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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愛曼達.奎克]韻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0:54     標題: [愛曼達.奎克]韻事(全文完)

韻事 作者:愛曼達.奎克

戴綠蒂對男人可說是瞭解得一清二楚。畢竟她的職業就是指點有意結婚的婦女遠離不值得信賴的異性。
綠蒂的一個客戶不久前離奇遇害,她迫切需要一個新辦事員協助她調查命案和保護她的人身安全。但是前來應徵的韋巴德在在出乎她的意料。他引人注意.太過大膽、堅定和危險而不適合擔任她的新辦事員。但話說回來,他也許是協助她查案的最佳人選。
於是她決定給他一個機會,萬萬沒有想到極具科學天賦的巴德竟然會立刻以綠蒂為對象,進行情慾魔力的危險實驗。
然而就在他力圖引誘綠蒂之際,心理不正常的兇手早已埋伏以待,準備拆散他們這對情侶……或是使他們永遠結合在死亡之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1:19

序幕

  午夜的倫敦

  綠蒂不知道是什麼使她在凌晨驚醒。也許是她熟睡中的頭腦注意到地板發出的嘰嘎聲,或男人壓低的說話聲。無論是什麼原因,她猛然睜開眼,在床上坐了起來。來勢洶洶的緊迫感將她吞沒,使她心中充滿冰冷的不祥預感。

  管家今晚休假;她的繼父溫特朋爵士近來從不曾在天亮前返家。綠蒂知道屋子裡應該只有她和她的妹妹艾藜。

  但是有人剛剛上了樓梯,沿著走廊朝這邊走來。

  她掀開被子,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發抖,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另一塊地板嘰嘎作響。

  她走到門邊,把門悄悄打開幾吋,望向外面漆黑的走廊。兩個身穿寬鬆大衣的人影逗留在走廊盡頭的濃密陰影裡。他們站在艾藜的臥室門外。

  其中一個人手裡拿著蠟燭,燭光照出溫特朋粗濃、淫靡的五官。

  「速戰速決,」溫特朋含糊不清地咕噥。「然後趕快離開。天快要亮了。」

  「但我想要好好享受這難得的樂趣。很少人有機會品嚐如此血統純正、貨真價實的處女。你說十四歲,對不對?好年齡。我打算慢慢享受,溫特朋。」

  綠蒂嚥下憤怒、恐懼的尖叫。第二個男人的聲音有如低沈圓潤的樂器,即使在壓低時仍優美渾厚。那樣的聲音可以安撫野獸或頌唱聖歌,但它卻是她聽過中最可怕的聲音。

  「你瘋了嗎?」溫特朋噓道。「趕快辦完事就是了。」

  「你欠我的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溫特朋。你諒必不會以為,只讓我跟我昂貴的小處女倚偎幾分鐘,就可以擺平債務吧!我最起碼也要一個小時。」

  「不可能。」溫特朋咕噥。「年紀較大的那個女孩就在走廊的那一頭。她潑辣得很,完全不受控制。如果你吵醒她,誰也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那是你的問題。你是一家之主,不是嗎?她就交給你去對付了。」

  「如果她被吵醒,你指望我怎麼做?」

  「把她鎖在她的房間裡,把她綁起來,用布塞住她的嘴巴,把她揍得不省人事。隨便你怎麼做,只要別讓她妨礙我的好事就行了。」

  綠蒂悄悄關上房門,心慌意亂地轉身打量月光照耀下的臥室。她深吸口氣要自己鎮定下來,快步走過地毯來到擺在窗戶附近的箱子前。

  她摸索著打開箱子的鎖,把頂上的兩條毯子扔到一旁。箱底有個木盒,盒子裝著她父親的手槍。

  綠蒂抓起盒子,用顫抖的手指打開盒蓋,拿出沉甸甸的手槍。槍裡沒有裝子彈。對此,她無能為力。她沒有必須的火藥和彈丸,也沒有時間想通怎麼把它們裝進手槍裡。

  她走回去用力拉開房門,跨出臥室進入走廊。她本能地知道,打算強姦艾藜的那個陌生人較具危險性。她感覺得出只要她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焦慮或不確定,更不用說此刻在她體內奔竄的驚恐,他馬上會變得更加色膽包天。

  「立刻住手,否則我要開槍了。」綠蒂平靜地說。

  溫持朋吃驚地猛然轉身,獨光照出他張開的嘴。「可惡!綠蒂。」

  第二個男人緩緩轉過身來。他的大衣窸窸窣窣地繞著他旋轉飛揚。溫特朋的微弱燭光照不清他的五官。他的頭上仍然戴著帽子,帽子的寬邊加上大衣的高領使他的臉隱沒在深濃的陰影裡。

  「啊,」他輕聲道。「這位大概就是姊姊吧?」

  綠蒂意識到自己正站在從臥室窗外傾瀉而入的月光中,陌生人八成可以看見她白色亞麻睡衣下的身體曲線。

  她衷心希望手中握的槍裝有彈丸和威力強大的火藥。她從來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也不曾如此害怕過。

  在那一刻裡,她的想像力幾乎要凌駕理性。本能讓她相信眼前所站的不是人類,而是衣冠禽獸。

  憑著本能的指引,綠蒂一言不發地握緊手槍緩緩舉起,好像裡面裝滿彈藥,然後扳下擊鐵。喀塔聲在寂靜的走廊顯得格外明確響亮。

  「天殺的!綠蒂,你瘋了嗎?」溫特朋往前直衝,然後在幾尺外蹣跚止步。「把槍放下。」

  「出去!」綠蒂沒有讓手槍搖晃半吋,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身穿黑大衣的衣冠禽獸身上。「你們兩個都一樣,立刻出去。」

  「我認為她真的打算開槍,溫特朋。」衣冠禽獸悅耳的嗓音透著甜言蜜語的惡毒,和令人不寒而慄的愉悅。

  「她沒那個膽量。」溫特朋說著,但仍往後退了一步。「綠蒂,聽我說。你不可能傻到以為你可以隨便對人開槍,你會被吊死的。」

  「吊死就吊死。」綠蒂穩穩握著手槍。

  「算了,溫特朋,我們走吧。」衣冠禽獸輕聲說。「她打算把子彈射進我們其中之一的胸膛,我認為她看中的是我。再多的處女也不值得惹上這種麻煩。」

  「但是我的借據怎麼辦?」溫特朋顫聲問。「你答應過,只要我讓你得到年紀較小的那個女孩,你就會把它們還給我。」

  「看來你得想別的辦法還債了。」

  「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溫特朋走投無路地說。「我已經沒有值錢的東西可以拿來變賣,償還欠你的賭償了。我妻子的珠寶首飾早就賣了,只剩下一點銀器。這幢房子也是租的。」

  「我相信你會想出辦法來。」衣冠禽獸緩緩走向樓梯,注意力不曾離開綠蒂。「但無論你的辦法是什麼,務必確定我不必通過持槍的復仇天使,才能拿到我的債款。」

  綠蒂的槍口一直對準著拾級而下的陌生人。他一直迴避著溫特朋的燭光,而使自己籠罩在陰影之中。她倚著欄杆注視著他打開前門。

  令她驚駭的是,他突然停下來抬頭看她。「戴小姐,你相信命運嗎?」他的聲音在夜色中飄過來。

  「我對那種事不感興趣。」

  「真是可惜,因為你剛才證明了你是少數能夠塑造命運的人之一。你真的應該多注意這個問題。」

  「出去!」

  「後會有期,戴小姐,今晚至少可以說過得很有趣。」大衣飄揚旋轉,衣冠禽獸消失在門外。

  綠蒂又能呼吸了,她轉身面對溫特朋。「你也一樣。出去,否則我要開槍了。」

  溫特朋的五官因憤怒而扭曲。「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笨蛋?我欠了他一大筆錢。」

  「我才不在乎你欠他多少錢。他是衣冠禽獸。你想把無辜的羔羊送進虎口,所以你也是禽獸。出去!」

  「你不能把我趕出我的家。」

  「我正打算那樣做。出去,不然我要扣扳機了。別以為我下不了手,溫特朋。」

  「我是你的繼父呀!」

  「你是卑鄙無恥的騙子。你還是小偷。你偷走了我父親留給艾藜和我的遺產,在賭場裡揮霍殆盡。你以為在你做了這些事之後,我還會對你有一絲一毫的忠誠嗎?如果是,那麼你一定是瘋了。」

  溫特朋氣壞了。「那些錢在我跟你們的母親結婚後,就歸我所有了。」

  「出去!」

  「等一下,綠蒂,你不瞭解狀況。剛才出去的那個人不是好惹的。他要求我今晚還清賭債。如果我還不出錢,天知道他會怎麼樣。」

  「滾!」

  溫特朋的嘴巴張開又閉上。他無助地瞪著手槍,然後痛苦地呻吟一聲,匆匆朝樓梯走去。抓著欄杆作為支撐,他拾級而下,然後經過門廳,走出前門。

  綠蒂一動也不動地站在樓梯頂層的陰影裡,直到前門在溫特朋背後關上,她才深呼吸幾次,緩緩垂下拿著手槍的手。

  一時之間,她感到天旋地轉。街上路過的馬車聲聽來遙遠而不真實,門廳和樓梯也開始變形。

  艾藜在走廊盡頭的房門打開來。「綠蒂?我聽到說話聲。你沒事吧?」

  「沒事。」綠蒂把手槍貼靠在腿上以免被妹妹看到。她緩緩轉身,擠出一個顫抖的微笑。「我沒事,艾藜。溫特朋剛剛又醉醺醺的回家來,我們吵了一架。他又出門去,今晚不會回來了。」

  艾藜沉默片刻。「但願媽媽還在就好了,有時我在這屋子裡好害怕。」

  綠蒂感到一陣鼻酸。「我也是,艾藜。但我們很快就要自由了。事實上,我們明天就搭驛馬車去約克郡。」

  她快步向妹妹走去,伸出左臂摟住她。她把手槍塞進睡衣的褶襞裡。冰冷的鐵貼著她的腿。

  「你把銀器和媽媽剩餘的珠寶都賣完了嗎?」艾藜問。

  「是的,我昨天當掉最後的一隻茶盤了。」

  自從她們的母親在騎馬時意外喪生後,這一年來,溫特朋已陸續賣掉戴家較值錢的珠寶和較大件的銀器,以償還他與日俱增的賭債。

  但在察覺異狀時,綠蒂悄悄藏起了許多小戒指、胸針和煉墜,以及一些銀製茶具。過去兩、三個月來,她一直在偷偷地典當它們。

  溫特朋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醉鄉中,根本沒有發覺家裡有多少值錢的東西不見了。偶爾注意到少了東西時,綠蒂就告訴他東西被他自己在喝醉時拿去當掉了。

  「我們會喜歡約克郡嗎?」艾藜問。

  「會的,我們會租間小屋住下來。」

  「但我們要怎麼生活?」艾藜雖然只有十四歲,但已展現出講究實際的天性。「你典當珠寶銀器的錢支持不了多久。」

  綠蒂擁抱她。「別擔心,我會想辦法賺錢養活我們兩個。」

  艾藜眉頭一蹙。「你不會被迫去當家庭教師吧?你知道當家教的女人有多慘。薪水低,待遇差。如果你去別人家做事,我很可能不能跟你在一起。」

  「我會想別的辦法養活我們。」綠蒂說。大家都知道女家教的命運有多麼悲慘。薪水低和待遇差不說,還有被僱主家中男性欺負的危險。

  一定有別的辦法可以養活自己和妹妹,綠蒂心想。

  但是事情到了早晨有了變化。

  溫特朋爵士被人發現浮屍在泰晤士河上,喉嚨被割斷了。據推測,他是遭到攔路強盜的殺害。

  綠蒂雖然不必帶妹妹逃往約克郡,但她仍然必須創業謀生。

  聽到溫特朋的死訊令她如釋重負。但她知道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聲音悅耳迷人的衣冠禽獸。

  兩年後,午夜的義大利海岸

  「到頭來你還是選擇了出賣我。」賈摩根在充當實驗室的古堡石室門口說。「真是遺憾。你我有許多共通之處,韋巴德。我們原本可以結盟合作,給我們兩人帶來作夢也想不到的財富和權力。這下可真是糟蹋了偉大的命運。但話說回來,你並不相信命運,對不對?」

  韋巴德緊抓著他剛才發現的筆記本,不疾不徐地轉身面對摩根。

  女人認為賈摩根天生一副墮落天使的容貌。他自然鬈曲的黑髮有如浪漫派詩人,飽滿的額頭、慧黠的雙眉,再加上不可思議的冰藍色雙眸。他的聲音有如天籟,最適合在牛津的唱詩班演唱,對著迷的聽眾朗誦詩詞,和誘哄地位崇高的貴族婦女上床。那種低沈圓潤、令人無法不受吸引的聲音,隱含著微妙的意義和未說出口的許諾,充滿力量和激情。摩根利用他的金嗓子,就像他利用每件事物和每個人一樣,用以達到他的目的。

  他的血統純正,出自英國最高貴的家族之一。他優雅的貴族風度,使人們看不出他真正的出身。

  賈摩根是私生子。巴德只願承認他跟摩根有兩個共通之處。第一,他們都是私生子。第二,他們都對化學著迷。後者導致了這場午夜攤牌。

  「命運是給浪漫派詩人──和小說創作者用的。」巴德推推鼻樑上的金邊眼鏡。「我是科學家,對這種玄學的無稽之談不感興趣。但我知道人有可能把靈魂賣給魔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摩根?」

  「我猜你正在說的是我跟拿破侖訂立的契約。」摩根的唇邊浮起一抹冷笑。

  他朝幽暗的石室跨進兩步,大衣的下擺在閃閃發亮的靴子周圍飄揚,那幅景象使巴德聯想到猛禽的巨大雙翼。

  「是的。」巴德說。「我指的是你們的協議。」

  「我的決定沒有什麼不可思議之處。為了實現我的命運,這是我必須做的。」

  「你為了實現這個偉大命運的瘋狂念頭,不惜出賣你的國家?」

  「我對英國沒有虧欠,你也是。統治英國的法律和不成文的社會規範,使優秀如你我的人無法順其自然地得到我們該有的地位。」摩根的眼睛在燭光中閃亮,聲音充滿憤懣。「現在還不算太遲,巴德。加入我的聖戰吧!」

  巴德舉起筆記本。「你要我幫助你配製完成這些可怕的化學調合物,讓拿破侖用它們來對付你的同胞?你真的是瘋了。」

  「我沒有瘋,但你卻笨得可以。」摩根從大衣口袋裡掏出手槍。「如果你看不出拿破侖是未來,那麼你就算戴了眼鏡也還是個瞎子。」

  巴德搖搖頭。「他的權力慾太強,那會毀掉他。」

  「他明白偉大的命運是意志堅強又聰明的人所創造的。而且他相信進步。他是全歐洲唯一真正瞭解科學之潛在價值的統治者。」

  「我知道他提供大筆資金給那些從事理化實驗的人。」巴德密切注意著摩根手裡的槍。「但他會利用你在這實驗室裡的創造物,幫助他打贏這場戰爭。如果你順利製造出大量的致命毒氣,英國人將死得十分淒慘。你一點都不在乎嗎?」

  摩根大笑。「一點也不。」

  「你的榮譽感和祖國意識到哪裡去了?」

  「你太令我吃驚了,韋巴德。你要到何時才會認清榮譽只是婚生子的娛樂?」

  「我不同意。」巴德把筆記本挾在腋下,拿下眼鏡,掏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鏡片。「任何人都能為自己爭取和塑造榮譽。」他微微一笑。「仔細想想,這倒很像你的命運觀。」

  輕蔑和憤怒使摩根的眼神冷酷無情。「榮譽只適用於那些生下來就繼承權力和財富的人,只因為他們的母親聰明地知道應該結婚後上床。榮譽只適用於我們的貴族父親,他們把爵位和產業留給他們的婚生子,什麼也沒留給他們的私生子。榮譽不適用於我們這種人。」

  「摩根,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缺點是什麼?」巴德慢條斯理地把眼鏡戴回臉上。「你讓自己對某些問題變得太慷慨激昂。敢愛敢恨在化學家身上未必是優點。」

  「去你的,韋巴德!」摩根握緊手槍。「我受夠了你沉悶乏味、無聊至極的說教。『你』最大的缺點是缺乏改變命運的魄力和膽量。」

  巴德聳聳肩。「如果真有命運這種事,那麼我猜我命中注定要當個乏味透頂的人,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那一天恐怕提早來臨了。你也許不相信,但我真的很遺憾不得不殺掉你。你是全歐洲少數幾個懂得欣賞我傑出成就的人之一。可惜你無法活著看到我的命運鴻圖大展。」

  「命運,真是的。一派胡言。我必須告訴你,對玄學和神秘學的著迷,是科學家另一項不可取的特質。以前你只是拿它當消遣,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認真了?」

  「笨蛋!」摩根小心瞄準,扳起手槍的擊鐵。

  不能再拖延了。巴德孤注一擲地抓起沉重的燭台扔向最近的工作台。鐵製燭台和蠟燭砸中一個玻璃燒瓶,玻璃燒瓶立刻碎裂,裡面的淡色液體潑濺出來,碰到仍在燃燒的蠟燭立刻燒了起來。

  「該死,韋巴德!」摩根尖叫。他扣下扳機,但注意力放在擴散的火勢,而非瞄準的目標上。子彈射中巴德背後的窗戶,一小扇玻璃爆裂粉碎。

  巴德腋下挾著筆記本往門口沖。

  「你竟敢阻撓我的計劃!」摩根從附近的架子上抓起一個綠色玻璃瓶,轉身擋住巴德的去路。「你阻止不了我的,笨蛋!」

  「火勢正迅速擴散,快逃吧!」

  但摩根不理會巴德的警告,把瓶裡的液體對準巴德潑去。

  巴德本能地抬起手臂護住眼睛,連忙轉身閃躲。

  酸液潑中他的肩膀和背部。在那一剎那裡,他只感到一陣奇怪的冰冷,好像被水灑到。但在下一瞬間,酸液腐蝕穿透他的襯衫,開始灼燒他的皮膚。

  強裂的灼痛感襲來,痛得他差點昏倒。他強迫自己專注於逃脫。

  火勢在石室裡迅速增長,更多的燒瓶在高溫中爆裂,瓶裡的液體使火勢更加猛烈,惡臭的濃煙開始瀰漫。

  摩根撲向一張工作台,拉開抽屜掏出另一把手槍。他轉向巴德,在濃煙中瞇眼瞄準。

  巴德的皮膚好像被一條條撕落,在越來越濃的煙霧和越來越強的痛楚中,他看到通往門口的路已被熊熊火焰阻斷。想從那個方向逃出石室已不可能。

  他伸腿踢翻一個沉重的空氣幫浦,幫浦傾倒壓在摩根的左腿上。

  「可惡!」摩根踉蹌倒地,手槍也失手掉落。

  巴德奔向窗戶。他遭酸液腐蝕的襯衫似破布條般在空氣中拍打著,他爬上了寬窗台往下看。

  下方是波濤洶湧的大海。在朦朧的銀色月光之下,他可以看到白浪拍打著古堡地基的岩石。

  手槍發出轟然巨響。

  巴德縱身躍向險惡的大海。在他往下栽時、夜色裡響起一連串猛烈的爆炸聲。

  他設法避開了岩石,但入水的衝擊沖走了賈摩根的筆記本。它永遠地消失在大海深處。

  片刻後在浪濤間浮出海面時,巴德發現他的眼鏡也被沖走了。但他不需要戴眼鏡就看得出古堡塔樓已化為一片火海,濃煙和火舌直竄天際。

  沒有人能活著逃出那片火海,賈摩根死定了。

  巴德覺得自己間接害死了曾經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兼工作夥伴的摩根。

  世事的無常幾乎要使人相信命運的存在。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1:56

第一章

  三年後,倫敦

  「韋先生,你逼得我不得不直話直說。很不幸,事實就是你不完全是我想要的那種辦事員。」戴綠蒂緊握著放在紅木大書桌桌面上的雙手,用挑剔的眼神注視著巴德。「很抱歉浪費了你的時間。」

  面談的進行並不順利。巴德推推鼻樑上的金邊眼鏡,暗自發誓絕不讓對方逼到他必須咬牙切齒。

  「請原諒,戴小姐,但我得到的印象是,你想要僱用一個看起來平淡乏味、毫無特色的人。」

  「沒錯。」

  「我相信你對此職位的理想候選人的精確描述是:像馬鈴薯布丁一樣平淡無奇的人。」

  綠蒂眨眨她那雙慧黠的綠色大眼睛。「你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先生。」

  「我很少犯錯,戴小姐。我這個人做任何事都是一絲不苟、有條不紊和深思熟慮。只有生性衝動和感情過於強烈的人才會犯錯。我向你保證,我的性情絕非如此。」

  「我非常同意你對熱情天性的看法。」綠蒂忙道。「那確實是問題之一──」

  「讓我念一念你寫給你不久前退休的辦事員的信。」

  「沒有那個必要。我很清楚我在給馬先生的信上寫了什麼。」

  巴德不理會她的話,伸手自微縐的外套內口袋裡把信掏睜來。信的內容他早就倒背如流了,但他仍裝模作樣地低頭看信。

  「如你所知,馬先生,我需要一個辦事員接替你。他必須是個外表平凡樸實的人。他必須能夠不被注意地辦他的事,必須能夠經常跟我見面而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或議論。

  除了辦事員慣常的職務外,你在過去五年來履行得可圈可點的那些職務,我必須要求你推薦的人選擁有某些其他的技能。

  我不打算詳細敘述我的處境使你心煩。不妨這麼說吧,由於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我需要一個粗壯結實、機警敏捷、可以倚靠他保護我人身安全的人。簡言之,我希望僱用一個能夠身兼保鑣的辦事員。

  費用一如以往地必須列入考慮。因此,與其花錢請兩個人擔任兩項職務,不如請一個能夠身兼兩項職務的人來得經濟實惠──」

  「是的,我很清楚我寫了什麼。」綠蒂不耐煩地打岔。「那不是重點。」

  巴德固執地往下念。

  「因此我希望你替我物色一位符合上述條件的正人君子,而且他的外表必須像馬鈴薯布丁一樣平淡無奇。」

  「韋先生,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大聲重複信上的每個字不可。」

  巴德充耳不聞地繼續念。

  「他必須擁有高度的智力,因為他替我做的調查和打聽通常都很棘手。至於保鑣的能耐方面,他必須嫻熟手槍的使用,以防萬一情況惡化。最重要的是,他必須為人謹慎內斂,這一點你想必很清楚,馬先生。」

  「不要再念下去了,韋先生。」綠蒂拿起一本皮面裝幀的小冊子往桌面上用力扔來引起他的注意。

  巴德抬起頭。「我相信我符合你大部分的條件,戴小姐。」

  「我可以肯定你確實符合其中幾項,」她露出冷若冰霜的笑容。「否則馬先生絕不會把你推薦給我。不幸的是,你欠缺一項很重要的資格。」

  巴德從容不迫地把信摺好放回外套口袋裡。「據馬先生說,時間是至關重要的。」

  「沒錯。」她的綠眸閃過一抹憂慮。「我需要人立刻擔任這項職務。」

  「那麼你也許不該太挑剔,戴小姐。」

  她脹紅了臉。「但問題是,韋先生,我希望僱用符合我全部條件的人,而不只是符合其中幾項。」

  「我必須堅持我確實符合你全部的條件,戴小姐。」他停頓一下。「差不多是全部了。我聰明、機警、為人出奇謹慎。我承認我對槍不感興趣。我發現手槍通常都既不準確又不可靠。」

  「啊哈!」她眼睛一亮。「你不符合的條件又多了一項,先生。」

  「但我對化學很在行。」

  「化學?」她眉頭一皺。「那會有什麼用?」

  「很難說,戴小姐。我偶爾發現它很管用。」

  「原來如此。這當然很有意思。但不幸的是,我不需要一位化學家。」

  「你堅持要一個幾乎不會引起注意的人,一個穩重卻不起眼的辦事員。」

  「是的,但──」

  「讓我告訴你,別人常用那些字眼形容我。在各方面都像馬鈴薯布丁一樣平淡無奇。」

  惱怒開始在綠蒂眸中浮現,她跳起來繞過書桌。「我發覺那極其難以置信,先生。」

  「我想像不出你為什麼覺得難以置信。」巴德在她開始在小書房裡走來走去時,拿下眼鏡。「連我的親阿姨都說,我能夠在十分鐘之內,使方圓二十步內的每個人無聊得要死。戴小姐,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僅看起來乏味,而且真的乏味得很。」

  「也許視力不佳是你的家族特徵,先生。我建議你的阿姨也去配一副眼鏡。」

  「我的阿姨寧死不願讓人看到她戴眼鏡。」巴德擦拭著鏡片,腦海裡浮現騰格羅大人莎琳的時髦身影。「她只在獨自一人時戴眼鏡,我猜連她的貼身女僕都沒有看過她戴眼鏡的樣子。」

  「你的話證實了我的懷疑。她果然有好些時候沒有仔細看過你了,也許從你嬰兒期之後就沒有。」

  「請問你說什麼?」

  綠蒂猛然轉身面對他。「韋先生,視力問題跟我在此企圖表明的看法很有關係。」

  巴德小心翼翼地把眼鏡戴回去。他對談話的內容失去了頭緒,這不是好現象。他強迫自己用慣常不帶感情的分析眼光去看綠蒂。

  她跟他認識的大部分女性都不一樣。事實上,跟她相處越久,他發現自己情不自禁地對她著迷。二十五歲。她比他預料中年紀大些。

  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就像化學反應一樣迅速。濃濃的眉毛、長長的眼睫、挺直的鼻樑、高高的顴骨和能言善道的嘴,傳達出堅強的決心和意志。

  換言之,這是一位倔強的女性,巴德心想。

  她亮麗的紅褐秀髮在飽滿的額頭上方中分後梳,在修長的粉頸後綰成整齊的髮髻,幾撮鬈發成螺旋形垂在兩鬢。

  在流行低領剪裁和輕薄布料的社交季裡,綠蒂的衣裳出奇得保守。那是一件高腰長袖加白色縐領的黃色薄棉衣裳。一雙黃色的羊皮軟鞋從裙擺的鑲邊下露出來。巴德無法不注意到她有一雙修長的腳和纖細的足踝。

  被自己的胡思亂想嚇了一跳,巴德連忙轉開視線。「請原諒,戴小姐,但我似乎沒有聽懂你的意思。」

  「你就是不適合當我的辦事員。」

  「因為我戴眼鏡嗎?」他皺眉道。「我還以為眼鏡使我更能給人馬鈴薯布丁的印象。」

  「問題不是在你的眼鏡。」她的口氣似乎十分惱火。

  「我以為你剛才說了眼鏡是問題。」

  「你沒有在聽我說話嗎?我開始認為你是在故意誤解我的意思,先生。我再說一次,你不適合這個職位。」

  「我再適合不過。容我提醒你,推薦我的是你的辦事員。」

  綠蒂駁斥地一揮手。「馬先生不再是我的辦事員,他這會兒可能已經前往得文郡了。」

  「他確實提過,辛苦工作了這麼久也該享享清福了。我得到的印象是,你這個僱主多少有點苛求,戴小姐。」

  她臉色微變。「你說什麼?」

  「沒什麼。馬先生的退休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交代他的最後任務是找人接替他,而他選中了我。」

  「這件事的最後決定權在我。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先生。」

  「我向你保證,馬先生認為我絕對可以勝任,才欣然寫下推薦信的。」

  巴德登門拜訪時,滿頭銀髮、短小精悍的馬約翰正在收拾行李。巴德的毛遂自薦不但沒有令約翰如釋重負,反而使心地善良的約翰覺得必須勸巴德打消念頭。

  「戴小姐有點,呃,非比尋常。」馬約翰玩著筆說。「你確定你想要應徵這份工作?」

  「非常確定。」巴德回答。

  約翰深深打量巴德。「說句話你別見怪,韋先生,我不明白你的理由何在。」

  「很簡單,我需要工作。」

  「我瞭解,但別處也一定有工作。」

  巴德決定對他的說法略加渲染,他裝出推心置腹的模樣。「我們都知道這種工作大多非常單調。轉達命令給各種代理人、安排房地產買賣和跑銀行,全部都極其枯燥乏味。」

  「為戴小姐工作了五年後,我絕不會用枯燥乏味來形容這個辦事員的工作。」

  「我想嘗試一下略微不同的事。」巴德假裝熱切地說。「這件工作聽來頗具挑戰性。」

  「挑戰性?」約翰閉起眼睛。「我懷疑你瞭解這三個字的真正意義。」

  「有人勸我在一成不變的生活中增加一點刺激,我認為這是最好的機會。」

  約翰倏地睜開眼。「你想找刺激?」

  「是的。像我這種個性的人,生活中通常不會有什麼驚險刺激的事。」巴德希望他沒有表演得太過火。「我的日子向來過得平靜。」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2:03

  更重要的是,他喜歡那種平靜。若非莎琳阿姨的苦苦哀求,他也不會接下這項討厭的任務。他瞭解莎琳,她雖然喜歡誇張做作,但不會執迷於不合情理的胡思亂想。

  莎琳是真的對她朋友的死亡感到不安。官方宣稱霍楚情是遭到闖空門的盜賊槍殺,莎琳卻懷疑殺害楚倩的正是戴綠蒂!

  巴德答應替阿姨深入調查。他在私下打聽時得知神秘的戴小姐正好需要新的辦事員。他立刻把握機會前來應徵,心想只要能說服戴小姐錄用他,他就可以乘機進行調查。倘若幸運,他便可以在短時間內解決這件事,回去過他的平靜生活。

  約翰長歎一聲。「沒錯,為戴小姐工作有時是很刺激,但我不太肯定你會喜歡那種驚險,韋先生。」

  「這個不勞你操心,馬先生。」

  「說真的,如果你想找刺激,不如去賭場。」

  「我不喜歡賭博。」

  約翰扮個苦臉。「我向你保證,替戴小姐辦事比賭博更令人受不了。」

  巴德沒有考慮到戴綠蒂的精神可能有問題。「你認為她精神不正常嗎?」

  「你認識的女士中有多少人需要能身兼保鑣的辦事員?」

  問得好,巴德心想。這整件事越聽越詭異。「無論如何,我還是想應徵這份工作。畢竟你即將退休,她非找人接替你不可。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戴小姐為什麼需要保鑣?」

  「這我怎麼知道?」約翰把筆扔到一邊。「戴小姐是很怪異獨特的女性。從她的繼父溫特朋爵士去世後,我就擔任她的辦事員。我向你保證,這五年來我每天都度日如年。」

  巴德好奇地注視他。「既然不喜歡,為什麼又一直做到現在?」

  約翰歎口氣。「她付的酬勞非常優渥。」

  「原來如此。」

  「但我必須承認,每次接到她的信,我都冷汗直冒,不知道她會在信裡叫我去做什麼奇怪的事。那是在她想要辦事員身兼保鑣之前。」

  「她通常都叫你辦什麼事?」

  約翰嘟囔道:「她叫我去調查一些很奇怪的人。我曾經為了取得某位紳士的資料而跑到北部去。我為了她去拜訪過大多數賭場和妓院的經理。我調查過許多男士的財務狀況,那些人若知道我是替她調查的會很震驚。」

  「的確很怪異。」

  「而且很不像淑女。我發誓,若非她付錢大方,我早就在做完第一個月後就辭職了。但至少我沒有被要求充當保鑣。這一點還算值得慶幸。」

  「這麼說,你也不知道她為何覺得自己有危險?」

  「不知道。戴小姐認為不適合讓我知情。事實上,她有許多事都認為不適合讓我知情。例如我始終搞不清楚她實際的收入來源。」

  巴德很擅長控制他的表情。身為私生子,即使是一個富有伯爵的私生子,他還很小的時候就已學會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這個本領在這時發揮功效。他看起來只是略感興趣而已。

  「我得到的印象是,戴小姐的母親溫持朋夫人從她第一任丈夫那裡得到豐厚的遺產。」巴德小心翼翼地說。「我猜那筆遺產留給了戴小姐和她的妹妹。」

  約翰揚起雙眉。「那是綠蒂小姐故意給人的印象。我可以告訴你,溫特朋在五年前遭攔路強盜殺害時,已經把戴家遺產揮霍殆盡了。」

  巴德拿下眼鏡用手帕擦拭鏡片。「依你看,戴小姐真正的收入來源是什麼?」

  約翰審視著指甲。「實不相瞞,雖然我協助投資管理她的錢長達五年之久,但至今仍然不知道她的錢是從哪裡來的。如果你擔任這項職務,我勸你傚法我的方式,有時候不知情反而好。」

  巴德緩緩戴回眼鏡。「有意思。我認為是某個遠親死後留給她們一筆可觀的遺產,彌補了溫特朋揮霍掉的那些錢。」

  「我不認為是那樣。」約翰慢吞吞地說。「兩午前我因好奇心作祟而悄悄做了些調查,結果並未發現什麼有錢的親戚。她的財源恐怕是她另一個令人費解的謎。」

  如果莎琳的推論正確;戴綠蒂的財源就不是謎,巴德心想,她的收入來自敲詐勒索。

  一陣清脆的叩擊聲把巴德的思緒拉回現實。他望向停在壁爐附近的綠蒂,看到她正用手指輕輕敲擊著大理石壁爐架。

  「我不明白馬先生怎會認為你能勝任這工作。」她說。

  巴德忍無可忍了。「能夠符合你荒謬條件的人並不多,戴小姐。」

  她瞪他一眼。「但馬先生想必可以找到比你更適合這工作的人。」

  「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到底哪裡不適合?」

  「除了不擅長使用手槍以外嗎?」她嘲諷地問。

  「是的,除了那個缺點以外。」

  「休怪我無禮,先生,是你逼我的。問題出在你的外表。」

  「我的外表有什麼不妥?沒有人會比我更不起眼了。」

  綠蒂眉頭一皺。「得了吧你!你絕對不是馬鈴薯布丁。事實上,正好相反。」

  他瞠目以對。「你說什麼?」

  「你心知肚明,先生。你的眼鏡是差勁的掩飾。」

  「掩飾?」他懷疑自己是跑錯了地方找錯了人。「你認為我想掩飾什麼?」

  「你該不會自欺欺人地相信那副眼鏡能夠掩飾你的本性吧?」

  「我的本性?」巴德的耐性被磨盡了。「如果不是平淡無奇和毫不起眼,那麼我看起來是怎樣的人?」

  她雙手一攤。「那種以強大自制力控制脾氣的烈性男人。」

  「你說什麼?」

  她瞇起的雙眼中流露出陰沈的堅決。「那種人不可能四處走動而不被注意到,你替我辦事時一定會引起注意。我不能要那樣的辦事員。我需要的是能夠消失在人群之中,事後令人想不起他長相的人。你還聽不懂嗎?恕我直言,你看起來十分危險。」

  巴德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綠蒂反握雙手又開始踱步。「你不可能被當作平凡乏味的辦事員,你想必明白你完全不合我的需要了吧?」

  巴德努力閉上張大的嘴。人們曾經用很多不同的字眼來形容他,例如小雜種、沒禮貌和討厭鬼。但是從來沒有人說他烈性子,更沒有人說他看起來很危險。

  他是研究科學的人,以待人處事不帶感情的冷漠態度自豪。許多年前,當他發現自己是埃雪頓伯爵和聲名狼藉的蘇丹罕夫人愛瑪的私生子時,他就努力訓練自己喜怒不形於色。

  從出生的那一天開始,他就成為猜測和流言的目標。他很早就學會在書本和科學儀器中尋求庇護。

  雖然有些女人在開始時覺得跟伯爵的私生子發生關係很刺激,尤其是在得知他是很富有的私生子時,但是那種情緒持續不了多久。在他寥寥可數的男女關係中產生的微弱火焰,往往只燃燒了很短的時間就熄滅了。

  從三年前自義大利返國後,他的戀情持續的時間就更短了。他背部和肩膀的酸液灼傷雖已痊癒,卻留下永遠的疤痕。

  女人對那些醜陋的疤痕的反應是震驚和厭惡。巴德不怪她們。他向來不算英俊,酸液侵蝕留下的疤痕對他的外貌沒有助益。幸運的是,他的臉沒有受到損害。但他厭倦了每次脫衣服跟女人上床前,都得記得弄熄蠟燭或爐火的麻煩。

  上一次,大約是六個月前,他在那個寡婦漆黑的臥室裡絆了一跌,差點在床柱上撞破腦袋而大為掃興。

  大部分的時候,他都能在他的實驗室裡得到滿足與歡愉。在各種實驗器具的包圍下,他可以逃避上流社會的空洞談話和輕浮娛樂。他向來不喜歡上流社會,覺得它膚淺無趣,在其中從未自在過。

  巴德整頓思緒,強迫自己趕快分析情勢。綠蒂顯然根本不考慮他作為辦事員人選。他必須想別的辦法來說服她。

  「戴小姐,你對我的看法似乎跟其他人有些出入。我可不可以提議做個實驗來解決這個問題?」

  「什麼實驗?」

  「我建議你叫府上成員來問問他們的意見。如果他們一致認為我可以盡責辦事而不被注意,那麼你就要僱用我。如果他們的看法跟你相同,那麼我立刻告辭到別處找工作。」

  她猶豫不決片刻,然後點頭同意。「好的,先生,那似乎很合邏輯。我們立刻進行實驗。我叫我的妹妹和管家來,她們兩個的觀察力都很敏銳。」

  她伸手用力拉扯一下掛在壁爐旁的叫人鈴。

  「你同意遵守實驗的結果嗎?」他戒備地問。

  「我說話算話,先生。」她難掩得意之情。「這件事馬上就可以解決了。」

  腳步聲在走廊響起。巴德推推眼鏡,靠著椅背坐好,等待實驗的結果出來。

  他對結果很有把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長處。談到看似馬鈴薯布丁般平淡無奇,沒有人比得上他。

  二十分鐘後,巴德竊喜在心地步下戴家門階。他發現一個小時前還冷颼颼的三月微風,此時卻是清新和振奮的。

  以科學實驗來解決事情的感覺無與倫比,他在攔下一輛路過的出租馬車時,心想。雖然費了一番工夫,但他總算把這份工作弄到手了。不出他所料,綠蒂是戴家主僕中,事實上很可能也是全倫敦唯一會在人群中注意到他的人。

  他不確定她對他天性的特異看法透露出什麼訊息,但可以肯定的是,馬約翰說的一點也沒錯。戴綠蒂確實是非常獨特的女性。

  絲毫沒有一般人想像中勒索殺人者的陰險狠毒,巴德心想。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2:44

第二章

  「我不懂你為什麼這麼苦惱,綠蒂。」艾藜審視著餐具架上的各種菜式。「韋先生看起來正是你想要的那種不會引起注意的辦事員。他的體能狀況看來也不錯。雖然不如期望中高大,但肩膀相當寬厚結實。我認為他在必要時會是很好的保鑣。」

  「我覺得他夠高。」綠蒂悶悶不樂地暗忖,自己為什麼感到非替巴德的身材辯護不可。她為什麼要在乎妹妹是不是嫌他不夠高?「我必須抬頭才能直視他的眼睛。」

  艾藜咧嘴而笑。「那是因為你太嬌小。當然啦,嬌小得很有吸引力。」

  綠蒂扮個鬼臉。「才怪!」

  「事實上,韋先生比我高不到一吋。」

  「你在女性中算是非常高挑的。」而且優雅迷人、坷挪多姿,綠蒂心想,作姊姊的驕傲之情油然而生,或者該說是作母親的驕傲,畢竟自從她們的母親去世後,艾藜是她一手帶大的。

  十九歲的艾藜可以說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綠蒂心想。金髮藍眸,古典的五官,出眾的身材,就像是她們母親的翻版。

  過去幾年裡,綠蒂有許多遺憾和懷疑。她很清楚有些失去的東西是她永遠無法彌補的。她們英俊挺拔的父親去世時,艾藜只有十一歲;美麗活潑的母親喪生時,她還不滿十三歲。後來溫特朋把戴氏遺產揮霍殆盡,剝奪了艾藜選擇婚姻及許多其他事物的自由。

  綠蒂最大的遺憾之一是,無法讓妹妹參加社交季活動。憑著她的容貌、儀態和教養,艾藜一定會大為轟動。更重要的是,她認為艾藜會很喜歡聽歌、看戲,和參加那些令人興奮的舞會及宴會。艾藜遺傳了父母對藝術和娛樂的愛好。她應該得到機會認識那些社會地位原本跟她相仿的人,應該有那個機會跟英俊的年輕人跳舞。

  艾藜失去了太多原本可以擁有的東西。

  綠蒂悄悄歎口氣,把思緒轉回眼前的問題上。每當回想起往事使情緒低落時,她都會強迫自己全神貫注在未來上。如今未來包括了韋巴德。

  「但願我能跟你一樣對韋先生有把握就好了。」綠蒂把手肘靠在早餐桌面上,用手掌托著下巴。

  「他是完美的辦事員。」艾藜說。

  綠蒂長歎一聲。顯然全家只有她一個人察覺出韋巴德沒有表面上看來那樣單純。昨天,艾藜和管家魏太太都說她們對馬先生的接班人非常滿意。她們兩個是那麼肯定,害得綠蒂幾乎要開始懷疑她的直覺。

  但只是幾乎而已。畢竟她對評估男士經驗豐富,而且在那方面的直覺很少出錯。因此她沒有立刻祛除心中的疑慮。

  但令她大惑不解的是,為什麼其他人都不能看穿韋巴德眼鏡下的真面目。

  他自稱對化學小有研究,但在她看來,他根本不是現代的化學家,因為他的眼睛使她想到古代一心尋求哲人石的煉金術士。她可以輕易想像他俯身在坩堝上進行使鉛塊變成黃金的實驗。(譯註:哲人石為煉金術士尋求之可使金屬變黃金的仙石。)

  在他琥珀色的眼眸深處燃燒著的是絕頂的聰明、堅毅的決心和鋼鐵般的意志。除此之外,她還在他的眼中看到一抹……憂鬱。這也難怪,不斷追尋大自然奧秘的煉金術士注定要經常感到失望和絕望。

  韋巴德無疑是她見過最耐人尋味的男人,綠蒂承認。但他耐人尋味之處也正是他危險之處。無論如何,她可以肯定他不會像馬先生那樣容易掌控。

  她需要唯命是從、不多問問題的辦事員。巴德恐怕不易聽她使喚,他可能會十分難纏。

  「也許韋先生有了新工作後就能添購一些衣服了。」艾藜端著盤子回到桌邊。「他的外套根本不合身,背心也太樸素。你有沒有注意到他穿的是馬褲,而不是長褲?」

  「有。」她又不是瞎子,怎麼會沒注意到貼身的馬褲繃出他大腿的肌肉線條。她回想起巴德坐在她對面,穿著縐巴巴的藍外套、不打褶的亞麻襯衫、式樣過時的馬褲和未擦亮的靴子。她眉頭輕皺。「他的衣服質料很好。」

  「沒錯,但款式過時得很離譜。」艾藜咬一口香腸。「我們的韋先生對流行恐怕毫無概念。」

  「辦事員不需要懂得流行。」

  「的確。」艾藜眨眨眼。「這證明了他迫切需要一份工作。他也許是鄉紳的次子。我們都知道許多不可能繼承祖產的鄉紳次子和三子都被迫當辦事員謀生。」

  綠蒂玩著她的咖啡杯。「大概吧!」

  「別發愁了。」艾藜說。「我相信馬先生不會隨便推薦無法勝任的人來接替他。」

  綠蒂看著妹妹吃光盤裡的炒蛋和香腸。她早晨的胃口向來很好,但今天她連一杯咖啡也喝不完。

  「我不知道,艾藜。我真的不知道。」

  「拜託,綠蒂,別這麼悶悶不樂。你在早晨通常都是精神奕奕的。」

  「我昨晚沒睡好。」綠蒂說。事實上,她幾乎根本沒睡。在床上翻來覆去好幾個小時,不安的感覺令她心煩意亂,無法成眠。艾藜說的沒錯,她今天早晨的心情確實惡劣。

  「你有沒有告訴韋先生,你為什麼需要保鑣?」艾藜問。

  「還沒有。我叫他今天下午再來一趟,到時再告訴他職務內容。」

  艾藜杏眼圓睜。「你是說他不知道你為什麼僱用他?」

  「是的。」其實她需要時間思考該不該僱用神秘莫測的韋巴德。但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別無選擇。

  事實上,她已經走投無路了。

  艾藜放下叉子直視綠蒂。「也許他在得知職務內容後就不會想要這份工作了。」

  綠蒂不知該為那個可能性歡喜或憂愁。「如果韋先生在得知他的工作性質時拔腿就跑,事情就會簡單許多。」

  魏太太拿著一壺新煮好的咖啡進來。「你最好希望他不會拔腿就跑,綠蒂小姐。倫敦不會有很多男士願意協助調查命案。」

  「我知道。」綠蒂柳眉深鎖。「我已經同意僱用韋先生了,不是嗎?」

  「幸好如此。我不介意告訴你,我不喜歡這種情況。調查命案不是我們平時做的事。」

  「我知道。」綠蒂嘟囔。高大壯碩的魏太太到戴家來當管家已有三年,綠蒂經常為魏太太的冷靜沉著感到慶幸。沒有多少管家肯容忍僱主從事綠蒂自創的那種職業,願意提供寶貴協助的管家就更少了。

  話說回來,很少管家能像魏太太那樣衣著入時。主人對僕人有分外之求時付的薪資自然分外優渥。

  「沒錯。」艾藜的表情嚴肅起來。「你要求新辦事員做的事具有相當程度的危險性,綠蒂。」

  「我別無選擇。」綠蒂平靜地說。「我必須查出是誰殺了霍楚倩。」

  巴德正在實驗室拆封新運到的燒瓶時,敲門聲響起。

  「什麼事,朗柏?我現在沒空。」

  門被推開。

  「騰格羅夫人來了,先生。」朗柏用他死氣沉沉的腔調通報。

  巴德老大不情願地放下燒瓶,抬頭望向朗柏。他的僕役長一臉痛苦的表情,但巴德早就習慣了。朗柏隨時隨地都是那副表情。六十六歲的他早過了退休年齡。關節炎使他雙手腫脹和行動遲緩,情況在最近幾個月惡化得厲害。

  「我猜我阿姨想知道應徵辦事員的詳情。」巴德認命地說。

  「騰格羅夫人看來有點激動不安,先生。」

  「請她進來,朗柏。」

  「遵命。」朗柏走了一步又停下來。「還有件事我該提一提,先生。新管家一個小時前走了。」

  「真要命。這是五個月來的第三個了。」巴德皺眉道。

  「是的,先生。」

  「這個有什麼好抱怨的?實驗室裡幾個星期沒有較大的爆炸,我還特別留意不讓難聞的氣味傳出去。」

  「哈太太似乎認為你企圖毒死她,先生。」

  「毒死她?」巴德憤慨地說。「她怎麼會那樣想?想留住管家已經夠困難了,我怎麼會想毒死她?」

  朗柏清清喉嚨。「我相信是她昨晚在廚房發現的那些化學藥瓶造成的。」

  「可惡!我把它們放在那裡是因為我準備進行的實驗需要很大的集氣槽。你知道我向來把廚房的木槽當集氣槽用。」

  「顯然看到那些瓶子令她不安。」

  「真是大驚小怪。算了。麻煩你跑一趟介紹所替我們再找一個管家,朗柏。天知道這次得付多少薪水。管家似乎一個比一個貴。」

  「遵命。」朗柏拖著腳走了一步就皺眉蹙額地伸手按住下背部。

  巴德眉頭輕皺。「風濕病今天又犯了?」

  「是的。」

  「你接受的新療法有效嗎?」

  「每次接受費醫生治療都會舒服些,只可惜舒服的時間很短暫。但醫生向我保證多治療幾次,疼痛的程度就會逐漸減輕。」

  「嗯。」巴德沒有多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2:54

  他根本不相信費醫生那套利用動物磁力的催眠療法會有功效。在學科學的人看來,那根本是江湖騙子的醫術。幾年前美國科學家富蘭克林和法國化學家拉瓦錫這類的著名權威人士就駁斥過梅斯默的催眠術。但他們的意見遏止不了開業醫生用催眠術治病的風潮。

  「騰格羅夫人,先生。」朗柏提醒他。

  「對,請她進來。我最好速戰速決。」巴德瞄時鐘一眼。「我跟我的新僱主一個小時後有約。」

  「僱主?你叫她僱主?」騰格羅夫人莎琳從朗柏身邊傲然走過,步態優美地走進巴德的實驗室。「用那個字眼稱呼她不是很奇怪嗎?」

  「可是卻很正確。」巴德朗他阿姨點個頭。「拜你之賜,不管我喜不喜歡,終於給我找到一份有報酬的工作。」

  「別把你的計謀算到我頭上。」莎琳脫下黑白相間的絲綢軟帽,優雅地坐進一張椅子裡。她的銀鬢黑髮梳成強調她典雅五官的時髦髮型。她的黑眸閃著堅決。

  巴德注視著她,他對她是既喜愛又不耐煩。她是他去世母親的妹妹,從小看著他長大。她雖然已經六十歲了,但仍保有天生的優雅和對流行的敏感。

  柯愛瑪和柯莎琳在年輕時曾風靡倫敦。姊妹倆都嫁了顯貴的丈夫,但都在二十五歲前當了寡婦。她們兩人都不曾再嫁,而是如魚得水地當她們的美麗富孀。貴婦的地位和迷人的魅力使她們安然度過令其他婦女身敗名裂的醜聞和流言。

  朗柏悄悄退出實驗室。

  「你不能否認我是辦事員的最佳人選。」巴德冷笑道。

  莎琳偏著頭想了一下。「沒錯,你對理財確實很有經驗,不是嗎?」

  「是的。」

  「你昨天去見戴綠蒂時有沒有發現什麼?」

  「幾乎沒有。我要到今天下午才會知道我的職務內容。」

  巴德在寫字檯邊坐下時感到有東西被壓到。他從大腿下抽出一張被坐縐的紙,紙上是他最近的一項實驗記錄。

  「要命。」他小心翼翼地把紙弄平。

  莎琳隨便瞄了實驗記錄一眼,然後全神貫注地盯著巴德。「別吊我的胃口。你對戴小姐的第一印象如何?」

  「我發現她……」巴德思索著正確的字眼。「不好對付。」

  「狡猾精明嗎?」

  「有可能。」

  「詭計多端、冷酷無情的壞女人?」

  巴德猶豫片刻。「夫人,我必須指出你並沒有證據。」

  「你很快就會找到我們需要的證據。」

  「不要太過武斷。我可以想像出各式各樣的戴小姐。」包括當情婦的她。突然浮現腦海的煽情意象使他的身體迅速起了反應。也許他不近女色太久了點,他陰鬱地心想。「但很難把她看作是敲詐勒索的殺人兇手。」

  莎琳瞪他一眼。「你對我們已經著手進行的這個計劃心存懷疑嗎?」

  「我們?我好像發現自己在這行動中是隻身一人。」

  「別挑我的語病,你很清楚我的意思。」

  「我從一開始就告訴你我心存懷疑,極大的懷疑。」巴德說。「首先,你根本沒有證據證明戴綠蒂勒索霍楚倩,更不用說是謀殺她了。」

  「有天晚上在一瓶紅酒下肚後,楚倩親口對我透露她付了一大筆錢給戴小姐。當我問到她為什麼做那種事時,她突然改變話題。我本來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等她遇害後我才想起她對這件事的態度十分詭秘。這未免也太巧了,巴德。」

  「霍太太是你的好朋友。遭到勒索,她一定會告訴你。」

  「未必。遭到勒索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受害者當然不願任何人,尤其是她的好朋友知道。」

  「如果霍太太願意付錢,勒索她的人為什麼要殺了她?殺了她不就拿不到錢了嗎?」

  「誰知道勒索者是怎麼想的?」莎琳站起來往門口走。「也許楚情不願繼續付錢。我指望你查明她遇害的真相,巴德。我決心要使正義得到伸張。隨時告訴我調查的進展。」

  「嗯。」

  「對了。」莎琳在門口停下。「我真的認為你應該發養老金讓朗柏退休了。」她壓低聲音說。「他來開門的時間一次比一次久。我發誓我剛才在門外等了快十分鐘。」

  「我視他開門速度緩慢為他最大的優點之一。大部分的訪客都會等得不耐煩走掉,省了我許多麻煩。」

  他等莎琳離開實驗室後,才緩緩走到窗前檢查放在窗台上的三個花盆。

  那三個花盆是他正在進行的一項農業化學實驗。每個花盆裡都裝有一些香碗豆種子和貧瘠的土壤,但他在土壤裡添加了新近調配的礦物和化學藥品混合物。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生命跡象。

  書房時鐘的滴答聲似乎異常大聲。綠蒂靜下心來,用她希望是專業自信的態度注視書桌對面的巴德。她整天都在擔心此刻的會面。

  既擔心又期待,那種難以說明的感覺只能名之為病態的興奮。

  「韋先生,在說明你開始的工作內容前,我必須告訴你一件我一直覺得沒有必要讓馬先生知道的事。」

  「好的。」巴德露出禮貌的探詢神色。

  「我必須告訴你,我到底靠什麼謀生。」

  巴德拿下了眼鏡,開始用手帕擦拭鏡片。「那無疑是你的辦事員會感興趣的事,戴小姐。」

  「大概吧!但說明起來有點困難。」

  「我瞭解。」

  「有些人會說我的職業有點不道德,但我覺得是上帝要我那樣做的。」

  「就像上帝召喚人當牧師或修女一樣?」巴德對著光檢查鏡片上是否有污點。

  「對。」綠蒂略感寬慰。「比喻得很好。要知道,韋先生,我提供的是獨一無二的服務,對像限定於得到一筆錢的女人。也許是遺產,通常是心存感激的僱主給的大筆退職金。」

  「我瞭解。」

  「年紀不小、舉目無親、擁有收入、考慮結婚的良家婦女。」

  巴德戴回眼鏡,煉金術士般的眼睛在鏡片後發亮。「你提供那些婦女的到底是哪種服務?」

  「我替她們進行調查。非常審慎的調查。」

  「調查什麼?」

  她清清喉嚨。「追求者的背景。」

  他凝視她良久。「他們的背景?」

  「我的工作在幫助那類婦女確定,表示想娶她們的男人不是貪圖錢財的投機份子或淫逸浪子,我幫助她們避開那類婦女無可避免會面對的危險和陷阱。」

  書房裡陷入一片死寂,巴德默默地凝視著她。

  「我的天啊!」最後他說。

  綠蒂惱火了。她不該奢望他會佩服她的獨特職業。「我提供的是寶貴的服務,先生。」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你該不會是把自己想像成某種女性警察吧?」

  「當然不是。我做的是需要非常謹慎處理的調查,一般的警察不可能做得來。我可以很驕傲地說,由於有我的調查,好幾位婦女沒有人財兩失。」

  「真要命。我開始明白你為什麼需要保鑣了,戴小姐。你一定得罪了不少人,結了許多仇家。」

  「沒那回事。我的業務都是在極機密的狀況下進行的。我再三叮嚀我的客戶只能跟可能有需要的女士討論我的服務。」

  「這真是太令人吃驚了,戴小姐。你到底是如何進行你的工作的?」

  「除了派我的辦事員收集特定情報外,我還有我的妹妹和管家幫我。」

  巴德大惑不解地望著她。「你的管家?」

  「魏太太在向僕人打聽情報時很有用處,僕人往往比其他人知道更多關於他們僱主的事。」綠蒂起身走到窗前凝視外面的小花園。「一切原本都很順利,直到不久前發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那件事使你覺得需要辦事員身兼保鑣?」巴德直率地問。

  「是的。直到不久前,我的客戶都是特定社會階層的女人。清白卻不富有的良家婦女、家庭女教師、年紀較大的未婚婦女和中上階級的寡婦。但是兩個月前,我接到一個新客戶,一個在上流社會的社交圈活動的富孀。我非常興奮,因為那代表我有可能拓展業務到較富有的客戶群。」

  「要命。」巴德低聲咕噥。

  她假裝沒聽到。現在反悔已來不及了。她透露了太多的內情,只能堅持下去和希望會有最好的結果。「她名叫霍楚倩。我照她的要求進行調查和報告調查結果。她付了我酬勞,我以為那件案子就那樣結束。我希望她會把我推薦給她的一些朋友。」

  「後來呢?」

  「上個星期她被人發現陳屍在她自己的臥室,警方說她是遭到破門入屋的盜賊殺害。出事那晚所有的僕人都放假。我有理由相信兇手就是我替她調查的對象之一。」

  「真要命。」

  她轉身面對他。「我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為什麼?那關你什麼事?」

  「如果兇手真的是我在調查後推薦為誠實正直的人之一,那麼我對她的死必須負起道義上的責任。」

  「你憑什麼認為兇手是她的追求者之一?」巴德問。

  「霍太太死的那天我收到她的來信。她在信中說最近差點被撞倒兩次,一次在街上,一次在公園裡。兩次的肇事車輛都是黑色的四輪敞篷馬車。她擔心那不只是意外,而是有意取她的性命。」

  「真要命。」

  「她沒有看到駕車者的臉,但推測是遭她拒婚的追求者惱羞成怒而企圖加害她。第二天早晨我得知她的死訊。絕不是巧合,先生。我非查明真相不可。」

  「你希望我幫助你進行這麼瘋狂的計劃?」

  「沒錯。」她有點惱火了。「你同意接受這份工作,我付給你的薪水非常優渥,先生。我希望你克盡辦事員和保鑣的職責。我認為這個道理再淺顯易懂不過。」

  「是啊!跟燃素論一樣淺顯易懂。」巴德反唇相稽。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不過是隨口提到德國人創造的那套跟燃素有關的無稽之談。舊時人們認為可燃物中都存在有燃素這種東西。這是化學方面的事,你大概沒聽過。」

  她揚起眉。「正好相反,韋先生,我知道幾年前拉瓦錫進行了幾項高明的實驗證明燃素論的謬誤。」

  巴德錯愕片刻。「你對化學有興趣,戴小姐?」

  「沒有。」她扮個鬼臉。「但我在學校念過華倫廷的化學漫談,就像英國其他的年輕人一樣。有些資料不知怎地深植腦海了。」

  「原來如此。」巴德的眼神莫測高深。「我猜你覺得華倫廷的書乏味至極?」

  「化學不是我最愛的學科。」她抱歉地微笑。「我的興趣在別的方面。」

  「那還用說。」

  「也許我們該回到霍楚倩的命案上。」綠蒂陰鬱地說。

  「好的。告訴我,戴小姐,你打算如何找出兇手?」

  「霍楚倩在上個月拒絕了四位追求者,其中之一是一位狄查理先生,但他在兩個星期前心臟病去世,所以他可以被排除嫌疑。另外三位是連奈克爵士、藍迪萊爵士和伊斯裡爵上。我打算找他們三個談談。但首先我們必須從檢查犯罪現場做起。」

  巴德吃驚地眨眼。「檢查?」

  「我打算到霍楚倩的寓所去搜尋線索。」

  「你打算做什麼?」

  「拜託,韋先生,以後請你專心一點。你不能指望我每句話都說兩遍。我打算搜查霍楚倩的城中寓所。我確定那幢屋子現在是空的。你跟我一起去,幫我的忙。」

  巴德注視她的眼神好像她是妖怪。「真要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3:45

第三章

  她念過化學漫談,熟悉被推翻的燃素論,她可以順口說出拉瓦錫的名字。她的書房裡有許多各種各類的好書,而且那些書不是擺著好看的。那又怎麼樣?巴德心想。愛好智力活動的證據並不能證明她不會勒索或殺人。

  許多受過良好教育、上等階層的壞人都能滔滔不絕大談科學事實,他提醒自己。良好的教育並不等於純潔的心地和誠實的靈魂,例如賈摩根就是他認識的人當中最聰明博學的人。

  巴德打量著霧中的街道,心中充滿不祥的預感。這一帶寧靜安詳,是體面的住宅區,雖然沒有豪宅,但屋子的主人顯然都有不錯的收入。

  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同意,在這樣的霧夜出來搜尋命案線索。

  綠蒂不是很認真就是腦筋有問題,再不然就是利用他來協助和保護她的人身安全,好讓她能繼續進行她的計謀。涉及勒索謀殺的女人自然會需要辦事員兼保鑣。

  巴德忍住一聲歎息。他真的不是這塊料。實驗室的生活是多麼簡單和井然有序。

  「我們很幸運,今晚起了這麼濃的霧,對不對,韋先生?」綠蒂的聲音因兜帽和圍巾而低沈。「濃霧可以掩飾我們的行蹤。就算有人注意到我們,他也無法看清我們的長相而認出我們的身份。」

  她的樂觀令他惱火。他瞄一眼跟他一起站在霍楚倩屋前的綠蒂。她的斗蓬使她看來毫無特徵。他也豎起了大衣的寬領和拉低帽簷,使他的五官隱沒在陰影裡。

  新近裝設的煤氣路燈在濃霧中散發著微弱的燈光。只要綠蒂別太靠近燈光,他們就不必擔心身份曝光。但巴德還是覺得應該再嘗試一次勸他的新僱主放棄這危險的行動。

  「你最好還是再考慮一下,戴小姐。就像我先前的勸告,你的這個計劃太危險。現在回頭還不遲。我雇的馬車就在不遠的公園裡等。」

  「不要再說了,韋先生。」她不悅地說。「從我提出這個計劃開始,你就不停地勸我放棄。我聽得很厭煩了。我不是雇你來跟我唱反調的。」

  「我覺得有責任勸告你。」

  「我也不是雇你來勸告我的。不要再說了,我們該採取下一步行動了。」

  「悉聽尊便,戴小姐。」

  他看著她打開正門旁邊的低矮鐵門,步下通往廚房的石階。

  屋子前面緊鄰街道的部分坐落在街道平面之下,如此設計是為了專供僕人和小販進出用的。縷縷霧氣從石階底層的黑暗地洞飄出,綠蒂披著斗蓬的身影像幽魂般飄下陰森森的黑暗中。

  巴德連忙追下去,在她停在廚房門前時趕上她。

  「讓我來,戴小姐。」

  「好,但別再耽誤我們的時間了。」

  「不敢了。退後。」

  「為什麼?」

  「戴小姐,現在輪到我警告你別用無意義的問題耽擱我們了。既然要做這件傻事,就要速戰速決。」

  「沒問題,韋先生。」綠蒂退後。「請。」

  巴德在街道下方的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他需要一些光線,但在進入屋內前不敢點亮提燈。他從大衣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玻璃瓶。玻璃瓶被他折成兩段的剎那,一道強光立刻出現。他用身體遮住閃光。強光照亮廚房門和門鎖。

  綠蒂驚呼一聲。「那是什麼東西,韋先生?」

  「我最近花了些時間研究製造瞬間照明的新方法。」巴德從口袋裡掏出一組鋼針。「我正在研發使照明時間持續幾秒以上的新方法。」

  「原來如此。」綠蒂欽佩地低聲說。「你真聰明,先生。你從哪裡弄來那些小工具?」

  「我們辦事員想保住飯碗就得具備各種技能。」他在去義大利前學會撬開鎖,因為他知道他勢必撬開賈摩根古堡裡一些上鎖的門,才能找到他要的東西。

  強光逐漸微弱。巴德挑了一根鋼針插進門鎖裡輕輕撥弄。在光線消失的前一剎那,廚房門喀嗒一聲開啟。

  「高明,韋先生。」

  「這全視個人觀點而定。」巴德推開門,小心翼翼地走進廚房。「例如新屋主就會不太高興我們擅自闖入。」

  「我告訴過你,我調查過,屋子沒有人住。在霍楚倩的繼承人來處理遺產前,它很可能都會是座空屋。據說她的繼承人是個住在蘇格蘭的遠親,而且體弱多病,恐怕得過些時候才會來。」

  「僕人呢?」

  「命案發生後不久,他們全都離開了,因為留下來也不會有人付他們薪水。這裡只有我們。」

  「既然你決心搜尋線索到底,我們的動作最好快一點。」巴德關上廚房門,點亮提燈。「我交代馬車伕在半小時後還沒有看到我們就過來找人。」

  「半小時?」綠蒂不以為然地蹙眉。「我不知道半小時夠不夠我們搜查整幢屋子。」

  巴德迅速打量空蕩蕩的廚房。「我們越快結束越好。」

  「容我提醒你,韋先生,作主的人不是你。你受雇於我,我會告訴你該怎麼做。」

  巴德快步經過她身邊進入走廊。他打開另一扇門,看出那是管家的房間。「我們不妨從樓上的臥室開始往下搜查。」

  「聽著,韋先生──」

  「別浪費時間了,戴小姐。」巴德一步兩階地往樓上走。「闖空門的第一條守則是,快又有效率。好了,提燈在我手上,我提議我們一起行動。」

  「等等我。」綠蒂的腳步聲在樓梯上輕輕響起。「說真的,辦完這件事後,我們要好好討論一下你的工作性質。」

  「悉聽尊便,戴小姐。」他繼續拾級而上。「告訴我我們今晚來這裡到底要找什麼,那樣可以節省不少時間。」

  「但願我知道就好了。」她聽來有些喘,可能是追趕他的緣故。

  「我害怕的正是這樣。」他在樓梯頂層停下,凝眸望向漆黑的長廊。「這些應該就是臥室。從走廊盡頭搜查起好嗎?」

  綠蒂在他身旁停下。「聽起來很合邏輯。」

  「我最講究邏輯了,戴小姐。」

  「我也是,韋先生。」她抬頭挺胸,率先走向走廊盡頭的房間。

  巴德跟在她後面進入臥室,把提燈放在桌上。他旁觀綠蒂敏捷地開開關關抽屜。她的表情專注而認真,他看出她不是在玩什麼把戲。

  「戴小姐,請問你從事這不尋常的工作多久了?」巴德打開衣櫥門。

  「從我繼父幾年前遇害後不久開始。」綠蒂仔細察看梳妝台抽屜。「我和妹妹幾乎沒有繼承到任何遺產。女性可以從事的工作不多,不想當收入無法養活我們姊妹倆的家庭教師,就得另外想辦法。」

  巴德推開一排衣裳察看衣櫥深處。「你從哪裡得到靈感想出這個辦法?」

  「我的繼父溫特朋爵士。」綠蒂冷冰冰地說。「他是個貪婪的投機份子,在我母親守寡後乘虛而入,說服她相信他想要照顧她和她的兩個女兒,但事實上他只想染指她的錢。」

  「原來如此。」

  「我可憐的母親在溫特朋跟她結婚幾個月後就去世了。我想她一直沒發現他冷酷無情、自私自利的真面目。我和妹妹都無法為他的死悲傷。」

  「聽來你們沒有他反而更好。」巴德察看另一個衣櫥抽屜。

  「沒錯。」綠蒂在床邊跪下。「社會上充滿了這類卑鄙的騙子,韋先生。跟我母親相同處境的女人大部分都很容易受騙上當,因為她們沒有管道可以得知追求者的背景和財務狀況。」

  「所以你提供她們這類資料。」巴德走到窗前往厚重的窗簾後面察看。「殺你繼父的兇手找到了嗎?」

  「沒有。」綠蒂站起來環顧室內,找尋另一個可能藏東西的地方。「某個不知名的攔路強盜下的手。」

  「死了一個客戶這件事使你在短短幾年內第二次碰上命案。許多人一輩子也碰不到一次,更不用說是兩次。」

  綠蒂猛然轉身面對他。「你在暗示什麼?」

  「只不過是觀察所得而已。我們研究科學的人無法不注意到非比尋常的關聯。」他正要放手讓窗簾垂回原位時,看到街道對面有人影一閃。

  他瞇起眼睛瞧個仔細。煤氣路燈的微光勉強照出在濃霧中迅速移動的人影。可能是休完假歸來的僕人,巴德心想。

  還是有人跟他和綠蒂一樣專程來此辦事?

  「韋先生,有什麼不對勁嗎?你為什麼盯著窗外看?」

  「我只是在察看街上的動靜。」人影消失,巴德放下窗簾。「我們在這間臥室搜查得夠徹底了,到下間臥室去搜查吧!」

  「好的。我想找到霍楚倩的臥室。」綠蒂抓起提燈快步走向房門。

  她在經過他身邊時,不悅地瞪他一眼。

  巴德緩緩地跟在她後面。

  幾分鐘後,在搜查最後一間臥室時,巴德聽到綠蒂發出一聲驚呼。

  「發現什麼了嗎?」他轉身望向她。

  她跪伏在一個鏡面衣櫥前,拖出她在衣櫥底下發現的一本皮面裝幀書。

  「你認為這該怎麼解釋,韋先生?」她翻開書頁。

  「那是什麼?」他走向她。「日記嗎?」

  「不,畫簿。」她翻了幾頁都是精緻的粉筆畫。「很可能是霍楚倩的。」她突然停下來,吃驚地瞪著其中一幅畫。「我的天!」

  巴德看到畫時揚起眉毛。「看來她對古典雕像很感興趣。」

  「我相信大部分都是古希臘和古羅馬的神像。」她說。「他們的體格異常……壯碩。」

  「的確。」

  他們默默注視著充斥畫簿的裸體男性雕像素描。

  綠蒂清清喉嚨。「找在大英博物館看過幾尊這種雕像。我認為霍楚倩對人體的某個部位做了一些藝術家的隨意改變。」

  「的確。」

  綠蒂啪地一聲合起畫簿。「她選擇素描什麼跟我們無關。重要的是,我發現這本畫簿被塞在衣櫥底下不易被看到的地方。」

  「這有什麼奇怪?許多婦女都喜歡素描寫生。」

  「沒錯,我妹妹艾藜也很喜歡素描寫生。」綠蒂抬起頭,兩眼發亮。「但她不會把她的畫簿藏在衣櫥底下。」

  他恍然大悟她的推理方向。「等一下,戴小姐。我勸你不要遽下結論。霍楚倩故意藏起畫簿的可能性並不高。畫簿一定是僕人在她死後收拾行李時,不小心踢到衣櫥下面的。」

  「我認為是故意藏在那裡的。」

  「如果是,很可能是因為素描的主題。也許霍楚倩不願她的僕人知道她喜歡畫超大型生殖器。」

  綠蒂眨了眨眼睛。她轉開視線,突然忙著把畫簿塞進斗蓬裡。「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它帶回去仔細察看。」她不再嘗試把它塞進斗蓬裡,而是把它牢牢抱在胸前。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3:55

  她突如其來的激動不安令巴德皺眉。過了幾秒他才明白他說的話令她難為情。他覺得好笑,沒想到生殖器這三個字竟然能令不好對付的戴小姐窘迫。

  「戴小姐,我必須指出,帶走那本畫簿就會犯了通稱的竊盜罪。」

  「胡說。我只是暫時借用罷了。」

  「借用?」

  「我在調查我客戶的命案,當然需要越多線索越好。」她提醒他。

  「你指望從畫滿裸體雕像素描的畫簿裡找到哪種線索?」他問。

  「誰也說不準。」她猛然轉身,堅決地從他身邊走過。「來吧!我們還有樓下的房間要搜查。」

  巴德低聲咒罵,舉步準備跟上她,但好奇心和不安的預感使他回到窗前把窗簾撥開一條縫往下面的街道瞧。

  霧越來越濃了,對面的街燈現在只剩一點微光,根本照不亮街景。巴德等了片刻,在陰影中搜尋人影,但看不出任何動靜。

  「來呀,韋先生。」綠蒂在走廊上輕喊。「我們必須快一點。」

  巴德放下窗簾走出臥室。他沒有看到任何人躲在霧中,但不知何故,他還是放心不下。

  他跟著綠蒂下樓。

  不久之後,他關上書桌的最後一個抽屜,從背心口袋裡掏出表。「我們該走了,戴小姐。」

  「再幾分鐘就好。」綠蒂踮著腳尖把書放回書架上。「我就快好了。」

  「我們不能再逗留下去了。」巴德提起提燈。

  她不安地掃瞄書架。「萬一我們忽略了很重要的線索呢?」

  「你連你要找的線索是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會知道你是不是忽略了什麼呢?」他握住她的手臂拉著她往走廊走。「快點,戴小姐。」

  她突然驚慌地瞥向他。「有什麼不對勁嗎?」

  「這還用說。」他拉她步下通往廚房的階梯。「現在是三更半夜,我們不但在一位甫遭殺害的女士家裡翻箱倒筐,你還打算帶走一件可能屬於她的東西。在這種情況下,許多人都會覺得有理由擔憂。」

  「犯不著冷嘲熱諷,先生。我問你有什麼不對勁,是因為你好像突然變得更加不安。」

  他看她一眼,很驚訝她的觀察入微。她說的沒錯。自從看到對街有人影一閃後,他就越來越不安。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了。確切地說,三年。

  他是科學家,因此不願把這種感覺稱為預兆。但上次這種感覺給他留下難忘的回憶,他有疤痕證明他如何死裡逃生。

  「小心,先生,否則我們兩個都會摔下階梯。」綠蒂低聲說。「斷了腿就不容易離開這裡。」

  巴德拉著她穿過管家的房間。「就快回到廚房了。我現在要把燈熄掉。在到屋外前我們會什麼也看不見,不要放開我的手臂。」

  「為什麼不等我們到了屋外再熄燈?」

  「因為我不想冒險讓人注意到我們從這幢屋子走出去。」

  「但是沒有人能在這麼濃的霧裡看見我們。」綠蒂反駁道。

  「看不見我們的臉但會看見提燈的燈光。準備好了嗎?」

  她用銳利的目光盯了他一眼。他以為她還要跟他吵提燈的事,但他的表情似乎令她改變了心意。她抱緊畫簿,迅速點個頭。

  巴德熄掉提燈,廚房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中。他憑著記憶帶路走向門口。門輕輕嘎吱一聲就開了。對街的煤氣燈光在濃霧中若隱若現。

  綠蒂踏上第一層石階。巴德再度抓住她的手臂制止她。她順從地停下來,等他示意她可以放心登上石階。

  他很慶幸她沒有再多問問題。他佇立原地凝神傾聽了片刻。馬車行經碎石路的聲音從遠方傳來,但沒有跡象顯示有人在附近等待。

  巴德用手肘輕推綠蒂。她快步拾級而上,他緊跟在後。到達街上後,他轉身拉著她往馬車等候的公園走。

  他們面前的陰影突然有了動靜。

  一個壯碩的身影從霧中出現。壯漢身穿寬鬆的車伕外套,頭戴扁帽。昏暗的街燈照出他手中的長管手槍。

  「瞧瞧是誰在這裡?」壯漢嗄聲問。「看來像是一對紳士淑女在妨礙我的好事。」

  巴德聽到綠蒂驚恐地倒抽口氣,但她沒有叫喊出聲。

  「讓開。」巴德說。

  「別急。」壯漢咧嘴而笑,露出缺了好幾顆牙的牙齒。「你們剛從我的屋子出來,我不會讓你們帶走任何屬於我的東西。」

  「你的屋子?」綠蒂驚異地瞪著他。「別胡說了。我正好知道那幢屋子不久前還屬於另一個人。」

  「呃,戴小姐,」巴德低聲說。「這也許不是──」

  「我說這屋子是我的,它就是我的。」壯漢惡聲惡氣地說。「我從三天前開始就在密切監視它。」

  「為什麼監視它?」綠蒂問。

  「確定屋主離開了好些時候,不會在三更半夜突然回來。」

  「天啊!你是闖空門的盜賊。」

  「沒錯,而且是個中好手。」壯漢得意地咧嘴而笑。「從來沒有被逮到過,因為我非常小心,總是確定屋主出城去了才動手。我原本準備今夜展開行動的,沒想到卻發現被一對紳士淑女捷足先登了。」

  「讓開。」巴德低聲說。「我不會再說一次了。」

  「太好了,沒空聽無聊的說教。」壯漢嘲弄地瞄巴德一眼,又把注意力轉回綠蒂身上。「好了,管閒事小姐,你帶了些什麼東西出來?銀器還是珠寶首飾?不管是什麼,都給我交出來。」

  「我們沒有拿屋裡的貴重物品。」綠蒂說。

  「不可能沒有。」壯漢橫眉豎眼地望著畫簿。「那是什麼?」

  「只不過是一本書。跟你無關。」

  「我對書沒有興趣,但我要看看你的斗蓬裡面有什麼。我敢打賭你在裡面藏了幾枝燭台,或是幾條項鏈。把斗蓬敞開。」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綠蒂不屑地說。

  「你這個女人話還真多。好,現在讓你看看不照我的話做會有什麼下場。」

  壯漢以驚人的速度轉身,高舉起手槍狠狠揮向巴德的頭。

  「不要!」綠蒂驚叫。「慢著。不要傷害他,他只不過是替我工作。」

  巴德已經採取了行動,敏捷地矮身躲過揮來的手槍。他從口袋的小盒子裡抽出一個小玻璃瓶,折成兩段朝壯漢的臉扔去。

  特殊的磷化合物一接觸到空氣就變成刺眼的強烈閃光。壯漢又驚又怒地大吼一聲往後跳開,忙著用手去揉眼睛。手槍應聲落地。

  巴德上前朝壯漢的下顎揮出一拳。壯漢因瞬間強光而看不見東西,挨了拳頭後踉蹌了一下。

  「你把我弄瞎了,狗雜種!我瞎了。」

  巴德認為沒有必要告訴他,他只是暫時看不見。他抓住綠蒂的手臂。「快,我聽到馬車聲了。」

  「不公平!」壯漢吼道。「是我先看上那幢空屋的,你們不該跟我搶。」

  綠蒂回頭望向氣憤的壯漢。「我們會通知警方你在這一帶偷偷摸摸地活動。你最好立刻離開。」

  「別再說了。」巴德看到馬車的燈光在遠方出現,他拖著綠蒂往前走。「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問題。」

  「我不想讓那個壞蛋以為他可以隨意跑進霍楚倩的屋子裡偷東西。」

  「為什麼?我們不就那樣做了?」

  「拿走這本書簿是另一回事。」綠蒂上氣不接下氣地反駁。

  「嗯。」馬車就快到了。

  「我必須告訴你,韋先生,你的應變能力令我佩服。你能想到用你的瞬間照明來對付那個壞蛋真的很聰明。」

  巴德對她的稱讚充耳不聞。他全神貫注地看著馬車從霧裡出現。馬車和車伕都是他向賽威吉馬車出租行租的。那個車伕替巴德駕過許多次車,早已習慣了客戶的怪異要求。

  巴德是賽威吉馬車出租行多年的客戶。他發現有需要時向馬車出租行租車比自己飼養一座馬廄的馬要來得經濟實惠又有效率。為了答謝他的長期惠顧和付款迅速,賽威吉馬車出租行提供他有求必應和隱密的服務。

  「先生,出了什麼事嗎?」車伕停下馬車。

  「沒有我的同伴和我應付不來的事。」巴德拉開車門,握住綠蒂的腰把她輕輕扔進車廂裡。「送我們回戴小姐的住處。」

  「遵命。」

  巴德鑽進馬車,關上車門,在綠蒂對面坐下。馬車開始前進。

  他確定車窗窗簾都拉上後才轉向綠蒂。在車內的昏暗燈光中,她的眼睛閃閃發亮。

  「韋先生,你今晚的舉動令我感激不盡。」她說。「你的英勇和急智使我對僱用你的疑慮一掃而空。馬先生果然沒有看錯人。」

  怒火突然從他心中竄起。她剛才差點送命,但這會兒卻興致勃勃地坐在那裡對他讚不絕口,好像他是表現優異的僕人。她的行為連聖人看了都要生氣。

  「很高興你對我的表現滿意,戴小姐。」

  「哦,非常滿意。你會成為卓越的辦事員。」

  「但在我的專業眼光看來,你今晚的魯莽舉動令人無法容忍,任何藉口也開脫不了這種愚蠢。我一定是瘋了才會答應讓你搜查霍楚倩的屋子。」

  「我不記得有要求你的准許,先生。」

  「你有可能受傷,甚至遭到那個強盜的殺害。」

  「多虧有你的保護,我沒有生命危險。說真的,今晚如果沒有你在旁邊,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兩眼發亮。「從來沒有人像你那樣解救我。真刺激。就像歌德派小說或拜倫詩歌的情節。」

  「真要命,戴小姐──」

  「你真了不起。」她突然撲過去摟住他的頸子,欣喜地迅速擁抱他一下。

  她的斗蓬輕輕圍裡住他,他突然被籠罩在溫暖誘人的淡淡幽香之中。那是綠蒂擦的花香香水、用的藥草香皂和女性體香混合成的獨特香味。

  他覺得自己彷彿被鍾形玻璃罩罩住。無形的空氣幫浦抽走罩內所有的氧氣,使罩內只剩下綠蒂的幽香可供呼吸。

  一種灼熱的覺醒似電流般竄過他全身,產生神秘的變化。古代的煉金術士相信在火的幫助下,價值卑賤的鉛有可能變成昂貴耀眼的黃金。巴德現在知道他體內沸騰的熱血有可能使憤怒變成強烈的性慾。

  他要她。此時此刻。他這輩子從未如此渴望過一個女人。

  他在她抽身後退時捧住她的臉蛋,低頭凝視著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有如此強烈的慾望。

  「對不起,韋先生,」綠蒂看來心神不寧,她的笑容在顫抖,兩眼盯著他的嘴唇。「我不是有意使你難堪。我是一時興奮過度才會失態忘形。」

  巴德沒有反應。他想不出該說什麼好。

  他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親吻她。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4:24

第四章

  綠蒂一時回不過神來,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知道他在親吻她。後來她才恍然大悟他在跟她親熱,就在這馬車裡。

  初次見面時,她在他眼中看到的激情烈焰爆發了,恍似令人目眩的瞬間閃光般迷惑了她的神智。

  她彷彿走進一個到處都是鏡子和燭光的奇怪房間裡。她感到興奮和迷惑,又有點怕,她看不到房門,不知道萬一需要逃跑時該怎麼逃。

  巴德的嘴在她唇上移動,使吻更深入。他發出一聲沙啞的呻吟,捧著她臉蛋的手略微使力,使她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力量。她感覺到他的大腿結實堅硬地貼著她。

  一股熱流在她下腹聚集,使她全身發抖。她從沒有對任何人或事產生如此奇怪的反應。

  「綠蒂。」巴德的聲音低沈有力,包含著強烈的渴望和堅持的要求。「綠蒂。」

  她抓緊他的肩膀,嘴唇不由自主地開啟。

  他抬起頭,用令人害怕的熾熱目光注視她。他的金邊眼鏡在燈光中閃著亮光,火在他琥珀色的雙眸中燃燒。

  煉金術士的眼睛,她心想。

  巴德突然不耐煩地扯掉眼鏡扔到對面的座位。「真要命。你對我做了什麼?」

  她搖搖頭,想轉開視線卻不能。她發覺自己緊抓著他不放,好像擔心一鬆手就會跌落萬丈深淵。「我正要問你相同的問題。」

  「具要命。」他再度吻她。

  她感覺到他的手伸進她的斗篷兜帽裡托住她的頸背。他的手指溫暖強壯,親密的撫摸使她沉浸在另一波興奮中。

  他改變姿勢使她橫坐在他的大腿上,使她的頭枕靠在他的臂彎上。他低下頭親吻她的喉嚨,用另一隻手撥開她的斗篷前襟。

  當巴德的手覆蓋住她的乳房時,綠蒂聽到自己倒抽了口氣。隔著衣料,她可以感覺到他掌心的熱度。但她沒辦法使自己抽身,一股驚人的急切充滿她全身,她拉扯他的大衣衣領。

  「韋先生──」

  他的手緩緩滑下她的乳房來到她的臀部,他小心翼翼地捏了一下。

  「我的天!」她顫聲低語。

  他的堅挺抵著她的大腿。她閉起眼睛,被另一波感覺淹沒。她覺得自己好像陷入恍認之中。也許接受催眠治療就是這種感覺。

  她把手伸進巴德的外套裡,急於體驗撫摸他的感覺。隔著他的襯衫,她可以摸到他結實的胸肌。他的體溫和氣味令她迷醉。她想要更多。

  他抓住她的裙子和斗篷,把它們掀到她的膝蓋上方。他撫摸她大腿內側吊襪帶上方的赤裸肌膚。她感到既震驚又興奮。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綠蒂靜止不動,現實一湧而回。

  「真要命。」巴德連忙坐直,拿起對面座位上的眼鏡戴回去。他把車窗窗簾掀開一角往外瞧。「你家到了。怎麼會這麼快?我有些話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我也有事跟你商量。」綠蒂努力恢復鎮定。她感到心慌意亂和尷尬不安,還感到全身發燙、喘不過氣來和充滿奇怪的期待。「我們連今夜發生的事都還沒開始討論。」

  「是的。」他瞇著眼,陰鬱地看她回到對面的座位上整理儀容。「我明天會來找你。」

  他的唐突失禮令她沮喪。這個男人剛剛熱情地親吻她,現在跟她說話的態度卻像她得罪了他。接著她突然想到他一定是被剛才席捲他們兩人的激情嚇到了。

  事實上,剛才的親密擁抱同樣令她心神不寧。但身為巴德的僱主,她有責任控制住局面。巴德一定在痛斥自己屈服在這天性中較強烈的感情之下。

  她傾身碰觸他的手安慰他。「別擔心,韋先生,你不必為剛才發生的事自責。刺激和危險常會激起那種強烈的情感。在霍楚倩屋外遇到那個強盜使我們情緒高亢。」

  巴德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你認為是那樣的嗎?」

  「當然。那是唯一的解釋。暴力威脅有時會使強烈的情感如洪水決堤宣洩而出。」

  「你對這種事很有經驗?」

  「那倒不是。」她承認。「但我看了不少拜倫的作品,因此知道剛才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並不稀奇。面臨危險時,人的各種感覺都會被喚醒。」

  「真要命。你的推論竟然是根據一個詩人的作品而來?」

  他毫不掩飾的輕蔑令她有點難堪。「拜倫對強烈情感的描述極具說服力。他對它們的影響似乎有很深刻的體認。我覺得他和其他浪漫派詩人的作品令人獲益匪淺。」

  「如果不是那麼荒唐,你的看法會令人捧腹大笑。」

  「我在嘗試就一件顯然令你困擾的事,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韋先生。」

  他低頭望向她仍然放在他手上的手。當他抬起頭來時,眼中閃著危險的光芒。「謝謝你,戴小姐,但我還沒有可悲到需要求助於你怪異邏輯的地步。我向無聊的詩人尋求解釋和啟發的那天,就是我進瘋人院的日子。」

  她急忙縮回手。巴德心情惡劣,現在無論怎樣安慰他都會是白費力氣。

  「好吧,韋先生,」她決心讓她的聲音聽來興高采烈。「我相信一覺醒來我們都會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他沉默片刻。「那還有待觀察。」最後他說。

  綠蒂深吸口氣。「明天你來時,我們再來比較我們對霍楚倩家的觀察所得。」

  「好。」

  「我可以趁今晚仔細看看她的畫簿,說不定會發現有用的線索。」

  「我懷疑。」巴德傾身捏住她的下巴。「聽著,等一下我會送你到你家門口,親眼看到你進去。你在就寢前務必確定門窗都鎖好了。」

  她貶眨眼睛。「我向來習慣在就寢前檢查門窗,韋先生。但我看不出有理由今夜加強戒備,那個壞蛋不可能在濃霧中跟蹤馬車。」

  「也許吧,但照我的話去做。明白嗎?」

  綠蒂的直覺告訴她最好不要讓巴德在他們的合作關係中佔上風。「謝謝你的關心,但我是你的僱主。雖然我願意聽你的勸告,但你必須瞭解我對事情有自己的看法和決定。」

  「你不僅得聽我的勸告,綠蒂,還得聽進去。」巴德以令人生氣的平靜語氣說。

  馬車門在這時打開,車伕禮貌地站在暗處,綠蒂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挑起一道眉。「你今晚的表現證明你是能幹的助手,先生,但能夠取代你的人一定也找得到。如果你想保住這份工作,你最起碼該對你的僱主表現出該有的尊重。」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笑意。「綠蒂,你在威脅要解雇我嗎?在我們今晚經歷了那些事之後?太令我傷心了。」

  他無聲的笑聲氣得她不敢在車伕面前開口,唯恐自己說出有失淑女風範的話來。她一言不發地提起裙擺準備下車。

  車伕彬彬有禮地扶她下車。在昏暗的車燈下她無法確定他的表情,但可以發誓在他眼中看到一抹莞爾的同情。

  巴德跟著下車,攙著她的手臂陪她走上門階。他從她手中拿走鑰匙替她開門。

  「晚安,韋先生。」綠蒂進門後轉身面對他,擺出僱主的冷淡笑容。「我必須再次告訴你,我非常滿意你今晚戲劇性的專業技能表現。」

  「謝謝。」巴德一手按在門框上,若有所思地望著她。「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也許你該考慮用我的名字叫我。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必要太過拘禮。」

  她啞口無言地瞪著他。

  顯然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他當著她的面輕輕關上門。

  二十分鐘後,巴德走進實驗室時還在生悶氣。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會失去自製到如此驚人的程度。

  他走向壁爐附近的小桌子,拿起桌上的水晶酒瓶。他善於控制情緒,巴德惡狠狠地告訴自己。他是科學家,崇拜邏輯理性和完全的自制。

  他把白蘭地倒進酒杯裡。他甚至不記得自己在何時學會壓抑所有的感覺。那是他向來知道該怎麼做的事。即使在以往短暫的男女關係中,他也不曾讓激情超越理智。他親眼目睹過那可能造成的傷害。

  他喝了一大口白蘭地,感到烈酒火辣辣地流下喉嚨。

  雪上加霜的是,綠蒂竟然說他的行為可以在拜倫的煽情詩作裡找到合理的解釋。這足以令一個男人把自己關在實驗室裡再也不出現。

  他坐進他最喜歡的閱讀椅裡凝視壁爐的火焰。跳動的火焰使他想到綠蒂。火焰和綠蒂都能產生爆炸性的化學反應令粗心的男人灼傷。

  他閉上眼睛,但火焰的威脅並未消失。他在心目中再度看見綠蒂的頭髮在燈光照耀下的火紅光澤。他想要把手指伸進它們危險的溫暖中。轉念至此,他用力握住酒杯。

  在馬車裡失去自製的人不是只有他而已,他提醒自己。綠蒂對他的反應明白無誤。若非車伕停下馬車,今晚會有截然不同的結局。

  他可以清楚地想像出綠蒂柔軟的大腿環扣住他的腰,小小的指甲戳進他背部的肌肉裡。

  他再吞一口白蘭地,但唇舌間似乎仍能嚼到綠蒂的味道。他的掌心仍記得她硬挺乳頭的形象。

  今晚注定要失眠了。

  邏輯和推理幫不了他。他知道他趕不走綠蒂在他懷裡的回憶。擁抱她的感覺太具震撼力,太令人難忘。

  但下次見到她時,他不會再度失去自制。

  他望向酒杯,發現杯已見底。他把酒杯放在椅子旁邊的小桌上時,發現桌上擺著一封信。他立刻認出那是他出門去跟綠蒂會合前不久送到的信。

  這是他父親的遺孀埃雪頓伯爵夫人美蓮寫來的,也是她這個星期給他的第三封信了。

  「真要命。」巴德無奈地把信拆開。

  信的內容跟前兩封大同小異,也跟前兩封一樣簡明扼要。她表示有急事跟他商量,要他盡快去拜訪她。

  巴德把信揉成一團扔進火裡。美蓮觀念中的急事在他看來一點也不緊急。她最嚴重的問題往往都跟金錢有關,尤其是跟埃雪頓的財產有關。巴德的父親把遺產交給他管理,直到美蓮的兒子漢默滿二十五歲。美蓮對這種安排甚為不滿,漢默也是。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4:34

  在把責任全部交給同父異母的弟弟前,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巴德還得忍受個幾年。

  他不耐煩地拋開老問題,繼續思索新問題。不管今晚的事件該作何解釋,有件事是顯而易見的。危險直撲而來,而綠蒂首當其衝。

  在充滿黑色和深紅色的房間裡,火盆裡的炭火將熄。焚香的馥郁氣息使他感官敏銳,他全神貫注在抽像思維上。他準備好了。

  「讀牌吧,親愛的。」他低聲說。

  算命師翻開第一張牌。「金色的獅身鷹首獸。」

  「一個男人。」

  「向來如此。」算命師在矮桌對面望著他。「當心。獅身鷹首獸會妨礙你。」

  「他能夠改變我的計劃嗎?」

  她翻開第二張牌,遲疑了一下。「鳳凰。」她翻開第三張牌。「紅色的戒指。」

  「怎麼樣?」

  「不能。獅身鷹首獸會很難纏,但你最後還是會成功。」

  他露出笑容。「好。現在告訴我關於那個女人的事。」

  算命師翻開另一張牌。「秋水明眸的淑女。她在找尋。」

  「但她不會找到。」

  算命師點點頭。「是的,她不會找到她要找尋的東西。」

  「她畢竟只是個女人,她不會構成問題。」

  這件事結束時算命師也不會構成問題,他心想。時候到時他會殺人滅口。但是眼前她還有利用價值,而且用她的熱情來控制她一點也不費力氣。

  「艾藜,你怎麼解釋這個奇怪的圖案?」綠蒂把霍楚倩的晝簿推到妹妹面前。「你比我熟悉時尚。看過類似的圖案嗎?」

  艾藜放下手中的茶壺,瞥向翻到中間的畫簿。左頁的裸體雕像素描看得她目瞪口呆。「哦,我想我沒有看過任何類似的圖。」

  綠蒂責備地看她一眼。「我指的不是雕像素描,而是角落的小圖畫。它看起來像是一個圓形內接一個三角形。邊緣和三角形中央有許多小小的圖形。」

  「我看到了。」艾藜搖搖頭。「我在藝術雜誌裡沒見過類似的流行主題,也許在別的仕女雜誌裡有。」

  「也許是埃及或羅馬的圖案。」

  「不像。」艾藜用指尖勾勒畫法低劣的圖案。「天知道抄襲自埃及和羅馬古文物的設計圖案有多少,倫敦的每個服裝和室內設計師都會採用。自從古薩瑪文化成為流行之後,我們看到許多海豚和貝殼。但這個圖案我似乎沒見過。為什麼對它感興趣?」

  「不知何故,霍楚倩把它畫在這本充滿裸體雕像素描的畫簿裡,而且只有這一頁有。」

  「其他的素描都是用水彩畫的,這個圖案卻是用墨水和筆畫的。」艾藜說。

  「沒錯,它跟其他的圖畫格格不入。」

  艾藜淡淡一笑。「霍楚倩恐怕不是你希望從流行社交界引來的那種客戶。她對男性形體似乎極感興趣。」

  「她的喜好已不再重要。令我困擾的是,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想要把這個稀奇古怪的圖案畫進她的畫簿裡。」

  「封皮上的紅褐色污跡是什麼?」艾藜問。「水彩顏料嗎?」

  「也許。」綠蒂用指尖摸了摸污跡。「但萬一是凝固的血呢?」

  「我的天啊!」

  「萬一是霍楚倩中槍後拚著最後一口氣,把這本畫簿塞到衣櫥底下呢?」

  「你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到底是不是。」

  「也許吧!」綠蒂輕咬下唇,思索著各種可能性。

  艾藜又拿起茶壺。「你有許多問題待解答,我也有。」

  「比方說?」

  「你們昨晚去搜查霍楚倩的屋子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綠蒂往後靠在椅背上。「我昨晚都告訴你了。韋先生和我發現這本畫簿,後來我們離開屋子時,遇到一個闖空門的盜賊。就這樣。」

  「要知道,令我到今天早上還忘不了的是,你對韋先生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描述。」

  綠蒂深感滿意地微笑。「就像我說的,韋先生很了不起。」

  「你很少用了不起這個字眼,尤其是在形容異性時。」

  綠蒂清清喉嚨。「在這種情況下沒有更合適的字眼。韋先生聰明、勇敢又善於隨機應變。我不敢去想沒有他在場,事情會變成怎樣。」

  「總之,他是完美的辦事員,對不對?」

  「對,馬先生推薦他真是推薦對了。」

  「他吻了你,對不對?」艾藜突然問。

  「天啊!我怎麼會跟馬約翰接吻?」綠蒂伸手去拿她的茶。「他是個好人,但至少比我大了三十歲,而且我認為他對女性不大感興趣。」

  「少來。你明知道我指的是韋先生。」

  綠蒂感到兩頰發燙。「你認為韋先生吻了我?你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想法?」

  「昨晚我去你房間問你搜查的結果時,你看起來……不大一樣。」

  「不大一樣?」

  「簡直是容光煥發,還有點衣冠不整。眼神怪怪的。」

  「拜託,艾藜,太過分了。我遇到持槍歹徒。在經歷那種事後看起來應該怎樣才對?」

  「其他人會怎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在死裡逃生後是什麼模樣。」

  「什麼意思?除了昨晚之後,我沒有跟任何歹徒正面衝突過。」

  艾藜輕輕放下茶杯。「還有一次,我記得很清楚。五年前。溫特朋遇害的前一晚。我聽到你在走廊上用爸爸的手槍,把溫特朋和他的牌友趕出屋子。」

  綠蒂傻了眼。「我不曉得你明白那晚的事。」

  「直到後來年紀較大時才完全瞭解。當時我只知道你面對的是很危險的狀況。我看過你在事後的眼神,跟我昨晚看到的不一樣。」

  「很遺憾。我原本希望你永遠不會知道溫特朋有多邪惡。」

  「他的同伴比他更邪惡,對不對?」

  綠蒂想到就發抖。「他是衣冠禽獸。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艾藜。」

  「重點是,我清楚地記得你那晚冰冷的眼神。」

  綠蒂揉揉太陽穴。「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嚇壞了,我不記得當時還有什麼感覺。」

  「昨晚你也受到了驚嚇,但你的眼神一點也不冰冷。事實上,你看起來生氣勃勃。」

  「說重點,艾藜。」

  「重點是,我認為韋先生吻了你。」

  綠蒂呻吟一聲,雙手猛地一揚。「好吧,他吻了我。昨晚的事使我們兩個有點興奮過度。危險有時會對人產生那種影響。」

  「是嗎?」

  「是的。」綠蒂堅定地說。「詩人常在作品中提到這個問題。即使是頭腦冷靜、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有時也會因興奮的經驗而失態。」

  「即使是像韋先生那樣的人?」

  「其實我指的是我自己。」綠蒂苦笑道。「韋先生當然也很鎮定冷靜,但那顯然是靠自製得來的。」

  艾藜吃驚得目瞪口呆。「你說什麼?」

  「在平靜嚴肅的外表下,他是個情感非常強烈的人。」

  「情感強烈?韋先生?」

  「我知道我在剛開始時很為此擔心,但現在我不再認為他的性情會給我們帶來麻煩。」綠蒂故作熱誠地說。「我相信他會成為優秀的辦事員。」

  「很高興你滿意,但我開始有些疑慮了。綠蒂,如果韋先生吻了你,事情就完全不同了。你對他究竟瞭解多少?」

  「什麼意思?」綠蒂用銳利的目光盯了妹妹一眼。「馬先生在信中大力推薦他。」

  「沒錯,但我們沒有調查過韋先生,連我們平時替客戶做的那種基本調查都沒有。」

  「別說傻話了。你知道我對這種事的直覺很準。」

  「我的直覺也很準。我開始對韋先生感到好奇了。」

  「沒有必要擔那個心。」

  「綠蒂,你讓他吻了你。」

  「那又怎樣?只不過是一個吻。」

  「你沒有以跟異性接吻自娛的癖好。」艾藜說。

  綠蒂被反駁得啞口無言。在遭到繼父的剝削,和五年來以調查表裡不一的紳士為職業之後,她對男人早已不存幻想。

  但那並不表示她沒有一些殘存的浪漫情懷和健康年輕女性的好奇。畢竟在她的記憶中,她的父母擁有十分美滿的婚姻,有時候她也很想知道夫妻間的恩愛到底是什麼滋味。

  但她也很清楚結婚對女性來說是多麼冒險的事。她對結婚不感興趣,就她的年紀和處境而言,這樣也好。但她不是沒有動過發展一段秘密戀情的念頭。

  不幸的是,那種事想來容易做來難,舉個例子來說,像她這種處境的女人想找到合適的男人談戀愛就很困難。

  她不在社交圈活動。她沒有收到過任何邀請,也沒有人替她介紹。這些年來出現在她生活中的少數幾個正人君子都激不起她的興趣。他們不是年紀太大,例如馬約翰,就是完全引不起她的興趣。

  如果不是懷有強烈的情感,戀愛似乎沒有什麼意義,她心想。如果不是想體驗詩人描述的那種既神秘又刺激的感覺,她又何必去冒那個險呢?

  神秘又刺激的感覺,昨晚巴德親吻她時就是最好的例子。

  想到這裡,綠蒂愣住了。她真的在考慮跟韋巴德談戀愛的可能性嗎?

  她凝視著霍楚倩在畫簿裡畫的奇怪圖案。那個謎一般的圖案就像她對巴德的感覺一樣令人費解。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5:28

第五章

  「白小姐,像你這種身份地位的女性再小心也不為過。」綠蒂面帶笑容地望著坐在書桌對面的女人。她知道稱讚客戶深謀遠慮和為人謹慎對她的生意絕對有幫助。「會想求證唐先生給你的印象就證明你是個聰明人。」

  「我告訴自己不能不小心。」

  「對極了。但我很高興我可以告訴你,根據我們的調查,唐先生的信用和財務狀況都很可靠。」

  白荷雅很明顯地鬆了口氣。「我可以告訴你聽到這個消息令我如釋重負。真不知該如何謝謝你。」

  容貌姣好、體態豐滿的白荷雅充滿柔弱的女性氣息。但綠蒂深知不可以貌取人的道理。當了近十年家庭教師後,仍然能保持樂觀進取人生觀的女人絕對不是溫室的花朵。

  荷雅是綠蒂的典型客戶。年近三十,始終未婚,從十七歲起努力養活自己,最近意外地繼承了一筆還算可觀的遺產。

  可想而知,荷雅發財的消息一傳開,追求者立刻蜂擁而至。她毫不猶豫地打發掉大都分的追求者。女性家庭教師很早就學會提防男性的求婚意圖。但是其中一人,一個三十出頭,有兩個孩子的鰥夫唐威廉,引起她的興趣,顯然也擄獲了她的心。

  就像她告訴綠蒂的,多年來教導學生邏輯推理和理性分析,增長了她本身的智慧和謹慎感。一個開家教介紹所的朋友介紹她來找綠蒂。

  「我很樂意效勞。」綠蒂說。「尤其是在調查得到正面的結果時。」

  「我很喜歡唐先生,」荷雅紅著臉說。「他的兩個孩子也很可愛。但你知道我們這種年紀不小的女人不能不對男人的意圖存疑,畢竟大家都認為我們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

  綠蒂歎口氣。她已經二十五歲了。時間怎麼會過得這麼快?急於創業養活自己和妹妹好像還是昨天的事。她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投注在工作上,五年就在眨眼間過去了。

  她並不後悔過了社交界認為的適婚年齡。事實上,在她開始看來不再像是初出校門後,生意就明顯好轉。但現在她忍不住思忖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

  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渴望之情嚇了她一跳。她並不寂寞,她從工作中得到莫大的滿足。她擁有許多女人羨慕的獨立自主。她還想得到什麼?也許她最近看了太多詩,她心想。

  但是她不希望艾黎步上她的後塵。生意固然重要,艾黎也有濃厚的興趣,但綠蒂不願妹妹跟她一樣為生意犧牲一切。金錢不再是燃眉之急,她們現在有足夠的收入來維持舒適的生活。如果她招徠上流社會客戶的計劃進展順利,生活甚至有可能奢侈一點。

  她願意付出極大的代價來確保艾黎有機會體驗一些純真的青春樂趣。那些原本她該享有的樂趣。光陰似箭,女人很快就會到了荷雅所謂「嫁不出去」的年紀。

  基於多年來的習慣,綠蒂輕而易舉地把那些惱人的思緒塞到腦海深處,強迫自己全神貫注在客戶身上。

  「有頭腦又明事理的女人,對這種處境不得不當心,白小姐。」

  「畢竟我不是什麼絕色美女。」荷雅實際而認命地說。

  我也不是,綠蒂不安地心想,巴德昨晚的熱情顯然是歷險的興奮所挑起的。她必須做好心理準備,面對巴德在危險的誘因消失後,不再覺得她具有魅力的可能性。

  「再加上我最近繼承到的遺產。你想必瞭解我為什麼覺得需要對唐先生的背景做一個調查。」荷雅說。

  「我瞭解。」

  「我一直沒有結婚的念頭,我說服自己相信我可以滿足這種經濟獨立的生活。但是唐先生的出現使我突然看到其他的可能性,我跟他有許多共同的興趣。」

  「我替你高興。」

  荷雅不是綠蒂第一個在得知好消息後,變得異常健談的客戶。她的客戶在剛開始時都不願多談,初次見面時都僵硬地坐在她對面,都是表情凝重和眼神憂慮。

  如果是壞消息,客戶通常都會淚如雨下。綠蒂在書桌抽屜放了一疊乾淨的手帕來應付那種傷心的場面。

  如果是好消息,客戶通常都會欣喜若狂。有些人還會滔滔不絕地暢談追求者甫獲證實的美德。

  一般而言,綠蒂都是默默聆聽,偶爾發出鼓勵和附和的聲音。滿意的客戶都會積極地替她介紹生意,所以她在最後一次見面時,從不對客戶吝惜時間。

  但是今天,綠蒂有股莫名的衝動想多說幾句話。「我替你高興,白小姐,也很高興我能證實你對唐先生的看法。但是你必須明白婚姻對女人始終有其風險存在。」

  「風險?」荷雅探詢地問。

  「我努力確定唐先生沒有酗酒、賭博和嫖妓的習慣。他擁有穩定可靠的收入,個性似乎也很好。」

  「總之是個正人君子。」荷雅開心地說。

  「是的。但你知道我不能保證唐先生在結婚後不會改變。」

  「你的意思是……」

  綠蒂傾身向前。「他有可能在一年後決定拋棄你和他的兩個孩子,只身前往南海冒險。也有可能厭倦為人丈夫的新生活而開始酗酒,或許罹患憂鬱症而變得難以相處。婚姻中有太多事情會出差錯。」

  「大概吧!」荷雅不安地變換坐姿,眼中出現戒慎之色。「我知道這種事是不能保證的。」

  「正是。但你卻選擇往婚姻之路邁進。」

  荷雅眉頭一皺。「你好像突然有點激動不安,戴小姐。有什麼不對勁嗎?」

  「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決心嫁給唐先生,你並非沒有別的選擇。」

  「我說過,我對別的追求者毫無興趣。」

  「我指的不是那個。白小姐,我可以請教你一個私人問題嗎?」

  荷雅望向書房門,好像在計算距離。「你想知道什麼,戴小姐?」

  「請見諒,但我忍不住納悶你為什麼不考慮跟唐先生建立親密關係就好?」

  荷雅瞠目而視。綠蒂一時之間害怕自己不可饒恕地冒犯了她。她暗中責罵自己的衝動。她不該公私不分的,否則客戶全會被她嚇跑。

  「你的意思是私通?」荷雅突然直率地問。

  綠蒂脹紅了臉。「那似乎是另一個可行的辦法。誠然,年輕女子私通勢必招徠醜聞,但我們這把年紀的女人擁有較大的自由。當然啦,保密功夫很重要。」

  荷雅若有所思地望著綠蒂,接著她唇邊出現詭異的微笑。「戴小姐,你這份工作可能做得太久了點。」

  「什麼意思?」

  「我猜調查男人的背景使你對世人,尤其是男性,抱持懷疑的態度。也許你已經忘了女人請你做這種調查的原始動機。」

  「你說什麼?」

  「戀愛也許很適合某些人。」荷雅調整軟帽繫帶,從椅子裡站起來。「但唐先生和我在找的都不只是親密關係而已。」

  「我不懂?」

  「這很難用言語解釋,必須靠自己體會,戴小姐。不妨這樣說吧,人懷著希望踏上婚姻之路。」

  「希望?」

  「還有信任和對未來的憧憬。」荷雅憐憫地看她一眼。「親密關係無法提供那些,對不對?畢竟那種關係的本身就有諸多限制。告辭了,戴小姐,再次謝謝你。」

  綠蒂跳起來,心中充滿疑問,突然急於知道婚姻裡的什麼東西使荷雅寧願冒遇人不淑的風險也要去追求。

  遇到溫特朋那種人還不算是最悲慘,綠蒂心想。發現自己的丈夫是五年前出現在艾藜臥室門外的那種衣冠禽獸,那才會令一個女人生不如死。

  綠蒂發覺荷雅滿臉擔心地停在書房門口。

  「戴小姐,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你的臉色突然變得好蒼白。」

  「沒有,我沒事。」綠蒂深吸口氣。她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想起這件不愉快的往事?她擠出笑容。「對不起,我叫我的管家來送你出去。」

  綠蒂正要去拉叫人鈴時,敲門聲響起,書房門接著被推開。

  魏太太出現在門口。「韋先生求見,戴小姐。他說跟你約好了。」

  綠蒂的陰鬱思緒和疑問瞬間消失。巴德來了。她想要壓抑卻壓抑不住心中的歡喜。

  「謝謝你,魏太太,白小姐正要走。麻煩你送她到門口好嗎?」

  魏太太退後一步,轉頭望向荷雅。「好的,戴小姐。」

  荷雅轉身踩著輕快步伐走出書房。綠蒂突然想到這正是對巴德進行另一項實驗的大好機會。

  「哦,白小姐,請等一下。」綠蒂急忙來到書房門口探頭往走廊瞧。

  巴德站在玄關裡,那副氣定神閒的模樣令綠蒂既著迷又心煩。其他人或許會把他的泰然自若解釋為天性沉著穩重而為人沉悶乏味,但綠蒂知道那是他意志力和自制力的表現。

  看到他使她喘不過氣來。他身穿剪裁嚴肅的深藍色外套,雖然有點縐,但遮掩不住有力的肩膀線條。她覺得樸素的領巾、保守的褲子和皮靴很適合他。時尚對他顯然不重要,他是個更有深度內涵的男人。

  他的視線在這時與她交會,他的眼睛在鏡片後閃亮。她有種不安的感覺,覺得他很清楚她在想什麼。她感到兩頰發燙而惱火起來。她是個上了年紀、老於世故的女人,不應該像年輕女孩那樣臉紅,綠蒂告訴自己。

  「戴小姐,還有什麼事嗎?」荷雅禮貌地問。

  綠蒂朝玄關跨一步。「白小姐,在你離開前,我可以介紹韋先生給你認識嗎?」她停頓一下,等荷雅轉向巴德。「他是我的辦事員。」

  「韋先生。」荷雅喃喃地道。

  「白小姐。」巴德點個頭。

  綠蒂密切注意荷雅的表情。荷雅臉上沒有絲毫驚訝、好奇或懷疑巴德不只是個普通的辦事員。

  不可思議,綠蒂心想。她正要搖頭,但及時以笑容取代。「韋先生是我的得力助手。沒有他,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巴德目光一閃。「你過獎了,戴小姐。」

  「絕對沒有。你真的很重要,韋先生。」

  「聽你這樣說,我很高興。」

  荷雅茫然地朝兩人微笑。「失陪了,兩位,我還有事要辦。」她轉身走出前門,不曾回頭多看一跟。

  綠蒂等魏太太關上前門,然後揮手示意巴德跟她進書房。「請進,韋先生。我們有許多事要商量。」

  巴德穿過走廊進書房。「多得令你想不到,戴小姐。」

  她假裝沒聽到。「魏太太,麻煩你重新沏壺茶來。」

  「好的。」魏太太往廚房走。

  綠蒂關上房門,轉身面對巴德。「白小姐顯然毫不猶豫地接受你為我的辦事員。」

  「我告訴過你,我可以輕易扮演好這個角色。」他的嘴角微微扭曲了一下。「只有你懷疑過我偽裝成馬鈴薯布丁的驚人本領。」

  他的陰沈語氣使她驚覺到事情有異。「你怎麼了?」

  他走到窗前。「昨晚分手後我想了很久。」

  「我也是。」

  「我懷疑我們得到相同的結論。」

  「韋先生,我不懂這是怎麼回事。」

  「有些事我必須向你解釋。」

  「什麼事?」不安開始在她心中升起。也許他已經後悔昨夜的短暫激情了。「你今天怪怪的。出了什麼事?」

  「真要命。我們在追查命案兇手,綠蒂,這不是女人該做的工作,也不是男人的消遣。」

  「我明白了。」她尋求自尊的庇護。「如果你反悔了,先生,你當然可以辭職。」

  「不管有多麼合適,我恐怕都無法繼續擔任你的辦事員。」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5:38

  結束了。這麼快。我甚至還來不及瞭解他。巴德即將一去不回,強烈的失落感湧上心頭。這太荒謬了,綠蒂心想,她跟他只見過幾次面而已。她必須管一管她的情緒。

  「你可不可以解釋清楚?」她說。

  「這件事最好從頭說起。」巴德終於轉身面對她,他的眼神神秘莫測。「我來應徵這份工作並非巧合,我追蹤找到馬約翰的目的在查探你的底細。」

  「我的天!」綠蒂感到全身發冷,頭皮發麻。她緩緩坐進椅子裡。「為什麼?」

  「我的阿姨是霍楚倩的好朋友,她要我調查她好友的命案。線索立刻指向你,事實上,是從你開始。」

  「我的天!」

  「她認為霍楚倩的命案是你做的。」

  「要命。」她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回事,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我警告過你解釋起來會有點困難。」巴德咕噥。

  「讓我搞清楚。你的阿姨認為殺害霍楚倩的兇手是我?她怎麼會有這個想法?」

  「她得知霍楚倩最近付了一大筆錢給你。」

  綠蒂氣忿不平。「那是我替她調查追求者背景的酬勞。」

  巴德抓抓頭。「我知道,但我阿姨不知道。霍楚倩顯然很尊重你不願張揚的要求,她始終沒有告訴我阿姨你跟她到底是什麼關係。命案發生後,我阿姨自然往最壞的地方想。」

  「原來如此。你阿姨怎麼解釋霍楚倩付我一大筆錢的事?」

  「她認定你勒索霍楚倩。」

  「勒索。」綠蒂呻吟一聲,用雙手抱住頭。如果外界開始傳說她心術不正,那麼她辛苦開創的事業就會毀於一旦。「事情從不可思議惡化成詭異了。」

  「的確。」巴德走到書桌前的椅子後面。

  綠蒂抬起頭,看到他抓著椅背。不知何故,她發現自己對那雙大手著了迷。

  「說下去。我有預感事情不只如此。」

  「認定你是勒索者後,我阿姨自然推斷殺害霍楚倩的兇手也是你。」

  「我可以理解一個錯誤的推斷導致另一個錯誤的推斷。」

  「你和我阿姨一定可以相處得很好,你們兩個的思考方式顯然一樣不同尋常。」

  「言歸正傳,韋先生。」

  「我說過,邏輯使我找上你的辦事員馬約翰。」

  「此話怎講?」

  他聳聳肩。「既然涉及勒索,調查自然得從財務狀況著手。」

  「你怎麼查出馬約翰受雇於我?」

  「我有我的辦事員。」

  她扮個苦臉。「有道理。」

  「我叫他去我的往來銀行請他們查詢你的往來銀行。我不僅得知馬約翰是你的辦事員,還發現他在找人接替他。」

  「於是你前來應徵這份工作。」她緩緩吐出口氣。「真聰明。」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以毫無感情的語氣說:「我對這種事有些經驗。」

  「哪種事?當辦事員還是從事間諜活動?」

  「事實上,兩者都有。」他低頭注視自己抓著椅背的雙手。等他再把頭抬起來時,他的眼神冷漠不帶感情。「我管理一筆不小的財產已經好幾年了。」

  「一筆財產?」她呆呆地重複,被接二連三的震驚搞得有點不知所措。

  「事實上是兩筆。我自己的和我同父異母弟弟的。」

  「原來如此。」她吞嚥了一下。「那麼間諜活動呢?」

  巴德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比較不喜歡用間諜這個字眼。」

  她瞇起眼睛。「間諜的名聲不怎麼好,對不對?一群令人討厭、毫無榮譽感的傢伙。」

  「的確。」他的下顎線條變得更加僵硬。「間諜這個行業或許有其必要性,但它還是被視為不名譽的。」

  綠蒂感到十分不安。他活該受到無情的侮辱,但不知何故,她希望自己剛才沒有一時衝動地侮辱他就好了。

  「我道歉。」她惡聲惡氣地說。「但紳士不會去從事間諜活動。」

  「的確。」他甚至沒有嘗試為自己辯解。

  「但是一個正直的人卻會接受有關當局指派的秘密任務。」她小心翼翼地說。

  「我向你保證,我沒有自告奮勇。」巴德自嘲道。「我的化學知識引起有關當局的注意。一位高官跟我父親接觸,問我願不願意協助調查。我父親來問我,我答應了。」

  「令尊到底是何許人也?」

  「第四任埃雪頓伯爵。」巴德回答。「他在兩年前去世了。」

  「埃雪頓。」綠蒂大吃一驚。「你該不會正要告訴我,你是第五仕埃雪頓伯爵吧?那可就真的太過分了。」

  「不。我是私生子,不是伯爵。」

  「謝天謝地。」

  她的反應使巴德驚訝一下。「我的同父異母弟弟漢默是現任埃雪頓伯爵。」

  「聽到這句話令我如釋重負。」

  巴德的眉毛聳得老高。「真的?」

  「千真萬確。要知道,那會使事情變得複雜許多。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伯爵在這裡進進出出。對了,你的阿姨叫什麼名字?」

  「莎琳,騰格羅大人。」

  「我的天!」綠蒂皺眉。「騰格羅……霍楚倩好像提起過她。」

  「我說過,霍楚倩是我阿姨的好友。」

  綠蒂點點頭。「你會替你阿姨調查命案也是理所當然的。換成我,我也會。」

  巴德一本正經地微笑。「你真是通情達理。」

  「你告訴我這些事是因為你推斷我終究不是勒索殺人的壞人嗎?」

  「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你是壞人。」

  「謝了。」

  「但是有些疑點仍要澄清。我處理那種事的態度,是按照最合邏輯的方式追查到發現相反的證據為止。」

  「科學家就是科學家。」綠蒂盯著筆尖說。「你發現了什麼證據使你相信我是清白的,韋先生?」

  「首先,你似乎沒去過霍楚倩的住處。」

  她猛地抬頭。「你說什麼?」

  「霍楚倩是在她的臥室裡遇害的。」

  「我知道。」

  「昨晚我們到了樓上時,你猶豫不決。你不知道哪一間是她的臥室,直到我們發現裡面有她私人物品的那一間。」

  綠蒂吞嚥了一下。「很合邏輯。」

  「其次,你似乎不知道你希望在屋裡找到什麼。除了意外發現畫簿以外,你似乎不知道線索是什麼。你顯然不是去取能證明你涉案的證據。」

  她應該高興他的推理能力使他斷定她無罪。但不知何故,她仍然感到沮喪。她期望聽到什麼?他第一眼看到她就相信她是清白的?別傻了。

  「確定我不是兇手後,你自然想要辭職去忙你自己的事。」

  「不盡然。」

  「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你沒有必要繼續循我的方向追查──」她突然住口。「你說不盡然是什麼意思?」

  巴德放開椅背,轉身走到書架前,背對她而立。「我想要繼續跟你合作查案,綠蒂。」

  她精神一振。「真的嗎?」

  「使我們湊在一起的問題仍然存在,」他指出。「霍楚倩的命案還沒有破案。你和我阿姨都想知道兇手是誰。」

  「沒錯。」她興高采然地說。「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但是我們的合作關係必須略做調整。」

  她起了戒心。「調整?」

  他轉身面對她。「我恐怕無法繼續冒充你的辦事員。」

  「我承認,即使在我的妹妹和管家聲稱沒有理由擔心後,我仍然心存疑慮。但白小姐對你的反應證明了你確實能夠成功地繼續扮演這個角色。」

  「問題是,我們的調查觸角勢必伸入霍楚倩的熟人圈子中。」

  「沒錯。那又怎樣?」

  「她的熟人圈子跟我阿姨的重疊,那個圈子裡的人認識我。」他冷笑一下。「不認識我的那些人也聽說過我。畢竟我是埃雪頓的私生子。在上流社會裡,我不可能四處走動而不受注意。」

  「原來如此。」綠蒂心思急轉。「我們必須另外編個理由來解釋我們經常被人看到在一起。」

  「這個問題我想了一整晚。」他停頓一下。「我相信所有的可能性我都考慮到了。」

  她期待地微笑。「然後呢?」

  「然後我得到不可避免的結論,只有一個理由能使社交界接受我們經常在一起。」

  「什麼理由?」

  「訂有婚約。」

  她呆了幾秒無法呼吸。「你說什麼?」最後她小心翼翼地說。

  「我們將宣佈我們訂婚。」他歪嘴一笑。「為求逼真,我必須堅持你改口叫我巴德。」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6:18

第六章

  巴德密切注意綠蒂的反應。

  她先是毫無動靜,接著眼睛睜大又瞇起,嘴巴開合了兩次。

  然後她爆發出令他意外的強烈反應。

  「訂婚?」她在書桌後面高聲道,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發瘋了嗎?」

  「很有可能。」巴德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對她的反應感到懊惱。她為什麼要對扮演他的未婚妻感到興奮?

  但是在慾火中燒了整晚後,她眼中的驚恐令他難受。畢竟昨晚對激情俯首稱臣的不是只有他一個人。

  「你的提議太荒唐。」綠蒂努力保持鎮定。「你怎麼會有如此瘋狂的念頭?」

  「我以為我說得很明白了。」他把這件事反覆思量過。她是聰明人,應該能看出問題所在和解決之道。「如果我們要進入我阿姨的熟人圈裡調查,那麼我就不能再冒充你的辦事員。那樣是行不通的。我們需要一個具有說服力的理由來解釋我們的關係。」

  「具有說服力的理由。」她呆呆地重複。

  「是的。」巴德突然有股衝動想在書房裡踱步,他惱火地強迫自己站在原地不動。踱步是情緒不穩的表現,他的情緒向來穩定。

  「你認為這個理由具有說服力?」

  「如果你能想出更好的理由,我洗耳恭聽。」

  「我一定有更具說服力的理由。」綠蒂用手指敲擊桌面。「給我一點時間思考。」

  「你慢慢想。」焦躁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為了減輕焦躁,他隨手拿起附近一張桌子上的書,瞄一眼封皮,看到作者是拜倫時,他低聲咒罵一句,像被燙到似的連忙把書放下。

  「我們可以假裝是都對化學有興趣而認識的。」綠蒂慢吞吞地說。「我們可以說我們是在科學協學的聚會上認識的。」

  「那只能解釋我們初次見面和偶爾在公開場合交談而已。」

  「還有一個辦法。」

  她對另覓替代方案的熱切令巴德沮喪。訂婚,即使是假訂婚,顯然都令她反感。「什麼辦法?」

  她斜覷他一眼,然後盯著擺在窗邊的地球儀。「我們可以讓你阿姨和她的熟識以為你我有……浪漫的情感。」

  「我以為那正是我計劃的基本要素。」

  「我指的不是名正言順的那種。」她雙頰緋紅,目光繼續盯著地球儀。「也就是有親密關係。」

  「真要命。你希望人們以為我們有親密關係?我沒聽過如此愚蠢的主意。」

  她抬高下巴。「我覺得很合情合理。」

  「在我身上則不然。」

  「什麼意思?」她迅速轉頭,頰上紅暈更深。「天啊!你該不是對女人不感興趣吧?我一直都知道馬先生有斷袖之癖,但昨晚的事給我的印象是你跟他並非同道中人。」

  「我當然沒有斷袖之癖,」巴德平靜地說。「但我也不會以此為炫耀。」

  「你說什麼?」

  巴德歎口氣。事情的發展比他預料中還不順利。「我不是那種當著全上流社會的面談戀愛的人。換言之,我不是我父親。」

  「我懂了。」

  「綠蒂,那些認識我的人很清楚我絕不會拿情婦炫耀,尤其是不曾結過婚的年輕女子。那跟我的作風完全不合,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我想我開始瞭解狀況了。你在為我的名聲著想,但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根本不在乎別人的閒言閒語。」

  「你最好在乎,如果你希望在這件事結束後繼續你的事業。」

  她睜大眼睛。「天啊!我沒有考慮到那一層。你真的認為我們兩個有親密關係的流言,會損害我的生意嗎?」

  「上流社會對這種事的態度多變又偽善。你希望招徠為客戶的那些貴婦淑女在這方面的道德要求是寬以律己、嚴以待人。」

  「我懂你的意思。」綠蒂端詳著雙手。「我的管家魏太太告訴過我,許多貴族婦女自己緋聞不斷卻毫不猶豫地開除未婚懷孕的女僕。」

  「沒錯。跟我這種身份的男人鬧出緋聞的女人是不可能做到那些貴婦的生意的。」

  「你的哪種身份?」

  「我說過好多次了,我是個私生子。」

  「你似乎執意不願成為流言的話題。」

  「也許是因為我一出生就與流言為伍。」

  「對不起,我沒有考慮到你對這種事的感覺。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就說醜聞不是我的最愛吧。」他不喜歡她眼中的同情。他終於對焦躁不安屈服,緩緩走到窗前。「三十二年來我已受夠了。」

  「那當然。」

  他一手放在窗台台上。「我們初次見面時,我跟你說的那些關於我的事都是實話。我的確平淡乏味得像馬鈴薯布丁,而且我喜歡那樣。我努力經營出有條不紊、不需要涉足社交界的平靜生活。我習慣了避開任何有可能引起謠言或風波的狀況。我重視隱私甚於一切。」

  「我瞭解。」

  他望著煙雨濛濛的花園,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我不跟漂亮時髦的寡婦來往,我不容許激情擾亂我的生活。我不跟有可能迫使我為護衛其名譽而決鬥的女人有所瓜葛。我不會在擁擠的舞廳中央跟我的情婦發生激烈的爭吵,讓我五歲的兒子在陽台上看。」

  「我相信。」

  巴德放在窗台上的手緊握成拳頭。「我不會生下私生子使他們必須用拳頭對付同伴的嘲笑,使他們永遠繼承不到應得的遺產。」

  「簡而言之,韋先生,你不會用你父母的方式處理你的私事,對不對?」

  「對。」巴德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原本並沒有打算跟綠蒂說這些話,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談過如此私人的回憶。

  「恭喜你,先生。」綠蒂平靜地說。「我佩服你。」

  他猛地轉身,手肘撞到地球儀。他連忙伸手接住傾倒的地球儀把它扶正,暗中懊惱自己反常的笨拙,因為那代表缺乏自制。

  「真要命。」他望向綠蒂,發現她在盯著他看。「你為什麼說你佩服我?」

  「你顯然是個意志堅強、堅忍不拔的人。你訂定自己的遊戲規則。雖然你沒有原本應該屬於你的爵銜,但你的正直勇敢卻是無庸置疑的。」

  她真誠的語氣令他驚愕。為了掩飾他的不知所措,巴德交抱雙臂斜倚在牆上,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你那樣說使我很感激。」

  「我們在這方面有共通之處。」綠蒂說。「被迫坐視遺產被奪的有時不只是非婚生子而已。我母親的第二任丈夫奪走了我和妹妹原本應該擁有的許多東西。」

  「溫特朋。」

  「是的。」綠蒂抿緊嘴。「每次想到他害艾藜錯失的一切,那些我永遠無法給艾藜的東西,我就……呃,我相信你瞭解。」

  他密切觀察她。「只要我們坦誠相待,我承認我也很欽佩你。」

  「真的嗎?」

  「我很清楚你這種處境的女人沒有多少選擇,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實在令人佩服。」

  她露出驚訝的笑容。「謝謝你的稱讚,韋先生。」

  「我說的是真心話。」他說。「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理解,我為什麼不願見到你因這件事而毀了名聲。」

  綠蒂突然臉色一變,對他怒目而視。「你企圖操縱我,對不對?」

  「我只是試圖以邏輯推理說服你。如果霍楚倩真的是像你猜測的那樣遭到追求者殺害,那麼兇手極可能是上流社會的人。對不對?」

  「對,霍楚倩最近的追求者中只有一個不是上流社會的人。」她不耐煩地說。「那個人叫狄查理,我告訴過你,他在霍楚倩遇害的十幾天前因心臟病而去世了。」

  「那麼我的反常行為可能會引起兇手的疑心。」

  綠蒂張開嘴又閉上。「也許吧!」

  「所以說,由於我不願引起流言和醜聞,你不想破壞擴展事業的機會,所以我們只剩下一條路可走。宣佈訂婚可以讓我們名正言順地在社交界活動和進行調查。」

  房間裡陷入短暫的沉默。

  「我們?」她重複。

  「你仍然決心找出殺害霍楚倩的兇手吧?」

  「她有可能是因為我未能發掘重要情報而喪生的,」她深吸一口氣。「我必須負部分的道義責任。」

  「雖然我不認為你必須為她的死負任何責任,但我也明白我無法說服你放棄調查。」

  「對,你阻止不了我。」

  「我說過,我跟你的目標相同,因為我答應了我的阿姨。」他迎視她的目光。「看來我們必須合作達成共同的目標。」

  綠蒂莫可奈何又難以置信地緩緩搖頭。「事實證明我對你的第一印象果然正確。」

  他眉頭一皺。「你指的是什麼?」

  「你果然是個危險份子。」

  「訂婚?跟戴綠蒂?」莎琳的茶杯鏘地一聲落在茶碟上。「我不相信。你不可能瘋狂到跟那種女人訂婚的地步。」

  「這是我深思熟慮後的決定。」巴德說。

  「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莎琳責難地朝他皺眉頭。「你很清楚我一直無法理解你怪異的幽默感。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以為我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如果你希望我繼續調查下去,那這是最合情合理的作法。」

  他走向客廳另頭的壁爐,仔細端詳新裝潢的壁爐飾面。精雕細琢的設計是最新流行的薩瑪式樣,就像房裡其他的一切。莎琳不久前才把埃及風格的客廳重新裝潢成薩瑪田園風情。

  這幢大房子不知重新裝演了多少次。從小跟母親和阿姨在這裡長大,巴德在伊特魯亞農舍裡玩耍,在中國庭園裡讀書,在希臘神殿裡練習劍術,最後從羅馬陵墓裡搬出來。自從有了自己的住處之後,巴德就訂出一條規矩:室內設計絕不可以為了遷就流行而改變。

  端詳著壁爐飾面時,巴德想到他一直很排斥改變和改變所造成的混亂。

  孩童時代,每次他的父母在大吵一架後,他的生活就會有重大改變。他的父母是一對標準的歡喜冤家,吵吵鬧鬧、分分合合了不知多少次。他們不僅自己樂在其中,還喜歡鬧給別人看,並不在乎觀眾有時只有一個小男孩。

  巴德畏懼父母必然的爭吵,焦急等待他們復合,在這兩者之間忍受同臍的冷嘲熱諷。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決心壓抑可能遺傳自父母的激烈性情。他為自己創造出不受外界影響的生活方式,不容許自己有任何強烈的情緒。

  他告訴自己只有實驗室裡的刺激才會引起他的興趣。但是現在綠蒂走進了他獨立自足、有條不紊的世界,他害怕自己會忍不住進行幾項危險的實驗。

  稍有不慎,事情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你真的相信這位戴小姐不是殺人兇手嗎?」莎琳說。

  「是的。」巴德在壁爐前轉身。「對於這一點,我已不再有任何疑慮。你見到她時自然會明白。」

  「如果你十分肯定。」莎琳遲疑地說。

  「這是唯一的辦法。她跟你一樣決心追查兇手,我無法說服她罷手,只有跟她合作。」

  「你打算以這個假訂婚作為你們出雙入對的藉口。」

  「我說過,這是唯一的辦法。」

  莎琳仍然一臉懷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正好,我希望你什麼都別說。即使是對你最好的朋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訂婚是假的,明白嗎?」

  「這是陰謀嗎?真是的,巴德,你怎麼能指望我參與如此怪異的計謀。」

  「正好相反,我太瞭解你了,莎琳。你不僅會參與,還會樂在其中,因為這就像你最喜歡的戲劇演出。」

  莎琳佯裝生氣。「你怎能用這種態度跟你阿姨說話。」

  「不妨這樣想吧,你認識的紳士中有一個可能是殺人兇手。」

  莎琳打個哆嗦。「你確定兇手是男人嗎?兇手也有可能是女人。」

  巴德聳聳肩。「霍楚倩曾寫信告訴綠蒂,她認為有人要置她於死地。她擔心她最近的追求者中有人因求婚被拒而惱羞成怒。」

  「原來如此。看來這件調查工作會很有意思。」

  「我早料到你會這樣想。綠蒂和我打算從霍楚倩的追求者開始調查。最後一個被拒絕的是連奈克爵士。」

  「連奈克。」莎琳眉頭微蹙。「楚情有段時間很喜歡他,說他精力充沛。」

  「精力充沛?」

  莎琳莞爾一笑。「楚倩喜歡精力充沛的紳士。她也喜歡精力充沛的僕人、車伕或馬伕。說得露骨些,任何能在床上跟上她的男子,她都喜歡。」

  「原來如此。」巴德掏出手帕擦拭眼鏡。「如果殺害她的是她眾情夫中的一個,那麼嫌犯的名單可能有一長串。」

  「我懷疑。他們大多不會有殺人的動機。也許我幫得上忙,巴德。」

  「我確實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忙?」

  巴德戴回眼鏡。「如果你肯帶我的未婚妻去逛街購物,我會感激不盡。」

  「逛街購物。」

  「還有她的妹妹;你可以把帳單寄給我。」

  莎琳眼睛一亮。「天啊!巴德,我太驚訝了。你聽起來開始有點像你父親了。」

  「謝謝你的警告,我會留神的。」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6:28

  三天後,綠蒂笑容可掬地站在擁擠的舞廳邊緣。「韋先生,我必須告訴你,無論我們合作的結果如何,我都會永遠感激你的阿姨。」

  巴德啜一口香檳,斜覷她一眼。「我的阿姨?」

  「騰格羅夫人使我妹妹大獲成功。我知道那不是我們今晚來此的主要目的,但我實在太高興了。我發誓,艾藜幾乎每支舞都有舞伴。看看舞池裡的她,是不是耀眼極了?」

  巴德皺眉搜尋艾藜的身影。他很快就在舞池的紅男綠女中找到她。她比大部分的婦女都要高挑。他看到她正在跟一個年輕人跳華爾滋。她的舞伴一臉著迷。

  「她似乎玩得很高興。」他說。

  「是的。我的父母會很驕傲。騰格羅夫人堅持艾藜穿藍色配金色果然是正確的,那種配色非常適合她。」

  巴德突然發覺綠蒂這身淡黃色絲綢禮服很好看,把她紅褐的秀髮和碧綠的眼眸襯托得更為搶眼,方形的低領剪裁露出她白晰的香肩和若隱若現的乳溝。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高領長袖以外款式的衣裳。他對流行並不精通,但依他之見,她是舞廳裡最具魅力的女人。

  他再啜一口香檳。「藍金塔配雖然出色,但我比較喜歡黃色。」

  「黃色穿在艾藜身上會很難看。」

  他斜覷她一眼。「我指的是你的禮服。」

  「哦。」綠蒂轉頭對他嫣然一笑。「謝謝。你穿黑色和白色很好看,韋先生。這種搭配很適合你。」

  巴德不知道那是不是讚美,但突然覺得必須為自己的服裝選擇辯解。「我告訴過你,我很少參加社交活動。」

  「你確實提過你努力迴避上流社會。」

  「沒道理在社交生活有限時訂購大量的晚禮服。」

  「選擇黑色很實際。」

  「沒有太注意最新流行的領結。」

  「看得出來。」

  「把領巾纏得連頭都不能轉實在愚蠢。」

  「簡單有簡單的好處。」綠蒂禮貌地附和。

  越描越黑,巴德暗斥自己的弄巧成拙。他四下張望,找尋靈感。看到阿姨出現時,他破例地鬆了口氣。莎琳拉著連奈克爵士朝他們走來。

  「該辦正事了。」巴德輕聲道。「跟莎琳一起朝我們走來的那個男人,就是霍楚倩最後的追求者。」

  「那個禿頭的大鬍子是連奈克?」

  「對。還以為你一眼就會認出他。」

  她皺眉。「我沒有見過他本人。一般而言,想查明一個紳士是不是浪子或賭徒,不一定需要知道他的長相。」

  「有道理。」

  綠蒂噘起嘴。「但我以為他的年紀沒那麼老。」

  「你從哪裡得來這個念頭?」

  「霍楚倩對他的描述吧。」

  「她說了他什麼?」

  「他在臥室裡像種馬那類的話。霍楚倩說他精力充沛。」

  巴德差點被香檳嗆到。「那麼她為什麼拒絕他的求婚?」

  「嫌他年紀太大,不知道他的精力還能持續多久。」

  「他的年紀確實不小了。連奈克的兩個女兒已經出嫁,最小的兒子也有二十一歲了。我不久前還在自助餐桌邊看到他。」

  「連奈克的兒子?」

  「對,也是他的繼承人,名叫諾瑞。我剛才看到他時,他在跟漢默說話。他們兩個是好朋友。」

  「漢默是誰?」

  「對不起,我應該說第五任埃雪頓伯爵才對。」巴德小心翼翼地把空酒杯放在路過的侍者托盤上。

  「哦,對。你的弟弟。」

  「同父異母的弟弟。」

  「隨便。」綠蒂轉身對莎琳微笑。「晚上好,騰格羅大人。」

  莎琳笑容可掬地停下腳步,朝巴德眨眨眼睛。巴德忍住一聲呻吟。不出他所料,他的阿姨樂在其中。

  莎琳得意洋洋地把連奈克拉到綠蒂面前,好像要頒獎給她似的。

  「親愛的,讓我介紹我的一位朋友給你認識。這位是連奈克爵士。」

  「爵爺。」綠蒂細聲道。

  巴德看到綠蒂行了個優雅的屈膝禮時,幾乎難掩驚訝之色。從完美的行禮動作可以看出她受過良好的教養,她出身的社會階層顯然比現在高。

  「幸會,幸會。」連奈克低頭湊近綠蒂戴手套的手。「容我告訴你你有多可愛,就像春天一樣嫵媚動人。」

  「謝謝,爵爺。」綠蒂輕聲細語。

  連奈克心照不宣地看巴德一眼。「也該是你給自己找個妻子的時候了,韋巴德。你這個年紀的男人應該有比窩在實驗室裡玩化學藥品有趣的事可做,對不對?」

  「的確。」巴德迴避綠蒂的目光。

  「化學藥品很不穩定。」連奈克壓低聲音以免給綠蒂和莎琳聽到。「換作是我,既然快結婚了,我會完全避開它們。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在爆炸中炸傷重要器官。新婚之夜命根子在實驗中意外受損就太可惜了。」

  「我會牢記你的勸告。」巴德說。

  「那樣想才對。」連奈克拍拍巴德的肩膀。「不反對我跟你的未婚妻跳支舞吧?」

  經他一問,巴德才發覺他確實有點不樂意。想到綠蒂被別的男人摟在懷裡,即使那個男人年紀大得可以當她的祖父,都令他心裡很不舒服。但是他看到綠蒂眼睛發亮,因此知道他最好別多話。

  「我覺得我的未婚妻會想運動一下。」巴德推推眼鏡。「對不對,綠蒂?」

  「與你共舞會是我的榮幸,連奈克爵士。」綠蒂把手輕搭在他的衣袖上。

  「太好了。」連奈克帶她走向舞池。「我們走吧。」

  巴德看著他們消失在舞池的人群中。

  「別再那樣橫眉豎眼了,巴德。」莎琳低聲說。「人們會以為你打算向可憐的連奈克挑戰要求決鬥。」

  「除非是我棄化學煉金術的那一天到來,否則我絕不會因為女人而跟人決鬥。」

  「有時我對你真失望,巴德。你的熱情到哪裡去了?你的七情六慾到哪裡去了?不用費事回答我。」莎琳瞇眼望向人群。「你真的認為連奈克有可能是殺害楚倩的兇手嗎?」

  「我懷疑。他沒有金錢方面的殺人動機。依我之見,他缺乏殺人的膽識。」

  莎琳訝異地瞥向他。「那麼我們今晚為什麼要浪費時間演這齣戲?」

  「我說過綠蒂認為霍楚倩的信暗示兇手是最近求婚遭拒的追求者,連奈克是其中之一。我們必須以符合邏輯的方式進行調查。」

  「有道理。目前我們也只有連奈克可調查,我發現藍迪萊和伊斯裡在幾天前到鄉下去了,要到月底才會回來。」

  「我會叫我的辦事員往那個方向去打聽。」

  「我無法想像他們兩個會是兇手。」

  「我也是。」巴德承認。

  莎琳打量他一眼。「說到邏輯,你是不是應該跟你的未婚妻跳支舞?」

  「我已經好多年沒有跳舞了。反正我的舞向來跳得不好。」

  「那不是重點,巴德,我只是──」莎琳突然住口,凝視著巴德背後不遠處。「說到殺人動機,埃雪頓夫人來了。」

  巴德回頭看到美蓮朝他們走來。他猛然想起這兩個星期來被他扔進火裡燒掉的三封信。「真要命。」

  「她不可能是有話跟我說,所以她想堵的人一定是你。失陪了,我看到一個好朋友剛進來。」莎琳轉身往人群走。

  「膽小鬼。」

  他被迫獨自面對他父親的遺孀。

  美蓮今年五十二歲。她在十八歲時嫁給四十三歲的埃雪頓伯爵當續絃。伯爵的第一任妻子沒有替他生下一兒半女,所以急於有個繼承人。

  美蓮曾是她步入社交界時的第一美人,有全上流社會的單身漢任她挑選,但是在她野心勃勃父母的教唆下,她對埃雪頓布下羅網。而埃雪頓需要一個名聲清白、家世背景優秀的處女妻子。他們的婚禮是當時社交界的盛事。所有的人,包括伯爵長久以來的情婦蘇丹罕夫人愛瑪,都參加了那場盛大的婚禮。

  身材嬌小、灰眸黃發的美蓮在各方面都跟愛瑪截然相反。巴德有時不免納悶父親挑中美蓮作他的伯爵夫人是因為她完全不像他黑髮褐眸的美艷情婦,還是因為他只是想換個口味。

  伯爵再婚兩年後,三十七歲的愛瑪以為自己不會生育,卻意外地懷孕生下伯爵的長子。埃雪頓喜獲麟兒,舉辦了盛大的宴會慶祝巴德的出世。不幸的是,任何事也改變不了巴德是私生子而不能繼承爵銜的事實。

  十年過去,美蓮終於為丈夫生下繼承人。巴德很清楚美蓮那十年並不好過。伯爵從不掩飾他對私生長子的疼愛和對愛瑪的迷戀。

  巴德不喜歡美蓮今晚的堅決表情。那不是好預兆。一如以往,每次被迫與美蓮見面時,他都會想起他在父親臨終前發下的誓言。雖然他和美蓮母子都希望永遠不必互相有所瓜葛,但是父親的遺言使他們無法在漢默滿二十五歲前,漠視彼此的存在。

  父親臨終的那一幕清清楚楚地在他腦海浮現。他站在四柱大床的一側,美蓮和漢默站在另一側。

  「我該向我的兩個好兒子告別了。」第四仕埃雪頓伯爵亞瑟同時握著巴德和漢默的手。「我以你們兩個為傲。雖然你們像白天和黑夜一樣不同,但你們兩個體內都流著我的血。聽到我的話沒有,漢默?」

  「有,父親。」漢默望向巴德,眼中充滿憎恨。

  亞瑟的目光轉向巴德。「你是漢默的哥哥,永遠不要忘記這一點。」

  「我不可能忘記我跟他有血緣關係的事實,父親。」巴德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很難相信高大強壯的父親就快死了。

  亞瑟顫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巴德的手。「你必須負起對他和他母親的責任。」

  「我懷疑他們會需要我做任何事。」巴德感覺出父親有力的手指變得虛弱無力,他眨眼忍住淚水。

  「你錯了。」亞瑟沙啞地低語。「我在遺囑裡都交代清楚了。你有理財所需的穩定性情,巴德。你天生沉穩可靠,兒子。漢默年紀還輕,不適合管理產業。你必須處理事情到他滿二十五歲。」

  「不。」美蓮首先想通丈夫的話是什麼意思,她伸手按住喉嚨。「爵爺,你不可以這樣做。」

  亞瑟在枕頭上轉頭望向她。雖然十分虛弱,他還是擠出埃雪頓式的狎笑。「你現在比我娶你時更漂亮,親愛的。」

  「別說了,埃雪頓。」

  「用不著擔心,美蓮。我要巴德負責管理家族財務,直到漢默年紀再大一點。」

  「這種安排毫無必要。」美蓮抗議。

  「恐怕有。漢默遺傳了我的火爆脾氣,他需要時間學會控制它。不知道我的兩個兒子怎麼會變得如此不同,但事實就是如此。」一陣咳嗽打斷了他的話。

  巴德感覺出父親更加虛弱。「父親──」

  亞瑟在咳嗽過去後筋疲力竭地躺在枕頭上。「我自有分寸。漢默在未來的幾年還需要你的指導和勸告,巴德。」

  「父親,拜託,我不需要巴德管我的錢和替我做決定。」漢默說。「我已經長大了,有能力管理埃雪頓產業。」

  「再過幾年吧!」亞瑟沙啞地低笑一聲。「給自己機會放蕩一下。有誰比你哥哥更適合管你?」

  「但他不是我的親哥哥。」漢默堅持道。

  「老天作證,你們是兄弟。」伯爵眼中燃起昔日的強悍,他凝視巴德。「你懂我的意思嗎,兒子?你是漢默的哥哥,你有責任照顧他。我要你發誓。」

  巴德用力握住父親的手。「我懂你的意思,父親。別激動。」

  「對天發誓。」

  「我發誓。」巴德平靜地說。

  伯爵放鬆下來。「頭腦冷靜沉著,像日出一樣可靠。」他閉上眼睛。「早就知道可以依賴你照顧這個家。」

  美蓮在他面前停下,巴德連忙拋開回憶。

  「晚上好,巴德。」

  「美蓮。」

  「我寫了三封信給你要求碰面,你都沒有回音。」

  「有其他的事情纏身。」巴德冷淡而客氣地說,這是他專為應付這種場合而練就多年的態度。「如果是關於錢的事,你知道我吩咐過銀行尊重任何合理的資金要求。」

  「跟錢沒有關係。如果你不介意,我寧願私下談。到花園去好嗎?」

  「改天吧!我打算跟我的未婚妻跳下支舞。」他推托道。

  美蓮皺眉。「這麼說來,你訂婚的事是真的?」

  「是的。」巴德看到綠蒂和連奈克生氣勃勃地在舞池裡移動。

  「我猜我應該恭喜你。」

  「不必麻煩了。」

  美蓮抿緊嘴唇。「巴德,拜託,我必須跟你談談漢默。我很擔心他。你很清楚你父親說過,如果我需要你的幫助,你一定會幫我。」

  巴德緩緩轉頭迎視美蓮走投無路的目光。他知道他別無選擇,畢竟他對父親發過誓。

  他微微點個頭。「你說的對,夫人,我們最好到花園去談。」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6:58

第七章

  「聽說你跟可憐的霍楚倩太太很熟。」綠蒂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連奈克帶舞帶得很快,她又久未練習,所以跟上他有點吃力。「真可怕,她的遇害。使人奇怪這社會到底是怎麼了,對不對?」

  「沒錯,駭人聽聞的命案。」連奈克帶綠蒂在舞池裡繞了一大圈。「你也認識她嗎?」

  「不是很熟,但談過幾次話。她,呃,提起過你,爵爺。」

  「我很喜歡她,原本想跟她結婚,但被她拒絕了。聽說她遭歹徒殺害時簡直不敢相信。真教人不寒而慄。」

  「的確。你剛才說你很喜歡她?」

  「楚倩?對啊!很喜歡跟她在一起。楚情是個很活躍的女人。精力充沛,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她對你有相同的評語,爵爺。」

  「是嗎?」連奈克看來很高興。「即使她拒絕過我的求婚,我還是會很懷念她。」他眨眨眼。「小倩說得很明白她不反對在結婚後偶爾跟我上床。」

  「原來如此。」

  「那天晚上我本來要去找她的。」

  綠蒂的目光立刻銳利起來。「她遇害的那晚你去找過她?」

  「沒有,沒有。我那晚本來要去找她的,但臨時接到她的信說她不舒服,不能招待我。我常納悶那晚如果我去了她家會怎樣。」

  「的確。」綠蒂發現他們即將跟一對上了年紀的男女相撞。「連奈克爵士,也許我們應該──」

  「小倩很上道。」連奈克以敏捷的動作勉強避開另一對舞客。「知道婚姻無礙於偶爾的尋歡作樂。」

  「的確。」綠蒂如釋重負地對連奈克微笑,心裡盤算著該如何繼續她的調查。

  問題是,連奈克看起來完全吻合她先前的調查──個性善良開朗、經濟狀況穩定。她無法想像他會是殺人兇手。但是霍楚倩在她最後一封信裡明確地提到他的名字。

  「我看到你的未婚夫跟埃雪頓夫人往花園走去。」連奈克說。「我一點也不羨慕他。他老爸把家產留給他掌管時,可把他害慘了。」

  綠蒂想起巴德說過管理他弟弟和他自己的財產。她還以為那完全是因為巴德善於理財。「你的意思是說,老伯爵在遺囑中規定財產將由韋先生來管理?」

  「大家都知道老埃雪頓指定巴德為遺囑執行人直到漢默滿二十五歲。依我之見,埃雪頓這招很聰明。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漢默還需要一些時間才會安定下來。他的個性像極了他父親。老埃雪頓年輕時是個不顧死活的浪蕩子。」連奈克停頓了一下。「仔細想想,他這些年來並沒有改變多少,到死都還是浪蕩子。」

  「原來如此。」

  「但遇到跟錢有關的事,他可就精明了。」連奈克繼續道。「繼承到遺產時,他年近三十,從那時起就把產業管理得很好,真的。巴德遺傳了他父親的理財頭腦,老伯爵也很清楚。但巴德卻因此陷入左右為難的窘境,惹來許多怨恨。」

  「的確。」

  連奈克突然露出煩惱的表情。「最近野得有點過分的年輕人不只是漢默而已。不介意告訴你,我的兒子諾瑞最近令我提心吊膽。他和漢默是好朋友。」

  「我想他們兩個在從事年輕男性常令人反對的那些消遣。」綠蒂小心翼翼地說。「車駕得太快、酒喝得太多、冒著危險做愚蠢的挑戰?」

  「但願只是那樣就好了。」連奈克說。「我完全贊成年輕人趁早放蕩一下。我年輕時也闖了不少禍。有次為了一個歌劇紅伶差點在決鬥中送命、跟一個拳師賽過幾回合拳、走私過一些法國白蘭地。那類的事。」

  「原來如此。」

  「只不過是年輕不懂事的老式娛樂。但是現在要成為男人所需要冒的風險,似乎比我年輕時還大。」

  「此話怎講?」

  「例如賭場變得更危險。」連奈克嚴肅地說。「諾瑞的一個朋友前兩天在一個叫『綠桌』的俱樂部輸得傾家蕩產。那個叫高世孟的年輕人回家後,往自己的腦袋開了一槍。」

  「真可怕。」

  「我警告過諾瑞,如果他不謹慎小心,我就要送他去國外做無限期的旅遊。」

  「你的威脅有用嗎?」

  「諾瑞知道我不是開玩笑的。漢默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沒有父親在身旁管束他。把這個工作和理財的責任一起留給了巴德。」

  音樂停止,綠蒂已經嬌喘吁吁了。她朝連奈克屈膝行禮和嫣然一笑。「謝謝,爵爺,我需要運動。」

  「可以鍛煉體力。」連奈克帶她離開舞池。「要不要來杯檸檬汁或香檳?」

  「不用了,謝謝,我想去找騰格羅夫人。」

  「啊,迷人的莎琳。她一定很想念她的姊姊。」

  「韋先生的母親?」

  「對。愛瑪四年前去世了。想當年她跟莎琳把社交界搞得多麼熱鬧,沒有一刻是沉悶乏味的。但是姊妹倆之中的愛瑪向來比較野。她跟埃雪頓的戀情持續到她去世的那一天。依我之見,很難相信巴德是她跟埃雪頓的孩子。」

  「為何有此一言?」

  「巴德的性情跟他的父母完全相反。哦,他遺傳了埃雪頓的某些特徵,尤其是那對琥珀色的眼睛。他還遺傳了他母親的頭髮。但是他缺乏愛瑪的幽默感和衝勁,更是毫無韋氏派頭可言。」

  「韋氏派頭?」

  「要知道韋家的男性做任何事都派頭十足,漢默就是典型的韋家男人。但我發誓巴德看起來就像靠替他人辦事跑腿維生的。」

  「人不可貌相。」綠蒂說。「容我失陪了,爵爺。」

  「沒問題,盡興玩。」

  綠蒂轉身走向陽台門,敞開的雙扇門讓夜晚的空氣進入悶熱的舞廳。

  陽台上掛著五綵燈籠,暗處不時傳來男女的呢喃笑語。陽台外是暗夜籠罩的花園。

  月光勉強照出樹籬和樹叢的形狀。巴德就在外面某處。他不喜歡社交界,因此很可能會躲到幽暗的花園直到告辭的時刻來臨。

  附近沒有巴德的蹤影,但綠蒂幾乎可以肯定他沒有回到室內。

  她步下台階,沿著小徑往花園深處走去。她的軟底舞鞋踩在古老的磚塊上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夜風吹來寒意,她交抱雙臂使自己溫暖些。沒有斗篷御寒,她勢必無法在外久留。

  一個婦人低沈焦急的說話聲使綠蒂戛然止步。在樹籬的另一側有一對男女在遠處。她正要繼續前進時,巴德的聲音傳來。

  「我不知道你指望我怎麼做,夫人。漢默已經二十二歲了。」巴德停頓一下,然後挖苦地說:「他畢竟是現在的埃雪頓伯爵。」

  「他在許多方面還是個孩子,」婦人著急地說。「而且酷似他父親。你必須想點辦法才行,巴德。自從他父親去世後,漢默就變得越來越任性。我本來以為那只是過渡時期,等他走出喪父之慟後就會沒事。但是最近他和他的好朋友諾瑞──」

  「連奈克的兒子?」

  「是的。他們兩個開始交新朋友,我非常擔心。他們晚上不再去他們以前的俱樂部。漢默告訴我,他們比較喜歡一家新發現的俱樂部。一個名叫『綠桌』的地方。」

  「許多年輕人都比較喜歡以他們為對象的俱樂部。」

  「沒錯,但我認為這個地方根本是賭場。」

  「別激動,美蓮。漢默不可能一夜之間輸掉埃雪頓的全部家產。如果你沒忘記,錢還要歸我管三年。」

  「我作夢也想不到我會感謝爵爺在這件事上的深謀遠慮,但我必須承認幸好漢默無法自由支配他的財產。這個世界有太多危險在等著他那種個性的年輕人。」

  「比方說?」

  「我不知道。最糟的就在這裡,巴德。」美蓮的嗓門提高了。「我不知道他冒險究竟到什麼程度。那些關於賭場裡的傳聞聽得人膽戰心驚。」

  「你太多慮了,美蓮。」

  「我不是多慮,我是害怕極了。近來有關上流社會年輕人放蕩墮落的傳聞不斷,每個做母親的聽了都要擔憂驚恐。例如聽說有人故意吸食過量的鴉片來陷入作夢似的恍惚狀態。」

  「有些詩人會選擇那種方式自娛,但我相信那只限於少數人。」

  「誰知道漢默的新俱樂部裡究竟在做什麼?我可以肯定地說,漢默最近很反常。他聽不進我的勸,你必須跟他談一談。」

  「你怎麼會認為他肯聽我的?」

  「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巴德。你父親把監護漢默的責任托付給了你。不要否認,我們都聽到爵爺的臨終遺言。」

  「真令人驚訝,不是嗎?」巴德若有所思地說。「即使是躺在墳墓裡,我父親仍然能夠在我們的生活中製造混亂。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得很開心。」

  「不要用這種大不敬的態度說你父親。巴德,我全靠你了。你必須阻止漢默,以免他惹上大麻煩。」

  綠蒂聽到一聲啜泣,接著是綢裙窸窣作響和舞鞋踩過草地的腳步聲。她連忙退進陰影裡。美蓮從樹籬尾端轉出來,快步走向燈火通明的屋子。

  過了一會兒,巴德在樹籬的另一端開口。「你聽夠了嗎?還是要我詳細再說一次給你聽?」

  綠蒂猛然轉身。「韋先生。」

  一時之間她看不出他在黑暗中的什麼地方。然後她看到他從高大樹籬的陰影裡走出來。月光短暫地照亮他嚴峻的表情。

  「你真的得趕快開始用我的名字叫我,綠蒂。」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偷聽。」

  「但你還是偷聽了。」

  「我只聽到你跟埃雪頓夫人最後一段談話。」

  「別擔心。」他停在她面前。「我們現在是夥伴了,不是嗎?」

  「沒錯,但那並不表示我有權利侵擾你個人的家務事。」

  「你愛怎麼侵擾都行。社交界多年來都拿我的家族事務作為茶餘飯後的話題。你盤問完可憐的連奈克了嗎?」

  綠蒂歎口氣。「我想我已經挖到今晚所能挖到的所有情報了。我得知霍楚倩遇害的那晚本來跟他有約,但臨時通知他說她人不舒服而無法招待他。」

  「嗯。如果他是兇手,我懷疑他會不打自招那件事。」

  「沒錯。我無法想像他是殺人兇手。」

  「同意。如果你滿意了,我們走吧!」巴德握住她的手臂往屋子走。「我受夠了社交應酬,再待下去會無聊死。」

  「我瞭解,但是艾藜玩得正開心,我不想掃她的與。現在才剛過午夜。」

  「對,就社交界而言,夜晚才剛開始。別擔心你妹妹。我有一個計劃。把她交給我阿姨,她會使她在外面玩到天亮。」

  綠蒂看他一眼。「騰格羅夫人會不會介意?」

  「一點也不會。在宣佈我們訂婚和把艾藜介紹進社交界之間,她玩得開心極了。」他拉著綠蒂回到舞廳。「給我幾分鐘找到莎琳做好安排。」

  「我去找艾藜,告訴她她可以跟你阿姨走。她一定又在舞池裡了。我發誓,她幾乎整晚都沒有離開過那裡。」綠蒂踮起腳尖搜尋。

  「我看到她了。」巴德說。

  「啊,對,她在那裡。」綠蒂看到妹妹優雅的舞姿時,露出笑容。「跟一個領結複雜無比的英俊年輕人跳舞,不知道他是誰。」

  「他名叫漢默。」巴德嘲諷道。「埃雪頓伯爵,我的同父異母弟弟。」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7:06

  半個小時後,馬車在戴家前面停下。巴德從陰鬱的沉思中回過神來。他望向坐在對面的綠蒂,心知她一定在納悶他為何建議提早結束今夜的活動。

  沒錯,他不想留在舞會裡,尤其是在跟美蓮不甚愉快的談話後。但是他還不想跟綠蒂道別。

  現在她家到了,沒有時間談話或做別的事,他白白糟蹋了剛過去的半小時。枉費他以邏輯能力和智力自豪,有時他真是白癡。

  綠蒂望向車窗外。「看來我家到了。」

  巴德聽到車伕跳下駕駛座。「真要命。」

  綠蒂挑起眉毛但沒有說話。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巴德納悶。在這種時候,他就特別覺得自己對異性的瞭解太少。他只知道他不想說再見。

  「呃,綠蒂……」

  車門打開,他想不出任何藉口來拖延。

  絲裙一陣窸窣,綠蒂下了馬車。巴德老大不情願地跟著下車,扶著她的手肘步上她家的門階。

  笨蛋,要命的笨蛋。浪費了整整半小時。他原本可以摟著綠蒂度過這半小時,但他卻把時間用來沉思不愉快的過去和現在。都怪美蓮破壞了他的心情和夜晚。

  綠蒂從手提袋裡拿出鑰匙。「要不要進來喝杯白蘭地,韋先生?」

  心事重重的巴德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發現她一臉詢問地注視他。

  「白蘭地?」他接過鑰匙開門,手指突然笨拙起來。

  「我知道時候不早了,但我們有許多事要談。」她走進幽暗的玄關,轉身面對他。「這幾天忙著為進入社交界做準備,我一直沒機會給你看我在霍楚倩畫簿裡發現的小圖案」

  她想跟他談公事。

  「怎麼了,韋先生?」

  他發覺自己還站在她的門外。「為什麼那樣問?」

  「哦,你覺得我的邀請有失體統,對不對?」她抱歉地看也一眼。「我向你保證,你不需要擔心你的名聲。如果你只進來幾分鐘,除了你的車伕以外,不會有別人知道。魏太太今晚去看她表妹了,要到明天才會回來。」

  「原來如此。」

  她輕笑一聲。「別忘了,我們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簡而言之,韋先生,你跟我在一起不會使你的名譽受損。」

  她在嘲笑他。

  「我想我需要來杯白蘭地。一大杯。」他走進玄關,緩緩關上前門。

  月光從窗外照進來,巴德看到綠蒂脫掉斗篷掛在牆上的鉤子上。

  他看到她點亮壁式燭抬。他的目光離不開她隨動作起伏的酥胸。片刻後,她整個人都籠罩在溫暖的燭光中。彷彿魔法一般,燭光使她的秀髮散發火紅的光澤,使她的雙眸有如晶瑩剔透的寶石。

  「到我的書房去好嗎?我拿霍楚倩的小圖畫給你看。」

  「好。」巴德聽到自己說。

  看到她柳腰款擺地走向幽暗的書房使他熱血沸騰,慾望的火苗開始在他體內竄升。

  「白蘭地在窗邊的桌子上。」綠蒂在書房裡大聲道。

  書房裡亮起一盞燈,溫暖的燈光似魔法般召喚著巴德。他躊躇不前。

  進入書房也許不是明智之舉。

  「真要命。」他扯松領結,穿過走廊走進書房。

  「你說什麼?」綠蒂問。

  「沒什麼。」他把壁爐裡的火生起來,然後走向放白蘭地的桌子。

  綠蒂繞到書桌後面,彎腰拉開底層的抽屜。「我把有那個圖案的那頁從畫簿撕了下來。在我看來,其他的圖畫都跟小素描無關,而且它們很令人分心。」

  「的確。」巴德盯著綠蒂渾圓的臀部。「很令人分心。」

  「每次我想跟艾藜討論那個圖案,她的注意力都會跑到裸體畫像上。魏太太也一樣。」

  「那麼你的注意力呢?」

  「我有本領全神貫注在公事上。」綠蒂直起腰,把一張撕口整齊的紙放在桌上。

  「的確。」他強迫自己專心在倒酒上。「那也是我的本領之一。」

  他一手一杯白蘭地,轉身注視她。她已在書桌後面坐下。

  「我對盤問連奈克的結果感到失望。」綠蒂皺眉道。「他對霍楚倩命案的關心程度遠不及對年輕人近來面臨的危險。」

  巴德把一杯酒放在她面前,連一眼都沒看那張從畫簿上撕下來的紙。「聽來連奈克跟美蓮有共同的憂慮。」

  「我猜每一代的父母都擔心下一代必須面臨的危險。」

  「毫無疑問。」他回答。如果他繼續站在那裡看著綠蒂的香肩和酥胸,他就會忍不住對她毛手毛腳。

  他強迫自己走到窗前,希望窗外的夜色能澆熄他的慾火。但是他在玻璃裡只看到綠蒂的倩影。

  「說到埃雪頓夫人,你打算怎麼處理你弟弟漢默的事?」她輕聲問。

  他突然靜止不動。「那是我今晚最不想談的事。」

  「我提起那件事完全是因為你在來這裡的一路上好像都在為那件事煩惱。」

  「你不用為我個人的煩惱操心,綠蒂。我自己會處理。」

  「那當然。」綠蒂停頓一下,然後好像忍不住似地說:「要知道,他們說的沒錯。」

  他看到玻璃裡的她拿起白蘭地啜了一口。「誰?」

  「連奈克和埃雪頓夫人。」她緩緩放下酒杯。「年輕一代面臨許多危險。」

  「說句話你別見怪,綠蒂,但你沒有資格談危險。別忘了,覺得必須雇一個辦事員兼保鑣的人是你。」

  「我是個身心成熟的女人,心中自有分寸。但對年紀較輕的人來說則是另一回事。」

  巴德聽出她話中有話。「你好像不是在說一般的情形。」

  她沉默片刻。「我繼父遇害的前夕,他帶了一個衣冠禽獸到我們家來。」

  巴德緩緩轉身面對她。「衣冠禽獸?」

  「溫特朋在賭桌上輸了一大筆錢給那個人。」綠蒂凝視著酒杯,彷彿在其中看到往事。「我繼父打算用我妹妹來抵債。」

  「天啊!綠蒂。發生了什麼事?」

  「我用我父親的手槍趕走了溫特朋和那個禽獸。」她手裡的酒杯顫抖了一下。「他們沒有再回來。」

  他想像她單憑一把手槍逼退了兩個大男人的畫面。憤怒和恐懼油然而生。「你非常勇敢。」

  她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第二天早晨,溫特朋被人發現浮屍河上,喉嚨被利刃割斷。警方說是遭到攔路盜賊的毒手。我不知道那天夜裡他們兩個走出屋子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知道我繼父很怕那個衣冠禽獸。有時我懷疑是那個禽獸為了報復溫特朋欠債不還而痛下毒手。」

  「溫特朋死有餘辜。」

  「沒錯。」她抬頭正視他。「我並沒有為溫特朋的死難過,也沒有因我把他趕出屋子而良心不安。我煩惱的不是那個。」

  巴德恍然大悟。外表堅強獨立的綠蒂心中有著不為人知的恐懼。

  「我瞭解。」他悄聲道。「真正令你煩惱的是,即使事隔多年,你仍然無法忘記那個禽獸還在某處為非作歹。」

  「是的,我忘不了。那段往事有時會在我的夢中出現,使我在事發當夜驚醒的相同時刻驚醒。在夢裡我看到自己站在妹妹臥室外的漆黑走廊上,手裡跟當時一樣握著槍。但這次那個禽獸知道手槍裡沒有子彈。」

  「天啊!」巴德心頭一涼。「你是說事發當夜,你用的手槍沒有裝子彈?」

  「手槍在衣箱放了好多年,我沒有彈丸或火藥。走廊上很暗,溫特朋和那個禽獸都沒有發現我握著的是一把沒有彈藥的手槍。但在我的夢裡,那個禽獸放聲大笑,因為他知道這次我阻止不了他。」

  巴德往前一步。「綠蒂──」

  「在夢裡,我知道我勢必無法保護我的妹妹。」

  「那只是作夢而已,綠蒂。」他停頓一下。「我也常作一個相同的噩夢,在深夜一身冷汗地驚醒。」

  她端詳他的臉。「夢有時很令人煩惱。」

  「是的。」巴德把酒杯放在桌上。「我們談點別的事。」

  「好。我們的調查。」

  「不,不談那個。你的舞跳得開心嗎?」

  「跟連奈克?」綠蒂扮個鬼臉。「我想我知道霍楚倩為什麼老把他比喻成種馬了。」

  巴德揚起眉毛。

  綠蒂輕笑一聲。「他的確是精力充沛。音樂結束時,我覺得好像是騎著一匹野馬跑完好長的一段路。」

  他若有所思地凝視她片刻。「我有沒有告訴你,你今晚有多麼迷人?」

  她眨眨眼。「你說什麼?」

  「沒有稱讚你是我的疏忽,我道歉。」

  「別放在心上,韋先生。」她把手交疊放在桌面上,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們是夥伴,不是密友。」

  「我還疏忽了一件事。」他走到書桌後面握住綠蒂裸露的香肩。她的肌膚溫暖而柔嫩無比。

  「什麼事?」

  「我沒請你跳舞。」他拉她站起來。「如果我們先前在舞會上一起跳過舞,你現在能用我的名字稱呼我嗎?」

  她的眼睛在燈光下變得非常綠。她面帶笑容地緩緩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不知道。你何不試試?」

  「跟我跳舞,綠蒂。」

  「榮幸之至,巴德。」

  他等了一整晚的就是這個。他需要的就是這個。

  他低頭親吻她的唇。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8:19

第八章

  巴德在進行某種實驗。兩人的唇一接觸,綠蒂就非常肯定。這個吻不同於前兩天他們在馬車裡的那個吻。雖然他把她拉近,收緊環住她的臂膀,但是她感覺得出他有所壓抑。

  他似乎是想觀察和控制擁吻的結果。也許他認為他能夠像做實驗那樣控制他的慾望。

  轉念至此,怒從中來。她不是給人在實驗室裡試驗檢查的某種奇怪化合物。綠蒂使勁兒摟住他的脖子,整個人往他身上貼靠。她突然一心一意想證明給巴德看,讓他知道他不能對自身的激情做壁上觀。

  如果這是實驗,那麼他必須跟她一樣是實驗的一部分。

  「綠蒂,」巴德的唇在她的唇上品嚐探索著。他的手托住她的頭,手指伸進秀髮裡拔出髮夾。「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巴德。」她感到興奮充滿全身,不敢相信他沒感覺到。

  「再一次。」他的拇指撫摸著她的下顎。

  「巴德。」

  「把嘴張開。」

  她聽話地張開嘴。當他輕咬她的下唇時,她發出一聲低微的驚呼。

  「我不會傷害你。」他低語。

  「我知道。」她摟緊他,引誘他深入。

  他的手指在她的髮絲間移動,髮夾一根根落在桌面上。在他手指的撥弄下,她的秀髮披散而下。他的手隨著來到她裸露的肩膀。

  「你好光滑柔軟。」他撫摸她的粉頸,親吻她的耳後。

  她的手掌貼著他的胸膛。「你好強壯結實。」

  巴德抬起頭,拿下眼鏡放在桌面上。

  她望進他眼底,倒抽了口氣。沒有鏡片的遮掩,他煉金術士的眼眸綻放出比熔化的黃金還要濃烈的光芒。她明知危險,仍飛蛾撲火般目不轉睛。

  巴德經扯她的衣袖,把她的上衣拉下至腰際。她忍不住顫抖,很清楚燈光照在她硬挺的乳頭上。一股令人興奮的甜美渴望在她體內蔓延。巴德的手掌覆蓋在她的酥胸上時,她聽到自己輕聲叫喊。

  「你好美。」他的聲音低沈沙啞得幾乎聽不見。

  他的拇指輕掠過她的乳頭。她無法呼吸,但他令人迷醉的男性氣息誘使她又深吸口氣。

  一股強烈的迫切感湧起。她揪住他襯衫前襟,頭往後仰。「巴德,這真是不可思議。」

  「是的。」他低頭含住她的乳頭。

  「哦,我的天!」她迅速解開他的領結,顫抖的手指尋找著襯衫的鈕扣。

  他突然靜止不動。「不要。」

  她不理會他的阻止,解開他的襯衫把手伸進去。

  「真要命。」巴德一動也不動,彷彿在等待無可避免的打擊。

  她急切地撫摸他,細細體驗著他的體溫和力量。她的手指掠過他鬈曲的胸毛,然後用雙臂環住他,把手掌平貼在他背上。

  她摸到粗糙的皮膚,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巴德的背上有大面積的傷疤。

  靜止不動的人輪到她,她抬頭注視他。「你受過傷。」

  「三年前。」他的目光陰鬱。「早已癒合了。」

  「怎麼回事?」

  「酸液。」

  「天啊!實驗室意外嗎?」

  他皮笑肉不笑。「可以這麼說。」

  「真遺憾。一定很痛。」

  「痛早已消失,但留下難看的疤。等我一下,我把燈熄掉。」他準備抽身後退。

  「沒有必要。」她緩緩脫下他的襯衫,隨手扔在地毯上。她看到他右側的肩膀和背部上有大片大片粗糙青白的受損皮膚。她可以想像得出他當時的疼痛。

  「綠蒂──」

  「你的傷疤好不好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傷痊癒了。」

  她輕輕碰觸他肩膀上的疤痕,然後踮起腳尖親吻它。巴德全身一陣顫抖。她的吻沿著他的喉嚨來到他的嘴巴。

  「綠蒂。」他緊緊擁抱她。

  在那一刻裡,他的擁抱沒有冷漠或疏離。她感覺出慾望在他體內燃燒,他的吻不再有所壓抑。她興奮地讓他的慾火吞噬她。

  他握住她纖細的腰肢把她舉離地面,把頭湊近她的胸部,用牙齒輕咬她的乳頭。

  「巴德。」她急切地抓住他。

  他抱著她走向沙發。一陣天旋地轉後,她感到座墊在身下,裙子堆在大腿處。

  她還來不及有反應,巴德已壓在她身上,他的體重使她陷入絨布沙發裡。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緊身馬褲貼著她吊襪帶上方的赤裸肌膚。

  她還可以感覺到他堅硬的亢奮,她倒抽口氣。

  他抬頭凝視她的眼眸。「我要你。」

  她望著他發亮的琥珀眼眸,迷失在淹沒兩人的慾望裡。

  任何男人,即使是意志堅強如巴德的男人,都不可能用那樣熾烈的眼神注視一個女人時,還在進行不帶感情的實驗。

  她用手指扒過他的頭髮,毫不掩飾她的驚奇。「我從未體驗過如此強烈的情感。」

  「太好了。」他飢渴地親吻她。

  她感覺到他的手滑下她的腿、伸進裙子裡握住她的小腿肚。

  她的指甲戳進他背部和肩膀結實的肌肉裡。

  他發出一聲呻吟,手指沿著她的大腿內側往上移動,最後來到她兩腿之間的濕濡。他把一根手指伸進她緊實的體內。

  她渾身一顫,然後開始焦躁地扭動。「求求你,不要停。」

  他的手指緩緩退出又慢慢進入,同時用拇指輕輕摩擦她的慾望核心。

  「巴德。」她無法思考,迷失在感官衝擊之中。她緊緊抓著他,默默要求著他結束這甜美的折磨卻又無力抗拒。「巴德。」

  他低頭親吻她的酥胸。他的手指在她體內移動,但不是往深處探,而是往上頂。他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這愛撫的動作。

  一股強大的壓力在她體內蓄積,她從未體驗過如此迫切的需要。她本能地知道這種感覺不可能一直增加下去,不斷堆積的壓力一定有紓解之道。

  她抓住巴德的肩膀。

  一定有紓解之道。

  她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這種猛烈而不間斷的力量不可能持續到永遠。

  突然之間,她在一連串抽搐的顫抖中得到解脫。

  「巴德。」

  她聽到自己的尖叫在書房迴盪,覺得自己好像從萬丈高的懸崖墜落。飄浮在虛無標渺間時只有抱著她的巴德是真實的。那種奇妙的感覺使她說不出話來。

  她漸漸地再次意識到爐火的辟啪聲和背下的沙發座墊。

  巴德仍然壓在她身上。終於睜開雙眼時,她發現他用熾熱的目光凝視她。

  「太令人驚奇了。」她輕聲道。

  他微笑親吻她的肩。「是的。」

  她摸摸他的下顎。「但是你沒有體驗到相同的感覺。」

  「這次沒有,」他直起身。「但以後還有機會。」他用指尖輕觸她的嘴角。「至少我希望是如此。」

  「等一下,巴德。你要去哪裡?」

  「我們必須談一談。」

  她看他拾起襯衫穿上,但沒有扣上鈕扣。他走到書桌邊拿起眼鏡戴上。

  他一言不發地走到壁爐前凝視火焰。

  他的心情變化令她擔憂,綠蒂緩緩坐起來、拉好上衣。「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有。」他拿起撥火棒撥旺爐火。「但在我們繼續往這條路走下去之前,我想跟你取得共識。」

  「什麼共識?」她小心翼翼地問。

  「綠蒂,你願不願意跟我建立親密關係?」他毫無感情地問。

  「親密關係?」她突然笨拙得無法穿好衣服。「跟你?」

  「我們似乎彼此吸引。」

  「但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畢竟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根據我的經驗,這種情感就像幻覺。」巴德說。「有一段時間似乎很真實,但過不了多久就會消失。」

  「我懂了。」她無從反駁。激情的不可靠她比誰都清楚,只有真愛能使危險的激情變得比較安全可靠。「你認為此刻在你我之間燃燒的火很快就會熄滅。」

  「根據我的觀察,單調乏味終將使烈焰化為灰燼。」

  「你以往的男女關係都是這種命運嗎?」

  「我是化學家,不是詩人。」巴德在背後交疊雙手。「這其中的差別會日益明顯。」

  「我不懂你的意思。」

  「說得明白些,女人在最初的肉體吸引力消失後,往往覺得我沉悶乏味。」

  「女人覺得你沉悶乏味?」太過分了。綠蒂怒從中來。「你怎能說出這種話來。別企圖用那套胡說八道搪塞我。如果你對長久的關係不感興趣,那麼你至少該有那個魄力承認。別指望我會相信你以往的戀情,都是因你令你的情婦無聊得要死而結束。」

  他吃驚地望向她。「我向你保證,事情真的是那樣。」

  「胡說。」她從沙發裡站起來。「你只是在找藉口。」

  他轉身面對她。「我不是在找藉口推托,而是在就事論事。」

  「才怪!」她挺起胸膛。「那你寶貴的名聲怎麼辦,韋先生?」

  「我們的假訂婚正好可以作為親密關係的掩護。」

  綠蒂氣得咬牙切齒。「按照你當初的提議,假訂婚只維持到我們查出兇手為止。」

  「沒有理由不能在查出兇手後繼續。」

  「一般而言,訂婚最多只能長達一年。」

  「我不知道你以前的親密關係都持續多久,但我的平均只維持兩個月左右。」

  「那並不可取,先生。」

  「但卻是事實。怎麼樣?」他瞇起眼睛。「你的答覆是什麼?有沒有興趣跟我建立親密關係?」

  她氣得全身發抖。「你想必不會指望我立刻答覆你吧?等我仔細研究過之後,我再告訴你,我的決定。」

  「真要命。」巴德指指沙發。「在剛才發生的事之後,你還需要仔細研究?」

  她冷冷地微笑。「我常勸我的客戶不要在激情正烈時,做重要的私人決定。」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8:31

  他繃緊下顎,一言不發地邁步走向她。

  綠蒂強迫自己抬頭挺胸地站在原地不動。雖然心裡明白他絕不會傷害自己,但很難預料他會怎麼做。

  在她還來不及發現他的意圖前,書房外走廊上的一塊木板發出嘎吱一聲。她靜止不動。

  巴德也停了下來。他瞥向房門,然後皺眉望向綠蒂。「你的僕人嗎?」

  「不是。」她猛然轉身盯著緊閉的房門。「我說過管家魏太太要到明天才會回來。不可能是艾藜,否則我們會聽到你阿姨的馬車聲。」

  走廊上響起腳步聲,綠蒂聽出腳步聲往屋子的後門跑去。

  「真要命。」巴德往門口沖。「待在這兒。」他拉開房門衝出去。

  綠蒂抓起沉重的銀製燭台,拎起裙擺,追了出去。

  走廊上一片漆黑。她先前點亮的壁燭被人熄滅了。

  腳步聲從屋子後半部傳來。兩組腳步聲。巴德的和闖入者的。

  她衝進漆黑的走廊。

  寒冷的穿堂風告訴她後門被打開了,她可以看到走廊盡頭的微弱月光。闖入者已經出了屋子,跑到花園了。

  她在後門門口停下,瞇眼往花園的暗處瞧。沒有跡象顯示有人穿過樹叢。

  「巴德?你在哪裡?」

  沒有回應。

  綠蒂開始驚慌。闖入者一定有帶武器。她沒有聽到槍聲,但許多盜賊都偏愛刀的無聲。巴德有可能已經受了傷,也許正倒在附近的玫瑰花叢裡。驚恐焦急使她步出後門。

  「巴德,你在這裡嗎?天啊,巴德,你出聲呀!」

  「我不是叫你在屋裡等嗎?」巴德從漆黑的夜色中出現。前一刻還不見人影,這一刻已站在她正前方。

  「你沒事吧?」

  「沒事。」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帶回屋裡。「但給他跑掉了;他消失在花園後面的巷子裡。他顯然很清楚這附近的地形,一定在事前勘察過。」

  「幸好你沒有抓到他,他說不定有槍或刀。」

  「謝謝你擔心我的安危。」

  「用不著挖苦諷刺。」

  「抱歉。我在興奮過度時偶爾會如此。」

  綠蒂決定不予理會。巴德剛才差點跟歹徒起衝突,他有權利脾氣暴躁。

  「我的天!」她在他關上後門時說。「我剛剛想到一件事。先前我們並沒有聽到走廊或樓上有聲響。那表示我們到家時,闖入者已經在屋裡了。」

  「很有可能。」

  「真可怕。」她打個哆嗦。「想想看他一直在那裡聽我們……我們……」她說不出口。

  「我猜我們打擾到他做案時,他人在樓上。」巴德點亮壁燭。「他一定是決定等我們專心做我們的事時,乘機逃走。」

  「你猜他有沒有聽到我們的聲音?」

  巴德聳聳肩。「有可能。」他彎腰檢查門鎖。「但我猜他對如何成功逃跑的興趣遠大於偷窺竊聽。」

  「不知道他有沒有拿走什麼。」她皺眉望著門上摸摸弄弄的巴德。「你在做什麼?」

  「試圖判定他如何進來的。我們回來時前門是鎖著的,所以他一定是從這扇門進來的。」巴德直起腰,一臉若有所思。「但是門鎖沒有被破壞,窗戶也沒有破損。看來我們遇到行家了。」

  「天啊!一個專業罪犯在我的屋子裡。」綠蒂的手臂起了雞皮疙瘩。「我得到處看看少了什麼。希望他沒有偷走銀製茶具或鍍金時鐘。」

  「我陪你巡一遍。」巴德往樓梯走。「黑暗中我只瞥見他的外套,但他似乎沒有攜帶會使他速度變慢的重物。如果幸運,你可能沒有損失任何財物。」

  「巴德。」

  他不耐煩地回頭看她,他的注意力顯然全部放在手邊的事情上。「什麼事?」

  「謝謝你。」她顫抖地微笑。「你今晚趕走歹徒的行為非常英勇。」

  「家常便飯,戴小姐。」

  深黑和緋紅的房間裡香煙撩繞。他五官的神經大開。時候到了。

  「讀牌,親愛的。」

  算命師翻開第一張牌。「金色的獅身鷹首獸。」

  「他不屈不撓。」

  她翻開第二張牌。「秋水明眸的女子。」

  「討厭的東西。」

  算命師抽出另一張牌。「銀戒指。」她抬頭望向他。「怪獸和女子結盟了。」

  「必須斬斷他們的關係。」他傾身向前。「鳳凰呢?」

  算命師遲疑了一下,然後把另一張牌面朝上地放在桌上。「鳳凰必勝。」

  「很好。」他滿意地說。

  算命師在渴望中顫抖,他把她按在地毯上。他很清楚金色怪獸的弱點,其中之一就是那個秋水明眸的女子,那個女子現在屬於金色怪獸了。

  當正義感使一個男人覺得必須保護一個人時,傷害那個女人比直接傷害那個男人更能洩心頭之恨。

  「闖空門的盜賊?」艾藜吃驚地說。「簡直令人無法置信。你說你和韋先生回來時,他就在這屋子裡?」

  「是的。韋先生和我進書房討論調查的結果,我們聽到走廊上有人。」綠蒂避重就輕地說。「你知道靠近廚房的那塊地板一踩就嘎吱作響。」

  「我知道。後來呢?被偷走了什麼?」

  「幸好沒有。韋先生追出去抓歹徒,一路追到花園。」

  「韋先生追捕歹徒?」艾藜偏著頭問。

  「是的。他很勇敢,跑得又快。但闖入者先起跑,消失在夜色裡。」

  「跑得快?看不出來。說下去。」

  「其他就沒什麼可說的了。韋先生和我把屋裡巡了一遍,檢查銀器和其他小偷可偷的東西,但好像沒有東西短少。韋先生認為我們的出現使小偷來不及偷走任何東西。」

  「謝天謝地。」艾藜說。「一定是有盜賊注意到昨晚屋裡沒人而決定乘機行竊。」

  「看來是如此。」

  「幸好你聽到歹徒在走廊上時,不是單獨一人。」

  「是的。」

  「你為什麼沒有在我回到家時,立刻告訴我這件事?」

  「既然沒有損失,我認為沒有必要熬夜等你回來好告訴你這件事。」其實在巴德離開後,綠蒂根本睡不著,躺在床上傾聽屋裡的動靜,直到艾藜回到家才合眼。

  除了傾聽動靜外,綠蒂整晚都在想巴德的事。趕走闖入者之後,他們的心情改變,恢復了平日的自制。他沒有再提親密關係的事。

  她不知道她應該如釋重負或大失所望。

  「騰格羅夫人用她的馬車送我回家時,已經快天亮了。」艾藜承認。「我從來沒有玩到這麼晚過。騰格羅夫人告訴我,社交季裡大部分的人都是玩得快天亮才回家睡覺。」

  綠蒂把果醬塗在麵包上。「玩得開心嗎?」

  艾藜立刻容光煥發起來。「開心極了,好像走進另一個世界。」

  「媽媽非常喜歡的世界。」綠蒂回憶道。「記不記得媽媽有多麼喜歡社交季。」

  「她晚上出門時總是明艷動人,爸爸英俊挺拔。」艾藜的目光朦朦起來。「我記得我最喜歡站在窗前看他們乘馬車離開。我把他們想像成童話故事裡的王子和公主。」

  回憶使早餐桌邊的姊妹倆陷入短暫的沉默。綠蒂擺脫回憶,感覺到妹妹也在那麼做。沒有必要使彼此想起那個童話故事的結局。

  「我注意到你在席家的舞會上跟埃雪頓伯爵跳過舞。」綠蒂說。

  艾藜臉紅了。「後來在杜家的宴會上我又跟他跳過一次。他的舞跳得很棒,跟他聊天也有趣。」

  「他長得很好看。」

  「是的,一位完美的紳士。真希望每支舞都是跟他跳的,但那樣會引起閒言閒語。」

  「一定的。」

  「他在三點左右離開去他的俱樂部,之後我沒有再見到他。」

  不知何故,艾藜眼中的快樂興奮令綠蒂憂慮。她不確定該說什麼好,甚至不知道該不該說。艾藜雖然年輕,但比同年齡的女孩冷靜懂事。社交季正是她希望艾藜得到的經驗。鼓勵她及時行樂又有何妨?因為這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綠蒂想到她可以給自己相同的勸告。回憶起昨晚的親熱,她就全身發燙。跟巴德建立親密關係的幻想盤旋在她的腦海。

  接著她想起他問她願不願意當他情婦時的態度有多麼冷,以及他在沙發上引誘她時,他是多麼自制。

  她昨晚只不過是他實驗的對象,綠蒂提醒自己。她不喜歡那種感覺。

  魏太太探頭進來。「有位女士找你,綠蒂小姐。她說有急事。」

  「客戶嗎?」綠蒂瞄一眼鬧鐘,眉頭輕皺在一起。「現在才十一點,我要到下午才有約。」

  「也許這位客戶比其他人都急。」魏太太揚起眉毛。「她看起來立刻需要一個丈夫。」

  綠蒂吃了一驚。「你是說她懷有身孕?」

  「大腹便便。」魏太太說。「換作是我,我不會浪費時間請人調查求婚者的背景。我會趁他改變心意前跟他完成婚禮。」

  艾藜抬頭。「我可以替你接見她,綠蒂。」

  魏太太望著綠蒂。「她指名找你,綠蒂小姐。說她不能跟別人談。」

  「帶她去書房,」綠蒂站起來。「告訴她我馬上到。」

  「好的,綠蒂小姐。」魏太太準備轉身。

  「等一下。」綠蒂忙道。「找有件事請你幫忙,魏太太。我們知道命案當晚霍楚倩的僕人都不在家,但我覺得還是值得找她的管家談談。她也許能告訴我們霍楚倩那天晚上有什麼計劃。你想你能找到她嗎?」

  魏太太點頭。「我試試看。」

  「如果你需要我,我就在這裡,綠蒂。」艾藜又端了一盤早餐到桌邊。「騰格羅夫人說我必須增強體力好應付今晚的社交活動。她說社交季要求女人精力充沛。」

  「騰格羅夫人無疑是這方面的權威。」

  綠蒂走出餐廳,在經過走廊的鏡子前面停下來,確定自己看來專業而幹練後才進書房。

  坐在書桌前的女子看來跟綠蒂差不多年紀。她長得相當漂亮,有著淺褐色的頭髮和細緻的五官。

  她顯然懷了好幾個月的身孕,藍色的長大衣緊繃在又大又圓的肚子上。

  「戴小姐嗎?」她哭紅的雙眼焦急地望著綠蒂。

  「我就是。」綠蒂露出安撫的笑容,輕輕關上書房門。「我的管家恐怕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因為我沒有告訴她。」女子用濕濕的手帕拭拭眼角。「我叫彭茱莉。我來找你是因為我聽說你跟韋巴德先生訂婚了。傳聞是真有其事嗎?」

  綠蒂在半路停下。「哦,是的。為何有此一問?」

  茱莉開始啜泣。「因為我是他的前任情婦。我懷的是他的骨肉,他的私生子。巴德害我身敗名裂,戴小姐。我認為應該讓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男人。」

  綠蒂吃驚地瞪著茱莉。「你到底在說什麼,彭小姐?」

  「他答應娶我,戴小姐,」茱莉站起來。「否則我絕不會委身於他。但他得知我懷孕時立刻拋棄了我。我沒有親人,我不知道我會變成怎樣。」

  「如果你來找我是想要錢──」

  「不,我不要你的錢。」茱莉啜泣著奔向房門。

  「等一下,彭小姐,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茱莉在門口停下,哀怨地回頭望向綠蒂。「我來找你是因為我覺得有義務警告你。韋巴德不僅是私生子,還是負心漢。我已經毀了,但你還來得及自救。千萬當心,否則你會淪落到跟我一樣的下場。」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9:26

第九章

  綠蒂聽到前門在茱莉背後砰地一聲關上。她急忙跑到玄關往窗外瞧,正好看到茱莉爬進一輛出租馬車,動作靈活得不像是個身懷六甲的孕婦。

  綠蒂連忙轉身抓起掛在牆上的寬邊草帽和羊毛外套。

  魏太太從廚房出來,一邊在圍裙上擦手,一邊對綠蒂皺眉。「怎麼回事?」

  「我要跟蹤剛剛離開的那個女人,」綠蒂拉開前門跑下台階。「我想看看她去哪裡。」

  「別發神經了。」魏太太在門口喊。「她坐馬車走的,你不可能靠兩條腿追上她的。」

  「這一帶交通擁擠,只要我動作快,應該能夠盯住馬車。」綠蒂戴上草帽,拔腿就跑。

  「但你可能得跟蹤到很遠的地方。」魏太太嚷道。

  綠蒂充耳不聞地沿著人行道往前跑,不理會路人的側目。她很清楚認識她的人已經認為她很古怪,而陌生人看到一個女人奔跑地穿梭在上午擁擠的車陣中時,只會聳聳肩。

  馬車在街道的另一頭轉彎。綠蒂決定穿公園走捷徑。她轉身衝過鐵柵門,氣喘吁吁地在另一道鐵柵門出現。

  魏太太說的沒錯,她這種速度是跟蹤不了多遠的,馬車跟她之間的距離已經越來越大。

  她著急地掃視街道。一個年約十五歲的少年駕駛著一輛運花的馬車停在不遠處。她奔向運花馬車,同時不停揮手好引起少年注意。

  他好奇地望著跑到車邊的她。「小姐,想買花嗎?」

  「不想,但你肯載我跟蹤那輛出租馬車,我願意付你錢。」

  少年皺起眉頭。「不知道我爸爸肯不肯讓我那樣做,小姐。」

  「如果你肯幫我這個忙,」茱莉撩起裙擺爬上車。「我就買下車上所有的花。」

  「這個嘛……」

  「想想看,你整天都不用做事,下午回家時你爸爸會很高興看到你把花全部賣掉了。」

  少年仍然猶豫不決。「你會買下全部的花?」

  「是的。」綠蒂坐下來,鼓勵地對少年微笑。「我喜歡花。」

  少年聳聳肩。「爸爸常說上流社會的人都很奇怪。」

  他用力一抖韁繩,拉車的馬開始快步小跑,追趕綠蒂指出的那輛出租馬車。

  十五分鐘後,運花馬車在一個還算高尚的住宅區轉過另一個街角,綠蒂看到茱莉的出租馬車在一幢小屋前停下。

  「到這裡就可以。」綠蒂說。「不用等我,我自己會回家。」

  「呃,我的花怎麼辦?」

  「我沒忘。」綠蒂爬下馬車。「我告訴你地址,你把花載過去,跟我的管家說我要她買下全部的花。」

  「好吧!」少年望著她。「真的不要我等你嗎?」

  「不用。我可以搭出租馬車回去。」她微笑道,然後把她家的地址告訴他。「謝謝你的關心,但我可以照顧自己。」

  「隨便。」少年策馬前進。

  綠蒂等馬車走遠後才走向茱莉進入的邢幢屋子。她在心中想了許多要求茱莉解釋的方式,最後決定先進去再隨機應變。

  她步上台階敲門。一陣岑寂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片刻後一個體型壯碩的管家來開門。

  「什麼事,小姐?」

  「請通知你家女主人我來拜訪她。」綠蒂堅定地說。

  管家狐疑地打量綠蒂。「有沒有預約?」

  多奇怪的問題,綠蒂心想。預約是用在生意拜訪上的字眼。

  「有。」綠蒂面不改色地說。「我有預約。」

  「早了點。」管家嘟囔著退開一步。「彭小姐通常都在下午才跟客戶見面。」

  「她對我破例。」綠蒂連忙進門,以免管家改變心意。「事情很緊急。」

  管家狐疑地看她一眼,但沒有多說什麼。她關上門。「請問貴姓?」

  綠蒂靈機一動。「魏太太。」

  「好的,這邊請。我去告訴彭小姐你來了,魏太太。」

  「謝謝。」

  綠蒂跟在管家後面穿過玄關。她好奇地打量著乾淨的瓷磚地板、鑲銅的烏木邊櫃、新近上過蠟的木製品。彭茱莉看來並不富有,但也不窮。事實上,就一個身敗名裂的女人而言,她過得相當好。

  管家打開一扇門。「請進,魏太太。我去請彭小姐。」

  綠蒂走進小小的會客室,吃驚地戛然止步。她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充滿東方風情的房間,房間裡的東西不是黑色就是紅色。香爐雖然沒有焚香,但空氣中瀰漫著散不去的香味。

  外面是中午,房間卻像午夜。遮住窗戶的紅絲絨窗簾使會客室籠罩在不自然的紅光中。紅色和黑色的布幔從天花板垂掛而下,唯一的光源來自兩座高高的蓮花燭台。

  房間裡沒有椅子,但黑底紅花的地毯上散佈著許多黑色流蘇的深紅色枕頭。靠近壁爐邊有一張低矮的深紅色沙發。

  房間中央的烏木座上擺著一副紙牌。

  「魏太太?」彭茱莉在門口說。「我恐怕不記得我們有約,但我想我可以給你方便。」

  綠蒂脫帽轉身。

  茱莉已經換上一件飄逸的深紅色長袍,脖子上掛著好幾條珠鏈。

  「我沒有預約。」綠蒂說。

  茱莉渾身一僵。「是你。」她眼中彷彿閃過一抹恐懼。「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找到我的?」

  「不難。」綠蒂冷笑著打量茱莉苗條的身材。「看來你不必再擔心被拋棄而流落街頭了?」

  茱莉脹紅了臉。「你最好立刻離開,戴小姐。」

  「不得到解釋,我是不會離開的。」

  「我無話可說。」

  綠蒂沉默片刻後走向烏木小桌。「這不是一般的紙牌。」

  「對。」

  綠蒂俯身拿起紙牌,仔細端詳正反面的奇怪圖案。很久以前她曾在化裝舞會上看過這種紙牌。

  「彭小姐,你會算命嗎?」

  茱莉戒備地注視著她。「我讀牌提供年輕婦女有關愛情和婚姻的忠告。」

  「收費的。」

  茱莉露出冷冰冰的笑容。「那當然。」

  「你的管家剛才應門時以為我有預約。她以為我來找你算命的嗎?」

  「是的。」

  綠蒂意味深長地環視週遭。「我不得不稱讚你把執業場所營造得很有氣氛。」

  「謝謝。」

  「看來你的生意不錯。」

  「過得去。」一抹怒火在茱莉眼中閃過。「我在特定一群年輕的貴族小姐中很受歡迎,她們之中有些人覺得讓我用紙牌替她們算命很有趣,其他人則比較認真。無論如何,她們都欣然付費。」

  「你做這行很久了?」

  「從我的監護人把我的財產揮霍殆盡後不久。」茱莉自嘲道。「那是我十八歲時的事。錢沒了,他就嫌我是個累贅。」

  「聽起來他跟我繼父是同類。」綠蒂放下紙牌。「彭小姐,我覺得我們可能有共通之處。」

  「我很懷疑。」

  「我的工作也是專為婦女服務,我被迫自創職業的原因也跟你相似。」綠蒂微微一笑。「至少我們兩個都設法逃過了類似際遇的女子常有的命運,我們兩個都沒有成為家庭教師或被迫出賣肉體。」

  「請你離開。」茱莉低聲說。「你不該到這裡來的。」

  「一個女人在這世上求生存並不容易,對不對?」

  茱莉垂在身側的雙手握緊成拳頭。「別以為你可以從我口中套出話來,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的。」

  「我願意付錢換取我要的情報。」

  茱莉冷笑一聲。「再多的錢也無法說服我回答你的問題。」

  「你對雇你扮演棄婦的人忠心耿耿。」

  「我跟人達成協議,也履行了我這一方的協議條件。現在發生的事跟我無關。我必須堅持你立刻離開。」

  綠蒂恍然大悟。「你在害怕。」

  「胡說。」

  「你害怕的是誰?也許我能幫你。」

  「幫我?」茱莉匪夷所思地看她一眼。「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要知道,彭小姐,在別的情況下認識,我們也許會結為好友。」

  「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我覺得理由顯而易見。我猜我們有許多共同的興趣和關心的事。比方說,你是在事前或事後向客戶收費?」

  「事前。經驗告訴我客戶習慣在事後拖延付費。」

  「彼此彼此。」

  茱莉皺眉。「你從事的到底是什麼性質的工作?」

  「你是說你連我在做什麼的都不知道?」

  「我對你一無所知,除了你住在哪裡和你跟韋巴德先生訂有婚約以外。我只是受雇扮演一個角色而已。」

  「原來如此。其實我們從事的工作性質差不多。我不介意告訴你我的工作內容,但一般而言,我都是盡可能保密。」

  茱莉顯然很好奇。「你提供的是什麼樣的服務?」

  「有人向她們求婚的婦女有時會來找我,我替她們調查那些追求者的背景。」

  「調查?」

  「是的。我設法查證客戶的追求者是不是浪子、賭徒、酒鬼或貪圖她們的錢。簡而言之,彭小姐,我努力確保顧客嫁的不是你監護人或我繼父那種人。」

  「真令人驚訝。你親自做那些調查?」

  「我有助手。」

  茱莉似乎很著迷。「但你怎麼取得情報的?」

  「情報來源很多,例如家裡的僕人或賭場和妓院的工作人員。」綠蒂嘲諷地微笑。「沒有人會注意他們。」

  「那倒是實話。」茱莉驚異地搖頭。「調查求婚者的背景。真聰明。」

  綠蒂忍不住驕傲地微笑。「不敢當。」

  茱莉撇撇嘴。「但是聽起來也很危險。」

  「整體看來,我沒有遇到太大的困難。」直到最近,綠蒂心想。

  茱莉的臉上露出不確定的神情。她回頭往門口看一眼,好像擔心有人會突然出現。然後她急切地靠近綠蒂一步,壓低聲音說:「你說在別的情況下認識,我們也許會結為好友。」

  「是的。」

  「那麼看在我們可能成為朋友的分上,我要給你一句忠告。我不知道你惹上跟韋巴德有關的是什麼樣的麻煩,但你最好別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綠蒂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我的話到此為止。」茱莉朝門口比劃一下。「你必須立刻離開,再也不要到這裡來了。」

  茱莉恐懼的眼神令綠蒂驚愕。「好吧!」她轉身緩緩走向門口。「但是萬一你改變心意或需要我的幫助,希望你會通知我。你知道我住在什麼地方。」她握住門把。

  「戴小姐?」

  綠蒂轉身。「什麼事?」

  「你根本不相信我上午在你家的演出,對不對?」茱莉問。

  「是的。」

  「我的演技真的那麼差嗎?」

  「你的演技極具說服力,」綠蒂柔聲道。「但我十分瞭解韋先生的為人。他不會拋棄他未出世的孩子。」

  茱莉皺眉蹙額。「你太天真了。我再奉勸你一句,戴小姐。不要相信挑起你激情的男人,那種男人最危險。」

  「我很清楚其中的風險。從事這份工作以來,我每天都看到它們。再見,彭小姐。」綠蒂走出充滿香味的房間,悄悄帶上房門。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9:33

  直到出了屋子,她才深吸了口氣。

  巴德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衝動地要求同父異母的弟弟到他的住處來一趟,但可以肯定那樣做是個錯誤。

  「巴德,我應召前來了。」漢默在實驗室走來走去。

  巴德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漢默跟平常一樣衣著入時,高瘦的身材和優雅的舉止猶如他們父親的翻版。巴德很清楚自己是韋家的例外,只有他沒有事事講究派頭。

  「謝謝你這麼快就趕來。」巴德說。

  漢默瞅他一眼。「相信你不會浪費我的時間。你終於決定把財產交給我了嗎?」

  巴德交抱雙臂靠在工作台上。「你缺錢花用嗎?從停在外面的那輛豪華新馬車看來一點也不像。」

  「可惡!這不是重點,你心知肚明。」漢默轉過身來,氣得肩膀僵直。「我是埃雪頓伯爵,我有權利繼承我的遺產。父親想讓我繼承的。」

  「還不到時候。」

  漢默瞇起眼睛。「我知道你喜歡管我的錢,這暫時的權力令你陶醉。」

  「一點也不,」巴德說。「我寧願父親沒有叫我替你理財。老實說,這份工作十分討人厭。」

  「別以為我會相信。我們兩個都很清楚控制我的財產或多或少滿足了你的報復欲。你現在儘管洋洋得意好了。我已經有了爵位,再過幾年財產才會是我的。」

  「信不信由你,沒有你的爵位和財產,我一樣可以過得很好。但這些事在目前並不重要。我找你來不是為了討論你的財務狀況。」

  「我早該料到你不會捨得放手。」漢默轉身就往門口走。「日常生活無話可說,我不如走吧!」

  「你母親很擔心你。」

  「我母親。」漢默戛然止步。「我母親跟你談我?」

  「是的。昨晚在我和我……未婚妻參加的舞會上,她來找我談話。」

  「媽媽沒有理由那樣做。」漢默勃然大怒。「她根本受不了你,她看到你就不舒服。」

  「我知道。她主動找我傾訴煩惱就可以證明她有多麼焦慮。」

  漢默戒慎地望著他。「她在煩惱什麼?」

  「你選擇的娛樂消遣。」

  「胡說八道。她以為我還是凡事依賴她的小孩子。但我現在已經是大人了,媽媽必須接受我有權利跟朋友玩樂的事實。我待在俱樂部的時間比以前多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關於你新近加入的這個俱樂部,」巴德慢條斯理地說。「叫什麼名字?」

  「要你管!」

  「只是好奇。」

  漢默猶豫片刻,然後聳聳肩。「名字叫綠桌。如果你在考慮加入,那麼我勸你打消那個念頭。」漢默冷冷一笑。「它不適合你這種上了年紀、死氣沉沉的人。」

  「原來如此。放心吧!我連我自己的俱樂部都很少去,更不會有興趣加入新的。」

  「謝天謝地。我們兩個在同一個俱樂部裡閒蕩會很彆扭。」

  「的確。」

  「我們又不是有共同的興趣。」

  「沒錯。」

  漢默狐疑地打量他。「你對玄學不感興趣。」

  「是的。」

  「我猜你也不會想討論浪漫詩人的最新作品。」

  「在我喜愛的話題清單上,它的排名確實不高。」巴德承認。

  「你當然更不會喜歡以各種方法確立超自然原理的實驗。」

  「排名比浪漫派詩作更低了。」巴德愉快地說。「你們在綠桌俱樂部都是以談論那些事自娛嗎?」

  「大部分。」

  「聽說那是家賭場,而不是哲學沙龍。」

  「我和朋友在俱樂部裡另組俱樂部。綠桌俱樂部的經理在會館裡隔出一個獨立區域供我們使用。」

  「原來如此。我想我還是待在我的實驗室吧!」

  「對,那樣最好。你不會喜歡綠桌俱樂部的。」漢默望著工作台上的試管。「父親以前常來你的實驗室。」

  「他對科學的興趣濃厚,我的實驗激起他的好奇心。」

  「他常說你很聰明,」漢默嘴角扭曲。「誇你是英雄,因為你在戰爭期間執行的某項任務。」

  巴德有點吃驚。「他誇大其詞了。」

  「我想也是。你根本不像是會做出英雄事跡的那種人。」

  「的確。當英雄是需要大量的精力和強烈的情感。對我這種性情的人來說太辛苦。」

  漢默略微遲疑。「十四歲那年,父親要我看那本你以筆名發表的化學漫談。」

  「你一定覺得很枯燥乏味。」

  「沒錯。但我按照書上的方法配製了一種弱酸溶液,後來不知怎地竟把那玩意兒灑得書上到處都是。」漢默微笑。「那本化學漫談就那樣給毀了。」

  「漢默,我很清楚我們幾乎沒有共通之處,但我們對你的遺產都有興趣。」

  漢默心中一驚。「聽著,巴德,如果你想奪走我的財產──」

  「用不著激動,我無意染指你的錢。」巴德走到窗前端詳窗台上的三盆香碗豆,它們仍然沒有發芽的跡象。「但我想到一件事,我現在替你管理的錢總有一天是你的,你也許會有興趣學習投資之道。」

  「把話說清楚。」

  巴德迎視他的目光。「我可以教你如何跟銀行和經紀人打交道,如何把收入做不同的投資,如何僱用可靠的人幫你管理產業,諸如此類的事。」

  「除了原本就該屬於我的財產外,我對你別無所求。我不是需要理財家教的小孩子,我不需要向你學習任何事。你懂我的意思嗎?」

  「懂。」

  漢默氣呼呼地轉身。「我今天在這裡浪費得夠多了,我有更好的事可做。」

  他正要伸手開門時門開了,朗柏出現在門口。「先生,有位急躁的客人要見你。」

  「巴德。」綠蒂不等朗柏通報完畢就衝進實驗室。「我必須告訴你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我有──哦。」她在差點撞上漢默時,氣喘吁吁地住口。「對不起,先生,我沒看到你。」

  「你和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昨晚沒有經過正式介紹認識。」巴德說。「你應該記得我們提早離開舞會。」

  綠蒂瞄巴德一眼,臉紅了起來,但巴德不確定她臉紅,是因為她目前高度亢奮的情緒使然,還是因為她想起昨晚兩人的親熱。

  「對,我們提早告辭了。」她喃喃地道。

  「讓我介紹埃雪頓伯爵給你認識。」巴德說。「漢默,這是我的未婚妻戴綠蒂小姐。」

  綠蒂親切地對漢默微笑。「爵爺。」

  巴德看到她行個優雅的屈膝禮。

  「戴小姐。」漢默橫眉豎眼的表情在執起她的手時消失,他的眼神突然熱忱起來。「昨晚騰格羅夫人介紹你可愛的妹妹給我認識。我很榮幸能與她共舞,她非常迷人。」

  「這一點我們看法一致,爵爺。」綠蒂說。

  巴德清清喉嚨。「你還沒有恭喜我訂婚了,漢默。」

  漢默繃緊下顎,但還是不失禮數地說:「恭喜兩位。對不起,我有事得先走一步。」

  「沒問題。」綠蒂說。

  漢默點個頭,匆匆走出實驗室。

  綠蒂等房門關上後嘉許地對巴德嫣然微笑。「你還是決定管教你弟弟了。」她脫下草帽。「埃雪頓夫人一定會很寬慰。」

  「才怪!漢默根本不希罕我的勸告。」巴德瞄一眼時鐘,然後皺起眉頭。「你跑到哪裡去了,綠蒂?我一個半小時前差人送信去你家,結果你妹妹回信說你出去了。」

  「說來話長。」她緩緩轉身,極感興趣地打量實驗室。「這就是你進行化學實驗的地方嗎?」

  「是的。」他看著她走向窗戶。

  「窗台上的這些盆子裡種的是什麼?」

  「香碗豆種子。我在實驗地力耗盡的土壤添加哪些礦物會產生功效。」

  綠蒂用指尖輕觸陶盆裡的土壤。「種子還沒有發芽。」

  「沒有。」巴德回答。「也許永遠也不會發芽。許多這類的實驗都是如此。你剛才要告訴我什麼事?」

  「非常驚人的事。」她轉身面對他,臉上重新綻放興奮的光彩。「我不妨從頭說起吧。今天上午有個女人來找我,她宣稱懷了你的骨肉。」

  「什麼?」

  「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巴德。好戲還在後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2:59:55

第十章

  「你跟蹤那個女人回她家?」巴德目瞪口呆。「在她家裡質問她?我簡直不敢相信你會做出如此瘋狂、愚蠢、魯莽的事來!」

  「正好相反。在當時的情況下,那樣做既合情又合理。」綠蒂面不改色地說。「我必須查明茱莉的企圖。你想必能瞭解這一點吧。」

  「真要命。」在憤怒之餘,巴德還感到椎心的恐懼。他自知反應不夠理智,但憤怒與恐懼混合成的情緒火藥一發不可收拾。「你怎麼可以冒這種險?你瘋了不成?」

  綠蒂一臉困惑。「冒什麼險?我只不過是跟她談話而已。」

  「你應該在棋走險著前先跟我商量。我應該是你的夥伴和保鑣。」以及情人,他在心中喊,我應該是你的情人。

  「但事出突然,來不及送信給你。我必須立刻行動,不然彭茱莉的馬車會失去蹤影。」

  「難以置信。你居然搭一輛運花的馬車去追她。你有沒有想到駕車的陌生人有可能是凶狠無比的歹徒?」

  「我十分肯定他只是個鄉下少年。我懷疑有多少歹徒會駕運花馬車穿越倫敦。」

  「你闖進一個企圖謊騙你的陌生女子家裡,難道你一點判斷力都沒有嗎?」巴德在經過工作台時皺緊眉頭。天啊!他居然在實驗室裡走來走去。他在踱步。他從來不踱步的。

  發現自己在踱步使他的情緒更加惡劣。不幸的是,他不得不在實驗室裡走來走去,因為他知道他一停下來就會忍不住抓起燒杯往牆壁砸。

  綠蒂不該冒這種險的,他會在這件事結束前被她逼瘋的。她的獨立和難以預料嚴重威脅到他辛苦得來的平靜。他是化學家,不是詩人,他無法處理這種強烈的情感。

  昨晚他使自己相信他已找到了方法控制被綠蒂挑起的慾望。他很滿意他能控制自己和掌握情勢,他甚至斷定他可以放心地跟她建立親密關係。

  他推斷親密關係可以使不穩定的激情火焰,在受控制的情況下燃燒殆盡。其原理就跟他的化學實驗類似。只要小心謹慎,就不會爆炸。

  過去二十四小時他受夠了。他從綠蒂對他的反應推測,她會欣然接受他的提議。但是她不但沒有爽快地答覆他,反而說她要考慮。

  考慮。真要命。她在吊他的胃口。

  接著發生盜賊闖空門的事。

  現在他又聽說她的瘋狂行徑。

  他在咬牙切齒。他從來不咬牙切齒。咬牙切齒跟踱步一樣是缺乏自製的徵兆,表示居優勢的是情感而非理智。

  這不是一個頭腦清楚、邏輯思維的人所能忍受的事。他若不是科學家,一定會認為某種邪惡的超自然力量企圖在他的生命中興風作浪。

  想到綠蒂對他的影響力如此之大,他就感到一陣寒意竄下背脊。

  「我討厭別人暗示我沒有判斷力,韋先生。」綠蒂惱怒地說。「我是心智成熟的大人,順利發展我的事業好幾年了。我不是傻瓜。」

  「我沒有說你是傻瓜。」真要命。一步錯,步步錯,巴德陰鬱地心想。再過一會兒,整個實驗還沒開始就要毀了,而他只能怪自己。

  「很高興聽你那樣說。」綠蒂冷若冰霜地說。「我想指出一點,會發生上午那件事完全是因為彭茱莉聽說你跟我訂婚了。」

  他暫停腳步。「那個跟這個有什麼關係?」

  她直視他。「假訂婚是你的主意,使彭茱莉跑到我家來胡說八道是訂婚的騙局所帶來的結果,因此上午發生的事不能怪我,真正該怪的是你。」

  巴德被逼急了。「我們的訂婚不是騙局。」

  「哦?那你怎麼叫它?」

  他思索合適的字眼。「計策。」

  「我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別。」

  「我可是很清楚其中的差別。」他說。「難道你已經忘了宣佈訂婚,是為了使我們能夠在社交界活動以便追查兇手?」

  她心不在焉地轉動手中的草帽,臉上的表情突然若有所思起來。「事實證明這果然是條妙計。想想看,拜你這條妙計之賜,我們得到第一條真正的線索。」

  「什麼線索?」

  「你看不出來嗎?」她的眼神又興奮起來。「我去質問彭茱莉時,她無異是承認有人僱用她假扮你懷孕的情婦來找我。她不肯透露僱用她的人是誰,但她的任務顯然是要摧毀我對你的信心。」

  「顯然如此。」巴德的胃有種下沉的感覺。許多貴族淑女都會不假思索地聽信彭茱莉的謊言。

  「有人煞費苦心地想破壞我們所謂的婚約,」綠蒂繼續。「我們必須自問為什麼會有人如此大費周章。」

  巴德搖搖頭。「真要命。」

  「看來有人不希望我們兩個密切交往。」

  「鎮定一點,綠蒂。我很懷疑彭茱莉事件跟我們的緝兇行動有關。」

  「什麼意思?」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我猜你只不過是惡作劇的受害者。」

  綠蒂目瞪口呆。「但誰會這樣惡作劇?」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漢默?荒謬。」

  「幾天前我會同意你的看法。漢默和我雖然沒有什麼手足之情,但直到今天上午我才發覺他可能對我心存……」巴德猶豫一下,仍然無法確定他的觀察所得。「嫉妒。」

  「嫉妒?」

  巴德想起漢默怨恨的眼神。「我知道這聽起來好像沒道理,但我今天得到的印象是,他對我懷恨在心。」

  「為什麼?」

  「我也不能完全肯定。」巴德承認。「也許是他母親影響了他對我的看法。美蓮一見到我就討厭的原因不用說你也知道,但我認為漢默討厭我可能另有原因。」

  「什麼原因?」

  「可能是因為我父親和我花了很多時間在一起從事化學實驗,」他苦笑一下。「父親甚至還告訴漢默我在戰爭期間為英國出的任務。他還強迫漢默看我寫的一本書。漢默似乎對那些事痛恨不已。」

  「原來如此。弟弟有可能會嫉妒哥哥得到父親較多的注意和欣賞。」

  另一種熟悉的感覺,一種心寒的感覺在巴德心中升起。奇怪的是,那種感覺,或許是因為熟悉,反而令人平靜下來。「漢默得到了爵位和產業,他還想怎樣?他沒有遺傳父親對科學的興趣又不是我的錯。」

  「對,不是你的錯,但對年輕人來說卻會成為嫉妒的理由。」綠蒂蹙眉。「但我不覺得埃雪頓伯爵會卑鄙到僱用一個女人來破壞你的婚約。」

  「你不瞭解漢默。」

  「沒錯,但我的直覺很靈。而且,艾藜似乎對他很有好感。艾藜雖然年輕,但她對男人的洞察力很強。」

  「直覺。」巴德諷刺地說。「讓我告訴你,戴小姐,直覺是極不可靠的指南。它根據的是情感而非科學。」

  「有時人只能靠直覺。」她輕聲道。

  「不要再說了。我改天再處理漢默的問題。」

  「你無法確定彭茱莉事件的幕後主使者是漢默。」

  「那是最合邏輯的假設。」巴德說。「眼前的重點是,你今天上午不該去質問那個陌生女子。你不知道你走進她家時會遇到什麼。」

  「得了吧,韋先生。」

  他轉身走向她。「以後不准你再這樣魯莽行事,聽清楚沒有?」

  「我必須提醒你,我不必聽你或任何人的命令。」

  他在離她幾步遠處停下。「這給我們造成了一個小問題,是不是?」

  她緩緩地把草帽放在工作台上。「只要你扮演好你在這件事的角色,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你的意思是只耍我守本分,對不對?」

  「我沒有那樣說。」

  「你的意思就是那樣。我不是你的僕人,戴小姐。」

  「我也沒有那樣說。但一開始時你確實是受雇於我,我仍然準備付你費用以酬謝你的服務。」

  「你怎能跟我談薪水?在昨晚我們發生那些事之後?」

  她羞紅臉,不安地朝緊閉的房門瞥一眼。「用不著那麼大聲,先生,我的聽力很好。」

  「我從不大聲說話。大聲說話表示一個人控制他的脾氣。」

  她銳利地看他一眼。「大概吧!」

  「可惡,綠蒂,我不准你把我當成你僱用的人。」他向前兩個大步把她困在工作台前。「昨晚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吊我胃口也吊夠了。基於禮貌,你也該給我一個答覆。」

  她眉頭輕蹙。「但我們在談彭茱莉。」

  「去他的彭茱莉!我說過改天再處理她的事。現在回答我的問題,你願不願意當我的情婦?」

  她凝視著他,眨也不眨的綠眸明亮得恍如傳說中的哲人石。實驗室陷入了可怕的寂靜之中,巴德幾乎可以看到他的話語懸浮在空中,閃著危險的微光。

  他問的真不是時候,巴德絕望地心想。他不需要浪漫派詩人的敏感,也知道沒有人會在跟一個女人吵架時,要求她當他的情婦。

  綠蒂清清喉嚨打破沉默。「我們正在談公事,韋先生。私事跟事情的發展有何關係?」

  「沒有關係。完全沒有。」

  如果聰明,他就該在爆炸前趕快退後。但是他無法動彈,鬼迷心竅似地執意得到實驗的結果。

  「沒有關係?」她輕聲重複。

  「不,當然有關係。我需要你給我一個答覆,綠蒂,否則我快發瘋了。」

  她的眼神突然變得神秘莫測和充滿未知的許諾,但她的聲音卻出奇的鎮靜。「韋巴德,我發誓我從來沒有僱用過像你這樣惹人生氣的人。在我看來,事情只會變得越來越複雜。但是,好吧,我答應當你的情婦。現在可以繼續談公事了吧?」

  巴德在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她答應了。

  運氣好得令人不敢置信,他手中過熱的坩堝竟然沒有爆炸,但他還是有種被震得七葷八素的感覺。

  綠蒂伸手碰觸他的臉頰。「巴德?你病了嗎?」

  他捧住她的臉蛋。「如果我真的病了,那麼只有你能治好我的病。」

  「哦,巴德。」她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你是最令人驚奇又生氣的男人。」

  她用力親吻他。他被吻得倒退一步,但隨即站穩腳,欣喜若狂地回應她的吻。

  她毫不掩飾的慾望令他再也無法招架。她要他。此時此刻,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自制力被拋到九霄雲外,如饑似渴的慾望主宰了他的身心。

  世界突然變成水銀做的,閃閃發亮,瞬息萬變,令人著迷。邏輯在情潮慾海裡沒有立足之地。

  他探索著她口中的甜蜜,不知不覺欺身前靠,直到她突然背抵著工作台。

  「唉喲。」綠蒂驚叫一聲但沒有移動,反而用手指揪緊他的頭髮。

  飢渴使他顫抖,他的吻落在她的臉頰、眼睛、耳朵和喉嚨。

  他抬起頭扯掉眼鏡隨手扔到一邊,然後他一腳伸進她兩腿間緩緩抬起膝蓋,她發現自己跨坐在他的大腿上時,輕喊一聲抱緊他。

  「我可以感覺到你弄濕了我的褲子。」他喃喃地道。

  她呻吟一聲把臉埋在他的襯衫前襟上。「你令我難為情。」

  「我發誓那不是我的本意。」他扯掉她的髮夾。「如果你喜歡,我願意讀一些浪漫派詩歌。也許我可以學一些在這種時候用的甜言蜜語。」

  「不用麻煩了,」她開始用顫抖的手指解開他的襯衫鈕扣。「你現在這樣就很好。」

  她的手掌貼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巴德閉緊雙眼倒抽口氣。他的褲襠快要繃裂了。

  綠蒂親吻他的乳頭,在他的肌膚上喃喃低語。他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卻很明白她的意思。他既得意又慶幸她的渴望跟他一樣迫切。

  他也想從容不迫地享受這初次的結合,但無力抗拒綠蒂推波助瀾下的慾望。

  以後還有機會使做愛持續幾個小時,他承諾自己。這次的需求太原始。

  他抓起她的裙子拉到她的腰際,緩緩放下膝蓋,雙手伸到她渾圓赤裸的臀部下把她托上工作台緣。

  當他拉扯著她的裙子時,工作台上的燒瓶被撞倒滾出台緣落在地板上。但是他卻好像沒有注意到。

  「巴德?」綠蒂迷惘地說。

  「別動,親愛的。」他抓住她的小腿把它們拉到他背後。「你只需要環扣住我的腰,其餘的都交給我。」

  他迅速解開褲襠,把自己對準她。

  「天啊!巴德。」她抓住他的肩膀。

  感覺到她的指尖在舊傷痕上帶給他莫大的震撼,就像昨晚一樣。但這次他沒有抗拒,而是任憑那種感覺在他體內奔騰。

  「說你要我,」他在她的頸側呢喃。「我要聽你說。」

  「我要你。」她的聲音因慾望而沙啞。

  他伸手在她兩腿之間的叢林裡找尋敏感的蓓蕾,輕柔的愛撫換來她全身的顫動。她的反應令他如癡如狂。

  「跟我做愛,巴德。拜託。」

  他差點笑出來,結果只發出一聲低沈沙啞的哼叫。「現在就算用哲人石的秘密跟我交換,我也停不下來。」

  他使她穩穩坐在堅固的工作台上,引導他的亢奮來到她濕濡的入口。他感覺到她突然靜止不動。

  他用力衝刺進她的體內,命令自己盡可能慢慢來,因為他從昨晚的探索中知道她有多麼緊實。距離她上次翻雲覆雨一定有段時間了,也許比他上次跟女人親熱還要久。

  但他發現他的意志力薄弱了。一感覺到她的緊實,他就把壓抑克制忘得一乾二淨,不顧一切地抓住她的臀部奮力挺進。

  綠蒂大叫一聲,全身僵直,指甲陷進他肩膀的傷痕裡。

  他突然明白了真相。綠蒂以前不曾有過情人。

  「真要命。」

  雖然她似乎很瞭解男人,雖然她有著世故的外表,雖然她年紀不小,但她還是完璧之身的處女。

  不,在幾秒鐘前還是處女,他在心中更正。

  他靜止不動但他已經深陷在她體內,他可以感覺到她努力地包容他。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問。

  「你根本沒問過我。」她親吻他的喉嚨,然後對著他微笑。「那不重要。這是我想要的。」

  「天啊!我也是。」

  他小心翼翼地調整自己,開始緩慢撤退,感到既痛苦又歡愉。他好像花了一世紀才退到出口,她自始至終都緊緊攀附著他。他終於在即將完全退出的前一剎那打住。

  她顫抖地深吸口氣。

  他伸手到兩人之間找到她的慾望核心,輕輕愛撫直到她開始放鬆。

  她瘋狂地親吻他,雙腿夾緊他的腰。她的手怯怯地輕握住他,他覺得自己要爆炸了。

  一邊繼續愛撫,一邊把自己緩緩推送回她體內,直到他再度完全埋入。

  她歎息一聲開始扭動臀部。

  「天啊!別動。」他咕噥。

  她好像沒聽到。也許她根本沒在聽,她的扭動越來越熱切。巴德閉上眼睛,顫抖的雙手徒勞地想要按住她。但是他就像受火焰吸引的飛蛾般身不由己。

  綠蒂再度親吻他,他的自制力崩潰。

  「下次。」他聽到自己沙啞地低聲承諾,他開始加快在她體內移動的速度。「下次……」但他不需要使她等到下次才能達到高潮。他聽到她發出喜悅和滿足的叫喊。她的悸動催促著他在最後的衝刺中得到解脫。

  工作台顫抖、搖晃。

  巴德隱約注意到玻璃破碎和金屬碰撞聲。他無力理會週遭的混亂,因為他已經迷失在激情的漩渦中。

  綠蒂從感官世界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坐在巴德的工作台邊緣。她睜開眼睛。

  巴德不再深陷她體內,但仍然站在她兩腿之間。他正一臉專注地凝視著她。

  「你應該告訴我,你不曾有過情人。」

  他冷冰冰的聲音趕走她心中最後一絲暖意。

  「那是我的事,跟你沒有關係。」她說。「你不需要因為成為我第一個男人而擔負任何責任。我不是小孩子,而是成熟的女人。」

  「的確。」他的表情冷酷起來。「但我不喜歡意外得知這種事。」

  不知何故,她感到泫然欲泣。她憑著意志力忍住眼淚,不願因為巴德恢復平時的態度而哭泣。

  但可恨的是,她發現自己愛上了這個難纏又彆扭的男人。而站在她兩腿之間的他卻對她大皺眉頭,好像她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難道剛才的激情對他毫無意義?

  「巴德,你太小題大作了。」

  他下顎一繃。「也許吧!畢竟你跟我一樣急切。」

  「沒錯。」她僵硬地說。

  他的嘴角扭曲,眼睛往下看,好像很驚訝他的手仍然握著她的大腿。

  綠蒂突然感到十分難為情。空氣中還瀰漫著性愛的氣味,她的兩腿間一片濕滑。她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拉扯著裙子。

  「等一下。」巴德咕噥。「我有乾淨的手帕。」

  他在衣服間摸索著掏出一方手帕,輕輕拭去激情的殘痕。她瑟縮一下,臉紅似火,忍耐了幾秒後推開他的手。

  她併攏雙腿,拉下裙子,滑下工作台。她的兩腿發軟,連忙伸手扶著檯子。

  「為什麼?」巴德問。

  她望向他。「什麼為什麼?」

  他握緊手中的濕手帕,琥珀的眼眸放出精光。「為什麼選我當你的第一個情人?」

  可恨!他竟然問得出口。沒關係,這種遊戲她也會玩。她露出她希望是冷淡的笑容。「在所有的人之中,你應該最清楚做實驗的衝動有時難以抗拒。」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0:32

第十一章

  他只不過是她的實驗。實驗!

  沮喪和失望使他的憤怒火上加油。巴德努力以冷漠超然來掩飾內心複雜的情緒。

  他護送綠蒂回家,一路上仍保持那種顯然令她生氣的無禮態度。她直挺挺地坐在他對面,一言不發地盯著車窗外的街景。

  她的沉默正合他的意。天知道他今天體驗了多少強烈的情感,他當然不想要討論它們。

  他默默地跟著她登上她家的門階。

  魏太太立刻前來開門。「你也該回家了,綠蒂小姐。艾藜小姐和我開始擔心起來。不知道該不該通知韋先生──」她在看到站在綠蒂背後的巴德時,戛然住口,臉色豁然開朗。「哦,你找到她了,先生。謝天謝地。」

  「那得視個人觀點而定。」巴德不理會綠蒂的怒目而視,逕自走進玄關。

  撲鼻而來的濃郁花香使他戛然止步。「這是怎麼回事?這裡從何時起變成花店了?」

  魏太太苦著一張臉。「今天上午陸續送來的。用掉屋裡所有的瓶瓶罐罐。很壯觀吧?」

  玄關裡,走廊上和樓梯邊,觸目所及皆是插滿鮮花的瓶子。

  巴德突然火冒三丈。「哪個傢伙以為他有權利送你這些花,綠蒂?你昨晚只跟連奈克那個老頭跳過舞。」

  「花是我送給自己的。」綠蒂脫下草帽。「我跟駕車的少年達成協議。在我表示願意買下他車上所有的花之後,他才同意幫我跟蹤彭茱莉。」

  「對,運花馬車的少年。」巴德對魏太太皺眉。「那件事你也有分嗎?」

  「不關我的事,先生。」魏太太接過他的帽子。「我說了跟蹤彭茱莉不是明智之舉,但是誰聽得進管家的話?無論如何,這些花並非全部來自運花馬車,其中有許多是艾藜小姐的仰慕者上午叫人送來的。」

  綠蒂立刻笑逐顏開。「對,艾藜昨晚是社交界的新寵。上流社會的年輕男子無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綠蒂,你回來了!」艾藜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我開始擔心起來。魏太太說你跑出去跟蹤一個自稱被韋先生始亂終棄的女人──哦,韋先生。」艾黎在出了走廊時尷尬地紅了臉。「我沒有看到你,先生。」

  「沒關係,我習慣了。」巴德交抱雙臂斜倚在門框上。

  「別理他。」綠蒂快步走向樓梯。「韋先生心情不好。魏太太,帶他到我的書房。我馬上下來。我想要梳洗一下,今天上午有點忙亂。」

  「忙亂。」巴德注視著綠蒂快步拾級而上。「一點也不錯。只不過是另一個忙碌的上午,忙著在實驗室裡觀察實驗結果,對不對,戴小姐?」

  她暫停下來對他冷冷一笑。「隨你怎麼說,韋先生。」

  「別忘了有些實驗需要一段時間才會有結果,」他說。「有時需要九個月之久。」

  看到她恍然大悟時吃驚地圓睜雙眼,他滿意地轉身走進書房。

  另一波花香撲鼻而來。書房裡也堆滿了花,最大的一盆是淺粉紅色的玫瑰。

  九個月。他想到自己的話,肚子上彷彿挨了一記重拳。萬一綠蒂懷孕了呢?

  他走向放白蘭地的桌子。

  巴德剛拔出酒瓶瓶蓋,綠蒂憤慨的叫聲就從樓上傳來。

  「不見了。」腳步聲在頭頂咚咚地響著。「被那個壞蛋偷走了。」

  巴德長歎一聲放下酒瓶。在這屋子裡想喝杯酒鎮定情緒都難如登天。

  他回到書房門口。艾藜和魏太太抬頭望著樓梯平台,兩人的嘴巴都吃驚地張開著。綠蒂站在平台上,一臉如遭雷殛的表情。

  「怎麼了?」艾藜問。「出了什麼事?」

  魏太太瞠目而視。「有什麼不對勁嗎?」

  綠蒂揮舞著手臂。「我剛剛告訴你們了。你們沒聽到我的話嗎?他把它偷走了。」

  「別激動,綠蒂。」巴德說。所有的人都住了口,轉頭望著他。「好,說清楚一點。誰偷走了什麼?」

  「昨晚那個闖空門的壞蛋。」綠蒂不耐煩地說。

  「他怎麼樣?」

  「我以為他沒有偷走任何東西。我只想到要檢查我以為賊會感興趣的東西,例如銀器那類的。」綠蒂吸口氣。「我沒有費神查看霍楚倩的畫簿,我把它放在衣櫥的抽屜裡。」

  巴德心頭一涼。「你是說畫簿不見了?」

  「對。那不是普通的賊,巴德,他是專程來偷畫簿的。」她非難地指著他。「我早說過那本畫簿裡有重要線索,韋巴德。」

  巴德心不在焉地推推眼鏡。「梳洗完畢後立刻到書房來。拜託不要磨蹭。」

  「可惡!韋巴德,你休想在我家裡對我發號施令。還有,我從不磨蹭。如果你不健忘,上午跟蹤彭茱莉的人是我。當我試圖告訴你事情經過時,是你在你的實驗室裡……橫生枝節。今天有人磨蹭,那個人也是你。」

  巴德輕輕關上書房門,再度走向白蘭地。

  十五分鐘後,鎮定許多的綠蒂走進書房。艾藜和魏太太緊跟在她身後。巴德坐在壁爐前的椅子裡。他看一眼魚貫進入的三個女人,放下喝到一半的白蘭地。

  「也該是時候了。」他咕噥著站起來。

  綠蒂不理會他。「幸好我想到撕下那頁有小圖案的畫紙。」她繞到書桌後打開抽屜取出那張紙。「這一定就是線索了。畫簿裡只有這個圖案奇怪。」

  「我覺得那本畫簿裡有很多圖都很奇怪,」艾藜愉快地說。「其中一些還很有趣。」

  綠蒂瞪妹妹一眼。「這就是我撕下它的原因。」她把畫紙攤在桌面上。

  魏太太細看那幅小小的鋼筆畫。「在我看來像塗鴉。一個圓圈裡有一個三角形,三條蠕蟲爬來爬去,還有──」她瞇眼。「中央那個是什麼龍嗎?」

  「某種有翅膀的生物。」綠蒂噘起唇。「很難確定畫的是什麼。霍楚倩的繪畫技巧並不高明,除了某些人體研究以外。」

  巴德走向書桌。「讓我看看。」

  他停下來端詳圖案時,綠蒂有種寒毛直立的感覺。當他像這樣全神貫注時,她覺得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內斂的力量。她不明白艾藜和魏太太怎麼會沒有注意到。接著她看到她們兩個微微往兩旁移動,好像在讓出空間給巴德。但是書桌邊的空間其實已經夠寬敞了,她們兩個似乎都沒有意識到位置的微妙變化。

  綠蒂幾乎露出笑容。大部分的人也許都不會意識到巴德的內在力量,但那並不表示他們不會本能地有所反應。

  他拿起畫紙仔細端詳,濃眉聚攏在一起。「這幅圖畫看來有點眼熟。」

  綠蒂精神大振。「你在別處見過類似的圖案嗎?」

  「也許吧。很久以前。」巴德抬起頭,目光與她交會。「我得回我的書房去查看。」

  「你在你的藏書裡看過類似的東西?」艾藜問。

  「有可能。」他再次細看。「我無法肯定,但如果我沒記錯,它是非常古老的圖案。」

  「古老。」綠蒂打個哆嗦。「霍楚倩為什麼在她的畫簿裡複製一個古代的圖案?為什麼會有人想要偷它?」

  「為了它而偷畫簿只是你的假設。」巴德說。

  「不然是為了什麼?只有它與眾不同和非比尋常。」

  「嗯。」巴德摺好畫紙。「根據我的經驗,找尋解決問題之道最容易的方法,就是從釐清疑點開始。」

  魏太太歎口氣。「在我看來你們到目前為止得到的都是疑點。」

  「如果運氣好,我一釐清幾個疑點,狀況就會明朗起來。」他說。

  「你指的是彭茱莉來訪的事吧!」綠蒂說。「你打算怎麼做?」

  「查明她和霍楚倩命案有無關聯。」巴德說。「這得先查她是不是我同父異母弟弟派來整你的。」

  「漢默?」艾藜憤慨地張大嘴。「你不可能是在暗示埃雪頓伯爵派彭茱莉來對綠蒂造謠生事吧?」

  「他認為這可能是漢默的惡作劇。」綠蒂急忙解釋。「我告訴過他不大可能。」

  「不大可能?根本不可能。」艾藜說。「埃雪頓伯爵是正人君子,絕不會做那種卑鄙的事。」

  巴德揚起眉毛。「看來漢默已經贏得你們的好感了。」

  艾藜指向那一大盆粉紅玫瑰。「那些花是他送的。他的品味很高,他不是那種會惡作劇的人。」

  巴德厭惡地瞄玫瑰一眼。「在舞會翌日送花給小姐不需要高尚的情操。」

  「說得好。」綠蒂挖苦道。「即使是不習慣社交習俗的紳士,也該懂得在難忘的夜晚後送花給女士。」她故意停頓一下。「在度過難忘的上午後也一樣。」

  巴德窘迫地看她一眼,綠蒂發誓她看到他臉紅了。她對他露出她最嫵媚的笑容。

  艾藜仍在苦惱。「韋先生,你該不會認為你的親弟弟跟彭茱莉有什麼陰謀吧?」

  巴德聳聳肩。「我說了我打算查明真相。查出彭茱莉是怎麼涉入此事的之後,我們就會一步該怎麼做。」

  綠蒂迅速繞過桌子。「你跟你弟弟談話時我要在場。」

  「休想!」巴德斷然拒絕。

  她露出毫無笑意的笑容。「讓我這樣說吧,韋先生。協議必須遵守。除非你讓我同行,否則我們的合作關係就此結束。」

  他若有所思地凝視她,眼中充滿隱忍未發的怒火。「你在勒索我嗎?沒想到你如此多才多藝,戴小姐。」

  他的話太傷人。她努力以冷漠的微笑來掩飾心中的痛楚。「做我這一行就得學會利用手頭擁有的工具來完成任務。」

  「原來如此。」他點個頭,轉身走向門口。「我相信你很喜歡不到一小時前,在我的實驗室裡善加利用的工具,戴小姐。我向你保證,那根鐵棒從來沒有在那麼小的坩堝裡加熱得那麼透徹過。」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0:40

  綠蒂一時之間不敢相信她沒有聽錯,接著她勃然大怒。「放肆!」她抓起離她最近的重物,一個插滿三色重的花瓶。

  艾藜驚叫一聲。「等一下,那些是別人送我的花。」

  她抗議得太遲了,綠蒂已經把花瓶扔了出去。花瓶砸中房門,但走出書房的巴德在千鈞一髮之際把房門關上。

  午夜過後半小時,巴德坐在幽暗的馬車裡監視街道對面的綠桌俱樂部正門。

  街景籠罩在薄霧之中。馬車來來去去,醉醺醺的紳士們喧鬧著下車步上門階。巴德看到漢默、諾瑞和幾個同伴從一輛馬車裡出來。他們有說有笑地走向俱樂部正門。

  「怎麼樣?」綠蒂問。「有沒有看到你弟弟進去?」

  「有。他整個下午和晚上都在躲著我,但我終於堵到他了。」巴德拉好窗簾,往後靠在椅背上。「我認得這個地方。這幢屋子以前是一家很有名的妓院,名字叫『幽境』。」

  「我聽說過『幽境』。」綠蒂的語氣中充滿不以為然。「我在創業初期調查的幾位紳士據說就是那裡的常客。你怎麼會知道這裡以前是妓院?」

  巴德在幽暗中偷偷咧嘴而笑。「只是聽說而已。」

  「原來如此。」綠蒂清清喉嚨。「我至少有兩年沒有遇到調查對象是『幽境』的常客了。」

  「它結束營業有段時間了。」

  「它現在或許是賭場,但依我之見,賭場總比妓院好。」

  巴德仍然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同意帶綠蒂來。撇開威脅和勒索不提,她就是有辦法達到目的。果然是個強悍不易對付的女子,也許這就是他深受她吸引的諸多原因之一。她不會以昏倒哭鬧為手段,而是據理力爭。

  綠蒂雖然不易對付,但倔強的女人有她的好處,巴德心想。跟她在一起,他不需要浪費許多不必要的精神和時間,來照顧難以捉摸的女性脾氣。

  例如她沒有埋怨他在實驗室工作台跟她做愛。他猜許多女人都會很不高興。他承認在那種地方做愛確實不夠浪漫。

  但是把他們的做愛稱為實驗的人是她,巴德提醒自己。他猜他應該慶幸她沒有把那件事看得太嚴重,但不知何故,他無法不老是惦念著那件事。

  綠蒂越來越擅長打擾他有條不紊的平靜生活。

  「你打算怎麼做?」她問。

  「到俱樂部裡面去把漢默拖到這裡來私下跟他談。」巴德拿下眼鏡,放進大衣口袋裡。

  「為什麼拿下眼鏡?」

  「因為我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我。那些認識我的人習慣看到我戴眼鏡的樣子,我不想把事情鬧大。」

  「我瞭解。那畢竟是家務事,對不對?」

  「很不幸,是的。」

  「但你沒戴眼鏡要怎麼在人群中找到漢默?」她問。

  「我有個發明家朋友替我設計製造了一個特別的懷表。」他把窗簾拉開一條縫讓月光照進來,然後掏出懷表彈開表蓋。他把表湊近眼睛,好像一般人在陰暗的房間裡想看清時間那樣。他透過玻璃表蓋凝視綠蒂,表蓋其實是單眼透鏡。

  「高明。」綠蒂讚道。「就像單片眼鏡一樣。」

  巴德收好懷表。「值不值得再嘗試一次說服你不要在場?」

  「省省吧!畢竟真正跟彭茱莉談過話的人是我。如果這真是漢默的惡作劇,那麼我也有些問題要問他。」

  「我害怕的正是這個。」他開門下車,但突然轉身面對她。「關於彭茱莉登門拜訪的事,我有個疑問。」

  「什麼疑問?」

  「你為什麼不相信她的話?為什麼認為她不是被我拋棄的情婦?」

  綠蒂哼了一聲。「別傻了,巴德。你絕對不會拋棄懷了你孩子的可憐女人,那始亂終棄的行為跟你的個性完全不合。彭茱莉的幕後主使者顯然太不瞭解你了。」

  巴德凝視她片刻。「應該說是幕後主使者太不瞭解你,綠蒂。」

  他在她有所反應前關上車門。

  他在走向綠桌俱樂部的途中,回頭看了馬車一眼。她待在馬車裡會很安全,他心想,賽威吉馬車出租行的車伕會看顧她。

  他發現自己在微笑。大部分的女人都會不假思索地聽信彭茱莉的故事,畢竟那是常有的事。孤苦零丁的女子很容易被冷酷無情的男人始亂終棄。

  由於她非比尋常的職業,綠蒂比任何女人都瞭解男人本性的黑暗面。她對男人的看法近乎憤世嫉俗。聽信彭茱莉的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但她根本沒有相信過。

  巴德走向綠桌俱樂部的正門。不知何故,發現綠蒂對他如此有信心令他感動莫名。除了想嘗試激情的實驗外,她對他應該有幾分真感情吧!

  巴德抵達門階時,一輛馬車正好停在賭場門口,車廂裡傳來喧嘩的笑語。車門打開,五個醉醺醺的年輕紈褲子弟出來。其中一人沒站穩,跌倒在濕濕的人行道上。他的朋友們放聲大笑。

  巴德退回暗處,等那幾個年輕人付車資給車伕。當他們搖搖晃晃地拾級而上時,巴德悄悄跟在他們後面。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跟在他們後面進了俱樂部正門。

  綠桌俱樂部裡光線幽暗、人滿為患。沒有戴眼鏡的巴德只覺得室內一片朦朧,但他知道不必擔心人群裡有人在觀察他。依社交界的標準,時間還不算晚,但房間裡的人已經沉迷在綠呢桌面的賭桌上了。沒有人注意到他。

  火盆裡的熊熊火焰使室內陷入一片地獄般的紅光中,空氣中瀰漫酒味、煙味和汗水味。

  巴德在一尊大型裸女石像後面找到一個隱密的角落。他拿出懷表假裝看時間,透過單片眼鏡的表蓋打量人群。賭場顧客的面孔突然清晰起來。

  漢默和諾瑞都不見人影。

  巴德皺著眉頭準備合上表蓋,但樓梯上的動靜使他改變主意。他再度拿高懷表迅速看了一眼。

  包括漢默和諾瑞在內的幾個年輕人正往樓上走。巴德思忖著樓上是私人聚餐室,還是新業主選擇以較隱密的方式繼續提供妓院的服務。

  接著他想起漢默提過俱樂部經理,提供一個特別的聚會場所給他的專屬會員。

  巴德合上表蓋把懷表放進口袋裡。他不需要單片眼鏡就可以穿過房間。但在他較靠近樓梯口時,他看到一個模糊的巨大身影靠在樓梯扶手上。

  他利用人群掩護,掏出懷表冒險再看一眼。樓梯上那個高大壯碩的漢子一看就知道是賭場保鑣,他顯然是在那裡站崗保護擁有上樓特權的會員。

  好奇心和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綠桌俱樂部一樓的賭場已經夠糟了。粗心大意的年輕人很可能會在一夜的豪賭後傾家蕩產。樓上的情況恐怕更糟。

  漢默到底在搞什麼鬼?巴德納悶著。他幾乎可以聽到父親的聲音在要求他照管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巴德忍住一聲無奈的歎息,悄悄穿過人群往正門移動。等到一群顧客決定離開時,他乘機跟在他們後面出去。

  出了俱樂部正門,他走向街道轉角。他停頓一下,掏出眼鏡戴上,然後轉進看似通往綠桌俱樂部後面的巷子。

  附近的屋子在這時大多是黑漆漆的,但綠桌俱樂部的廚房和窗戶裡亮著的燈使巴德不致走錯路。綠桌俱樂部所在的建築物是一幢三層樓的屋子。從巷子裡他可以看出三樓的窗戶都沒有燈光,但二樓有一扇窗戶透出微弱的銀光。

  巴德躡手躡腳穿過後院時提醒自己,幽境妓院在多年前是惡名昭彰的罪惡淵藪,各式各樣的不法活動和色情交易都在這裡進行,因此它的建築物有秘密出入口、樓梯和窺孔。

  他的父親曾經是這裡的顧客。

  後院裡有間廁所。巴德看到一個醉漢從廁所出來,搖搖晃晃地從一道後門回到俱樂部裡。巴德等了一會兒,然後走進那道後門。他發現自己置身在小小的僕人休息室。休息室裡空無一人。一道狹窄的樓梯彎彎曲曲地通往樓上。

  他小心翼翼地拾級而上,幸好階梯的狀況良好。他在第一個樓梯平台停下。通往走廊的門上了鎖。他沒有想到要帶撬鎖工具來,因此被迫花了較長的時間用眼鏡的鐵絲腳開鎖。

  片刻後,他置身在幽暗的走廊裡。

  他正要沿著走廊走向他看到有光的那個房間時,忽然聽到鞋子在木頭階梯上摩擦而過的聲音。

  那個聲音太輕、太具試探性,不可能是保鑣弄出來的。

  他在暗處等待。一個披著大斗篷的人影進入狹窄的走廊。

  貼牆而站的巴德一個箭步上前用手臂勒住那個人的脖子。

  「別亂動!別出聲!」他輕聲警告。

  那個人不再動彈,一聲不響地迅速點了個頭。巴德聞到一抹熟悉的香味,混合著藥皂的女性幽香。他到死都不會忘記那獨特香味。他恐怕命中注定每次聞到那味道就要受慾望的折磨,連生命垂危時也不能例外。

  「真要命,綠蒂,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1:08

第十二章

  「我看到你離開俱樂部沿著街道一直走。但是你的方向錯了。我不知道該怎麼想。」綠蒂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原因不僅來自迫使她離開馬車的焦慮,還有衝進巷子和爬上樓梯。

  突然之間在黑暗中被人勒住脖子的震驚使她的心跳差點停止。發現勒住她的人是巴德雖然使她鬆了口大氣,卻無法減緩她狂跳的脈搏。

  巴德聽起來非常生氣。他的聲音中有一抹她從未聽過的冷酷無情。

  「我告訴過你在馬車裡等。」

  她努力深呼吸幾次。「我擔心。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以為你有可能需要我幫忙。」

  「如果我需要你協助,我自然會開口。」

  「真是的,巴德,犯不著對我發脾氣。別忘了,我們是夥伴。」

  「我怎麼可能忘記?」巴德放開她,把她朝門口輕輕推了一下。「沿原路出去。快!」

  「但你為什麼上來?」

  「為了找到漢默。但那件事可以等,當務之急是把你弄出去。」

  「沒有理由我們不能繼續進行你的計劃。」

  「理由可多了。」

  一陣模糊的笑聲突然從走廊盡頭的房間傳出來,巴德靜止不動。她感覺到巴德轉身望向走廊盡頭,她沿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走廊盡頭的牆壁上有一扇沒有窗簾的小窗戶,窗裡透出的光勉強照出沿著甬道排列的兩排房門。左邊的最後一扇門下透出微光。

  「漢默在那個房間裡?」她小聲問。

  「我猜那裡就是俱樂部會員聚會的地方。」

  「你打算暗中監視他嗎?」

  「就說我感到好奇吧!」他伸手到她身前去開樓梯的門。

  腳步聲從下面的樓梯上傳來,綠蒂心頭又是一陣驚恐。有人上樓來了。她聽到巴德悄悄咒罵了一句。

  他像開門般安靜地把門關上。

  他抓住她的手臂拉著她往走廊的另一頭走。她注意到他沒有費神去試開前三扇房門,而是直接去試第四扇。房門被他一推即開,她鬆了口氣。

  如果她和巴德在走廊上被人撞見,那不僅會很尷尬,還會很丟臉。俱樂部的年輕貴族子弟極可能會因遭到韋巴德及其未婚妻監視而大發雷霆,消息會立刻傳遍上流社會。

  巴德拉著她進入小房間,撲鼻而來的霉味告訴她,這個房間顯然很久沒有通過風。她小心翼翼地移動著,在一片漆黑中什麼也看不見。

  走廊盡頭的房間傳來另一陣笑聲。巴德急忙關上房門。她感覺到他把耳朵貼在門板上,知道他在傾聽上樓者的腳步聲。

  她小心翼翼地退後一步,撞上另一扇門。那扇門一定是通往隔壁房間,再隔壁就是漢默和他的朋友聚會的房間。

  門外的走廊上,腳步聲速度不變地經過她和巴德藏身的房間。八成是僕人送酒來給俱樂部會員。在僕人回到樓下之前,她和巴德只能留在原地等待。

  她輕觸巴德的臂膀。

  「什麼事?」他在她耳邊問。

  「另一扇門,通往隔壁。你也許可以聽到他們的談話。」她極輕聲也說。

  「我必須把你弄出去。」

  「但在僕人離開前,我們什麼也不能做。既然來了,何不把握機會。」

  她感覺到他在猶豫,於是拉起他的手放到她背後的門把上。

  「真要命。」

  但她感覺得出他動搖了。不知道巴德是否視她為不良的影響。幾秒鐘後他顯然做出決定。他繞過她,慢慢地打開連接門。

  另一陣霉味從毗鄰的房間傳出來,綠蒂探頭細看。半遮的窗戶透出微弱的光線,她勉強分辨出房裡有一張塌掉的床、一座衣櫥、一個臉盆架和一條舊地毯。牆壁上歪掛著一幅加框的畫。

  巴德的指尖輕按在她的唇上。她不需要他來警告她保持安靜。他們跟漢默那些人只隔著一道牆。

  隔壁傳來另一陣笑聲,笑聲平息後隔著牆壁可以聽到說話聲。

  她大惑不解地看著巴德走到衣櫥前。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櫥門,迅速察看內部,好像認為在裡面會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

  他一臉不大滿意地退後,輕輕關上衣櫥門,然後走過去站在畫前。仔細研究了一會兒後,他把畫從牆上拿下來。

  一小圓圈的光線出現,綠蒂吃驚地凝視牆上的小孔。她恍然大悟從小孔可以看到漢默和朋友聚會的房間。她提醒自己改天要問問巴德,他怎麼知道要找窺視孔。

  他把眼睛貼在窺視孔上。她靠上前去,急於窺視一下,隨即聞到一股燃燒藥草的氣味。那種味道有點像彭茱莉用的香,只不過更加強烈濃郁。她看到巴德轉頭深吸口氣後又把眼睛湊近窺視孔。

  俱樂部會員的聲音現在可以聽得比較清楚,但聲音聽來模糊低沈,好像會員們不僅喝醉了,還有點睏倦。

  「你可以走了。」有人對僕人說。

  房門開了又關,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

  「該召喚我們的法師了。」其中一人以作夢般的聲音宣佈。「讓我們看看他今晚為我們準備了什麼超自然力量的示範表演。」

  「試驗。」另一個人唱歌似地說。「他答應過我們的。讓大法師今晚露兩手給我們瞧瞧。」

  「好主意。」有人格格笑道。焰狀態。「讓我們看看他到底有多高明。讓他使諾瑞陷入真正的恍惚狀態。你願不願意,諾瑞?」

  「有何不可?」諾瑞慵懶地欣然同意。「我向來樂意進行超自然實驗。召喚法師吧!」

  隔壁傳來移動傢俱的聲音。巴德退後一步再深吸口氣。綠蒂發現窺視孔透出的光忽然變弱。隔壁有人把燈光調暗了。會員們開始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語調吟誦:

  「鉛與銀,合金與純金,

  力量等級,古老久遠。

  翡翠定律揭露徵兆時,

  水銀、硫磺與鹽結合。

  純正的知識人人得見,

  但只有少數能得其要訣……」

  他們復誦一遍,聲音越來越粗濁,咬字越來越不清楚。有人格格低笑。

  綠蒂扯扯巴德的衣袖。他猶豫不決;她輕推他一下,他勉強閃開讓她窺視。

  她深吸口氣,踮起腳尖,把眼睛貼在窺視孔上。她發現自己凝視著一間光線幽暗、香煙瀰漫的房間。房間另一頭的牆壁前有個衣櫥。她認出漢默和諾瑞。他們和其他會員斜倚在火盆周圍的大靠枕上。每個人手裡都拿著杯紅酒,但他們對酒的興趣似乎遠不及對藥草燃燒的香味。

  「赫墨斯繼承人之所欲

  向烈火裡的工人透露。」

  吟誦之詞現在幾乎無法聽懂。他們舉杯點頭。飄進窺視孔的香煙令綠蒂流眼淚和視線模糊。她轉頭吸一口比較新鮮的空氣。

  「你們看,」其中一人格格笑道。「法師出現在我們面前了。」

  綠蒂連忙又把眼睛湊近窺視孔。看到房裡多了一個人時,她大吃一驚。她可以肯定房門沒有開過,那個人好像是從衣櫥裡冒出來似的。

  法師緩緩走過來站在會員之間,他從頭到腳都被黑袍罩著,拉低的兜帽遮住了半個臉孔。綠蒂看不清他的五官,心想是兜帽的陰影造成的。法師微微轉頭,她這才發現他整張臉都用黑絲綢蒙著。

  只不過是男人們玩的遊戲,她心想,漢默和他的朋友發明的娛樂。但是她忍不住害怕地顫抖。

  「讓我們見識一下你的法力到底有多強。」諾瑞虛張聲勢地說。

  法師抬起頭,手指勾著一個閃閃發亮的煉墜。會員們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搖擺的煉墜。

  綠蒂感到背脊發涼,香的氣味變得越來越濃。她想要看清煉墜,但距離太遠。

  巴德握住她的肩膀。她瑟縮了一下,然後默默地退開。

  輪到巴德用窺視孔。綠蒂把耳朵貼在牆上。

  「有了。」其中一個會員說。「使他陷入可以在以後驗證的恍惚狀態。」

  「使諾瑞在明晚葛家的舞會上學母雞叫。」

  「使他在購物高峰時段在蓓爾美街露出屁股。」

  「使他跟布威敦夫人的醜女兒跳舞。」

  「無論是自然或超自然的力量都不能使我跟那個醜丫頭跳舞。」諾瑞說。

  他的話引來一陣笑聲,然後房間裡變得鴉雀無聲。

  綠蒂貼近牆壁但什麼也聽不到。她輕推巴德一下,他猶豫了一會兒後才讓出位置。

  她從窺視孔窺視,很驚訝房間變得更暗了。有人把燈熄了。火盆裡的炭火紅光照不亮週遭的臉孔。

  法師點亮一根蠟燭放在諾瑞面前。

  綠蒂看到法師在陰影裡移動時,黑袍的下擺像黑色的巨翼般輕輕飄動。煉墜在他手裡緩緩晃動,一明一暗地反射著燭光。

  俱樂部會員又開始吟誦,這次的節奏與綠蒂的脈博相呼應。

  「鉛與銀,合金與純金,

  力量等級,古老久遠。」

  綠蒂全神貫注地觀看著,忽略了香的濃烈氣味。她好像聽到法師說話,但他的聲音太低沈,被吟誦聲蓋過。另一陣寒意竄過她全身,但她無法退後。

  她必須再靠近點,她想要看清煉墜。她非看清楚不可,那突然變成最重要的事。

  巴德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從窺視孔上拉開,她企圖甩掉他的手。他伸手摀住她的嘴巴硬拉她離開窺視孔。她開始掙扎。他更加用力捂緊她的嘴,把她壓在他的胸膛上使她無法動彈。

  她生氣地想要掰開他的手指,他仍然緊按著不放。她感到頭暈,於是吸了幾口沒有焚香氣味的空氣。突然之間,她清醒過來,又知道自己在何處了。她像洩了氣的皮球似地癱靠在巴德懷裡。

  發生了什麼事?她納悶著,為自己的奇怪行為懊惱。巴德仍然捂著她的嘴,拖著她走向連接門。她明白他們該離開了。他的決定沒有錯,最好趁著俱樂部會員和法師專心進行他們奇怪的儀式時離開。

  她碰觸巴德的手讓他知道她沒事了。他遲疑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把手從她嘴巴上移開。她默不吭聲。

  巴德牽起她的手,帶她穿過連接門回到另一個房間。他打開通往走廊的門,探頭出去張望一下,然後拉著她進入走廊。

  他們躡手躡腳地穿過走廊來到通往樓梯間的門前。巴德輕輕地打開門,往下瞄一眼,然後朝她點點頭。

  「樓梯上沒有人。我先走,你跟在後面。我們必須快一點。」

  綠蒂一言不發地跟著他快步拾級而下。巴德在樓梯底層暫停,探頭確定僕人休息室裡沒有人。賭場裡的喧鬧聲從屋子前半部遠遠傳來。

  片刻後他們平安來到屋外。綠蒂發現霧比他們先前進來時還要濃。她讓巴德拉著她穿越濃霧籠罩下的後院和伸手不見五指的巷道。她的鞋尖踢到硬物。她痛得皺眉,但強忍住喊痛的呻吟。

  「你沒事吧?」巴德問,沒有放慢腳步。

  「沒事。只是個被扔棄的板條箱吧!」

  他沒有回答,繼續帶著她轉出巷子進入街道。馬車在濃霧中來來往往,車燈在灰濛濛的霧氣裡閃著詭異的亮光。綠桌俱樂部的門口傳來酒醉的叫聲和笑聲。

  綠蒂拉好斗篷兜帽遮住臉。她身旁的巴德拿掉眼鏡,拉低帽簷,豎起大衣的領子。幾個簡單的動作就使他的外表明顯改變。他帶綠蒂穿越街道。

  兩分鐘後他們平安地坐在馬車裡,綠蒂吐出口大氣,靠在椅背上。馬車開始前進。巴德點亮車廂裡的燈。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問。

  「我想漢默和他的朋友正要觀看一場催眠術表演。」

  綠蒂專注地打量燈光裡的巴德。她看出他正陷入沉思,他的眼中只有不帶感情的智慧。

  「你指的是動物磁力嗎?」她問。

  「是的。在香裡添加某種藥物來增加作用。」

  「對。香。」綠蒂皺眉道。「我後來可能吸入太多。說來奇怪,我突然有種強烈的慾望,非要看清法師手中的煉墜不可。」

  「我知道。」巴德挖苦道。「你非常堅持。」

  她脹紅了臉。「放心吧,那只是暫時的影響,我現在已恢復正常了。」接著她改變話題。「關於催眠術的無稽之談。我看過梅斯默醫生著作的介紹,還看過那些聲稱以類似方法獲得驚人療效的報導。但我一直認為催眠術只不過是江湖騙術。」

  「我也是,但許多詩人很信那一套。我的僕役長朗柏也很信。他正在接受一位費醫生以催眠術治療他的關節炎。」

  「但我們剛才看到的跟治病無關。」

  「對。」巴德從窗簾縫裡凝視濃霧中的街景。「據說有個名叫梅隆達的人和他的信徒以催眠術研究神秘學。」

  「神秘學?」

  「例如煉金術。」

  「對了,我好像在俱樂部會員召喚法師的誦詞中聽到一些跟煉金術有關的東西。金銀、硫磺與鹽。」

  「沒錯。金銀、硫磺和鹽曾被古代的煉金術士視為所有東西的主要成分,包括黃金在內。他們相信只要能把那些成分的超自然要素,從含有它們的物質裡分離出來,你就會擁有把其他金屬變成黃金的秘訣和其他的東西。」

  「其他的東西?煉金術士除了把鉛變成黃金的能力外,還想要什麼?」

  巴德轉頭看她,他的雙眼在鏡片後燃燒著危險的火焰。「對真正的煉金術士來說,點石成金的秘訣只不過是表明研究的方向正確。」

  「我不懂。這類實驗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煉金術士尋求哲人石其實是在尋求釋放無限力量的神秘知識。」

  綠蒂感到不寒而慄,那種感覺不久前在偷看法師時也有過。她著迷地盯著巴德的臉。他跟那黑袍法師不一樣。但是聰明過人和意志強向來是危險的組合,巴德就是最佳例證。

  街上的嘈雜聲逐漸遠去,濃霧暗夜似乎吞沒了一切,只剩下馬車車廂內的他們。車廂內的燈光隨著馬車搖動,她和她的情人彷彿困在這晃動的光圈中。她突然領悟了一件事而怔住了。如果巴德沒有發現愛就是他尋求的哲人石的真名,那麼他們兩個都會在激情烈火裡化為灰燼。

  「怎麼了,綠蒂?你的表情怪怪的。」

  她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睛,轉移視線避開巴德的盯視。

  「沒什麼,」她說。「我只是在想誦詞的其他句子。烈火裡的工人是什麼意思?」

  「那是煉金術士的舊稱,因為他們的工作都是在烈火加熱的坩堝裡進行。」

  「赫墨斯指的又是什麼?」

  「傳說他是煉金術定律的創始者,把定律刻在一塊翡翠上。」

  「綠桌。」她低聲說。

  巴德的笑容毫無笑意。「對,賭場的名字。看來漢默和他的朋友以催眠和煉金術作為他們秘密俱樂部的柱石。他們還加入了一些儀式和草藥,找來一個善於裝神弄鬼的法師來助興。」

  「也許是他找上他們的。」她說。

  「很有可能。許多騙子在吸引到上流社會的顧客後發了大財。社交界的人大部分都經常喊無聊,無聊使他們找些稀奇古怪的娛樂。」

  「我想漢默選擇的娛樂應該不會有什麼傷害性,」綠蒂說。「他的秘密俱樂部似乎沒有其他的一些俱樂部那樣魯莽。至少他沒有參加午夜舉行的瘋狂賽馬。綠桌俱樂部雖然不是什麼高尚的地方,但也不是最壞的。」

  「沒錯。」巴德的注意力轉回窗外,若有所思地望著街景。

  「你在煩惱什麼,巴德?」

  「關聯。」

  「什麼意思?」

  他回過頭來看她,她再度不寒而慄。

  「霍楚倩的小圖畫。」

  「怎麼了?」

  「我現在知道它為什麼看起來有點眼熟,我幾乎可以確定我很久以前在書房的一本古代煉金術的書裡看過。」

  綠蒂目瞪口呆。「你認為它跟煉金術有關?」

  「我還無法確定。我還沒有找到它在哪本書裡,可能需要花點時間。我不記得是在哪本書裡看過它。」

  「天啊!」她思索著說。「那表示綠桌俱樂部跟霍楚倩命案有關聯。」

  「只是有那個可能,」巴德強調。「而且可能性不大。但我同意應該好好調查一番。」

  「為什麼說可能性不大?」她對這個發現感到興奮。「我認為兩者直接相關。別忘了霍楚倩跟連奈克爵士有染,而連奈克的兒子諾瑞是秘密俱樂部的會員。今晚進行催眠實驗的人就是諾瑞。」

  「但霍楚倩的情夭是連奈克,不是他的兒子。」巴德說。「我敢肯定連奈克跟綠桌俱樂部無關。他不喜歡那種東西。無論如何,會員似乎都是漢默那個年紀的年輕人。」

  「也許吧,但也有可能是霍楚倩跟諾瑞的父親來往時,意外發現了某個會員的事。」綠蒂皺眉道。「但我想不出來是什麼事會使她送命。」

  「那的確令人費解。那些會員對催眠術似乎抱持著半認真半開玩笑的態度,但另外有很多人也是如此。」

  「我不喜歡這件事給人的感覺,巴德。」

  「我也不喜歡。」

  「如果俱樂部裡有人是殺人兇手,那麼你弟弟就可能會有危險。」

  「這件事得一步一步來。首先,我得證實我對那個圖案的疑慮,然後我們要看看能不能查出綠桌俱樂部的所有人是誰。那個人一定知道內情。」

  綠蒂毫不掩飾對他的欽佩。「我認為你的表現,會證明你是個非常能幹的辦事員,韋先生。」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1:41

第十三章

  那本薄薄的書是巴德書房中最古老的藏書之一,他已經很久沒有翻過它了。它是他多年來收集的煉金術書籍之一。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收集它們。

  煉金術是古代的玩意兒。它是化學的黑暗面,研究超自然奧秘的無稽之談。

  但煉金術的神秘感始終吸引他,尤其是他年輕時。對哲人石的執著尋求,尋求主宰自然的基本定律,令他深深受到吸引。

  所以他才會收集這類書籍。

  古書的皮面已經龜裂,但厚紙書頁仍保存得很好。若非筋疲力竭,扉頁會令他感到好笑。作者遵照煉金術士著書的古老傳統取了一個聳動的筆名──亞里士多德。

  幾乎跟他以華倫廷的筆名發表化學漫談一樣好笑,巴德心想。但他寫那本書時只有二十歲,剛從牛津大學畢業,覺得需要一個有份量的筆名。

  華倫廷是個煉金術士,一個謎樣的傳奇人物。據說他精通煉金術,發現了大自然原始力量的秘密。

  簡言之,那個名字聽起來比韋巴德聳動和浪漫許多。

  巴德自認他比大學時代成熟多了。

  他雙手抵著桌面,眼睛盯著攤開在面前的古書,書名叫「火之奧秘」。

  三角形在圓形內的圖案位在書的中央。跟霍楚倩的圖不同的是,這幅圖畫比較容易理解。彎彎曲曲的東西不是蠕蟲,而是各種不同的神話怪獸。圓點是煉金術裡常用的一些符號。

  書裡充滿煉金術士熱愛的暗喻和有隱義的圖案。古代的煉金術士非常喜歡晦澀費解的東西,不遺餘力地隱藏他們的秘密不讓外行人知道。巴德知道那幅簡圖是一項秘密實驗的圖解,實驗如果進行得完美無缺,結果會是哲人石的發現。

  它無疑代表與綠桌俱樂部的直接相關。但問題仍然存在。霍楚倩為什麼要在她的畫簿裡畫上這幅圖解?為什麼有人覺得必須從綠蒂那裡偷走畫簿?霍楚倩為什麼死於非命?

  巴德合上面前的古書,看一眼時鐘。清晨五點半。在送綠蒂回家後,他一直無法入睡。在想要得到答案的驅策下,他從回家後就待在書房裡。他僅著襯衫,外套和領巾掛在附近一張椅子的椅背上。

  他疲倦地拿下眼鏡,捏捏鼻樑。不祥的預感困擾著他,他可以感覺出危險逼近。他必須盡快想出行動計劃。最重要的目標是在查案時保護綠蒂。但是他必須先睡一下。

  玄關裡傳來砰地一聲和扯開嗓門的說話聲。

  「別擋路,笨手笨腳的東西。你阻止不了我。讓開,老混蛋!」

  巴德歎口氣。新管家的滿口粗話跟碼頭工人比起來毫不遜色。但往好處想,她至少是早起者。前一個管家經常睡到早餐過了還沒起床。

  玄關裡傳來另一聲砰。

  「我一分鐘也不要待下去。如果我妹妹有地方讓我睡,我昨晚就走了。」

  「拜託你再留兩個星期吧,皮太太。」朗柏的懇求聲傳來。「現在管家不好找,韋先生付的薪水很高。」

  「我不管那個瘋子願意付多少薪水。他那個實驗室裡發生的怪事,還有大白天從那裡面傳出女人受到酷刑折磨似的尖叫聲。我不要再忍受那種事了。別擋住門,死老頭。」

  接著是朗柏短暫的抗議,一聲驚叫和一聲沒得商量的關門聲。

  然後是一片岑寂。

  「什麼事,朗柏?」

  朗柏愁眉苦臉地出現在門口。他顯然是睡到一半被吵醒,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完整。他稀疏的灰髮直立在頭頂,外套的鈕扣扣錯了,鞋子只穿了一隻。他清清喉嚨。

  「哦,對不起,先生,管家剛剛辭職了。」

  「真要命。我最近並沒有做會爆炸或發出閃光的實驗。這回是哪裡不對勁?」

  「皮太太似乎是對昨天在實驗裡發生的事感到心煩意亂。」

  「什麼事?我昨天沒有做任何實驗──」巴德猛然住口,想起他昨天在實驗室裡做了什麼。酷刑折磨女人。他感到臉頰發燙。天啊!他臉紅了。

  「女人的尖叫。」他咕噥。

  「是的,女人的尖叫。」朗柏侷促不安地改變站姿。

  巴德皺眉。「我只不過是在示範最有效的吹火管操作技巧。我的未婚妻對科學很有興趣,她看到吹火管吹出的烈火時,變得十分興奮。」

  「那當然,先生。」朗柏露出羨慕之色。「能夠有效地操作吹火管一定很令人愉快。我的吹火管已經不管用好多年了。」

  「你為什麼還站在那裡,朗柏?」巴德說。「去替自己弄些早餐,然後盡早出門去介紹所。我們必須找個新管家。」

  「好的,先生。」朗柏點頭。「要不要我為你準備一些早餐?」

  「不用了。」巴德心不在焉地按摩脖子。「我要去睡一下。累了一整夜。」

  「好的。」

  「哦,還有一件事。」巴德繞到書桌後打開抽屜拿出一張紙,迅速寫了一封短箋。「麻煩你盡快差人把這封信送到埃雪頓宅邸去。」

  「好的。」朗柏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事地皺起眉頭。「說到信,你有沒有看到我留在玄關桌上的那封信?昨晚你出去後送到的。」

  「沒有。」

  「我相信是你阿姨寫來的。」朗柏蹣跚地轉身去玄關拿來那封信。

  巴德在等他的信墨水乾時,拆閱莎琳寫來的信。阿姨在信中詢問命案調查的進度,並表示社交界的三姑六婆已在打聽他的婚期。她建議他們暗示婚期尚遠,也許是明年耶誕節。

  好像他的問題還不夠多似的,巴德心想,莎琳竟然想捏造他和綠蒂假訂婚的假婚期。

  「哦,對不起,先生。」朗柏看來比平時抖得更厲害。「你交代的兩件事我會去辦,但今天是我去看費醫生的日子。如果你不介意,我很想依約就診,我的關節今早痛得厲害。」

  「那當然。別失約了。」巴德靈機一動。「費醫生在治療中有沒有用到草藥或香?」

  「沒有。他用凝視和特定的手勢來集中動物磁力。」

  「原來如此。」巴德邊打呵欠邊封箴。「朗柏,沒有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我努力盡忠職守。」朗柏拿了信,緩緩轉身,吃力地走向廚房。

  巴德從門口望向樓梯。臥室在此刻似乎很遙遠,沙發比較近,也比較方便。

  他關上書房門,拿下眼鏡放在沙發邊的茶几上,然後往沙發上一倒。

  他凝視天花板片刻。最重要的是,綠蒂不能有危險。

  他一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走廊上那個衣冠禽獸的黑色大衣下擺隨風飄揚著。她慶幸自己看不見他陰影裡的面孔,也許是因為她不願被迫看清化身凡人的惡魔到底是何長相。

  但是理智告訴她身份不詳的惡魔比有名有姓的更危險。她握緊手中沒有子彈的槍。

  「立刻離開這幢屋子。」她低聲說。

  衣冠禽獸悅耳的笑聲令她不寒而慄。

  「你相不相信命運,我的復仇小天使?」他愉快地問。

  臥室房門倏地打開。

  「綠蒂,醒醒!綠蒂。」

  綠蒂睜開眼睛,看到艾藜衝到床邊。她身穿睡衣,胡亂披著睡袍,腳上沒穿鞋子。

  「艾藜?」

  「我聽到你在叫喊。一定是作夢了。你沒事吧?」

  「沒事。」綠蒂掙扎坐起,仍然心跳如擂鼓、冷汗直冒。「我沒事。只不過是作了個噩夢。」

  「一定是調查霍楚倩命案這件事引起的。」艾藜點亮床頭櫃上的小蠟燭,燭光照出她憂心忡忡的臉。「是溫特朋遇害後,你常作的那種噩夢嗎?」

  綠蒂點點頭,屈膝抱腿。「我已經很久沒有作那種噩夢了,還以為它們永遠消失了。」

  艾藜在床沿坐下。「今晚你和韋先生到底做了什麼?你好晚才回家。你離開何家的宴會後,我就沒有看到你。」

  「說來話長,天亮後再詳細告訴你。簡而言之,巴德去漢默的俱樂部找他,但我們沒能跟他說上話。」

  「原來如此。」

  綠蒂猶豫一下後還是決定開口。「漢默有沒有跟你談過催眠術?」

  「你指的是動物磁力嗎?」艾藜柳眉輕蹙。「有,他對催眠術似乎很有興趣也懂得不少。他說催眠術的潛力被大部分的現代科學家忽視了,例如……」

  「例如他的哥哥嗎?」

  「對。」艾藜歎口氣。「他似乎很看不起韋先生對化學的興趣。」

  「原來如此。」綠蒂掀開棉被,下床走到窗前。「巴德和我今晚發現漢默和他的朋友在他們的俱樂部裡做催眠實驗。」

  「那又怎樣?為了研究令他們感興趣的科學問題而組成俱樂部和協會的人不在少數。」

  「我知道。」綠蒂用指尖緩緩畫過冰冷的玻璃。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觀察綠桌俱樂部活動時體驗到的莫名恐懼,和身不由己的著迷。她知道她看到的絕不是好事,否則她也不會作噩夢。「但是漢默的俱樂部恐怕有點非比尋常。」

  「綠蒂,這件事的發展越來越令我擔心了。」

  「我也是。」綠蒂轉身面對妹妹。「巴德和我覺得綠桌俱樂部,和霍楚倩命案之間可能有所關聯。」

  「不會吧!」艾藜站起來。「你不可能是想暗示漢默跟命案有關。我不相信。」

  「我沒有那樣暗示。但是他們的俱樂部裡可能有別的會員涉案。」

  「但會員都是他的朋友,他們之中應該不會有人涉及謀殺。」

  「漢默熟識所有的會員嗎?要知道,他們有好幾個人。我今晚數就至少有六個。也許其中有一、兩個並不是漢默的死黨。」

  「也許吧!」艾藜若有所思地輕咬下唇。「要不要我去向他打聽他朋友的事?」

  綠蒂考慮了一下。「不要。讓巴德去處理,他們畢竟是兄弟。」

  「話是不錯,但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恐怕並不和睦。」

  「巴德負有對漢默的責任,他會盡他的義務。」

  「你似乎很肯定。」

  綠蒂淡淡一笑。「我是很肯定。」

  艾藜密切注意綠蒂的表情。「我剛才說事情的發展令我越來越擔心時,我指的不僅是調查命案。」

  「那麼還有什麼?」

  「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我當然擔心調查的事,但還有一件事同樣令我擔心。」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是不是愛上韋先生了?」

  綠蒂聞言一驚,愣了好幾才秒才回過神來。

  「綠蒂?」

  「是的。」她輕聲承認。

  「果然給我料中了。」艾藜說。「看來你當初說他很危險是一點也沒有說錯。」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1:49

  時間過得像蜂蜜滲漏出瓦罐裂縫那樣膠著緩慢。巴德可以看到裝有酸液的燒瓶劃破濃濃的陰影朝他飛來。他想要閃躲,但在流動的琥珀裡根本游不快。他只能轉身舉臂遮住眼睛。

  燒瓶擊中他的肩膀,酸液迅速腐蝕掉他的襯衫,接著觸及他的皮膚。他感覺到火燒似的疼痛。

  他設法街到窗口。下面是波濤洶湧的大海,他縱身躍入黑暗之中。

  爆炸聲響徹雲霄,實驗室化為一片火海。在冰冷的海水淹沒他頭頂的前一剎那,他聽到摩根的聲音。

  「你相不相信命運,韋巴德?」

  接下來只有海浪拍擊岩石的聲音。

  巴德在眨眼間完全清醒,他的脈搏在狂跳。他感到背上濕濕的,在驚駭欲絕的剎那間,他還以為是酸液。

  他從沙發裡跳起來,慌亂地抓扯襯衫。過了一會兒他才發覺使襯衫黏在皮膚上的是他的汗水。他猛地坐回沙發上,筋疲力竭地深吸幾口氣,努力恢復自制。

  浪花拍岸聲仍在他腦海中迴響。

  「真要命,韋巴德,控制住自己。」他緩緩吐氣,憑意志力使自己鎮靜下來。

  拍擊的巨響再度傳來。不是噩夢中的浪花拍岸,而是拳頭捶打在他的大門上。

  巴德緩緩站起來,用手指梳理一下頭髮,把襯衫拉整齊。怒火在他心中升起。他已經很久沒有作這種噩夢了,他還以為自己終於擺脫它的糾纏了。

  「開門!」

  漢默。

  巴德想起朗柏外出辦事了。他走出書房,進入玄關,打開前門。

  漢默繃著臉站在門外,他的眼睛瞇成兩條細縫。他舉起手,露出被捏成一團的信紙。「這是什麼意思?」

  「想引起你的注意。」

  「你怎麼能威脅說如果不討好你,就要切斷我的津貼?」漢默氣呼呼地走進玄關,抓下帽子往玄關桌扔。「你沒有權利那樣。父親叫你在我滿二十五歲前替我理財,他可沒有叫你搶走我的財產。」

  「別激動。我無意搶走你的財產。」巴德朝書房揮揮手。「我只是需要你提供一些消息,而且希望盡快得到。坐下。我們越早談完,你就可以越早離開。」

  漢默狐疑地看他一眼,然後大步走進書房往椅子裡一坐。

  「好了,你非知道不可的是什麼事?」

  「首先,我要讓你看一樣我在一本書裡發現的東西。」巴德走向書房,拿起那本古書,翻到圖解所在的那頁。「你有沒有看過這個或類似這個的圖畫?」

  漢默不耐煩地瞄一眼,一副打算說沒看過的樣子。但是他在看到圖畫時卻吃驚地瞪大眼睛。「你從哪裡弄來的?」

  「原來你真的認得。」巴德合起書,背靠著書桌邊緣,注視著漢默憤怒的臉孔。「我猜跟你的俱樂部有關吧?」

  漢默握緊手中的馬鞭。「你對我的俱樂部知道多少?」

  「我知道你們在進行動物磁力實驗,有些人稱之為催眠術。還知道你們用古代煉金術的引文和摻了藥物的香來佈置舞台。」

  漢默跳起來。「你怎麼知道的?」

  巴德聳聳肩。「我有我的辦法。」

  「你並沒有權利監視我。我告訴過你,我愛在我的俱樂部裡做什麼就做什麼,你管不著!」

  「你也許會很意外我同意你的看法。」

  「那麼你為什麼問我這件事?」

  巴德翻轉著手中的書。「因為極其類似的圖畫出現在霍楚倩的畫簿裡。」

  漢默一臉迷惑。「你說的是不久前遇害的那個霍楚倩嗎?」

  「是的。我不跟你拐彎抹角,漢默,你的俱樂部裡可能有會員涉及霍楚倩命案。」

  「你不可能知道那種事。」漢默大發雷霆。「你怎麼能做那種指控?」

  「我沒有指控任何人任何事,我只是想警告你有那個可能而已。」

  「夠了!」漢默往門口走。「我不會容忍你干涉我的事。我也許還沒得到應該屬於我的財產,但我終究是埃雪頓伯爵。我不必聽一個私生子使喚。」

  巴德面不改色。「還有一件小事,爵爺。」他冷漠而客氣地說。

  漢默脹紅了臉。「我不打算再回答你任何問題。」

  「這個問題很簡單。」巴德平靜地說。「你跟彭茱莉有多熟?」

  「彭茱莉?」漢默皺眉。「我不認識什麼彭茱莉。」他舉起馬鞭指著巴德。「我警告你,別管我的事。聽清楚了嗎?」

  漢默撇撇嘴,似乎沒料到巴德的反應會如此溫和。他欲言又止,最後轉身繼續朝書房門口走去。

  巴德想起了綠蒂昨晚說的話。如果綠桌俱樂部裡有人是殺人兇手,那你弟弟就可能會有危險。

  接著他又想起父親臨終時交代他要好好照顧漢默。

  「漢默。」

  「又怎麼了?」漢默在門口吼道。

  「你說的對,我確實沒有資格干涉你的事。」巴德停頓一下,謹慎措辭。「但是為了你的母親,也為了父親留給你的爵銜,我相信你會小心謹慎。如果你還來不及結婚生子就送掉了性命,那就非常遺憾了。」

  「我向你保證,我在綠桌俱樂部不會有危險。你只是想挑撥我和我朋友的感情,你太卑鄙了。」

  「你真的那樣想嗎?」

  「你該不會指望我相信你是真的關心我吧?」

  「至少你在跟我打交道時,心裡很清楚我沒有理由陰謀暗算你。」巴德冷冷一笑。「畢竟你死了,爵位也不會傳給我,而是傳給我們在諾森伯蘭郡的那個令人討厭至極的遠房表親。」

  「但是我認為你會千方百計死抓著錢不放。」漢默氣呼呼地走進玄關,抓起帽子,伸手去握前門的門把。「你的僕役長到哪裡去了?難道他也辭職不幹了?真搞不懂你為什麼留不住僕人──」他在拉開門時,猛然住口。「哦,對不起,戴小姐。」

  「埃雪頓伯爵。」綠蒂輕聲細語。

  巴德聽到她的聲音時皺起眉頭。他抵達書房門口時,正好看她行完屈膝禮。

  「綠蒂。」他走向她。接著他看到停在街邊的出租馬車。「你這個時候跑來這裡做什麼?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你應該帶你的管家或妹妹同行的。我不希望你再這樣一個人到處亂跑。」

  漢默嘲弄地翻個白眼。「好一個親切的主人,韋巴德。還以為你能夠對你的未婚妻慇勤些。」

  巴德咬牙切齒,他發現漢默說的很有道理。

  漢默優越地對他露出諷刺的笑容,然後朝綠蒂欠身行禮。

  「我必須告訴你,戴小姐,換作是我,絕對重新考慮這樁婚事。巴德差勁的禮貌在婚後也不太可能會改善。」

  綠蒂笑容可掬地走進玄關。「我會牢記你的警告,埃雪頓伯爵。希望我沒有打擾到你們。」

  「沒那回事。」漢默生氣地瞪巴德一眼。「我們的事情剛剛談完。」

  「這麼快?」綠蒂不滿地看巴德一眼,但在解開草帽繫帶時,又對漢默露出滿臉笑容。「他有沒有問你彭茱莉的事?」

  「這個姓彭的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漢默走出前門站在門外的台階上。「我連聽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我早就知道你的答案會是這樣,」綠蒂滿意地說。「但是巴德覺得他非問不可。」

  「原來如此。」漢默的嘴角扭曲一下。「我親愛的哥哥最近似乎以干涉我的私事為樂。我還以為他會對他即將來臨的婚姻大事比較感興趣。再見,戴小姐。」他在背後關上門。

  綠蒂轉身面對巴德,開始興師問罪。「我說過你跟他談彭茱莉的事時我想在場。現在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我敢說你一定沒有運用任何社交手腕。他顯然不大高興。」

  「社交手腕不是我的長處。」

  「我注意到了。至少你的疑慮澄清了。我告訴過你,他跟彭茱莉的事無關。」

  「你是說過。」

  「這表示彭茱莉真的跟命案有關聯。」綠蒂說。「兇手一定是僱用她來挑撥離間,因為他知道我們聯手對他極具威脅。」

  「我看不出他怎麼可能會知道。我們到目前為止做過的事只有搜查霍楚倩的屋子和宣佈訂婚。對了,綠蒂,你為什麼獨自前來?」

  她眉頭微蹙。「你不可能因為我獨自前來就生我的氣吧?」

  「當然可能。」他扯下眼鏡開始擦拭鏡片。「你把我給氣壞了。尤其是在我知道教唆彭茱莉去你家造謠中傷我的不是漢默。」

  「但是,巴德,現在是大白天呀!光天化日之下會有什麼危險?」

  「真要命,女人,我們在調查的是一件謀殺案。」他戴回眼鏡,驚駭地發現自己又亂發脾氣了。「你起碼可以表現出一點常識來。」

  「犯不著對我大呼小叫。我必須再度指出,我不必聽命於你。」

  如果他還有一點他所謂的常識,那麼他就該乖乖地閉上嘴,巴德心想。漢默說的沒錯,遇到處理女人和她們的敏感時,他就顯得笨拙、粗暴和無禮。

  他望著綠蒂美麗的眼眸,心中不由得又害怕起來。她可能會有危險。不久前作的噩夢令他餘悸猶存,憤怒是唯一能壓制恐懼的情感。

  「好,戴小姐,我們都同意你不必聽命於我。」他說。「但是,如果你連自身安危都不顧,那麼至少顧及一下我內心的安寧。」

  她恍然大悟地杏眼圓睜。「哦,那當然。」地輕聲細語。

  不知何故,她冷靜客氣的突然同意反而令他覺得必須為自己的惡劣心情辯解。「我的煩惱已經夠多了。阿姨堅持要我回答我答不出的問題,美蓮希望我使她兒子不致惹上麻煩;但是漢默堅持一意孤行,根本聽不進我的勸。從開始調查命案起,我就沒空做我的化學實驗。今天早晨,我在五個月內換的第四個管家又辭職不幹了。」

  「我瞭解,巴德。」她嫣然一笑。「很遺憾你最近的生活如此混亂。但是別擔心,這件事很快就會結束,你很快就可以恢復以往的平靜生活。想想看,等這件事結束,你再也不必看到我了。」

  巴德突然看到自己從高高的城堡窗戶縱身投向下面的洶湧浪濤,昔日的創痕似乎又在隱隱作痛。莫名的驚慌湧上心頭,他努力以理智壓抑。

  「是的,我很清楚。」他靜靜地說。

  她默不吭聲。

  他轉身帶頭走向書房。「你既然來了,我不妨告訴你,我認為我們必須改變調查方向。與其調查霍楚倩其他的追求者,不如調查漢默的俱樂部會員。」

  「好主意。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我們不能忽略諾瑞的父親是霍楚倩的情夫。雖然我不認為諾瑞會是殺人兇手,但這至少是個起點。我會請我阿姨幫忙。我們需要可以使我們進入連奈克宅邸的邀請。」

  「那應該不難。」綠蒂說道。「艾藜告訴我,諾瑞的大姊過兩天要在娘家舉辦化裝舞會。」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2:13

第十四章

  綠蒂驕傲地看著化裝成水中妖精的艾藜,被一長串舞伴中的另一個帶進舞池。

  「她是不是很有人緣?」綠蒂微笑著說。「我發誓,從我們到達之後,她每支舞都有人請。」

  「我看不清楚她在哪裡。」巴德惡聲惡氣地說。「我沒戴眼鏡,記得嗎?眼鏡在這該死的斗篷口袋裡。」

  「喔,對,我忘了。你戴著面具就不能戴眼鏡了。」她看他一眼,心中升起一股跟他們今晚計劃無關的恐懼。

  巴德的黑色連帽斗篷和面具,跟人群中幾個相似裝扮的人幾乎一模一樣。她知道巴德選擇這身裝扮,是因為他認為那可以使他在擁擠的舞廳裡不受注意。

  但是她怕這身黑色的裝扮太適合巴德。她突然幻想到巴德帶著他的煉金工具,永遠地消失在一個漆黑的洞穴裡。

  她一時興起而選擇化裝成狩獵女神黛安娜。就像她跟艾藜解釋的一樣,這身裝扮似乎很適合追查兇手的她。

  「我討厭化裝舞會。」巴德咕噥。「成人戴著面具和穿著戲服到處跑,簡直是荒唐。」

  「你必須承認這場化裝舞會對我們會很有幫助。」

  「那倒是。」巴德說。「我要靠你告訴我,艾藜和諾瑞何時進舞池。」

  「幾分鐘前她告訴我,她把下支舞排給諾瑞了。」綠蒂回答。

  他們在下午訂出今晚的行動計劃。艾藜提議由她來絆住諾瑞,讓巴德有充足的時間找出和搜查諾瑞的臥室。

  「看來我們還得等幾分鐘。」巴德突然放下酒杯。「既然如此,不如在舞池裡度過這幾分鐘。」

  綠蒂眨眨眼。「巴德,你在請我跳舞嗎?」

  「有何不可?我們應該是未婚夫妻,不是嗎?未婚夫妻一起跳舞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我猜你手腕上掛的弓箭,不會妨礙你跳支華爾滋吧?」

  「它們是戲服的一部分,我想我應付得來。」她在羽毛面具後揚起眉毛。「我不知道你會跳舞,巴德。」

  「好久沒跳了。大概有好幾年了。」他不等她正式接受邀舞就牽起她的手。「跳舞就像騎馬,學會了就不會忘記。」

  她暗自微笑著跟他走進舞池。「但願如此,因為除了上次跟連奈克爵士滿場跑以外,我已經好久沒有練習過了。」

  他在人群邊緣停下,把她拉進懷裡。「我們只跳最基本的舞步。」

  她輕笑一聲。「我們很可能會像兩艘生銹的駁船在充滿快速帆船的湖裡艱難地移動。」

  「別說傻話了,」巴德的眼睛在面具後閃閃發亮。「你是舞廳裡最優雅的駁船。」

  他的讚美雖然不得體卻令她感動。「謝謝。我好久沒聽人對我說那樣動聽的話了。」

  他二話不說地收緊臂膀,拉著她開始跳舞。

  不出她所料,巴德的舞跳得中規中矩,但他的動作裡隱藏的性感使她想到他的做愛方式。她陶醉在這一刻裡。以後不會有太多像這樣的時刻,她提醒自己。她必須抓住像這樣的每一刻,珍藏在記憶裡留待往後寂寞漫長的歲月中回味。

  悠揚的樂聲和週遭婆娑起舞的身影,使綠蒂暫時忘了她和巴德來此的目的。她只知道她置身在情人的臂彎裡,終其一生她都會在夢中看到他的臉。

  樂聲終於結束時,綠蒂有股泫然欲泣的莫名衝動。她和巴德的戀情也許不會持續得比這支完美的舞更久,她心想,但是她會永遠珍惜她和他的這段情緣。

  「綠蒂?」巴德突然停下來低頭注視她。「天啊!怎麼了?我踩到你的腳了嗎?」

  她靠意志力擺脫陰鬱的心情。「沒有,當然沒有。」她擠出笑容。「我認為我們表現得不錯。我們沒有在那些時髦帆船間沉到湖底而給自己丟臉。」

  他握緊她的手。「對,我們沒有下沉,而是努力浮在水面上。」

  「那是好預兆,你認為呢?」她聽出自己的聲音中有掩藏不住的期盼。接著她看到艾藜的金髮和裝飾在頭頂的海藻。「巴德,諾瑞剛剛過去艾藜那裡準備跟她跳下支舞,你該開始行動了。」

  「好。」巴德唐突地轉身,拉著她快步走向陽台附近的陰暗角落。「在這裡等,我不會去太久。」

  「小心。」

  他沒有回答。他悄悄掏出懷表,透過玻璃表蓋迅速瞄一眼週遭確定自己身在何處,然後轉身走到外面的陽台。

  綠蒂看著他往外走,吃驚於他似乎那麼容易就消失在夜色中。她知道他往宅邸後方的溫室走,但是她在他抵達石階前就失去了他的蹤影。前一刻她還看得出樹籬前黑色斗篷的輪廓,這一刻就看不見了。

  一個身穿制服的男僕托著一盤酒杯出現。綠蒂拿了一杯檸檬汁後,轉身觀看艾藜和她的新舞伴跳舞。諾瑞打扮成古羅馬人。他身穿托加袍的樣子相當英俊,但她注意到他在交談時,似乎不像平時那樣興致勃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綠蒂開始焦躁不安了。她應該跟巴德一起去的,她不該讓他說服她留下。

  她一邊在心中默數時間,一邊聽音樂和看人跳舞。她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只能希望巴德能夠迅速找到諾瑞的臥室,以及搜查不會花費太多時間。

  艾藜和諾瑞轉到了舞池的另一頭。綠蒂正要跟過去時,陽台的夜晚空氣突然飄進來吹動了她的裙擺。

  她吃了一驚,連忙轉身,看到一個身穿黑色連帽斗篷的熟悉身影站在陽台門外的陰影裡。在黑暗中很難把他看清楚,他的兜帽低垂,遮住了他戴面具的臉。他的斗篷邊緣閉合著,遮住了他的雙手。斗篷的下擺在他黑色的馬靴周圍飄動著。

  「巴德。」綠蒂輕歎。

  看到他應該令她感到如釋重負才對,她心想,匆匆走出敞開的陽台門。他顯然很快就把事情辦好了。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也許是夜晚的空氣比幾分鐘前又低了幾度。當她離那個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只有幾步遠時,她才發覺不對勁。她搞錯了。站在那裡的人不是巴德。

  那個披斗篷、戴面具的人太高、太瘦、太優雅。他沒有巴德的結實肩膀和強壯氣息,她本能地察覺這個陌生人不是她想認識的人。

  「哦,對不起,」她戛然止步。「我還以為你是我認識的某個人。」

  那個男人不吭聲,面具只遮住他臉孔的上半部,她看到他豐滿性感的唇抿成一個微笑。斗篷的前襟往旁邊分開,露出一隻戴了黑手套的手,和他手中的紅玫瑰。他默默地遞出那朵紅玫瑰。

  綠蒂倒退一步。她看看玫瑰,又看看那張戴面具的臉。「你恐怕認錯人了,先生。」

  「沒有。」他的聲音粗嗄刺耳、冷若寒霜。「沒有認錯。」

  她打個哆嗦。那粗嗄的聲音勾起昔時的驚恐。不可能,她心想,她從未聽過那個聲音。沒有人忘得了那種不自然的聲音。

  她努力壓抑自己不合理性的反應。那個可憐的人一定是聲帶受了傷,她告訴自己。也有可能是他天生喉嚨或嘴巴畸形。

  她擠出一個無力的笑容。「我們似乎素未謀面,先生。請見諒,我必須回屋裡去了,有人在等我。」她轉身準備逃走。

  不,她不是要逃離他,綠蒂惱火地心想,她只是感到冷和急於回到溫暖的室內。

  「在調查男人私生活的過程中,你有沒有想過命運的問題?」

  綠蒂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她扶著陽台的牆壁站穩腳。

  不,不可能是那個衣冠禽獸。說話的聲音不一樣。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衣冠禽獸的聲音有多麼低沈油滑,而這個聲音粗嗄刺耳。

  她緩緩地轉身面對他。她不可以胡思亂想。處理這個狀況需要的是邏輯和理智,而不是昔日的恐懼。

  「對不起,你剛才說什麼?」她以不自覺的冷靜問。

  「沒什麼重要的。」戴面具的人遞出玫瑰。「這是給你的,收下它。」

  「我不想要。」

  「你非收下它不可。」粗嗄的聲音壓低成呢喃。「它是給你的,只給你一個人。」

  那粗嗄的聲音有種令人身不由己的奇特吸引力。

  「來。收下這朵玫瑰。」

  舞廳裡的燈光和音樂突然變得好遙遠,她獨自一人在夜色中面對這個人。「我們素不相識,你為什麼想要送花給我?」

  「收下它就知道了。」他的話語有如墳墓上結的寒霜。

  她猶豫不決,但知道她不能掉頭就跑。危險不會因你背對它而消失,她必須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勉為其難地上前兩步。黑衣人以無限的耐心等待著。

  等她到達伸手可及的範圍內時,戴著黑手套的拳頭以優雅得令人不安的方式張開。她這才看到一張對摺的信紙被玫瑰的一根刺刺穿而過。

  她一把搶過玫瑰。陌生人優雅地欠身行禮,然後轉身走進夜色中。

  她急忙回到光亮處,在舞廳內的陽台門邊停下來。她打開對摺的信紙。

  「你的煉金術士情人在尋求報復的哲人石。他一心一意只想毀掉他的弟弟。為了達到目的,他會利用各種他認為可以改變過去的手段,包括你的感情在內。但是他永遠也無法把他私生子身份的賤金屬變成真正貴族的黃全。

  那個私生子曾經出賣一個信任他的人。他會毫不遲疑地再度背叛出賣。當心,不要成為他的受害者。」

  綠蒂倒抽口氣,把信紙揉成一團。她急忙轉身搜尋陰影處,但黑衣陌生人已消失無蹤。

  巴德拿下眼鏡塞進斗篷口袋裡,然後迅速戴上面具。他跨進走廊,關好諾瑞的臥室房門,沿著走廊快步走向後樓梯。

  他沒有用眼鏡或表蓋來幫助他下樓,反正樓梯間暗得什麼也看不見。他靠的是觸覺和對階梯跨距的記憶。

  他不知道該對搜查的結果感到如釋重負或大失所望。他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線索。霍楚倩命案和綠桌俱樂部之間最明顯的關聯就是經由連奈克的兒子。但是在這裡,最明顯的關聯也許不是最正確的。

  他在下樓時隱約聽到舞廳傳來的音樂聲。至少他的時間掌握得很好,他心想,那支舞正要結束。他急於回到綠蒂身邊。

  他想起幾分鐘前他們一起跳的華爾滋。她在他的臂彎裡溫暖、優雅和充滿女性活力,就像他跟她做愛時一樣。她的幽香挑起他的慾望。最近他的慾望總是像埋伏在意識邊緣的猛獸,只要他稍微不注意,猛獸就會破柙而出。他越來越無法想像生活中沒有她會變成什麼樣。

  他穿過幽暗的溫室時,想起她前兩天下午說的話。想想看,等這件事結束,你再也不必看到我了。

  月光從窗戶玻璃外照進來,溫室裡充滿泥土和植物的味道。巴德想到連奈克或許會有興趣參與一些農業化學實驗,他提醒自己有機會要問問看。接著他想起實驗室窗台上至今仍未發芽的香碗豆。也許這種實驗根本沒有意義。

  片刻後,他安然回到花園裡。他朝著舞廳所在的朦朧光影前進。

  抵達陽台時,一個熟悉而有點模糊的身影擋住他的去路。

  「我記得我叫你在裡面等的,綠蒂。」

  「巴德,是你嗎?」

  「當然是我,不然你以為是誰?」

  「夠了,說來話長,改天再告訴你。有更緊急的狀況發生了。漢默氣急敗壞地到處找你。」

  「漢默?」他在能夠看清她擔憂的表情時,皺起眉頭。「他找我有什麼事?」

  「巴德?是你嗎?」漢默的聲音從陽台另一頭傳來。「我一直在找你。」他急急忙忙地靠過來。「我必須立刻跟你談一談。」

  「你找到我了。什麼事?」

  「這是……私事。」他侷促不安地望向綠蒂。「對不起,戴小姐,我必須私下跟巴德說幾句話。」

  「無論你要說的是什麼都可以當著綠蒂的面說。」巴德咕噥。

  「沒關係。」綠蒂連忙道。「你們談,我在舞廳裡等。」

  「真要命。」巴德厭倦了在面具後瞇著眼睛瞧。他脫下面具塞進口袋裡,掏出眼鏡戴上,瞪著綠蒂退回舞廳的背影。他這才發現她手裡拿著一朵紅玫瑰。

  他開口準備問她玫瑰從何而來,但發現她已走出聽力範圍而閉起嘴巴。

  「巴德,這件事很重要。」漢默站到他面前。

  巴德老大不情願地把視線轉向漢默。他看到漢默穿的是一般的晚禮服,而不是參加化裝舞會的特別服裝。他沒有戴面具的臉上寫滿焦急與憂愁。

  「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漢默?」

  「前兩天──」漢默用力吞嚥一下口水。「前兩天,你勸我要小心。你警告我我的俱樂部可能有些危險。」

  巴德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漢默身上。「出事了嗎?」

  「不是我,」漢默忙道。「但我很擔心諾瑞。前幾天我們進行了一項催眠實驗。」

  「我知道。諾瑞是實驗的對象。」

  漢默盯視他的臉。「你怎麼會知道?」

  「那不重要。怎麼了?是不是諾瑞今晚稍早時在某人的舞廳裡出了洋相?我想連奈克會不大高興,但我不認為出洋相會造成什麼災難。連奈克的財產能夠消除任何破壞社會準則的行為所造成的不良影響,包括諾瑞的光屁股在內。」

  漢默目瞪口呆。「我不知道你怎麼會那麼清楚我們的實驗細節,但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到了最後,法師──」

  「法師?」

  漢默不耐煩地撇撇嘴。「我們雇來進行實驗的人,我們稱他為法師。總而言之,法師沒有叫諾瑞在大庭廣眾下學雞叫或脫褲子。情況比那樣糟多了。」

  「他做了什麼?」

  「他用催眠術說服諾瑞要求跟黎東尼決鬥?」

  「諾瑞要求跟黎東尼決鬥?我不相信。」

  「真的。」漢默低聲說。「黎東尼最近兩年裡至少涉及三場決鬥,他的脾氣壞得驚人。但他是個神槍手,他總是使對手血濺當場。」

  「我知道。」

  「據說他的對手中至少有一個傷重不治。另一個肩膀中彈,左手從此廢了。第三個根本是消失無蹤,沒有人知道他出了什麼事。但是有人說他傷得太重,不得不長期靠鴉片酊止痛。」

  「我承認黎東尼替自己開創了令人畏懼的名聲。」

  「聽說他每天都去練習射擊,槍法奇準無比。沒有任何一個頭腦清醒的人會要求跟他決鬥。」

  「對極了。諾瑞沒道理會那樣做。」

  「但他已經做了。」漢默說。「那太不像他了,巴德。諾瑞是我的朋友中最敦厚善良的一個,他從來不動輒生氣。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擔心他這次是自找死路了。」

  「叫你們的法師解除實驗的效力。」

  「我們找不到他,」漢默氣急敗壞地說。「不知道他住哪裡或如何跟他聯絡。」

  巴德眉頭一皺。「你們最初是怎麼遇到他的?」

  「是他找上我們的,提議要教我們一種特殊的技巧,使我們能夠跟超自然力量直接接觸。本來是很有趣、很好玩的,但是現在出事了。」漢默的臉孔扭曲著。

  「的確。」巴德說。

  「事情變得無法控制,我擔心諾瑞會在黎明送命。」

  「我們說的是即將來臨的這個黎明嗎?」巴德警惕地問。

  「是的。明天清晨。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叫諾瑞向黎東尼道歉,他應該會接受。」

  「我勸過諾瑞,但他根本不聽。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巴德。幾分鐘前他還若無其事地跟艾藜小姐跳舞,但幾個小時後,他就要跟黎東尼決鬥了。這真是瘋狂。」

  巴德望著舞廳的燈光。

  「巴德?」漢默眉頭深鎖。「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諾瑞黎明時就要性命不保了,我們必須阻止他。」

  「諾瑞指名誰當他的助手?」

  「他說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必須是其中之一。他叫我選另一個助手,他說他不願找麻煩。」

  「你選好另一個助手了嗎?」

  「沒有。天啊!我最不願做的就是籌備這場天殺的決鬥。我直接來這裡找你。你一定要幫我,巴德。」

  「好,如果你還沒有找到另一個助手,那麼情況就簡單多了。」巴德沉著地說。「我來當另一個助手。」

  漢默一臉驚駭。「但是我想阻止這場決鬥發生。」

  「那恐怕不大可能。你們的法師施行的催眠術似乎太有效了。」

  「我們該怎麼辦?總不能任憑諾瑞去送死。」

  「也許有辦法控制這個實驗的結果。」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2:36

第十五章

  敲門聲在凌晨三點半傳來,綠蒂獨自在書房裡塗鴉保持鎮定。艾藜還沒有回家,魏太太在樓上的臥房熟睡。

  綠蒂無法休息。從化裝舞會回家後,她一直坐立不安。她不知道最令她煩憂的是遇到那個黑衣陌生人,還是漢默走投無路的表情。

  聽到敲門聲,她立刻站起來衝進玄關。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出站在門外的人是巴德時,她開門朝他顫抖地微笑。

  「我正在希望你回家前會抽空過來一趟,我有話急著跟你說。」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沒睡。」

  綠蒂退後讓他進門,看著他隨手把帽子往玄關桌上一扔。他看起來心不在焉,她知道他一定是在為漢默帶給他的問題傷腦筋。

  「很嚴重嗎?」她關上前門。

  巴德走向書房。「今天的黎明時分,諾瑞要跟倫敦最令人聞風喪膽的神槍手決鬥。」

  「天啊!」她快步追上他。「諾瑞怎麼會惹上這麼大的麻煩?他看起來十分敦厚溫和、親切友善和討人喜歡。一點也不像會跟人決鬥的那種人。」

  「你的觀察非常正確。」巴德走向茶几拿起白蘭地酒瓶。「他得到了一點幫助。」

  「什麼意思?」

  「記不記得綠桌俱樂部那個給漢默和他朋友助興的法師?」

  「當然記得。他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我們離開後,他用催眠術說服諾瑞去挑戰一個名叫黎東尼的人。」

  「真可怕。」

  「漢默和其他人阻止不了諾瑞,事後也無法說服他向黎東尼道歉。他們想找法師解除諾瑞受到的催眠,但不知道他在哪裡。」

  「天啊!」綠蒂緩緩坐進壁爐前的椅子裡。「所以漢默前來求助於你。」

  「是的。」巴德啜一口白蘭地。「他顯然是走投無路、無計可施了。漢默以前從來沒有找我幫忙過。」

  「你打算怎麼做?」

  巴德聳聳肩。「我想出一個計劃,如果計劃成功,這件事就可以不流血地結束。」

  「如果不成功呢?」

  「有人會丟掉性命。」

  綠蒂緊握雙手。「你的計劃一定會成功。」

  「謝謝你的信任票。漢默對我的計劃抱有極大的懷疑。」

  「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麼,巴德?」

  他自我挖苦地微笑。「沒什麼大膽或刺激的地方,只不過是用到我的一些化學知識。」

  「那麼我可以肯定你的計劃非常大膽刺激,而且非常高明。」她停頓一下。「親眼看到結果會很有趣。」

  他舉起一隻手以示警告與懇求。「連考慮都不必考慮觀看決鬥的可能性,我需要擔心的事已經夠多了。」

  「大概吧!黎東尼是什麼樣的人?」

  「私生子。」

  她苦笑。「哪一種?先天或後天的?」

  「都是。他的父親是柯特倫子爵。東尼是他父親跟家庭女教師生的私生子。他父親沒有婚生的兒子,一個侄子得到了爵位和產業,東尼為此耿耿於懷多年。」

  「你認識他?」

  「牛津大學的同學。」

  「如果你們是舊識,那麼你不能去跟他說情嗎?」

  「沒用的。」巴德走到壁爐前。「東尼墨守嚴苛死板的榮譽準則,他不會容忍對他名譽的任何冒犯。」

  「原來如此。」

  「他經常在賭場和妓院惹是生非,他至少經歷過三場決鬥。也許更多。」

  「難怪漢默替他的朋友害怕。」她說。「這個黎東尼的出身跟你相同。」

  巴德用拳頭抵著壁爐架,目不轉睛地盯著火焰。「我們兩個都是私生子,如果你指的是這個。」

  「但是他在長大後變成壞蛋,你卻變成正人君子。」

  他抬頭看她一眼。「言下之意是什麼?」

  「黎東尼顯然讓他的出身把他推上自暴自棄的毀滅之路。謝天謝地,你為自己開創出不同的命運。」

  「嗯。」

  「你的父親知道你成為一個剛正不阿的人,他知道他可以放心地把家族財產和他小兒子的安全托付給你。他一定深深以你為榮,巴德。」

  巴德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一言不發地轉身坐到沙發上。他蹺起二郎腿,疲憊地搔搔頭髮。

  「等黎明這件事過去,我打算找出那個自稱是法師的江湖騙子。我不喜歡他做的這些實驗。」

  綠蒂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椅背上。「巴德,你明天會小心的,對不對?」

  「如果事情的發展並非像我計劃的那樣,必須面對黎東尼的人不是我。」

  「我太瞭解你的為人了,如果事情出了差錯,你不會坐視漢默的好友中彈倒地。」她睜開眼睛直視他。「答應我你不會做任何有可能使黎東尼與你作對或向你挑戰的事情。」

  巴德的嘴角往上扯了扯。「放心吧!我在多年前就發過誓絕不把性命斷送在決鬥這類的傻事上。」

  「很高興聽你那樣說。」她忍不住微笑。「可憐的巴德,你只想一個人在實驗室裡過平靜的生活,但是為了處理這些惱人的問題,你不得不離開心愛的實驗室。」

  他揚起眉毛。「問題是有,有得是問題。」

  「什麼意思?」

  他放下酒杯,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溫柔地拉她站起來。「有些問題遠比其他的有趣。」

  「那麼,我是你的問題嗎?」她輕聲問。

  「是的。」他低頭親吻她。

  他對她的需要如潮水湧來。他一手托住她的後腦勺,先吻她的唇,再吻她的喉嚨。

  她永遠都會對他有這種影響力嗎?巴德暗忖。前一刻他的思緒還集中在命案和決鬥上,這一刻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有綠蒂在他懷裡的滿足。

  他慢慢地開始習慣了激情令人不安的影響,但他今晚並沒有比兩人相識之初更懂激情。它的神秘之處就像煉金術士對哲人石的尋求一樣奇怪和令人身不由己。

  「巴德?」綠蒂抓著他的外套衣領。「時間夠不夠?」

  他抬起頭,迷失在她的綠眸中。「沒有我希望的多。」他突然想到什麼。「真要命,時間總是不夠。」

  「沒關係。」她的唇掠過他的下巴。

  「但隨時有被人撞見的可能。」他怨恨地環視小小書房。「還有,附近總是沒有床。」

  「巴德──」

  「連一間隨時可以使用的臥室都沒有,親密關係該如何好好建立?」

  她把臉埋在他的襯衫裡開始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她的肩膀顫抖著。

  他心中一驚,把她摟緊在懷裡,笨拙地輕拍她。「天啊!綠蒂,別哭。我會想出辦法來的。」

  「我相信你會,你總是有辦法。」

  她在他胸膛上的聲音越來越大,她整個人都在顫抖。他恍然大悟她原來是在格格笑。

  他用拇指托起她的下巴,她的眼神充滿溫暖的笑意。

  他不需要漢默來指出顯而易見的事。稍微有點浪漫情懷的男人,都不會在這種時候浪費時間埋怨不方便。

  「我很高興你覺得好笑。」他咕噥。

  「我覺得興奮和令人著迷。」她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熱烈地親吻他。

  他不再想自己有多麼不浪漫和環境有多麼不方便,慾望的浪潮再度席捲他。

  「為什麼我對你的渴望好像永遠也滿足不了?」他在她唇上說。

  綠蒂沒有回答,忙著解開他的領結,剝下他的外套和襯衫。轉眼間他赤裸著上半身了。

  她的手指輕撫他背上的傷痕,她的唇溫柔地親吻他的肩膀。巴德不得不閉起眼睛抗拒在體內湧起的深切渴望。

  他深吸口氣使自己鎮定下來,然後開始替她寬衣解帶。他緩緩褪去她的上衣,欣賞她被火光照亮的雙峰。

  她輕觸他的嘴角。「當你用那種眼神看我時,你使我覺得自己很美。」

  他搖搖頭,虔敬地愛撫她的乳頭。「你本來就很美。」

  「你也是。」她沙啞地低聲道。

  他呻吟一聲,低頭親吻她的酥胸。她緊抓他的肩膀,頭往後仰,用腳摩擦他的小腿肚。他抓住她的大腿,把她用力按在他身上。

  他一刻也無法等待,抱起她把她放在沙發上。他退後一步,迅速解開褲襠,然後傾身把她的裙子掀到腰際。

  他緩緩分開她的大腿,直到她的左腳踩在地板上。發覺她的私處任憑他一覽無遺時,她驚叫一聲,為時已晚地想要併攏雙腿。

  「不要。拜託,我想看看你。」他單膝著地跪在沙發旁,感覺到她的腿在顫抖。

  他的手掌貼在她溫暖的私處,他的愛撫使她全身顫抖。

  「巴德?」她的舌尖微微伸出輕啟的唇瓣間,在呻吟中又縮了回去。

  他傾身嗅聞她的幽香,在她的濕濡中找到慾望的核心。他低頭親吻她的私處。

  「巴德。」她的手指揪緊他的頭髮。「天啊!你在做什麼?」

  他不理會她喘息出的詢問,用舌頭愛撫她的核心,直到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當她輕聲尖叫,指甲戳進他的頭皮時,他迅速站起來壓在她身上。舔著她留在他唇上的味道,他衝刺進她緊實灼熱的體內。

  她的悸動把他牽引向更深處,他覺得自己成為她的一部分。在那神奇的結合裡,他不再孤獨。

  他全身肌肉緊繃,五臟六肺全部糾結成一團。在下一瞬間,高潮來臨,熊熊烈焰彷彿使過去的一切化為灰燼,使他體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香在爐上悶燒。他緩緩地深呼吸著,意識正在逐漸昇華。力量即將受他控制。

  他準備好了。

  「讀牌吧,親愛的。」他輕聲說。

  算命師翻開三張牌,端詳良久。

  「金色怪獸慢慢靠近鳳凰。」最後她說。

  「這件事越來越有趣了。」

  「也越來越危險。」算命師警告。

  「沒錯,但是危險使事情更加有趣。」

  算命師翻開另一張牌放在桌上。「怪獸和明眸女子的關係越來越密切。」

  「我們必須斷定她終究不是這幅織錦畫裡亂縫的一條線。」他很滿意。

  「巴德?」綠蒂慵懶地用手指梳理他的胸毛。「時候不早了。」

  「我知道。」他不情願地站起來,穿好褲子,看一眼時鐘。「離黎明不到一小時。得上路了,漢默會著急的。」

  綠蒂連忙坐起來穿好上衣。「可憐的諾瑞呢?他應該很緊張才對。」

  「還沒看到他。」巴德找到眼鏡戴上,然後抓起襯衫。「漢默說他對決鬥這件事自始至終都很鎮定。」

  「他違反常情的鎮定可能是催眠造成的。」

  「可惡的法師!罪魁禍首就是他。」巴德撈起外套,轉身準備告別。看到綠蒂衣衫不整的模樣使他希望自己不必急著走。「事情結束時,我會派人告訴你結果。」

  「小心,巴德。」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我不喜歡這樣。今晚發生好多怪事,有件事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

  「我下午再來找你。」巴德看到書桌上有一朵枯萎的紅玫瑰。「我看到你在舞會上拿著的就是那朵花。誰送你的?」

  「說來話長。等你解決漢默的問題之後再說。」

  他不喜歡她眼中的煩惱。他走過去拿起玫瑰,看到玫瑰下面壓著一張對摺的紙。他感到頭皮發麻。

  「這是什麼?除了花,還有信嗎?」

  「我向你保證,沒有必要吃醋。」

  「我沒有吃醋。我沒有那種荒唐情緒所需的強烈個性。」

  「的確。」她沉思道。「但是我有。」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打開對摺的紙張。

  「我會討厭別的女人送花或寫信給你。」

  他抬頭看她,她激烈的語氣使他吃了一驚。他怔了一會兒,然後清清喉嚨。「我懷疑會有女人想送花給我。」

  「哈,別太有把握。真是奇跡,我竟然不必拿棍子趕走競爭者。我猜那是因為你太久沒有出入社交界,沒有人瞭解你。我真是幸運,你寧願待在你的實驗室裡。」

  巴德感到臉頰發燙。真要命,現在她竟然能使他不好意思地臉紅,她對他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了。

  「你不必擔心競爭者,她們根本不存在。」

  「太好了。」

  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回信上。他先瀏覽一遍,然後不敢置信地再細讀一遍。你的煉金術士情人尋求報復的哲人石…:不要成為他的受害者。

  「可惡!」

  「那個現在不重要,巴德。你必須先處理決鬥的事,之後我會告訴你玫瑰和信的事。」

  他把信揉成一團,抬頭直視綠蒂。「誰給你的?」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他穿著跟你相同的化裝舞會服裝,我剛看到他時還以為是你。但他的聲音……」她思索貼切的字眼。「完全不對勁。粗嗄刺耳,像倒了嗓似的。」她看一眼時鐘。「你得走了。我以後再詳細告訴你。」

  「這是第二次有人企圖挑撥離間。」

  「他是白費力氣了。」她抖開裙子,去開書房門。「快點,巴德,漢默一定在等你。他仰賴你救他朋友的命。」

  她說的對。現在沒有時間聽她說明事情的經過。要緊的事先做,他提醒自己。

  「真要命。」他走進玄關,拿起帽子,打開前門,回頭看到她憂心忡忡地在書房門口望著他。「去睡吧。我下午來找你,到時我們再來談花和信的事。」

  「好,但你會派人告訴我決鬥的結果,對不對?」

  「對。」

  「你會小心的,對不對?」

  「我說過,要跟黎東尼決鬥的人不是我。」他轉身步下台階。

  「我知道,巴德。我也說過我太瞭解你的本性,不相信你會像我所希望的那樣小心。」

  「不知道你怎麼會認為我是那種衝動、魯莽、不顧一切的人。再見,綠蒂。」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2:51

第十六章

  黎明在薄霧中降臨。灰濛濛的正適合這種愚蠢又殘忍的事,巴德心想。

  他跟漢默站在一起看黎東尼的助手報出步數。那個年輕人的放蕩神態不亞於年齡是他兩倍、眾人公認的淫逸浪子。

  「一、二、三……」

  槍口朝天,面無表情的諾瑞和目露凶光的黎東尼背對著背,開始各自往前走。

  「……八、九、十……」

  「你確定這個辦法行得通嗎?」漢默低聲問。

  「你已經問了二十遍了。」巴德低聲回答。「我的答案還是一樣,我只能說應該行得通。」

  「但是萬一──」

  「安靜,」巴德低聲命令。「想改變計劃也來不及了。」

  漢默陷入緊張不安的沉默中。

  巴德飛快地瞄他一眼。漢默對這件事比場上的諾瑞還要緊張。諾瑞的確一反常態。巴德在進行預備程序時,偷偷觀察過他。

  諾瑞就像機器人一樣。他會回答直接問句,但不肯詳細討論。他對週遭發生的一切似乎渾然不覺。漢默最後一次懇求他向黎東尼道歉時,諾瑞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

  「……十四、十五、十六……」

  漢默緊張地改變站姿,飛快地又瞥了巴德一眼。巴德搖一下頭,示意他別說話。

  如果計劃不成功,他也已經努力替諾瑞爭取到最有利的條件了。他跟黎東尼的助手達成協議,把距離從十五步拉長為二十步。多出的這五步會使瞄準更加困難,即便是黎東尼那樣的神槍手也不例外。

  「……十八、十九、二十。」放蕩的年輕人露出看熱鬧的笑容。「預備。開槍。」

  巴德聽到漢默倒抽一口氣。場上,相距四十步之遙的兩個決鬥者轉身面對對方。諾瑞沒有嘗試小心瞄準,只是隨隨便便把槍口對著黎東尼的方向就扣下扳機。

  爆裂聲在霧中迴盪。

  黎東尼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他冷笑著把槍口對準諾瑞。

  諾瑞極其緩慢地垂下手槍,臉上閃過一抹迷惘。他呆呆地盯著正在小心瞄準他的黎東尼,然後轉頭望向漢默。巴德可以在他眼中看到緩緩凝聚的震驚和恐懼。諾瑞轉回頭去面對黎東尼。他的嘴巴動了動,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就像面對毒蛇的老鼠,被嚇呆了。

  黎東尼以令人不寒而慄的謹慎,從容不迫地扣下扳機。

  第二聲槍響在霧中迴盪。

  諾瑞眨了眨好幾次眼睛,然後低頭往自己身上看,好像在期待看到鮮血從身上某處冒出來。

  面露驚訝之色的不僅是諾瑞而已。在場觀看決鬥的每個人都不敢置信地瞪著屹立不搖、毫髮未傷的諾瑞。

  「見鬼!東尼竟然失手了。」終於有人說。

  受雇來觀看決鬥的醫生從其中一輛馬車裡出來,看到諾瑞仍然站著時戛然止步。

  巴德上前兩步。「一人一槍,協議如此。事情結束。」他大聲說,看到東尼正在仔細檢查他的手槍。「名譽得到確認。你們知道決鬥的消息傳得有多快,讓我們在警方聽到風聲前回家吧!」

  眾人一片同意的竊竊私語。想到有可能因參與決鬥之事而遭到警方逮捕,使每個人的腳底都像裝了彈簧似的。大家紛紛走向停在場地盡頭的各自的馬車。

  巴德皺著眉望向仍然滿臉驚嚇和困惑的諾瑞。至少他的眼神不再呆滯,顯然又能清楚地意識到週遭的一切。

  「我帶諾瑞上馬車。」漢默開步走向他的好友。

  巴德碰碰他的手臂攔住他。「我等一下想跟你們兩個談談。今天上午,在你送諾瑞回家以前。」

  漢默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答應。「我不知道我們能告訴你什麼,但我們應該回答你的問題。諾瑞和我會跟你一起回你家。」

  巴德朝他的馬車走,黎東尼擋住他的去路。

  「韋巴德,有話跟你說,如果你不介意。」

  巴埔下來,拿下眼鏡用手帕擦拭鏡片。他不需要眼鏡就能看出東尼眼中的犀利質問。

  雖然聲名狼藉,但是東尼還沒有他同伴那樣放蕩墮落。巴德感覺得出怨恨和憤怒是支撐東尼的力量。但是等到憤懣把東尼吞噬時,他就完了。綠蒂說的沒錯,東尼是在自取滅亡。

  「什麼事,東尼?」

  「牛津一別,好久不見。」

  「的確。」

  「近年來很少看到你,很想念你的作伴。」

  「我們的興趣不同。」

  東尼點頭。「說的是。你向來偏愛你的實驗室,而我向來偏愛賭場。但我們仍然有一點是相同的,對不對?」

  「對。」巴德回答。同為私生子使他們在就讀牛津時,曾經有一段時間經常在一起。也許那份友情還殘存至今。

  「我承認今天早晨看到你時有點吃驚。還以為你不好此道。」

  「我是不好此道。」巴德戴回眼鏡。「如果你還有一點判斷力,東尼,你會找到比決鬥更有用的事來打發時間。總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槍法比你還要狠、準、快的人。」

  「也許那個人的火藥沒有被動過手腳?」

  巴德淡淡一笑。「我相信你不是在指控有人作弊,畢竟火藥的裝填是你的兩個助手親眼目睹的。」

  「沒錯,但我的兩個助手都不是化學家。」東尼露出令人意外的自嘲表情。「他們不會知道一個聰明絕頂的科學家以變造的火藥代替。」

  「得了,東尼,你扣下板機時,大家都聽到火藥爆炸。」

  「聲音的確很響,」東尼承認。「但那沒有任何意義。彈丸仍然留在我的槍膛裡。」

  「你的雙手不需要染上諾瑞的血。我們都知道他不是你慣常追逐的獵物,他要求跟你決鬥時,神智不清。」

  「我承認那的確跟他的個性不符。」東尼若有所思地說。「我也承認開槍擊中他不會帶來什麼滿足。」

  「很高興聽你這樣說。」巴德開步往馬車走。

  「還有一件事,韋巴德。」

  「什麼事?」

  東尼半瞇著眼打量他。「我猜你今天早晨會來這裡,是因為新任的埃雪頓伯爵要求你幫忙救他朋友的命。」

  「那又怎麼樣?」

  「謠傳老伯爵臨終前委託你管理他的財產和照顧漢默。」

  「你的重點,東尼?」

  「你同父異母的弟弟得到原本應該屬於你的東西。你為什麼沒有乘機毀掉你得不到的東西?」東尼的手握成拳頭。

  綠蒂的話在巴德耳邊響起。黎東尼顯然讓他的出身把他推上自暴自棄的毀滅之路。謝天謝地,你為自己開創行不同的命運。

  他望著曾是他的玩伴、甚至是他朋友的東尼,察覺到一項他以前不曾面對過的事實。雖然他的父親沒有把爵位傳給他,但是他給了他的私生子自我意識。東尼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我不會說我沒有偶爾回想往事。」巴德慢條斯理地說。「但也許是發現了更吸引人的興趣,使我避開了報復的誘惑。」

  「啊,對,你對化學的熱愛。」東尼嘲弄地扯扯嘴角。「但是在我心中沒有任何事像報復一樣令人感興趣。」

  「聽句舊識的勸。看看你能不能找到比賭博和決鬥更有趣的娛樂活動。你的年紀不適合這種事了,東尼。」

  「希望你別跟我說教。你掃了我今早的興已經夠差勁了。」

  「犯不著憤世嫉俗得這麼徹底。」巴德望向馬車,漢默和諾瑞已經在車裡等了。「我很清楚你在這場決鬥裡發揮的偉大情操。我懷疑你會在乎,但我真的很感謝你。」

  「太好了。」東尼露出狼一般的笑容。「將來我或許會用得著你的感激。但我向你保證,你的感激放錯了地方。我向來不屑於偉大的情操,對私生子來說,無利可圖。」

  「那麼你也許只是比你想像中更加厭倦你目前的娛樂活動。」

  「什麼意思?」

  「從我站的地方可以看出你瞄準得既偏高又偏左。如果你的手槍順利擊發,子彈很可能擦過諾瑞的耳朵,而不是貫穿他的胸膛。」巴德揚起眉毛。「我真的認為我插手這件事是多餘的。」

  東尼神情古怪地看了巴德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向他的馬車,和他強加在自身的孤寂。

  巴德看著東尼駕車消失在霧中。他突然有種感覺,東尼正慢慢地變成幽靈。

  巴德心中一陣抽痛。那有可能是我。

  在表面上,他和東尼似乎截然不同。東尼用刺激和危險填滿他的生活;巴德偏愛實驗室裡有條不紊、不受外界影響的世界。但是在內心裡,他們用各自的方式築起圍牆把會使他們脆弱的情緒封鎖在牆外。

  同樣的心牆也注定了他們會孤獨以終。

  巴德以前向來痛恨和抗拒被暫時拖出實驗室去履行一些令人厭煩的家族義務。在外界的任務完成時,他總是如釋重負和迫不及待地回到他一成不變、井井有條的灰暗天地裡。

  但這一次他沒有那麼急於回去跟他的實驗室作伴,他不再想要完全的孤獨了。

  綠蒂打量著坐在廚房爐火前、木板桌邊那個身材豐滿、臉頰紅潤的婦人。「謝謝你今天到這裡來,葛太太。」

  「魏太太向我保證跑這一趟絕對有價值。」葛太太瞇起眼睛。「她還保證你不會告訴任何人,我跟你談過那晚發生的事。」

  「我保證絕不透露隻字片紙。我保密的功夫是出了名的。」

  「魏太太正是那樣說的。」葛太太斜覷魏太太一眼。

  正在廚房另一頭揉麵團的魏太太朝葛太太擠眉弄眼。「你可以把一切告訴她,梅琪。她知道如何保密。」

  「再來一杯,葛太太?」綠蒂拿起茶壺。

  霍楚倩的前任管家來得很突然。艾藜不到半小時前才跟莎琳去逛街購物。巴德已經派人送信來告訴她決鬥平安結束,但他還沒有來找她。

  她正在作筆記和研究案情時,魏太太得意洋洋地通報,霍楚倩的管家來了。

  「花了我一番工夫才找到她。」魏太太在往廚房的途中透露。「她不太想被人找到。」

  「我想我要再來點茶。」葛太太說。「有點新奇,要知道,女主人替我倒茶。」

  綠蒂親切地微笑。「我的榮幸。」她沒有告訴她的客人,只要能使她鬆口,連倒酒都沒問題。「好,關於命案。」

  葛太太朝魏太太看了最後一眼,然後傾身靠近綠蒂。「他不知道我在場。」

  「誰不知道?」

  「開槍打死她的那個人。霍夫人那天晚上放所有僕人的假。連奈克爵士要來時,她常常那樣做。」葛太太格格低笑。「那兩個人喜歡整幢屋子只有他們,那樣他們才能到處親熱。廚房、酒窖、客廳,反正你想得到的地方都有。」

  「精力充沛。」綠蒂嘟囔。

  「對極了。那天晚上我本來要去妹妹那裡過夜,但臨時改變主意,決定留下來喝杯藥茶止痛。聽到他在走廊上時,我人在廚房後面的房間裡。」

  綠蒂皺起眉頭。「你聽到的是誰?連奈克爵士嗎?」

  「不,不是他。連奈克在屋裡時,我一定知道。」葛太太搖搖頭。「他們兩個總是會弄出好多聲音。令人驚奇,真的。」

  「說下去,葛太太。走廊上的那個人有沒有弄出什麼聲響?」

  「沒有。怪就怪在這裡,到達時安靜得像死人一樣。我知道他在那裡的唯一原因,是因為我聽到霍夫人跟他說話。」

  綠蒂屏住呼吸。「這麼說來,她認識他?」

  「不覺得。她看到他時好像吃了一驚,問他在她的屋子裡做什麼。」

  「你說你聽到他在走廊上。難道他沒有敲前門嗎?」

  「沒有。」葛太太皺起眉頭。「如果有,我一定會聽到。我猜他一定有鑰匙。」

  「鑰匙?」

  「霍夫人習慣把鑰匙給她最喜歡的男士朋友。」葛太太聳聳肩。「連奈克就有一把。」

  綠蒂和魏太太互看一眼,然後把視線轉回客人臉上。「然後呢?」

  「然後……我聽到他們兩個在走廊上說了一會兒話。至少我聽到霍夫人的聲音。聽不太到那個男人的說話聲,他把聲音壓得非常非常低。但我知道他在說話,因為每隔一會兒霍夫人就會回答。」

  「你有沒有出去看看你的女主人,是否需要什麼好招待客人?」

  「當然沒有。那天晚上我應該休假的。如果讓霍夫人知道我在家,她很可能會叫我去廚房替她的男士朋友準備點心。」葛太太扮個苦臉。「作主人的有事要僕人做時是不會記得那天是不是僕人放假的日子。你說對不對,魏太太?」

  魏太太嗯了一聲表示同情,然後繼續揉她的麵團。

  綠蒂又在客人的杯子裡加了些茶。「請繼續往下說,葛太太。」

  「呃,讓我想想我說到哪裡了。」葛太太皺起眉頭。「其他就沒什麼可說的了。過了一會兒,霍太太和那個人就上樓去了。幾分鐘後,我聽到槍聲。我被嚇得驚慌失措、魂不附體。我發誓,我有好久都無法動彈。後來我聽到他下樓。」

  「你聽到兇手的腳步聲?」

  「我聽到他的說話聲。」葛太太打了個哆嗦。「霍夫人的小狗一定是擋了他的路。他咒罵小狗,叫它閃開。」

  「把你聽到的都告訴我,葛太太。」

  「我想他一定是踢了那只可憐的小狗,我聽到小狗哀哀叫。接下來我只知道腳步聲到了樓下沿著走廊往後面過來。就從我的房間外面經過。我屏住呼吸,拚命在心裡祈禱。這輩子我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

  「那個人有沒有停下?」

  「謝天謝地,幸好沒有。他直接穿過廚房從後門出去了。我沒有離開我的房間,直到我確定他走了。後來小狗開始哀嚎。過了一會兒,我決定上樓看看。那時我才發現霍夫人倒在血泊之中,那景象可怕極了。我認為她沒有立刻斷氣。」

  「為什麼那樣說?」綠蒂急忙問。

  葛太太看來侷促不安。「她好像在地毯上爬行過,一直爬到衣櫥前面。她打開衣櫥的一個抽屜,木頭上面沾滿了血。可能是想站起來。好可怕。」

  不對,綠蒂心想,霍楚情不是企圖站起來,而是拚著最後一口氣把畫簿藏起來。她知道畫簿裡畫著能夠指出兇手的唯一線索。

  「你為什麼沒有立刻報警?」綠蒂問。「為什麼沒有立刻說出事情的經過?」

  葛太太看她的神情好像認為她不大聰明。「你以為我瘋了嗎?那天晚上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警方會認定我是殺人兇手,我很可能會被逮捕。他們會說我是在偷銀器或那類貴重物品時被抓到。只要是發生事情,倒楣的總是僕人。」

  綠蒂用手指輕擊桌面。「兇手在被小狗絆一跤時,到底說了些什麼?」

  「什麼?哦,對,在樓梯上。」葛太太一口氣喝完剩餘的茶,一臉苦惱地抬頭望向綠蒂。「我想他說的是閃開,該死的賤狗。或是類似的話。但老實告訴你好了,令我忘不了的不是他說的話,而是他說話的聲音。」

  綠蒂一怔。「聲音?」

  「非常粗嗄沙啞,」葛太太打個哆嗦。「使我想到石頭在棺材裡滾來滾去。」

  「天啊!」綠蒂的呼吸差點停止。給她玫瑰和字條的人就是殺害霍楚倩的兇手。她竟然跟兇手面對面過。

  不,不能算是面對面,她提醒自己。那個黑衣人戴著面具。只有一個人或許能把那粗嗄破碎的聲音跟一張臉孔拼湊起來。

  「怎麼了,綠蒂小姐?」魏太太拍掉手上的麵粉,眉頭關心地皺起來。「你看起來好像遭到雷殛一樣。」

  「僱用彭茱莉來造謠中傷韋先生的人,很可能就是昨晚給我字條的那個人。」綠蒂揉著太陽穴努力推理。「一定是同一個人。」

  「你怎麼知道?」魏太太問。

  「兩者的計謀相同,都是企圖使我相信韋先生不是好人。」綠蒂按著桌面站起來。「那個人極可能就是兇手。天啊!我得快一點。」

  「你要去哪裡?」魏太太在綠蒂衝過廚房時,喊道。

  「去找彭茱莉。」綠蒂在門口暫停一下。「我擔心她有危險,我必須去警告她。」

  「但是,綠蒂小姐──」

  「韋先生很快就會來訪。麻煩你在他到時告訴他,我去了哪裡。」

  魏太太皺眉蹙額。「彭茱莉為什麼會有危險?」

  「因為她很可能是唯一能指認兇手的人。但願兇手還沒領悟到她會對他構成威脅。」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3:34

第十七章

  「你跟黎東尼說話時,諾瑞向我吐露,說他想不起任何跟決鬥直接有關的事。」漢默在書房裡走來走去。「他不記得他被法師催眠時收到的指令,甚至想不起實驗的事。」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為什麼要求黎東尼跟他決鬥?」

  「沒有。他不記得他向黎東尼挑戰。他說直到扣下手槍的扳機時,他才突然明白他正面對著倫敦最危險的決鬥者。他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麼站在黎東尼對面。」

  「他記不記得你和其他會員試圖說服他放棄決鬥?」

  「不記得。」漢默停在書架前,伸手抓著圖書梯的橫檔。「你也看到了,這整件事令他驚嚇成什麼樣子。」

  看一眼諾瑞茫然困惑又筋疲力盡的表情,巴德就知道盤問他是沒有用的。他無奈地吩咐車伕先送諾瑞回連奈克宅邸。漢默把他的朋友送進屋子,然後回到馬車上跟巴德回家。兩人在進書房前都一言不發。

  「等他恢復過來時,諾瑞會發現他替自己取得令人羨慕的名聲。」巴德說。「他畢竟是少數膽敢向黎東尼挑戰又能全身而退的人之一。」

  「的確。」漢默微笑道。「相當諷刺,對不對?諾瑞是我認識之中最敦厚溫和的人,現在他卻將以大膽魯莽出名。」

  「對他的社交生活會產生驚人的影響,希望他不會讓他的新形象沖昏頭。」

  「不大可能。」漢默的笑容消失。「他很慶幸他還活著,不會願意再拿性命冒險。」

  「由於他對這件事似乎毫無印象,所以我只有靠你提供情報了。你願不願意幫我查出這個騙子法師的身份?」

  漢默轉身面對他。冷酷的眼神和嚴峻的表情使他看起來比昨天老了許多,巴德心想。

  「願意,我會竭盡所能地幫你。」漢默停頓了一下。「巴德,我很清楚我欠你一個人情。」

  「你什麼也不欠我。」

  「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你救了我朋友的命,這份恩情,我和諾瑞都無以為報。」

  「採取行動救諾瑞的人是你。你不計前嫌前來找我幫忙,那需要勇氣、意志和智謀。」

  漢默臉紅了。一時之間他看起來像諾瑞在決鬥後那樣困惑。「我不知道還能找誰。無論我怎麼苦苦勸說和哀求,諾瑞都沒有反應。我們又找不到法師,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我知道。為了救你的朋友,你甚至願意求助於我。我知道那有多麼困難。如果諾瑞要感激任何人,他應該感激你這個有情有義的朋友才對。」

  「知道如何在火藥裡動手腳的人不是我。」

  巴德聳聳肩。「老實說,我認為黎東尼不會殘忍地射殺諾瑞。」

  「黎東尼的冷酷無情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他的名聲確實是那樣,但是他跟諾瑞素無冤仇。」

  「黎東尼那種天性的人做事不需要理由。」漢默皺眉。「你認為他有沒有懷疑火藥有問題?」

  「他並不笨。」

  漢默眼中浮現驚惶。「你是說他知道今天的事了?」

  「他很清楚他的手槍出了問題,他也知道我是化學家。他不需要太多的分析及判斷就有了推論。」

  「這下慘了,巴德。如果他知道火藥的事,很可能會怪罪於你。他說不定會要求跟你決鬥,你很可能會成為他的下一個受害者。」

  「你還不至於擔心我有生命危險吧?」

  「如果黎東尼因你幫我救諾瑞而報復你,那就太不公平了。」

  「放心,黎東尼和我之間不會有決鬥。我們在牛津時曾經是朋友。雖然後來分道揚鑣,但我們已經結下了不解之緣。」

  「什麼不解之緣?」

  「我們都是私生子。」

  「我不明白。那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一個人的出身會對他日後的朋友圈影響甚鉅。想想你和諾瑞,你們最基本的共通之處是,你們都是歷史悠久的爵銜和財產的繼承人。這將使你們的關係維持一輩子,將來你們還可能結為兒女親家。世事如此。」

  「我懂你的意思了。」漢默不安地挪動身子。「雖然你認為黎東尼不會對諾瑞下毒手,但我還是很高興諾瑞的安危不必取決於黎東尼一時的心情好壞。」

  「黎東尼有時確實難以預測,但我認為決鬥這個話題談的夠多了。」巴德在椅子裡往前坐,雙手交疊在桌面。「讓我們來談談較緊迫的問題。我們必須在其他人受催眠之害前,找到那個可惡的法師。」

  「我雖然答應幫你,但還是無法相信他存心置諾瑞於死地。」漢默捏著頸後肌肉說。「我認為只是實驗出了差錯而已。」

  「我無法那麼肯定實驗失敗。」

  漢默猛然抬頭注視他。「什麼意思?」

  「我猜就法師而言,實驗的結果非常令他滿意。」

  「你在說什麼?法師為什麼要害諾瑞送命?」

  「那是我想問他的許多問題之一。現在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漢默歎口氣。「那恐怕不容易,我連他的臉都不曾看過。他每次出現在我們之間時,都穿著黑色長袍,臉都被他拉起的兜帽遮住。」

  「我猜他在你們面前表演過不只一次,你一定可以想起他有什麼特徵。」

  「這個嘛,他的聲音很奇怪。」漢默回答。

  綠蒂大力敲了三次門,彭茱莉的管家仍然沒來開門。

  焦急和恐懼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一定是出事了,綠蒂的直覺告訴她。

  她再一次用力地敲響門環。也許她來遲了,那個倒嗓的男子可能已經來找過茱莉了。

  別慌,她告訴自己,茱莉說不定只是外出購物了。

  但是管家跑到哪裡去了?

  她再怎麼敲門,顯然都不會有人應。綠蒂往屋子正面低於街道的部分瞧。廚房裡看不出有人活動的跡象。

  她非進屋瞧瞧不可,就這麼掉頭回家會使她整天寢食難安。

  她迅速打量街道,確定沒有人在看她後才打開小門,快步走上通往廚房的階梯。到了那下面就不必擔心被碰巧經過的行人看到。

  綠蒂透過窗戶往廚房瞧,還是沒有半個人影。她用力敲了敲窗戶的玻璃,還是沒有人應。她試著開門。

  鎖住了。

  她也不想打破窗戶玻璃,但實在想不出別的方法進入屋子。可惜巴德不在她身邊,她心想,他對這種事很在行。

  她脫下帽子蓋在一小格窗玻璃上,等一輛大型馬車隆隆駛過時,舉起沉重的手提袋砸向那格玻璃。

  玻璃被砸破,碎片掉落在廚房地板上。綠蒂等了一會兒,但是沒有人聞聲前來察看。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窗戶破洞裡摸索著門鎖。

  幾秒鐘後,她進到屋子裡。闖空門原來這麼簡單。

  她穿過廚房走向通往一樓的樓梯。

  「有人在家嗎?」她大聲喊道。「彭小姐?」

  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是唯一的回答。

  她緩緩地拾級而上,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到達一樓的走廊時,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

  「茱莉?我是戴綠蒂。」

  沒有人應答。

  她小心翼翼地嗅聞著。這氣味聞起來有點熟悉,她想起茱莉焚香營造算命的氣氛。

  但這氣味不一樣,綠蒂心想,跟上次聞到的香味不一樣。但她認得這氣味。她在哪裡聞過?

  她想到了。這氣味十分類似漢默他們在綠桌俱樂部的小房間裡焚的香,但其中有微妙的差異。這次的氣味似乎比較辛辣刺鼻。

  「茱莉?」

  茱莉替人算命的小會客室房門緊閉,但是綠蒂可以看到一縷縷帶味道的青煙從門縫底下飄出來。

  強烈的緊迫感促使綠蒂衝過去抓住小會客室的門把拚命轉動。

  房門鎖住了。

  她低頭望向打不開的門鎖,驚駭地發現鑰匙插在鎖孔上。有人故意要把茱莉鎖在會客室裡。

  「茱莉。」

  綠蒂心慌意亂地轉動鑰匙,用力拉開房門。

  濃濃的煙霧湧到走廊上包圍住她,使她眼睛刺痛和頭暈。

  她急忙退後,從手提袋裡掏出手絹。深吸一口氣後,她把手絹對摺摀住口鼻。

  她衝進充滿墨黑和緋紅的房間。房間裡煙霧瀰漫,她的眼睛開始流淚。她只有片刻的時間可以搜尋茱莉。她知道只要一憋不住氣,她就必須立刻退出房間。

  她差點被低矮的算命桌絆倒。她低頭看到幾張牌是面朝上的,其中一張掉落在地板上,牌面上畫的是一個手握長柄大鋼刀、身穿黑衣的人。死神。

  她繞過矮桌望向壁爐,深紅色沙發旁的地板上有一堆緋紅的絲袍。

  茱莉。

  不顧肺部傳來陣陣的灼痛,綠蒂衝向俯臥在地毯上的茱莉。她無法察看茱莉是死是活。

  一隻手捂著手絹,另一隻手抓住茱莉的足踝,綠蒂開始把她拖向門口。幸運的是,茱莉的絲綢長袍在地毯上可以輕易滑動。

  但房門好遠好遠,她知道她不吸口氣是不行的,她已經頭暈目眩了。

  她小心翼翼地隔著手絹吸氣。

  手絹降低了香的濃度但無法完全過濾它,綠蒂起初以為殘餘的香不會起作用。接著她驚駭地看到房間開始在她眼前扭曲、變形。

  香,她心想,是香使她產生幻覺。她必須繼續往門口移動。

  茱莉變得越來越重,會客室變成一片血海,房門變成地獄的入口,門檻的另一邊有一個怪物在等待。

  是香造成的幻覺,我必須繼續前進。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3:43

  再一步,再一步就到了,然後她就可以再吸口氣了。

  她拖著茱莉穿過通往陰曹地府的門口……

  、……然後發現自己置身在冰涼的瓷磚地板上。

  她扯開臉上的手絹,迫不及待地吸入走廊裡較乾淨的空氣,但是立刻忍不住劇烈地咳起來。

  「真要命,綠蒂。」

  「巴德。巴德,我在這裡。」

  聽到他的聲音使她精神大振。她喘息著再吸口氣,擦掉眼角的淚水,眨了好幾下眼睛,終於看到巴德穿過煙霧朝她走來。他跟她一樣經由廚房進入屋子。

  「這裡出了什麼事?」他輕聲問。

  「謝天謝地你趕來了,真高興看到你。茱莉出事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活著。」

  她無法使焦點對準巴德。他朝她走來時好像在不停地改變形狀,一下是人,一下又變成……別的東西。他的眼睛在香煙霧靄中明亮得有點怪異。

  巴德細察她的臉色。「趕快離開這裡,彭茱莉交給我。」

  「有好多這種奇怪的煙霧。」綠蒂眉頭微蹙。走廊看起來不大對勁,樓梯也歪斜了。「會客室裡恐怕著火了。」

  「先把你和彭茱莉丟進馬車,我再回來察看。快走,女人。不,不是廚房。走前門,前門比較近。」

  「對。」她沒辦法清楚地思考,所有的東西都在搖晃,在不同的顏色和形狀間變來變去。她覺得自己好像走在夢境之中,而且是可怕的噩夢。

  她猛然轉身撲向在煙霧中飄浮的門把,她勉強在它飛走前抓住它。她跟門把搏鬥著。

  「開門。」巴德的命令劃破煙霧傳來。

  她使出所有的意志力轉動門把。令她如釋重負的是,門把在她手裡轉動了。前門開啟。

  清新的空氣湧進煙霧瀰漫的玄關。她一邊深呼吸,一邊搖搖晃晃地拾級而下。週遭的一切不再搖晃得那麼厲害,她看到巴德的馬車停在屋前的街上。

  她設法靠近車廂門,但它好像在她伸手去抓門把時,突然改變了位置和大小。

  「讓我來,戴小姐。」車伕跳下駕駛座,替她打開車門。「好了。」

  他伸手托住她的手肘把她推進車廂裡,她跌倒在座椅上,從窗戶看到扛著茱莉的巴德緊跟在後。

  「裡面出了什麼事?失火了嗎?要不要叫人來幫忙,先生?」

  「應該沒有失火。」巴德把茱莉放在車廂地板上。「等一下,我回去看清楚。」

  綠蒂的頭腦開始慢慢地清楚起來,她把上半身探出車窗外。「巴德,當心。那個香的氣味很難聞。」

  他沒有回答。她看到他掏出手帕摀住口鼻又從前門回到屋裡。她焦急地等待著。過了一會兒,他又從前門出來。

  「沒有失火。只有一個堆滿香的火盆,它們很快就會燒完了。」巴德在進馬車時,望向車伕。「戴小姐家。麻煩不要浪費時間,我不想在這一帶逗留。」

  「好的,先生。」車伕關上車門,跳上駕駛座。

  馬車開始沿著街道快速前進。

  巴德坐在綠蒂對面,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你沒事吧?」

  「沒事。」她望向躺在車廂地板上的茱莉。「茱莉也還活著,謝天謝地。」

  巴德傾身探測茱莉的脈搏。「沒錯。」

  「她一定是被香迷昏了。我幾乎可以肯定香裡面摻的草藥跟我上次來時不一樣,這次的氣味使我想到漢默和他朋友在綠桌俱樂部裡弄出的難聞氣味,只不過更加辛辣刺鼻。」

  「對。」巴德細察茱莉的臉色。「我認為彭茱莉被迷昏不是意外。」

  綠蒂的目光與巴德交會。「法師企圖殺害她。」

  「沒錯。」

  「他的名字叫簡麥肯。我愛他,他卻企圖殺害我。」剛剛梳洗完畢的茱莉穿著艾藜的睡袍,蜷縮在客廳壁爐前的沙發上。她的聲音因吸入太多煙而仍然沙啞,她的眼睛紅腫且飽含淚水。「我還以為他愛我。」

  綠蒂放下倒到一半的茶壺,伸手輕拍著茱莉的手背。「他是禽獸。禽獸對愛不會有反應。」

  巴德在壁爐附近動了一下。綠蒂感覺到他在看她。她轉頭望過去,發現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但是他沒有發表意見。

  她轉回去面對茱莉。「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要我替他讀牌算命,他經常如此。這是他一直使我無法理解的地方之一。」

  「此話怎講?」

  「麥肯非常聰明,但對玄學和神秘學異常著迷。他認為我真的會算命,我想那就是他假裝愛我的原因。我一直不敢讓他知道我的算命技巧只不過是為了謀生而創造的表演。」

  「為什麼用香?」巴德問。

  茱莉看他一眼。「他一直在用它做實驗。他調製出一種特殊的香,說是能提升感官功能。他覺得那有助他與超自然力量的接觸。」

  「火盆裡燃燒的就是特製的香嗎?」綠蒂問。

  「是的。但那種香的效力極強,必須謹慎使用。少量可以改變人的感知能力,但太多就會致命。」

  「今天你會客室裡的香絕對太多了。」綠蒂說。

  「今天上午我替他算命後,他在火盆裡加了許多香。」茱莉閉上眼睛。「我告訴他那令我害怕時,他說他會確保我平安無事。他戴上面具,每次他不希望受香影響時,都會戴上那個面具。我開始頭暈目眩、意識模糊。」

  「說下去。」綠蒂柔聲道。

  茱莉睜開眼睛,淚水奪眶而出。「他把我抱起來放在沙發上,我以為他跟平時一樣要跟我親熱,那時我已無法看清他的臉。但我永遠忘不了他說他不再需要我了,說我成為麻煩。他還保證說我不會有任何痛苦,只會一睡不醒。」

  「天啊!」綠蒂說。「我發現你時,你躺在地板上。你一定是從沙發上跌下去了。」

  巴德皺起眉頭。「正因為如此,你方能活到被綠蒂發現和拖到安全的地方,彭小姐。」

  茱莉驚訝地望向他。「什麼意思?」

  「煙霧比其他氣體輕,會往高處飄浮。因此越貼近地板的空氣受香污染的程度越低。」

  「分析得好,巴德。」綠蒂欽佩地說。

  他露出自我解嘲的笑容。「謝謝。我喜歡認為我待在實驗室裡未必都在浪費時間。」

  茱莉打個哆嗦。「無論如何,你都對我有救命之恩,戴小姐。你怎麼會決定今天去我家找我?」

  「說來有點運氣,我得到的情報使我推斷這個神秘男子的聲音是整件事的關鍵。據我所知,只有你有可能指認那個聲音的主人。」

  茱莉揪著衣領,凝視火焰。「麥肯痛恨他的聲音,常為此憤慨不已。」

  巴德盯著茱莉看了一會兒。「昨天我跟我弟弟談過。他證實綠桌俱樂部那個所謂的法師擁有異常沙啞的聲音。」

  綠蒂注視著他。「根據我今天上午的消息來源指出,殺害霍楚倩的兇手也有異常沙啞的聲音。而且昨天晚上,在化裝舞會上跟我說話的黑衣男子,也有粗嗄沙啞的聲音。」

  「真要命。」巴德咕噥。「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一直沒有機會。」

  「那一定是麥肯。」茱莉說。「他開設綠桌俱樂部吸引貴族子弟加入,那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他的計劃是什麼?」巴德問。「殺掉綠桌俱樂部的貴族會員嗎?」

  「殺掉他們?」茱莉吃驚地說。「當然不是。他為什麼要那樣做?」

  「有些人為了報復,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巴德說。「如果他對綠桌俱樂部的年輕人懷恨在心,就有可能會利用催眠術使他們走上死亡之路。今天早晨我就親眼目睹那樣的謀殺會如何發生。」

  「有一點你說對了,」茱莉承認。「麥肯對上流社會的貴族沒有好感。他鄙視他們。但是我不相信他打算殺害他們任何人。如果知道殺人是他的目標,我絕不會答應幫他。」

  「他的目標到底是什麼?」綠蒂問。

  「他尋求的是財富和權勢。他說擁有財富和權勢原本應該是他與生俱來的權利。被剝奪繼承權是他痛苦和憤怒的一大來源。」茱莉停頓一下。「由於我有類似的遭遇,所以我很能體會他的心情。」

  「那當然。」巴德抓住壁爐架。「真相終於大白。他想要利用催眠術和特製的迷香來控制新一代有權有勢的年輕貴族。」

  茱莉點點頭,用衣袖擦拭眼角。「他研究過梅斯默醫生的著作,和其他許多動物磁力實驗的報告。他嫻熟催眠術,用香來促進功效。」

  綠蒂的手心開始冒汗。「巴德,今天黎明時發生的事果真是一項試驗,對不對?」

  「對,法師對被催眠者的控制力實驗。」巴德拿下眼鏡,掏出手帕。「難怪漢默和其他人想叫他解除催眠時找不到他,他根本無意在得到結果前取消實驗。」

  「如果他證明他能用催眠術使一個年輕人送死,那麼他就會知道他的催眠功力已達到他想要的程度。」綠蒂說。

  「我不知道你今天早晨是看到什麼,但我可以肯定麥肯並沒有打算害死上流社會所有的年輕人。」茱莉氣急敗壞地說。

  「我相信你的話。」巴德用手帕擦拭著鏡片。「今天早晨的事,像我剛才說的,只是一項實驗。我懷疑他最終的目的是,在綠桌俱樂部的會員繼承到爵位和財產後控制他們。他顯然不惜犧牲他的一個控制對像來證明他的催眠術已經練成了。」

  「想想看,如果他能催眠許多有錢有權的貴族,他就能使他們任憑他使喚。」綠蒂說。「他可以控制他們的投資、政見,甚至是生命。」

  「沒錯。」巴德戴回眼鏡。「如此一來,他等於是擁有無限的權力。」

  茱莉的嘴唇顫抖。「麥肯是個私生子,他受不了命運的殘酷捉弄使一個像他那樣聰明絕頂、意志堅強的人,永遠地被排除在財富和社會權力核心之外。」

  「所以他想要改造他的命運。」綠蒂慢吞吞地說。

  巴德皺起眉頭。「這個命運之說是怎麼回事?」

  「化裝舞會那天晚上,簡麥肯問我相不相信命運。」綠蒂不寒而慄。「我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以前有人跟我說過非常類似的話。」

  茱莉擦乾眼淚。「麥肯常常談到命運。要知道,他覺得他擁有偉大的命運。每次我替他算命,他都會向我求證這一點。我總是很小心地迎合他的心意。我擔心紙牌預言不好的結果會影響他的心情。」

  「真要命。」巴德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不可能,他已經死了。」

  「誰死了?」綠蒂連忙問道。

  「改天再解釋。」巴德的手在冰冷的大理石壁爐架上握成拳頭。

  綠蒂想要追問,但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不打算在茱莉面前多說。

  「我今天進會客室救你時,注意到地板上有一張翻開的牌。」綠蒂對茱莉說。「牌面上的圖是死呻。」

  茱莉搖搖頭。「我給他跟以往相同的解讀,我使所有的徵兆都顯示他的計劃會有好結果。他似乎很滿意。」

  綠蒂回想當時的景象。「也許是他抱你到沙發上時,你的長袍下擺掃到那張牌使它翻落到地毯上。」

  「大概吧!」茱莉不安地說。

  「奇怪的是,那張牌掉落在地毯上時是面朝上的,而且它是整副牌中簡麥肯唯一不想看到的一張。」

  巴德目不轉睛地盯著茱莉。「這個自稱簡麥肯的人住在哪裡?」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但我真的不知道。」茱莉紅著臉說。「他說我不知道比較好。說萬一他的計劃失敗,我才不會受到牽連。我只知道他有很多時間都是待在綠桌俱樂部,我相信他在那裡有間辦公室。」

  綠蒂望向巴德。「我們沒有查看那幢屋子的頂樓。」

  「我懷疑他住在那裡,」巴德說。「太明顯了。但他會需要甬道到二樓表演他的法術。也許應該再去那裡看看。」

  「好主意。」綠蒂說。

  巴德瞪她一眼。「這一次,我一個人去。」

  「但是我一起去可以幫助你。」

  「休想!」他斷然拒絕。

  綠蒂抬起眉毛。「這件事我們等一下再商量。」

  「沒什麼好商量的。」他不帶感情地說。

  綠蒂決定暫時不跟他爭辯,眼前她有更要緊的事要擔心。「我們必須設法保護茱莉。如果讓簡麥肯知道她沒有死,他很可能會再度嘗試殺人滅口。」

  巴德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麼我們得說服他相信彭小姐已不在人世。」

  「用什麼方法?」茱莉問。

  「發生被認為必須向社交界公告的重大事情時,上流社會人士都會怎麼做?」巴德問。

  綠蒂眼睛一亮。「在報紙上刊登啟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4:28


第十八章

  兩個小時後,巴德焦躁不安地在綠蒂的客廳裡走來走去。淚眼汪汪的彭茱莉已被平安送走,乘坐賽威吉馬車出租行的出租馬車到北方暫避。「一場住宅小火造成的死亡事件」的啟事已被送到報社。如果一切順利,啟事明天早晨就會見報。調查綠桌俱樂部三樓的計劃在他腦海醞釀著。

  他指派給自己的任務一件件完成,但是他幾乎沒有從中得到任何滿足。情況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他的心情卻像低垂的夜幕般陰暗。

  賈摩根還活著。那是不可能的,但事實不容否認。唯一不相符合的是對他聲音的描述。

  「謝謝你為茱莉做的一切,巴德。」綠蒂坐在沙發一角看著他走來走去。

  「前去警告她而救了她的人是你。」巴德在窗前停下來。「考慮到她在這件事情裡的前科記錄,你怎麼還會這樣關心和保護她?」

  「大概是因為我跟她有許多共同之處。」

  「你跟那個女人會有什麼共同之處?」

  「我們都是沒落貴族之後。父母去世之後,我們都得對付卑鄙無恥之徒,他們控制了我們的生活和收入。我們都設法自行創業,逃過類似際遇的女子常見的悲慘命運。」

  巴德神秘莫測地看她一眼。「你們自創的職業也使你們得以規避婚姻風險,對不對?」

  「對,但可憐的茱莉竟然招惹上比一般丈夫更可怕的凶神惡煞。我猜這證明婚外情有時會跟婚姻一樣危險。」

  巴德推推眼鏡。「彭茱莉的案例並不能作為典型代表。」

  「也許不能。」她若有所思地說。「但是我在考慮該不該把服務對像擴大到只想發展婚外情的女人身上。」

  她是認真的,巴德心想。他突然發覺自己在咬牙切齒,他吞嚥唾沫使自己放鬆。「我懷疑那會有多少顧客上門。」

  「有道理。會發展婚外情通常都是激情促使人做出的決定,在那種心情下自然不會對客觀的事實感興趣。」

  「的確。」

  「激情的短暫眾所皆知。當它不復存在時,分手便是。婚姻則不然,需要更加謹慎理智,因為婚姻的伽鎖一旦套上,一輩子都無法除下。」

  伽鎖。他在心中歎息。「的確。」

  「你說的對。那樣的顧客恐怕不會很多。」

  「你現在的生意似乎已經很興隆了。」

  「是的。好了,言歸正傳。茱莉談到簡麥肯時,我看到你的神色有異。你認識他,對不對?他是誰,巴德?你怎麼會認識他?」

  他強迫自己專心在眼前的問題上。「如果我猜的沒錯,他的真名叫賈摩根。」

  「賈摩根?」

  「說來遺憾,我們在牛津時是朋友。」

  「朋友?」她不敢置信而提高了嗓門。「像黎東尼那樣的朋友嗎?」

  「是的。摩根也是私生子,他是一位伯爵繼承人和鄉紳之女所生。他的母親死於難產。他的父親無視於他的存在,但他母親的家族使他接受貴族的教育。我想摩根始終無法原諒他的父母。」

  「他怪他的父母沒有給他體面的身份地位?」

  「是的。」

  「你跟他結為朋友只因為你們都不是婚生子?」

  「起初是。但摩根跟我還有別的共同之處──對化學的興趣。」

  「我想我開始明白了。」

  「在牛津時,我們被稱為『煉金二術士』。除了睡覺以外,我們都在研究化學。我們在校外宿舍成立了實驗室,用零用金購買器材設備。其他人在晚上相聚喝咖啡和讀詩,摩根和我則相聚做實驗。化學是我們的空氣和糧食。」

  「後來呢?」

  「牛津畢業後我們逐漸疏遠。我們通信了一段時間,交換化學研究的成果。但後來不知怎地就失去了聯絡。摩根在倫敦住了一段時間,但我們很少碰到面。」

  「你們的淵源不僅如此吧?」綠蒂柔聲道。

  「你很有洞察力。事實上,摩根擁有……其他的興趣。那些興趣在牛津畢業後對他日益重要,最後簡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哪些興趣?」

  「賭博和嫖妓。他對那些事的沉迷使他越來越放蕩墮落。」

  「難怪你們的友情難以繼續。」

  「他還對玄學和神秘學產生濃厚的興趣。起初他對那些課題只是抱著玩玩的態度。等他離開牛津時,它們不只是好玩的消遣了。他開始高談闊論要實現他真正的命運。」

  「命運。」綠蒂輕聲重複。「這兩個字還真陰魂不散。」

  巴德緩緩轉身面對她。「幾年前我在街上跟他打了個照面。他說我太笨,不懂得利用我的化學知識為自己開創偉大的命運。」

  「你說過你以為他死了。他後來怎麼了?」

  「記不記得我替英國政府出過一趟小任務?」

  「你是說那趟任務跟賈摩根有關?」

  「是的。他替拿破侖工作,製造化學毒氣準備用來對付英國人。我利用我們昔日的友情說服他相信我想要跟他一起工作。我告訴他我改變心意,決定開創偉大的命運。」

  「原來如此。」

  「我背叛了他。我告訴他我想要分享拿破侖承諾的財富和權力。但是一證實他在做什麼,我就毀了他的實驗室和筆記。實驗室發生大爆炸。我僥倖逃脫,險些喪命。」

  「酸液。」

  「在扭打的過程中,他用酸液潑我。」

  「天啊!他原本會弄瞎你的眼睛。」

  「是的,但我當時企圖毀了他。」

  「他活該。」她停頓一下。「你以為他在爆炸中喪生。」

  「我十分肯定。兩天後在現場發現一具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屍體的手指上戴著摩根的戒指。沒有理由懷疑死的不是摩根。」

  「說來奇怪。」綠蒂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但我幾乎可以肯定,我曾經遇到過賈摩根。」

  「艾藜房門外走廊上的那個衣冠禽獸?」

  「對。」她打個哆嗦,緊緊抱住自己。「那天晚上他曾經問我相不相信命運。化裝舞會上送我玫瑰的那個黑衣男子,也問過我相同的問題。」

  「真要命。」

  「但兩個人的聲音有如天壤之別。」綠蒂細察他的臉。「五年前我遇到的那個衣冠禽獸,聲音好聽得可以誘人下地獄。」

  「這一點令人想不通。」巴德拿下眼鏡,掏出手帕。「摩根的聲音有如天籟,沒有別的字眼可以形容。他朗讀詩歌時,聽眾如癡如醉。他開口說話時,人人轉頭聆聽。」

  「但是簡麥肯的聲音正好相反,粗嗄刺耳得有如碎玻璃。」綠蒂皺眉道。「但是也有一種詭異的魅力。」

  「如果簡麥肯真的就是賈摩根,那麼他的聲音改變有兩種可能的解釋。」

  「願聞其詳。」

  「一是他故意裝出那種聲音以免被人認出來。」

  綠蒂搖頭。「我認為不是。你沒有親耳聽過,那是種倒了嗓子的聲音。」

  「那麼我們必須考慮第二種可能性。」

  「什麼?」

  「我雖然從那場爆炸和大火中僥倖逃脫,但不是毫髮未損。」巴德擦拭著鏡片。「我留下了終生難以磨滅的傷痕,賈摩根或許也是如此。」

  「我不懂。茱莉形容他時沒有提到什麼傷痕。她說他英俊得像魔鬼,除了他的聲音以外。」

  「那天晚上摩根的實驗室裡有許多不尋常又危險的化學藥品,」巴德說。「誰知道在爆炸和大火中產生什麼樣的腐蝕性氣體。-」

  「你認為他是吸入腐蝕性極強的氣體而使聲帶受損?」

  「很有可能。」巴德把眼鏡戴回鼻樑上。「無論如何,我們知道法師簡麥肯是個危險人物。他殺害了霍楚倩,又企圖殺害彭茱莉和諾瑞。」

  「巴德,他知道我們在調查他。」

  「是的。他一而再地嘗試動搖你對我的信任來阻止我們合作,但現在他應該已經知道他的詭計並未得逞。」

  「那是一定的。」

  巴德淡淡一笑。「你太抬舉我了,綠蒂。」

  「沒那回事,我只講事實。」

  他期望如何?巴德心想,他真以為她會說,她相信他是因為她對他懷有極強烈的情愫?他快變成白癡了。

  他清了清喉嚨。「無論如何,謝謝你的支持。我們只有希望摩根會認為他暫時還很安全。」

  「是的,但誰也不知道我們能瞞他多久。」

  她用手指在沙發扶手上喀喀地敲擊。「我們必須趕快行動。」

  「我今晚就去綠桌俱樂部頂樓查探。在那之前,我們必須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對不能露出調查已有進展的跡象。」

  「我猜那表示我們今晚必須出席跟往常一樣多的宴會。」

  「是的。你妹妹和我阿姨也必須繼續她們慣常的例行活動。但我會採取措施來確保你們的安全。」

  綠蒂驚訝地抬頭望向他。「什麼意思?」

  「我會僱用兩個警察。一個在你、艾藜和莎琳阿姨今晚外出時守護你們,另一個密切注意這幢屋子。」

  她對他懶洋洋地一笑。「我不會跟你爭執。」

  「你不知道聽到那句話有多麼令我如釋重負。」

  「但是──」她急忙補充說明。「我真的認為今晚你去搜查綠桌俱樂部時,我可以幫你的忙。」

  「不行,我不准你跟我去。不准就是不准。」

  「但是,巴德,你一定要帶人跟你去。我不要你一個人去那裡。」

  擔心她的安危使他怒從中來。「綠蒂,這是一件會送命的事。照我的話做,不准再提這件事了。」

  「你的行為真令人討厭,巴德。你沒有權利決定每件事。開始積極投入調查的人是我,我不會容忍你這種蠻橫霸道的態度。要知道,你又不是我的丈夫。」

  巴德倒抽口氣。「我很清楚,戴小姐,我只是你的情人,對不對?」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4:39

  客廳門口有人影晃動,巴德連忙轉身。他看到漢默站在那裡。

  「對不起。」漢默的神情有些尷尬。「我告訴管家不用替我通報。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沒那回事。」綠蒂說。「快請進,漢默,艾藜出去了,但是算算時間也快回來了。」

  漢默猶豫不決地走進客廳。「事實上,我是來找巴德的。他的僕役長告訴我,他可能在這裡。」

  「找我什麼事?」巴德問。「我很忙。」

  「我知道。」漢默癟癟嘴。「我是來問問看有沒有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

  「巴德正在計劃今晚搜查綠桌俱樂部頂樓的事。」

  漢默看她一眼,然後直視巴德。「也許我能幫上忙。我對那裡很熟,至少對俱樂部會員聚會的樓層很熟。」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巴德接口道。

  漢默臉色-沈,顯然感到十分難堪。

  「巴德,拜託你考慮一下他的提議。」綠蒂說。「你弟弟對俱樂部的瞭解會很有用。」

  巴德握拳。「你不懂。」

  「不懂才怪。」綠蒂的語氣強硬起來。「你覺得必須信守對你父親的諾言。你答應要照顧漢默,不讓他受到傷害。」

  「可惡,我又不是小孩子。」漢默激動地說。「我不需要保母。」

  「對極了。」綠蒂說,接著轉向巴德。「我可以肯定你父親並沒有意思要你保護漢默一輩子,他希望他的繼承人成為男子漢大丈夫。」

  漢默感激地看她一眼,然後對巴德怒目而視。「看在老天的分上,我已經二十二歲了。什麼時候才會有人注意到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巴德凝視他良久。父親的臨終遺言在他腦海響起。我知道我可以放心地把漢默交給你照顧。

  「你對俱樂部的瞭解或許真的有助益,」他勉為其難地讓步。「但是情勢並非沒有危險。」

  「那個可惡的法師今天早晨差點害死我最好的朋友。」漢默憤慨地說。「誰知道他接下來又會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有責任幫忙揭發他。」

  巴德望向綠蒂。令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沒有話要說。她微微點個頭以示鼓勵。

  男孩在什麼時候已變成男人?巴德暗忖。他不知道答案,因為他想不起來自己曾經有身為小孩子的時候。在他看來,他從懂事起就被迫擔負起成人的責任。

  「好吧!」他平心靜氣地說。「我們來商量一下今晚的行動計劃。看在老天的分上,不要告訴你母親。」

  漢默緊繃的五官放鬆,舒展成有名的埃雪頓笑容。「絕不。我發誓。」

  「希望我不會後悔。」巴德在那天晚上說。

  他和綠蒂並肩站在舞池邊緣。郝家的舞會賓客雲集,明天它會成為街頭巷尾的話題。今夜,它提供了最好的掩護。

  如果賈摩根僱人暗中監視,那些人會發現在這麼擁擠的人群中,想看清什麼人在什麼地方是多麼不容易。如果一切順利,他和漢默溜出去時甚至不會有人注意到。

  「我知道接受漢默的協助很令你為難,」綠蒂說。「但這是你讓他知道你對他有信心的最好機會。」

  「他在許多方面似乎還很不成熟,加入綠桌俱樂部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想漢默從這次的經驗中學到許多事情。諾瑞的死裡逃生顯然對他有當頭棒喝的作用。」

  「這我不否認,但是──」

  「往好處想,巴德。帶漢默同行給你最好的藉口拒絕我的協助。」

  心情不安的巴德還是忍不住微笑起來。「我本來還在奇怪你為什麼不再吵著要跟去。現在我想通了,你就是無法放過使漢默和我建立手足之情的機會。」

  「已經存在的東西不需要建立。」她嚴肅地看著他。「令晚務必小心,巴德。」

  「我跟你說過許多次了,冒愚蠢的風險不是我的本性。」

  「是的,你比較喜歡冒預計無法避免的風險。在我看來,那更危險。」她碰觸他的衣袖。「我等你。」

  「用不著。我明天上午會去你家告訴你,我們發現了什麼;如果真的有的話。」

  「不要。拜託你在今晚辦完事後就來找我,我不在乎有多晚。在知道你和漢默平安離開綠桌俱樂部前,我不可能睡得覺。」

  「好吧!」他低頭看著她搭在他衣袖上的手指,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她關心。

  儘管對男性充滿戒心,綠蒂似乎仍然信任他。儘管早已習慣了孤獨,他突然知道生活中少了綠蒂會非常寂寞。

  他不知道這令他內心無法平靜的感情是什麼,但知道它絕不是短暫的激情而已。

  一股緊追感排山倒海而來,跟綠桌俱樂部無關。他緊緊握住她的手。

  「巴德?」她探詢地望著他。「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有。有。」他思索著如何有條有理地說明他的理由。「這件事結束時,我想跟你談談我們未來的關係。」

  她眨眨眼。「未來的關係?」

  「真要命,綠蒂,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你想必能夠理解這一點。」

  「我還以為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婚外情持續幾個星期固然不錯。」

  「幾個星期?」

  「甚至幾個月吧!但到頭來總會令人生厭。」

  她突然一動也不動。「對,那當然。令人生厭。」

  見她這麼快就抓到重點令他鬆了口大氣。「例如種種的不方便。」

  「不方便。」

  「東奔西跑地找尋合適的地點……我的意思是說,偶爾利用實驗室工作台、馬車車廂或書房沙發固然不錯,但日子一久難免令人厭煩。」

  「令人厭煩。」

  「我這把歲數的男人比較喜歡舒服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巴德,你只有三十二歲呀!」

  「這跟年紀無關。我從來沒有意思要當特技演員。」

  她低眉垂眼。「我一直覺得你的身手很敏捷。」

  他決定假裝沒聽到。「再來就是時時刻刻都得擔心引起蜚言蜚語。我們討論過,那很可能會對你的生意產生負面影響。」

  她噘起嘴唇。「大概吧!」

  他絞盡腦汁找尋更多的理由。最明顯的一個理由浮現腦海,令他五臟六腑一陣翻攪。他深吸口氣使自己鎮定下來。「而且你必須考慮到懷孕的可能性。」

  「據說男士可以戴一種東西來預防那種事發生。」

  「恐怕早已來不及了。」他陰鬱地說。「這就是婚外情的難處。情況未必能受控制。綠蒂,我們的婚外情不能一直持續下去的理由太多了。」

  她一言不發地凝視著他。在這一刻裡巴德願意用哲人石的秘密來交換她心中的想法。她的目光突然越過他的肩膀,她的臉上露出禮貌的微笑。

  漢默清清喉嚨。「巴德?按照計劃,我們該離開了。」

  「真要命。」巴德回頭看到漢默和艾藜就站在他背後,他只希望他們沒有聽到他和綠蒂的談話。「計劃,對,我們得走了。」

  「巴德,」綠蒂再度碰觸他的臂膀。「別忘了你答應今晚過些時候要來找我。」

  「我知道。我會在回家途中順道去你家。」他朝艾藜點個頭,轉身就要穿過他們往門口走。

  漢默微帶嘲弄地抬起一道眉,然後欠身向綠蒂和艾藜行禮。她們也優雅地屈膝回禮。

  巴德忍住一聲呻吟。如果現在回頭去嘗試較有紳士風度的告別,他只會使自己看來像傻瓜。

  漢默靠在豪華馬車的厚墊靠背上,用興味的眼神注視巴德。「你為什麼不開門見山地向她求婚?」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巴德咕噥。

  「我從你們的談話中聽出,你企圖說服綠蒂考慮結婚而非婚外情。你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說?」

  「我跟戴小姐的關係不勞你費心。」

  漢默聳聳肩。「悉聽尊意。」

  「還有,口果你膽敢再把婚外情這三個字跟她的名字連在一起,我保證你不但永遠拿不到你的財產,還會在下次想用笑容吸引小姐時,發現自己缺了好幾顆門牙。」

  「你對她是認真的,對不對?」

  「我建議我們換個話題。」

  漢默搖搖頭。「你或許是科學家,大哥,但遇到跟女士打交道時,你就笨得厲害了。你應該多花些時間研究雪萊和拜倫的詩,少花些時間研究化學。」

  「現在才想改造性格已經來不及了,而且也沒什麼意義。」

  「為什麼那樣說?綠蒂對你顯然情有獨鍾。」

  巴德惱火心中燃起了希望。「你認為如此?」

  「毫無疑問。」

  「她也許喜歡我,但我不認為她喜歡結婚這個主意。」

  「那就要靠你去說服她相信,跟你結婚會是明智的決定。」

  巴德瞪他一眼。「幾分鐘前你打斷我的話時,我正在那樣做。」

  漢默露出富有涵義的微笑。「父親認為我有許多事要向你學習,但有幾件事你也許可以向我學習。需要聽聽我的意見時,儘管開口。」

  「我們眼前有更緊急的事要做,你沒有忘記吧?」

  「當然沒有。」

  「手槍帶來了嗎?」

  「帶來了。」漢默拍拍大衣口袋。「而且是兩把。你呢?」

  「我的槍法太差,我靠的是別的工具。」

  「什麼工具?」

  巴德從口袋裡掏出小玻璃瓶放在手掌上。「例如這個。」

  「這是什麼?」漢默頗感興趣地問。

  「一種瞬間照明。打破玻璃就會產生非常亮的小爆炸。它可以照兩、三分鐘的路或使對手暫時看不見東西。把它靠近易燃物可以點火。」

  「真了不起。你從哪裡弄來這些東西的?」

  「我在我的實驗室製造的。」

  漢默露出古怪的笑容。「也許我應該多花點注意力在化學漫談上。等這件事結束時,你有沒有空教我如何做一些你較有趣的實驗?」

  「只要你喜歡。」巴德停頓一下。「我已經很久沒有人幫忙我做實驗了。」

  漢默咧嘴而笑。「最近我開始懷疑,我終究還是遺傳到一些父親對科學的熱愛。」

  巴德鬱悶地思索著他黯淡的未來。「我則開始懷疑,我遺傳到他對其他事物的熱愛可能比我以前認為的還要多一點。」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5:08

第十九章

  綠蒂一邊啜著檸檬汁,一邊打量擁擠的舞池。艾藜正和另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共舞。妹妹如花的笑靨使她又開心又驕傲。她對來到她身旁的莎琳微笑。

  「騰格羅夫人,我想謝謝你為艾藜做的一切。家母在天之靈會很高興艾藜能夠體驗一下倫敦的社交季。」

  「那是我的榮幸。自從我最後一個侄女之後,一直沒有機會把年輕女子介紹進社交界。我都已忘記有多好玩了。」莎琳揮著扇子說。「艾藜是個很有魅力的年輕女子,她已經吸引了無數的仰慕者。」

  綠蒂歎口氣。「我擔心他們在得知我跟你外甥的婚約取消時,會立刻消失無蹤。我承認我起初非常擔心,但艾藜堅持說她不在乎她的仰慕者會不會在得知真相時溜之大吉。」

  「她年紀輕輕,頭腦卻很冷靜。」莎琳斜覷綠蒂一眼。「我想這都是你教導有方。」

  「不敢當。艾藜的個性本來就比較實際。她說社交季就像劇院一樣是很好的娛樂來源。她說事情落幕時,她會心甘情願地恢復往常的生活。」

  綠蒂祈禱事情不會真的變成那樣。艾藜還年輕。無論十九歲的女孩能有多麼講究實際,當邀請函和花束不再上門時,生活注定會有點單調乏味。幸好艾藜在出入社交界的這段時間裡沒有為情傷心。

  至於她自己的心,綠蒂心想,她只有埋首工作直到傷口癒合。但是她知道無論工作能帶來多少成就感,她也永遠無法忘記她那個擁有煉金術士眼眸的情人。世界上永遠不會有另一個巴德。

  莎琳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既然談到這些事,我覺得我該告訴你我也十分感謝你。」

  「如果你指的是調查,我向你保證,我著手調查是為了自己的目的。」

  「我指的不是命案調查。」莎琳啪地一聲合起扇子。「我不如直說好了。自從巴德三年前從義大利返國後,我一直很擔心他。他原本就少年老成,擁有超年齡的自製和穩重,總是和其他人保持距離。」

  「好像在做化學實驗時,那樣觀察、估量你?」

  「對極了。」莎琳說。「但在義大利那場可怕的意外後,他完全從社交界消失。他幾乎從不離開他稱之為實驗室的洞穴。我擔心他得了憂鬱症。」

  「憂鬱症?」

  「遺傳來的。」

  綠蒂柳眉輕蹙。「這我倒不清楚。大家都說他的父母是一對非常令人愉快、興奮的社交界話題人物。聽說他們一直很活躍。」

  「有時太過活躍了。」莎琳輕聲說。「那種狂熱是必須付出代價的。我指的可不是名聲。」

  「我瞭解。根據我的觀察,情感強烈的人在個性上往往有陰暗和光明的兩面,好像上帝在創造他們時,想達到某種平衡卻在過程中創造出極端。」

  「你的觀察力很敏銳,親愛的。巴德的父母正是如此。埃雪頓雖然聰明,但脾氣急躁、衝動。他能活到那麼大把年紀真是奇跡。至於我姊姊……」

  「她怎麼樣?」綠蒂追問。

  「她美麗聰明、活潑愉快,認識她的人都對她著迷。只有她的家人和最親密的朋友知道,她有時會陷入憂鬱的深淵。」

  「看來巴德會成為煉金術士也是迫不得已。」

  「煉金術士?什麼意思?」

  「我猜他自認是爆炸性化學藥品混合後的產物。他覺得他不得不學習控制可能引起大爆炸的火。」

  莎琳揚起眉。「很有趣的比喻。我想要說的是,認識你是巴德多年來最幸運的際遇。」

  綠蒂吃了一驚,手中的果汁杯差點掉落。「騰格羅夫人,你言重了。」

  「我說的是事實。你似乎相當瞭解他,還能以別人所不能的方式跟他相處。」

  「得了,他並沒有那麼難以理解。」

  「事實上就是有,但那不是重點。原諒我的好奇,我必須問你一個非常私人的問題。」

  綠蒂戒慎地看著她。「什麼問題?」

  「巴德有沒有提過你們兩個假戲真做的可能性?」

  「你指的是什麼?」

  「結婚。」

  「沒有。」綠蒂深吸口氣。「他沒有提過。」而且在不久前才告訴她,他們之間也不可能有任何其他形式的長久關係。

  他們的婚外情令他感到不方便。綠蒂覺得舞廳裡燦爛的燈光突然變暗了。

  但她有更緊迫的事要擔心,綠蒂心想,在確定巴德平安無事前,她今晚休想入睡。

  巴德舉高蠟燭照亮他和漢默所在的空房間,他細看地板上厚厚的灰塵,一點足跡也沒有。「看來這間房間已經多年無人使用了。」

  「這是我們在頂樓查看的第四個房間。」漢默說。「我發誓,我覺得我隨時有可能看到幽靈。」

  「只有喜愛浪漫派詩歌或歌德派小說的人,才會在這些房間裡看到鬼。」

  「我正好兩者都愛。」漢默興高采烈地說。

  巴德狐疑地看他一眼。「我真的認為你玩得很開心。」

  「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做過這麼刺激的事了。」漢默咧嘴而笑。「誰會料到我竟然是跟你一起做的?」

  「我知道你認為我乏味無比,埃雪頓。但別忘了,你的財產這兩、三年仍歸我管。」

  「你還真會掃與。」

  巴德轉身離開積滿灰塵的房間。「來吧!時間有限,這層樓還有一個房間。」

  「我就在你後面,大哥。」漢默安靜地跟出去。

  巴德走向走廊盡頭緊閉的門扉,走廊上的舊地毯吸去了他的腳步聲。

  「這個房間應該會比其他幾間有趣。」巴德停在門外。

  「為什麼?」

  「這個房間幾乎位在你和你朋友聚會房間的正上方。」

  「那又怎麼樣?」

  「你說法師平空出現,這一刻還不在房裡,下一刻已在你們之間。」

  「你認為他從這個房間下到我們聚會的房間去?」

  「就像我跟綠蒂說的,這幢屋子以前是妓院。妓院通常都有窺視孔和秘密樓梯。」

  「天啊!」漢默驚訝地望著他。「你真的跟綠蒂談這種事?」

  「綠蒂有許多與眾不同的興趣。」巴德端詳著門把。金屬門把上一點灰塵也沒有,由此可見,最近有人出入過這個房間。

  「如果你認為妓院可以做為客套的話題,難怪你的女人緣一直很差。」漢默伸手握住門把。「我真的得記得好好指點你一番。」他回頭咧嘴而笑,推開房門、走進房內。

  巴德與其說是聽到,不如說是感覺到秘密齒輪的轆轆聲。「漢默,等一下。」

  「怎麼了?」漢默拿走他手中的蠟燭,走進房間中央。他望向在門口躊躇不前的巴德。「空的,跟其他房間一樣,有什麼……巴德,門。」

  巴德察覺頭頂上有動靜,他抬頭看到一扇鐵門在聽來恍似刀劍出鞘的聲音中,迅速從門楣裡往下降。等它完全落下時,房間就會被封住。

  他只有一秒的時間做決定。退後回到走廊,還是進入房間跟漢默在一起?

  「真要命。」他委身躍入房間。

  鐵門在一聲輕響中嵌入地板。

  「天啊!」漢默目瞪口呆地瞪著把房間出入口封死的鐵板。「我們被困在這裡了。」

  室內突然一片死寂。

  巴德站直身。他看出漢默說的沒錯,唯一的一扇窗戶也被鐵板封住了。

  「開門和跨過門檻顯然會觸動機關使鐵門落下。」巴德思索道。「這裡的主人想必知道如何在每次進房間時避免被鍘到。外面的牆壁上一定有秘密開關。」

  漢默猛然轉身面對他。「巴德,沒人要你分析機關的構造。我們被困住了。」

  「也許是。」巴德繼續打量房間。

  跟頂樓其他房間不同的是,這間傢俱齊全。有床、衣櫥、書桌、屏風和壁爐。

  他開始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也許不是。」

  「什麼意思?我非說不可,巴德,現在不是打啞謎的時候。」

  「給我一點時間思考。」

  「你應該留在外面的走廊上。」漢默嘀咕。「明明看到門就要關上了,你為什麼還要進來?現在我們兩個都被關在這裡面了。如果你留在外面,至少還能想辦法救我出去。」

  「設計這個機關的人很聰明,一定會替自己留好逃生之路。」巴德心不在焉地說。

  他從漢默手中拿走蠟燭,一舉高蠟燭就看到書桌上有張對摺封緘的字條。

  「即使有逃生之路,我們要怎樣才找得到?」漢默問。「巴德,我們有可能在這裡被困到渴死或餓死。隔著這些牆,沒有人聽得到我們的求救聲。」

  巴德沒有回答,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字條上。他走向書桌。

  「巴德,怎麼了?」

  「字條。」巴德放下蠟燭,拿起字條,細察封緘。封蠟上壓印的圖案跟霍楚情畫簿裡的那個一樣。一個圓形裡有一個三角形。「我相信是法師留的。」

  漢默快步走向他。「字條寫什麼?」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5:19

  巴德撕破封緘,打開字條。字條上只有一行字。

  「生來沒有命運的人必須自己創造命運」

  「那是什麼意思?」漢默問。

  「意思是有人知道我們要來。」巴德把字條揉成一團。「快,沒時間拖延了。」

  「我非常願意離開這個房間。」漢默瞇起眼睛。「但是怎麼離開?」

  巴德正要告訴他衣櫥裡極可能隱藏秘密樓梯的入口時,一股熟悉的氣味使他突然住口。

  「香。」他咕噥。「真要命。」

  漢默皺眉。「對,我聞到了。」他環顧室內。「但它怎麼進來的?房裡沒有火盆。」

  巴德轉向壁爐,高舉起蠟燭,一團團灰白的煙霧從無火的壁爐裡冒出來。「屋頂上有人用大型摺式風箱把香強灌進這個房間。」

  「它的味道跟我們聚會時用的香不大一樣。比較刺鼻,沒那麼好閒。」漢默咳嗽一聲。「而且太多了。天啊!他們想對我們做什麼?」

  「用你的領巾遮住口鼻。」巴德扯下自己的領巾,迅速做成面具蒙住臉的下半部。

  漢默照著他的樣子做。

  巴德跑到衣櫥前拉開櫥門。「這裡面一定有機關。法師從樓下房間的衣櫥裡出現。」

  他用指尖摸索衣櫥後部的木板,接著是衣櫥的底部。

  「香太濃,會嗆死我們。」漢默出神地盯著從壁爐冒出的煙霧。

  「過來幫我,埃雪頓。」巴德故意用權威的語氣喚起漢默的注意。

  漢默動作怪異地急促轉身,眼神已有點呆滯。「你……你要做什麼?」

  巴德在衣櫥的角落裡摸到兩個小小的凹陷。「我想我找到逃生之路了。」他用力一拉。衣櫥後部的木板嘎吱一聲打開,露出一個陰暗的開口。

  「樓梯。」漢默瞪著向下通往黑暗中的狹窄梯階。「你怎麼知道它在這裡?」

  「前幾天晚上我看到法師出現在樓下的房間。這面牆壁裡一定有樓梯。」

  「你看過他?巴德,你最近真令我吃驚連連。發現這樓梯是了不起的推論。」

  「簡單的邏輯。」巴德拿起蠟燭走進衣櫥。「我說過這裡以前是妓院。有特殊癖好的顧客付額外的錢,使用樓梯和窺視孔來觀看不同房間裡的活動。」

  漢默跟進衣櫥。「就化學家而言,你對這種事似乎懂得不少。」

  「不敢當。」巴德開始步下小小的樓梯。「父親跟我提過這家妓院一、兩次。他才是這方面的專家。把櫥門關起來,可以擋住部分的煙霧。」

  「天啊!」漢默關上櫥門。「父親有一個妻子,還有一個情婦。他為什麼還要經常出入妓院?」

  「問得好。」巴德隔著領巾聞到香的味道。「可惡!香從櫥門縫滲透進來了。快點。」

  「我的感覺有點怪,」漢默說。「頭有點暈。」

  「應該就快到了。」巴德看到手中的燭焰突然化為一團火球時,倒抽了口氣。「可惡!」這香的藥性極強,即使只有一點點,也已經使他產生幻覺。

  「巴德?」

  「不要停。」

  狡窄的樓梯好像沒有盡頭,看不見的煙霧一路跟著他們。巴德撞到一塊嵌在牆壁裡的木板時,樓上的房間傳來響亮的腳步聲。

  「上面有人,」漢默低聲說。「在找我們。」

  巴德一邊凝神傾聽樓上的聲響,一邊摸索著木板。

  「那兩個人呢?」一個男人怒吼道。「我不要在這個房間裡久留,即使是戴著這些面具。」

  「他們在裡面的某個地方。他們觸動了機關,不是嗎?現在應該已經昏過去了。很可能倒在書桌的另一邊或屏風後面。」

  「快點。法師說這煙吸多了會死。他要活口。」

  巴德發現一個把手,他用力一推,木板悄悄滑開。燭光照出另一個衣櫥的內部。不知何故,櫥門得用好大的力氣才推得開。

  櫥門外的房間空無要人也沒有燈火。

  他蹣跚走出衣櫥。

  「我認得這個地方。」漢默跟著出來,他扯掉領巾深吸口氣。「這是我們會員聚會做實驗的房間。我一直想知道法師是怎麼平空出現的。」

  樓上房間傳來的聲音在樓梯間裡迴響。

  「該死!他們不在這裡。」其中一人驚慌地大叫。

  「一定在。」另一個粗嗄的聲音著急地說。「我們在屋頂上時明明聽到他們的聲音。」

  「去屏風後面看看。」

  「這裡面煙霧太濃,看都看不清楚。一定要找到他們。彼特和隆漢現在應該已經抓到姓戴的那個女人。如果我們不把姓韋的帶去,法師會宰了我們。」

  巴德把漢默推向房間。「快去找綠蒂,也許還來得及。」

  「你雇了警察保護她。」

  「不能全靠他們。」

  「但是你呢?」

  「我必須讓他們抓走我。」

  「不行。」

  巴德直視他的眼睛。「難道你不明白嗎?如果綠蒂已經落在他們手中,那麼這是我找到她的唯一方法。」

  「如果她沒有被他們抓走呢?你豈不是白白冒險?」

  「我知道如何照顧自己。快走,你一定要設法保護綠蒂。」

  漢默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點個頭,一言不發地轉身跑向房門。

  巴德深吸口房內較清新的空氣,退回秘密樓梯間,關好木板,拾級而上。

  「床。」樓上房間的其中一人沙啞地說。「床底下找找。」

  巴德一口氣跑到樓梯頂層。煙霧沒有幾分鐘前那麼濃,法師的手下打開了鐵門讓新鮮空氣進入房間。但剩餘的香仍足以影響他的集中力。他必須很努力地悄悄進入衣櫥。

  「床底下沒人。真奇怪。也許他也是法師。」

  「別傻了。衣櫥裡面找找看。」

  巴德關好衣櫥後部的木板,他假裝昏倒在衣櫥裡。

  衣櫥門被打開。

  「其中一人在這裡。」聲音中充滿如釋重負。「他戴著眼鏡,一定是姓韋的。但是沒看到另一個人。」

  「那麼我們別告訴法師他跟另一個人一起來的。」另一個人果決地說。「如果讓法師知道跑掉一個人,我們的性命難保。」

  「同意。但另一個人到哪裡去了?」

  「一定是在鐵門關閉前跑了出去。別管他了,重要的是,姓韋的抓到了,看來他會熟睡上好一會兒。」

  粗魯的手伸向巴德。他強迫自己軟綿綿地任由他們把他拖出衣櫥。

  為了假裝昏倒,他的眼睛已經閉上,因此他決定祈個禱也無妨。讓漢默比法師的手下早一步趕到綠蒂那裡。

  一個小時後,巴德躺在冰冷的石頭地板上聽著兩個守衛的談話。

  「姓韋的看起來沒那麼危險。在我看來,弄那個香根本是浪費時間。用手槍不是簡單多了嗎?」

  「你也聽到法師說了什麼。」另一聲音辯解。「姓韋的比他表面上看起來詭計多端。」

  「在我看來,你和維吉撿到了便宜。姓戴的女人差點把我的眼珠挖了出來。可憐的隆漢頭上被她用手提袋打出個大包,到現在還在喊頭痛。她那張嘴更是潑辣。」

  巴德原本還抱著一線希望,聽來漢默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我們在姓韋的身上用的香一定是太多了點,」第二個人不安地說。「他到現在還昏睡不醒。」

  「幸好你們沒有意外害死了他,否則法師會很不高興。他想要親自動手。」

  短暫的寂靜。第二個人壓低聲音說:「你有沒有覺得那個人越來越怪?」

  「誰?姓韋的嗎?聽說他一直都有點怪。」

  「不是姓韋的,笨蛋,法師啦。」

  第一個人嘿嘿低笑。「我敢打賭他也是一直怪怪的,但是他給的錢很多。」腳步聲走向門口。「我要去廚房找東西吃。姓韋的睜開眼睛時,用力拉一下那個叫人鈴。」

  「回來時幫我帶一片豬肉餡餅,」第二個人喊。「還有一些麥酒。從這傢伙的樣子看來,我還得在這裡守上一陣子。」

  模糊不清的回答,腳步聲沿著走廊的石頭地板越走越遠,然後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巴德思索著目前的處境。摩根的手下在捆綁他、把他扔進馬車前搜過他的衣服。他的小刀被拿走了,但眼鏡幸好還在。在那一小時的顛飯車程中,好幾次他都深恐眼鏡被顛落。

  幸好一路上車廂裡都只有他一個人。摩根的兩個手下顯然認為被香迷昏又被綁住雙手的他不會惹麻煩,所以決定一起在駕駛座上共喝一瓶琴酒。

  巴德一路上都在忙著割斷繩子。他不得不弄破表蓋的鏡片,把碎鏡片的鋒利邊緣當刀子用。幾分鐘前那兩個人抬他上樓時,並沒有發現纏繞在他雙手手腕上的繩子,只剩幾根纖維在支撐。

  他繼續保持安靜,反覆思索著各種可能性。片刻後,他決定採取行動。

  巴德稍微動了動身子,呻吟一聲,然後睜開眼睛。

  一個矮胖結實的男子從幾尺外的板凳上跳起來,他的腰間插著一把大型手槍。他鬆了口氣,朝巴德露出缺牙少齒的笑容。

  「終於決定醒了,是不是?」守衛走過來站在他身邊。「也該醒了。法師一直在等你,叫我在你睜開眼睛時通知他。我最好趕快去發信號。」

  「等一下,好嗎?」巴德對準守衛的小腿狠狠地踢出一腳。

  矮胖守衛痛得大叫,蹣跚後退,慌慌張張地去抓腰間的手槍。「笨蛋!那對你不會有好處。」

  巴德扯斷繩子殘餘的纖維,一骨碌地從它板上翻身站起來。

  守衛看到巴德鬆綁的雙手時,吃驚地瞪大雙眼。他朝旁邊跌了個踉蹌,但受傷的腿使他倒下。巴德立刻撲上去對準他的下顎擊出一拳。

  手槍跌落在地板上。巴德撈起手槍,打開保險閂,站起來。他把槍口對準守衛的肚子。

  「我槍法不算準,但這麼大的目標還不至於打不中。」

  守衛眨了好幾下眼睛,一臉大惑不解。「法師說藥效退時你會腦袋糊塗、動作遲緩。」

  「他說錯了。」巴德輕聲道。「好了,告訴我信號裝置的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6:02

第二十章

  綠蒂拚命扯著把她的手腕栓在床柱上的繩子。從綁架她的歹徒把她獨自留在房間裡之後,她就一直在跟繩結搏鬥。

  由於繩子有一段長度,所以她還有一些活動空間,但也只限於在床上坐直而已。至於綁住她雙手手腕的繩結依然打得死死的。

  她打量著房間。房裡所有的東西不是黑色就是紅色。她想到茱莉替人算命的房間。黑和紅顯然是法師偏愛的顏色。

  她望向床頭櫃,櫃上只點著一根蠟燭。其中一個歹徒在她用手提袋猛敲他同伴的腦袋後,搶走了她的手提袋。她不知道手提袋或袋裡的小手槍現在怎麼樣了。

  她盯著黑鐵燭台裡的細蠟燭,納悶著小小的燭焰需要多久才能燒斷綁著她的粗繩子。巴德一定能立刻回答這種科學問題。

  房門打開。

  綠蒂迅速轉頭,奢望巴德會奇跡似地出現。在馬車狂奔來這幢奇怪宅邸的途中她從歹徒的談話中聽出巴德也被綁架了。

  看到出現在門口的人時,她的胃一陣攣縮。

  他沒有穿黑色連帽斗篷的化裝舞會服裝,他的臉也沒有像五年前初次見面時,那樣隱藏在陰影裡。但彷彿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刺骨寒意卻不會錯。她奇怪自己在化裝舞會那晚,為什麼沒有立刻認出他。

  她立刻看出他的本性隱藏在一張異常俊美的臉孔,和一身昂貴時髦的服飾後面。唯有仔細察看,才能看出他眼中冷酷、卑劣、惡毒的聰慧。

  她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深紅色的被褥上,悄悄吸口氣使自己鎮定下來。她的脈博在狂跳。驚慌無濟於事,她心想,不能勇敢面對邪惡就會一敗塗地。

  她微微抬高下巴,挺起肩膀。「賈摩根,對吧?」

  「我們終於經人介紹認識了,我的復仇小天使。」摩根嘲弄地點頭為禮。「我期待這次見面有一段時間了。」

  「巴德在哪裡?」

  「他醒來時,我的手下會通知我。」摩根從褲袋裡掏出一把手槍。他走向放酒的桌子,手槍隨隨便便地握在手裡。「他恐怕吸入不少香。我的手下拿捏不準份量。」

  「天啊!」綠蒂的恐懼又加深一層。萬一巴德一睡不醒呢?她忘不了茱莉離鬼門關有多近。

  摩根眉頭微蹙。「我真的得再多實驗幾次它的配方,它還是太不可預測。」

  綠蒂命令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巴德不會有事的,她現在必須專心應付摩根。

  「我想你用不著揮舞手槍示威吧!」她奚落道,抬了抬被綁住的手腕。「還是你覺得把它揮來揮去很好玩?」

  「請見諒,戴小姐。」摩根倒了一杯白蘭地,似笑非笑地轉身面對她。「我寧願把槍準備好不是因為你。」

  她恍然大悟。「原來你這麼怕巴德。」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惱怒。「我不怕他,但我從慘痛的經驗中學會了採取預防措施。他那個人靠不住,比表面上看來危險得多。」

  「沒錯。」她威嚴地盯著他看。「你把我們綁來這裡做什麼?」

  摩根啜一口白蘭地。「我還以為像你這麼聰明的女人會覺得答案很明顯。我在替自己編織命運,不知何故,你和巴德似乎注定要出現在圖案中。我嘗試把你們兩個從圖案中除去,但在努力失敗後,我推斷我必須重新編織那個部分。」

  門口有動靜。

  「摩根,還在致力於你偉大的命運嗎?」巴德挖苦道。

  摩根緩緩地露出笑容。「韋巴德。」

  「巴德。」綠蒂看到他時,心差點跳出來。

  他在那裡,看起來跟幾個小時前離開舞會時一模一樣。就像巴德該有的樣子,她心想,有點落伍、有點邋遢,就一個三十二歲的男人而言,太過嚴肅持重。但是他的偽裝跟賈摩根的偽裝一樣瞞不過她的眼睛,她可以清楚看透兩個人的本性。

  巴德走進房間,手裡握著槍,大衣搭掛在手臂上。他那氣定神閒的模樣彷彿剛從公園騎完馬回來,但是他琥珀的眼眸卻放出冷酷無情的寒光。

  摩根把槍對準著綠蒂,緩緩放下酒杯。「我的手下辜負了我。想找到可靠的助手還真難。我應該在你清醒時收到信號的,巴德。」

  「別怪你的手下。」巴德說。「我在來這裡的途中找到連接所有拉鈴索的箱子,把它們全部割斷了。現在任憑你怎麼拉鈴,你的手下都不會聽到。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弱點就能破壞最高明的計謀。」

  摩根的下顎繃緊,但他只是聳聳肩。「別對自己太有把握,巴德。我在義大利能夠死裡逃生,今晚也能取得勝利。」他用手比劃了一下。「把槍放下,否則你的女人就要腦袋開花了。我們都知道你離得那麼遠有手槍也沒用,你的槍法向來不准。」

  「的確。」巴德把手槍放在附近一張檯子上,接著他望向了綠蒂。「親愛的,你沒事吧?」

  他的語氣跟往常一樣冷靜和不帶感情,但他的目光比地獄之火還要熾烈。綠蒂吞了兩次口水才能回答。

  「沒事。」她說。「我沒有受傷。你呢?」

  「你也看到了,毫髮無損。」他把目光轉回摩根臉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摩根歎口氣。「你的愛管閒事起初只是像蒼蠅一樣討厭,但後來我開始視之為最引人入勝的挑戰。人終究不能無視於自身命運的形成。」

  「的確。」巴德緩緩走向最近的窗戶。他若有所想地凝視窗外的夜色,大衣仍然搭在臂彎上。「有趣的課題,命運。古代的哲學家相信一個人的性格是他命運的關鍵。」

  「我完全同意。」摩根說。

  綠蒂緊張地注視著摩根。雖然他的槍口對著她的方向,但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巴德身上。

  巴德在這時回頭看她。他的表情難以捉摸,但如炬的目光吸引住她。他在設法傳達某種信息,她感覺到他希望她採取行動。

  但是他會期望她採取什麼行動呢?她納悶著。她現在這樣幾乎什麼事都不能做。

  除了說話以外。

  對了,說話。如果巴德有計劃,她可以肯定他不會毫無計劃地走進這個房間,那麼他一定希望她轉移摩根的注意力,好讓他能實行他的策略。

  「賈先生,你為什麼要千辛萬苦地把我們抓來這裡?」綠蒂用她最尖銳的語氣問。

  摩根看她一眼。「人很難有機會跟能夠賞識他能力的人談話。」

  「胡說。你想必沒有那麼虛榮,把我們拖來這裡只為了吹噓。」

  「你錯了,親愛的。」巴德說。「摩根的虛榮心之大,非你所能想像。但那不是他綁架我們的原因,對不對,摩根?」

  「真的很高興能夠跟瞭解我計劃偉大之處的聰明人在一起。」摩根說。「我必須承認,我今晚千辛萬苦地把你們弄來這裡還有一個原因。」

  「我們離破案太近、太快,對不對?」巴德的笑容一閃即逝。「你想知道我們是怎麼辦到的。」

  「一針見血,不愧是韋巴德。我本以為解決掉姓霍的女人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但為了以防萬一,我派人監視她的屋子。我從手下的描述中得知那晚搜查屋子的人就是你。後來我得知你跟戴小姐過從甚密時,就明白那晚跟你同行的女人是她。」

  巴德點點頭。「你的手下告訴你,我們從霍楚倩的屋子裡拿走了某樣東西。」

  「一本書之類的,他說。他告訴我把書帶出來的是那個女人,而且她似乎是發號施令者。」摩根發出一聲刺耳的笑聲。「我認為他搞錯了,但還是決定去搜查戴小姐的住處。」

  「你偷走了畫簿。」綠蒂控訴道。

  「我在晝簿中沒有找到任何牽連到我的東西,於是我又希望事情會就此結束。」摩根搖搖頭。「但是你們兩個繼續合作。」

  「你先派彭茱莉到綠蒂面前造謠中傷我,後來又親自出馬用字條警告她我不可信賴。」

  摩根聳聳肩。「顯然兩次都沒能動搖她對你的信任。我必須恭喜你,巴德。我作夢也想不到你竟有這麼大的魅力,使一個女人對你如此忠心耿耿。」

  巴德不理會他的譏諷。「你為什麼非殺害霍楚情不可?」

  「霍楚倩在選擇情夫時,恐怕良莠不分。她有個情夫是我不得不信任的人。我努力避免讓別人知道我守得最緊的秘密,但有時不說也不行,畢竟人不可能事事躬親,所以需要辦事員代勞。」

  綠蒂吃了一驚。「霍楚倩跟你的辦事員有染?」

  「根據各種流傳的說法,她對這種事的態度很民主。總而言之,我的辦事員有晚在喝醉後把我的一個煉墜給她看。他告訴她,他知道很多我的事,他在等待時機。他打算在我得到我追求的財富和權力後勒索我。我認為他還向她保證他是理想的結婚對象,因為他的前途非常看好。」

  「狄查理先生,」綠蒂說。「他是她的追求者之一。」

  「沒錯。」

  「我沒有推薦他。」綠蒂說。「我的辦事員說狄查理沒有道德原則。」

  「一點也不錯。」摩根語帶嘲弄地說。「但話說回來,我要的正是那樣的辦事員。」

  「你怎麼會知道狄查理把秘密洩漏給霍楚倩?」綠蒂問。

  摩根揚起一道眉。「我習慣定期催眠跟我關係最密切的那些人,來查探他們對我的忠心程度。當然啦,他們事後一點也想不起來被盤問過。」

  「當你發現狄查理打算背叛你,並把他的計劃告訴霍楚倩時,你決定殺他們兩個滅口。」巴德在窗前說。

  「那是唯一的辦法。」摩根說。「解決狄查理很簡單。我在問完話後多加了些香在火盆裡,他就再也沒有從催眠中醒來。兩天後他的屍體被發現時大家都以為他是心臟病發作。」

  「接著你試圖殺害霍楚倩。」綠蒂說。「你先嘗試用馬車撞死她,但連續兩次都失敗了,後來索性到她家開槍射殺她。」

  「用香和催眠術殺人並不是那麼方便,」摩根說。「而且我覺得應該不時改變方法。墨守成規並非優點。」

  綠蒂瞇起眼睛。「我懷疑你需要過分擔心為優點太多所累。」

  「我最喜歡女人伶牙俐齒。」摩根望向巴德。「你在霍楚倩的畫簿裡發現了什麼?」

  「他為什麼要回答你?」綠蒂在床上改變姿勢,企圖用動作吸引摩根的注意。「我們知道,等你得到你想知道的事之後,你就會立刻殺了我們。」

  「我勢必得殺了巴德,」摩根說。「他很清楚我不可能讓他活著。現在他知道我沒有死,而且即將實現我的命運,他不破壞我的計劃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那麼你更不可能奢望他會告訴你了。」綠蒂大聲說。

  摩根沒有看她,他的注意力仍集中在巴德身上。「他會告訴我的,因為我願意拿你的性命跟他交換,親愛的。」

  綠蒂全身發冷。「少騙人了!我跟巴德一樣會對你的計謀構成威脅。我知道的跟他一樣多,而且跟他一樣不會讓你的詭計得逞。」

  摩根輕蔑地看她一眼。「你只不過是個女人,而且不是個十分迷人的女人。但你確實有些特質可以吸引我這種身份地位的男人。你的家世還算體面。」

  「我的家世。」綠蒂目瞪口呆。

  「更重要的是,就女人而言,你擁有相當優異的智力、膽識和勇氣可以遺傳給我的子孫。」

  「天啊!你瘋了嗎?」綠蒂低聲說。

  「身為我的妻子,你將無法作不利於我的證詞,」摩根對她露出殘酷的笑容。「卻必須為我生兒育女。」

  「你的妻子。不可能!」她跪在床上,怒不可遏地瞪著摩根。「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事物能使我嫁給你。」

  「哦,有。」摩根冰冷的眸光跟她交會了短暫卻駭人的片刻。「催眠術。」

  「你的催眠術用在我身上絕不會生效。」

  「別那麼肯定,我的技巧日益嫻熟。適量的香和催眠技巧可以使你成為完美的妻子,親愛的。」

  綠蒂突然口乾舌燥起來。「再多的香或再純熟的催眠技巧都無法克服我對你的憎恨。即使可以,效力也是暫時的。我遲早會從催眠中醒來,到時我會想辦法殺了你。」

  「那會使我們的婚姻生活更刺激,不是嗎?」摩根大笑一聲。

  「你為什麼會想娶一個打從心坎裡瞧不起你的女人?」綠蒂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6:12

  摩根的笑容很迷人,但綠蒂卻感到不寒而慄。

  結果回答那個問題的人是巴德。他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像一個冷眼旁觀、冷漠超然的科學家。「當然是因為你屬於我。」

  綠蒂無法呼吸,她啞口無言地盯著巴德寬闊的肩膀。

  「完全正確。」摩根滿意地說。「每次跟你上床,綠蒂,我都會想起我是如何戰勝唯一可與我匹敵的人而陶醉不已。」

  「你真的是個瘋子。」她低聲說。

  憤怒在摩根的眼中浮現,他輕蔑地注視綠蒂。「得了,親愛的,你欠我一個大人情。你是個正直的女人。我認為你應該會想報答我。」

  「什麼意思?」

  「你繼父的死是我一手安排的。如果我沒有替你除掉溫特朋,你現在會變成什麼樣?」

  「你謀殺他絕不是為了我。」她反駁道。「你謀殺他是因為他還不出欠你的賭債。」

  摩根聳聳肩。「我承認這一點給你說對了。我殺溫特朋確實不是為了你。」

  巴德漫不經心地從窗前走向白蘭地桌。「告訴我,那晚在義大利,你是如何逃出城堡的?」

  摩根猛然轉頭。「夠了,巴德,別再靠近了。」

  巴德停下來。「好的。但是麻煩你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實驗室有個秘密甬道通到城堡外。」摩根的嘴角扭曲。「我及時鑽進秘密甬道逃離了火場,但化學藥品著火時產生的毒氣差點把我嗆死。」

  「你的聲音被那些毒氣毀了,對不對?」

  憤怒似烏雲籠罩摩根的臉龐。「是你把我害成這樣的,今晚你終於要付出代價了。」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綠蒂叫道。「那晚你企圖殺害巴德。」

  「閉嘴!」漢默惱怒地瞪她一眼。「我想往事就回憶到這裡吧!」

  「好。」巴德說。

  「告訴我你在霍楚倩的畫簿裡發現了什麼指向我的線索。」摩根說。「快說,不然我殺了你的長舌婦情人。」

  「我們發現了一幅很有趣的圖畫。」

  「巴德,不要。」綠蒂阻止道。「什麼都不要告訴他,他會殺了你。」

  「閉嘴,戴小姐!」摩根厲聲道。「不然我會封了你的嘴。」

  綠蒂立刻又張開嘴巴準備頂嘴,但她根本沒機會說。

  一陣看不見的風突然吹來,一聲刺耳的碎裂聲響起,巴德片刻前佇立其前的窗簾突然燃燒起來。

  摩根怔了一下,英俊的面孔上充滿恐懼。「不!」他低聲說。「不,可惡!」

  「勾起了一些回憶嗎?」巴德平和地問。「我就有。」

  摩根打個哆嗦,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他用顫抖的雙手把槍瞄準巴德。「我現在就要殺了你。我可以從你的女人口中問出我想知道的事。我會從中得到極大的樂趣。在你死的時候不妨想像一下我在她兩腿之間的景象。」

  綠蒂看到摩根握緊手槍。她張開嘴巴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刺耳的叫聲使摩根瑟縮了一下。

  就在這時,壁爐裡的小火在爆炸聲中化為火舌四竄的烈焰。

  「不!」摩根搖搖晃晃地退後一步,撞上大床的邊緣。

  在火柱的前後掩護下,巴德緩緩走向摩根。「來不及了。」他說。「你得趕快逃。」

  綠蒂知道巴德想和用摩根的恐懼來取代殺機,她決定幫忙分散摩根的注意力。

  她跪起來伸手抓住床幔的流蘇,使出全力往下扯。

  床幔落下,一部分蓋住摩根的頭部和肩膀,其餘的部分都落在綠蒂身上。她被埋在一堆積滿灰塵的紅絲絨之中。

  摩根的怒吼響徹整個房間,接下來是震耳欲聾的槍聲。

  「巴德。」綠蒂從床慢底下掙脫出來,灰塵和煙霧使她嗆咳。

  火焰迅速擴散著。巴德和摩根扭打成一團,在地毯上翻來滾去,爭奪著另一把手槍──巴德帶進房間的那把槍。

  另一聲槍響在房裡迴盪。

  一時之間,兩個男人都靜止不動。

  「巴德。哦,天啊!」綠蒂心慌意亂地爬到床邊,繩子使她無法再前進。「巴德。」

  摩根圓睜著驚愕的雙眼瞪著巴德,鮮血染紅了他雪白的襯衫前襟。「不,不可能是這種結局。我必須實現我的命運。」

  巴德開始站起來,摩根抓住他的手臂。

  「我命中注定要戰勝金色怪獸,」摩根喃喃自語。「有地方搞錯了。」他咳嗽著說。「全搞錯了,我是法師。」鮮血從他嘴裡湧出。

  他接下來說的話全部淹沒在鮮血裡,他的手從巴德的手臂上滑落。他往後倒在地毯上,一動也不動地躺著。

  巴德跳起來轉向綠蒂。她看出他在扭打中把眼鏡弄丟了。

  「我們必須離開這裡。」他走向她。

  「我解不開繩子。」綠蒂生平第一次怕火。她想到她也許無法逃出這個房間,驚慌使她頭暈起來。「我的手提袋裡有把小刀,但不知道它在哪裡。他們搶走了它。天啊!巴德。」她凝視著他,無法說出她的恐懼。

  「我的大衣。」巴德往四下瞧。「快。在哪裡?」

  「在你背後的地板上。不到三步遠。正後方。」

  他轉身依照她的指示去找。「找到了。」他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把小刀。

  他迅速回到床邊。「稍早時我從拿走它的那個人那裡把它要了回來。」

  他憑觸覺割斷繩子。

  她自由了。綠蒂鬆了口大氣卻感到兩腿發軟。

  「快,沒時間了。」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下床。「你帶路,綠蒂。遠的地方我看不清楚。」

  「沒問題。」她在往門口的途中差點被摩根靜止不動的身體絆倒。「萬一他又逃脫了呢?」

  「他這次逃不了,」巴德冷漠地說。「他死了。」

  「你怎麼能確定他死了?」

  「連我也不可能在這麼近的射程裡失手。」

  綠蒂快跑到門口時,眼角瞥見一抹金光。「你的眼鏡。」她拾起來放在他手中。「一片鏡片破了,但另一片似乎完整無缺。」

  「謝謝。」巴德把完好的鏡片湊近眼睛。「這樣就行了。」

  他們奔出房門,沿著走廊跑向樓梯,煙霧似蛇行般追趕著他們。

  充滿黑色和紅色的房間化為一片火海。

  巴德估計他和綠蒂抵達一樓時,宅邸頂樓約有三分之一遭火舌吞噬。

  他聽到遠方傳來叫喊聲,應該是驚慌的僕人和歹徒忙著逃離火場。混亂可以幫助他們逃跑,但仍然可能有不知主人已死的歹徒企圖阻攔他們。

  「有沒有看到附近有人?」他用完好的鏡片觀察暗處是否有動靜。

  「沒有。」綠蒂喘著氣說。「我想大家都在忙著逃命。」

  「太好了。」他感覺到寒風穿堂而過,看到走廊盡頭一片黑暗。「門是開著的。」

  「看來大部分的僕人都已逃出屋子。我們下樓時沒有遇到任何人,所以我猜沒有一個僕人想要去救這宅邸的主人。」

  「就像摩根說的,近來很難找到可靠的僕人。」

  他們抵達前門,來到門外的石階頂層。

  「沒有人在附近。」綠蒂瞇眼往暗處瞧。「我們要走哪一條路?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我也不知道,但這一帶一定有農場。我們走大路。」他握起綠蒂的手開始拾級而下。

  「巴德。」

  她驚恐的語氣使他戛然止步。他手握小刀,猛然轉身。

  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

  「喂,你們要去哪裡?」

  那個人抬起手,巴德不需要眼鏡就能認出手槍的形狀。

  「天啊!」綠蒂說。「你就是那個在霍楚倩屋外企圖阻攔我們的人。」

  「沒錯,這次別想耍什麼詭計。」

  「你現在抓到我們也沒用,」巴德說。「你的主人已經死在頂樓的一個房間裡了。我勸你最好趁房子還沒垮以前趕快離開。」

  「法師費了那麼大的勁兒把你們抓來,我猜你們一定很值錢。我只要抓到你們,一定可以從別處換到錢。」歹徒說。

  巴德歎口氣。「如果你要的只是錢,那麼我們也許能達成協議。」

  歹徒眼睛一亮。「一言為定。」

  巴德還來不及開出價碼,背後的暗處就傳出一聲槍響。

  歹徒又驚又痛地大叫一聲,抓著肩膀向後倒回玄關裡。

  「巴德、綠蒂小姐,」漢默的聲音從夜色中傳來。「你們沒事吧?」

  巴德轉身,拿起鏡片湊近眼睛。漢默和艾藜從樹叢中朝他們飛奔而來。漢默一手一槍,滿臉的興奮。

  「綠蒂。」艾藜奔向她。「謝天謝地,我嚇壞了。那兩個歹徒制伏警察擄走你之後,漢默就趕到了。我們坐他的新馬車設法追蹤你們。」

  「真聰明。」綠蒂摟緊妹妹。「聰明又勇敢。」

  漢默把槍插回腰際。「抱歉來得這麼遲,大哥。我們在前面幾哩處跟丟了,花了好久才找到一個農夫記得曾經聽到馬車經過他家。他告訴我們這座宅邸不准任何人靠近,除了僕人以外。非常神秘,他說。我猜它一定是法師的巢穴。」

  「推斷得好。」巴德咧嘴而笑。「我認為關於歷任埃雪頓伯爵的傳聞都是真的。」

  漢默的興奮消失了一部分。「什麼傳聞?」

  「他們做任何事都很有派頭。」

  漢默驚訝地眨眨眼,然後突然笑了出來。「這是遺傳,大哥。韋家所有的男人都派頭十足。我花了些時間才注意到你獨一無二的派頭。」

  綠蒂從艾藜肩上抬起頭,她對巴德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他的派頭是我向來欣賞他的許多地方之一。」她說。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6:37

第二十一章

  兩天後,漢默斜倚在實驗室的一張長工作台上,頗感興趣地觀看巴德整理散佈各檯面的化學藥品和器材。

  「你怎麼使窗簾燃燒起來?怎麼製造壁爐裡的爆炸?」

  「我告訴過你我身上帶著一盒我發明的瞬間照明。」巴德小心翼翼地擦拭坩堝。「綠蒂轉移賈摩根的注意力,我乘機在窗簾褶襞裡折斷兩支玻璃瓶,又扔了一支進壁爐的火裡。」

  「聰明。賈摩根殺害了他的辦事員和霍楚倩之後,以為事情就此結束。」

  「他沒有料到霍楚倩會告訴別人,她擔心遭她拒婚的追求者之一企圖殺害她。」巴德專心把兩排綠色玻璃瓶排整齊。「他也沒有料到莎琳阿姨會堅持調查她朋友的命案。摩根看不起女性,經常低估了她們。」

  「到頭來他竟然栽在他最看不起的女性手裡。」漢默咧嘴而笑。「活該!」

  「的確。」

  「你說霍楚倩為什麼要畫下摩根的煉墜圖案?」漢默問。

  巴德聳聳肩。「我們現在只能猜測。綠蒂認為在霍楚倩畫簿裡畫下那個圖案的人其實是摩根的辦事員狄查理,他可能是在解釋摩根催眠術的原理。」

  漢默點頭。「他畫下那個圖案來幫助說明嗎?」

  「也許吧!真相不得而知。」

  「要知道,巴德,最奇怪的是,我現在知道我以前常告訴自己要查看我們在綠桌俱樂部聚會房間的衣櫥。我早就知道法師一定有秘密甬道,但不知為什麼一直沒有真正去查看。」

  「我懷疑他會不設法確保會員都不想深入調查他的事。」

  漢默嘴唇一眠。「你是說他用催眠術說服我們不去檢查那個房間?」

  「很有可能。」巴德放下一個玻璃瓶。

  他回答問題回答得厭煩了。他躲回實驗室是為了專心想事情。每次他有事情要深思都會到實驗室來一邊思考,一邊整理東西。

  不幸的是,他的沉思計劃在二十分鐘前,被闖進實驗室的漢默破壞了。漢默熱切地想要討論過去幾天發生的事。

  「真不敢相信霍楚倩竟然跟一個辦事員有染。」漢默說。「巴德,你認為上流社會大多數的女人,都跟從門房到丈夫密友的每個人有不正當的親密關係嗎?」

  「我認為有婚外情的女人不會比跟孩子的家庭教師或妻子的閨中密友有染的男人多。」

  漢默扮個鬼臉。「真是的。」他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我想我不會喜歡發現自己娶的是個不安於室的女人。」

  「我也是。」巴德檢查一個燒瓶的裂縫。「不知道我的玻璃工能不能修補它。」

  「艾藜小姐絕不會背叛她的結婚誓言,」漢默輕聲說。「她是一個思想高尚的貞潔女子。」

  巴德揚起一道眉。「如果你在考慮向她求婚,那麼我最好先警告你一件事。」

  漢默舉起一隻手。「拜託,別說教,我很清楚我要再過兩年才能繼承我的遺產。但我要提醒你,父親的遺囑裡沒有說我在這期間不能結婚。」

  「父親的遺囑不是問題,我才不管你想不想結婚。我正好認為艾藜小姐會成為出色的伯爵夫人。」

  漢默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真的嗎?」

  「真的。但我最好告訴你,如果你打算向她求婚,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讓綠蒂徹底調查你的名聲和私事。我可以向你保證,她不會讓她妹妹嫁給一個具有浪蕩傾向的男人。」

  漢默微微一笑。「換句話說,我們大名鼎鼎的父親反而使我一無可取之處。」

  「是的。」

  漢默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那麼我沒有處處像他反而好了。你我私下說說,我對追求小舞孃或流連花街柳巷不感興趣。我要的是一樁真情摯愛的婚姻。」

  巴德覷他一眼。「老天!你是認真的,對不對?」

  「向艾藜小姐求婚嗎?對,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那樣智勇雙全、才貌兼備的女子。要知道,巴德,前兩天晚上我們追綠蒂小姐和綁架她的人時,艾藜小姐堅持要同行,無論我說什麼都無法使她留下。她甚至在途中逼我教她如何用槍,以防萬一。她真的是膽識過人。」

  「顯然是家族遺傳。」巴德嘟囔。

  腳步聲在走廊響起,莎琳出現在門口。「你在這兒,巴德。我一直在找你。」

  漢默站直身子。「騰格羅夫人。」

  「漢默。」她朝他微微點個頭,又轉過去面對巴德。「你為什麼不回我的信?我昨天派人送來至少兩封,今天早晨又一封。」

  巴德納悶著他何時才能獨自一人清靜清靜。「你好,阿姨。朗柏沒有告訴我你來了。」

  「你的僕役長總算設法在一會兒前把門打開。」莎琳說。「我沒有耐性等他慢吞吞地走完走廊來通報。真是的,巴德,你早該發養老金讓朗柏退休了。你怎麼能靠他打理家裡上上下下的事務?」

  「家僕中只有他待了兩個月以上。如果讓他退休,家裡上上下下的事務就根本無人打理了。」巴德把有裂縫的燒瓶扔進垃圾筒裡。「你找我有什麼事?」

  莎琳不耐煩地瞄漢默一眼,然後若有所思地望著巴德。「我來謝謝你解開我好友死於非命的謎。」

  「你前兩天謝過了。」巴德拿起雞毛撣子開始撣灰塵。「我現在很忙,所以如果沒有其他的事──」

  「好吧,我來找你另有原因。」她瞇起眼睛。「我有件家務事跟你商量。」

  「漢默是家人。」巴德說。

  漢默驚訝地瞄他一眼,然後露出了笑容。「是啊!」

  「隨便你。」莎琳生氣地瞪著巴德。「我開門見山地說了。霍楚倩的命案已經破了,你仍然打算取消跟戴小姐的婚約嗎?」

  雞毛撣子停在半空中,巴德緩緩地轉身面對阿姨。「這是戴小姐和我的私事。」

  他的語氣顯然令莎琳吃了一驚。她眨了幾下眼睛,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最後一反常態地囁嚅道:「我──我──我只不過是想說──」

  「他不敢開口向她求婚,」漢默用恍似透露機密的口氣說。「他認為她會斷然拒絕。」

  「閉嘴,漢默!」巴德咬牙切齒地道。

  漢默不害臊地咧嘴而笑。

  「她為什麼要拒絕他的求婚?」莎琳問。「她己經二十五歲了,又沒有財產作為她的可取之處。她一定明白憑她的條件不大可能找到比巴德更好的對象了。」

  「謝謝,莎琳阿姨。」巴德咕噥。「有親戚如此大力支持真是令人感動。」

  「她似乎很喜歡巴德,」漢默說。「問題是她對婚姻並不大熱中。艾藜跟我說她姊姊認為婚姻對女人是極大的風險。」

  「胡說八道!我們談的是嫁給巴德。」莎琳嗤鼻道。「一點風險也沒有。我發誓,跑遍全倫敦也找不到另一個像巴德這樣性情平和、頭腦冷靜的男人。」

  「完全同意。」漢默的跟中閃著幸災樂禍的亮光。「任何人都必須承認我們的巴德是最沉著穩重、誠實可靠的男人。」

  好走狗的優點我全包了,巴德心想,跟灰塵有仇似地繼續撣個不停。

  「什麼穩重可靠?」美蓮在門口問。「漢默,你到底在說什麼?」

  巴德呻吟一聲。「真要命。」如果他真的是那種相信命運的人,他會忍不住認為他今天真是倒楣。他永遠別想在他自己的實驗室裡,得到片刻的寧靜了嗎?

  「媽媽,你到這裡來做什麼?」漢默問。

  「我來找巴德。」

  莎琳基於禮貌不得不向美蓮點個頭。「埃雪頓夫人。」

  美蓮的表情迅速凍結。「騰格羅大人,我不知道你也在。」她轉身背對莎琳,望向她的兒子。「我相信你是在向巴德列舉一個好僕人最令人中意的特點,他的確需要一個新的僕役長。剛才替我開門的那個連通報都懶得去替我通報,只是揮手示意我穿過走廊到這扇門前來。」

  「事實上,我們在談巴德的諸多優點。」漢默說。「我們的結論是,把他推薦給戴小姐所需的各項特點,他每項都有。」

  「的確。」美蓮敷衍道。「我相信他們一定可以處得很好。巴德,我想要私下跟你談談。」

  「我今天不私下會客,美蓮。」巴德把手中的雞毛撣子抓得更緊了。「你也看得出來,我這會兒有別的事情要忙。」

  美蓮眉頭微蹙。「你拿著那個雞毛撣子做什麼?難道屋裡連個女僕都沒有嗎?」

  「是沒有,但那不重要。我從來不讓任何人整理我的實驗室,除了我自己以外。女僕就是有辦法打翻瓶子或弄壞器材。」他雙手往腰上一插。「我要請各位出去了。」

  美蓮惱了。「真是的,用不著這麼沒禮貌,巴德。」

  「沒禮貌也是他獨一無二的派頭。」漢默嘀咕。

  美蓮不理會他的話,她儀態萬千地抬頭挺胸。「我前來表達我的感激之意,謝謝你為漢默做的事。」

  漢默翻個白眼。

  「用不著謝我。」巴德惡聲惡氣地說。「漢默幫忙救了自己和別人。他的表現證明他處變不驚、臨危不亂。如果再遇到這種不愉快的狀況,我想不出有誰更適合作我的後盾。」

  漢默脹紅了臉,眼中卻流露出侷促不安的感激。「沒問題,巴德。」

  「既然如此──」巴德舉起他的雞毛撣子,好像它是魔杖可以把實驗室裡的不速之客都變不見。「──可不可以麻煩各位告辭呢?我還有事情要做。」

  眾人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巴德的眼角餘光已捕捉到一抹鮮黃。他轉身看到綠蒂站在門口,艾藜站在她後面。

  「艾藜小姐,」漢默歡喜地喊。「還有綠蒂小姐。」他先點個頭,然後上前握住兩個女士的手。「容我告訴兩位你們今天看起來迷人極了。」

  巴德看到漢默慇懃地欠身湊近女士們戴手套的手。他也應該那樣做,巴德心想,他的同父異母弟弟確實有些地方值得他學習。但不知何故,此時此刻他的雙腿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似地無法動彈。

  看到綠蒂,他整個人就活了起來。她看起來是那麼朝氣蓬勃。有了她,實驗室立刻明亮起來。不只是實驗室,連他的生命都陽光普照。沒有她的未來會淒涼、黯淡無比。

  她是他的哲人石,他不能沒有她。

  「綠蒂,」他輕聲說。漢默心照不宣地看他一眼。巴德清清喉嚨。「艾藜小姐,你們好。」

  「你們好。」綠蒂對眾人微笑,但目光首先望向巴德。「這裡真熱鬧。」

  「他們都正要告辭。」巴德向她保證。「我不知道你們來了,綠蒂。朗柏到哪裡去了?我要叫他送些茶點來。」

  「他似乎決定整天都杵在前門邊了。」綠蒂說。

  艾藜輕聲嬌笑。「他說今天一上午人來人往的害他什麼事也做不成。」

  漢默咧嘴而笑。「我們都試圖向巴德道謝,他卻一心一意想趕我們走。」

  「我有事情要做!」巴德吼道。

  沒有人理會他。

  「不可思議的事情接二連三發生,」艾藜說。「誰會料到結局竟是如此?」

  「說的也是。」漢默呵呵低笑。「法師發現他的陰謀竟然引來昔日的勁敵巴德時,一定很驚訝。」

  「未必。」綠蒂把手提袋玲到工作台上。「我倒覺得他視巴德在這件事裡的部分,為他所謂命運的另一種表現。」

  漢默揚起眉毛。「也許吧!」

  艾藜似乎對這個說法很感興趣。「一點也不錯。我一直在想綠蒂救了彭茱莉那天提到的一件事。她說她注意到死神牌面向上地掉落在地上。彭茱莉說她總是給法師他希望聽到的命運解析。但是那天,她在不知不覺中算出他真正的命運。」

  莎琳杏眼圓睜。「我發誓,這令人聽了毛骨悚然,對不對?」

  巴德皺眉蹙額。「一派胡言。彭茱莉親口告訴我們,她並沒有抽到那張。那張牌一定是在賈摩根抱她到沙發上時,意外被她的裙擺翻開的。」

  漢默瞇起眼睛。「也許不完全是意外。」

  「把這樣的凶兆完全歸咎於巧合似乎有點說不過去。」莎琳饒有興味地附和。

  「這整件事都充滿超自然的神秘氣息,好像每一步都冥冥之中安排好的。」艾藜說。

  美蓮顯然聽得很著迷。「古怪,從頭到尾都古怪。」

  「夠了!」巴德吼道。「這只不過是各種事件按照邏輯發展的必然結果。」

  「什麼意思?」艾藜問。

  回答的人是綠蒂。「在某種意義上,巴德說的沒有錯。這場風波的事件有某種合乎邏輯的必然性。賈摩根讓漢默加入綠桌俱樂部時,一定明白他那樣做等於是啟動了某些轉輪。」

  美蓮眉頭微蹙。「此話怎講?」

  綠蒂望向她。「賈摩根一定知道當他使漢默捲入他的大陰謀時,遲早都會引起巴德的注意。據我看,他執迷不悟的天性使他忍不住要冒那個險。我懷疑,在內心深處,他渴望讓巴德知道他在義大利逃過一劫。他想要炫耀,想要證明他是『煉金二術士』中比較聰明的那個。而且他想要報復。」

  「原來如此。」漢默微偏著頭思索。「我能夠理解摩根想要證明他比較優秀。但他為什麼認定巴德會在乎我出了什麼事?」

  綠蒂苦笑。「哦,我可以肯定他萬萬沒有想到巴德會試圖使你脫離線桌俱樂部,更不用說是救你的朋友諾瑞了。賈摩根認定巴德跟他一樣被怨恨和憤怨所吞噬。但他知道他可以利用你引起巴德的注意,他要的只是那樣。」

  「即使巴德有可能對他的計劃構成威脅嗎?」莎琳問。

  「他打算在證明他比較聰明之後殺了巴德。」綠蒂聳聳肩。「賈摩根最大的勁敵是他自己。他的自負、憤懣和殘酷天性在他內心孕育出比任何毒藥都毒的致命毒藥。」

  莎琳陷入深思之中。「所以說,巴德無論如何都會被捲入這場風波,即使我沒有要求他調查霍楚倩的命案。」

  「沒錯。」綠蒂說。「我因為霍楚倩曾經是我的客戶而別無選擇地被捲入,我必須查明她是不是真的被我調查過的追求者之一所殺。」她對巴德咧嘴一笑。「這整件事中唯一能勉強被稱之為巧合的部分發生在一開始時,我突然發現自己需要一位新辦事員。」

  「巴德前去應徵那份工作。」莎琳說。

  巴德把雞毛撣子扔到一邊。「即使她沒有徵求辦事員,我也會設法跟她接觸。畢竟霍楚倩命案的頭號嫌疑犯是她。」

  漢默蠕動眉毛,壓低聲音。「命運或合乎邏輯的發展?誰能決定?」

  「我能。」巴德大聲說。「這場風波裡沒有任何一個事件是無法用邏輯解釋的。討論結束。我要你們所有的人立刻離開這個實驗室。出去!」

  「你們聽到他的話了。」漢默興高采烈地說。「既然不再受到歡迎,我們不如走吧!」

  巴德慶幸了一會兒。他看著眾人轉向門口,接著才發覺綠蒂也準備離去。

  「真要命,你別走,綠蒂。我有話跟你說。」

  她停下來,探問地看他一眼。

  漢默一邊趕其他人出實驗室,一邊責備地搖頭。「巴德,改天我們真的得聊聊你的缺乏社交修養。」

  巴德感到臉頰發燙。「麻煩你出去時,叫朗柏送茶到實驗室來。」他惡聲惡氣地說。

  「順便談談你留不住家僕的問題。」漢默回頭補充。

  巴德等他聽到前門開了又關之後,才望向綠蒂。她對他露出探問的微笑。

  「什麼事,巴德?」

  他清清喉嚨,然後拿下眼鏡用手帕擦拭。這樣比較容易,巴德心想,現在看不清她的臉,他也許就能有條不紊地陳述他的理由。

  他轉身開始踱方步。「你也許記得兩天前我們正好站在賈摩根宅邸前的門階上。」

  「我不大可能忘記那夜的事。」

  「對,但你也許不記得你當時說的話。」

  「我相信我一定說了不少話,畢竟剛剛死裡逃生的我們會有很多話說。」

  他專心擦拭鏡片。「我指的是某一句話。」

  「哪一句?」

  「你提到我的派頭是你欣賞我的許多地方之一。」

  短暫的沉默。

  「是的。」她說。「韋家男人的天生派頭,給人非常深刻的印象。」

  巴德停在窗前戴上眼鏡。「我想知道,我有沒有其他的地方你覺得可以欣──」他在看到窗台上的三盆香碗豆時,突然住口。「天啊!綠蒂。香豌豆。」

  「它們怎麼了。」

  「發芽了。」他欣喜若狂地抓起其中一盆,轉身給她看小小的綠芽。「你看,三盆都發芽了。」

  「太棒了!」她對他發笑,眼中閃著溫暖的光彩。「恭喜你。」

  他感到頭昏眼花。「真要命。也許預兆和命運是真有其事。綠蒂,我不如直截了當地說了。我愛上你了。」

  「噢,巴德!」

  「我一定要知道你有沒有可能有朝一日也會愛上我?」

  她的笑容燦爛起來,她的綠眸包含哲人石所有的秘密。「我想我在我們相識的那天就愛上你了。」

  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你確定嗎?」

  「我好害怕你不愛我。」

  他放下香豌豆,把她拉進懷裡。「我還以為很明顯。」

  「你說過我們的關係不方便。」她提醒他。

  他皺眉。「的確很不方便。綠蒂,我知道你不想結婚。如果你想維持現狀,我會尊重你的意願。但我寧願你一直陪在我身邊,我想在每天吃早餐時看到你的臉,在每天晚上睡覺時把你抱在懷裡。」

  「好。」她從他肩上抬起頭,伸手用手指梳理他的頭髮。

  「我希望能把我的實驗結果給你看,」他繼續。「我想要跟你一起度過安靜的夜晚。我想要就你的調查跟你交換意見。我想我已經證明了我是非常能幹的辦事員。」

  「你的確是。」

  「我很清楚我不是世上最浪漫的男人。」

  「你錯了,你是我見過的男人中最浪漫的男人。」

  他呆呆地盯視著她。「真的嗎?」

  「千真萬確。」她再度微笑,踮起腳尖輕吻他的唇。「如果你是想要向我求婚,那麼我的答案是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3-31 23:06:50

終曲

  一個月後 午夜的倫敦

  她的新婚之夜。真奇怪,她從未打算擁有這麼一天。

  綠蒂在窗前凝望夜色。婚禮和搬進巴德家使她忙碌、興奮了一整天。照理說她應該筋疲力竭才對,但她卻感到活力充沛。

  聽到開門聲時,她在窗前轉身。看到巴德,她的情緒立刻亢奮起來。他的眼神充滿愛和毫不掩飾的慾望。他一邊走向她,一邊滿意地打量室內。

  「溫暖的房間,舒適的床和齊全的設備。」他說。「我相信我告訴過你,對我這種天性的男人來說,婚姻遠比婚外情來得方便。」

  「我承認方便很重要。」她微笑著摟住他的脖子。「但我盼望我不會發現你娶我只是為了把魏太太弄進你家幹活。」

  他咧嘴而笑。「我承認我似乎一直很缺僕人,但還不至於只為了弄到一個管家而結婚,即使是像魏太太這樣能幹的管家。」

  「這樣我就安心多了。」

  她把頭靠在他肩上,細細體會著幸福的滋味。在內心深處,她一直在尋找這個男人。他是她心心相印的伴侶。從一開始,她就感覺到跟他有種無法解釋的緣分。命運嗎?她永遠不會知道。但到頭來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巴德彼此找到了對方。

  「要知道,我漸漸開始相信科學也許不能解釋世上的每件事。」他在她耳邊說。

  「也許有些謎不該由科學的力量來解。」

  「也許真的是那樣。」他把她抱起來,然後抱著她走向床鋪。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個情感強烈的危險人物。」

  他把她放在雪白的床單上,傾身用琥珀的雙眸凝視她。

  「多麼奇怪的巧合。」他輕聲細語。「我從一開始也是那樣警告自己的。我對自己說,這個女人是情感強烈的危險人物,完全不是我的類型。」

  綠蒂伸手把他拉向她。「顯然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顯然如此。」巴德把她擁進懷裡。

  他的吻隱藏著如何用永恆之火煉製愛情魔力的秘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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