,轉眼想到她剛才學詩時的聰慧,馬上明白過來。
他哈哈一樂,朝她眨了眨眼,悄悄聲地說道︰“阿綺真聰明。”對上張綺變得得意的笑臉,他心情愉悅非常。
走出亭台,太陽已然高照。這個時辰,不知有多少婢女來來往往過。想來那些婢女,是看到了她與張軒在一起的。
不過兄妹相聚,她們看到了又怎麼樣?
走著走著,張綺回頭,看著站在遠處亭台上的張軒。
有兄長的感覺,便是這樣的麼?
這時,一個聲音喚道︰“張綺?”
張綺回過頭來。
喚她的人,正是張蕭氏身邊的大婢女阿香。一看到她,張綺心下一凜,連忙福了福,怯生生地喚道︰“阿香姐姐。”
阿香嘴角扯了扯,“阿綺是姑子,不可喚婢子做姐姐。”頓了頓,她嚴肅地說道︰“夫人有事問你,請吧。”
“是。”
跟在阿香的身後,張綺剛剛得到張軒的喜愛而生出的興奮,已經消失。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安地想道︰夫人找我做什麼?
安靜中,兩人很快便來到了張蕭氏的院落。退後一步,阿香說道︰“夫人在里面,你進去吧。”
“是。”
張綺躡手躡腳走了進去。
堂房中,兩個婢女安靜地站在角落里,張蕭氏正在翻看著幾封信件。見張綺進來,張蕭氏放下信件,抬頭看來,“張綺。”
“是。”
“前天晚上,你隨阿錦去了蕭府?”
“是。”這次張綺一說完,馬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夫人,阿綺沒有……”
張蕭氏目光靜靜地盯著她,神色不動地等著她說下去。
張綺慌亂地說著,“阿綺沒有別的心思,錦姐姐叫阿綺去時,什麼話都沒有說的。”
“別的心思?什麼別的心思?”
張蕭氏聲音淡淡,聽不出喜怒。
張綺低著頭,害怕得臉都白了,她嚅嚅地說道︰“阿綺沒有想過蕭郎的……阿綺不會有這種非份之想。”
張蕭氏恩了一聲,語氣中依然平靜之極,“你的意思是,阿錦帶你前去蕭府,是因為你喜歡蕭郎?”
張綺咬著唇,額頭伏地,沒有回答,可那表情,卻分明是承認了。
張蕭氏盯著她。
這時,一個婢女上前,低低說道︰“阿藍說了,錦姑子帶著這個阿綺前去,便是想把她送給蕭郎。”
張蕭氏臉一沉︰自己的女兒,這麼迫不及待地討好一個郎君,自己還沒有過門,便主動幫對方送女人,真是不爭氣
揮了揮手,示意婢女退下,張蕭氏又盯向張綺。
她自己的女兒,她是知道的,一向心高氣傲,又向來對這個阿綺不喜。前晚帶阿綺前去蕭府,好心定是沒有的。
只是她不知道,女兒竟然陷得這麼深了。為了討好阿莫,連這種事也做得出
氣了一會,張蕭氏這才記起自己喚張綺前來的目的,嘴一張便準備開口。
這時,阿香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蕭郎來了。”
蕭莫來了?
張綺一驚。
張蕭氏收回盯著張綺的目光,“站起來,退到一旁。”
“是。”
張綺站了起來,依言退到一側。
她剛剛站定,房門打開,一陣清風吹來,一個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張綺的視野中。
蕭莫來了。
蕭莫一進門,目光便是一凝︰張綺居然在這里
他目光閃了閃,溫文俊秀的面孔轉向張蕭氏,向她行了一禮,蕭莫恭敬地喚道︰“阿莫見過
十姑姑。”
張蕭氏沒有吭聲,一向對他慈愛而溫柔的親姑姑,這一刻沉著臉,表情頗為不善。
蕭莫眼觀鼻鼻觀心,安靜地站在堂中,等著張蕭氏開口。
良久,張蕭氏才重重一哼,她抿著唇,不高興地說道︰“阿莫,你可是喜歡我家阿錦?”
蕭莫笑了笑,恭敬地回道︰“阿錦表妹美麗可愛,阿莫自是喜歡的。”
張蕭氏又冷哼了一聲,她虎著臉冷冷地問道︰“那你可願意娶她為妻?”
蕭莫再次一笑,依然恭敬而有禮地回道︰“姑母忘了,這婚姻何等大事,豈會由阿莫擅自作主?”
“啪——”的一聲,張蕭氏在旁邊的幾上重重放了一掌,她虎著臉厲聲喝道︰“你不敢擅自作主?你不敢作主,卻敢調戲你的親表妹?蕭氏阿莫,你好大的膽子”
蕭莫睜大眼,詫異地看著張蕭氏,他蹙了蹙眉,嚴肅地回道︰“姑母此言差矣,阿莫與表妹自小一塊長大,何時有過調戲?”
蕭莫為人端方,張蕭氏是知道的。他這麼一說,張蕭氏不由一怔。她看著一臉嚴肅的蕭莫,忖道︰難道是阿藍誤會了?
她女兒自幼便喜歡這個表哥,這個也是張蕭氏知道的。以前她想著,等他們長大了,再把這門親事說了便是。可哪里知道,與她同樣來自蕭氏的婆母,張氏的大夫人,突然下令,不許姑子們接近蕭莫?
她就真不明白,這門親哪里結不得?
張蕭氏瞪了蕭莫一陣,見他一臉端直,暗暗嘆息一聲,卻也不想過份責怪這個佷兒了。
就在這時,張蕭氏聽到蕭莫誠摯的聲音傳來,“姑母,聽說錦妹被送進了祠堂?阿莫願去向姑奶奶求情。”
蕭莫去求情?
張蕭氏心神一動,她清楚地知道,這一次婆母是何等震怒,也許,蕭莫出面是個好主意。
點了點頭,她溫聲說道︰“也好。”
見她同意,蕭莫笑了,恭敬有禮地說道︰“那阿莫就先去了。”頓了頓,他瞟了一眼站在角落處,極不起眼的張綺,又向張蕭氏說道︰“前日錦表妹帶著阿綺去我府時,說了一些話,我一直沒有想明白。難得相見,姑母,我想與阿綺說說話,順道由她帶我去姑奶奶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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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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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5 01:13:32
第三十七章你是對的
有話一直沒有想明白。
光是這句,便讓人胡思亂想了。
要不是張綺先前在張蕭氏這里備了底,張蕭氏只怕眼刀都射出來了。此刻她也抬了抬眼,“哦,什麼事不明白?”
蕭莫一笑,他瞟向張綺。
到了這個時候,張綺依然低眉斂目的,既乖巧又安份,仿佛那一晚迸發的風情,只是他的錯覺。
蕭莫目光再次閃了閃。
他意味深長地盯了一眼張綺,轉向張蕭氏斯文地說道︰“表妹那日前來,說要送個禮物給我。可是後來事忙,阿莫便把表妹說的話給忘了。今日來了,正好問一問。”
這哪里是不明白的樣子?
張蕭氏聽了,心中一陣窩火。這張綺雖說是丈夫的私生女,可她好歹也是張府的姑子。女兒都不跟大人提一下,便準備把自己的妹妹送人,當真是膽大妄為何況還是大夫人剛剛警告過的?她真是被自己寵壞了!
忍著不舒服,張蕭氏向蕭莫嘆道︰“阿莫,你表妹年少不知事,這話,你不要在大夫人面前提起。”提起了,那肯定是火上澆油,自己那個女兒,只怕是再也不會被她的奶奶喜歡了。
蕭莫一怔,似是完全不明白張蕭氏這是什麼意思。不過他是聰明人,很快便恭敬地應道︰“是。”
見他答應了,張蕭氏轉眼看向張綺,盯著她那張清秀的臉,她知道,這個私生女多半是無辜的。可就算如此,她對上張綺那張臉,也滿是不耐煩。
頓了頓,張蕭氏說道︰“她哪里知道去你姑奶奶那的路?”對上蕭莫明亮的眼,她馬上想道不能違逆這個有前途的佷兒太過,便又改口道︰“叫上阿香一並去吧。”
“多謝姑母。”
蕭莫轉過身來,他溫溫和和地看著張綺,淡淡說道︰“阿綺,走吧。”
“是。夫人,阿綺告退。”
目送著蕭莫和張綺離去的身影,張蕭氏臉色變了變,她手掌在幾上重重一放,喘起氣來。
兩個婢女連忙上前給她按撫,一個婆子連忙靠近來,低聲勸道︰“夫人,錦姑子經過這次,一定會懂事的,你不要氣壞了身子。”
張蕭氏咬著牙,恨鐵不成鋼地說道︰“平素我都縱著她,這以後,一定要管教了。”
她又道︰“這個張綺怕是與阿錦犯沖。她以前縱是喜歡蕭莫,還是有幾分分寸的。這樣吧,去探探大夫人的口氣,如果可以,就把這個張綺送給蕭莫,算是全了他的心。”剛才在房里,蕭莫雖然表現淡淡,那神態,分明是對那個鄉下來的賤丫頭感了興趣的。蕭莫是個有大前程的人,一個私生女,他既喜歡,那送他便是。
“是。”
“順道派人盯著那丫頭,看她到底有什麼能耐,居然讓蕭莫這孩子上了心?”
“是。”
張綺躬身退出房間後,便安安靜靜地跟在阿香和蕭莫的身後。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想道︰經過這麼一曲,只怕張蕭氏已經盯上自己了。
早上自己跑到張軒那里,與他相處甚歡的事,張蕭氏一旦知情,也會派人盯上自己。
……她早想好了,卑微得隨時會被人打殺的日子,她是不會過的。她要獲得更多人的保護,就不得不承受招風之虞。
正在這時,走著走著的蕭莫,突然腳步一頓。
張綺正在低頭尋思,一個沒留神,竟是生生地撞上了他的背。砰的一聲輕響中,張綺低叫一聲,向後倒去。
蕭莫連忙伸手扶住,就在他一扶一抹之間,兩泓可疑的血色出現在張綺的唇鼻間。在阿香的驚怔中,蕭莫皺眉說道︰“竟流鼻血了?”他轉向阿香,命令道︰“把端盆水過來。”
阿香應聲就走,“且慢”蕭莫喚住她,提醒道︰“不要驚動他人。”
阿香點頭︰踫觸了流鼻血本來就是小事一樁,再說張綺又不是什麼高貴的,哪里值得驚動他人?
目送著阿香快步離去,蕭莫一把抱起張綺,走向旁邊的假山處。
來到假山洞里,他慢騰騰地放下張綺。
見張綺瞪著自己的衣袖,他笑了笑,甩了甩袖口,順便從中拿出一個布包,道︰“你想的不錯,那血只是一種染料,是我故意抹在你臉上的。”
抬起頭來,定定地盯著張綺的雙眼,他斯文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阿綺,你不覺得應該向我解釋一些事麼?”
見張綺垂頭不語,他聲音轉沉,“你可以多想一會,我不急。”
他的語氣中,有著不高興。
張綺咬住了唇。
她算錯了,他就是個強勢的。
盯著低著頭,遲疑不語的張綺,蕭莫伸出手來。
他手指撫上張綺的臉,然後,緩慢而堅定的,撫起她的額頭。
在張綺緊張到全身僵直中,蕭莫低沉的聲音傳來,“你眼楮這樣罩著,看東西時不會不舒服麼?”
他記得那晚上,那雙秋水長空般的眼眸給他的驚艷。而他現在,就想弄明白。
他慢慢拂起了張綺的額發。
張綺沒有動,這個時候,她做什麼都是無用功。
終于,她的額發被他完全拂開,她的小臉,清楚地出現在他面前。
張綺看到,這一瞬間,蕭莫眼楮大亮!
他緊緊地盯著她,良久良久,他吁出一口長氣,喃喃說道︰“原來我那時沒有看錯。”他第一眼見她,便感覺有不對,那感覺果然是對的。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只是把額發一罩,眼楮一擋,一張那麼靈秀可愛的小臉,便會變得如此普通。
他錮住了張綺的下巴。
好一會,他松開她,低聲道︰“你是對的。”她果然是個聰慧的!
在張綺詫異地抬起霧茫茫的大眼看向他時,蕭莫斯文俊秀的臉,已盡是溫柔和肯定。他掏出手帕幫她拭去唇鼻間的染料,那動作,溫柔得宛如春風拂過。
一邊拂拭,他一邊低低說道︰“以後還要把臉涂黑些。”頓了頓,他又道︰“明天我會令小路給你送來一樣東西。那東西溶入水里,洗過臉後皮膚便會變黑。你放心用,它對肌膚無損。”
對上張綺怔忡的表情,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臉,然後幫她把額發放下,“走,我們出去吧。”
兩人剛出去,便看到端著一盆水的阿香急急走來。望著阿香,蕭莫道︰“你回去吧。”
見張綺眨巴著眼,他笑了笑,“你可以回房了。”
張綺低頭,想了想後,她朝他一福,乖巧地應道︰“是。”轉入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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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5 01:13:48
第三十八章友善
張綺回到學堂時,第一堂課已經結束。
她的到來,雖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卻沒有半個人理會,便是教習也只是瞟了一眼。
休息時間到了。她順著眾姑子走了出去。一直來到她經常坐著的樹林間,張錦突然發現,原本光禿禿的樹木,仿佛一葉之間長出了無數嫩葉,春的生機充斥在天地間。
她的心一松。
蕭莫強勢又能怎麼樣?大夫人都發話了。再說,她不是剛認了一個兄長嗎?如果,如果九兄能夠真心疼愛她,那她的夢想,會更容易實現些。
在張綺的胡思亂想中,上午很快便結束了。
下午時,張綺哪里也不敢去,她老老實實地呆在房中,開始繡另一副畫。
在專注中,時間過得飛快。不一會功夫,阿藍嘻笑的聲音從房外傳來。
在這沉悶無比的大宅里,阿藍那永遠愉快的笑聲,如陽光一樣明媚。張綺不由一笑,站了起來。
阿藍沖了進來。見到張綺,她嘻嘻哈哈地說道︰“阿綺,剛才我又結識了兩個很好的妹妹哦。”
很好的妹妹?張綺一笑,忖道︰莫非是張蕭氏派來的?
便是張蕭氏派來的,也沒什麼不好的。她們光是把阿藍的性情稟告上去,在張蕭氏眼里,自己也會落個懦弱軟善不會馭人的評語。
便是阿藍把她繡的畫說出去,也只會落個小聰明的評價。這樣一來,她的聰明都在才情上,不在心計上,可以利用而不用擔心反噬。張蕭氏就應該更放心。
阿藍纏著張綺嘰嘰喳喳地說了一陣後,突然道︰“阿綺,聽說那個錦姑子被大夫人關了二天後,終于放出來了。”
見張綺認真地傾聽著,阿藍快樂地說道︰“聽說是蕭郎求的情。那錦姑子放出來後,明明人憔悴得很,卻還笑著呢。”
這個時候張錦還笑得出,看來蕭莫說了什麼話,令得大夫人和張錦兩人都滿意著。
讓張綺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剛剛從學堂下來,張錦便帶著兩個婢女攔住了她。
看著張綺,張錦竟破天荒地露出一個笑容。她溫和地問道︰“阿綺,你還好吧?”
見到張綺低頭乖巧地行禮,她繼續擠著笑容,極為溫和地說道︰“阿藍都被行了刑,姐姐一直擔心著阿綺,現在見你沒事,姐姐真是高興。”
姐姐?她對她自稱姐姐?
張綺直覺得身上一陣發冷,她連忙受寵若驚地回道︰“勞姐姐關懷,阿綺真的沒事。”她眼眶中淚水汪汪,以袖掩臉,低低說道︰“姐姐對阿綺真好,阿綺太高興了。”……前世里,她受了那麼多年的“妓妾”培養,那眼淚到現在都是想來就來,順溜得很。
見她如此,張錦昂了昂著,心下大為滿意。她恩了一聲,溫柔說道︰“阿綺知道姐姐疼你就對了。”頓了頓,她說道︰“以後有什麼事,盡管來找姐姐,便是有人欺負你,也盡可跟姐姐說,姐姐給你擔著。”
“是。”張綺這時感動得眼淚止都止不住,聲音更是哽咽成一團。
張錦又勉懷了她兩句,得意地瞟了一眼四周看熱鬧的姑子們,這才帶著婢女離開。
一直到張錦走遠,眾姑子才清醒過來。她們交頭接耳地,朝著張綺指指點點著。剛才那一幕姐妹情深,著實把她們驚住了。
張錦一走,張綺繼續低著頭,安靜地朝自己房中走去。
肯定是蕭莫說了什麼話!
張綺又驚又喜,暗暗忖道︰如果張錦真的不再厭惡她,針對她,那她的日子,就會更好過了。
回到房中,張綺拿起繡活,一邊低著頭刺繡,一邊忖道︰也不知蕭莫使了什麼手段,居然能令得張錦高高興興地善待自己?
轉眼,她又忖道︰蕭莫都能令得大夫人把張錦放出來,卻不曾有對自己的命令下達。看來,大夫人是鐵了心的不願意張府的姑子嫁與蕭莫。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在她想來,但凡大夫人的命令有一絲松動,她自己已經被打扮好,坐在送往蕭府的馬車中了。
胡思亂想了一會,張綺有點累了,便趴在塌上沉沉睡去。
過不了一會,阿藍地叫醒了她,“阿綺阿綺,有個叫蕭路的來找你了。”
蕭路?
張綺馬上站起,走了出去。
蕭路正站在五十步外的花園中,看到張綺走出,他略略點頭,卻沒有靠近。
張綺連忙向他走去。
看了一眼四周,蕭路從懷中掏出一個油布包,道︰“這是我家郎君給你的。”
“多謝。”
蕭路看著張綺,沒有忙著離去,而是問道︰“張綺,郎君令我問你,你可與廣陵王相識?”
廣陵王?
張綺一凜,抬起頭來。
蕭路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略頓了頓,過了一會才繼續說道︰“我有郎君說,他剛才聽到廣陵王說起一個喚張綺的美人。那時他恰好在側,便接過了話頭。現在,已有一名叫張綺的美貌小姑送到了廣陵王的身邊。”
蕭路盯著張綺,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家郎君說,希望你以後好自為之。”說罷他長施一禮,低聲道︰“告辭。”
以蕭路在蕭莫身邊的得寵程度,他完全可以不用向張綺行禮。可他想到自家郎君對這個小姑子如此上心,說不定什麼時候便納了去,成了郎君的寵妾。因此對她禮敬一些總沒有錯。
直到蕭路走出老遠,張綺還一動不動的。
她沒有想到,廣陵王那天的話,並不是唬她。
她更沒有想到,蕭莫居然敢隨便找個人冒充自己。
可是,蕭莫一定不知道,廣陵王是識得自己的,他見過自己的容顏!
想到這里,張綺連忙向蕭路追去。
好一會,張綺才氣喘吁吁地尋到蕭路。見他正與府中一個管事說著什麼,她連忙躲到一側。
那管事一走,張綺便走了出來。蕭路看到是她,連忙走近,低聲問道︰“怎麼了?”
張綺絞著衣角,低聲說道︰“廣陵王識得我……”
一句話說出,蕭路臉色微變,他馬上說道︰“我這就回去告訴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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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5 01:14:35
第三十九章 野外
廣陵王!
他居然不是唬自己的!
張綺在腦海中,搜索著關于廣陵王的記憶。
也許是她的記憶中,廣陵王素有寬厚仁義的美名之故,張綺對他,甚至沒有對蕭莫那般防備。
她懼的,只是廣陵王那注定風光而艱難的一生,做他的枕邊人,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這一世,只想安安靜靜地做個富人,在建康或類似的,極難經歷戰亂的地方渡過一生。
雖然她的記憶,她的本能,刻下的都是魅惑男人的伎倆。可她真沒有打算嫁人。至少,是沒有打算把自己的一生,自己的生命,全部交到男人手中。
張綺在原地轉了一圈後,低著頭向房中跑回。
回了房中尋思一會,她記起了蕭路遞來的油包,連忙打開。
油包里面,另有一個小包和一張紙。
她拿起那紙一看,頓時一驚。這張紙,卻是一張房契,上面寫著一個三進的小院子。
再打開那個小包,里面是一些褐色粉末。張綺看了看,把粉末收好,目光又看向那房契。
蕭莫把這東西給自己,是什麼意思?給她一個院子,好在某一天把她接出去,然後當外室養起來?讓她見不得光地跟他一輩子?
難不成,他以為自己出身卑微,連帶的,連人也是卑微的?
冷笑兩聲,張綺扯著那房契,忍著把它撒了的沖動。好一會,她才拿起那油包把房契包好,再貼身藏起︰她要扔到蕭莫的臉上。
怏怏地躺回塌上,張綺閉上眼楮︰這個世間,哪有可以托付的男人?有的,只是可以通過算計而謀取的利益罷了。
睡了一二個時辰,張綺還在迷迷糊糊時,阿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錦姑子,我家阿綺還在睡呢,婢子去喚醒她。”聲音輕快跳脫中含著笑。
張錦的聲音傳來,“那還愣著干嘛?”語調中盡是不耐煩。
阿綠依然帶笑,她清脆地“誒”了一聲,蹬蹬蹬地向這里跑來。
張綺連忙坐起,喚道︰“阿綠,是不是我姐姐來了。”她連忙打開房門,喜笑顏開地看著張錦,快樂地說道︰“姐姐,你找我啊?”
有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張錦輕哼一聲,擠出一個笑容,點頭道︰“你梳洗一下。”
見張綺一怔,不解地看著自己,張錦沒好氣地說道︰“馬車都在外面侯著呢。快一點,只等著你一個了。”
馬車在外面?
難不成她還可以出門?
張綺雙眼一亮,興沖沖地應了一聲“誒”,便在阿藍的服侍中,快手快腳地梳洗好。
饒是她已經很快了,張錦還是一臉的不耐煩,見她終于出來,她狠狠瞪了一眼張綺,正準備發作,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又壓低聲音,悶聲悶氣地說道︰“真磨蹭,你還真是不曉事。”
張綺連忙陪笑道︰“姐姐教訓得是,是阿綺不曉事。”
“快點!”
側門外,停著二輛馬車,張綺和張錦坐上後,駛出不到一刻鐘,前方又出現了五輛馬車。其中一輛馬車車簾掀開,張軒正坐在里面向這邊看來。
一眼瞟到張綺,張軒便是一驚。他跳下馬車,大步向張錦走來。
來到張錦面前,張軒壓著聲音說道︰“阿錦,你要干什麼?”他瞟了張綺一眼,“你都十五六歲了,馬上就要議親了。這個時候,你把阿綺帶出來干什麼?”
他是在警告張錦,令她不要做出有損自己閨聲的事。
張錦氣得臉一白,她瞪了張軒一眼,尖著嗓子說了一個字,又馬上把聲音壓低,“九兄,我帶她出來怎麼啦?”她心下氣極,不想理會張軒,便嗖地一下拉下車簾,悶在里面賭起氣來。
張軒一怔,看了一眼臉色緊張不安的張綺,便向著車簾溫聲說道︰“阿錦,是九兄不是,把話說重了。你別惱。”
車簾晃了晃。
張軒想了想,又低聲說道︰“阿錦,你向來心軟易被人激,阿兄也是擔憂你。”
馬車中,張錦哽咽的聲音傳來,“她有什麼好?你們一個個這麼看重她?”
張軒不解中,張錦氣惱的聲音傳來,“我還是你親妹子呢!你走!”
張軒愕了愕,搖了搖頭,返向自己的馬車走去。
車隊啟動。
走著走著,又有十來輛馬車加入。這一下,馬車都快有二十輛了,已是浩浩蕩蕩,走在街道上,逼得路人連忙退向兩側。
張綺自上路後,一直坐在馬車中。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飄來,她才掀開了車簾。
她看到了蕭莫!
他就在後面加入的十多輛馬車中,此刻,正掀開車簾,與張軒等人談論著詩文朝政。
蕭莫也在
張綺忖道︰張錦不會無緣無故把自己帶出府,定然是蕭莫交待了的。可是蕭莫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她伸手按向懷中的油包,磨了磨牙。
車隊繼續向前駛去。正是春光明媚,萬物萌發之時,一路上,不時可以看到高門大戶的車隊。便是從街道間川流不息的河水,搖晃而過的船只,以及船只上歌唱著的小姑,都給人一種勃勃生機。
張綺伸出頭去,靜靜地看著外面的景色。
蕭莫回頭看向張綺。
她正目不轉楮地盯著船只上晃悠著白嫩雙腳,清唱著樂府舊曲的漁家女,那被額發擋住的大眼楮中,竟滿滿都是向往?
蹙了蹙眉,一時之間,他有點不明白她了,那種三餐難繼的貧女,她為什麼會去向往?
只是一瞟,他便收回目光,自失地一笑。
這時,車隊停了下來。卻是此行游冶的河岸已經到達。
眾人紛紛走下馬車。此刻除了張錦,還有袁蕭謝府的幾個姑子。在郎君們湊到一塊說笑時,幾個少女不知不覺中也走到了一塊。
張綺遠遠地落在後面。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討喜,便不想去受那份白眼。
這時,笑鬧聲大作,張綺抬頭,卻是幾個姑子和張軒等郎君,絡續上了幾只畫舫。也有一些郎君依舊站在岸邊,彼此低語著。
張綺靜靜地看著,她剛剛低下頭,卻是手臂一疼,一人把她重重一扯,帶入了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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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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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5 01:14:50
第四十章 志向
張綺大驚,她張嘴欲叫,一只大手捂上她的嘴,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是我。”
是蕭莫的聲音!
張綺愕然,她轉頭看去。此時,蕭莫已把她拖入樹林中,見她傻傻地看來,他淡淡說道︰“跟我來。”
說罷,他衣袖一甩,率先順著垂柳走向河中的一處回廊。
張綺緊走幾步,訥訥問道︰“這是往哪里去?”
蕭莫回過頭來。
他定定地地看著張綺,半晌,才慢慢說道︰“去解決你惹下的麻煩。”
她惹下的麻煩?
張綺一凜,馬上想道︰廣陵王,他這是帶她前去見過廣陵王。是了,他隨意找個美人假冒自己,送給了廣陵王。這事不揭穿也就罷了,揭穿了,那對廣陵王是赤果果地打臉是一種羞辱。
因此,他現在帶自己去見廣陵王,是想當著他的面,表明自己是他的人。同時也是向廣陵王解釋,他的行為是情有可原。
以廣陵王的外使身份,和他的寬厚性格,蕭莫此舉,應是能夠消彌廣陵王的不滿。
兩人步入回廊,回廊的盡頭一個亭子,亭子孤零零地站在流淌的河水當中。靠著亭台的,是一輛同樣孤零零的畫舫。
畫舫不大,繩索栓在亭台上,正隨著風飄來蕩去。
蕭莫來到亭台上,徑自跨入那畫舫。也沒人伸手來扶,他便自顧自地鑽入船艙中。
張綺連忙跟上。
這個畫舫,只有兩個艙位,蕭莫推開第一個艙房走了進去,這艙房布置精美異常。張綺一進去,便看到一個黑衣長發的少年,正手持酒斟,透過船窗,靜靜地看著遠方的青山漫漫。
他似是不知道蕭莫和張綺已經進來。
少年的身影還顯單薄,可那挺直的腰背,那飄逸的墨發,在浮日陽光的映射下,卻有一種奇異的魅力。
直過了好一會,張綺才明白過來,這種魅力,叫做風華絕代
只有那種天生不凡,那種風姿遠勝過世人,那種浮華塵世偶爾才可一見的絕代之人,才有這種魅力。
明明只是一個背影,可這一刻,不管是蕭莫還是張綺,都是氣為之奪,神為之懾,竟不由自主地安靜起來,靜靜地侯在那里。
這一刻,便是信心滿滿而來的世家貴介子弟蕭莫,也不由忖道︰這樣的人,怎麼會在意阿綺這個小小的姑子?我卻是錯估了。
良久的沉默。
似是許久許久以後,卻是張綺率先開了口,她低低的,輕輕地喚道︰“廣陵王。”
這一聲喚,驚醒了蕭莫。
蕭莫清咳一聲,也說道︰“高兄,我把張氏阿綺帶過來了。”
聽著自個兒干澀的語調,蕭莫眉頭蹙了蹙︰怎麼只是一個背影,便讓我發揮失常了?
廣陵王沒有回頭。
他依然看著外面的青山綠水。就在蕭莫等不及了,正要說些什麼時,他低而清潤,動聽到了極點的聲音傳來,“張氏阿綺。”
“是。”
廣陵王清潤如流水的聲音娓娓傳來,“你說這青山綿綿,綠水悠悠,如此美景,真如美人麼?”
張綺從他的話中聽到了孤寂。
張綺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好一會,她才輕輕說道︰“不是……青山萬載長在,美人卻只是一個笑話罷了。”
只是一個笑話而已。年少時,要付出比常人多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世間的認可。年老時……沒有年老,她與他,都不曾有年老時。
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紅顏薄命罷了!
“笑話?”廣陵王低低一笑。而一旁的蕭莫,見他自顧自地與張綺說話,而張綺回應時,更是吐詞雅致中,含著某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這兩人,似乎隔過他,有著某種彼此才知道的秘密……蕭莫回頭看向張綺。
張綺依然安靜地低著頭,還顯稚嫩青澀的小姑子,看來真不如外表顯示的那麼簡單啊!
這時,廣陵王慢慢轉過頭來。
突然的,蕭莫真覺得艙中光芒大盛,都灼花了他的眼。
他側了側頭。
張綺沒有,她在定定地看著,看著這個終于揭下了幃帽,露出真容的廣陵王。
甚至,她的眼神也如初見時那般,清澈平靜。
一直與廣陵王對視了好一會,張綺才陡然記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連忙低下頭,做出怯怯的樣子。
可這個時候擺出這模樣?廣陵王嘴角一扯,笑了笑。
他不笑已經是灼人眼,這一笑,更是光芒如日。
這時,蕭莫的聲音從一側傳來,“阿綺,給我和廣陵王滿上酒。”
語調平和從容,這是男人對自己的女人,主人對自己的妾侍的命令。
張綺抬起頭來。
她看向蕭莫。此刻,蕭莫還在盯著廣陵王,不曾注意她。
張綺想,如果她聽了,便是默許了蕭莫,默許了自己是他的人。
可如果她不聽從,那也是對蕭莫的直接拒絕,以及,對廣陵王的認同。
一時之間,她進退兩難。
尋思了一會,她笑了笑,伸手從懷中掏出那油布包,她輕輕放在蕭莫身邊的幾旁,細聲細氣地說道︰“蕭郎之賜,阿綺愧不敢當。”
低下頭,她也不向蕭莫看一眼,自顧自地提壺斟酒,拔爐生火。
不一會,她提著酒壺走來。依然不曾向蕭莫看上一眼,張綺垂著眸,給兩人滿上酒,在酒水汩汩聲中,張綺低低說道︰“阿綺素喜宋時鮑照《擬行路難》中的一句詩︰寧作野中之雙鳧,不願雲間之別鶴。”
清清脆脆,嬌嬌軟軟地念出“寧作野中之雙鳧,不願雲間之別鶴。”張綺閉緊了嘴,慢慢入下酒壺,向後退去。
她退到蕭莫身後,如一個婢子般,雙手交于腹前,低眉斂目。
她清楚地說出了自己的意思。
她說,她向往那美好的,成雙成對的情愛,寧願放棄榮華富貴的生活,也要找一個知心人。
這句話很文雅,很酸。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蕭莫是個驕傲的,廣陵王更驕傲。
他們這樣的男人,在聽到自己這個不起眼的小姑子的志向後,定然不屑再作糾纏。
……本來也只是薄有興趣而已。這世間美貌姑子何其之多?她既不願意,那作罷便是。
船艙中安靜起來。
好一會,蕭莫哈哈一笑,道︰“好一個“寧作野中之雙鳧,不願雲間之別鶴。”真看不出來,阿綺還有這等志向。”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嘲諷。
張綺抿唇低頭,沒有回話。
廣陵王沒有笑。
他只是靜靜地瞟了張綺一眼,然後端起她斟的酒一飲而盡。
張綺繼續低著頭。
她慢慢向後退去。
不一會,她便出了畫舫,跳到了亭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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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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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5 01:15:24
第四十一章 廣陵王
木制的回廊,隨著人地走動,發出清脆而悅耳的“咚咚”聲,混合在流水中,仿若樂音。
張綺停下了腳步。
慢慢的,那身後之人走到了她的旁邊,正是蕭莫。
蕭莫在定定地盯著她。
他的目光銳利,仿佛想把她看清看透。
張綺低著頭,陪了一個笑容,她訥訥地問道︰“蕭郎,廣陵王說了什麼沒有?”
蕭莫一笑,道︰“你想他說什麼?”
語帶不善,張綺頭更低了,也沉默了。
噠噠噠的木履聲遠去。張綺抬起頭,目送著漸漸離遠的蕭莫,頓了頓,也提了步。
不一會,兩人便來到了河岸邊。此時,還有五六個少年郎君坐在白緞鋪就的河岸草叢上,喝酒論詩著。
他們看到蕭莫到了,哄笑著把他拉了過去。
直到沒有人注意,張綺才悄悄走出。她沒有去人多的地方,而是來到停放馬車的地方,爬上來時的車輛,躺在上面閉上了眼楮。
她應該睜開眼,四下游蕩游蕩的。
她與別的姑子不同,她難得出門一趟,這明媚春光,對她來說是如此的美麗。
單手支著頭,透過車簾看著外面,張綺有點失神。
如果那記憶都是真的,她為什麼會轉生?那樣死了不是很好嗎?干干淨淨的,再也沒有了掙扎,沒有了噩夢,沒有了絞盡腦汁的盤算……
她垂下眼眸。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張綺回頭看去,只見兩個黑衣漢子籌擁著一個同樣著黑裳的少年施然而來。那少年高大俊挺,戴著厚厚的幃帽,不是廣陵王是誰?
是了,那輛就是他的馬車。
就在這時,武藝高強的廣陵王感覺到了一束目光,他頭一轉,這一下,對上一雙水汪汪的明眸。那眼楮的主人見他看去,嚇得刷地一下拉下了車簾。
……還真給他嚇著了?
廣陵王一笑,他腳步一折,慢悠悠地朝著張綺走來。
張綺把車簾緊緊拉起,縮在角落里眨巴著眼。就在她大氣也不敢吁一聲時,“叮叮”兩聲,車轅被人敲了敲,一個清潤動聽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地傳來,“拉開車簾”
張綺咬了咬唇,一雙眼楮骨碌碌轉動著。就在她尋思著如何回應時,眼前寒光一閃,車簾一斷為二
廣陵王施施然地收回長劍,然後抬眸,對上也不知是傻了還是驚了的張綺的眼。
直過了一會,張綺才發出一聲低叫,轉眼,她伸手捂著嘴,低頭便向馬車下面瞅去。
見她不理自己,廣陵王奇道︰“你在尋什麼?”
張綺慌慌張張地尋到馬車踏板,胡亂跳下後,她才抬頭看向廣陵王。
廣陵王還在望著她。
張綺暗嘆一聲,苦巴著臉說道︰“這馬車是我嫡姐的。呆會她回來看到車簾破了,定然饒不了我。我還是趁她不知道,早早離開此地的好。”
說到這里,她好聲好氣地問道︰“王爺,你不離開嗎?”。
這是在催促了帷幕後,廣陵王笑了笑。
他慢慢說道︰“這里甚好。”
這里甚好?這鬼地方有什麼好?
見張綺雙眼睜得老大,眼珠子骨碌碌地望著自己。這個時候的她,哪里還有剛才的老成?
廣陵王又笑了笑。
“張氏阿綺。”
張綺恩了一聲,抬頭看向他。
廣陵王伸手把她額際的亂發撫平,在張綺僵直得一動不敢動時,他開口了,“那個叫蕭莫地說,你是他的人了。你眉緊腰直,分明還是處子之身。”張綺刷地一下臉紅過耳,而廣陵王還在繼續說道︰“此人戲我在前,現在,又想唬弄于我。張氏阿綺,你說我當如何?”
張綺睜大了眼。
她傻傻地看著廣陵王。他當如何?她不是說得很明白嗎?她想要的是兩情相悅的生活,她不願意選擇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怎麼不管是蕭莫還是他,都置若罔聞?
這時的她,渾然忘記了,不錯,這兩個人都是驕傲的,可她是什麼身份?不過一個隨手可取的,各大家族習慣當“妓妾”培養的私生女,這樣的她,哪配擁有什麼心願?同樣的話,若是堂堂公主或張氏的嫡女這種人說出,可能還會讓男人想一想。
大眼巴巴地看著廣陵王,對上幃幕下,他那模糊的,卻俊美得讓世人只可仰望的臉,張綺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沒有那麼美的。”
她就算是個絕色,好似也沒有美到讓廣陵王為她一爭的程度
真的沒有
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站在不遠處的兩個黑衣大漢同時咧嘴一笑,要不是忍著,只怕他們已經大笑出聲。
廣陵王也笑了。
他身子微傾,臉湊近了張綺的臉,在呼出的氣息輕輕扇到張綺的臉上,令得她瞬時僵硬如鐵時,他低笑的聲音傳來,“不錯,你沒有美到讓我一爭的地步……不過我喜歡你的眼神,它很干淨。”看向他時很干淨,這在小姑子中,是唯一的。
隨著他年歲漸長,逼迫他娶妻納妾的聲音越來越多。隨便一個什麼人都想往他的院子里塞幾個女人,他實是推都推煩了。最可恨的是,他只要一對那些花痴發火,剛轉背,便滿大街都是他喜歡男風的流言。
他的身邊,也是要有一個女人了。
還有,他不喜歡蕭莫那樣,戲他唬他,當真以為他好欺?
張綺這時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白著臉,想說些什麼,卻是舌頭打結。
廣陵王站直身子,他垂下雙眸,修長的手指撫著寒瑩瑩的劍鋒,漫不經心地說道︰“這兩年,你還無需如此懼怕。”
直過了一會,張綺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說,自己還沒有長大,他現在不會動她吧?
原來他要她的話,真不是開玩笑的
這一下,張綺直是臉白如紙
她瞪著他,想說什麼,嘴唇嚅了嚅,卻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也不知過了多久,急得背心都滲出汗了的張綺,突然嘴一張,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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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5 01:15:44
第四十二章 收拾一下
張綺小臉蛋大眼楮,肌膚白白嫩嫩的相當可人,這一哭,長長的睫毛上沾著大顆大顆的淚水,一滴滴滾落于臉龐,映著七彩陽光,甚是好看。
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廣陵王甚至伸出手,幫她把額發拂開。
對上他的眼神,張綺哭不下去了。
她眨巴眨巴著眼,慢慢止住哭泣,小聲抽噎起來。
“不哭了?”
張綺哽咽著點了點頭。
“很好,”廣陵王道︰“我不喜歡愛哭的姑子。”
真的?
張綺睜大了眼。
看到她亮了雙眼,廣陵王又有點想笑,他冷著聲音說道︰“特別是假哭之人,我一見了,便想一劍砍殺!”
張綺眼中的亮光消失了。
廣陵王嘴角扯了扯,他撫上她的臉,“回府後收拾一下包袱,到時可沒時間等你。”
張綺的雙眼瞪得滾圓!
她的唇顫了顫,又顫了顫,終于無力地說道︰“可是,可是,我不想。”
“我說了,你的眼神很干淨。而且你容顏會不錯,不至于讓我看了心煩。所以,你不想也得想。”干干脆脆地丟下這句話,廣陵王從懷中掏出一碇金子扔給她,“回去準備一下,該打點的多打點。”
說罷,他施然轉身,帶著兩個黑衣大漢上了馬車。
直到他的馬車走了一會,張綺才低叫一聲。轉眼,她便閉緊了嘴。
傳說中,他明明是個寬厚大度的,這樣的人,應該不喜強人所難,怎麼事實上根本不是如此?
她也不想想,廣陵王的寬厚大度,是針對他的屬下。她又算什麼?在天下男人的眼里,如她這種身份的小姑子,鬧脾氣是小性子,說什麼心願也是小姑子愛做夢。反正不是給了這個,便是給了那個的低微之人,自己撿去,等過上好日子她就會知道感激慶幸的。
張綺呆呆地站著,好一會才轉過頭。
這一轉頭,她看到了站在二十步開外,正冷冷地看著她的蕭莫。
蕭莫?他什麼時候來的?
見張綺終于注意到自己了,蕭莫大步向她走來。
盯了她一陣,他轉頭看向廣陵王那遠去的馬車。
回過頭來,蕭莫看著低著頭苦巴著臉,額發早就被她重新梳下的張綺,他聲音放緩,說道︰“拿來?”
“啊?什麼?”
“金子。”金子?廣陵王給的金子?張綺手顫了一下,好一會才咬著牙,把那金子遞到蕭莫手中。
剛把金子遞出,她便笑得雙眼成了月牙兒,歡快的對著蕭莫說道︰“阿莫,這金子可以購進一些良田嗎?你幫我再買上一些好不好?”
腦子倒轉得很快!
蕭莫盯著她,聲音低而沉,“你要那麼多良田干什麼?難不成還怕沒了飯吃?”他把金子收入懷中,另外拿出一個油布包來。
把這個張綺熟悉無比的油布包遞給她,蕭莫道︰“金子你就別想了,收下這個吧。”
張綺接過。
她不必看,也知道這油布包里面放的是一張房契。
她剛剛才把它送給蕭莫,這一會,他又重新把它送到她手中。
張綺低頭看著它。
她想磨牙,想把它扔回蕭莫臉上,想……可她什麼也不願做了。
有什麼用?她的話說得最硬,也沒人聽進耳,她的志向說得最偉大,也被人權當笑話。也是,那些迎來送往的歌妓,那些生死輾轉的妓妾,怎麼可能會有男人願意聽她們說自己的心思?
便如那〈美人賦〉,只需要把美人的衣物形貌寫得動人就可以了,哪管美人的笑容底是淚還是恨?
張綺垂眸,把那房契收入懷中。
也好,她自己是沒有辦法反抗廣陵王了,看看蕭莫有什麼好法子。
見她收起,蕭莫終于展開一個笑容,他摸了摸她的臉頰,沉聲道︰“把自己藏好一些,不可再有下一次了。”說到這里,他又深深地凝視著張綺,從剛才她與廣陵王的對話便可以看出,這個小姑子,藏了很多事。
他是說,她的臉,不能再讓他人看到了,他無暇一次又一次地應對她惹下的麻煩吧?
張綺垂眸,無心應是。她轉過身便想爬上馬車。
蕭莫瞟了一眼那車簾,向遠處的蕭路招了招手。
蕭路小跑而來後,蕭莫朝著車簾一指,道︰“馬上令人做個同樣的車簾送來。”
蕭路一看,苦著臉說道︰“郎君,怕是沒那麼快。”要趕在張錦發現之前,怕是不能。
蕭莫恩了一聲,道︰“慢也無妨。”
“是。”
蕭路走後,蕭莫雙手負于背後,靜靜地看著遠處的青山,只是不吭聲。
張綺縮手縮腳地站在他身後,也不敢吱聲。
過了好一會,蕭莫沉聲說道︰“廣陵王剛才跟你說了什麼?”
“啊?廣陵王?他給了我金子,還說要我準備準備。”
聽著她脆脆小小的聲音,蕭莫轉過頭來。
他盯著她,問道︰“你與他是怎生相識的?”怎麼對她如此關注?
張綺十指相抵,小小聲說道︰“就是那日郎君府上有宴,我在塘邊洗了一把臉,給他看到了。他說,我眼楮很干淨,看他時沒邪思,他喜歡。”
以廣陵王的姿色,倒是有這可能。
蕭莫臉更沉了。
好一會,他才說道︰“回去後安份些,這事我會處理。”
張綺沒有吱聲,見他盯著自己,她才低低說道︰“阿綺還是喜歡那句詩。”
便是那句“寧做野間之雙鳧,不願雲間之別鶴”麼?蕭莫盯向她。
他徐徐說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你不用喜歡。”
張綺臉白了白,她終是閉緊了嘴。
既然說話沒用,那就用行動吧。
這時,後面傳來一陣嘰嘰喳喳聲。
眾郎君姑子回來了。
張綺連忙朝著蕭莫一福,“阿綺告退。”說罷,她貓著腰,幾個閃身便躲在了一輛馬車後。
見她鬼鬼崇崇,那瞅向自己的大眼還眨巴眨巴地求著,一直有股郁氣的蕭莫心下一軟。
他朝她點了點頭,回過頭去,斯文俊秀的臉上,布上一個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後,迎了上去。
不一會,一聲驚叫令得張綺顫了顫,“這,這車簾怎麼回事——”
接著,一個郎君的驚嘆聲也傳來,“這分明是被利器所割難不成有盜匪盯上了?”這話一出,四下嗡嗡一片。張錦的兩個婢子連忙爬上,不一會,一婢在里面說道︰“東西都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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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5 01:16:01
第四十三章 折換
議論聲越演越烈,眾人的想象力也越來越豐富。張綺見人到得差不多了,偷偷摸摸的鑽了出來,混在了人群中。
過了一會,蕭莫說道︰“這地方還是不要耽擱久了,既然人已到齊,走吧。”一句話提醒了眾人,既然這里可能有盜賊,還是速速離開的好。
眾人連忙鑽進馬車,張綺也順勢入了自己的馬車。
張錦剛坐下,便看到旁邊的馬車上,張綺上去了。她朝她一瞪,正要發火,瞅到蕭莫的馬車,終是放軟了聲音,“你剛才到哪里去了?”
原來張錦還注意到自己了。
張綺不知道,張錦是一直在注意著蕭莫,這才發現張綺也不見了。
張綺低聲道︰“我,我想如廁,走著走著,卻失了方向。”見張錦臉寒如水,她急得咬住了舌頭,“姐姐,你別惱,我說,我說,是我沒有看過外面是什麼樣,一時貪玩便走失了方向。”
她這麼一說,張錦相信了。她瞪了一眼,壓低聲音喝道︰“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
正說著,感覺到一縷目光瞟來,她連忙回頭。
看她的,正是蕭莫。四目相對,蕭莫朝張錦溫柔一笑。這一笑,頓如夏日的一碟冰水,張錦通身皆涼,這次游玩被他冷落的落寞一下子消彌無蹤。
本來,這次冶游就是蕭莫提倡的,當時張錦還以為,自己可以與愛郎歡快的相處半天的。
得了蕭莫一個笑容,張錦明顯心情好轉,看張綺時,也不再那麼橫挑眉毛豎挑眼的。
張綺看在這里,不由忖道︰難不成,大夫人已經同意蕭莫與張氏姑子親近了?
這樣一想,她直嚇了一跳,雙手緊緊地絞著手帕,張綺想道︰如果大夫人的禁令解了,廣陵王的事一解決,自己便會被一輛馬車送入蕭府。
不行,不能這樣!
她咬著唇,尋思道︰這般被動的感覺真是不好
忖道這里,感覺到有一束目光看向自己。張綺抬頭,這一抬頭,張軒沖她溫柔一笑,點了點頭。
是九兄呢。
在他面前,張綺是放松的,她回以一笑。
馬車駛回了張府。
一落地,張綺便感到疲憊非常。回到房中,她懶懶地躺在塌上,要不是以她的身份,沒有隨意沐浴的資格,她想泡在水里好好冷靜一下。
側過頭,看著紗窗外的天空,張綺想道︰只能等了。
是的,只能等了,不管是廣陵王的決定,還是蕭莫的動作,她只能被動的接受。
也許,有些人眼里,能被這麼優秀的兩個男人索取,她得榮幸才是。可張綺深深的明白,他們索取自己,與索取任何一樣他們相中的物品沒有區別,不過玩物罷了。
記憶中,她都不是玩物,這一世,她更不可能是一個玩物!
想到疲憊處,張綺閉上了眼。
直到阿綠的笑聲從外面不時飄來,張綺才坐了起來。她從懷中掏出蕭莫給她們房契,咬著牙,趴在地上翻出先前的房契地契,然後放在一起。
這房子,權當是自己賺來的!
一天轉眼過去了。
這一天,張綺過得非常平靜。
第二天一大早,張綺尋到依舊在亭台上讀書的張軒,偎在他身邊,跟他學了一會詩文後,張綺怏怏地垂下眼。
張軒看向她,關切地問道︰“阿綺可是不適?”
張綺搖了搖頭,小小聲地說道︰“不是。”她眨著大眼,想了想好,嚅嚅說道︰“我有一事,瞞著九兄。”她看向他,“九兄,你會不會怪我?”
張軒見她表情可憐可愛,不由伸手撫上她的發,溫柔道︰“九兄怎麼會怪你?”
張綺燦爛一笑,道︰“真的,九兄不怪我?”她瞅著他,悄悄聲地說道︰“上一次,我繡了一副畫放在外面寄賣,結果陛下看到了,給了我八十金……”
張軒不敢置信,驚道︰“當真”
對上一臉認真不似作偽的張綺,他站了起來,負著雙手說道︰“當今陛下于詩畫之道,造詣極深,阿綺繡的東西竟然連陛下也喜歡?那定是極好極好。”
張綺被他誇得紅了臉,她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帕,從睫毛底下瞅向張軒,又是歡喜又是羞怯地說道︰“便與這個一般的。”
張軒伸手接過。
把手帕一打開,他便是一怔。轉眼他嘆道︰“阿綺真真聰慧”轉眼,他想到她學詩文時的慧穎,也不奇怪了。
張綺又小心地掏出一個油包,朝四下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後,她咬著唇說道︰“這里有兩套房契和一些地契,便是那金購來的。阿綺想求九兄幫我售賣了。”
她低下頭,左手絞著衣角,喃喃說道︰“我原還想著,要是有一天能嫁出去,這些還可做嫁妝……眼下阿綺明白了,此身終是浮萍,說不定哪一日便給飄到了天盡頭。還是留些銀錢傍身的好。”
她語氣低弱,小小的身軀在春風中,不勝寒意的哆嗦著。
饒是張軒早已習慣,饒是他從骨子里便認為,地位低微的庶女私生女,被人索了做妾是極正常的。這時刻,也浮起了一縷憐惜。
他看著張綺,似乎直到這時刻,才發現她也是一個活生生的,怕死怕孤單,怕欺凌的人。
張軒沉默著,從她手里接過油包。
他剛接過,便看到張綺巴巴地望著那油包,那小臉上,除了希望,還有著緊張,害怕,甚至是惶惑……仿佛,他手里拿的,是她一生的依靠,是她立身存命的根本。沒有了它們,她就一無所有了!
張軒一陣心酸。
他把油包放入懷中,伸手撫著她的臉,低低說道︰“你放心,兄長必會辦得妥妥的。”
轉眼,他又關切地問道︰“換了銀錢妥當麼?”
張綺搖頭,她低聲說道︰“阿綺聽人說過,那些大府人家的ji妾姬侍離府和入門時,有些得了勢的奴僕,會搜身的。”
張軒皺著眉尋思了一會,道︰“那全部換成金子如何?金小易藏。”
張綺大力地點著頭,嫩白的小臉又可愛又可疼,“好的好的,多謝九兄。”
張軒這時已打定主意,到時折成金子後,自己再添點進去。便說是售價提高了。
他伸手掐了一把張綺嫩嫩的臉,笑道︰“不用謝。”頓了頓,他說道︰“以後你許人,九兄會看顧點,不至于讓那輕薄荒淫之徒得了去。”
這有什麼用?蕭莫是荒淫之人麼?廣陵王更不是。關健是,她不能以妓妾或妾侍的身份嫁給任何人。
當然,張綺不會說出來。她調皮地朝著張軒一福,笑嘻嘻地說道︰“那阿綺多謝九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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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5 01:16:29
第四十四章 撞人
張綺忖道︰等金子拿到手,便是最終還得跟廣陵王走,也有了傍身之資了
正在這時,張綺瞟到一個婢女急匆匆向張軒走來,連忙一福,道︰“九兄,阿綺得走了。”
張軒點頭時,她順手把額發梳了下來。
那個婢女身後,跟著一個少年,少年大步走來,遠遠看到張軒便是喚道︰“陳九,你小兒回來這麼久,怎地不來見我?”
他幾個箭步便沖到了張軒面前,眼一瞟,他看到了走出五步開外的張綺,不由咦了一聲。
張軒問道︰“你咦什麼?”
少年皺眉道︰“這個背影好象在哪里看過。”他轉向張軒,湊上臉眼巴巴地問道︰“她是誰?”
張軒嘆道︰“是我的一個妹妹。”見少年眼睜睜地盯著自己,一副不說清楚不罷休的模樣,他無奈地說道︰“她母親,是我父親在外面識得的,前不久才把這個妹妹從外祖家接回來。”說到這里,他打量著少年,“陳邑,你見過阿綺?”
陳邑一時卻想不出來,他皺眉苦思中,張軒心神一動暗想道︰阿綺對自己的將來憂心忡忡的,若是能嫁與陳邑,倒能免了她的煩惱。
這個陳邑,雖然是皇姓宗室,可幼年喪父,家境只稱得上富裕。而且他家里人品簡單,他父親沒有通房妾室的,他母親對他也是管教甚嚴,陳邑到現在還沒有近過女人。若是把阿綺許給他,便是當不得正妻,也能有一席之地。
陳邑看起來臉嫩,實際年紀也有十七了,聽說他母親催促得厲害。這陣子明的暗的不斷相看。
想到這里,張軒喚道︰“阿綺,回來。”
張綺才走出幾十步,便聽到身後兄長地叫喚。她怔了怔,轉過身來。
張軒朝著她揮了揮手,喚道︰“過來。”
“是。”
張綺應了一聲,小步走了進來。
隨著張綺走近,陳邑的表情也越來越失望。陳軒看了好笑,張綺剛剛走到他面前,他便命令道︰“阿綺,這位是陳世兄,你們見一見。”
張綺轉身,朝著陳邑盈盈一福,喚道︰“陳世兄。”
陳邑連忙還以一禮,就在這時,站在張綺旁邊的張軒伸出手拂向張綺的額發。
把她秀發拂開,露出白淨的額發,張軒轉過頭,對著看呆了的陳邑嘆道︰“我這個妹妹害怕所托非人,一直用這種法子遮著面容。”
說罷,他重新把張綺的額發梳下,對著羞紅著臉,手足無措的張綺說道︰“好了,時辰不早了,你去學堂吧。”
“是。”
張綺剛剛轉身,陳邑一把抓住張軒的袖子,雙眼放光,急急地說道︰“阿軒,我今日方知,何謂亭亭似月。”
十三歲的張綺身段嬌小玲瓏,整個人于縴柔中帶著靈透,正是南人最喜歡的姑子類型。
他目眩神迷地看著遠去的張綺,低聲吟道︰“白日黯黯,和風騷騷,有一美人,臉若霞染,光照左右。”
張軒笑了。
他伸手摟過陳邑的肩,湊近他低聲說道︰“不止如此,阿邑,我這個妹妹,可是少有的聰慧之人。若不是出身不夠,建康第一才女定然輪不到王氏阿芫。”盯著陳邑,他認真地說道︰“陳邑若想求娶,我或許能助一臂之力。”
這話已說得相當明了。
陳邑蹙著眉,認真地尋思了一會,轉頭向張軒說道︰“我得回去問問母親。”
“好。”
別了張軒,張綺低著頭,急急向學堂走去。
一邊走,她一邊走著剛才張軒與那個陳邑的表情,以她的聰慧,自是能猜到,張軒是想把自己許給那個少年。
只是,那少年與張軒交好,在張宅中又是進出自如,只怕也是個有身份的。那樣的人家,怎麼可能允她做妻?罷了,便是做了他人之妻又怎麼樣?這世上的男人哪里信得過!
張綺搖了搖頭。
她急著趕回學堂,又想著心事,便沒有注意左右。
直到眼角的余線看到前方兩個人影,張綺才抬起頭來。卻原來,是一個婢女扶著一個衣著樸素的婦人迎面走來。此時,兩人離她只有五步遠。
只能容得二人同行的林蔭道窄小,張綺收住腳步,向一側讓去。
主僕兩人繼續向前,就在她們與張綺擦身而過時,那婦人腳下一滑,撲通一聲坐倒在地。張綺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已雙手捂肚,白著臉大聲呻吟起來。
隨著婦人的呻吟聲,她的裙襦下,一縷可疑的血跡漸漸滲了出來,慢慢流到了草地上
婢女大驚,她尖叫一聲,急急叫道︰“來人,來人,女郎,女郎你怎麼了?”
婢女的叫聲尖銳而響亮,在一陣兵荒馬亂的腳步聲中,她突然伸手,扯住想要離開這混亂場所的張綺,尖著嗓子罵道︰“你撞了我家女郎,還想溜了不成?”
什麼?
張綺赫然抬頭
在紛紛趕來的人群中,婢女手指指著張綺的鼻尖,尖聲道︰“便是她,便是她撞了女郎,嗚——”
在婢女的尖叫聲中,已有幾人撲到了少婦身上,一婆子看到她染紅的襦裙,臉色一白,尖叫道︰“天殺的女郎的孩兒……”
婆子的話,驚醒了眾人,五六雙目光齊刷刷低頭,這一看,她們同時臉色微變。再看向張綺時,已滿是指責和憤怒!
那婆子搖著嗚咽著,險些昏厥過去的少婦,急急問道︰“女郎,你這是怎麼啦?”
少婦睜開無神的手,伸出手,直直地指向張綺,只是淚流不止。
張綺向後退出一步。
而這時,被驚動了的張軒和陳邑也趕到了。他們正好看到那少婦指向張綺的這一幕。
在張軒皺著眉關切地看向張綺時,陳邑上前一步,朝著眾人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婢女口舌流利,她指著張綺清脆的,尖銳地說道︰“奴扶著女郎散步,突然這姑子急急而來,也不看人,便這麼撞上了女郎。”說到這里,她淚如雨下,咬著袖抽噎道︰“我可憐的小主子……”
陳邑迅速轉頭。
他盯著張綺。見張綺冷著臉看著那對主僕,臉上表情毫無愧疚,不由眉頭一皺。
張綺沒有看她。甚至連張軒,這個時候也沒有心情去注意他。陳邑搖了搖頭,他朝著張軒一拱手,嘆道︰“世兄,阿邑先行告退了。”
張軒點了點頭。
陳邑大步離去。
事出突然,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讓張綺有開口的機會她每次剛要張嘴,那婢女便是一聲尖亮的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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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5 01:16:53
第四十五章 陰差陽錯
就在那婢女聲淚涕下地指責張綺的莽撞時,突然的,張綺聲音一提,清脆而響亮地說道︰“靜一靜”
這一聲喚,令得喧鬧的眾人同時一止,那婢女也止住了尖叫。
張綺上前走向那少婦。
看到她近前,那婢女一個箭步擋在主子面前,尖聲道︰“你還要干什麼?”
張綺止步,她轉向一側的張軒,朝著他福了福,清脆地說道︰“還請九兄做主,派兩人上前。”她指著那少婦的腹部,“阿綺懷疑此中有詐!”
她聲音一落,那個婢女便尖叫一聲,“什麼?”她朝著張綺縱身撲來,尖利的指甲便抓向她的臉。
張綺急急退後一步,她躲在張軒身後,扯著嗓子清脆地叫道︰“你家女郎的肚腹中,不是藏有血袋,便是藏有染料!”
這句話,不但聲音響亮,而且果斷無比!
眾人齊刷刷看向那少婦。
四下安靜下來。
張軒走出一步,他皺著眉盯著臉色發白的主僕兩人,回頭朝著兩個貼身婢女喝道︰“你們上前查看查看。”
說罷,他背對著少女大步走開。
當張軒避到一旁時,嗡嗡聲再起。而張軒的兩個婢女,已提步向那少女走去。
隨著她們走近,主僕兩人臉色越來越白,越來越白。終于,那少婦尖叫一聲,真正的昏了過去。
看到自家女郎昏倒,那婢女再也抗不下去了,她撲通一聲軟倒地,白著臉抽噎道︰“不,不……”
到得這時,眾人哪有不明白的?一婆子走上前瞪著那婢女,指著她喝道︰“殺千刀的賤婢這種事你也敢胡亂攀誣?你好大的膽子!”
那婢女這時已沒有半點僥幸心里,她爬向那婆子,抱著她的腿哭道︰“尚媼,我錯了,我錯了。”
哽咽聲聲中,張軒的命令聲遠遠傳來,“在這里哭作甚?沒的丟人現眼,拖下去!”
接著,他又命令道︰“阿綺,你過來。”
“是。”
張綺看了一眼狼狽離去的主僕兩人,碎步走向張軒。
張軒伸手撫著她的臉,愉悅地說道︰“我家阿綺,當真是聰慧之人。”他好奇地問道︰“你怎麼知道她腹中有詐?”
張綺乖巧地說道︰“我沒有踫到她她就倒了。後來她主僕兩人異口同聲地指摘我。當時阿綺便想,她們是想賴我,那婦人定然是假意摔倒。然後阿綺便想到,她既是假意摔倒,那流出的血也定不是真血。”說起來,她還要感謝蕭莫,要不是那日他用染料冒充鼻血戲了自己,她也不至于反應那麼快捷。
張軒嘆道︰“阿綺真真聰慧”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內宅婦人也有這麼多的手段。還有阿綺這麼一個純真乖巧的小姑子,竟然也有人特意來陷害她!
嘆息一陣後,他連連搖頭。
一連得到他兩聲誇贊,張綺一點也不高興。
這數月來,所有人都忽略她無視她,特別是張蕭氏,已經認定她無需在意。
可這一下,卻生生把她推到了張蕭氏等人的目光中!
與張軒告辭後,張綺朝學堂走去。
第一堂課結束後不久,一陣議論聲從旁邊傳來,伴隨著議論聲的,還有眾姑子時不時投來的,端詳的目光。
嗡嗡的議論聲中,第二堂課到了。
這一堂課,是張綺喜歡的刺繡。
可是,她現在一個字也聽不到。充斥在她耳邊的,是眾姑子不時的低語聲。
“真看不出來。”
“反應好生快速呢。”
“怪不得幾個教習都看重她,原來是個心機沉的。”
議論聲中,張綺的頭更低了。當這堂課結束時,張綺已從眾人的閑語中得知了情由。
那個婦人是九房的庶女,于二年前嫁給江左羅氏為媳。新婚兩年無孕,她受盡了白眼。幾天前,她與新納了幾房妾室的夫君鬧脾氣,便回到娘家暫住。
住了兩天後,她身體出現不適,狀似風寒,羅張氏自行用了些族里備好的丹藥服下,哪知這一服,下腹立刻流血不止。羅張氏這才發現,自己流產了!
羅張氏十分絕望,好不容易有了孕,卻因自己的不慎給流掉了。那個本來不喜她的婆母,不知還能不能容得下她。
無助之中,經過婢女地提醒,她注意到了在張氏最沒有倚賴和地位的張綺。主僕兩人想著,如果把流產之事賴在張綺頭上,說不定夫家憐她無辜失子,不會怪責她。于是有了上面那一幕。
現在,羅張氏已被夫家接回去了,已經知道一切事由的夫家會有什麼決定,就不是張綺所能知道的了。
正如張氏所料,此時此刻,知道了事由的張蕭氏,實實大吃了一驚!
她瞪著站在下面的阿香,好一會才說道︰“原是人不可貌相。”她眯起眼楮,喃喃自語道︰“我就說呢,一個卑賤的鄉下俗物,竟然使得阿莫和軒兒都歡喜……卻原來看走了眼!”
一個婆子在旁邊說道︰“可不是呢,看起來這麼不起眼的一個小姑,心眼竟是賊多。仔細想想,錦姑子幾番惹惱了大夫人,未必沒有她作崇。”其實婆子也知道這話牽強,不過她對張蕭氏的心事摸得清,知道她這個做母親的,寧願相信自己的女兒是被人慫恿的,也不願意承認女兒愚蠢。
張蕭氏的臉陰沉了。
她冷笑一聲,說道︰“阿莫派的人還在外面等我信兒呢。他要我放出她去,說什麼萬一大夫人問起,便說是送給蕭策做姬妾,出了門後他自有安排。阿莫這孩子向來體惜,這次又做了一件讓我滿意的事,我原是準備順口應了的。現在看來,阿莫這孩子定是被那賤婢盅惑了。”
她從案下拿出一封信,把它撕了,對阿香說道︰“你出去跟那個蕭路說,阿綺這個姑子居心叵測,姑姑不能讓她害了阿莫。此事不能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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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5 01:17:20
第四十六章 得金
張綺不知道,她的命運差一點便回到原來的拐點。
躺在塌上,她對著一臉怏怏不樂的阿綠暗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阿綠。”
阿綠抬頭看向她,圓臉上的一雙大眼眨巴眨巴的。
張綺坐直身子,盯著阿綠,她嚴肅地說道︰“阿綠,夫人已經提防我了。不止是她,這府里很多人都注意到我了。從現在起,你也要改了改性子了,以後不管見到什麼人,話只能說三分。不該你管的事千萬不能管,不該你說的話永遠不能說。還有,我說了什麼話,你都不能說出去!”
阿綠對上一臉嚴肅的張綺,心也懸起來了。她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我都聽阿綺的。”
張綺恩了一聲,又細細地交待了幾句後。
讓張綺沒有想到的是,張軒做事十分利落。一天還沒有到,傍晚時分,他便找到了張綺的住所,遞給了她一個布袋。
張綺伸手一接,哪知手下極沉,布袋砰地一聲掉落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差點砸到了她的腳。
張綺嚇了一跳,她見房門依舊緊閉,阿綠也在外面守著。便蹲在地上打開了布包。
黃燦燦的金光耀花了她的眼!
張綺瞪大了眼,她猛然抬頭,看向張軒結結巴巴地說道︰“九兄,這里有多少金?”
張軒寵溺地看著興奮得話都不會說了的張綺,溫柔道︰“一百五十兩金。”見張綺張嘴要說什麼,他咳了咳,認真地說道︰“阿綺你沒有出門,所以不知道外面的行情。這幾天建康的房價突然漲高了不少,所以給你撿了一個便宜。”
哪里會是房價漲了?分明是九兄在里面添了些!
張綺小巧的紅唇抖了抖,卻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站起來,向張軒盈盈一福,低聲道“九兄對阿綺的好,阿綺銘記于心。”
張軒呵呵一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轉眼他想到一事,說道︰“對了,為兄遇到陳邑,把上午的事解釋了一下。他聽過後大為贊嘆,他問過他**後,已決定拿出二十兩金聘你為妾。你可願意?”
在這個時代,妾也分等級。聘娶之妾地位較高,而購買所得者,地位較低。
生怕張綺不願,他又詳細地解釋道︰“陳邑這個人為兄是知道的,他家規甚嚴,身邊又沒有通房歌妓,將來最多是娶一個妻室。阿綺,為兄想了想,你嫁給他還是不錯的,將來夫妻三人,定能和和美美。”
張綺眨了眨眼。
她低下頭,對著張軒福了福,低聲說道︰“阿綺累得九兄操心了。”頓了頓,她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九兄,那個陳邑阿綺不想。”
“為什麼?”
張軒皺起了眉頭。
張綺抿緊唇半天沒有吭聲,在張軒有點失望時,她咬唇說道︰“阿綺不歡喜他。”
這句話一出,張軒差點呵斥出口。可見到張綺抬起頭,濕漉漉的小鹿般的眼楮望著他,眼神中帶著說不出的憂愁,他又開不了口了。
長嘆一聲,張軒說道︰“也罷,這事便放一放。”
張軒盯著張綺,欲言又止。
過了一會,他說道︰“阿綺可是喜歡蕭莫?”他長嘆一聲,說道︰“蕭莫是大家子弟,負蕭氏厚望。蕭氏對他的婚事關注頗多,便是公主尚他,蕭氏也不願。為兄想來,將來他的嫡妻,不是王謝便是袁氏嫡女。這等高門貴女,未必能容下阿綺啊。”
張綺聽到他話中滿是關切,心下很感動。她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阿綺不喜歡蕭莫,更沒有想過要嫁他。”
說到這里,她咬著唇,大眼濕漉漉地看著他,道︰“九兄,阿綺想求你一事。”
“說吧。”
張綺的唇咬得更緊了,雪白的牙齒直把唇瓣咬出了幾個牙印兒,“阿綺想求九兄,如果母親在旁時,有人問起你的學問,你可不可以說,有些學識,是與阿綺相識後,才更明白的?”
她雙手相互絞動著,因用力過大,手指都泛著白,那水汪汪的大眼中,更是裝滿了不安,緊張,還有乞求。
張軒本是聰明人,他一下便反應過來了。
唇動了動,他又閉上了。好一會,他點了點頭,道︰“好,我會讓母親知道,與阿綺交往後,我讀書更上進,學識上也更有體會了。”
話音一落,張綺喜笑顏開。在他面前,她露出的是本來面目。這一笑,便如春花綻放,浮雲散盡,于鮮嫩中透著華光,實在是靈秀可愛得緊。
張軒本來因她的要求心里有點不舒服,這一下也是心情大好。他伸手撫著她的頭,低嘆一聲,道︰“阿綺,九兄會護著你的。”
張綺大力地點著頭,腦袋在他的掌心蹭了蹭,直如一只小鳥般依人。張軒呵呵一笑,忍不住伸臂把她抱了抱,這才轉身走出。
目送著張軒遠去。不等阿綠走過來,張綺便走上前,順手把房門再次關緊。
她得把金子藏起來。
蹲在地上,一邊把早就準備好的藏金的地板扣出,張綺一邊忖道︰八十金一轉手多了近一倍了。
想到這里,她唇角一揚。
轉眼,她眼珠一轉又忖道︰要不是齊地國君荒yin殘暴,現在跟了廣陵王,也好過在蕭府中擔驚受怕。
廣陵王願意給兩年時間給自己,有了兩年時間,也許自己的退路早就準備好了。可惜的是,齊的暴君荒唐之君接連出現,在那地方混日子,實在沒有建康容易。
就在張綺胡思亂想時,外面傳來阿綠恭敬中透著諂媚的聲音,“錦姑子,我家姑子就在里面呢,容婢子去稟告一聲。”
聲音響亮,足夠提醒房子里的張綺。
張綺連忙把東西藏好,再把地板收拾好。
她站起來撲去裳上的灰塵時,聽到張錦的聲音傳來,“去讓她收拾好隨我一道出門。”
出門?都傍晚了!
張綺正在尋思時,阿綠脆脆的聲音已從門外傳來,“姑子,你可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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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6 02:32:04
第四十七章 扭傷
張綺站了起來,她推開房門,靦腆笑道︰“錦姐姐,你來了?”對上張錦不耐煩的表情,她低下頭,小聲說道︰“這麼晚還出門,夫人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聽張綺聽到自己的母親,張錦也是一慌。不過轉眼她便昂起頭說道︰“你怕什麼?不過是在門口會一會人,我母親才不會說呢。”
原來是在門口會人啊。張綺朝著張錦福了福,脆脆地說道︰“阿綺都聽錦姐姐的。”
這話是強調給一旁的人聽的,免得傳到張蕭氏耳中說是自己的錯。
張錦沒有注意到這麼一會功夫,張綺的心思便轉了好多個轉。她皺著喝道︰“那還愣著干什麼?走啊!”
張綺應了一聲,提步跟上張錦時,一個婢女急匆匆走來。
她來到張錦面前,瞟了一眼張綺後,朝張錦福了福,“錦姑子,夫人喚你。”
“母親喚我?”張錦臉色變了變,她遲疑一會,終是點頭道︰“我,我這就去。”
這時,那婢女看向張綺,“夫人令綺姑子也一並同去!”
令她也去?
張綺抬起頭來,看向那婢女。見她看來,那婢女眸中閃過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神色,還昂起了頭。
張綺心中格登一下,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安。
這時,張錦已走出幾步,那婢女見張綺不動,叫道︰“走啊!”
張綺應了一聲,低著頭跟上了張錦。
與往常一樣,她還是低著頭,安靜乖巧的,可現在看到她這模樣,幾個婢女都低聲嘀咕起來,“真是個會裝的。”“這人心眼真多。”
張綺聽在耳里,連忙抬起頭來走路。
這一下,哧笑聲更甚!
可就在這時,張綺向側一跌,突然慘叫一聲,抱起左足慢慢蹲在了地上。
幾女回頭看來,張錦叫道︰“出了什麼事?”
張綺疼得臉都扭曲了,眼中更是淚水汪汪,她啞聲道︰“我扭到了。”一咬牙,她強迫自己站起,哪知道這一站,她更是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痛哼,臉色更白了。
張綺低著頭,費力地想提步,卻怎麼也提不動。
這樣子,哪里還能行走?
那傳喚的婢女見狀,眉頭一蹙,喝道︰“你去把綺姑子的婢子喚來扶她回去。”她緊走幾步,跟上張錦。
張錦這時也收回了目光,與幾個婢女提步離去。
當她們走得遠時,阿綠也趕來了。她見到臉色發白的張綺,驚叫一聲,沖過來扶住了她,急急問道︰“姑子,你怎麼啦?”
張綺道︰“我扭到足了。”把身體的重量放在阿綠身上,張綺疼得又悶哼起來。
主僕兩人這般攙扶著,一步一步地向房中挪去。
張錦一入院,傳喚的婢子便快走幾步,來到張蕭氏的房中低聲說了起來。
聽著聽著,張蕭氏哼一聲,道︰“她倒是運氣不壞”她聽說女兒要去赴蕭府的約,心下很是氣惱。派人截住女兒和張綺時,她想著把這兩人叫過來,再把張綺狠狠發作一番,也好借機敲打一下女兒。
卻沒有想到,張綺在這個節骨眼上扭傷了腳。真是便宜那個踐蹄子了!
這時,阿香的聲音在外面傳來,“夫人,錦姑子來了。”
一聽張錦來了,張蕭氏火氣騰地直冒,她沉聲道︰“令她進來!”
這一邊,張綺被阿綠扶回了房。
房門一關,張綺便輕輕地推開阿綠,自己走到塌旁坐下。
看到她行走自如,阿綠瞪大了眼。
張綺抬頭看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後,低聲說道︰“我覺得,夫人想對我不利了。”
“那,那怎麼辦?”
張綺雙手交叉,慢慢搓動著。
好一會,她抬起頭來,說道︰“暫時也沒有好的法子。”在阿綠一臉沮喪中,張綺又說道︰“若是能與張錦走得遠些,她或許會不記得我。”只是或許,自己已經入了張蕭氏的眼,說不定什麼時候,便被她順手利用了。
她得好生琢磨琢磨。
尋思良久,張綺輕嘆一聲,道︰“睡吧。”
“誒。”
阿綠向來是個心眼粗的,這不一會功夫,已打起了輕鼾,張綺坐在紗窗前,看著外面明亮的月光,沒有半點睡意。
外面月明如水,清風徐來,實是操琴的好時刻。
張綺彈得一手好琴。
可惜,不說她沒琴,便是她有琴,也不敢顯露自己的才華。現在還沒有被逼到需要奮力一搏的地步,到了再無任何退路時,她會把自己的才華完全的亮出來,讓自己的才女美女之名在建康家喻戶曉,讓張府便是想把她送給哪個權貴做ji妾,也得好生比對比對。而她自己,更可借著那個勢努力一把。
她現在,只想悄悄的張羅,等到籌備得差不多了,再悄無聲息的消失。
這個時候的張綺,一點也沒有想到剛對她揚過言的廣陵王。
坐了一會,張綺倦意上來,她縮在塌上,慢慢沉入睡夢之鄉。
張綺睜開眼時,發現太陽白晃晃的照在地面上,有好一些都照到了房子里。
怎麼這麼晚?
張綺連忙爬起,看到房間水盆巾被都在,她連忙梳洗著。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阿綠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阿綺,你醒了沒?”
張綺沒好氣地應道︰“醒了。”居然都不叫醒自己,也不知道上學堂會不會遲到。
她天生嗓子柔細,雖然沒好氣地說著話,那聲音還是脆脆軟軟的讓人舒服。
阿綠推開房門,站在門坎上伸進一個頭來。圓眼骨碌碌地轉動著,阿綠小小聲地說道︰“是錦姑子不讓我喚醒你的!”
張錦?
張綺一怔,手中的梳子掉在了地上。
她彎腰拾起時,阿綠的聲音繼續傳來,“錦姑子要你在房中侯著。”
張綺恩了一聲,慢慢直起身,回到塌上坐下。阿綠進入房門,“阿綺,你餓了麼?我帶了一些糕點回來了。”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帕,小心地展開,拿出幾塊壓得扁扁的小糕點。
張綺一點也不餓,可她想,她是要吃些東西。
剛拈了一小片糕點放入嘴里,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婢女走到門外,喚道︰“綺姑子可在?”
阿綠脆聲應道︰“在呢。”
房門是開的,那婢女走了進來。她朝著張綺福了福,道︰“綺姑子,軒小郎喚你。”
九兄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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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6 02:32:24
第四十八章 蕭莫來了
張綺應了一聲,道︰“我就來。”
使了一個眼色給阿綠後,張綺跟在那婢女的身後走出房門。
走了幾百步後,來到一處林蔭道中,張綺甜甜笑道︰“你是哪個房間的?我好似沒有見過呢。”
那婢女回頭說道︰“婢子是錦姑子的人,綺姑子見過啊。”
張綺訝異地說道︰“你是錦姑子的人,可是,不是九兄喚我麼?怎麼不是他的婢女前來?”
那婢女呆了呆。
而張綺,這時也停了腳步。她警惕地盯著那婢女,腳步慢慢向後移去。
就是這時,一個低笑聲傳來,“你倒挺警惕的。”
是蕭莫的聲音!
張綺一時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應該更緊張,她回過頭去。
蕭莫輕裘緩帶,腳踏木履,從樹林中翩然而來。晨光下,他俊秀的臉白皙清爽,目光神采飛揚,帶張綺前來的婢女朝張綺投來一個妒忌的眼神後,又痴痴地朝他看去。
盯著張綺,蕭莫吩咐道︰“過來這里。”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處花園。身周樹木高大,綠葉新發,不虞被人發現。
張綺低著頭向他走去。
看到她轉近,蕭莫轉身繼續向前,當他停下時,兩人已來到了處二面假山,大樹環抱的絕對安靜之所。
蕭莫看向張綺。
見她還是低著頭,他走上前來。
望著她,他低笑道︰“這兩日里,有沒有想我?”
想他?
張綺眨了眨眼,最後決定老實地搖了搖頭。
蕭莫笑容微斂。
他負著雙手,低聲說道︰“你別惱,我本想正經納你入府的。奈何姑奶奶總是不肯,便連姑母說情,她也絲毫不曾松動。便是前日……”
前日他都說動了姑母,都準備好了馬車,只等姑母用送給蕭策為妓妾的名義把她送出府,他就截了去,只是沒有想到,姑母臨時改變了主意。最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原本用來安靜張綺的那院子,竟然給賣出去了!
好好的院子,他都派人布置過的竟然讓張綺賣出去了!
想到這里,蕭莫眼楮微沉。
他緊緊地盯著張綺。
這個小姑子,真是好生大膽!
偏偏她這個時候,還低著頭,雙手搓著衣角,那模樣,要多老實有多老實,要多乖巧要多乖巧!
是了,她要真老實,怎麼那廣陵王亮出了佩劍,她都不慌不亂談笑自如?她要真是老實,也不會借著替他獻曲,在皇上那里留下印象。
只是奇怪的是,想到這個小姑子種種膽大包天,任性妄為的舉動,他竟然一點也不為異?
他伸手扯過張綺的袖子。
隨著他用力一拖,張綺身不由已地向前一沖。他手臂一攬,順手把她摟入懷中。
一瞬間,張綺便被他抱住了。
張綺還沒有長開,身形嬌小,而蕭莫的身形,在普遍身形瘦小的南人中算是軒昂的。這一倒,張綺實實地僕在他的懷中,頭頂堪堪及到他的嘴唇處。
猛然落入一個男人的懷抱,張綺大慌,她想要掙扎,可腰上的手臂堅硬如鐵。動了幾下後,他摟得更緊了。
男人堅實有力的心跳,透過薄薄的春衫傳過來。那清爽的男子氣息,更是緊緊纏繞著她。
張綺僵得一動不敢動了。
蕭莫見她不再掙扎了,手臂微松。他低下頭看著懷里的張綺,手指如梳,慢慢梳起她的額發,露出她白嫩靈秀的臉和水汪汪,如籠罩著一層薄霧的眸。
他抬起她的下巴,靜靜地端詳著她。
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唇,感覺那紅唇在指尖的溫度,蕭莫的呼吸在漸漸轉粗。
張綺漲紅著臉,忍不住扭動了一下。這一扭,卻清楚地感覺到抵在自己腿間的硬挺。
她不敢動了。
可憐兮兮地抬起頭,張綺的眼中都是淚水,“蕭郎,會讓人看到的”她忍著淚水,哽咽說出的這幾個字,既低啞又可憐,很容易讓人心軟。
蕭莫沒有心軟。
不但沒有心軟,他反而摟得她更緊了。
另一只手撫向她的背臀,蕭莫低啞的說道︰“讓人看到正好!”
張綺一怔,轉眼便明白了︰被人看了,他正可以明正言順地帶自己回去!
張綺咬住了唇。
蕭莫低頭,他雙眼灼灼地盯著她的眉眼,好一會,才低低地說道︰“那廣陵王……”
廣陵王?
張綺一僵,動也不動地傾聽起來。
蕭莫盯著她的神色,慢慢說道︰“他昨天晚上遇到刺客了。”
在張綺睜大眼看來中,他神色不變,依然是那麼斯文俊逸,“聽說他抓了幾個人,已打探出,刺客是他國內派來的,這些人來意不善。估計現在他已經向陛下遞出請表,要求回國了。他的時間不多,想來也沒有精力去尋花問柳。”
張綺看向他。
她聽明白了,齊國國內有變,廣陵王要急著趕回去,他顧不著她了!
她呆呆地看著蕭莫,忍不住問道︰“這事,是你安排的?”
蕭莫一笑。
這一笑,雪白的牙齒在晨輝下發著光,說不出的俊逸斯文。
他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張綺暗暗心驚。她竟是一直小看了這個少年,不知道他有如廝手段!
見她又低下頭,蕭莫抬起她的下巴,然後頭一低,唇吻上了她的紅唇。
張綺來不及掙扎,他已蜻蜓點水般一觸既分。移動唇,他在她耳邊喘著氣啞聲說道︰“阿綺,我敬你,所以現在留你清白。等我張羅好,你給我乖乖地嫁過來。”
是嗎?要是他不敬她,現在就扯了她衣裳,要了她清白?
張綺嘴角扯了扯,卻不敢說什麼,只是頭更低了。
蕭莫伸出大手,他撫著她的秀發,手指在經過她如凝脂般的玉耳時,忍不住揉了揉。
這一揉,他似乎上了癮,手指如春風般,輕而柔地拂過她的下巴,頸,落在她的鎖骨上。
漸漸的,他的表情越來越滿意。
終于,他長嘆一聲,把她緊緊向懷里一擠,他呻吟道︰“你這狡黠多詐的小娘……那院子既然賣了,銀錢可到手?去拿出來給我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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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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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6 02:32:40
第四十九章 手帕
要她拿出銀錢?
這怎麼可能?
張綺不敢再呆若木雞,她搖著頭,小小的,軟乎乎地說道︰“才不給你呢。”
見蕭莫盯著她,她軟軟地,抱怨般地說道︰“我要留著做傍身之資。”
傍身之資?是怕他以後棄了她麼?蕭莫一笑,撫著她的頭說道︰“好吧,你要留就留著。”心情頗為愉悅的蕭莫低笑道︰“我另給你置一個院子,那房契我替你收著。免得你再拿了換銀錢。”
“那十畝良田,上次我可是用了手段才得到的。你留著每年也有一些收成,怎地也賣了?也是托張軒動的手吧?看不出他還是個能做事的。”
他的語氣中已沒有惱意了。
張綺依然低著頭,他不放開她,她便乖巧地伏在他的懷中。垂著眉眼,張綺暗暗想道︰以我現在的姿色,他便對我難以自制。真再長大一些,只怕再難逃脫他的手段。
她不敢想以後的事。
對蕭莫這個人,她絞盡腦汁,也想不起記憶中是否存在過。當然,不止是他,便是張軒,陳邑等人,她都記不起來。
前世的記憶太過瑣碎而少,有時張綺都覺得,如果不是那記憶曾經靈驗過,她都會以為,自己本就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子,而那些記憶,只是她的一場夢,一場以為自己長大過,活過死過的夢。
也正因為前世的記憶太少,張綺在很多時候,她的行事和性格,都如她這個年齡的小姑一般無二。
正在這時,一陣輕細的腳步聲傳來,接著傳來的,還有張錦的貼身婢女細小地叫喚聲,“蕭郎可在?”
蕭莫眉頭微皺,放開了張綺。
張綺一得到自由,馬上伸手把額發梳下,低著頭向後退到一棵樹側,讓自己重新變得不起眼。
蕭莫轉過頭時,已是嘴角噙笑,面如春風,“什麼事?”
那婢女出現在兩人面前,她朝著蕭莫一福,輕聲說道︰“我家姑子說,夫人看管她甚嚴,她無法出來與蕭郎見上一面。這是她繡好的帕子,還請蕭郎收下。”
卻原來是張錦在遞上信物,以安撫不曾見到她的愛郎的心。
蕭莫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他挑了挑眉,道︰“你家姑子有心了。”也不知是不是張綺的錯覺,他在說到‘有心了!’三個字時,加重了音。
那婢女遞過帕子。
蕭莫伸兩指拈過,見那婢女盯著自己,他把帕子放入了懷中。
見那婢女還不動,他挑了挑眉,“還有事?”
那婢女垂下眼來,低聲說道︰“沒,沒事。”
在蕭莫地盯視中,她怏怏退去。臨去時,朝躲在一側,像個隱形人一樣不起眼的張綺瞟了一眼。
那婢女一走,蕭莫便把手帕拿出,順手揉成一團,他反手便丟入林子中。
看到他這個舉動,張綺睜大了眼。
蕭莫看向她,勾手道︰“過來。”
張綺咬著唇,小步走近。
走著走著,她眼眶一澀,低聲說道︰“剛才那婢子看了我一眼。”
蕭莫挑眉看著她。
張綺訥訥地說道︰“我怕她是夫人派來的。”
蕭莫等著她說下去。
張綺輕輕脆脆的,把昨日那婦人假裝被她撞得流產之事說了一遍。她說得很詳細,連自己當時的應對都事無巨細地說了。
她說完後,蕭莫笑了,“阿綺這是向我求助。”
張綺低頭不語。
蕭莫道︰“你既是我的人,向我求助也是應該。現在我知道了,會留意的。”
張綺向他一福,低聲說道︰“多謝郎君。”
蕭莫攔住她,順便抬起她的下巴,朝著她細細欣賞了一會後,道︰“時辰不早了,我得走了。”笑了笑,他解釋道︰“再耽擱下去,姑奶奶只怕會派人過來尋我。也不知我哪里犯了她,怎地想納一個阿綺都這般不容易。”提到姑奶奶時,他的聲音中帶著親近。顯然那姑奶奶對他是十分寵溺的。
張綺自是不會吭聲。
蕭莫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蕭莫一走,張綺連忙轉身,急匆匆地鑽入樹林中。她尋了一陣,終于看到了被蕭莫扔掉的那塊帕子。
這帕子繡得相當精致,上面還寫著一個錦字。
這東西若是落在別人手中,少不得又會鬧出一番風雨來。
張綺想了想,把帕子撿起放入懷中——暫且收著,說不定什麼時候,這個帕子便派上了用場。
然後,張綺轉身,迅速地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她擔心有人在注意自己,她與蕭莫獨處的時間越久,別人的猜測便越對她不利。
急急回到房中,張綺把房門一帶,靠著它喘息起來。
蕭莫對她志在必得!
幸好大夫人那里阻著。
可是,這張府中,也只有這麼安全。她得想法子,得想法子……
她能借的力,實在是太少了。張軒畢竟是張蕭氏的親兒子,便對她同情喜愛,以他的性格,也不會幫手太多。
還有誰可以用一用?
在張綺的琢磨著,時辰過得飛快。見日頭不早了,張綺連忙梳理了一下,轉身朝學堂走去。
張綺趕到時,姑子們已來了大半。
看來她走來,姑子們如往常一樣,瞟了一眼便不再理會。
張綺重新站在了自己慣常站著的那個角落。
今天又是袁教習的課,張綺一站定,便有僕人專門擺好幾和筆墨。
袁教習一進來,學堂里的嗡嗡聲便是一止。
他的身份和才華,在姑子中有著絕對威望。這小小的學堂里,便有好幾位姑子暗暗喜歡著他。
說起來,以袁教習的長相和身份,本來不應該來給姑子們授課的。可當時張氏長者安排他授課時,他一力推去了教授小郎們的事,說是要教姑子們。還直言不諱地說道︰他是學畫之人,這些姑子綺貌華年,正是可堪入畫時。他得近距離與她們處一處,好畫出流傳千古的仕女圖來。
他說得振振有詞。張氏的眾位長者倒也信了。這個時代,各大家繪畫時,著實喜歡描繪女子的梳妝打扮起居言笑。凡擅畫者,無不是精于仕女圖。
當然,張氏長者一點也不介意地把他安排到了這里。最主要的緣故,便是因為整個建康的人都相信袁教習的人品,知道以他的高潔和自在,不會做那種勾引小姑子的沒品之事。
便如晉時的阮籍,便是睡在婦人之側,舉天下的人都信他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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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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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6 02:33:01
第五十章 母親
袁教習朝著眾人看了一眼,道︰“今次依然是畫仕女圖,動筆吧。”
說罷,他掏出一壺酒,自在地品了起來。
眾姑子重新嗡嗡嗡地低語起來。
站在角落里的張綺,一邊展開宣紙,一邊想著如何下筆。
于繪畫一道,她算是出色,但她真正讓人眼前一亮的,還是繡畫。把刺繡和繪畫合在一起,她前世便練過許久。今世一入手,便感覺到靈感滔滔。
也因此,她繡的畫,才能把皇帝,蕭莫,張軒這等人都震住。
看著空白的宣紙,張綺在尋思,要怎麼才能引起袁教習地注意。
——他是當今之世少有的名士之一,為人任性不羈,自有風骨。如果他能象張軒那般看重自己,願意出手相助,那他就敢無視任何人,大大方方護著她,大大方方的越過張家人,幫她找一個她想要的歸宿。
只是這種大家嫡子,世事早已經慣,婦人的手段也見識得多,要打動他,再得到他的看重,頗不容易。
在張綺的尋思中,時辰一點點過去。直到一堂課結束了,張綺的宣紙還是一片空白,自然,更沒有令得袁教習正眼看她一下。
宣紙空白的也不僅是她,袁教習瞟了眾人一眼,漫經不心地交待一句,“拿回去畫好。”說罷,施施然走出了學堂。
轉眼,兩堂課業都結束了。
張綺回到房中時,還在翻來覆去地想著。她越想,越覺得投袁教習所好這件事值得一做。可要怎麼做,她心里是一點底也沒有。
記憶中,她便沒有與那些真正的名士打過交道。前世如她這種以“妓妾”為目的的女子,根本不可能了解真正的名士的內心。她們生活在一片浮華中,學的是化妝著衣,行的是魅惑勾引,想的也應該是如何留住男人,如何找到機會留下子嗣。至于名士們那種精神層次的高潔之人,哪里是她們能夠知道的?
至于出了張府後的事,張綺尋遍整個記憶也所剩無幾。似乎下意識中她封去了相關的記憶,只留得最純粹的少女時的事。
咬著唇尋思來尋思去,張綺還是無策可施。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婢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綺姑子可在?軒小郎喚你。”
什麼?又是張軒喚她?
張綺怔了怔,在阿綠的脆應聲中走了出去。
站在外面的,還真是張軒的貼身婢子。
張綺應了一聲,道︰“稍侯。”回房把頭發衣服整理一番,張綺跟著那婢子朝外走去。
那婢子,卻是帶著她直入張蕭氏的院落。
越是靠近那個院落,張綺便越是緊張。她低著頭,腳步僵硬。
這時,那婢女跨入了院落。
走了一會,她轉頭道︰“小郎在里面侯著,進去吧。”
“是。”
張綺低頭跨入堂房中。
堂房里,張軒手捧著書本,正坐在張蕭氏的下首與她說著話。看著兒子,張蕭氏眉眼都是慈祥,而張軒也是一臉的笑意。在右側角落,張錦低著頭,悶悶不樂地玩著自己的手帕,張蕭氏偶爾喚上幾句,她也一副沒有聽到的模樣。
看到張綺進來,張軒站了起來,他溫柔地喚道︰“阿綺,快來見過母親大人。”
他語氣中帶著親近,這是想幫張綺親近他的母親。
張綺連忙上前兩步,盈盈一福,脆脆地喚道︰“阿綺見過母親。”
這母親兩字一出,坐在角落里的張錦便抬頭瞪了她一眼,發出一聲冷哼。
張綺叫喚過後,眼巴巴的,又是討好又是小心,又是緊張地看著張蕭氏,眼神中,帶著渴望親近卻又不敢的畏縮之色。
對上她的眼神,張蕭氏臉色沉了沉。她沒有應承張綺地叫喚,而是轉向張軒笑道︰“我兒,你今日也累了,回房歇著吧。”
這是要支開張軒。
張軒搖了搖頭,笑道︰“母親,孩兒不累。”
他看向張蕭氏,誠摯地說道︰“母親,阿綺是個真聰慧的,孩兒與她說了幾次話,有些感觸。到時母親幫她覓得一佳婿,以阿綺的聰慧,說不定是一幫襯。”
他聲音一落,張錦便在一旁叫道︰“九兄你說什麼胡話?我母親何等身份,怎麼會要一個私生女的幫襯?”她越想越荒唐,不由哧哧笑了起來。
張蕭氏也是臉色不好。她瞪了張軒一眼,怒道︰“阿錦這話說得有理,軒兒,你雖丈夫,有些事還不如你妹妹想得明白。”
這話一出,張軒一臉沮喪。他慚愧地看向張綺。
張綺把他的表情收入眼底,暗叫不好︰張蕭氏看到他這表情,多半會以為今日之事是自己慫恿他的!
果然,張蕭氏的眼神更陰沉了。
張綺暗嘆一聲,張軒此舉,真是弄巧成拙啊。她低下頭,朝著張蕭氏盈盈一福,轉向張錦脆性生生地說道︰“姐姐此言錯矣。阿綺聽過,便是那三品大夫之家,也有妾室當家的。阿綺雖然出身卑賤,可舍得用心,未必沒有出頭之日。”
她這是第一次理直氣壯地說一句話。
張蕭氏一怔,張錦沒有想到她敢反駁,更是一怔。
在安靜中,張綺咬著唇,認真地說道︰“何況,阿綺也有一些才學,若是能嫁得一寒門之官為妻,說不定堪為臂助。”當然,最關健的是,要蕭氏舍得捧她推她,她才能有此造化。
張蕭氏盯緊了她。在張錦哧笑出聲時,她不屑地說道︰“阿綺志向不小啊。”
張綺跪下,朝著她恭敬地磕了一個頭,認真地說道︰“阿綺知曉一些事,姑子最緊要的,是嫁一個出身相當的夫君,再得到他的敬重,然後才能談及其他。”
這席話,她表面上說的是自己,實際上說的也是張錦。她想通過這番話告訴張蕭氏,自己是知道規矩的人,從來不願意慫恿張錦做那種與人私相授受之事。
張綺想,在張蕭氏面前,難得有開口的機會。這次便是得不到張蕭氏的喜歡,最不濟,也要與張錦和蕭莫撇清一些。
說到這里,她又怕張蕭氏厭惡自己出頭,連張錦沒想過的事都想到了,便又從懷中掏出那副手帕繡畫,恭敬地說道︰“這是阿綺與婢子阿綠共同繡就的,想獻給母親。”
她這副繡畫,與現今建康最流行的繡畫如出一轍,還更精美。如果給張蕭氏看到,肯定會大吃一驚,她的一些底牌也會徹底暴露,那不是現在的張綺想要的。
可她料到,張蕭氏定然不會來接自己這個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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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6 02:33:24
第五十一章 聖旨
張蕭氏聽了張綺的話,又看了看她捧著的手帕,嘴角扯了扯。
一個姑子,與婢女沒個尊卑,她還好意思擺出自己知道規矩?哼,這般愚蠢之人,還稱聰慧?差我家阿錦多了。
她揮了揮手,皺眉道︰“收回去吧。”
張錦也在一側哧笑道︰“你還是留著賣兩個銅子吧我母親何等樣人,才不耐煩收你一帕子呢。”
張軒坐在一旁,眼看著事情朝自己不知道的方向發展,有心想誇張綺兩句,又擔心適得其反,干脆什麼話也不說。
見張蕭氏瞟也不瞟,張綺低下頭,怏怏地收回帕子。
……她現在,總算是在張氏這里過了明路了。便是有一天張軒或者蕭莫說出了繡畫的事,被張蕭氏問責,她也有話可說。
這時,張蕭氏說道︰“出去吧。”
“是。”
張綺慢慢退了出去。
就在這時,幾個婢女恭敬地喚道︰“婢子見過郎主。”
張十二郎過來了?
自那日過後,張綺已多時沒有見過他了。聽到腳步聲,她卻是頭更低了。
……張蕭氏和張錦都在這里,她不敢認這個父親。
張十二郎一入門,便看到了嫡妻和兒女,他盯向施禮的張軒,溫聲問道︰“這兩日可有寫賦?”
張軒朝著父親恭敬地說道︰“前日兒子目腫眼赤,用過薄荷液後已然痊愈,為此事,兒子寫了一篇《眼明囊賦》,正準備請父親指點一下。”
聽到兒子為了這麼一件小事寫賦,張十二郎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點頭道︰“不錯,你去拿來讓為父一睹。”
這個時代,以及這個時代的賦,都是縴柔的,瑣細的,便如這個南地的女子和文人一樣,天性中便少了一種剛毅和深弘博大。北地恰恰相反。
張軒應了一聲,轉身走出。
在經過張綺時,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退下。
張綺低頭退去。
一直到她離開房間,張十二郎都沒有看到她。走了幾步,張綺聽到里面傳來朗朗的笑聲,不由停下腳步,怔怔看去。
只是看了一眼,她便回過頭來。
張軒腳步略頓,過了院落,四周沒有幾人看來時,他低聲歉疚地說道︰“為兄考慮不周。”
張綺搖頭,低低的,弱弱地說道︰“阿兄替阿綺在母親面前說了話,阿綺實感激不盡。”
她低著頭,怯怯弱弱的,嬌小的身姿如不勝春風。張軒看著她,暗暗忖道︰我這個妹妹骨小肉腴,為著自己的身世,不知流過多少淚,想她倚于亭台時,那水中倒影顯出的腰,是何等細弱。我近日感懷,給她也寫了一篇賦。雖沒言明她是誰,可我想我那賦,也合了“性情卓絕,新致英奇”,改日倒要拿出來讓眾人品一品,定要不遜于蕭莫的《美人賦》才好。
尋思了一陣,張軒想起一事,突然喚道︰“阿綺?”
張綺回頭望去。
對上她霧茫茫的眸子,張軒又在心里暗贊一句張綺之美,琢磨著忘記把她的眼寫到賦里了。
張綺半天不見他說話,不由喚道︰“九兄?”
張軒清醒過來,他走上一步,朝張綺低聲說道︰“陳邑還想見見你。”
在張綺睜大的,不解的眼眸中,他輕聲說道︰“我把你的想法告訴了他。阿邑說,那是你不識得他,你如與他接觸了,定然會歡喜于她。他雖家境不是大富,倒也能夠嚼用。阿綺如入了大富之家,主母多半是大家姑子,能不能容你還是個問題。他本人長相尚可,又真心看重你,願意出金求聘,將來主母進門,也定不會讓她欺了你去。他想你多多深思深思。”
說到這里,張軒問道︰“阿綺,陳邑所言甚是有理,你還是考慮下吧。”
張綺垂眸,她搖了搖頭。
見她如此,張軒暗嘆一聲,心里卻是想著︰有了機會,得讓阿綺與陳邑處一處,說不定她便改變主意了。
陳氏雖是皇室,卻是實實的寒門。陳邑做為宗室子弟,又不是一個非常得意的。因此,張綺的私生女身份雖低,可憑著她是張氏女,雖然不能嫁他為妻,給他當妾是完全夠。以後陳邑的妻室進了門,看在張氏的名頭,以及自己這個兄長在背後撐腰的份上,怎麼也不敢欺她太過。
兄妹兩告別後,張綺回到了房中。
一坐在房中,她便專心地刺疑起來。她的心有點亂,想借由忙碌讓自己平靜下來。
在記憶中,她是一個世家子的妻。可現在,她卻覺得步步艱難。
想到這里,張綺看向自己藏金的角落,不一會心又平靜了下來。
這麼短的時候內,她就有了這麼多金。既然廣陵王都走了,自己也不會再漂泊異鄉了,不如找個機會,讓九兄給自己另外置些地?一百五十金,除了置一幢小院子,也不知可以置多少良田?
可是,自己的樣貌最易惹禍,守在院子里也不會安生,還得琢磨琢磨。
在張綺琢磨得暈暈欲睡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然後,阿綠有點慌亂的腳步聲傳來。隨著吱呀一聲,她急急閃入房中。
對上睜大眼看著自己的張綺,阿綠沖到她面前小聲說道︰“阿綺,皇上派人來了。”
皇上派人?
張綺大眼眨巴地看著阿綠,示意她說下去。
阿綠喘了一口氣,繼續道︰“我聽那些人說,各國使者就要離開建康,陛下想賜一些美貌姬妾給他們。可不知哪個使者開口,說是姬妾他們多的是,陛下要是願意,不如賜一些南地高門大戶的姑子給他們。陛下本是不高興的,可另有一人說什麼,南地女兒多柔媚,而那些傳承千百年的士族大家,更令那些北方人神往,若能得到一個血統高貴的士族姑子為姬,北地丈夫真真萬分榮幸。聽了這話,陛下便高興了。他已派人向各大家族下旨,令每個世家獻二個姑子上去。說什麼不敢求嫡女名媛,只要是各世家血脈之人便可。”
說到這里,阿綠急得眼楮都紅了,“阿綺,那太監都宣旨了,當時便有人提到了姑子。這,這可怎麼辦是好?”
在阿綠不安的詢問聲中,張綺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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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6 02:33:46
第五十二章 打扮
揉搓著衣角,張綺低語道︰“怎麼會這樣?”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幾個婢女同時喚道︰“綺姑子可在?”
阿綠一下白了臉。
見到慌亂的阿綠,張綺搖了搖頭,示意她安靜後,張綺坐了下來。
阿綠吸了一口氣,轉向門口應道︰“我家娘子在。”
一個婢女說道︰“大夫人賜了些胭脂水粉和裳服來,綺姑子好生裝扮裝扮,今天晚上,皇室有宴!”
“阿綺聽到了。”張綺應了一聲,示意阿綠去把那些東西接過來。
轉眼,阿綠端著幾個木盒子走了進來,而門外的眾婢開始離去。
把木盒子朝著幾案上一放,阿綠悲從中來,竟是哽咽了。
她一向沒心沒肺的,張綺第一次知道,阿綠也會流淚。
她心下暗暗感動。
走過來,張綺伸手撫著阿綠的背。隨著她的動作,阿綠長嚎一聲,撲到她懷里痛哭起來。
張綺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低聲說道︰“別哭了,你怕什麼?你家姑子這模樣,不會有人看中的。”
阿綠拼命搖頭。
她哽咽著說道︰“才不是。姑子前面後面都好看,阿綠都時常看呆了去。”
後面好看?
張綺一驚,不由伸手摸向自己的腰臀。
腰是細細,在一個優美的弧度後,是高高鼓起的豐臀。
張綺臉色一白,一直以來,她見自己的胸還不曾發育得豐隆,便以為沒事。卻原來,自己還是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
轉眼,張綺笑出聲來。
聽到她的笑聲,阿綠詫異地抬起頭來。她睫毛上還滴著淚,眼楮卻巴巴地望著自己,實是說不出的滑稽。
張綺伸手拭去她眼上的淚,忍笑道︰“你放心,我自有對策。”
她看向幾上的胭脂水粉,溫柔低語,“這些東西,不但可以把人變美,也可以把人變丑。”如她的肌膚和年紀,正是最水靈清純時。涂這種東西,完全可以掩蓋她天生的靈媚。
裳服也是,她只需要在腰上纏一些東西,便可以掩去剛剛長開的身段。
聽張綺這麼一說,阿綠慢慢松開了她。她好奇地看著那些脂粉,問道︰“真的?”
張綺點頭,應道︰“真的。”
她走到了銅鏡前。
剛剛坐下,外面又傳來幾個婢女的聲音,“綺姑子,熱湯來了。”
連熱湯也來了?
張綺嘴角扯了扯,示意阿綠把那些湯水接過來。
汩汩地倒水中聲,房中變得熱氣騰騰。眾婢離去後,張綺微笑道︰“好久不曾用過這麼多水了。今日正好洗一洗。”
站在一側的阿綠,見她言笑晏晏,心中也定了下來。
她走過來,幫助張綺解下了衣裳。
衣裳下,肌膚瑩潤如水,似乎伸手一掐便能掐出一把來。少女的身材,在張綺的目光下還是十分青澀,可已經顯出美麗的雛影。
阿綠呆呆地看著她,由衷地嘆道︰“阿綺真好看。”
張綺如往常一樣,在她誇獎自己美貌時,都面無表情。
她舉足踏入水中。慢慢的把整個身子沉入水中,張綺背對著阿綠,低聲說道︰“這算什麼?”這種姿色算什麼?這次去建康的姑子,估計個個都有這種姿色。她真正怕的,是她完全長大後,那種妖花盛放的美。
洗發,修理指甲,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主僕兩人都完工。而這時,熱湯已冷。
穿上內裳後,張綺在腰間纏上一圈白緞,然後再穿上大夫人送來的錦裳,插上金釵花鈿、戴上羽佩明。
這些東西,無一不精美。張府既然願意送姑子入宴,自不能在這種細節上落人話柄。
遺撼的是,張綺幼時營養不良,現在身量還顯嬌小,穿著這本不是為她特制的裳服,顯得格外的不合身。
她現在,就像一個穿大人衣裳的孩子。再加上從腰到臀捆得一般大小,束也束不出美感,實在可惜了這般飄逸繁瑣的華服。
頭上也是,這些送來的金釵花鈿大大小小有上十把,張綺本來發黑如墨,光可鑒人,一泄如瀑,這樣的秀發,不插東西最好。可她不但插了,而且把那些金釵花鈿全部插上了。
每一柄金釵花鈿,她都戴得恰到好處,細細看很美,便是最高明的宮婆子,也挑不出刺來。可這些東西合在一塊,卻生生掩去了她秀發的優點,把她整個人顯得庸俗無比,還俗得格外自然。
再加上依然覆在額頭上的厚厚額發,薄施了脂粉的臉蛋,連阿綠都覺得,自己這個姑子看起來無趣得很。整個人只一個字可以形容︰俗明明面目清秀,明明墨發紅唇,可就是俗得很。
見阿綠瞪大了眼,張綺歪著頭笑道︰“如何?”
這一笑,哪里還有平素那般明亮?
阿綠嚅了一陣,說道︰“好似,鄉下來的。”
張綺格格一笑,眼楮成了月牙兒,“我本是鄉下來的嘛。”
她看向外面的日頭,低聲道︰“時辰不早了。阿綠,你再給我打點水來吧。”
阿綠應了一聲,走出門後,張綺連忙掩上門,把藏起的金子挖出貼身收起。
這是她的家當,萬一,萬一她還是被人看中了,當場帶走了,她也不至于身無分文。
阿綠回來時,馬車已停到了外面。令阿綠把水放下,主僕兩人坐上馬車,駛出了張宅。
彼時,夕陽西下,霞光萬道,染得天空金燦燦的,紅艷艷的,美得讓人想落淚。
倚在車壁上,張綺閉上雙眼,心下忖道︰蕭莫說廣陵王走了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如果非要跟哪個使者走,她真的願意選擇廣陵王。雖然齊的國君比周和陳的國君都要殘暴得多,一個一個換下去,卻一個比一個荒唐殘暴,可廣陵王本人,是個大丈夫!
可是,如果廣陵王在,他會直接開口索取,不需要通過這種方式。除非,蕭莫還使了別的手段,令得他無法直接開這個口了。
在張綺的胡思亂想中,馬車搖搖晃晃地駛在建康城里。
建康城中一派繁華熱鬧,抬頭看去,一群少女嘻笑著打鬧而來。
張綺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倒是旁邊的阿綠輕聲嘀咕道︰“她們真快活。”
又走過一條街道,皇城已然在望。
就在這時,張綺的馬車一停。
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見車簾一掀,一個人出現在車外。
張綺抬頭,在對上刺目的陽光時,她反射性地閉了閉眼。這時,那人低沉的聲音傳來,“打扮得不錯。”
是蕭莫的聲音。
張綺睜眼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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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6 02:34:10
第五十三章 廣陵王還在
蕭莫俊秀的臉上,薄唇抿成一線,眉間緊鎖,一股陰郁之氣充斥其中。
他很生氣。
張綺垂下雙眸,這一低頭,便把她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涌出的淚,給生生忍了下去。
蕭莫看到了。
自己剛剛大言不慚地讓她放心,這一轉眼她又被人強迫著上了馬車,蕭莫心中大堵。
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張綺的臉,手指拭過她的眼,抹去一滴淚水,他咬牙說道︰“是我無能。”
張綺只是搖頭。
她是如此無助。
蕭莫更愧疚了。
他昂起頭,低聲說道︰“我會想法子的,你不用怕。”
緊盯著張綺,盯著經過她巧手施為後,變得俗不可耐的臉,蕭莫發現,自己對這個小姑子,越來越在意,越來越著緊了……
她是如此聰慧,又是如此堪憐。自己一旦不能讓她落入那些人的手中,一定要護著她。得了她後,也會維護她,寵著她,讓她一生衣食無憂,快快樂樂的。
廣袖下,他的手滑出,握住了她的手。緊緊把她的小手包在掌心,蕭莫溫柔地說道︰“我無法隨你入宴,不過我會想法子的。”
慢慢松開她的手,他向後退去,直到馬車走了良久,他還盯著那馬車無法移眼。
本來只是玩玩的,可什麼時候起,他已如此在意了?
這一路上,來的人很多,馬車排著隊駛向皇宮。
過了不一會,張綺看到了陳邑,他正從馬車中伸出頭,朝著她的方向定定看來。在張綺看向他時,陳邑眉頭皺了皺,轉眼,他雙眼一亮,朝著她擠眉弄眼起來。
他看到她這打扮,也滿是贊賞。
皇宮到了。
馬車依次駛過護城河,進入御道中。隨著夕陽下層層疊疊,秀美華麗的宮牆一一入目,眾人漸漸安靜下來。
不一會,馬車停了下來。張綺抬頭一看,前方停滿了馬車。
在外面人的吆喝下,她走下馬車。在張綺的旁邊,也有一個張氏姑子,那姑子張綺是識得的,她與張綺還是張涔等人,在趙教習手下學過三個月的字,她的名字叫張洇。
張洇打扮得很美,雲鬢梳成斜月墜,胭粉恰到好處的涂在白嫩的臉上,顯得人格外嬌俏。她本來比張綺年大,發育得又好,一襲與張綺同樣式樣的嫩黃華裳穿在她身上,卻是腰小臀圓,肌膚晶瑩。
比起她來,張綺實是俗到了極點。
張洇也在看向張綺,她的表情帶著淡淡的憂傷,可是眸中無淚,顯然,她對自己的命運早就接受了。
除了張洇外,還有幾個張府的少年郎君和一個中年郎主,不過這些人張綺一個也不識得。
彼此寒喧中,隊伍向著前方的宮殿移去。
走著走著,張綺看到一側角落,停著數十輛馬車。這些馬車格外寬敞高大,一看就是高大的齊周男兒所乘。
張綺抬眼看去。
這時,她目光一凝!
右側最前方有一輛馬車!
那馬車黑亮中透著神秘,馬匹神駿高大,正是她見過的,廣陵王的車駕!
難道他沒有離開建康?
與張綺一樣,看向那些馬車的人不少。對于這些北地蠻子強行索要各家姑子的行為,眾世家是有些惱火的。
可他們也僅僅只是惱火,建康雖有長江之險,應可偏安一隅,可奈不住陳國建國不久,北地人強悍善戰又不畏死啊。要是為了幾個小姑子便開罪了他們,令得大兵南下,那罪過,誰也受不起。
宮殿出現在張綺的眼前了。
她的頭,也越發低了。
直到一個太監尖哨的聲音傳來,“建康張氏進殿——”她才跟在眾郎君身後,亦步亦趨地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她悄悄抬起頭來。
只是一眼,她便看到了坐在右側的那個少年。他依然是一襲黑裳,依然是厚幃遮面。想這濟濟一堂上千權貴的所在,他應該是不顯眼的吧?
可這個少年,仿佛是天生的吸光體。自然而然的,眾人第一眼便看到了他。
仿佛感覺到張綺地注意,少年緩緩抬頭,向她的方向瞟來。
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張綺的四周還是起了小小的騷動。
與少年對視一眼,張綺便低下頭來。
蕭莫輸了,廣陵王沒有離開建康。
這時,眾張氏一一入座,張綺和張洇跪坐在張氏眾人最前面的塌幾上。這個位置,平素是怎麼也輪不到她們的。輪到了她們時,卻是可悲的現在。
舉目望去,兩側面對面的塌幾,第一排嫣紅翠綠,赫然都是各家姑子。數十個姑子梳扮得如花似玉,任由在場的年輕郎君們隨意相看。
嗡嗡聲四起。眾郎君目不轉楮地打量中,張綺的頭更低了。
事實上,她也著實不起眼。幾十個近百個姑子中,是有比她長得更差的。可人家長相雖弱,渾身上下卻透著南地姑子才有的嬌弱堪憐。哪里像她這般俗不可耐?眾人根本不用問,看就知道她是鄉下來的!
廣陵王還在看著她。
他旁邊的一個使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左瞧右瞧一會,那使者好奇地問道︰“長恭,那方向有美人麼?我怎麼沒看到?”
廣陵王一曬。
他修長有力,繭子微突地指節,輕而有力地敲打著幾面,冷冷說道︰“美人是沒有,狡女倒有一個。”
說到這里,他低低一笑,舉起塌上的酒杯朝著張綺的方向晃了晃,仰頭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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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6 02:34:35
第五十四章 情
與廣陵王相隔不遠的位置,坐著周地的使者。這些周使中,一個著藍裳一個著白裳的郎君特別引人注目。
這兩人都是皮膚白淨,五官挺秀的好男兒。此刻,張綺旁邊的張洇便在看向他們。看著看著,她低下頭,臉頰漸轉暈紅。張綺瞟了一眼,看到張洇雙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詞,莫非,她在祈望菩薩保護,選她的人是一個俊俏郎君?
濟濟一堂的少年郎君中,齊周兩地的使者特別顯目。這些北人,身形個個高大異常,不管是廣陵王還是周國的那兩個俊挺使者,都是身材高頎,坐在那里便有玉山之姿。相比起他們,一側的南人顯得矮小得多,脂粉氣也重得多。
與雙手合什的張洇一樣,張綺也是十指絞動。
廣陵王當真在這里!
他既然在這里,那她今天晚上的裝扮,便是一個笑話。
自從見到廣陵王後,張綺的腦中便一陣空白。這時刻,她都沒有了半點主意。跪坐在她身後的阿綠,一臉緊張地看著張綺。
與阿綠一樣,還有個人也在盯著張綺,他便是陳邑。
張軒總是說,她這個妹妹極聰慧極可人,陳邑上次也見過,是他喜歡的長相,那麼的靈秀通透,讓人一見便放不下。
他向張軒說了,願意出聘金納她過門。他原以為,張綺會欣喜地應了。
可他沒有想到,她竟是不願!
他想,她定是不知道他的好。這兩天,他一直在琢磨著怎麼接近她,接近她後說些什麼話。
沒想到再相見時,她居然在這種宴會上。不過她真是聰慧可人,居然把自己打扮成這個丑樣子。
在陳邑地尋思中,嗡嗡聲陡然大作,一個太監的聲音傳來,“陛下駕到——”
眾人安靜下來。一陣脂粉香中,十幾個或艷麗或嬌媚的宮妃,籌擁著新帝走了進來。
新帝坐下後,抬頭掃視了一眼眾姑子,轉向眾使者笑道︰“王謝嬌花,盛于此刻,諸位使君,你們可比朕有艷福啊。”
這句話暗含骨頭,殿中各大世家的少年郎君們胡亂的笑了一陣。也不知他們有沒有聽懂陛下的不滿?
陛下也是個俊的,加之他珠冕金服,在燈火的照耀下,越發貴不可言。一時之間,倒有不少姑子朝陛下看去。
——姑子眾多,使者不可能選盡。若是能被陛下挑中,既不用背井離鄉,去那北方蠻地,而且為妃遠勝過當一個玩物般的姬妾,這誘惑不可說不大。
一側的張洇也朝陛下看了幾眼,終于,她微微側頭,朝著張綺低語道︰“阿綺,陛下可會在我們中挑妃?”
張綺哪里知道?她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知。”
張洇細聲細氣地說道︰“我想他定然會的。”
張綺沒有回答。
又過了一會,張洇低低說道︰“阿綺,你這次定能平安回府。”
是說沒有人會挑她麼?
張綺頭更低了,她依然沒有回答。
這時,另一側傳來一個姑子聲,“若不能跟得廣陵王,生有何趣?”
這聲音不小,附近的十來人都聽到了。
張綺等人同時抬頭,順著那聲音看去。
說話的,是潁川王氏一個長相嬌艷的小姑,約摸十五六歲,她眼大鼻挺,眉目明艷得凌利。一雙眼楮,正痴痴地望著廣陵王的方向。
聽到她說這話,她身後的一個中年郎君生氣地低喝道︰“阿焰你莫要不識體統”這個小姑子,竟然動不動就把死掛在嘴里。她以為廣陵王是誰?她想挑就挑的麼?
那王焰顯然是個剛烈的,受了斥喝,她卻頭昂得更高了。目不轉楮地盯了一陣廣陵王,在那中年郎君再一次斥喝時,她才低下頭。
見她低頭,眾人便移開了目光。
就是所有人都以為事情已經過去時。突然的,那姑子站了起來!
此時滿殿紛紛,正是熱鬧時。饒是熱鬧,因在場的都是世家子弟,倒也規矩得很。
因此,王焰這一站,直如鶴立雞群,耀眼無比!
眾人一愕間,都轉過頭向她看來。
千數人地盯視中,王氏等人急急地低喝中,那王焰用力甩開身後中年郎君抓著的手,大步走到了殿中。
走到離陛下五十步處,王焰盈盈一福,然後抬頭,清聲喚道︰“陛下,阿焰有事相求。”
聲音朗朗,在穹形大殿中遠遠傳開。
“哦?”新帝抬起頭來,他似笑非笑地掃過有點急有點亂,頗顯狼狽的王氏眾人,轉向王焰和藹地問道︰“阿焰想求什麼?”
王焰下巴昂得更高了,她清脆地說道︰“阿焰自願跟隨廣陵君,還望陛下允許!”
這話一出,嗡嗡聲四起,直把陛下說的話給淹沒了。
站在新帝旁邊的太監重重一哼,喝道︰“肅靜!”
在殿中重新回到安靜後,新帝哈哈一笑,道︰“小娘倒是個性情中人。”他又瞟了一眼王氏眾人,轉向王焰溫和地說道︰“不過小娘這話,跟朕說沒有用,你得去問廣陵王才是。”話中的意思,卻是準了。
王焰低頭一福,恭敬地回道︰“阿焰謝過陛下。”
她慢慢站直,轉過身子,走向廣陵王。走著走著,一串淚珠兒順著王焰的臉頰,緩緩滴落。
所有的目光都跟著他移動。與王氏眾人不同,殿中的諸多郎君,此刻對王焰都是欣賞的,同情的。
魏晉遺風尚在,王焰表現出的這種真性情,是時人推崇的。而且南地的文人,對于美女相思含怨的淚,有一種特別的喜愛,很多文人以為,這個時候的美人,是最美最動人的。此刻的王焰便是如此,美妙得讓人心疼,純粹得讓人崇敬。
這是一個為文則放蕩,唯美最動人,不為傳統道德所約束的時代。
張綺看著那王焰,暗暗忖道︰王氏的這個姑子好高明的手段。若是廣陵王拒了她,只怕這宴中大多數郎君,都願意納她,便是皇帝,也憐她惜她了吧?新帝雖然是武將出身,可他和南地文人一樣,最是憐香惜玉。
安靜中,王焰來到廣陵王身前。在離他五步處,她慢慢停下腳步。
緩緩抬頭,王焰淚眼蒙蒙地看向廣陵王,慢慢的,她垂下眼斂,朝著廣陵王盈盈一福,顫聲說道︰“自十日前見到郎君後,思念至今。阿焰愚魯,只願與郎君廝守,比翼一起飛,此生不易。”
天下的男人,都是多情的。特別是面對如花美人時,很少有人舍得讓新鮮幼嫩,自願的她們失望。
眾人同時抬頭,看向廣陵王。嗡嗡聲中,好一些人在低叫道︰“應了她”“廣陵王連面也不露,便有佳人傾慕,當真好艷福”“此番回去,我要寫一篇《相思賦》”
萬眾期待中,廣陵王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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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6 02:34:59
第五十五章 選人
與他“比翼雙飛,此生不易”? 初初相識,一開口就要求他對她的感情負責麼?
瞟了一眼王焰,廣陵王清潤動聽的聲音在殿中緩緩飄蕩,“你的想法,與我無關。”他幹乾脆脆地丟下這幾個字後,又道:“回去吧。” 他的拒絕,令得王焰渾身一僵,她慢慢的,慢慢地低下頭來,以袖掩臉,低低而泣。
這時刻,她的每一個動作,都精美得像設計過…… 殿中惋惜聲四起,好一些郎君,甚至對廣陵王怒目而視。至於王焰一開口便對廣陵王有所求,在座的南地郎君都聽到了,卻沒有幾個人在意:女人嘛,不就是喜歡要求這個要求那個的?不當真便是。
彷彿沒有察覺到滿殿的目光,廣陵王依然巍然而坐,身姿如山。
嗡嗡聲,嘆息聲中,新帝的聲音突然傳來,“王太傅。” 那王氏的中年郎君站了起來,朝著陛下拱手說道:“臣在。”
新帝瞟向王焰,微笑道:“朕觀王氏阿焰甚好。”
他沒有說完。 可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了陛下的意思。王太傅站了出來,朝著陛下深深一揖,朗聲道:“臣遵令。”
說罷,他看向王焰,溫聲說道:“阿焰,還不謝恩?”
王焰似是被驚醒,慢慢抬起頭來。
她哭得梨花帶雨的眼,傻傻地看向新帝。然後,她低著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陛下殿前,盈盈一福,表情中帶著幾分迷糊幾分空白,哽咽著喃喃說道:“阿焰謝過陛下隆恩。 ”
新帝呵呵一笑,道:“阿焰無需如此,請起吧。”隨著他一個眼色,幾個宮婢走出,她們畢恭畢敬地扶起王焰,帶著她從側門走出。
張綺收回目光時,張湮的聲音從一側傳來,“聽說這個王焰也是私生女,生母乃是娼婦。我們這些姑子中,她的地位最低,沒有想到,她居然一步登天,成了皇妃。”聲音中不無妒忌。
張綺依然沒有回答。
這個王焰一看就知道是個心機深的,這樣的姑子,皇宮才是最適合她的。
她忍不住又看向廣陵王,尋思道:南地的丈夫,已經習慣了把女人的要求和想法當耳邊風。他為什麼會在意?
想到這裡,張綺突然有點惱。上一次,她都那麼明白地告訴他,她不願意了。結果他不是與蕭莫一樣的置若罔聞?她說的話,他怎麼就不在意了?
經過王焰這一曲,殿中的郎君們再次變得活躍起來。
陛下含笑欣賞了一會,轉向一側的齊週使者說道:“諸位郎君,這殿中所坐的,是我陳國最高貴最美麗的姑子。不知郎君們可有相中的?”
他顯然心情甚好,手一揮朗笑道:“如果諸君不願意下場挑選,朕可要替你們選擇了哦。”
樂沒起,酒不上,皇帝便輕飄飄地提到了正題。 四下郎君們嘻笑聲更響了。
使者們向這邊望來。
而姑子們,都如張綺一樣,心懸到了嗓子口。
皇帝既然開了口,週地的那個衛公直便站了起來。這個衛公直顯然是個好玩愛笑的,此刻他目光熠熠地看來,左頰笑出一個深深的酒渦,白淨得反光的俊臉,帶著幾分少年人的青澀。
他們這些北人身材高大,這衛公直也是。光看他的身材,眾人還以為他已二十有幾,現在一看,才陡然發現他還是一個不曾及冠的少年人。
施施然的,衛公直走了出來。 他朝著新帝拱了拱手,朗笑道:“多謝陛下美意。南地多佳麗,我等實是嚮往久矣。”說罷,他轉向不遠處的廣陵王,挑眉問道:“高長恭,你要不要先挑?”
廣陵王瞟了他一眼,目光掃過打扮得平庸之極的張綺,淡淡說道:“衛郎先請。”
週地靠近陳國,自入建康以來,陳國人對周使明顯要敬畏。這種事,按陳國人地安排也是周人先挑。
廣陵王自是沒有必要去搶這個先。
“那某就不客氣了。”衛公直哈哈一笑,大步走出。
讓眾人沒有想到的是,這衛公直還真是輕率得過份。他走到大殿中,竟是一個一個姑子的細細打量而來。
坐在這裡的,都是大世家的人,他 這般輕佻,眾人頓時臉色微沉。
衛公直渾然不覺,他把眾姑子細細看了一遍,信手指了五個姑子。他所點的姑子,倒不是南人覺得最漂亮的那些,而是從姑子中,濃眉大眼,最是明豔的。
看到他地選擇,眾南人的嗡嗡聲少減:原來是個愛好不同的,由他先挑倒也無妨。
隨著他的聲音落地,十幾個宮婢走出,她們來到各家姑子麵前,扶著她們向殿外走去。
一側的張湮看到被扶出的眾姑子,緊緊咬住了唇。慢慢的,她低下頭,朝著張綺輕聲說道:“阿綺,我很害怕。” 三個俊俏郎君,已有一個選了人,也不知下面兩人選的,有沒有她的份?張湮真不想嫁給那些肥大粗野的北地蠻子。
張綺依然沒有回答。
衛公直坐定後,笑嘻嘻地朝著宇文純,道:“宇文純,姑子濟濟一堂,你也挑一挑?”宇文純一笑。
這個宇文純稍顯瘦削,長方臉型,眼睛極為深邃,配上白皙的挺秀的面孔,顯得十分沉穩。
他慢慢站起。
朝著新帝拱了拱手,他眼睛瞟向殿中眾姑。
隨著他的眼睛看來,張綺感覺到,身邊的張湮渾身顫抖,緊張得都要哭出來了。
就在這時,宇文純開口了,“便是那幾個吧。”他信手點了四個。
這四個中,依然沒有張湮。
張湮的臉白得都沒了半點血色。張綺擔憂地看向她,忖道:如果廣陵王再不選她,她多半要昏厥過去。
這時,皇帝的笑聲朗朗傳出,“週地的兩大正使都挑了,廣陵王足下,這麼多姑子,可有你中意的?”
聲音一出,張綺渾身僵直。
她一直在等,等著蕭莫所說的動作。 可直到現在都沒有等到。
她不信命,可現在看來,再活一世,她不一定比得上前世。前世時,她好歹是人正妻,好歹過了幾年安樂富足的生活。 她真不想再一次當了他人姬妾後,再費盡心機攀爬……
想到這裡,張綺一怔,她怎麼會說是再一次,難不成上一世,她也是先當他人的姬妾,再成為那個男人的正室的?
聽到陛下地問話,廣陵王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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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6 02:35:28
第五十六章 選擇
隨著他抬頭,所有的姑子也都抬起頭來。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更是最重要的一次機會。天下第一美男高長恭,光是他那總是遮著的長相,就能讓這些情竇初開的少女們動心了。
只是,聽說他在齊地過得並不好,齊國的國君也不知怎麼的,總是不喜歡這個他。連這個廣陵王的封號,也是皇帝例行分封的。
可不管如何,跟了他總比跟著那些肚飽腸肥的老男人好。
在姑子們屏著呼吸,郎君們竊竊低語中,張綺的手緊張得直顫抖。
從來沒有感覺過,每一息過得是如此之慢。
正在這時,一個太監從側門走進來,他朝著另一個太監低語了一句後,那老太監走到新帝身後,低低說起話來。
那太監的聲音一落,皇帝抬起頭,笑道︰“誰是張氏阿綺?”
嗡嗡聲大止。
萬萬沒有想到皇帝會叫出張綺的名字,張氏這邊都是一怔。而張綺,更是詫異地抬起頭來。呆了呆,她怯怯地站了起來,朝著皇帝一福,“妾是張氏阿綺。”
她的位置離皇帝比較遠,他眯起眼楮盯了一會也沒有看到,便喚道︰“過來。”
“是。”
張綺走下塌,低著頭向前走去。
隨著她走動,一陣失望的低語聲和猜測聲響起。
張綺走到了殿下,在離陛下二十步處站定,盈盈一福,“阿綺見過陛下。”
“抬起頭來。”
“是。”
張綺抬頭。
對上她的面容,皇帝閃過一抹失望,他慢吞吞地說道︰“你就是張氏阿綺?”頓了頓,皇帝說道︰“你可以出去了。”
啊?
張綺一福,“是。”
這時,皇帝看向廣陵王,笑道︰“聽說廣陵王閣下不喜美色。要不,朕幫你指幾個?”
廣陵王笑了笑,清潤的聲音響起,“謝過陛下。臣確是不喜歡美色。”他盯了一眼張綺,輕描淡寫地說道︰“我看這小姑子挺順眼的,不如陛下把她給了我。”
此話一出,嗡嗡聲四起。所有的人都詫異地看向廣陵王,看向張綺。
張綺的頭更低了。
突然間,她反悔了!
有了今天這一幕,她不出名也出名了。以前的計劃已不可行,如其跟著蕭莫或南地別的郎君,不如跟隨廣陵王。
想到這里,張綺輕輕移出一步。
她正準備說些什麼,上座間,年輕的皇帝輕笑道︰“她可不行!”
他說得斬釘截鐵,把張綺想說的話,廣陵王要說的話,都給堵了回去。
皇帝看向張綺,說道︰“這小姑子朕已有了安排。”他對著廣陵王笑道︰“這小姑子姿色如此平庸,廣陵王還是另擇他人吧。”
他是這個國家的君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把話說得這般堅決。任何一個人已不敢強求。
廣陵王更不能強求,再強求,便是國與國之間的沖突了。
慢慢的,廣陵王垂下眼,他淡淡一笑,道︰“既如此,陛下安排便是。”
他退了。
張綺一時之間,說不出是失望還是落寞。她低著頭,慢慢向殿外退去。
月色下,宮殿千萬間,樹木參差其中,樹影隨風婆娑。張綺慢慢地走到了台階下。
就在這時,一個太監追上她,他手里捧著一個木盒,笑道︰“張氏阿綺,這是陛下賜給你的。”
張綺一怔,傻傻接近。那太監湊近她,低聲說道︰“陛下對姑子很是看重,里面足有五十兩黃金!”
這木盒里面是五十兩黃金?
張綺一怔,馬上明白了太監特意告訴她的用意。當下打開木盒,從中拿出二碇金子塞在那太監手里,低聲恭敬地說道︰“多謝公公。”
那太監二話沒說地籠入袖中,朝著西側一指,低聲道︰“姑子要找的人在那個方向。”說罷,他匆匆回到殿中。
張綺朝西側走去。
走到林蔭處時,一個聲音低沉喚道︰“過來。”
正是蕭莫的聲音。
張綺略頓了頓,還是順聲走去。
她得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陛下又知道了什麼。
來到一棵高大的樟樹下,張綺仰著頭,透過稀疏的樹葉叢望著他,斑斑月光透射而下,在蕭莫白皙的臉上留下一點點亮光。
夜中看這個人,越發難懂。
蕭莫伸手扯過她的手臂,摟著她低聲說道︰“是陛下開口拒了廣陵王吧?”他頓了頓,冷笑道︰“我倒是低估了他。那局布得如此真實,他都不上當。哼,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令得此次宴會,我都無法參加。可我蕭莫豈是易與的?今次,我偏要在他開口之前,把他的算盤打亂。”
張綺一呆。
原來,他的人早就侯著呢,只等廣陵王要開口了,才把那消息傳給皇帝。這個蕭莫,偏要用這種方式,當眾折下廣陵王的面子。
張綺勉強一笑,低聲問道︰“你真厲害。你跟陛下說了什麼,他這麼信你?”
得到她的贊美,蕭莫意氣風發,他咧嘴笑道︰“我告訴他,你便是《逍遙游》的作曲者。陛下一直把這首曲子的作者當作知已,聽了這話,哪有不對你刮目相看的?然後我又告訴他,你與我已私定終身,實不願意遠嫁北蠻之地。”
原來是這樣。
陛下興沖沖地把她喚出來,是想看看她的面容吧?順便成全自己這個知音人吧?看到她的長相,他顯然失望了。
是了,正是張綺的長相不好,陛下反而更看重蕭莫三分,覺得他是個至情至性之人。要不是他本是世家子弟,要得到自己這個地位不高的姑子是舉手之勞。再加上廣陵王在側,他不能太過于讓廣陵王沒臉,說不定陛下當場就要賜婚了。
月色下,張綺悄悄抬眸。
這個蕭莫,好有手段!
蕭莫摟著張綺,臉上笑容燦爛,要不是懷中的人,把自己的臉涂得一塌糊涂,他真想摟著她好生親熱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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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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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7 01:21:57
第五十七章 你不用悔
被蕭莫摟在懷中的張綺輕輕掙了掙,低低的,軟軟地說道︰“我,我得回府了。”
月色下,她的聲音有點啞,“蕭郎,你若納我,可否出一些聘金?”
她希望被他正式聘回家,這樣的妾室,地位會高些。
蕭莫聽到她低低啞啞的,仿佛有點靡酥的聲音,心上一軟,憐惜之心大起。
點了點頭,蕭莫溫柔說道︰“好。如今陛下已知你我情事,有他出面,大夫人必不會再阻攔。到時,我會抬著聘禮把你迎進門。”
張綺似是喜極而泣,朝著他盈盈一福,“多謝蕭郎。”
趁勢,她退後一步,帶著幾分羞澀地說道︰“蕭郎,日子天長地久,我,我先走了。”
蕭莫見她掙脫,正準備重新摟她于懷,聽到她這麼一說,不由一陣舒暢。他點頭道︰“好,你既然想以清白之身入府,為夫自是依你。”
他微笑地負著手,看著張綺慢慢退遠。
也不知是勝了廣陵王,還是就要得到這個小姑子,他現在的心情非常之好。
張綺一步一步退出。
慢慢的,她走到了月光下。
急急朝前走去,她倔強地抿起了唇。
現在,她與蕭莫的事等于是過了明路了。只怕過不了幾天,自己便是他的人了。
尋思到這里,不知為什麼,張綺眼眶中已盛滿了淚水。
伸出衣袖,悄悄拭去臉上的淚水。張綺加快了步伐。
她記路還是不錯的,不一會功夫,便來到了停放馬車的所在。回到來時的馬車上,張綺蜷縮成一團,一動不動地躲在角落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動了動。
車空外,明月正好,春風如綿。
望著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馬車隊伍,張綺昂起頭,看向齊周兩國使者的馬車方向。
慢慢的,她爬下馬車,朝著那方向走去。
那輛黑色的馬車還在。
輕輕吁出一口長氣,張綺來到了馬車旁。
伸手撫著寬大結實的車轅,張綺低低說道︰“北方野蠻之地,無道荒yin之君,方方種種,你都不可能是良人。可為什麼塵埃落定,我卻真怕了?”
沒有人回答她。回應的,只是嗚咽的夜風。
咬了咬牙,張綺伸袖拭了拭淚,轉過頭去。
剛剛轉頭,她便是一僵。
月色中,一個軒昂的身影站在十步處,負著雙手看著她。
稀疏的月色中,他的面容若隱若現。饒是模糊,也俊美得懾人心魄。
沒有想到他回來得這麼早,張綺連忙一福,低著頭從他的旁邊走過。
“你剛才流淚了?”
低沉清潤的聲音如琴弦,帶著一絲不解。
張綺停下腳步,她低低回道︰“是。想到身如浮萍,風來風去不由自己作主,心下難過。”
他似是笑了笑,聲音沉而實,“那為何在我的馬車前落淚?”
張綺一噎。
是啊,之前她百般抗拒,怎麼這個時候跑到他的馬車前落淚?
她不開口,他便等著。
好一會,張綺細弱的聲音飄來,“廣陵王是世間難得的真丈夫,阿綺不知應不應該悔時,那淚已經流下了。”
這話,誠摯而自然。仿佛她所說的,完全出自肺腑!
十八九歲的高長恭,出身沒有好過張綺多少。自幼小起,承受過的辱罵和輕鄙不知有多少。
他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是世間難得的真丈夫!
嘴角扯了扯,他想笑出聲。可不知為什麼,那笑容怎麼也擠不出來。
他回頭看向張綺。
對著月光下,僅及自己肩膀的小姑子,對上她那張哭成了花貓的臉,廣陵王慢慢說道︰“你不用悔!”
張綺詫異地看向他。
對上她的目光,廣陵王笑了笑,這一笑,便如雲霞橫空,金日貫海。他盯著張綺,說道︰“我這一生,最不喜被人戲弄。那蕭莫屢屢欺我,我豈能由他?張綺,我遲早會來帶走你。”帶走她,成了他與蕭莫之間的博奕,輸贏關系著丈夫的尊嚴。最終誰是勝利者,現在還言之過早。
他提步朝著馬車走去,扔下一句話,“先前覺得你眼神清澈難得,如今,我更加不願罷休了。”
張綺直呆了一會,才慌慌張張地走向自己的馬車。
重新縮到馬車上,她十指相互絞動著。廣陵王的話,她不知是信好還不信好。
不管信不信,都與貞潔無關,也與他再來時,她是不是已成了他人姬妾相關。
在這個寡婦可以再嫁當皇後,女兒們看到歡喜的人大膽求一夜之歡的時代,貞潔不是那麼重要。
就在她咬著牙一會想笑一會想哭時,一陣喧鬧聲伴隨著腳步聲傳來。
定是散宴了。
來時是張綺和張洇兩女,回時,只有張綺了。聽說張洇被北地一個中年使者選了去。聽說那個使者是個好色的,一口氣挑了十幾個。
與張府眾人同時離席的阿綠,湊在張綺耳邊把事情說了一遍後,歡喜地說道︰“阿綺,這下好了,連陛下也知道你了。”
她大眼閃了閃,“要是阿綺打扮得好一些,說不定陛下還有別的安排呢。”
張綺瞟了她一眼,蹙眉道︰“你忘了我說的話了?”
阿綠吐了吐舌頭,連忙閉上了嘴。她家阿綺,早就跟她說過自己的志向。
靜了一會,阿綠委屈地扁著嘴說道︰“阿綺,你說錯了,你別惱我成不成?”
張綺哪里會惱她?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的志向過于遠大,怕是難實現。
阿綠悄悄瞟向張綺,見她臉上真沒有惱色,不由松了一口氣。她眼珠子一轉,又說道︰“阿綺,你該高興才是。連陛下也注意你,維護你,我猜主母定會對你好。”
張綺看向她,點了點頭,低聲道︰“這也是。”
說起來,她也算是達到目的了。她這副丑樣子入了那麼多人的眼,短期內不會有權貴盯上她。皇帝又過問過,張府的人便不會隨意處置她。張蕭氏要動她,也會想了想。說不定她還會對自己好一些。
剛忖到這里,張綺想到蕭莫,想到自己過幾天便會被抬進蕭府,又低下了頭。
正在這時,一輛馬車靠近過來,接著,陳邑那青春期的鴨公嗓響起,“阿綺可在?”
阿綺?他倒叫得挺親熱。
張綺想了想,還是掀開了車簾。
車簾外,陳邑在盯著她。與上次不同,這一次他的眼神中,還帶著幾分熱烈。
見張綺看來,他咧嘴一笑,湊近少許,沙嘎地說道︰“阿綺,你真是聰慧過人。”頓了頓,他好奇地問道︰“陛下為什麼對你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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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7 01:22:19
第五十八章 待遇
陳邑的語氣相當熟稔。他又不是她什麼人
張綺瞪著他,沒有回答。
她的眼神過于柔和,便是瞪人也沒有威嚴,反倒像是嬌嗔。陳邑呵呵一笑,“別惱,不想說不說便是。”
話是這樣,可他還是心中癢癢,便說道︰“阿綺,上次你遇到了麻煩,我不該一走了之。”他歪著頭朝她直笑,“你九兄已經訓過我了,阿綺就不要生氣了。”
張綺低下頭,半晌後突然說道︰“是蕭莫,他說動了陛下。”
她的話沒頭沒尾,陳邑開始一怔。轉眼他便明白了。
這一明白,他臉色大變。盯著張綺也不吭聲了。
張綺也沒有吭聲。
這話她不說,陳邑也會很快知道。她便是要親口說出,便是要陳邑去與蕭莫爭一爭。
……如果非要跟了蕭莫,她當小姑時,爭的人越多,蕭莫便會越看重她。男人都是這樣,爭來搶來求來的,總是會稀罕一陣。
陳邑木了一陣,突然想起,張綺跟自己說出這個,是她心中也喜歡自己。
他臉色變幻了一陣,抿唇道︰“我去找你九兄商量一下。”說罷縮回車廂,不一會他那馬車便加快了速度。
張綺目送著他離去,也拉下了車簾。
這時,一側的阿綠在那里打瞌睡了。
張綺從懷中掏出陛下賞賜的木盒,慢慢打開。隨著盒蓋一開,一片耀眼的金光迸射而來,刺得張綺眼淚都出來了。
這時,旁邊傳來一聲小小的驚呼。
阿綠醒來了,她睜大眼瞪著一盒子的金碇,低叫道︰“阿綺,這是?”
張綺壓低聲音回道︰“這是陛下賞我的。”
“陛下賞的?真好阿綺,這里有多少金?”
“約摸四十兩金。”本來是五十兩的,給那太監二碇,便剩下四十兩了。
可四十兩金,對她已是意外之喜了。張綺嘴角噙笑,想著貼身藏著的那一百五十金,愉快地想道︰呆在張府還是好的,至少這金子來得容易些。
一側的阿綠,也是滿心滿眼的歡喜,她屈著手指數了數,歡喜地道︰“女郎,這金子可以購三十畝良田呢。”
“沒有那麼多。”張綺笑道︰“建康近郊的良田與你們那里不同,你們那里雖是很貴的,這里還要貴得多。”
阿綠想一想也是,不過轉眼她便笑嘻嘻地說道︰“可是女郎也可以回我老家購田啊。”
張綺一怔,倒是阿綠的老家靠近建康,雖遠不及這里繁華,可也是個難得見戰火的。
這時,阿綠低低地說道︰“女郎,快把金子收起,別被人看到了。”
“恩。”張綺連忙把木盒蓋上,收入懷中。
馬車回到張府時,天色已晚。張綺等人直接回到房中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個婢女便在外面喚道︰“綺姑子可在?”
阿綠的聲音傳來,“在呢。”
“主母在南廂給綺姑子收拾了一個院落,要她住進去。”那婢女聲音微低,笑眯眯地說道︰“阿綠你的好日子到了。主母這次還派了四個婢子給你主子,這下你也是大婢女了。”
阿綠連忙笑嘻嘻地應道︰“真的?太好了。”她提起裙角便向房中跑來,人還沒有近,便脆聲叫道︰“阿綺阿綺,你醒了麼?”
站在外面,那個張蕭氏派來的婢子看著大呼小叫的阿綠,暗暗冷笑起來︰真是個沒見識的,連個姑子也不會喚
張綺早就聽到了。她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打開房門。
房門一開,阿綠便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在她的歡笑中,主僕兩人收拾收拾,便向南廂的小院落搬去。
那院落不大,共住了三個庶女,加上張綺,便是四人了。
看著站在台階上的庶女們,張綺垂眸想道︰我也是庶女待遇了。
她所住的房間,位于廂房的最左側。一共五個房間。張綺把東西擺好,也不能那四個婢女是不是張蕭氏送來的,直接叫阿綠依舊服侍自己起居,四個婢女便在外面侍弄。
做好這一切,她得向張蕭氏謝恩了。
張蕭氏的堂房中,張十二郎也在,張綺一進院落,便聽到了他和張錦的笑聲。
垂下眉眼,張綺腳步略略緩了緩。
這時,張軒走了出來。
他一看到張綺,便是一笑。走到她的面前,他低聲說道︰“阿綺,幸好陛下開口,才沒叫那些北方蠻子得了你去。”
張綺一笑,輕應道︰“是啊。”
見她並不是特別開心,他嚴肅地說道︰“你別以為那高長恭長得美,便想跟著他。那北地的君王,胡鬧是出了名的。在那地方過日子,說不定什麼時候連家都抄了。”
張綺連忙一福,認真地回道︰“九兄說的是。”
張軒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轉眼他想起一事,又說道︰“聽陳邑說,你是蕭莫弄出的?他真的中意的?”
張綺低下頭,絞著衣角說道︰“是。聽他說,這幾天便會接我過去。”
張軒眉頭大皺。
好一會,他吭聲了,“走,我們去見過父親母親。”
看著一臉不愉的張軒,張綺暗暗想道︰他應該會告訴張蕭氏,大夫人也會知道。如果大夫人一力阻攔張府的姑子嫁給蕭莫是有原因的。她們便會入宮把事情說明。我也就不用給蕭莫做妾了。
兄妹兩人,一前一後踏入堂房。
張蕭氏和張十二郎正坐在主位上,與張錦說著什麼話。看到張綺進來,他們同時抬頭,張蕭氏更是臉如春風。
含著笑,張蕭氏說道︰“阿綺,坐吧。”
這是她第一次用這麼溫和的語氣跟她說話,而不是以前那般漠視。
張綺連忙上前一福,脆脆地說道︰“阿綺多謝母親。”
見她知道改口,張蕭氏笑得更和善了。她轉向十二郎,笑容可掬地道︰“夫君,你看你生的孩子,便是個姑子,也是個讓人憐愛的。”
張十二郎哈哈一笑,撫著胡須道︰“這是她的造化。”他抬起頭來,慈祥地看著張綺,問道︰“你做了什麼事,怎麼陛下特意提起你?還拒了廣陵王的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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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7 01:22:35
第五十九章 才女
張綺還沒有回答,一個小廝急急走來,他站在門口低聲稟道︰“郎君,有人找。”
張軒應了一聲,回頭朝張綺看了一眼,朝她使了一個不要害怕的眼神後,他隨著那小廝走了出去。
這時,張綺已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雙手捧起恭敬地送到張十二郎面前,脆脆地說道︰“阿綺繡了一副,如這手帕一樣的畫,很大的。蕭家莫郎在幫阿綺拿出去代賣時,被陛下看中了。”這些事,不用人查也會傳到他們耳里,她已遮掩不住了。
張十二郎接過她的手帕時,張錦在一側尖聲冷笑,“阿綺真有本事”
聽到張錦語氣中的不滿,張綺臉色白了白,她的頭越發低了,雙手絞著衣角,唇蠕動了幾下,終是什麼辯解的話也沒有說。
而一側的張蕭氏,這時也是臉色變了變,在瞟向那手帕時,她目光滯了滯︰這手帕有點眼熟。
張十二郎展開了手帕。
一展開,他便是驚“咦”了一聲。細細欣賞了一會,他抬頭看向張綺,溫聲說道︰“這手帕真是你一人所作?”
張綺低頭,“是。”
張十二郎臉上笑容綻放,他打量著張綺,說道︰“我兒倒是個聰慧的。”
他把帕子遞給張蕭氏,道︰“你看看。”
張蕭氏拿過了手帕。
她瞟了一眼,便盯向低著頭,臉色發白,不安地扭動著的張綺,暗暗忖道︰我竟是一點風聲也不知道。想這張綺在學堂上,如果表現出這樣的才華,那些姑子們早就傳開了,她倒是藏得好深。
她又想到那一天張綺在應對那個羅張氏時的聰敏,越發覺得眼前這個看起來乖巧老實的私生女心眼多。
雖然那一天,她是捧著這個手帕說要獻給自己。可她小小年紀,便能把才華藏住不讓人知,完全不顯山不露水,著實不簡單。
張蕭氏把手帕放在一側,笑道︰“確是個聰慧的。”在聰慧兩字上,她略略加重了音,令得低著頭的張綺臉色更白了些後,她把手帕遞給一旁的婢女,令她還給張綺,“不用人教便有這般聰慧,阿綺難得啊。”
她轉向張十二郎,“有了這本事,陛下看重她也是應該的。只是,”她轉向張綺,冷著臉喝道︰“一個未嫁小姑,不得長者應允,就與郎君私相授受這是誰給你的膽?”
撲通一聲,張綺跪在了地上。她額頭點地,顫聲說道︰“不,不是。阿綺何德何能?實是蕭郎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助的”
張蕭氏哼了一聲,道︰“真沒有私相授受?”
張綺拼命搖頭。
張蕭氏冷笑一聲,道︰“沒有私相授受,他會為了你這樣的姑子驚動陛下?”
張綺這時已不知道說什麼的好,只是白著臉不停地搖頭,淚水橫飛的。
這時,一側的張十二郎溫聲說道︰“好了,那等小事就不要追究了。”正如張十二郎這話,張綺這種身份的小姑,與男人私相授受,實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便是各大世家的嫡女,與男人私相授受的,也多的是,便如張錦。
張蕭氏聞言,轉向張綺淡淡說道︰“起來吧。”張綺連忙磕了兩個頭,這才小心站起。
在張蕭氏的身後,張錦一直下巴高高抬起,盯向張綺的眼神是說不出的復雜。她似乎到現在才發現,自己這個低賤的妹妹,比自己還要更被蕭郎關注。
剛尋思到這里,張錦想到那一日蕭莫跟她說的話,心下怒火又是一消。
張十二郎盯向張綺,輕言細語道︰“阿綺,昨晚陛下可有對你說什麼話?”
張綺咬唇,低聲應道︰“陛下說,阿綺是個才女。”
是個才女
這話一出,張十二郎和張蕭氏都沉默了。
便是張錦,也赫然低頭,緊緊盯向張綺的眼中,再次盛滿著妒意。
他們都知道,當今陛下才華橫溢,目光頗高,極少贊人。他都贊美張綺有才氣,說明這繡畫是真真入了他的眼。
怪不得他那麼果斷地拒了廣陵王的索要。原以為,陛下是見到蕭莫有這麼一個要求,張綺又長得不美,廣陵王應該不是真要她,便順口讓她出來。沒有想到,陛下對她卻是真心實意的疼惜。
雖然陳氏出自寒門,各大世家從心眼深處不是那麼尊敬他們。可不管如何,皇族畢竟是皇族,陛下畢竟是陛下。如今陛下看重張綺,還盛贊她是才女。若是嫡女,這種贊美不值一提,可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私生女,所以這贊美是值得驕傲的。
沉默了一會,張十二郎哈哈一笑,道︰“好”他轉向張蕭氏,“阿綺聰慧,以後便不要拘著她了,那些書籍古畫繡卷的,還有筆墨等物,都賞點給她。”
轉向張綺,他溫和慈祥地問道︰“綺兒可有所求?”
張綺搖頭,恭敬地應道︰“父親母親對孩兒照顧周至,阿綺沒有所求。”
“那好。”張十二郎站了起來,“你既然得到陛下看重,以後當把心思多多放在學業上。”這是要她少有男女之事上用心思了。張綺一喜,忖道︰至少父親不會想我這麼早嫁出去。
張綺連忙應是。
張十二郎拂袖而去。
他一走,房間立馬變得沉凝起來。
父親一走遠,張錦便站了起來,她居高臨下地盯著張綺,尖聲冷笑道︰“喲,真長本事了,都成才女了”
張綺不敢應,只是頭更低了。
坐在一側的張蕭氏,慢慢抿了一口茶。
見母親不阻攔,張錦氣焰更高,她走到張綺面前,咬牙切齒地說道︰“陛下都這樣說了,看來我以後出門,得多多帶著阿綺,也好讓天下人好生認識一個你這個大才女。”
張綺聽到了她話中的怒火,瑟縮了一下,腦袋都垂到胸口了。
張錦見狀,重哼一聲,又待說些什麼,一側的張蕭氏說道︰“好了。”
她朝著張綺揮了揮手,“退下吧。”
“是。”
“好自為之。”
“是。”
慢慢的,張綺退出了堂房。一來到坪里,她便悄悄地吐了一口氣,想道︰我都說,自己被陛下贊美是才女了。
一個才女給蕭莫做妾,肯定會得到他真心愛重。張蕭氏不管把不把張錦嫁給蕭莫,便是為了留後路,也會出面阻攔此事。
她與張錦都是張氏女,如果是別的家族的嫡女,對付起她這個徒有才名卻無後台的妾室,自然有的是辦法。可張錦卻不太容易,畢竟她們是親姐妹,張綺的名聲越大,越得蕭莫的喜愛,她要害張綺時,便越不會得到家族地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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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7 01:22:57
第六十章 說出來
張綺剛剛走到院子,張錦便趕了上來。她喚道︰“張綺”
張綺回過頭,屈膝行了行禮,正準備喚她,見她臉色不好,給嚇得白著臉退後幾步。
張錦見她如此膽小,哼了一聲,昂起頭提步向她逼來,正準備開口,表情卻是一怔。接著張綺聽到她客氣地喚道“九兄”
卻是張軒來了。
張綺回頭,對上滿臉笑容的張軒,跟著喚道︰“九兄。”
張軒朝著張錦笑了笑,問道︰“怎地就出來了?”張錦見他不時瞟向張綺,下巴一抬,冷笑道︰“明明不想與我說話,何必假惺惺?”
見妹子如此尖刻,張軒暗嘆一聲,搖頭忖道︰蕭綱說過,只有“高樓懷怨”、“破粉成痕”、“影里細腰”、“鏡中好面”,才可稱得上“性情卓絕,新致英奇”。我這妹妹笑則大聲,恨成尖銳,淚則嚎啕,氣則怒目。這般的性情,著實差阿綺遠矣。
他勉強一笑,便不再理會她,轉向張綺說道︰“阿綺,跟我來。”說罷,帶著低眉斂目的張綺,在青著一張臉的張錦地瞪視中走了開去。
張軒帶著張綺走到一側,見四下沒人,他低聲說道︰“陳邑已派人找上父親了。”
張綺抬起頭來,輕叫道︰“他找上父親?”
張軒點了點頭。
見張綺怔怔的,他伸出手,關愛地撫著她的秀發,低聲說道︰“蕭莫本是個不錯的,可他不適合你。阿綺還是跟著陳邑好些。”他雙眼明亮地看著張綺,關切地問道︰“聽陳邑說,你也歡喜他?這樣也好,嫁得心上之人,是一個姑子的福氣。”
張綺眼楮眨巴了幾下,最後還是低下頭來。她絞著衣角問道︰“父親可有說話?”
張軒皺起眉頭,“他許會跟母親商量吧。”轉眼,他又安慰張綺,“阿綺不必憂慮。為兄會替你在母親面前多多分說。”
他說到這里,見張綺抬起頭看著自己,分明是有話要說,卻半天沒有吭聲。不由關切地問道︰“怎麼啦?”
張綺搖頭,低聲道︰“沒事。”
張軒關切地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又說道︰“昨晚上……”頓了頓,他說道︰“昨晚上阿綺若是不曾掩去容顏,我家的門檻,怕是會被貴人們踏破。剛才陳邑盛贊于你,他說你聰慧內斂,不羨虛華,正是他心中期盼之人。”
他心上期盼之人?那是因為他家境一般,便想著有一個美貌又不貪圖榮華的好姑子,心甘情願的為妾為姬吧?真是貪心。
張軒長嘆一聲,道︰“為兄卻是甚為遺撼,若是阿綺露出了真容,說不定還有更好的郎君會來求娶。”
聽出他語氣中的真誠,張綺抬起頭來,脫口而出,“會有寒門郎君麼?”
張軒一怔。
張綺抬起頭,水靈靈的眸子瞅著他,訥訥地說道︰“若是寒門毓秀,阿綺許能為人正妻。”
此刻,她的表情特別的小心翼翼,那雙從睫毛底瞅向她的眸子中,有著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光亮——仿佛,她正在向他訴說著自己的夢想。
張軒完全呆住了。過了好一會才說道︰“寒門子弟?”
張綺大力地點著頭,脆生生的,軟乎乎的,卻又藏著一種小心翼翼地試探地說道︰“寒門子弟中,若不是皇親,阿綺許能配得上。”
不知為什麼,聽到這“許能配得上”五個字,張軒突然聽出了一種疼痛。
他直直地看著她,好一會才問道︰“你不是歡喜陳邑嗎?”。
張綺小小地搖了搖頭,她看著自己的足尖,低聲說道︰“阿綺害怕,阿綺想當他**室。”
聲音依然軟乎乎的,仿佛是一個小孩子在堅持著自己的要求。
“嫁入寒門,阿綺的子孫也只能是寒門子弟,出入京都,永遠被人白眼相看,阿綺不懼麼?”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下去,聯姻主要講究的是一個門當戶對,她便是一個私生女,也是姓張,也流著建康張氏的血,把這樣的她嫁給寒門子,讓寒門子的後代,有著張氏的血脈,那是對家族血脈的不敬。
張綺看懂了他的神色,可是,她還想掙扎一下。當下她搖了搖頭,低低說道︰“子孫太遙遠,阿綺只想此時刻能過得踏實些。”
張軒完全沉默了。
過了許久,張軒低聲說道︰“這是大事,阿綺容九兄想一想。”
說到這里,他朝張綺笑道︰“好了,時辰不早,你去上學吧。”
“是。”
張綺向後退去。
其實她一直知道,張軒不是一個有魄力的人。而把她嫁給寒門驕子為妻,正是一件需要魄力和眼光的事。他不但要想辦法說服她的父親,還要說服張蕭氏,甚至要說服大夫人等當家人。
他現在猶豫,實在張綺意料當中。所以她不傷心也不失望。
此時,太陽高高地掛在中天,分明快到中午了。張綺提步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阿綠不在,張綺關上房門,坐在塌上,撐著下巴靜靜尋思起來。
好一會,張綺站了起來,她想,她得跟父親撒撒嬌了。
對著鏡子梳理妝扮了一會,張綺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剛剛走出不久,走過林蔭道的張錦瞟過這邊,下巴一抬命令道︰“去看看阿綺在不在,把她叫來。”
“是。”
兩婢應命離去,不一會她們過來復話,“房中無人。”
張錦臉一拉,恨恨地說道︰“看她躲到什麼地方去。”正在這時,一個婢女走了過來。
這婢女湊近張錦,朝她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後,張錦馬上抬起頭,雙眼放光地說道︰“蕭郎來了?我就去見他”
剛說到這里,她想起了什麼似的,無精打采地低下頭,喃喃說道︰“可母親不允……”豈止是不允,此刻她身邊跟的婢女中,便有兩個是來看管她的。現在她只要一動,她的母親便會知道。
那婢女恭敬地說道︰“蕭家郎君要奴傳四個字給姑子,”在張錦羞澀的期待中,那婢女低聲說道︰“來日方長。”
張錦有點失望,也有點甜蜜,她咬著唇雙眼亮晶晶地看向大門的方向,那表情分明是迫不及待。
那婢女又道︰“蕭家郎君還說,姑子若是看到了張綺,記得把她使到東側正林院的書房去。他說,有一筆帳要跟張綺算一算。”
有帳要算?這話張錦最是愛聽,她雙眼大亮,興奮地說道︰“我這就去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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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7 01:23:14
第六十一章 樂
在張錦氣勢洶洶地朝張綺追去時,張綺剛來到張十二郎的書房外。
書房外面,寫著“悠然齋”三個行書,龍飛鳳舞的大字,猶有二王遺風,一勾一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仰頭望著她,張綺第一千次地幻想著︰我若是一個丈夫,可有多好?
在她對著書房發呆時,一個婢女朝她看來。張綺連忙收回目光,低下頭說道︰“請問我父親可在?”
“郎主不在。”婢女地回答有點漫不經心。
當然,對張綺來說,態度一直不是重點。
“哦。”她失望地應了一聲,甜甜地說道︰“那阿綺告退了。”這些婢女,雖然比她要得勢得多,可她是張氏姑子,所以對她們不能用敬語。
那婢女瞟了她一眼,轉身走開。
張綺返身走回。她走在林蔭道上,心下琢磨著︰如果這次沒有被送出去,我就得展現一些才華了。
可是,這一次會不被送出嗎?
張綺心中完全沒底。可她能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低著頭走了一會,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阿綺?”
張綺抬頭。
喚她的,是張錦旁邊的一個婢女,她朝張綺說道︰“錦姑子正在找你。”
張錦找她?
張綺眨了眨眼,乖巧地應了一聲。
那婢女聲音一提,“走啊。”
張綺還沒有回答,張錦那清脆響亮的聲音傳來,“張綺!”
一聽到這含著煞氣的呼喚,張綺便是瑟縮了下。
見她腳步止住,臉帶惶恐。張錦不由雙眼一瞪︰這個張綺最是沒勁。她都沒有怎麼著她,就這般害怕了。要是她膽大一些,自己許還能更感痛快。
張錦抬起下巴,命令道︰“過來。有人要見你!”
有人要見我?
定是蕭莫!
這個時候,他來見我做什麼?他完全可以請示之後,把自己直接抬到他房中去啊。
心思電轉間,張綺的頭卻更低了。她沒有過去,而是向後退了一步,低下頭怯怯地說道︰“我不能去。”
張錦大惱,喝道︰“你敢不聽我的話?”
張綺急了,她連忙解釋道︰“母親說過,要阿綺安守本份的。”
聽到她抬出張蕭氏,張錦心中一緊,不由向旁邊兩個婢女看去。
對上她的目光,一個婢女走了過來,低聲勸道︰“姑子,主母剛才都說了……”
她沒有說下去。
張錦也不需要她說下去。她想起母親不久前嚴厲之極的警告,想起大夫人那張陰沉的臉,不由一陣躊躇。
好一會,她咬著牙一跺腳,道︰“我不管!”
另一個婢女走了過來,說道︰“姑子勿怪,實是主母有嚴令“說到這里,她朝張綺叫道︰“你走吧。”
張綺聞言,悄悄看了一眼張錦,遲疑了一會,這才慢慢向後退去。
看到她提步離開,張錦大惱,她喝道︰“張綺,你敢不聽我的話?”
張綺腳步一僵,她慢慢回頭,白著臉低聲說道︰“姐姐,母親乃是尊長。”說罷,她提步匆匆離去。
不一會功夫,張綺便來到了一處院落外。看著漸漸成蔭的柳枝,她暗暗忖道︰張蕭氏有動作了我應該不會被抬到蕭莫的房里了。
轉眼她又好奇地想道︰到底是什麼緣故?怎麼大夫人對張家女與蕭莫聯姻這般抗拒?
院落中,一陣琴聲飄然而來。那琴聲清雅中正中,有著婉轉風流之間。聽著這技巧嫻熟之極的樂音,張綺不由止了步。
接著,琴聲又是一轉,由婉轉變為舒緩,變為一種細雨纏綿的春意。
明明是動聽的,舒暢的樂音,可張綺聽著聽著,卻紅了眼眶,哽咽出聲。
琴聲戛然而止。
袁教習的聲音從里面傳來,“何人在落淚?”
張綺在院子外福了福,啞聲說道︰“是我,是張氏阿綺。”
袁教習噫了一聲,奇道︰“我這曲音,怎地會讓你落淚?”
張綺抬起頭,她看著那在春風中飄拂來去的柳枝,好一會才回道︰“教習的琴音如這春雨,綿綿而來,悠悠而去,絲絲繞繞,寸寸皆情。阿綺感懷,只是想這*光雖好,卻時日太短,春雨雖暖,卻陰綿惱人。”
她這番話,不但指出了袁教習琴中的意境,還表達了她賞琴之後泛出的憂思。
在這個時代很多文人的眼中,傷春悲秋,惆悵黯然是一種很美的意境。這意境不可太過,太過則悲,也不可沒有,沒有則無趣。也因此,張綺不管是在張軒,還是在蕭莫等人面前,時不時會表現出幾分淡淡的怯弱和傷悲——唯有如此,方能得到他們的感慨和憐惜。
張綺的聲音落下後,袁教習突然一聲長嘆,道︰“我這琴曲原本歡愉,在失意人聽來,卻依然失意。”他像是被張綺提醒了,猛然把琴一推,道︰“是了,是了。便是同樣的樂音,聽的人心境不同,那感觸也就不同。”
他于琴曲之道,本是有大才的。此次被張綺提醒,一些原先想不到的思路便豁然貫通。
他站了起來,朗聲道︰“進來吧。”
張綺恩了一聲,慢慢走了進去——在提步時,她悄無聲息地拂了拂額發,露出她越發精致靈透的面容。
吱呀聲中,她出現在院門口。
袁教習抬頭向她看來。
這一看,他雙眼一亮。
直直地盯了她片刻,袁教習突然一聲長嘆,“原來如此。”他朝著對面的塌一指,道︰“你能做出逍遙游那等曲子,可見是個知音的。在天地樂音面前,你我地位一樣,坐吧。”
張綺也不推辭,輕快地應了一聲是,提步走到他對面的塌上,慢慢坐下。
袁教習還在盯著她的臉,看著看著,他慢慢說道︰“昨晚宴席上,你那般裝扮,可是不願遠走他鄉?”
聽他這語氣,當時他也在宴中?張綺一怔,忖道,自己當時全副心神都放在廣陵王身上,倒沒有注意到他是否在場。
在袁教習的詢問中,張綺低下了頭,幾案下,她雙手悄悄絞動著——為了此刻能坐在他面前,她一直在尋找機會。現在,那機會終于讓她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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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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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7 01:23:33
第六十二章 手段
尋思了一會,張綺微笑的,安靜地回道︰“此身雖是柳絮,卻不願意隨春風擺蕩。”
她抬眸睨了袁教習一眼,輕聲說道︰“可否借琴一用?”
她這一睨,極空靈。
袁教習一怔。
這個看起來總是卑微的小姑子,在骨子里,真有著一種說不了的從容。仿佛她的卑微只是裝出來的,仿佛她的知進退,守規矩也是裝出來的。她像是一個看把戲的人,不過別人看的把戲,是外人演的。她是自己在出演。
驀地,袁教習想到第一堂課時,她那進退從容的態度。
袁教習把身前的琴放在了張綺面前。
張綺低眉斂目,食指慢慢一勾,一陣悠揚的琴聲便飄蕩而出。
袁教習開始只是聽著。
可是,越聽,他的腰背便越挺得端直,臉上含著的笑容,也變得端凝。
緩緩的,張綺右手一抹,琴音止息。
琴聲剛止,袁教習便急急地說道︰“怎麼不奏了?”他驀地伸手按在琴上,盯著她認真地命令道︰“奏下去”
張綺抬眸。
她嘴角蕩著笑,脆聲問道︰“真要聽?”
袁教習哈哈一笑,道︰“自然想聽。”
張綺搖頭,“沒了。”
她把琴推到他面前,慢慢站起,歪過頭,她調皮地看著他,道︰“真沒了。”說得煞有介事。
袁教習盯著她。
他哼了哼,“這首從上古傳來的《扈游》之曲,你彈得不但深得其中三昧,還恰恰比傳下來的,最全的密譜還多了那麼一段。這樣你還說沒了?張氏阿綺,你不是想用這曲譜跟我談條件吧?”
張綺挑眸,眸光從她密密的睫毛下投來,令得那一瞬間,袁教習有種她很令人驚艷,很媚的錯覺,這種風情從她尚且稚嫩靈透的臉上折出,非常罕見。
在他不錯眼看來時,她垂下眸光,袁教習終于認定,剛才確實是他的錯覺。
張綺抿唇笑道︰“是真沒了。若是還有,阿綺一定會請教習幫一個忙。”
在袁教習地盯視中,她自顧自的語笑嫣然,“阿綺一定會要教習幫我在寒門中挑一個人品好的毓秀。”
她朝他福了福,軟軟地說道︰“阿綺呆得太久了,得告退了。”她笑得端秀,語氣中也是大家閨秀的派頭,“今日晨時,母親便訓了阿綺,說是男女不可私相授受,阿綺不想被人指責,先告退了。”
說罷,她轉身便走。
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腳步,回頭一睨一笑,“《扈游》于琴之一道,終是失之鏗鏘,與《鬼諾》和奏,方能顯出琴之大道陰陽。”
說罷,她提步離去。
目送著她的背影,袁教習幾次想要喚住她,最後還是強行忍住︰她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要是強行留她,沒的跌了份!
被一個小姑子逗成這樣,實是不好看!
直到張綺走了,他才拿起幾上的酒壺,仰頭一飲而盡。
把酒斟朝著幾上重重一放,袁教習突然有點惱火︰這個可惡的小姑子,明明知道他痴迷琴畫美酒,還這麼故意挑釁。她一方面說自己不曾有〈扈游〉的殘譜,一方面卻奏出那麼一段不為世人所知的曲音,最後,連〈鬼諾〉都說出來了。看來,自己不給她挑一個良人,她那譜子就真不給了。
最可氣的是,便是自己真的給她挑了良人,說不定她手頭上還真沒有那樂譜。到時她一賴,自己還沒了辦法!
如他這樣的大家嫡子,平生要什麼有什麼,想得到的,別人會雙手捧著放在他面前。生平罕見的,袁教習感覺到心癢難耐起來。
他站在那里,一時皺眉,一時眺望,一時尋思。似乎有五根手指在他的心髒上不時抓撓,真真恨不得把張綺扯來,把那兩個上古琴譜強行逼出來。
張綺走出了院落。
一出現在陽光下,她剛才還靈動含笑的容顏,馬上又變回了原來乖巧普通的模樣。
她徑朝朝新搬的院落走去。
此時,院落的另一側嘻笑聲不斷傳來。那些笑聲中,有幾個熟悉的,看來與她同位一院的庶女們都跑到那邊玩耍去了。
來到自己的房門外,看著半合的門扉,張綺一邊走一邊喚道︰“阿綠?”
里面沒人應合,想來那家伙又在偷懶睡覺吧?只是,怎麼那幾個剛派來的婢女也不在?
張綺一邊尋思,一邊拉開房門走了進去。
剛剛跨入,她的手臂便是一疼,接著,一股大力把她朝里面重重一扯。張綺大驚,張嘴便要叫喚時,一只大手捂上了她的嘴,同時,房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張綺唔唔叫了一陣,身子扭了一陣,終于在來人地盯視中,慢慢安靜下來。
緩緩放下捂著她嘴的大手,來人低沉地說道︰“不想叫了?”
張綺含著淚,乖巧地點了點頭,輕應道︰“蕭郎,你怎麼在這里?”
這人,正是蕭莫!
蕭莫負著雙手,沉靜地盯著她,聞言嘴角扯了扯,回道︰“阿綺不願意來見我,我只好自己過來了。”
他大步走到一側,在塌上坐下後,命令道︰“備酒,焚香”
張綺沒有動。她低著頭,怯生生地說道︰“沒有。”
蕭莫一怔。
他慢慢向後一仰。
仰視著她,好一會後,他溫聲說道︰“過來。”拍著自個的大腿,他的聲音如水般溫柔,“過來讓我抱一抱。”
張綺自是不動。
她低著頭,喃喃說道︰“我們,我們不可私相授受。”
這是逼他聘她了。
蕭莫嘴角一扯,冷笑一聲,道︰“不可私相授受?阿綺不是不願跟我麼?又何必在這里假惺惺地裝模作樣?”
張綺臉色一白,頭卻越發低了。她咬著唇倔強地轉過臉去看著窗外,眼中隱有淚光閃動。
浮日陽光下,她那小臉雖被額發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細細看來,也是小巧明秀的。這樣的半邊臉,配上如珍珠般閃耀的淚光,真真說不出的可人。
蕭莫的心驀地一軟。
他長嘆一聲,道︰“說吧,你為什麼要勾引陳邑,令他向你父母求娶?”見張綺睜大眼向自己看來,他冷冷說道︰“別以為可以騙過我。你那九兄和陳邑一道,心心念念想阻了我們,還勸得你父母都意動了。這些,我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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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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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7 01:23:56
第六十三章 目的
他盯著張綺,一副等著她回答地架式。
張綺沒有回答。
她無法回答,蕭莫這個人太聰明,她根本唬弄不了他。
見張綺沉默不語,蕭莫重重一哼。怒道︰“坐過來!”
見兩串珍珠般的眼淚兒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他低喝道︰“叫你坐到塌上來,你哭什麼哭?”
早說嘛,她還以為要坐在他的大腿上呢。
張綺低著頭,乖巧溫馴地跪坐在他對面的塌上。
望著低眉斂目,安靜又老實的張綺,蕭莫只覺得一口悶氣突然而來,直堵得他胸口發疼!
他一直以為她是歡喜他的!
他一直以為她是期待能跟著他的!
他什麼都想好了,什麼都準備好了,卻沒有想到,她一直在瞞他騙他!
她竟敢不喜歡他!
怒火伴隨著氣悶,令得蕭莫胸口堵得慌,臉色也越發青白得難看。想他從小到大,想要什麼總是能得到什麼,便有些難得之物,通過他的手段,也每每能如願以償。
只有她卻……真該死!
倚著塌,他沉沉地盯著她,呼吸在不知不覺中有點加粗。
聽到他的喘氣聲,張綺頭更低了。她瑟縮著,小心翼翼地透過眼睫毛朝他瞅去。
這般小兔般可憐可愛的模樣,著實讓人心軟。蕭莫薄唇抿成一線,臉上的戾氣卻在漸漸減緩。
好一會,他沉聲道︰“今天張府有人見了陛下……”喘了一口氣,他陰郁地說道︰“他們去說什麼,想來阿綺是清楚的吧?”
張綺垂眸,她沒有回答,卻只是在他喘氣加粗時,透過眼睫毛小心翼翼地瞅向他。
這模樣如此惱人!
蕭莫感到很難受。
他想發火,看到她的模樣那怒火卻一次次消彌。他想罵她幾句訓她幾輪,她表現乖巧實則什麼都沒有聽進。
當然,他不會想到放手。在他的生命中,還沒有知難而退這個詞。事實上,正是因為有難度,他才越發志在必得。
蕭莫吞了吞怒火,靜下心放慢語氣,“你與陳邑是什麼時候見的面?現在我有閑,且把你們相識的過程全部道來。”
完全是丈夫的口氣。
張綺低著頭,她雙手相互絞動著,好一會才嚅嚅地說道︰“那日他來找九兄,九兄向他介紹了我……”她是真乖巧,因此,他要她說,她便真把自己與陳邑相識的經過說得一清二楚。
房間里,只有她清軟的聲音娓娓響起,這聲音舒緩動聽,宛如音樂。聽著聽著,蕭莫發現自己的怒火所剩無幾了!
他好不容易蓄起的惱怒,她都沒有說一句軟話,便消彌大半!
蕭莫壓下陡然升起的無力感。這時,張綺把事情已經說完了。
說完後,她抬起水靈靈的眸子勇敢地看向他,那亮晶晶的雙眼中好有底氣。仿佛她做了一件多麼了不得的事。
蕭莫伸手捂上了自個兒的臉。
好一會,他才沉聲問道︰“就這些?”
張綺大力地點著頭。
蕭莫冷笑一聲,道︰“便這麼見兩次面,你就歡喜上他?寧願舍我也要跟他?”
他的眼中又是怒火直冒,張綺瑟縮了一下。她低著頭對著手指,小小聲地說道︰“我沒說歡喜他。”
“什麼?”
也許是他的聲音突如其來,驚嚇了她。張綺縮了縮身子,什麼也不敢說了。
蕭莫壓低聲音,道︰“你不歡喜他?”
張綺點了點頭。
蕭莫想冷笑,可不知為什麼,展開的卻是由衷的微笑。他點頭道︰“那你九兄怎麼會說你歡喜他?”
張綺沒有回答,只是撲閃著濕漉漉的大眼瞅著他。
蕭莫尋思了一下,冷笑道︰“原來如此!”
他抬起頭,命令道︰“過來!”
張綺連忙搖頭,不但沒有上前,身子反而向後挪了挪。
這一次,蕭莫也不惱了。事實上,自她說出不喜歡陳邑開始,他的怒火便消了。
他垂眼盯著張綺,慢條斯理地說道︰“想來你也知道了,我求聘了,卻被你父母所拒。”說到這里,他抿緊薄唇。
緩緩向後一倚,他低聲道︰“我明天會正式向你姐姐求娶!”
張綺霍然抬頭。
蕭莫沒有看她,只是皺著眉,徐徐說道︰“我還真不信這個邪”頓了頓,他繼續說道︰“若是明日你父母允了,我會要求你做陪嫁。若是不允,那就得從長計議了。”
他抬起頭看向張綺,語調轉為溫柔,“總之,你盡管給自己縫制嫁衣。我定會想法子帶走你的。”
張綺唇動了動,終于問道︰“姐姐她?她知道麼?”
她知道他明天要求娶的事麼?還有,與張氏聯姻,是他個人的意思,還是他的家族也有這個意願?
蕭莫自是聽懂了她的話。他淡淡地說道︰“需要她知道麼?”
張綺陡然明白了。
明天的求娶,是他個人的意思,沒有驚動家族。
沒有經過家族的求娶,便是張氏同意了,將來張錦過門,那日子也不會太好過吧?
是了,他之所以求娶張錦,為的是得到她這個陪嫁的妹妹。他對她,真可謂用心良苦!
張綺唇嚅動了下,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
蕭莫盯了她一陣,好一會,他站了起來,“我得走了。”
“恩。”
張綺乖巧地應了一聲,站了起來。
蕭莫突然提步,他走到她面前,右手一伸,把她重重帶入懷中。
摟著她的腰,蕭莫長長吁了一口氣。
感覺到他只是摟著自己,並沒有什麼動作,張綺也安下心來。她乖巧地伏在他的懷中。
大手撫過她的秀發和腰背,蕭莫低嘆道︰“阿綺,要得到你,怎地這般難?”最讓他無法想象的是,越是得不到,他的心就越是癢得厲害。他現在是巴不得天天都能見到她。
張綺溫馴地倚在她的懷中,什麼話也沒有說。
直摟了一陣,蕭莫才放開她。他提步朝外走去。
走著走著,他陡然止步,回頭看向低著頭,安靜地送他出門的張綺,蕭莫突然問道︰“你沒有不舍麼?”
張綺一怔,張著小嘴不解地看向他。
這表情!
蕭莫臉色一沉,拉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他消失在視野中,張綺才急急把房門一關。身子朝著門板上一放,張綺閉上了雙眼。
她成功了!
慢慢地伸出手,她捂著自己的臉,久久都一動不動。
她成功了!
不管以後如何,至少這一刻,她是成功的。
不一會,張綺抬起頭來。她想起了一個人︰陳邑!
她得想辦法完全阻了陳邑的求娶。
在張綺如此尋思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伴隨著那些腳步聲的,還有姑子婢女們的笑聲。
蕭莫前腳剛走,轉眼她們就回來了。
蕭莫真是好手段!
張綺抿了抿唇,提步走向房中。剛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便聽到外面傳來一個婢女的輕喚,“姑子,錦姑子喚你了。”
是張蕭氏新派來的婢女的聲音。
張綺打開房門。
這個婢女是那種天生瘦小精實的,尖削的臉有點黑,五官十分平凡。她正張著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神看著張綺,認真地說道︰“錦姑子說,姑子如果不趕緊過去,她就派人強押。”她說著說著,對上張綺那面無表情的臉,聲音越來越低。
等她說完,張綺冷冷說道︰“知道了,退下吧。”
“是。”
那婢女剛剛轉身,便聽到張綺在背後問道︰“你喚什麼?”
婢女臉色變了變,終是小心地回道︰“婢子叫阿月。”
“阿月?”張綺點了點頭,靜靜地說道︰“要記住自己的本份。”
“是。”
張綺越過低著頭的阿陰,朝著張錦的住處走去。
她知道,張錦找她,無非就是為了蕭莫之事。現在蕭莫放了一個這麼好的消息給自己,她還真不怕張錦為難。
一路走來,各個房間都伸出好幾個腦袋來。低語聲紛紛傳入她的耳中,“聽說陛下很賞識她呢。”“看不出來。”“一起上學這麼久,都不知道她是個有才的。”“所以說她心機深嘛。”
竊竊私語中,張綺低著頭,安靜地向前走去。
與她同院的三個庶女,都是同一個學堂的。張綺本是識得。
不過,平素在學堂里,她們連正眼也不向她看一眼。張綺現在心中有事,也沒有想到要與她們拉關系聯絡感情。
走到林蔭道時,阿綠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她看到張綺,笑嘻嘻地說道︰“阿綺,剛才錦姑子喚我了呢。”
她來到張綺身邊,湊近她格格笑道︰“還給了我好多好吃的。嘻嘻,明明不喜歡我,還要端著笑,阿綺,她可真笨”
張綺沒好氣地白了阿綠一眼,道︰“她這是拉攏你,想你以後給她提供一些關于我的情報。”
“當真?”阿綠睜大一雙眼,興奮地低問道︰“那每次向她匯報事情,有沒有賞錢?”
張綺哭笑不得,她倒是認真想了想,這才回道︰“張錦倒不是一個刻薄的,賞錢應該會有。”
“太好了!”
聽到阿綠地歡呼聲,張綺悄悄瞪了她一眼,道︰“我現在要去張錦那里,你先回去。對了,給你兩天時間,把我們房里面那幾個婢子的來歷調查明白。”
“好 ”阿綠歡喜地離去,走了不遠,張綺甚至聽到了她的歌聲!
這個阿綠!
張綺有點想笑,事實上,她也笑出聲來。仰著頭,看著滿眼新綠淡蔭,她想道︰春天真的來了!
是的,春天來了。
滿眼都是*光,滿地都是綠色。天地間,不再是淺淺的灰色上點綴著綠意,而是鋪天蓋地的綿厚枝葉。
春天來了,她也快長大了。
張綺從來知道,以自己成長後的樣貌,是不可能離群索居,不靠任何人就能得到安寧的。甚至,嫁給一個普通的平民,都保不住她。她最好的選擇,便是嫁給一個寒門出身的高官,做他的正妻。
如今時勢不比從前,世家子弟泰半無能。朝堂中,居高位的世家子弟多,而掌實權的,卻是寒門子弟。她一直夢想著,如果能嫁給一個掌有實權的寒門高官,雖說見了張錦照樣要執禮,雖說走到哪里都要給世家子讓路,可他應該能保住她,應該能真心疼愛她。
而現在,她感覺自己離自己的目標,已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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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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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7 01:24:12
第六十四章 夢
太陽掛在西天,映襯在藍天下,白灼灼地煞是刺眼。
隨著張綺一路走來,西邊院落處琴聲陣陣,簫聲婉轉,透過重重院落,青砝綠樹,偶爾可以看到飛起的一葉秋千和半角紅裳。笑聲琴聲隨著柳條漫天飛舞,別有一番春日滋味。
張綺走著走著,突然一個聲音喚道︰“張綺。”
張綺腳步一頓,回頭看去。
叫她的人,是與她一道學習過的張涔。沒有想到此時會見到張涔,張綺睜大了眼。
她不清楚,張涔曾經差點嫁給蕭策為妾,要不是她用了一些小手段,令另一個張氏遠房小姑,她曾經的好友替代了她,張涔根本不會還站在這里。
對上張綺詫異的目光,以為她早就清楚了自己往事的張涔冷笑一聲。不過轉眼,她便抿著薄薄的紅唇一笑,道︰“張綺,你真聰明,張洇差你太遠。”
張綺眨了眨眼,輕喚道︰“張涔,你現在可好?”
“自是好得很。”張涔笑得很燦爛,聲音宛如銀鈴,“不過沒有你好。聽說你現在都被陛下看中了?什麼時候入宮為妃?”
突然的,張綺不想與她說話了。這個張涔,開口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刺,聽起來很不舒服。
她垂下眸,乖巧地朝張涔福了福,道︰“涔姐姐,阿綺有事,得走了。”說罷,她轉身就走。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張涔妝容明艷的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一抹厭惡。她朝著地上輕輕呸了一聲,嘀咕道︰“裝什麼裝?還真以為憑你的身份可以攀龍附鳳?”
這時,張綺來到了張錦的院落外。
人還在院落外,便可以聽到里面嘰嘰喳喳一片,笑語聲不絕于耳。再一聽,里面至少也有五六個女郎,全部是張氏嫡出姑子!
張綺腳步一頓,悄悄地退向一側。
她可沒有興趣在這個時候去給那些嫡女們增添樂子。
剛剛躲入樹林中,張錦清亮的聲音便傳來,“怎麼張綺還沒有到?你們幾個去一下。”
“是。”
不一會,四個婢女跨出了院門。
看到她們,張綺低下頭,越發退入花園深處。
她現在不能回房,怕被張錦派去的人逮個正著。順著小路走著走著,又到了她慣常與張軒相見的亭台。
此刻,那亭台上,張軒手捧著書本,正與一個少年男子神色激動地爭論著什麼。
張綺瞟了一眼,便想轉身,正好這時,那少年男子一眼看到了她,便尖著鴨公嗓叫道︰“阿綺”
是陳邑的聲音!
張綺回過頭來,看到張軒朝自己招手,便低下頭走向兩人。
噠噠噠的回廊空響中,張綺慢慢走近。陳邑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見她低眉斂目,額發深覆,卻少女風姿漸現,目光越發明亮。
張軒看了他一眼,暗嘆一聲,轉向張綺笑道︰“阿綺,你在逛什麼?怎麼呆呆傻傻的?”
張綺朝他福了福,喚了一聲“九兄”後,軟軟說道︰“阿綺突然發現地面綠草菁菁,正感懷著呢。”
張軒呵呵一笑。一側的陳邑也笑道︰“阿綺感懷什麼?”
張綺靦腆一笑,輕聲道︰“昨晚夢見滿地繁綠,阿綺白轂,白紗,白絹衫行在草地上,正笑得歡呢。”
夕陽下,張綺明秀的小臉上含著靦腆的笑,眉眼間帶著淡淡的愉悅,似乎昨晚上那個夢,讓她到現在想起,還是愉悅而快樂的。
她似是沒有注意到,陳邑此時臉色微變。
白轂,白紗,白絹衫彼時名士娶婦,便喜歡令新婦著白色深衣白色,在這個玄學盛行的時代,它代表了“以無為本,反璞歸真、追求清新淡雅”的風尚。
這個張綺,真是好有志向,她不但想嫁名士,還想成為名士之大婦!
笑了一聲,陳邑聲音粗嘎地說道︰“阿綺想嫁名士?名士中,世家子雖多,可能娶阿綺的,怕只有寒門子了。”
在提到寒門子時,他的語氣不無嘲諷。不管是表情和神色,都透著一種從骨子里的輕薄。
張綺迅速地抬起頭來。
她大眼巴巴地看著陳邑,脆脆的,軟軟的,一派天真地說道︰“阿邑怎麼知道我想嫁寒門子的?”
那表情特天真,看著陳邑的眼神簡直是有點崇拜。
陳邑的臉一沉。
他想說什麼,嘴動了動,還是強行吞了下去。只是板著臉,朝著張軒一拱手,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他一走,張軒便長嘆一聲,喃喃說道︰“阿邑年少,氣量猶有不足。”
他轉頭盯向張綺,看了她片刻後,搖了搖頭,說道︰“你又何必……”頓了頓,他牽向張綺的手,“不說這個了。阿綺是個多才之人,且看看我這篇賦寫得如何?”
沒有想到陳邑如此簡單便被氣走的張綺,這時也是開心的。她連忙甜甜地應了一聲,湊到張軒的身邊,翻看起他手中的帛書來。
張軒側過頭,看著厚厚額發覆蓋下,張綺那秀氣的小臉,道︰“阿綺剛才實是多余。母親剛才已拒了陳邑的求娶。”
什麼?
張綺迅速地抬起頭來。
見她雙眸明亮,興奮之情毫不掩飾,張軒搖了搖頭。他把帛書一合,坐在亭中的石椅上,看著張綺說道︰“阿綺,陳邑實是不錯,你拒了他,以後會悔的。”
張綺心情愉悅,當下格格一笑,道︰“才不悔呢。”她好奇地看著他,問道︰“母親怎麼說的?”
張軒皺起了眉頭,“母親沒有多說。她只講了一句,”在張綺豎耳傾聽中,張軒道︰“母親說,阿綺是個心氣高的。”
一句話吐出,張綺臉色變了變。
說她是個心氣高的?什麼意思?是譏諷她攀上了皇帝,還是準備把她送給某個大權貴為妾?
見張綺眼神一黯,張軒又是一聲嘆息,“所以說你剛才唐突了。跟著陳邑,不說別的,將來阿綺許能有個子憑母貴。”跟了別的權貴,只怕等不到她子憑母貴時……
在張軒的嘆息聲中,張綺勉強一笑,她低下頭,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轉後,低低的,軟軟地說道︰“阿綺貌拙,怕是入不了陛下和權貴的眼。”
張軒知道她的意思,他點了點頭,道︰“阿綺放心,為兄不會跟母親說。”他伸手撫了撫張綺的秀發,溫和地說道︰“也是考慮到這一點,為兄才沒有強求你跟著陳邑。”憑張綺現在露出的容貌,沒有權貴會對她感興趣。她既不中意陳邑,他還能再幫她瞄一個可靠的世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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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7 01:24:28
第六十五章 辯
張綺心情大好,她倚著張軒,軟軟地說了一陣話,直到太陽西沉,這才告辭離去。
院落里,燈籠在風中飄搖,幾個姑子的房間都只有淡淡燭火。
——蠟燭非常貴,饒是張家富貴,也只有那些郎主郎君能盡量使用。供應給庶出姑子的份是有限的。
天上一輪明月,在飄搖的燭光中,張綺踩著泄了一地的銀白,輕緩地走向最里側的,自己的房間。
來到房外時,幾個婢女從陰暗的房中走出,朝她行禮道︰“姑子。”這些婢女中沒有阿綠。
想來,今晚明月正好,她多半是與別的婢子們一起玩耍了。
“恩。”張綺點了點頭,跨入房中。
一夜無夢。
第二天,起了大早的張綺,細心地把頭發梳理好,用蕭莫給她的粉末泡水涂在臉頸等外露的肌膚後,朝外走去。
那粉末,她現在開始用了,準備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泡得濃一些。想來時日一天天過去,眾人會漸漸忘記她原本的肌膚,以為她本來便是這般肌膚微黃,帶著幾分病弱。
院子里,同院的三個庶女已經妝扮好,正準備趕往學堂。看到張綺走出,一雙雙目光同時向她看來。
對上她們的目光,張綺低下頭來,怯怯地向她們行了一禮。
幾個姑子見她表現卑怯,心下滿意,便瞟了她一眼,結伴離去。
張綺等她們走了一會,才提步跟上。
不一會,張綺便來到學堂外。
看到她走來,聚在外面的姑子們停止了議論聲,同時看來。關于張綺用才華驚動了陛下一事,她們是聽過的,也是好奇的。
在眾人的目光中,張綺踏入學堂。
這時她才發現,在眾庶女的身後,有一個專門給她準備的幾案。看來,她的待遇是從每一個地方都有改變。
噫,張錦呢?怎麼沒有看到她?
第一堂課學的還是譜牒。在張綺低著頭,眾姑子嗡嗡聲中,一個精瘦的老頭,這老頭姓陳,與袁教習一樣,來自大世家。
陳教習三絡長須,目光渾濁中透著冷漠,是個出了名的古板之人,與時人喜歡道家不同,他信奉的是儒家和法家。在這個普遍非韓非駁李斯,法家完全末落的時代,他是寂寞的。
陳教習走了進來。
他一站好,便注意到座位有變的張綺。皺了皺眉,他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一個僕人從門口走入,對著那老頭低聲說了幾句。
等他說完,老頭點了點頭。示意那僕人退下後,他轉向張綺,突然喚道︰“張氏阿綺?”
“是。”
張綺抬頭看去。
那老頭慢騰騰地誦道︰“妓則有子可為妾,何解?”
張綺眨了眨眼,清脆地回道︰“它是說,一個妓妾如果有了孩子,可以升為妾室。”
老頭精干古板的臉上表情不動,他嘎聲說道︰“既然如此,你之母親,為妾乎,為妓乎?”
一句話吐出,四下先是一靜,轉眼哄堂大笑!
張綺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以頑固不化出名的陳教習,竟然如此惡毒的羞辱她!
騰地一下,她一張臉漲得通紅。
大笑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當眾人稍稍安靜後,張綺歪了歪頭。
她一派天真地看著瞅著陳教習,直直地瞅著,直到四下的笑聲稍息,直到陳教習眉頭一挑,怒意微現,張綺才清清脆脆地開了口,“我母親喜讀莊子,阿綺記得也是這樣的春日,她坐在窗頭,對阿綺誦著,“世而譽之而不加勸,世而非為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我母親對阿綺解釋說,這句話是講,全天下都贊美一個人,那個人卻並不會更加勤勉,全天下都責罵于他,他也不因之而沮喪。為什麼呢?因為這個人認請了內心和外物的分際,已經寵辱不驚。母親對阿綺說,她也是這樣一個人。”
頓了頓,張綺歪著頭,語氣越發天真,“教習這麼討厭我的母親,是因為你不是那樣的人麼?”
她問,陳教習否定她的母親,是不是因為他把名利看得太重,是非分得太清。
她一派天真,語氣清悅動聽,娓娓道來如同樂音。她眼神明澈,神態自然,坦然坦蕩宛如真人。
這依然是一個縱談玄學,講究天真的時代!
這依然是一個辯論至理,尋求個性解脫的時代!
張綺用玄學課業上學得的《莊子》,來反諷陳教習的僵硬世俗,竟是尖銳而鋒利,直刺得陳教習臉色大變。
四周安靜下來。
眾姑子齊刷刷地掉頭看向張綺。玄學雖然是一門重要課業,可她們只是一個姑子,平素學習時,都是姑且聽之,姑且忘之。她們從來想不到,張綺這個看起來乖巧怯弱的姑子,竟把玄學學得如此精通還一口就駁倒了教習!
陳教習瞪大一雙渾濁的眼,氣喘吁吁地怒視著張綺,喝道︰“你你……”你了一陣,他板著臉喝道︰“好一個張氏阿綺,好一張利嘴”
張綺依然歪著頭,一派天真地看著他,見陳教習惱得話都說不完整了,她眨了眨眼,脆嫩嫩地說道︰“教習為什麼生氣?你無端端辱罵阿綺的生母,阿綺都沒有生氣呢,教習為什麼會生氣?”
這是諷刺陳教習心胸狹小!
“你”陳教習中指指著張綺,氣得橫眉怒目,胡子亂飛,整個人噎得轉不過氣來,卻辯駁不了。
各大家族的譜牒源遠流長,張氏家族更是如此。他畢生精力都用在其上,雖然知道普世之士都念唱玄學,可他哪里會?
真正要論所學博雜,他還真比不過張綺!
張綺站在後面,見到陳教習氣得臉紅耳赤,搖搖晃晃,嚇得縮了縮頭。她吐了吐丁香舌,自言自語道︰“慘了,要是氣壞了阿翁,豈不是大慘?”
這話聲音依然不低,依然被陳教習聽入耳中。見他搖搖欲墜的,張綺一縮頭,連忙躡手躡腳地跑向門外,轉眼便消失在課堂里。
直到張綺逃出老遠,陳教習才回過神來。他對上一堂好奇地盯著自己的姑子,對上侯在門外偷聽著的婢僕,突然記起,這學堂里發生的事,總是會很快傳出去。
同樣,張綺剛才的那番話,也會以最快的速度傳播出去!
舉世都信玄學,她的話,會讓自己成為世人笑柄!
騰地一下,他的老臉再次漲得通紅!
張綺一溜出學堂,整個人便是一松。她跑到一側花園里的池塘邊,在假山旁蹲下,吐了吐舌頭,悄悄想道︰我正想一步步顯出自己的才名呢,你這倔老頭子就自己撞上來了!
哼,一個個都拿母親羞辱我唾罵我。我雖然也以母親為恥,可萬萬不能讓你們白白罵了去想到這里,她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
張綺知道,各大權貴高官府中,也有一些或私奔或再嫁過的貴婦人。這些貴婦人一旦聽到她此番言論,也會對她另眼相看。
張綺沒有躲多久,因為第二堂課是袁教習所授,于是時辰一到,她便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回到學堂中。
這一次,她進來時,眾姑子都回過頭盯視而來。
張綺低著頭,乖巧地來到自己的幾案旁。
一陣腳步聲傳來,眾人嗡嗡聲稍止。
不一會,袁教習的聲音從上面傳來,“上次的仕女圖,你們可有畫好?”
眾姑子嬌嬌地應道︰“畫好了。”
“好,都擺在幾上。”
張綺低著頭,也把自己的畫作擺在幾上。
一陣腳步聲傳來。
袁教習慢騰騰地挨個看來。在經過張綺時,他只是瞟了一眼,便轉向另外一個姑子。
見他毫不停留,張綺失望無比!
……看來那兩張上古琴譜的誘惑還不夠大。
在她的失望和胡思亂想中,一堂課業很快便結束了。
張綺轉身走回。
回到院落里,她抱著枕頭倒塌便睡。也不知是倦了還是怎麼的,這一睡便是一個半時辰過去了。
一陣腳步聲蹬蹬蹬地傳來。轉眼砰地一聲,阿綠沖入了她的寢房。
在幾婢好奇地望來時,阿綠手忙腳亂地把房門帶上,再沖到張綺身邊,小小聲地說道︰“阿綺,阿綺?”
張綺懶洋洋地睜開眼,“怎麼啦?”
“阿綺,你好懶呢,怎麼還睡得著?那些婢女們都在說你呢,她們說你頂撞了陳教習,還說主母肯定會責罰你呢,你不怕嗎?”。
阿綠的聲音有點慌亂。
張綺雙眼彎成月牙兒,“不怕。”她的臉在枕頭上蹭了兩下,“我為母親正名,乃是孝,我引玄據經,乃是才。又有孝名又有才名,張蕭氏不敢罰我。”
見阿綠瞪大一雙眼,一臉不解地看向自己,張綺想到跟她說這些有什麼用?她又聽不懂,便住了嘴。
她翻身坐起,輕聲道︰“叫你打聽的事,可有清楚?”
“知道了,那個阿月是府中的家生子……”張綺打斷她的話頭,低聲說道︰“不是這個,是蕭郎提親之事。”
阿綠搖了搖頭,“還沒有聽到消息。”
還沒有聽到消息?
蕭莫那個人做事,不會有頭無尾。難不成他已經提了,只是消息被封鎖了?
張綺尋思了一會,道︰“我們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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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7 01:24:45
第六十六章 陛下
兩女剛剛出門,卻見院落外迎面走來一隊婢僕。
他們看到張綺,齊刷刷一禮,恭敬地說道︰“綺姑子,陛下有召”
陛下有召?
這四個字一出,本來躲在各自房中的庶出姑子們也跑出來了。
張綺呆了呆,目光看向一側的荷姐姐,這荷姐姐是張蕭氏的人,她既然來了,說明這些人是通過了張蕭氏的吧?
荷姐姐旁邊,一個婢女說道︰“姑子休要遲疑,主母已經知道此事。”
張綺低下頭來,她朝著眾人福了福,低聲道︰“是。”咬著唇,她小聲問道︰“現在就去嗎?”。
“正是。姑子請。”
張綺胡亂點了點頭,小心地問道︰“我可以梳洗嗎?”。
“不必了。”說話的仍然是張蕭氏院中的婢女,她嚴肅地說道︰“姑子怎能讓陛下侯得太久?”
“不敢。”
張綺連忙福了福,示意阿綠退下後,跟在眾婢僕身後朝外走去。
在院中眾人的嗡嗡議論聲中,她來到了院落外。
能過側門,張綺上了一輛馬車。直看到侯在馬車旁的宮中太監和兩個侍衛,她才真正明白過來︰果然是皇帝有召。
怎麼是皇帝要見她?莫非是蕭莫又使了什麼招?
張綺尋思來尋思去,也得不出個所以然來。
馬車行進很快,轉眼間便過了護城河。
河水從橋下流過,汩汩聲清脆遙遠。張綺掀開車簾看了看,見河水深不見底,不由縮了縮頭,又鑽入馬車中。
馬車載著她,沒有駛入正殿,而是朝著右側一個由十幾間石殿組成的道堂走去。
一入道堂範圍,馬車停下,一個太監在外面說道︰“姑子,陛下在里面侯著呢。請進吧。”
“是。”
張綺一下馬車,便被這滿眼滿眼的參天綠樹給迷了去。與宮城和各大世家的院子不同,這里仿佛是原始森林,無數樹葉隨著春風招展,一眼看去,看不到房屋,也看不到人影,除了鳥鳴,便是樹影婆娑。
這道堂明明不大,可因為這重重疊疊的巨樹遮著擋著,便成了一個世外桃源。
這樣的地方,讓人緊張不起來。
張綺開始還小心翼翼地走著,不時尋思著陛下所在。可走了二刻鐘後,她已沉浸在這一片蔥郁中。
又走了一刻鐘,一陣時斷時續的琴聲傳來,她順聲走去,終于透過重重樹影,看到那個坐在亭台翠綠間的皇帝。
張綺提步走去。
皇帝只是一人,她不敢走得太近,便隔了二十步便是一福,恭敬地說道︰“張氏阿綺見過陛下。”
皇帝正在拔弄著琴弦,聽到她的聲音,他頭也不抬,“是張綺?”
“是。”
一陣時短時長的弦樂過後,皇帝終于抬起頭來,“走近一些。”
“是。”
皇帝盯著她,半晌後,他說道︰“今日的阿綺,比那一晚上中看些。”雖說是中看些,也只是好了一點。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張綺似是被他誇得有點羞澀,她的頭都低到胸口了。
年輕俊郎的皇帝瞟了她一眼,微微蹙了蹙眉。他後宮佳麗無雙,徑日的對上那些美人,他的眼楮都刁了。
又朝她盯了一陣,皇帝溫和地說道︰“聽蕭莫說,《逍遙游》的曲子是你所譜?便是那副繡畫,也是你所刺?”
張綺低頭,嚅嚅地應道︰“是。”
皇帝畢竟是武將出身,他雖然有著文人的愛好,卻更有著武人的爽利。因此,比起張綺,他更喜歡那日宴會中當眾向廣陵王示好的王焰。
此刻,見張綺這般怯懦遲鈍,皇帝有點不喜了。
他皺著眉又說道︰“聽人說,你識字不過數月?”
張綺再次規矩得過于老實地應道︰“是。”
皇帝眉頭成結,終于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沒事了,退下吧。”
“是。”
張綺緩緩向後退去。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皇帝的視野中時,一個太監湊近來,對著陛下低語道︰“這個小姑過于內秀了。”
皇帝點了點頭。太監看了他一眼,又說道︰“不過能作出《逍遙游》和那等刺畫,倒也當得才女之稱。”
皇帝回過頭來,他瞟了這太監一眼,冷冷說道︰“阿綺一個小姑子,不知使了什麼手段,令朕的近侍也替她說話?”
那太監正是收了張綺十兩黃金之人,他沒有想到皇帝會這麼一說,不由嚇得白了臉,撲通一聲他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奴婢不敢……”
皇帝揮了揮手,打斷他的話頭,淡淡說道︰“那話沒有傳錯,她確實是才女。”
把琴弦重新調了調,皇帝漫不經心地說道︰“張氏這個小姑,看起來怯懦,實則是個有主見的。她敢見人便說,朕說她是才女,便是料定了朕不會追究。”
笑了笑,年輕的皇帝不無遺撼地說道︰“那一晚,連廣陵王也為她所動,蕭家莫郎更不用說了……朕還以為,此姝定是大有過人之處。”張綺的相貌,實在無趣,與她的才智根本不相符。讓他看了很失望。
意興索然地說到這里,皇帝站了起來,拂袖離去。
張綺一步一步退去,一直退到再也看不到皇帝的影子,方才悄悄吁出一口長氣。
她從皇帝的眼中看到了他的失望。
讓他失望最好,她可不想入宮為妃。
這時,領路的太監尖聲叫道︰“走快些。”
“是,是。”
張綺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半個時辰後,張綺來到馬車旁。她爬上馬車時,錯眼瞟到一個人影,不由訥訥問道︰“敢問公公,使者們還沒有離開建康麼?”
那太監不耐煩地瞟了她一眼,尖聲道︰“快了。”
原來真的還沒有離開,她一直呆在張氏大宅里,都不知道這個消息呢。張綺抬著頭,眼角的余線正好瞟到幾個周地使者從正殿退出。
這時,馬車順著御道,慢慢駛向宮城外。
不一會,馬車駛出了大開的宮門。張綺剛剛把車簾掀開,伸出頭瞅了瞅,便聽到一個熟悉的,悅耳又低沉的聲音傳來,“張氏阿綺?”
這聲音?
張綺迅速轉頭,一看到來人,她嗖地睜大了眼。
同樣坐在馬車中,玉冠束發,身穿齊地官袍,卻照樣帷幄遮面的俊偉身影,可不正是廣陵王?竟然與他踫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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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8 02:05:30
第六十七章 落臉
廣陵王的馬車緩緩靠近。
張綺低頭行禮,“見過廣陵王。”
廣陵王盯了一眼她的小姑發髻,又看向她微微顯黃的臉色,道︰“那蕭莫還不曾求娶?”
張綺低著頭,“家中長者不願。”
廣陵王一笑,“費盡了心機,卻長者不允?”
張綺不知如何回答,便也笑了笑。
廣陵王盯著她,突然的,他湊近她,“他看到了”
“什麼?”
對上張綺眨巴眨巴的眼楮,廣陵王沒有動。而是伸出手來,溫柔地撫向她的鬢角,他的手指微暖,與張綺的體質完全不同。在那手指劃過她耳邊時,張綺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顫了下——
他撫著她的秀發和耳際,低語道︰“他過來了。”
低低一笑,他沉啞說道︰“他都視你為禁臠了”
正在這時,一個清朗的笑聲傳來,“廣陵王好雅興,只是這建康街頭,可不是你們鄴京”
正是蕭莫的聲音。
蕭莫沉著臉,陰郁地說道︰“真看不出廣陵王還有如此愛好。”
廣陵王緩緩直起身子。
他轉過頭去,靜靜地瞟了一眼蕭莫,以及四周朝這里望來的人影。他居然點了點頭,沉靜地說道︰“今日看來,這位張氏小姑更可人了”
一句話落地,張綺睜大了眼!
廣陵王直接承認自己在調戲張綺。
此時剛出宮門,後面便是駐守宮門的侍衛,不遠處還有幾個太監。旁邊望來的,也是能自由出入此門的權貴。
這些人都是可以上達天聽的!
廣陵王說過他不會放手,果然是真的只憑著這一句話,傳到陛下耳中,便知道他對張綺記掛上了。下一次他再開口,只要她還是小姑,于情于理,陛下怕是不能拒他了!
當然,這兩個人的爭持,不會令得別的權貴對張綺感興趣。畢竟她的樣貌擺在那里,蕭高之爭,爭的不過是丈夫意氣。
蕭莫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沒有想到廣陵王居然當眾認了。該死自己就不該出來提醒他的!
不過轉眼他又放松下來︰這齊人馬上就要離開了,便是他有機會再來,那時,張綺也是自己的女人了。
想到這里,蕭莫打了退堂鼓——此刻大庭廣眾當中,與他爭沒有好處。
可根本不等他退下,一側的廣陵王已然抬頭,看向那幾個隨著張綺入宮的婢女和張氏管家。
他微一頜首,命令道︰“我與你家小姑走一走,你們暫且家去。”頓了頓,他眯起了眼,“陛下已經同意了。”
誰都知道,這種情況,怎麼會是陛下同意了的?他分明是在撒謊。
可是,這種無傷大雅的情調小事,堂堂齊使相約的對象又是張綺這種地位低得只能當伎妾,日後不知要轉手多少次的小姑,便是陛下聽到了,也只是姑且聽之。
幾個張氏僕人低下頭應允,準備離去時,一側的蕭莫發難了。
他呵呵一笑,驅著馬車靠近,語氣中帶著為難,帶著責備地說道︰“廣陵王殿下,你嚇著我表妹了。”
說罷,他盯向張綺,命令道︰“過來”
目光轉到了張綺身上。
從他兩個交鋒開始,張綺便低著頭。她這個頭低呀,都落到胸口上去了,任誰都看不出她的臉色。
——在張綺的宗旨中,她弱小如此,惱了任何一個男人,他們一伸手便可把她輾死。而且她知道,說不定因為什麼時候,她就落入了其中一人的手中,成為他們呼之既來,揮之既去的姬妾。
因此不管她心中有什麼主意,在對上他們時,她總是努力地讓他們知道,她很乖巧,她也對他們有好感。
求的,不過生存二字。
見張綺頭傾得如此之低,那肩膀還怯弱地抖動著。蕭莫皺起眉頭喝道︰“綺表妹,過來。”
張綺不敢過來。她現在過去,就是徹底得罪廣陵王,令他在大庭廣眾當中下不了台。當然,她也不能得罪蕭莫。
當下她懦弱地挪了挪,似是想過去,也似是嚇得什麼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害怕和哭泣了。
廣陵王開口了,“蕭家郎君便知道為難婦孺麼?”他手指撫過張綺的秀發,聲音沉沉,“她一個小婦人,敢抗拒陛下麼?”
他這是在告訴蕭莫,張綺聽說是陛下要她相陪後,已沒有抗拒的勇氣。
這句話,不知是不是給張綺開脫?
說到這里,廣陵王瞟向張綺駕車的雙夫,低喝道︰“走啊”
聲音雖低,語氣也平常,可不知為什麼,已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威勢。這種威勢,不是駕馭過千軍萬馬的將軍,斷不可能有!
那雙夫一驚,慌亂應道︰“是,是。”
連連甩動韁繩,驅著馬車向前沖去。
蕭莫站在原地,臉色難看地盯著兩輛遠去的馬車。
他不能與廣陵王在大庭廣眾當中過份爭持。這種爭持,對自己毫無好處。可對廣陵王,卻是好處太多,說不定陛下頭腦發熱,就真地把張綺給了廣陵王。
可要他看著這兩人離去而不管,他又做不到。
想了想,他陰沉地命令道︰“跟上去”
“是。”
“慢一點,他們在看著呢。”
“是。”
兩輛馬車駛了一陣後,廣陵王突然說道︰“他會跟來。”
張綺抬頭,大眼迷糊地看著他。
瞟了她一眼,廣陵王慢慢說道︰“你不錯,知道自保。”
是說她到了現在還裝迷糊麼?
張綺低下了頭。
廣陵王看著遠處的天空,望著聚聚散散的流霞,突然聲音一低,“鄴城也有這麼美。”
張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良久後,她低低說道︰“美景很多的。”可做個欣賞美景的人,很難,很難……便是最尊貴最得勢的人,也時刻生活在憂患者中,沒有一刻能享受這種大自然的恩與。
說到這里,她微微側頭,看向廣陵王。
透過濃密的眼睫毛,她看著這個時代里,會風頭無兩的人物,不知怎的,心中閃過一抹悲涼。正好這時,廣陵王回過頭。
他對上了她的眼。
張綺連忙垂眸,藏住眼底的悲憫。見他還在盯著自己,她強笑道︰“廣陵王,會在這幾日離去嗎?”。
“恩,”廣陵王的語氣沒有起伏,他道︰“我會來接你的。”
她不是問這個。
張綺頭更低了。
好一會,她喃喃問道︰“你今天?”
“今天?今天恰好遇了你,便順便報個小仇。”廣陵王低低一笑。他的耳邊,已傳來馬車急促接近時的車輪滾動聲。
蕭莫來了。
為了趕上這兩人,自來到這個權貴們甚少出現在的西城後,他便嚴令馭夫快馬加鞭。
慢慢抬頭,廣陵王盯了張綺一眼,突然一笑,“看好了。”
明明幃幕遮面,他這一笑卻如烈日升空,灼眼無比。
聲音落地時,廣陵王已掀開車簾,跳到了地上。
這時,蕭莫的馬車在急匆匆沖來。
廣陵王轉過身,緩步朝著他的馬車走去。
馬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透過車簾,蕭莫看到廣陵王徒步走來。不由冷笑一聲,道︰“嚇他一嚇”
如他這樣的世家子,身邊的馭夫都是個中高手。因此,蕭莫的命令一出,那馭夫馬上爽快地道︰“是。”
他一揮馬鞭,馬車沖來的速度更快了。
張綺轉頭,正好看到蕭莫的馬車隆隆隆地沖向廣陵王。
他要撞死廣陵王不成?
張綺大驚!
就在張綺驚駭之極時,那急馳而來的馬車,已卷起漫天煙塵,向著廣陵王生生撞來。彼此相距不過五步,以張綺看來,那馬車是怎麼也停不下了!
就在這時!
廣陵王沉沉的聲音傳來,“不自量力”聲音一落,他的佩劍已落在他的左手中。
他要干什麼?
張綺張開嘴就要尖叫。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馬車生生地沖來,那煙塵沒頭沒腦地卷向廣陵王時。一直巍然如山的他出手了。
只見他右手袍袖,這麼施施然一拂。也不知是用了大力,還是那袍袖的袖尖如刀,恰好地刺上了馬匹脆弱的鼻眼。那馬發出一聲狂嘶,生生地向左側一拐,然後沖過廣陵王的衣角,撞向左側的巷道圍牆
那馬簡直瘋了,這一沖撞之勢,完全會把它撞成肉餅而馬車的人,只怕討不了好去。
張綺已駭得發不出聲音了。
那馬車風一般地掠過廣陵王,撞向牆壁時,廣陵王出劍了!
劍如銀蛇,于烈烈白日中,折射出冰寒的死光。
只聽得“滋——”的一聲輕響,那劍從蕭莫的頭上一閃而過。
廣陵王的動作很慢,慢得張綺也看得清。可他的動作也很快,快得只在一眨眼間。
一眨眼間,那劍已生生地劃上蕭莫的頭顱。于張綺的尖叫聲中,只聽得“咘咘咘”聲不絕于耳,卻是蕭莫的冠和束冠的玉碎成了數塊,生生地跌撞在車轅牆壁間。
一個轉眼,蕭莫已是頭冠被削,墨發散了一頭一臉。而此時,他的馬終于撞上了巷牆!
“砰”的一聲巨響傳來,蕭莫那千萬里挑一的神駿的馬,已頭骨破裂血流滿地。而那馬車也是撞得散了架,馭夫頭部被轅木擊中,撲通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于一地凌亂中,蕭莫從馬車中滾了下來。他披頭散發地滾了好幾滾,這才慢慢止住。
這個時候,廣陵王依然是片塵不染,衣袂翩翩,仿佛,那出手的人不是他,仿佛,他從來都是如此風雅如玉。
他緩步走向蕭莫。
蕭莫顯然沒有傷著,只是形狀特別狼狽。在他掙扎著坐起時,廣陵王來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蕭莫,低沉地說道︰“陰謀,長恭不屑耳”丟下這七個字,他衣袖一甩,轉身便走。
他來到了張綺身前。
望著她,他淡淡說道︰“回去吧。”
“是,是。”
回答他的,不是張綺,而是明顯嚇得語無倫次的張氏馭夫。
廣陵王瞟了那馭夫一眼,命令道︰“今日之事切不可泄。”他嘲諷地回頭看向蕭莫,淡淡續道︰“一旦泄了,只怕你小命難保。”
他這是在告訴馭夫,他如果把蕭莫如此狼狽的一面宣傳出去,不說別人,蕭莫便容不下他。
那馭夫也是大家族中生長的,哪里不知道?當下他連聲應是,感激地說道︰“多謝廣陵王。”也不再跟張綺說什麼,他驅著馬車,轉身便走。
馬車中的張綺,依然白著一張臉,呆呆傻傻地似乎沒有回過神來。
——她實是,不知要怎麼面對蕭莫的好。
陡然,她想到了什麼,悄悄回頭盯向廣陵王。此時,廣陵王正走到蕭莫身邊,也不知和他說了一句什麼,披頭散發的蕭莫艱難地站起,一步一步挪向廣陵王的馬車。
看來廣陵王要送蕭莫回家了。
忖到這里,張綺不由絞著手指︰廣陵王這次當著自己的面,狠狠地削了蕭莫的顏面是了,他就是要讓蕭莫難堪,讓他這種驕傲的,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再不敢面對自己。
——只要看到自己,他就會想到他那麼狼狽難堪的一面。
是了,是了,廣陵王是用這招逼著蕭莫放手。
張綺的馬車越駛越遠。
馭坐上,她的馭夫還在發抖。牙齒相擊中,他忍不住向張綺這個小小年紀的姑子訴起苦來,“姑子,蕭家郎君怕是不會放過我們。”
馭夫絕望地說道︰“我們看到了他這個樣子,他會恨的,會發泄的。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令人把我們打殺轉賣了。”
他用的詞是我們。
相比起他這個得了張姓的老僕,張綺的地位高不了多少。
就在他以為張綺不會回答時,車廂中,飄來張綺溫柔的低語聲,“他不會。”
馭夫一怔,“啥?”
張綺靜靜地說道︰“蕭家郎君本身不會做這等事。而且廣陵王也會想到這一點,會逼迫他不敢做這種事。”
“姑,姑子,此話當真?”
“當真。”
也許是張綺話中的平靜和鎮定,也許是她語氣特別堅決特別自信,馭夫平靜了。他喃喃說道︰“不會就好,不會就好……”
馬車越來越平穩了,而張府大宅,也越來越近了。
此時夕陽正好,火紅火紅的一線由淺到深抹在天上。張綺望著那天邊,低低吟道︰“白日黯黯,春風騷騷。”語氣中,或多或少有了些是喜悅是放松,是失落也是不安的患得患失。
……經過這一次,蕭莫應該會對自己放手了吧?只是,沒有他護著,自己要更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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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8 02:05:48
第六十八章 問
馬車從側門駛入府中。
張綺來到院落時,同院的三個姑子從各自房間伸出頭來,好奇地打量著她。
她這一走,可是整整半天。也不知陛下跟她說了什麼?竟然耽擱了這麼久?
不止是她們,便是張蕭氏也有疑惑吧?張綺垂著眉,想著怎麼應對張蕭氏。
按她的估計,今天已晚,張蕭氏應該不會過問她了,要問,也是明晨的事。
房間里,阿綠正與另三個婢女嘰嘰咕咕的。看到她到來,四婢都站了起來。張綺瞟了她們一眼,對阿綠喚道︰“進來。”
“是。”阿綠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張綺令她把房門帶上,低聲問道︰“蕭莫今日不曾跟錦姑子提親吧?”
“不曾聽到呢。”阿綠說道︰“阿綺,剛才錦姑子還派人來問你了。”她蹙起眉,“阿藍語氣不好,阿綺,錦姑子怕是發火了。”
張綺點頭,她疲憊地說道︰“打點水來,我要沐浴。”
“是。”
與以前那熱湯限時限量供應不同,現在張綺一開口,不到二刻鐘二桶熱湯便提到了她房間。望著熱氣騰騰的湯水,張綺慢慢解去衣裳,一泡入湯中,她便吁了一口長氣,閉上雙眼。
真累。
今天真是感到累。
一夜轉眼就過去了。
讓張綺詫異的是,一早上,張蕭氏都沒有派人喚她過去問話。她既沒有開口,張綺便按時來到了學堂。
自上次與陳教習辯過一場後,滿堂的姑子,在看到張綺時,不會再如以前那麼漠視,而是下意識地打量幾眼。
現在也是一樣,直到她在自己的幾後站定,好一些目光還在盯著她。
張綺如往常一樣,低下了頭。
可與往常不同的是,這麼一會,幾個姑子低聲說了什麼後,一個九房的姑子向張綺走來。
在張氏,郎君們還按族中排行,姑子們則是各房排各房的,這個庶出姑子叫張淇,張淇的生母是她的父親高價聘來的,主母雖是大家姑子,個性卻偏懦弱,因此張淇在九房中有點得勢。
張淇走到了張綺面前。
她一走近,張綺連忙福了福,喚道︰“淇姐姐。”
張淇沒有回答,而是打量著她。盯了一陣後,她突然問道︰“聽說昨天陛下召你了?”
“是。”
張淇尋思了一會,又說道︰“陛下都跟你說了什麼?”
陛下跟她說了什麼,需要向她這個外房的庶出姐姐稟報麼?
張綺愕愕抬頭,傻呼呼地看著張淇,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見張綺如此,張淇的臉上閃過一絲惱意,她瞪著她,“你不說?”
“我,我……”張綺白著臉,唇顫了顫,身子向後縮去。
她這模樣一擺,學堂中嗡嗡聲大作。聽著四周傳來的質疑聲,張淇臉孔一紅,接著怒氣騰騰而來︰我還沒有怎麼呢,她就委屈成這樣!
張淇朝著張綺一瞪,正要說什麼時,張錦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阿綺,有些人你不想理便不要理。”
身為嫡女的張錦高高昂起頭,尖聲說道︰“不過是寒門出身的皇帝要立兩個貴妃,就急成這樣張淇,你便是個庶女,也不待這麼沒出息”
這話恁地直接!
張淇的心思被她生生點破,不由氣得眼淚都出來了。
皇帝要立貴妃?
張綺抬起頭來。
不止是她,這里還有一些沒有得到消息的姑子,也嗡嗡議論起來。張氏把她們這些嫡出庶出的姑子整在一起,設這種學堂,便是為了應對這件事。現在終于來了,事關終身,眾姑子都有點激動。
嗡嗡聲中,氣得臉孔又青又紅,又羞又惱的張淇,已跺著腳回到自己的幾案。
這時,一個低語聲傳入張綺的耳中,“聽母親說,只待陛下選過妃後,這個學堂便撤了。”
“當真?”
“自然是真的。嫡出庶出天壤之別,哪有同堂學習的道理?更別提那種私生女也混在這里了,她怎麼夠資格?”
“她雖是私生女,可陛下都見過她兩次了。”
“噫,你吃味了?嘻嘻,她見過陛下兩次又怎麼樣,生得這般模樣,陛下哪會要她?”
“也是。”
直到教習進來,嗡嗡聲才漸漸止息。
這一堂課,張綺老是走神。
陛下要選貴妃?看來他是與各大世家達成協議,會在其中選擇了。只是身份好的嫡女必是不去的。
知道陛下對自己不感興趣,張綺也不擔心。她只是想著,等陛下選妃完畢,這個學堂便會撤去,以後再有學堂讓她去,也不會有袁教習,陳教習這種來自世家的人。
沒有這些有身份的人授課,她要顯露才名便不容易。畢竟,要踩人,也得踩個子高的別人才看得到。
她得抓緊一些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中,一堂課轉眼便結束了。
張綺朝外走去。一直走到林子中,張綺低著頭,手指無意中的在樹皮上寫著字,心里還在尋思。
“姑子,她在那呢。”東張西望的張錦身邊,是憔悴了許多的阿藍。
她終于康復了,也回到了張錦的身邊。
張錦順著阿藍的手一看,果然找到了張綺。
“去,把她叫過來。”
“是。”阿藍顯得乖巧很多。
張綺正在發呆時,旁邊傳來一個熟悉的嗓音,“綺姑子,姑子喚你。”
張綺回頭。
一見是阿藍,張綺馬上朝她甜甜一笑,喚道︰“阿藍。”
阿藍沒有笑,她不但沒有笑,反而陰著臉說道︰“綺姑子,讓姑子等久了不好。”
張綺連忙應了一聲,跟著阿藍向前走去。
她看著走在前面的阿藍,腳步遲疑,心中微有不安︰這個阿藍,對自己懷有敵意!
她雙手交叉在裳前,心思電轉著。
很有一些人在注意張綺。她現在一動,便有人目光追隨著。這些人中,有些是嫡出的姑子。
如張氏這樣的大家族,嫡出的姑子比一國公主沒有差多少。她們是矜貴的,也是驕傲奢華的。這一點上,她們與張錦不同。
張錦有個以名士自詡,行事風流不羈中,又沒有章法的父親,也有一個自幼失母,教養略有欠缺的母親。繼承了父母缺點的張錦,與她們有點格格不入。
當然,魏晉遺風尚在,如張錦這樣行為有些出格的嫡出姑子,不但張府中還有,各大家族中也有不少。比她更膽大更荒唐的也多的是,特別是皇族公主,那種放蕩荒唐簡直令人發指。
這時,阿藍行了一禮,“姑子,綺姑子過來了。”
張錦自是看到了,她轉過頭盯向張綺,臉色在慢慢變青。
她派人兩次傳喚張綺,她都沒有到。
好啊,一個小小的私生女,這麼快便翅膀硬了?
張錦越看張綺,那怒火越甚。這陣子她一直克制自己對張綺的厭惡,可能是忍得太久了,這一爆發,那怒火直有騰雲之勢。
低著頭的張綺無意中一瞟,赫然發現張綺的右手都握成拳了。接著,那拳頭慢慢展開,可那手指,已全力張開,因為用力,她的手腕都是僵直。
她要扇自己耳光!
這是學堂,不知有多少姑子多少婢僕盯著自己。張錦這巴掌扇下去,雖然她會惹來一些閑話,張綺自己,卻會被所有人輕視只要張錦這個耳光落在自己臉上,那些婢僕便會逢高踩低,對她使盡絆子以討好張錦和張蕭氏。而她前些日子的努力,會全部落到空處!
不行!
張綺抬頭,看到變了臉的張錦,她連忙一福,討好的,甜甜地喚了一聲,“姐姐。”不等張錦動作,她更是上前一步,湊近張錦小聲說道︰“姐姐,昨日蕭郎來了,他說要跟姐姐提親呢,姐姐知道麼?”
一句話!
只是一句話,張錦的怒火便像冰水一樣消溶得一干二淨。她張大眼,狂喜的,顫抖地說道︰“你說什麼?”
張綺雙眼亮晶晶的,天真地說道︰“姐姐不知道啊?”
她自是不知道。
張錦激動得都想跳起來了。她紅著臉看著張綺,看著看著,她突然一個旋轉跑了開去。
望著張錦迫不及待的,遠遠跑開的身影,張綺轉過身。對上阿藍,她雙眼彎成一線,甜甜地說道︰“阿藍,你不去追嗎?”。
阿藍抬頭看了她一眼,轉頭朝著張錦的方向跑去。
望著阿藍的背影,張綺還在尋思︰我怎麼得罪她了?
她在阿藍的身上,真地感覺到濃厚的敵意。
雖是不明白,不過張綺已暗暗警惕起來。在她的記憶中,一個女人要對另一個女人出手,有時理由相當簡單,甚至都沒有理由。
這時,第二堂課開始了。
張錦走了,她的位置便空了下來。看了那空位一眼,張綺無精打采的低下頭。
這一堂課是禮儀課,教的內容對她來說沒有新意。
低著頭想著心事的張綺,聽到一個腳步聲傳來,接著學堂中嗡嗡聲大作,接著,一個清悅的男音傳來,“這堂課由我來。”頓了頓,那聲音微微一提,“張氏阿綺?”
啊?張綺猛然抬頭。
她對上了袁教習那雙美麗的眸子。此刻,那眸子正微笑的,暗藏得意地看著她。見她抬頭,袁教習慢悠悠地說道︰“張氏阿綺,你且說說尊卑之別。位卑者見到位尊者,當如何行禮。位尊者若有所求,位卑者當如何應對。位尊者若有命令,位卑者又當如何?”簡直是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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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8 02:06:09
第六十九章 理由
張綺瞪目結舌地看著袁教習。
她曾經設想過,袁教習再見到自己,會說什麼話,他是直接答應自己的要求呢還是令她重換一個條件?或者,他已經放開了?
她想來想去,就沒有想到袁教習會這麼賴皮。自身是一個名士,卻準備以禮儀規矩來令她就範。看他這樣子,這辦法還是他尋思了兩天才尋思到的吧?
在袁教習得意洋洋的笑臉中,張綺也是朝他一笑。
這是一個特天真,特純潔,特可愛的笑容。
袁教習還沒有反應過來,笑過之後的張綺,突然伸手捂著肚子,低低的呻吟起來。她白著臉,大眼眨巴地看著袁教習,痛苦地說道︰“教習,阿綺腹痛難忍,請容我退下。”
說罷,也不管袁教習同不同意,張綺雙手捂著肚子,便跌跌撞撞地朝學堂外走去。
袁教習瞪大了眼!
這個張氏阿綺好生賴皮竟敢裝病遁逃,哪里還有半點丈夫之風……是了,她不是丈夫,她是小姑子,真,真是唯婦人與小人難養也!
一口氣猛地升起,直直地堵在袁教習的胸口。可憐他想了幾天才想出的好法子啊!
張綺跌跌撞撞地沖出學堂不久,估計姑子們再也看不到自己,而講台上的袁教習卻可以看到後。她佝僂著的身子猛然挺直,精精神神的,爽爽利利地,大搖大擺地走出兩步,然後,她悄悄回頭,對著兀自瞪著自己的袁教習舌頭一吐,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狠狠的嘲笑了他一番後,張綺輕快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房中,幾個婢女都在。看到張綺過來,一個婢女上前行禮,道︰“姑子,主母說,你一回來便去她那里一趟。”
果然來了。
張綺恩了一聲,也不回房,折身便向張蕭氏的院落走去。
張蕭氏坐在堂房中,看到她進來,端著笑說道︰“阿綺來了?坐。”
“謝母親。”
朝她打量了一番後,張蕭氏抿了一口茶,輕悠悠地開了口,“昨日阿綺見到陛下,可有所得?”
張綺低頭,恭敬地說道︰“太監把阿綺帶到陛下所在的道堂。”聽到道堂兩字,張蕭氏更專注了,“在一處亭台,阿綺見了陛下。陛下讓阿綺走近去,他看了一會阿綺後,問了幾句繡畫方面的事,便令阿綺退下了。”
“你退下時,陛下可有說什麼?”
張綺搖頭。
張蕭氏坐直身子。
她明白了,皇帝必是看中了張綺的才氣,又想在白日里看看她的長相。可惜她的長相沒有讓皇帝滿意。
點了點頭,張蕭氏又問道︰“然後,阿綺便回府了?”
這話一出,張綺心中格登了一下。
想了想,她低聲道︰“剛出宮門,阿綺遇到了廣陵王,後來還遇到了蕭家郎君。”
果然,張蕭氏早就得到了消息,一點也沒有意外,她命令道︰“說下去。”
“是。廣陵王說,那一日他信手指上阿綺,卻不意被拒。當時他推了陛下所選的姑子後,越想越是不甘,今日見到,便想好生看一看。後來蕭郎來了,他要阿綺跟他回去。可廣陵王不肯。他帶著阿綺朝西城走去。最後還是蕭郎追來,與廣陵王低聲說了一通話後,廣陵王才放了阿綺。”
張綺感覺得到,雖說張蕭氏和大夫人不許張氏女與蕭莫在一起,可她們兩人,對蕭莫卻是由衷的疼愛。這種疼愛,甚至比她們的親生子女不差幾分。因此,她在這番話中捧高蕭莫,貶低廣陵王,純是投張蕭氏所好。
張綺知道,饒是張蕭氏十分神通,也不會知道最後蕭莫是狼狽不堪的。如蕭莫這樣的世家子,要遮住這樣一個對自己不利的消息,輕而易舉。
張蕭氏沉吟了一會,又問道︰“聽說,蕭莫跟你說了,他會向阿錦求娶?”
張綺怯生生地看向張蕭氏,低聲道︰“是。”
“他可有說原因?”
張綺低著頭,咬著唇,“阿綺隱隱聽到蕭路跟人說起,他說他家郎君說了,慶秀公主想做他的心上之人。不過他家郎君何等樣人?他的正妻已許了自家表妹,便是心上之人,也會有一個,他家郎君身邊,沒有公主的位置。”
張蕭氏抬起頭來。
她定定地看著張綺,對上泫然欲泣的她,張蕭氏心中的怒火消得一干二淨。
她的女兒是個傻的,聽到蕭莫要娶自己,便喜得不知東西。可這麼重大的事,蕭莫為什麼不跟別人說,偏要跟張綺說?這不明擺著,張綺比自己的女兒更重要嗎?
那時刻,張蕭氏甚至下定決心,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在女兒出門時,她會給張綺喂一點藥,以除後患。
可現在聽了張綺這番話,張蕭氏陡然明白了蕭莫的用意。他真心喜愛的,應該是自己的女兒吧?至于對張綺百般寵愛,那是做給公主看的,為的是把公主的怒火,轉移到張綺身上去。
張綺,不過一耙子而已。
點了點頭,張蕭氏說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張綺緩緩退後。
低著頭,張綺走出了張蕭氏的院落。
正如張綺所料,一連數天,蕭莫都沒有半天消息,更不曾在張府出入。
張錦開始還急盼著他上門提親,可通過她多番打探,在知道大夫人根本不打算松口後,她又盼著蕭莫慢點來提親。好等她想到了法子,令得大夫人和母親完全同意後,他的人再上門。
至于張綺,她計劃的重點是親近張十二郎和張軒。在張綺想來,蕭莫和陳邑已被解決了,她只要再顯露些才名,更得到張十二郎和張軒地認可,說不定他們會被她打動,一時心軟便幫她相看那些寒門高官。
在這個時代,世家和寒門之間涇渭分明,彼此都無交際。張綺一個深閨姑子,想要結識一個寒門毓秀,根本無處結識。
可她算不到的是,張十二郎早兩天便交游去了,不知何時才歸。張軒也是,一連十數天,都不曾在那處亭台看到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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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8 02:06:31
第七十章 放下,放不下
一個月晃眼就過去了。
桃花開了。
粉紅的花朵,開滿了枝頭,遠遠望去便是一片紅霞。間中有幾樹雪白的梨花,風一吹來,粉紅的雪白的花瓣撒了一地,人踩上去,連鞋履都帶香。
張府中,便有一個專門的桃園。不過這桃園建在西邊院落里,與張府從各地搜羅而來的美麗歌伎和幾個專門培育出來的,有著張氏血脈的遠房姑子混在一起。
因此,這地方雖美,卻只是郎君們喜歡流連。
張十二郎和張軒都回來了。
張綺手中已攢了五塊帕子,這些帕子都是時下最流行的繡畫。有著與陛下最喜歡的,也是第一副出現的繡畫同樣的繡法和字體。
現在售出去,這五塊帕子一定能賣個最高價。她得抓緊這個機會。
張綺走在張錦身後,心中暗暗盤算著。
這時,前面的張錦不耐煩地叫道︰“怎地這麼慢?”
張綺連忙哎了一聲,跟上張錦。見她跑得太快,臉孔紅紅地滲著汗,平添幾分美色,張綺由衷地贊美道︰“錦姐姐好美。”
張錦昂起下巴,“要你多話?”話是這樣說,她的眼中卻有掩不住的喜色。
她回過頭,朝著前方瞅了瞅,道︰“桃園快了?”
“是。”回答的是阿藍。
“快點走。”說罷,張錦又小跑起來。
今日春風如錦,張錦一大早便把張綺叫起,也沒說什麼,便令她跟著同去桃園。
看她這麼迫不及待的樣子,莫非今天蕭莫會來?
三女還沒有靠近桃園,一陣爽朗的笑聲便順著春風吹來。接著,琴聲蕭聲胡笳聲飄然而起。
張錦放慢腳步,她認真地傾聽了一會,嘀咕道︰“人好多。”
從這些笑聲判斷,桃園里的人少年郎君很不少。
轉過一條走廊,一片爛漫的粉紅梨白嫣桃色,滲入三女的眼眶。
張錦張著嘴,欣喜地看了一會,輕叫道︰“好美……真美,我要去踏春。”
確實是很美,蔚藍的天空,潔白的雲霞,入目又是一片紫紅嫣綠的,真真說不出的賞心悅目。度過一個冬天,又看著樹木一點點復蘇。這一轉眼,怎地天地間便繁華一片,美得如此耀眼?
正當張綺看得目不暇接時,張錦喜道︰“在那呢。”
她順聲望去。
這一看,張綺呆了呆。
離她不過百步遠的桃樹林中,一個白衣少年正仰頭而笑,他衣袂飄飛,長袍廣袖,俊秀斯文的臉上,因為常年的養氣和自信,有著一種正經世家子才有的從容和氣度。這氣度這相貌映在漫天花瓣中,越發襯得他唇紅齒白,挺拔溫潤,可不正是蕭莫?
他竟然真來了!
而且看他這氣色,這表現,這笑容,哪有半點沮喪落寞陰郁之相?分明一個處于極度自信和自在中的如花少年。
張綺有點怔住了。她覺得,這蕭莫她越發看不懂了。
她還在呆怔間,張錦已歡喜的連蹦帶跳,沖過彎彎曲曲的花間小路,出現在眾郎君面前。
人還沒有到,她已甜甜地喚了一聲,“九兄”
嘴里喚著張軒的名字,她的眼楮,卻在痴迷歡喜地望著蕭莫。
蕭莫向這邊看來。
對上張錦的目光,他燦爛一笑,露出滿口雪白的牙齒。得到他的笑容,張錦刷地一下紅了臉龐。
這時,蕭莫的目光越過張錦,看向張綺。
張綺依然低著頭,穿著不甚合身的張氏庶女裳服。見他看來,她也抬頭迎上。
蕭莫笑了笑。
他毫不猶豫地轉過頭去,不再向張綺看第二眼。
張綺從他的眼中看到了陌生。
他放開她了。
是了,本來只是少年情懷,本來只是被她的姿色所動。如今,她的臉色泛黃,眼楮又被額發罩住,便是她自己,也會忘記她本來的相貌,何況是一個月不見她的蕭莫?
一個月的時間,天地都可以改變,何況是人心?
張綺輕松的一笑。
她輕松了,一側注意著他們兩人的張錦,也得意了。她歡快地沖上去,抱著張軒的手臂嘰嘰咕咕地說了起來。張錦雖纏上了張軒,目光則時不時地悄悄看向蕭莫。她以為她做得隱晦,可在旁人看來,分明看得出,張錦那滿眼的相思。看她這模樣,直恨不得旁人走盡,只剩下她與蕭莫了。
笑聲不斷傳來,桃花中,到處是美麗如花的歌妓們。這時刻,沒有人注意張綺,張軒也罷,蕭莫也罷,目光不是追隨著桃花美姬,便是忙著與同伴嬉游。
張綺感到很自在。
又等了一會,見真沒有人在意她是去是留,她輕提蓮步,朝著一側的桃林中鑽去。
不一會,她來到一處小溪旁。汩汩溪水從幾塊巨石中流出,春風吹來,一瓣瓣的花朵從枝頭吹落溪水中,溪水又那般清澈,幾條巴掌大的魚游治其中,特是自在。
張綺看了歡喜,便在石頭上坐下,彎下腰,伸手抓向那游魚。
魚滑溜得很,饒是她從小便在鄉下長大,可哪里捉得到?
魚從掌心鑽過,癢癢的甚是有趣,張綺不由抿著唇小小聲的笑了起來。
正當她笑得歡快時,突然一個人從桃林中竄了過來。那人沖到她身後,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右手便那麼一推!
張綺哪曾注意到?當下她哎喲一聲,整個人向下一滑,撲頭撲腦地坐倒在溪水中。在她被溪水濺了一頭一腦,連眼楮也蒙住了時,一個有點熟悉的,帶著譏諷的笑聲飄來。然後很快便消失了。
張綺濕淋淋的從溪水中站了起來。
她閉著眼楮,伸袖用力地拭去臉上的水珠。溪水混合著她涂臉的藥水入了眼,十分的刺痛,她直拭了幾次,眼中才舒服些。
張綺的眼睫毛扇動幾下,費力地想睜開眼楮。可每次才睜開一眯眯,便又是一陣刺痛澀痛,淚水長流,令得她不得不眯起眼楮。
無奈,張綺只得低下頭,雙手掬起溪水,認真地洗了幾把臉。這才抬頭。
剛剛抬頭,手臂便是一暖,接著,她整個人被人橫抱而起。張綺尖叫著,掙扎著想要睜開眼。可她的臉被按在一個懷抱里,她睜開了眼,又哪里看得到?
那人抱著她快速地奔跑起來。
張綺又怕又驚,她不停地手打腳踢的,那人硬扛了幾下,一生氣把她的手腳都重重挾住。
他跑了一陣後,進入一個黑暗的所在。然後放下了張綺。
張綺一得到自由,便急急退後幾步,抬頭看來。
這一看,她呆住了。
背對著她,正彎腰從山洞里取出一件裳服的白衣少年,可不正是蕭莫!
怎麼又是他?
背對著她的蕭莫,把姑子上裳下服中衣褻衣一件一件拿出,低沉斯文的聲音有點沙啞,在洞中徐徐響起,“我長到十七歲,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怎麼就被一個小姑子給迷了魂魄?明知道大庭廣眾當中與廣陵王爭持,對我有百害而無一利,卻還是跟了上去。這種蠢事,我蕭莫是第一次做來”
他從一個肚兜中拿出一條毛巾,把它扔給背後的張綺,還在說道︰“這一個月里,我養傷,我深思再三。直到今日,我想自己放開了,便來到張府。”
聽到這里,張綺明白過來,她用毛巾緊緊包著自己,喃喃說道︰“剛才是你的人把我撞到水中的?”
蕭莫一笑,沒有否認,只是說道︰“我想看看,完全露出面容的張氏阿綺,是不是會讓我再一次痴迷”
他轉過頭來。
他靜靜地看著張綺。
此刻的張綺,墨黑的長發濕淋淋的滴著水,白得純淨,白得通透的巴掌小臉上,雙頰隱有暈紅。
蕭莫上前一步,伸手把她濕得粘在一起的額發拂到一旁,完全露出她精美的小臉。
是真的精美。眉如遠山,大眼霧茫茫的,于靈秀中透著幾分慵懶,小小的紅唇因為寒冷在哆嗦著。整個人于通透中有著靈秀,靈秀中隱藏媚色。
竟是比以前更美了二分!
蕭莫一只手抓住張綺的手臂,另一只手,扯去了她裹著身子的毛巾。
濕淋淋的,兀自滴著水的裳服下,少女剛剛發育好的曲線如山巒起伏,美得讓人喉頭發干。
這樣的姿色,又豈是那些脂粉堆出來的女子能比?
蕭莫把張綺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直直地打量了好一陣後,他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他的雙眼閉得很緊,緊得眉心成結。
張綺手臂被抓,無力從他的掌握下逃脫,只能這樣呆站著迎上他。
見他如此模樣,她眼神中閃過一抹詫異。
就在這時,蕭莫睜開眼來。他突然雙臂一伸,把張綺緊緊摟在了懷中。
他摟得如此緊,如此緊,直緊得張綺在低聲叫痛。
蕭莫手臂放松了些。
他把她摟在懷中,一只手撫著她的腰背,低啞地說道︰“我卻是高估了自己。”
只是一句,他又加重了力道。
被他強行摟在懷中,被春水冷得直哆嗦的張綺感覺到了溫暖,她牙齒停下叩叩聲,只是垂著眉眼。
這時,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接著,她的唇瓣一暖,一個溫暖的唇覆在其上。就在張綺緊張得身體僵直時,吻著她的少年停止了動作。
他只是覆著她的唇,只是這般摟著。
過了一會,他低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佛家總是說劫數,我原先不懂的……”聲音苦澀莫名。
他慢慢放開了她。
讓她得到自由,他拿起毛巾,溫柔地說道︰“來,把水拭干,我衣裳都給你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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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8 02:06:49
第七十一章 求娶
拭干水?在這里?當著他的面?
張綺牙齒再次叩叩叩地相擊起來。
她的牙齒叩得很歡快,臉也白得很可憐。
蕭莫只是看著她,一雙幽黑的眼直直地看著她,毫不動搖。
張綺低下了頭。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她會失身的。
于是,她一把拿過毛巾,緊緊地捂著自己,帶著哭音說道︰“蕭郎,你出去。”
大顆大顆的淚珠掛在她長長的眼睫毛上,真個哭得梨花帶雨。見蕭莫還是那般盯著自己,她哽咽著說道︰“你出去我才換。”一邊說,她一邊狠狠地打著寒顫。
她已下定決心,這次便是把自己折騰得生了病,也不能讓他再看下去。
蕭莫低低一笑,他伸出手,溫柔地搭上她的肩膀。哪里知道,他剛剛踫到她,張綺便是向下一滑,接著,她像個孩子一樣一屁股坐倒在地,啕啕大哭起來。一邊哭得眼淚鼻涕大把飛,她一邊嘶聲叫道︰“你出去,你出去”
蕭莫陡然驚醒,是了,今天她可是著實給自己驚住了。又受驚又著涼的,可別弄出病來。
他不敢再相強,便溫柔地說道︰“好,好,我出去,我出去。”
無奈地苦笑著,他慢慢退出了洞中。
這是一個假山,他背對著洞口叫道︰“我出來了,你快點換上衣裳,免得著涼。”聲音當真溫柔無限。
張綺抽噎著止住哭聲,悄悄朝外瞅了一眼,見他面對著外面,不曾偷看。便連忙貼著角落處。三兩下脫去衣裳,快速地抹干身上的水漬,然後換上蕭莫早就備好的裳服。
這些裳服十分合身,不但合身而且舒服無比,顯然布料很好。可仔細看來,這裳服不管是式樣還是料子,看起來分明就是張氏庶女們常穿的那種。
張綺垂下眸,把裳服整理清楚後,又把濕淋淋地頭發打散,細細抹干。她低下頭,眼珠子骨碌碌地看著地面,想尋得一些泥灰什麼地抹在臉上,卻又覺得在蕭莫面前,有點多此一舉。
就在她猶豫之時,一個輕細的腳步聲傳來。接著,一只溫熱的大掌接過她手中的毛巾,轉到她的背後,他給她拭抹起濕發來。
男性的,溫熱的手掌拂過她的秀發,頸項,他的動作輕細如春風,力道不輕不重,真真給人一種被呵護的感覺。
張綺垂下了眉眼。
蕭莫一邊細心地幫她拭著水珠,一邊放低聲音,溫軟地喚道︰“阿綺。”
張綺沒有應他。
蕭莫苦笑起來,“還真生氣了?”他低下頭,在她的秀發上輕輕印上一吻,低聲問道︰“嫁衣準備好了麼?”
嫁衣?她有資格著嫁衣麼?
張綺想冷笑,最終,卻只是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身後,蕭莫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濕發,他低沉的聲音含著笑,宛如春風,“我明天就向你家主母提親。阿綺,若是她們執意不肯,你隨我出逃,好不好?”
他的聲音低低的,啞啞的,充滿著誘惑,他撫著她的手,那緊靠她的身軀,更是無處不散發著濃厚的男性魅力。
“阿綺,我一定會對你好的,會對你很好很好,比誰都好。你先在我準備好的院子呆著,等生了孩兒,木已成舟,再把你迎進府中,讓我們的孩兒有一個姓氏。”他伸臂從背後摟著她,低低的,靡靡地說道︰“阿綺,你我的女兒,一定很美,很美,比所有的貴女都美,若是男娃,定也是極聰明極可愛,便如阿綺你一般讓人喜愛。”
聲音真真如春風,吹得人一蕩一蕩的。
張綺茫然地看著前方,竟是想道︰父親當年,也是這般騙母親的吧?騙著她與他一道歡愉,騙著她懷了孩兒……騙著她沒了青春,沒了性命!
她垂下眼來。
見她低頭不語,蕭莫低低一笑,把她反轉過來摟入懷中。緊緊抱著她,他幸福地吁出一口長氣。
又過了一會,他輕緩的,溫柔至極地笑問道︰“阿綺,你還沒有回答我好不好呢?”
張綺慢慢抬頭。
她的眸子晶瑩一片,看著他,兩滴珍珠般的淚水滾落于面頰。迅速地低下頭,張綺用力地拭去臉上的淚水,低啞的,卻又冰冷地說道︰“阿綺便是私生女”
蕭莫一怔。
張綺慢慢的,卻又堅定有力地推開他的手,越過他,她朝外走去。
“阿綺”
蕭莫抓住了她的手臂。
張綺沒有回頭,只是喃喃地說道︰“我母親當年也是這樣。”
她啞聲一笑,又喃喃說道︰“我母親當年便是這樣,蕭郎不知道麼?”
她甩開他的手,徑自朝外走去。走到洞口時,一縷陽光照耀在她白透得靈秀得驚人的臉上,而一滴又一滴的淚水,正順著她那美麗的小臉緩緩滑落于地。
他傷了她的心了!
蕭莫連忙上前一步,他緊緊握著她的手,低聲道︰“阿綺,我,”他的聲音有點澀,“我不是故意的。”
說到這里,他薄唇抿成一線,有點焦慮地看向蕭府主院的方向。
好一會,他堅定地說道︰“我今天就去求娶你姐姐。”
張綺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她只是低著頭朝外走去。走著走著,蕭莫把她一扯,一手扳住她的下巴,另一手在她的臉上抹了幾把,涂了點什麼上去。
然後,他低聲溫柔地說道︰“好了,快點回去在臉上重新上過藥。”他松開她的手。
張綺低下頭,向他福了福,緩緩退後。看到她要走,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張綺回頭,詫異地看著他。
蕭莫卻又慢慢地松開了手,“去吧。”
這一次張綺腳步加快,很快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走了一陣,張綺回頭看了看。原來蕭莫抱她前來的這地方,還是蕭府西院。
東拐西拐轉了一陣,張綺終于走出西院。
她回到房間時,張錦還沒有回來。揮退婢女們,把自己重新扮回原來的樣子後,張綺趴在幾上,無精打采地看著外面的天空。
如蕭莫懷疑的那樣,她也懷疑他是她的魔障。明明一切都了結了的,怎麼卻牽扯得更深了?
胡思亂想了一陣,張綺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她是在阿綠的搖晃中清醒的。對上睜著迷糊大眼的張綺,阿綠連迭聲地說道︰“阿綺,錦姑子叫你過去。”
“哦。”張綺坐起,她隨意拔弄了幾下頭發,“我就去。”
來到張錦的房間時,張錦卻是呆呆地坐在幾前,人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嘴里念念有詞的。
看著她時喜時惱的模樣,張綺傾聽了一會,也沒有聽清她到底念的是什麼。
看了一眼旁邊的阿藍,張綺壓低聲音,陪著笑臉問道︰“阿藍,錦姐姐怎麼啦?”
阿藍瞟了她一眼,冷冷說道︰“不知。”
受了一個白天眼,張綺笑了笑,低下了頭。
這時,張錦回過頭來。
她看到張綺,雙眼一亮,興奮地說道︰“阿綺,蕭郎剛才向母親提親了。他要娶我了”
可憐的張錦,這種無上的喜悅,她除了與張綺分享,已找不到第二人。
她站了起來,沖到張綺旁邊,握著她的手說道︰“他來求親了,你聽到沒有?阿莫前來提親了他要娶我為妻”
見張綺渾渾噩噩,她端起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道︰“你放心,我出嫁時會把你帶過去。如果你表現好,我會把你抬為妾室的。”
語氣中,滿是居高臨下的施舍。
張綺垂下眉眼,她沒有說謝,更沒有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張錦正處于狂喜中,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無禮。倒是一側的阿藍,見狀多看了張綺幾眼。
張錦放開張綺,伸手捂著紅透的雙頰,喃喃說道︰“蕭郎提親了,他要娶我了”
這個時候,這個少女是如此快活,那是一種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恨不得狂歌狂舞的快樂。
張綺看了她一陣,突然好奇地問道︰“錦姐姐,母親如何回答的?她答應了沒有?”
一句話,把張錦由天空拉到了人間。
張錦回過頭來。看了張綺一眼,她搖頭道︰“我不知道,母親不許我聽,把我趕出來了。”不止是這樣,她記得,當時母親的第一句話是︰“如此大事,怎麼是你自己開口?你父母可有知道?媒人何在?”她聽得出來,母親的語氣是不快的,那表情,更是少有的嚴厲!
怔了怔,張錦發現心中那無邊的狂喜在飛快地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憂慮和不安。
咬著唇,她突然說道︰“我去看看母親。”說罷,她已一陣風般沖出了房間。
張錦一走,阿藍自也是跟上。張綺連忙跟著走了出來。
在兩女沖向張蕭氏的院落時,張綺走向自己的房間。
走著走著,她腳步一頓,臉色微變!
她的濕衣裳和那幾塊手帕,都落在那山洞里了。她知道,以蕭莫的能干,那些東西他肯定會妥善處理掉。可問題是,那里有她精心刺了一二個月的手帕啊,她還指望著換一些金銀呢!
呆了一陣,張綺苦著臉,無精打采地回到院落里。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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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8 02:07:09
第七十二章曲折心意
一看到張綺無精打采地進來,幾婢相互看了一眼。
懶懶地重新倒入塌上。
不一會,阿綠破門而入,她沖到張綺身邊,關切地問道︰“阿綺,你怎麼啦?是不是出事了?”
張綺抬眸看她,搖了搖頭,道︰“沒事。”
阿綠瞪大眼看著她,壓根不信的樣子。
張綺抱著頭呻吟一聲,“只是掉了些錢。”
“啊?”阿綠比張綺還痛,她圓臉都皺成一團了。不一會,卻聽得她蹬蹬蹬地跑入側房。
當她再回來時,手里捧著一個手帕。把那手帕小心地交到張綺手里,阿綠皺著包子臉,依依不舍地瞅了一陣後,極為堅決地說道︰“阿綺別傷心,這個給你。”
張綺一怔,看向手中的手帕。
嗯,手帕上繡是的一副梅花,繡得有點慘。
張綺打開了手帕。
里面是一些散碎的銅子和金鈿等小首飾。見張綺不解地看著它們,阿綠說道︰“這是阿綠得的賞金月供,阿綺,你就別傷心了。”
這孩子!
張綺感動莫名,她輕聲一笑,把手帕包好,輕輕放在阿綠的手里,嗔道︰“痴子我才不少這個呢。”
阿綠不解地看著她,奇道︰“可是女郎剛才不是說?”
張綺搖了搖頭,她向後摔倒地軟塌上,望著屋梁喃喃說道︰“我只是……”她沒有說下去,而是拉過阿綠,在她耳邊低語道︰“沒事去錦姑子的院子外轉一轉,看看蕭家郎君提親之事結果如何。”
這個也是阿綠感興趣的。她雙眼大亮,笑嘻嘻地一躍而起,“好啊好啊。”二話不說,轉身便沖了出去。
半個時辰不到,阿綠便回來了。她跑到寢房,小心翼翼地把房門關上,湊到明顯有點緊張的張綺身邊,低聲說道︰“錦姑子在哭呢,很傷心。”
張錦在哭?看來是不成了。
張綺笑了笑,慢慢站了起來。她低聲道︰“原來還是不行。”昏暗的寢房中,她的雙眼清亮得驚人。
見她心情甚好,阿綠也是咧嘴一笑。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婢女的聲音,“姑子,有人送來一個木盒。”
“誰?”阿綠打開了房門。
阿月站在房外,對上依然笑笑呵呵地阿綠,她卻不敢像最開始那般輕視了。低下頭,她雙手捧過一個木盒來,“說是軒小郎送的。”
阿綠接過那木盒,重新把門帶上,走到張綺身邊。
張綺接過盒子,在阿綠睜大的好奇的雙眼中,打開了盒蓋。
盒中空空蕩蕩,只有一張折成一起飛燕的帛紙。
伸手拿過這紙燕,只聽得“叮”的一聲,一粒老蓮子從燕腹掉了下來,滾落在幾上。
帛紙上干干淨淨,什麼也沒有,這麼大一個盒子,只有一只一起飛燕,一粒蓮子。
看到張綺斂了眉眼,嘴角掛起一個笑容。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有點嘲諷,阿綠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軒郎君為什麼送這個來?”
張綺搖頭,她低低說道︰“這不是九兄送的。”
在阿綠不解地眼神中,她慢慢站了起來,輕輕說道︰“它是蕭莫送的。”
“蕭郎?這是什麼意思?”
張綺回頭,她朝阿綠笑了笑,輕細地說道︰“蓮子,“憐子也”,他送我一顆老蓮子,是告訴我,他憐我愛我,願白頭偕老。那一起飛燕也是如此,他的意思是說,他雖是富貴人家,卻願與我像民間有情人那般,成為一起飛燕。”
燕子擇窩時,不挑剔富貴與貧窮,民間相愛的男女,常以燕子作喻,願同一起飛。蕭莫這意思,是在告訴她,他雖不能給她榮華富貴,卻有一顆真摯的心吧?他還是想著,她放棄一切,與他一道雙宿一起飛,不圖名份和富貴的做個外室吧?
阿綠扁了扁嘴,道︰“這麼難懂。”
“不難懂。”張綺低聲說道。
是不難懂,至少進過學堂的姑子們都懂得。南北朝與漢不同,與後面的唐宋亦是不同,這個時代的文人墨客,相思男女,都愛用雙關的隱喻來表達心境。他們喜歡曲曲折折地抒發自己的情懷。那曲折越多,意思越隱晦細致又精確,便越為人稱道。
低下頭,張綺把那帛紙丟入炭爐。彼時還是春日,天氣中有著薄寒,張綺的房中一直備有炭爐。
紙入火中,騰地一聲火焰升起,轉眼便把那白亮干淨的紙燒成了灰。
阿綠在一側輕叫道︰“這麼貴的紙,阿綺真浪費。”
張綺嘴角扯了扯,低聲說道︰“貴又如何?一捅便破,一燒便成灰,輕薄得很”
語氣中,終是有著濃濃的郁怨。
剛準備把那蓮子也扔進去。轉眼張綺想道,現在還是春天,這蓮子分明是去年存貨。現在自己弄沒了,萬一蕭莫問起,想找個替代的都沒有找處。便又順手扔給阿綠,道︰“幫我收起。”
“恩。”
阿綠收好蓮子後,湊到張綺身後,還是好奇地問道︰“阿綺,你剛才不是很開心嗎?”。
張綺回頭看向她,低聲道︰“蕭莫剛被拒了婚事,這一轉眼便送給我這個。他既是想安我的心,也是不死心。”
雖然她已經知道,蕭莫不會輕易對她放手,可看到自己在假山洞里,那一番眼淚和哭訴,根本沒有打動他,他還是想把自己變成他的外室,她就煩躁起來。
在房中踱了一陣,張綺咬唇道︰“外面明月剛好,阿綠,我們走走罷。”
“好 。”
外面確實明月剛好,今天正是十五,一輪圓月掛在天空,照得天地間一片透亮。走在月光下,春風吹來時,一股花香隨風而溢,讓人說不出的舒坦。
走了一會,張綺心情明顯好轉。阿綠見狀,也咧開嘴歡笑起來。
正在這時,一陣似有似無的笛聲幽幽而來。張綺側耳聽了聽,尋著那笛聲追去。
那笛聲,是從張軒慣常呆著的亭台處傳來。此刻的亭台上,站著四五個少年郎君,其中一個郎君手持玉笛,正對著明月吹奏。笛聲悠悠,春風蕩蕩,水波綿綿,這美景,真是華麗得讓人想要落淚。一時之間,張綺竟是痴了去。
阿綠沒有察覺到張綺的愁思,她踫了踫她,低聲說道︰“阿綺奏的才叫好聽呢。阿綺,我們要不要過去?”
確實,張綺于琴棋書畫之道,比一般人有天賦得多。
聽到阿綠的話,張綺從失神中清醒過來,她低低一笑,自嘲地說道︰“是啊,我奏的可動聽多了……也許是上天覺得,以我的外表,不做個傾倒眾生的伎子太可惜了?因此在我的記憶中,很多東西都忘記了,這些東西的記憶,卻深入骨髓?”她的聲音很低很低,阿綠根本聽不清。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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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8 02:07:29
第七十三章 大夫人
笛聲還在幽幽傳來。
傾聽了一陣,張綺低低地嘆息一聲,道︰“走吧。”
聽到要走,阿綠呆了呆,有點失望。
以張綺的身份,是很少有接觸異性的機會。在這個男女大防並不嚴苛,女性的約束相對較少的時代,她走過去,順便展示自己的才華,博得一二個郎君的另眼相看,是很正常的舉動。
可是,在張綺想來,以張軒的身份,他的朋友必同樣是世家大族的人。這樣身份的郎君,便是看上了她,給她的也不過一妾之位。她又何必去湊這份熱鬧?
轉過身,張綺長長的裙裾在月光下,拖曳出美麗的陰影。
非為妾多事,實是此身難。
張綺知道,她成長後的樣貌,沒有一點手段和權勢的人很難保有她。所以,她找丈夫,一定要找個有權勢有手段能護得她的。可是,那樣的丈夫,如是世家貴子,必有門當戶對的好姑子相配為妻,輪不到她。而她如果不是為人正妻,只是做了妾室和姬侍,也難被正室所容。
這樣一來,她便陷入了僵局。除非找一個寒門高官,張綺竟不知道,自己的活路在哪里!
圓月通徹,照得大地如此明亮。張綺剛走出幾步,一個發育期的鴨子嗓音便嘻笑而來,“明月亭亭,湖風沁沁,何方小娘?徘徊于花月之下,斷腸于亭湖之畔?”
聲音響亮,含著調侃含著少年人的得意。
卻是陳邑的聲音。
張綺沒有想到被他這般喊住,還給調戲了去。她呆了呆,只得在眾郎君的嘯笑聲中,緩緩回首,遠遠一福後,清聲道︰“九兄,是我,是阿綺。”
陳邑的聲音消失了。
倒是張軒驚喜地喚道︰“是阿綺啊,過來過來。”
張綺遲疑了一會,清聲回道︰“時候不早了,阿綺得歸去了。”
張軒的聲音中有著醉意,聽到她拒絕,他想也不想便叫道︰“天才入晚呢,過來過來。”
他說完後,環顧左右,竟是得意洋洋地朝著眾郎君說道︰“我這妹妹啊,又可人又多才,不差班昭謝道韞的。你們見了,一定會刮目相看。”
竟然當著同伴的面,便誇張起她來。
吹噓完後,張軒見張綺遲遲不動。竟是腳步一提,便向她走來。
他三步並兩步,便跑到了張綺面前。他湊近張綺,低聲說道︰“今**來得正好,這些郎君中,有個是汝南袁氏的庶子,雖被謫母踩踐,卻是個有才的。你見一見他,要是願意,為兄會說服母親,讓你嫁他為正妻。”
張綺抬眼看向他,有點好奇也有點天真地問道︰“他很有才?什麼才呢?”
張軒笑道︰“自是做得一手詩賦。”
張綺繼續問道︰“可任有官職?”
張軒笑了,他伸手撫著她的秀發,曬道︰“傻阿綺,為官乃是俗務,世家子弟只要做得好詩賦,通玄善辯,便能受人看重。”
張綺低下頭來︰可是,我就是俗人啊。
想了想,她抿唇含笑,輕輕說道︰“可是,今晚有陳邑在。”在陳軒尋思中,張綺聲音輕細,“阿綺與陳郎終有嫌隙。此等場合,終是不妥。”她向他福了福,緩緩向後退去。
張軒放任她離去。
張綺走了一會,還可以聽到亭台中,眾郎君地打趣和責罵聲。
又是一夜無夢。
第二天上學時,沒有看到張錦的身影。第三天也是。
低著頭看著幾面的張綺有點走神,都沒有注意教習已宣布下學。
當她回過神地,學堂中已沒有幾個人。張綺收拾了下,看了看外面的日頭,忖道︰左右無事,且回去睡一個中覺。
正在這時,一個僕人走了過來。
他來到張綺身前,低聲道︰“張氏阿綺,我家郎君喚你。”
見張綺看著自己,僕人解釋道︰“我家郎君便是你們的袁教習,他叫你過去一下。”
袁教習喚她?
張綺心跳漏了一拍,連忙應道︰“我就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去,不一會,便來到了學堂不遠處的花園中。袁教習正坐在一個石桌前,手執白子,皺眉看著眼前的棋局。
見他出神,張綺兩人都沒有驚動他。
直過了一會,袁教習才把手中白子重重一放,拊掌而笑。
笑著笑著,他眼角瞟到了張綺。
揮了揮手,示意那僕人退開些後,他轉向張綺,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樂譜呢?”
張綺雙眼大亮,她顫聲道︰“我心中記著呢。教習你可是?”
她的表情,有太多渴望太多期待。
袁教習搖了搖頭。
在張綺瞬時黯下來的眼神中,他輕緩地說道︰“我問過你家大人。他說,世家女焉能許給寒門子?”
張綺急道︰“可是我如此卑微……”
袁教習輕聲說道︰“你家大人還說了,張家的姑子,寧為世家妾,不為寒門妻。若真是才華出眾的,便是生母不堪,也可入宮為妃,哪能墮落而為寒門婦?”
張綺猛然向後一退。
看到她臉色蒼白,袁教習同情起來。他嘆息道︰“阿綺何必想這麼多?姑子們都已習慣,阿綺又何必想這麼多?”
關于這件事,他是真的很認真地詢問過張氏的主人。因為他也覺得,以張綺的才華品性,適合為人正妻。
可惜,張氏子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固執。
張綺沒有聽到他的安慰,她眼神茫然地看著袁教習,已是失了神。
見狀,袁教習摸了摸下巴,那向她索要琴譜的話便說不出口了。呆了一陣,見她還在出神,他扔下棋子,負著雙手離開。
張綺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房中。
一進入寢房,她便倒在塌上,捂著臉,一動不動的。
好一會,她終于動了動,撐起上身,慢慢坐起,張綺一抬頭,便對上門口處探頭探腦,臉上不無擔憂惶恐的阿綠。
朝著阿綠笑了笑,張綺正要說話,外面傳來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你家綺姑子可在?”
一個婢女連忙應道︰“是應媼啊,我家姑子在呢。”
“大夫人有請。”
大夫人?
這三個字一出,小小的院落里立馬變得安靜無聲。張綺迅速地坐起,用手在臉上搓了一把,又朝銅鏡中打量兩眼,匆匆走出,低頭斂襟的,“勞煩應媼了。”
應媼是個三四十歲的白胖富態婦人,雖不著首飾,卻透著一種富家子氣。放在外人眼里,那必是難得的貴人,事實上在這張府里,也不過是大夫人跟前一得寵的僕婦罷了。
見到張綺出來,應媼溫和地笑了笑,“綺姑子請跟老奴來。”
聲音平和,看不出喜怒。
張綺強行按下心中的不安,她朝阿綠使了一個眼色,制止她的跟隨後,帶著另外三婢,跟在應媼身後朝前走去。
自回到建康以來,張綺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大夫人。真要稱呼,她也是張綺的祖母呢。
低頭走了一陣,張綺唇張了張,又張了張,還是忍不住問道︰“不知祖母喚阿綺,為了何事?”
應媼卻似沒有聽到般,只是朝前走去。
張綺討了個沒趣,心下更不安了。
走了近半個時辰,幾人來到一個院落外。這院落里,種滿了高大的松柏,在這整個張府都是桃開梨艷時,這一院青翠的松皙,給人一種屏蔽了春天的感覺。
走過幾道回廊,應媼來到一個精致的木屋前。木屋極精致,松柏極高大極繁茂,小屋坐落在其中,只有片牆浮檐露出,初初一看,倒似來到了山林隱居的高人家。
人還沒有靠近,張綺便聞到一股清香。這香味不屬于桃花梨花,也不是胭粉所有。
聞了幾下,張綺驀然明白了,這是檀香味!
眼前這個一連三間的小屋,從屋梁到門框到牆壁,赫然全是由檀香木所造!
竟是奢華到了這個地步!
她知道張氏富貴,蕭氏更是豪奢,可她從不知道,這豪奢竟然到了這個地步這些檀香木,建康本地無產,光是把他們弄回來,便已是耗財無數。更何況,這種木材本身便昂貴無比!
只是,張綺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句話︰檀香者,陰虛火盛者勿用之。
這話,似是一個人在說,將來要做一幢檀香木屋給她住時,站在旁邊的一個老僧隨口說出的。
張綺收斂起表情。
她走上台階,朝著里面恭敬地說道︰“綺姑子到了。”
“讓她進來。”是一個年輕婢女的聲音。
“進去吧。”
張綺應了一聲,提步上前。走了兩步,一個中年婦人從里面走出,這婦人圓白的臉上盡是笑容,舉止十分的隨意,竟然是張綺的熟人,溫媼!
迎面對上張綺,溫媼也是一驚,她嚴肅地看著張綺,只是在她經過時,低聲說了句,“膽大些。”
這是提點!
張綺感激之極,她沒有回頭,只是頭微微一傾,無聲無息地行了一禮,便掀開細小圓潤,一般大小,任何一個都可以換來數十兩黃金的珍珠簾,提步入內。
房中的軟塌上,睡著一個頭發銀白的老婦人,在老婦人的身後,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婢女正給她扇著扇。
另外,靠近窗稜處,還有兩個小婢女。
看到張綺進來,她們都抬起頭打量了一眼。
張綺走到那軟塌前五步處,盈盈一福後,清聲喚道︰“阿綺見過祖母。”
老婦人睜開了眼。
兩個婢女上前,小心地扶著老婦人坐直。
張綺悄悄抬頭,見到老婦人還真是形容微瘦,雙頰泛紅的。
她偷看的目光被老婦人發現了。
老婦人瞟了張綺一眼,側過頭去。看到她的動作,一個婢女馬上拿過一個痰孟來。老婦人對著痰盂咳了幾下,吐出一小口黃痰後,轉頭看向張綺。
她木著臉,緩緩地問道︰“你就是阿綺?”
“回祖母,孫女正是阿綺。”
也許是聽到張綺自稱孫女不高興了,老婦人板著臉哼了一聲。而在她的身後,一個婢女已厲聲喝道︰“跪下”
在張綺撲通一聲跪下時,那婢女喝道︰“張綺,你是怎麼勾引蕭氏莫郎,令得他沒了體統,不顧尊卑的,且從實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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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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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8 02:07:52
第七十四章 關
早在聽到張錦痛哭,而後又兩天沒有出現在學堂時,張綺便猜到有今日。
想她長相如此“平凡”,又還年幼青澀,任誰一看,也不會相信她能勾住蕭莫吧?
方方種種,張綺聽到那婢女的喝令,心中沒有慌亂。
她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也不慌亂,只是抬起頭,睜著一雙錯愕的,也有點天真的眼看著大夫人,大聲說道︰“祖母,阿綺沒有勾引蕭家莫郎。”
話一說出,剛才開口的婢女便是一瞪。張綺嚇得連忙低頭,只是低著頭後,她還忍不住嘀咕道︰“阿綺長得又不美,他才沒有喜歡呢。莫郎愛的明明是錦姐姐。”
嘀咕聲透著少女特有的清亮,明明白白地傳到了房中幾人的耳里。
大夫人低下頭,認真地盯著張綺。
眼前這少女,五官清秀,仔細看還透著一份精致,雙眼也有神,膽子更不小,可惜皮膚微黃,使得整個人少了一種容光。
在這個時代,無論男女,他們論美,論的從來不僅僅只是五官。在一個脂粉還很簡單,化妝只是偶爾點綴的時代,一個人由內透出外的容光照人,才是美的關鍵。
這樣的長相,實連府中的婢女也有不及。大夫人微微蹙眉。
這兩天,張錦尋死覓活地鬧得厲害,那一頭,蕭莫又不死心,還令得蕭策都為他說合。
想到這里,大夫人生生的恨惱起來。她以前找的理由,可以說過陛下,也可以說動蕭家其他人。可對于蕭策這種人,是完全沒用。
再則,一次又一次的解釋,她都詞窮了,總感覺有很多眼楮懷疑地盯著她。
想到這里,大夫人的臉色陰沉了幾分!
這時,那婢女冷笑起來,“你沒有勾引?那你做了什麼,能令得一個大家郎君對你念念不忘,堅持要納你為妾?”
張綺咬著唇,小小心的爭辯道︰“阿綺有才呢。”
聲音沒落,那婢女已冷笑著重重一哼。她的聲音很大,直把低著頭的張綺嚇得哆嗦了下。
接著,張綺臉色一白,含著哭音說道︰“阿綺是真的有才,阿綺繡的畫,還有獻的琴譜,都得到了陛下的歡喜。那一日陛下把阿綺召見宮時,阿綺便聽到有太監在說,阿綺長得雖普通,可著實是個有才的。”
一口一個“阿綺”,清清脆脆間,便把她有才華,還有陛下覺得她長相平凡的事說了出來。
這些,大夫人有的知道,有的她不知道。聽著跪在地上的小姑子嚶嚶瀝瀝地抽噎著,大夫人閉上了雙眼。
看到她這個動作,眾婢便知道大夫人正在尋思。一個個肅手而立,也不敢打擾。
良久後,大夫人開口了,“把她帶下去。”
這是張綺第一次聽到大夫人說話,微帶點痰濁音。
大夫人坐直身子,淡淡說道︰“和錦姑子關在一起。”
“是。”
兩婢上前,拖著張綺的臂便向外走。張綺也不掙扎,被拖出幾步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便回過頭來,清清脆脆的,帶著幾分天真和率性地叫道︰“祖母,阿綺在鄉下聽過一僧人說,陰虛火旺者,不宜靠近檀香木,說是容易導致咳痰動血。”
大夫人抬頭。
她對上了張綺清清亮亮,猶有稚子天真之氣的雙眼。
轉眼,張綺被拖了出去。
大夫人扶著一個婢女站起,威嚴地命令道︰“把東蓮苑收拾一下,今天便搬過去。”
一婢湊近來,低聲道︰“大夫人,不過一個**稚……”話還沒有說完,大夫人已轉過頭盯了她一眼,道︰“姑且聽之。”
眾婢齊刷刷一禮,“是。”
關押張錦的院子,在離此不遠處。一進院落,一陣幽幽的哭泣聲便斷斷續續傳入張綺的耳中。
這哭聲,很悲,很絕望,聽著聽著,張綺垂下眉眼,第一次對張錦同情起來。
兩婢快速上前,打開房門的鎖後,把張綺推了進去。直到“ 當”一聲落鎖,張綺才回過神來。
這里有三間房,一間堂房,一間寢房,還有一個放著淨桶和浴桶的小房間,小房間中另有一扇被鎖的門通往外面。
張錦正倒在寢房的床塌上,用錦被捂著頭,嗚嗚地哭著,開鎖落鎖,張綺進來,都沒有驚動她。
見她哭得絕望,張綺走到她身後,唇動了動,卻是什麼話也勸不出。
沒有誰比張綺更清楚,蕭莫這個人,對張錦毫無感情,嫁給他,未必是張錦之福。
停頓了一會後,張綺轉過身朝外走去。
這時,張錦停止了哭泣,她回過頭,淚眼朦朧地叫道︰“你是誰?”
“錦姐姐,我是阿綺。”
直過了一會,張錦才回過神來,她瞪大一雙紅腫的,盡是血絲的眼,沙啞地問道︰“阿綺?你怎麼來的?”
“是祖母,她問了我幾句話,便把我與姐姐關在一塊了。”
“別叫她祖母她一意孤行,寧可逼死我也不願意我與蕭郎在一塊,她不是我祖母——”張錦聲嘶力竭地叫了起來。她坐直身子,伸出手扯住張綺的手臂,淚眼汪汪地說道︰“是不是阿莫跟你說了什麼?他可有什麼交待的?他知道我給關起來了嗎?”。
一句又一句,目光中滿是期望。張綺哪里回答得出,只是傻傻地搖著頭。
張錦見她搖頭,心下大惱,她把張綺重重一推,令得張綺向後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倒在地後,又嚶嚶地哭泣起來。
看著涕淚橫飛,一臉絕望痛苦的張錦,張綺猜不到大夫人把自己也關在這里的目的。既然想不通,她便不想了。
回到堂房中,張綺靠著塌,懶懶地打起瞌睡來。
過了一會,一個婢女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綺姑子,可有什麼需要的?”
一聽這話,張綺馬上站了起來,叫道︰“我要上等的繡線還有……”剛說到這里,寢房里的張錦便是嘶聲罵道︰“誰讓你們說話的?難聽死了”
張綺連忙閉上嘴,而那婢女的腳步聲也逐漸遠去。
出乎張綺意料的是,在她以為不會有下文時,約摸小半個時辰,窗口遞進來一個包袱。
張綺連忙接過,打開一看,果然是滿滿一包袱最名貴的繡線和錦繡帛面的。
這些,都比她平素托張軒得來的還要名貴。
閑著無事,張綺便開始刺繡起來。
她知道,窗外不時有人在觀看,她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會傳入大夫人的耳中。
她不知道大夫人是什麼性情,不過溫媼既然要她表現得“膽大些”,說明這老人喜歡直接明了的說話方式,也喜歡理智有定性,不膩歪的人。
身居暗室,這般靜靜地刺繡著,是張綺喜歡做的事。這個時候的她,可以摒棄那些揮之不去的擔憂,也可以忘記自己的出身,自己一天比一天長大的事實。
到了傍晚時,張錦哭得累了,已睡過一回,而張綺,也繡出了一角景物。
門鎖打開,兩個婢女走了進來。分別在房間里布上飯菜,放上干淨的水後,兩婢退了出去。
張錦坐在床頭,冷眼看著她們的動作,她顯然前兩天與她們歪纏過,這時的表情中,有著憤憤然。
“ 當”一聲,房門再次被鎖上,院落里外,又恢復了絕對的安靜。
看著那簡陋得令人發指的飯指,對上沒有花瓣熱水,沒有舒適干淨衣裳,無法洗沐的房間,張錦突然拿起塌上的玉枕,朝著張綺重重砸來。
事出突然,張綺避之不及,肩膀被重重砸了一下。她向後一倒,口中發出一聲悶痛。卻只是向後退出一步,沒有指責什麼。
張錦朝她白了一眼,罵道︰“賤貨”
張綺退到角落處,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沒有吭聲。
張錦的怨氣還沒有消去,她沖到幾案上,把張綺的那份飯菜重重一掃,“匡當匡當”幾聲碎響中,飯菜碗筷撒了一地。
張綺依然低著頭,沒有動作也沒有吱聲。
這時,張錦明顯有點累了。她坐下來喘了一會氣後,突然轉向張錦,尖聲叫道︰“賤貨蕭郎這兩天與你聯系了沒有?”
漸漸昏暗的光線中,張綺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
“沒用的蠢物”
房間中,又開始響起張錦的抽噎聲。
許是哭得累了,一刻鐘後,張錦一邊流淚,一邊把她那份飯吃了個干淨。
夜深了。
張錦發泄了一通後,又昏昏沉沉地倒在寢房的塌上。張綺縮在堂房的塌上,肚子開始咕咕直叫。
不過這不算什麼,她在外祖家時,被餓被關那是常事。
轉眼一晚過去了。
又被張錦摔了早餐,還被她撕爛了繡帕的張綺,被兩個婢女悄悄帶出了院落。
她再次見到了大夫人,不過這一次,不是在那檀香木屋,而是在一個遍地蓮葉的美麗院子里。
望著恭敬地跪在自己腳下,被餓了兩頓又被打得手臂都抬不起,卻依然神清氣爽,臉上看不出半點憔悴和怨氣的張綺,大夫人的聲音居高臨下地傳來,“阿綺是吧?你年紀小小,到是能忍”
大夫人的聲音剛落,一個中年婦人也在旁冷笑道︰“小小年紀,便藏得如此之深,怪不得能迷住蕭家莫郎”
張綺抬起頭來。
她失落地看了大夫人一眼,慢慢低頭,喃喃說道︰“阿綺四歲時,母親便故去了……外祖家雖然有地有人,衣食無憂,可阿綺是個沒姓沒父的,被打得頭破血流還被關起來,再餓兩餐,那是最尋常的。”她知道,如大夫人這樣的大人物,是不耐煩聽她這樣的人長篇大論的。
用一種平靜而尋常的語氣說了這句話後,張綺低下頭來,“錦姐姐只是個直性的,她人才不壞。”這句話,她說得異常堅決果斷,深信不疑。
大夫人也不知是不是相信了她的話,瞟了一眼後,朝一婢點了點頭。當下,那婢清聲叫道︰“去把蕭家郎君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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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8 02:08:11
第七十五章 狠決
蕭莫過來了?
張綺一驚。一直盯視著她的大夫人見狀,神色微動。
“噠噠噠”的木履聲中,一個白色的裳服下擺出現在張綺的眼前。那人也看到了她,微微一頓後,提步走入,朝著大夫人持手一禮,聲音略有點沙啞,“大夫人喚我?”
語氣低沉而啞。可不知為什麼,大夫人聽了,卻是有點惱,她側過頭猛然咳嗽起來。
幾婢連忙上前,拍的拍背喂的喂水,唯有蕭莫靜靜地站在那里,表情疏遠。
咳嗽了一會,大夫人沙著聲音說道︰“莫郎,你惱我了?”
不等蕭莫回答,大夫人沉著嗓子又道︰“你便是惱,不允便是不允。”
喝到這里,她向張綺怒道︰“站起來。”
張綺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
大夫人指著張綺,對蕭莫說道︰“莫郎,姑奶奶今日跟你明說了罷。只要是張氏女,不管你娶妻還是納妾,一概不可”
她站了起來,指著張綺顫巍巍地說道︰“姑奶奶知道你看重這個賤蹄子。今日姑奶奶便把話放在這里,如果你再四處托人說合,姑奶奶便把這阿綺送給薛子執做伎妾”
這話一出,蕭莫臉沉如水!
四周的婢女們也同時一啞。
至于張綺,更是臉色大白。要說這世家中,哪個世家子在姑子心中最聲名狼藉,不是蕭策,而是這個薛子執。他虐人成性,便是一個天仙兒到了他手中,活得過一年的也沒有幾個。他還有一個讓人難以啟齒的愛好,那便是把美人弄死後,再與之歡愉!
因此薛子執這個名字,才是真真讓姑子們談之色變的!
大夫人今日拿他出來說事,那是明明白白地告訴蕭莫,她不可能允,而且,再不許他向任何人提起與張氏姑子的婚嫁之事!
一時之間,房中安靜一片,只有蕭莫的喘息聲不時傳來。
大夫人盯著俊臉都有點扭曲的蕭莫,心下終是不忍,她聲音一低,沉聲安撫道︰“莫郎,你還小,再過個兩年,便不會對女人這麼執著了。阿錦是你表妹,你便是為了她的名聲考慮,也不能再耽擱于她。至于這個阿綺。”
她頓了頓,“姑奶奶還是那句話,再聽到她與你有半點牽扯,姑奶奶馬上把她送給薛子執”
在蕭莫木然地一動不動中,大夫人苦口婆心地說道︰“剛才聽這個小姑子說了,她幼時寄養外祖家,因無父無婚,經常被人打得頭破血流還給關起來,還要挨餓。”
見蕭莫怔怔轉頭,怔怔地看著張綺,大夫人嘆息道︰“這孩子是個天生命苦的,哪里有福氣承受莫郎你的看重?”
她的聲音有種特別的沉冷。
蕭莫轉頭看向大夫人,看著看著,他突然明白了。
如果不是大夫人顧念自己的感受,如果不是大夫人還不想與自己徹底鬧絕,以大夫人的手段,只怕等候自己的不是這麼一番話,而是被強行灌下鴆毒的張綺!
是了,大夫人這兩年信了佛,信了地獄輪回之辯,心慈手軟了。要是兩年前,她怕是會當著自己的面,強行把鴆毒灌到張綺嘴里,她會通過這種方式來告訴自己,一切她說了算!
對大夫人這樣的上位者來說,蕭莫對張綺是不是真在意並不重要,張綺有沒有與他私相授受,蕭莫是更在意張錦還是更在意張綺,通通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蕭莫執迷不悟,她就會使出這種手段落他的臉,讓他知道怕!
蕭莫向後又退出一步。
緩緩的,他低下頭,朝著大夫人執手一禮,啞聲道︰“阿莫,不敢了。”
大夫人慈祥一笑,道︰“好孩子。”
她看向張綺,道︰“阿綺,你送莫郎一程。”
張綺兀自沉浸在大夫人的恐嚇中,她白著臉顫聲道︰“是。”應罷,低著頭向蕭莫走去。
來到蕭莫面前,低著頭看著腳尖的張綺喃喃說道︰“蕭郎,請。”
聲音很低,猶有點顫抖。
大夫人看了一眼臉色很是難看的蕭莫,慈祥一笑,溫聲道︰“阿綺。”
張綺回頭,“是。”
“你這孩子是個聰慧的,昨天說檀香木屋住不得,祖母信了,今日果然舒坦了一點。”
“是祖母福澤綿厚。”
張綺恭敬地回道。
看到舉動中規中矩的張綺,大夫人點了點頭,“送蕭郎出去吧。”
“是。”
蕭莫終于提步了,張綺跟在他身後,兩人一前一後,慢慢向前走去。
張綺一出房間,便吁了一口氣。大夫人最後兩句話,既是誇獎張綺,更是讓蕭莫和她放心,只在他們聽話,安守本份,大夫便不會處置張綺。
蕭莫走得很慢,很慢,腳步還有點不穩。
一直低著頭的張綺,這時雙手緊緊交叉。
一個婢女走到兩人身後,對著張綺說道︰“送走蕭郎後,你回自己的房間吧。”
“是。”
兩人終于走出了蓮苑。
無聲地走了一陣後,兩人來到一處林蔭道中,濃厚的樹葉層層疊疊,完全擋住了陽光。一路上,也難得看到一個婢僕。
蕭莫開口了,“你當心。”他的聲音低啞得很,“大夫人是個說一不二的人,你小心行事。”
“恩。”
這時,蕭莫停下了腳步。
他猛然回頭,瞬也不瞬地盯著張綺。
盯著盯著,他的眼中閃出一泓晶瑩的光芒。微微側頭,讓風吹了一陣後,蕭莫的聲音低啞似嘎,“阿綺,我很難受。”
啊?
張綺想要抬頭,卻又不敢。
蕭莫側頭吹著風,低低的,艱澀地說道︰“我是真的想寵你憐你……我辦法用盡了。”
張綺唇瓣動了動,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
風聲嗚咽中,蕭莫低低地說道︰“阿綺,禮物可收到了?”
張綺想了想,點頭細聲說道︰“收到了。”
“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這一次,張綺很純潔地搖了搖頭。
蕭莫回頭看了她半晌,輕輕說道︰“都到這個時候了,阿綺你還……”頓了頓,他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那是最後的機會了。阿綺,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也準備一下。”
什麼?
張綺的唇哆嗦了一下,終是沒有抬頭。
蕭莫朝左右看了一眼,道︰“我以前不知道你們大夫人態度如此狠決,有些地方還安排不周。你得等一些時日。不過阿綺放心,我的安排斷斷不會有失敗時,便是敗了,也絕不會讓你落入大夫人的手中,更不可能落到那個薛子執的手中。”
張綺不答。
蕭莫伸出手,想要撫向她的臉,手伸到一半,卻又垂了下來。
良久良久,就在張綺以為他已提步離開時,蕭莫低啞的,溫柔的聲音輕輕飄來,“別怪我……一想到阿綺會睡在別的丈夫懷中,我心便悶得疼……”
說到這里,他毅然轉身,大步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張綺木木地站著,站著,久久都沒有動一下。
張綺回到了房中。
在渾渾噩噩過了一天後,第二天又來了。
無精打采地坐在學堂里,張綺只覺得整個人就是一個字,累,累得手指都不想動一下。
學堂中,眾姑子還是往日一樣,笑嘻嘻地說個不停。
“聽說朝庭下令征有才之士。”
“這有什麼好說的?”
“你懂什麼?陳國剛立,現在的陛下又是個有大志向的。這一次征士,可能是陳國歷史上最重要的一次取才。它關系著陳國和家族的基業,不止是皇室看重,各大家族也是看重的。”
那女聲微微一嘆,“想當年世家最盛時,喚的是“王與馬,共天下”,這說明什麼?說明掌控天下權柄,對世家來說一樣的重要。別的不說,沒有了權柄和扈從,世家雖是世家,可有個什麼動亂暴民的,世家子再嬌貴,做的詩賦最動人,能在刀槍下保住性命麼?”
那女聲頓了頓後,總結道︰“總之這一次征才,于各大家族來說都極重要。”
張綺聽到這里,抬頭朝那說話的女子看了一眼。
這女子是五房的一個嫡女,平素里沉沉靜靜的,沒有想到見識還勝過尋常丈夫。
又安靜了一會,另一個嫡女說道︰“聽說便是這幾日,皇宮會設宴,到時各大家族的姑子們都會與席。”
另一個嫡女好奇地問道︰“難道陛下要選妃了?”
她們的聲音在嗡嗡笑鬧中並不低,因此這句話一出,起先只是附近的姑子停止了喧嘩,到了最後,所有的姑子都安靜下來。
安靜中,一個嫡女回道︰“陛下是要選妃了。這次將從世家姑子中選兩個貴妃,一個淑媛。聽說如果有中意的,可能還會多選幾個。”
聽到這里,那個九房的庶女張淇瞟了張綺一眼,突然說道︰“咱們府中不是有一個連教習也給駁了,通玄善辯的才女嗎?這樣的才女不入皇宮,做個與班婕妤一樣的妃子,豈不是太可惜了?”
皇帝召見過張綺,卻因她長相普通而又送了回來的事,眾姑子早就知道了。張淇說這話,純是諷刺。
一陣低笑聲傳來。張綺看了一眼張淇,突然明白過來。那個因為流產,陷害自己而不成的羅張氏,也是九房的庶女啊。怪不得這張淇對上自己總有點怪怪的。
庶女們這樣相互攀咬,實是上不得檔次的事。這時,一個嫡女輕笑著打斷了眾庶女的嘲諷,“這麼說來,我們也有樂子了。”
在幾女地詢問中,那嫡女說道︰“陛下要選妃,各大家族也會趁此時機聯姻啊。既有聯姻,那各種宴會游治的必不可少。”
張綺聽到這里,已經明白了︰既然朝庭要大面積的征才,少不了皇室和各大世家,又要進行一次利益分配。各大家族要麼通過聯姻來彼此拉攏,要麼會有打擊分化的舉動。這陣子,建康城還真的會變得熱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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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18 02:08:27
第七十六章 笛聲
在這個學堂的姑子,都是沒有訂親的。陛下的選妃,讓庶女們著緊,而各大家族的宴會,則讓這些嫡女也有點上心。一時之間,她們連課也沒心上了,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閑聊著。
從這些閑聊中,張綺不止一次聽到了蕭莫的名字。世家子弟沒有幾個成才的,蕭莫是其中少有的俊彥,這次陛下取士,他肯定會在其中。以他的家世門第,只怕一入仕便是顯宦。
說到蕭府前有蕭策,後有蕭莫,一時之間,連張氏的這些姑子們,語氣中都帶著酸味。
第二天,張錦放出來了。
她一出來,便令人傳喚張綺。
她找張綺能有什麼事?還不是為了蕭莫。張綺記起大夫人的警告,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不過,她也不敢拒絕張錦,當下低著頭,跟在阿藍的身後,朝著張錦的院落走去。
剛走到一處花園,旁邊的桃樹下,便傳來張軒的叫聲,“告訴你袁之煦,我張府也有才藝絕倫者。”說到這時,他叫道︰“去把綺姑子叫過來。對了,讓她帶上一張手帕,我倒要讓這幾個庸才見識一下,何謂繡畫奇絕。”
他這“庸才”兩字一吐,四個少年郎君同時哇哇大叫起來。叫聲中,一個清秀的少年說道︰“快去快去,我倒想看看你家軒郎常掛在口里的阿綺是何方綺秀”
一僕人應了聲,轉過頭來。這一轉頭,他便驚喜地叫道︰“郎君,綺姑子在那呢。”他伸手朝著張綺一指。
瞬時,好幾雙目光同時看向張綺。
沒奈何,張綺轉過頭,屈膝福了福,喚了一聲,“九兄”後,在張軒得意的笑聲中慢慢走近。
她來到了眾少年之前。張軒大步走了過來,他伸手握著張綺的手臂把她一扯,道︰“阿綺來了更好,這幾個人膽敢小看我張氏子。對了,你手帕帶了沒?”
手帕?她現在哪里有什麼手帕?都給落到蕭莫那里了。
不等張綺回答,一個少年已大聲叫道︰“這個阿綺,你且抬起頭來。”
年少的郎君,看到同樣年華的姑子,哪有不想看看對方的長相的?
張綺抬起了頭。
她這一抬頭,四個少年同時失望了,朝著張軒笑的笑,踢的踢,一少年怪叫道︰“才不知如何,可這相貌,差班婕妤遠矣。”
這聲音一落,又是一陣怪笑聲。
張軒大惱,嘴一張剛想辯解,看到張綺便又閉上了嘴,只是那唇角,不免輕蔑地扯了扯,鼻中還發出一聲不屑地哼聲。
他這動作,別的幾個沒有看到,那個面目清秀,身材瘦長的袁之煦卻是看在眼里。他好奇地盯著張綺打量兩眼,沒有向張軒直接質問,而是問道︰“小姑子,你的繡畫呢?拿來看看。”
聲音中帶著些許熱切。
另外幾個少年見狀,同時大笑起來。他們推著袁之煦,怪叫道︰“好你個之煦,張軒唬你的,你還真上心了?”一邊說,一邊看著張綺和袁之煦擠眉弄眼的。
張軒哼了一聲,懶得理他們,而是轉向阿藍命令道︰“去阿綺的房中,把她繡的手帕拿一塊來。”
“是。”
阿藍應了剛想退下,一側的張綺已清脆地說道︰“九兄,不用的。”她眨動著長長的睫毛,對著張軒伸出手來,“九兄,借笛一用。”
“去,拿支干淨的笛子來。”
“是。”
轉眼,一支嶄新的笛子便送到了張綺手中。看著張綺接過,張軒低聲問道︰“你真會?”
張綺朝他眨了眨眼,低聲笑道︰“自是會的。”
說罷,她側過身,面對著隨著春風簌簌落下的桃花,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
而這時,一個少年正笑了起來,“小姑子也想吹笛?這你可錯了,之煦便是大行家……”才說到這里,他的笑聲一啞,旁邊的眾郎君,嘻笑聲也是一止。
遠處的西苑,還有胡笳子幽幽傳來。右側近處,更有幾個年少姑子的嘻笑聲。
可這所有的聲音,他們都聽不到了。
笛聲如春風,飄蕩而起,飄蕩而過,飄蕩著,掉下了一地的花雨和淚。
張綺于此道本有天賦,技巧方面毫不遜色于他人。與眾不同的是,她的心思曲徑通幽,早已知悉了世間歡樂愁苦。
饒是如此,這曲子還是清越的,它是一支單薄的病弱的飛燕,一次又一次地歡舞于*光中。它的美,它的生命,只有這個春天的燦爛,它是無力沖向天空的,可它依然一次又一次,非要在這一地的春風春雨中,流下一道綺艷的霞光。
遠處的嘻笑聲也越來越小。
就在眾郎君聽得如痴如醉時,笛音止息。她緩緩回頭,把笛子交給旁邊的僕人後,她朝著張軒和眾郎君一福,低聲道︰“阿綺心有愁緒,難免風月同恨。惹得郎君們不快了。”說到這里,她向張軒道︰“九兄,錦姐姐還在等著阿綺呢,告退了。”
直到她退出老遠,眾郎君才清醒過來。
一個少年叫道︰“好曲”他搖頭晃腦的,兀自還陶醉在曲音中,“春風春雨與春愁,當真好曲”
另一個郎君則喃喃念道︰“心有愁緒,風月同恨好曲”
面目清秀,身材高瘦的袁之煦則轉向張軒問道︰“你這個妹妹年紀小小,哪來的愁思,還風月同恨了?”
愁思?想到張綺要嫁寒門毓秀的夢想,張軒便直搖頭,道︰“不知她哪里來的愁思。”
袁之煦嘆道︰“不管如何,你家阿綺這笛,著實吹得好。”讓他聽了,那顆心忽憂忽喜,忽而飄蕩于天空,忽而沉寂于寒夜。他自己也是個會吹笛的,可比起這小姑子,還是差得遠了。
等有了機會,待要問一問,她的愁思由何而來。
正在這時,一個少年郎嘿嘿笑道︰“阿軒,你這妹子著實有才。這笛吹得,可比之煦強多了。可惜長相次了些,不然我都要求娶了。你說是吧之煦?”
袁之煦看向張軒,直笑,“是有才,長相也可以。”
這話一出,怪叫聲一片。張軒則是哈哈一笑,道︰“還是之煦有眼光。”他沒有想到憑張綺現在這樣子,袁之煦都能覺得她可以。心下暗暗嘀咕著︰看來今年便可以把阿綺的終身給定下。
袁之煦一直在看著張軒,見到他的表情,心中越發明了。
張綺跟在阿藍的身後,朝著張錦的院落走去。
走著走著,阿藍突然冷聲冷氣地說道︰“恭喜綺姑子又展才藝了。想來不用多久,整個建康的少年郎君,都知道綺姑子是個大才女。”
張綺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她的身份再卑微,也輪不到阿藍這樣的婢女含諷帶刺的。
不過,她有一點說得對,自己的才名,會更響亮些了吧?
從昨天姑子們的對話便可以知道,自己上次駁到了陳教習後,那通玄善辯之名在權貴圈中,少有流通。
那個名頭,再加上今日這曲,張氏有個才女的事,怕是會傳開。
——自袁教習告訴她,張氏的郎主不可能把她許給一個寒門子後,張綺對于自己的前途已然迷茫。她現在只想著,自己的名頭越大,張氏便越不可能隨便處置了自己。哪怕是大夫人也不能!
房里,張錦失魂落魄地癱在那里,見到張綺過來,她縱身一撲,撲到張綺面前,伸手握著她的手,張錦急急地問道︰“阿綺,你見到阿莫了,他怎麼說?”
見張綺低著頭,她尖聲道︰“快說,他是怎麼說的?”
張綺搖頭,“他沒有說。”
“你騙人——”張錦猛然退後一步,右手一揚便想甩張綺一個耳光。見她靜靜地盯著自己,那手掌又猛然一放。
她瞪著張綺,恨道︰“你騙人,你騙人嗚嗚,你騙人……”
聲音越到後面,越是軟弱。
其實她知道了一切,只是還不死心罷了。
張綺低著頭,任由張錦一會哭一會尖嚎的。大夫人既然不想她提起蕭莫的事,張綺便打定主意,從現在起,絕不在人前提半句!
張錦絕望之極,這一哭便沒完沒了。
張綺呆了一陣後,見沒人注意自己,便悄悄地溜出了房門。阿藍看到她要離開,正準備叫住,卻又住了嘴。
張綺沒有回房,而是徑自向她的父親,張十二郎的書房走去。
書房中,讀書聲朗朗。
張綺站在庭中,傾聽著父親清朗有力的讀書聲,突然間涌出一股恨來。
她想問,你為什麼要勾引我母親?
她想問,你為什麼勾引了我母親,卻不給她一個名份?
她想罵,為什麼母親死了,他卻依然風流快活著?
可她什麼也不能做。
不但不能做,她還要擠出一個笑容來。
張綺剛走到台階下,一個童子走出,他看到張綺後,皺眉喝道︰“郎君說了,讀書時不許俗人打擾。姑子回去吧。”
張綺一怔,好一會才低頭應道︰“是。”
她緩緩向後退去。
轉眼,又是兩天過去了。
今天下午,蕭府有宴。
正如學堂里眾姑子所說的,這一場宴會,匯集了各大家族中的年輕姑子和年輕郎君們。
這將是一個姑子們爭鮮斗艷,郎君們才情飛揚的宴會。
讓張綺沒有想到的,不但是她,連同張錦,也得到了參加這場宴會的資格!
大夫人的警告言猶在耳,這一轉眼,便放她們去蕭府與蕭莫見面?
相比于張錦的欣喜若狂,張綺不由自主地警惕起來。
稍稍妝扮一番,眾姑子坐著各自的馬車出發了。張綺沒有馬車,與院子里的另三個庶女擠在一輛馬車上。
午後陽光灼灼地掛在天空時,馬車駛出了張府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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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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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2 04:00:44
第七十七章 世家子
蕭府外,馬車排成了長隊。來往這里的馬車,不是世家姑子便是屬于世家郎君,身份貴重,馬車也給裝飾得極盡奢華。有的飄拂的車簾用的是朱砂涂染的朱紅羅曲,有的則是純用昂貴的,大小一致的珍珠為簾,間中還瓖嵌著大小不一的碧玉寶石。
張綺等人的車一靠近,一陣淡雅的龍涎香便飄入鼻端。至于各輛馬車的車轅車身,最差的也是使用沉香木,更多的,則是用紫檀為料。
這些世家嫡子,還沒有一個露出面容,光那陣勢,便能把世人震住。如現在,張綺四女便給震住了。原本竊竊而笑的聲音,這時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馬車整齊前進的聲音。
等到前面的馬車一一駛入蕭府,一個姑子才吁出長氣。
張綺的馬車也駛入了蕭府。
馬車停下後,眾姑子郎君絡繹出現。被他們的氣勢所震,眾庶出的世家子,這時都安靜得很,與張綺同車的幾個,更是低著頭靠著道旁行走。
張綺也低著頭,在道路的中間,各世家嫡出子弟們,一個個昂著頭,神采飛揚地行進著。隨著他們的動作,“噠噠噠”的木履聲參差不一的響起。飄飛的廣袖大袍,裙裾羅衣,在滿地桃花中,散發著奢華的貴族氣息。
前來的世家子越來越多,而張綺,也越來越靠向路旁,幾乎被擠進樹林中了。
這時,一個姑子低聲說道︰“我要入宮。”
這個與張綺同院落同父親的姑子張秀,悄悄抬眸,羨慕地看著來往的世家子們,堅定地說道︰“我要入宮為妃若能寵冠後宮,可不輸她們多少”
她的豪言壯語,沒有半個人回應。另外幾個庶女,已連與這些嫡子嫡女們一比的勇氣都沒有了。
同是世家子弟尚且如此,何況寒門子?張綺看著一個個神采飛揚,談吐既雅致又風姿卓越的世家子們,突然明白了張氏的郎主們,為什麼寧願女兒給世家子做妾,也不願意與寒門子為妻。
這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氣,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千百年的歲月遷延,使得他們相信,富貴貧窮都是上蒼注定,而他們的血脈,注定了他們從生出的那一刻起,便高高在上。
這種高高在上的感覺是如此美妙,如此根深蒂固。所以,他們寧願把女兒嫁給同樣血脈高貴之人為妾,也不能容忍自己的血脈外流,不能忍受自己的血脈,與低賤骯髒的寒門子混在一起。不能容忍寒門子的後代中,夾雜著自己高貴的血脈。
他們相信,那是一種對祖先,對自身高貴血脈的褻瀆!
道路中,來自各大世家的嫡子嫡女們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間中,也有一兩個被擠在道旁的庶女生得美貌無比,可饒是如此,一路行過的世家子,都不曾正眼看上一眼。在身份,貴賤面前,外表實在太不重要。
舉行宴會的蕭家花園終于到了。
花園中,眾世家子或倚塌而坐,可倚婢而站,有的扶琴而歌,有的醉臥于青草桃花之間。每一個世家子的旁邊,都是奴婢成群,侍衛成群。
花園中顯得很安靜,這些世家子沒有大聲喧嘩,旁人便不敢多話。站在角落處,張綺看看這里,看看那里,繞以她的閱歷,也有眼花繚亂之感!
魏晉重美色,眾世家子一生下來,指甲都有人專門精心修理,肌膚更是保養得水潤細白。到得如今,凡是世家中人,無論男女,罕有長得不清秀美貌的!
不一會,與張綺同行的庶女們絡續散去,一一尋找相熟的人說話。而張綺,在欣賞了一陣後,便低下頭。
她在想著,要不要與張錦混在一塊。
與她在一起吧,張綺怕張錦一個控制不住,又逼著她帶著她纏上蕭莫。
可不與她在一起吧,萬一張錦做出什麼出格的事,只怕大夫人會把帳算到自己頭上。
不對,是一定會算到自己頭上。
想了想,張綺提步,朝著張氏的嫡女群中走去。
不一會,她來到了張錦身後。
張錦無精打采地坐在秋千上,一邊隨著秋千晃蕩,一邊神思恍惚地看著前方。目前看來倒是安靜。
張綺松了一口氣,在不遠處尋了一塊石頭,靜靜地坐了下來。
幾乎是剛坐下不久,突然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誰是張氏阿綺?”
聲音並不大,可那聲音中,屬于世家子的高高在上,還是令得眾人回頭看去。
一個著朱錦,廣袍大袖,散發飄拂,面目俊朗的世家子走了過來,向著張氏眾女問道︰“敢問張氏阿綺何在?”
嗡嗡聲中,一個張氏女答道︰“原來是謝氏子彥。以郎君之貴,令一僕來傳迅便是,何必屈尊?”
那著朱錦的謝子彥笑了笑,溫潤有禮地說道︰“聞張綺有才,可直追謝道韞,我等想見一見。”
嗡嗡聲大作。
張綺聽到這里,也是張大了小嘴。
她料到了自己才名已然傳出。
可她沒有想到,那才名會傳得如此之廣,直把這些目空一切的世家子也驚動了。
隨著謝子彥聲音落地,刷刷刷,好一些目光同時轉來,看向了張綺。
張綺站了起來。
知道今日有宴,她在梳妝時,已把臉上的藥水少少去了些。
要這個重美色的時代,她光有才名卻無容止,那才名會被世人理所當然地遺忘。所以,她五官可以只是清秀,那容光必須照人。
在那謝子彥回頭看來時,張綺緩緩走出了樹林。
她身上著的,只是張氏發給庶女們的統一衣袍。這種衣袍,在如此場合里,別的庶女都不會穿。
可張綺沒有制衣,只能穿上。
她只是減去了包著腰身的布料,本來質地不錯,式樣是建康新潮的衣袍穿在她身上,便顯得飄逸繁華,靈氣外溢。一點也不比別人特制的衣袍遜色。
張錦瞪大眼看著她,幾乎是第一次發現,原來張綺也長大了。
成了一個靈秀可人的小娘子了。
在張綺緩緩走出時,一陣喧嘩聲響起。幾個世家子同時喚道︰“阿莫”
卻是一襲白衣,渾身上下素淨之極,風姿卻不比任何人遜色的蕭莫來了。
蕭莫施施然走近,他嘴角含笑,目光明潤,渾身上下無一奢華之物,卻渾身上下無處不奢華。自身如碧玉,無妝最動人的風采,正是世家子中最推崇的。
蕭莫瞟了張綺一眼,便收回目光,走向眾世家子身邊。
也不知他說了一句什麼,一陣笑聲飄來。
看到張綺腳步停頓,那謝子彥朝她看來。
這一眼,令得張綺腳步再動。
她走到眾人之前,微微一福。不等她開口,另一個世家子已朝她上下一番,道︰“倒不是一個俗物。”
看,容光有與否,意味著俗物與清雅之別。
張綺屈膝一福,清聲回道︰“郎君盛贊了。”
“此間有樂,小娘子,請。”
謝子彥也不廢話,徑自朝著放置一旁的樂器一指。
“是。”
這般唐突的要求別人,謝子彥做得大大方方,張綺也是應得自自然然。
——這種要求,不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頤指氣使。而是一種隨心所欲的灑脫。魏晉以來,便是貴為帝王,一個路人也可以唐突的要求他展示自己最擅長的才藝。這是人性本天真。
張綺提步,走向一側。
一側的塌幾上,放置了琴瑟胡笳笛簫等物。眾人以為張綺會選擇笛子時,她卻抱起了那個古琴。
嗡嗡聲暗起。
這張綺,能在諸多世家子面前,不拿笛而拿琴,難不成她在琴上的造詣,還要勝過笛子?
張綺在琴上的造詣,確實出類拔萃。
琴,自古為君子之樂,代表著雅和正,還有高尚。
不管是前世還是現在,張綺一直是一個想法,只有在這君子之樂上震住眾人,才算是成就。
橫琴于幾,跪坐于塌。張綺低下頭,素手一拔一拉,一縷悠揚動聽的琴聲飄然而出。
這場宴會,世家子濟濟,聚在這里的,不過數人。不遠處,喧囂聲笑鬧聲,猶自在耳。
可隨著這琴音娓娓而出,四下已是越來越安靜。
張綺奏的,正是如今大街小巷中流傳的《逍遙游》,也是她前不久獻給陛下之作。
逍遙游本是琴蕭合作之曲,此次,張綺只是一面琴,一個人,便生生地把那合奏的繁華熱鬧,雍容雅致,流淌而出!
琴為心曲,心自在者,琴自在。
張綺不自在。
可是,她與任何人不同,她經歷了世間的繁華,經歷了卿卿我我的愛和欲,也經歷了萬念俱灰的恨和苦。
這所有的滄桑,混在她今世稚嫩的,對陽光對春光濃烈的渴望中,便成了一種獨特的心聲,獨特的韻味。
純粹的甜,只是甜,簡單的繁華,也只是繁華。
只有在嘗過苦和澀之後的甜,以及對甜的向往。只有經歷過滄桑和混亂絕望後見到的繁華,以及對繁華的珍惜,才更韻味。
現在,張綺的琴聲,便有這種韻味。
琴聲如雲,絲絲縷縷推進,最後匯成了橫貫天地的萬丈霞光。
極綺麗,卻也因為滄桑而極豪闊,一陣建康人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豪闊!
四周再無聲息,只有琴聲如月。
遠處的張軒,愕愕在站在那里,怔怔地看著張綺。他原以為,昨日那曲,張綺所奏已是極限,現在才知,她一直深藏著,此刻所展的,才是她的絕技!
蕭莫垂下眼來。
謝子彥走到他的身側,低聲說道︰“此曲一出,你的可憐兒便是人盡皆知的才女了。阿莫,把她捧得如此之高,是不想你將來的妻室欺凌她麼?”
蕭莫嘴角扯了扯,沒有笑。
他不是防他將來的妻室。
讓她家喻戶曉,只是讓張氏的那個大夫人,不敢隨意處置他的阿綺!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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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2 04:01:03
第七十八章 消息
一曲終了,張綺慢慢站起。
這時,回味的還在回味,看熱鬧的也在冷眼盯著她,四下安靜之極。
張綺朝著眾人盈盈一福。
就在這時,極為突然的,眾世家子同時動了,他們紛紛摘下身側的桃花,朝著張綺扔去。花瓣落如雨,不過轉瞬,那桃花便遮了她一身一地,有幾片還粘在她巴掌大的小臉上,令得蕭莫剎那間目光滯了滯。
花雨中,謝子彥的聲音走上一步,以大世家嫡子之尊,朝著張綺深深一揖,清朗地說道︰“曲風清越雍奇,堪稱大善。”
這是評價!
這是一個名聲彰顯的世家子給出的評價。
有了這個評價,有了這一身花雨後,張綺的才女之名正式確立,琴曲大家之名,亦彰顯于世。
四周笑聲不斷傳來,無數目光亦向張綺看來。見到幾個張氏女也摘著桃花扔向張綺,張錦把目光從蕭莫身上移開,咬著牙嘀咕道︰“哪有這麼好?分明難聽得緊”
這話一出,幾個張氏嫡女同時朝她瞟來,也同時移開了幾步。
身為世家子,輸不起可以使人殺了對方,也可以尋個機會把人徹底地壓得抬不起頭,這般口頭上說幾句刻薄的話,是市井俚婦所為。
張錦這話,降低了她自己的格調。
花雨飄落一陣後,漸漸止息。聚起的世家子也在散去。張綺才華再好,也不過是個比他們地位低得多的私生女,不可能讓他們關注太久。
又回歸到安靜中的張綺,看著四周好奇的向自己看來的各府庶女,想了想後,腳步一提,準備向她們走近。
正在這時,阿藍跑了過來。
她來到張綺身後,低聲道︰“綺姑子,錦姑子說,蕭郎便在那邊,令你去見他一見,約個地方,姑子呆會就來。”
張綺回頭,她看著阿藍,溫軟地說道︰“大夫人有令,不可再與蕭家郎君牽扯的。阿藍,這事我們不能聽姐姐的,我怕挨打……”
挨打兩字一出,阿藍臉色一變,不由自主地伸手按在屁股上。
她抿緊唇,臉色變幻了一陣後,二話不說轉身跑回張錦的身邊。張綺抬頭看去時,正好看到張錦朝自己狠狠地瞪了一眼,同時右手向下一掐,準確地掐在阿藍的手臂上。看阿藍強忍著淚水的模樣,這一掐還不輕。
張綺迅速低頭,裝作沒有看懂張錦的憤怒。
這時,一個王氏的庶女走了過來,“張氏阿綺?可以過來說說話嗎?”
在她的身後,一堆庶女都在看著她。
張綺應了一聲,含著笑走向王氏眾女。
與爭鮮斗艷的嫡女們不同,在陛下選妃結束之前,所有的庶出姑子都不會談及婚嫁。因此,今天的宴會沒有庶出姑子什麼事。
與皇帝打過兩次交道後,張綺已知道他喜歡的便是明艷爽利,敢愛敢恨的姑子。張綺今天便是大顯身手,也不擔心陛下會選了她。
張錦站在一側,氣呼呼地瞪著與眾庶女交談正歡的張綺,恨道︰“她以為自己彈了一首琴,便了不得了?阿藍,去,再把她叫來”
聽到張錦氣急敗壞的喝令,阿藍腳步提了提,這時,她朝身後看了一眼,說道︰“姑子,蕭郎在看向這邊呢。”
這話一出,張錦急急轉頭。她看到的,是背對著她的蕭莫,他哪里有看向她?
張錦惱從中來,又是手一伸,掐住阿藍上臂的嫩肉便狠狠地扭動。在阿藍的淚眼汪汪中,她看了一下左右,惱怒地低喝道︰“把眼淚收回去”
阿藍嚇了一跳,連忙垂下頭,真的不敢再抽噎了。
這時,她聽到張錦失落地低喚道︰“蕭郎……”阿藍悄悄看去,卻是蕭莫與幾個世家子一邊說一邊笑,已經越去越遠。
蕭莫一走,張錦便像丟了魂魄,過了一陣,她壓低聲音叫道︰“去把張綺叫過來,要她去找蕭郎,聽到沒有?”
這一次,阿藍不敢拖延,便找到了張綺。
張綺卻也應了。
她看了一眼瞪著自己的張錦,又看了一眼阿藍,轉過身,朝著蕭莫離去的方向尋去。
張綺這一尋,便足足尋了小半個時辰。這邊張錦望眼欲穿時,張綺正站在另一個花園的柳樹旁,與幾個莫氏的庶出姑子談詩論畫著。
輕笑著的張綺,臉色紅潤,眉飛色舞,那明亮的雙眸中,有著少見的快活。
林蔭道旁,蕭莫負著手,靜靜地看著張綺。
蕭路從一旁走來,湊到他身邊說道︰“郎君,附近沒人。”
蕭莫點了點頭,突然笑道︰“她倒是膽子大得很,嫡姐令她來尋我,竟敢陽奉陰為,在這里說笑得歡?”
蕭路看了張綺一眼,道︰“這個小姑倒真是個膽大的。”
聽他這麼一說,蕭莫又是一笑,慢慢的,他收起笑容,低聲說道︰“她是聰慧……今日大夫人把她們放出來,未必沒有考驗之意。”說到這里,他想起今日張綺出的風頭,唇角一扯,露出一個譏嘲的笑容來︰只是那結果,怕不在大夫人的掌控之中了!
他看著張綺目不轉楮的,一側的蕭路暗暗嘆息。他一直覺得,自家郎君在這個小姑子身上,放了太多精力。
張綺說笑一陣,又識了幾個手帕交後,時辰已經不早了,估計過不了多久,便得散宴。
她連忙提步,朝著張錦走去。
走著走著,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張綺回過頭來。
她看到了站在樹蔭下,靜靜朝自己望來的蕭莫……樹多葉繁,彼此的面目神情都不可見,能見的,不過身影罷了。
張綺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低下頭朝前急急走去。
早等得已經絕望的張錦,看到張綺一人前來時,已連詢問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狠狠瞪了一眼張綺,終是傷心地低下頭,雙手捂臉,一動不動著。
不一會功夫,宴席終了,眾人開始絡繹散去。
張綺跟在張錦身後,低著頭亦步亦趨。四周,依然是“噠噠噠”的木履參差聲。那些風采過人的世家子們,已驕傲地率先離去。
走著走著,一陣竊竊私語聲傳入張綺耳中,“三日後,皇宮有宴呢。”
“也不知會是哪家的姑子被陛下看中。”
這邊,張綺她們剛回府,那一邊的東蓮苑中,與張綺同院的兩個庶出姑子的婢女們,正跪在大夫人面前,向她稟告著宴中發生的事。
在聽到張綺一曲琴藝,令得世家子們紛紛擲花相賀,那謝家郎更是說出“清越雍奇”的評語時,大夫人慢慢坐直了身子,睜開了眼。
“她奏的是什麼?”
“稟大夫人,便是當日陛下與蕭郎合奏過的《逍遙游》,聽說那曲譜還是綺姑子譜寫的。”
“哦?說下去。”
一個婢女連忙接著說起來,當她說到張綺和蕭莫兩人,隔著數十米的桃樹梨花,遠遠相望,卻不曾走近時,大夫人恩了一聲,道︰“出去吧。”
“是。”
幾人退了出去。
七嬸走到大夫人身後,低聲道︰“看不出來還是個真有才的。”
那些世家子,在琴曲上,每一個都極有見識。張綺的琴曲能博得他們的共同認同和折服,說明她是真有才,還是有大才!
七嬸看了沉默的大夫人一眼,說起兩人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也只是遠遠地看著對方,並不曾走近,又道︰“倒是個心存敬畏的。”
“心存敬畏?”大夫人冷笑道︰“真怕我,就不會弄出什麼才女的事來。”這才女之名遠播,各大世家都知道張府有個叫張綺的私生女,她們這些主事者,還真無法像以前一樣,想打就打想殺就殺了!
在七嬸不解的目光中,大夫人揮了揮手,“罷了罷了,只要他們不再掂記著私情苟且,其它的事我也懶得管來。”
大夫人這里發生的事,張綺毫不知情。大有收獲的她,紅光滿面地回到了院落里。
一入房間,阿綠便撲了過來。她抓著張綺的衣角上下打量了一番後,見她氣色甚好,不由笑得見眉不見眼,“阿綺,你很高興對不對?一定是發生了極好的事,才讓阿綺這麼快樂。”
張綺正是歡快時,聞言格格一笑。她使出那三個婢子後,把房門一關,帶著阿綠坐在塌上,把今天發生在蕭府中的事細細說了一遍。
在阿綠一連串的驚叫歡喜中,張綺手撐著下頜,歡喜地說道︰“以後,我出門的機會會多些呢。”
能夠走出張府,意味著她有更多的機會見到外面的世界。說不定哪一次外出時,便給她抓住了機會,從此後不再日日擔憂。
想到一事,張綺湊近阿綠,低聲說道︰“我今天聽到一件事哦。你知道廣陵王的母親是什麼人嗎?”。
在阿綠好奇的連聲追問中,張綺壓低聲音說道︰“她母親啊,也是一個世家姑子哦。當日城破時被抓,轉賣到了齊地後,成了當時還是皇子的高澄的伎妾。聽說他母親生得極美,高澄當時也極寵愛她。高澄當了皇帝後,還一度想封他母親為妃。可他沒有料到,廣陵王的母親在一次游玩時,竟和人私奔了。當時高澄的封妃旨意已下,人卻不見。高澄氣得很,從此不許人提起廣陵王的母親。”
在阿綠骨碌碌轉動的大眼中,張綺輕聲說道︰“我今天聽說啊,他母親現在還活著,就在建康附近呢。當時她私奔後,便回到了故土。”
說到這里,張綺怔了怔,不由想道第一次與廣陵王見面時的情景。那時的他又不是使者,卻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敵國都城。他,應該是來見母親的吧?
轉眼她又想道︰這麼說來,指不定什麼時候,廣陵王還會出現在建康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2-22 04:01:22
第七十九章 陛下的思量
陛下選妃在既,各姑子要留在府中準備準備,學堂在授過一堂課後,便宣傳休學一陣。
雖說是休學,張綺和眾姑子一樣,案頭上多了一本譜牒。這陣子,她們要努力把這上面的內容背熟。
時值亂世,說不定哪天便國破了,家敗了。
國可以敗,家可以沒落,可她們高貴的血統,必須要記住。所以,每個姑子都應該把自己的族譜背得滾瓜爛熟。
如果有一天,一個姑子流落數年甚至數十年後,再次回到找到家族,她便需要背誦這些東西,以證實她的身份。如果是郎君,便是你終生無法回到故土,無法找到家族,你也要牢記這些,以傳承給自己的子,自己的孫,讓他們謹記,他們的血脈他們的祖先,是何等的高貴。
各庶出姑子不管願不願意嫁入皇宮,都開始張羅起來。而大顯才藝,又被陛下單獨召見過的張綺,更被張氏看重。這兩天,錦服華裳,流水般的涌入她的房中,金釵花鈿、羽佩明是一樣又一樣地擺在她面前。
張綺站在房中,一邊任由幾個婆子量著身形,裁制為她個人準備的新裳,一邊聽著兩個婦人不厭其煩地告訴她,如果被陛下選中,她要如何才能在後宮立足,如何得到陛下的歡心。
這些事現在來做,顯得很倉促,可沒有辦法,直到張綺在蕭府宴會上大出風頭,她才得到張氏和世上眾人的正眼相看。
一連三天,都被關在房中接受教導,眼看再過兩個時辰皇宮要開宴了。那兩個授課的婆子才開始退去,眾婢女們抬著浴桶,端著上好的脂粉,拿著為她特制的衣裳,流水般地來到房間。
阿綠站在一側,望著那熱氣騰騰的浴桶,不由向張綺擔憂地看上一眼。
這陣子,張綺用一種粉末泡水,以掩去那瑩潤的肌光。更一直把額發罩著,以擋住她那明秀的小臉的事,阿綠都清楚。
眼下這麼多婢子,她們定會服侍阿綺沐浴,那阿綺再也遮不住了,怎辦是好?
忍著泛起的焦慮,阿綠又看向張綺。
張綺一直很嫻靜,她靜靜地站在一側,直到眾婢女把一切張羅完畢,開始向她籌擁而來時,才開了口,“你們出去吧。”
抬起頭,張綺異常堅定地說道︰“我不慣被生人服侍,這里有阿綠就可以了,你們出去吧。”
幾婢一怔。
她們同時看向朝著浴桶里撒下花瓣的婢女。
那婢女停下動作。略想了想,她朝著張綺福了福,“謹遵姑子之意。”帶著眾婢女向外退去,來到門坎時,她又向張綺福了福,道︰“婢子們便侯在外面,姑子沐浴完畢,叫喚一聲便是。”
“知道了。”
幾婢一退,阿綠便迫不及待地關上了房門。看到這主僕兩人的動作,一個婢女扁了扁嘴,不屑地嘀咕道︰“不慣被生人服侍這話都想說就說,真不像個世家姑子。”
另一婢低聲道︰“你管她呢。她本就是一個私生女。”
約摸半個時辰後,房中傳來一聲輕喚,“進來吧。”
“是。”
房門打開,眾婢游貫而入。那領頭的婢女一進去,便看向張綺著了木履的小足。
那足,白嫩水靈,幾根可愛的小巧的足趾俏皮地緊緊拘著,指甲粉紅,倒是洗干淨了。
又把她其他地方打量一番,確定張綺著實洗得干干淨淨後,那婢女才含著笑,領著眾婢上前,開始給張綺穿裳,梳理秀發。
玉梳晶瑩,慢慢從烏發間穿過,那婢女看了一眼銅鏡中張綺姣好明透的五官,忍不住說道︰“綺姑子無處不精致。”她抿著嘴笑道︰“若是膚色能再好一些,眼神能更明亮一些,定能更美麗。”
好眼力自己特意“妝扮”過的兩個地方,都被她指出來了。
張綺靦腆笑了笑,似被她誇得羞澀了,下巴都落在胸口上了。
那婢女手指拂過張綺的頸項,被它細膩的觸感所驚,又感慨地說道︰“姑子若能再白亮些,定可以美過旁人。”
她說的旁人,是旁的姑子。各大世家的姑子,哪怕是庶出的,也無一不美,她這句話,本身便是極大的誇贊。
瞟到那婢女不無遺撼的表情,張綺頭更低了。
大半個時辰後,發髻高挽,胭粉略施,穿上最適合身材膚色的新裳的張綺,在阿綠地扶持下,緩緩站起。
在她的身周,幾婢同時眼楮一亮,目不轉楮地看著她。
好一會,一婢女才贊道︰“今日方知綺姑子之美。”
張綺依然是靦腆地笑了笑,在阿綠地扶持下向外走去。
林蔭道上,張府的庶出姑子們都妝扮一新,正在婢女地扶持下,向馬車停放地地方走去。
看到張綺時,好一些目光都滯了滯。
以前的張綺,總是額發罩臉,低頭不語,穿的裳服也是老舊的制裳。她們這是第一次看到盛裝打扮的她。
竟是個美人了。
竊竊私語聲中,眾姑子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張綺身上太久。畢竟,便是盛裝打扮了,她的長相也只是與她們不差多少。
姑子們坐上馬車時,張軒等郎君的馬車也到了,隨著一聲喝令,車隊緩緩駛動,出了府門。
張軒示意馭夫加速,馬車來到張綺身邊時,他看向額頭露出,上面還貼著花鈿的張綺,含笑說道︰“阿綺這般模樣甚好,以後便這樣吧。”以前那種土土黯黯的模樣,他都看不下去了。
張綺俏皮一笑,道︰“是,謹遵九兄之意。”
在張軒的笑罵中,她歪著頭向張軒說道︰“九兄,我們妝扮得如此認真干嘛?貴妃只有兩個,定是王謝的姑子,再要挑,也會從蕭府中選兩個,輪不到我們張氏女啊。”
這話一出,張軒抬起頭,詫異地看著張綺。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問道︰“阿綺怎麼知道的?有人跟你說了?阿綺好聰慧”
這還用說嗎?陛下與世家聯姻,當然會選最有影響力的幾府。
張軒之所以這麼驚訝,實是這個時代的南方貴族,因生活方式所囿,先天的少了對大局的判斷和眼光。他們看到的,想到的,全部是縴柔瑣細的小事。張綺所說的事雖然簡單,可絕大多數姑子的郎君,都不會,也不屑去尋思。
張綺因那模糊的記憶,對于時事政治,有著本能地認知。可她不會說出來,也不能說出來——郎君姑子們都對這種事表露出不屑,你卻背道而馳,只會把本來便溶入困難的自己,徹底隔離于眾人之外。
贊了一句後,張軒便不再以為然,他笑道︰“輪到輪不到都不要緊,今晚陛下選過妃後,阿綺便可以訂親了。今晚上的郎君,你也要好好相看相看哦。”
“恩。”
張綺剛應了,張軒朝後面看了一眼,突然道︰“蕭府的馬車來了。”
見張綺沉默,張軒朝著張綺認真地說道︰“阿綺,蕭莫再好,你以後也不要想他了。他與你是不可能的。”
張綺連忙應是。
見她乖巧,張軒笑了笑,把頭縮了回去。
進入宮門了。
這時的御道上,擠滿了各大家族的馬車。車馬川流不息,卻無人聲喧嘩。
在夕陽落下地平線時,張綺等人也來到了陛下設宴的大殿。彼時大殿中燈火通明,酒香飄香,各大家族正在一一入席。
張綺坐後不久,便感覺到有一束目光正盯向自己。她抬頭看去,看到的,卻是側過頭,倚柱而立,正與旁邊一郎君低聲談笑著的蕭莫。
是他呵。
張綺又低下頭。
知道今晚上的宴會沒有自己什麼事,張綺表現很輕松,在她的旁邊,幾個張氏姑子卻有點緊張。陛下年輕俊偉,心儀他的姑子不知凡幾。
嗡嗡聲中,各大家族還在入席。
又過了二刻鐘,喧囂聲大作,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來。
錦服華服的年輕陛下,在一眾太監地籌擁下大步走來。
他在正中入了座。
直到陛下落座,那些閑閑散散站著的年輕貴族們,才施施然走來,在各自的塌幾上坐下。
這一次設宴,與上次宴請使者不同,皇帝便是看中了哪個姑子,也不會當眾選出。而是會在她們歸府後,再發聖旨前來。
也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姑子們依然坐在最前面,可以讓陛下清楚看到。
喧嘩中,陛下目光轉了幾轉後,輕噫一聲,“那是誰?”
他指的,正是張綺。
一個對各家姑子情況都了如指掌的太監看了看,湊到他旁邊說道︰“是張氏的那個私生女,陛下見過的。前幾天她奏了一曲《逍遙游》,聽說技驚四座。”
皇帝輕噫一聲,道︰“原來是她,裝扮一番倒也可人。”
“那陛下要不要?”
皇帝搖了搖頭,那太監打了一個手勢,讓身後的書記官把張綺的名字劃掉。
又瞟了幾眼張綺,皇帝的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突然說道︰“周國宇文邕上位,我陳國將派使相賀。張綺既有大才,自當顯耀于世,把她也列入出使名單吧。”
那太監聽到這里,先是一怔,轉眼明白了︰齊國高演近期氣焰囂張,頗有取代高洋之勢。若是高演成了齊帝,那高長恭必被重用。上次宴會時,張氏阿綺那般模樣,都能入了高長恭的眼,現在她的模樣,怕是更會讓他上心……陛下一直想與齊國結成同盟,共抗周人。陛下這次派這張氏阿綺出使,怕是有這方面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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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2 04:01:44
第八十章 聖旨
皇帝的嘀咕,張綺自是不知道,她只是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該笑的時候便笑,該說話的時候便說話。
過了二刻鐘不到,皇帝率先離去。他一走,殿中嗡嗡聲大作,不一會,世家子弟也走了大半。
見到張軒也起來了,張綺連忙站起跟上了他。
見到她靠近,張軒笑道︰“不呆一會?”轉眼他又笑道︰“現在走也可以,反正陛下見都見了。這皇宮又大又悶,沒趣得緊。”
正是沒趣得緊,不然那些世家子,怎麼一個個走得歡。
兄妹倆先行回了張府。
第二天,阿綠起了個大早,太陽剛升起,她便帶著一身潮氣沖入了張綺的房中。
被寒風吹醒,張綺睜開迷離的雙眼,啞聲問道︰“怎麼啦?”
阿綠哼著歌,聞言回頭笑道︰“今日是阿綺的生辰啊,我摘了好些桃花梨花放在屋子里,阿綺聞聞香不香?”
生日?
是了,她滿十三足歲,虛歲是十四了。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在江南的男人的眼里,十三四歲的女孩嬌小秀美,是妙齡豐韻,極為動人的時候。
這幾個月里,張綺的身材像柳條一樣抽高了不少,身段兒更是漸轉豐盈。她竟都忘記,自己十四歲了。
阿綠一邊忙活一邊說道︰“阿綺,你說陛下會不會選漪姑子為妃?”
漪姑子?那個赴蕭府宴會時,說要成為陛下妃子,與嫡女們一較長短的張漪?
她搖了搖頭,道︰“可能不會。”
“可漪姑子正高興著呢,剛才我聽到她在說,陛下向她看了好幾眼。”
昨晚的宴會上,張漪與張綺坐在一塊,張綺尋思了一會,也記不得陛下是否看過自己那個方向,便搖了搖頭,“我沒有注意到。”
她從塌上爬起,在阿綠地服侍下穿好裳服,低聲道︰“你聽聽就是了,別到處說。”
“誒。”
主僕兩人走出院落,踩著朝陽漫步在桃花叢中。
一邊穿梭而過,張綺一邊伸手摘下一根根好看的桃花,倒也忙得快活。
玩著玩著,阿綠輕叫道︰“荷姐姐。”她朝著向兩人走來的婢女行了一禮,快樂地笑道︰“荷姐姐起得真早。”
那荷姐姐應了一聲,快步走近兩人,對上張綺的目光,她從懷中掏出一封帛書,道︰“這是給你的。”
說罷,她匆匆跑了開去。
張綺一怔,見四下無人,便把那帛書展了開來。
上面只有四個字,“籌備已周。”
赫然是蕭莫的手筆!
只看了一眼,張綺便白著臉把帛書一卷,低聲朝阿綠說道︰“我們回去。”
主僕兩人匆匆回到房中,把房門一關,張綺便把那帛書扔到了炭爐上。
看著火焰騰地升起,又迅速地化成灰燼,阿綠不安地問道︰“阿綺,怎麼啦?”
張綺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蕭莫這是告訴她,他那里已經準備好,要她隨時把貴重物品帶在身上,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外室,外室哼!
張綺在房中轉了兩圈︰他既然這麼說,必定也會這麼做。才不會管她願意不願意。
咬唇尋思了一會,張綺眼珠子轉了轉,忖道︰我不能生氣,我得問清楚,他準備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式來把我接過去。
琢磨了一會,張綺決定找到那荷姐姐,看她知不知道詳情。
這時,太陽高高地掛在天空。因為學堂歇課的緣故,姑子們沒了去處,便三五成群地坐在花園中,一邊欣賞著枝頭的鮮花,一邊談論著昨晚的宴會,猜測著陛下看中的是哪幾個姑子。
張蕭氏的院落外,傳來一陣低語,“那個綺姑子過來了。”
“夫人正尋思著逮她呢,她倒先過來了。哼她若是來尋阿荷,便由著她……大夫人都下了嚴令,她還敢私相授受,真是活膩了”
“可她有才名……”
“你怕什麼?這些主母自會顧慮周全”
……
主僕兩人來到張蕭府的院落外,張綺對阿綠說道︰“你去看看阿荷在不在。”
“誒”
阿綠清脆響亮地應了一聲,身子一矮便躥出了樹叢。
哪知阿綠一躥出去,便又馬上跑回來了。她沖到張綺的面前,氣喘吁吁地說道︰“阿綺,阿綺,聖旨來了”
什麼?
張綺駭然抬頭!
驚駭的不止是她一個,主僕兩人一路急急趕回,所到之處,所有的姑子和婢僕,都詫異地看向張綺。
來到院落時,剛才還容光煥發,言辭滔滔的張漪,這時已白著一張臉。她瞪著張綺,不敢相信當時陛下看的是她而不是自己。
看到她走近,四下嗡嗡聲一片。倒是站在院落中間的張十二郎和張蕭氏等人,看到她時表情溫和帶笑。在他們的身後,張軒也是含著笑的。
入皇宮為妃雖然辛苦,卻也比嫁到一般世家子為妾要好。
張綺碎步走近,頒旨太監等張綺行完禮後,朝著她上上下下打量片刻,尖著嗓子問道︰“張氏阿綺?”
在看到這太監的一刻,張綺的臉色終于變了。她不敢相信,那個明顯不中意她的陛下,會突然決定讓她入宮?
她的唇顫了顫,在那太監逼來的目光中低下頭,“回公公的話,正是阿綺。”張綺的身後,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的張蕭氏,這時笑容更溫和了。
那太監笑眯眯地看著張綺,尖聲說道︰“陛下有旨,張氏阿綺錦心繡腸,穎悟絕人。今周國新君繼位,張氏阿綺可為使節,壯我鼎盛國風。”
他把聖旨交到張綺手里,溫和地說道︰“綺姑子還有二十余天時間,好好張羅吧。”
說罷,那太監轉身便走。
直愣了一會,張十二郎等人才清醒過來。而手捧著聖旨,痴痴呆呆走出十幾步遠的張綺,終于在眾人的喧嘩聲,驚叫聲中清醒過來。
陛下竟是要她出使周地?
這,這是什麼意思?
她傻傻地看向張軒的方向。
張軒見狀,大步向她走近。看著臉色發白的張綺一會,他擠出一個笑容,低聲道︰“只是讓你出使,沒有必要多想。”
派一個青春年華,可以許人的小姑子為使,怎麼看都有與外邦聯姻之嫌。她怎麼可能不多想?
張綺深吸一口氣,真正事到臨頭,她從不慌亂,“陛下之意,可是要我嫁到周地,成為那宇文邕的妃子?”
見張軒皺著眉只會搖頭,張綺小聲地提醒道︰“九兄不是有朋友經常出入宮闈麼?何不問一問?”
張軒清醒過來,也是,皇帝有什麼算盤,他的近侍總是會知道的。這事不用猜測,直接令人問一問就知道了。
“好,九兄馬上去問。”
說罷,張軒急急忙忙走了開來。
在眾人地籌擁下,走出老遠的張蕭氏,這時回過頭來。她朝著張綺看了一眼,轉頭道︰“傳令下去,不用太拘著綺姑子了。還有那蕭家郎君若是想找她,讓他們見面便是。”
緩了緩,她又命令道︰“去放了那個阿荷。恩,順便把我上面的話也傳給她聽。”
剛才抓到私下里替兩人傳遞消息的婢女阿荷時,張蕭氏是著惱的。她一時恨得咬牙切齒,都想把張綺抓起來灌了藥。
正在她顧念著張綺的才女身份,尋思著怎麼處置才妥當時。聖旨下了。
這個時候,她倒是想著︰聖旨一下,張綺命運已定。何不順著蕭莫,讓他盡了興?免得那張綺遠嫁他鄉後,他還念念不忘,郁結于胸,終身不快?
在張蕭氏看來,現在這個情況,蕭莫便是與張綺滾到了一塊,便是懷了孩兒也是無妨的。畢竟那些北方的蠻子隨便得很,他們都不在乎女兒家的貞潔,自家又何必拘著?這男人啊,都是得不到的便想得到,等蕭莫得了張綺的身子,又玩了她十幾日,也就完全放開了。
“是。”
張綺低著頭。
在房間里呆了半天,眼看外面陽光燦爛,歡聲笑語不斷,張綺走了出來。
藍天碧瓦,桃紅柳綠,這天地真是美不勝收。張綺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一口濁氣來。
在她與阿綠靜靜地走向花園時,身後傳來嘰嘰喳喳的議論聲,“聽說陛下取了王謝的姑子為貴妃,淑媛立的是蕭府的姑子。”
“不僅如此,汪氏,孔氏,嚴氏,潘氏四家,也有姑子被陛下看中,將要入宮呢。”
“便沒我們張府的。”
“有人要失望了。”
“便是失望,總比那個要遠嫁他鄉的好。”“是呢是呢。”
嘻笑聲中,阿綠擔憂地看向張綺。
見到她臉上不見愁苦,阿綠一怔,奇道︰“阿綺,你不怕嗎?”。
張綺回過頭來,“我不怕。”她輕聲說道︰“以我的身份,不拘嫁給誰,都得費盡心力才能過上好日子。在建康如此,到了周地,也是如此。”
說到這里,張綺溫柔地看著阿綠,低聲道︰“阿綠,我這次遠赴周地,前途難測,你就不用跟著了。我記得你的老家還有舅舅在。明日我便給你八十兩金,你去家鄉購一些良田,再找一個樸實的夫君……”
她才說到這里,阿綠大慟,她拼命地搖著頭,哽咽著說道︰“不,不,我不走阿綺,你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不拘你是生是死,我都跟著。”
這是自己唯一的親人呵。
張綺眼圈有點泛紅,她見阿綠情緒激動,便拖著她躲到桃樹林中,急急掏出手帕幫她拭著淚。
手帕一抹到臉上,阿綠便悲從中來,忍不住放聲大哭。可她又不敢發出聲音來,便把拳頭緊緊塞在嘴里。
張綺見了,心中大傷。她伸出手,緊緊地抱住阿綠。
張綺私生女的身份,注定她到哪里都受人排斥。便是張軒對她好,那好也只是淡淡的,是要她費盡心機經營的。她走了,他最多傷感幾天,做幾篇賦便會好,蕭莫呢,她不知道,也許與張軒一樣。
只有阿綠,對她是真心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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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2 04:02:14
第八十一章 蕭莫的傷心
這一晚,阿綠睡得一點也不踏實,頻頻從夢中驚醒。有一次她甚至尖著嗓子大哭道︰“阿綺,我攔住他,你快跑”最後從夢中哭醒過來。
張綺安慰了她一陣後,又疲憊睡去。再次醒來天已大亮。
梳妝時,張綺透過銅鏡看著雙眼紅腫的阿綠,暗暗想道︰呆會見到九兄,一定要他幫我挑個日子,把阿綠送回她的老家。九兄辦事還算穩重,購置給阿綠的良田,由他派人出面還能不吃虧。
銅鏡中,張綺自己雙眼明亮,竟是一點也沒有被聖旨所擾。
梳洗後,張綺走到水盆前。她手里有些粉末,和水調勻涂在肌膚上,便能讓肌膚顏色昏暗。她的肌膚天生白嫩豐腴,宛如掐得出水來,這些粉末,可以恰到好處地掩去她五分瑩光。
張綺垂下眉眼,想了想後,把那粉末減少了一些份量。
細細地抹勻之後,她換上張府為她制下的,一襲雲白的新裳穿上,又把她那烏黑油亮,光可鑒人的長發梳好。秀發如雲,上面再無一絲飾物。
只是這麼打量一下,銅鏡中的少女,便真如豆蔻花兒般,秀美靈透,可憐可愛中透著一種豐韻。
張綺牽著阿綠的手走了出來。
一路上穿花拂柳而過,倒令得好一些與她日常相處的姑子,又驚奇了一陣。
不一會,張綺看到了張軒慣常在的那個亭台。吸了一口氣,她昂起頭來。
此次一去,也許她這一生,都不會再回到建康。
人在人心在,人不在,心自然也不在。
可她就是盼著,身為張家嫡子的張軒,能夠多多照顧一下阿綠。將來阿綠成親,嫁的必然是一個普通的庶民。如果她那個夫家,知道上品世家的嫡子在關注著阿綠,就會對她很好。
因此,她特意把自己的美,顯露幾分。她要讓張軒記得自己這個可憐可愛的妹妹,記得這個妹妹的囑咐。
轉過身來,張綺溫柔地說道︰“阿綠,你呆在這里,我去與九兄說說話。”
“恩。”
張綺提步,朝著亭台走去。
她腰肢縴細,幾不堪一握,這般行走地回廊時,自然而然地,在扭動間,帶上了少女特有的韻味。
“噠噠噠”的木履清脆地響起,隔過重重木廊,她可以看到亭台間,正搖頭晃腦地清讀著的張軒。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喚道︰“阿綺?”聲音有點懷疑,似是不相信是她。
張綺回頭。
在她右側,離她不到五十步處,站著一個白衣少年。春光明媚,和風徐來,那風,卷起少年披散在肩膀上的墨發,拂起,又吹落。一陣風旋轉而來,卷起一片花瓣,慢慢地落在他的發梢上。
春光如此燦爛,靜靜地站在那里,臨風而立的少年,抿著的唇間,眉眼間,卻鎖著一股愁郁。
那愁郁如此之濃,濃得讓人覺得他是如此寂寞。
仿佛,這世間雖大,他卻孑然一身,
卻是蕭莫。
沒有想到會看到蕭莫,張綺怔住了。
蕭莫提步向她走來。
他走到離她五步處,又停下了腳步。微微側頭,少年讓風吹去眼中的澀意,無意識地折下一根柳條,他低啞地說道︰“怎麼會有聖旨?”他的聲音很沙,明明想笑,可笑容浮出,卻帶著苦澀和郁恨,“阿綺,怎麼會有聖旨呢?”
張綺怔怔地看著他。
她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他在乎她,真的在乎她。
她慢慢垂下眼來。
好一會,張綺低聲說道︰“蕭郎,多多保重。”她本想說,你不要掛念我,她又想說,我會一切安好。
可話到嘴邊,她便在想著,不過是少年情懷而已。他心心念念想著擁有她,哪怕是讓她脫離家族,做他外室……可見,在他心中,對她從來是有欲無情,她從來都不值得他敬重。這樣,她說出那樣的話,未免自作多情得可笑。
張綺轉身。
“阿綺”
蕭莫喚住她!
他倔強地抿緊薄唇,眼中有水光在閃動,“我要去求見陛下。”
張綺回過頭來。
看了蕭莫一眼,她習慣性地低著頭。
蕭莫看著墨發如雲,身影娉婷中,已有少女嬌美絕麗之姿的張綺。心中堵得慌,又說道︰“你別怕。那北方蠻地,我不會讓你去。我會見過陛下的,我會求他的。”
這個一向從容,處事極有自信的少年,已是語無倫次。
張綺低低地說道︰“沒有用的。”
是沒有用的,若是陛下對她這個小小的私生女,都沒有處置權,君威何在?
張綺轉身便走。
“不”
蕭莫突然伸手,緊緊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盯著她修長縴細白皙的頸項,盯著她秀麗姣好的側面,低啞地說道︰“阿綺,別忙著走,跟我說說話。”他輕輕解釋道︰“這種情況下,沒人會再拘著你我。阿綺,我們可以說話的。”
張綺回過頭來。
她永遠也不會完全得罪他。
因此,她低著頭,乖巧的嗯了一聲。
蕭莫卻收回了手。
他低著頭,雙手捂著臉。
安靜了許久後,他沙啞地說道︰“阿綺,我自小到大,第一次這般難受。我這心,揪得緊。”
張綺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蕭莫似是有點脫力,他慢慢前傾,額頭抵上了廊柱。
一動不動地木立良久,他艱澀地說道︰“阿綺。”
“恩。”
“我的心很苦。”
張綺沉默著,沒有吭聲。
“阿綺。”
“恩。”
“我怕你走了,我這一生都不會再快活……”
張綺抬頭,她看了一眼蕭莫,低低的,喃喃地說道︰“不會的。”聲音雖細,語氣卻是極堅定。似乎她從骨子里便認為,沒有哪個男人,真會因為失去她,而一生不快活。
蕭莫沒有聽到她的回答,他又一動不動的,用額頭緊緊地抵著廓柱。
良久都一動不動。
就在張綺張著嘴,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突然間,蕭莫抬起頭,旋風般地轉過身來。
他額頭上殘留著一抹紅印,眼楮卻由剛才的紅澀變得明亮。他雙眼明亮地看著張綺,“我有法子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張綺,認真地說道︰“阿綺,我有法子了我馬上就進宮,自請為使。我要把你完完整整地帶回建康”
說到這里,他語氣都變得清亮起來,他興奮地說道︰“對了,我這個要求,陛下必定不會推拒的我要把我的阿綺完完整整帶回建康,絕不讓北地蠻子得了去”
說罷,他身子一轉便向外沖。
沖出幾步,他又陡然止步。回過頭來,深深地看著張綺,他朝她溫柔的,明亮的一笑,低聲說道︰“她們說,北地蠻子不在乎貞潔,我可以得了你……這怎麼可以?”
他清亮的一笑,再次提步,急匆匆地走出了張綺的視線。
蕭莫走後良久,張綺才回過神來。
亭台處,張軒早被這邊的動靜給驚動了,正向這里看來。
記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張綺吸了一口氣,提步向前走去。
“噠噠噠”的清響中,她如一朵剛剛**兒的蓮花一樣,向著張軒走去。
果不其然,當她走到張軒面前時,張軒的眼中還有驚艷。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著她的秀發,輕嘆道︰“我家阿綺長大了。”頓了頓,他苦笑道︰“若是面聖時,阿綺是這番模樣,陛下必舍不得讓你出使。”
如此佳人,豈能便宜了北方蠻子?
得到張軒的誇獎,張綺笑了笑。
雖是笑著,她的眸中卻帶著淡淡的憂傷。這種強顏歡笑,讓張軒的心一揪,不由又嘆出一口長氣。
張綺低下頭,朝著他盈盈一福。
張軒連忙伸手扶起,連聲道︰“阿綺怎地行起禮來?”
張綺吸了吸小巧的鼻子,抬頭給了他一個努力綻放的,卻難掩憂愁的笑容。她現在的容顏,清靈剔透又嬌美無倫,這般帶愁帶苦一笑,真個俏生生的,楚楚可憐的,直讓人的心口發酸,恨不得摟她在懷中,替她擔了一切風雨去。
張軒也摟了,他把她抱在了懷中。
偎在嫡親兄長的懷里,張綺哽咽地說道︰“九兄,阿綺要走了……阿綺想求你一件事。”
“你說,你說。”
“阿綺的婢女阿綠,與阿綺情同姐妹,這些時日里,若不是有她伴著,阿綺都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這一次阿綺遠赴周地,也不知這一生,有沒有回來的機會。阿綺想求得九兄幫我把阿綠送回她的家鄉,阿綺這里還有八十兩金子,也請九兄拿著,幫阿綠置一些良田。還有,以後我不在建康了,望九兄能對阿綠照拂一二。”
自己前程如此,還掂記著一婢。
張軒又心疼又感慨。他被張綺哭得心都軟成一團了,連忙點頭道︰“好,好,一切依你,一切依你。”
伸手接過張綺掏出的黃金,張軒尋思道︰阿綺這麼著緊,那我就親自去一趟,順便也吩咐一下那里的鄉老,讓他們幫著照看那個什麼阿綠。
得到張軒的肯定,張綺心神大定,她從他的懷中退出來,紅著臉瞅著張軒,靦腆地說道︰“阿綺失態了。”
見她恢復正常,張軒長吁一口氣,當下笑道︰“只要阿綺不流淚,叫九兄干什麼都可以。”
“九兄”張綺被他的調侃氣得嬌嗔一聲,伸著小拳頭捶了他兩下後,張綺又是噗哧一笑。
她這一打一笑,張軒心情大好。當下他坐好,低聲問道︰“剛才蕭莫說什麼了?看他的樣子,好似很悲傷?”頓了頓,他嘆道︰“平素里看那蕭莫,舉止雍容談笑倜儻,渾然君子如玉。沒有想到那樣一個人也會這麼失態。阿綺,看來他是真愛你啊。”
張綺低下頭,沒有回話。
張軒又嗟嘆道︰“如我們這樣的嫡子,身邊美婢多的是。這蕭莫偏對阿綺上心,可見不是色能傾人,實是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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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2 04:02:47
第八十二章 出發
聽到張軒的感慨,張綺笑了笑,依然低著頭。
兄妹兩又閑話一陣,敲定了送回阿綠的日期後,張綺告辭離去。
阿綠正在道旁等著她,看到張綺,她連忙上前,輕聲說道︰“阿綺,剛才蕭郎傷心了。”
“嗯。”張綺應了一聲,道︰“阿綠,你舅舅對你好不好?”
阿綠清脆地應道︰“舅舅還是好的,就是舅母不好。”剛說到這里,她警惕地瞪著張綺,道︰“阿綺,你不會還想把我送走吧?我不走,我死也要賴在你身邊。”
張綺本來還有話要說,被她這麼語氣堅決地一回,便閉上了嘴。既然勸不通,那就直接用行動。
主僕倆回到了房間。
出乎張蕭氏等人意料的是,蕭莫自那天來過之後,便沒有了音信。再得到他的消息時,已是半個月後,而這時,使團都要出發了。
這一天,張綺用過早餐後,便聽到外面喧嘩聲大作。
“阿綠?阿綠?”張綺喊了幾聲,沒有看到阿綠的身影,便自己走了出來。
一走到正院處,她便是一怔。只見數十人籌擁著一個白衣翩翩,宛如美玉的少年人,那少年人正含著笑與張蕭氏等人說著話。可能是感覺到她過來了,他回過頭來。
俊臉含笑,眉目間清朗自信,舉手投足間一派雍容,今日的蕭莫,哪有半分上次模樣?
見張綺看向自己,蕭莫微笑著向她走近。他剛走出一步,突然的,張錦尖聲叫道︰“蕭郎”
她從側門沖入院落,後面還追著幾個氣喘吁吁的婢子。張錦的臉上帶著淚水,朝著蕭莫急沖而來。
張錦一出現,張蕭氏便是臉色大變,她急喝道︰“攔住阿錦”
“是。”
“把她押回房間”
“是。”
被兩個老媼強行拖住,張錦掙動不得,她奮力地反轉身,朝著蕭莫嘶聲叫道︰“蕭郎,便為了這麼一個賤人,你不惜以身犯險,置性命與家族親人于不顧和?蕭郎,你好狠心,好狠心……”
叫到最後,她已啕啕大哭。
張錦的聲音中帶著恨。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蕭莫是愛著自己的,他對張綺,不過是逢場作戲。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蕭莫把她刻在心中,時刻記著。
可直到最後,她才發現這是一場笑話為了張綺那個賤人,他居然不顧千金之軀,自請為使
再加上,在張錦還想自欺欺人的時候,張蕭氏安排了幾個婢女老媼,從各個方面分析蕭莫的所作所為,用一種尖銳的語氣告訴她,蕭莫對她無情
幻想破滅的痛苦,是如此的讓人絕望。要不是日夜有人守著,張錦都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轉眼間,張錦便被拖出了院落。她一走,院落里便立刻恢復了歡聲笑語。
剛才張錦的出現,她的嘶叫痛恨,似乎對蕭莫毫無影響,他含著笑,白衣飄飄地走到了張綺身前。
低頭俯視著她,他低沉說道︰“阿綺,我是此行第一副使。”頓了頓,他微笑道︰“我已派人前往你的房間,從現在起,你的貴重物事,洗漱衣物,全部交給我來攜帶。剛才姑母說,想給你派幾個婢女的,我給拒了。”
他的聲音壓低,似笑非笑,“有我在,阿綺盡可後顧無憂。”
見張綺傻呼呼地看著自己,蕭莫呵呵一笑。他負著雙手說道︰“早就聽說周地繁華,周人恢弘,這次機會,蕭莫求之久矣。”
語氣清郎自傲,斯文的臉上帶著說不出的雍容快意。
張綺木了一會,突然記起,“你說已派人替我收拾房間?”
張綺抿緊唇,低低說道︰“不是出使還有些時日嗎?”。
“不必了,明兒便是黃道吉日,明晨便出發。”
這麼匆忙?
張綺看了一眼又向蕭莫圍上的張氏眾人,想到阿綠的事,便向他福了福,低聲道︰“蕭郎事忙,阿綺先行告退。”
“去吧。”
蕭莫毫不在意地轉過身。張綺走著走著,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大笑聲,不由回頭看來。
那麼多人,蕭莫站在其中,如鶴立雞群此刻的他容光煥發,談笑朗朗,令得張綺又傻了一會。
張綺急急趕到亭台,見張軒不在,便提步向張軒的院落走去。
房間中,張軒也不在。張綺有點急了,問了婢女,也說不知道他的去向。便留了一個口信後,怏怏不樂地回到房中。
房間中果然收理過,可她的房間哪有什麼可收拾的?左右不過一些衣物。張綺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見到自己藏金的地方沒有變亂,暗中吁出一口長氣。
這時,阿綠歡喜地沖了過來。她顫聲道︰“阿綺,蕭郎剛才派人收拾你的東西了。”頓了頓,她歡喜若狂地問道︰“聽說蕭郎也會出使?太好了,阿綺,真是太好了”
她緊緊抓著張綺的手,喜得語無倫次。
張綺回她一笑。
傍晚時,張軒終于回來了。得到他派來的婢女傳信後,張綺匆匆走了過去。
回來後,她手里多了一個紙包。
把那紙包里的粉末灑在茶水里,張綺喚道︰“阿綠。”
阿綠樂滋滋地跑了進來。
張綺端起那茶杯,溫柔地說道︰“看你瘋得滿頭是汗喝口茶吧。”
“誒。”
阿綠接過茶水,仰頭一飲而盡。把茶杯放下,她轉身又沖了出去。
不到一刻鐘,阿綠頭重腳輕地走了進來。一邊走她一邊喃喃說道︰“好暈,好想睡。”聲音一落,人便倒在自己塌上,轉眼輕鼾聲漸起。
看著熟睡的阿綠,張綺低眉說道︰“去告訴九兄,成了。”
“是。”
聽著那遠去的腳步聲,張綺坐在阿綠身邊,她輕輕撫摸著她的臉,低聲說道︰“阿綠,你知不知道?一個人如果能在沒有戰亂的地方,守幾畝良田,伴著夫君孩子一直到老,那才是天大的福份阿綠,阿綺只願你那家鄉,永遠永遠都沒有戰火,也希望你家夫君,是個老實平庸,只會守著幾畝拙田度日的普通漢子……這天下太亂了,這人心也太亂了,你千萬別想著讓丈夫謀個出身,要知道,悔教夫婿覓封侯啊”
自言自語過後,張綺只是低著頭。望著夢中還笑出聲來的阿綠出神。
不一會,一個婢女說道︰“綺姑子,軒小郎來了,還有馬車。”
“恩。”
她站了起來。朝著迎面走來的兩個高壯僕婦交待道︰“輕一點,別弄疼了她。”
“姑子放心。”
目送著阿綠被抬上馬車,張綺走到張軒的馬車旁。迎上他的目光,她輕輕地拿著他的大掌,把自己的臉貼在他的掌心。
依戀地貼了一陣,張綺喃喃說道︰“九兄,你要好好的。”聲音沒落,兩行清淚滾落臉頰。
張軒也紅了眼眶。他要護送阿綠,明天,是沒有辦法給張綺送行的。
咽中哽了哽,張軒含著笑低聲說道︰“傻阿綺,別哭了……剛才家族給了蕭莫一千兩黃金的儀程和一些錦緞,那些東西中有你的一份,遇到難處,莫要忘記向他索取。”
“恩。”
“戰亂雖多,姑子總比丈夫活得容易些……真有了那一天,莫要在乎他人怎麼說,先活下去再講。”
“恩。”
“到了周地,陛下若有旨意,你且應著便是。不管怎麼說,你是我陳國皇帝親賜的,他人會珍惜些。”
“恩。”
張軒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可再多的話,也有說完的時候,馬車啟動,看著張綺站在那里,孤零零的身影時,張軒發現自己流淚了。
這個時候,他突然對蕭莫感激起來。
幸好,他也是使者之一!
張軒一走,張綺便被張十二郎喊到書房里安撫了一番後,又來到了張蕭氏的房中。
被各位長者安撫來安撫去,等張綺回到自己院落時,太陽已然落山,月亮冉冉升起。
這一晚,張綺一直翻來覆去,直到凌晨才淺淺睡去。
她是在一陣喧嘩聲中驚醒的。在婢女們地服侍下,張綺換了新裳,梳好發髻,貼上花鈿,娉娉婷婷地走了出來。
院子里,除了一輛馬車和少許看熱鬧的婢僕外,再無他人。
張綺上了馬車。
馬車駛出了張府。
馬車沒有停留,徑直駛向皇宮。在殿外接受了陛下一番慰勉後,吉時已到,使隊出發!
因名動建康的蕭郎是使者之一,建康城中,姑子少年們成群結隊地送著他們出城。
眼看著那白衣翩翩的俊俏郎君就要出城了,突然間,一陣清雅的歌聲響徹雲霄︰
爰居爰處?
爰喪其馬?
于以求之?
于林之下。
這歌聲開始只有一個,漸漸的轉為數十,再漸漸的變成數百,數千。再漸漸的,歌聲中帶上了幾分傷悲。
……這不是太平盛世,這個時代,每一個男兒離開家鄉,可能就永遠也不會回來。
車隊駛出了城門。
城門外,依然有人相送。長亭里,與蕭莫交好的世家子,長袍廣袖,令歌姬們載歌載舞地為他祝福。
一路相送,一路歌舞。直到走出建康百里,才不見人影。
張綺慢慢回過頭來。她看向蕭莫所在的馬車。他喝多了朋友們敬上的離別酒,現在已醉得不醒人事。
慢慢垂眼,張綺突然發現,自己有點妒忌他他有那麼多朋友,自己卻是形只影單。像那天上的孤雁,飛來飛去都只是孤單。
落寞了一陣,張綺自失的一笑,就在這時,她目光一凝,目瞪口呆地看著越來越近的兩輛馬車。
馬車卷著煙塵一沖而來。在看著瞪眼不語的張綺時,張軒先朝幾個正使副使打了個招呼,轉向張綺苦笑道︰“阿綺,九兄沒法子了,你這婢子是個真倔的”
話雖如此,語氣中卻帶著贊賞。
張綺轉眼看向另一輛馬車。此刻,那車簾掀開,阿綠一跳而下,已旋風般地沖到她的馬車旁。抬頭看到張綺臉色不善,她嘻皮笑臉地擠了一個鬼臉,扁嘴說道︰“阿綺使手段,不好玩”
張綺別過頭,最後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澀聲說道︰“你……上來吧。”
阿綠連忙響亮地應了一聲,爬上了她的馬車。
張軒的馬車駛了過來,他看著張綺和阿綠,道︰“阿綺,她是一個忠僕。”
不是忠僕,是家人。
張綺自不會糾正他,只是溫柔地說道︰“九兄,勞煩你了……”
“別如此見外。”這時,前方傳來蕭莫地叫喚聲,“軒郎?”
張軒連忙吩咐馬車趕過去,聽著前方傳來的說笑聲,張綺回頭瞪向阿綠。
阿綠縮了縮頭,轉眼又嘻嘻笑道︰“阿綺,我就是怕你孤單。”
張綺一哽,半晌才從鼻中發出一聲重濁音,“哼——”
張軒與眾人寒喧一陣後,揮手告別,而隊伍,又重新出發了。
渡過長江,便屬于周國範圍,比起偏安一隅,國境狹小的陳國,周國要大得多。雖被陳國人也稱為北方蠻子,周國半數地方,還屬于長江流域,魚米之鄉。
進入周地容易,到達周地的都城,卻遠得很。周地建都于長安,彼時,周國的明帝被宇文護毒死,國柄被宇文護把柄,先上任的小皇帝,地位不穩得很。
因為政權不穩,現在的周地有點亂。不過此次陳國來使也代表了周國的體面,一路上,都有官員派將士護送,如此花了四個月時間,倒也平平安安地得入長安範圍。
來時桃花盛開,到時已是銀河夜貫天宇,織女與牛郎一年一次的約會剛剛結束時。
看了一眼對著前方官道出神的張綺,蕭莫示意馬車靠近,低聲喚道︰“阿綺。”
張綺回過頭來。
對上她越發秀致,甚至已秀致得瀲灩的眉眼,蕭莫低聲說道︰“阿綺快十五了吧?都長大了。”
他的目光瞟過她越發婀娜多姿的身段。
張綺臉一紅,側過頭低聲說道︰“是,長大了。”
蕭莫朝前方眺了一眼,道︰“再過一天就可能進入長安城了……阿綺,這周地我們人生地不熟的,你千萬不能任性,一切都聽由我安排。”
張綺乖巧地應了一聲,“是。”
蕭莫嚴肅起來,“你莫要信口應承,我所說的這些事至關重要。”他蹙眉道︰“我已吩咐下去,如果周人問起你,便說你是我的姬妾。”
姬妾?
張綺愕然抬頭,這豈不是說,到了周地,她就得與他同起同落,住也是……
見張綺咬著唇垂著眼,蕭莫耐心地說道︰“周地當權的,不是那個什麼小皇帝,而是宇文護。如果讓他知道,你是我陳國陛下單獨派來的,定會生出事端來。阿綺,你越大越美,得小心”
張綺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她自是知道,自己應該小心,蕭莫找的這個借口,也可以說是極妥當的。可她怎麼覺得,他不懷好意?
明明不懷好意,還這麼嚴肅斯文地向她解釋著事情的重要性。這個蕭莫真是可惡。虧她看到他這一路上對她溫柔有禮,還以為他成了君子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2-22 04:03:10
第八十三章 囂張的高長恭
交給張軒的八十兩黃金,又被阿綠原封不動地帶回,交到張綺手中。張綺把黃金收好,車隊再次出發。
走出一天,人馬已倦,當下擇了一處扎營的地方。今天休息過後,明日早起,應該可以在日落之前抵達長安。
帳中,阿綠大眼虎虎的,瞪著倚塌而坐的蕭莫。自從白日里宣告張綺是他的姬妾後,蕭莫立馬便付諸了行動。現在更是堂而皇之的與她同一個帳蓬。
蕭莫沒有理會她,他徑自打開一封剛由飛鴿傳來的信件,越是看,眉頭越是皺得緊。
張綺被阿綠護在身後,見狀伸出頭來輕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蕭莫低聲道︰“建康發生大事了。”
對上主僕兩人驚愕的表情,他把那信件丟入炭火中,說道︰“在一些事上,陛下與各大世家發生了爭持。一夜之間,建康城各大世家的府第,都被兵馬圍上了。好一些世家的郎主和郎君,更被陛下斬殺……王謝蕭氏入宮的幾個姑子,也都自盡了,現在立的貴妃,分別是汪氏,孔氏的姑子,淑媛是嚴氏的女兒。”
在一些事上發生了爭持?能出現斬殺各大世家的郎主和郎君的,豈止是一些事?應該就是前不久提過的利益分配吧?
張綺一直知道,現在這個皇帝,是很英明果敢的。可這樣一個明主,自上位後,便對世家們不停的讓步,直到那步子讓得各大世家的姑子提起皇室時,都帶著不屑,世家的嫡女們提到皇室的妃嬪時,都帶上了嘲諷,他才突然出手!
這一下出手,形勢立馬逆轉。雖不說把世家完全鎮壓下去了,卻也使得他們氣焰幾無。
蕭莫繼續說道︰“這一次死的人中,都是各大世家中得力的,蕭策他,也被殺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憂傷和失落,卻並不意外。
好一會,蕭莫又低聲說道︰“經此一役,世家實力大削,怕是數年之內,都無可用之士。”
蕭莫苦笑起來,他低低說道︰“戰亂剛過,各大世家是太猖獗了……他們見到新帝喜愛書法樂器等玩物,便把他當成了紈褲子弟,可誰知道,他是一直忍而不發。”
怕不止是如此吧?陳國建國多久?不過數年罷了新帝才上位多久?不過一年而已是這些世家子聲色犬馬慣了,高高在上慣了,自以為陳霸先出身寒門,又一直沒有對世家動過手,新帝又雅好琴棋書畫,便把他們看低了。
說起來,真正可笑的是這些世家子,更替了那麼多朝代,滅亡了那麼多世家,卻一個個還活在昔日的榮光里,眼光短淺得得志便猖狂!
便像陛下這一次選妃,他不選王謝蕭氏的女兒,哪里能麻痹各大世家?
當時張綺雖是想到了這一點,可事情與她無關,她便不會去費神。再則,擅長揣測男人心理,擅長察顏觀色的她,一直銘記的便是四個字“和光同塵”。
沒有人需要她敏銳時,她會安靜的做她那有著小聰明的小姑子。而且會做得連一丁點的睿智也不露出。
突然的,蕭莫問道︰“阿綺,你不擔心張府?不擔心你那九兄?”
張綺垂眸,低聲說道︰“九兄性情瑣細,雅好寫賦,陛下不會殺他。”
蕭莫一笑,“你倒會說話……明明是你那九兄沒有大才,不會被陛下放在眼中。”頓了頓,他說道︰“你那五兄被陛下殺了”
五兄,是張蕭氏的大兒子。張綺都沒有見過他幾面,對這個兄長連印象也沒有。聽到蕭莫的話,她眨了眨眼,似乎想了好一會才想起五兄是誰。
蕭莫別過頭,又說道︰“我卻低估了陛下……”
聲音無比悵惘,張綺暗暗忖道︰你也高估了他。這一次,他把世家中的有才之士和後起之秀全部殺了,對皇族的勢力鞏固是有好處。可數百年來,重要職位一直由世家把持,這些是世家的立身之本。新帝不可能動它,因為一動,便會是國本動搖的大亂。可不動,那麼多重要職位上,全部是屍位素餐的無能之徒。在這種外敵環伺的情況下,一旦有外敵相侵,陳國是不打先亂啊
帳中沉默起來。
好一會,張綺輕聲說道︰“你這次出使,是安排好的?”
蕭莫驀然回頭。
他直直地看著張綺,直直地看著她,直到她低下頭,他才抿著唇,淡淡說道︰“不錯。”
他還在盯著張綺。
整個建康的人都以為,他是為了她而出使,可他現在卻告訴她,他是為了避禍。
她應該失望的。
他想看到她失望!
張綺沒有生氣,她垂著眸,目光晶瑩。
好一會,蕭莫忍不住說道︰“你不惱??”
張綺抿唇一笑,她溫柔地說道︰“以蕭郎千金之軀,若不是因為這個緣故,你的家族又怎會允你離開建康?不管如何,蕭郎是為了護我而出使,我又怎會氣惱?”
蕭莫心頭驀地大暖,他站了起來,在阿綠瞪大的雙眼中,低沉而溫柔地笑道︰“還是我的阿綺聰慧可人。”
張綺卻低著頭,似乎沒有發現他在步步逼近。她長長的睫毛撲閃著,喃喃地說道︰“可在蕭郎眼中,阿綺雖然可人,也不過一玩物罷了。”
這話有點重,硬生生地把蕭莫逼停了!
蕭莫唇動了動,想要解釋,張綺卻是盈盈站起,她抬眸含笑,目光如水地看著他,軟軟地說道︰“時辰不早了,蕭郎不去歇息嗎?”。
她溫柔地看著他,目光如此明潤。
她是如此的誘人,直令得蕭莫的心頭癢癢的,暖暖的,直讓他恨不得伸出手,就此緊緊地抱住她。
可是他不能,她剛剛都說了,他不過是把她當成一玩物。現在自己再做任何親近之事,都會讓她心冷
他不想這張如花笑靨,從此染上冰寒。
痴痴地看了她一會,少年人終是忍不住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語氣鏗鏘的話才說到一半,他又悔了,其實,他真的很想佔了她去。
呆了呆,最終蕭莫長袖一甩,毅然決然地退出了帳蓬隨著他一走,一陣風卷過帳門,卷著黃塵呼呼而入。
他一離開,阿綠便埋怨道︰“阿綺太好說話了,都這樣了,還不罵他”
罵他便是最妥當的做法麼?張綺長長的睫毛扇動,沒有人比她還知道,對付這樣的男人,應該如何做來。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使隊便起程了。走了一半,已有當地的官吏前來迎接。
緊趕急趕著,日落前的一刻,使隊進入了長安城。
北方的丈夫,果然個個高大,便是小娘子,也是亭亭玉立,渾不似南方兒女那般縴柔。阿綠化透過車簾縫,興致勃勃地看著外面的人流。
與她一樣,長安的兒女,也在好奇的看著這支由安逸富裕出了名的建康來的使隊。
對上他們的目光,阿綠好奇地說道︰“阿綺,他們真的好高,好多都比蕭郎還要高。”在南地丈夫中,蕭莫算高的,可在這些北人里,他只能勉強說是不矮。
又過了一會,阿綠低聲說道︰“不過這里的姑子,都沒有我家的阿綺美。”
張綺白了她一眼,輕笑道︰“胡說什麼?真正美貌的都是大家女郎,都藏在府里呢。”
“可她們不像阿綺一樣,水水的,溫柔溫柔的。”
“好了好了,別說這個了。”
一提到外表張綺總是不高興,阿綠悄悄地吐了吐舌頭。
正在這時,前進的車隊緩了緩,一個聲音傳來,“齊國的使隊也來了。”
“陳國和齊國同時進入長安,倒是巧。”
喧嘩聲剛起,便被整齊的馬蹄聲給淹了去。聽著那轟隆隆的,令得地震山搖的聲音,張綺悄悄掀開一角,好奇地朝著北門方向看去。
這一看,卻只看到黑壓壓的一片,轟隆隆的悶響中,如烏雲一樣緩緩推進的隊伍。看到四周的長安人紛紛退到路側,阿綠吐舌道︰“這些齊人,恁地張揚。”
比起陳人來,這些齊使的出場,也確實是張揚!
可便是如此,這些長安人又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用不著這麼安靜啊。
就在張綺納悶時,那支隊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原來,統共也就是百來個著墨甲,騎黑馬的重鎧騎士。騎士們的後面,是浩浩蕩蕩的馬車隊。
原來百來個騎士,也可以造成這麼驚人的氣勢,直把上千人駭得發不出聲音來!
就在張綺如此想來時,那些騎士轟隆隆地一馳而過,露出了奔馳在他們身後,黑衣束褲,精干英武的一個少年。
陡然,張綺明白了,為什麼所有人都安靜如斯。
一側的阿綠,更是張口結舌地看著那少年,呆呆地看了一陣,她陡然轉向蕭莫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回頭看向那少年,阿綠嘀咕道︰“世間竟如俊美如斯的郎君”
世間竟有俊美如斯的郎君
蕭莫在陳國,那也是玉樹瓊花般的美少年,可與眼前這黑衣少年一比,卻渾然一個天一個地,在這灼灼明月般的少年面前,蕭莫這碧玉,已是渾然無光,黯淡得毫不起眼。
那少年一沖而過時,無意中朝這邊瞟來。
便是這一瞟,令得他把坐騎一勒,一聲馬嘶後,他輕踢馬腹,來到了眾陳使之側。
彼時,齊國的使隊還在源源不斷地向前涌去,只見黑衣少年手揮了揮,使隊便稍稍放緩的速度。
兩國使隊都是人數眾多,車馬如龍,黑衣少年雖然耀眼,身形被擋,能看到他舉動的人不多。
少年徑直來到了蕭莫身側。
盯著臉色大變的蕭莫,少年叫道︰“蕭家郎君,好久不見了。”他嘴角噙笑,優雅地問道︰“張氏阿綺呢?她現在可好?”
這黑衣少年,正是高長恭!
與在建康時不同,此刻的他意氣風發,眉宇間自信飛揚,這般的風姿配上他的絕世容顏,直讓人氣為之奪,神為之消,逼迫得人都說不出話來。
聽到高長恭地詢問,看呆了的阿綠下意識地應道︰“我家阿綺在這里呢。”
清清脆脆的聲音突兀地響起,高長恭回過頭來。
他對上了一晃而過的車簾,以及車簾後,那雙明潤溫柔的眸子。
再不理會蕭莫,高長恭驅馬駛近,他右手伸出,嗖地一聲掀開車簾,望著馬車中,眼楮濕漉漉地望著自己的張綺,他目光閃了閃,眉頭微蹙。極為突然的,他右手繼續前伸,一把握住張綺的手臂,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便這麼堂而皇之地提著張綺放到了自己的坐騎上!
高長恭這個動作,太突兀,太霸道,太不可思議。是性格從來溫軟,行事瞻前顧後的建康人萬萬想不到的。
就在眾陳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根本反應不過來時。高長恭朝著眾陳人一拱手,嚴肅地說道︰“此姝在建康時,便與長恭訂有鴛盟。奈何上次來去匆忙,不及把她帶走。蕭郎心意,長恭感激不盡”
說罷,他厲喝一聲,策馬揚長而去!
蕭莫這時反應過來了。
他一張臉氣得紫漲紫漲。剛要動作,兩支手同時拿住了他的手臂。在蕭莫怒目而視中,正使楊大人低聲說道︰“蕭郎,陛下也有此意。”另一使者更是高興地說道︰“莫小郎有所不知,陛下令張氏阿綺出使,便是想把她送給高長恭。”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蕭莫氣得差點背過氣來。
張綺萬萬沒有想到,高長恭一見自己,便直接把自己擄上了他的馬。
她渾渾噩噩,糊里糊涂地被他摟著走了一段後,直到無數雙目光灼灼地看來,她才陡然清醒。
這一清醒,張綺便臉紅耳赤,她氣惱地低叫道︰“你,你這是干什麼?”
水潤的眼楮氣呼呼地瞪著身後的人,雙頰更是鼓得高高的。
高長恭低頭看了她一眼。
然後,他抬起頭來,嚴肅地看著前方,沉聲說道︰“你一個世家姑子,怎麼會成為使者?是你們那皇帝想把你獻給宇文護吧?張氏阿綺,你可知那宇文護是什麼人?他心性殘忍,狠辣之極,屠人如屠狗。你落到他的手中,活不過半年”
說到這里,他聲音一淡,理所當然地說道︰“剛才我一見你便想著︰如其便宜了那等禽獸,不如讓我得了去。”
這話有理,可是不對……
一時之間,張綺也想不出是什麼不對,她只是氣呼呼地瞪著高長恭。她長相太柔,氣得雙眸冒火,雙頰通紅,咬牙切齒,卻不見其怒,倒在那通透的美貌上,染了幾分火熱的色彩,使得人又嬌艷了幾分。
看到她氣得實在不行,高長恭忍不住哈哈一笑。笑著笑著,他溫柔地說道︰“你放心……如今在齊國,我還是有話語權的,護著你一個張綺,應該不是難事。”轉眼,他又吟笑她道︰“你不是想要寧靜安穩的日子嗎?我可以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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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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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2 04:03:31
第八十四章 相處
寧靜安穩的日子?
張綺抬起頭來。
她對上高長恭如星空般深邃寬廣的雙眼。
見她看著自己,高長恭問道︰“你不信?”
張綺垂眸,他的話,她怎會不信?只是他那家國,那齊地的君王……
咬著唇的張綺,突然一陣眩暈,卻是高長恭把她一提,令得她面朝著自己。他的大手再在她背上一按,張綺整個人,便完全陷入了他的懷抱。
聽著四周暴起的喧嘩聲,議論聲,還有吶喊聲,高長恭聲音一提,喝道︰“走快些”
呼喝的同時,他馬速放緩,混入百名黑騎中。
安排給各大使者的行館,早已準備妥當。來到使館外,高長恭交待幾句後,抱著張綺跳下馬背,大步向行館走去。
張綺聽到四周人聲漸悄,便掙了掙,低聲叫道︰“放下我。”
高長恭動也不動的穩步前進。直到進了院子,揮退周地派來安置他們這些使者的官吏後,又抱著張綺跨入堂房,對院落里本來就有的婢女們吩咐幾句,這才把張綺放了下來。
張綺一得到自由,便急急地退後幾步。
見她站在角落里,悄悄地看向自己,高長恭淡淡地說道︰“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小心。”
婢女們把水送上來了,他命令道︰“把臉洗干淨吧。總這樣掩著藏著,沒意思”
最後三個字,他說出來有點沉。似乎是想到了他自個兒。
張綺垂眸,她走到水盆前,低頭清洗起來。
就在她洗臉的同時,婢女們抬著水還在源源不斷地入內。望著霧氣蒸蒸的耳室,張綺臉白了白。
熱湯衣物等一應備齊後,高長恭揮了揮手,“都退下吧。”
“是。”
“把房門也帶上。”
“是。”
“吱呀”聲中,房門關上,偌大的房間,只剩下張綺和高長恭兩人。
看了看安靜如也的房間,又看了看霧氣蒸蒸的耳房,張綺心跳如鼓,洗臉的動作又慢了幾分。
就在她心慌意亂,臉紅耳赤,眼珠子轉了又轉,不知想了多少個主意時。卻聽到旁邊傳來西西索索的聲音。
張綺轉頭看去。
這一看,她木住了。
身長腿長,俊美無疇的高長恭,正大大方方的解去外裳,脫下束褲。
這不一會功夫,他已只著內裳了。那比半年前健壯得多,顯得修長有力的肌理已若隱若現。
張綺忍不住了。
她結結巴巴地說道︰“郎君,郎君沐浴,阿綺就先告退了。”
“告退?”高長恭的聲音低沉微靡,有著一種特別的磁力,簡單的兩個字,傳入張綺的耳中時,卻如春風吹得人心酥,直讓張綺更慌亂了。
她急急說道︰“是,是啊。”
“呆在這里就可。”高長恭將脫下的外袍順手扔到張綺手里,提步朝耳房走去,“我不耐煩他人踫我的東西,這些衣物你來清洗。”
說罷,他修長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內,轉眼間,潑啦啦的水花聲響起。
張綺松了一口氣,她背轉身,胡亂抹了兩下的,把臉洗淨後。低下頭,把他扔成一堆的衣裳撿起。
不一會功夫,耳房中水花聲暫息。當高長恭抹著濕發大步走出時,張綺正低著頭,抱著他的衣服蹲在那里尋皂角。
可憐她兩世受的都是琴棋書畫,勾引誘惑的教育,哪曾給人洗過衣物?
高長恭向她看來。
見張綺笨拙的模樣,他也沒有憐惜,反而低沉地說道︰“這種事不難,我自幼便會。你得學學。”
“是。”
“臉洗淨了?”
“恩。”
“讓我看看。”
張綺乖巧地抬起頭。
四目一對,張綺卻是臉一紅。她微微側頭,“你把衣襟攏上。”
“這是我的房間。”高長恭卻是低低一笑,他道︰“我喜歡衣冠不整。”
張綺低著頭,語氣平穩而認真,“可我不習慣。”
“你必須習慣”
張綺一噎。
這個來自建康,擅長綿細委婉調調的小姑子,哪曾遇到過這般直接又濃烈的丈夫?
她不知如何應對了。
這時,高長恭聲音低啞地說道︰“過來。”
他伸出手,“到我懷中來”
聽話慣了的張綺,剛下意識地走出兩步,聽到他後一句,便來了個急剎。她咬著牙,朝著他畢恭畢敬地一福,認真地說道︰“郎君說過的,給我兩年時間。”
她如此認真,如此一絲不苟,要不是左顧右盼,要不是不敢看他,倒也稱得上是臨危不亂。
還是少年心性的高長恭哈哈一笑。只是,他早已不習慣發笑,馬上又收了聲音。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齊人在外面喚道︰“郡王,宇文護派人來了,說是要見你。”
宇文護?那個周地實際上的君王?不可一世,權力燻天的宇文護?
他慢慢轉身,尋思了一會,向張綺交待道︰“你侯在這里。”
說罷,他隨意披了一件外袍,轉身離去。
來到院落外,張綺聽到他低沉有力地喝道︰“看好這里,不管什麼人來找,都不得放進”
這個命令聲一入耳,張綺便尋思道︰他倒想得周到,這是防著陳國使者吧?
她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
直到高長恭的腳步聲,完全消失了,張綺才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無力地坐倒在塌上。
今日這事,太突然太突然。
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她,那顆心一直砰砰地胡亂跳著,直到現在,還不曾完全平靜下來。
因為心太亂,她整個人都處于渾渾噩噩中,根本無法思索。
現在,得好好尋思尋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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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長恭走出院落,瞟了一眼停在不遠處的馬車,轉頭對著兩個低頭侯立的侍衛問道︰“不知你家大塚宰何事傳我?”
一個侍衛笑應道︰“這個我等不知,郡王去了便可清楚。”
高長恭卻警惕起來。
直到現在,宇文護的母親還被齊人羈押著,他請自己前去,這事不得不慎重。
尋思了一會,高長恭拱手說道︰“還請兩位傳話,便說長恭剛剛抵達長安,身體不適,大塚宰那里,明日自會拜會。”
見他轉身便走,兩個侍衛急了。他們同時轉頭看向街道上。
這時,街道上傳來一個清亮的女子嬌喝聲,“且慢。”
喝聲中,一個美麗的少女跳下了馬車,她急急沖來,朝著高長恭的背影喚道︰“你不能走”
高長恭停下腳步,緩緩回頭。
現在的高長恭,剛剛沐浴過,墨黑的長發披在背上,兀自還滴著水。有兩串水滴,貼在他的頰側,順著他俊美無倫的臉孔緩緩流下。
那個經過精心打扮,美麗華貴又高挑的少女,一時如見長河落日,天上水中滿煙霞,不由痴了去,本來要說的話,更是全部啞在咽中。
見她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神情如痴如醉,高長恭皺起了眉頭。他衣袖一甩,大步跨了進去。
直到院門吱呀一聲關上,那少女才哎喲叫了起來。她跺著腳,想要叫喊,卻又想到他的音容,又有點膽怯。
又一個少女跑來,她來到美麗少女的身後,扯著她的衣袖埋怨道︰“姐姐,你怎麼能冒父親的名做這種事?要是讓父親知道了,又是一頓好罵。”
那美麗的少女昂著長長的頸項,瞬也不瞬地看著院落里。聞言她聲音低低,又羞又喜又是悵然若失地說道︰“你知道什麼?那齊地的權貴高官可不比咱們周人,那里將相都是一個妻子,權貴也是不敢納妾的。何況,他還是那麼那麼俊……”
說到這里,她雙眼迷離,臉上帶著羞澀而向往的快樂,已是沉湎在如詩如幻的綺夢中。
高長恭回到了院落。
他一抬頭,便看到娉娉婷婷地站在台階上,目光如水地看向自己的張綺。
高長恭的腳步停頓了。
……她這模樣,好似侯著夫君歸家的妻子。
高長恭垂下眸來。
大步走到她身邊,他腳步一頓,微微側頭,“在看什麼?”
張綺聞言,抿著唇看向他,輕聲道︰“我聽到了宇文護的名字……他找你?”語氣中隱有憂慮。
高長恭僵了僵,好一會他才回道︰“沒事。”
他跨入房門,見張綺還站在外面,便停下腳步,喚道︰“怎地不進來?”
“恩。”
張綺連忙轉身,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地走了進去。
彼時,夕陽西下,一縷縷紅色的雲霞染在天空,雲霞渲染中,一輪金燦燦的陽光半沉入地平線,半映射在浮華人世。
那金色的陽光穿過周國重重疊疊的皇宮飛檐,穿過一堵堵木牆青砝,最後穿過身後嬌美靈秀的少女,穿過她墨黑的秀發,穿過她剛洗淨的,兀自泛著水光的美麗小臉,于她的眼眸中,流泄出一地的溫柔澄澈。
……仿佛,她這般跟在他的身後,已有經年,仿佛,自有天地以來,便有這麼一個嬌小的身影,跟在那一個高大的身影之後,不遠不近,不即不離。
高長恭停下行進的腳步,眯著眼望著西邊燦爛的天空,低聲說道︰“張氏阿綺。”
“恩。”張綺抬頭看向他。
“你說這人,怎能這般寂寞?”寂寞得即使置身于最繁華的鬧市,也是孤獨至斯,寂寞得生不知何時,死不知何地。寂寞得,哪一天不得不離開塵世,怕也沒有多少難舍……
啊?
張綺撲閃著大眼,不解地看著他。
高長恭回頭盯了她一眼,也不解釋,提步跨入房中。
兩人剛剛入內,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一個侍衛喚道︰“郡王,陳使求見。”
“不見”
高長恭地回答雖然果斷干脆,外面的僕人卻不曾退下。他猶豫了一陣後,又說道︰“那些陳使說,郡王帶走了他們蕭郎的一個美姬。陳國人剛到長安,便被齊國郡王如此挑釁,幾令他們顏面無存”
頓了頓,那僕人說道︰“他們還說,陳國雖小,如此顏面無存的事,定然不敢承受”
都上升到了國與國的高度了!
高長恭眉頭一皺。
而張綺,則是抬頭看向他。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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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2 04:03:55
第八十五章 面對
好一會,高長恭吩咐道︰“令他們進來。”
“是。”
僕人一走,高長恭便返回內室,見張綺還愣在那里,他命令道︰“過來。”
張綺走了過去。
他看了她一眼。
張綺連忙走上前,拿起干毛巾走到他背後,低著頭擦拭起濕發來。他發絲如緞,又順又黑,這麼靠近,還可以聞到他身上那混著男性體息的淡淡青草味。不自覺的,張綺的動作有點僵硬。
頭發拭干,一時還不能挽起,張綺便把它梳順披散著。
高長恭站了起來。
張綺連忙走到他身前,低著頭,幫他把衣襟攏好。她面對著他,明透微紅的臉上,長長的睫毛扇動著,那整理著襟角的動作有點顫。
偏偏這個時候,她還努力地板著臉,唇角更是緊緊壓著。那眼神,明明看到了他外露的頸項胸膛,卻愣是不亂瞟一下。
高長恭突然有點想笑。
他也笑了,垂著眼,他輕笑道︰“不必如此緊張。”
張綺自是不會回答。
他轉過身,讓她幫他整理後面的衣襟,目光瞟過牆角那一堆自己換下的衣物,低聲說道︰“我自四歲起,便自己洗裳了。”
他一個名副其實的王子,四歲便自己洗裳?她仿佛看到小小的,嫩嫩的一個娃娃,掂著腳,艱難地提著井水搓著衣物。
張綺動作頓了頓,不由抬頭看向他。
高長恭的聲音平靜,沒有任何的自怨自艾,他只是沉聲說道︰“人這一生,不管今日如何繁華得意,得謹記有那落魄無依時。沒有他人的幫襯,便衣食不能自理,張氏阿綺,這不應是你想要的。”
是,這不是她想要的。
張綺一凜,低聲應道︰“是。”
明明是下了決心,堅決有力地回答,從她的口中出來,卻還是綿綿的,軟軟的,仿佛在撒嬌。
高長恭不由回過頭來看向張綺。
與半年前相比,她長高了,身段婀娜,風流隱見,眉眼間,少女風情顯露無疑。
這般白嫩靈秀中隱有妖色,完全可以想象她長大後的傾城傾國,那些南地丈夫是極喜歡的吧?怪不得那蕭莫念念不忘了。
盯著盯著,高長恭好一會才發現,在自己的目光下,張綺的臉越來越紅,也越來越低,到了現在,下巴都擱在胸口了。
看到她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的樣子,高長恭嘴角扯了扯。
他收回目光,沉聲說道︰“張氏阿綺。”
“恩。”
“把自己打理一下,也去見一見。”
“是。”
張綺猶豫了一會,忍不住問道︰“要不要再遮起來?”
話音一落,他看了她一眼。
張綺馬上明白過來,她低聲道︰“我知道了。”他都不曾掩去,她又何必緊張?自己這句話,分明是對他護她沒有信心,怪不得他的目光中帶著警告。
把高長恭的衣裳墨發都打理好後,張綺走到一側的水盆,再掬起一點水,洗拭起頸項和手上的藥末來。
看到她的動作,高長恭道︰“不必強拭。馬上便有婢女送熱湯來供你沐浴。”
張綺的動作僵了僵,忍不住嚅嚅問道︰“在這里……沐浴?”
高長恭知道她擔憂什麼,忍不住嘴角又向上一彎。他看著她,認真地說道︰“是啊。”
騰地一下,張綺再次臉紅過耳。
她唇動了動,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她這一生,從來沒有人在乎過她想什麼,說出去的話,一個不妥,便是招災之源。在外祖家時,年幼的她也曾天真過,要求過,可那種種天真,種種要求,得到的總是棍棒和侮辱。
日久天長,張綺已經忘記了怎麼去直接堅決地表達自己的意見,她已習慣了小心翼翼地看人眼色,然後,把委屈和不願意埋在心中,再側面的,以一種委婉又而給自己留有余地的方式去行事。
對高長恭,她如其說是有情,不如說是有著前世記憶的她,相信他的人品和寬厚。相信他便是最惱她再厭她,也會給她留一條生路。
眾生芸芸,只有他給她這份相信,盡管這份相信是建立在世人的評語上。
別的人,她總是下意識的懼怕著,總是想著,如今他人在意她,只不過她還新鮮,她還沒有讓人得到,她處事小心翼翼還不曾犯錯。若是哪一日她真惱了那些人,打罵還是輕的,哪一天被賣了,年老色衰被趕到街頭當了乞丐婆,或者,還輪不到年老色衰,只是玩厭了,說不定便給送了,給砍了……
外祖母說過,母親當年,與父親是有著海誓山盟的。可這男人啊,他們的海誓山盟,情深意重,在他渴望得到她的那一刻,自是真得不能再真。可他真的得到了你,那些話,他會忘得比誰都快。外祖母還說,女人要幸福,相信的不應該是男人口頭上的情深,而是他許給你的名份。
想當年,母親被人玩厭了,還有家族在等著,還有父母給一口飯吃。她要是被人玩厭了,歸宿只有那亂葬崗了。
垂著眼,張綺再次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高長恭,低低的,以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嚅嚅說道︰“都說了兩年的……”
聲音雖小,可高長恭離她如此近,又是個習武的,自是聽得分明。
他沒有吭聲,只是嘴角再次扯了扯,然後嚴肅地命令道︰“快點。”
“恩。”
不一會,張綺把自己打理一新,再把頭發和裳服順了順後,她跟在高長恭的身後,亦步亦趨地向外走去。
蕭莫等人正等在院落里。高長恭遲遲不出來,他抿緊唇,在院子里不停地轉悠著。
轉著轉著,吱呀聲響,五十步開外的房門處,走出了兩人。
他迅速抬頭。
與眾人不由自主被走在前面那男子的容光所吸引不同,他一抬眼,便定定地看向高長恭身後的張綺。
張綺一如在建康時,微微低頭,碎步而行。
可是,有不同了。
低著頭的她,外露的額發和頸項以及小手的肌膚白膩瑩潤得驚人。看不到她的五官,只看這肌膚,任何一人都能感覺到,這是一個罕見的美人兒。
仿佛感覺到了他的注目,張綺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蕭莫直覺得胸口被重重一擊,整個人情不自禁地退後一步!
如此的眉目如畫,如此的靈透嬌媚,見他臉色微變,她水潤澄澈中透著妖意的眸子,微微露出一抹詢問,仿佛在問他,你怎麼啦?
……明明不到一個時辰,他卻仿若隔了一世才見到她。
不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張綺,她超過了他的想象,她總是在他以為自己能放下時,又生生地勾起了他的魂魄,令得他又在渴望著,她能用這樣的眸子看他一輩子。
兩人走到了眾人之前。
高長恭轉眼看向蕭莫。
蕭莫在看著張綺。
雙手負于背後,高長恭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他等著,等蕭莫回過神來。
好一會,蕭莫終于抬頭,他朝張綺說道︰“過來。”
張綺一愣,她低著頭,遲疑一會後,提起步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
她經過了高長恭,他沒有阻止她。
張綺來到了蕭莫身前。
蕭莫這時衣袖一甩,已經風度翩翩地走向一側角落的榕樹旁。
慢慢站定,他回過頭來。
這時的他,已是恢復如常,斯文俊秀的臉上含著笑,目光依然清亮而溫柔。
低頭看著她,蕭莫輕聲說道︰“你沒有掙扎。”
他的聲音中有著說不出的失落,可他的臉上,兀自帶著笑,“張氏阿綺,我一心一意記掛著你,生恐你被人所侮。可你落在他人手中,卻絲毫不作掙扎。”
他抿緊唇,少年而意氣風發的他,在她身上屢屢踫壁的他,忍不住啞著聲音,有點尖銳又有點怒不可遏地冷笑道︰“張氏阿綺,原來你賤得跟了誰都可以”
這話很重。
他從來沒有跟她說過這麼重的話。
講究含蓄優雅的建康人,很少對別人說這麼難聽,這麼直接的話。
張綺猛然抬起頭來。
她小巧紅艷的唇顫抖著,顫抖了一陣,她長長的睫毛上串上一小滴淚珠。迅速地低下頭來,張綺啞聲說道︰“我不做人外室,外室,隨時想趕就趕走了,生下的子女低賤得連狗都不如……當妾,年老了還有飯吃。”
他果然激怒了她。
第一次聽到張綺這麼堅決,這麼直接地說著這樣的話,蕭莫木住了。
好一會,他才啞聲說道︰“你又不是不知,我努力過,可是你家大夫人不肯。”
張綺長長的睫毛扇了幾下,唇動了動,卻是沒有說話。
她雖沒有說,蕭莫卻是明白的。
她是想講,他既然連個正經的娉娶妾位都無法許她,那就應該放手,而她,更是不會再念他絲毫吧?
心下驀地一陣絞痛,蕭莫喃喃說道︰“不過是個名份”
他哽了聲音,一遍又一遍,帶著不解帶著傷心地質問著,“不過是個名份啊你明明知道,我會疼你惜你一輩子”
張綺側過頭看著榕樹上綠葉。妾和外室的不同,他明白,天下的所有人都明白。更何況,她剛才已經明白說過、了。外室,他隨時玩厭了,想趕就趕走了,淪落無依,為乞為丐時,誰來憐你惜你?那個把你玩厭了的男人嗎?那個海誓山盟又轉向另一個美人的男人嗎?那個本性健忘,得不到你時,你是寶,得到你時,你不過一玩物的男人嗎?
還憐她惜她一輩子男人的誓言呵,當年的父親,也說得這般動聽吧?
在這樣混亂沒有秩序的世道,一個沒有娘家,沒有兄弟親族助力,沒有夫家的弱女子,便是積存的錢物再多,置辦的田地再多,任何一個人想拿也就拿走了。想打殺也就打殺了。做人外室,年老色馳被人趕出後,是沒有活路的。
不過是個名份,可這名份,卻能換來一世安穩!
更何況,以她成長後的樣貌,便是個正經的妾,也不可能有主母容得下,忍得了的。
兩人已然僵住。
高長恭遠遠地眺來,見到蕭莫臉色黑得可以,而張綺卻是倔強地抿著唇,嘴角揚了揚,他負著手,威嚴地低喝道︰“阿綺,過來。”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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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2 04:04:24
第八十六章心意
張綺剛提步,手臂驀地一疼,卻是被蕭莫緊緊錮住。
他看著她,幽黑發亮的雙眼中有著冷意,也有著澀意。他緊緊地盯著張綺,緊緊地盯著,在一絲可疑的水光泛起後,他迅速地轉過頭去。然後,他慢慢地回過頭來。
這時的蕭莫,又是一臉的明朗斯文,從容自信,他看著張綺,認真地說道︰“阿綺,世間有個傳說,齊國高氏天之所遣,凡成為皇帝的,必定荒唐昏憒,舉止顛倒而瘋狂……那文襄皇帝高澄,侵佔其父的愛妾,侮其弟弟的妻子,文臣百官中的美貌妻妾,無不沾染。剛剛故去的高洋呢?他最喜赤身果體行走于街道之中,他曾有一個寵愛至極的女人叫薛嬪,你知道他是怎麼疼惜這個心愛之人的嗎?他想著薛嬪如此美貌,便是以前沒有對他不貞,以後就說不定了。為了以絕後患,他砍上她的腦袋收在懷中,在宮庭晚宴時,把他心愛的妃嬪的人頭取出來扔在幾案上……”
他溫柔地看著張綺,低嘆道︰“齊國至今也只三個正式的君王,卻有兩個瘋癲,至于現在日漸得勢,也看重高長恭的高演,雖說不曾傳出瘋癲之事,可他卻是個彰揚鮮卑勛貴之勢,立誓要踩下漢人威風的……阿綺,你確定你真要在那樣的國家度過一生?”
說到這時,他放開張綺的手,慢條斯理地,溫柔地把她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塵拍干,灑然轉身,優雅離去。
張綺怔了一會,低下頭,慢步走向高長恭。
這時,蕭莫已來到高長恭的面前,他拱了拱手,清風朗月般地笑道︰“今日打擾長恭兄了,勿怪勿怪。”說到這里,他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右手一揮,命令道︰“我們走吧。”
一行人怒極而來,卻施施然離去。
目送著蕭莫優雅從容的身影,高長恭蹙起了眉頭,他轉眼看向張綺。
張綺低著頭,貝齒緊緊咬著唇瓣。
驀地,她下巴一緊,卻是高長恭挑起了她的下巴,皺眉問道︰“他說了什麼?”
張綺長長的睫毛眨了眨,最後低聲說道︰“他說,齊地權貴不喜漢家子。”
蕭莫風度翩翩地走出幾十步後,一個使者回頭看了看,忍不住問道︰“蕭郎既然來了,為何空手而歸?”仿佛他們一開始的質問是場笑話。
蕭莫抿著唇,低聲說道︰“我要她心甘情願隨我回去。”
他看向太陽完全沉入了地平線,只剩下最後一絲金光浮在人世間的西方天際,靜靜地說道︰“我知道她要什麼,可她要的,我沒有辦法給她,只是,我也斷斷不會放手……她很快就會明白,生在這個世間,沒有那麼多選擇的。她也罷,我們也罷,只能是過得一日舒心日子,便得一日快活。”
因此,她會回頭的!
遠遠地看到眾陳人走出,阿綠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她急沖到蕭莫面前,脆脆地問道︰“蕭郎,阿綺呢?阿綺呢?”
蕭莫看向她,淡淡地說道︰“她還在高長恭那里。”
聞言,阿綺遲疑了會,她悄悄看了一眼蕭莫,忍不住小小聲地說道︰“蕭郎,可否把婢子送到阿綺身邊去?”
“不可以。”蕭莫淡淡地說道。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不理會又急又氣的阿綠,蕭莫徑自向前走去。留下阿綠,自是為了讓那個任性的小姑子記掛。高長恭最好,她想到跟了他,便會孤身一人,流落在那種荒唐無道的異國,那感覺定然是無比復雜。
“對了,”蕭莫突然轉過頭,他對著一個侍衛說道︰“把張氏阿綺的裳服拿來送給她。今晚有宴,她豈能沒有適合的衣裳?”
見他如此曠達疏朗,一個使者不由笑道︰“蕭郎好雅量,你的心上之人,呆在那齊人府中你真放心?”
他一邊說,一邊擠眉弄眼,表情中滿是男人都懂的曖昧。
蕭莫卻沉默了。
就在眾人以為他不想回答,那個使者想岔開這個話題時,蕭莫低而沙啞的聲音輕輕地傳來,“我是不放心……可阿綺沒有了貞潔,許不會再念著為妻為妾的事,許會甘心跟我一世吧。我只想她一生一世心甘情願地跟著我。”
他的聲音很低,那個使者認真聽了一會也沒有聽清,不由好奇地問道︰“蕭郎剛才說了什麼?”
蕭莫一笑,衣袖一甩大步向前走去。
今日陳國和齊國使者同時抵達,周國皇宮自是要設宴相待。張綺還在沉默時,幾個婢女抬著水,捧著剛才陳使送來的,嶄新燻香的裳服走了進來。
把那些東西都放在耳房後,張綺低聲道︰“你們可以走了。”
“是。”
幾婢一退,張綺看向高長恭。
高長恭一直皺著眉,也不知在尋思什麼。感覺到她的目光,他轉頭看來。
他的目光如星空,深邃而澄澈。四目相對,高長恭喚道︰“張綺。”
張綺眨了眨眼。
對上她美麗的雙眸,他低而有力地說道︰“你放心,高演雖看不起漢人,卻也不著手迫害。我可以保證,他是英主。”
見她垂下眼來,他嚴肅地說道︰“我說了護你,便會護你”
丟下這句話後,他大步朝外走去。直聽到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又復關起,張綺才神色復雜地抬起頭來。
咬著唇,她決定把這些暫時放下。張綺解下裳服,打散墨發,踏入了浴桶中。
直泡了小半個時辰,張綺才慢慢站起,她著好裳,正在梳理秀發時,房門吱呀一聲,高長恭走了進來。
見他一跨入房門便頓住了,張綺抬頭,溫柔輕笑,“怎麼啦?”
高長恭抿了抿唇,他走到她的身前。
伸出手,他撫向她的臉,微溫的手指抹去順著她眼角流下的水滴,他低聲說道︰“眉目如畫,發黑如緞,光可鑒人。”
他低啞的聲音,宛如吟誦詩賦般動人,更是絲絲縷縷地,如春風纏來。那深邃幽黑的眼眸,更是鎖得張綺一動不能動了。
直到他低下頭,唇瓣在她的嘴角輕輕印上一吻,張綺才清醒過來。騰地一下,她臉紅過耳。想要低頭,卻是低了頭,他的氣息他的溫熱依然無處不在。
看到張綺手忙腳亂,臉紅耳赤的模樣,高長恭嘴角一揚,低啞喚道︰“張氏阿綺?”
“……恩。”
“我抱一抱你。”
嘴里這樣說著,他已經動作起來。
他伸臂攬著她的腰,把她置于懷抱中。
張綺還沒有反應過來,整張臉已貼在了他的胸口,一股濃烈的男性體息撲鼻而來,直令得她僵硬得不敢呼吸。
高長恭摟著摟著,低沉著聲音說道︰“夏日炎炎,阿綺卻清涼如玉,讓人甚是舒服。”
張綺紅著臉推了推,低聲道︰“放開我。”
高長恭嘴角一揚,低低說道︰“真的甚是舒服。”
張綺更羞了。她頭都低到了胸口上,想了半天也只找到一句話,“要開宴了。”
他抱著她,本就動了情,聽到她這話,那手臂更緊了幾分,肌肉更是緊繃。
手臂緊緊抱了幾下,高長恭放開她。見到張綺急急轉身,在退開幾步後,又對著銅鏡梳理著她自己的濕發。高長恭側過頭,把目光投向鏡中的她。
一時之間,鏡中出現了兩張勝天地造化的面容。
在鏡中看到高長恭深邃得幽黑發亮的眼,張綺羞得頭更低了,她低聲說道︰“你轉過身去。”建康人說話時,本就喜歡把尾音拖長,更何況張綺的聲音本來靡軟?這簡單的幾個字,簡直就是能讓人癢到心坎里的嬌嗔。
高長恭揚起唇,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鏡中那妍麗無雙的小臉,果真轉過了身。
他背對著她,不由想道︰阿綺一開口,那聲音便透著幾分嬌儂。剛才她明明想拒了我,可她一說話,卻更讓我的心酥軟,很能纏人。而且,如此炎炎夏日,她卻通透如玉,清香隱露,涼爽宜人。
想到這里,他威嚴地命令道︰“還是遮一遮吧。”
還是要她遮起來?
張綺一怔。不過她也沒有多想,馬上就溫馴地應道︰“恩。”
“阿綺。”
“恩。”尾音綿綿。
“……如有丈夫纏你,而我又不在時,你不可開口。”
有人搔擾她,他又不在,她還不能開口?這是什麼話?
張綺睜大了眼。
沒有想到,此時的高長恭也是一臉懊惱。他是想到了剛才抱著張綺時,她綿綿軟軟地拒絕,令得他現在還脹痛著。這世間對美色的抵抗有自己這麼強的,可沒幾個。因此脫口說出了那一番話。
只是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出現自己的女人被人廝纏的情景?
他閉緊唇,好一會才低沉地說道︰“我會派人護著你。”
張綺低眉,軟軟地應道︰“恩——”
“以後見到外人,聲音清亮些。”
張綺又抬起頭,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後,當真提起聲音,清亮地應道︰“是。”
雖然提了音,卻那天生嬌軟的嗓子,這麼響亮一應,卻更透出了一分明媚。高長恭伸手叩了叩額頭,沉聲道︰“還是你想怎麼應便怎麼應吧。”
“恩。”
張綺又應了一聲,這一聲,再一次把他的脹痛加重了幾分。
高長恭牙一咬,衣袖一甩,大步走出了房間。
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身影,張綺迷糊地眨了眨眼。
好一會,在肌膚上重新涂過粉末,又變回那普通美人的張綺走了出來。
看到她娉娉婷婷地走出,看到她那雙水潤的眸子看向自己,高長恭嚴肅地抿緊唇,向她伸出了手。
張綺不由自主地碎步走出幾步,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大掌當中。
小手一放,他大掌立馬收緊。十指交纏中,張綺哆嗦了下。
感覺到她的異常,高長恭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他嘴角一揚,掌上的力道更加緊了幾分。
他牽著她,在侍衛和眾使地籌擁下走向馬車,駛向周國皇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2-23 20:55:14
第八十七章 有此一姬足矣
進入宮門,馬車在廣場停好時,陳使也到了。
張綺伸出手拉向車簾。
剛剛伸手,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高長恭握著她,把她拖到自己身側,讓她偎住自己後,把車簾一掀而開。
車簾一開,清風呼呼而入,騰騰燃燒的火堆照耀下,所有人都向這邊看來。
高長恭縱身跳下馬車,然後回頭看向車中,伸出了一只手。
車外萬眾矚目!
張綺縮了縮,見她沒有動靜,高長恭掀開車簾看來。
看到張綺縮在角落里,被他擋著光亮的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濕漉漉地看著自己,嘴唇輕咬,分明是一只膽怯的小鹿,那表情真真又可愛又可疼。高長恭不由唇角一揚,低聲說道︰“不要怕。”
張綺十指相抵,小小聲說道︰“你先走,我停一會會再跟上你。”她認真地說道︰“只慢一會會。”
高長恭低啞一笑,他道︰“你真不用怕。”
見她水漉漉的眼撲閃著,兀自猶豫著,他認真地說道︰“離開建康回到齊國的這幾個月里,我一直在奔戰。別看我那重甲驍騎只有百名,區區數千士卒,不會放在眼里。”
他說到這里,聲音頓了頓,一時之間有點哭笑不得。如他這樣的人,生平最不喜歡向人顯耀自己,更不喜歡說起自己的功勞和事跡。可眼前這個小姑子這般模樣,竟是讓他一本正經地向她說起自己的厲害來。還唯恐她不信。
張綺信了。
她雙眼晶亮又愉悅地看著他,低聲軟軟地說道︰“是哦,我忘記了,你是當世無匹的偉丈夫。”
聲音篤定,話一說完已爬了起來,握著他的手便準備跳下馬車。
朝下面看了幾眼,見高長恭沒有動作,張綺抬頭撲閃著長長的睫毛看著他,軟乎乎問道︰“怎麼啦?”
被她這麼一問,高長恭從怔忡中清醒過來,他輕聲說道︰“沒事。”說完後,他又加上一句,“沒事。”
這一年中,他是打過二次仗,也博了個英勇善戰,驍悍非常的勇名,可現在的他,還遠遠沒有到達“當世無匹的偉丈夫”的地步。
舉天下的丈夫女郎,看他時都盯著他的相貌,議他時都帶著幾分調戲輕視,過份的更是把他和當下那些出名的美貌女子相提並論。
便是他現下有了些許戰功,可斷斷沒有人說過,他是一個偉丈夫,還是一個當世無匹的偉丈夫。
何況,張綺說得這般自然,仿佛她從骨子里便這般確信著。
一時之間,與張綺初初相識時,便感覺到的暖意和得意再次流過心田。
張綺走下馬車,雖然有了心理準備,可四下投來的目光,還是讓她僵了僵,直深深吸了幾口氣才恢復正常。
——高長恭雖有天下第一美男之稱,可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夠走在他身側。她自己,這一次是真的萬眾矚目了。
轉眼她又想道︰幸好把我自己的臉掩去了些。
正這麼尋思時,一只大手伸來,拿住了她的手。
高長恭在眾使地籌擁下,牽著張綺,向著前方的周宮大殿走去。
剛剛來到殿外,焰火通明,照得大地宛如白晝的玉階上,便大步走下幾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郎君。
這青年郎君容長臉,鼻高而削,唇小而薄,雖然俊秀,卻透著一種陰冷。
他大步走來,遠遠看到眾齊使便是哈哈一笑,道︰“諸君諸君,家父侯之久矣。”這青年是宇文護的長子宇文成,一句話說出,便把恭賀周國新帝登基之宴,變成了他家的家宴。
就到這里,他轉頭看向高長恭,深深一揖,大聲說道︰“聽聞高兄驍勇善戰,已被封為蘭陵王。從現在起,你們可要稱高兄為蘭陵王了。”說罷,他環顧左右,在一片應合聲中哈哈大笑。
他現在就是蘭陵王了?
張綺悄悄抬眼。難怪他說他那百騎可擋千軍,原來他已因為軍功封為蘭陵王了。
一眾應合的笑聲中,一個女子明明清亮,卻刻意放嬌的女子聲音傳來,“世上人都說,蘭陵王貌美心壯,果然如此。”
聲音落地,一個美麗的,打扮華貴的少女曼步而來。這個北方的少女,容長的臉,高挺的鼻梁,皮膚白皙,眼圓而大,整張臉整個人都透著一種北方女郎特有的大氣,當然,也就少了南方姑子多有的靈秀。
這個少女,卻是假冒宇文護之名,欲把蘭陵王誑過去的宇文護長女宇文月。宇文家族是鮮卑人,便如曾經的燕國鮮卑慕容氏一樣,這個家族也有不少俊男美女。當然,這種北方的俊,與南方的美,還是很不同的。
宇文月這句話中,十足十地帶著恭維,分明是想取悅蘭陵王。
可終究還是拿蘭陵王的外表說事,再則,這語氣怎麼聽怎麼都是高高在上,他又怎會歡喜?
張綺暗暗看了蘭陵王一眼,小手輕輕掙了掙,便想向後退去。
她已習慣了隱在燈火之後。
哪知,她剛剛一掙,蘭陵王卻是握得更緊了。他緊握著她,感覺到她還在掙扎,低下頭來威嚴地一瞟。
這一眼,立馬駭住了張綺,她立馬老實了。
兩人地舉動,都被宇文月收在眼底。早在看到張綺相貌不過如此時,她本是沒有把她放在心上的。現在見到這情景,不由好奇地問道︰“她是誰?是高哥哥新得的姬妾麼?”
宇文成也在一側大咧咧地說道︰“此姝顏色不過如此,蘭陵王要是喜歡這種南方女人,本郎君可以送你十個八個。”說罷,他手一揮便準備下令。
這時,蘭陵王開口了,“不必。”
他直視著宇文兄妹,俊美無疇的臉上,有著他特有的認真和威嚴,“長恭身側,有此一姬足矣。”
“這怎麼可以?”宇文兄妹卻是同時叫出聲來。
蘭陵王蹙起了眉,徐徐說道︰“我說了,我的身側,有她一個就夠了。”
認真地說完這句話後,他牽著張綺的手,朝著殿中走去。
看到他自始至終,連正眼也不曾瞟向自己,宇文月一張俏臉由紅轉白,她僵立了一會,又迅速地沖到蘭陵王身側,朝他叫道︰“她又不美……你怎麼能只要她一個就可以?”
語氣中,滿滿都是替蘭陵王不平。
蘭陵王卻是不想與這等女流廢話,他眉頭皺起,直直越過她,提步跨入玉石階。
宇文護還是不甘,正準備再說些什麼時,又是一陣喧囂聲傳來,卻是陳使也到了。
張綺正安靜的,緊緊依著蘭陵王,亦步亦趨著,突然聽到一個叫喚聲傳來,“阿綺——”
是阿綠她怎麼能出現在這種場合?要是有人看中了她,要帶走她怎麼辦?
張綺一驚,腳步便是一頓。
剛剛上了兩層台階,蘭陵王低下頭來,“怎麼了?”
張綺回頭看去,輕聲說道︰“我的婢女阿綠來了。”別的擔憂的話,她沒有說出口。她不想給蘭陵王添麻煩,她沒有資格給任何人添麻煩……
不過是個婢女,她卻表現得如此緊張。蘭陵王回頭看了一眼,道︰“那蕭家郎君不會把她送人。”
斷斷沒有想到,他只一眼便明白了自己地擔憂,張綺迅速回頭,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這是蠢事”蕭莫只要還對張綺一絲不舍,他就不會在這種情況下,做出讓她徹底失望的事。
答出這四個字,他不再多話,牽著張綺,跨入大殿。
阿綠叫出一聲後,便立馬住了嘴。
蕭莫一側淡淡問道︰“怎地不喚了?”
阿綠歪起了頭,嬌小玲瓏的張綺依著高大軒昂的蘭陵王,那身影如此溫暖,如此賞心悅目。欣賞了一會,感覺到身邊的蕭莫已是不悅,她連忙認真地回道︰“阿綺膽子小,她要是被我的叫聲嚇得跌了跤,那可多丑?”
這里喧囂一片,殿中更是鼓樂震天,她的叫聲能有多大?還會把張綺嚇得摔跤?
蕭莫一甩衣袖大步走開,不再理會阿綠。
阿綠卻正新鮮著呢,她輕快地跑到一個侍衛面前,脆脆地說道︰“阿蘇,你看這長安的皇宮,怎地到處都是焰火,連個蠟燭都沒有?還有還有,那些樹便只是樹,我們張府過年過節還會在樹枝上系絹花呢。還有那房子,怎麼就是光禿禿的石頭和青砝,連個沉香木做的房子都不見……”
一行人都是建康來的,阿綠的話周人聽不到,倒也不怕犯事。那侍衛阿蘇便應道︰“北方向來就窮。”
正使楊大人在旁說道︰“周國不窮。”見幾人都在認真傾聽,他徐徐說道︰“北人向來慳吝……北人說起我南人,也常說我南人愛慕虛華,揮霍無度,便是無錢之人,也喜擺出有錢的架式。”
一行人說著說著,身後再次喧囂聲傳來。只見數輛華貴的馬車停下,幾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蕭莫視野中。
正使楊大人也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看去,見狀,他低聲道︰“衛公直和宇文純來了。”
衛公直和宇文純,他們在周地的聲名,便如蕭莫在建康。隨著他們走來,同行的貴女,遠處的宮婢,一個個心花怒放,媚眼亂拋。她們的熱情,倒使得這疏闊樸實的長安,有了幾分建康的風流。
蘭陵王跨入了大殿。
周國與齊國相鄰,一直以來都是明爭暗斗。到了這兩年,更是呈現出齊強周弱的局勢。天下三國,陳國偏安一隅,周國宇文護掌權後國勢不穩,民心不安。齊國雖是接連出了兩個荒唐皇帝,論國力卻要略強。
這一次齊陳兩國使者來周,對周國的決策者來說,他們更在意齊國的情況,也更在意齊國來的使臣。
因此,隨著蘭陵王跨入殿中,齊地的一眾實權人物,都向他打量而來。
盯著他看了一眼,長期權柄在握,不怒而威的宇文護搖了搖頭,道︰“齊人也是墮落了,一個美貌的黃口小兒,居然還稱驍勇,齊國真是無人”
坐在宇文護不遠處,剛剛繼位的,十七歲的少年皇帝宇文邕,臉色蒼白,身形瘦削,看不出半點英明神武樣。此刻他也在盯著蘭陵王,在聽到宇文護地評論後,宇文邕卻是暗暗忖道︰不說別的,光是那百名甲士,便個個都是精悍銳利,百里挑一的壯士。這個美貌無雙的蘭陵王,能夠駕馭住那些甲士,便當得驍勇兩字!
想到這里,他目光轉向蘭陵王身側的張綺。
瞟了幾眼,宇文邕向後側了側,低聲問道︰“此姝何人?”
那太監朝張綺瞟了一眼,稟道︰“說是此番隨著陳使前來的,那一日蘭陵王與眾陳使同入長安,才打一個照面,蘭陵王便把她擄了去。”
聽到這里,宇文邕奇道︰“蘭陵王原是好這一類?”
那太監聞言回道︰“眾人也都不解。聽說這蘭陵王在國內時,賜給他的倒貼而來的美人不知凡幾,他通通不假辭色。這還是第一個令他著緊的女子。”
宇文邕沉吟了會,道︰“知道了,退下吧。”
“是。”
殿中依然嗡嗡一片,權貴們還在絡繹入殿。
士族,不止是陳國有,想當年,王、謝、袁、蕭四大士族紛紛逃離故土,渡過長江來到建康。但是,還有一部分士族,如範陽盧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等,則在故土堅持。
這些繁衍了數百上千年的士族,雖然在長年的戰亂中,大多數損失慘重,有的家族凋零,幾至毀滅。可比較而言,他們畢竟根基雄厚,家學淵博。任何一個國家建立了,不用人才也就罷了,一旦用才,在這個普通人連字也不識得的時代,士族子弟,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人選。
因此,天下雖然反反復復的興盛滅亡,他們卻頑強地扎根在這片土壤上。
隨著殿中來人越來越多,到得後面,已有半數是來自江北各大士族。
喧囂紛亂中,一個尖亮的太監聲音稟道︰“陳使到——”
三字一落,眾陳使與蘭陵王一樣,踏入大殿。
蕭莫走在最後。
與昔日在建康時一樣,他依然是一襲白裳,腳踏木履,墨發披散,俊秀斯文的臉上,帶著溫潤如玉的笑容。
隨著他施施然入內,不知怎地,大殿中的喧嘩聲小了些。
原來,與蘭陵王,宇文家族眾人不同,那些在故土堅持的世家子弟們,這時停止了攀談,紛紛回過頭去,看向那從建康來的世家子蕭莫。
……滄海桑田,燕去燕回不過幾個春,人間卻似過了千年。真真是滿目山河依舊,昔日風流無處尋。
留在周地,與掌著周國政權的胡族統治者長期混居,雜處。長年處于動亂中,祖墳不存,祠堂多毀,血脈已雜,風流無幾的世家子們,陡然看到那熟悉的白裳廣袖,木履清風,看到這地地道道的南人衣冠,看到那飄灑悠然的閑逸之姿,一時之間,有的竟濕了眼眶。
蕭莫悠然而來。
他跨過門坎時,清風卷起他的長袍廣袖,卷過他的墨發修腰,便似凌波欲去。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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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3 20:55:37
第八十八章 蘭陵王的擋箭牌
聽到後面的喧囂聲,張綺回頭看去,這時,蕭莫已走到眾士族當中,與他們低聲交談起來。張綺看了一眼笑得神采飛揚的蕭莫,又向混在眾使當中的阿綠看去。
阿綠也在向她看來,四目相對,阿綠突然左眼一閉,鼻子一皺,舌頭一吐,朝她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張綺差點笑出聲來。
她迅速回頭,只是唇角仍然帶著笑意。
突然間鼓樂聲大作,一隊隊美姬身著薄衫,捧著食盒飄然而來。這些美人,一個個綺貌花容,現在正是炎夏,她們一襲夏衫,薄而飄逸,隱在薄衫下的玉臂粉腿,那裹得緊緊的細小腰身,那向下展開,把臀部襯得格外豐隆的下裳,令得殿中的溫度瞬時高了幾度。
看著她們,坐在主塌不遠處的宇文月咬住了唇,目光瞟向自家大兄宇文成。
這里最得意的幾個美姬,便是她家兄長替蘭陵王準備的……她本是不高興的,可是看到蘭陵王身側的那個容色中上的姬妾,卻怎麼看怎麼刺眼。也罷,便讓她們先斗一斗,反正這是她的地盤,結果是她說了算。
美姬們翩躚而來,轉眼如鮮花般散開,一個個扭著腰,娉娉婷婷地走向眾權貴。
她們端著食盒的身姿如此美妙,人還沒有靠近,一陣香風便已飄來。隨著她們走近,眾男人雙眼微眯,只是不知他們陶醉的是那木盒上的美酒,還是端著美酒的美人。
蘭陵王抬頭瞟了一眼。
突然的,他低聲說道︰“坐我懷里來。”
啊?
張綺傻呼呼地抬頭看向他。
他瞟了她一眼,嘴角一扯,威嚴地說道︰“別裝傻了……坐到我懷里來”
兩人說話際,已有五個眉目妍麗,行動之間風姿楚楚,一看就知道來自南地的美姬正向這邊走來。看她們眉眼間流出來的情意,分明是沖著蘭陵王的。
怪不得他要她坐到他懷里去。
是了,他剛才在殿外時便說了,這一次在周地,他有她一個姬妾便足夠。他這是要她做樣子,當擋箭牌。
也好!
蕭莫那人向來高傲,他要是看到自己溫馴地依偎在別的男人懷里過,定然會不想再要自己了。
這也是個了斷。
張綺垂下眸,慢慢站了起來,她身子向著蘭陵王微微一側,臀部還不曾落下,腰間一暖,卻是被蘭陵王摟到了膝蓋上。
他這個動作突然,張綺一時猝不及防,整個人便跌入了他的懷中。
看向這邊的人更多了。
仿佛不知道有人在看著自己,蘭陵王低著頭注視著張綺。此刻的她,正羞紅著臉,努力地移動著身子。好一會,她終于挑了一個最舒服的姿態窩在他懷中。
蘭陵王手臂陡然一緊。
好一些目光也分神看向張綺。
她沒有注意到,此刻的她,有一種天然媚態,那軟在蘭陵王懷里的嬌軀,柔如水,媚如狐。明明貌不驚人,明明半邊臉埋在蘭陵王的胸口,卻給人一種絕代妖姬的錯覺。
蕭莫頰側的肌肉狠狠跳了幾下,他猛然抬頭,把樽中酒重重咽下!
那五個美姬剛剛走近,便對上這般情景。這一刻,蘭陵王低著頭,溫柔地注視著懷中的美姬,而他懷中的女人,雖不見表情,可那姿勢是如此舒服愜意。更重要的是,她們雖看不到她的容顏,卻離奇的,同時涌出一種自形慚穢之感。
這里,哪有她們的地方?
五姬同時看向宇文成的方向。
大殿中這麼多的人,蘭陵王又是何等耀眼的人物?眾人便是不想,也會不自覺地朝他張望。
因此,五姬這一望,便把宇文成暴光了。刷刷刷,好一些目光也向宇文成看來。不管是陳使還是齊使,這時心里都暗暗惴測起來。
宇文成卻是哈哈一笑,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不用在意張綺,一切照常後,他湊近宇文月,嘻笑著說道︰“妹妹,看來這蘭陵王也是風月中人,你瞧他挑的姬侍,雖然相貌不過爾爾,卻是世間罕有那媚骨天成的。你確定要嫁給他?”
宇文月狠狠瞪了一眼自家大兄,轉頭看向蘭陵王,對上他那如天人一般的容貌,她只覺得胸口砰砰地跳得慌。不自覺的伸手按在胸口上,她艱澀地回道︰“媚骨天成又怎麼樣,不過是一姬侍。”
她轉過頭看向她的父親,小嘴漸漸咬緊!
這邊,蘭陵王只覺得懷中的張綺,整個人如水一樣的軟,仿佛自己隨意一揉,便可以把她擺弄出各種形狀。
這種感覺,讓人實在熱得緊,口更是干得厲害。他頭一昂,灌下了一大杯酒水。
總覺得自己容顏掩住,又沒有長大的張綺毫無危機意識,在蘭陵王懷中窩了一陣後,料想事情也差不多了。因此她挪了挪,在蘭陵王有點加粗的呼吸聲中,臉蛋趴在他胸口,唇湊到他的頸邊,小心地問道︰“我要一直這麼坐著嗎?”。
這個擋箭牌要做多久?
蘭陵王低頭看了她一眼,突然間,他仰頭灌下一大口酒,再頭一低,猛然堵住張綺的唇,把一口酒完全哺她的檀口中。
張綺猝不及防,被他灌了個正著。一口酒氣在咽中橫沖亂撞,害得她咽中一嗆,差點吐了出來。張綺雙手被他挾在腋下,想捂嘴也來不及,只是趕緊低頭,把嘴緊捂在他的胸口,小腦袋拱了拱,借由這個動作,把酒堵了回去。
她的動作只是本能,可在外人眼里,那一舉一動,無不狐媚至極,賞心悅目之至!
看到這里,宇文成突然心癢癢起來。他不耐煩地揮退身側的美姬,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張綺。
這時,年輕的皇帝開口了,少年有點尖銳的聲音,蘭陵王一個字也懶得聽,他只是低著頭看著她,只是伸出手,緩緩地撫著張綺的秀發。當皇帝的聲音落下,殿中恢復了喧嘩時,張綺聽到他命令道︰“你們退下”
聲音雖低,卻是極威嚴。那五姬不由一凜,連忙低頭退下。
她們一走,張綺便大大松了一口氣,她小小聲地問道︰“我可不可以起來?”
“不可以”
蘭陵王的聲音斬釘截鐵,對上張綺眨巴的水潤雙眸,不解的表情,他瞟了一眼,便抬起頭專注地看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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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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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3 20:56:17
第八十九章 許諾
張綺不依的嘟囔道︰“為什麼不可以?”
聲音軟軟的,嬌嬌的,直令得蘭陵王又口渴了。
他再次斟了一杯酒,仰頭喝下一半後,把酒杯遞到張綺的唇邊,低沉地說道︰“可是口干了?喝吧。”
張綺被他挾得過緊,動彈不易。她上半身扭了扭,讓自己抬起頭來,她轉眸看向蘭陵王,對上他烏黑得見不到底的眸子,和那微微泛紅的俊顏,突然替他擔憂起來,便結結巴巴地說道︰“別喝,這麼多,會有危險的。”
一句話落地,蘭陵王臉色一沉。
他雙臂再次一緊。
本來他已摟得夠緊的,已緊得張綺要動彈,只能用扭的。現在他這麼一緊,張綺直是喘不氣過來。
她紅著臉,嚶嚀一聲,小小聲地哼哼道︰“松開一些啦。”說著,在他越發幽深的眸光下,不安地問道︰“你生氣啦?”
蘭陵王依然嚴肅地看著她,他沒有回答,只是把她稍稍移一移。
這一移,一個硬挺的物事便重重拄在她的臀間。
張綺駭得一動不敢動了。
她睜大眼,仰起頭傻呼呼地看著蘭陵王。片刻後,她左手掐住白嫩的右手右指一小節,一邊狀似無意地比給他看,一邊小小聲的,隱有點鄙夷地嘀咕起來,“年歲這麼小,又沒有長開……饑不擇食……還承諾過的呢。”
她的嘀咕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在他眸光的逼迫下,她緊緊閉上了嘴,老老實實地趴在他胸口。
他頂著她,她可以感覺到那火熱,感覺到他肌肉的緊繃,還有那呼吸間的溫度。
他還在一口一口地灌他的酒。
聞著那飄來的酒香,感覺到他身上的火熱,張綺後怕了……他跟她有過兩年之約的,要是現在他一個把持不住,破了那約,要了自己,有一就有二,多來個幾次,那,那……
她仔細想過,在陳國,她要嫁寒門士子,看起來是虛無飄渺的事。而齊國國內,暫時還是安定的,他一定要帶自己走,那就跟著。反正他這人仁厚,自己可以趁這兩年時間,多存些錢財,再借他的力尋一條出路……她所謂的出路,是準備在他的士卒面前樹立一些權威,悄悄收賣十來個,到得離開時,自己有錢又有人,只需找個安全沒有戰亂的地方,如現在這般掩去容貌住下。
可要是今天被他佔了,破了那戒,不用到齊國,自己多半都懷了他的孩兒了……齊地君王一個比一個荒唐,她真呆下去,什麼夢想都是空了的。
想到害怕處,張綺忍不住了。只見她一會伸出長長嫩嫩的中指,一會伸出略短的食指,左手再把食指那上一截掐住,再把兩根指頭一比,小小聲的嘟囔道︰“這個這麼高,這個這麼小……居然也,饑不擇食,饑不擇食……”
突然的,頭頂傳來噗哧一聲輕笑。
張綺愕然抬頭。
她對上蘭陵王俊美得讓人目眩的笑臉,他幽深烏黑的眸子慢慢收起笑意,認真地盯著她,他徐徐地開口了,“我在克制……只是你若再這麼嚶嚶膩膩地說話……”
張綺連忙陪笑,“我不說話,我不說話。”她老實地閉緊唇,心里未免嘀咕著︰我還沒有長大,還是童音,哪里就嚶嚶膩膩了?分明是你自己饑不擇食。
她很乖巧地貼在他胸口。到得這時,張綺只想說一句,“不要抱這麼緊”,可這話,她終是沒敢出口。
見到蕭莫不受控制地看向那邊,看一眼後,又苦著臉喝悶酒,他剛結識的,範陽盧氏的嫡長子盧俊也向張綺和蘭陵王瞟來。
瞟了一眼,他含笑說道︰“蕭莫如此著惱,不知為了何人?”是美男還是美女?
蕭莫瞟了他一眼,道︰“那是齊國蘭陵郡王。”與高長恭打過幾次交道後,蕭莫真心覺得,他的外表再美,也不是可以開這種玩笑的。
光那種威嚴,便可以駭殺人!
盧俊垂下眼來,良久後,他低聲嘆道︰“想當年……縱馬京都,車騎雍容,我們這些世家子,府里沒有養兩個美貌的孌童,還不好說話。
他不想說這些事,便又含笑問道︰“這麼說,是為了那個姑子了?”他瞟向張綺,蹙眉道︰“不過張氏一個私生女,以蕭郎身份,想殺想捏,乃舉手之勞。難不成蕭郎那里,便沒有幾個知心意的?”
按道理,他手下那些心眼靈通的人,早就把這個出身不好的姑子弄到他床上去了啊。怎麼還輪到他今天黯然傷神?
蕭莫淡淡說道︰“南人中,嫡庶之分沒有你們北地這般苛刻,建康還多有妾室當家的。”因此,張綺身份雖卑,卻還沒有到他這個別的家族的嫡子,隨便可以擺弄的地步。
盧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妾室敢當家?”他不屑地扁了扁嘴,嘀咕道︰“成何體統”
他淡漠地說道︰“前天我那個庶弟沖撞了我,我當著父親的面收了他的愛妾,讓僕從打斷了他的腿。”頓了頓,他補充道︰“我那庶弟官居四品,是我家族中最有才的。可那又怎麼樣?嫡庶之別天差地遠,我便是打殺了他,也無人在意。怎麼你們那里如此沒有體統?”
蕭莫不服了,說道︰“是你們居于北地,痛恨血脈混雜,不再如往昔那般高貴,便把這嫡庶之別苛刻了。”
他說的是實情,便如清朝時,漢族地主在政治權勢上拼不過滿人,便拿自族的女人出氣,對她們進行種種限制,那規矩苛刻得令人發指。
盧俊沉默了。
見到蕭莫還時不時地看向張綺,表情痛苦,盧俊認真地說道︰“要不要我幫忙?”
他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這種出身的姑子,你睡了她,都是她天大的福份。她這般不知好歹,寧可跟一蠻夷也不跟你,我替你教訓她吧”
看到盧俊言談中,對張綺毫不掩飾的輕鄙,蕭莫卻擔憂起來,他搖了搖頭。
盧俊譏諷地說道︰“你怕我傷了她?這種低賤之人,你也太放不下了。”
蕭莫卻不耐煩別人說張綺的不是,他沉聲道︰“她怪我不給她名份。”
盧俊見蕭莫這麼在意,便道︰“名份還不簡單?你們不是有“有滕可不再娶”的規定嗎?你就娶了她姐姐,以她為滕妾。等過兩年還是心疼她,便把她姐姐滅了,她雖是妾,上面不再有妻壓著,卻也勝妻。”
見蕭莫沉默,他驚道︰“你也想過?怎地失敗了?”
蕭莫揮了揮手,苦笑道︰“不說這個。”見盧俊還盯著自己,他認真地說道︰“她會自己回到我身邊的。你且繼續說說那事。”
眾漢人士族交談正歡,這一邊,宇文月一直在注視兩人。她有點沉不住氣了,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堵悶得只有發怒才舒服的胸口舒緩一些後,她站起來,朝著宇文護的方向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父親身邊,偎著他坐下一角,宇文月低聲說道︰“父親,你答應過我的。現在提好不好?”
她眼巴巴看著宇文護。
宇文護低頭看了宇文月一眼,抬起頭盯向蘭陵王。
見父親眉頭微鎖,宇文月心中一慌︰父親不是改變主意了吧?他明明說過,這高長恭看來是個人才,他在齊國不可能真正受到重用,可以拉過來。
她不知道,自見到蘭陵王本人後,宇文護當真有點看不上了。長成這模樣,只怕那所謂的戰功,是他相好的送給他的
垂眼沉吟了一會,宇文護突然展眉,道︰“也好。”
宇文月大喜。她咬著唇求道︰“還有他身邊的那個姬妾,我不喜歡。父親,聽說她本是陳使帶到周地來,應該是送給您的吧?”
宇文護瞪了宇文月一眼,命令道︰“回去坐好。”
“是。謝父親。”宇文月歡天喜地地回到自己的塌上。她側過頭看向蘭陵王,又看向他懷中,軟得像沒有骨頭的丑女人,暗暗忖道︰一個姬妾,居然敢不分場合的發騷,可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陳齊兩國使者今天剛到長安,本已旅途勞頓,今晚這場宴會如其說是接風洗塵,不如就是走走過場。
小皇帝對著兩國使者說了一通話後,一陣陣歌舞ji翩躚而入,鼓樂聲中,衣袂翩飛。
來到這里的人,非富既貴,對這種歌舞早已看慣。于是,喧囂聲漸響,蕭莫更是頻頻穿行于各大士族之間,一時之間,笑聲不斷。
宇文護站了起來。
他是這個周國名符其實的掌權者,隨著他這一站,四周私語聲小了不少。
只見他提步向蘭陵王走來,看到他的身影,張綺輕輕一掙,從蘭陵王的膝上滑下,然後,她躬身後退,在他身後側的那個塌幾上坐下。坐下時,她悄悄瞟了一眼宇文護,秀眉蹙起尋思一會後,眼珠子一轉。
只見她身子微微前傾,整個人便似恭順地趴伏在蘭陵王的身後。
隨著宇文護走近,蘭陵王站起,大半光線已被擋住,張綺整個人,隱在黑暗中。
宇文護看了張綺一眼,暗暗皺眉。
他早就知道張綺的來歷。
他本是想著,陳國送這麼一個媚骨天成的,出自世家大族的清白姑子來周地,不是給新上任的小皇帝,便是用來討好他宇文護的。只是這蘭陵王膽大,生生截了去。
可現在,看到張綺這般舉止進退,他卻疑惑了。
她這樣子,分明是早被蘭陵王收服了的。難不成,陳國派此女前來,真是給蘭陵王享用的?
這麼一想,他倒不好開口了。
收回目光,宇文護朝著蘭陵王舉了舉酒樽,朗聲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蘭陵郡王不僅是英雄,還風姿過人,世所罕見啊。”
眾齊使剛剛響起的笑聲靜了靜。
宇文護是何等身份?他這般稱贊蘭陵王一個後起之秀,本身便值得斟酌。
蘭陵王卻是笑了笑,他舉起酒樽,朝著宇文護一敬後,仰頭一飲而盡,淡聲說道︰“不敢”
態度不卑不亢中透著威嚴。
宇文護又是朗聲大笑起來。笑著笑著,他嚴肅地朝著蘭陵王說道︰“蘭陵郡王如此人才,屈于齊地未免可惜。如果郡王願意到我周地來,可為三軍統帥”
四下更安靜了。
高和恭如此年少,他一開口便許以三軍統帥,這是何等地看重?
只是那三軍統帥之位,許得也太也草率了。一直低著頭,如貓一樣伏著的張綺,聽到這里抬起頭來。周國與齊國一直不對付,宇文護這麼當眾表場蘭陵王,還盛情相邀,那是什麼意思?想令得齊國君臣生疑麼?
不由的,她替蘭陵王擔憂起來。
蘭陵王卻是嚴肅地拱手回道︰“大塚宰過譽了,長恭雖然不肖,家國卻不敢不敬。”
這是明說他不會離開自己的國家了。
宇文護順風順水的這麼些年,已經沒有聽到過這麼直接的拒絕了。他老臉一沉。
瞬時,大殿中冷了幾度。
轉眼,宇文護又笑了,他和藹可親地說道︰“蘭陵郡王還是年輕啊。對了,聽說你一直在尋自己的母親?”
母親?自己去了建康三次,都不曾尋到母親的身影,難道,她落入了宇文護的手中?
一想到宇文護的母親至今還被國內羈押著,蘭陵王的心驀地一沉。
見到蘭陵王臉色微變,宇文護慈祥地喚道︰“月兒,過來。”
“誒。”
宇文月羞郝的,輕踩蓮步地走了進來。在靠近蘭陵王時,她朝黑暗中的張綺瞟了一眼,動作變得更忸怩了。
……蘭陵王定是喜歡女子這般嬌柔的。
她走到宇文護身側,學著張綺的樣子,從睫毛下悄悄羞答答地看了蘭陵王一眼後,轉向宇文護嬌聲喚道︰“父親。”
宇文月身長腿長,長相氣質都是大方明艷爽朗,這般學著南方姑子一瞟一喚,蘭陵王垂在腿側的左手猛然哆嗦了下。
宇文護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女兒,轉向蘭陵王驕傲地介紹道︰“這是我的嫡長女。不但弓身嫻熟,而且知書識禮,乃長安明珠。聽說蘭陵郡王還不曾婚配,今日老夫做主,成就一段佳話如何?”
說到這里,宇文護傾了傾,壓低聲音說道︰“郡王成了我宇文護的愛婿,想找什麼人也就容易多了。”
蘭陵王沉吟起來。
張綺悄悄抬頭,她再次對上目光如刀般剜來,殺機畢露的宇文月。連忙垂眸躲開,張綺一顆心砰砰地跳得飛快︰如果他答應了,我怎麼辦?那我還是去求蕭莫吧,我跪在他面前求他,讓他帶我回陳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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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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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3 20:56:33
第九十章 坐我膝上來
宇文護慈和地看著蘭陵王,輕撫長須,一副篤定他會答應的模樣。
蘭陵王尋思了一會,拱手說道︰“此是大事,大塚宰容我思慮幾天,如何?”
宇文護哈哈一笑,他深深地凝視著蘭陵王,道︰“自是可以。”又舉起酒斟,與另外幾個齊國來使說了一會話後,宇文護回到了塌上。
倒是宇文月,一直扭扭捏捏地站在一側,不停地朝蘭陵王偷望而來,看那模樣,真是舍不得就此離開。
蘭陵王垂眸,見圍在自己身周的人少了些,他微微後側,嚴肅地喚道︰“張氏阿綺?”
“是。”
張綺的聲音小小的,嬌嬌的,宛如貓叫。混在這令人燥熱的大殿中,倒是讓人通體涼爽。
蘭陵王命令道︰“過來。”
這一次張綺沒有那麼乖巧,她小心地看著還在不遠處虎視眈眈的宇文月,訥訥問道︰“過來干嘛?”
倒會反問了。
蘭陵王眉頭一挑,他低沉地說道︰“自是坐到我的膝上來”
“為什麼?”張綺這三個字回得特別快,似乎有點惱,她囔囔說道︰“又沒有美姬要來,你還要擋箭牌嗎?”。
清脆嬌軟的聲音,真真讓人舒暢。蘭陵王低頭,沉而威嚴地說道︰“你清涼如玉,抱起來甚是舒服。過來”
便是這個理由?這樣的理由,有必要用這麼威嚴的語氣說事麼?
張綺哭笑不得,她嘟囔道︰“我不想……”聲音軟軟。
“當真不來?”他的聲音又低沉威嚴了三分。
“……我不想呢。”更軟乎了。
“是嗎?”。這次不止是威嚴,簡直是帶著三分冷漠。
張綺扁了扁嘴,慢慢的,慢慢的從塌上站起,她低著頭走到陰暗處,繼續低頭走到他膝前。腦袋擱在胸口上,她說的話帶上了哭音,“還這麼凶……”明明是他提了無理要求,還不許人拒絕,還這麼凶!
蘭陵王嘴角抽了抽,見她磨磨蹭蹭,他右手一扯一帶,便把她重新摟入懷中。
摟著貓狐一樣軟乎的張綺,他像剛才一樣收緊手臂。
張綺好不容易舒服了一下,又要回到胸悶難當,不由扭了扭,不滿地說道︰“別抱這麼緊嘛……”
蘭陵王繼續收緊,把她在膝頭放妥,在張綺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淡淡的,威嚴地說道︰“這麼抱著更涼爽。”像一塊玉一樣,摟緊一點那涼氣更透人。
張綺張著小嘴半晌,最後只是不甘的,氣呼呼的哼哼幾聲,便安靜的偎入他懷中。
幾米處,宇文月不是一個人站著,不知何時被她召到身邊的另一個周地貴女,這時側過頭來,低聲說道︰“真好聽。”
“什麼?”宇文月回過神問道。
那貴女悄悄朝著蘭陵王的方向呶了呶嘴,低聲道︰“今日方知,何謂珠玉相擊……他們兩人說話的聲音,真好聽。”雖然一個字也聽不到,可那一唱一合,一長一短,便如琴瑟相合,空山鳥鳴,真真動聽。
怪不得世人都說,蘭陵郡王音色皆美。
如她這麼想的,定然不止一個二個。現在四周這麼安靜,定是大伙也在傾聽。
她沒有注意到宇文月的臉色變了。
又咬了咬唇,宇文月依依不舍地盯了蘭陵王一會,想到他還沒有給答案,想到還有的是機會相處,便咬了咬,提步向自己的塌幾走回。
張綺窩在蘭陵王懷中,這時她在心里想著︰別看他總是那麼威嚴,老擺出不苟言笑的表情,可他的舉止間分別幼稚得很。居然因為那麼荒唐的理由,便要抱著自己,自己不肯,還威脅……
想到他的威脅,張綺又莫名的有點委屈。她把臉埋在他的懷里,鼻子縮了縮。
縮一下,他沒理會。
再來幾下。
他依然沒有理會。
再來,再來……
蘭陵王終于低下頭來。
他盯著張綺,低沉威嚴地說道︰“冷了?今天晚上我給你暖被吧。”
他給她暖被?還這麼威嚴地下命令?
張綺嚇得哆嗦了下,她連忙陪笑道︰“不冷不冷,好了,好了。”
蘭陵王嘴角抽了抽,抬起頭來。
這時,張綺感覺到他手臂硬了幾分。
張綺抬頭看去。
不遠處,幾個人聯袂而來,滿殿的燈火中,他們舉手投足間貴氣天成,卻是蕭莫和幾個周地世家子。
有所謂,百年養氣,千年養貴。在周地,氣度高貴,舉止間雍容自持的,不是那些皇室子弟,而是,只有是這些世家子。
他們前來的方向,正是蘭陵王這里。
這麼幾個俊逸高貴的世家子飄然而來,確是賞心悅目之事。一時之間,吸引了殿中絕大多數目光,
他們來到了蘭陵王面前。
隨著幾個少年站定,一時之間,眾人只覺得殿中大亮,似乎這豪華寬敞的大殿,也因為這幾個少年和蘭陵王,而顯得簡陋狹小起來。
蕭莫上前一步。
他嘴角含笑,一派風流地望著蘭陵王,晃了晃手中酒樽,蕭莫低呤道︰“半道上雖然相逢,卻不曾與郡王好好說說話。此刻酒溢香,美人在側,蕭某敬蘭陵王一樽”
說罷,他優雅地搖了搖手中酒,仰頭一飲而盡。
因氣度天成,他這一舉一動,無不高貴好看。
蘭陵王瞟了他一眼,拿起幾上的酒,沒有說什麼,跟著一飲而盡。
“郡王爽快。”
贊了這一句後,蕭莫轉頭看向張綺。
對上緊緊貼著蘭陵王的胸口,光看姿勢便讓人愛憐,讓人熱血沸騰的張綺,蕭莫眸光暗了暗。
他與她相處那麼久,還不曾如此摟過她……
一側的盧俊,見到蕭莫神態如此,當下越步上前︰如他們這樣的世家子,畢生修習的,唯風度兩字。無論何時,哪怕刀斧加身,哪怕水淹火燒,哪怕生命垂危,這風度,這雍容氣派,定定是不能亂的。
蕭莫是高貴的蘭陵蕭氏的嫡子,他現在雖然還不曾亂,可看他這樣子,怕是容易失控。
盧俊擋在蕭莫身前,他向張綺瞟了一眼後,轉向蘭陵王,然後向蕭莫一指,微笑著說道︰“說起來,兩位還有些淵源呢。這位是蘭陵郡王,而蕭郎呢?百數年前,于蘭陵郡一地,百姓父老可是只知有蕭氏,不知有皇家的。”
他風度翩翩,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實實讓人大生好感。
所有正宗的世家子,不管其內在如此腐朽荒唐,其談吐舉止,總是讓人如沐春風的。哪怕是面對一個賤民,一個奴僕也是如此。
“是嗎?”。蘭陵王聽了盧俊的話,淡淡一瞟,他低沉有力地說道︰“這些我不感興趣。”
干脆利落地說到這里,蘭陵王抱著張綺,威嚴地說道︰“時辰不早,高某累了,得退了。”今天這樣的宴會,本不是正宴,小皇帝說過話後,便隨時可以退席的。
說到這里,蘭陵王腳步一提,便準備率領眾使離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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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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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3 20:57:02
第九十一章 今晚就要你!
蕭莫站在一側,靜靜地看著,望著蘭陵王要離開,也沒有阻攔。
目送著他們離去,盧俊低聲說道︰“這高長恭在齊地也不是個好出身的,不過攀上了高演,這陣子才得意些。”他譏諷地說道︰“一朝得志便猖狂。”
蕭莫負著雙手,他目送著他們出了大殿,目送著他們消失在視野中,自始至終神色不動,嘴角的笑容始終淡淡。
這份淡定從容,讓盧俊長嘆一聲,“女色是禍,早知今日如痴迷至此,當初蕭郎便該得了她去。”求而不得才苦,得到了的女人,揮揮手便可甩到腦後。
蕭莫轉過頭來,他看了一眼盧俊,依然沒有說話。
蘭陵王抱著張綺坐上馬車。依然把她置于膝前,依然緊緊摟住後,他便沉默了。
馬車不疾不徐地行進中,他的沉默使得馬車中如此安靜。他不說話,張綺便也不動。
又過了一會,蘭陵王低聲道︰“你說,我的母親是不是落到了宇文護的手中?”
張綺抬頭看向他。
他並不是要聽張綺的解釋,繼續自言自語道︰“他用我的母親來威脅,想我娶了他的女兒宇文月。”
張綺垂下雙眸,低低說道︰“你會不會娶?”
沉默了一會,蘭陵王道︰“許是不會。”
許是?張綺溫柔地問道︰“為什麼?”
蘭陵王一笑。
他向後一倚,眼望著前方,說道︰“我母親有沒有落在他手中,還是兩說。高長恭堂堂丈夫,總不能來一個人以我母親作脅,我便妥協了。”
他冷笑道︰“先拖幾日,走時再回絕吧。”
張綺低低說道︰“若是你母親,真在他手中……”那他會不會後悔今日的選擇?
聽懂了她的意思,蘭陵王沉沉地說道︰“便是真在他手中,我也不會應承。”在張綺詫異的目光中,他沉聲道︰“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受制于人?當年我父皇,在識得她之前,行事本不荒涎……是她棄了褓袱中的我,與男人私奔逃離後,他才舉止癲狂。”提到他的母親,他的聲音變得復雜許多。
就在她看向他時,蘭陵王驀然低頭。他目光稅利地盯著她,“張氏阿綺。”
張綺眨巴著眼看著他。
蘭陵王盯著她,認真說道︰“如果有一天,我如我父皇那般迷戀上了你。”
他伸出手,溫柔地撫著張綺的頸項,似乎迷戀那玉頸的冰涼,他的動作溫柔而緩慢。可不知怎麼的,張綺卻害怕了。
蘭陵王繼續說道︰“如果那時,你敢棄我背我,我不會等到你與他人私奔。”
他笑了笑,唇角露出一個寒滲滲的弧度,“我會在這之前,把你殺了。”
聲音低而冷。
張綺生生打了一個寒顫,她忍不住小小聲地說道︰“如果,如果你對不起我……”
“沒有如果。”聲音斬釘截鐵!
聽到他這番話,張綺突然想到蕭晨說過的,齊國皇族高氏的血脈中,流傳著癲狂的因子。
她一直以為,他就是那個世人傳說中的,寬厚仁慈的蘭陵王。因為所謂的寬厚仁慈,很多時候它的反面便是婦人之仁。所以她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
……她還一直以為,在他身邊呆個兩年,一等情形不對,她可以悄悄離去。她甚至以為,到時她哭哭啼啼一番,說不定他同情她憐憫她,還會賞她一筆錢財。
可他說,只要他對她生了感情,不管她有什麼理由,也不管他有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他都不允許她棄他背他。
他竟是如此霸道野蠻。
張綺打了一個哆嗦,眼珠子開始轉得歡快。
她想著心事,便顯得異常的安靜。尋思了好一會,當張綺抬頭時,卻發現掛在對面馬車壁上的劍面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張冷漠的俊臉,那臉的主人在看著她,都不知道看了多久。
張綺嚇得又哆嗦了下。
就在這時,蘭陵王把她輕輕一提,他雙手一提一轉,便提著張綺面對面的坐在膝頭。
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他靜靜地盯著她的雙眼。張綺連忙低下頭,他卻五指收緊,更把她的下巴抬起,逼得她不得不與他對視。
打量著她的眼一會,就在張綺以為他要說什麼時,他卻松了手。
他把她按向自己。
便是這一按,張綺再次清楚地感覺到,那抵在自己腹部的硬挺!
張綺大駭,她渾身一僵。
正在這時,一股溫熱襲來,卻是他低頭含住了她的唇角。
本來還對失身不怎麼在意的張綺,想到他剛才說的狠話,生生木了半邊身子。在一吻襲來時,她小小聲地說道︰“你說過給我兩年的……”
對上停止動作的他,她不敢動,只敢小小聲的,嚅嚅地說道︰“還,還有一年多時間。”
說罷,她一動不動地低著頭。只是那低著的頭,那若隱若現的小臉蛋,透露出無盡的脆弱和害怕。
好一會,蘭陵王威嚴地聲音終于傳來,“剛才你在我懷里時,嬌柔婉轉,百般堪憐。”
胡說哪有這樣的事,她明明還沒有長大!
張綺睜大了眼。可她對上蘭陵王沉凝的雙眸時,卻反駁不出來了。
……難道,他說的是真的?
蘭陵王繼續低聲說道︰“今晚過後,整個周地的人都注意到了你,宇文護,宇文成,還有宇文邕。每個人都在盯著你。”頓了頓,他說道︰“如果讓他們看出你還是處子身,于你不利,對我更是有損名聲。”
他低頭噙住她的唇,吐出的濁氣令得她顫栗不已,“此一時彼一時,那個承諾,已不能做數。”
他深深吻上了她。
他的吻,強硬而來勢洶洶,陡然而至,一叩開牙關,便橫沖亂撞,遇到她的丁香小舌後,更是緊緊追逐,那般纏繞不休,直令得她喘不過氣來。
張綺想要掙扎,雙臂卻被他緊鎖著,雙腿也被他挾住。她拼命地搖著頭,想要好好呼吸一番,卻吸進呼出的,都是他的氣息。
一個吻下去,張綺已是氣喘吁吁,雙眼迷離。
這還是其次。
最可怕的是,她沒有發現,她此次的臉,宛如霞染,凡是外露的肌膚,都鋪上了一層瀲灩華濃的逼人艷光。
只是一個吻,她便張開嘴唇喘息不已,粉紅的唇角,還流出一縷透明的絲線。那雙眸子,更是迷離之至,宛如蒙了霧氣的黑夜之湖。
只是一個吻,她便秀發傾泄,嬌美的臉蛋無力地垂著,儼然一副任君采擷的媚態。別人的媚,多少是造作,她卻是渾然天成,少女豆蔻華年,通透精美如玉的臉,本是至純至淨的,卻生生染上了這無邊媚光。
蘭陵王本只有三分情欲,對著她的模樣一看,那情欲生生染成了七分!
他雙臂猛然一伸,把張綺生生抱起,緊緊按在胸口。
“砰砰砰”
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混合著她的,他濃烈的體息,混合著她的。一時之間,整個馬車中,都充斥著一種極為好聞的,如麝如蘭的氣味。
發現他抱著自己,只是喘息著,卻一動不動。從迷離癱軟中清醒過來的張綺心中暗喜。
他是不是放過她了?
就在這時,他低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阿綺。”
他的聲音本來極動聽極動聽,這種動聽甚至是天下皆知,後世皆知的。連史書上也說,他“音容俱美”。
本來極動聽的聲音,混合著情欲和喘息,竟如琴弦一般,生生拔得人心底發酥。
蘭陵王唇湊著她的耳,低低的,沙啞地說道︰“我只是吻了一下,你便已靡軟至此。天下間任何一個男人見到你這個樣子,都會難以自制……張氏阿綺,你從今以後跟了我,可是心甘?”
到了這個時候,他居然問她可是心甘?
張綺眨了眨眼,有點期待也有點渴望地側過頭,看向他的臉。
對上他墨眸中自己的倒影,張綺咽了咽口水,小小聲地說道︰“如果我不心甘……”他是不是放過她?
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蘭陵王一笑。
這一笑,竟是恁地邪魅,仿佛有黑夜中盛開的漫天妖花。
他低啞的,輕柔地說道︰“你忘了我剛才說的……如果我迷戀了你,而你若是不願,我會親自了結這孽緣”
他向來威嚴的語氣,此刻難得的溫柔。
他也只是在她耳邊低語。
可張綺,卻生生的打了一個寒顫。她哆嗦著哆嗦著,突然間有點欲哭無淚。
她一直以為他寬厚仁慈的。
她一直以為他是個君子。
這個世道是怎麼了,怎麼好好的君子,也如狼似虎般駭人?
張綺哆嗦著,終是懦弱又不甘地說道︰“你哪有迷戀我?”哪有這麼快?
蘭陵王低低一笑,他唇貼著她的唇,吐出的氣息,溫熱得令得顫抖,“張氏阿綺惑人而不自知啊……忘了告訴你,高長恭一直不喜婦人近身的。可今日晚上,我抱著你直到如今還不願放手。”
我哪里知道你為什麼不願意放手?
張綺又急又怕又是渾渾噩噩,她還不想失身。不對,失身沒什麼,是她不能在沒有謀好前程時失身。
就在她又驚又怕又被他的氣息迷得情不自禁的有點發軟時,張綺突然發現,他雖然這麼說著,卻一直沒有對她怎麼的。
陡然的,張綺想道︰他是唬她的吧?
這時,馬車一停,一個聲音喚道︰“到了。”
聲音一落,蘭陵王抱著張綺跳下馬車。在一眾僕人使者都跟上後,他微微側頭,一襲黑發被晚風吹得四下飄揚,那張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絕美之極的臉上,帶著淡淡紅潤,淡淡笑容。
這樣的高長恭,眾人哪曾見過?便是一些跟了他數年的僕從,也是第一次看到。
似乎沒有察覺到眾人的驚艷,蘭陵王含笑而立,清朗地命令道︰“來人”
“是。”
“把所有的門窗院落,全部掛上燈籠。”
“是。”
“明日所有人全部著紅”
“……是。”
于一眾面面相覷中,他微微側頭,含笑的眉眼,溫暖如春風。這是他長到十九歲,第一次笑得這般燦爛。
他含著笑看著迷惑不解的眾人,冰玉相擊的聲音,于清脆中透著某種愉悅,“今天晚上,是我納姬之喜。”
眾人恍然大悟,一個個連忙上前恭賀,“恭喜郡王。”“郡王大喜。”
那個說大喜的使者才出口,便連忙閉上嘴︰又不是娶妻,怎麼說是大喜了?
蘭陵王卻是沒有聽到有什麼不妥,他低沉地笑道︰“好了,都去準備吧。”
“是。”
眾人沒有動,而是站在那里,看著蘭陵王抱著他懷中的美姬,高高興興地走向他的院落。
目送著兩人的背影,一個使者笑道︰“郡王還是個孩子,不過納一姬妾,卻歡喜成這樣。”
另一個僕從在後面低聲應道︰“是啊,都歡喜成這樣了。”
蘭陵王抱著張綺,大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他剛才一連串的命令,還是起了作用。房間里,婢僕人正急急地忙碌著。望著絡繹掛起的燈籠,還有著錦掛紅的房間,蘭陵王沒有急著入房,而是抱著張綺站在外面侯著。
這時,一陣清風吹來。
他低下頭看向張綺,“冷嗎?”。
明明是關懷的兩個字,卻低沉著透著嚴肅。
被他鎖在懷中的張綺,聞言抬頭看向他。
她的眸光中,有著一抹可疑的淚光。不過很快,她便眨了眨,把那淚光隱去,她低聲道︰“不冷。”
“你可甘願?”
我便說不甘,又有用麼?
張綺不願做沒用的事,她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沒有說話。
感覺到她貼著自己的身子,有輕微的顫抖,蘭陵王低啞地說道︰“張氏阿綺。”
“……恩。”聲音依然顫著。
“我會護著你的。”
“……”
她不知道,她以前以為他寬厚可欺,現在知道是錯的。以前也以為他答應了能護她便一定能做到,現在也沒有把握了。
她抖得越發厲害了。
蘭陵王低頭看著她。
他專注地看著她。
他與蕭莫不同,與那些生下來就擁來一切的人都不同。
這些年他一直隱忍,沒有人知道,為了掌握這一次出人頭地的機會,他付出多少——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必須一擊得中這才是他的信念。
現在也是一樣。
懷中的這個姑子,從第一眼見到她起,他就想要她。
這一次再見的那一瞬,他的心更在叫囂,他必須得到她
他既然要她,就一定要干脆利落的下手,讓她的身子,她的靈魂,她所有的所有,都烙上他的印記
一出手,就必須一擊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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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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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3 20:57:26
第九十二章 燕好
張綺小小的一團,窩在他懷中不停地哆嗦著。也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那張小臉粉紅粉紅的,在燈籠光下映射得鮮艷無比。
蘭陵王低頭看著她。
也許是她哆嗦得太厲害讓他于心不忍,也許是此刻的她太妖美讓他心生憐惜。
他低下頭來,用自己的額頭貼上她的額頭,完完全全地貼上。溫熱的肌膚,略粗的呼吸,絲絲綿綿,寸寸縷縷,順著她的肌膚搔向她的心臟。
她終于抖得不再那麼厲害了。
這時,幾個腳步聲傳來,然後,幾個婢女喚道︰“郡王,已布置妥當了。”
一句話吐出,張綺又開始抖了。
蘭陵王不再理她,他抬起頭,“熱湯可已備好。”
“已然備好。”
“退下吧。”
“是。”
在眾婢的腳步聲中,蘭陵王抱著張綺,大步走向房間。
隨著他走動,張綺的心髒砰砰砰地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她很熱,熱得都呼吸不過來了。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又關上。室內暗紅的燈籠光,暖洋洋的鋪灑在每一個角落。
張綺感到腰間一松,卻是被他放在了地上。
她的面前,是一個熱氣騰騰的大木桶,這桶很大,完全可以讓三四個同時泡在其中。桶中蕩漾的水面上,灑滿了花瓣。在木桶旁邊的塌幾上,是一字排開的各色裳服和毛巾等洗漱物。
張綺只是瞟了一眼,頭便垂到了胸口上。
現在她的腿很軟,要不是強撐著,她覺得自己會癱在地上。
一陣響聲傳來,隨後,一雙修長的腿出現在她眼前。
再然後,兩只大手伸到她面前。在它們踫到她的衣襟時,張綺白著臉顫聲說道︰“我自己來……”
聲音低弱。
安靜了一會後,她下巴一疼,卻是蘭陵王用食指端起了她的臉。
也許是房中熱氣騰騰,也許是暗紅的燈籠光,也許是從紗窗透射而來的明月光剛剛好,她看到了他明亮深邃的眼,看到了他微顯紅潤的臉……看到了他眸中隱藏的歡喜燦爛。
他本是絕代風華,這般歡喜地,專注地看著她,那光芒直可以灼傷世人。不知怎地,看著這樣他,張綺的心中也生起一縷微妙的喜悅來。她霞飛雙頰,那哆嗦不已的身子,也在這一刻,由慌亂完全轉向酥軟。
她低下頭來,不過這次是羞的。
他溫熱的手撫過她的頸項,低沉的聲音宛如拔起的琴弦,“阿綺。”
“……恩。”
“你可是甘願?”
這是他第三次問這句話了。張綺不知道,他已拿定了主意要她,為什麼又堅持著,反復地問她這句話?
她唇顫了顫,低低的,軟軟地說道︰“此身給了郎君,阿綺心甘……”她不甘願,可她必須這樣說。跟了他後,他就是她的天,她的一切,她得討好他,迎合他,讓他歡喜滿意。
房中安靜了一會,他低沉略啞的聲音傳來,“我知你不甘。”
五個字一出,張綺猛然一僵。
他瞬也不瞬地看著她,不再說話,只是雙手伸出,堅定而緩慢地解向她的衣襟。
他溫熱的手裳在她裳上移過,房間濕熱的氣息讓人無法呼吸,張綺張著檀口,小小吐出一口長氣後,顫聲說道︰“我自己來。”
她的小手哆嗦著靠向衣襟處。
大手沒有讓開。他溫熱低沉的聲音如春風般在她耳邊拂過,“讓我來。”
修長的手指一扯一抽,她的外裳被他扔到了一側。
彼時正是七八月炎暑時,去掉這外裳,便是肚兜了。水紅色的肚兜,緊緊地包在她瑩潤粉嫩的肌膚上,肚兜窄細的帶子,勒得她那水做成的肌膚出了一道道紅印。
她的肌膚真的很細很嫩,在燈籠光下,直是粉光致致,瑩色逼人。仿佛一個指頭按下去,那肌膚上便會留下一個紫印。仿佛搓揉一把,便會變化出任意形狀。
他盯著她的眼神過于火熱,張綺又張開檀口深呼吸起來。這一次,她小嘴剛張,下巴猛然一痛,卻是他低著頭,將唇深深覆在她的唇上。
肌膚相觸,四唇相接,感覺到男子獨有的氣息橫沖直撞而來,張綺身子一軟,癱倒在他懷中。
他摟緊她,加深了這個吻,在把自己的氣息絞入她的氣息時,她隱約聽到他說道︰“如此嬌柔,讓人如何忍得?”
舌與舌相纏,呼吸與呼吸相溶,張綺直覺得無法呼吸,直覺得心跳得令人幾要窒息……她沒有過這種感覺,記憶中也沒有。這種感覺,讓她又是喜悅,又是想要哭泣。
這是一種讓人窒息的快美。
砰砰砰,她發現自己的心跳得飛快,發現自己整個人軟成一團。
這時,他松開了她。
蘭陵王低著頭,專注地看著軟在自己掌心中的張綺,與在馬車上一樣,她再次檀口微張,秀臉無力地垂著,眼神迷茫流媚,燈光照耀下,她每一分每一寸,都寫著任君采擷四個字。
他看痴了去,他低低地嘆息一聲,“這便是丈夫之障麼?”
張綺睜大迷離的,無神的眼,傻傻迎視著他。
一只大手伸出,扯向她的下裳。
轉眼,腰帶被抽,下裳飄然落地,她潔白修長的雙腿,出現在燈火下,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目不轉楮地看了一陣,他伸出手,撫向那瑩白如玉的大腿。
感覺到水嫩的肌膚在自己掌下不停地顫抖著,他垂下雙眸,因帶著情愫,他的聲音暗啞得讓人心酥,“張綺。”
“……恩。”拖著尾音的嚶嚀聲,令得他呼吸陡然又粗了三分。
他深吸了一口氣,低啞地說道︰“你沒有話跟我說麼?”
張綺抬頭。
她霧茫茫的眸子,倒映著他微紅的無可形容的俊顏。望著他,她張著小嘴,喃喃說道︰“我想你出一些聘禮迎我入門。”
一句話吐出,她自己啞了。
這是周地,他的家國是齊國,她的家國是陳。
他便是願意出聘禮,那聘禮送往何處?她又從何處出嫁?
不過是痴心妄想而已。
一句話吐出,她的唇便顫抖了,小巧的精美的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淺笑來。
蘭陵王深深地凝視著她。
他垂下雙眸,薄潤的唇緊緊抿起,不再多說,雙手一合,托著她的腰,便走向浴桶里。
嘩啦啦的水花四濺聲中,她被他放在了水桶里。
水花陡然濺滿臉,張綺連忙趴著桶沿,費力地拂去臉上的水珠。當她把眼楮上的水珠拭去,定楮看時,臉陡然一紅。
他站在那里,正慢條斯理地脫著他自己的衣裳。
這一次,他站得如此近,那雙墨黑的眸子,又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逼得她無法移眼。
她看著黑色的外裳從他身上滑落,看著他脫去那緊束的褲子。
看著他在她面前,一點一點地露出精壯完美的身段,看到那寬肩細腰,看到那緊實的臀……看到他如雕如琢,鬼斧神工下的臉孔上,于威嚴中隱隱露出一絲促狹的笑……
直到他扯去最後一縷遮羞布,那物事嗖地一下彈入視野,張綺陡然羞醒,她騰地轉身,雙手緊緊捂著臉,臉還沉入了水中。
一個溫熱的身軀靠近了他。
渾身不著一縷的他,剛一靠近,那強而有力的軀體,還有那侵略的,霸道的氣息,便令得她急急擠向桶沿,直到進無可進。
一雙溫熱的手裳罩上了她的肩膀。
然後,她感覺到胸前一松,看到自己粉色的肚兜被他扔了出去。
她也身無寸縷了。
張綺把自己縮成一團,緊緊地縮成一團。
這個動作剛做出,身子騰地一輕,卻是一雙鐵臂把她凌空抱起,讓她正面對著他後,他把她攤平著放在桶沿上,他定定地看著,喉頭猛然滾動了幾下後,他掬著水,溫柔而仔細地拭向她的臉和頸項。
嘩啦啦的水花聲中,她聽到他低沉地命令聲,“看我。”
張綺小小的睜開一線。
她看到了他。
他站在那里,俊美絕倫的臉上,已被水花打濕,長長的墨發,正是濕淋淋地貼在肩膀上。
一滴,又一滴的水珠,從他寬寬的額頭上順流而下,劃過那高挺的鼻梁,流入他薄潤的唇瓣間。
姿容本已絕世,何況又在動情之中?張綺看著看著,陡然發現自己口干得緊,心也跳得飛快,直跳得亂得她渾身酥軟了。
她微微側頭,不敢再看他。
他深邃如星夜的眸子微微一彎,低而沙啞地喚道︰“為什麼不敢看了?”
張綺口干得太厲害,她咽了一下口水,感覺到他還在等著她的回答,她漲紅著臉嚅嚅說道︰“郎君非凡人,望之心生亂。”
也許是她太迷糊了,都不知道自己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蘭陵王低低笑了起來。
他微微低頭,強而有力的雙臂,繼續端著她,每每她想佝起身軀,他又強行把她攤平。
他侵略的目光,如火灸一般,一寸一寸地劃過她的肌膚。
他看得太認真,太專注。他的眸光中有著喜悅贊嘆,他喉頭不停在滾動。
伸出手,一掌覆向她剛剛長起,還不曾豐隆的鴿乳,他沙啞地低問道︰“至了今時今日,心亂又何如?”他慢慢俯首,“阿綺為什麼害怕亂了心?”
為什麼害怕?自是害怕的,心亂了,便不再是自己了,便心不由已,身不由已了。
她沒有回答。
他卻沒有再追問,只是低啞地笑著,慢慢的,慢慢的,俯身于她,慢慢的,慢慢的,把唇印上她的眼。
薄潤的唇印上雙眸,吮過她長長的睫毛後,如微風拂過後,他又在鼻尖輕咬一口,再覆向她的唇。
四唇相接,他抓著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身下。
那火熱的物體一入掌中,張綺便驚得迅速甩開。他輕哼一聲,又抓住她的手,低啞的命令道︰“握住它。”
張綺顫抖地握住了。
他含著她的唇瓣,星空般的眸子專注地盯著她的眼,吐出的聲音沙而微暗,“動一動。”
張綺顫抖著動了動。
他呻吟一聲,猛然頭一低,咬住了她左側乳櫻。
輪到張綺低叫出聲。只是她的低叫聲亂而靡,仿若呻吟,直令得她掌中的火熱又大了一分。
他低著頭,一邊含著她的乳櫻,牙齒微微用力,那微痛而酥的感覺直直地彈入膝頭,令得她下肢無力地落了下去,它又直直地滲入下腹,令得那隱秘處好不空虛。
吮吸聲中,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了。
猛然的,他把她一端,令得她光潔的身軀完全地與自己貼合後,他慢慢縮入木桶中坐下。
把一絲不掛的她盤坐在自己腿間,讓自己的火熱重重地抵在她的身下後,他停下了動作。
見他頭擱在桶沿,閉著眼楮大口地喘息,張綺詫異地睜開眼來。
她霧茫茫的眸光中透著紅,透著妖色,這般看著他,他只瞅了一眼,差一點便把她重新壓在身下。
仰著頭,任由水珠順著他線條優美的下頜流向鎖骨,再流向肌理分明的胸口。她感覺得到,他很難受。
張綺也別過頭去。
房中,只有喘息聲。
好一會,閉著眼楮的蘭陵王低聲道︰“竟是這般滋味……”轉眼他命令道︰“給我搓洗。”
“……恩。”
張綺拿起毛巾,溫柔地拭向他的胸膛。
感覺到他在努力地克制自己,她忍了忍,終是小小聲地問道︰“你放過……”你放過我了?
蘭陵王沒有睜眼。
他知道她要問什麼,看也不看她一眼,他低而沙啞地說道︰“聽說南人重貞潔,到了塌間再說。”
張綺明白了。原來他是不想在這浴桶中佔了她。怪不得那塌間還放著一塊潔白的布帛,原來是想她清清白白地給了他。
張綺側過頭,她低弱地說道︰“有什麼用呢。”本是什麼也沒有,沒有娉禮,沒有迎納,沒有名份……什麼都沒有,談何清白?
“有什麼用呢”,幾個簡單的字一吐出,他猛然睜眼,瞟了她一眼後,他又閉上雙眼。
她垂著眸,毛巾如春風般拂過他強而有力的腹肌,終是嚅嚅地問道︰“你,你可有妻室?”
他睜開眼來。
幽深的雙眸直視著她,他絕美無倫的臉宛如一座白玉雕塑,“沒有。”那一瞬,她有一種他在發笑的錯覺。
感覺到張綺松了一口氣,他又低語道︰“我說了,我會護著你。”
張綺咬著唇,她感覺到他的目光又炙熱起來,連忙向水里縮了縮。
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瞬也不瞬地盯了她片刻,猛然站起,隨著嘩啦啦的水花聲,他彎下腰,抱起了她,提步朝塌間走去。
走到塌前,他放下她,命令道︰“給我拭干。”
張綺低應一聲,拿起放在塌側的干毛巾給他擦拭起來。才擦了兩下,他已不耐煩的把毛巾搶過去,胡亂擦了幾下,便扳過她的身子,給她細細地擦拭起來。
他盯著她的眼,特別明亮,特別專注,與此相反的是,他擦拭的動作格外溫柔,格外仔細,仿佛借由這個動作,在細細欣賞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張綺越發低下了頭。
正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一個侍衛的聲音從外面朗朗地傳來,“稟郡王,大塚宰府上送來十名美姬,說是請郡王笑納。”
這時刻,蘭陵王的唇和手,已同時落在她翹挺的兩側乳櫻上。他一邊又吻又舔,一邊用力地揉搓,任由少女鴿子般的玉乳在他的掌心變化出各種形狀。隨著他地動作,張綺感覺到自己已無法呼吸,無法思索。她腦中一片空白,雙手卻在不知不覺中摟住了他的頭,同時,腰肢已不可自抑地扭動著,如蛇一樣蹭過,擦過他火熱的下面。
……一動情,她那可怕的本能便出來了,她開始不自覺地迎合于他。
聽到那護衛的話,蘭陵王沒好氣的喘息著說道︰“送回去”
“可是大塚宰說……”不等那侍衛嗦完,他已粗聲厲喝,“閉嘴”
那侍衛一驚。
就在外面安靜了時,突然腳步聲大作。“蹬蹬蹬”的腳步聲中,只聽得宇文月嬌滴滴的聲音響亮地傳來,“郡王在忙什麼?怎地都不見客?”她好不羞答答地喚道︰“郡王,阿月可以進來見見你麼?”尾音拖得老長,嬌嗔得讓人直打哆嗦。
她的聲音剛一落,宇文成響亮直接的聲音也傳來,“呵呵,哪有得到美人而不歡喜的。蘭陵郡王莫非看不起我宇文家?”
兩人不請而入的客人,一闖入院落便向這房間大步走來。在他們的侍衛一字排開,把齊地來的眾侍衛擠到外圍時,宇文成看向影影綽綽,紅光流溢的房間,看向那房間中若隱若現的兩個身影,眸光一沉︰一得空他便趕來了,才剛到半路,便聽到僕人傳話,這個蘭陵王讓人在各個院落掛上了燈籠,就是要納美姬。他快馬加鞭,緊趕急趕,總算到得及時。聽他現在這語氣,還正是要入巷時……真真好快的手腳!
難得遇到一個媚骨天成的美人,這頭口湯,可不能讓高長恭啖了去!
兄妹兩人一邊說,一邊大步朝這里走來。轉眼那腳步聲便到了台階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2-23 20:58:21
第九十三章 燕好(二)
就在這時,蘭陵王低沉微沙的命令聲陡然傳來,“楊成受何在?”
被宇文兄妹帶來的人攔著的一個侍衛大聲應道︰“屬下在”
“攔住他們”
蘭陵王的聲音中帶著冷意和威煞,“堂堂齊國蘭陵郡王的使者府,他們想來就來,倒真是目中無人擒下他們送給宇文護,我倒要看看宇文護是個什麼意思”
這話恁的森嚴,而且完全不給顏面。本來,蘭陵王身邊的侍衛,個個都是精兵強將,他們之所以節節後退,不過是念著客居他鄉,對方又抱著送美人的名義而來,不知如何處理而已。
此刻蘭陵王這命令一下,幾十個聲音同時響亮地應道︰“是”
應答聲中,嗖嗖嗖,劍出鞘,刀亮鋒,于燈籠飄搖,清風吹蕩中,竟是一瞬間便成了刀兵相向的戰場!
沒有人會想到他是這個態度!
不管是宇文月還是宇文成,他們因為父親的關系,在周國內,都是喊殺喊打,從來沒有人敢反抗的!
蘭陵王雖是他國郡王,在他們眼中,也與本地權貴無比,因此,還沒有見過,宇文月便敢以父親的名義逛他在她和宇文成的眼中,便是他們把蘭陵王囚禁了,欺凌了,也不過是小事……他們在國內經常做的小事。
四下一靜!
鋒寒的刀劍光芒中,兄妹倆帶來的草包護衛在一步步後退。對方只是亮了劍,不曾出一句惡語,不曾揮舞一下,可那種萬馬軍中殺出來的血氣和死氣,就足夠讓他們心驚膽戰的了。
僵了一會,氣得一張臉發紫的宇文成忍著怒氣,沉聲說道︰“蘭陵郡王好大的脾性在下不過給你送美人而來,你不領受也就算了,竟然無端端地刀兵相向?”
宇文月更是氣得抽噎起來。
房中傳來的蘭陵王的聲音,依然沉靜中透著讓人心酥的沙啞,“送美人而來?送美人有橫沖直撞,不顧主人的意願就想登堂入室的麼?對不起兩位,高某正與愛姬行歡喜之事,不願接受爾等好意”
他聲音一提,厲喝道︰“送客”
他說得如此直白了,如此不留半點顏面了!
宇文成氣到極點,他尖聲怒道︰“好,好你個蘭陵郡王,沒有想到,你居然是如此一個好色之徒。”
他的尖叫聲,房中人置之不理,倒是楊成受等幾個侍衛走出一步,他們手中刀劍一橫,同時喝道︰“兩位,請了”
說話之際,刀劍已向他們胸口遞去,逼得兄妹倆不得不步步後退。
宇文成退了一步又一步。
他瞪著那暗紅溫暖的房間,心中都是滿滿的不甘。
他是宇文護的長子,這個天下,這個天下的美人,都是他宇文家的他高長恭憑什麼可以擁有那等萬中難得一見的妖姬?
那尤物本應是他的!
他沉著臉,想要喝罵,可看到步步逼來的森森刀光,卻又有點膽怯。
一側的宇文月,這時已嚶嚶地哭泣起來。她提著聲音,哽咽道︰“長恭,你怎麼能這樣說話,怎麼能這樣做?”她比那賤女人美得多,也高貴得多,而且,他們還在議親,他怎麼能為了一個姬妾,便對她置之不理?
見兩人還不死心,楊成受手中長劍一挑,那劍鋒險而又險地掠過宇文兄妹的頸項。利劍加身,兄妹倆駭得猛然向後一退,臉色蒼白地向下一軟,差點坐倒在地。看到他們的狼狽樣子,楊成受哈哈一笑,眾齊人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劍光和嘲笑,終于讓兄妹倆清醒過來︰看來真是討不了好了。
當下,宇文成青著臉,陰毒地瞪了房中一眼,尖喝道︰“我們走——”手一揮,帶著眾屬下朝外走去。宇文月好生難舍,可看到兄長走出了好幾步,這邊的侍衛又一個個冷眼看著自己,最後跺了跺腳,終于回頭追了上去。
他們一走,蘭陵王便轉頭看向張綺。
這時的張綺,早悄悄拿著放在一側的衣裳把自己包了起來。不但如此,她整個人還躲到了耳房里,只伸出一個頭,睜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楮,鬼鬼崇崇地瞅著他。
莫非,她還以為自己會放過她不成?
蘭陵王嘴角扯了扯,他朝張綺招了招手,“過來”
張綺咬著唇,大眼楮水汪汪地看著他,磨蹭了好一會,才期期誒誒地蹭出半邊身子。
看到她的動作,蘭陵王的聲音低沉了些,“要我過來請麼?”
張綺臉白了白,終于低著頭,小小步地踏出耳旁,向他蹭來。
剛剛靠近,他一把扯著她的手臂,把她重重帶到身前,右手一抓,扯著她包住身子的衣裳便扔到了地上。
張綺再次不著一物了。
她連忙佝僂著身子,雙手護著要害,大眼從睫毛下膽怯又祈求地看著他。
蘭陵王盯著她,俊美無倫的臉,在燈火下散發著淡淡的瑩光,那雙可以讓任何女人沉溺的眸子中,滿是認真。他威嚴地說道︰“剛才宇文成為何而來,你不知道麼?”他沉聲道︰“張氏阿綺,只要明天你還是完壁,你就不可能還在我的手里了。不管是宇文護還是宇文成,你以為落在他們手中,還會有你的活路嗎?”。
這個張綺其實是知道的。
她就是僥幸,抱著一絲希望……
見她低著頭,光潤如玉的身子在暗紅的光線下,泛著令人咽干口躁的艷光,他聲音低啞了幾分,“靠近來。”
張綺慢慢提步。
才走一步,他便不耐煩地把她一拖,右手摟著她的細腰,他低頭盯著她的胴體,盯著她洗干淨後,通秀絕美的小臉,低低的,沙啞地說道︰“阿綺。”
“……恩。”
“你剛才抱我了……甚是舒服,再來。”
誰抱他了?才沒有張綺紅著臉,剛要反駁,右胸一痛,卻是被他一手握住,狠狠地揉搓起來。
他低著頭,噙著左側一顆櫻珠輕輕地吸吮噬咬,隨著他地動作,那種酥麻無力,再次襲上張綺。
她忍不住嚶嚀出聲。
在這個時候,她的呻吟,便是最烈的春藥。蘭陵王雙臂一沉,把她橫抱而起,順手扔在塌上,他傾身覆上了她。
他光潔的,溫熱的軀體覆上她的,肌膚與肌膚相貼,心跳與心跳相連,瞬時間,張綺狠狠打了一個寒顫,一雙眼眸,又變得迷離而妖魅。
……這模樣,真真叫人無法忍耐!
蘭陵王猛然低頭,他唇覆上她的唇,在與她的丁香小舌相遇後,他卻一戲便走,那吻,漸漸延伸到了她的下頜,到了玉頸,鎖骨,乳櫻上。
他吻得很重,也很仔細,一寸一寸,隨著他的動作,一朵朵淺紅的吻痕開始浮現在她的冰肌玉膚上。
撫著掌下冰涼得讓人舒爽的肌膚,感覺到在自己的覆壓下,這白嫩的軀體像水一樣散開,軟軟的,柔柔的,仿佛他整個人都可以坎入其中。
真真還沒有入巷,便已銷魂!
他忍不住一手握著她的腰,幾乎是輕輕一扳,她那同樣白嫩滑膩的腿,便壓到了腰間,而看她迷離糊涂的樣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疼痛!
蘭陵王從咽中發出一聲低吼。
他的手從那軟軟的,怎麼摸怎麼舒服的肌膚間移開,迅速地摸向下面的花瓣處。
手指剛觸,張綺便是打了一個寒顫。顫抖中,她無意識地張開嘴唇,無意識地挺起雙乳,把自己的乳尖摩挲著他的胸膛後,她雙腿挾上了他的腰,她全身的肌膚粉紅致致,呼吸隱隱中透出清香,她雙臂抱上了他的頸,下腹摩蹭著他的硬挺……毫無知覺中,她已擺出最為動情的姿勢,並把自己獻在他面前。她挑逗勾引著他的慾火,身體自發地做好了迎納他的準備。
只是一觸,便已如此動情仿佛男人的撫觸便是上等的春藥。
她那輕顫,是如此青澀,她的動作,也是如此青澀,可明明青澀,她卻擺出了最勾魂的姿勢,只等他采擷。這滋味,怎能如此銷魂?
蘭陵王覺得自己硬得疼了!
他身子一沉,甚至不需要用手,便在她身體的自發帶動下,把自己的硬挺,放入了一個溫軟濕熱的所在!
玉柱剛一挺入,她便發出一聲似是歡喜又似是喘息的呻吟,在他抬頭時,她如蛇一般纏了上來,檀口恰好堵上了他的唇。
兩唇相封,兩舌相戲間,他下身重重一沉!
一個火熱的,巨大的物事,硬生生地沉入了張綺的體內少女幼嫩的花心,他只一下便給沉到了底。本是極至的疼痛,偏偏因為那在花心處的一抵一觸,便夾上了極致的快美。無可控制的,張綺發出一聲疼痛中夾著歡喜的低泣!
剛把一個障礙物沖破,封住的小嘴,便發出一聲低泣聲。蘭陵王艱難地抬起頭,額頭上汗水淋淋而下。
他感覺到,自己陷入了一個極快美,極舒服的所在。那里有百千小舌同時吸吮著他的玉柱,又似有無數個肉圈,在纏著它,攪著它……剛一進去,他便差點迸射而出!
幸好聽到了她的低泣聲。
他連忙一動不動。他移開唇,低頭看向仰著暈紅的小臉,肌膚艷紅,靡香隱滲的張綺。明明是初承雨露,明明眼角有淚,可她微張的檀口,檀口旁可疑的銀絲,那貼著自己的身體,那有節奏的顫抖摩擦著他的細嫩肌膚,還有那肌膚上,自己掐吻出來的淡紅青紫,無處不透著一個媚,一個艷,一個銷魂!
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抓著她的細腰,猛然聳動起來。隨著他的沖撞,她烏發披散,乳波蕩漾,呻吟聲更是無法自抑地傳來。
一把抓起她的右腿,把那腿壓到她的胸口上後,他側過身沖撞起來。初承雨露的小姑,迷離地睜開一線眸子,委屈而又妖媚地瞅著他,似乎在責怪他為什麼要用這麼大的力,更似乎是在羞怯地邀他更深入些。更讓他無法控制的是,這時的她,居然丁香暗吐,眸光流轉間,含怨含泣含情含媚,讓人一看,便移不開眼去!
再也控制不住,他喉頭猛然滾動了幾下,低吼一聲,迸出了他積蓄多時的精華……
他軟倒在她身上。
閉著雙眼,他把臉埋在她的胸乳間,直覺得身下的嬌軀又涼又軟又清香四溢,比水還柔,比雲還輕,他的身子深陷其中,舒服得連手指頭也不想移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她的呻吟聲,而這呻吟聲一起,埋在她體內的火熱,馬上又抬頭了。
這時,他的腦袋被人推了推,一個軟軟的嘟囔聲傳來,“好脹,移開啦。”
只是五個字,埋在她體內的火熱,硬生生又大了三分
已經睜開眼來的張綺,一動不敢動了。
好一會,他抬起頭來。
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正慢慢流向下巴。張綺不知不覺中,竟拿起一側的毛巾幫他拭起汗來。隨著她一動,他和她同時呻吟起來。
張綺一驚,剛要把毛巾放下,卻聽到他低啞地說道︰“繼續。”
張綺只得拿起毛巾,繼續拭起汗來。
她每動一下,他和她都震得渾身一酥。可他不喊停,她只好這樣一下一下地擦下去。
汗水還在順著他結實的背梁,流向她白馥的腹部。
他盯著她,用眼神命令她一點一點地拭下去。
她每一次小心翼翼地擦拭,都令得埋在她體內的他,快美的震顫起來。
這是一種極致的愉悅。
終于,手臂抬得累了的張綺,低聲地求道︰“用熱湯洗好不好?”這樣,他就會起塌。
他喉頭滾動了一下,盯著她臉蛋的眸光幽暗而深,“便這樣擦著才舒服。”
隨著他一動,張綺呻吟了一聲,她咬著唇喃喃說道︰“我都腫了。”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的私處又紅又腫,可偏偏,那來自體內的酥靡無法控制。
他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輕輕撫向她的臉。
修長有力的手指撫過她的媚眼,他低啞地說道︰“阿綺。我很快活……我不想離開。”
這一場歡愛,似是無窮無盡。他累了便在她身上睡去,又在她不經意的動作中震蕩蘇醒。他換了無數個姿勢,而懷中的女子,渾身便似沒有骨頭,完全可以按照他的意願揉轉成任何形狀來讓他歡愉。
再次醒來時,已是凌晨。
蘭陵王睜開眼來。
這一睜眼,他發現自己還埋在她的體內。慢慢抽出,低頭看著她那紅腫得都要閉合的私處,看到她因為自己的動作,而蹙緊的眉峰。他抿緊了唇。
胡亂披了一件衣裳,他走了出去。回來幫她細致地上過藥後,他又摟著她進入夢鄉。
張綺醒來時,發現自己整個人都窩在蘭陵王的懷中,而他正抬著頭看著珠帳。
眨了眨眼,感覺到身子酸痛得不能動彈的張綺,低聲問道︰“什麼時辰了?”聲音啞得靡蕩。
幾個字一出,放在她腿側的硬挺又漲大了。
張綺嚇得立刻閉了嘴。
蘭陵王低下頭。
他幽深的眸光定定地看著她,直過了一會才說道︰“申時了。”
申時了?張綺嚇了一跳,“快到傍晚了?”
“恩。”蘭陵王應了一聲,他伸手撫著她兀是經過無數場香汗淋淋,依然順滑如緞的秀發,沙啞地說道︰“是,一天一晚了。”
他歉意地望著她,低沉地說道︰“你初承雲露,本應控制……”可他剛一沾她的身,便再也沒有半點理智地歡樂到現在。
他不是一般的世家子,更不是一般的權貴,從小時起,那忍和克制兩字,便刻在他的心頭。
可他沒有想到,這一次竟然癲狂至此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考慮過她是否能承受,也沒有注意自己的身體是否熬得。
五指穿過她的發絲,他低啞地說道︰“阿綺。”
“恩。”從他胸口透出來的聲音,嬌軟如貓。
他低啞地說道︰“以後,不可讓別的男人近你的身。”他抬起她的下巴,聲音沙而沉……
只要近過她,沒有丈夫會放手!
張綺眨了眨眼,乖巧地應道︰“恩。”
她把臉擱在他的胸膛,像個妻子一樣傾聽著他的心跳,她的小手撫上他俊美無倫的臉,感覺到手指底下的溫熱,她軟軟地說道︰“長恭。”
“恩。”
“如果我有了孩兒,怎辦是好?”
蘭陵王的聲音淡淡的,理所當然的,“生下來便是。”他伸手,令她更貼緊自己一些。
張綺咬著唇,她垂下雙眸,低低地說道︰“你的妻子會惱的。”
“不會”
他的回答果斷明快。
張綺咬著唇,眼珠子轉了轉,這時,她的指尖一陣濡濕,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把手指放入了他的唇瓣間。
蘭陵王抿緊了唇。
把她的指尖輕輕咬了咬,在令得張綺小臉緊緊埋于胸口時,他張嘴吐出她的小指,低沉地說道︰“阿綺,昨晚上……傷了你了。”
張綺抬頭,她眨巴著眼,輕聲說道︰“我,我不是甚疼。”
這是一件奇怪的是,明明應該很疼的,可她就是感覺不到明顯的痛苦……也許,這個身子,天生就是給男人帶來歡愉的吧。
得到她的回答,蘭陵王呼吸變粗了些。感覺到他又漲大了,張綺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餓了……”
“我也餓了。”他低低說道,坐直身子,再把張綺抱起,他一邊走向耳房,一邊說道︰“熱湯已經讓人準備好了,我們沐浴過後便可用餐。”
他把張綺放下桶中,自己也跨到里面。用毛巾幫她清洗著秀發身子,一陣沉默後,他低低地說道︰“我以後會克制的。”
張綺“恩”了一聲。
她垂下眸,看著破碎水花中的自己,想道︰都成婦人了,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這個世間,怎麼兜兜轉轉,留給她的路都是那般艱難?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個侍衛地稟告聲,“郡王,皇宮派人來催了。”頓了頓,他又說道︰“來人說,郡王務必帶上你的愛姬。”
蘭陵王給自己胡亂擦了兩下後,施施然站起,沉聲道︰“知道了。”他自是會帶上,把張綺一個人丟在這里,他怎麼放心得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2-23 20:58:38
第九十四章 看不透她
蘭陵王把洗淨的張綺放在地上,他剛拿過她的衣裳準備給她穿上,張綺已一手接過,連夜的承歡,她的臉白得脆弱,那拿著衣裳的手也有點不穩。
蘭陵王看了她一眼,自己穿上裳服。他走到她身後,看著她艱難地彎腰,一點一點地把衣裳穿上。
饒是動作艱難地著裳,在她做來,也是賞心悅目之極。燈籠光照在剛成為婦人的小姑子那白嫩的臉上,那顫抖的睫毛上,留下半邊陰影。
忙著忙著,張綺下頜一痛,卻是被蘭陵王抬起了臉。
他端詳著她,在對上她眸底的水潤和羞澀時,低聲說道︰“可是脫力得緊?”要不要休息?
張綺低低的恩了一聲,她慢慢地挪到銅鏡前,把長發梳順,靡啞地說道︰“一切聽郡王的。”
蘭陵王便不再說話。
他見張綺已經打量後,便喝道︰“送些糕點來。”
“是。”
拿著那糕點,把它們放在張綺的懷中後,蘭陵王一把把張綺橫抱而起,轉過身便朝門外走去。
張綺輕叫道︰“我頭發還是濕的。”都沒有挽。
蘭陵王腳步不停,“不要緊。”
走到馬車旁時,他回頭朝著楊受成命令道︰“多帶二十人。”
“是。”
“把帷帽拿來。”
“是。”
伸手把帷帽扣在張綺頭上,他翻身跳上了馬車。
馬車不疾不徐地朝皇宮走去。
張綺趴在蘭陵王的懷中,細細地抿了兩口糕點後,她拈起一片,輕輕塞到了蘭陵王的嘴里。
蘭陵王正閉目尋思著,感覺到唇邊一軟,便睜開眼來。
他對上了張綺水潤中,還有媚色殘留的雙眸。她已把帷帽放在一側,手中拈著糕點,正專注地往自己嘴里塞來。
他從來不吃這些東西的。
可她的動作是如此自然,自然的親昵,他不知不覺中張開優美的唇線,把糕點含在嘴里。
張綺低頭,給自己又塞了一塊,然後她把身體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伸出右手,依戀地環抱著他的腰身,張綺小狗般的蹭了蹭,也不知在想什麼,發了一會呆後,又拿起一塊糕點送到他嘴里。
這一次,他一並含住了她的手。
對上張綺水潤含媚的眸光,他低聲道︰“我不愛吃。”
張綺眨了眨眼,“可你餓了。”
他嚴肅地看著她。
她卻眨巴著眼,繼續把那糕點向他嘴里塞去。感覺到他的唇閉得太緊,她終于收回濡濕的手。
只見她自然而然,把被他含過的糕點含上一半,然後昂頭貼上他,把含著的另一半糕點朝他唇邊哺來。
她昂頭上貼的身軀,如蛇一樣軟而滑,她那水潤的眸光中,隱隱帶著調皮的妖媚,她那不經掩飾,美麗精透的小臉上,有著光亮。
她在誘惑他。
蘭陵王張開唇,一邊與她的唇相吻,一邊含入那糕點。
剛剛咽下,張綺便似完成了一件任務般,低下頭,舒服的,安心地縮了下去,重新軟軟地偎在他懷中渾然不知,自己剛才地舉動有什麼不對。
看著低著頭,小口小口吃著糕點,動靜專注又慵懶的張綺,蘭陵王唇動了動,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雙臂收得更緊。
他的動作,令得她不滿的嚶嚀一聲。可能是已然習慣,只這麼一聲,她沒有掙扎。
不知不覺中,皇宮到了。
望著前方輝煌的燈火,他抱著她跳下馬車。在下來的那一刻,他抓住那頂帷帽遞給身後的侍從。
殿中已經燈火通明,人聲喧囂。
廣場上,馬車旁,也聚了不少貴族。蘭陵王一下馬車,喧囂聲便靜了靜,眾人同時轉頭,朝著他和他懷中的張綺看來。
這時的張綺,臉貼在他的胸口上,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正努力地讓自己顯得不起眼。
還是安靜,眾人還在看向這邊。
突然的,一個大笑聲傳來,“蘭陵郡王,你來晚了。”
大宇文成在幾個周地貴族子弟地籌擁下大步走來。他臉上帶著朗朗的笑,可是看到他這笑容的人,不由自主地向兩側退去,悄然避開。
宇文成大搖大擺擋在蘭陵王身前。朝著縮在蘭陵王懷中的張綺看了一眼,宇文成朗聲笑道︰“好一個蘭陵郡王”他眯著眼笑著湊近蘭陵王,以眾人都能聽到的聲音笑道︰“聽說郡王從昨晚回去後,便與你懷中的愛姬歡娛到此時……有道說春宵一刻值千金,郡王這一次,可值得幾萬金了。”
他的話一出,安靜的廣場便嗡嗡聲一片。從昨晚歡娛到現在?當真好體力這齊國高氏的子弟,果然都是酒色之徒啊。話說這蘭陵王沙場上鍛煉出來的體力,倒都用在女人身上了。
對著四周突然而起的嗡嗡聲,蘭陵王神色不變。他依然抱著張綺,依然是一雙星空般深邃冷然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宇文護。似乎那隱隱而起的嘲笑聲,對他絲毫不起作用。
想來也是,貴族子弟有幾個不荒唐的?這與女人在內室中玩個一二天,算不得什麼。
宇文成臉一沉。
他雙手徐徐一拍。
清脆的巴掌聲中,十個做南地姑子打扮,面目楚楚動人的少女游貫而出,她們一字排開地站在宇文成的身後,一雙雙美目痴迷又驚艷地看著蘭陵王。
宇文成朝著身後的眾女一指,笑嘻嘻地說道︰“昨天晚上,在下想把這十個美人送給郡王,結果郡王不得閑。現在郡王得閑了,還請收下這份好意。”
說到這里,他又看向蘭陵王身後的眾齊使,笑吟吟地說道︰“有了我送的這些美姬,也省得有人怪責郡王在周地鬧事,惡意挑起兩國爭鋒了”
四下又變得安靜了。
這不是明逼著蘭陵王收下美姬麼?
當然,美人嘛,總是多多益善的,自己不要,還可以用來籠絡下屬。因此,面對宇文成這個帶著挑釁的好意,包括齊使在內,都帶著幾分認同。他們看向蘭陵王,等著他笑納。
宇文成也在得意洋洋地看著蘭陵王。他目光瞟過張綺,只等蘭陵王收下他送的這十個美人,他就向他開口索要張綺。雖然這個南地小姑已是不值錢的二手貨了,可看蘭陵王這麼著緊的份上,弄過來當面玩死也能出一口惡氣!
蘭陵王垂下眸來。
他伸手撫著張綺的秀發,隨著他的動作,不知不覺中變得僵硬的張綺,平靜下來。
溫柔地撫摸中,蘭陵王低沉微沙的聲音徐徐說來,“多謝了不過長恭早已說過,女人,我有了懷中這個便夠了。”
說到這里,他不再看向宇文成,腳步一提,便朝大殿走去
還是這般目中無人!
從來沒有像昨晚一樣狼狽過的宇文成,臉色嗖地一沉,他陰森森地喝道︰“高長恭,你別給臉不要臉”
蘭陵王停下腳步。
夕陽下,他含笑的俊臉令得四下有那麼片刻的呆滯。清風拂起他半干的,不曾扎起的散發,發梢拂過他的臉龐……靜靜地瞟了一眼宇文成,蘭陵王沉沉地問道︰“閣下是何官職?”
宇文成一愣。他還沒有官職。
見他愣住,蘭陵王沉沉的,威嚴地說道︰“閣下無官無職,便敢當眾辱罵大國使者威脅我齊國堂堂郡王宇文成,當真是好威風”一句話落地,剛才還意動的眾齊使同時羞愧地低下了頭。
蘭陵王轉過身來,抱著張綺繼續向前走去。
隨著他走動,原本堵在過道上的周人,不由自主地讓開道來。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哈哈大笑聲。
卻是一個精瘦的文士走了出來。他站在蘭陵王身前,朝他深深一揖,說道︰“郡王錯矣實是郡王懷中的美姬,本是陳國獻給我大塚宰的美姬……如此美人,卻被郡王生生奪了去,我家郎君不岔也是正常。”
說到這里,那文士直視著蘭陵王懷中的張綺,叫道︰“張氏阿綺,你的婢子阿綠都已向我家郎君哭告了,你便沒話可說麼?”
阿綠?
張綺一怔。
那文士看向蘭陵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郡王何不放下這美姬,讓她自己說個明白。”
蘭陵王低下頭來,他注視了張綺一會,慢慢把她放下。
張綺一抬頭,無數雙目光便向她看來。可惜此刻燈火稍暗,眾人還沒有仔細把她的五官神采看清,她已拿過一側的帷帽戴上了。
看到她嬌弱無力地靠著蘭陵王,剛才只來得及看她一眼,還不曾細細體會這美姬之艷的宇文成遺撼地收回眼︰光看這姿勢,便知是傾國色,他還真不信,這個美姬如那日初見般尋常。恩,到了手中,先好好賞玩一番,看個究竟再說。
那文士盯著張綺,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張氏阿綺,聽說那陳國來使中有不少你的故交?可惜可惜,他們昨晚在陽春樓又打又鬧,聽說還打死了幾個權貴,便是那個婢子也……哎,也不知能不能留得一條性命回陳地。
那文士說到這里,搖頭晃腦,一臉惋惜地看著張綺,他身後不遠處的宇文成,則是嘴角噙起一朵譏諷的笑容來。
對于這些南地世家來的人,他還是了解的……他們從骨子里,便有著太多顧及,又習慣了事事從名聲上考慮。眼前這姑子便有再多不願,那本性惡毒自私的,對家國之人見死不救的名頭,她也是萬萬不敢承受的。
何況,她便是真一心一意跟了蘭陵王,對家國之人不管不顧。可她就不擔心蘭陵王怪她刻薄無情麼?她應該知道,自己那樣做會失寵于蘭陵王的。
這一次,她不選也得選了。
張綺抬起頭來。
帷帽下,她水潤的雙眸看向那文士,嬌軟地說道︰“不會的。”
“小姑子不信?”宇文成冷笑道︰“來人,去把幾個陳人,還有那婢子從大牢里帶過來。”語氣中滿是狠戾,讓人完全相信,便是阿綠他們幾人沒罪,他也會給他們安上幾條罪眾陳人雖是使者,可他只動其中幾人,給他們安上幾條莫須有的罪名,那完全是舉手之勞的事。
說到這里,所有人都看向張綺,等著她承認,她實是陳國送給宇文護的,而這蘭陵王,乃是半路把她截去,圖謀不軌之人。
絕對的安靜中,張綺垂眸。也不知怎的,一直強勢的蘭陵王,這一刻也沒有吭聲,他在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背叛。
面對眾人地盯視,宇文成的冷笑,那個文士得意洋洋的表情,張綺垂著眸,軟軟地說道︰“不會的……大塚宰雖然一言九鼎,可他已經得罪了齊國的郡王,現在又這麼對陳國的使者,那樣很危險的……會逼得齊陳兩國聯手的”
軟軟嫩嫩的聲音怯怯地吐出,卻令得所有人一怔,嗖嗖嗖,無數雙目光朝她看去,沒有人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這樣一個嬌嫩幼稚,以色事人的小姑子口里說出來的。
宇文成臉色一變,他冷笑一聲正要說話,張綺那軟乎乎的,似是害怕的聲音還在傳來,“還,還有,你們周國的士人,大臣們便不會問嗎?要是他們知道大塚宰家里的郎君因為一些小事,便恣意欺凌兩大鄰國的來使,只怕也會生怒……”
她的聲音,又軟乎又脆嫩,完全沒有威力。可是她說的話,卻字字中的,直懾得四周再無一個聲音傳出!
那個文士瞪大了眼,他不敢相信,張綺能說出這樣的話。這麼短的時間內,能想到這些,能說出這種近乎威脅的話來,那說話之人,必須有著極其敏捷的思維,極其精準的判斷力!
難不成是蘭陵王與她閑談時說過類似的話?
眾人都這般想著,一時之間,連宇文成都失了聲音!
張綺被眾人盯著,似是更膽小了,她更加靠緊蘭陵王,小小的身子都縮到他身後去了。
絕對的安靜中,蘭陵王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他難得一笑,這般大笑著,更是罕見之極。眾人同時看向了他。清風卷起他的散發,吹起他的衣袍,大笑著的蘭陵王,直如神仙中人。
在眾人地注視中,蘭陵王牽著張綺的手,一邊大笑,一邊施施然越眾而出,轉眼便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
目送著他們的背影,宇文成俊臉刷地鐵青蘭陵王雖然不說一字,可他那笑聲,分明是最尖刻的譏嘲他竟敢笑得這般得意,竟敢這般輕鄙于他!
不說身後炸開了的周人。蘭陵王走了一陣後,慢慢收起笑容,他低頭看向張綺。盯著依然怯怯嬌嬌的她,他低沉地說道︰“阿綺真真令人刮目相看。”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仔細打量著她的臉色,嘴角扯了扯後,他低啞地說道︰“我都看不懂阿綺了……似是寵也驚,辱也懼,卻原來萬事看在眼中,明在心中。那驚懼,不過是做出來博人憐惜的”
見張綺睫毛不停的撲扇著,聽著自己的話,她的臉上露出一抹惶恐和羞喜,似乎自己的評價,讓她又是不安又是歡喜一樣!
這個狡詐小姑作的偽連自己也看不出究竟!
蘭陵王重重一哼,握著她手腕的大手加重了一分力道。在聽到張綺的悶哼聲時,連忙松了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2-23 20:58:59
第九十五章 再見蕭莫
兩人這般目中無人地走開,身後的宇文成已是怒到了極點,他面目猙獰地瞪著蘭陵王的背影,拳頭緊握,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這時,一個侍衛走到他身後,低聲問道︰“郎君,陳使那里還絆著呢,要不要?”為了嚇住張綺,他們找個借口,把前來入宴的陳使攔在宮門處好一陣了。
宇文成青著臉喝道︰“讓他們進宮。”
“是”
蘭陵王牽著張綺走了幾步,感覺到她步履越來越艱難,不由放慢了步速。
他低下頭,看著雙腿外分,走一下眉頭便蹙一下的張綺,突然伸手抱起。
張綺一驚,低叫一聲後,她水潤含媚的眸子望向他,不安地說道︰“這樣不行,不能這樣入殿的。”哪有在這種場合,抱著一個婦人進入殿中的?
蘭陵王低頭看著她,道︰“你先休息片刻。”
就這麼讓他抱著自己,凌空休息一會麼?張綺紅著臉,小聲說道︰“他們會笑話你。”
見蘭陵王渾不在意,她啞聲道︰“便是回到齊國,也會有人借此說事的。”
蘭陵王卻只是低聲笑道︰“這也容易。”他身子一轉,抱著張綺向一側的內侍問道︰“何處可更衣?”
“郡王請隨小人前來。”
在那內侍地帶領下,兩人來到一處裝飾華麗,香氣彌漫的所在,揮退手捧著甲煎粉、沉香汁、新衣服,專門服侍貴客更衣的華服侍女後,他把張綺放在耳房的塌上,洗淨手,蹲在她面前,朝著她的腰帶解去。
大手剛剛覆上,一雙小手便緊緊捂了上來。他抬起頭,對上一張臉燒得火紅的張綺。見蘭陵王看向自己,張綺低過頭嚅嚅地說道︰“我自己來。”
蘭陵王沒有勉強,他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多上一些。”說罷,他體貼地走了出去。
沒有想到他連藥都隨身帶著。張綺低下頭,在紅腫得都要垂下來的私處涂上藥末後,她一步一步地挪了出來。
門外,蘭陵王正望著遠處的地平線,負手而立,風吹起他的墨發長袍,整個人便似凌風欲去。
殿門兩側,一眾打扮華麗的侍女,這時沒有一個注意到張綺地靠近,她們都目不轉楮地看著蘭陵王,表情如痴如醉。
張綺加快腳步,來到蘭陵王身側,看到他皺著眉頭一臉不耐,連忙說道︰“我好了。”
他低頭看來,“可走得動?”
“恩。”這個字剛出口,張綺身子一輕,卻是再次被蘭陵王抱在懷中。
他腿長身長,抱著張綺大步而行,不一會便消失在黑暗中。眾侍女痴痴地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好一會,一個聲音幽幽想起,“我若是她,馬上死了也心甘……”
蘭陵王走得甚慢,似是想讓張綺多吸收些藥效。眼看宮殿在望,張綺軟軟的聲音從他懷中傳來,“我舒服了。”
她掙扎著從蘭陵王的身上滑下。
剛一著地,一個極為復雜的叫喚聲傳來,“阿綺——”
這熟悉的故國腔調!
張綺回過頭去。
十米處,一行人正急急走來。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一襲白裳,風度翩翩的少年,可不正是蕭莫?
明明只有一天不見,可她與他,卻似隔了數載!
在張綺看向蕭莫等人時,蕭莫也在怔怔地看著她。他把張綺從上到下打量一遍後,飛快的,那眸中閃過一抹黯然和蒼涼。
……他以為他不會在意的,他都說過,她沒了處子身,也許更懂得把握今天才更重要。
可是,真正看到她嬌嬌弱弱地偎在一個男人身上,看到曾經眉峰緊鎖,稚嫩天真的小姑變成一個婦人,看到她蒼白的臉上染上媚色,看到她因為承歡過度,而站立都艱難,驀然的,一種難以形容的窒悶感襲上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提步向張綺走來。
徑直走到她面前的蕭莫,已看不到蘭陵王,也看不到四周投來的目光。他專注地打量著張綺,細細地看著她眉眼間。
她的眉眼,不曾出現嬌艷歡悅,她,其實不是那麼心甘吧?
放在腿側的手緊緊握了握,蕭莫再次開口時,聲音啞得艱澀,“阿綺,你還好嗎?”
張綺回得很快,“我好呢……阿綠呢,她在哪里?”雖然知道那宇文成只是虛張聲勢,可她還是不安,還是想向蕭莫確認她的下落。
“她在使館,你放心。”蕭莫回到這里,咽下口中不時涌出的苦澀,喃喃說道︰“阿綺,我……”他不知要說什麼了。
等著張綺確認了阿綠平安無事的蘭陵王,在一側開口了,“走吧。”
兩字一落,他牽著張綺的手,便向殿門走去。
他步伐堅定有力,不知不覺中步子在加大。而跟在他身側的張綺,那步伐有點踉蹌,行走的姿態顯得極不自然。
……果然承歡過度!
見蕭莫木然而立,少年的身影這般看去,竟是如此蒼涼落寞。一個陳國副使加快腳步,他來到蕭莫身側,與他一樣,目送著張綺和蘭陵王遠去,他低聲勸道︰“美人多的是,蕭郎忘了吧。”
“忘了?”蕭莫的雙眼有點昏花,透過迷糊的淚眼看著那雙雙離去的人影,他低低笑了起來,“若是從不曾相識,那可多好?”那樣,心便不會痛了,更不會費盡心思,用盡力氣後,還要面臨這般情景。
見從來談笑雍容的蕭莫這般失態,那使者先是一怔,轉眼他長嘆一聲,說道︰“昔日羊公便說過,世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蕭郎今日還小,待得經歷多了,便知女色之事,實屬小事。”
蕭莫沒有動,也沒有回答。他只是木然而立,只是望著那越去越遠,漸漸步入玉階的一對身影,一動不動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啞聲一笑,這一笑,恁地滄涼寂寞!
看著他的身影,聽著他的低笑,那使者低聲吟道︰“‘從今後,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蕭郎,漢時婦人都能做到這般決絕,你也放開吧。”
“從今後,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蕭莫低低一笑,啞聲說道︰“若是相思這般容易斷絕,佛家也不會把求不得苦列為人生三大苦之一。”他垂下眸來,徐徐說道︰“當初在途中,我便不該舍不得讓她難受,不曾下手得了她去。”
蘭陵王與張綺出現在玉階上。
明亮的燈火照在她的身上,嬌小脆弱,仿佛輕輕一掐,便可處置了她。
聽到外面喧嘩聲的宇文月帶著幾女一沖出,便迎面踫了個正著。
她剎住腳,神色復雜地盯了一眼張綺後,抬頭看向蘭陵王。看著看著,她咬著唇低下頭來,似是難受之極,她伸手捂著臉,隨著手腕輕移,兩串珠淚順勢而出。
張綺只是一眼,便差點失笑出聲。這宇文月要學南地姑子的欲語淚先流,居然在手心藏了東西,這不,一擦眼淚便出來了?
宇文月抬起頭,眼眶紅紅淚水汪汪地看著蘭陵王,哽咽地喚道︰“長恭——”
這聲嬌滴滴,脆弱無比的叫喚聲一出,張綺感覺到蘭陵王清楚無比的哆嗦了下。
宇文月還在哽咽,“你,昨晚是我錯了,我只是想看看你……你別怪我。”
不等她說完,蘭陵王已然提步,他面無表情地與宇文月擦肩而過,在她急急地叫喚聲中,張綺聽到他嚴肅地說道︰“小娘子,你手中的生姜掉了”
什麼?宇文月一驚,連忙把右手張開,看著掌心中還好生生的姜片,她驀地一僵。
沒有人發笑,蘭陵王是面無表情,依著他的張綺是嬌小脆弱,在她身後的,都是依附宇文家的權貴之女,因此,沒有人發笑。
可這一瞬,宇文月一張臉還是又青又白又紫,她沒有想到,藏塊姜片擦點眼淚出來博取同情,竟被她要討好的對象蘭陵王本人明明白白點出來了。
蘭陵王沒有理會木在當地,難堪之極的宇文月,提步踏入大殿。
大半權貴已經到達,看到蘭陵王進來,喧囂聲瞬時靜了靜。
無數雙目光,在轉過蘭陵王後,同時轉向他身側的張綺。昨天晚上,蘭陵王與宇文成兄妹地沖突,已傳遍長安。
也有好一些目光,瞟過蘭陵王後又看向宇文護。
宇文護的臉上毫無表情,完全看不出喜怒。
小皇帝宇文邕身側的一個內侍,湊近他低聲說道︰“陛下錯了,看來這高長恭不過如此……齊國,不足為懼。”
宇文邕還在凝視著蘭陵王,過了一會,還在發育的少年低聲說道︰“看來這南地送來的姑子,還真是一尤物。高長恭不過一將帥,便是好色些也是無礙。”他本不是梟雄之才。他便是再好色,也不會影響到他統兵打仗的本事。
這時,一個太監走了過來,他湊在宇文邕身邊,低低說了起來。
聽了一會,宇文邕雙眼一亮,他轉頭看向張綺,盯了半晌後,他似是有點惱怒地說道︰“這個高長恭,倒真是囂張……下去吧,此事不可再提,免得傷了阿成顏面。”
在眾人地注目中,蘭陵王牽著張綺,在安排給齊使的塌幾上緩緩落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2-23 21:00:52
第九十六章 張綺的告白
這樣的宴會,女客是不可能戴上帷帽的。所以張綺從踏入殿中時,便摘下了帽子,她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蘭陵王身後,面目身形隱在他高大的身影下。
坐下後,她也是低著頭,讓自己完全置于他的陰影中。猶是如此,還有不少目光向她打量而來。
喧囂聲還在響起,齊國和陳國的使者絡繹不絕的入席。在蕭莫和衛公直,宇文純入殿時,殿中再次一亮,那些應命參加宴會的貴女,終于把目光從蘭陵王身上移開,看向身後。
這時,嗡嗡大作,卻是宇文兄妹聯袂而入。隨著他們走近,好一些周地的貴族子弟都圍了上去。
這過程中,不時有人朝蘭陵王的方向看來。
被眾人圍在中間的宇文成,臉色依然鐵青,他推開眾人,大步朝著小皇帝走去。
來到皇帝身前,只見他持手一禮,朗聲道︰“陛下,臣聽聞齊國的蘭陵王文武雙全,乃蓋世奇才,齊國使者中,亦是人才濟濟。臣屬下也有幾個能人,願與齊國人一試高低”
聲音響亮,一殿的人都聽得分明。
于安靜中,小皇帝點了點頭,他還不曾說話,宇文成已自發自地朝前走出幾步,來到殿中,朝著蘭陵王一拱手,笑容可掬地說道︰“卻不知郡王敢是不敢?”
他昂起頭,也不等蘭陵王應承,已指著他身後的張綺命令道︰“郡王的這個姬妾,我看很是不錯,不如以她作賭,如何?”
從頭到尾,他都是自作主張,小皇帝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作為使者的蘭陵王,也沒有拒絕的機會!
這個周國,還真是他宇文護家的了!
齊陳兩國使者同時看向剛剛繼位的小皇帝。
小皇帝的臉上帶著笑,這個時候,他竟是討好地看著宇文護,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倒是殿中的那些周地權貴官員,有一些沉了臉,有的低下頭。
宇文護雙眼微眯,眸光半開半合中精光四射。他朝一側看了一眼,當既,那方向的一個內侍便點了點頭,表示已把殿中對小皇帝有同情,有憤慨表情的權貴官員一一記下了。
宇文成還在盯著蘭陵王,盯著張綺。
他薄而陰沉的俊臉上,扯著一個笑容,那盯著蘭陵王的表情,有著一抹得意,一抹陰毒!
……這是他的地盤,只等蘭陵王一應承,今日便可趁機廢了他!
于鴉雀無聲中,蘭陵王抬起頭來。
他盯了宇文成一眼,低沉動聽的聲音淡淡地響起,“不比”
這兩個斬釘截鐵的字一出,四下嗡嗡聲一片。宇文成正要諷刺于他,只見蘭陵王雙手抱胸,冷冷說道︰“無論弓馬騎射,琴棋書畫,若是你宇文成本人與我比試,倒也無妨。”
宇文成一僵。
轉眼他哧笑道︰“莫非齊地除了你蘭陵王,便沒有高人?”他昂著道︰“為帥者,只需發號施令便可,何必自己動手?郡王這話恁地可笑”
他指站有角落中的美姬一指,道︰“郡王若是得勝,便可以領了這十個美人回去。你放心,她們都是處子,郡王贏了,便可以連做十夜新郎”他把頭一昂,囂張地大笑起來,“用十個美貌處子,換郡王玩過的一個姬妾,這買賣不虧吧?”
“莫非齊地除了你蘭陵王,便沒有高人?”這句話,已是赤果果的挑釁,是對齊國國威地挑釁!
這句話一出,眾齊使已沒有退路。蘭陵王再推辭,便是膽怯,便是有損國威,不但在周地受人取笑,便是回到齊國,也會被問責。
這事,已不是幾個姬妾的小事,而是國與國之間的較量。
蘭陵王雙眸一眯。
張綺悄悄抬頭。
黑暗中,她不動聲色地湊近蘭陵王,低軟地說道︰“長恭,若是琴書繪畫,阿綺可以一試。”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落到宇文成手中。再則,剛才在殿外時,面對宇文成的挑釁,她回復了,而她感覺到,蘭陵王喜歡那樣的她。既然他要她強,她就強。
四周的齊使一怔。在他們的印象中,郡王新得的這個姬妾軟軟弱弱的,從來不知道,她也有把話說得這般自信的時候?要知道,這是以一人之力拼一國之力,她就那麼自信,能在琴書繪畫三個方面勝過周人?
張綺一話吐出後,便低下頭,而這時,蘭陵王已沉而威嚴地應道︰“好”
一字吐出,宇文成的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來。
沉沉地盯著宇文成,蘭陵王緩緩說道︰“我既為使,那比試內容,當由我而定,宇文郎君認為如何?”他轉向一側的小皇帝,問道︰“陛下以為如何?”
小皇帝點了點頭,道︰“這是自然。”他轉向一側的陳使,少年尖嘎的聲音響亮地說道︰“三國大才都在此地,陳使也一並參加吧。”
這話一出,殿中嗡嗡聲再次大響。眾陳使湊在一起,商議片刻後,那正使朗聲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好。”小皇帝的聲音一落,蘭陵王言道︰“便比三場,騎術,射箭,還有琴技。”
這時,蕭莫清朗的聲音響起,“再加一場圍棋。”他緩緩站起,燈火通明中,那襲白裳皎然如月。只見他溫柔地看著張綺的方向,徐徐說道︰“我陳國的賭注,也與兩位一樣,贏了,蘭陵王這個新得的美姬,便歸了在下,輸了,我願出黃金千兩,駿馬十匹”
轟殿中的議論聲都炸開了鍋。
這年青俊俏的陳國使者,真是好生大方。竟以一人之力,開出黃金千兩,駿馬十匹的天價,來換一個他們已經送出去的美姬。
果然是富裕之國來的人,真是視錢財如糞土這黃金千兩,駿馬十匹對一個國家來說,雖然不算什麼,可比起宇文成只舍得拿出十名普通的美姬,便強逼齊人作賭的行為,那是豪爽得沒邊了!
兩廂一比較,宇文成的行為又囂張又慳吝,不知不覺中,周人感到有點難堪。
宇文成也很難堪,他陰著雙眼,臉色鐵青地瞪著蕭莫。面對他的瞪視,蕭莫一派雲淡風輕。一個陳使看了看宇文成,擔憂地說道︰“蕭郎此舉,可得罪了這個狼崽子了。”
蕭莫卻是看著張綺,低低說道︰“我的阿綺,豈是這等禽獸能肖想的?”
沒有想到蕭莫會在這個時候為自己出頭,張綺怔怔地轉過去。就著燈火,看著依然笑得春風般燦爛的蕭莫,看著他眼下黑黑的眼圈,張綺垂下眸來。
喧囂聲中,驀然的,宇文成哈哈大笑起來。
“啪啪啪——”他鼓起掌來。清脆的巴掌聲中,宇文成尖聲說道︰“既然如此,還請蘭陵王把你的美人兒讓出來讓大伙看看,三國英才爭她一個婦人,不驗驗姿色,怎對得起這段佳話?”
這宇文成還有些急智,這句話一出,便把三個國家之間的爭斗,變成了純因女色而起的的私人爭斗。這樣一來,蘭陵王和蕭莫便是贏了,回到他們的國內,得到的也是閑言閑語。
所有人都看向張綺。
宇文成這話雖然說得難聽,卻是無法反駁的。
張綺慢慢站了起來。
她讓自己呈現在燈火通明中。
這是她第一次,讓完全露出真容的自己,呈現在這麼多人面前!
充斥了一殿的嘻笑聲,吵鬧聲,議論聲,這時陡然安靜了些。
一時之間,不管是齊使還是周人,還是陳人,都恍然大悟。
原來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絕色,怪不得蘭陵王如此珍愛,宇文成又非要得到她不可,而那陳使,更是開出天價了。
只見出現在燈火下的張綺,娉娉婷婷,不過十四五歲。她膚光勝雪,眉目如畫,一襲散在背後的墨發,長達二尺,光可鑒人。光是這般站著,便有一種楚楚之姿,仿佛立于掌心可舞,也仿佛籠著一層煙波的明月光。
可能是小姑新破,嫩蕊初開,少女明透絕倫的精致中,白膩瑩潤的肌膚底,透著一縷粉紅,一抹媚光。這媚光流轉于她周身上下,讓殿中的丈夫們,陡然咽干起來。
果然,那天見到的不是她的真容
宇文成呆了一會,大聲命令道︰“那美人,走到殿中來”
他冷笑道︰“既是作賭之物,自當擺于光亮當中。”
蘭陵王臉一沉。
他還沒有開口,垂眸斂目的張綺,已朝著宇文成盈盈一福。殿中,響起她清悅舒緩的聲音,“郎君言過了妾身本是吳郡張氏之女,身份之貴,不輸郎君多少。”于四周極致的安靜中,她軟錦又清脆地說道︰“至于作賭之事,本是郎君貪戀妾身美色,強求而來。妾身與蘭陵郡王兩情相悅,你儂我儂……郎君以地主之誼,行小人蠻橫強奪之事。妾身雖弱,實不屑也走到殿中之事,郎君就不必再說了”
說罷,她風擺揚柳般朝著小皇帝和宇文護,蕭莫的方向盈盈一福,重新跪坐于塌幾之上。
殿中安靜之極!
沒有人想到,張綺會這樣說,還說得這麼直接,這麼直果果地打宇文成的臉同樣的話,如果由齊地和陳地的任何一個丈夫說來,難免又被宇文成上升到國家的高度,成為一場說不清的官司。
可說這話的,不過是一個弱稚之女,那這話,便如刀子般,寒森森地剮上了宇文成,讓他直是顏面無存。便是小皇帝和宇文護等周人,也在她這番話語地攻擊下有點抬不起頭來!
一席話,形勢逆轉。剛才宇文成造成的大好形勢,擺出的咄咄架式,不但全部擊潰,還令得他接下來,不管勝了多少,得了多少,都顯得可笑之極因為他是貪求人家愛姬的美色,行小事之事,蠻橫強奪的
目的既是卑鄙,手段又不光明磊落,這樣,勝利了又有什麼好得意的?不過恥辱罷了!
一席話,便把宇文成置于極其狼狽的境地。這種來自小姑人的厭惡不屑,直是給每個周人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安靜,無比的安靜!
宇文月氣得雙眼冒火,卻只能看著她的父親。
就在一陣絕對的安靜中,眾周人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還要不要再提比試之事?似乎,比不比試都是顏面無存了!
極致的安靜中,小皇帝咳嗽了幾下,笑道︰“好了,不說這個了。”他舉起酒樽,朝著蘭陵王和蕭莫晃了晃,道︰“這比試之事,從來有傷和氣,兩位都是遠道而來的貴客。身為主人,沒有讓貴客生氣的道理。來人,給兩位使者各送上黃金百兩,美姬十名。”
在太監的朗應聲中,小皇帝笑眯眯地說道︰“比試之事,便不要提了。來來來,喝酒喝酒。”說罷,他帶頭把樽中酒一飲而盡。
隨著小皇帝這麼一帶頭,殿中眾人也笑了開來。他們連忙舉起酒樽,與小皇帝虛空對飲。一時之間,剛才劍拔弩張的大殿,重新恢復了熱鬧喧囂。
坐在一側的宇文護抬了抬眼,他看了一眼宇文成,沉著臉一哼。
一側的內侍見狀,連忙湊上前,小聲說道︰“這小姑子好利的口舌,真真膽大包天了”
他這是借罵張綺,想替宇文成開脫。宇文護木著臉,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今日要不是陛下替他開脫,老夫真不知他怎麼下這個台一個小姑都可以逼得他和他的人啞口無言,真是個廢物”
“大塚宰息怒,大塚宰息怒”
這邊在喧囂著,那一邊,蘭陵王坐得筆直的身子向後靠了靠,他目視著前方,低沉地說道︰“阿綺怎地不怕了?”
張綺垂眸,怕?害怕和眼淚沒有用的時候,她為什麼要怯弱?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依附宇文成那樣的人,為什麼怕得罪他?
見她不答,蘭陵王低低的,沉啞地說道︰“阿綺與我,原是兩情相悅,你儂我儂麼?”聲音輕輕如弦樂,含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美妙。
張綺密密的睫毛撲扇著,低低的,軟軟的,輕飄飄的,仿若那旋轉于春雨中的微風般地說道︰“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很低很低,仿佛只是唇瓣動了動,仿佛害怕蘭陵王聽到。
說完後,她便垂著眸,長長的睫毛在燈火中,垂下兩道弧形的陰影。
她知道,他聽得到的她也知道,這一瞬間,他那挺直的背梁,有變得僵硬,那放在腿側的手,慢慢的,艱難的張開,又合上,她看不到的地方,那唇線緊緊抿在一起,抿成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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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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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4 23:57:08
第九十七章 佔有欲
蕭莫耳中嗡嗡作響,張綺那一句,“妾身與蘭陵郡王兩情相悅,你儂我儂。”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耳邊回蕩。
見到他臉色發白,一掃剛才的談笑雍容,另一個副使低聲喚道︰“蕭郎,蕭郎?”
直喚了四五聲,蕭莫才回過頭來。他看著那使者,低啞地說道︰“這個姑子,慣會作偽……這話說得便似真的一般。”他的聲音干啞空調,那使者聽了個沒頭沒尾,不由詫異地看著他,實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蕭莫無心理會,他轉過頭,目不轉楮地看向坐在遠處的張綺。今晚的張綺,讓他感覺好陌生。一直以來,她不都是怯怯弱弱地躲著,不是讓男人擋著護著的嗎?他從來不知道,她也有這般牙尖嘴利,言辭咄咄的時候!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她說話的時機,籌措的言詞,竟是把握得如此準確仔細想來,那席話,雖然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可任何人都不能說,只有她,只有她說了,才能達到現在這個效果!
天下的姑子,不都是躲在男人的身後的嗎?
宇文成氣呼呼地回到塌上,剛一坐下,他便看到了自己父親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他的父親,他還是了解的,此刻宇文護的臉色看似平和,他卻清楚地感覺到積在其上的陰霾!
宇文成臉色一白。
看到他臉色不住的變幻著,一個內侍湊近來,小小聲地說道︰“大郎君,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四字一出,宇文成臉色更白了。他明白,這內侍是勸告他,讓他接下來安靜一些,盡量以不變應萬變,不可再主動生事。
被張綺那麼嘲諷一番後,殿中的氣氛都變了,眾人都安靜下來。
小皇帝又站出來說了幾句話後,鼓樂聲響,艷姬美伎翩然而來。
如往常一樣,這些艷姬美伎,端著食盒美酒,在每一個貴人的幾前冉冉蹲下,然後,她們玉手輕舒,端著美酒,挾著美食,小心而又恭謹地送入貴人的嘴里。
這種美姬,不止是男性權貴,便是貴女們的面前也有。她們的任務便是侍侯貴人們吃飯喝酒。
而隨著她們地到來,殿中的男人們放松下來。有一些喝了幾口酒後,更是一把扯過美人兒,就著那檀口香唇哺起酒來。
蘭陵王看著蹲伏在自己身前的美姬,此刻,那美姬也在看著他,燈火下,美姬雙頰暈紅,眸中波光流蕩,與殿中的眾男人一樣,一副意亂神迷之相……只不過,那些男人的意亂神迷,是因為身前的美姬,而這個美姬的意亂神迷,是因為近在咫尺的蘭陵王!
蘭陵王垂下眼來,他命令道︰“張氏阿綺”
剛一叫喚,他便聽到張綺特別輕快的應承聲,“誒。”
他臉沉了沉,淡淡說道︰“過來”
張綺又應了一聲,她朝那目光痴迷的美姬看了一眼,垂下眸忍著笑︰這眼神,也怪不得他惱了。
她站了起來,輕移蓮步,慢慢挪到蘭陵王身前,然後,低下頭來。
蘭陵王慢慢品著手中的美酒,沒有繼續吩咐。
張綺遲疑了一會,移臀入懷。一落到他的膝蓋上,她便縮成一團,讓自己舒服的,以一種整個人都傾倒沉入的姿勢軟在他懷里。
看到那美姬的目光轉為失落,張綺把臉貼在蘭陵王結實的胸膛上,悄悄瞪了那美姬一眼。
這一眼瞪去,那美姬表情更失落了,她朝著兩人盈盈一福,低著頭慢慢退去。
瞟著那離去的美姬,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她因何而退?”
沉默了一會,張綺小小的,怯懦的聲音傳來,“我瞪她了。”
……“為何?”這兩個字吐得鏗鏘,簡直粒粒如鐵珠般鏗鏘。
要是旁人,聽著這語氣,便以為他在責怪自己了。如果把他看成心上人,聽到他鐵硬的,似是不耐煩的語氣,心口多半會絞悶吧?
張綺垂眸,她長長的睫毛撲扇著,小手玩耍著他腰間的玉佩,低低的,軟軟地說道︰“她目光似賊,盯著我的檀郎呢……”
這句話,真的很軟,很綿,輕幽若怨。
這樣的語氣,配上她靡靡的腔調,便似誦著最動人的情詩。
饒是如此,話一出口,張綺翹起的小腿,還是僵硬地蹬在那里。
蘭陵王低下頭來。
如果沒有錯的話,他聽到懷中的小婦人,在向他宣告她的妒意……不過一逢場作戲都不算的美姬,她用得著妒忌麼?這狡詐的姑子,是想一步一步地測試他的底線吧?是想看看自己能對她容忍到什麼程度吧?是想告訴他,她厭惡那些想親近他的女人,她是妒婦吧?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張綺,一直看著她,直到窩在他懷中的張綺,那玩耍著玉佩的動作變得笨拙,那含羞含媚的純透小臉,隱隱流露出一抹委屈,他才抬起頭來。
他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抬起了頭。
張綺等了好一會,也沒有看到他吭聲,終于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
蘭陵王俊美絕倫的臉上,沒有笑意,也沒有怒火,這樣一張臉,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緒……她如此善妒,便對一個不相干的人也要排斥,他怎地不喜也不惱?若是一個輕浮的男人,看到女人為自己爭風吃醋,定然會喜的。如果是一個重規矩的男人,看到她一個小小的姬妾,這麼分不清自己的位置,會惱也會警告。可他卻不喜也不惱,這是什麼意思?
張綺眨了眨眼,過了一會,她決定不再揣測他的心思。重新低下頭,她伸出雙手抱著他的腰。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過去。漸漸的,明月掛上樹梢頭,漸漸的,時辰過了二更。
熱鬧中,小皇帝也不知什麼時候離了席,宇文護更是早早不見蹤影。當太監宣布散宴的時候,蘭陵王站了起來。
他自然而然地把張綺抱在懷中,轉身便向外走去。
看到他走動,好一些目光都向他移來,他們看著他,也看向他懷中的張綺,在看到張綺宛若無骨的美妙身姿時,好一些目光中,露出了貪婪。當然,連宇文護都要不來此女,他們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外面明月正好,廣場上馬車林立。看到蘭陵王的馬車旁,五十個精壯的侍衛默然而立,一個周人忍不住譏笑道︰“蘭陵郡王這是何故?難不成,這皇宮里還有人要刺殺郡王不成?”
聲音一落,幾個笑聲頓起。
蘭陵王瞟了那人一眼,冷冷地說道︰“刺客雖然不曾有,驕橫狂妄,不知輕重的權貴之子還是有的”
這話,分明指的是宇文成蘭陵王的聲音一落,那幾個嘻笑的人連忙住了嘴,那些看向這里的目光,都慌忙地轉了過去。
蘭陵王仰頭一笑,他衣袖一甩,抱著張綺坐上了馬車。目送著那遠去的馬車,樹蔭下緩步走來的宇文成臉孔變得鐵青,他咬著牙,陰著眼恨聲說道︰“便是驕橫狂妄又如何?高長恭,我要你不得好死”
聲音才落,一個內侍便急急打斷他,“大郎君不可”
在宇文成騰地轉過頭來,戾氣沉沉地盯視中,那內侍冷汗如雨,哆哆嗦嗦地說道︰“大郎君,這是高長恭的計謀。他故意如此說來,便是想傳得路人皆知。到時他要有個什麼事,大伙便會怪到大郎君頭上來。”宇文護在周地雖是一手遮天,可他宇文成不是宇文護,他還有兄弟,他與兄弟間還有明爭暗斗。在宇文護已經對他不滿的情況下,他再做什麼,都會授人以柄,說不定會徹底失去宇文護地認可。
高長恭不說那話,宇文成還可以有些小動作,可他說了這話,宇文成不但要收斂,甚至他在周地呆一天,宇文成就要護他一天。
馬車駛動。
在馬車一晃間,張綺看到了同時駛出來的,蕭莫的馬車,以及他那緊緊追隨的眼眸。也許是明月太亮,也許是他身後的天地太陰暗,張綺看到了他緊抿的唇,和那眸光中的哀求和孤獨。
張綺拉下了車簾。
一轉頭,她便看到了蘭陵王。對上她的眼,蘭陵王低沉地問道︰“你感動了?”
張綺低頭,輕聲回道︰“恩。”是的,她感動了,她從來沒有想過,蕭莫會舍得拿出千兩黃金,十匹駿馬來賭她。
她一直以為,蕭莫對她的在意,以不傷及他自身的利益為前提。她也一直以為,他從來不在乎她是怎麼想的,他只在乎他自己快不快活。
蘭陵王盯著她,“可想回到他身邊?”
這句話一落地,他便閉緊了唇,而張綺,更是錯愕地抬頭看向他……做為一個他強行索來的姬妾,他不應該問這句話。這話,顯得他好似很在意張綺,好似因她對蕭莫的在意,產生了妒忌!
見蘭陵王轉過頭去,一張臉沉肅而冷漠,仿佛高高在上,仿佛他剛才什麼也沒有說,便是說了,也不過是信口而出的一個玩笑。誰若是當真,那才是真正可笑。張綺扭了扭身子,她讓自己更貼緊他之後,伸出雙手,調皮地攀上他的頸。
她笑盈盈的,明亮的雙眸中含著無邊羞澀和快樂地看著他,見他還是那麼沉肅,她突然挺直腰身,把自己的臉,貼上了他的臉,然後,她用自己的臉輕輕蹭了蹭他的臉,軟軟的粉唇,更是有意無意間在他的臉上摩挲著。
呼吸相溶中,她軟軟地說道︰“阿綺只是沒想到,有點意外姓……阿綺的夫君在這里呢。”說到這里,她臉蛋紅紅地湊過粉唇,將自己的唇貼在他的唇上,她調皮的小舌伸出,一邊悄悄勾畫著他的唇線,一邊用力地擠著他的唇瓣。就在他的唇瓣一分時,她的香舌探入他的口腔中,與他的舌頭相嬉。
隨著這一吻加深,張綺倚在他懷中的身子,似水一般軟了下去。不知不覺中,蘭陵王摟緊了她,加深了這個吻。
馬車穩穩地駛入了使者府。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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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2-24 23:57:33
第九十八章他和她
蘭陵王抱著張綺跳下馬車,來到院落後,他命令道︰“備熱湯。”
“是。”
熱氣騰騰的清水一桶一桶地抬來,蘭陵王看向張綺,道︰“去泡一下,我侯著你。”說罷,他從懷中拿出那個藥瓶放在張綺手中,轉身返向寢房。
張綺低下頭,她慢慢解去衣裳,讓自己整個人都沉入熱水中。
果然,這般泡著,私處的痛腫又輕了幾分。
舒服地泡了一個澡,張綺給自己上了藥,披上衣裳,令侯在外面的婢女把耳旁收拾一下後,她提步朝寢房走去。
寢房中,蘭陵王黑發披散,身上穿一襲松松的白色中裳,半敞的衣領下,褪色的結實的胸脯在燈火下泛著光。下裳處,那結實有力的大腿,有大半裸裎著。
他沒有注意到張綺地進來,正低著頭,就著燭火翻看著一卷帛書。他看得非常認真,緊秀的眉峰微蹙,薄唇的唇緊緊抿成一線。正在這時,一縷清風吹來,那清風吹起他一縷額發,柔柔地拂過他的深邃神秘的眼,高挺明秀的鼻梁。
真真每一道線條,都仿佛是蒼天最精心的杰作。耀眼的同時,又讓人沉迷……陡然的,張綺感覺到心口被什麼搔了一下,她連忙側過頭去。
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洗完了?”
“恩。”
聽著張綺細碎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睡吧,不必侯我。”
張綺看著那偌大的床塌,唇動了動,沒有回答,只是紅著臉低下頭。
似是感覺到她太過安靜,蘭陵王放下帛書,低沉地說道︰“今天晚上,你表現很好。”
張綺眨了眨眼,抬頭看向他。
他沒有回頭,只是看著前方,低沉的聲音如絲弦在暗夜中拔過,直勾起人心最深處的顫動,“你很好……比我想象中還要好。”
他低低地說道這里,又道︰“睡吧,我還要忙一個時辰。”
張綺恩了一聲。
她看著他,看著他高大的,足是她兩倍有余的身軀,看著他那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側面輪廓,張綺的心髒,不受她控制地急促跳動著。
……蘭陵王的俊,太過華美。他也是知道了這一點,所以常年不假詞色,總是那麼一副威嚴冷漠的模樣,這態度,再加上他在戰場上緞煉出來的凜凜殺氣。整個人便在十分華美外,有了十二分的威煞。
本以五官而論,他已當世無雙,何況這華美中混有威嚴高貴的氣度?有時看著她,張綺都會心生恍惚,都會覺得,這世上,能夠對這個男人不動心的姑子,怕是沒有突然間,她有點怕了,怕接近他了。
想到這里,張綺垂下眸來。
慢慢的,她在他背後,朝著他盈盈一福,低而清軟的求道︰“長恭”
也許是她的語氣中,含著暗啞,也許是那不同于尋常的認真,蘭陵王慢慢收起了卷帛。
張綺還是低著頭,她一福不起,顫著聲音,小小聲地求道︰“郡王,若是有那麼一天,你厭了倦了,或是他人強索,你能不能,別把我送出去?”
她認真地看著桃木地板,喃喃說道︰“阿綺會很多東西,彈琴奏瑟,吹蕭弄笛,還有書法,還有繪畫,刺繡……便是家國大事,阿綺也不笨的。長恭,阿綺深知,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馳,阿綺之色,終是衰時,如今顏色正好,想求得郎君一諾……”
無比的安靜中,只有燭光被風吹得四下飄搖,仿佛下一秒,便會完全覆滅。
好一會,蘭陵王冷漠威嚴的聲音才響起,“還有嗎?”。他淡淡說道︰“在殿中時,你便對我屢次試探,你還有什麼要求,一並說出來”
聲音如斯冷漠!
張綺直冷得向後退出半步。
她張了張嘴,好一會才啞聲說道︰“還有的……”
“說”
張綺垂眸,她這時有點悔了。原以為,自己今晚地所為,博得他的好感和尊重,自己的身體已令他沉迷,是把話說出來最是時機。沒有想到,還是惱了他。
咬著唇,張綺低低說道︰“阿綺知道,齊之一國,權貴百官,多數只有一妻。齊國貴女善妒性苛,容不得夫君身邊有姬妾。長恭身為郡王,將來娶回的妻室,必定也是權貴之女……阿綺想,如果主母進門,她不喜歡阿綺,郡王能不能……”她說到這里,倍感艱澀,直咽了好幾下口水,才把話說完,“長恭能不能,看在阿綺侍奉過的份上,許阿綺一條活路……”
這樣的世道,活路,並不是當時留她一條命,她是求他給她一個妥善的安置,讓她能夠平安地活到老。
聲音娓娓落下。
抬眸看了一眼腰背挺直,看不到表情的蘭陵王,張綺慢慢跪下,然後,雙手趴伏于地,以五體投地的,極其卑微的姿勢,求他一個憐憫。
她知道,他未來的妻子,會姓鄭,而且這個鄭氏,與齊國百官權貴家的妻室一樣,是個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她會對他的姬妾趕盡殺絕!
這種在南地陳國不可思議的妒婦,在齊國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畢竟,齊國的貴女自小到大,她們的母親都會告訴她們,怎麼去維護自己的領土,怎麼去驅趕那些不懷好意的女子,怎麼去忌妒,去吵鬧,去霸佔自己的夫君。
那些有著雄厚背景的妻室們,在齊國有著極高的話語權,不管是官場還是市野,都充斥著她們忙碌的身影。
……鮮卑異族之女,本就有地位得多!
蘭陵王慢慢站起。
他緩緩回頭。
燭光下,他明亮深邃的眼,靜靜地盯著她。腳步輕移,他來到卑賤地趴伏在地上的張綺身前。
望著她烏黑的秀發,曲線玲瓏的身段,終于,他開口了,聲音低沉有力,“還有什麼要求?”
都求他給她一個妥善的安置了,她還要求什麼?
張綺搖了搖頭,低低回道︰“沒有了。”
蘭陵王抬起頭來。
他靜靜地看著外面的明月,低沉的聲音如流水般響起,“今天晚上,你當著周齊陳三地的人說,‘與我兩情相悅,你儂我儂。’飲酒時,你又趕走那侍酒之姬,說什麼,‘她目光灼灼似賊,盯著你的檀郎’馬車中,你又說,“阿綺的夫君在這’”說到這里,他唇角勾起一個譏嘲的笑容,聲音冰冷如鐵,“張綺阿綺,是什麼原因,令得你不向我傾訴深情,而退求活路了?”
他沉沉地盯著張綺,等著她地回答!
張綺的頭更低了。
她能怎麼說?
便是兩情相悅,他便是她的檀郎,是她的夫君……他會不娶那鄭氏麼?
她只是感覺到,今天自己的表現,令他很滿意,很看重,現在的他,絕對不會因為自己一時的冒犯,便動手殺了自己。所以,她想趁這個難得的機會,求一個諾言,求一條退路。
這個乞求,與她之前的柔情傾訴,脈脈軟語,難道相沖麼?
她難道在哪里說錯了話?
張綺糊涂了。
這時的她,已然忘記了剛才從耳旁出來,陡然看到他時的心顫,壓下了心底深處浮出的畏懼,那因為他太美,太好,太出色而產生的畏懼……
蘭陵王還在低頭看著她,看著她。
唇角慢慢一勾,蘭陵王低沉的聲音如晨鐘暮鼓,“原來阿綺對我的深情,便是這般隨時想著退路,想著離去?”他衣袖一甩,騰地轉身朝外走去。
隨著房門“砰”的一聲打開又關上,張綺收回了目光。
低著頭,一邊慢慢爬起,張綺一邊苦笑著想道︰天下的男人都一樣,都想著女人一旦鐘情,便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哪怕生命和自由。也許在他們心中,這才能顯示一個女人的深情吧?
這一點,自己原是知道的,可怎麼聽到他那句肯定,便一時昏了頭,過于急躁地向他求了這個要求呢?
應該再等等,再等等的。
激怒了蘭陵王,張綺哪里還敢入睡。她靠著牆壁站著,低著頭,一邊想著心思,一邊等著他怒氣消退。
等著等著,她打起眈來。
也許是這一天一夜折騰得太過,張綺這一打眈,那雙眼,便越來越粘乎,到得後來,她是費盡了力氣,也無法睜開眼,無法讓自己清醒。
迷糊中,似乎有人站在她身前,低嘆一聲後,把她抱到了塌上。
張綺再次醒來時,天色大亮。
見身邊空空如也,張綺連忙下了塌。這一下塌,她發現自己身輕似燕,看來私處的腫痛,完全好了。
喚來婢女,細細梳洗過後,張綺走出了院落。
“郡王呢?”
“陛下有旨,入宮了。”
張綺嗯了一聲,正要說什麼,聽到外面喧嘩聲一片,又道︰“外面怎麼這麼吵?”
聲音剛落,一個侍衛大步走來。他看到張綺,目光先是一呆。轉眼他迅速地低下頭,持手行禮,稟告道︰“張姬,外面有一女,說是你的婢子。”
話還沒有說完,張綺已興奮地打斷了他,“是阿綠,阿綠來了?”她歡喜得雙眼晶亮,聲音都打著顫。
習慣性地朝四周看了看,見沒有人需要她稟告後,張綺提著裳服便朝門口跑去。
一出大門,她便看到了站在樹蔭下的一輛馬車,以及正向門衛苦苦求著的阿綠。
“阿綠”
張綺興奮地喚道。
聽到自家姑子的叫聲,阿綺迅速回頭。四目一對,阿綠嘴一張,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阿綺,阿綺……我好想你”
張綺連忙向她跑去。抓著阿綠的手,把啕啕大哭的她扯到一旁,張綺朝氣色鮮好的阿綠打量了幾眼後,臉一板,認真地說道︰“誰讓你來的?”
她難得這麼認真地斥喝,雖然毫無威嚴感,阿綠也停止了抽噎,膽怯地看著她。
張綺繼續板著臉,氣呼呼地說道︰“你回去就呆在陳使中間,與他們一道回去”她自己是蘭陵王的人,先不說蘭陵王將來要娶的,那個強悍之極的妻室,便是她昨晚得罪了蘭陵王,也是一件大事。
她現在自身難保,可不能拖累了阿綠。無論如何,便是與阿綠撕破臉,她也要把她趕到蕭莫等人身邊去。
是了,還有金子,等會就去把那八十兩金子拿出來交到蕭莫手上。想來自己求他給阿綠置一些田產,他是會幫忙的。
阿綠睜大淚眼,傻呼呼地看著一臉惱怒的張綺。
也不知是張綺的惱怒看起來太沒有壓力,還是阿綠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她看著張綺抽噎了兩下後,眨了眨大眼,突然說道︰“阿綺,你今天好美哦!我都沒有看過比阿綺還要美的”
初為人婦,又心有憂思,現在的張綺,于通透中帶著妖媚,于妖媚中帶著輕愁,真真楚楚動人,風姿絕麗。
十四五歲,初為人婦的女子,以最快的迅速,綻放出絕艷的花蕊。
張綺好不容易武裝好,被她這麼一說,頓時士氣大泄。
她恨恨地瞪著阿綠。
可這目光,實在不見其怒,反而大眼水汪汪的,頗有媚眼傳情之感。
阿綠高興得眯彎了眼,“阿綺,你真的很美很美,不信,我們去照鏡子去。”她扯著張綺走向馬車,一邊走,阿綠一邊興沖沖地說道︰“阿綺,你知道嗎?剛才我在街上時,聽到好多人說起你呢。”
有人議論她?
張綺不由問道︰“他們說什麼?”
阿綠笑得雙眼彎成一線,她得意洋洋地說道︰“他們說啊,千年士族,貴族仕女,便是不同。只不過一個私生女,便敢對宇文護的長子說什麼,‘妾身本是吳郡張氏之女,身份之貴,不輸郎君多少。’他們說,士族豪門的女兒,便是底氣足得很啊,任他宇文護權勢燻天,一個外族蠻夷,便當了皇帝,也比不過世家名門中的一個私生女”
阿綠興奮之極,她的聲音又脆又快,直是滔滔不絕,“阿綺你沒看到,那些人激動得。他們還說著,孔子也說過,‘蠻夷之有君,不如華夏之無也’。他們說,華夏之盛,綿延千年,世家之貴,哪是尋常匹夫可以揣度?有些人便是當了皇帝權臣,也不過一跳梁小丑”
聽著聽著,張綺打斷了她,“街上很多這樣的傳言?”
“是啊是啊。”阿綠點頭如搗蒜。
張綺臉色一白,這時兩人已來到馬車旁。她急急伸手,把阿綠朝馬車上一推,認真的,警告般地說道︰“阿綠你回去,這陣子都不要來找我。”
說罷,身子一轉,便急忙朝院落跑回。
剛剛跑到院落門口,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傳來。張綺回頭。
這一回頭,她頓時呆了。
只見數十步開外,一襲黑裳的蘭陵王,正向她沉沉盯來。而在蘭陵王身後,是那百名鎧甲騎士!
一百個黑衣鎧甲精騎,第二次出現在她面前。
蘭陵王瞟了張綺一眼,回頭命令道︰“入府”
“是。”
百騎同時動了,挾著滾滾煙塵和沖天威勢,他們向張綺所在的大門處奔馳而來。
轟隆隆的馬蹄聲中,張綺被震得心髒砰砰亂跳,她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後退著。
就在這時,蘭陵王沖到了面前。
正當張綺以為他會帶著眾騎一沖而入時,他突然彎腰,伸手一撈,抓起張綺的腰帶,在一陣天眩地轉中,轉眼便把她置于馬前。
轟隆隆的馬蹄聲中,他摟著張綺,帶著眾騎,駛入了使者府。
百名重甲一入院落,原來空蕩的空間一下子變得逼仄起來。不知不覺中,院落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低下了頭,一步步向後退去。
蘭陵王率著百騎沖入自己的院落。
翻身下馬,他熟練地抱著張綺,回頭命令道︰“從現在起,你們便駐于此處。”
“是”
百來個中氣十足,殺氣沉沉地應答聲同時響起,張綺的膽子再大,這時也給嚇得一哆嗦!
蘭陵王低頭看了她一眼,繼續命令道︰“保護好她”
“是”
蘭陵王提步朝房中走去。
直到他走入寢房,把張綺放在地上,張綺才陡然清醒過來。他剛才說,“保護好她。”這個她,是自己吧?
他要那百名重騎保護自己?
一時之間,張綺都痴了去。
在聽到阿綠的轉述後,她馬上明白事情嚴重了。昨晚上她說的話,被有心人利用了!
有人要利用她,借她的話挑起周地世家大族與鮮卑皇室地沖突!
她被人硬生生推到了風尖浪口!
可她沒有想到,蘭陵王也知道了這件事,還把他的百名重鎧帶到了使者府,用來保護她!
她一個婦人,一個隨手可棄,與牛馬同價的姬妾,竟然被他派了百名重鎧精騎保護!
陡然的,張綺覺得胸口涌出一陣難以形容的暖流。
她悄悄抬眸。
看著背對著自己,正卷起帛書,拿著佩劍插入腰間的蘭陵王,張綺唇嚅了嚅,低低說道︰“長恭。”
她悄步走到他身後,伸出雙臂便想摟上他的腰,同時,口中在愧疚地說道︰“長恭,多謝你……”
蘭陵王走出一步,他避開了她地摟抱,冷冷的,頭也不回地說道︰“你是我的婦人,你若出事,我顏面無存”
硬梆梆地丟下這一句,他轉身越過張綺朝外走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2-24 23:57:49
第九十九章絕美的張綺
蘭陵王走到門口,手剛剛踫到門把,張綺突然一個箭步沖上去,從後面抱著他的腰不放。
腰身陡然被溫軟的小手摟住,被香軟的嬌軀如此緊緊地偎著,蘭陵王不由一僵。慢慢的,他松下握著門柄的手,轉過頭來。
低頭看著賴在自己身上的張綺,他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一翹,轉眼他又收起表情。面無表情地分開她的手指,直過了好一會,他才說道︰“外面很亂……那宇文成,怕是會對你動手。”
昨天晚上,張綺狠狠地打了宇文成的臉。以他的身份,被一個婦人如此羞辱,只怕是生平僅有。
何況,今日還謠言四起,牽涉進國家大事里,一個婦人總是要吃虧的,幸好這次他準備充足,又是使者之身,倒不懼他周人怎樣。
見張綺還依戀地把臉埋在自己衣裳里,他猶豫片刻後,伸出手撫上了她的秀發,“身子可好?再睡一會吧。”
張綺在他懷中搖了搖頭,沙著聲音說道︰“從來不曾有人如此護著我……長恭,謝謝你。”
在建康張氏府第時,她便是得罪了張錦或任意一個張府的正經主子,那感覺都是天要塌下來一樣,因為沒人會護著她。便是蕭莫,也不能……他顧慮太多,便是護也不能護在明面上,只能不動聲色地周轉一二。
如蘭陵王這般,縱使是生氣時,也要派出心腹重鎧,把她當個主子般護衛周全的,她這是第一次領受。
這種不是貨物,不同于牛馬玩物的感覺,真的很好!
張綺的聲音微啞,還帶著嬌嗔,真真靡而清軟,讓人酥到心坎里。
蘭陵王低著頭。
他端詳著她,好一會,冷著臉的他低低的沉聲說道︰“以後,那種‘我與他兩情相悅,你儂我儂’和“他是我的檀郎’這種話,不要隨便說了”
聲音沉沉。
他這是警告嗎?
張綺一僵,他便是為了這些話生氣?可是,男人不是都喜歡聽著女人甜蜜又仰慕地哄著嗎?他怎麼就不喜了?
感覺到她僵在懷中,看到她一臉的不解,陡然的,一股莫名的,無法形容也說不清楚,陌生之極的郁怒,涌上蘭陵王的胸口。
他騰地側過臉去,唇角向下一拉,冷冷想道︰原來她當真是信口胡說的好生可笑!
想到惱處,他拉下張綺的手,驀地轉身,拉開門大步沖了出去。
張綺怔怔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直是糊涂了︰他怎麼生這麼大的氣?
張綺在房中呆坐了一會,覺得渾身難受,便喚來婢女,重新洗了一個澡,給自己換了一套色澤明艷的桃紅裳服。這裳服,束腰高裙,腰帶繁復飄逸,配上那拖得長長的裙套,光是站在那里,便有神女飛天之美。
果然,衣裳明亮漂亮,人的心情也好了些。張綺坐在銅鏡前,一邊梳理著長長的墨發,一邊尋思著蘭陵王的心思。
正在這時,外面一陣喧嘩聲響起。喧嘩聲中,一個響亮的男子聲音叫道︰“就叫張氏阿綺出來見一見”
叫聲過後,又是一陣亂哄哄的說話聲。再過後,一陣腳步聲傳來。
一個侍衛沉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張姬,外面有人相找。”頓了頓,他想到蘭陵王的囑咐,又認真地解釋道︰“有我等在,姬不用慌亂”
有我等在,姬不用慌亂!
陡然的,張綺明白了蘭陵王的意思了!
他都派了百名重鎧精銳來保護她,在這種情況下,她還瑟瑟縮縮,未免太上不得台面。
再說了,在這周地,他便只她一個女人,她的舉手投足,代表的是蘭陵王的顏面。昨晚上她對宇文成不客氣的嘲諷,蘭陵王事實上是十分高興的,所以,他把他的親衛派過來給她撐腰,蘭陵王本是個極驕傲的人,他這是要她堂堂正正地走出來。
這很容易。
張綺應了一聲,轉身走到銅鏡前,把長到腰肢的黑發梳順後,她也不盤起,只是在桃紅的外裳上,再披一件金色的絲質坎肩。
吱呀一聲,她推門而出。
就在她走出那一瞬,眾重騎齊刷刷低下頭去。
果然!
張綺走下台階,隨著她走動,重騎的兩個首領同時提步,走到了她身後。
在他們地籌擁下,張綺緩步走出了大門。
……門外,喧囂一片,人頭聳動。來的不止是幾個周地權貴,在他們的身後,還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些世家子的身影。便是街道角落處,都停有華麗的馬車,馬車中有向這里專注看來的士子。
張氏阿綺昨晚上嘲諷宇文成的那席話,在有心人地散播下,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個長安。因此,現在使者府外,有很多慕名而來的人。
在這種喧嘩熱鬧中,使者府大門“滋滋——”一聲打了開來,兩個黑甲騎士,護衛著張綺走了出來。
也許是這個時候,升起不久的陽光太過明亮灼眼,也許是,初初入秋的長安太過明澈鮮亮。隨著張綺走出,眾人只覺得眼前嘩地大亮。
四下陡地一靜。
無數雙目光下,那個眉目如畫,通透絕美的臉上,紅霞初染,眼波流媚的少女,娉娉婷婷,風姿楚楚地含笑而立。白晃晃的日頭照在少女的臉上,越發襯得那張小臉通透妖美。
她披散至腰的黑發,在陽光下發著光,風一吹來,便飄拂而起,便拂過佳人那嫩得可以掐出水來的肌膚,拂過那桃紅灼艷的晉裳……
這豈止是美?這是一個遺世獨立的絕代佳人。佳人還沒有長開,眉目妍麗中還透著稚嫩,可那風情,那妖媚,已難掩難畫。
更何況,桃紅的飄逸晉裳,高貴的金色坎肩,直直把佳人那婉約妖媚的美色中,再染上了一縷高貴明艷。
……傾國傾城,莫過于此
散在四周的馬車,這時齊刷刷拉開,望著這個飄然若去,如仙如妖的少女,盧俊的眼眶突然一紅,他喃喃低語道︰“故國的女兒,都是如此灼華妖艷麼?”那一襲晉地衣裳,那飄然若去的風姿,已有多少年不曾見過了?只有在祖父,父親的言語中,仿佛提到過,那麼一段太平歲月,有過這種笑得燦爛,衣著繁復飄逸中盡顯風流的美麗少女。
眾世家子悵然若失中,帶著如痴如醉地看著張綺時,眾權貴路人,也看得痴了去。
畢竟,這種絕代佳人,是舉世難得一見的。
在絕對的安靜中,宇文成帶著幾個權貴子弟越眾而出。
他走到了張綺面前。
四目相對,宇文成那陰狠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痴迷,轉眼,他提著嗓子高聲喝道︰“來人,把張氏阿綺帶回去問話”喝到這時,他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興奮︰沒有想到,這張氏阿綺白日看來,竟美得如此驚艷,此番她落在自己手中,可得好好把玩一番。剛想到這里,他便覺得下身硬了,呼吸更是急促起來。
他手一揮,四個彪形大漢朝張綺走了過來!
張綺神色不動,她撲閃著大眼,靜靜地看著他們走近。就在四人伸出手,想向她抓來時,嗖嗖,兩道長戟同時向前一伸,寒光閃閃的交叉著擋于張綺身前!
卻是站在她身後的兩個黑衣甲士出了手!
見宇文成拉下了臉,張綺眉眼微垂,在清風吹蕩中,她朝著宇文成的方向福了福,少女清脆甜美的聲音隨風飄來,“宇文朗君,阿綺雖然是一介婦人,可阿綺的夫君,乃齊國蘭陵郡王郎君如此不顧我家夫君顏面,是想與齊國開戰嗎?”。
聲音靡軟,卻生生地逼得宇文成臉色一青。
四周喧嘩聲小起。
她張揚地抬起光潔如玉的下頜,目光明亮地看向宇文成,看向眾人。
隨她目光一到,眾人剛起的喧嘩聲又小了許多。一一掃過圍觀的周人,張綺燦爛一笑。
這一笑,恁地華美妖艷,直是灼灼如桃,瞬間盛放在爛漫春光中。
見到眾人痴住,張綺抬起下巴,驕傲的,華貴地說道︰“諸位都是周地堂堂丈夫,對上我這個婦人,就不要行小人之事了。”她刷地轉身,留下一個無限美好的身影,衣袖飄飛中,眾人聽到她清亮甜美的聲音娓娓飄卷而來,“恁地可笑”
大門吱呀一聲關上,把那個華美驕傲的身影關在門後,只留下“恁地可笑”這一句余音裊裊的冷嘲!
不知不覺中,眾周人臉色青白交加,狼狽起來!
也是,他們都是堂堂丈夫,居然這般利用一個小婦人,還準備圍攻她,也確實太不夠光明磊落了。
被一個女人如此不屑地恥笑,本來便能令人狼狽不堪,何況這個美人還是絕代佳人?更且,這佳人那氣派風華,那舉手投足,渾然昔時王謝子弟一時之間,眾周人臉上發燙,再也呆不下去了,宇文成還在陰著眼冷笑時,呆在他身側的少年同伴,還有遠處偷看的世家子,已消失了大半。
盧俊混在一眾悵然若失又有著羞愧的同伴中,安靜地走了一陣後,他目光瞟到一人。
當下,他令馬車向那人靠去。
來到那痴痴出神的白衣少年身邊,盧俊持手一揖,嘴動了動,最後還是自嘲地苦笑道︰“怪不得蕭郎傾心于她。”
一瞬不瞬地看著那緊閉的大門的蕭莫,聞言轉過頭來。他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也是今日才知……”今日才知她如此膽大,如此華艷,直勝過陳地那些嫡出姑子太多,今日才知她已出落得如此美麗,如此驚人的美麗!
明明她離開他不過數日,怎麼好似過了一甲子?不經意間,已是天翻地覆,滄海變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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