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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荀草]千金[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09:06     標題: [荀草]千金[全文完]

千金 作者:荀草

那個男人,踐踏了她的姻緣,斬殺了她的父母,
連那未出世的孩子也被他親手扼殺……
因為他不愛她;
因為父母長輩的隔年舊恨;
因為,那個孩子是他心心念念女子嫉妒的根源……
葬身火海之時,杜青墨忿恨:
蒼嶙山,你毀了我的一生!
再一次睜眼,杜青墨回到了新婚的第一日。
這一世,她要讓蒼嶙山也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09:25

第一回

  杜青墨再一次醒來的時候,下意識抱緊了雙臂,似乎還可以感覺到火焰燃燒在身上炙熱的感觸。太多的怨,太多的恨都在那一把火點燃身軀的時候給爆發到了極致,她血紅的眼眸裡還殘留著那個男子的身影。

  恨啊!

  她咬緊了牙,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在空蕩蕩的屋子裡顯得格外的滲人。

  半響,屋裡又恢復了寧靜,似乎那隨著恨意而散發的森冷氣息都消散了一般。

  一縷穿透最幽深黑暗的光線從窗欞的縫隙鑽入了房間,把那黑得如幕布的紗幔掀開了一點真實的影子。

  杜青墨眨了眨眼,這才後知後覺的摸著肌膚,沒有火舌舔舐的吱吱痛感,也沒有地獄業火烹烤著骨頭,除了入目的紅色依舊,這裡已經不再是火海。她坐了起來,身上的薄被緩緩滑落,露出赤裸的肩胛和胸膛,胸前的兩處麻麻的痛,像是被針扎過一般,仔細看去除了胸膛,連手臂,甚至雙腿內側都是一片青紫紅印,有些甚至是被咬過的痕跡。

  這是她自己的身子,她很明白。

  可是這些痕跡……

  她滑到床榻邊沿,只是這麼動作一會兒,渾身就軟綿無力,雙腿之間更是由內之外的酸脹尖痛,這種狀態她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眼眸不自覺的張大,她掀被錯開身子,果然,被單上點著潔白的繡帕,上面點點腥紅說明昨夜她經歷過了什麼。那片像征著貞操的帕子是女子洞房花燭之夜必有之物。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身在何處,甚至於,她已經明白了身處的年月。

  五年前。

  這是,她身死之時的五年前,是……她初初嫁入蒼家的第二日。

  昨夜,是她的洞房花燭夜。

  她死死揪住被褥,茫然的環視著滿屋子的紅色喜字,紅色燃盡的蠟燭,還有紅紗、紅被、紅彤彤的紅棗,還有被撕裂在地成了碎片的大紅喜服。

  淚,無聲的流下。

  本以為葬身火海,結果卻活了;不是活在初生之時,也不是出嫁之前,而是經歷了那個男人欺辱折磨洞房後的第一日。

  她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只是,揪著那被褥的手指狠狠的扭動著,修得精美的指甲經受不住主人的自殘折斷了,細細的血絲侵染在褥子上,點紅了那喜氣洋洋的上鴛的眼,如地獄燃燒的紅蓮,奪目而攝人。

  一身沐浴後掛著水珠袒胸露背的蒼嶙山走入寢房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自己新婚娘子無聲哭泣的臉。他挑剔的皺了皺眉頭,大步上前一把抵氣她的下頜,無視她眼中的驚愕,冷冰冰的調笑道:“怎麼,嫁給我還委屈你了?”

  杜青墨不可置信的瞪視著他,本來就緊緊捏住的手指更加扭曲了,仿佛隨時都會折斷一般。

  蒼嶙山稍微用力,看著杜青墨被動的高揚起頭,下頜嬌嫩的肌膚發著紅,可那雙眼還固執的,明擺著醒悟過來的巨大恨意回視著他。

  有意思,他忍不住再將她的下頜掰開了些,露出唇間無意識露出的香舌。昨夜,他不但狠狠的侵占了她的唇舌,還懲罰最不聽話的士兵一樣,占有了她的身子。可是,夜晚這個無論他如何折磨如何掐揉都悶不吭聲的文官的女兒,居然在一夜之後對他露出赤裸裸的憎恨。

  外間不是傳言,杜家的女子最是溫柔婉約,隱忍大方的麼?還是說,杜家女子的隱忍都在床榻上,到了日間,就成了愛恨分明的小貓?

  他的指腹摩擦著她的眼角,依然是玩世不恭的強霸狠氣:“你的眼神不錯,像個剛剛入營的新兵,膽大無畏,不知天高地厚,讓人忍不住想要摧毀你的身子,踐踏你的自尊,將你的頭顱高高的踩在腳底,哈哈哈。”

  杜青墨渾身都顫抖了起來,突地揚手就准備給他一個耳光。可惜,一個文官的女兒在犀利的動作,在蒼嶙山這種武將的眼中比烏龜還要慢,比蝸牛還要無力。在她的手拍到他的臉頰之前,蒼嶙山已經掐住了她的咽喉壓在了床榻上,杜青墨的後腦撞上了床柱,再被拖回被單上,一陣頭昏眼花。

  蒼嶙山五指用力,看到這弱女子小小的掙扎,臉頰因為呼入的氣息逐漸減少而泛著紅。他低下頭,在她唇邊殘忍的笑道:“要記住,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你別妄想反抗我。不准質疑我,不准監視我,更加別想背叛我。在蒼家,別妄想惹是生非,我這個武人可聽不懂你們文官口裡的是非對錯,在這裡,我就是主宰。就算死,你也必須死在我的手裡。”

  杜青墨呵呵冷笑,那神色就如同煉獄裡面爬出的惡鬼:“我知道,你可以殺了我一次,自然可以殺我第二次。我不怕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渾身似乎燃燒著修羅界的火焰,任何人都可以聽出話中的真假。

  蒼嶙山一口咬破了她的唇角:“怎麼,昨夜的欲仙欲死讓你印像這麼深刻。放心,在沒有把你玩破爛之前,我不會輕易讓你解脫。”

  這個男人,他居然以為她是那種享受魚水之歡的下賤女子。他以為,所有的女子都該如同他真心所愛的紅顏知己那般,心甘情願的敞開身子躺在他的身下淫亂的承歡嗎?

  她是杜青墨,是書香世家杜家的獨女,不是他心心念念流落紅塵的苦命女子桑依依!

  怒到極致,恨到刻骨的時候,杜青墨反而放松了下來。

  她輕笑:“懦夫。你以為折磨我你就可以向桑依依贖罪了麼?你甚至不敢娶她,只能聽從父母之命娶了仇敵的女兒。”

  蒼嶙山一怔,再一次逼近她,咬牙切齒的問:“你知道了什麼?”

  杜青墨笑著:“我什麼都知道。你害怕我的父親,你渴望權勢,你也舍不得桑依依。對了,你還恨我,恨我的家族那奇怪的規矩,逼得你無法娶自己喜愛的女人。”她勉力撐起身子,貼近他的臉,聲如鴻毛輕撫著他的心弦:“你把你的懦弱,你的無能,你的膽怯都化成武力加注在我一個弱女子的身上,折磨了我,會讓你覺得自己是強大的,是攻無不克的,是隨心所欲的……”

  脖子猛地一緊,蒼嶙山雙手用力死死的掐住了她。

  這個女人,該死!

  殺了她!

  殺了她自己就解脫了!

  杜青墨在笑,她的笑和她的哭一樣,無聲無息,如同晴空下突然飄來的一大片烏雲,沉甸甸烏怏怏的壓在人的頭頂,讓他喘不過氣來。

  “啊——————”一聲尖叫,劃破了孟府的平靜。

  “姑……少夫人!少爺,你放開少夫人,救命啊,快來人啊!”一迭聲的大喊大叫,終於,無數的人衝進了紅色的喜房,這些人臉上的喜悅還沒來得及收攏就被驚訝和恐懼給占據,有力氣大的媳婦婆子已經來拉扯蒼嶙山的手臂。

  一盞茶之後,杜青墨劇烈的咳嗽著,半死不活的趴在了床沿。蒼嶙山氣得面紅耳赤無處發泄,一揮膀子揮向了桌子。無數的紅棗、花生、糖果紛紛掉落,滾在地上如心口無數的傷。

  一個媳婦子不停的給杜青墨順氣,又讓她喝了茶水,這才拿過褻衣給她床上。屋裡除了蒼嶙山,其他的都是女子,皆看到杜青墨一身的傷痕,女方陪嫁過來的丫鬟們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氣,紛紛怒視著蒼嶙山。而男方安排的婆子們也都偏過頭,不忍再看。

  杜青墨哭得梨花帶雨,哪裡還有方才強硬尖銳的神色,依靠在媳婦子的懷裡:“範嫂,我好疼。”一聲聲的哭,像極了小時候受到委屈找不到爹爹哭訴,只好躲在比自己大了一輪的婦人懷裡敘說疼痛。

  她閉著眼不停的說:“他打我,我什麼都沒有做,他說要殺了我。範嫂,我害怕,你帶我回去,我不嫁了。”那柔弱的身子不停的顫抖著,讓人不得不醒悟到,這位新少夫人才年方十五。

  她昨日還是杜家千寵萬愛的大家小姐,從來都是被老爺夫人捧在手心裡疼愛的姑娘家,別說是被人掐著脖子要命,就是說了一句重話都會被無數環繞的婆子們喝止。可只是一夜,她居然就淪落到了要命喪黃泉的地步。

  這蒼家難道是閻羅王的地獄不成?

  暴怒中的蒼嶙山連頭發絲都要燒了起來。

  這個女子,居然當著他的面上演變臉!她有什麼目的,她真的是皇城中人人稱贊的杜家千金?她的端莊賢淑呢?她的溫柔得體呢?她的以夫為天呢?

  他們杜家,到底教出了一個什麼樣的女兒?

  怒目而視的蒼嶙山不自覺的開始深思,也許這才是杜家同意蒼家求親的陰謀?一個善變的女人嫁入蒼家,企圖將蒼家攪得天翻地覆,然後尋找可乘之機,算計二王爺一派?

  蒼嶙山深深的吸入一口氣,平復了自己那莫名其妙生出來的寒意。他眯起了眼,瞬間又成了那驕傲自滿自命不凡的少年將軍。讓一邊的丫鬟捧來衣物服侍他穿上之後,蒼嶙山倨傲的哼了哼:“給少夫人穿衣束發,爹娘還等著新婦去磕頭呢。”

  他壓根不擔心這裡所有人的看法。這裡是蒼家,杜青墨嫁了過來就沒有回去的道理,除了被休,除了死!

  蒼嶙山最後一次瞥了眼杜青墨,這個女子已經收起了所有的委屈,就如同尋常官家的婦人一般,咬牙吞下夫君所有的不甘和憤恨,只余留下所有的順從等待命運的折磨。

  她相當的識時務,也很明白事理。一瞬間,蒼嶙山就揣測出了她的性子。

  哼,這樣的女子,難怪杜家會放心讓她嫁入政敵的府中。不過,他一點都不擔心。相比他對杜青墨的遷怒,他的娘親才是真正對杜家厭惡乃至憎恨的人。

  要折磨杜青墨,他有的是法子。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09:56

 第二回

  若說重生之前的杜青墨對蒼家的老老少少都保有尊敬和恭順,那麼重生之後的杜青墨對蒼家所有的人只留下海一樣深的怨恨。其中,蒼嶙山自然是排第一,那麼蒼老夫人則為第二了。

  不過,緩過神的杜青墨已經收拾起了初初重生後醒來的緊張和恐懼。

  她最強烈的恨意在再一次面對蒼嶙山的時候爆發了大半,剩下的則是面對現實的沉默。她知道,自己剛剛的不管不顧已經讓蒼嶙山對自己有了防備,不過,就算再醒來一次,她也無法冷靜的面對殘害自己的仇人。別說與蒼嶙山如常的說話,就是看到他一片衣角,她都恨不得撕裂了它。

  “少爺,少夫人來了。”

  杜青墨松了松自己的手指,把掌心的潮汗都抹在巾帕上。臉上繼續掛著怯怯的,柔弱的神情,走三步退一步的跟在蒼嶙山的身後邁入了主院。

  主位上的蒼老爺,和蒼老夫人早已等候多時。如記憶中一樣,蒼老夫人為第一次見杜青墨就下足了功夫。高高的門檻,分列兩行的丫鬟們一字排開,各種嬌態各種美色呈現在新進門的媳婦面前,無端的會給人一種壓力。

  那時候,心思單純又從小只被教導以夫為天的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丫鬟裡面有多少明裡暗裡嘲笑過她,又有多少陰裡陽裡給她下過絆子。她以為丫鬟只是家僕,應當都是為了府裡的主子好,從來沒有想過她們都一心在看著她的笑話。百年書香世家教育出來的姑娘家,自然從來學的都是賢良淑德,與人為善。她以為夫家如自己的娘家一樣,都懂得禮義廉恥,明白是非對錯。她的端莊大度,成了她們背地裡嘲笑她木納愚笨的理由;她的賢良淑德,成了她們在老夫人面前挑剔她軟弱無知的借口。

  什麼樣的主子,就能夠養出什麼樣的僕人。

  蒼家的老夫人,在世家大族的女眷中,那可是人人聞之色變的潑辣女,最是強勢最是蠻橫之人。

  現在,這位老夫人就端坐在主位上,她的身後掛著一副金光閃耀的金鳳朝陽的古畫。古板而嚴厲的神色,在那暗紅錦繡的衣裳襯托下越發顯得陰沉。

  這位老夫人如那時候一樣,見到杜青墨的第一句話就是諷刺:“杜家教出來的好女兒,睡得日上三竿了才記起給公公婆婆請安,架子也太大了。再慢來半個時辰,就該我們老夫妻給新媳婦去奉茶了,你說是不是?”

  杜青墨當年是怎麼應對的來著?她根本就不用仔細的想,因為那一次婆婆的下馬威太盛大印像太深刻,導致她一直記憶猶新。是了,她當時謹記父母的尊老家訓,認為婆婆說的任何話都是對的,作為媳婦只能聽著,有委屈也必須受著。所以,婆婆那話幾乎讓她羞憤,當即就下跪道歉。

  那一跪,就足足跪了一整日,來來往往請示雜事的僕從們在第一日就明白了這個媳婦在蒼家的地位。

  蒼嶙山自然是不會替她求情。

  善忍、溫柔、恬靜的她,沒有得到蒼嶙山一個憐惜的眼神,更加別說替新婦向老夫人求一句情。

  杜青墨心裡冷笑,面上卻是白了白,整個人就簌簌發抖。一雙眼即驚詫又害怕的望向老夫人,微微抬起的頸脖上扯出一個脆弱的弧度,露出一圈青紫的掐痕來。

  杜青墨咬著唇瓣道:“婆婆也……也想要我死麼?”

  周圍有人在抽氣。

  主位上的兩位老人一愣,蒼老夫人大喝:“你胡說什麼?”

  杜青墨似乎驚嚇了一般往後倒退了兩步,一雙眼布滿了淚水,喃喃道:“好……可怕。範嫂,範嫂……”她轉身就要跑出去,蒼嶙山已經先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你干什麼?跑來跑去沒點規矩。”

  杜青墨眼淚滾了下來,揮手大叫:“不要,我不想死。範嫂,救命,他……夫君他又要掐死我,我害怕……”

  本來准備看好戲的眾人都一愣,一時難以接受的看著杜青墨一邊掙扎一邊大哭的話語,再瞄向她脖子間的青痕印記,有心思快的已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嶙山,怎麼回事?”一旁的蒼老爺出聲,顯然也發覺了杜青墨的失態。這種失態與他聽聞中的杜家女兒的評價有太大的出入,而兒子的怒氣還有她脖子上的掐痕也顯示著昨夜的洞房花燭夜並不那麼愉快。

  杜青墨似乎才發現這裡還有一位老人,她猛地掙脫蒼嶙山的控制,衝到蒼老爺的身後,揪著他的衣袖,怯怯的叫:“爹,救救我。”

  屋裡的人再一次震住了。

  蒼嶙山臉色頓時僵硬,還要去抓她:“你干什麼,給我滾出來!”

  “嶙山。”蒼老爺止住了蒼嶙山的動作,轉身看向杜青墨:“老夫是你的公公,不是你的爹。”

  杜青墨已經慌了神色,只抓緊了蒼老爺的衣袖,悶著腦袋喊‘爹’。那樣子,十足的女兒家尋找爹親庇護的柔弱姿態,讓蒼老爺恍惚了一瞬,笑道:“好好,兒媳婦也是半個女兒。乖女兒,還不快來給爹爹敬茶。”

  杜青墨小心翼翼的抬頭望向蒼老爺,對方的山羊胡須,額間不經意露出的溝壑,還有那嚴厲中緩過的溫柔都與她的親爹有些類似。她站直了身子,張了張嘴,又喚了聲“爹”。

  蒼老爺“哎”了聲,眼神示意一旁的婆子鋪上跪墊,又有伶俐的丫鬟端上茶盞立在旁邊。

  蒼老夫人還准備說什麼,在見到蒼老爺那一眼後也冷哼了聲。就算如此,等到喝媳婦的茶時,老夫人還是讓杜青墨跪了好一會兒,才端起茶碗做了做樣子就摔在了一邊,冷冷的說了一句:“我們蒼家可不是你們杜家。蒼家老爺最大,嶙山第二,你得把我們這一家子都伺候好了,才輪到操心你自己,聽明白了嗎?”

  杜青墨低著頭冷笑,即不說好也不說不好。老夫人下了決心的要制了她,不由得又厲聲了幾分,突地拍桌子:“你們杜家難道沒教你婆婆問話要如何回答嗎?”

  杜青墨抖著肩膀,仿佛已經被這婆婆嚇得說不出話來。

  屋裡一時之間彌漫著沉悶的氣壓,在兩排烏怏怏的人頭擠壓下越發壓抑,每個人都不自覺的把呼吸捏得極細極細。大敞開的廳門外,爬上樹頭的陽光把門前大片的平地給曬得亮光光,刺目得讓人看都不敢看一眼。

  “噗”的一聲,一道陌生的男子輕笑突兀的在屋子裡響起,所有人心口頓時一松,不自覺的緩緩呼出一口氣。

  杜青墨抬頭,與眾人一樣搜索著發聲之人。

  “老夫人,您老總是刀子嘴,看看把這新人嚇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您是欺負新婦的惡婆婆。”

  這話一出,蒼老夫人頓時就要跳了起來,蒼老爺倒是端著茶碗笑呵呵,對背著大門的男子笑道:“就你知曉夫人的真心。”

  “這是自然。”那人雙手環胸,慢悠悠的從陰暗中踱了出來。

  蒼嶙山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蕭兄。你什麼時候到的?”

  那人對蒼嶙山拱了拱手:“也沒多久,就方才才落了馬。這不,急急忙忙的就跑來拜見老爺夫人了,順道來見見你。”

  蒼嶙山大笑:“你來得倒是時候。”

  那人立即從身後掏出一壺酒來:“唉,我這不是不知道你要成親麼。好在最近得了一壺好酒,算作賀禮,你就勉為其難的收了吧。”說著,歪著身子看向跪著的杜青墨:“這位看樣子是弟媳了?”

  蒼嶙山面上閃過一絲不悅,假意扶起杜青墨,實則抓著她手臂的五指都透出猙獰。在自家人面前丟臉倒是無所謂,在外人面前,蒼嶙山可不想落人把柄:“正是,青墨來見見我的結拜義兄蕭無慎。”

  杜青墨忍痛的鎖著眉,身不由己的彎身對蕭無慎福了福。心裡暗暗回憶了一番這人的來歷,可想來想去,記憶中蕭無慎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她只見過對方幾面,每一次都是遠遠瞧見過,知曉他與蒼嶙山的關系極好的義兄,是個浪蕩江湖的游俠,無拘無束,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不過肯定的是,重生之前的新婚一年內,她都沒有見過這名男子。

  果然,這一世還是有些不同麼?

  蒼家人似乎對蕭無慎有些忌憚,就連蒼老夫人被人這麼似真似假的‘誤會’下也不得不強壓下火氣應對。一場下馬威的好戲,一開始就被杜青墨給誤導,蒼老爺插科打諢,還有從天而降的蕭無慎給弄得支離破碎。

  再想想‘上輩子’的凄慘,杜青墨的‘這一世’的第二關過得平平穩穩,穩當得讓她出乎意料之外。

  不過,作為新婦,她一沒有收到公公婆婆的紅包,二沒有接管蒼家的家事這等‘小事’,她也自然而然的‘忘記’了。
  對於她而言,蒼家不是她的家,蒼家的人過得好不好順不順也跟她沒關系。

  ‘上輩子’的管家經歷,受過一次就夠了,再來一次,她保不定會直接把蒼家的家底給挖空,活活餓死他們。更何況,管理蒼家,也不是什麼可以炫耀的事情,那幾乎是她那五年之中每日每夜痛苦的根源之一。

  她由著陪嫁丫鬟攙扶著拐回自己的院子,眼神不自覺的飄向不遠處已經動手比劃的兩個男子。

  桃花飛舞中,蕭無慎仿佛無意的一回頭,堪堪落在她的眼簾。男子的眉頭深深的鎖著,迎向她的目光復雜難言。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0:11

 第三回

  再回到蒼嶙山的院子,杜青墨一刻也不願意呆,忍著嘔吐的欲望揮手打發了蒼家的人沒事找事的去忙活,自己帶著陪嫁來的媳婦丫鬟們拐去了靠近水榭邊的閣樓。

  閣樓有三層高,兩面臨水,另一面是花園,只有一條小路從花園延伸到廂房。曾經,有很多次她都是站在閣樓上,看向遠處蒼嶙山與桑依依相依相偎的身影。她已經不記得,第一次知曉蒼嶙山愛上風塵女子之時,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了。

  她的大度忍耐,成就了蒼嶙山滅妻的溫床。

  杜青墨站在欄邊,再一次俯視這個藏污納垢的蒼家,三月的冷風吹得她的裙擺烈烈做響,如吶喊,如嘶嚎。

  “少夫人,”範嫂從身後走來,心疼的捂著她冰涼的手,“進去吧,你昨夜沒歇息好,趁著現在無事趕快小憩一會兒。”說著,又把她頸邊的衣襟拉高了些,遮擋了那醜陋的掐痕。

  杜青墨苦笑:“我心裡有一團火,日日夜夜的煎熬著,又怎麼睡得著。”她指著蒼家的幾個大院,“從醒來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著,要燒了這個家,毀了這裡所有的人,我要讓他們也嘗嘗我受到的痛苦。”

  “姑娘!”範嫂瞪大了眼,“你在說什麼?你……今早你與姑爺到底說了什麼,他為何要那般對你?你們……”
  杜青墨安撫的反握住她的手,平靜地道:“我能說什麼?我只是說出了真相。”

  範嫂依然聽不懂。她只覺得此時的杜青墨太反常,根本都不像以前在杜家的那位嫻雅的姑娘了。這種改變太突然,也太尖銳,似乎在一夜之間,杜青墨從平和的官家小姐突然變成了憤世嫉俗的怨鬼。

  範嫂無端的心慌又心疼,杜青墨卻輕笑起來:“範嫂,你會保護我對不對?”

  “你永遠都是我們杜家的姑娘啊,嫂子我看著你長大,不保護你又能保護誰。”

  “那就好。”杜青墨喃喃道,“從今日起,嫂子你就多操勞一些,幫我把身邊的丫鬟們的嘴巴都訓利索了。”

  伶牙俐齒的丫鬟一直不得杜家主子的喜愛。杜家書香門第,最愛斯文懂進退的僕從,就連撿柴火的小伙子也看得懂幾個大字。杜青墨讓範嫂教陪嫁來的丫鬟們如何在蒼家說話做事,她逼得身邊的人都豎起高高的心牆,將這小閣樓建起美麗而多刺的高樓,去面對蒼家的腥風血雨。

  範嫂主內,還有另外一位陪嫁來的安嫂子主外。

  杜青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一邊吩咐眾人把閣樓裡裡外外全部打掃了一遍,一邊讓人把她的嫁妝箱籠全部搬到了閣樓的庫房鎖好,只要能夠搬動的家具和裝飾品也都從主廂房全部挪了過來。本來空空蕩蕩的閣樓,只是一個上午就被各式各樣的玉器瓷器書籍等塞滿了大半。第一層自然是做會客而用,第二層是書房和繡樓,第三層才是寢臥。

  杜家陪嫁人中,貼身伺候的丫鬟有四人,粗使丫鬟四人,僕役六人,範嫂和安嫂是一家人都陪嫁了過來,他們的夫家在外院,還有門房車夫等雜役十來人。

  杜青墨不管家,這些人在蒼家地位也不會太高。換了別的大家,媳婦入了門,婆婆就會自動的讓出管家的權利,然後媳婦會把陪嫁之人分散安排在各處。以前她管了家,陪嫁來的人大部分都被她約束,甚少與人爭吵,相信家和萬事寧。如今,她沒管家,僕人們要爭得一份臉面就只能靠自己。不過,不管家有不管家的好處。

  杜青墨一人悶頭沉思,一邊由著範嫂替她寬衣上藥。因為閣樓的擺設還沒有全部安放好,處處人來人往,範嫂子讓人攔了一個屏風,外面走動的丫鬟們只要偏過頭就可以看到屏風後的動靜。杜青墨身上的傷痕在早起之時,不少人已經見過,隔了這麼些時辰,有的地方已經紫得發黑,有的指印周圍一圈細細的紅圈,手上,胸口乃至腿上整個都是慘不忍睹。範嫂子重了不是,輕了也不是,眼圈都紅了。一旁拿著藥膏的丫鬟紫丹當場就唰唰的落淚,紫茶哽咽難言。

  杜青墨倒是毫無所覺一般。這麼一點痛,哪裡比得過死之前那一場熊熊烈火的滋味,只道:“以後,若是有人問起,你們只管把今日所見所聞一點不差的說出去。”

  範嫂子手勢一頓,猶豫地道:“姑爺的名聲……”

  “蒼嶙山有什麼名聲?他敢作敢當倒也罷了,要是因此反而來質問我,呵,我不介意把他的作為再誇大一些,鬧得人盡皆知。反正,蒼嶙山少年將軍孔武有力,欺辱一個弱女子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杜青墨在藥籃子裡面翻翻找找,挑中了一瓶氣味大顏色黑紅的藥膏給範嫂,“我就是要讓皇城裡面的所有人知道,蒼嶙山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男子。”

  她看著範嫂將那藥膏塗抹著手腕處,將本來就紅了一圈的肌膚越發給弄的腥紅,輕笑了聲:“我知道範嫂你擔心什麼。我不怕,我不怕他欺負我,也不怕婆婆針對我,我只怕世人被蒼家人蒙騙,以為杜家的女兒真正順心順意求得一如意郎君。”

  她要,毀了蒼嶙山的名聲!

  至於她自己的,命都沒有了,好的名聲有什麼用。

  待到午時,婆婆讓人喚她去伺候用飯。果然,就算有客人在,蒼老夫人依然壓制不住對杜家女兒懲戒的心。

  現在,範嫂子等人還不明白他們的真面目,所以只是稍稍的叮囑了杜青墨一番,就由紫丹和紫茶隨著去了婆婆的院子。

  進了飯廳,果然婆婆早已端坐在正位上,公公與蒼嶙山都不在,自然是在外院與蕭無慎一處用飯。伺候的丫鬟們看到她來,這才開始相繼上菜。蒼老夫人叫了杜青墨來自然不是讓她陪同一起用飯的,而是讓她伺候自己用飯。等到蒼老夫人吃完了,大發慈悲放了杜青墨之後,她才能回到自己的院子,那時候,菜式不同,興許也早就冷透了。

  “我聽說你搬到閣樓去了?”蒼老夫人像盯著兔子的蛇一樣,陰冷得發寒。

  杜青墨正執著筷子,蒼老夫人一說話,她就倒退一步,白著臉咬著牙,根本不敢靠近婆婆一步,好像她老人家的一句話就會要了她的命一樣。

  蒼老夫人看到杜青墨畏畏縮縮的樣子就來氣,早上三番兩次的被她給糊弄了過去,自己還做了惡人,想起都有氣。大喝一聲:“說話。”

  杜青墨手一松,銀筷就跌到了地上,銀白的器光衝到她的臉上,越發的慘白,好半響才低聲回了一句:“我喜歡水。”

  “誰准許你搬的?這裡是蒼家,不是你們杜家,做什麼事情之前難道不知道要先詢問長輩嗎?你把我們蒼家的人都當作了瞎子還是聾子?你以為你還是千金小姐,由著你胡來?”

  每吼一句杜青墨就倒退一步,等到蒼老夫人吼完,杜青墨已經縮到了門口低垂著頭,嘀嘀咕咕:“我只不過是嫁妝太多沒地方放而已,看著閣樓空著就挪進去暫時放著。難道婆婆是要我把嫁妝搬到主院這邊來,讓婆婆幫我收著?可我是媳婦又不是女兒,婆婆要我的嫁妝做什麼?”咕噥完,就抬頭對蒼老夫人道:“婆婆你缺銀子的話直接找媳婦要就是了,孝敬長輩是應該的。”

  “你……”

  “不過,”杜青墨小聲的打斷她,“我的嫁妝還是自己收著好,就不搬來這裡了。”

  “你……”

  “哎呀,菜都冷了,婆婆快用飯。”一邊伸長了手腕夾菜,讓悶在袖子裡的藥味全部散發出來,一邊還端著碗往蒼老夫人鼻子底下湊,就是不讓她順利說出一句反駁的話。

  兩人明裡較著勁。杜青墨擦的那藥膏實在太磣鼻子,讓人聞之欲嘔,再好的美味佳肴被這味道一熏都成了臭水溝裡的剩飯剩菜。杜青墨還用筷子夾著一塊上好的豬蹄鍥而不舍的送到蒼老夫人的嘴邊,老夫人一動,豬蹄也跟著移動。忍無可忍的老夫人一把打開她的手腕:“你放肆!”

  杜青墨哀叫一聲捂緊了手腕,“婆婆?”

  蒼老夫人一揮手讓人把菜式都給撤了下去,這麼鬧騰了一會兒,她哪裡還不知道杜青墨的假心假意,臉色青白了一陣:“我倒是看錯了你。”

  杜青墨刷得跪了下來:“婆婆你誤會我了。我是真心想要伺候好你,只是……只是我今日身子不舒服,婆婆你又不喜歡我,還打我,我……我如果做錯了婆婆你直接說就是了,只是別跟夫君一樣對我動輒打罵,我……我很怕疼。”

  蒼老夫人氣得幾乎要暈了過去,她這是第一次真正的明白杜青墨顛倒是非黑白胡編亂造的能力。她不止是看錯了她,還徹底的看輕了杜家的女兒。

  “好,好,好。”蒼老夫人口裡發苦,“你都說你錯了,那你就跪到你不再犯錯為止。”

  杜青墨啊了聲,左右看看,最後居然委委屈屈的低下頭去,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再也不吱聲了。

  她這一跪,就直接跪過了晌午。她昨夜虛耗過多,身子也困頓得厲害,早中飯都未食用,心思勞煩過甚,沒了半個時辰人就搖搖欲墜額頭冒虛汗。再過了一盞茶時分,隱隱的聽得門廊外傳來男子說話的身影,心思動了動,那腳步聲漸近,她軟下背脊,一點點往地面倒去。

  “少夫人!”一群人大喊,杜青墨的頭還沒碰觸到地面就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懷抱。

  身後的男子幾不可聞的道:“你怎麼這麼性急。”

  誰?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0:43

 第四回

  “別動。”蕭無慎輕聲道,讓嚇得冒冷汗的丫鬟來扶住了杜青墨。他則對隨後跟來的蒼嶙山道,“快讓人去請大夫,少夫人暈倒了。”

  蒼嶙山下意識的露出不相信的神情,可轉頭,就看到兩個丫鬟半抬半抱的抬著杜青墨往一邊榻上移過去。蒼嶙山奇怪的望了蕭無慎一眼,這才兩步上前去抱起杜青墨轉身出了主院。

  蕭無慎頓了頓,對著來查看情況的婆子露出興味一笑:“府上既然有事,蕭某亦不好繼續打擾,就此辭去,勞煩向貴府老爺夫人告知一聲。”一個閃身,人就不見了。

  少夫人被老夫人罰跪暈倒的事情一瞬間就傳遍了蒼府,範嫂怎麼也沒有想到,好好的人出去回來就全然變了樣,心思轉了幾轉,想起之前杜青墨的叮囑,等到蒼嶙山見人放在床榻上之後,她即走到強忍眼淚的紫丹紫茶的身邊,一手一個,猛地掐在兩個小丫頭的腰肢上。

  那兩個小丫鬟本來就被杜青墨嚇得不輕,被範嫂這麼一掐,眼淚頓時滾了珠子一般落下來。

  範嫂子一迭聲的問:“請了大夫沒有?大夫怎麼還沒有來?”跑了出去,看到安嫂子從閣樓跑了過來,使了一個眼色。安嫂子的那口子是杜家的門房,嗓門最大,安嫂子從小亦是在廚房打雜長大的,脾氣最暴,隔三差五的叉著腰跟家裡的男人對吵。因為為人直爽又最偏袒杜家,這才被杜夫人選了陪嫁過來。相比範嫂子,安嫂子那是一根腸子通到底,有什麼就說什麼。

  見了杜青墨到底慘狀,安嫂子即刻臉紅脖子粗:“你們蒼家是看不起我們杜家還是怎麼的?這才成親第一日,姑爺你就把我們姑娘折騰得半死不活;好好的人,這才伺候了老夫人一頓飯,回來一條命就沒了。你們這哪裡是討媳婦,這是尋仇啊!我可憐的姑娘啊,你這是造了什麼孽,攤上這麼一家子狼心狗肺的人!我告訴你們,我家姑娘出了什麼事,你們蒼家也別想有好日子過……”一陣大嚎,杜青墨本只是昏迷就硬是被掰成了生死一線。

  外面本來聚了不少看熱鬧的媳婦婆子,聽了屋裡這麼一鬧,俱都半信半疑。

  蒼嶙山本來還覺得莫名其妙,被安嫂子這麼一鬧,突地醒悟過來。杜家,暫時還不能得罪。

  臉色一擺:“給我閉嘴,滾出去。”

  安嫂子雙手叉腰:“怎麼著,姑爺你是在我面前顯擺威風了?你以為嫁到你們蒼家,我姑娘就沒有人撐腰了?”袖子一輪,直接撲上去就對蒼嶙山又掐又打。

  蒼嶙山少年將軍,哪裡見過這樣的潑婦,躲也不是,打也不是,鬧得房裡吵哄哄。

  不多時,有人通報大夫來了,眾人這才安靜了下來。

  蒼嶙山坐在廳堂,一陣煩躁。他魯莽了,居然接二連三的沉不住氣。原本以為依照外面對杜家姑娘的傳言,就算他真的把杜青墨折磨得半死不活,她也應該顧著杜家的面子死活咬牙苦吞。沒想到,一夜下來,清醒過來的杜青墨居然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矜持,什麼叫做懼怕的對他挑釁,這才真正的惹火了他。

  在他原本的打算中,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她死。他只是想要折磨她,看看她痛不欲生,這才能夠消除被逼婚的痛苦。如果不是為了大局,他何必為了一個女子放棄傾慕的美人,又何至被逼得寸步難行的地步。

  他猛地在捶打著桌子,茶壺茶杯發出脆弱的響聲,在靜謐的屋內意外的震蕩得耳膜發懵。

  大夫很快的開了方子,蒼嶙山看都不看就揮手讓人下去煎藥。自己獨自站在床前,看著昏迷不醒的女人,臉上陰沉不定。再一想到方才的蕭無慎,他的拳頭就不知不覺的捏緊。

  晌午的驕陽慢慢的落了下去,蒼家詭異而忙碌的氛圍中隱隱約約傳來一縷斷斷續續的簫聲。

  杜青墨在睡夢中不時的鎖眉,熊熊燃燒的火焰,冰冷的長劍,一地的血腥,還有那隨著腹痛而墜落的肉塊,那是她的孩子……

  杜青墨感覺自己半伏在地上,攤開的掌心裡不停的冒出血珠,逐漸從指縫中流淌了下去,形成了一趟粘稠的血池。她的父母,她那未出世的孩子都在池中浮浮沉沉,她伸出手想要求救,想要去拉住他們。可是,太遠了,她費勁了力氣都無法挪動半分,霍地回頭,卻看見蒼嶙山執著長劍□了她的身軀!

  她猛地坐起來,急促的喘著氣,手緊緊的捂著腹部。

  窗外,那簫聲也逐漸平緩低沉,如娘親輕輕的哼唱,似風似霧,最終飄散了。

  杜青墨抹干淨一頭的汗,有東西直接從掌心跌了出來。一張紙,杜青墨遲鈍的看著那片蒼白,半響,才打開來。上面只有兩個字:回家。

  回家,回去哪裡?她哪裡還有家?

  有人打開了房門,她下意識的將紙條塞入被中,範嫂子帶著紫丹和紫茶走了進來。

  “少夫人醒了!”紫丹喜道,急躁的把手中的藥碗一放,人就衝了過來,“你可擔心死我們了。”

  杜青墨口干舌燥,接過紫茶送來的口杯漱了口,再洗了一把臉,又喝了藥,這才問:“後來怎麼樣了?”

  範嫂子吩咐人去打水准備讓杜青墨沐浴,關好了門窗才道:“少夫人盡管安心,以後你都不用去伺候老夫人了。”

  “誰定的?”

  “老爺親口跟我和安嫂子說的。老夫人本來還要反對,老爺說按照他的話來辦。說以後都不要少夫人去伺候了,你只要安心的養好身子,爭取為蒼家開枝散葉就好。”

  杜青墨呵的冷笑。

  範嫂子斟酌著繼續道:“另外,我自作主張的讓人給杜家送了信。”

  杜青墨眨眨眼,一時沒有明白。

  “蒼家為人太偏頗,嫂子我不能由著他們糟蹋姑娘你啊!這才是第一日,繼續下去,你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杜家……是我的……爹,娘。”

  範嫂子以為杜青墨還沒有清醒,等到粗使丫鬟們抬進了熱水,鎖好了門之後,範嫂子一邊給她脫衣裳,一邊嘮叨:“姑娘你放心,你是杜家的獨女,倚仗杜大人在朝廷的威望,一旦知曉姑娘你受的委屈,定然不會給蒼老爺好臉色。到時候姑娘你當了家,再生下一兒半女,這蒼家不就都是你說了算。你敬重婆婆是好,可也不能墮了杜家的骨氣……”

  範嫂子絮絮叨叨的說,杜青墨幾乎是全部都沒有聽進去。她一心都只響了兩個字:爹,娘!

  她重新活了過來,回到了五年前。她的爹娘在五年前自然是好好的,沒有被人誣陷鋃鐺入獄,沒有被人殘害,他們都還活著!

  杜青墨抓著浴桶的邊緣:“我要回家。”

  “姑娘?”

  “我要見爹娘。”

  “姑娘,這才是第一日呢,要三日才能回娘家。”

  杜青墨爬出浴桶,濕答答著身子就要去穿衣裳。她都忘了,她不再是一個人,她有爹有娘,她有杜家。

  範嫂子扯都扯不住她,只能胡亂的替她穿好了衣裳,拉開門,一道黑影如同一堵鬼牆似的橫在了中間。

  蒼嶙山堵上她:“你到哪裡去?”

  杜青墨掙扎:“放開我。”

  蒼嶙山抓著她一只手,毫不費力的就把她重新拖回了屋子,對範嫂子喝道:“出去。”

  範嫂子看了看杜青墨,蒼嶙山再一次大喝:“滾出去!”範嫂子一震,膽戰心驚的退到了門口,蒼嶙山嘭的就關上了房門,不顧杜青墨的掙扎一把抱著她丟到了床榻上。

  杜青墨對他已經深惡痛絕,連看他一眼都覺得會污了自己的眼。蒼嶙山也絲毫不會顧及她,手指用力,瞬間就把剛剛穿好的衣裳給一分為二。杜青墨尖叫一聲,蒼嶙山已經撲了過去,狠狠的吻住了她的唇瓣。

  杜青墨眼珠子都要爆裂了出來,齒間發狠,立即咬了下去。血腥味在兩人唇舌間彌漫,蒼嶙山只是停了一下,扣住了她的下頜,再一次深深的糾纏。這根本不是一個吻,而是仇人之間的廝殺,他幾乎要把她的舌根都給吞了下去,雙手雙腳死死的捆制著她的四肢,沉重的身軀如山一般壓在她的身上。

  兩個人如最暴躁的小獸,相互對抗相互撕咬。

  杜青墨舊時的記憶潮水般的湧了進來,那無情的,痛徹心扉的洞房花燭夜,那燃燒殆盡的紅色蠟燭,那沾染了血跡的大紅喜服,一把火燃起,那麼的紅,像極了血的顏色。

  她後腦往後一退,再突地向對方的腦門撞去,蒼嶙山悶哼,終於抬起了頭。

  一個神色似發狂了的瘋牛,一個神色像陰沉的毒蛇,相互對視著。

  杜青墨冷笑:“蒼嶙山,你就不怕我把這一身歡愛的痕跡展示給你的紅顏知己?讓她看看他深愛的男子,是如何在另外一個女子身上發泄自己的獸欲。”

  蒼嶙山抹掉嘴角的血跡:“你我是夫妻,夫妻行周公之禮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依依她會明白。”

  杜青墨問:“你就不怕她傷心?據說她的淚好比那東海的珍珠,價值連城,引得無數才子俠士為她神魂顛倒。若是她誤會了,保不准她會投奔別人的懷抱。”

  蒼嶙山盯著她,倏地大笑,指尖摩擦著她的唇瓣:“你這張嘴倒是厲害,可惜為夫今夜不准備與你爭執。要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作為新婚夫婦,我們還是閉嘴做一做更加實在的事情為好。”

  他將撕裂的衣裳再一次一分為二,分別將杜青墨的雙手綁縛在了床柱上,沉下頭去,張口,狠狠的咬在了她的胸口朱果上。

  杜青墨悶哼一聲,勉強維持的假像一點點被恐懼取代。

  “你說,我到底要不要讓你為我蒼家生一個兒子?”蒼嶙山居高臨下的藐視著她,如願的看到杜青墨驚懼中透出了絕望。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1:20

第五回

  他們的兒子,她的骨肉!

  杜青墨慢慢的扯起一抹笑,這是她清醒來過後,聽到的最好笑的一件事。

  “兒子?”她笑中帶淚,嘲諷的問他,“你真的想要我們的孩子?”

  蒼嶙山皺眉,壓制她的動作不由得一輕,杜青墨稍微抬起身子,眼睛與他相視不住一寸:“如果我真的為蒼家生下了兒子,你會讓他安安穩穩的長大成人?你會讓他順利繼承你們蒼家的衣缽?你不怕……你的桑依依會為此哭得肝腸寸斷,會恨你入骨?”

  蒼嶙山抿著唇,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杜青墨看著自己的腹部,溫柔的自言自語:“我的兒子,應該是會怎樣的性情呢?乖巧懂事還是驕橫調皮?是愛學君子之道,還是愛舞刀弄槍?他肯不肯老老實實的去書院讀書,一天到晚的挑剔先生們嚴厲?會不會與同窗們打鬧,然後跑來我的面前惡人先告狀的裝可憐?他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子,會不會與他的爹爹一樣,衝冠一怒為紅顏,為了紅顏知己而要置自己的發妻於死地?”

  輕言細語的杜青墨有種脆弱而恬靜的氣質,她就像被丟棄在床榻上的一塊溫玉,沒有耀眼的光芒,也沒有沁人入骨的溫度。

  蒼嶙山抽掉她的裙帶:“你想要?把兒子生出來,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杜青墨啪的打掉他的手:“生不出來的,你別做夢了。不對,你其實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我們的孩子。”否則,他也不會因為桑依依的瘋狂嫉妒,而毫不猶豫的給她灌下了打胎藥。她的孩子,才不足六個月的孩子,她期盼著小心守護的孩子,就那樣被他扼殺在了腹中。

  杜青墨眼神再一次猙獰了起來,她恨!這個男子,不配做她的夫君,更加不配做她孩子的爹爹!

  如果說原來她還期待著孩子的出生,現在她卻決定要保護孩子到底。與其懷不住,與其生不下來,還不如一開始就不用懷上,那麼孩子就不會痛苦,不會在她的腹中被自己的爹爹給親手殺害。她記得,那個孩子臨死那一刻,在她腹中劇烈的反抗踢打,他一定也在憎恨著蒼嶙山,恨這個男子奪走了他小小的生的希望。

  蒼嶙山再一次用上了真力。這個女人癲狂而尖銳,方才的溫柔和脆弱都是假像。

  ‘叱啦’的,褻衣也被扯了開,無數的青紫傷痕遍布在了白.皙的身子上,觸目驚心。蒼嶙山無端的殘忍了起來,這些傷痕似乎讓他再一次的回想到了新婚之夜那緊致的快感。這個女子,雖然性子詭秘,可身子是真的銷魂,只得到過一次,就已經開始讓他念念不忘。

  這麼想著,他居然把綁縛她手的布帶給解了開,杜青墨一動不動,麻木的看著他解開自己的衣裳,一件又一件,袒露出胸膛。

  蒼嶙山從小習武,不同文官的白淨,肌膚是武人特有的拗黑,肌肉鼓脹,四肢有力。換了旁的女子,定然會又驚又喜,可在杜青墨眼中,她只會發抖。

  蒼嶙山的指尖從她的下頜往下滑動,咽喉、鎖骨、心口、肚臍……

  他不是在欣賞她的嬌軀,而是在回味這具身軀受傷之時的顫動。昨夜,他一遍遍的掐著她的肌膚,一遍遍感受她內裡攪動的力道,她哭泣而隱忍的臉在他眼前晃蕩,他多想把她掰斷了,揉碎了,撕扯成一塊塊殘破的血肉。

  杜青墨悶哼一聲,目光越過蒼嶙山望向帳頂。紅色的帷幔,鴛鴦交頸的畫面像是一種諷刺。她的手臂無力的分在兩邊,指背在柔軟的床單上摩擦著,破碎的布條,僵硬的玉枕,散落的金釵,還有指環上那血玉的紅寶石。

  蒼嶙山捏開她的下頜:“疼不疼?”

  杜青墨冷漠的轉向他。蒼嶙山翹起一邊嘴角,殘忍的譏笑:“我喜歡你這個身子。果然是嬌養的千金小姐,真是銷魂。”

  蒼嶙山捏開她緊閉的牙關:“叫出來,嗯,我喜歡聽你慘叫。”

  杜青墨卷起指尖,冷哼了聲:“其實,相比慘叫,我跟喜歡見血。”

  蒼嶙山逼得她揚起下頜:“怎麼?你喜歡激烈的,昨夜的血流得不夠,今夜還想再暴力一些?你的嗜好很得我的心意。”

  杜青墨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身子貼了過去,“我想要咬你的耳朵。”

  蒼嶙山哈哈大笑,把她抬起叉開雙腿坐在身上:“看不出,你居然是個蕩.婦。難道你以為在床.上討好了我,我就會繞了你?”

  杜青墨湊過去,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耳垂,喃喃道:“不。就算你想要繞了我,我也想要……”她含住他的整個耳朵,牙齒用力,蒼嶙山動作頓了一下.

  杜青墨松了松牙尖,斜過眼瞟著他,兩人目光相對。她對著他的耳瓣吹了一口氣,再一次含了過去,身子卻不受他的控制一般死死的壓在他的雙腿上,單臂後揮,再霍地狠狠的扎進了他的胸膛,牙齒再恨力咬了下去。

  “啊————”蒼嶙山大叫。

  耳朵要被咬掉了,胸口要被扎穿了。

  杜青墨死死的不松手,也不松口,感覺腰上的雙手要把自己的軟肉都給撕了下來,肩膀下沉,拼勁全力的死死的壓著他。

  蒼嶙山掙扎,猛地一掌拍向她的肩胛,這麼近,都可以聽到骨骼碎裂的聲音。兩人緊貼的身軀分開了些,蒼嶙山單膝再一抬,硬是從她雙腿之間給踹了上去,杜青墨胸口劇痛,拿著金釵的手狠命的攪動兩下,她拔不出來,她的嘴裡都是血腥氣。

  兩個人都恨到了極致,都暴烈到了沒有了理智,蒼嶙山從來不知道弱女子杜青墨可以毒辣到嗜夫,杜青墨也不知道武將蒼嶙山爆發力有這麼強大。

  蒼嶙山突地拉著她已經斷裂肩膀處的手臂,猛地一甩,那金釵偏離了幾分,內髒都要移位了,耳朵要被扯斷了。

  ‘嘭’的,杜青墨被甩了出去,撞倒了沉重的屏風,一路翻滾,隔間的圓桌也被撞得搖搖欲墜。赤.白的身子像破布一樣,在空中劃出一個不高的弧度,劈裡啪啦震動不絕。

  蒼嶙山喘著粗氣,捂著一邊耳朵,低頭看向自己胸前深入內裡的金釵,有血從劃開的皮縫裡面竄流出來。他已經聽不見了,雙目猩紅,一步步走向在地上掙扎著要站起的杜青墨。

  他們都在喘著粗氣,一個頭身是血,一個嘴角含血,他盯著她,她咬牙瞪向他。

  一步,就是人間;又一步,是幽冥;再一步,是地獄。

  蒼嶙山盱衡厲色,杜青墨亦是終天之恨。

  門外,很快的燈火通明,無數的人影在低聲詢問:“少爺,怎麼了?”

  “少夫人,你沒事吧?”

  屋內的兩人俱都是充耳不聞。

  杜青墨渾身骨頭都在發出吶喊,她露齒,滿口的血跡:“你敢殺我麼?”

  她眯著眼,“你現在能殺了我麼?”

  蒼嶙山抓起她的頭發,把她提了起來:“沒錯,我現在殺不了你,不過,我會讓你嘗嘗什麼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

  杜青墨微微笑著,舌尖舔過牙齒,將那一口的血沫都吞了進去:“的確,我也很想讓你嘗嘗被仇恨的業火給慢慢焚燒的滋味。”

  蒼嶙山將她再提高了些,倏地用力……杜青墨另一只手從他的腰腹滑過,再一次的血液飛濺,如黑夜裡綻開的紅色煙花,霎那的驚艷,燒紅了人的臉。

  她頭皮一痛,無數的黑影在腦中晃動,後背再劇痛,丫鬟婆子們的喊聲被凍結了一般,杜青墨被重重的甩出了大門,落在了毫無准備的丫鬟們的身上。

  一門之內,同樣渾身赤.裸的蒼嶙山已經渾身是血的半跪在地面上。

  蒼家,再一次的沸騰了。

  白日裡來過的大夫,不過半盞茶的時分又出現在了這間房內。

  只是相比白日,屋內再也沒有了寧靜,床上和外間的榻上躺著兩個人,每一個都氣息奄奄,每一個都面目猙獰如惡鬼。

  夜沉如水,悠悠蕩蕩的簫聲不知道又從哪個角落飄了過來,平緩的安撫著人們的爆魘。

  杜青墨緩緩閉上眼,體內恨得要焚燒起來的魂魄安靜了下來,一點點的沉入黑暗之中。她不怕面對地獄,對於她來說,活著就是地獄。

  這一場鬧劇徹底的將蒼家所有人都給震驚了。

  蒼老爺看著滿目蒼夷的新房,半響無語。蒼老夫人邊哭邊喊叫的要去殺了杜青墨,安嫂子使潑的要去殺了蒼嶙山,越發鬧得不安寧。

  大夫寡言少語,只道蒼嶙山底子深厚,雖然被金釵所傷,不過那釵子不夠鋒利,全靠著蠻力扎入身軀,也沒傷到要害,只是要縫合傷口好生養一段時日就好。相比之下,杜青墨一邊的肩胛骨頭都碎了,渾身大小傷口不斷,而且被蒼嶙山幾次重傷,內腹亦不得幸免,倒是比蒼嶙山更加厲害了幾分。

  蒼老爺給大夫許下重金,意思是請大夫不要對外胡言亂語。那大夫收了禮金,只是搖了搖頭:“這世間哪有不透風的牆。況且,你們蒼家剛剛辦了喜事,這三日回門能夠躲得過去麼?”

  蒼老爺就算想要息事寧人,可新嫁娘已經被他家的兒子重傷昏迷,肩胛骨折,內傷外傷不斷,再如何掩耳盜鈴也是瞞不過。

  蒼老爺一朝重臣,心思不是尋常人能比,在大夫走後,他就悶不吭聲的叫了幾個厲害婆子把整個新人院子給鎖了起來,除了蒼家幾個伺候的人,其他陪嫁中人無一人能夠出入。不止如此,連範嫂和安嫂也被人鎖在了府裡出不去。

  蒼老爺自認蒼家算是半個將軍世家,家僕眾多且都忠心耿耿,在他嚴令下沒有人敢不從。

  可到了回門之日,負責送藥的丫鬟就跌跌撞撞的跑來回報:“少夫人,不,不見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1:33

第六回

  深埋記憶深處的墨香縈繞鼻尖,松軟柔和的蘇繡緞面摩擦著掌心,還有那缺失多年安心的,家的味道。

  “醒來了。”男子垂著的發絲從她面頰拂過,骨節分明的指尖拔出一根銀針來,“我下手有點重,若有不適杜姑娘就明說。”

  杜青墨遲鈍的轉動著眼珠,無意識的看著頭頂的男子。對方拿著銀針在她太陽穴再緩慢揉著,她聽見腦仁中有硬殼被針尖戳裂的聲響,悶哼一聲,旁邊立即傳來抽泣。

  “墨兒。”蒼老而慈愛的聲音,杜青墨瞬間就落淚,想要偏過頭去,男子壓著她不讓動彈。

  “娘,娘……”她喊。

  男子似乎在嘆息,溫熱的手壓在穴道上,銀針又被抽了出來。他讓出位置,杜青墨的眼前瞬間被兩道蹣跚的身影占據。

  杜青墨恨不得撲到兩位老人的身上:“爹,娘!”那哭得肝腸寸斷的呼喊就像是受盡了苦難的孤舟靠向了彼岸,本以為是漂泊一生,一個狂濤居然看到了繁花盛開的離島,那種喜悅無法對外人道盡,只能不停的流淚,死死的抓住父母的臂膀,把頭深深的埋入他們的懷中。

  是哭,其實是在笑。

  杜母一遍遍撫摸著杜青墨的發頂:“醒來了就好。”說著哭著,也同女兒一樣緊緊的埋在杜父的懷裡,似乎在尋求著保護和支撐。

  杜青墨悄無聲息的回家了。

  大哭了一場,回到了真正安心的地方,她才開始明白自己是真正的死過了一回,她有太多的話想要說,有太多的事情要提醒父親,要太多的委屈要對母親哭訴。可她身子實在是傷得太重,發泄般的哭了之後就是無盡的疲倦,還有無處不在的疼痛。

  男子,亦是蕭無慎在這一家人終於平靜下來之後,浮手點了杜青墨的睡穴,仔細把脈寫了藥方,又叮囑外用藥膏的注意事項後,這才出了門。

  杜老夫人無論如何也不肯離開女兒,杜老爺走出門外,搖了搖頭,負著雙手的背影無端的蒼老了幾分。

  蕭無慎看了看已經明朗的晴空,輕聲道:“杜大人,太子有話讓蕭某帶給您。”

  杜老爺回頭看了房內的妻兒:“太子的意思老夫明白。今日之後,老夫定為太子殿下效犬馬之勞。”

  蕭無慎雙手抱拳,深深的鞠了一躬:“太子並無脅恩求報的意思。杜大人德厚流光,是本朝士大夫心目中的頂梁支柱,太子敬重您,也明白你的苦衷。只不過,中庸之道能夠用於清平盛世,可不適用於三王奪嫡之時。”

  杜老爺親手關好房門:“老夫受教了。”

  杜青墨養傷期間,杜老夫人幾乎是寸步不離。蕭無慎在杜家暫時的住了下來,每日裡三次的替她診脈外,平日裡神出鬼沒不見人影,連吃飯丫鬟們都不知道去哪裡找人。

  杜老爺每日晚上來陪著夫人女兒說說話,依然按時的上朝。他人家是三公之一的司馬,屬於兩朝元老,在文人之中很受人尊重。只是,歷代書香世家,最是講究平和溫潤,甚少牽扯朝堂派別爭鬥,一袖清風。這次女兒被女婿重傷,被人偷偷送回之事他也守口如瓶,在朝堂上與蒼老爺相見毫無異色。

  蒼老爺幾次三番試探杜青墨的去向,杜老爺反而摸著山羊胡子詢問親家公:“小女不懂事,都這些時日了居然都不知回家看看,實在是讓老夫汗顏。”

  蒼老爺心裡疑惑表面也不得不打哈哈:“無妨無妨。他們小夫妻每日裡如膠似漆,大門不出的,老夫也說了幾次都不見他們動身,這,這其實是老夫教導之錯。”

  杜老爺收起不小心扯掉的胡須,假裝到處張望:“為何這幾日也不見我那女婿?”

  “啊!他……這不是新婚麼,有半月的休假。”

  “對,人老了,都忘了。”兩只老狐狸相扶笑而隱晦,周圍的人只道二皇子終於把杜家這一系中庸中人都拉上了戰船,紛紛偏過頭去。

  朝堂上,黃金龍座之下,太子與大皇子和二皇子分排而立,相比兩位皇子的志得意滿,太子殿下依然一副正直無方的神色,道貌岸然得讓人以為他真的是大雁朝歷史上最為端正的一位儲君。

  杜青墨的右臂被丫鬟們小心翼翼的抬起,屏風外,蕭無慎問:“如何?”

  杜青墨半敞著衣裳,嘗試著動了動手臂,才用力,肩胛處就傳出鑽心的疼。她垂下眼,平靜無.波的問:“應該廢了。”

  蕭無慎手中捧著一本厚實的書籍,仔細翻看了一番,再道:“是骨頭疼,還是肌裡疼?是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還是手臂無法使力?彎一下手肘試試。”

  丫鬟依言小心的彎起她的前臂,看到杜青墨皺眉就停了下來。

  “手指能動,只是肩胛處力度大了才有些拉扯的痛感。”

  蕭無慎點了點頭,吩咐人重新給她上藥包扎好,自己又埋入一堆書籍裡面翻看。

  杜青墨經過了半個月的調養,身子的大部分外傷都好了,有了娘親的照料,自己也心無掛礙,精神頭甚好,自然好得越快。只是肩胛的骨折還需要將養一些時日,杜青墨哪裡不能去,難免與每日裡來得勤快的蕭無慎說幾句話,兩人倒也去了陌生感。

  杜青墨上好藥,穿好衣裳後走出屏風,看著男子埋頭在書堆裡面的樣子,不由得好笑:“我一直想問蕭少俠一個問題。”

  “什麼?”

  “你不會是蒙古大夫吧?”

  蕭無慎一條二郎腿翹著,一手執書,一手彈了彈放在旁邊的劍鞘,無端的顯出了幾分瀟灑自在:“杜姑娘猜錯了,蕭某其實只能算是半個蒙古大夫,要是把你給醫治殘了,可怨不得我,只能怨你們杜家請不起真正的神醫。”

  杜青墨被他逗笑,半依靠在桌邊,用沒傷的左手也拿出一本書翻看了下,都是一些人體的圖畫,裡面各種字體的注解看得人眼花繚亂。看了一會兒,她狀是無意的問:“那日的紙條……”

  蕭無慎搖頭晃腦的翻了一頁書:“杜姑娘會泡茶麼?”

  杜青墨整了整右臂上的衣袖,輕聲道:“只要少俠不嫌棄……”

  蕭無慎晃動了一下翹起的長腿,懶洋洋的道:“如今桃花也快敗了,蕭某不知道能否趕得及最後一支桃花開。若是開得正好,借它泡壺茶,也不辜負了這春光。”他微抬頭,瞥向杜青墨,真摯半分,虛假半分,“杜姑娘,你說好不好?”

  杜青墨偏過頭。

  廳堂的門正大開著,門口站著兩個緊張兮兮的媳婦子。長廊外,一群小丫鬟嘰嘰喳喳的圍繞在不遠處桃園裡,捧著小小的竹籃采摘盛開的桃花。已經將近四月,粉色的小花半開半敗,無數的紅繩系在干瘦的桃枝上,襯托得女兒家們的臉色更為艷麗。

  杜青墨坐在這一頭,沉靜得如一灘無瀾的池水,靜靜的與那熙熙攘攘隔離開來。

  她盈盈一笑,那微弱的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半傾的側臉在點點熒光下有著淡漠之色:“蕭少俠說笑了。這殘枝敗蕊的,開得再盛,再嬌媚,它的內裡其實早就已經腐爛了。摘下來,無法做鬢邊花,喝下去,也只有殘春的苦,哪有一丁點的香。沒得,平白糟蹋了少俠的好心情。”

  她招手喚了一名小丫鬟來,伸手從花籃裡面挑了幾朵開得最盛的讓人去清洗了。准備好茶具,洗了手,挪到偏廳處,背對著他緩緩跪坐在了茶幾邊,空對著高高窗欞外的虛空,開始泡茶。

  蕭無慎撩開衣擺,大馬金刀的坐到她的對面,大笑道:“真是烈性。第一次在火焰中望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像是墜入火海的桃花。身雖焚了,那股異香卻是經久不散,讓我記憶至今。”

  杜青墨端著茶壺的手一抖,不可置信的回望著他:“你也……”

  蕭無慎不顧她的驚訝,挑起白瓷碟裡面的一朵小花,在她的注視中一點點送入了唇中,半眯著眼,品位佳肴般的細細嚼碎了花葉、花蕊,連那短短的花梗也吞了進去。

  他點點頭:“好味。”

  杜青墨差點把茶壺都投擲到他那亮堂堂的腦門上。

  蕭無慎眨眨眼:“你可以用茶杯砸到我的頭上。”

  杜青墨去抓茶杯。

  蕭無慎撐在茶幾上:“你還不泡茶,這樣就有滾燙的茶水潑在我的身上了。”

  杜青墨吸氣。

  蕭無慎一臉無辜的盯視著她,越靠越近,杜青墨靜止不動。兩人眼看就要鼻尖碰鼻尖,杜青墨的指尖越抓越緊,耳鼓擂動,垂下眼眸。門外一直關注這邊動靜的媳婦子已經邁步走了進來,蕭無慎卻噗哧一笑,杜青墨只感覺周身的壓力一松,對方已經退開坐下。

  蕭無慎拿過她緊緊拽著的茶杯,往茶壺裡面澆灌了燒沸了的熱水,把茶具全部燙過,嘴角的那笑容越來越大,最後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不停的拍打著自己的膝蓋,哈哈大笑的聲音在屋中回蕩。

  “杜姑娘,你這性子太容易被人欺負了。”

  杜青墨差點氣得七竅生煙,抿唇瞪著他:“我一直以為蕭少俠是難得的正人君子。”

  蕭無慎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把扇子,刷的打開,裝模作樣的扇動了兩下,聳肩道:“我倒是想要在你面前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可惜,”他手肘壓在茶幾上,手腕撐著下頜,“看你認真嚴肅的神情,就忍不住想要捉弄你了。”扇柄敲了敲幾面,“姑娘,人生在世,不是只有仇恨。難得重活一回,可不要忽略了以前沒看過的美景。”

  “你看這花,這茶,”再指著自己,“這人……”

  杜青墨氣道:“你有什麼好看的。”

  蕭無慎十二分正色道:“難道杜姑娘不覺得我很風流倜儻麼?”

  一,點,都,不,覺,得!

  杜青墨覺得自己又一次的看錯了人,第一次是看錯了蒼嶙山,第二次就是這明面上剛中帶柔,實則習與性成高傲自大的蕭無慎。

  相當自戀的蕭無慎好像突然找到了新的樂子,開始頻繁的出現在杜青墨的周圍。原來一日也難得說一句話的人,自那次之後就變成了嘰嘰喳喳的鴨子,不停的扇動著翅膀呱呱呱的在杜青墨身邊呱噪,不時會蹦跶出來一句讓杜青墨冒青筋的話語。

  有時:“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昨夜做夢夢見我的好了?”

  杜青墨忍。

  又有時:“以前我怎麼不覺得你性子這麼烈呢?對了,以前我們只見過幾面,不熟啊。現在我們也算是……耳鬢磨了吧?”

  杜青墨攪帕子,好想‘廝’了他。

  更多的時候:“其實我們之間已經不清不白了。抱也抱過你,”是他把她從蒼家偷出來的,“也握過你的手,”就只是扎針而已,“看看過你的身子……”那是隔著屏風讓丫鬟們查看她的傷勢!

  蕭無慎揮著扇子感慨:“果然,我的清白不保了。”

  是她杜青墨的清白啊!

  如果他不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他不是她的大夫,如果他不是太子手下的重將,她一定挖個深坑,埋了這登徒子。

  杜家每日裡熱熱鬧鬧的過,一個月後,蒼嶙山登門拜訪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1:45

第七回

  “你准備如何做?”蕭無慎把魚餌甩了出去,把魚竿往池塘邊上一支,人就倒在了草坪上,搭著長腿,半眯著眼含糊的問岸上的某人。

  杜青墨正把烏黑的畫筆放在一旁,重新挑選出一只干淨的小狼毫在朱丹色碟裡面沾了沾。她的筆下是一副海棠圖,或粉或艷的花朵一簇簇的開放在綠色枝椏上,一只紅頂小雀在地面上蹦蹦跳跳,看起來煞是機靈。

  相處了這些日,除了吵鬧,兩人大多時候都是各自霸占一塊地方,或釣魚或畫畫或下棋或看書,寧靜而安穩得好像上輩子的慘死從未出現在他們生命中一般。

  蒼嶙山的突然到來,打破了這難得的閑適,可不管是蕭無慎還是杜青墨,他們都知道,逃避無法遺忘仇恨。

  “他來,我自然就要跟著走。說到底,我已經是蒼家的媳婦,不回蒼家還能夠去哪裡。”杜青墨抹掉筆尖多余的顏色,說得無奈,可蕭無慎卻聽明白了裡面另外一層意思。

  “果然,復仇才是你重活一回的目的。”

  杜青墨瞥了草坪上的蕭無慎一眼:“你呢?你一直沒有說過,你是如何……身死的。作為太子手上重要的棋子,應該不會輕易被人殘害。”

  筆下的麻雀已經躍然紙上,海棠花也開滿了枝頭,杜青墨左右看看,總覺得還缺了點什麼。

  靜靜的池塘水面一圈圈的波紋蕩漾著,噗通一下,一顆石子被踹入了塘中。

  蕭無慎深深的嘆氣:“其實,我是被你害死的。”

  一滴墨墜落在畫紙上,暈染開了大片。

  杜青墨拿起剛剛塗過樹枝的墨筆,毫不猶豫的朝著蕭無慎的腦袋上投擲過去。這個男子,她早在一個月前就無法把他當作救命恩人來尊敬了。

  “你不相信?”蕭無慎兩根手指就接住了空中的‘暗器’,爬了起來對杜青墨發飆道,“難道你以為我這麼風流倜儻俊逸無雙武藝卓絕的青年才俊願意死?要知道,在上輩子我可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少年郎,那愛慕我的女子從江湖一直排到了皇宮內院,從梳著垂髫的女童到步履蹣跚的古稀老婦人,哪個不知曉我蕭無慎的俠名,哪個不欽佩我的武學,哪個不傾慕我的翩翩風采。我本來應該有波瀾壯闊、跌宕起伏的一生……”

  杜青墨低頭,畫上一只螞蟻,兩只螞蟻,三只螞蟻,蕭某人還在那裡滔滔不絕的自誇自擂。杜青墨想不通,這樣的性子,太子殿下怎麼看上他的?難道,太子也是一個狂妄自大的……咳咳,打住,再想就要大不敬了。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要把一切都告訴杜大人?”

  “什麼?”杜青墨一驚,剛剛還在躺著自言自語的某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竄到了她的身後,他的雙手緊緊的卡在她的腰間,讓她動彈不得。

  杜青墨想要轉身,蕭無慎已經耳語提醒:“不要動,有人在。”

  “誰?”

  “呵呵,你猜。”靠近背後的胸膛輕微的震動著,帶著點作惡之人的嘲笑。杜青墨握著毛筆的手一緊,蕭無慎已經貼了上來,將她耳邊的發絲撥開,“是你的夫君,蒼嶙山。”

  蒼嶙山本應該在前院的會客廳。杜大人下了朝就約了幾位中庸的重臣商議要事,在二皇子的眼中,這是杜大人在替二皇子一派拉攏臣子。蒼嶙山官居五品,不用上朝,只是每日裡去軍營報道,參與兵部的尋常瑣事之後即可回府。知曉杜大人不在,他才被蒼老爺給勸了過來。

  來杜家做什麼?自然是接了剛剛成親不久的新嫁娘回夫家。

  杜青墨在杜家,與兩家而言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兩位父親在朝堂幾次交手,該試探的,該表態的,該商議的基本都已經成型。小兩口的姻緣,自然也成了不用開口的提議之一。

  對此,蒼嶙山只有冷哼。

  一個女子而已,就算他被形勢所逼娶了她,就算她言語冒犯自作聰明的傷了他,他也依然覺得自己可以隨時隨地如同捏死一只兔子一樣的捏死她。

  這種兩面三刀,表裡不一的官家小姐,哪有桑依依的善解人意和深情厚意。

  可是,相比在蒼家的橫行無忌,在杜家,這裡講究的是規矩。

  他來蒼家已經一個時辰了,杜大人不在,杜夫人據說正在招待貴客,請姑爺稍等。好茶,好點心,貼心的丫鬟,熱絡的僕從,還有笑意盈盈點頭哈腰的管家,把蒼嶙山困在了小小的客廳,寸步難行。

  蒼嶙山覺得自己被一條無形的緞帶就綁縛,砍都砍不斷。他很焦躁,隱隱有點不安,總覺得這會子的杜家看起來有點深不可測,不比婚前求親之時的溫熱服帖,能夠認人拿捏。

  越等越不耐煩的他趁著老管家被人喊去之時,推開了阻撓的僕人,大邁步的繞去了後院。這些個文官府邸,都是一個路子。

  他想過幾百種再見杜青墨的情景,每一次都幻想著見到她之後她面無血色跪地求饒的樣子。那個女子,在人前就柔弱,單獨面對她的時候才露出爪牙。呵呵,偏生,這一次他不會讓她如願了。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外人面前撕開她虛假的面皮,讓人看看她的真面目,他要看著她不得不哭泣,不得不告饒的臉。

  事實上,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在杜家的無數繁花盛開的花園中,九曲長廊的背後,清澈的池塘邊,蒼嶙山只看到了自己的兄弟擁抱著自己娘子的身影。

  蕭無慎,杜青墨。

  一瞬間,蒼嶙山握緊了拳頭,手背上一根根青筋密布。

  他果然沒看錯,蕭無慎與杜青墨早在他成親之前就已經熟識。成親的那一日,蕭無慎不是沒來得及趕上婚禮,而是他壓根不願意看到杜青墨嫁入蒼家。

  這一對奸夫淫婦。

  初夏的風還帶著春日的涼意,夾著花香浮動在親密相擁的男女之間。杜青墨似乎怕冷般的縮了縮頸脖,蕭無慎說了一句什麼,杜青墨半回頭的嗔怪了他一眼,臉頰上的紅暈在暖日下顯得嬌媚而柔順。

  蕭無慎道:“依照我這些時日的觀察,你並沒有告訴杜大人你重活一回之事。你是在擔心什麼?怕家人對你疏離,還是怕被人當作妖魔給鎖起來,或者,你是在保護你的父母,怕他們為了你的未來而擔憂?”蕭無慎握著她的腰肢緊了緊,“你太過於相信你自己了,你覺得憑借你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復仇?”

  “我沒有。”杜青墨咬牙反駁,頭還沒有完全轉過來就被蕭無慎阻止。意料之中的,背後被人盯著的地方似乎要燃燒了起來。蕭無慎得意的笑了笑,身子雖然隔了一丈,可他的頭依然靠近了她的鬢邊,狀是親昵的問:“要是復仇失敗了,你是否能夠再一次承受的了父母身死,家破人亡的滋味?”

  杜青墨身子僵硬,只要一想到爹娘被人陷害得名聲掃地,深陷天牢最後慘死的情景,她就覺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狼毫上沾著的丹青重重的壓在宣紙上,勻染得一層層看不到底的黑。

  蕭無慎微微低下頭:“害怕了?”

  杜青墨五指抓著筆,如果可以,她希望手中拿著的是刀。

  “那就復仇吧!與我一起。”

  杜青墨不可置信的凝視著他,看著這個男子一點點彎下頭,兩人鼻尖相碰,他的眼中清晰的映出了她的影子。

  “我教你怎麼做。我會成為你手中的劍,成為你背後的山,成為你身軀裡面最強大的力量。你只要把你自己交給我……”

  他的氣息那麼的溫和,他的話語那麼的蠱惑,他的動作那麼的自然。

  杜青墨緩緩的閉上眼。此刻,面前的男子不是蕭無慎,他是她心底的惡鬼,是她的孽障,他在引誘著她。

  “蕭無慎!”一聲大喝,隨著勁風而來的是猛烈非常的拳頭。

  杜青墨倏地瞪大眼,從血紅的深淵裡清醒過來。她感覺到了,擁抱著她的男子在笑。

  兩人身後是飛奔而來的蒼嶙山。

  他來干什麼?他這是什麼表情?杜青墨疑惑之間,身子已經隨著蕭無慎的動作而跳開了桌邊,嘭的,一副海棠圖就隨著蒼嶙山的拳頭而一分為二,那檀木桌子更是碎裂開來,筆墨紙硯隨風飄揚,那麼的張狂,那麼的憤怒。

  蕭無慎隨意的揮開那些毛筆與硯台,根本不看蒼嶙山,而是安撫似的摸著杜青墨的肩胛:“疼不疼?”

  杜青墨呆立的搖了搖頭,她的肩上已經好全了。

  蕭無慎替她整理好有點散亂的發髻,再拍了拍她的裙擺:“你站在這裡別動,我去去就來。”

  杜青墨瞟向前方已經氣得眼大如銅鈴的蒼嶙山,對方呼啦的拉開架勢:“你們這對狗男女,我要讓你們知道欺辱我的代價。”

  他的表情太猙獰,哪怕再見識過蒼嶙山無情的杜青墨都忍不住抖了抖。

  蕭無慎單腿踢起衣擺綁在了腰間,在刷得打開了骨扇,故作瀟灑的扇了兩下,笑得無恥:“哎呀,被捉奸了。”

  聞聲而來的杜家僕人們差點一口鮮血給吐了出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1:57

第八回

  蒼嶙山怒目切齒:“蕭無慎,枉費我將你當作兄弟。”

  蕭無慎揚起頭,嘿嘿笑著:“兄弟嘛,如衣服,”用扇柄挑起杜青墨的下頜,“美人啊,才是那心肝肉。這麼端莊嫻雅的女子,也就只有蒼兄你舍得辣手摧花,嘖嘖,看看現在她,是不是比與你新婚之時還更加嬌艷柔媚?”

  杜青墨偏過頭。對待蕭無慎的胡言亂語,她已經習慣了聽而不聞。

  “看吧,墨兒也默認了。”

  杜青墨她忍。

  “兄弟,你要知道美人是用來擁在懷裡細心呵護的。天底下,又有誰的懷抱有我這麼溫暖,這麼寬敞,這麼堅實,能夠成為她強大的依靠,只有我!沒有人能夠拒絕我的溫柔體貼,沒有人能夠……”

  杜家眾人搖搖欲墜。

  蕭無慎雙手執禮:“蒼兄,把她讓給我吧。”

  “你做夢!”話剛出,無數的拳風已經席卷而來。蒼嶙山盛怒之下全力施為,蕭無慎早有准備,不退不躲迎難而上。兩個男子打得虎虎生風,不時卷起空中的紅花綠葉,兩條身影就如同蛟龍一般纏繞怒吼,眾人只看得眼花繚亂。

  蕭無慎手中扇子成了武器,或開或合或劈或斬,千變萬化,竟比蒼嶙山的骨頭還要硬,比他的拳頭還要快,雙腿騰挪間白衣翻飛,有種翩然起舞瀟灑如風的錯覺。

  他還不時的回頭對杜青墨道:“墨兒,你看我帥不帥?”

  杜青墨眨眨眼。

  “別擔心,我不會傷了蒼兄,好歹他是我兄弟。以後你做了我的娘子,我還要請他喝酒吃肉,當然,洞房的時候我會對你很溫柔,這一點就不勞煩他操心了。”

  杜青墨低頭,整理衣袖。啊,袖口的銀線竹葉繡得很精細。

  “對了,要是他仗著是我兄弟,來引.誘你怎麼辦?”蕭無慎苦惱了,有點沉郁的他隨手阻止了蒼嶙山的攻擊,將對方的雙手困在了執扇之間動彈不得。蒼嶙山的額頭青筋跳得跟蚱蜢似的,兩排牙齒狠狠的咬著,一條腿支撐著身軀,一條腿直接攻擊蕭無慎的下盤,兩人你來我往,踢打得灰塵四濺,不知不覺中又過了幾十招。

  啪的,蕭無慎扇子一收,猛地敲在了蒼嶙山的天靈蓋上,一腳飛踹就將某人給踢飛了十多丈。他正色道:“朋友妻不可欺。蒼兄,為了我的娘子,我們還是不要做兄弟好了,朋友更是做不成了。”

  眾人扶額興嘆,蒼嶙山已經大吼出聲:“我們早已不是兄弟!”

  蕭無慎點頭:“甚好,現在我可以放心的揍你了。”刷得晃了過去,兩個男子四目相對,蕭無慎輕笑,扇柄突如其來的就塞進了蒼嶙山的嘴巴裡,下腹劇痛,就感覺無數的錘子不停的敲打著腸胃,蒼嶙山彎起腰,後膝猛地麻痹,整個膝蓋就跪倒了下去。

  他的正面,是一臉平靜無波的杜青墨。

  “你說,我是挑了他的腳筋手筋好呢,還是直接折斷他的脊椎?”蕭無慎嘿嘿笑道,繞到杜青墨的身旁,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一塊手帕擦拭著她的面頰。

  杜青墨半垂著的眼眸只看得見蒼嶙山撐在地上的頭顱。他在咳嗽,無數的血沫噴射出來,墜在青草上,像極了紅紅點點的小瓢蟲。

  杜青墨半響才抬起頭來,仰視著蕭無慎:“上輩子,你也是死在了他的手上吧?”

  “怎麼可能。”蕭無慎聳肩,“我可沒有那麼弱。”

  杜青墨不置一詞。

  蕭無慎嘆息:“作為娘子,你不能懷疑你夫君的武藝,就好像你不能懷疑他的某方面的能力一樣。”

  杜青墨扭頭一步步走向半跪在不遠處地上的蒼嶙山,在蒼嶙山防備而憤怒中伸出了手,費力的扶起了他的身子,對著蕭無慎道:“你不是我的夫君,他才是。”

  蒼嶙山爆發出一聲冷笑,霍地推開杜青墨:“賤婦。”

  蕭無慎攤手:“我覺得還是先割了他的舌頭為好。”

  杜青墨陰沉地盯著蒼嶙山,彎身撿起地上的硯台,抬手,朝著方才蕭無慎砸過的天靈蓋,猛地再來了一記。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剛剛趕來的杜老夫人簡直要暈倒了過去。她那知書達理的女兒,那恬靜溫柔的嬌兒,為何在短短出嫁的一個多月內就學會了行凶殺人?

  “天啦……”的吶喊還沒傳達到天庭,杜家人心目中嬌弱的杜家姑娘杜青墨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揪起蒼嶙山的頭發,把暈死過去的男子拖到池塘邊,單腿用力,把他給推到了塘中,咕嚕嚕,某位姑爺就這麼沉了下去。

  尖叫!老夫人徹底的倒地不起。

  蕭無慎站在池邊看了看,感慨:“死得太輕松,也死得太早了。”

  杜青墨作半揖:“那就麻煩蕭少俠,待到姓蒼的禽獸還剩下一口氣的時候,再把他撈上來。”

  蕭無慎大笑:“好說好說,蕭某願效犬馬之勞。”

  下午的一場鬧劇很快就傳到了杜大人的耳朵裡,老人家斟酌一番,只讓人捧上了一本《禮記》放在了杜青墨的手中。

  “你大了,也嫁了,爹管不了了。”

  杜青墨噗通的跪了下去,雙手壓在那厚實的古籍上,無言的落淚。

  “爹,女兒不認為自己錯了。”

  杜大人拍著桌子,胡子顫抖:“出嫁從夫!青墨,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誰家的女兒?”

  杜青墨跪著上前兩步:“就因為我是杜家的女兒,所以我無法容忍蒼家踐踏我的尊嚴。爹,難道您的女兒生來是給夫家侮辱?您難道忍心見到女兒身在水深火熱之中,還必須遵守禮教默默忍受不去反抗?杜家女子的賢良淑德只能給予尊重她的人,蒼家不配。蒼嶙山敢要我的命,我就要讓他們家斷子絕孫。”

  啪的,杜青墨臉頰上就一道紅紅的掌印。

  杜青墨咬緊了唇,都要咬出血滴子來,倔強的仰著頭與爹親對視著,傳達著自己的不甘、憤恨和決不妥協。

  杜大人背負著雙手,在廂房中走了兩圈:“蒼嶙山願意來接你,這就代表蒼家暫時還不願與杜家生出間隙。”

  杜青墨把《禮記》恭敬的送上桌台,磕了三個頭,垂首道:“女兒會回去。女兒,會等著,等著爹娘親自接我回家的那一天。”

  杜大人那挺直的背影越發蒼老了,他揮了揮手:“去吧。”

  杜青墨咽喉深處泄出一聲低泣,再磕頭,雙手撐地的站立了起來。走出門廊的背影,如她爹親一樣,平直而僵硬。

  這一夜,杜家響起了她聽過多次的簫聲,悠悠揚揚,平和寧靜中掩飾不住的滄桑。

  圓月下,杜青墨一手挑開古箏上覆蓋的錦緞,指尖在堅韌的琴弦上撩撥,待到那簫聲隱隱之時,一陣激越的嗆聲入空,如火鳳焚身,一邊掙扎一邊厲聲鳴叫,勾得那簫聲與它一起起舞,一起燃燒,直衝天際。

  那蕭箏和鳴不停的鼓脹著人的耳膜,久久不散。

  無端的,蒼嶙山對那簫聲十分的厭惡,讓他不能安穩的沉睡。他的內髒已經傷了,牙齒也有點松動,除了他自己,外人根本從他外表看不出任何傷口。

  他掀開眼簾,看見杜青墨的那一瞬就回想到了昨日的侮辱。

  “我已經讓人去兵營替你請了假,說你身子不適需要修養。”杜青墨靠在馬車門口,與他相隔二尺多遠。

  “真是好娘子,這才迎娶你一個多月我就重傷了多次,也不知道日後皇城的人如何批判你。說你克夫,如何?”

  杜青墨咦道:“難道不是你克妻麼?要知道相比你,我可是在蒼家閉門不出養了足足一個多月,連三朝回門都沒得成行。”

  “你!”蒼嶙山壓著心口咳嗽兩聲。

  杜青墨冷笑:“別以為我回了蒼家你就可以繼續欺凌我。蒼嶙山,你折騰得我生不如死,我自然也會讓你們蒼家夜不能寐。”

  蒼嶙山勉力撐起身子,咬牙切齒:“你這個毒婦,”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左右看了一番,掀起簾子伸出頭去張望,急切又陰沉。

  杜青墨靠著車廂,毫無意外的看著他暴起,單手就掐向了她的脖子。杜青墨心裡驚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起了手腕,她的掌中橫握著一柄鋒利的小刀,刀刃陰寒,明顯已經飲過了血。

  兩人靠得極盡,相互都可以聽聞到對方沉重的呼吸。

  杜青墨輕笑:“還想殺了我?告訴你,殺了我的話,你心心念念的桑依依姑娘就進不了蒼家的大門了。”

  蒼嶙山五指虛抓著,距離刀鋒只有一毫釐:“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自然是,我活著,桑依依就活著,甚至她還可以活得更加好。”

  蒼嶙山直奔重點:“你願意讓她嫁進來?”

  “當然。”杜青墨歪了歪小刀,把刀刃貼到他的臉頰上,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劃破這一張看起來端正英挺的臉,“一個小妾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你若喜歡,兩個,乃至三個桑依依我都可以替你娶進來。”

  “你想要得到什麼?”

  杜青墨怔了怔,仿佛掙扎又仿佛羞澀,半垂下手臂輕聲道:“我要你……”

  蒼嶙山逼近她:“說清楚。”

  杜青墨窘迫而心虛的往後靠去,第一次露出了忐忑而苦澀的神情,嘆息般的喃喃:“我想要你的傾心相待。”

  哈,蒼嶙山大笑,他覺得這是他娶親以來聽到的最大的笑話。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2:12

第九回

  桑依依是皇城裡出了名的美人。

  只不過,她的名氣是在有錢有權有勢的少年郎們貪新鮮的嘴裡,是在家底豐實的後院貴婦們嫉妒的眼眸裡。

  桑依依,她是青樓女子。傳說中的,賣藝不賣身的清伶,是一位傾國傾城,且溫柔婉約才藝雙全女子。同時,也是蒼嶙山心心念念愛慕的人。

  至於桑依依對蒼嶙山如何,杜青墨只會留下一聲不清不楚的嗤笑,不置一詞。

  只有她心中明白,她對桑依依的恨意一點都不比蒼嶙山少。

  因為,她的孩子,那未出世就已經胎死腹中的兒子,就是被桑依依間接給害死。若不是無意中聽到桑依依的嘲笑,她都不知曉,蒼嶙山為了安撫桑依依的嫉妒,居然親手去買了墮胎藥,偷偷給她喝下。

  他們的兒子,是死在了自己的父親和一個青樓女子的手中。

  父母慘死之後,兒子的意外落胎成了壓死杜青墨最後的一根稻草,她一夜之間幾乎白了頭。如果她被燒死去了地獄,也許她會抱著自己的孩子化成厲鬼去找這對狠毒的男女復仇。

  可惜的是,她活了。她活得比死了還痛苦。她無時無刻不想著立即殺了他們,把他們抽皮扒筋,讓他們給自己的兒子陪葬。

  桑依依被兩個轎夫從蒼家後門抬進來的時候,杜青墨就忍不住的發抖。她這樣子,看在蒼嶙山的眼中覺得格外的解氣。

  “你在哭?”

  杜青墨坐在上首,她的旁邊是穿著大紅喜服的蒼嶙山。對於他而言,這才是他真真正正的新婚之夜,是喜事臨門,他已經委屈了桑依依,不願意再在這種小事上讓她傷心。

  杜青墨自始至終都低垂著頭,飄飄浮浮的燭光在她身後搖曳著。聽了這話,她本能的把巾帕扭得更緊了,低聲道:“夫君的大喜之日,我怎麼會哭。”

  蒼嶙山惡毒的挑釁她:“那你干什麼低著頭?覺得自己沒臉見人?放心好了,你的容貌再不及依依一分,你也是蒼家的媳婦。等下,你還要喝新人的茶。”說到茶的時候,他的音調刻意重了幾分,多了威脅的味道。

  杜青墨垂著頭,點了點。

  蒼嶙山越發厭惡:“你自己說要娶她進門,這會子裝什麼可憐。給我抬起頭來。”

  杜青墨依然不動,那不停扭動的帕子幾乎都要被她扯爛了。蒼嶙山莫名的冒出了火,面對自己這位正妻的時候,他總是有無數的怒氣,似乎對方總是在無意中挑起他最堅韌的那根神經,逼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視所有人的驚懼,一把捏住她的下頜,狠狠的把她的臉龐給掰過來。

  紅得如寶石般水潤的眼眸,小巧的鼻子,抿成了一條直線的唇瓣訴說著無限的委屈和痛苦,因為被逼得揚起頭,那脆弱的頸脖似乎隨時要斷了,白的發青。

  蒼嶙山心中一動,咋看之下只覺得自己仿佛揪住了一個紅彤彤眼睛的小兔子,那尾指上溫潤而暖和的觸感讓他心裡癢癢的,好像真的有毛絨絨的細發在撩.動著。他半靠過去,想要看清楚她眼中真正的情緒。

  院子外,大紅燈籠一晃,身著紅緞鳳袍的桑依依蓋著蓋頭,被人攙扶了進來。

  杜青墨狀是痛不可抑的閉上眼,一滴熱淚墜在他的手心裡,滾燙著燃燒成了灰燼。

  婆子扶著桑依依對著正妻磕了三個頭,自始至終杜青墨沒有說一句話,她甚至於看都沒有看向場中喜氣洋洋的兩個人,沉默著、隱忍著喝了茶,再讓人送著桑依依入了新房。

  蒼嶙山同時准備邁出去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看向那無力靠向椅背的杜青墨一眼,轉身走了。

  半個時辰之後,範嫂子和喜婆同時從新房走了出來,一路上的紅燈籠還沒繞到大廳就被強行熄滅了。

  安嫂子叉著腰,跟在身後對著那新房的長廊上呸了一口。

  蒼家的偏院,一半紅彤彤,一半白慘慘。

  安嫂子還不解氣,等眾人一起回了閣樓,下令讓丫鬟們把一切大紅喜事的東西都收納到了一處,能夠燒的都燒了,不能燒的都放在一處鎖了。

  “一個不要臉的小妾,也配穿紅。不懂禮數,沒有教養,到底是花街裡面出來的浪蹄子,遲早不得好死。”罵罵咧咧了好久,才被範嫂子給拉扯了進去。

  “少夫人你也忍得下,姑爺這可是當著眾人的面打你耳光。”

  杜青墨自己摘下了耳環,隨意的放在妝台上,方才的壓抑和苦楚像是過眼雲煙,轉瞬就尋不到一點痕跡。

  “忍不下也要忍。才一個妾室你們就氣成這樣,再多幾個你們不氣得團團轉了。”

  這下不止兩位媳婦子,就連紫丹紫茶都驚慌了起來:“還來幾位!”

  “少夫人,”範嫂子上前一步,“你何必委屈自己?當初蒼家求親之時就答應了老爺,絕對不讓姑爺納妾。你這……”

  杜青墨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對於我來說,蒼嶙山娶十個八個妾室我都無所謂。”

  “可你現在無子伴身,要是被那些妾室先生了長子,以後……”

  “我就是要讓她們生。”

  幾人臉色一白,杜青墨已經對著銅鏡卸下了金釵,淡淡的道:“我是不會替蒼家生下一子半女。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她不會再讓蒼嶙山有機會毒死自己的骨肉,更加不會讓桑依依有機會傷害她身邊任何一個人。

  第二日清早杜青墨起得不算早,很是悠閑的洗漱了,換了一件白得如羊奶的儒裙,兩臂掛著薄透的曇花披帛,本來還准備在鬢邊別一朵小白花,紫丹看著嚇了一跳,少夫人這哪裡是正裝打扮啊,看起來像是穿孝服。趕緊把披帛給換成了藍底的灑金月季,梳了最端正的高髻,白花被丟到了角落裡,在庭院裡新摘了一朵芳香四溢的芍藥戴著。白底的鞋子看起來白森森的,拿著跟披帛相配的海藍緞面繡鞋穿了,素雅又貴氣。

  折騰了大半個時辰,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吃了早飯,這才跟人說:“去,請得二姑娘三姑娘來,我們一起去見老夫人。”

  二姑娘和三姑娘是蒼家老爺的妾室生的,生了孩子之後就被老夫人給賣了。兩個姑娘家對蒼嶙山構不成威脅,老夫人也不親自養,就是丟在小院裡,讓兩個老婆子看顧著。年齡都不大,一個不足十歲,一個才八歲。

  上輩子杜青墨就很是照顧她們,這輩子她從娘家回來之後,就重新去見了見。二姑娘潑辣,三姑娘膽怯,不像平常的官家小姐,沒得書讀,也無人教導。杜青墨知道老夫人的想法,再見之後對她們的憐惜也多了一分。在蒼家,蒼老夫人就是重男輕女的惡母,只要是女子,都沒得好日子過。

  因為沒管家,兩個小姑娘現在的衣裳都是杜青墨私下出銀子買的布料,讓兩位嫂子幫忙做的,她再送了她們一人一套銀器頭面,只要不出門,勉勉強強能夠見一下外人,不會顯得出挑,也不至於被人看出被老夫人輕視的痕跡。

  二姑娘剛剛進門就左看右看,隨後咕噥著:“果然沒來。”

  杜青墨笑問:“誰沒來?”

  “當然是那賤妾。”

  三姑娘拉著二姑娘的衣袖:“姐姐,別,別亂說,那是哥哥的媳婦。”

  二姑娘甩開她:“什麼媳婦?嫂嫂才是蒼家八抬大轎抬進門的媳婦,那個人,只是人盡可夫的賤人而已。”

  三姑娘憋著淚,不說話。

  二姑娘更加不高興,跑到杜青墨身邊:“嫂子,你說是不是?我聽人說了,那個賤人是青樓裡面出來的,連我們娘的一半都及不上。”

  杜青墨摸了摸二姑娘的發頂,又掏出手絹抹了抹三姑娘的眼角:“你們的娘親是良家女子,尋常的妾室比不上。”

  二姑娘得意的挺起胸膛:“看吧,我說的沒錯。”

  三姑娘改成抓杜青墨的衣袖:“嫂子,我和姐姐是不是也是良家?”

  你們是官家小姐。這話杜青墨想要說,可蒼家人不會承認。

  三個人說了一會兒話,依然沒有等到桑依依的身影。安嫂子進來,在杜青墨耳邊嘀咕了一番,卻原來那兩人早就去了老夫人處。

  杜青墨哀嘆了一聲:“夫君喜得佳人,自然不願意讓她來我這處立規矩受委屈。他們既然已經去見了老夫人,我也就不去湊熱鬧了。”喚了一個小丫頭來,說,“去把昨日就備好的禮往老夫人那邊送去,說是給新人的見面禮。我今日身子不適,就不去請安了。”

  安嫂子特意把那禮盒打開來,裡面一對翡翠鐲子,透亮、圓潤,貴重得送給小妾都糟蹋了。

  二姑娘鼻子裡面哼了哼,三姑娘瞧瞧的瞄了一眼,倒吸一口氣又縮了回去。

  其實自從娘家回來後,杜青墨一個月裡也只見了老夫人兩次,別說伺候對方,就連話都沒說兩句就走了。老夫人還想擺婆婆架子,可只要說話重了一點,杜青墨就搖搖欲墜要暈倒,久而久之府裡的人都知道老夫人不待見這新媳婦。這還不夠,沒多久,別說蒼家,就是外面也有人流傳說蒼家老夫人苛責新婦,動輒罰跪打罵,克扣伙食份例等等傳言。

  流言來得慢,一天添加一點,一個月也就只是在眾多官家後院裡面私下傳遞著。蒼老夫人強勢慣了,自然沒有人去她面前嚼舌根,杜青墨是大門不出,只是隔三差五的讓丫鬟出門去抓藥,各種治療傷寒補血,去淤的藥膏持續不斷的買著。

  這新婚還沒三個月,杜青墨就給蒼嶙山納了妾,更是讓這流言的真實率又高了幾分。沒多久,又有出去采辦的媳婦婆子小廝們不小心透露出,蒼老夫人對妾室深感滿意,每日裡補品不斷,看得比自家姑娘還要重,那穿金戴銀綾羅綢緞要多少給多少,再有夫君寵愛,真是比正室夫人還要得意。

  一時之間,青樓女子以嫁入官家做妾為榮。

  杜青墨聽了安嫂子說起這些事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過了兩日,牙婆子帶著一群鶯鶯燕燕來了蒼家,杜青墨指著其中一名柔若無骨站沒站相坐沒坐相的嬌媚女子:“這個留下。”

  待到晌午之後,杜青墨正在聽戲,瞧著裡面一名小旦舞得虎虎生風的木棍發愣。打賞的時候,特意將那小旦招到跟前一看,居然是個女子,那微挑的桃花眼驚魂奪魄。杜青墨笑了笑:“你想做花旦?”

  戲子支著棍子:“花旦最終也要嫁人。”

  “那你現在想不想嫁?”

  戲子凝視著杜青墨一會兒,丟了棍子跪拜下去:“叩見夫人。”

  杜青墨半靠在榻上,往茶碗裡面吹了吹熱氣,對身後的範嫂子道:“連同早上那一個,都洗干淨了好好裝扮一番,一個送書房,這個去練武房。”

  範嫂子居高臨下的望著磕頭的戲子,再看一眼不悲不喜的少夫人,抬頭,六月的陽光刺得人只想流淚。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2:25

 第十回

  蒼家少爺新婚之後第二個月就替第一美人桑依依贖身,收入了府裡做姨娘,羨煞了皇城裡面無數多情男子。

  第三個月的時候,他又寵幸了自己的貼身婢女焦氏。傳聞那婢女天生媚骨,妖柔非常,初次被寵,直接被蒼家少爺擁著三天三夜。第四夜的時候,是被蒼老夫人從床榻上拖出的房門。

  掌下的肌膚比凝脂還要膩滑,比白玉還要清透,直讓人愛不釋手。

  焦氏嘻嘻笑著,不怕癢似的反而往蒼嶙山的懷裡更為靠了進去:“夫君再用力些。”

  蒼嶙山哈哈大笑,一雙厚繭的大手從她的胸口往身下更深處鑽了進去,在濕漉漉的溪谷裡翻攪。焦氏一條蛇般,伸出雙手纏繞著他的脖子,細細的喘息著,一雙眼媚得要滴出水來,一條腿還半輕半重的在蒼嶙山的腿間摩擦著。

  兩人像是不知饜足的淫獸,痴纏著,翻滾著,時不時吐出一些放蕩浪語,再有高深尖叫,只可以把整個屋頂都給掀翻了開。

  門外,一個十二來歲的小丫鬟坐在門檻邊,趁著下巴仰望著身前蒼白著臉的二姨娘桑依依,好心道:“桑姨娘,少爺暫時還不會出來啦。他們兩人鬧騰起來,沒有一個時辰不會歇。你過會兒再來也是一樣。”

  桑依依咬著唇,從身後丫鬟捧著的碟子裡面拿出一塊芙蓉糕遞給小丫頭,柔笑著問:“你家姑娘是哪裡人氏?怎的我前些日子沒有瞧見過她?”

  小丫頭咬著糕點,一副看傻子的神色:“桑姨娘,你這麼快就不記得我家姑娘啦?以前我們都住在一條街,你家窗口就是我家姑娘的對門,你嫁人的時候我們還去道賀了來著。”

  一條街。桑依依住過的街不就是花街麼。原來,這焦氏也是花樓出來的女子。很顯然,對方一直把桑依依想成了仇敵。同行是冤家,外面風言風語的傳桑依依嫁得好,自然就被有心人給惦記上了。

  桑依依低聲問:“那你家姑娘的身子……”

  小丫頭含著手指頭,一雙黑漆漆的眼瞟著盤子裡剩下的糕點。桑依依又拿了兩塊,給了她一塊。小丫頭大大的咬了一口,正巧裡面焦氏一聲浪.叫,小丫頭頓時嗆咳了起來,索性把整個糕點都塞入了嘴巴裡,含糊地說:“怪不得別人說桑姨娘貴人多忘事。你跟我家姑娘從同一條街出來,你伺候過的男子,我家姑娘都伺候過,你能夠讓他們神魂顛倒,我家姑娘也不差啊。你說我家姑娘身子不干淨,你自己又干淨去了哪裡?”她踮起腳尖,用食指點了點桑依依的下唇,笑嘻嘻地道:“別說我家姑娘,就連我都知道怎麼用這個讓老爺們舒服。”

  桑依依一愣,猛地將小丫頭推開。小丫頭本來站立不穩,背後是書房門,桑依依這麼一推,小丫頭就咕嚕嚕的滾了進去。

  房門大開,門後的小隔間裡面,床動人搖。

  焦氏坐在蒼嶙山的身上,偏頭,十足挑釁的望向呆愣的桑依依:“姐姐,你也要一起來麼?”

  “不!”桑依依倒退一步。

  小榻上,蒼嶙山雙手死死的抬起焦氏的腰肢,時上時下時而左時而右的擺弄。焦氏發髻半散著,幾縷垂在蒼嶙山黝黑的胸膛上,在紅土地上扭動著的毒蛇。

  桑依依雙手護在心口,搖頭,再搖頭,聽到焦氏那喘.息越來越重,貝齒間的丁香小舌.頭勾向男子的齒間,嘖嘖的水聲,歡愛聲,還有小丫頭爬起身子,巧笑著問:“少爺,姑娘,要我幫忙麼?”

  蒼嶙山已經沉迷,整個人對外界的任何人任何話都聽而不聞,他臉龐憋得通紅,半抬起上.身,瞪著他們相連的地方。

  桑依依心口刺痛,雙腿無力的往後靠去,撞在門板上,發出‘嘭’的大響。焦氏笑了起來,一邊更加大力的起伏:“丫頭,快來,夫君快要磨死我了……”

  淚,一滴,順著眼角流下。

  桑依依緩緩的搖著頭,她已經不敢去看那如野獸一般凶狠衝刺的男子。捂住唇,低下頭,桑依依踉踉蹌蹌的跑了出去。

  蒼家最近風光太甚,府裡風言風語更是沒有一刻停歇。每一個丫鬟們見到蒼嶙山都不言而喻的面紅心跳,媳婦們冷眼瞧著,婆子們高調的打罵著,更多的小廝會在半夜偷偷摸摸的串行在丫鬟們居住的院子裡,或者是隱蔽的花園假山中,也有膽大的直接相約在了府外,顛.鸞.倒.鳳,各種甜言蜜語,各種私定終身,讓蒼家從內到外都彌漫著一股子渾濁之氣。

  桑依依‘捉奸在床’的好戲發生的第二日,自從嫁進來後就從來沒有到正房少夫人屋子裡立過規矩,伺候過的桑依依桑姨娘,終於趕了大早,破天荒的等候在了杜青墨的閣樓之外。

  杜青墨起得早,不過,蒼大人父子起得更加早。桑依依以前也提過,想要與蒼嶙山一道早起,蒼嶙山去兵營,她就去正房伺候。

  不過,蒼嶙山相當的懂得憐香惜玉,或者說他對桑依依簡直是疼愛到了骨子裡,不舍得她委屈一分。故而,桑依依只在新婚的第一日說了一個開頭,蒼嶙山就直接掐掉了結尾。她是真的相信蒼嶙山愛著她,愛到了為了她而壓制正房,舍棄了一切世俗規矩的地步。

  可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才三個月,蒼嶙山就被一個丫鬟,不對,是一個放蕩的浪蹄子給勾去了。

  她哭了一個下午,只哭來蒼嶙山的安撫。操勞過度的英武夫君已經沒有了力氣與她再做深入的溝通,就帶著別的女子的庸脂俗粉味而入睡了。

  桑依依到了閣樓之後,天還沒有亮。快七月的清晨,露水深重,不多時就打濕了她半邊肩膀。

  負責清掃的粗使丫鬟瞧都不瞧她,自顧自的打掃圍繞閣樓的花園綠草。

  等到黎明的光束從屋檐插.進來的時候,又來了一名女子。不同於尋常的丫鬟,她居然穿著一身短衫,束著手腳,扎著方巾。待走進了,那英氣十足的臉龐更是比尋常女子多了一些朝氣。

  閣樓的門打開,有小丫鬟走了出來,瞧見那女子就笑道:“伍姑娘來得早。”

  桑依依這才恍然大悟。這女子是與那焦氏同時被買了進來的婢女,焦氏被安排在了書房伺候,而這伍姑娘被送去了練功房。

  原來,都是杜青墨的棋子。

  眾人似乎都沒瞧見桑依依,那伍姑娘堂而皇之的進了閣樓:“少夫人可起了?”

  “還沒呢,昨日看書看得晚了,到了子時三刻才躺下,估摸著等會起了又得頭疼。”

  伍姑娘與小丫鬟閑話了幾句,範嫂子也已經從外面進來,身後跟著一群捧著梳洗之物的丫鬟們。眾人見了禮,依然都沒有往桑依依之處瞥一眼。

  再呆了半柱香,又有一陣香風襲來,焦氏也走了來,看到桑依依哦喲了一聲怪叫:“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難得的貴客臨門啊!”

  伍姑娘瞅了站在樹陰底下的桑依依,視線在她半濕的發髻和肩膀上落了一下。焦氏推了推她,“瞧見沒,什麼叫做真正的美人,這才是。”她抓了一把瓜子,嗑得噶噠噶噠的亂響,又扭了扭腰肢,“可惜呀,再美的美人在床.上也討不了男子的歡心。”

  桑依依冷得發抖,握緊了拳頭維持著清高冷漠而不可一世的傲氣。

  焦氏最見不得她這一套。一個青樓女子,裝什麼清高,有什麼可以傲氣?都是賺男人銀子的貨,賺了銀子還擺出一副我不稀罕的樣子,看著焦氏一群同行都想要撕了她那一張虛偽的面皮。

  伍姑娘依然沒吱聲,焦氏渾身沒骨頭似的東倒西歪,不一會兒就拉著伍姑娘的手放在腰上;“幫我捏捏,酸死了。少爺那哪裡是疼惜人啊,簡直就是吃人。把人家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都吃了干淨,可真是折騰死我了。”捏了腰肢又要捏肩膀,不時的挑釁的瞟上桑依依一眼,感嘆一句:“能者多勞啊!”

  杜青墨在洗漱的時候就聽得小丫鬟你一句我一句說道樓下的八卦。兩個小丫鬟嬌小玲瓏的,最喜歡隱在黝暗的地方偷聽,隔三差五的被範嫂子提溜出來給杜青墨表演一番,倒也別有樂趣。

  只說到‘能者多勞’的時候,杜青墨才冷不丁的嗤笑出聲。

  會叫的狗不咬人,杜青墨太清楚桑依依沉默背後的狠辣心腸,她一點都不懷疑,現在桑依依想要殺了焦氏的心都有了。不過,焦氏是個外表沒心沒肺,骨子裡很懂得趨利避害的人,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桑依依算計了去。

  杜青墨琢磨了番,下了樓,見了三人也只說了一句:“以後,這院子裡就熱鬧了。”

  桑依依低頭做委屈,伍姑娘得體的附和,焦氏整個人都賴在了椅子中,磕著瓜子笑得咯咯。

  等再過了十來日,蒼嶙山難得的來了閣樓,假裝好奇的問:“你怎麼一點都不傷心?不是說愛著我嗎?”

  杜青墨半靠在窗台上,目光幽幽的飄向遠方,欲語含愁。

  蒼嶙山覺得無趣,杜青墨不再像以前那樣怒目相對,兩人反而說不上一句話。

  蒼嶙山從喉嚨深處哼哼:“蠢得可以。”

  正在嘲笑杜青墨的他,沒有看到,蕭無慎與另一名男子一起,騎著高頭大馬,搖著折扇,招搖的來到了他家大門口。

  此時的桑依依,正喝完了調理身子的補藥,抬出古琴,彈出一曲《鳳求凰》。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2:42

 十一回

  蒼嶙山看見蕭無慎的那一刻,就勃然變了色。

  蕭無慎遙遙的就揮起手臂:“蒼兄,好久不見。”迎接他的是蒼嶙山的拳頭,蕭無慎的扇子堪堪隔開攻擊,驚訝:“哎呀,你怎麼瘦了?難道沒有為兄在身邊,你就不顧惜自己的身子?”

  左躲右避,蒼嶙山的拳頭一次比一次凌厲,蕭無慎瀟灑的側身擱開,還有閑情對隨後而來的杜青墨打招呼:“美人,我來啦。”

  杜青墨親自斟茶,回道:“夫君方才還在念叨蕭少俠,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蕭無慎一腳將蒼嶙山給踹遠,飛到杜青墨的跟前,目光炯炯:“惦記我的公子哥兒多了,不差他一個。重要的是,美人,你想不想我?”杜青墨還沒回答,他就執起杜青墨的指尖,“俗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們也有三個月未見了,一生這麼短,我大半的時光都用來思戀你,你感動不感動。”

  杜青墨無語。她都快要忘記某個人的死皮賴臉口無遮攔了,乍然再相逢,她一時之間還是無法適應。

  不過,杜青墨感動不感動沒有人知道,蒼嶙山已經感傷了。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子惦記,就好像窩裡的母獸被入侵者勾.引了一樣,讓他瞬間豎起了毛發,嗷嗷的示威嚎叫,並長牙舞爪的朝著入侵者撲了過去。

  很明顯的,相比英勇的少年將軍,蕭無慎這等江湖浪子更加善於單打獨鬥。兩個人在屋裡上躥下跳,鬧得不可開交。

  後院的琴聲傳來的時候,屋裡的另外一名男子才施施然的上前,對杜青墨作揖道:“陸某見過少夫人。蕭兄放浪不羈,讓兩位見笑了。”

  杜青墨回禮,親自替對方送上一杯熱茶:“陸公子無需介意。他們是義兄弟,多日未見,難免熱情些,倒是讓你擔憂了。”

  對空兩人同時回頭對吼:“誰跟他是兄弟!”

  蕭無慎勾著蒼嶙山的肩膀:“對的,自從我見過美人之後,就再也不將蒼兄當作義弟了。”

  蒼嶙山一把拍開他的狼爪子:“為了一個女子,你居然就算計自己的義弟,誰還會將你當作兄長。”

  蕭無慎自己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咂咂嘴:“話不是這麼說的。如果,你將美人讓給我的話,我不介意與你再桃園結義一回。”

  蒼嶙山的拳頭霍地砸在了檀木桌上,茶具相互碰撞著,叮叮作響。

  他對著杜青墨冷道:“回你的屋子去。”

  蕭無慎打開扇子,對杜青墨眨眨眼:“也是,美人先避開為好,我們這些大老爺們動手動腳的習慣了,不小心誤傷了你總是不好。蒼兄不憐惜,我可是會心疼。”

  蒼嶙山已經聽不下去,一把拉著杜青墨出了偏門。盛怒中的他嚇得無數的丫鬟媳婦們避得遠遠的,他握得太緊,杜青墨掙扎了幾次都掙不開,只好氣喘吁吁的跟著跑動:“我自己會回去,你先去招待客人。”

  前方的蒼嶙山冷哼,手下用力,杜青墨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背後一痛,人已經撞到了長廊柱子上,下意識的扶了扶發髻,唇瓣一熱,齒間有什麼橫衝直撞了進來。

  杜青墨瞪大眼,蒼嶙山將她雙手壓在腰後,膝蓋頂入她雙腿之間把她死死的壓制,讓她的眼中只有他一個人的臉,她的身上都沾染他一個人的氣味,她呼出的每一個呼吸,都有他的融在其中。

  蒼嶙山要把她的手臂給掰斷了,霸道而強勢的舔.舐過她口腔中每一個空隙,狠狠的卷著她的舌尖,用力到她發疼。

  紫丹和紫茶站在不遠處,靠近不能,急得跺腳。不少路過的丫鬟們都偷偷瞄著,暗暗心驚著。

  杜青墨渾身輕顫著,不知道是氣還是在羞。直到他放開她,她才偏過頭去,像是躲避他那炙熱的目光。

  蒼嶙山挑起她的下頜,警告道:“記住,你是我蒼家的人。”

  杜青墨咬著下唇,一絲絲的痛,他居然把她的唇瓣給弄破了。

  “聽到了沒有?”

  杜青墨不去看他,只是目光微微轉向外廳的方向。蒼嶙山怨氣滿腹,甩開她,指著她的鼻尖:“回去等著我。到時候,我要讓你明白你的身份。”

  杜青墨差點將長廊外的花盆都給撞倒了,紫丹與紫茶快手的扶著她。

  蒼嶙山吼著:“滾!”

  纏纏綿綿哀哀怨怨的琴聲像是一種諷刺般鑽入他的耳膜,蒼嶙山指著不遠處偷看的丫鬟:“去,給我把桑依依的琴給砸了。”

  丫鬟莫名其妙,明明是對少夫人的脾氣,有關彈琴的桑姨娘什麼事了?不過,少爺的話還是盡快執行的好。

  桑依依怔怔的,輕聲喃喃:“他說了是這架琴?”

  丫鬟頗為不屑:“是。姨娘是自己動手,還是讓小婢來?”

  桑依依指尖一點點撫摸過琴弦。這琴還是當年他們第一次相遇之時,他為了求見已經是花魁的桑依依,花費重金求了國手買下了這古琴做初見的禮物送與她的。

  那時候的他,很傻很傻,每一次見面都必須耗費心思的討得她一笑,哪怕她想要的東西多可遇不可求,哪怕她的願望多麼的可望不可及,他都願意替她達成,沒有一句怨言,也不說為了她,他到底花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罪。他像是一頭勇往直前的獅子,悶頭的闖進她的心扉,不讓她拒絕,不許她退縮。

  直到,她慢慢的發覺他的真心,接受他的愛意。

  她原本以為,他們會天長地久,會歲歲年年。可惜,現世總是容不得她的妄想。她的夢,只延續了短短的兩個月,那麼的短。

  他可曾知道,她已經把他放在了心裡?他又可曾知道,他已經是她的天地,是她的唯一?

  如今,他居然毫無理由的想要摧毀他們相遇的見證。他難道已經,忘記了多少個日月中,兩人相依相偎,與琴邀約的日子?

  桑依依的戀戀不舍讓丫鬟更加不耐。這一家子中,誰看不出少爺喜新厭舊的程度,再嬌艷的花,被他們少爺收入了府裡也只有枯萎的份。

  莫名的嘆息聲起,桑依依執起銀色的剪子深入琴弦中,用力,嗡的一下。

  弦斷了,桑依依的心不可抑止的輕彈,耳瓣的痛響環繞著,久久不絕。

  “真的斷了?”

  “只是剪掉了一根琴弦而已,琴還在。”愛八卦的小丫鬟咬著小糕點,手舞足蹈的學著桑依依傷心的情景。

  杜青墨卻正拿著一塊白錦帕小心的撫摸著自己的古箏,那神色好像古箏就是她的心肝一般。

  “琴沒斷,就說明她還沒有死心。”杜青墨輕笑,“畢竟她已經嫁入了蒼家,之前蒼嶙山的確對她很好,只要她生出一子半女,蒼嶙山也會對她繼續好下去。暫時的心傷,也只是為了在以後讓蒼嶙山愧疚的籌碼而已。”

  杜青墨太了解桑依依那冷漠高傲磨子背後的嫉妒成性。當年的桑依依可以憑借一句話,就讓蒼嶙山親手毒殺正妻腹中的孩子,他們之間的感情絕對不會輕易被斬斷。

  不過,杜青墨也沒有想到,蒼嶙山會因為心情不愉而遷怒毫無關聯的桑依依,也許,這一輩子真的有什麼改變了?

  上輩子,在杜青墨臨死之前,蒼嶙山都沒有娶桑依依進門。他需要見她都只能以召.妓的名義讓她入府,雖然也在後院住了不少時日,可因為當初對杜家許下的諾言,蒼嶙山一直都不敢明著娶妾。

  人,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重要。

  兩個人,原本只是淡淡的喜歡,因為外人的阻攔反而越來越相愛,直到與所有人對抗。

  因為那一份得不到,所以固執的蒼嶙山才認定了杜青墨是阻撓他們相愛的最大禍首。不惜,為了討得桑依依的歡心而羞辱她,跟不在乎,為了她的黯然神傷而殺了她的孩子,甚至,親手點起火堆,親眼看著她被烈火給活活焚燒致死。

  今生,杜青墨親自打破了杜家與蒼家的約定,為蒼嶙山收了桑依依,為他納妾一個又一個,眾多美人環繞,蒼嶙山目不暇接,對桑依依的愛意得來得太容易,反而不再執著。

  美人太多,有錢有勢有權的少年將軍的心被養得越來越大,他不再迷戀單獨的一人,反而左擁右抱得意非凡。

  這出乎杜青墨意料之外。她原本以為,焦氏沒有那麼容易討得蒼嶙山的歡心,蒼嶙山也沒有那麼容易被誘惑。

  手中的錦帕被抽走,一道低沉的聲音插.入:“你在想誰?”

  杜青墨抬起頭,對於蒼嶙山的出現相當的驚訝:“你怎麼來了。”

  蒼嶙山的輕松自在瞬間飛走了:“怎麼,作為夫君來見自己的娘子都需要你的同意?”

  杜青墨繞開他無形中的圍困,退到外欄邊,她不想自己的閨閣裡面都被這個人的氣息熏染,她會惡心得無法安睡。

  她無聲中拉開的距離讓蒼嶙山更加不爽,步步緊逼的把她困在懷裡。杜青墨沒話找話的問:“蕭少俠找你可有要事?”

  “他無事不登三寶殿,哪一次不是有求於我。”蒼嶙山得意洋洋,“一個江湖人,沾惹了是非,無人願意幫忙,只能來求我了。”他靠近了一分,逼著她不得不仰視他,倨傲地說,“你的夫君可是將軍,有的是本事。”

  不知為何,杜青墨覺得現在的蒼嶙山好像一只高傲的小獅子,正搖著尾巴向她自誇自擂,似乎要她……稱贊他?

  杜青墨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蒼嶙山不會被蕭無慎踢了腦子吧?或許,被蕭無慎傳染了腦炎?

  杜青墨覺得額頭冒冷汗,這樣的蒼嶙山比暴怒的他還要難以應付。左思右想,杜青墨只能問:“你答應他了?”

  “那是自然。”急切的,誇耀的,昂首挺胸的某男子抱起杜青墨放在欄杆上。這裡是三樓,雖然欄杆很牢靠,杜青墨也忍不住膽戰心驚,不得不撐著他的肩膀,絞盡腦汁繼續問:“那位陸公子……”

  “暫時借住在我們蒼家。”

  杜青墨得到了答案,不為察覺的露出笑意:“那我們可得好好招待一番,不能怠慢了貴客……啊,你放開。”

  蒼嶙山一手握著她的腰肢,一手已經壓著她的頭往下,狠狠的咬了她一口:“我好像警告過你,你是我蒼家的人。”

  杜青墨不語。

  蒼嶙山冷笑,直接撬開她的貝齒,把她抱入了房內:“你果然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性子。杜青墨,告訴我,方才蕭無慎碰了你哪裡?”

  杜青墨扭開頭,把指尖縮在了掌心,對方的大手已經執起她的手腕。

  “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2:58

 十二回

  這人居然把她的指尖咬在了口中。

  杜青墨驚叫了一聲就閉緊了唇,她不想在他面前露出任何懼怕的神色,那樣會不自覺的泄漏心底的恨意。

  蒼嶙山的舌尖在她指腹上滑動,粗糙的舌苔摩擦著柔嫩的肌膚,換了桑依依會心馳神蕩,杜青墨卻只覺得一陣陣的惡心。就像是最惡心最肮髒的蚯蚓在指尖蠕動,她想要把它撕扯成兩半,狠狠的踐踏入泥土,再也不能翻身。

  杜青墨習慣性低垂著頭隱藏自己,烏黑而清涼的發絲下露出一點點纖細白皙的頸脖,眼神太利,蒼嶙山都可以看到上面細小的絨毛一根根豎起。他奸笑著,齒間用力,那蔥般的手指痙攣著滲出血來。蒼嶙山扣著她的腰肢,想要她跨坐在自己的身上,自從寵愛了焦氏之後,他特別喜歡女子在他身上放.蕩的樣子,有種她們被他掌控無法逃離的滿足感。

  杜青墨掙扎了兩次依然無果,只能並攏了雙腿被動的伏在他的雙膝上。靠得太近,他的呼吸都浮在手背上,粘噠噠濕漉漉,她用舌尖低著牙床,這才避免自己嘔吐出來。

  蒼嶙山另一只手從她腰間晚上撫摸,“除了手指,還有哪裡?”

  杜青墨搖了搖頭。

  蒼嶙山突然起身把她翻倒在床榻上,去解她的衣帶。杜青墨嚇了一條,趕緊抓住了他:“你……”要干什麼?

  蒼嶙山倨傲的嘲笑著,“怎麼,今天才見到蕭無慎,就一門心思的向著他了?”

  杜青墨蒼白著臉,“不是。”想了想,頗為委屈的道,“難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般不守婦道的女子?”她抬起手,捂著口鼻不讓自己嗚咽出聲,“你不喜歡我就罷了,何必這樣侮辱我。你不知道你的一句玩笑話就可以讓我跌入地獄永劫不復,難道你一定要看著我傷心欲絕才能夠明白我的話沒有假,明白我的心裡真真正正只有你一個人?”

  她深深吸入一口,哽咽道:“你好狠的心。”

  蒼嶙山一愣,懷疑的望著她。

  杜青墨似乎更加傷心了,扯過身子,雙手緊緊的並攏在胸前,護住頭臉看不清神情,可哭泣的音調那麼的壓抑,那麼的痛苦。

  "一次次的欺負我,懷疑我能夠讓你高興麼?"

  難道我真的做錯了什麼,讓你如此不待見我,憎惡我。我只認我已經想你所想,做你所做。我知道,你喜歡依依,在你心目中她是最美好的女子,陪伴了你走過了無數的喜怒哀樂,是你心底最重要的女子。我比不過她,我也沒有想過要與她爭奪你。

  你不知道,當我知曉自己要嫁給你,嫁給皇城裡最最英武的少年將軍之時,是多麼的高興,多麼的歡欣。身邊有多少姐妹羨慕我,說我總算覓得少年郎,從此男才女貌恩愛纏綿歲歲年年。可是,”她從雙手的縫隙裡露出一縷傷痛,“可是,在嫁給你的當日,乍然聽聞你心有所愛的時候,你可否知曉,我有多麼的慌張,多麼的害怕。”

  蒼嶙山嘿嘿笑著,無恥的得意著抱起她:“所以你才會在洞房花燭夜後突然對我發難?”

  杜青墨使勁的去推他,胃裡不停的翻滾著,極力壓抑著喉間,見那微不可查的恨意給拉扯了絲,顫巍巍的立在懸崖上,而她就是那在絲上跳舞的人。

  “我恨你,我討厭你。”她雙手抵在他的胸前,掌心裡可以感到蒼嶙山的沾沾自喜。

  女子在夫君的懷裡,一邊哭泣一邊說著恨的時候,任何男人都知道她愛著他。在他新婚之前,桑依依得知他即將迎娶她人,也是這樣哭倒在他懷中默默的流淚。

  他覺得虧欠了桑依依。現在,他的妻子杜青墨也同樣的伏在他的懷裡說著類似的話,任何男子都無法不滿足。要知道,桑依依就算是皇城第一美人,可那也只是好色之徒的嬉笑之言。真正的美人是嬌而不媚,媚而不俗,養在深閨人不知的千金小姐。桑依依措手可得,可代表著地位權勢和美貌才學的千金小姐卻是難求。

  蒼嶙山內心有一種可笑的自鳴得意在膨脹著。

  他再一次拉開了她的裙帶,“放心好了,從今往後為夫會好好疼愛你。”

  杜青墨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冷戰。還是不能逃過麼?

  她閉上眼,只感覺那罪惡的大手肆意的在她身上游走,想要推開他。

  “洞房那一夜我都沒有仔細瞧過,現在再仔細摸過,才發現你的肌膚比她們都嬌嫩一些。”他嬉笑的壓在她的身上,舌尖在她鎖骨處劃過,“你是不是平日裡都用牛奶鮮花沐浴,嗯?”

  被敞開的衣襟下的皮膚冒出一顆顆小疙瘩,她怕冷的抖了抖。蒼嶙山掀開她的裙擺,順著小腿往上一點點的爬,杜青墨緊張的屈起膝蓋,頭頂的陰影越來越濃,越來越厚。

  撕拉的布料破碎聲,雙腿瞬間彈跳起來,蒼嶙山掰開她的腿,把她整個人往下拖,加緊了他的腰肢,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

  杜青墨覺得屈辱。這個人,他根本沒有被她的假意哭訴給打動,他只是單純的享受女子對他的濃烈愛意,他把女子們對他的傾慕看成了自己的戰績,還把她與那刻毒的桑依依比較。

  她想要像以前那樣的反抗,想要像以前那樣憤怒的大吼,義無反顧的捅死他。

  不行,絕對不行!

  她一遍遍的對自己說,狠狠的掐著自己的掌心,牙齒繃得要相互咬碎了一般。

  “哈哈,哈哈哈……”蒼嶙山大笑起來,突地對她甩了一個耳光,“賤人!你以為你假惺惺的表白一番我就會相信你?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與蕭無慎是清白的?”

  杜青墨驚訝的睜開眼,耳邊一痛,另外一邊臉頰也被打了。

  他不相信,她原本也沒有想過他會相信。

  杜青墨猛地掙開他的控制,抬腿就想要對他踹了過去……

  “哎喲,你們在干嘛?”一聲驚雷劈向了正要再一次惡言相向的兩人。蒼嶙山霍地抬頭,蕭無慎正掛在床柱上對他打招呼,“喲,兄弟,我又來了。”

  蒼嶙山額頭青筋直蹦,“你還來干什麼?”

  蕭無慎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對赤身裸體的杜青墨掃了一眼:“還用問麼,當然是偷情啊。”

  蒼嶙山忽的一道心火燒了起來,差點將他所有血液都燒得沸騰了。刷得,長長的腰帶就抽向了無恥的蕭色狼。

  細薄的布條在空中拉扯著,兩個男子如同拔河一般,一人扯著一頭拼上了全力。

  “美人,原來你的日子過得並不好嘛。要不要跟著我啊?”蕭無慎呵呵調笑。

  杜青墨用緞被將自己裹住,輕飄飄的嗆他:“蕭少俠,捉弄小女子很好玩麼。你若是再胡說八道,我就從這裡跳下去,說不定還能夠洗刷自己的清白。”她淚眼斑斕的望了望蒼嶙山,“反正,這個家裡我已經呆不下去了。被自己的夫君如此羞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蒼嶙山一怔,蕭無慎一條腿勾著床柱子,一條腿搭在扯得甭直的腰帶上,笑眯眯的指了指窗外:“有意思。你跳吧,你真的跳了,來年我會去你的墳頭燒一炷香,慎重的磕頭道歉。”

  杜青墨扭頭就繞到了屏風後,悉悉索索一陣就穿戴了整齊,她甚至將發髻重新梳了起來,插上了珠釵,戴上了耳環手鐲,最後套上繡花鞋。

  垂頭對無動於衷的蒼嶙山福了一福,推開側門,爬上欄杆,在兩個男子的目瞪口呆之中,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蒼嶙山手一抖,腦中閃過她受不住痛苦嫉恨而流淚的臉,還有那一聲輕輕‘我想要你的,傾心以待……’

  “不———”

  杜青墨在下墜。

  風那麼的輕,天那麼的藍,她的心也先於身子落了下去,雖然有恨,可還有一點點的輕松。

  她不怕死。

  “三樓根本跳不死人。”腰肢一緊,一個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席卷了她。依然是嘲弄的口氣,依然是恨得牙癢癢的話語,可她意外的覺得安心。

  她居然輕笑了一下:“下次,我選八層樓的高塔試試。”

  蕭無慎握緊了她的腰,在空中騰挪幾下,從閣樓的屋檐飛到了古木上,再幾個旋身,施施然的落入了花園中。

  六月,無數的蜀葵一節高於一節,霸道的奪走園中所有的目光。

  她看見無數的花瓣被蕭無慎的內力給卷起,那麼的艷麗,那麼的張揚,像是她心口飛濺出的血淚。

  目眩神離之間,她沒有發覺蕭無慎復雜的眼,她也沒發覺樓上,蒼嶙山震驚得無以復加的臉。

  她真的跳了!就因為他的懷疑,就因為蕭無慎的取笑,就因為她再也沒有了生意……

  看著那一瞬間消失在樓道上的慘白身影,他莫名的覺得心口被什麼敲開了一條縫隙。他忍不住拿她與桑依依做比較。

  如果,他也像羞辱她一樣,質疑桑依依的貞潔,桑依依會如何?

  蒼嶙山知道,一個青樓女子根本沒有貞操可言,跳樓,呵,跳繩桑依依都不會肯。

  也許,杜青墨這類千金小姐真的把奪走自己貞節的男子當作了心中的唯一,容不得任何人的質疑?

  千金啊,蒼嶙山扶著欄杆,看著花叢中揮開蕭無慎的女子,心底五味雜陳。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3:13

 十三回

  聽聞少夫人跳樓,蒼家慌亂了一陣。

  蒼老爺回府之後就去看望了杜青墨,當著她的面將自己的寶貝兒子給訓了一遍,千叮萬囑讓杜青墨好好歇息,這才走了。

  蒼老夫人穩坐內院,聽到婆子們急匆匆的彙報,只冷笑了一聲,道:“杜家的女子,歷來愛作怪。真正賢良淑德的女兒家,哪有她鬧騰。”之後,杜青墨的小八卦丫鬟們額外忿忿,透露出老夫人私下的補的一句話,“她說,少夫人真正跳樓……死了才好。”

  杜青墨揮手讓小丫鬟們下去,自己倒在床上,漸漸入睡。

  夜,很靜。

  她可以聽到樓外古木樹葉搖動的唰唰聲,還有未長大的小蛙在鼓動腮幫子呱呱,她聽得到更遠處的主院裡的人聲鼎沸。蒼老爺的假仁義,蒼嶙山的肆意鄙視,蒼老夫人的刻薄冷笑,還有一群嚼舌根的丫鬟媳婦婆子們傍在牆角窗下,聽著他們那一家子的推委和謾罵……

  她不怕。

  上輩子她總是怕行差踏錯被世人詬病,怕不夠賢惠端莊被夫家嫌棄,怕不夠公正被府裡的下人們陽奉陰違,怕辜負了所有人,就只要壓抑自己,害了爹娘,丟了孩子。

  這一世,她不再怕了。

  杜青墨在黑暗裡翻了一個身,不知不覺的望著那空白的床帳,久久無眠。

  不知何時,那熟悉的簫聲又從夜空中飄蕩而來。相比前幾次的激越或安撫,今日的簫聲明顯帶著一種誘惑,似乎在隱隱對她訴說著什麼。她聽了一陣,拳頭漸漸松開。

  她的掌心有一張紙條,不用打開,她也記得裡面兩個字:等我。

  白日裡那有力而溫暖的雙臂,輕笑又作黠的話語,沉穩中帶著點桃木香的氣息的感觸都還殘留在她的袖口,發絲和耳垂上。

  蕭無慎。

  杜青墨閉上眼,又躺平了。

  睜眼,頭頂上一個巨大的黑影在無聲的顫動著,那影子笑問:“夜半無眠時,可是在想我?”

  杜青墨坐起來,“你就不能從門口堂而皇之的進來。”

  蕭無慎翻身下了床,越過了屏風直接去了外間。杜青墨無言的套起衣裳,走出來,身子上再一暖,蕭無慎已經替她披上披風系好:“帶你去個地方。”也不等她反駁,已經抱起她的腰身,從窗口一躍,出了這鎖了她一切愛恨的閣樓。

  杜青墨一瞬間想要驚叫,看到蕭無慎嬉笑的臉硬生生忍住了,雙手扣在他的肩膀上。夜晚中,腳下的蒼家顯得陰影重重,除了主院燈火通明外,其他的院落只有星點銀灰不明的光。在很久以前的那輩子,蒼家對於杜青墨來說是明亮的,有一種沸騰中漂浮的輕快,就像被燒開的銅壺,水在奔騰,壺蓋不停的呼嘯著,那麼的繁華那麼的熱鬧。她身在水壺裡,看不到內裡的黑暗,只極力伸長了脖子望向那一點點開啟的光明。

  現在,蒼家依然繁華,在她心裡它卻已經成了地獄,到處都是呲牙裂齒的惡鬼,要吞噬一切還心有善意的人。

  夜風有些冷,蕭無慎帶著一個人依然心不跳氣不喘,奔躍間,他居然從包子店順了幾個剛剛出爐的肉包子,自己咬了一個,剩下一個連同牛皮紙塞在了她的手中:“快吃,等會就冷了。”

  杜青墨捏著冒著熱氣的包子,還沒眨眼,某人又丟了一塊鹵雞腿放在了她的手裡。某位名為少俠的蕭某人也叼了一塊,三下五除二的就啃了干淨,吐了骨頭給野狗,望了望她手中,舔著唇:“吃啊。”

  杜青墨把雞腿遞給他,哪知,蕭無慎瞬間從懷裡又摸出一個牛皮包,裡面摸出一個鴨頭,咯吱咯吱。杜青墨默默的把雞腿咬了一口,如今這世道,不要亂發善心。

  過了幾條街,意料之中,蕭無慎又馱著她入了一家酒樓,趁著小二開門之際,一起鑽入了酒窖,順了兩壇陳釀。杜青墨趕緊道:“我不喝酒。”

  蕭無慎吐掉封口,切了聲:“我又沒說給你喝。”咕嚕嚕,好暢快。

  杜青墨吃完了包子,啃干淨雞腿,一把油乎乎的爪子抹在他的衣裳上。如今這世道,說實話會氣死人,她忍。

  酒沒喝,肚子半飽,蕭無慎帶著她跑完了半座城池,從一家矮牆小院邊的小巷子摸了進去。巷子很深,矮牆也越來越高,逐漸聽不到人聲,越是靜謐,她反而越安心。

  很快,巷子的盡頭出現了光圈,是一道門,一位紅衣少年半靠在門框邊,手中一柄小刀變化莫測的旋轉著,清冷犀利,像是黃金中閃耀的銀器,光彩奪目。

  少年轉過頭,哦謔道:“怎麼才來?”看見杜青墨,瞬間笑得眼不見眼,牙不見牙,伸手就奪過了杜青墨,調笑著,“美人兒,哪裡來的?”一腳已經踹向蕭無慎,“你這個采花賊,又去糟蹋清白女子了。”

  蕭無慎翻到門內:“顧尚錦,你這是在嫉妒我沒有糟蹋你麼?”

  顧尚錦的少年一挺胸膛:“哎喲,小子你膽兒肥了啊,居然連我都敢調笑了。來呀,你來糟蹋我呀!”幾步衝到人呢眼前,一副氣勢凌人的樣子倒逼得蕭無慎豎起了汗毛,干笑道:“別啊,是你糟蹋了我好了。我服了你,我怕你,你饒了我吧。”說著,居然深深鞠躬了下去。

  顧尚錦哈哈大笑,不顧杜青墨的掙扎摟著她的肩膀入了屋內。

  杜青墨這才發現裡面是另外一番光景,無數的男子分開坐著喝酒吃肉,劃拳的吆喝聲一聲比一聲高,二樓隱約可以聽到有人賭博大喊‘大小’的聲音。

  顧尚錦把杜青墨推到角落一處桌邊,一腳踩在板凳上:“小二,快給美人上好酒好菜,今天本公子要開葷。”

  噗,周圍一群人噴出酒來,更有不少看起來瀟灑的少年公子來拖顧尚錦:“你就別欺負人了,你要開葷,從這裡面隨便挑一個都行,少欺負外人。”

  顧尚錦叉著腰:“我就喜歡這位美人,我就要她。”眾人搖頭,不顧顧尚錦的吆喝直接把人給拖走了。

  蕭無慎不知道又從哪裡鑽了出來,一手端著一碗熱乎乎的餛飩,給了杜青墨一碗:“吃了它。”

  杜青墨瞪眼:“你除了叫我吃,還想做什麼?”

  蕭無慎拿著勺子,先呼嚕嚕的喝了半碗湯,咬了一個餛飩:“你除了跟人針鋒相對,你還能做什麼?”

  杜青墨閉嘴。

  蕭無慎把懷裡的鹵菜都打開擺放在菜碟裡,又把另外一壺酒開了,喝了一口:“吃完了,我帶你去跳樓。”他嘿嘿笑著,一雙眼在燈火中幽深深,像埋在黃沙裡的黑珍珠。

  他說,“真正的跳樓,十二層,啪唧一下,腦袋著地,人就沒了。就算沒死,也可以讓你全身不遂,生不如死。放心,就算你半死不活了,我也會把蒼家給弄死,到時候我再把你殺了給他們陪葬。”他將她碗裡的餛飩攪動了幾下,“死之前,讓你做個撐死鬼,也不枉重活一回。”

  他說得很輕快,似乎還吹了口哨,想像著她跳下去的慘狀就忍不住興奮一般。這時候的蕭無慎雖然在笑,可異常的陰沉,比蒼嶙山那外露的殘暴還要冷酷幾分。殺人,和看人被殺在他眼中是再平常的一件事。

  杜青墨忍不住的問:“你在生氣?”

  蕭無慎猛地灌了幾口酒,一口吸溜了五個餛飩,燙得他左倒右歪沒了正形,酒壇子震在桌上瞬間就支離破碎,無數的酒液順著桌沿流淌下去,“你的命是你的,我生氣做什麼。”

  杜青墨執起湯勺,碰上瓷器的那一瞬,幾乎被燙傷了一樣丟了開。半響,她才重新拿起勺子一口口的吃下滾滾的,清香的餛飩,太熱,直接從舌尖一路滾下咽喉,把心口都給炙了一下。

  “一個弱女子,自以為自己很強大,能夠對抗強敵,哪怕把自己的頭給撞破了,把身子給毀了也在所不惜。你有沒有想過,你那一下跳下去,如果我不在旁邊,依照蒼嶙山的性子他會不會去救你?蒼家真的會因為一個跳樓的媳婦就對杜家愧疚?在二皇子要殺你家人的時候,他們會看在親家的面子上,救下你的父母?”

  杜青墨一口一口咬著。湯水上面一層油水,不單握著碗的手指發燙,連舌尖都在發抖,她的眼中有什麼要溢出來。

  “獨女獨女,你知曉‘獨’這個字眼包涵的意義麼?你是否想過,若是一個不測,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哀?你的父母,你們杜家,都會因為你這魯莽愚蠢的一跳就徹底的覆滅了,這就是你想要的?”

  喉嚨間有什麼哽住了,讓她吞不下吐不出,她握緊了拳頭,吸著鼻翼。

  “不。我只是……想要蒼嶙山後悔,我……沒有想過要爹娘傷心,我……”

  蕭無慎把湯碗推開,翹起二郎腿,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牙簽剔著牙:“行了,你這些話跟我說做什麼,我又不是你的爹娘。”

  杜青墨頓了頓,快速的吃完了餛飩,蕭無慎敲打著桌子:“把湯水給喝了,我下一回廚房容易嘛。”

  杜青墨抽出繡帕擦拭嘴角,瞥了他一眼:“好難吃。”

  “操,女人太難養了!”

  杜青墨輕笑,轉過背去瞧瞧抹干了淚。

  來的路上輕松自在,回去的路上杜青墨就覺得相當的難受。蕭無慎這個混蛋幾次三番的差點把她倒提著飛檐走壁,差點把吃下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杜青墨咬牙,她忍,一定要忍。小人什麼的,她得罪不起,忍得起。

  再一次回到閣樓的時候,更夫已經敲了三次,他把人放在屋頂上:“其實,今夜應該把你送回杜家。”

  杜青墨俯視著諾大的蒼家,搖頭:“我不回去。”

  “哪怕再一次被蒼嶙山欺辱?”

  杜青墨揪緊了衣襟:“是,也許我真的躲不過那一遭。不過,我不怕付出,只要能夠讓他死,一時之間的忍辱負重算得了什麼。身子,乃至命,我都可以不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4:18

十四回

  在女人們的心目中,後院就是沒有硝煙的戰場。

  蒼家的少夫人不討老夫人喜歡,也不得蒼嶙山的喜愛,自然是無緣戰場。可戰場上的霸主桑依依知曉,杜青墨才是她最大的敵人,焦氏和伍姑娘只是杜青墨手中的小將。要打敗杜青墨,首先就得先鏟除了焦氏,然後才是那一直隱而不發虎視眈眈的伍姑娘。

  焦氏與桑依依同為天涯淪落人,可殘酷的生活摧殘了她們最初的善心,唯獨剩下被無窮物質包裹的欲.望,生生不息。為了榮華富貴,她們豎起最尖利的爪牙。杜青墨找來焦氏,是相當漂亮的一步棋,因為焦氏永遠知道如何去攻破桑依依的那些小計謀。

  桑依依裝傲氣裝高潔,是長白山上最純最美的白蓮花;焦氏則嫵媚動人勾魂奪魄,是在萬花叢中纏繞著你的紅蛇。

  在曾經的歲月中,桑依依無數次在蒼嶙山的面前假裝她的不在意。她不在意他給予的寵愛,哪怕他將所有最好的珠寶首飾都送到她的面前,也只能得到她若無其事的一瞥;他在她的面前裝傻賣痴,也只能得到她含蓄的,忍酸不禁的回眸低笑;他給她掌管後院的權利,她也可以不屑一顧的拋開,說那是沾染了她純真的污穢之物。

  她的一切嬉笑怒罵都那麼的珍貴,每一個小小的動容都要蒼嶙山傾盡一切的努力。

  蒼嶙山愛她幾乎愛得瘋狂,沒有了任何的理智。

  而如今,小小的一個焦氏卻是集千嬌百媚於一身,時而嬌俏時而直爽時而魅惑時而天真。你送她綾羅綢緞,她會為你繡香包、發帶,深情款款的說要兩人不管在何處都片刻不離;你送她珠寶玉器,她會欣然戴上,媚笑著,身穿薄紗半遮半掩的在你面前翩翩起舞,直到把你勾.引上床榻;你送她樂器字畫,她也能夠恬靜溫柔一邊撫琴一邊讓你舞劍,雙人合壁天造地設,真正是羨煞旁人。

  焦氏就好像無所不能的嬌狐狸,讓你為她沉迷忘記世俗紛擾。

  桑依依與她幾次交鋒,都無言敗退,面上那沉靜的面具越來越破裂。直到,她某一天泄憤般的打了貼身丫鬟一個耳光,這才恍然醒悟了什麼,獨自坐在水榭中黯然催淚。

  她獨自坐了半個多時辰,依然沒有等到蒼嶙山。她讓丫鬟打聽過了,最近這段時日,蒼嶙山喜歡來水榭喝茶。

  桑依依抬頭仰視了一下高高的閣樓,咬緊了下唇,這一次是真的落下了一滴淚。

  她還沒來得及拿出香帕,旁邊卻突然多出一只手,一只男子的手。

  她驚喜的轉過頭去。

  溫潤的眼,不濃不淡的眉,薄唇含著笑,這是一個渾身透著溫柔的男子。他輕輕將手中的巾帕往前送了送,抿著唇,不言語。

  桑依依愣愣的看了他一會兒,眼角掃過周圍,丫鬟被她打跑了,其他人自然不敢這時候來觸她這冰山美人的霉頭。

  一個花園,一座水榭,一縷風,孤男寡女。

  “我,不用,謝謝。”她輕聲開口,用手背抹掉了那唯一一滴眼淚。

  男子固執的伸著手,依然沒有說話。桑依依無法,只好捏著帕子一角緩緩抽了過來,雙手交疊著壓在掌心裡,低著頭。從男子的眼看去,可以看到她泛紅的耳尖,小巧清透。

  男子自己拎著一壺酒坐到另一頭,一腳踩在欄杆上,一腳搭在外面,長長的腿垂落著,偶爾可以點到湖面。周圍不知何時聚攏來了一群紅白鯉魚,爭相在他腳尖處游來游去。

  桑依依偷偷的看他,他卻不知,自己喝一口酒就倒一口入了湖,有魚還蹦跳起來,擺著尾巴,飛濺著水珠,與男子怡然自得相輔相成,入畫一般,看得人目不轉睛。

  桑依依知道他是蒼家的貴客,據說姓陸,是個書生,也不知道是來皇城投奔親戚還是如何,只是這一身的氣度相當的惹人注目,只是短短幾日就成了丫鬟們偷偷傾慕的對像。桑依依只當小丫頭們沒見過世面,如今第一次瞧見對方,竟然覺得‘端方公子溫潤如玉’就是為他親身打造。

  第一次見面,桑依依並沒有多留,橫豎有外人在,蒼嶙山也不會來,她沒呆多久就走了。臨走之時,回頭再看,那男子還靠在欄杆上,另一條腿也伸到了水面上,似乎與魚群在嬉戲。

  怪人。

  可這怪人卻讓桑依依第一夜就失眠了。她最近睡得淺,生怕蒼嶙山突然來見她,向她賠禮道歉,故而總是等著。這日好不容易如水,心裡已經冰涼一片。可入了夢,她卻恍惚的走入了白日那水榭,自己在湖面上翩翩起舞,而那陸公子坐著,望她一眼就喝一口酒,那嘴角的笑意淺淺的,淡淡的,幾乎要吸了她的魂魄去。

  半夜醒來,她出了一頭的冷汗。

  次日,恍恍惚惚的桑依依半依靠在窗前,看著遠門外的人來人往。據說蒼嶙山從軍營回來之後就去見了焦氏,或者說是焦氏在前院與後院的月牙門處等著蒼嶙山回來。對於爭寵,焦氏顯然比桑依依放得下身段,儼然成了盼君歸的婦人,惹人憐愛。

  桑依依微撇開眼,正巧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她坐了起來,極力眺望過去,可惜,門口太窄,那人雖然閑庭漫步可看得出他手上提著酒。

  陸公子又准備去水榭喂魚喝酒?

  桑依依不自覺的動了動,轉頭對拘謹的丫鬟道:“去給我取些點心來,”丫頭領命而去,她又補充一句,“要熱的,新鮮的,剛剛出爐的。”

  她獨自咬著點心,喝著茶,不時抬頭掃向遠門外,一直待到黃昏,這才拂掉衣擺上不存在的碎屑,換了一身桃紅色的儒裙,輕搖漫步的繞去了後花園。

  遠遠的,水榭中再無一人,孤燈凄涼。

  這一夜,夢中的她在湖面上游來游去,成了那渴望被喂食好酒的白鯉,湖水很暖很暖。

  第三日起床,她莫名的有些期待,費盡心思的打扮了半日,塗抹好了胭脂,自己親手提著茶具點心去了水榭。

  從晌午到日落,茶熱了一壺又一壺,點心一塊都沒動過,她掩飾不了自己的失落,將所有的糕點拋入了湖裡。

  噗通噗通的落水聲傳來,不遠處的花叢中突然鑽出來一個腦袋,是陸公子。

  桑依依驚嚇般的瞪著他,他看著湖面,甩甩頭,將酒壺倒提著晃蕩了一下,已經沒了酒。他嘆口氣,步伐不穩的站起來就要離去。

  桑依依上前一步:“陸公子。”

  對方回過頭來,桑依依臉頰微紅,從袖口掏出一塊手帕,居然是那日陸公子給她擦淚的那一塊,她說:“還給你。”

  陸公子挑了挑眉,接過手帕,突然往一腳泥濘的鞋面擦去。白色毫無雜色的巾帕瞬間就沾染上了泥土,桑依依眼眶莫名一酸,也不知為何,倏地奪過那手帕往小湖中拋去,轉身似嗔似怨的瞪了他一眼,跑了。

  同夜,桑依依再一次失眠,她目中空空的靠坐在窗邊,直守到了天明。

  桑依依病了,七月的酷暑,她得了傷寒,一病不起。

  蒼嶙山聽得丫鬟來說,立即就披起了衣裳要出門。小廚房裡突然傳出碗碟碎裂之聲,焦氏‘哎呀’痛叫,蒼嶙山的腳步頓了頓,焦氏已經端著一碗藥羹出來,另一只手虛握著碗邊,白嫩嫩的食指上墜著血珠,襯得白瓷越白,血珠越紅。

  焦氏嬌泣道:“夫君,你介意在補藥裡面加一點妾身的真心血麼?”

  蒼嶙山一怔,接過熱燙的為藥碗,含著她滴血的手指吸.吮著,調笑道:“現在,你的真心血已經滴到了我的心頭肉裡面,你高興不高興?”

  焦氏臉頰一抹嫣紅,半推著他:“夫君,有外人呢。”

  蒼嶙山已經半摟著她拐去了廂房:“怎麼,這會子知道羞澀了,以前你不還在丫鬟們的面前與我……”

  兩人漸行漸遠,那赤.裸.裸的嬉笑話語逐漸不可聞。丫鬟癟了癟嘴,就知道又是這樣。只要有焦氏在,桑姨娘出了任何事也引不起少爺的關注,做下人的習慣了。

  桑依依還沒有習慣。她與蒼嶙山認識多年,經歷過一些事,她不認為對方會輕易的忘記了她。

  可是,她沒等來蒼嶙山,連幾個丫鬟也逐個不知道跑去了哪裡。

  原來暗中嫌棄這個院子太小太簡陋,可現在看著這空蕩蕩的庭院,看著那金光閃閃的飾品,無數的瑪瑙玉器,她只覺得屋子太大,人太少,她很冷。

  她渾身發熱,裹著被褥又不停的發寒,輾轉難眠。心裡還憋著一股氣,不知道是氣著誰,也許是對她真情不在的蒼嶙山,也許,是白日裡那漠然無情的陸公子,也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丫鬟媳婦們,更也許是躲在遠處貓一般盯著她的伍姑娘,千方百計勾引了她夫君的焦氏,還有那假裝置身事外一言不發的杜青墨。

  迷迷糊糊的睡著,又迷迷糊糊的醒來。

  她渾身都濕透了,喊了幾聲都沒有丫鬟過來,只好自己費力的爬起,繞去了隔間。裡面有浴桶,浴桶裡面灌著水,可惜,天熱水也冷了很久。

  一身粘乎乎的不舒服,她知道丫鬟們刻意躲著她,也不再抱希望,自己慢慢的解了衣裳,半爬的入了浴桶,瞬間就沉了下去。

  嘩啦,鑽了出來,她深深的吁出一口氣,倒在浴桶裡再也無法動彈。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隱約聽到有開門聲傳來,轉過頭去,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外。

  陸公子。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4:31

十五回

  桑依依微微轉身,想要將那身影辨別得更加准確些。

  可那人進來後就立在門口一動不動,連敞開的房門也半開著,不知道他是要繼續進來還是會突然退出去。

  桑依依眨眨眼,心裡莫名有點慌,雙手不由得慢慢扣住浴桶邊緣。

  那人轉過頭來,微弱的燭光下,她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的確是陸公子。

  桑依依無聲的輕笑起來,似乎有些歡欣,歡欣到了眼底又添了一點愁。她輕聲問:“你來做什麼?”明明只是見過三次的人,他都沒有與她說過一句話,此時此地她卻對他又怨又嗔,太奇怪,也太奇妙了。

  陸公子隔著美人秋臥的屏風,目光只是從那半遮半掩的繡面上滑過,好像停頓了,又好像沒有注目,燭光的微弱星光根本照不清他的表情。可就是這隱晦不明中,有一只螢火從他身後飛了入夢,躍過他打的肩膀,他的胸膛,他那有力的五指,他的腰身,往下……桑依依看到了他穿著的白靴。

  桑依依有點潮熱,她縮進浴桶裡,大起膽子再問了一句。

  這一次,陸公子往前走了兩步,桑依依剛剛下滑的身子直了起來,胸前的渾圓半露,帶動著水流嘩嘩作響,膀臂上的水珠飛濺到了地上,屏風上,那雙面繡似乎被燙著了一樣,顏色更加深。

  夜色,也更加深了。

  桑依依只覺得自己傷寒發作,燒得更加嚴重了,她居然在沐浴的時候看到了陸公子,她還主動與他說了話,雖然,他依舊沉默。

  那人,一點都不像蒼嶙山魯莽、憨直,甚至是傻裡傻氣。陸公子是沉穩的,是寡言的,是被牢牢約束在世俗禮教之內的翩翩公子,他的心就與他的白衣一樣,一塵不染。

  桑依依肯定自己還在做夢,是一個虛幻而縹緲的美夢。

  夢境中,她暢游在月光下的湖裡,半空中無數的螢火蟲在閃耀,湖水沁涼,她手腳用力滑動,很熱,有些疲累。她似乎在尋找著什麼,不停的在湖裡打轉,環視著周圍郁郁蔥蔥的大樹,風聲起,湖邊終於出現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游了過去,雙手環胸的怪他:“你來做什麼?”

  那人不答,她有些生氣,抬起手腕將指尖的水珠都滴在他潔白的靴子上。她輕笑著,看著那白色變成了灰。那人猛地用力將她從湖中半拉半抱了出來,她笑得更大聲,兩只手勾著他的脖子,將呼吸灑在他的頸脖上,如願的聽到對方有點不穩的呼吸。

  熱情而又矜持,曖昧著,萌動著。

  他猛地夾住她的腋下把她整個人壓在了粗大的樹干上,頂開她的雙腿,她興奮得發抖起來。她知道,她想要他,她知道他是誰。

  可這是一個夢境,她可以肆意的在自己的夢境中為所欲為,可以敞開平日裡被約束的三魂七魄,可以膽大妄為的做任何不敢做的事情。夢境裡的自己,那麼的渴望,那麼的希翼著一個人毫無顧忌的愛著她,貫穿她,把她逼得大喊大叫大哭大鬧。

  她伏在他的耳邊呢喃:“用力些,弄疼我。”

  她那麼的大膽,尖聲驚叫,大聲的喘息,深長的指甲掐入他寬厚的背脊中。

  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滿足過,也從來沒有這樣在一個男子的懷抱裡安心的敞開自己,挑動他的情.欲,真心的希望他為自己沉迷,從而也和她一樣,不顧一切。

  倏地,溫暖的旭日打進了床上之人的眼簾,一半的光明在左眼,一半的光明在右眼。桑依依聽到丫鬟們在屋外相互嬉笑著,屋內反而很寧靜,卻不寂寞了。

  桑依依翻了翻身,額頭已經恢復了常溫,渾身也被昨日的汗液濕透了,可下半身某一處更是滑膩一片,她悄然的掩在被褥裡羞澀,一只手摸索到自己胸前,她記得他那一口咬得很重,很疼。可是,此時摸起來卻是一點額外的感觸都沒有。

  原來,是一場春夢,了無痕跡。

  丫鬟捧著洗漱的水盆進來,看到她惆悵的發呆,問:“姨娘病可好些了?”

  桑依依難得的好心情,點點頭:“好多了。”她半轉向窗外,看著高大的古木遮蓋了大半的庭院,閑說一句:“今日日頭好,下午可以去水榭喂魚了。”

  丫鬟本想提醒病人應該多歇息,可前些日子桑依依遷怒的影響還在,出口即道:“那正好,可要再帶些點心去?”

  “拿壺酒吧。我陪嫁的嫁妝裡面就有幾壺上好的美酒,再放下去反而糟蹋了好時光。”

  好時光易得,佳人難求。

  蒼嶙山覺得最近好像缺了點什麼,渾身上下不對勁。軍營裡面沒大事,大事也輪不到他,府裡更加沒大事,有老夫人在,妻妾都很安分,把他伺候得服服帖帖舒舒服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算這樣,可他總覺得日子有點平淡如水,似乎少了點衝勁。

  少了衝勁的他難免顯得焉焉的,焦氏看在眼裡,晚上就給他喝了一盅好藥,結果兩人玩得太狠,把焦氏給折騰得幾日起不了床。

  伍姑娘去看望她的時候,正巧碰著她在換藥,赤.裸的背上到處都是鞭痕,觸目驚心。

  “這是誰弄的?”

  焦氏瞪了一眼門口的丫鬟,等到關了門,就把藥膏往伍姑娘身上一拋:“你來了正好,幫我上藥,我夠不著。”

  伍姑娘掰過她的肩膀看向胸前,還好,只是一些青紫的歡.愛淤痕。平日裡她偶爾從焦氏不小心露出的手腕或者脖子將瞧見過,現在逮個正著,立即發現這些痕跡是日日月月累積起來,有些嚇人。

  焦氏用被褥包著自己腰肢一下,剔了她一眼:“怎麼,很意外?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們的夫君是個溫柔體貼憐香惜玉的主吧?”

  伍姑娘把藥膏往小幾上一壓:“他是禽獸。”

  焦氏瞧著她那憤怒的樣子,不覺得好笑,伸出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還是個黃花閨女,趁著還沒被夫君收了,趕緊去跟少夫人求個情,讓她放你走吧,別在這裡等著被人糟蹋。”

  伍姑娘把藥膏在她背上的鞭痕處塗抹均勻,動作盡量放輕些,焦氏依然覺得疼,不時的倒抽冷氣:“唉,你這黃毛丫頭,我為你好呢,你還脅私報復,怪不得世人說這好人做不得。”伍姑娘一狠力,焦氏彈跳起來奪過了棉簽:“你做死呢!害死了我,就輪到你遭這份罪了。”

  伍姑娘冷聲道:“這是你自找的。”

  焦氏噗哧一笑:“對,我不玩些花樣,怎麼留得住花花公子般的蒼嶙山。”

  伍姑娘一巴掌拍到她的背上,痛得焦氏撲倒下去,半響都起不了身。伍姑娘重重的呼出兩口氣後,這才去扶起她,耳邊一痛,自己的臉頰就受了一耳刮子。

  焦氏披頭散發:“你打聽著老娘是好欺負的,輪到你一個外人來作踐?”

  伍姑娘瞪著她,倏地站起來,雙拳握得緊緊的:“我去告訴少夫人。”

  焦氏冷笑:“告訴她什麼?說我欺負你了。”

  “不是,”伍姑娘道,“我讓少夫人勸一勸少爺。”

  焦氏瞠目結舌,好一會兒才大笑:“你真是個傻丫頭,笨丫頭,還是蠢丫頭。你以為少夫人不知道?告訴你,她身上,乃至心口上的上比你我都要重。這世間,最恨不得讓蒼嶙山死的人就是她。”

  伍姑娘愣住:“怎麼會?”

  焦氏一抹頭發,坐直了,面上的神情慘兮兮:“是啊,怎麼會呢,聽說他們才新婚不到半年,同房都只有兩次,哪裡來的深仇大恨,恨到兩人都想要拆了對方的骨,吃了對方的肉。”

  現在,兩個妾侍口中的蒼嶙山再一次走到杜青墨住著的閣樓。自從那一次杜青墨跳樓之後,他們就沒有再見過。她忙著養病,他忙著寵幸焦氏,偶爾得見,也是遠遠的一眼,她在閣樓之上,他在閣樓之下,誰也看不清誰的神情。

  一直到再見杜青墨的時候,蒼嶙山才醒悟,原來日子過得太平淡的原因是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與杜青墨針鋒相對了。

  她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安安靜靜的縮在一個角落裡,看著他快樂就好。

  愚蠢的女子。

  “你就准備這樣過一輩子?”他難得大發善心的跟她好好說話,只是那語調不像是關心,倒是挑釁一般。

  杜青墨閑適的翻過一頁書,輕巧的回答:“平安是福。”

  蒼嶙山‘嗯——’了一聲,尾音上挑,那挑釁越發濃厚了。他用腳踢翻她手中的話本,“你這是在抱怨我之前對你的……寵愛?”

  杜青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順勢遮擋掉嘴角的恨意,如果暴力相向也算是寵愛的一種方式,她想,她已經愛他入了膏盲。

  “夫君說笑了。”

  蒼嶙山偏過身子,撐著額頭:“的確是說笑。既然你都喚我夫君了,那你該知道如何才能伺候好我。”

  杜青墨疑惑。

  蒼嶙山抬了抬腳:“怎麼,岳母娘沒有教你怎麼伺候男人?”他嘴角揚起一條殘忍的笑意,“不要緊,我會慢慢教你,先給我把靴子脫了,去打一盆洗腳水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4:44

十六回

  杜青墨一瞬間的詫異過後,只覺得哭笑不得。

  這人,還真是不把她當作正妻看待,居然使喚她去做那粗使僕役做的事情,簡直是欺人太甚。

  她真想是直接嗆聲回去,還是如原想那樣暫時哄他一哄,轉頭正巧看到閣樓外的花園深處,最近經常出現過的一對身影,心思轉了幾次,這才道:“想來夫君也聽說我最近得了一些好方子,煎藥之後浸泡足部,再輔以按摩可以調理你的心肝脾肺,尤其對腎……甚好。”大家都知道你最近飽暖思□,腎虧得厲害,想著法子來進補,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你會掩耳盜鈴到這種地步。

  蒼嶙山哽住,杜青墨隨意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札記:“真要享受的話,我倒是推薦夫君去泡溫泉,即調理身子又能放松身心,一舉兩得。”

  蒼嶙山琢磨一會兒:“你也去?”

  “這是自然。”

  嘁,原來是好面子,不肯當著所有蒼家人對他俯首帖耳。蒼嶙山覺得此女子虛偽得過份,樓都跳過了,做人做事還是如此遮遮掩掩,不夠坦誠不夠直率。

  杜青墨出了房門,隨身掏出一塊玉佩遞給了安嫂子:“兩日之後,找個人掛上它去城外的廟裡上香。引出老夫人之後,再帶著它一起去尋我。”

  安嫂子一眼就敲出了玉佩的重要性:“少夫人,這可是杜老爺的心愛之物,哪能隨意讓人戴了出去。”

  杜青墨微偏著頭,望向主院的方向:“的確是‘心愛之物’,所以我才要物盡其用。去吧,別讓人瞧出了端倪。一定要把老夫人引出蒼家,離開越久越好。”

  安嫂子百思不通,只好用棉布包好了玉佩,夾到衣襟裡面貼身放著,第二日,等到蒼嶙山與杜青墨一起出了門,安嫂子這才喊來了自家的那口子,兩人嘰裡咕嚕一大通,安家的那位去了杜家,兩日後,一位身材裝扮與杜大人相差無幾的老者坐著轎子出了城門。待到了城門之外,又換了高頭大馬,掛上明晃晃的玉佩,獨自一人沿著貴婦們燒香拜佛的大路上走去。

  意外的是,這次蒼嶙山居然沒有帶上焦氏,她依然躺在床上,蒼嶙山離開之前她還千叮萬囑要蒼嶙山顧著身子。背過身去就把伍姑娘推出了門,笑得異常的歡快:“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次你可得抓穩了。”

  伍姑娘把這些日子要用的藥膏藥貼等物給收拾好,面上很是平靜。

  焦氏推了推她的手臂:“別悶頭悶腦的。告訴你,在一個府裡,你巴著女主子是沒錯,可到底能不能如魚得水還得看男主子如何待你。”

  伍姑娘道:“你現在就在蒼家游得動?”

  焦氏哎呀嬌笑,甩著帕子:“我游得可歡暢了。告訴你,不管這府裡再來多少姨娘,我在夫君的心裡永遠都是頭一份。”

  伍姑娘覺得她話裡有話,又不好問。這個焦氏明著看是處處替你著想,心裡到底是何算盤誰也不知道。

  泡溫泉的山莊出城外不過二十多裡路,馬車一路走一路停的過去,晌午之後就足夠到了。原本是前朝一位王爺為了哄佳人而特意在半山腰建了宅子,將周圍十多個泉眼圈在了宅子內,占地廣闊。泉眼與泉眼之間各成庭院,一處一景,引人入勝。可惜是紅顏易老,英雄白頭,改朝換代之後,這宅子被富商購買重新整頓了一番,變成了皇城內達官貴人名門閨秀的愛去之處。

  若要說起它與其他溫泉之地有何差別,最為讓人津津樂道的既是,十多處泉眼中有五處居然是露天溫泉,很得一些才子佳人們的喜愛。郎情妾意裡,溫泉也成了一處心照不宣的幽會場所。

  杜青墨當日拿出那札記指給蒼嶙山看,那蔥蔥郁郁的山林,雪景中熱氣騰騰的溫泉,以及溫泉中赤.身.裸.體的男女,瞬間就將他那顆空寂無聊的心給燃燒了起來。

  如今也快入秋,天氣正是熱冷交替之際,白鷺書院放了假,學子們都三兩成群的出門游歷,不少官家子弟也相攜出游,就算是這富貴之地,也到處可見意氣風發的少年少女,到處都朝氣蓬勃,讓人神清氣爽。

  蒼嶙山一肚子的壞水,來的路途上就不停的往杜青墨的馬車裡瞟,也不知道轉悠了什麼心思。杜青墨把伍姑娘帶在了身邊,不急不躁,頗有些雲淡風輕的意味。

  到了溫泉山莊,因為是一家人,自然都被安排在了一個院子。

  蒼嶙山先去周圍轉悠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正巧看到杜青墨從小廚房出來,手中端了一盅鹿茸羹來。蒼嶙山聞了聞:“這東西好。”

  杜青墨把東西推到他面前:“山林裡寒氣重,先吃點東西暖暖胃。”

  蒼嶙山別有深意的看她一眼,摟過她的腰肢壓在懷裡,在她耳邊調笑道:“你這是為晚上的行程提前做准備?”

  杜青墨不回答,只看著他一勺勺吃了東西,一點都不剩下,這才讓人准備好了替換的浴衣和梳洗等物:“路上風塵太多,你先去沐浴一番,回來就能夠吃晚飯了。”

  蒼嶙山手指在她腰帶處摩擦,曖昧且親密:“一起來。”

  杜青墨羞紅了臉,似乎不習慣他突如其來的甜蜜,小聲道:“你先去。”

  蒼嶙山剛剛吃了鹿茸這等補藥,身子裡面立即就暖烘烘的,他也不怕杜青墨跑了,自己自行去了後院的溫泉。

  溫泉果然是露天的,說大不大,說小也可以容納十個人。周圍一圈假石圍成了橢圓形,後面靠山,無數的古木枝椏伸展在溫泉頂上,露出半邊天空,白日賞日出,黑夜賞月落。剩下兩面用層巒疊嶂的假山與其他小院分隔開來,隱隱的只能聽到一點嬉鬧聲。

  蒼嶙山入了水,身子越發熱,不多時面頰就通紅,連眼眶都帶著點血絲。負責伺候的侍童早就被他有意趕開,如今只是一人赤.身.裸.體獨自躺在天空下,突然生出自己是絕世好男子的感慨。

  一邊胡思亂想,不知不覺中總是有些異樣,低頭一看,雙腿之間那物事半立不立,他呵呵的發笑,腦中不自覺的勾勒出洞房花燭夜時躺在身下的那具銷魂的身子。

  他腦袋倒在池邊的假石上,一手滑入水中在那熱燙上不緊不慢的動作。耳邊有人如水,睜眼一看居然是一位陌生的俏麗女子。

  女子小心滑到他的腿邊,嘟著嘴,潤著眼,雙手的動作帶著點不言而喻的提示。

  蒼嶙山只是一瞬間的疑惑,就明白這是山莊裡的安排。他連多余的顧忌都沒有,直接敞開膝蓋,讓女子低頭彎了下去。

  水面的波紋一圈圈蕩漾開來,蒼嶙山拘著女子飄散的發絲,絞緊,松開,再絞緊。女子的嗓音如山林的雀鳥,清脆動聽,任何男子聞之都會忍不住情.欲.高漲,蒼嶙山也不例外。只是這次他格外的持久,將女子推在池邊,或壓在岸上,甚至還自己跳到假山上,一邊聽著不遠處陌生人的話語聲,一邊讓女子極力的抬起頭顱服侍他。

  他總覺得不夠,原本還對女子有些慢火熬煮,待到有了興致就全然不顧對方的掙扎一邊抽打她的臀部一邊赤紅著眼衝鋒陷陣,女子偏白的肌.膚上逐漸浮現青紫痕跡,偶爾還會低泣幾聲,可到底不敢大叫,只能咬著唇瓣死撐著。

  這一折騰就去了半個時辰,蒼嶙山才散了,重新滑入池子,背後又有另外一雙手揉捏著,不知什麼時候,他的身後已經多了一人。不只如此,那由花草綠樹開辟出來的來路上還有一對雙胞胎攜手而來,那玲瓏有致的身段,滑膩的肌膚,讓蒼嶙山心口的那一團欲.火終於轟轟的燒得旺盛起來。

  浴池的更遠處,亭台樓榭之間,杜青墨剛剛摘下艷麗的芍藥,聽了來人的彙報只道:“如是四人不夠,晚點的時候你再多送兩個過去,順便再備一些飯食。記住,高湯火候要足,藥膳要吃不出一丁點的藥味,肉食盡量翻著花樣做,糕點也需精致些,再送十壇子酒過去。對了,這次新得了一批紗緞,有嬤嬤幫忙做了一些衣裳,算是送給貴館姑娘們的禮物好了。”

  來人獻媚的笑道:“夫人真是賢惠大度,以後有什麼需要盡管跟小的說,小的一定全部照辦。”

  杜青墨將花枝遞給範嫂子,那邊紫丹已經捧著東西過來,打開上面附著的繡緞,百兩黃金讓來人都忍不住晃了晃眼,千恩萬謝揣著走了。

  杜青墨從袖口掏出一個紙包遞給紫丹:“把這些小心的灑在酒水裡面。”

  紫丹擔憂的接過:“少夫人,要是被人知曉了……”

  “酒是外面送來的,人是青樓買來的,飯食等物是山莊的廚房做的,跟我們沒有任何關系。再說了,這包裡也不是什麼鶴頂紅。”

  “那是什麼?”

  “讓人男子情欲暴漲亢奮的藥物而已。他難得出來玩耍一回,作為他的夫人,我也不能掃了他的興致不是。”

  只是,杜青墨沒有說,她給的藥物不是獨得一份。有了她的叮囑,方才那管事會額外叮囑廚房對蒼嶙山那一份吃食多下一點‘功夫’。

  夜馭數女,沒有一點東西輔助,又怎麼行呢。

  六天七夜,杜青墨要讓蒼嶙山的腎髒徹底的改變,她要讓蒼家徹底的斷子絕孫。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4:58

  十七回

  藏藍夜空下的溫泉散發著輕飄而迷幻的光芒,如浮動在地獄裡的鬼魂,引誘著世人走入幻境不願再醒來。

  蒼嶙山眼前到處都是白晃晃的一片,伸手摸過去不是這位姑娘的胸膛,就是那位的翹臀,身前身後都有數不清的柔荑在觸摸,每一下都像是騷到癢處的羽毛。浴池中,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在動,所有人的臉頰上都是迷離的紅暈。

  蒼嶙山不知道自己在池子裡泡了多久,又在池中揮灑了多少汗水和精水,甚至於酒液都成了他們交.歡的道具,不停在頸脖上,雙腿間流淌,他吸干了它們,從內到外的沉迷。

  在這裡,所有的時光都停頓了下來,他都分不清白日黑夜,只覺得心底有一只欲望的野獸,不停的叫囂著,不停的嘶吼著,想要,還要更多。

  偶爾,他的目光穿過了酒.池.肉.林,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大笑著招手讓對方也參與進來,小徑深處的杜青墨面色沉重、羞惱,承受不住的倒退了幾步,掩面哭泣的逃離。他赤.身.裸.體的追了過去,十分野蠻的去扒她的衣裳:“你這個不懂風情的惡婦,跑什麼跑,我會吃了你嗎?”

  杜青墨踢打他,他抓住她的腳踝,去撕扯她的褻褲。杜青墨掙扎不出他的控制,伸長了手臂往無數的花枝中抓去,他倒拖著她,一步步往池邊走,一邊對池中的女子大吼大叫:“都滾開,沒見到少夫人來了嗎?!”

  杜青墨更覺羞辱,無意中抓住了一個花盆,裡面的月季開得正好,泥土上一層厚厚的肥料,她抓起一把,對著已經下水的蒼嶙山揮了過去。肥料又髒又臭,撒到頭上眼睛上,簡直無法讓人忍受。蒼嶙山大叫一聲,杜青墨正巧抬起另外一條腿狠狠踹到他的手腕上,得了自由,頭也不回的跑了。

  也不知道奔出去多遠,直到再也聽不到那群人的說話聲,這才重新整理了衣裳,扶好發髻,神色一變,那一點痛心疾首傷心欲絕又蕩然無存,她又成了那端莊矜持的貴婦。她仔細分辨了一下路,朝著自己的院子走了去。

  夜晚下,一切都那麼靜謐。白日裡嬌媚艷麗的花朵也被黑夜染上沉甸甸的暮色,那麼的低沉,反而有種惑人的美。

  她摘了一朵芍藥別在高髻上,拖著長長的金沙披帛行走在鵝卵石中。石頭是白,她的發是黑,花色為粉,衣裳灑金,頭頂星辰鋪天蓋地,似乎天地之間只留下她獨自一人,寂寥孤傲。

  可她的心是火熱的,被仇恨日日夜夜燒灼著,比星辰更加亮,比暗黑更加讓人絕望。

  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孤獨。

  當有人從屋頂上對她打著招呼的時候,她甚至笑了起來,黑眸如琉璃爍爍發光。

  屋頂那人說:“美人,哪裡去?有空與我喝杯酒不?”

  杜青墨抖了抖衣袖,蒼嶙山身上殘留的酒液還殘留在上面:“顧公子只請人喝酒,不請吃肉?”

  屋頂的顧尚錦爽朗一笑,跳了下來,順勢摟著她的腰肢轉了一個圈:“本公子只有酒,吃肉得另外找人,姑娘可肯賞光?”

  杜青墨笑道:“我的回答不重要。我只知道,不論我回答什麼,你都會帶我去你想要去的地方。”

  顧尚錦從她頭上抽出一根纏絲福祿壽喜簪子,簪子一頭鋒利非常,倒像是一柄出鞘的刀。顧尚錦舌尖在上面滾過:“這東西實在不適合你這樣的弱女子,不如送我做個人情,算是請客喝酒的花費。”

  杜青墨一愣,那簪子是她尋常所帶的飾品之一。它的作用自然不止是裝飾,更多的時候是為了自保,當然,必要的時候她不在乎用它來結束自己屈辱而絕望的一生。

  顧尚錦容不得她多想,一把抱起她的腰,幾個起落就繞去了更遠更高的庭院。

  溫泉山莊的布局相當於八卦陣,越往陣中走,裡面的人越是富貴。據說這座莊子的幕後主子也只得住在三層之外,而蒼嶙山卻是靠近第五層。顧尚錦帶著她去的院子靠近了正中心,庭院更大,花園更是精巧,從高處看去竟然可以看到三個池子,山泉的熱氣熏陶得整個院子如在仙境之中般,影影綽綽看不到具體的布局。

  顧尚錦直接抱著她去了廚房,還沒站穩就聞到一股子血腥氣。顧尚錦邁入門檻,大喊:“喲,看樣子今晚有野味吃了。正好,我帶了美人來下廚,你們兩爺們快點把毛給扒了洗干淨。”

  “你又去哪裡拐了良家女子來,壞了人家名聲怎麼辦!”熟悉的聲音響起,廚房門口的男子吹著口哨,“原來是杜姑娘,進來吧。”

  杜青墨傻眼。

  蕭無慎隨手擺了一個瀟灑的造型,只是左手提著咯咯叫的野雞,右手還有血,愣是從瀟灑裡面透出一股子流氓氣息。他自認為勾人的一笑,“怎麼,瞧我是不是又英俊了些?”

  杜青墨瞪眼,看看他手上垂死掙扎的雞,再看看他頭發上沾著的雞毛,還有衣擺上某些可疑的黃褐色污漬,這個人,哪裡英俊,哪裡帥氣了?

  蕭無慎還不自知的繼續賣弄著,說起抓野雞射鹿的經過,那個跌宕起伏那個險像環生,過程中杜青墨從陌生到熟悉到習以為常到面不改色,成功的再一次回到了杜家那段淡看人生的高人氣度,對某人的胡亂吹噓聽而不聞。

  他在背後說起野雞如何靈敏,杜青墨一菜刀下去,雞爪子剁下來了;蕭無慎再說雞的嘴巴多麼的鋒利,杜青墨揚手起落,雞頭滾了下去;蕭無慎拿起雞尾巴毛嘮叨,說可以做個毽子有事沒事踢踢,杜青墨眼都不眨一下,雞屁股沒了。

  顧尚錦在另一頭指揮著另外兩名男子摘野菜,洗蘑菇,眾人似乎從來沒有進過廚房,不過卻如何料理食物相當的拿手,顧尚錦雙手叉腰站在幾個人身後大著喉嚨挑三揀四,喊這個摘錯了葉子,哪個蘑菇沒洗干淨。看著蕭無慎一個人嘮嘮叨叨,就一腳踹到他屁股上:“混小子,給我切姜絲大蒜去。”

  蕭無慎屁股上掛著一個鞋印子,拿出匕首在老姜和大蒜頭上比劃:“你是一毫釐一根,還是兩毫釐?”

  顧尚錦鬼靈精怪:“我要半毫釐。”

  唰唰唰,杜青墨眼睛只來得及眨一下,無數細小的姜絲就擺放在了案板上。她突然覺得有點毛骨悚然。這個人有著神秘的身份,莫測的武功,奇厚的臉皮,還有一幫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貴權勢滔天的朋友,居然在上輩子死了。他怎麼死的?死的時候是什麼心境?他重生之後有過什麼想法,需要報什麼樣的仇,她一概不知道。

  她沒有問這裡的僕人去了哪裡,他們又為何會自己下廚,他們到底是什麼身份,帶自己來此處是有什麼目的。
  她心裡明白,只要不問,他們自然也不會說。

  一頓飯吃得暢快淋漓,顧尚錦帶來的酒後勁相當的足。杜青墨不敢喝,坐在下首看著那四個人拼酒劃拳熱鬧非凡。

  她觀察得仔細,上首那人天生一股貴氣,眼角眉梢都有些端正,時不時的對她偷偷打量的眼色也習以為常。蕭無慎與另外一名男子分別坐在他兩邊,蕭無慎那個沒臉沒皮的就不用說了,另外一名男子倒是英武十足,手掌很大骨節分明,渾身上下透著煞氣,動作神態比旁人要粗野一些,偶爾喝酒到了酣暢處,會悶不吭聲的就對旁邊的人出招。桌面上拳來酒往,桌面下腿腳飛揚,杜青墨不敢在這群人面前露怯,只能當作一切如常,不知不覺的倒是吃了不少。

  幾人吃了酒,頻繁的發起了酒瘋,顧尚錦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把劍在花園裡舞者。對方的身段不是很高,偏瘦中有點玲瓏,似男非男,更是平添了一種蠱惑的美。

  有了劍舞,自然就有了鼓,有了鼓也就有了伴舞,最後,空中飄來一縷簫聲,空靈而高亢,像一把有了靈識的暗器在黑夜的竹林裡穿梭,月光的照耀下時不時可以與它的刀鋒擦肩而過,銳不可當又捉摸不定,一如吹簫的人。

  杜青墨在這繁華似錦中恍惚看到了太平盛世的皇城街道上人來人往,不停吆喝努力生存的小販,勢力眼的珠寶店老板抱著剛剛足月的孩子在鄰居面前炫耀,茶樓上俠士與書生爭得面紅耳赤抽刀而起,坐在馬車裡的貴婦們掀開簾子看著人來人往,官府門前,不少的衙役與平民在一處抄寫著什麼,還有上空中遙遙響起的讀書聲、習武聲、樂聲,那是白鷺書院的學子們在奮發圖強。

  那麼多鮮活的生命,那麼多渺小的希望,在她眼前一一展露,訴說著什麼。

  “醒了?”

  杜青墨睜開眼,只看到蕭無慎站在不遠處的銀杏下,笑著說:“他們都走了。怎麼唯獨沒喝酒的你反而醉了,是不是夢見了什麼,我都看到你在笑。”

  杜青墨摸了摸額頭,半響才道:“你想過復仇之後的事情麼?”

  “哦,”蕭無慎驚嘆,思索了一會兒,歪著腦袋,再沉凝,又繞著樹干走了兩圈,在杜青墨的注視下,一灘雙手,“沒有。”

  杜青墨真的真的很想揍他一頓。

  “那種事情需要想?人活著就是活著,除了復仇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比如要吃飯啦,睡覺啦,上茅房啦,考取功名啦,娶妻生子啦,然後……”

  “然後?”

  “生了兒子之後再去偷.人!”

  杜青墨抬頭:“你娶親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5:36

  十八回

  蕭無慎大手一攤,正色道:“杜姑娘,難道你實在看輕我?”

  “不。”

  蕭無慎雙手抱胸,十二分肯定的道:“你果然輕視我了。像我這樣儀表堂堂,一表人才的江湖少俠怎麼可能沒有人愛,又怎麼可能沒有人倒貼,更怎麼可能沒有成親呢?我不但成親了,還有一個嬌俏可愛的女兒。”

  杜青墨眉頭舒展,不覺莞爾:“你常年在外奔波,難道不想念她們母女?”

  “想啊,”蕭無慎偏過頭看向遠方,“我年年想,月月想,日日想,想得都快要發瘋了。”

  清冷的月光從雲層中穿過,天地都是黑茫茫的一片,壓得對方那身靛藍袍子越發深和暗。杜青墨有種錯覺,覺得此時的蕭無慎是寂寞的,是孤獨的,甚至於是……哀傷的。他那挺直的身影站在早已空曠的庭院裡,與古木為伍,與星辰做伴,無聲的透出凄涼。

  杜青墨垂下眼,輕聲問:“你為何不去找她們?”

  蕭無慎幾個翻身融入了樹陰當中,只看得見長劍的劍鞘在盤錯的枝葉裡散發著陰郁的啞光。

  他說:“還不是時候。”

  那一瞬間,杜青墨幾乎流下淚來,深深呼吸幾次,哽咽道:“對不起。”

  沒有人回應她。

  蕭無慎已經隱入了黑夜中,與它形影不離分不出彼此。

  在溫泉山莊的日子是閑適而溫暖的,杜青墨那夜之後再也沒見到蕭無慎,甚至於顧尚錦也消失了般。她曾經讓小丫鬟去打聽那個庭院客人的身份,可回稟來的消息是那個庭院一直封閉著,除了偶爾亮過燈,聽到過人聲,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往年,那院子也不曾安排過貴人入住。

  世間上,總有太多隱秘的事情,太多神秘的人不為外人知曉。

  杜青墨原本也不准備事事都要明明白白,既然打聽不到也就作罷。橫豎,只要蕭無慎還暗中幫助她,能夠報了仇,就算他們要收走她的命她也無所謂。

  相比這邊的悠閑自在,蒼家意外的呈現出一片寧靜的景像。

  老夫人前兩日去廟裡燒香,那是尋常走慣了的路,見慣了的人,很少出過差錯和意外。偏不巧的是,老夫人這一次出去之後當日居然沒有回來,只有一個小廝傳回消息說是廟裡來了高僧,留了老夫人聽禪,多住一些時日。
  蒼大人是個溫和之人,最擅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出了名的和事佬。府裡就他一位主人,他也習以為常般,倒是大多時候在衙門待得更久了些。

  如此,諾大的府裡就除了正養病的焦氏,就剩下桑依依。

  相比焦氏的疼痛難眠,桑依依這些日子卻是半喜半憂。那位陸公子是位沉默寡言且自律甚強之人,在桑依依的甜蜜追逐下依然不動如山。

  第一日的清晨,桑依依就會讓丫鬟們買通伺候陸公子的小廝,詢問陸公子的去向。若是陸公子剛起,她會立即讓丫鬟們將她剛剛做好的早點李代桃僵廚房的粗糙點心,然後讓人送去。

  陸公子不是愚笨之人,只要看到那些點心就知曉是有人特意備下,稍微思考一下蒼家的狀況,一切都不言而喻。

  這一日,他早點沒吃,中午飯也變得豐盛了,他依然不碰,到了晚間桌上的飯食更是與大館子的相差無幾,一氣之下,陸公子悶不吭聲的就摔了筷子。

  餓了一整日,酒也喝完了,他一個人捧著一本書縮在院子裡哪裡也不去。有心人自然看得出他在躲著誰,都覺得他避嫌避得好。

  這麼苦熬了一日,快到子時的時候,他已經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正准備進房,偏門卻亮起了一盞小燈,一個女子提著食盒娉婷的走了過來。

  陸公子望了她一眼,撕拉的把書都扯成了兩半,丟在椅子上自己回了屋。

  桑依依面色微白,站立了半響,將那食盒放在了他的窗台上,委屈道:“公子何必委屈自己。你有怨氣,直接對我說就是。”

  陸公子冷哼了聲,背過去不看她。

  窗台不大,從外看去能瞧見小廳裡簡陋的家具擺設。陸公子不是貴客,住的院子偏僻,一切用度自然是簡而又簡,他卻渾然不在意。

  桑依依第一次來,倒是看著替他難受,又將食盒透過窗台放在了書桌上。她身子前傾,儒裙系在胸口,往下彎著身子時,那隱隱約約的溝壑甚是迷人。桑依依把那盒蓋打開,一股誘人的肉香散發出來,陸公子動了動,固執的不肯轉身。

  桑依依在一牆之隔外,伸長了手臂將飯菜端了出來,紅燒魚,清炒鹿肉,三鮮素菜,再配有涼碟數樣,她沒擺弄一會兒就氣喘吁吁,剛剛痊愈不就的身子冒出一陣香汗,抹了抹,又從裡面拿出一壺酒來。先打開了酒蓋,柔荑在壺口扇了扇,清冽的酒香連酒神都把持不住。

  陸公子回過頭來,桑依依已經半依靠在窗台上,一條手臂因為舉高了酒壺,那薄紗順著動作滑到了臂彎裡,肌膚是白,紗為玫,酒液一出,人就不知不覺的醉了幾分。

  桑依依柔柔一笑,無限的溫柔在燈籠的映照下越發朦朧:“妾身沒有別的長處,只有一手廚藝能夠略微拿出手,算是感謝公子前些日子對妾身的照拂。還請你不要嫌棄。”說罷,福了福身子,半底下去的面龐埋在胸前,那一晃而過的美色瞬間就擊入人的眼簾。

  陸公子先前一步,拿起酒杯嗅了嗅,又抿了一口,贊道:“好酒。”

  桑依依越發高興,替他續了一杯,陸公子總算正色瞧了她一眼,桑依依抿著唇,臉頰微紅,不自覺的把衣袖攏好,掩蓋了一切外露的肌膚。

  陸公子不停的喝酒,她也不提入門,兩人一個在屋內,一個在屋外,隔著小小的窗口,像是堅守著虛設的禮教,固執的認定了他們沒有做任何越矩之事。只是,桑依依偶爾的一個眼神,一個笑意,一個小小的舉動都越來越能夠吸引陸公子的心神,他的酒喝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多,帶來的飯食一口都沒動,桑依依也不怕他餓著,似乎單獨那一份酒就能夠滿足了他。

  陸公子喝酒從來不多話,一口就是一杯,而且一滴都不浪費。

  桑依依幾次掃過他高領下的盤扣,看著那喉結在滑動,然後是挺實的胸膛,雖然穿著白衫,可一塵不染得如同他這個人。落在椅子裡的腰肢就算已經半醉了還是挺直著,雙腿規規矩矩的放著,鞋底的泥灰都很少有,這是一個干干淨淨的人。

  桑依依沒有喝酒卻覺得眼神已經焦灼,很久都無法離開這個人,這個每日每夜都會在她夢境裡出現的男子,他有著在夢中都能讓她渾身發熱顫抖著呻.吟的身軀,她不得不為他沉迷,她很想……聽一聽他低沉的嗓音響動在她的耳邊,很想讓他溫暖厚實的身軀擁抱著她,探索著她,挑.動她一切已知的,未知的情.欲,她想要讓他將她污穢的身子給徹底洗滌,讓他們融為一體。

  陸公子是一壺酒,只是看著就讓她心池蕩.漾,不能自己。

  之後的日子,陸公子已經默認了她的酒,默認了她三更半夜出現在窗口的身影。最開始他們一句話都沒有說,逐漸的,桑依依會觸景生情的吟一首詩,彈奏一首曲子。她自己帶著琵琶,在月光半照下,如墜入凡塵的仙子輕吟淺唱,美人、美酒,還有美妙的音樂,夫復何求?

  蒼嶙山夫婦離家的第四日,意外的下起了雨,陸公子看著沒掛鎖的偏門一坐就是一晚上,他以為她不會來了,她卻撐著傘狼狽的出現在門口,長長的發絲上滴著水,一張傾國傾城的臉越發蒼白,整個人還簌簌發抖著。

  她提高食盒,輕笑道:“餓了麼?我親手做的,吃一點吧。”

  陸公子第一次感恩般接過了她的好意,兩人沉默的吃了一頓飯,她那濕漉漉的長發在地面上滴出了一圈水光,裙擺也髒兮兮。回去的時候,她直接把看不出繡面的鞋子給脫了下來,襪子都濕透了,她解開賽在了鞋子裡,雙手提著,回頭對他嫵媚一笑:“明晚你還等我麼?”

  陸公子不吭聲,她似乎有點失望,接而又鼓起了勇氣般:“沒事,你不等我我也來。”

  這一等,就是一夜加一個白日,已經是蒼家少年夫婦離家的第六日。

  桑依依睡在床裡,將被褥高高的改到了下頜處,看著那同樣冒雨來的男子,輕笑道:“對不住,我傷寒復發了,昨日肯定讓你餓壞了。”

  陸公子伸出手覆蓋在她額頭上,果然有些燙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身子浸泡了雨水很冷的緣故。

  桑依依依戀的注視著他,就好像看著自己深愛的夫君一般,那麼的赤裸那麼的深情。

  陸公子倒退了一步,桑依依突然拉住了他。

  白皙的手臂像是揪住了魂魄的長鎖,她說:“我很冷,你陪陪我。”

  陸公子避開她的眼神,也不去看她那已經發抖的沒有任何遮蔽物的手臂。桑依依已經坐了起來,被褥下她什麼也沒有穿,她半立起身子抱住了他的頸脖,嘶啞著道:“你看看我,只要一眼,求你。”

  陸公子想要推開她,她反而擁抱得更加緊,已經帶了哭腔:“為什麼連你也看輕我?明明……我也不願意被賣入青樓,我也不願意接受那些虛偽的禽.獸,我身不由己的嫁入了蒼家,不是我的錯啊!我真的真的很想在一切都沒發生之前遇到你……”

  她越勒越緊,整個胸膛的柔軟都一半在他手臂上摩擦著,一般埋入了他的胸膛。

  她在發熱,他卻在發冷。

  “就一次,給我一次,我就罷手,之後讓我去死也願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6:01

 十九回

  桑依依顫抖著身子,只覺得自己懷抱著一塊最頑固最堅韌的石頭,她將自己的柔情化成水,想要徹底的粉碎他,讓她全身心的融入那石頭的每一個縫隙裡,留下她走過的痕跡。

  陸公子抗拒的動作只有那麼一瞬間的猶疑就讓她再一次充滿了無數的勇氣。

  桑依依站起身來,本來還裹著她下半.身的被褥隨著動作逐漸的滑落。她的雙腿修長,展露在人前的時候會略微的怯弱,可是她一點都不知道後退,她反而上前一步,圓潤的拇指輕輕的壓在陸公子的鞋面上,他的目光不自覺的下墜。

  陸公子的衣擺下半部分都濕透了,他來得太急,一身微不可查的狼狽。桑依依懂得他,也明白他掩藏在平靜背後的執著,她太善於引誘直率和正直的男子,她能夠輕而易舉的挑起他們的保護欲和憐憫之心,在必要的時候讓他們將這一份小小的心思無限的擴大,從而為她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她揚起頭,從上而下的仰視著對方,那麼的脆弱那麼的深情款款。她那火熱的指尖劃在他的下頜,然後捧住他的臉頰,將自己的紅唇印了上去。最開始只是小心翼翼的試探,睜著小鹿般的眼神怯怯的凝視著他,就怕他狠心的推開,更怕他會給予無情的羞辱。

  如她所料,沒有任何男子能夠在她主動的深情獻吻下保持冷靜,蒼嶙山敗了,陸公子也會敗在她的裙下。陸公子的唇瓣沒了半盞茶的時分就隨著她的動作而開啟了,她後仰一點,小小的舌尖試探著舔.舐唇邊沾染的男子氣息,雙手不再膽大的擁著他,反而拘謹的遮擋在胸前。

  無言的暗示。

  半響,陸公子居然一動未動。

  桑依依心頭忐忑,雙手些微分開了些。她看到對方的腳抬了起來,他還是要回去。

  “不——”她猛地撲了過去,整個人抱住他,“不要走。只有今晚,不要走。他明日就要回來了,我不要見他,我不想……求求你,給我一個想念吧,給我活下去的勇氣……”

  桑依依輕聲啜泣,一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臂膀,一手居然主動的去解開他的腰帶。陸公子阻止了她,她索性彎下身去,撩起他的衣擺,將頭埋入其內。

  從上往下看去,只能看到她一片白慘慘的背部,那脊梁早就扭曲得不成形狀,一如她現在的心境,一如她在青樓裡經歷過的無數個夜晚一樣。

  終於,男子僵硬著拉起了她,在她哭得梨花帶雨的面龐上,輕輕的印下了一個承諾。

  桑依依伸長了手臂,咽下哽咽,摟緊了他,身子熱切的貼了上去……

  陸公子是一張純白的紙張,由著桑依依一筆一劃在上面繪出各種圖案。往日裡對蒼嶙山的挑.弄都不假顏色的她,到了陸公子的懷裡反而成了教導者,一步步引著陸公子帶她攀上高峰,越過低谷,然後直衝雲霄。

  她是清冷的,也是嬌媚的,冰與火同時燃燒著她,反而越發誘.人沉迷,讓陸公子的抗拒越來越小,神情越來越溫柔,動作卻越來越激越……

  被翻紅浪到天明。

  七日六夜幾乎是眨眼之間,蒼嶙山幾乎是渾身虛軟無力的被人抬上了馬車。

  馬車裡有一張小榻,杜青墨特意留出來給了蒼嶙山,自己坐在半開著的車窗邊心不在焉的看著外面的風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此時的杜青墨在蒼嶙山的眼裡居然是萬分的柔順,讓他忍不住想要贊揚她。他傾過身子,拍了拍她的手背:“這次辛苦你了。”

  杜青墨嚇了一跳,飛快的抽回手臂,眉目間一絲厭惡閃過很快就掩蓋了下去。

  蒼嶙山詫異,手還懸在空中,聽得她說:“這是妻子的義務,是我本應該做的。”如果不這麼做,說不定這輩子她還會如上輩子一樣,被他憎恨。憎恨的主要原因居然是杜家不容許他納妾,不許他做出任何有辱官聲之事。

  逛青樓,包妓在大雁朝朝廷中是嚴令禁止。官官相護中,有些東西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不說我不說也就相安無事。可杜家不同,當初二皇子要拉攏杜家,逼得蒼家娶了杜青墨之時,杜大人就入宮對皇上立下了誓言,若是蒼家敢玷污杜家的家訓,有了正妻還娶妾的話,杜大人會強行逼著蒼家和離。

  杜家的女子,只會嫁給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子,絕不容許與人共享夫君。

  為此,蒼嶙山愛慕桑依依到了骨子裡,哪怕帶著桑依依堂而皇之的入住蒼家,在杜青墨面前上演男歡女愛之事,他也不能娶桑依依。一直等到,杜家被二皇子黨派陷害,杜青墨被活活燒死的那一日,桑依依才被敲鑼打鼓的迎進了蒼家大門。

  也許是這輩子的杜青墨懂得了真正的寬容之道,不單連桑依依都輕而易舉的給他納了,甚至還添了千嬌百媚的焦氏,跟還有一個尚未吃到嘴裡,看起來很有嚼勁的伍姑娘做後備,人多了,愛也就分攤了,所以蒼嶙山與她才沒有上輩子最重要的離心條件。

  這一次杜青墨的特意安排,更是深得蒼嶙山的心,他也開始對杜青墨和顏悅色了起來。只是,好像她並不領情?
  蒼嶙山立刻就豎起了眉頭:“怎麼,我誇你還誇不得了?”

  “不,”杜青墨道,“我只是覺得不舒服而已。”

  蒼嶙山恍然大悟,笑著去抱她:“原來你在吃醋。放心好了,就算有再多的女子對我投懷送抱,也無法撼動你在蒼家的地位。”

  杜青墨暗中冷笑,想要稍微離他遠些,在他懷裡掙來掙去,蒼嶙山以為她醋勁大發心裡越發得意,反而還掰過她的臉頰想要去啃咬她的唇瓣。

  杜青墨臉色一白,霍地捂住嘴飛奔著撲到了車門口,就嘔吐了起來。

  惡心,極度的惡心。不單是他的話,他的擁抱,甚至只要是他一片衣角碰觸到她,她都惡心得想要吐。

  他們除了新婚之夜同過房,距今也有幾個月,自然不可能是懷了身孕。可看著杜青墨吐得天翻地覆的樣子,蒼嶙山忍不住抹了一下唇,再看一下自己的手掌,沉凝之後哪裡還不知道真相,不由氣得摔了小幾上的糕點,咬牙切齒道:“杜青墨,你狠!”

  杜青墨已經跳下馬車,她連他呼出的氣息都受不住了。只留下臉色鐵青的蒼嶙山握緊了拳頭,發著悶氣。

  到家之後,杜青墨從頭至尾沒有露過一下臉,直接去了自己的閣樓,然後讓人請了原來替她看病的大夫來給蒼嶙山開個調理方子補補。

  焦氏的病還沒好全,反而還要伺候一個更加‘病’的嚴重的蒼嶙山,等到一看到他那無端發冷汗,走路說話有氣無力的樣子哪有不明白真相的。她是聰明人,也從來沒有低估過杜青墨的手段,悶不吭聲的拿著方子讓人熬藥,自己以照顧夫君為由徹底的搬入了蒼嶙山的屋子,斷絕了桑依依想要扳回城池的目的。

  可惜的是,桑依依也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三天兩頭都不願意出門,只悶在屋子裡望著逐漸轉紅的楓葉興嘆。
  秋風寂寥,世人也平添了無數的愁腸。

  那一夜之後,陸公子也時常出門,說是遇到了貴人,每日裡有無數的應酬,無數的文人墨客想要約他一起吟詩作對,回來蒼家的時辰也越來越晚了。

  他本來就是一個窮客,蒼嶙山雖然忌憚蕭無慎,可對照顧他的好友也只能做到面子上不翻臉而已。陸公子的院子靠近後門,出入不必走前院,也沒人想要去說他,久而久之隨著伺候的小廝們也開始怠慢,一天難得送一餐飯食,只要每日裡記得給他留個後門就好了。

  陸公子不說,桑依依卻是知曉,時常偷偷的讓小丫鬟送一些糕點和酒過去,十次有八次都在第二日原封不動的提了回來,桑依依也固執,不管陸公子如何想如何做,她依然故我。表面上,兩人是八竿子不相干的人,暗地裡,他們卻是藕斷絲連扯也扯不斷。

  蒼老夫人只比蒼嶙山早半個時辰到家,回來後亦是半聲不坑,路過蒼老爺的書房連個招呼都沒有就回了院子。蒼老爺不知她遇到了何事,有心去問問安慰安慰,回屋子一看,老夫人已經睡下了。

  之後,老夫人突然轉了性子一般,開始操心府裡一眾大小的衣食住行問題,特意從市面上挑了最新的料子,給所有人都做了兩身衣裳,奇怪的是,連杜青墨都有一份。要知道,杜青墨嫁進來半年多,可是沒拿蒼家任何一份分例,就連她的飯菜都是自己的小廚房做,丫鬟們的月例都是她從嫁妝中出。就算這樣,以前還經常被老夫人明裡暗裡尖酸諷刺,別說衣裳了,連一根針姓了蒼,就絕對不會出現在姓杜的人的手裡。不單是衣裳,甚至老夫人還派人送了不少補品,外加最新花樣的一套金頭面,和一對翡翠鐲子。

  杜青墨看著蒼家的媳婦子領著一大串的丫鬟們捧著東西一一擺放在廳裡,媳婦子腆著臉念了單子後,說了不少的吉祥恭維話,杜青墨都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等到人一走,東西就全部都被鎖入了一個箱籠,這些個東西,她離開蒼家之前會全部原原本本還給他們。

  這麼不知不覺的過了兩個月,秋意越發濃厚,眼看著要過冬了。

  這一日,杜青墨正起床沒多久,焦氏、伍姑娘和桑依依早已經等候在了偏廳,安媳婦親手送來了幾個蜜罐子,封得嚴嚴實實送來給杜青墨。

  “裡面是什麼?這麼寶貝著。”

  安嫂子笑道:“我們家能夠有什麼寶貝,不就是我兒媳婦平日裡打發無聊腌制的一些果蔬。”

  杜青墨輕笑:“你媳婦可好,身子有幾個月了?”

  “快五個月了,每日裡吃酸吃得我都嘴饞,索性拿了幾罐子來給少夫人和各位姨娘們嘗嘗。”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6:15

 二十回

  幾個陶罐剛剛打開就飄出酸甜的香味,盛出裝在白瓷裡,紅的綠的五色斑斕看起來就很有食欲。

  難得安嫂子的好意,杜青墨從中挑了一片清脆綠色的蔬果小小的嚼了一口,頓時酸得迷了眼:“這是青瓜?”

  “對,是自家菜地種了,等到結成了瓜再切成片晾曬干,放在百年老壇子裡面浸泡,上百斤的瓜果腌下去也就一整壇子。”

  杜青墨笑道:“你媳婦愛吃,留給她就是,送來我這裡引出了饞蟲可就不好了。”

  安嫂子大笑,親自將眾多小碟裝在盤中送到眾位姨娘跟前。

  伍姑娘嗜辣,挑了剁辣椒黃瓜,咬得咯吱咯吱響,旁邊的丫鬟們都忍不住咽口水。焦氏喜歡甜食,左右挑不中,安嫂子指著一個很小的罐子:“焦姨娘試試這個,是用蘋果熬煮成的果醬。”

  最後才是桑依依,她也不以為意,毫不猶豫的從碟子裡用銀叉叉起一顆暗紅的梅子放入了口中。

  杜青墨端起茶盞漱口,眼眸卻從指縫中瞄了過去。

  安嫂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怎樣?”

  桑依依含了一會兒,眉頭輕鎖著,半響才吐出果核,帕子沾了沾嘴角,倨傲的點了點頭。

  杜青墨指尖捏著掌心:“既然喜歡,那就分下去吧。其他的讓丫鬟們也嘗嘗味道,別多吃,擔心倒牙。”

  安嫂子應了聲,趕緊把那一碟子梅子放在桑依依旁邊的茶幾上,另外兩位姨娘的也送了,這才領著一個伶俐的丫鬟轉去了小茶間。

  杜青墨例行的詢問焦氏蒼嶙山的身子修養得如何,又叮囑了一番飲食,然後說起即將入冬,她特意讓人買了一些補品送給她們。尋常杜青墨也送東西,不外乎是用得著的布料、耳環、簪子等物,也不是特別貴重,只當是閑散著拉攏一下人心而已。

  這次的補品倒是比以前的好些,老參、紅棗、燕窩都是中上,額外的還有一小包海馬,說是可以燉湯喝。海馬曬得干癟,小牛紙包放在茶幾上的時候,那隱約的海腥氣就撲面而來,杜青墨還逐一告訴她們一些養生的法子,說了不下半個多時辰。

  她自己也口干舌燥的時候,終於聽到某人一聲干嘔,桑依依捂著唇就跑了出去,在長廊邊彎下身去。

  杜青墨即刻往前一步:“這是怎麼了,受寒了?來人,快去找大夫來。”

  伍姑娘疑惑的瞟了過去,她有點疑惑為何今日的少夫人額外話多,更加猜不透現在桑姨娘的做派。

  作為一個暫時的局外人,伍姑娘不覺得蒼嶙山有多疼愛焦氏,真的愛她,哪裡又會把焦氏折騰得半死不活。相反,這位看起來倨傲冷漠的桑依依才是蒼嶙山心中的人。別說蒼嶙山不會對桑依依說一句重話,就連飲食起居那可都隱隱高了少夫人一頭,據說以前這位可是連少夫人的面子都不賣的主,嫁進門幾個月都不來給正室見禮。

  焦氏的寵愛浮在了表面,桑依依才真的是蒼嶙山骨頭裡疼惜的那一個。

  伍姑娘雖然見得多,可到底不通人事,在戲班子裡也戲子嫁人了也沒再出來過,一時只看著眾人忙亂。焦氏原本是看好戲,等聽到桑依依那一聲聲干嘔下去,她不由得走到方才對方吃過的果碟旁,端起來嗅了嗅再仔細看了看,面色瞬時一變,聲調都高了幾層:“哎喲,看樣子我們蒼家有喜事了。”

  杜青墨只當沒聽見,讓人扶著桑依依回了她的院子,連大夫也一同過了去。

  不多時,就有丫鬟來報,說是:“恭喜少夫人,桑姨娘有喜了。”

  小妾有喜,恭喜未曾生養的正房夫人,這算個什麼事!

  杜青墨心裡冷哼,臉上假意僵持了一會兒,道:“這是好事,快去告知公公婆婆,再派個人去兵營請夫君快快回來。”

  桑依依的那小丫鬟哪裡還有平日裡低眉順目的樣子,高揚著頭把屋裡剩下兩個姨娘都嘲笑了一下,這才扭著腰出了門。

  焦氏當場就想要掀了茶碗,冷哼道:“她倒是好福氣。”

  杜青墨不置一詞,偏過頭去對安嫂子道:“這會子還真的要請嫂子多送幾壇子酸梅來了,看看一品齋還有什麼好的也一並買了些來,都記在賬上。”

  安嫂子笑顏逐開,高興地讓人側目:“少夫人放心好了。”

  晌午還沒到,蒼嶙山果然急匆匆的跑了回來,一直待到晚上也沒有出來。

  老夫人也特意去瞧了瞧,正巧杜青墨也在,斟酌了一會兒才說:“我最近身子也不爽利,府裡大大小小的事物也太多,人來人往的鬧得我頭疼。現在又添了一樁喜事,越發忙不過來,媳婦你有空,不如就把你們院子裡的事情挪過去,也讓我省省心。”

  這是要放權了。

  屋裡的人先看看老夫人,再望向杜青墨。

  蒼嶙山道:“橫豎你也無事,也該替母親分憂解勞。我的長子非比尋常,可出不得一點差錯。”說著的時候,眼神瞟到已經嫉妒得快要發狂的焦氏,他們一家子的意思都很明顯。他們要杜青墨親自保下蒼家第一個孫兒,焦氏忌憚杜青墨,伍姑娘沒有收房自然不會多說多做,杜青墨是正室,若是孩子不幸夭折了,那就要杜青墨負責。如果孩子生下來,杜青墨再勞苦功高也沒有桑依依生得長子來得人心。

  倒是一副好算盤。

  杜青墨忍著聽完,咬著下唇,深感憂慮道:“媳婦倒是想要替婆婆分擔。只是媳婦從未管過家,人情世故也不懂,就連帳薄都看不明白,做錯了小事還好,若是壞了大事連累了府裡的名聲,那……”

  老夫人尖刻的打斷她道:“你們杜家難道沒有教導你嗎?”

  杜青墨憋著氣:“爹爹平日裡就教我琴棋書畫,娘親教我女紅為妻之道。杜家上上下下不過三十口人,左右都是一些細碎芝麻的事情,娘親身邊的老嬤嬤一個人就張羅了,並不需要娘親吩咐。我們蒼家也有管家不是,婆婆身邊也有幾位老嬤嬤,他們是家僕,又是婆婆親手調.教的,為人做事定然比我妥當。”

  蒼嶙山直接指著二管家道:“那撥一個人給你,有事無事你都可以問過他再做,總不會出錯。”

  杜青墨一味的抗拒,蒼嶙山難得的好心情也磨透了:“你左右都不肯,是不是算好了我的長子不會平安出生?”

  杜青墨嚇得臉色一白:“你,你胡說什麼!”

  蒼嶙山猛地扣住她的手腕:“要證明我沒有胡說,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妥妥帖帖的照顧好她們母子。”

  杜青墨一甩他的控制:“你何必逼我至此?是,我嫉妒她,嫉妒她得到過你的寵愛,也嫉妒她能夠懷上你的孩子,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她,甚至於這幾個月相處下來,我都盡量的學著與她和平共處,我都做到如此地步你居然還懷疑我?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居然為了一個妾室來質問我?你將我置於何處?你要將我對你的心踩到何種地步?”

  倒退了幾步,憋紅了臉怒視了老夫人一眼:“你們蒼家的媳婦太難做了,我要回娘家。”

  說罷,飛快的跑了出去,也不管眾人的阻攔,直接喊人准備了馬車飛奔著走了。

  屋裡的幾人面面相視,誰都沒有看見桑依依忐忑不安又希翼難耐的臉。

  從那之後,各色補品和珍玩,金銀珠寶都流水似的滑入桑依依的院子,為此焦氏不知道扭斷了幾條帕子。她原本還固執的守在蒼嶙山的院子等著,可左右都等不了,半個月後終於搬回去了。

  有了蒼家人對杜青墨的那番揣測,伍姑娘也不敢到處亂走,擠到焦氏一處,兩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按照焦氏的說法:“生了長子又如何?一個青樓女子的兒子,就算是蒼家的種也沒法分得半分家產,沒落入賤籍算是好的了。”

  伍姑娘糾正她:“桑姨娘已經脫了籍,是良人。”

  焦氏啊呸了一陣:“她哪根骨頭寫著良人兩個字?告訴你,我們這種人啊,只要進了那個門一輩子就被門內的人給害了,被門外的人給玷污了。清白是什麼,良善是什麼,母憑子貴這種事情說出去只會讓人笑話,笑她痴心妄想,也笑蒼家人沒種了。”

  她急吼吼的說了大串,氣急攻心加上嫉妒發狂已經讓她嗓門越來越大,伍姑娘被有心人聽到,索性把窗子都關了,兩個人縮在榻上。

  封鎖的屋子,黝暗的房間,只有彼此的呼吸聲在回響。

  焦氏突如其來的冷笑:“等著瞧吧,那個孩子生不下來,就算生下來了也活不長,活得長了也命不好,就算真的命好,倒得最後也是一場虛空。她桑依依是得不到半點好處。”

  與其說她這是罵人,更不如說是詛咒,聽得人遍體生寒。

  杜青墨回了娘家,嚇得杜夫人以為她又被打了罵了,直到看到人平安無事這才放了心,仔細問了緣由,就忍不住抹淚:“長子不是嫡子,你以後的日子如何過?”

  杜青墨從未與娘親說過上輩子她的日子過得更加辛苦,安撫了半響之後,杜老爺回來。一個消息靈通早已知曉,一個根本不願意再讓爹爹分心,只是相顧無言。

  半夜,杜青墨熟練的摘下黑鴿子腿上的竹筒,把裡面的紙條移到燭光下准備翻看,裡面居然滾出了一顆紅色的藥丸。

  紙條上依然永遠的兩個字:保胎。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果然他是希望桑依依生下這個孩子,一個不屬於蒼嶙山的孩子,一個會繼承蒼家祖業的孩子。

  蕭無慎,你到底與蒼家有多深的仇恨?

  她把紙條移到燭火上,看著它一點點燃燒起來,即將化成灰燼,卻霍地聽到一個細微的響聲。循聲望去,不知何時,蕭無慎已經蹲在了窗台上,單手捂著胸口,有什麼順著手心滴落下來。

  血。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6:28

  二一回

  蕭無慎抬起頭來,黑寂而疏離的眼掃向溫暖的閨房,像是會帶來不詳的黑貓,讓人望之生畏。

  “你……”

  杜青墨還沒看清楚他的傷勢,耳瓣風聲一冷,鼻翼中只聞到濃烈的血腥氣,對方已經沒了蹤影。她站在原地環視了屋內一圈,只看到屏風後似乎床單晃動了一下,可是床上沒人。

  她驚醒般的豎起了汗毛,即刻跑到窗台邊,果然有一些血跡。窗外,黑黝黝的一片,遠處的花園和池塘仿佛有陰影在動?

  心裡忐忑,索性單手一橫,狠心的用手背掃向書桌上安放的香爐,‘嚬——’的大響,青銅的爐子猛地被砸向了窗台,裡面快燃燒殆盡的香灰撲向那蜿蜒而來的血跡,灰多,火少,味濃,窗台內外頓時煙塵滾滾。她怕起火,又端起茶壺揭開蓋子,一壺的熱茶都傾倒了上去,水火交融,瞬間將屋子內外那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給掩蓋了干淨。

  紫丹聽到聲響跑了過來,首先就發現杜青墨手背上的燙傷:“少夫人,這是怎麼了?”

  杜青墨抽著冷氣道:“沒事,你去拿藥箱來。”紫丹急急忙忙的跑了,紫茶也進了門,看著嚇了一跳,杜青墨繼續道,“別瞎站著,把這裡給收拾干淨了。”

  小小的院子燈火通明,丫鬟們端著熱水拿著藥膏在裡面忙活,窗戶都打開了,門也大敞著,杜青墨坐到了內廂房,依舊靠著窗子,讓丫鬟們給她塗上藥膏包好傷口,她自己若有似無的瞟向空無一人的花園等靜寂之處,豎起耳朵細聽一切鋒利的風聲,相比屋內明晃晃的人來人往,屋外就像地獄的街道,有無數鬼魅魍魎在其中穿梭而過。

  待到一切妥當過後,她都被丫鬟們的叮囑弄得頭痛,讓她們留下藥箱等物,這才把人都勸走了。

  屋內的氣味散得差不多,也沒有再點香,因為用了藥膏,屋裡倒是彌漫著一股子藥味,這下就算有了血腥氣也屬正常。

  她半靠在一邊呆了半個時辰,這才慢悠悠的晃去床榻邊站立了一會兒,沒有人。她不信,自己爬到床榻上往床帳看,不在,再掀開床單,看向床底,黑漆漆的一片也沒有人。

  難道走了?那麼重的傷,能走的話何必跑到她家來。

  杜青墨有點不愉,再把屋子內外找了一遍,的確沒有蕭無慎的身影。一甩袖子,看了看手上的傷,再看看桌上的藥箱等物,覺得自己是白忙活了一場。

  打了一個哈欠,她床也不睡了,直接走去臥榻,扯了薄被往頭上一籠,氣悶的睡去。

  睡夢中好像過了很久,迷迷糊糊清醒的時候只看到月光從窗台外斜斜的輕射進來,在地板上的方塊之地籠了一層清冷的幽光。蠟燭不知道什麼時候熄滅了,黑暗中她看到一個更加黑的影子坐在屏風後動作著。

  杜青墨閉緊了嘴,顛手踮腳的走了過去。

  屏風後,蕭無慎赤.裸著上半身坐在床榻上,正自己拿著毛巾用清水給自己清理傷口,一條深長的劍痕從肩膀一直延續到了腹部,幾乎深可見骨。

  杜青墨倒吸一口冷氣,蕭無慎輕聲道:“別大驚小怪,也不要點燈。”

  杜青墨點了點頭,想到他看不見,就趕緊上前兩步從藥箱裡面翻找著可用的之物。蕭無慎揮開她的手,從裡面挑了繃帶,止血散出來,再從他丟下的衣裳中摸索出一個小瓶遞給杜青墨。

  蕭無慎倒在床榻上,她低下頭去輕輕的將止血散均勻的灑在傷口上,兩個人靠得極盡,她的發絲若有似無的墜在他的手臂上,涼滑,絲絲撩人。蕭無慎閉了閉眼,將差點錯口而出的兩個字給咽了下去。

  他很清楚的明白,身邊的女子是誰。

  止血散在上面撲了厚厚一層,瞬間就被血水給侵染地糊糊的一片,這東西用得越多止血越快,需要人的承受力也越強,杜青墨甚至都看到他胸膛上的肌膚在顫抖。她再拿起那個小藥瓶,推了推他。

  蕭無慎費力的睜開眼:“水泡開,內服。”

  杜青墨端著茶盞送到他面前,蕭無慎掙扎著起來,手卻端不穩茶杯,杜青墨將藥水送到他嘴邊,這才發現他額頭全部都是冷汗,撐著身子的手繃得筆直,似乎不這樣整個人就要倒了下去。

  杜青墨心神一晃,覺得有什麼念頭滑過。

  繃帶一圈圈從身後繞到身前,杜青墨沒折騰過,杜家也沒有人受過這麼重的傷勢,生怕緊了他疼痛難忍,又怕松了,藥粉都會散落出來,折騰到了半宿,已經過了午夜。

  兩個人都累極了睡去,蕭無慎霸占了床,杜青墨只能去睡榻。

  一片月光,一張屏風,兩道極淺極淺的生息。

  杜青墨突然想問:“你怕死麼?”

  蕭無慎當然不怕,他本來就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人,有什麼可以害怕的。也許,他的一生中最怕的是妻女的離去吧?

  杜青墨翻了個身,思維散開就再也收不住,腦中開始猜想最近一直縈繞不去的問題。想著他的妻子會是這樣的性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他們的女兒定然很乖巧,才讓他心心念念不忘……

  那跟她有什麼關系?!

  杜青墨深吸一口氣,逼著自己入睡。她不是不懂世俗廉恥的女子,三更半夜與男子相處一處就已經是大忌,還胡思亂想著他的一切,更是不該。不管蒼嶙山對她如何,她自己卻不能學桑依依那般,自我放逐,毀了自己,也會毀了旁人。

  這麼半睡半醒中她隱約的聽到了呻.吟聲,走過去一看,蕭無慎整個人在黑暗中籠罩著一層深青色,像極了一句剛剛死透的屍體。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去試探他的呼吸,手一緊,耳邊只聽到呢喃的兩個字:“溪兒……”

  杜青墨一怔,即刻想要離開,蕭無慎卻死死的扣住了她的虎口讓她半步也動不得。他慘白的臉色,干裂的唇瓣,還有無數的冷汗都說明他已經傷得不輕,鼻翼下的呼吸也火熱非常,杜青墨再去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燙得厲害。

  她掙了掙,輕聲道:“我不是。”

  “溪兒,”蕭無慎睡夢中什麼都聽不見,只喃喃著另外一個女子的名字。杜青墨猜得出,那是他妻子的小名。

  他說:“早去早回。”

  杜青墨莫名的酸澀,暗啞著回答:“好。”她用力掰開他的五指,以為他會松開,他卻猛地又抓緊了她,杜青墨一個不穩差點倒在了他的身子上。

  他在痛苦中掙扎,唇瓣開合了幾次,似乎在嘆息:“不要勉強,有我在……”

  杜青墨不明所以,只能撐著身子極力離他的傷口遠點,蕭無慎已經陷入了噩夢中,極小聲的說著夢話,最終她只聽到了最後一句:“等我,不要多久,我去找你,陪你……”

  靜,很靜。

  一滴滴的水墜落在他的胸膛上,杜青墨說不出一個字。

  在無盡的黑夜中,她只能坐在這個重傷的男子身邊,聽著他一遍遍呼喚著一個女子的名字,一遍遍說著‘等我’,心酸地淚如雨下。

  當年,她的孩子在腹中死去之時,她也日日夜夜的想著要去陪他。那麼的懦弱,那麼的無助,那麼的絕望,覺得天底下再有沒有什麼可以值得留戀,她恨不得當時就死去。

  他呢?蕭無慎在絕望的時候也這麼想過?他是靠著什麼熬下來的?

  他的妻兒是真的已經……

  原本只是猜測,這一下她已經能夠肯定他的妻女沒有與他們一樣的重生,或者在這一世,她們也早就如上輩子一樣,早早的逝去了。

  孤寂一生已經足夠煎熬,孤寂兩世,就算心智強大的蕭無慎,只怕會更加絕望,恨不得這一生沒有重新來過吧?

  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思看待她的復仇,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看待她的重生?

  他有沒有想過,重生的那人不是杜青墨,而是他的妻子該多好。

  不!杜青墨立即甩開那些莫須有的念頭。

  就算她沒有重生一回,到了地獄中她也會向蒼嶙山和桑依依索命,她要他們血債血償。

  杜青墨順了幾口氣,咬牙,猛地掙脫了他的控制,絞了毛巾給他擦去額頭的汗漬。想要去睡,可最終只是躺在屏風之外,睜眼到天明。

  第二日清早,她就以屋子香味太重為由搬去了隔壁,只讓丫鬟們將房門關好,平日裡開著窗透氣就行。

  蕭無慎警覺性極高,清早的時候聽到額外的人聲,人還沒有清醒身子就已經自動的翻去了屋梁,整個人像一只野貓似的掛在了橫梁上,從地下仰視而去只能看到赤條條的雙臂和穿著褲子的長腿,一頭烏黑的長發垂落下來,像極了吊死鬼。

  杜青墨原本以為他會自己去找吃的,可當夜再去給他換藥,那人卻睜著一雙餓得綠幽幽的眼神瞪視著她,無聲的控訴她虐待病人。

  無法,她只能去廚房自己親手下了一碗高湯面,燒了青菜蘑菇和肉絲做蓋碼讓他吃了。因為怕被人懷疑,她又額外做了糕點,一份送去給了父母,一份放在了自己的房間。第三日一看,自己那一份已經沒了。

  杜青墨不由得氣結,這樣的人,哪裡會絕望,他不折騰得別人絕望就不錯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6:42

 二二回

  那一夜重傷下蕭無慎喃喃過的名字像是一顆不大不小的石頭,滴落了心湖。

  杜青墨偶爾想問他是否還記得換藥之後的事情,話到了嘴邊又無聲咽下,蕭無慎幾次看著她對自己發呆,不由得裝模作樣的摸了一把黑不溜丟的長發:“怎麼,迷戀上本少俠了?”

  杜青墨手中的棋子瞬間砸在了他的腦門上,居然還緊緊的貼著沒掉下來。

  蕭無慎吹了一聲口哨,歪著腦袋,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面鏡子,做那顧影自憐的模樣,閃動下睫毛:“唉,天妒藍顏啊。”

  杜青墨差點一口血的吐出來,無聲的說了一句:不要臉。

  重新挖出一顆白玉棋子落在棋盤上,她終於忍不住嘆口氣:“你這般瘋瘋癲癲的樣子,做給誰看?”

  “當然是給你看。”

  杜青墨抬頭剔了他一眼:“我早就看開了很多事情,你不需要自毀英名的來逗弄我。”頓了頓,“我不會胡思亂想,也不會再去自尋死路,更不會再一次輕易的被人蒙騙丟了家人性命。”

  蕭無慎隨手一甩,那鏡子就劃出一條七彩的弧線落入了草叢中,耀眼的陽光掃過鏡面,幻化出瑰麗的光芒。

  他執起黑子毫不猶豫的堵住了她的攻路,平淡地道:“我知道你很堅強。”他想了想,莞爾,“醒來後,第一次見你之時我就知曉了。”

  他喝了一口茶,繼續道:“以前的你就如我額頭上的白子,圓潤通透,卻白得讓人覺得刺眼,恨不得把你丟入那最污穢的煤窩裡,撲了灰,染了黑,心裡才舒坦。你沒有想過桑依依為何恨你恨得要親眼看著你被燒死吧?”

  杜青墨一愣,聽得他道:“因為她也曾經是個官家小姐,後來被抄家,輾轉販賣,最後淪落青樓。你的身份地位,你的才學容貌,甚至與你那一身的榮華氣度都是她應該擁有卻最後失去的,她嫉妒你,憎恨你,她想要親手奪回屬於她自己的一切……”

  杜青墨問:“你是說桑依依並沒有愛上陸公子?”

  蕭無慎笑道:“愛啊,怎麼不愛。對同樣性子的人,男子是用來傾慕追求愛,女子是用來羨慕嫉妒恨,有很大的區別。”

  杜青墨輕聲道:“我以為她會為了陸公子舍棄一切。”

  蕭無慎嘲笑她:“你太單純了。桑依依這種在金錢窩裡面打滾的人,怎麼可能輕易愛上一個人。輕易說愛的人,是傻子,是莽夫,是愚笨的不知人間疾苦的少年郎,譬如蒼嶙山。”他湊近她,靠得極近,呼吸可聞,“所以你一定要蒼嶙山愛上你,為了你而瘋狂,為了你而拋棄一切,在所不惜。”

  杜青墨對視著他。他的眸子烏黑到底,看不到任何的亮色,一如他這一世毫無希翼的人生。她低下頭:“如果我做不到怎麼辦?”

  蕭無慎刷得打開扇子:“放心好了,最遲一年後,他會自動自發的投奔你的懷抱。那時候,你可得好好的‘疼惜’他。”

  明明笑得很溫暖,杜青墨卻從中感覺到了連綿不絕的殺意。

  “你呢,你的仇人不止他一人吧?”杜青墨問。

  蕭無慎單手撐著下頜,又去拈了一顆棋子落下:“我的仇人多著了,說了你也不認識。”

  杜青墨隨意道:“認不認識無所謂,我只需要在你那一日重傷而亡的時候,給你的好友一份名單,好讓他們替你報仇。”

  蕭無慎莫名的大笑起來,握著扇柄的手一顫一顫的,居然半響都抑止不住。

  杜青墨挑眉:“難道你不想死得瞑目?”

  “想,當然想。”他繼續笑著,“我還想在每一年的忌日,能夠有個人替我上一炷香,澆一壺酒,除掉墳頭幾根頑草,此生也就算是功德圓滿了。”

  也許是這個願望太好笑,太奇特,說出口之後蕭無慎居然更加開懷了起來。若不是身上還帶著傷,他會恨不得跳上屋頂樹椏,站在高處舞一柄劍,立在水窮處吹一支簫,然後飛奔到懸崖峭壁上,長長的高嘯一聲,疏解滿胸的暢快和孤傲。

  這時候的他,坐在長亭裡,左手一柄扇,右手一枚棋,頭上束著紫邊長方巾,套著滾邊短馬褂,內裡一身窄腰暗紋長袍,翹著二郎腿坐在石凳上,一半的身影在陰影中,一半在陽光下,似明似暗,似黑似白,那俊逸的容顏也越發明朗起來。

  杜青墨望著他,半響,緩緩地道:“我去。”

  蕭無慎問:“什麼?”

  杜青墨道:“我會替你掃墓,給你買酒,給你燒香,如果你需要,我還可以多燒點紙錢。”

  蕭無慎的笑意慢慢的收了起來,他怔怔的凝視著她:“你是第一個說會給我燒紙錢的人。”

  杜青墨問:“很奇怪?”

  “不,”蕭無慎搖頭,抽出腰間掛著的酒壺,說,“一般,只有家人才會擔心你在地獄沒銀子過活。”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在胸口些微的抽痛中注視著她。

  第一次,他發現他一直沒有看清過她的容貌。眉毛比想像中要淡,眼眸還帶著對世間的依戀,鼻翼比顧尚錦的要小巧些,唇瓣豐潤,不罵人的時候唇色也是粉粉的桃色,瓜子臉遺傳自杜老夫人,線條柔和有親切之感。身段他抱過,知道她腰肢很細,骨頭柔軟一折就斷,指尖倒是鋒利,發火的時候那修剪精細的指甲會劃破人的皮肉……

  他舉起酒壺:“那好,若是這次你再死在我前頭,我會把你好好安葬,一年掃一次墓,一次燒一疊紙錢,一文不多一文也不少。”

  “……好。”她啟顏輕笑,那一瞬間的安心掃向了他腳底的黑暗。他的腳從泥沼裡拔了出來,抖了抖腿,甩去了些腥臭的污垢。

  天正明亮,日頭很好。

  桑依依的日子過得更是愜意舒適,無人能比。焦氏在幾次暗中試探之後,終於任命偃旗息鼓的縮在了她的小院裡苟且偷生,伍姑娘不足為慮,老夫人指望著她肚子裡孩子,每日補藥不要銀子的送來,最重要都是,蒼嶙山回心轉意,全心全意的愛護著她,呵護著她,迷戀著她。

  她甚至不顧胎兒的不穩當,與他赴了幾次魚水之歡,雖然沒有了以前那般盡興,可到底止住了她心底不停湧出的渴望。

  她已經有差不多兩個月沒有去見過陸公子了。

  他住得那麼遠,那麼的偏僻,他也不愛出來走動,就算遇見了他也不愛言語,悶頭葫蘆一個都不懂得討她歡心,更加別說替肚子裡的孩子張羅一二,操心半分。

  現在,桑依依也不可能親自下廚了,蒼家的人把她當作了易碎的玉瓷娃娃,生怕一丁點的磕碰,自然陸公子是飽是餓,是死是活她也不怎麼關注了。

  她的肚子吹皮球似的長,五個月後,她的腳也腫脹了起來,這時候就連去花園裡賞花,都需要前後左右六個丫鬟,兩個媳婦婆子伺候著,前赴後擁的好不熱鬧。

  有時候晌午午睡醒來,她就發現自己已經從花園裡被人抱回了廂房。快過年了,她的屋子地下燒了地龍,原本就是上好的院子,如今更是暖意濃濃,加上無數的金銀玉器擺設,連後宮娘娘們的宮殿都快要自嘆不如。

  這一日,她依稀的察覺自己再一次被趕回來看她的蒼嶙山抱回了屋子,對方坐在床邊替她整理發髻,幫她蓋好被褥,撫摸她的肚腹,還將頭貼在上面仔細聽了很久,最後在侍從的催促聲中繼續趕回了兵營。

  這樣的男子,她怎麼不愛他,怎麼不想嫁給他,怎麼不願意纏著他日日夜夜不分離!

  桑依依滿足的喟嘆著,想要翻個身,腹部實在太重,幾次無果後,她正准備放棄,一只手伸了過來,替她扶著腰面朝床外。

  桑依依閉著眼笑道:“你怎麼又回來了?”

  沒有人答話,她在床邊摸索著,重新握住了那個男子的手掌:“很累就歇一會吧。”

  那人道:“我不累。”

  桑依依倏地睜開眼,是陸公子。

  她臉色一白,轉瞬就恢復了平淡的神色,輕聲問:“你來了。”

  差不多的話,因為對著不同的人說著,語調和神色乃至裡面蘊含的情意都大不相同。

  陸公子怔仲了半響,似乎想不透為何女子的變化會這麼大,只說:“我來帶你走。”

  桑依依疑惑:“走去哪裡?”

  陸公子扶起她,給她穿上繡鞋,桑依依一動不動。

  陸公子只好回答她:“我買了一處院子,不大,就兩進門,我們暫時住著,以後等我某了差事,在給你買一間大屋子。”

  桑依依極力穩住神色,忐忑不安的問:“你要帶我……私奔?”

  陸公子要她起來,她反而靠在了床榻上,自己拿了幾個軟墊墊在了身後。因為午睡,她頭上沒有戴著金釵,可耳垂上一對足金的葫蘆卻是相當的打眼,脖子上金鑲玉的項鏈也沒有摘下來,手上一邊是金鐲子,一邊還戴著玉,就連貼身穿著的褻衣也是雙層牡丹紋的上好繡緞,綴著金線,富麗堂皇閃耀奪目。

  陸公子眨了眨眼,固執的說:“我只是來帶走我的妻兒。”

  桑依依苦笑:“我不是你的妻子。”

  陸公子掃向她的腹部,想要去撫摸它,桑依依一動,拉過一邊的錦被蓋得嚴實,瞪著他道:“這肚子裡的孩子也不是你的。”

  陸公子那正直而嚴肅的面容總算有了變化,他驚訝道:“怎麼可能?我算過日子,孩子是我的。”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6:54

  二三回

  桑依依身子一動就要即刻反駁他,轉念一想對面之人的古板和固執,心裡那點火氣又強壓了下來,她故作累及的癱軟在床上,既不肯定孩子是他的,也不否認不是他的,只是柔聲道:“孩子還小,我早些年身子虛弱,更是被大夫叮囑要小心動作,千萬不能動了胎氣,否則很容易一屍兩命。”

  她拉著他的手掌,也許是常年寫字翻書,他的手掌比蒼嶙山的薄一些,骨頭也不夠分明,摸起來力道都覺得軟軟的,是個真正的文弱書生。

  “我也不是不願意隨你走,可是如何走呢?你手無縛雞之力,又是三更半夜,被人撞見了,會毀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清名。”她頗為矜持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最近都在張羅入朝為官的事情,買了院子定然也是有貴人相助,可到底才安頓下來,院子沒有收拾好,東西肯定也大半的沒有置辦,伺候的人手也不齊全,到時候我想要個什麼物事,想要做件很小很小的事情,都需要你親自張羅,到了外人眼中像個什麼話,也拖累了你的前程。”

  陸公子絲毫不在意地道:“我會照顧好你。”

  桑依依將臉龐貼在他的手背上輕輕的摩擦著:“可我舍不得你受累,我也不願意拖累你。我們……等你將府裡的一切安頓好了,在貴人處也作出了一番大事之後,再從長計議好不好?”

  陸公子想都不想,正要說不好,桑依依不知道撞到了哪裡的瓷器,嚬地好大一聲響動,屋外有丫鬟輕聲問:“姨娘,什麼東西打碎了?”

  桑依依立刻面色蒼白,推著陸公子:“她們會進來,你快走。”一邊回答丫鬟道,“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杯,你重新給我換一壺熱茶來。”

  丫鬟道好,順手喚了另一個丫鬟進屋來收拾,悉悉索索似乎隔壁值夜的媳婦婆子們也醒了來。

  桑依依使勁推開陸公子:“你先走,到時候我去找你。”

  陸公子道:“我的兒子……”

  桑依依倏地冷道:“你若是要兒子,那就不必再見我了。我肚子爭氣還好,不爭氣生了女兒的話,我也沒臉見你。”

  陸公子再一次閉緊了嘴。從來都是這樣,他不考慮她的想法,也不聽她任何的解釋,他的心中只有祖宗禮法,沒有人情世故。

  桑依依莫名的傷心了起來,沙啞著哽咽道:“我至今才知曉,原來你看中的只是我腹中的兒子。你看不起我,也看輕我,你覺得我是個沒有貞節的女子……我知道是我追著你,愛慕你,輕易的對你交付了真心,也交付了身子,一切是我的錯。你走吧,我不願再看見你了。!”

  陸公子皺著眉,他不知道怎麼好好的接人回家突然變成了桑依依單方面的訴苦和控訴?他什麼時候說過他輕視她了,他什麼時候說過只要兒子不要女兒了?

  這人實在是,太能自說自話,胡亂給人戴高帽子定罪了。

  他沉默的離開這個富麗堂皇的院子,在暗夜中凝視了它一眼,聽著媳婦們虛張聲勢的噓寒問暖,丫鬟們腳不沾地的遞送著補藥高湯,還有婆子們假意的苦口婆心的念叨,忍不住輕輕的微笑。

  那笑意太輕,反而透著詭異,像是森林裡剛剛窺視過獵物的野狼,陰冷、詭秘且無情。

  只是一個閃身,那溫潤的呆公子瞬間就不見了蹤影,如來時一般鬼魅如妖。

  這一年大雁朝的冬雪來得比較晚,快到大年二十九的時候,才簌簌的下起鵝毛大雪來,將這座經歷了無數苦難和輝煌的皇城點綴成了人間界最莊嚴最聖潔的地方。

  杜青墨在寅時三刻的時候就被外面輕巧的窸窣聲給驚醒。

  窗欞上早就覆上了一層厚厚的隔簾,一點點細碎的淺白從縫隙中鑽了進來,落到地面,如一只很小的白兔偷偷伏在地板上,絨絨的,帶著點癢癢的冷。

  她赤著腳去掀開簾子,呼出的熱氣在琉璃窗面上熏出暖乎乎的一團氣,推開窗,無數的晶瑩衝入了眼簾,讓人心花怒放。

  屋檐下、樹枝間,花葉中都綴著厚厚的一層白色,偶爾還可以看到幽靜處懸掛了一兩根冰凌,映出雪下五彩斑斕的鮮活。越看越欣喜,杜青墨隨意抓起一件鬥篷披上,趿著鞋子出了房門,不時在長廊的石凳上摸一把雪,又從花葉上掰出冰片,最後從昨夜才盛開的梅樹下拐了一根冰凌,見著周圍無人就偷偷的塞在舌尖下含著,凍得打了個激靈,剩余的那一點瞌睡也都醒了。

  正自顧自的玩著,旁邊的房門打開了,蕭無慎穿得一身雪白從裡面走了出來,瞧見杜青墨就點了點頭,足下親點躍上了屋檐。

  杜青墨愣愣的看著他:“你要走了?”


  蕭無慎回過頭來,神色冰冷,渾身僵硬,似乎在看著她又似乎眼中根本就沒有她,“我出去走走。”

  杜青墨覺得奇怪,上前一步:“要過年了,你……”是回老家還是去尋其他的好友。話到了嘴邊,她又問不出口。蕭無慎翕然一身,無時無刻不在對世人說,他是孤獨的人,是漂浮在世間的游魂,是沒有家也沒有心的人。

  杜青墨垂下頭,沉凝一會兒才道:“如果你不嫌棄,不如今年在我家過年。你與我爹爹是同僚,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被人知曉了也不會說什麼閑話。”

  蕭無慎呵了一聲,說不出的冷意。不止他的聲音,就連他的人,現在渾身上下也透著拒人千裡之外的孤傲。

  他根本不需要人的同情。

  “我失禮了。”杜青墨彎身福了一福。他無聲的拒絕她,她也不想讓他誤解。她並不是隨意對人表示善意的人,她只是在面對蕭無慎的時候,不自覺的有點物傷其類。

  這輩子,她有了父母,如果可以,她以後也許還會有自己的孩子。

  蕭無慎不同,他是一個拒絕再一次擁有一個家的人,他不需要任何人對他表達愛慕,他或許也不會再有妻子和兒女。

  他依然活在了上輩子,活在了那一具冰冷的棺材裡。

  無數的雪花漂浮在他們的頭頂,似乎要用自己的純白掩蓋他們身上沾染的血腥和絕望。

  杜青墨覺得冷,模糊的聽到蕭無慎說:“陪我去個地方。”腰肢一緊,對方已經不給她回答直接抱著她飛向了遠方。

  冰冷的風帶著刀鋒的利掛在人的臉頰上生疼,他飛奔的速度太快,兩人的長發揚在半空中糾在一處,她的身子被他強制的壓在了懷裡,除了自己的鬥篷,他也把自己的那件包在了她的身子上,把她的腦袋壓在自己的肩頭。兩個人靠得太近,她都可以從風聲中分辨出他的呼吸,悠長而冷冽,好像他的體內都結著冰。

  蕭無慎抱著她越走越偏僻,幾次路過馬車夫他都不停頓,只是抱著她,好像她是世間唯一一個最靠近他的人,他能夠抓得住的人。

  城外三十裡地,一處小小的莊園後院中,一棵樹,兩座墳。

  雪和灰塵將墓碑上的字體給掩蓋了部分,依稀的辨別出是位亡婦之墓。

  杜青墨瞪大了眼,木然的站在墓前。

  蕭無慎從腰間摸出一壺酒從墓碑的頭頂淋蓋了下去,將雪下那幾個大字給濕透了,他低聲道:“溪兒,我又來看你了。”

  杜青墨忍不住倒退一步,望向一身素白衣裳的男子,沉默了下來。

  這麼一個清冷的早晨,她站在一個男子的身後,看著他一個人喝悶酒,一個人自說自話,一個人哀而不傷,一個人……挖出自己心底最深的血口,摳出裡面腐爛的血肉,他的臉色比雪還要白,坐在地上,除了那一頭黑發,整個人幾乎都要融入了周圍的素色中。

  他說:“這次我沒有帶香燭,也沒有買紙錢,你在世間瀟灑慣了,在地府也別等著我給你燒了,要麼自己去打家劫舍,要麼就……趕緊投胎,別等我了。

  你等了我半輩子,我以為可以去見你了,結果又活了過來,再等下去我怕你會發脾氣。

  平白得來的一生,我想慢慢悠悠的走,隨意的到處看看以前沒看過的風景,去找那些狐朋狗友多喝幾壺酒,多吃幾碗肉,然後……”

  他停了下來,仿佛在思索,又仿佛是在掙扎,指尖抓著那壺被凍傷了的烈酒晃一下,又一下,搖擺不定。

  他突然站起來,指了指旁邊另外一個小墳堆:“這是我的女兒蕭薇,夭折的時候剛剛滿了兩歲。”

  杜青墨無言的拉下身上包著的鬥篷,蓋在了那小小的墓碑上。蹲下.身子,拂開墓碑上的雪和泥,想像著小女童活潑可愛的樣子,眨了眨眼,輕聲道:“小薇,你在地下幫我找個人,是個小弟弟,才五個月大,不愛哭不愛鬧,是個很乖的孩子。你找到他,幫我抱抱他,說他的娘親很想他,很愛他,他永遠都是娘親的心肝寶貝……娘親,這輩子舍不得讓他來受苦……”

  她哽咽著,低泣著,很想很想說,孩子,松開娘親的手,去別人的家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4-10 18:17:10

二四回

  雪依然在下,逐漸將人們的悲傷掩埋,等待著開春再一次新生,發芽結果。

  杜青墨頭頂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雪花,她已經傷心得太多太累了,無數次在噩夢中驚醒的時候她都恨不得即刻跑到蒼嶙山的面前,把他活活的扒皮抽筋,大聲的質問他,為何要殺害自己的孩子。

  他真的那麼愛桑依依嗎?愛得甚至可以冷血無情的給她灌下打胎藥,看著自己的嫡親兒子胎死腹中!

  蒼嶙山他到底有多狠毒,他根本就不配做一個父親。

  “走吧。”

  杜青墨站起身來,抹干淨殘留的淚意,“去哪裡?”

  蕭無慎從懷裡摸出一個木質的女童娃娃放在了他女兒的墓碑前,“去蒼家。我記得你前些日子給他府裡的人送了信,是不是有了額外的安排?”

  杜青墨抽了抽堵住的鼻孔,哭得太久,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蕭無慎嘆口氣,變戲法似的又從懷裡掏出了一塊手帕遞給她,“這次是針對蒼嶙山還是桑依依?”

  杜青墨紅了臉,背過身子去擦拭,鬢發中的耳尖有些緋色,半響才咳嗽著道:“桑依依。”斟酌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就算是身懷六甲,我也不想讓她過得太舒坦了。”

  蕭無慎點了點頭,“焦氏是個聰明人,很懂得抓住時機給人痛擊。如果我估算的不錯,她定然會選在今日對桑依依發難。”

  杜青墨委靡的神色一振,“那我們現在就去。”

  蕭無慎笑了笑,最後望了一眼小小的院子,率先走了出去。他的背脊依然挺直,已經空蕩蕩的酒壺在腰邊晃蕩著,給他添了一些不羈的味道,若是再執著一把劍,他就不再是隱縮在杜家的詭秘復仇者,而是行走江湖的俠客。

  杜青墨跟隨著他,路過冰封的溪流,穿過白雪皚皚的小樹林,腳下的路偶有碎石,隔在腳底上反而添了安心。

  她猛地打了一個噴嚏,捂住鼻子苦惱的瞪著他。

  蕭無慎回過身來,莫名的笑著,單手越過她的臉龐拉起鬥篷上的帽子,仔細的給她戴好。杜青墨低下頭,在不為對方察覺的地方略微的窘迫。

  她想,他就算是俠客,那也是一位溫柔的俠客。

  可惜了……

  蕭無慎輕聲道:“失禮了。”

  “嗯?”

  身子一輕,杜青墨又被蕭無慎抱了起來,比出來還要急切的速度飛快的入了城。

  大年二十九,人們起得越發早,這時街道上已經是人來人往,每個人臉上喜氣洋洋,遇到熟識還會鞠躬打揖恭賀新年。

  蕭無慎抽空買了幾個熱乎乎的包子塞在她的懷裡,還額外提了一個布包,碰著都燙手也不知裝了什麼,不過半個時辰,兩個人就坐在了蒼家大院的暖閣屋頂上,眼前是方圓百裡的雪城,腳下是機鋒相對的蒼家眾人。

  蕭無慎遞給她一個包子,杜青墨撇嘴:“都沒洗漱就跑出來了。”

  他好笑:“有什麼關系。”自己拿著另外一個咬了一口,看她確實不肯吃,又打開布包,裡面是一個青白瓷碗盞,“我在江湖上被人追殺的時候,幾日幾夜不刷牙都照樣喝酒吃肉。對了,我還曾經一身血泥的滾在東宮太子的床榻上過,把他宮裡的寶貝都糟蹋了一遍。”

  杜青墨鄙視他:“你怎麼沒缺胳膊少腿?”

  “誰知道。也許太子殿下覺得我是一個膽大妄為卻又身懷絕技的人才,決定寬宏大量的放過我,順道招攬。”

  “胡謅。”

  蕭無慎無聲的笑,用布包包在碗盞的底部放在她的手中:“下雪的時候喝高湯最舒坦,試試,這可是我從皇親國戚家的廚房摸出來的補湯。”

  “我一路跟著你一起,怎麼不知道你去偷了東西?”

  蕭無慎側耳聽了聽,小聲道:“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以後慢慢挖掘。”

  杜青墨知道他不肯多說,喝了一口湯,濃郁黏稠,是熬了一日一夜的藥膳,喝到肚子裡暖乎乎的,驅走了冰寒。
  兩人背著風口,坐在邊角上,他掀開幾篇厚瓦,一股溫和的熱風撲面而來,隱約的傳來了焦氏的說話聲。

  “現在整個蒼家都知道老夫人疼惜桑姨娘,更加疼愛你腹中未出世的長子。桑姨娘你若是真心為了孩子好,就應該替他的以後考慮考慮,說到底,一個姨娘的兒子怎麼能夠名正言順的繼承蒼家的產業。”

  蒼嶙山在一旁道:“蒼家以後不都是我說了算,我要把家業給誰就給誰,沒人可以置琢。”

  焦氏哎喲著:“在蒼家自然是夫君可以做主,可這裡不是尋常的小城小鎮,能夠讓蒼家說一不二。這裡可是大雁朝的皇都,上面有重孝道的皇上和重禮儀的皇後,下面的官宦世家哪一戶不敢讓嫡長子繼承衣缽?”你蒼嶙山就算疼愛妾室,難道敢寵妾滅妻?甚至連正妻的嫡子該有的榮譽和地位也剝奪?

  焦氏裝模作樣的嘆了一口氣,對一直沉默不語的桑依依道:“姨娘你真是好命,能夠讓夫君為了你而不顧世人的指摘,義無反顧的做下犯天下大不韋之事,此情此景真是讓人不得不感動。”她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水,嘆息道,“唉,要是夫君能夠為了我逼走正室夫人,還讓我的兒子鳩占雀穴成為蒼家第一繼承人的話,現在即刻讓我死,我也可以瞑目了。”

  老夫人大喝:“大過年的,懂不懂避諱!”

  焦氏立即跪在老夫人身邊,給她老人家捶著腿,假哭道:“老夫人,我這是替蒼家擔憂啊?您去想想,若是少夫人一直沒有回來,那麼自然就沒有了嫡子,庶子繼承家業之後,旁人會如何說?要是庶子成才還好,若是不成才那其他的官家怎麼取笑我們?皇上會不會懷疑夫君不善治家,從而懷疑他領兵打戰的能力?要是這事傳到了後宮裡的皇後娘娘耳中……”

  她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冷顫,捶腿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戰戰兢兢地道:“我聽聞這位皇後是個最重祖宗家法之人,嫡子出身的當日可就被立為了太子,要是夫君為了姨娘逼走了少夫人之事傳到了她的耳中,那夫君的官職……”

  老夫人的臉色頓時陰郁了起來,蒼嶙山焦躁的在屋內走了幾圈,看向傖然欲泣默默凝視著他的桑依依。

  他真的願意為了一個妾室丟了蒼家的臉面,丟了蒼家百年之後的祖宗基業,甚至於連他的官職也願意拱手讓人?

  那時候,他們蒼家如何在二皇子手上謀得榮華富貴,又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蒼嶙山的動搖誰都可以看得出,桑依依熱淚盈眶,半響,才撫摸著自己的腹部:“孩子就是我的命,夫君你不能拋下他啊!”

  一兩拔千斤,她根本不說蒼家為她做的犧牲,也不去考慮蒼嶙山的處境,至於正室是誰,她壞了孩子之後就當自己是蒼家未來的女主子。她只是惙怛傷悴的一手捂著心口,似乎在努力承受那即將到來的傷害,一手還小心翼翼的護著肚子裡的孩子,爭取所有人的同情心。

  她高揚起頭,半深情半提醒的道:“夫君你答應過我的,你會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他可是你第一個兒子。”

  焦氏嘲諷的瞥過眼。蒼家的孩子,只要是個女子都可以替蒼嶙山生,不一定需要你桑依依。應該說,這是你桑依依第一個兒子!

  桑依依這種脆弱中帶著堅強的神色最是讓蒼嶙山迷戀,他似乎又看見了初見她的那一次。這個心比天高卻命比紙薄的女子一邊流著淚,一邊傲然的站立在眾多豺狼虎豹面前,那一瞬間的驚艷幾乎瞬間就擊破了他的防心。

  他愛她幾乎入了狂,為了她幾乎要不顧一切。

  蒼嶙山抱著她,安撫道:“我答應過你,我記得我發過誓,我知道。我們的兒子會是蒼家唯一的兒子。”

  軒然大.波起,幾乎是每一個人都嚇得面無人色,老夫人更是暴起,厲聲道:“山兒,你說什麼胡話,這種誓言能夠胡亂許諾嗎!”

  蒼嶙山針鋒相對道:“我只想要依依一個人的孩子。”

  老夫人怒火攻心,幾步衝了下去,甩手就是給了蒼嶙山一個耳光:“你這個逆子,你想要讓蒼家被一個人盡可夫的妓女給把持嗎?”

  桑依依倒退一步,淚流滿面的道:“老夫人,您……我是您的兒媳啊,而且我是良家……”

  老夫人瞪了一眼她的肚子:“閉嘴!告訴你,這個蒼家還輪不到你說話,也輪不到你的兒子來糟蹋。這個家,我和老爺還沒死啦!”

  “娘!”

  老夫人啪的一下又給了蒼嶙山一個耳光,怒氣衝衝的指著桑依依:“來人,給我把這個惡婦送回去,以後不准她出現在我面前。”

  “不,”桑依依掙扎著,“我不許你們傷害我的孩子。”

  蒼嶙山瞬間推開了湧上來的媳婦婆子們,將桑依依護在了懷裡:“娘,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做什麼,我還要問你到底要做什麼?你難道真的要為了這樣一個女子把整個蒼家都葬送嗎?你如果敢這麼做,你就滾,帶著她,還有你唯一的兒子,都滾出蒼家,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一把衝出大門,“來人,去給我把二公子請回來。我的嫡子不要我這個娘了,我還有一個兒子,就算不是我親生的可那也是蒼家大族真真正正的嫡子,總比一個賤.婦生的庶子要強。”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7:25

二五回

  蒼家的二公子蒼君遙,對杜青墨而言是相當的陌生,在上輩子也只見過一面而已。

  這輩子,她嫁入蒼家起就一心復仇,自然不會主動提出要去拜見蒼家的族人。蒼君遙算起來並不是蒼老夫人的兒子,更不是蒼嶙山的弟弟。他是蒼老爺的兄長的遺腹子,父親早逝,母親在傷心過度下生產之後就撒手西寰,留下長房這一根獨苗苗。

  “蒼家算是武將之家,不過百多年來只是出了幾個小將,三品以上的將軍也只有一位,在兵部人脈復雜,可撼動不了兵部真正的掌權人。”蕭無慎像是一位百事通一般,對於蒼家的事情順口就來。

  “蒼君遙在蒼家大族裡面應該是真真正正的大公子,是長房長子。只是生下來就命苦,無父無母又身懷玉璧,被蒼家其他幾房都虎視眈眈恨不得活吞入腹。最後蒼老爺以二房的兄長身份強壓一頭,把還在襁褓的他過繼到了名下,為以後競爭族長之位占據更大的便利。當年,蒼老夫人幾次三番的流產,也不肯蒼老爺納妾,苦熬到了蒼君遙五歲才生出了蒼嶙山。兩位老人當年還為了名號而爭吵過一番,最後還是老夫人獲勝。他們把蒼君遙送去外城的書院讀書,而蒼嶙山卻就讀大雁朝名聲最盛的白鷺書院,過了不到一年,府裡的人大換血,丫鬟僕從們只認識嫡子長孫蒼嶙山,而不知曉蒼君遙。”

  杜青墨道:“我上輩子都不知曉這些。”

  蕭無慎拿過她手中已經只留著溫熱的高湯喝了一口,想了想才道:“那應當是老族長的意思。蒼家的老族長是個相當頑固不化的人,在文臣中倒是有些口碑,說是比蠻牛還倔的人物。老族長甚為疼惜蒼君遙,每年都親自派人去接他會老家過年,每個月都要親自修書一封給書院的先生詢問長房長孫的讀書情況。就算是平日裡,老族長有個什麼新鮮物事也都要給蒼君遙備下一份。從蒼嶙山出生之後,蒼老夫人就再也不過問蒼君遙的衣食住行,他也不肯說,自己過了一段苦日子只差靠著給窮人寫信度日,後來還是老族長無意中知曉後,一手包辦了所有。

  這些族長裡人基本都守口如瓶,二房自以為一個蒼君遙翻不出什麼風浪,所以也就順水推舟的不再認這個兒子,就算有人提起,蒼老夫人也只說蒼君遙是二公子,不再是嫡子長孫。”

  杜青墨看著屋檐下蒼老夫人被蒼嶙山勸著回屋的情景,鎖著眉:“事情真是這麼簡單?”

  蕭無慎偏過頭望她:“你說呢?”

  杜青墨斟酌了一下:“其實他們都在等一個機會。蒼老爺與二皇子一派,只要二皇子奪位成功,二房自然而然就是蒼家的大功臣,族長之位也就理所當然了。蒼老夫人自然是等著望子成龍,她一切的賭注都壓在了這個兒子身上,不可能輕易的讓蒼君遙回來。”

  蕭無慎道:“老夫人這是激將之法。”

  兩個人兩個腦袋又湊到空瓦之處垂首看去。

  蒼嶙山已經把僕人們都給轟走,屋內只留下老夫人母子兩人。沒有了外人,老夫人的氣焰小了不少,只是怒氣依然盈滿眉間,不停的拍著扶手大聲罵著:“這個逆子,你想要氣死我是不是?你要葬送整個蒼家是不是?我把你教養這麼大,期間操碎了多少心,吃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居然為了一個稍微有點姿色的小妾就忤逆我!你這個逆子,我要把你逐出家門!”

  “娘,”蒼嶙山止住老夫人的話頭,“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老夫人倏地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罵:“你還想糊弄我?你是不是准備等我死了之後,就親手把蒼家送到那個妖婦的手上,啊?”罵一句就戳他鼻梁一下,那手指上還帶著指甲套,又尖又利,沒幾下就把蒼嶙山的鼻子戳得坑坑窪窪幾個血紅的印子。

  蒼嶙山異常的煩躁,可只能壓著性子解釋:“娘你難道聽不出,我那些話都是哄她的嗎?我怎麼可能把蒼家親手送到她的手上,她就算給我生了兒子,這個蒼家還是我們的,她動不了分毫。”

  老夫人恨道:“你這是什麼話?你是准備把你的娘當作她一樣哄騙嗎?你哄了她之後,現在又來哄我,你以為我是蠢人……”

  蒼嶙山突然暴喝:“我哪裡敢哄騙你?我只是說了幾句錯話而已,你犯得著把老二給接回來嗎?”

  老夫人一滯,抬手還准備再去打他,沒有外人在,蒼嶙山再也不做什麼孝子,一手就阻止了她:“娘,我錯了!大不了我再生幾個兒子,你要多少個就生多少個,到時候你讓誰來繼承蒼家都沒問題。”

  老夫人冷笑:“你現在這麼說,那桑依依肯聽你的?”

  蒼嶙山笑道:“我又沒說只讓她一個人生,不是還有焦氏?這些日子,我看與那焦氏走得極盡的伍姑娘也不錯,早點收了她,也早點讓你安心。”他隨意的坐在一邊,喝了一口冷茶把心口的怒火給澆滅了,“依依很愛我,我說什麼她都會聽,平日裡再寵寵她就好了。”

  老夫人懷疑的瞄著他。

  蒼嶙山彈了彈衣擺,“其實還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緩慢地道:“你說。”

  蒼嶙山奸笑道:“娘你不就是要給杜家一個交代麼,很容易。我們對外就說杜青墨生不出兒子,把妾室的兒子給她養,這樣依依的孩子自然而然就成了嫡子。杜家只有一個女兒,以後杜家就是我兒子的,我兒子自然也就是我的,依依那邊自然也會樂意,一箭三雕,如何?”

  不止老夫人瞪大了眼,連屋頂上的兩人都驚詫了起來。

  杜青墨咬著牙,“好狠的心。”

  蕭無慎拍了拍她的肩膀,勸道:“他如意算盤打得再好,等到真相揭露的時候,他會死得越發慘烈。”

  之後蒼嶙山與桑依依的合謀,杜青墨沒有心思去看,他們兩人順著院子摸到了焦氏的房間。

  焦氏正坐立不安的等著那兩母子的結果,沒想到房門一開,杜青墨就悄無聲息的走了進來。焦氏一愣,“少夫人?”

  杜青墨對她點點頭,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焦氏臉色一白,左右查看了一圈,這才訕笑著:“少夫人都知道了?不知道我這一場戲演得如何?”

  杜青墨坐下來,從袖口摸出一張房契壓在桌上:“很不錯,比我預想的好。這是我給你置辦的莊子,房契上是你的名字,等到事成之後余下的薄田的地契也會送到你的手上。”

  焦氏仔細看了房契,舒心的笑了起來,面上的防備有一瞬間的松懈,收好後作揖道:“謝謝少夫人。”

  杜青墨沉凝著問:“你想不想要一個孩子?”看焦氏疑惑,她繼續道,“蒼嶙山要把桑依依的兒子放在我的名下教養,以後我與蒼嶙山都不會同房,桑依依的兒子就會是我的兒子,以後不但會繼承蒼家還會繼承杜家的產業。若是你想要……”

  焦氏小心翼翼的問:“少夫人的意思是?”

  杜青墨平靜地道,“如果你給蒼嶙山生下了一個兒子,蒼家以後就是你兒子來繼承。桑依依的孩子你不用擔心。”

  焦氏不可置信的凝視著她,不知道杜青墨這話裡隱含的意思是哪一種,又有幾分真。

  杜青墨知道焦氏是個謹慎的人,不會輕易做決定。她繼續拿出一個小錦盒放在桌上,“這是保胎藥,讓桑依依吃下去。她的孩子不能有一點意外,必須平平安安生下來。”

  焦氏幾次張了張口,心裡的疑惑滾了幾圈最終咽了下去。

  她輕聲問:“若是我想要一個孩子,少夫人你能保證孩子的平安麼?”

  “自然。”

  “那我還會是孩子的生母麼?”

  “肯定。”

  “我們會在一起?不會強迫分離?”

  “我不會讓你們母子生離。”

  焦氏焦躁的跺了跺腳,半響才道:“少夫人,我能否問一個問題?”

  杜青墨仿佛已經猜到了什麼,點了點頭。

  焦氏扭著手帕,用蚊蚋般的聲音問:“少夫人的目的是什麼?”

  杜青墨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目光飄到窗外的鵝毛大雪。庭院外早已有人清掃過,除了屋檐樹椏上那厚厚一層潔白,其他人跡走過之處皆污穢不堪,黑的泥,灰的雪,還有穿著大紅衣裳下人,那紅太艷麗,在白雪的映襯下像是白紙上被擱置的心頭肉,腐爛到發出了惡臭。

  她撫著自己盤起來的發髻,冰涼如絲:“我的目的自然是讓蒼家徹底的覆滅,然後把他們的屍骨丟棄在大路上,千人踏萬人踩,永世不得超生。”

  焦氏顫抖地打了幾個激靈,只感覺眼前的女子不再是一個人,而是從地獄爬出來的索命鬼,站在暗處一點點的吞噬掉活人的生機,撕裂他們的魂魄。

  重新走出蒼家的杜青墨眼神中那一抹清亮似乎又被黑暗給掩蓋了,蕭無慎把她腦袋上的兜帽壓了壓,“要不要去逛街?”

  杜青墨垂著頭,“我想回家。”

  蕭無慎拉著她入了城裡最大的珠寶店,一邊走一邊道:“你不是邀請我去你家過年,趁著出門在外,先把禮物給預備了為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7:38

二六回

  隨著蕭無慎東奔西跑的後果是,杜青墨在大年三十得了傷寒,面頰酡紅的陪著父母守夜。

  杜老夫人幾次勸著她先去歇息她都一動不動,在她心目中,這是她重生後最重要的日子,她一刻也不願意遠離。她已經拒絕去想上輩子一個人守著新年到來的悲涼,急切的要用父母們無私的愛意填補空蕩蕩的心。

  蕭無慎與杜老爺坐在外間,一壺酒,一盤棋,從晚膳之後就一直下到新年的鐘聲敲響。

  窗外,無數的煙花衝天而起,將白雪覆蓋的皇城映照得比那天宮還要絢爛。

  杜青墨雙手緊緊的合著露出裡面一角紅色,那是她今年收到的喜包。難得的好心情讓她的眼神被那天地間的艷色給襯托得晶亮,她笑道:“要是一生都這麼平安喜樂的度過多好。”

  蕭無慎負手站在門廊邊,絳紫銀線暗紋的滾邊長衫把他的冷硬柔和了不少。聽了這話就半轉過頭來,凝視了杜青墨一眼,安靜而溫柔,像是一壺還沒沸騰的水,不會燙傷人,亦不會凍傷她的心。

  杜大人站在前方,似乎對身後兩人的暗波流動毫無所覺。他只是拍了拍有些擔憂的杜老夫人手背,嘆口氣,搖了搖頭。

  蕭無慎在杜家養傷這事其實他們都知曉,甚至太子殿下還特意傳了消息請杜大人關照一二。眾人對杜青墨這一年的遭遇都心照不宣,杜大人為此投靠了太子黨派,也讓太子殿下對杜青墨上了一份心思,並且許諾只要大事定下,會親自向皇上求一份和離的聖旨,讓杜青墨回家。

  至於杜青墨的下半生……

  外面一陣鞭炮喧天,院內的人都不由一愣,有伶俐的僕人早就跑了出去,沒多久來回報:“姑爺親自來給老爺夫人拜年了!”

  蒼嶙山來了?

  杜老夫人立即揪住杜老爺的衣袖:“不要見他,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來這裡肯定沒有好事,他一定是來帶走墨兒。”

  杜老爺搖頭道:“稍安勿躁。新年第一日,他應當只是來拜年,若要帶走墨兒早些日子肯定就已經來了,不會選在今日。”

  杜老夫人依然不信。她只有一個女兒,從小當作心肝寶貝的疼惜著,哪裡想到賜婚之後居然要親手送給人糟蹋,她如何不悔恨,恨不得當初拼著命也要抗旨啊。

  杜老爺把老夫人勸了回去,蕭無慎這時候自然不會在蒼嶙山面前露面,杜青墨隨著杜老爺去了前院。

  蒼嶙山進門就瞧見了她,相比在蒼家的消瘦和委靡,如今的杜青墨面頰含春,眼波有情,朱唇榴齒,珠圓玉潤自成風流,就如剛剛含苞待放的醉芙蓉,靜靜的臨靠在湖邊等待著青年才俊們驚艷的目光。

  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她,恍然覺得別說在溫泉山莊各色風情的女子,就連素有傾國傾城之稱的桑依依站在她身邊,可能都要稍遜一籌。

  杜青墨站在一旁,親手替他奉茶,看他呈上禮單,言不由衷的像杜老爺祝賀新年,然後,他上前執起她的手腕,倨傲卻不顯強勢的詢問她:“你還沒有消氣?”

  杜老爺咳嗽一聲,蒼嶙山只將她半擁著,繼續道:“那日是我糊塗了,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現在當著岳父的面,我慎重向你道歉。”

  杜青墨很是驚訝,感覺自己的指尖在他掌心逐漸發冷。在上輩子她就已經明白了,蒼嶙山的溫柔是一把刀,藏在了面具之後,只等著你相信他,將自己交予他,然後在遂不及防之時,面具摘下,刀入腹,人就在不知不覺中亡故了。

  一如當初他親手端來的打胎藥,在深情款款的強勢灌輸下,扼殺了她的孩子。

  杜青墨惶恐的眨了眨眼,低聲道:“夫君沒有錯,一切都是我不對。我太小題大做了。”

  蒼嶙山面上一松,笑道:“我就知道你最是通情達理。本來嘛,一家子人多事就多,我難免會多想一些,別的人不體諒就罷了,你還與我針鋒相對難免會讓我下不了台面,心直口快下就傷了你的心。如今分開這些時日,我也明白了過來,說到底你是書香門第教養的大度千金,那些個肮髒事你不會做也不屑做,而且有你在,也可以鎮住那些個心懷叵測之人,讓府裡大大小小都平平安安。”

  杜青墨疑惑道:“府裡可還好?”

  蒼嶙山略微尷尬,握緊了她的手:“好不好你隨我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對了,我還給你預備了一份大禮,你一定喜歡。”

  杜青墨假意驚喜難當,偏有壓抑著猶豫不決,面上的紅暈在蒼嶙山眼中是羞澀和興奮:“你能不能現在就與我說?”

  “不行!”蒼嶙山斷然拒絕,轉身對杜老爺道,“岳父大人,小婿今日來其實主要是為了接夫人回府。她回娘家之後,老夫人對她是日日想念時時念叨,一日三次的催著我來接她回府。如今我們夫妻已經冰釋前嫌,也該回去與家人好好團圓了。”

  杜老爺暗嘆一聲,“你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

  蒼嶙山斷然道:“母上說了,她老人家體諒兩位老人思女之情,青墨既然已經與你們度過了三十,就該回蒼家與我們一起過新年初一。說到底,杜青墨已經是我蒼嶙山的人,她不在蒼家又能去何處。”

  杜老爺哽了一口氣,連說:“好好好。”站起身來走到蒼嶙山跟前,“希望多年以後,你還有這份氣度與我說出這番話來。”甩手,直接送客。

  杜青墨還來不及與杜老爺道歉,就被蒼嶙山一把扛在了肩膀上直接上了馬車。她極力壓抑著心底的反胃,縮在一角輕聲詢問:“可是府裡有人惹了禍?”

  蒼嶙山一改在杜家的小心翼翼,一把把她拉扯到了懷裡,捏著她下頜就狠狠的吻了過去。

  比他想像中還要好,不是焦氏的嬉鬧逗趣,也不是桑依依的欲拒還迎,杜青墨是掙扎中帶著猶疑,猶疑中又含有懼怕,同時,她還是懵懂的,是無知且無畏的,矛盾得讓他恨不得撕開她所有的矜持,咬碎她的假意平靜。

  一吻得手,他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府裡有我母親在,能夠出什麼事。只不過,給你添了一份喜事,我們商量把依依的孩子放在你的名下撫養。”

  杜青墨一愣,仿佛太過於震驚而沒有了憤怒或喜悅,半響她才深深的望了蒼嶙山一眼:“你這話是真的?”

  蒼嶙山抱緊了她,“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假話?”

  杜青墨冷笑,神色依舊維持著悲喜交加,點了點頭又搖頭:“桑姨娘她也同意了?”

  蒼嶙山無所謂的道:“我的兒子自然是我做主。再說,她還有個生母的名分。”

  杜青墨苦澀道:“桑姨娘對夫君深情如此,你不要辜負了她才好。”

  蒼嶙山感到莫名其妙,不一會兒笑道:“你倒是看得明白。我對她如何,你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這本沒什麼大不了。不過我很避諱有人背著我使一些雕蟲小技,壞了我和她的緣分,要是她們母子有個三長兩短,我不在乎把少夫人的位置換個人來做。”

  杜青墨頓時怨氣滿腹:“你既然還在懷疑我,又何必把我接回去。你想要給她的孩子一個名分直接說就是,何必給我一個甜頭再敲一棒子,看我凄苦難當你才舒坦是不是?”她猛地推開他的控制,跌落在車板上,悲從中來,一抹不存在的眼淚,咬牙道,“你想要扶正她也可以,你現在就給我休書,我即刻就走,也不用來回折騰著會蒼家去受這份罪孽了。”

  蒼嶙山看著她幽怨又氣惱,越看反而越愛,也不讓她下車,只緊趕慢趕的回了蒼家。

  臨下車時,蒼嶙山還狎昵的撫摸著她的腰肢,湊到她的頸脖處嗅了嗅,調笑道,“多日不見,你倒是越發出落得美艷了。”說完,猛地咬了她脖子一口,留下一個深紅的牙印。

  杜青墨氣得去打他,他就索性抓著她兩只手半摟半抱的進了院子,桑依依正由著一圈人圍繞成裡三層外三層的等著他們回來。

  見了他們這番模樣整個人有一剎那的搖晃,立即穩住了。

  杜青墨面色通紅,對他們兩人道:“你們都走,別呆在我的院子裡,到時候孩子生下來直接給我抱過來就是,我保證不會虧待你們母子就是。”

  桑依依原本准備在杜青墨面前與蒼嶙山上演一場和樂融融的戲碼,聽了這話頓時痛苦難抑,作揖道:“那到時就麻煩夫人了。”

  杜青墨冷笑,“有什麼麻煩的,教養自己的兒子天經地義,倒是我還要麻煩姨娘幫忙多通融通融,別看著孩子哭鬧就跑去找人撐腰,說我虐待了自己的兒子。這黑鍋我可背不起。”

  桑依依咬著唇,鼻翼酸澀,捏著帕子捂了捂,說不出一句話來。似乎已經可以遇見自己的孩子在杜青墨手下掙扎存活的情景,只是微微一想就心如絞痛,衝過去抓住蒼嶙山道:“我不要把我的兒子送給別人。”

  杜青墨坐上首位,早已得到少夫人要回來的紫丹和紫茶馬上如同她的守護神般立在了兩邊。

  杜青墨瞄著桑依依的肚子:“姨娘真是見外了,誰是別人?相比你這個生母,我這嫡親的夫人才是孩子名正言順的母親,在外人面前,孩子都得尊稱一聲我為‘娘’。”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7:57

二七回

  桑依依另一手捂著心口,似乎承受不住打擊,柔弱無力的跌坐在椅中。那一襲粉紅的衣裳給她保養良好的面頰添了更多的嬌軟,仿佛只要風聲再大一點就可以將這朵盛開的桃花給吹慘吹敗了。

  她偏過頭去,隱含希翼的目光讓向來對她百依百順的蒼嶙山動搖了一瞬。不過,此時的蒼嶙山還記得對蒼老夫人的保證,在某些時候某些事情上,他是個真正鐵石心腸的人,做了決定輕易難以改變。他只是過去擁緊了桑依依,輕聲道:“這是為了你和孩子好。”

  桑依依當然知道這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好,可是她不甘心。她只是比杜青墨差了那麼一點點身份,換做以前她的爹親還在的時候,她那裡需要在這些官家千金們面前服軟做小。她越是不甘,對杜青墨的嫉恨越重,恨不得把她死命的從正室的寶座上脫下來,踐踏幾腳。她也明白蒼嶙山在謀劃杜家的產業,她必須為了‘大局’考慮,必須表現出她的隱忍大度,想歸想做歸做,誰也沒有預料到平日裡跟個世外之人似的杜青墨回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與她針鋒相對。

  她不願意為杜青墨做嫁衣,哪怕只是件一撕就碎的薄衣裳,她也不願意。

  桑依依不知道是氣憤還是害怕,整個人靠在蒼嶙山的懷裡簌簌發抖,更加惹得男子憐愛。

  她哽咽道:“我自然知道夫君與老夫人的苦心,我只是,只是……真的很擔心。夫人的性子歷來剛正,從我進門的第一日起就對我頗有怨言。我知道我奪走了夫君的寵愛讓你獨守了一年的空房,可是這能怨誰呢?你比我先入門,比我更有身份地位,在外世人都說你是官家的千金小姐,而我只是一個窮苦的良家女子,我用什麼跟你爭,用什麼跟你去奪?端莊有容的你在那幾個月中都沒法換得夫君的真心,你不去思慮自己的錯誤,反而覺得是我搶去了夫君,真是欲加之罪……針對我就罷了,橫豎我只是一個苦命之人,就連把自己的十月懷胎的兒子親手送到夫人的手上我也只能忍氣吞聲,可是,孩子是無辜的,若是,若是……”

  杜青墨冷笑道:“看看,我還什麼都沒有做呢,她就已經開始說我的是非了。夫君,我看那孩子我還是不要為好,到時候養得成才還好,要是不成材那不就是我的大錯了麼,桑姨娘不會恨得扒了我的皮,挖了我的心。”

  桑依依立即拉著蒼嶙山的衣袖:“夫君,你確定夫人不會虧待我們的孩子?”

  蒼嶙山還沒來得及說話,杜青墨已經嗤笑出聲,尖銳道:“難不成你以為蒼家就你一個位姨娘能夠生養?”

  桑依依嘴角上揚一分,不多不少,蒼嶙山怕她魯莽中說出兩人的私密話來,趕緊惱怒的瞪了杜青墨一眼,“我是讓你回來看家的,不是讓你來尋滋鬧事。有些話你不說依依也明白,該閉嘴的時候你就閉緊嘴巴,少折騰了。”

  杜青墨看著這兩人相依相靠的模樣就來氣:“只要以後你們不出現在我面前,我也不願意沒事找事的折騰。我還當你送我一份什麼樣的大禮呢,原來是嫌我不夠清靜,專門用小妾的兒子來打擊我是不是?我若真的想要個便宜兒子,也情願那孩子是從焦氏的肚皮裡面出來,而不是你桑依依。”

  桑依依倨傲的揚起頭,很想說‘除了我的兒子,蒼家不會有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不過,她這次聰明的咽下了這口氣,現在還不是時候把杜青墨從正室的位置上拉下馬。

  杜青墨自然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只偏過頭略微冷漠的提醒蒼嶙山:“夫君既然請了我回來,我自然會看好這幾位小主子。焦氏與桑姨娘都深得夫君的喜愛,桑姨娘有孕,焦氏自然要多操勞些,待到桑姨娘生產之後,估摸著焦氏的好日子也會到了。”她淡淡一笑,“我想,夫君也不想在外博得一個沉迷美色治家不嚴的名聲吧?”

  在大雁朝,男子寵幸眾多女子只能說你風流,可若是獨寵一人,那麼此女要麼被灌上狐媚的名號,要麼就是男子背上‘為色所迷不堪大任’的評價。這對仕途中的男子來說,是個不大不小的污點,是送到仇敵手上的弱點。

  蒼嶙山原本還打算怡然自得的看著兩女為了他而爭風吃醋一決高下的戲碼,哪知杜青墨棋高一著,直接把家事拉拔到了仕途,逼得他不得不慎重考慮當初敷衍老夫人的話來。

  桑依依察覺蒼嶙山的動搖,咬牙暗恨杜青墨的牙尖嘴利,一時之間也把握不住是該繼續裝清麗高雅的雪蓮好,還是做那溫柔識大體的解語花。

  此消彼長,杜青墨嘆氣道:“官家後院規矩多,桑姨娘不懂也就罷了,夫君你卻應該明白。我們沒成親之前,你沒有收一個通房就已經引人側目,成親之後,我不得你的喜愛沒有身孕還罷,可焦氏卻是成歡了多月,幾乎與桑姨娘不相上下,可如今桑姨娘有了身孕半年多焦氏的肚子卻沒有氣色,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蹊蹺……”

  桑依依一驚,人已經立了起來:“我什麼也沒有做!”

  杜青墨輕笑,眼角嘲諷的瞥了過來:“這話我怎麼聽不明白。桑姨娘,你此地無銀了。你做了什麼,沒做什麼我們可是一點都不知曉,畢竟,蒼家管家的除了老夫人外,你還承擔了一部分瑣事。那廚房每日裡給你補湯補藥,應當也收了你不少好處吧!嗯,也許,額外讓你給焦氏的吃食裡面添了一些什麼,比如紅—花,再比如麝——香。當然了,這都是猜測,興許真的是你的肚子爭氣也不一定。”

  桑依依正准備反駁,杜青墨已經整了整衣袖,“好了,既然我回來了,夫君也要求我照顧好你們,以後的吃食用物我自然會派專人監督,你就不用操心了。”

  蒼嶙山冷冷的掃視了兩人一眼,問杜青墨:“說完了?”

  杜青墨轉過頭去,“該說的都說完了,你們可以走了。至於孩子到底要不要歸到我的名下,那也是夫君你說了算,我倒是無所謂。大不了,到時候把焦氏的孩子也抱過來一起養著。”她站起身來,對身邊的丫鬟道,“送客吧,小心些,可別讓桑姨娘磕碰了,我這裡再寶貝的東西可都抵不過她的一片衣角,弄得不好,她掉了一根毛發都會要你們償命就是。”最後,忍不住對桑依依的肚皮射了一個眼刀,裡面的恨意被掩蓋在了嫉妒之下,沒有人察覺。

  相比日日得見夜夜相擁的桑依依,此時的杜青墨強勢霸道得如同戰場上拼殺的女將軍,英姿颯爽。對於蒼嶙山來說是現在的她是新鮮的,是嬌艷的,而且還多了一些比桑依依更加吸引他注意的特質,讓人忍不住想要征服她,看著她為自己癲狂發瘋。

  蒼嶙山離去的腳步頓了頓,讓壓抑著憤怒的桑依依獨自出了閣樓,自己卻留了下來。他整個人靠在了軟榻上,揚眉不懷好意的笑道:“新年第一日,按照規矩,夫君是該留在正室的屋子過夜。我真走了,你的醋壇子估計又要打翻幾壇。”

  杜青墨故作氣結的甩了袖子,譏諷著道:“我的醋壇子打翻了沒事,反正也不是你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有什麼大不了。你可別留在我這裡,到時候桑姨娘焦慮不安起來,影響了胎氣,壞了腹中孩子的那可不好。到時候孩子長大了,腦子不靈光,性子不好都可以歸咎到我的頭上。這種罪狀,本夫人擔當不起。”

  蒼嶙山哈哈大笑,撲過去一把夾住了她上了三樓,杜青墨掙扎著,他反而把她壓在了樓道的窗欞旁,也不管周遭丫鬟們的驚訝神色,伸頭咬了她的唇瓣一口。杜青墨吃痛,抬腿就去提他。

  蒼嶙山把她整個人抵在窗台上,撞翻了開得正嬌艷的紅梅花瓶,舔了舔舌,笑道:“夠辣,力氣再大些。”

  杜青墨渾身高熱也不知道是傷寒嚴重了,還是真的氣得發燒,額頭往後一倒再猛地朝著蒼嶙山的鼻子撞了上去。遂不及防,蒼嶙山倒退了幾步松開了她。

  杜青墨笑道:“夠硬,你強迫我試試看。”

  蒼嶙山震怒了一會兒,只覺得胸口有什麼在緩慢的躁動起來,他要征服這個潑辣的娘們!

  他揉了揉鼻子,假意的壓下了肩膀,待到杜青墨久等他的反撲不到從而放松了警惕准備離開之時,他再霍地暴起,一手勾起她的雙腿,一手摟著她的腰肢就直接在樓梯上飛奔起來,尖叫聲,打罵聲,大笑聲盈滿了小小的閣樓,有種虛假的熱鬧在沸騰。

  蒼嶙山踹開了三樓的房門,繞過屏風,一把將她丟在了床榻上,他粗魯的撕扯著自己的領口,奸笑著:“如果你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力,很明顯,今日你的表現已經足夠了。不過,我不喜歡女人在床榻上還跟我耍心機,我們要比劃就直接來真格的,你打過了我你就在上面,你打不過我你就在下面。”

  杜青墨啐了他一口:“誰會用這種爛計來勾引你,別把我跟你的依依相提並論。”

  蒼嶙山急不可耐的撕扯掉了外衫,踢了鞋子就壓在了杜青墨身子上,使勁的在她臉頰上搓了一口:“來吧,拿出你的真本事,讓我看看你在床上如何的勁辣,說不定我會就此對你上了心,念念不忘了。”

  杜青墨心底一沉,面色越發不愉,蒼嶙山只當這是情趣,隨手就去解開她的腰帶,掀開她的裙擺,大手就沿著膝蓋往裡面摸了去。

  正神識沉迷之時,樓下有丫鬟半哭著叫喚:“不好了,桑姨娘暈到了。”

  杜青墨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來,挑釁得望著頭頂上已經冒了熱汗的蒼嶙山:“夫君,你的心上人在呼喚你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8:10

二八回

  蒼嶙山咬牙:“她的事情怎麼越來越多。”

  杜青墨隨意的理了理鬢角,沒有絲毫誠意的寬慰:“也許懷孕之人性子浮躁些,受不得氣聽不得重話,再加上思慮多,暈倒吐血也會變成常事。”

  蒼嶙山也不知道聽進去沒,在身下人腿間的手還隔著褻褲曖昧的摩擦著,有點麻有點癢,杜青墨根本不為所動,蒼嶙山索性沿著腿根往中間靠去,笑她:“你倒是能忍。”

  杜青墨挑眉,清晰的聽到門外有丫鬟在敲門,挑釁的反唇相譏:“這話應當是我說你才對,來報信的人要把我這閣樓給敲爛了。”才說完,腿間就被對方狠狠的掐了一下,她一邊抽氣一邊輕笑,“看樣子你今夜是不會去看望你的心肝肉了。”

  蒼嶙山含糊的嗯了一聲,人卻去吻著她的頸脖,一路往下去吸吮她的鎖骨。

  杜青墨這會子反而不急躁了,由著他分開自己的衣襟,一手卷著他垂落的長發:“不去也好,大過年的,她居然都容不得夫君在我正房屋子裡歇一次,也太霸道了些。”

  蒼嶙山抬起頭,捏著她的臉:“依依可不是你,她不是善妒的人。”

  杜青墨坦然:“對,整個蒼家就我是妒婦。看著你寵愛她們,我都嫉妒得發狂,恨不得砍了你的腿鎖在我身邊。”

  蒼嶙山大笑道:“你一邊惱怒我親吻你,一邊又嫉妒我擁抱她們?”

  杜青墨正視他,吐字清晰:“對。”

  兩人靠得極近,杜青墨帶著點墨香的氣息緩緩浮動在周圍,她應該是恬靜溫柔的,可是在蒼嶙山面前,她永遠激烈凶狠,不懂得藏機鋒,直來直往得讓人生厭。可是,也是這份率直凶蠻比府裡乃至外面的女子都夠味,夠引起蒼嶙山的雄心。

  他一邊反感她,一邊又渴望接近她,面對這她的時候,他又忍不住一次次試探她的真心,然後一次次打擊她,看著她為了他而對桑依依長牙舞爪就心喜。

  他現在應當是志得意滿的,可心裡隱約覺得有什麼在牽掛。

  他鎖著眉,只聽到屋外有人哇的大叫,門外的丫鬟大哭了起來,引來了更多的人勸著拉著,丫鬟一邊哭一邊叫:“少爺,您快去看看姨娘吧,她要死了,肚子裡的孩子也會……”空中清晰的傳來刷耳光的啪聲,丫鬟哽了哽,越發的委屈難當,“少爺,您不疼愛桑姨娘了嗎?您的孩子還未出世,您就不要小少爺了?可憐的姨娘,可憐的小少爺啊,你們好命苦……紫丹你們別拉我,就算死我也要把少爺給姨娘帶回去!”

  蒼嶙山神色復雜,半響,起身拿起大衣走了出去。

  桑依依的丫鬟見了他,面色一喜:“少爺,您快去看看吧,桑姨娘暈到了。”

  蒼嶙山罵道:“難道你不知道去請大夫嗎?跑到這裡來哭做什麼,惺惺作態。”

  杜青墨嘴角上揚了一點,等到門外的人都走了這才拉過一邊的薄被蓋在了身子上。

  紫丹跑進來,十二分的不平:“那狐媚子主意真多,剛剛還活蹦亂跳的找少夫人你麻煩,這會子說暈就暈了。”

  杜青墨笑道:“她不暈倒才奇怪,不久之後也許吐血都成習以為常了。”

  紫丹給她掖好被角,也不提守歲之事,只囑咐她好好歇息:“還病著呢,要不先喝了藥再睡?”

  杜青墨打了一個哈欠,“不了,你讓人熬好了之後再喚我吧。新年才第一日就這麼折騰,可見開局不好,往後的日子想睡都沒得睡了。”翻個身,沒多久就真的沉睡了過去。

  到底如杜青墨所說,桑依依從那之後三天兩頭病倒,不是嘔吐吃不下飯,就是渾身酸軟不得力,這些都是懷孕之人早些月有的症狀,可她都半年了還來這一遭也不嫌鬧騰。至於時不時的受寒、發熱發燒、手腳痙攣,乃至於昏睡不醒這些也都成了家常便飯,而且總是選在了蒼嶙山在杜青墨小閣樓或者是前往小閣樓的路上才發生,引得人不得不多想。

  不過,一個大宅子的後院裡總是有點事情發生才不至於無聊,杜青墨聽了一般是一笑而過。前輩子桑依依比現在含蓄多了,只要輕皺一下眉頭,嘆一口氣都足夠蒼嶙山擔憂老半天,生怕她吃了虧上了當,然後就有事沒事的找杜青墨的麻煩。那時候的蒼嶙山一門心思愛著桑依依,杜青墨什麼都沒有做他卻認定了她在找桑依依麻煩。這一世,她反而找桑依依的麻煩,他倒是不會苛責她了,只覺得她的嫉妒是情趣。

  杜青墨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上輩子蒼嶙山恨得下心燒死她,難道是因為他氣憤她不愛他?

  太瘋狂了。

  梨花就要盛開的時候,焦氏終於獨自一人來見她了。

  自從她說可以給她一個孩子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單獨一人出現在杜青墨面前過,總是帶著貼身丫鬟,要麼就是拉著伍姑娘一起。

  杜青墨手中的狼毫筆最後一個收勢,在宣紙上落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跡,這才抬起頭來,平靜的問:“你想好了?”

  焦氏站在書桌對面,低聲道:“是。”

  杜青墨隨手將毛筆丟在筆洗裡面攪動了幾圈,旁邊的紫茶奉上巾帕擦了手,又重新洗了臉,對紫丹道:“把這字裱起來。”

  自己一人拐去了偏廳,焦氏跟在她道:“只是,我還有一點擔憂。”

  杜青墨落座,端著茶,笑道:“說吧。”

  焦氏忐忑的問:“若我生的是女兒怎麼辦?”

  杜青墨一愣,茶水也不喝了,頗有點責怪地問焦氏:“難道你以為我是重男輕女之人?”

  焦氏立即搖頭。

  杜青墨繼續道:“不管你生的是女兒還是兒子,都會是蒼家的孫子輩,以後會繼承蒼家的產業,這一點你毋須質疑。”

  焦氏沉凝了一會兒:“那桑姨娘的兒子……”

  杜青墨打斷她道:“興許她生的也是女兒。不管她生了什麼,哪怕是一個怪物,那也不會與你有干系,也不會影響你的孩子在蒼家的地位。”

  這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一個保證了。

  焦氏仔細的把這些話在心裡反復嚼爛了幾遍,再與這些日子自己的猜想融合,恍然大悟:“難道桑姨娘的孩子會出意外?少夫人你給我的藥丸該不會是……”

  “你放心,我不會殘害孩子。那的確是保胎的藥丸。”杜青墨從一邊的小櫃裡拿出個藥瓶遞送給焦氏,“這東西無色無味,倒入蒼嶙山喝的茶水裡面,當夜即與他交歡。記住,為了保證能夠懷上,你最好多痴纏他幾次。若是一個多月後沒有消息,我再給你一瓶你再試試。”

  瓶子是普通的青花瓷,放在掌心冰涼,搖晃一下可以感覺出裡面的液體有多凝厚。

  焦氏雙手握緊了它,聽著杜青墨最後的囑咐:“你的時間只有這三個月,三個月後你就算給他吃再多的藥也無濟於事了。”

  焦氏臉色一瞬間的尷尬,“我還以為少夫人不知道。”她頓了頓,“其實從那次溫泉山莊回來後,夫君似乎就有些不得‘力’。開始我以為是他在溫泉山莊操勞過度,緩一緩,再多吃幾次補藥就好。桑姨娘懷孕,他大多時候是歇在了我的屋子裡,前兩月還看不出,之後他興致似乎少了些。

  三個月後我又聽人說,那狐媚子居然在有孕期間還勾引夫君上榻,勇猛非凡得鬧得整個院子裡其他人一夜沒合眼,我就覺得蹊蹺。

  前些日子桑姨娘病了,我特意去她屋子裡瞧了瞧,一瞧就瞧出了名堂。”

  杜青墨哦了聲。

  焦氏移步到了她耳邊,“桑姨娘屋子裡點過鴛鴦香,只要男子進去就會忍不住情動。聞得越多,男子就越難以泄.精越持久也越依賴它,自然而然的在她屋子裡逗留。只是那東西用得多了,沉澱在體內凝結成了毒,長年累月下來男子難有子嗣。”

  杜青墨問:“這事還有誰知道?”

  “這東西是青樓裡面的女子才用,也用得不多,因為太霸道太厲害了,嬤嬤們怕出事故,故而只會在女子的初夜才點。初夜之後,女子就算再懊悔,身子也已經敗了,自然而然的比以前更為順從。就算是我,也只用過一回而已。”焦氏想了想,又道,“我琢磨著那東西桑姨娘也是最近才用。”

  後院裡的規矩,若是有女子懷了身孕,當主母的自然會讓其他的妾室伺候夫君,再不濟也會把自己的丫鬟送給夫君以便將人困在自己屋裡。杜青墨有焦氏,自然不會讓自己的丫鬟去給蒼嶙山糟蹋。想起那日桑姨娘的丫鬟叫喚得聲嘶力竭,想必早就得了‘好處’,否則也不會替桑依依出頭。

  杜青墨在溫泉山莊的那一場,加上焦氏的各種花招,最後桑依依的斷子絕孫香,不知道蒼嶙山以後的日子要如何過。

  杜青墨嘆了一聲,拍了拍焦氏的手:“那你的速度得快些了。”

  正巧丫鬟們送來了剛剛裱好的字展在兩人面前,杜青墨指了它:“送給你吧。”

  焦氏轉頭,只看到四個白底黑字———難得糊塗。

  焦氏的確是個有決斷的女子,一旦做了決定,當夜就用上了。據八卦小丫鬟的勤加打探,這一夜晚飯後蒼嶙山就被焦氏拐去了自己的院子,一直折騰到了半夜。第二日累得連兵營都沒有去成,歇息了整個白日,晚上還是沒有出來。

  一個半月後,焦氏也有了身孕。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8:25

二九回

  蒼家又要填一個孩子,有人歡喜有人憂。

  蒼嶙山自然是喜不自勝,老夫人稍微欣慰,難得的派人來請杜青墨。可巧的是,自從焦氏有孕之後,桑依依又開始每日裡來小閣樓坐坐。老夫人派人來請,一屋子的妻妾都在,於是也就被杜青墨拉著一道去了。

  老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著她們來首先就詢問了兩人身子的情況。焦氏在老夫人面前比桑依依長臉,一籮筐的話只說老夫人的人照顧得萬分的好,她能夠懷上孩子都是老夫人平日裡燒香積福的緣故,哄得老人家喜笑顏開。

  桑依依最不屑這種做派,扶著腰坐在下首,還是一副清冷倨傲的樣子。只是平白的,大家都從中看出她一點怯弱。

  老夫人說了閑話,這才轉回正題,對杜青墨道:“府裡添人是大喜事,只是也不能忽略了山兒,他身邊可不能沒人伺候。你這兩日從府裡挑一兩個模樣端正,性子好的先送過去應付著。”

  桑依依臉色一白,差點就扭著了腰,不可置信的望著老夫人。

  老夫人不去看她,接著又說:“我前些日子來了幾個遠方窮親戚,其中有個丫頭長得不錯,下個月就及笄了。”她把手中的金鐲子打著圈,把屋內幾個女子的神色都收在眼底,“我派人回她老家打聽了,家底干淨,身子也健壯沒什麼隱疾,也沒許人家,我與老爺商議後就定下了。你再騰出一個院子,等半月後的吉日進了門就要住人。”

  杜青墨只點頭。

  焦氏笑道:“那好,以後我們又有新妹妹了,人多才熱鬧。”

  桑依依冷哼一聲,她是見識過老夫人打蒼嶙山的樣子,生怕自己擼了她的逆鱗也挨了耳光,到時候傷了孩子更為不好,幾次張嘴之後也閉上了。

  晌午蒼嶙山從兵營回來,桑依依就當著他的面砸了茶盞,劈裡啪啦打碎了大片,心口止不住的疼。

  “你騙我,你一直在欺騙我。”桑依依哽咽的留著清淚,略微浮腫的臉上都是凄苦難當,“當初你說過府裡除了我不會再有別人,可是現在,你一個兩個還不夠,居然還要讓老夫人送你一個。你到底把我和孩子置於何地?”

  蒼嶙山早就知道這事,他一點也不以為意:“那是母親安排的,與我何干?”

  桑依依氣得發抖,道:“可是你會娶她。”

  蒼嶙山抱著她笑道:“娶再多的人也比不上你一個。”他親了親她的頸脖,自認深情的道,“你才是我心裡最疼愛的人。”

  桑依依聽了這話哪裡還不知道他的意思。

  當年相遇的時候,她以為他是一個專心專情的人,不會輕易被人誘惑。事實上,在他對她一見鐘情的時候,她也讓人試探過多回,蒼嶙山的確比其他家的紈绔弟子好了很多,也對她言聽計從。

  可是,桑依依扭著帕子,暗恨:蒼嶙山的專情都被杜青墨一人給摧毀了!

  聽聞在溫泉山莊之時,蒼嶙山就裡面的狐狸精給勾.引了去,讓他見識了各種女子的風情,杜青墨親眼撞見都無動於衷,沒有一句責怪反而還替他遮掩;回到府裡,以夫為天的焦氏手腕了得,床上功夫更是了得,只要被她拖上床榻蒼嶙山沒有一日一夜是不會出來;還有一個若即若離的伍姑娘,輕易不肯讓蒼嶙山碰一下,偶爾牽個小手都讓蒼嶙山心猿意馬,若是換上戲裝演一段《穆桂英掛帥》,蒼嶙山就恨不得當場撲到戲台上把人給辦了。

  這兩人都是杜青墨的籌碼,再加上嬌蠻的敢愛敢恨的杜青墨自己,隔三差五的與蒼嶙山打罵一回,他不怒反而喜不自勝,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桑依依這時候才知道,自己當初看錯了眼。

  她當即推開了身邊的人,冷淡的道:“一個人的誓言不是靠說,而是看你怎麼做。”她側過身子,一半身影被門外的日光照得敞亮,一半被屋內的陰影給掩蓋,只有那奇大的肚腹突出著,在白與黑,明與暗之間奇異的扭曲了。

  她說:“夫君,我不再信你了。”

  之後,蒼嶙山都被桑依依拒於門外。

  “你這是傷了她的心。”杜青墨替蒼嶙山解惑,“你有了她們還不夠,偏生還要娶一個。這才一年呢,你看看院子裡有多少小主子。要是再過幾年,估計整個蒼家其他院子也要給你整出來安放新人了。”

  蒼嶙山道:“不就是一個妾室麼,有什麼大不了的,難不成你還讓我為了她們守身如玉不成?”他眨了眨眼,一把撈過杜青墨抱在懷裡,“這次你怎麼不生氣了?”

  杜青墨繼續著手上的繡活,不鹹不淡的道:“看著桑姨娘氣惱難當的樣子,我再氣又如何。橫豎再如何傷心,也比不過她。她是真正一心一意為你的人。”

  “真的?”

  杜青墨戳著他的心口,“當然是真的!我聽聞當初你可是黏糊了她很久,才得到她的親眼,別說什麼奇珍異寶了,就連她要天上的月亮你都想過法子摘給她。你那樣討她的歡心,是個石頭也被你感動了。”

  這勾起了蒼嶙山的回憶,恍惚中他似乎回到了年少輕狂的時候,為了桑依依的一眸一笑而耗盡了心思,為此還被同門們嘲笑過一陣。

  “你該去好好的哄哄她。”杜青墨最後勸解,“這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你們的孩子好。”

  蒼嶙山哄騙人相當有一套,在上輩子杜青墨就被他的虛情假意騙過多次,一次次的相信了他,一次次被他背叛,直到身死。

  這一次,杜青墨讓桑依依也嘗嘗被蒼嶙山欺騙的滋味,她一定印像深刻。

  桑依依哪有那麼容易哄好,在過去她就很能掌控男子。蒼嶙山的道歉她拒絕去聽,流水般送來的金銀玉器她收了可也沒有表示,甚至蒼嶙山半夜三更偷偷爬床,也會被她的冷若冰霜給凍出來。

  這麼折騰到了新人進門的日子,桑依依更是閉門不出。

  杜青墨坐在主位上,如同上次蒼嶙山迎娶桑依依一樣,等著新人拜見。可是現在,新人已經抬進了房門口,新郎卻不見了。

  外面的夜已經很黑了,除了新人的這個小院大紅燈籠高高掛,其他地方依然流連著無數的魍魎魅影。

  “什麼時辰了?”

  範嫂子看了看沙漏,低聲道:“已經過了吉時半個多時辰了。”

  杜青墨親自去門口遙望了一會兒,“是不是有公事出門了,否則不會到現在人都不見,快派個妥帖的人出去找找。”

  又等了一會兒,門房居然跑了過來,一頭霧水地道:“少爺不在府裡?他今日沒出門啊。”

  沒出門那就還是在府裡,杜青墨派人找了一圈,這才看見桑依依的丫鬟慢悠悠的踱步進來:“少爺在姨娘屋子裡呢,早上就進去了這會子還沒出來。”她捂著嘴巴笑,“估計今夜都不會離開桑姨娘了。”說罷,對還搭著蓋頭的新人不屑的瞥了一眼,譏諷之情不言而喻。

  這話是當著所有人面說的,那新人乍聞之下即渾身顫抖,不多會就跌坐在了地上,玫紅蓋頭傾斜露出裡面一張清秀的面孔,透著無助和絕望。

  地板上,一圈圈水珠濺開,破了,碎了。

  杜青墨原本對老夫人塞人給蒼嶙山保持觀望的態度,可乍見這個女子,明明還是一個未長大的孩子,心裡放軟,沒多說話只讓人扶了她下去。

  焦氏在一旁嗤笑道:“桑姨娘這一招夠狠,直接給了老夫人一個耳光,又絕了新人的後路。”盯了地面那水漬一會兒,繼續道,“說什麼早上就去找桑姨娘,依我看,是桑姨娘特意在今早才讓夫君近身吧!前些日子自憐自傷的推拒,到了今日惺惺作態的欲拒還迎,都是為了確立自己在夫君心中的地位啊。”

  她小心站起身來,面龐上一片平淡,“好在,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在他心底霸占一個位置。”說完,對杜青墨福了福,自行離去了。

  夜很黑,月亮卻出奇的亮,清晰的照得出窗欞上的梨花花瓣。

  蒼嶙山一邊撫摸著桑依依鼓起來的肚腹,一邊揮汗如雨的持續動作著。桑依依承受不住的倒抓著床柱,身子時而輕飄飄如雲彩時而沉重如巨石。

  她今日的香點了兩根,從下午起蒼嶙山就渾身燥熱的伴在了她身邊,不時的用手撩撥她,用唇在她身上各處點火,似咬似啃,讓她麻癢難當。她靠在榻上時,就被他用手逼得認輸了一回。用晚飯之時,她怕他要去等新人,不顧下午才點過的香味未散,又燃了一根,一頓晚飯就變了味,她幾乎是用嘴替他喂食,甚至連他的小兄弟也喂了一次,壓得她肚子都變了形狀。之後,他們才滾上床榻,顛鸞倒鳳,無數的甜言蜜語和誓言一起鑽入她的耳際。蒼嶙山甚至許諾,以後焦氏生了兒子就把兒子送離,生了女兒長大後就即刻給嫁了,絕對不會跟他們的兒子爭奪家產,添堵。

  腦中一波波的斑斕炸開綻放,她咬牙咽下了呻吟,一想到自己的兒子會是蒼家唯一的繼承人就忍不住欣喜。老夫人不可懼,焦氏也算不得什麼,杜青墨以後也別想要有孩子。若杜青墨把持著焦氏的兒子跟她的孩子爭奪,她也不在乎讓焦氏的兒子活不長。

  桑依依得意的想要笑,她後仰著頭,目光穿過床帳落在半開窗欞的梨花上。

  梨花被一只手輕輕捏了起來,放在了掌心。

  桑依依一震,逐漸瞪大了眼,她居然看到了陸公子。

  陸公子從窗口縫隙處望了進來,他的面色白而透,透著股青氣,那雙手骨節分明,如鷹勾。

  他伏在窗欞上,仿佛說了什麼。

  桑依依打了一個冷戰,身上的蒼嶙山一個猛衝,終於停止了動作。

  同時,她感覺腹部倏地劇痛:“我,要生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8:39

三十回

  杜青墨剛剛洗去一身脂粉還沒躺下,遙遙的就聽到另一頭桑姨娘的丫鬟聲嘶力竭的大喊:“要,要生啦!”

  紫茶捂著耳朵嘀嘀咕咕,“她們這對主僕到底有多鬧騰啊,還讓不讓人歇息了。”

  紫丹推了推她,“去看看,我好像聽到說是要生了。”

  紫茶人都不大清醒,只說:“她生她的,我們睡我們的嘛,犯得著這麼大一家子圍著她一個人轉悠嗎?”

  杜青墨披著外裳出來,繞道外廊朝著燈火通明的小院眺望。只見那處沸沸揚揚不停的有人竄進竄出,周圍的院子陸續亮起燈來,有人大喊大夫,也有人喊穩婆,如同一群被丟入了沸鍋裡的螞蚱,一個個活蹦亂跳。

  範嫂子推門進來,道:“桑姨娘要生了,快替少夫人加衣裳,我們得過去守著。”

  紫茶大叫,“又不是我們少夫人生產,一個小妾而已,這麼折騰了給誰看!”紫丹已經手腳麻利的拿起衣裳給杜青墨穿整齊,一邊訓她,“能給誰看就給誰看,只要別讓人說我們少夫人的閑話就成。”

  兩個丫鬟不停的拌嘴,顯得比外間還要熱鬧。

  杜青墨緊緊的捏著五指,心裡已經翻江倒海。桑依依要生了,她與陸公子的孩子要出生了,報仇的時機總算到了,她終於等到了這個時刻。

  “少夫人,還冷?”紫丹摸了摸杜青墨的額頭,一頭冷汗,又給她加了件外套,“可別又得了傷寒。”

  杜青墨抓著她的手,面色有著異樣的酡紅,低聲道:“快,讓人去老爺夫人的院子外面喊幾聲,把整個蒼家的人都鬧騰起來。記住,是所有人!”

  紫丹頓了頓,見杜青墨一臉堅持,點了點頭,轉身出去抓了兩個伶俐嗓門又大的丫鬟囑咐了一番。不多久,蒼家的人僕人們幾乎全部聚集在了桑姨娘的院子外,裡裡外外三層只差水泄不通了。

  蒼嶙山穿著褻衣,只簡單的罩了一件鬥篷在外廳繞圈子。說到底,真正關心桑依依這個孩子的人說不定也只有蒼嶙山。焦氏小心翼翼的護著肚子坐在了下首第一位,伍姑娘一如既往的陪伴在旁邊,另外一邊是兩個還沒及笄的庶出姑娘。蒼老爺和老夫人是不會為了一個妾室的孩子來此。

  杜青墨左右環顧了一圈,果然在外面的人群中看到老夫人的貼身老嬤嬤,老管家也立在了門口,一副隨時待命的樣子。

  生產的過程中只有外人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響,倒是桑依依的哭叫一聲都未聞。

  杜青墨讓範嫂子進去瞧著,“穩婆們要什麼你只管吩咐人去弄,沒有的即刻去買,多少銀子都不用在意。”轉身對蒼嶙山道,“我這裡都沒有聽到桑姨娘的響動,可是又暈倒了?”

  蒼嶙山驚嚇,“應該沒有吧?”

  杜青墨挪步到轉角偏門聽了聽,搖搖頭:“的確沒聲音,夫君你確定現在桑姨娘還是好的?”

  蒼嶙山哆嗦一下,茶杯都沒有捧住:“她方才還好好的,並無不妥。”

  杜青墨故作疑惑的掰著手指掐算,“按照道理說她還有半個月才會生產,怎麼這會子提前了。夫君,你們方才可是做了什麼?”

  蒼嶙山咳嗽,終於把茶碗捧起來喝了一口,立即燙得摔了杯子:“就是歇息而已,什麼也沒有做。”

  杜青墨指了指他脖子間的紅印,搖頭:“夫君,你太不知道疼惜人了,你難道不知道她已經快要足月,你居然還對她……太不知道節制,太胡作非為了。”

  蒼嶙山尷尬的捂著脖子,把身上的鬥篷緊了緊:“夫妻之間的魚水之歡有什麼不可,何況又是你情我願,更是與你沒有關系。”

  杜青墨嘆氣,“自然是與我沒有關系,可是夫君你不知曉太激烈的……會影響腹中的胎兒?你聽聽,若是換了旁的婦人,這會子早就叫得嗓子都啞了,可桑姨娘一點呼喊的聲音都沒有。”她狠狠的一拍桌子,“夫君,你這樣會害死她。”

  蒼嶙山幾乎跳了起來跑了出去,“快,去找大夫來救人。”

  杜青墨作勢拿著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淚水,“唉,女子生產本來就九死一生,無端出事一屍兩命的也有,偏偏還遇到一個肆意妄為的夫君,桑姨娘真要出了事情看你怎麼辦。”

  蒼嶙山已經啞口無言了。

  杜青墨似乎也焦急了起來,不停的猜想:“要是突然血崩怎麼辦?或者生產到了半路,人沒了力氣,羊水又流盡了,可孩子在裡面會不會活活悶……”她自己都打起了冷顫,“我聽說有的女子難產,孩子還活著可無論如何也生不出來,大夫穩婆都沒有法子。他們會讓夫君選擇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她撲過去揪住蒼嶙山的手臂,“夫君,到了那時候你怎麼辦?你是要大人,還是要孩子?”

  蒼嶙山眼如銅鈴,半響都回不過神。

  倏地,裡面一聲慘叫,嚇得眾人一個激靈,蒼嶙山倒退一步:“大人,我要……不不不,要孩子。不對,依依還可以再生一個,我要大人。”

  杜青墨輕聲道:“孩子是娘親的命根子,若是孩子沒了,娘親還活著干什麼!”她死死的摳住他的臂膀,“你深深的愛著她,就應該為她考慮,你要替她保下孩子,否則她會恨死你。你想想,以往愛你如命的女子,恨你的時候會如何?她會不會盱衡厲色的罵你,說你沒有保護你們的兒子;會不會詛咒你,恨不得你下十八層地獄永劫不復;會不會親手殘害你其他的兒女,讓你從此斷子絕孫……”

  “不要說了!”蒼嶙山一把甩開她,“依依不會如此待我。”

  杜青墨展顏笑道:“對,夫君你要記著桑依依愛你入了骨,而你們的兒子就是她的血和肉,是她的一切。你千萬千萬不能辜負她,不能懷疑她,不能傷害她。”

  蒼嶙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對她保證道:“我永遠都會疼愛她和她的兒子。”

  杜青墨轉過身,望向不知名的遠方:“你要發誓,你情願自己粉身碎骨,也要護著她們母子。”

  蒼嶙山挺直了脊梁,“我發誓,她們母子就是我的一切。”

  杜青墨意味深長的笑著,看著穩婆在裡面大喊:“生了生了。”有人跑出來,作揖大笑,“恭喜少爺少夫人,姨娘生了一個大胖兒子。”

  杜青墨把蒼嶙山往房內一推,“去吧,去看看你們的孩子。”

  房內,桑依依一身血和汗,虛軟無力的倒在床榻上,見到蒼嶙山就燦然一笑,深情的喚了一聲:“嶙山!”

  蒼嶙山握著她的手,“是兒子,果然是兒子。”

  桑依依伸手,“把孩子給我看看。”

  兩個大人,一個小腦袋,相互湊在一處。孩子剛剛哭過,這會子淚痕未干,渾身還帶著血腥氣,一臉的皺褶,可他們越看越愛,桑依依的神色從未有過的溫柔和專注,她緊緊的抱著孩子一刻也不願意松手。

  桑依依掃向周圍一圈的穩婆丫鬟媳婦們,最後希翼的凝視著蒼嶙山,“夫君,你還記得麼,你說過這個孩子會是你唯一的兒子。”

  蒼嶙山摸著孩子的胎發,毫不猶豫地道:“自然,我只會承認他是我蒼嶙山的孩子。”

  桑依依瞥向震驚中的眾人,“那孩子的小名不如就叫———蒼兒。”

  “好。”

  穩婆們臉色一變,一直守候在外面的老夫人的嬤嬤們已經跑出去了一個,老管家也神不知鬼不覺的不見了。

  杜青墨等到通風報信的人陸續走了之後,這才邁步進去,笑道:“恭喜夫君,賀喜夫君了。”

  蒼嶙山大笑,“來看看我的兒子,看看他像不像我。”

  杜青墨繞過血盆子靠近床邊,背著光瞧著襁褓裡面閉著眼的蒼家長孫。孩子長得很好,雖然肌膚有點黃,可臉頰胖嘟嘟的,胎發濃密,一看就是懷胎之時母體進補得多。

  杜青墨歪著頭,戳了戳孩子的臉頰,桑依依一驚,下意識的揮開她的手,啪的聲響在屋子裡格外響亮。

  杜青墨直起身來,面上的溫柔已經消失殆盡,她冷淡地道:“孩子的確長得不錯,沒有辜負大家的期待。”

  桑依依依然盯視著她。

  杜青墨指了指範嫂子身後跟著的丫鬟們,“大家勞累了半日,辛苦了。紅包早已備好,大家一起同喜。”

  穩婆們頓時笑如菊花,說了一大堆吉祥話,邁開大步拿了紅包就跑了。這家子很詭異,還是不要湊熱鬧的好。

  杜青墨居高臨下的回視著桑依依,從袖子中抽出一張帖子壓在了旁邊放了剪刀的茶幾上,神色異常的和善:“桑姨娘也甚為辛苦,我也終於可以把這份禮單親手送到了你的面前。”她望向打著哈欠的孩子,“這蒼兒,本夫人就抱走了。”

  “不——!”桑依依大叫,“這是我的孩子,你無權碰他。”

  杜青墨笑道:“你是蒼家的人,我也是蒼家的人,我為何無權碰他?難道他不是夫君的兒子。”

  桑依依心口一跳,人幾乎就要躍了起來,她抱緊了襁褓:“他當然是夫君的親生兒子。”

  杜青墨道:“那就是了。夫君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你只是蒼兒的生母,而我是他的嫡母。”她退後幾步,“安嫂子,你替我把孩子抱過來。”

  桑依依披頭散發,瘋狂的把孩子塞向自己的懷中:“不,他是我一個人的,你別想奪走他。”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8:50

三一回

  瘋狂的女子,無辜的孩童,杜青墨一瞬間似乎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只是她的孩子還在腹中,就被桑依依給‘奪’走。

  杜青墨撇過眼,對安嫂子點了點頭,對方立即擼起袖子甩開膀子一步步往血跡斑斑的床榻上走過去。

  每一步像是踩在了桑依依的心尖上,一步一個血印,幾乎可以把她的心給踩塌了。蒼嶙山已經答應了她,她的孩子會是蒼家唯一的繼承人。杜青墨的正室身份算得了什麼,遲早會被她桑依依取代。杜青墨能夠給蒼兒的嫡子身份,她桑依依不稀罕。她桑依依的兒子,暫時是庶子也無所謂,等到她成為蒼家主母之時,嫡子和蒼家都會是蒼兒一個人的,誰也奪不走。

  桑依依如護著蛋的蟒蛇,豎起了脖子,即將展露她的尖牙。

  她突地抓起茶幾上的剪刀,橫在面前,說:“誰敢奪走我的孩子,我就殺了誰!”

  杜青墨平靜地道:“桑姨娘,殺人是要償命的。”

  桑依依一愣,安嫂子正以掩耳不及驚雷霆之勢奪走了剪刀,長臂一伸就揪住了襁褓的一邊。安嫂子的動作太突然,力氣太猛,桑依依抱得太緊,整個人下意識往外一偏,立即不顧一切的去爭奪,半個身子都懸空。範嫂子刷得竄出來,手起再落,狠狠的劈在了桑依依的手背上,對方慘叫,孩子全然到了安嫂子的懷抱。

  杜青墨接過孩子在懷裡顛了顛。小小的孩子睡夢中癟了癟嘴,粉嫩的舌尖露出一丁點,可憐又可愛,看得杜青墨心中一片柔軟。

  多麼小的孩子,多麼脆弱的生命,如果她的孩子平安出生,是不是也會胖胖的,軟軟的,讓人見之欣喜,恨不得護在懷裡一刻也不願意分離。如果,當年蒼嶙山沒有狠心毒殺自己的孩子,她也不會那麼的絕望,那麼的恨烈,以至於在炙熱火堆中燃燒中帶著刻骨的仇恨重生。

  杜青墨眨眨眼,她清醒的明白,這個孩子不是她的兒子,也不可能替代自己那唯一的苦命孩子。

  “真安靜,以後會是個性子溫和的公子哥。”她說。

  蒼嶙山還沒來得及安撫桑依依,對方已經拉著他搖晃起來:“夫君,你把我的兒子給我。你說過,你願意舍棄一切來保護我們。我求你,把我們的孩子奪回來!”

  蒼嶙山扶著她道:“依依,別鬧了,這事我們早就商定好了。我也是為了孩子好。”

  桑依依抬起頭,面龐潮紅,眼角泛淚,她的手死死的揪住了蒼嶙山的衣袖,冷聲道:“你方才明明不是這樣。”

  蒼嶙山撫摸著她的長發,道:“我早就說過,你是孩子的生母,青墨是孩子的娘親。這些並不妨礙蒼兒是我最重要的兒子,他更是青墨的嫡親兒子。”他兜兜轉轉的提醒桑依依,同時還分出心神去觀察杜青墨。

  讓他安心的是,杜青墨似乎還沒有察覺蒼嶙山的最終打算———蒼嶙山不會讓杜青墨生下蒼家的孩子,蒼兒會是杜青墨唯一的兒子。

  此時的杜青墨正被孩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她的指尖一下下流連在孩子的臉頰上,耳垂後,甚至不停的撫摸著孩子的胎發,那裡面的溫柔都要溢出來。這樣的女子,會對蒼兒很好,只要她沒有自己的孩子,會逐漸把蒼兒當成自己親生的兒子。到了那時候,杜家也會是蒼兒的,會是蒼家的。

  蒼嶙山許諾的是虛無縹緲的將來,是桑依依野心勃勃的未來,他們都明白,可是桑依依無法放手。

  孩子是娘親的心肝肉。

  桑依依已經泣不成聲,她伸長了手臂想要去擁抱自己的兒子,她多想把孩子摟在懷裡誰也不准碰,誰也不准奪走他。可是,無論她如何反抗,如何掙扎,她與孩子永遠隔得那麼遠。她的兒子在她最厭惡之人的懷裡安睡,以後,她的兒子還會在她最嫉妒的女子面前微笑,給予絕對的信任。

  她桑依依的兒子會呼喚她最憎恨的女子跟前,喚對方‘娘親’,而桑依依自己卻只能遠遠的看著,靜靜的微笑著,內心卻被鈍刀子一刀一刀慢慢的磨,磨得血肉模糊。

  她捂住臉,她知道自己無法承受那樣的折磨。

  她哭倒在蒼嶙山的懷裡,哀求著:“把兒子還給我,還給我。”

  “一個妾侍的兒子,有什麼了不起,我們蒼家又不是只有一個孩子。”一道蒼老又洪亮的聲音穿透進來,蒼老夫人由人攙扶著邁入著彌漫著血腥氣的屋子。她瞅了瞅杜青墨懷裡的新生兒,冷道:“這樣的孩子,我們蒼家要多少有多少,也只有你們這些小兒們才把他當作心肝寶貝。”

  杜青墨沉默著,聽著老夫人命令她:“把孩子給桑氏。”

  桑依依欣喜若狂,跳下床榻就奪過孩子,長長的指甲在杜青墨的手背上劃過,一條深深的血跡就浮現了出來。

  杜青墨那手絹擦拭了一下手,似乎剛才碰到了什麼髒東西,隨著老夫人的話道:“的確,說到底這也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以後也不可能為我養老送終。”這話說得,倒顯得桑依依小題大做了。

  蒼老夫人諷刺道:“他的生母上不得台面,這孩子長大了之後定然也成不了大事。”

  杜青墨笑得含蓄,側過身子若有似無的望了焦氏一眼,對方立即上前去扶著蒼老夫人,巴結道:“我聽說孩子從小不能寵,越寵膽子越大,不學無術還性子暴烈,別說孝敬父母,就連自己的家族都容易被他給連累。這蒼兒小少爺才出生就你爭我奪,可見是個香餑餑,誰得了不還捧上天去。除非從小就放在老夫人跟前教導,換了任何人都沒法教出一個文武全才來。”

  蒼老夫人拍了拍焦氏的手,“你是個懂事的。”

  焦氏笑道:“老夫人謬贊了,我這是給您老灌迷湯呢。要是我生了兒子,我一定親手送到老夫人身邊,日日夜夜跟著您老,您讓他往東他絕對不會往西,趁著近水樓台還可以把著老爺學一些本事,長大後也好為蒼家盡一份心力,那樣就算我這做娘的日日不得見也是願意。”她撫摸著自己的腹部,惆悵道,“可惜我沒有桑姨娘的好命,別說得到老夫人的青睞,就是少夫人也定然抽不出閑空教導這孩子。”

  杜青墨笑道:“你這是什麼胡話。蒼家的孩子自然都是我的孩子,你與桑姨娘不分上下。如今她的兒子不認我這娘親,你的兒子還不認我不成?”

  焦氏即刻驚喜道:“那少夫人可願意親自教導我腹中的孩子?”

  杜青墨微微望向已經驚詫的桑依依,還有沉思的蒼嶙山:“別說是一個孩子,你再多生幾個我也願意抱過來親自教養。到那時,嫡子該有的孩子們都一視同仁,絕對不會虧待。”

  蒼老夫人鼻子裡冷哼著,嘲諷的掃了桑依依一眼:“這樣最好。有的人命太貴重,你也養不起。焦氏人好心好,生的孩子肯定也是隨著生母,懂規矩不瞎折騰,也不會給我的兒子灌迷湯,妄圖痴心妄想我們蒼家的基業。”

  此話一出,眾人齊齊望向桑依依。

  蒼嶙山站起身來,低聲道:“娘,我們當初說的可不是這樣。”

  蒼老夫人指著他,罵道:“你這個不孝子,難道你還要為這個狐媚子撐腰?我告訴你,這個家只要我還在一日,就輪不到別的女人算計我們蒼家。”她最好鄙視了桑依依懷中的孩子一眼,“庶出的小子永遠都是庶出,要想出人頭地就得先掂量下自己的分量。”

  這一句話明顯是對著桑依依所說,也打斷了她的妄想,桑依依想要熊掌與魚兼得簡直是不可能。焦氏卻是很清楚自己在蒼家的地位,她願意為了日後的榮華富貴付出自己孩子的短暫十多年。

  蒼老夫人強勢霸道,她自然而然的選擇了言聽計從的焦氏,而不願意選擇一心算計蒼家的桑依依。她老人家更加看不慣一個妾侍分離他們母子的關系,自以為得了蒼嶙山的寵愛就可以為所欲為。

  桑依依咬著唇,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蒼老夫人會來這麼一遭。有蒼老夫人在的一日,她的日子,乃至蒼兒以後的日子要翻身就太難了,畢竟後院還是蒼老夫人在把持。獨獨擁有蒼嶙山的寵愛似乎還不夠,她一定要先付出一些什麼。

  她把孩子往懷裡靠了靠,貝齒要把唇瓣都咬破了,心口抽絲般的疼痛。這種痛苦比生產之時的皮肉之痛更為沉重,幾乎要把她的血肉都撕咬開了。

  她到底要不要把孩子交給杜青墨?

  要,還是不要?

  桑依依左右徘徊,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的兒子還沒抱在懷中半日就要送人,她就感覺整個天日都黑暗了。她忍不住低下頭去,一遍遍親吻孩子的面頰、鼻尖、額頭和發頂,舍不得,一萬分的舍不得。

  可是,蒼嶙山不可信。

  他說他只有她一人,可是他一次次與別的女子翻雲覆雨;他說他只愛她,可是面對蒼家的利益,乃至杜家的產業之時,他也會利用她;他說他會保護她們母子,他卻出爾反爾,不夠堅持也不夠堅定維護她們,任由蒼老夫人一次次踐踏她的尊嚴。

  她哽咽出聲:“我……願……”

  “我陸家的兒子什麼時候成了你們蒼家的庶子?你們奪走了我所愛的女子,難道連我的兒子也要欺辱嗎?”

  門外,再一次掀起波瀾,一道熟悉地身影邁了進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9:03

三二回

  依然是記憶中的白色長衫和書生巾,剛正的臉龐上全是古板而耿直的棱角,無一處圓滑。那一雙眼黑如墨,白亦如最耀眼的珍珠,當它望向一個人的時候,你會覺得一切的污穢都無法隱藏。

  陸公子現在正望向桑依依,無聲的表達了他的決心。

  桑依依下意識的縮回了床榻,方才正准備遞送出去的孩子再一次被她擁緊了。只是,相比方才溫暖的人體如今卻有點扎手,似乎突然之間孩子的身子上長出了無數的肉刺,扎著她手心疼。

  蒼嶙山介入兩人之間,怒道:“你說什麼?”

  陸公子停住腳步,轉向對方,冷淡地道:“怎麼,我來接回我的妻兒都需要向你請示?”

  蒼嶙山一把提起他胸前衣襟:“這裡沒有你的家人。半夜三更亂闖主人內室,你的聖賢書都給狗吃了?”

  陸公子道:“我的書是不是被狗吃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良心還在。只要我良心還在的一日,就由不得你們蒼家侮辱我的妻兒。”他猛力甩開蒼嶙山的控制,聲音洪亮響徹了靜謐的夜空,他說,“依依是我唯一的妻子,她生的兒子姓陸。我的兒子不是你們蒼家的庶子。”

  平地驚雷!

  方才眾人還懷疑自己幻聽,這一次陸公子字正腔圓的宣告幾乎是用錘子敲進了人的耳膜,每一個人都承受不住的搖晃了兩下。

  蒼老夫人首先尖銳的反駁,一只手顫抖的指著陸公子:“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們蒼家的兒媳婦什麼時候變成了你陸家的人,桑姨娘生的兒子可是我們蒼家的長孫,不是隨便你這種阿貓阿狗就可以誣陷的,若是沒有證據,老身會親自讓人把你押送衙門。”

  陸公子走到桑依依的床榻邊,隔著炙熱的燭光觀察她懷裡的孩子,旁若無人地感嘆:“長得十分像我,依依你辛苦了。”

  “來人啊,”蒼老夫人尖叫,“給我把這個狂人打出去。”

  眾多丫鬟媳婦婆子們都面面相視,半響,才有媳婦子跑出去喊男僕。

  一直隱藏在角落看戲的二姑娘突然嗤笑道:“是該打出去,居然敢誣蔑我們家最得寵的妾侍紅杏出牆,真是不要命了。”

  同她在一處的三姑娘嚇了一跳,趕緊去捂她的嘴,二姑娘性子頗火爆,一邊躲閃一邊繼續嘲笑:“不但出牆了,還替對方生了一個兒子。好在現在孩子的親生爹爹出現了,若是沒出現,這孩子是不是要張冠李戴讓我們的大哥替外人養兒子?”

  二姑娘扭到杜青墨身後,甩著她的袖子問:“嫂嫂,你說,這親生父母和養父母到底哪個重要?孩子長大之後,到底給誰養老?繼承哪一家的家業,做哪一家的少主人?”

  杜青墨訕笑道:“童言無忌,大家別放在心上。”

  越是這麼說,眾人越是放在了心尖尖上。

  蒼老夫人幾乎立即就醒悟了過來,讓人趕緊把出去的人追回來,一邊對蒼嶙山道:“你還不趕快問清楚!”

  陸公子直起身子,淡然道:“沒什麼需要問的。依依與我兩情相悅早已以身相許,孩子就是我們情投意合的證明。”

  蒼嶙山已經怒火攻心,幾步跑上去對著陸公子就是一拳,正好,那陸公子彎身去撫摸桑依依那圓潤的臉頰,無巧不成書的避開了對方的攻擊。一擊未曾得手,蒼嶙山抬腳就去踹對方,陸公子已經抱起了孩子站在了床柱邊,蒼嶙山的腳板踹在了榻上,發出嘭的大響,整個屋子都像在震動。

  陸公子泰然自若的道:“君子動口不動手,蒼少爺你這是老羞成怒欲蓋彌彰。你以為降服了我,就能夠奪走我的妻兒嗎?簡直是痴心妄想。”

  蒼嶙山道:“你憑什麼說孩子是你的?”

  陸公子肯定的道:“我與依依去年初秋相戀,現在春末,她又是早產,算起來快有十月。”

  焦氏掐指一算,驚道:“去年初秋之時,夫君與少夫人不是去了溫泉山莊麼?隔了七八日才回來,那時候我正養病,老夫人外出燒香拜佛,老爺要上朝,整個蒼家就只有……”她眨眨眼,哎呀著道,“怪不得那段日子都沒有見過桑姨娘,原來是與外人暗通款曲去了。”

  桑依依尖叫:“不是,我沒有。”

  焦氏裝模作樣的捂了捂嘴角,“到底有沒有,問一問你身邊的丫鬟就是了。”

  桑依依道:“我沒有貼身丫鬟,她們也與我不親近,你問誰也問不出實情來。而且,就算丫鬟說了,你能保證她說的是真話?你能保證丫鬟沒有被有心人收買?”

  杜青墨在一邊笑道:“沒錯。但凡是深宅內院的女子,輕易不會與陌生男子見面,更別說私相授受了。”她繼而對蒼嶙山道,“夫君,桑姨娘的性子如何你比我們都清楚,她又是你最疼愛之人,你應當相信她。”

  桑依依深情的凝視著蒼嶙山,那脈脈含情的眸子幾乎要把自己的心肝都捧在對方面前,任何人看著都要化了。

  蒼嶙山看看她,再看看孩子。他當然相信她,可是周圍的人不相信她,蒼家丟不起這個臉。

  陸公子嘆息一聲:“依依,你也讓我相信你,你說過你會等,等我功成名就之後就接你和孩子一起認祖歸宗。你說過我們會一生一世一雙人。”

  桑依依搖著頭,那破碎的傷心印染在臉頰上,她哭訴道:“陸公子,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誣蔑我?”

  陸公子抱著孩子,筆直的站在了屋子中央,他閉上眼,口中緩緩吐出一串話。那些話如一道驚雷劈在了屋子中央,把每個人的面色都照耀得慘白慘白,而桑依依已經如形如鬼魅,身子搖搖欲墜。

  他說:“依依你背脊的正中央有一顆豆大的黑痣,得了傷寒之時,那顆痣就奇癢無比,你會讓人一遍遍的抓撓它;你的左腰紋了一朵罌粟花,白日裡只看得出一點簡單的紋路,到了晚間,在燭光下會顯出粉色,若是情動,則變成了妖異的媚紅。你說過,那花還是蒼少爺用特殊的藥水讓人紋上的。

  你的鎖骨相當敏感,只要咬著它,再平靜如水的你都會春.潮泛濫;與你翻雲覆雨之時,太輕了你會無動於衷,太重了你會忍不住掐對方的臂膀肩胛;對了,情到深處的那一刻,你不會閉眼,反而會茫然的看向周圍,比如窗外……”

  “不!”桑依依大叫,瘋狂的抱住了蒼嶙山,“他聽人說的,我從未與他有過肌膚之親,夫君你相信我,我沒有,真的沒有……”

  蒼嶙山起初還是怔仲,待聽到一半人已經陷入了回憶,陸公子說道桑依依情動之時,蒼嶙山的震驚已經無以表露,心痛、茫然、不敢置信,還有被背叛的絞痛,被隱瞞的憤怒一層層疊加,幾乎將他所有的理智都給吞噬。

  他抓住桑依依的手臂,看著這愛慕了多少年的女子。她那麼清冷,那麼高傲,那麼的不可一世,她是皇城無數紈绔子弟傾慕的對像,是他捧在手心裡舍不得傷害,舍不得辜負,舍不得忽略哪怕一分豪的,最愛的女子。

  她是他少年時期,唯一一個想要白頭偕老的人!

  她……背叛了他。

  蒼嶙山覺得心口有一把火,唬得衝上了天空,要把他整個身子都燃燒了起來,那麼大的心火,那麼狂的烈焰。他渾身發燙,眼角泛著赤紅,嘴唇張張合合,目光呆滯的盯著她,仿佛要借此衝進她的身子裡,看清楚她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她對他的真心有幾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以前那般為他守身如玉,貞潔如一!

  布滿血腥氣的屋子裡,一個忠誠正直的書生,一個口是心非的女子,一個瘋狂在即的困獸,還有一群看似無關卻心思紛雜的外人,一同將這大喜臨門的小院給扭曲成了風雨欲來,即將分離崩塌的是非之地。

  杜青墨掩藏在黑暗之中,一雙咄咄有神的眼靜靜的注視著那痛苦掙扎的兩人。

  她輕聲道:“夫君,你別忘了,桑依依最愛的人是你。只要她愛著你,你也愛著她,就算背叛了又有什麼關系。想想你們過去的風花雪月吧,想想你們許下過的誓言,想想她對你的傾心以待,想想她為你付出過的一切,她的身子是你的,她的心也是你的,一時的錯誤不能改變她對你的真心……”

  蒼嶙山動了動,抓著桑依依的五指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他最愛的人,傷害他最深;

  她已經不是他的人了,她的身心都給了另外一個男子,她不再是他一個人的;

  她的愛到底有幾分真,她在別的男子懷裡承歡之時是否想過他?在對別的男子敞開身軀的時候,是否考慮過他的感受?甚至,在背叛之後再一次面對他的時候,她是否將兩人做過比較?她知不知道,他的心被她捅了一個碩大的血窟窿。

  過去的日子,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桑依依在踐踏他的尊嚴!

  屋子裡,也不知道誰嘀咕了一聲:“桑姨娘背著少爺偷了人,那孩子自然就不是少爺的骨肉了?”

  蒼嶙山猛地扭頭,死死的盯向陸公子懷中的孩童。

  他伸出手:“把他給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19:05

三二回

  依然是記憶中的白色長衫和書生巾,剛正的臉龐上全是古板而耿直的棱角,無一處圓滑。那一雙眼黑如墨,白亦如最耀眼的珍珠,當它望向一個人的時候,你會覺得一切的污穢都無法隱藏。

  陸公子現在正望向桑依依,無聲的表達了他的決心。

  桑依依下意識的縮回了床榻,方才正准備遞送出去的孩子再一次被她擁緊了。只是,相比方才溫暖的人體如今卻有點扎手,似乎突然之間孩子的身子上長出了無數的肉刺,扎著她手心疼。

  蒼嶙山介入兩人之間,怒道:“你說什麼?”

  陸公子停住腳步,轉向對方,冷淡地道:“怎麼,我來接回我的妻兒都需要向你請示?”

  蒼嶙山一把提起他胸前衣襟:“這裡沒有你的家人。半夜三更亂闖主人內室,你的聖賢書都給狗吃了?”

  陸公子道:“我的書是不是被狗吃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良心還在。只要我良心還在的一日,就由不得你們蒼家侮辱我的妻兒。”他猛力甩開蒼嶙山的控制,聲音洪亮響徹了靜謐的夜空,他說,“依依是我唯一的妻子,她生的兒子姓陸。我的兒子不是你們蒼家的庶子。”

  平地驚雷!

  方才眾人還懷疑自己幻聽,這一次陸公子字正腔圓的宣告幾乎是用錘子敲進了人的耳膜,每一個人都承受不住的搖晃了兩下。

  蒼老夫人首先尖銳的反駁,一只手顫抖的指著陸公子:“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們蒼家的兒媳婦什麼時候變成了你陸家的人,桑姨娘生的兒子可是我們蒼家的長孫,不是隨便你這種阿貓阿狗就可以誣陷的,若是沒有證據,老身會親自讓人把你押送衙門。”

  陸公子走到桑依依的床榻邊,隔著炙熱的燭光觀察她懷裡的孩子,旁若無人地感嘆:“長得十分像我,依依你辛苦了。”

  “來人啊,”蒼老夫人尖叫,“給我把這個狂人打出去。”

  眾多丫鬟媳婦婆子們都面面相視,半響,才有媳婦子跑出去喊男僕。

  一直隱藏在角落看戲的二姑娘突然嗤笑道:“是該打出去,居然敢誣蔑我們家最得寵的妾侍紅杏出牆,真是不要命了。”

  同她在一處的三姑娘嚇了一跳,趕緊去捂她的嘴,二姑娘性子頗火爆,一邊躲閃一邊繼續嘲笑:“不但出牆了,還替對方生了一個兒子。好在現在孩子的親生爹爹出現了,若是沒出現,這孩子是不是要張冠李戴讓我們的大哥替外人養兒子?”

  二姑娘扭到杜青墨身後,甩著她的袖子問:“嫂嫂,你說,這親生父母和養父母到底哪個重要?孩子長大之後,到底給誰養老?繼承哪一家的家業,做哪一家的少主人?”

  杜青墨訕笑道:“童言無忌,大家別放在心上。”

  越是這麼說,眾人越是放在了心尖尖上。

  蒼老夫人幾乎立即就醒悟了過來,讓人趕緊把出去的人追回來,一邊對蒼嶙山道:“你還不趕快問清楚!”

  陸公子直起身子,淡然道:“沒什麼需要問的。依依與我兩情相悅早已以身相許,孩子就是我們情投意合的證明。”

  蒼嶙山已經怒火攻心,幾步跑上去對著陸公子就是一拳,正好,那陸公子彎身去撫摸桑依依那圓潤的臉頰,無巧不成書的避開了對方的攻擊。一擊未曾得手,蒼嶙山抬腳就去踹對方,陸公子已經抱起了孩子站在了床柱邊,蒼嶙山的腳板踹在了榻上,發出嘭的大響,整個屋子都像在震動。

  陸公子泰然自若的道:“君子動口不動手,蒼少爺你這是老羞成怒欲蓋彌彰。你以為降服了我,就能夠奪走我的妻兒嗎?簡直是痴心妄想。”

  蒼嶙山道:“你憑什麼說孩子是你的?”

  陸公子肯定的道:“我與依依去年初秋相戀,現在春末,她又是早產,算起來快有十月。”

  焦氏掐指一算,驚道:“去年初秋之時,夫君與少夫人不是去了溫泉山莊麼?隔了七八日才回來,那時候我正養病,老夫人外出燒香拜佛,老爺要上朝,整個蒼家就只有……”她眨眨眼,哎呀著道,“怪不得那段日子都沒有見過桑姨娘,原來是與外人暗通款曲去了。”

  桑依依尖叫:“不是,我沒有。”

  焦氏裝模作樣的捂了捂嘴角,“到底有沒有,問一問你身邊的丫鬟就是了。”

  桑依依道:“我沒有貼身丫鬟,她們也與我不親近,你問誰也問不出實情來。而且,就算丫鬟說了,你能保證她說的是真話?你能保證丫鬟沒有被有心人收買?”

  杜青墨在一邊笑道:“沒錯。但凡是深宅內院的女子,輕易不會與陌生男子見面,更別說私相授受了。”她繼而對蒼嶙山道,“夫君,桑姨娘的性子如何你比我們都清楚,她又是你最疼愛之人,你應當相信她。”

  桑依依深情的凝視著蒼嶙山,那脈脈含情的眸子幾乎要把自己的心肝都捧在對方面前,任何人看著都要化了。

  蒼嶙山看看她,再看看孩子。他當然相信她,可是周圍的人不相信她,蒼家丟不起這個臉。

  陸公子嘆息一聲:“依依,你也讓我相信你,你說過你會等,等我功成名就之後就接你和孩子一起認祖歸宗。你說過我們會一生一世一雙人。”

  桑依依搖著頭,那破碎的傷心印染在臉頰上,她哭訴道:“陸公子,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誣蔑我?”

  陸公子抱著孩子,筆直的站在了屋子中央,他閉上眼,口中緩緩吐出一串話。那些話如一道驚雷劈在了屋子中央,把每個人的面色都照耀得慘白慘白,而桑依依已經如形如鬼魅,身子搖搖欲墜。

  他說:“依依你背脊的正中央有一顆豆大的黑痣,得了傷寒之時,那顆痣就奇癢無比,你會讓人一遍遍的抓撓它;你的左腰紋了一朵罌粟花,白日裡只看得出一點簡單的紋路,到了晚間,在燭光下會顯出粉色,若是情動,則變成了妖異的媚紅。你說過,那花還是蒼少爺用特殊的藥水讓人紋上的。

  你的鎖骨相當敏感,只要咬著它,再平靜如水的你都會春.潮泛濫;與你翻雲覆雨之時,太輕了你會無動於衷,太重了你會忍不住掐對方的臂膀肩胛;對了,情到深處的那一刻,你不會閉眼,反而會茫然的看向周圍,比如窗外……”

  “不!”桑依依大叫,瘋狂的抱住了蒼嶙山,“他聽人說的,我從未與他有過肌膚之親,夫君你相信我,我沒有,真的沒有……”

  蒼嶙山起初還是怔仲,待聽到一半人已經陷入了回憶,陸公子說道桑依依情動之時,蒼嶙山的震驚已經無以表露,心痛、茫然、不敢置信,還有被背叛的絞痛,被隱瞞的憤怒一層層疊加,幾乎將他所有的理智都給吞噬。

  他抓住桑依依的手臂,看著這愛慕了多少年的女子。她那麼清冷,那麼高傲,那麼的不可一世,她是皇城無數紈绔子弟傾慕的對像,是他捧在手心裡舍不得傷害,舍不得辜負,舍不得忽略哪怕一分豪的,最愛的女子。

  她是他少年時期,唯一一個想要白頭偕老的人!

  她……背叛了他。

  蒼嶙山覺得心口有一把火,唬得衝上了天空,要把他整個身子都燃燒了起來,那麼大的心火,那麼狂的烈焰。他渾身發燙,眼角泛著赤紅,嘴唇張張合合,目光呆滯的盯著她,仿佛要借此衝進她的身子裡,看清楚她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她對他的真心有幾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以前那般為他守身如玉,貞潔如一!

  布滿血腥氣的屋子裡,一個忠誠正直的書生,一個口是心非的女子,一個瘋狂在即的困獸,還有一群看似無關卻心思紛雜的外人,一同將這大喜臨門的小院給扭曲成了風雨欲來,即將分離崩塌的是非之地。

  杜青墨掩藏在黑暗之中,一雙咄咄有神的眼靜靜的注視著那痛苦掙扎的兩人。

  她輕聲道:“夫君,你別忘了,桑依依最愛的人是你。只要她愛著你,你也愛著她,就算背叛了又有什麼關系。想想你們過去的風花雪月吧,想想你們許下過的誓言,想想她對你的傾心以待,想想她為你付出過的一切,她的身子是你的,她的心也是你的,一時的錯誤不能改變她對你的真心……”

  蒼嶙山動了動,抓著桑依依的五指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他最愛的人,傷害他最深;

  她已經不是他的人了,她的身心都給了另外一個男子,她不再是他一個人的;

  她的愛到底有幾分真,她在別的男子懷裡承歡之時是否想過他?在對別的男子敞開身軀的時候,是否考慮過他的感受?甚至,在背叛之後再一次面對他的時候,她是否將兩人做過比較?她知不知道,他的心被她捅了一個碩大的血窟窿。

  過去的日子,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桑依依在踐踏他的尊嚴!

  屋子裡,也不知道誰嘀咕了一聲:“桑姨娘背著少爺偷了人,那孩子自然就不是少爺的骨肉了?”

  蒼嶙山猛地扭頭,死死的盯向陸公子懷中的孩童。

  他伸出手:“把他給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20:43

三三回

  此話一出,眾人的神色齊齊凝住,不由自主的看向那渾然不知世事的新生子。

  陸公子那古板的面容一愣,護住了孩子,道:“他是我的兒子,憑什麼給你。”

  蒼嶙山上前一步,掙脫開桑依依的拉扯:“他是我女人生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兒子。你把他給我。”

  陸公子搖了搖頭:“我要帶走他,我不會把我的親生兒子放在蒼家給你們這些人侮辱。”抬腳,就要繞過蒼嶙山走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本就氣勢凌人的蒼嶙山突然暴起,五爪猛張朝著陸公子的胸口攻去。那陸公子本就有防備,疾速的左側過,腳步一錯,人已經滑向了門邊。蒼嶙山收勢不住,手指深入梳妝台中,手臂再一用力,就將百來斤重的台桌掀了起來,對著陸公子死勁的砸了過去。

  膽小的丫鬟已經捂著耳朵尖叫。

  門框被砸出一個缺口,陸公子從那桌下鑽出來,還沒看清周圍的形勢,肩膀倏地劇痛,悶哼一聲,右臂已經無力的垂了下來,孩子在空中一揚,已經被蒼嶙山高高的舉起。他再霍地一腳,把痛得頭昏眼花的陸公子踢出十多丈遠,狠狠的飛向了外廳的牆壁上,震耳欲聾中,破碎的磚頭四處飛濺,灰白的塵土裡更是包裹著男子的血沫。

  陸公子單手捂住心口,從牆壁上緩緩滑落,咳出幾口血肉來,臉色迅速的呈現出青白的死氣。

  “哇———”嬰兒的啼哭震撼雲霄。

  陸公子跌倒在地上,發出更大的痛哼,鼻中,眼角紛紛有血珠流了出來。他費力的抹了一把,固執的死死的望向那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繼續伸出手:“把孩子給我。”

  蒼嶙山走過去,一腳踩在他那只手的肩胛上,用力。

  陸公子身子再一沉,兩只手都無力的掛在了身子側邊,他一口的血水,大吼道:“蒼嶙山,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蒼嶙山冷笑一聲,倏地舉高了那痛哭中不斷振動的孩子。

  每個人都張大了嘴巴,桑依依驚慌失措的大叫:“夫君,你要干什麼?”

  蒼嶙山轉過頭,極其冷漠地道:“干什麼?自然是殺了這個孩子。”

  “你瘋了!”桑依依撲了過去,拼盡全力的要去爭奪自己的骨肉,那些高傲自持,冷漠冷心的表現都被激得支離破碎。現在的她只是一個母親,是一個剛剛結束懷胎十月,產下麟兒的娘親。誰要殺了她的孩子,簡直是要了她的命。

  她不停的哭喊,艱深驚叫,捶打著他,撕咬著他,奮不顧身的要去奪回自己的兒子:“他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你怎麼能夠殺了他!你怎麼能夠這麼的狠心,你不能這樣對待他,他才剛剛來到這個世上……嶙山,我求求你,把他放下來,不要這麼殘忍……我的孩子……”

  蒼嶙山對桑依依的嘶喊無動於衷,只說:“事到如今你還准備騙我?”

  “我沒有,他真的是你的兒子。你要相信我!”

  陸公子氣急攻心的噴出一口血,咬牙切齒道:“依依,你怎麼能夠讓我們的兒子認賊作父!”

  桑依依柔弱無依的晃動著頭,仿佛已經承受不住事實的真相般:“蒼兒不是你的骨肉,是嶙山的孩子。你我,你我……根本……”

  “你還要狡辯!”陸公子蹣跚的爬了起來,每一步都在搖搖欲墜,“你當初說過,只要產下麟兒,就願意跟我去天涯海角。你這些都是謊話嗎?既然不願意跟我走,何必說孩子是我的?何必對我許下諾言,當初又何必千方百計的引我與你雙宿雙飛?”

  桑依依死死的揪住了蒼嶙山的衣袖,半個身子都要依靠對方支撐著才不會倒下:“我沒有說過,你冤枉我!”

  陸公子怒目切齒,半響,仰天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咳血,那一口口的血沫四處飛濺著,那東倒西歪的身子頑固的挺直在天地之間,他幾乎是字字血淚地自嘲:“枉費我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居然忘記了婊子無情,哈哈哈!我愚蠢,居然相信一個青樓女子會為我生下孩子,我愚笨,不但相信了她,還對她傾以真心,心甘情願的被她欺瞞,我有眼無珠啊!”

  說者心酸,聞者落淚。

  那二姑娘冷不丁的問:“我越聽越糊塗了,這孩子到底是誰的骨肉?”

  桑依依一頓,陸公子已經止住笑聲:“到底是誰的孩子,滴血認親不就一清二楚了。”

  蒼老夫人拍著桌子冷哼道:“端兩碗水來!”

  屋子裡詭異的沉默了一瞬,蒼嶙山拖著桑依依一路走到圓桌邊,當著蒼老夫人的面,把自己的血滴入了一個水碗中。

  陸公子雙臂已經骨折,有婆子親自把碗送到了他手臂破損的傷口處接了幾滴血,放在了桌子另一邊。蒼嶙山深深的望向桑依依一眼,在眾人的目光中抓出孩子的手,牙齒一咬,孩子本已經歇停的哭聲又撥高了。只是這一次,無人關注孩子的一舉一動,他們都盯著那小小的手指上滑落的血珠,從一個碗移到另一個碗。

  陸公子抿著唇,屏住了氣息,看著身前的碗中血珠逐漸融合,不分你我。嗤的笑了出來,這一笑他幾乎承受不住的倒在了不遠處的椅子上,那從內心深處發出的嘲諷和冷漠讓人側目。

  他對著蒼嶙山的背影道:“孩子給我,女人給你。”

  眾人一個激靈,只感覺蒼嶙山的背脊突然長出了黑色的羽翅,刷得霸占了屋內所有的光明。

  蒼嶙山一反常態的沉默。

  他低垂著頭,單手還掐著襁褓中的孩子。孩子已經哭累了,嘶啞的打著嗝,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圓潤潤的,小嘴微微張著呼氣,肉嘟嘟的小手還沒來得及塞入褓中。多麼小的孩子,多麼脆弱的性命,多麼諷刺的血脈,他在一個時辰之前才出生,他有了自己的小名,並且即將迎來平安富貴的人生道路。

  可是,一切都過去了。

  那些欣喜若狂,那些情深意重,那些展望的光明前途都被殘酷的事實給敲成了粉末。

  所有人都注視著蒼嶙山,所有人都在猜測他將有的舉動。

  桑依依渾身簌簌發抖,她蹣跚的挪動著站起身子,快如閃電的搶過了孩子,還沒來得及跑開,脖子一緊,她整個人被蒼嶙山給提了起來,狠狠的壓在了桌面上。

  夜叉惡鬼!

  桑依依喊不出一個字,只能看著頭頂的男子凶狠得近似發狂野獸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瞪視著她,他的尖牙露了出來,他的五指是那鋼鉗,收緊,再收緊。

  他說:“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心裡有多重要?曾經,你是我眼中唯一能夠看得見的女子,為了你我都想過要抗旨拒婚。你一定不知道,在新婚的當夜,我差點活活把青墨給折磨死,因為我辜負了你的期待,我沒法為了你去違抗聖意,我覺得我愧對你的真心。那時候,我恨不得把全天下都放在你的面前,哄你開心,讓你相信你是我唯一最愛的人。

  我把我的心都剝開給你看了,我擁有你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立刻死去也願意,只要你在我身邊不離不棄。”

  他低下頭去,彎曲的手肘她的心口。

  桑依依氣息紊亂,雙目泛白,面龐卻紅中帶著紫。蒼嶙山俯□子吻了吻她冰涼的唇角,用著只有兩人能夠聽清的耳語道:“我原本打算在你生了兒子之後,就把杜青墨給休了,然後讓你做我的正室,我們的孩子繼承蒼家,我們會生生世世在一起。”

  他又吻了吻她顫動的眼睫:“可是你呢?你親手打破了我的幻想,你的身子背叛了我,你的心還想要欺瞞我。”他手勢猛地再往下一壓,桑依依雙腿踢打起來,一只手無論如何也掰不開他的控制。

  蒼嶙山呵的笑了起來,誰也無法看到他軀體內的心髒在一片片的割開,血肉模糊。他含糊而哽咽地道:“真想挖出你的心來,看看你到底對我有幾分真,幾分假。然後再打開你的天靈蓋,探一探你的想法,問你為何要我養育別人的孩子,你是不是想著等我死了,蒼兒繼承了我們蒼家之後,你再與你的奸.夫一起享受榮華富貴?對了,我還想剝開你的皮,問一問你的身子,是不是沒有男子的滋潤就渾身潮癢難當,那麼的飢不擇食,連府裡的食客都要勾引!”

  桑依依無法吸氣,身子的抖動越來越微弱,雙眸磕著,幾近閉上。

  懷裡的孩子已經哭地嘶啞,不知是為了自己的命運,還是為了即將升天的娘親,或者只是在替蒼嶙山哭訴。

  所有人都在靜靜的望著,沒有人勸阻,沒有人喊叫,也沒有人說一句公道話。

  桑依依殘留的神識在霧蒙蒙的屋子裡環繞了一圈,她看到了冷漠無情的僕人,興奮不已的二姑娘,膽小怕事的三姑娘,沉默安靜的伍姑娘,怒火中燒的蒼老夫人,幸災樂禍的焦氏,還有殘破不堪血肉模糊的陸公子,最後,她望到了隱在黑暗中的杜青墨。

  她虛弱的想要對她說什麼,也許是想要讓她求情,也許是囑咐遺願,也許什麼也不是。

  她閉了閉眼,只覺得眼前紅光閃動,懷中的孩子快要落了下去。

  “放心好了,”蒼嶙山說,“不用多久,蒼兒也會去陪你。”

  不———!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20:55

三四回

  桑依依倏地仰天尖叫,渾身憑空漲了無窮的力道,胡亂的踹向壓制著她的男子:“蒼嶙山,你好狠!那是你的兒子。”

  蒼嶙山哈哈大笑,嘴角扭曲成一個醜陋的弧度:“兒子?我的兒子!”他另外一只手也掐了上去,咬牙切齒,“你還要狡辯,欺瞞我能夠讓你得到什麼?啊!你不就是想要榮華富貴嗎?我給你,我讓你到地獄去享受它。”

  他們如同兩只發了狂的野獸,相互撕咬著,相互責罵著,無情的撕裂他們心底最腐爛的傷口,展露在人們的面前。那麼的血腥,那麼的無情,那麼的讓人震撼。

  桑依依剛剛生產過的身子一陣疼過一陣,沒多久,裙裾上就逐漸浮現出一塊塊的血跡。

  有人大喊:“產婦要血崩啦。”

  幾個婆子已經嚇得紛紛倒退,蒼老夫人冷喝一聲:“死了活該,這樣的蕩婦留著做什麼!”

  膽小的丫鬟已經大哭出聲:“要殺人了,會死人的。”

  到底有人看不過去,小心翼翼的靠近他們,想要分開他們。可是蒼嶙山從小就習武,盛怒之下哪裡還留有余地,上來一個就甩飛一個,過來一雙就踹飛一雙,屋內哀嚎漸起。

  杜青墨終於跑去拉扯蒼嶙山的臂膀,恐慌地喊:“夫君,你放手,她是你最愛的女子啊!”

  這仿佛是一道魔咒,桑依依的掙扎戛然而止,清淚瞬間布滿了那傾國傾城的面頰,她哭道:“你為何要這樣對待我?你真的舍得殺了我?你會後悔的,”她泣不成聲,“你一定會後悔!”

  她不停的喃喃著,聲如蚊蚋,神色凄苦,那絕美的容顏一點點在蒼嶙山手中流逝,逐漸灰敗,她還在說:“我會恨你,我恨你……”

  周圍的一切都靜止了,蒼嶙山聽不到任何人的話語聲,也看不到任何人,他的眼中,心中都只有雙手握住的這個女子。

  她居然說恨他?她居然敢恨他!

  是她背叛了他,是她辜負了他,應該恨的人是蒼嶙山自己,傷心欲絕的人也應該是蒼嶙山!

  這就是他傾慕了多年的女子,是他心心念念要將一切都奉送到她手上的人,他愛她至深,現在他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大吼‘我要殺了你’的人!

  她竟然說恨他!

  蒼嶙山內心伸出突然湧現出無盡的悲哀,裡面包含著自己那年少輕狂的歲月,還有那付諸流水的真情真意,更多的是有苦敘不出的傷痛。

  “嶙山,嶙山……”一迭聲的呼喚,有人不停的在拉扯著他,把他從黑暗的深淵救了起來。

  杜青墨。

  蒼嶙山呆呆的望著焦急的她,心中無數的悲傷都被強制壓下,他聽得杜青墨在說:“放手,放開她吧。”

  蒼嶙山無聲的搖了搖頭,杜青墨溫暖的指尖摸索到他有力的掌心裡,一點點的掰開他:“不要衝動,桑姨娘病逝的話,最傷心的人還是你,何苦。”

  蒼嶙山道:“她騙了我。”

  杜青墨嘆口氣,一點點把他拖開:“因為你愛她太深,所以容不下欺騙。可你也不能殺了她,會影響你的名聲。你犯不著為了一個女子舍棄自己大好前程,她無路可退,你卻還有很長的道路要走。”她又勸導蒼老夫人,“婆婆,我們得替夫君多考慮。桑姨娘的事情太匪夷所思,若是被有心人追究起來,對蒼家很不利。”

  蒼老夫人愣了愣,很快就點頭:“來人,把這蕩.婦給我壓下去,鎖起來。”

  二姑娘問:“那孩子呢?”

  蒼老夫人嫌棄的擺手:“又不是我們蒼家的種,該是誰的誰就拿去。”那神情,似乎把活活的新生兒當作了普通物件一樣,說丟棄就丟棄,說送人就送人。

  那頭,陸公子已經渾身失血的倒在了地板上,昏迷不醒。

  杜青墨將周圍的人掃了一眼,最後貼著蒼嶙山耳語道:“你若真的恨不得殺了她,也不需要髒了自己的手。”

  劈啪的巨響,繁星點點的夜空不知道何時閃出了雷點,把整個黑夜都照亮了大半,映照出蒼嶙山的面容猙獰如索命惡鬼,讓人不寒而栗。

  他身子輕顫,緩緩的松開了鉗制,桑依依頓時從桌沿滑了下去,孩子被她緊緊的壓在了懷中,微弱的哭泣著。婆子們蜂擁而上想要先抱走孩子,那桑依依已經半死不活,卻死死的摳住了孩子,任人如何折騰都挪不動分毫。

  杜青墨親手扶著渾渾噩噩的蒼嶙山走到門口,回頭瞥了一眼地上的母子,淡淡地道:“既然分不開,就一起帶下去吧。”說著,又輕嘆,“只是可憐了孩子。”

  眾人面面相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憐惜還有隱藏在深處的幸災樂禍。為了那剛剛出生的幼兒,也為了生不如死的桑姨娘。

  當然,從今開始,蒼家再也沒有了桑姨娘,只有蕩婦。

  這一夜,蒼家從喜到驚,無數人都感覺從地獄的油鍋裡滾了一趟,渾身上下都冒了熱汗,被這沉悶的暴雨澆灌,那熱又成了冷,從骨子裡凍出了冰寒。

  誰也沒有看到,那被拋在蒼家後門外的生死不明的陸公子突然翻身而起,隨手扭動著肩胛,那本來無力垂下的雙臂居然片刻之間就重新彎曲伸直,毫無異常。

  他隨意的彈了彈自己濕漉漉的衣擺,撿起地上殘破的斷枝將長發盤起,一抖長腿,瞬間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一如來時的鬼魅,無影無蹤。

  後院內,焦氏望著前面逐漸遠去的那一對夫妻,對著身旁的伍姑娘道:“難得的機遇,你為何不主動去抓住它?”

  伍姑娘撐開油傘,率先走入泥濘的花園裡,一雙青色的繡花鞋踩在了鵝卵石上干淨得沾不到一丁點的污泥。她伸長了手臂接過焦氏,淡漠地道:“我又不准備做人上人,機遇再多,我無心無力,抓住也是枉然,何必。”

  焦氏笑道:“你倒是看得開。”

  伍姑娘不置一詞,看不看得開就跟你認不認命是一個道理,自己心裡明白就好。

  她只是折下了一株海棠花,感慨著:“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海棠花嬌嫩,被暮色鍍上了一層清冷的藍,花瓣上雨滴欲墜不墜,反而添了些風情。

  杜青墨的院子裡那一棵海棠樹也開了,獨自偏安在一偶,遠遠看去倒似比桃花更討喜,不驕不餒。

  蒼嶙山沐浴完,換了一身衣衫從屏風後繞出來,看到窗邊獨立的人影,忍不住走了過去,緊緊的擁抱了她。他的身子有些潮熱,跟窗外的濕冷交疊著,對抗著,那些飄灑的細雨侵打在窗欞上,把翻開的書頁都澆透了。他覺得冷,不由自主的勒緊了懷中的人,把頭深深的埋在了她的脖子間,吸取著她的溫暖。

  杜青墨支撐著兩人的體重,半靠在書桌邊上,靜謐無聲。

  “五年了。”蒼嶙山突然道,聲調嘶啞、沉悶,他的氣息都撲在了她的肌膚上,冷得成冰渣一般,“第一年,她還沒有成為皇城裡人盡皆知的花魁,每日裡被嬤嬤請來的先生們教導琴棋書畫,不得一絲空閑。我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她之時,她的十指都被厚厚的繃帶纏繞著,她一邊疼痛難忍的彈奏著古琴,一邊渾身發顫與惡毒的先生對持。先生罵她,用尖細的條子抽她的手背,不許她哭,只許笑。笑著笑著,她就流了淚,彈了真正三日三夜的琴,之後累倒在了琴室。

  那時候,我就知曉她是心性高傲之人,輕易難以被人折服,為此我吃了不少苦頭,耗費了三年,才在她成為花魁之後牽上她的手。”

  杜青墨安撫的拍了拍他,自己撐不住的往椅子上倒去。蒼嶙山抱起她,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依然抱緊了她,繼續道:“她是罪臣之女,我真心的憐惜她,為她掃盡周圍無數的狂蜂浪蝶,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經常為了她,與人鬥毆群架,傷痕累累的去找她邀功,越是如此,她越是對我冷淡,說我是莽夫。

  她的初夜,我與人競價,把自己籌備了多年的銀子都花了出去,撒不隆冬的看了她一夜,舍不得碰觸。臨走之前,她第一次吻我。

  那時,我覺得此生再也沒有遺憾。”

  蒼嶙山的腦袋痛苦的在杜青墨的頸脖間搖動著,兩人像是坐在一葉孤舟上,在風雨之中飄搖不定。他用濕漉漉的舌尖舔.舐著她的肌膚,凝視著暗夜裡她晶亮的眼眸,忐忑地問:“她為什麼要背叛我?”

  杜青墨道:“因為她知道你愛她入了狂,你不敢辜負她,傷害她,憎惡她。你就是她那華貴的麒麟,沒有得到的時候渴望,得到之後才發現身邊還有蛟龍。黑的,白的,紅的,青的,有的比你有權勢,有的比你懂風情,她不甘於困在一座囚籠裡面,她想要征服所有的男子。”她撫摸著蒼嶙山的下頜,“你只是她征服過的一人而已。”

  蒼嶙山久久無話。

  杜青墨翻看著那被雨水打濕的古籍,每翻開一頁,就好像看到了他們過去的愛恨情仇恩恩怨怨,翻閱到了一半,濕透的部分已經字跡模糊,半干的頁面也黏糊不清,余下的後半部還等著人去批閱,去評判,去斷定結局。

  她輕輕的說道:“妾總歸不是你的妻子。你既然可以買賣她,她自然也可以心安理得的舍棄你。她不是我。”

  蒼嶙山含住她的唇:“對,她不是你。你才是我一個人的妻子。”

  杜青墨握著他的手,聽他道:“我要讓她生不如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21:06

  三五回

  這一夜的雨足足下了三日,蒼家的每一個人都仿佛被糨糊糊住了嘴眼,不去亂看也不去亂說,一顆巨石沉甸甸的壓在了人們的心頭。

  “老夫人親手懲治了兩個嘴碎的小丫頭,把身邊的婆子們都分派了下去,不管是白日還是黑夜,幾個大門都有人把守著不准進出。”安嫂子壓著嗓子在杜青墨耳邊彙報,不時撇了撇嘴角。

  杜青墨坐在棋盤邊,一手黑子一手白子,問:“桑依依關在哪裡了?”

  安嫂子湊得更加近了些:“就關在老夫人的佛堂後面。”

  杜青墨挑眉:“佛堂那種清靜之地也太冷清了些,孩子身子骨弱,哪裡受得住。”

  安嫂子嘲笑道:“誰管得了孩子啊,老夫人現在巴不得那孩子病死,省得長大了礙眼。”

  杜青墨沉默,冥思了半響,這才挖出一顆白子放在了棋盤上,給黑子一條退路。她喝了一口茶,輕聲道:“天還有點冷,你想法子讓人送去兩床厚的被褥。以前的奶娘肯定是不能用了,你讓人每日裡預備一些羊奶,還有發物給她們母子吧。”

  安嫂子推測道:“要是被老夫人知曉了……”

  杜青墨放下茶碗:“無妨。說到底,這也是為了蒼家積福。夫君口裡不說,心裡還是會心疼孩子。”

  “誰說我會心疼。”蒼嶙山從外間進來,剛把披風解開就聽到這話,即刻反駁了一句。

  杜青墨親自上前幫他換了外衫,松了發冠,換了鞋,這才笑道:“好,你不心疼,我心疼總成了。”

  蒼嶙山牽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揉著:“外人而已,你何必對她們發善心。你定然不知曉以前桑依依在我面前挑撥過你多少事。”

  杜青墨愣了愣,本來還溫和的笑意也逐漸淡了,片刻過後,她才抬起頭,緩緩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原本就沒有想過今日,所以才敢肆無忌憚的搬弄是非。現在她已經得了報應,我何必去斤斤計較平白丟了我的氣度。”

  蒼嶙山摟著她笑道:“這會子你就惦記著端莊大度了,以前吃醋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杜青墨柔和地望著他,莞爾道:“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那時候你不在乎我,吃再多的陳醋你也不在意,現在可不同了。”

  蒼嶙山抱緊了她,喃喃一句:“是啊,現在我的心裡可沒了她。”

  杜青墨戳了戳他的鼻梁,嗔怪著:“瞎說!你的性子我還不明白,越是這麼撇清,說明你越是看重。”她隨手把桌上的食盒遞給他,“喏,你要的絕育藥,喝下去之後,保管桑依依再也無法孕育子嗣。”

  蒼嶙山打開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裡面的碗盞居然還是熱的。點了點頭,又俯□子吻了吻杜青墨的嘴角,“我先過去辦了她,你等我回來再一起用飯。”

  杜青墨推著他出了房門:“不等,你也別回來。”

  蒼嶙山心情愉悅,硬是望著她進了屋子後這才轉頭出了閣樓小院,提著食盒先去了自己的院子。在外廳的桌子上也有一碗藥,蒼嶙山將它們兌換下來,再獨自一人拐去了老夫人的住處。

  老夫人心氣大,那夜裡鬧騰了回來後就著了涼,躺在榻上懶懶的哪裡也不想去。蒼嶙山直接讓人引他去了佛堂,拐過佛像,右邊有一道偏門隱藏在黑暗之中,才進去就一股子潮濕的霉味。

  看門的老婆子早就習慣了,替蒼嶙山掌了燈:“少爺,裡面黑,您小心腳下。”

  蒼嶙山隨著她走過一條黑不隆冬的細條長廊,更深的不遠處還有一道門,再進去裡面就伸手不見五指,比那地獄裡還要陰暗幾分。老婆子將燈盞掛在壁上,映照出四面黑乎乎的牆還有結網的木梁。屋裡只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邊角有一堆看不出模樣的草屑,草堆上鋪著一件衣裳,桑依依就抱著孩子縮在那個小小的角落,目光呆滯的望向蒼嶙山。

  她那慘白的面容上隱約還可以窺見過去的傾城容色,褻衣上到處都是血跡斑斑,暗紅的裙擺下是一雙光溜溜的腳,髒兮兮得已經看不清那瑩潤的指甲。

  蒼嶙山上前幾步,桑依依下意識的把孩子抱得更緊了些,嘶啞著嗓子問:“你想要干什麼?”

  蒼嶙山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冷笑著:“來看看你,順道送點補藥給你喝。”

  桑依依立即跳了起來:“我不需要,你走。”

  蒼嶙山擼起袖子,邁著虎步幾下就抓住了企圖逃離的人,一條腿壓著她,一手捏著她的下頜,想要將那熱得燙手的藥灌進去。桑依依單手和雙腿亂踢亂打,到底抱著孩子有所估計,藥喝下去大半,燙得舌頭都沒有了味覺。

  噗的,她干脆的將滿口的藥汁都噴到了蒼嶙山的臉上。

  蒼嶙山勃然大怒,大手一擰就把對方的下頜給卸了下來,將剩下的半碗藥就這麼直接灌到了喉嚨深處:“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敢反抗我,你以為我會讓你痛快的死嗎?告訴你,這只是讓發浪的春藥。你不是喜歡爬牆嗎,你不是喜歡勾引陌生男子嗎,現在我就讓你露出奸.淫的本性,好好的淫蕩一回。”

  桑依依臉色大變:“你敢這樣對我?”

  蒼嶙山露出一口白牙,殘忍的笑道:“你以為我該如何對你?找個乞丐與你共赴巫山,或者請十個壯漢讓他們將你輪暴,再或者,直接等藥效發作後將你全身扒光,赤裸裸的綁在牛車上沿街示眾?不管那一樣,都相當的讓我期待。你選哪一個?”

  桑依依面色潮紅,倒在地上還呸他:“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我恨你。”

  蒼嶙山緊了緊拳頭,嘴角扯成一個痛苦的弧度:“恨吧,你越是恨我,我才下得了手折磨你。”他圍著桑依依走了兩圈,看著她的身子逐漸麻癢難耐後,取笑道,“藥效不錯。你背著我紅杏出牆的那一日,可有這樣情動過?”

  桑依依不答,蒼嶙山抬腳去踢了踢她,對方哼了哼。最開始還縮著腿,一盞茶後,她難受的翻了個身,把好不容易餓得睡著的孩子護在身下,從高處看去,可以看到那瘦弱的背脊在不停的抖動。才幾日而已,她已經由原來的豐盈急劇消瘦,裸.露出來的頸脖都帶著柔弱無力的味道。

  蒼嶙山把腳尖深入她的雙腿之間摩擦著,諷刺著:“身子是不是騷動了起來?看,我只是用腳碰了碰你,這處就已經泛濫了。你想要乞丐,還是壯漢?”

  桑依依連發絲下的耳廓都泛出了粉紅,她偏過頭,似怪似怨的嗔對了他一眼,蒼嶙山一愣,桑依依又轉了回去。只是這麼一眼,蒼嶙山就覺得心口有無數的螞蟻在爬過,居然比喝了春.藥的桑依依還要麻癢。蒼嶙山嗤笑一聲,抓著她的長發把人提了起來,動作太大,那本就系得不夠牢靠的衣帶松散開,露出裡面大片的肌膚,孩子的小嘴幾乎貼在了那渾圓的高處,似吸吮又似褻玩。

  桑依依在劇烈的喘息著,原本就被青樓嬤嬤們調教得敏感的身子越發情熱難當。她咬著牙,適當的放出一點呻吟來,感覺到男子的目光越發熱烈,仿佛要將她的胸口燒出一個洞。

  活著,一定要活下去!

  她抱著孩子,有意識的將孩子的小嘴摩擦著衣襟之內的胸膛,孩子含住了它,本能的如這幾日一般吸吮著,發出嘖嘖的響聲。她並攏了雙腿,一上一下的磨蹭,臉卻用力的垂著,不讓對方看出裡面的譏笑和恨意。

  蒼嶙山靠得越來越近了,倏地,臉頰劇痛,桑依依整個人都被打得飛了起來。蒼嶙山一腳踩在了她的胸膛之上,碾壓著:“你居然還敢引誘我!你居然還敢用這副千人騎萬人睡的身子來勾引我!你以為你還是我心目中最清白最高潔的紅顏知己嗎?”蒼嶙山從牆上抽出一條鞭子,狠狠的抽打在她的身子上,每一下都是一條血痕。

  她在蔑視他,她還在算計他,她還想繼續欺騙他,背叛他!

  蒼嶙山仿佛是第一次看清楚了她的虛偽,每抽打一下他對年少時的痴傻就更為懊悔一分,他不停的發泄著擠壓的怒火與憎惡,沒有看到桑依依在鞭撻下異常魅惑的眼,還有她那揉捏著自己渾圓的雙手,甚至連雙腿之間的潮潤也越來越深。她張著嘴,目空一切的遙望著虛空,明明很痛,可血脈裡面卻有另一種快.感在升騰,讓她控制不住想要得到什麼,想要擁抱什麼,想要記憶深處狀是男根的東西貫穿她。

  那無數個淫亂和放蕩的夜晚在腦中蘇醒,她想要……

  “給我!”她呻吟著,對鞭打著自己的男子伸出雙手,一手拉開了自己的衣襟,袒露出半邊白皙的胸膛。

  蒼嶙山震驚的停了下來。

  桑依依爬過去抱住他的腿,胡亂的隔著褲子親吻著,熱燙的雙手往他衣擺深處摸去:“我要,給我……”

  蒼嶙山瞠目結舌的看著他那高傲清冷的白蓮花女子被藥物刺激得成了勾欄院裡最淫蕩的浪女,他白著臉,嘴角揚起又垮下,最終一甩長鞭,站在屋子中央哈哈大笑起來。

  笑得太用力,幾乎把脊椎都扭曲了怪異的形狀。那骨節分明的五指猛地抓緊了她的發髻,把她的頭深深的埋入自己的胯間,一進一退,或左或右。

  那雙眼明明滅滅,最終泄出無限的悲涼和傷感來,欲哭無淚。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21:19

  三六回

  五月的皇城到處人聲鼎沸,貫穿城池的毋江江面上無數的龍舟在飛梭般的穿行著,人們的吶喊聲和尖叫聲此起彼伏。

  杜青墨坐在窗欞邊角,感覺著一簾之隔外的熱氣撲面而來,把臉頰都熏得暖乎乎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門外悄無聲息進來一人,問道:“又哭了?”

  杜青墨轉過頭去:“哪有。”她掩飾般端起茶杯沾了沾唇,笑道,“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

  蕭無慎走到她對面坐下,把她的茶杯拿過來,空空的杯子裡什麼都沒有。杜青墨臉上一紅,嗔怪道:“都鬧得這般境地了,你還敢堂而皇之的出來晃悠?”

  對方無聲的笑了笑,親手給她續了一杯茶,自己也端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然後抖了抖衣領:“我又不怕蒼家,自然是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何況,二皇子的人也抓不住我的行蹤。”

  杜青墨問他:“陸公子如何了?”

  “做他的老行當,現在估摸著正暢快淋漓的砍著人腦袋吧。過不了多久,他才會找蒼家的麻煩。”

  杜青墨皺眉:“他身子大好了?”

  蕭無慎別有深意的瞄了她一眼:“他根本沒有受傷,就算有傷,那也是他自己折騰的假像。”忍不住又嘲笑一句,“那人,最喜歡自殘著博取女子的同情,你可別上當。”

  杜青墨狀是安心的點了點頭,而後想通了什麼,對著蕭無慎怒道:“你胡說什麼,我又沒有同情他,我只是想要感謝他而已,他為了我們的復仇可是做了很大的犧牲。”她小心翼翼的問,“那個孩子他是真的不想要……”

  蕭無慎嘆氣:“你果然心軟,是不是看到那個孩子就想到了過去,下不了手了?”

  杜青墨沉默。

  蕭無慎看著她低垂的發頂,冷聲道:“你忘記你的孩子是怎麼慘死的?如果現在你是桑依依,你覺得她會放過你,放過你的孩子嗎?”

  杜青墨身子一抖:“不會。”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當年腹中孩子流產的疼痛。她獨自一人在床榻上翻滾了一夜,孩子似乎也感覺到了自己即將消逝的生命,不停的在她腹中抗議著,掙扎著,之後的無數夜晚她都可以夢見孩子一團血肉模糊的對著她哭泣,喚她‘娘親’。

  她沒有讓桑依依嘗到同樣的滋味,已經是格外的仁慈了。

  蕭無慎偏過頭,頗為無奈的解釋道:“就算你不要孩子的命,那個孩子也活不長,有的人是絕對不會容許陸公子的私生子活在世上,一個也不行,哪怕孩子瘸了殘了傻了。只要那人看到陸公子私生子的一塊肉,對方也會煮爛了它讓陸公子親口吃下去。”

  杜青墨下意識一個哆嗦,聽到蕭無慎道:“這世上,一個女子要報復男子的方法,很多很多,而你選擇了最傻的一種方式。”這話出口,杜青墨有一瞬間就要流下淚來。

  蕭無慎自嘲道:“你是真的傻,我怕這戲再演下去,你都要沉溺在蒼嶙山的溫柔之中了。”

  杜青墨驚詫:“怎麼會?”

  “怎麼不會?”蕭無慎反問她,咄咄逼人的盯視著她,“現在的他可是每日每夜都陪伴在你身邊,噓寒問暖打趣逗笑。清晨離去之前一定告知你他的去向,晌午不管兵營多遠多累也要趕回來陪你用飯,晚上練兵完畢絕對不在外花天酒地徹夜不歸。他總是擁抱著你,將奇珍異寶流水似的呈送到你的面前,再奉送無數的花言巧語輕吻蜜意,把你抱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化了,離開不得半分。

  雨下垂釣,月下賞花,晴空下會揮劍如虹為你舞一曲,與你耳鬢廝磨恨不得融為一人一體,永世不會分離。”蕭無慎那俊逸的面容上一片嘲弄,他說:“如果沒有上輩子的恩怨,面對如今回心轉意的蒼嶙山,你敢說你真的不會動搖?”

  杜青墨臉色青白,怒對他道:“你也把我看得太愚笨了。你知不知道,他每次擁抱我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以前他對我的拳腳相向?他的親密總是在懲罰過桑依依之後,再跑來我身邊尋求溫暖,你以為我會迎合他?你知不知道,他的口中還殘留著桑依依的氣息,讓人聞之想吐。他的甜言蜜語,呵,他上輩子就是用虛假的謊言欺騙了我,我若再相信他任何一句話,這輩子我也白活了,不如一開始燒死了痛快。”

  兩人爭得面紅耳赤,杜青墨更是眼角泛淚,氣得渾身發抖。她也不知道為何,明明很久沒有哭過了,可是面對蕭無慎的質問時她會控制不住的委屈,覺得自己無端的被他輕視了,欺負了。

  她甩袖起身:“如果你今日找我來就是為了訓斥我,那麼我都聽到了,我走了。”她抽了抽鼻翼就要出了包間,手腕一緊,蕭無慎拉住她道:“我只是擔心你。”

  杜青墨猛地甩動一下,對他吼道:“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上蒼嶙山,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我恨他,我的恨意一點都不比你少,你明白不明白?”

  “我明白。”蕭無慎道,另一只手撫過她的面頰,將那一滴不平的淚水給抹了去,“我都明白,可還是忍不住忐忑不安。你太心軟了,性子又急,對對方的溫柔不堪一擊,很容易被人攻破心牆。”

  杜青墨抽泣了兩聲,低頭道:“你到底找我有何事?”

  蕭無慎握著她的手腕緊了緊,輕聲道:“我只是讓你小心,過些日子有人要刺殺蒼嶙山。這是一個機會,你能夠把握住就把握,若是不能,先護好自己的安全要緊。”

  杜青墨抬頭:“是不是朝局有變動?”

  “嗯,太子的布局已經完備了**,再過一段時日,朝廷上會有一番大清理,你爹爹肯定無事,蒼家則不同……你,”

  “我等著那一日!”杜青墨急切道,“我等著蒼家家破人亡的那一日,我要親眼見證他們的滅亡。”

  蕭無慎笑道:“那你先護好自己。”外面傳來嘯聲,在人聲鼎沸的鬧騰中穿透過來,他放開她,“我先走了。”

  杜青墨一驚,倏地反手抓住他:“你也……別輕身犯險。”

  蕭無慎怔住,深深的凝視了她一眼,從衣襟裡面扯出一件物事來放在她手心:“找我的時候,吹它。”再不多說,閃身人已經不見了。

  攤開掌心一看,是一條紅繩竄著的小玉簫,碧綠晶透,還帶著對方身子的溫熱,暖得心口的冰湖都融化了些。

  “這東西真精巧,以前沒見過。”紫茶紫丹從外面閑逛回來,就看到自家少夫人拿著一個新鮮物事摩擦著。

  杜青墨讓紫丹幫她把紅繩繞在手腕間,隨著動作,那玉簫也晃動著,與玉鐲發出很小的‘叮’響。她笑道:“方才來了一位雲游道姑,說我最近有一大劫,輕則殘臂斷肢,重則損命,必須拿一件寶物替我擋一擋才好。軟磨硬泡的逼我用重金買下它,我見之小巧精致,也就順水推舟了。”

  紫丹嚇了一跳:“什麼樣的劫難?要不要回娘家避一避?讓我看啊,少夫人的劫難十有八九跟少爺和桑依依有關,少夫人離他們遠些最好。”

  紫茶也悄聲道:“正是正是。我聽說最近都有人在佛堂外面聽到一些女子淫.聲.浪.語,都猜測桑依依不會被關很久來著。前些日子他們還對她不聞不問,這些日子又有人時不時的送去一些衣食用度了。少夫人,你說那桑依依會不會卷土重來?”

  杜青墨笑道:“她再如何折騰也沒法在皇城出人頭地了啊。紅杏出牆的女子頂多只能做男子的玩物而已,虛情假意這種事情誰都會做。”

  紫茶道:“可是少爺還念叨著她。少爺都與少夫人你情投意合了,怎麼還去找那個浪蹄子,也不嫌髒。”

  紫丹暗中拉了拉紫茶的衣角,打岔道:“出來很久了,是不是該回去了?”

  杜青墨留戀的往窗外看了看:“難得出門清靜清靜,還真不想回蒼家。”她伸手在窗台上按下,感受著炙熱的陽光透過窗欞折射在手背上,頓了頓,到底回到那個陰冷而潮濕的府邸。

    難得的端午節,蒼家也著實熱鬧了起來。

  焦氏正困頓在庭院裡曬著太陽,右手邊是這些月一直給她看脈的大夫。蒼家對她腹中的孩子又愛又恨,這得多虧了桑依依做的‘好事’。焦氏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對一切揣測的目光都坦然自若,大不了生下來之後再滴血認親嘛,她的心胸開闊著。

  杜青墨剛走進來就問:“身子如何了?”

  大夫撫著山羊胡子,笑呵呵:“母子均很安分,一切都好。”

  杜青墨讓人把食盒打開,將裡面各色粽子都解開兩個放在瓷碟中,笑道:“有勞大夫費心了。您老難得來一趟,不如也來嘗嘗我們府裡大廚的手藝,順道從牙縫裡面擠出點閑暇,替府裡的其他人把把脈?”

  老大夫哈哈大笑:“少夫人逢了喜事精神爽,也懂得打趣人了。”說著就叉起一個拇指大的粽子吃了,含糊地稱贊了一句,指了指她:“那你先來,讓我也看看你們杜家的藥膳效果到底如何。”

  等到蒼嶙山回家,從小閣樓直接尋來了焦氏的院子,只看到滿院子的鶯雀們嘰嘰喳喳:“都擠在這裡做什麼?”

  杜青墨抬頭,對他招了招手:“回來了正好,讓大夫也替你看看身子,有病治病,沒病提前預防一下也好。”不由分說的就拉著蒼嶙山坐到了老大夫的對面。

  誰知,大夫的兩指剛剛搭上去,眉頭就皺了起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21:33

  三七回

  “你說什麼?”蒼老夫人尖銳的嗓音差點把屋頂都掀了起來。

  老大夫十分肯定地道:“蒼少爺精水稀薄有異味,且腎髒虧損嚴重,沒有幾年調養生息的話,這輩子恐怕都難以有子嗣。”

  蒼老夫人冷聲道:“去年把脈的時候你為何不說?”

  老大夫斟酌一番,嘆氣道:“去年你家少爺脈搏穩健,身強體壯並無不妥。今年內虛過甚得太過突然,應當是誤食了某些有損元精之物。比如一些增添閨房情.趣的香料或大補丸,水滿則溢這才傷了根本。”

  焦氏插話道:“後院裡,最愛給夫君燉湯之人只有桑姨娘。只要喝了桑姨娘的補湯,夫君那一夜定然是不會出她的小院,第二日出門身上也定然會有異香。原本我還以為是府裡新購置的香粉等物,現在想來裡面就有些蹊蹺了。”

  老大夫道:“那香料可還有剩余?”

  焦氏瞥了瞥關緊的廳門,道:“這得問桑姨娘的丫鬟。”她假意的咳嗽了一聲,“聽聞桑姨娘生產之前,那屋子裡就有一股異味,嗅得久了,只覺得胸悶氣短,人心躁動。只是當日事出突然我們都沒有注意,回了自己屋子之後那燥熱也就散了。現在都隔了這麼久,就算有也不會留在那個屋裡了吧。”

  大夫還准備再問,老夫人已經暴跳了起來,猛地拍打著桌子:“我要將那賤人千刀萬剮。”說罷,人已經衝出了客廳,撞開大門,嚇得外面偷聽的丫鬟媳婦們一哄而散。老夫人叫了幾個嘴嚴的婆子一陣風的跑去了佛堂,只留下廳裡其他幾人面面相視。

  焦氏撫了撫肚腹,平淡地道:“原本以為桑姨娘才藝雙全又有傾城之貌,能夠討得夫君的歡心也是理所當然。可今日所聽所聞,我又止不住的猜想,她有了夫君的寵愛還不夠,還要妄求什麼呢?那香定然是在她有了身孕之後才用,可見是打定了注意要敗壞夫君的身子,她是想讓蒼家只有她那一個兒子?”

  伍姑娘冷不丁地接話:“那孩子還不是蒼少爺的種。”

  焦氏一滯,搖著扇子道:“是不是夫君的種有什麼關系,有了夫君的寵愛,她無所畏懼了,橫豎不會要了她的命,翻身重新做主子也只是遲早的事。”

  只聽得蒼嶙山面色青白,大吼著:“夠了!”

  杜青墨對焦氏打了個眼色,自己上前對蒼嶙山道:“你還不去看看。老夫人一怒之下興許會鬧出大事,到那時你懊悔都來不及了。”

  蒼嶙山猛地將桌上茶碗一掃,氣急攻心道:“那個賤人,枉費我對她真心真意,她居然狠辣的算計我到如此地步,還留著她的性命有何用。”

  杜青墨可不管他這些,只管拖著他一路拉扯到了佛堂外面,還沒進門,就接連聽到桑依依的慘叫,蒼嶙山頓住腳步不肯再往前。一牆之隔外,兩人只聽到無數的鈍擊捶打在身子上的悶哼聲,桑依依的慘叫擊破了佛堂的寧靜,生生的把人拉入了地獄十八層。

  杜青墨看蒼嶙山不肯動,索性讓安嫂子進去瞧瞧,沒多久,安嫂子一臉慘白的出來,哆嗦著道:“老夫人讓人對桑姨娘施加了宮……宮刑。”

  蒼嶙山搖晃了一下:“什麼宮刑?”

  安嫂子道:“就是讓粗使婆子用包著厚棉布的錘子敲打桑姨娘的胸部還有腹部,使其下.身幽閉,再也無法生育。”

  蒼嶙山一震,幾步撞了進去,只看到桑依依被人用繩子綁縛在桌子上,面朝上,四肢拴在了桌腿處,而兩個體形粗壯的婆子正拿著拳頭大的錘子不停的敲打著她的腹部。桑依依一頭的冷汗,眼神半睜半閉,除了慘叫已經再無任何聲調,手腕處已經被繩索勒出了於血,而雙腿卻無力的垂著,每被敲打一次,她的腿部就忍不住抖動。下半身的桌沿邊上一灘紅的黃的,血味和腥臭味散發在了周圍,讓人聞之欲嘔。

  蒼老夫人暴躁而憤怒的叫罵此起彼伏,還有行刑的婆子粗重的喘氣聲,膽小媳婦子的抽吸都成了世外的話音,蒼嶙山他什麼也聽不見,他只一動不動的望著那痛苦哀叫的桑依依,雙目赤紅,拳頭死死的捏著,從裡面滲出血滴子來。

  事到如今,他對桑依依的絕望已經無藥可救,他對桑依依的憤怒再也無法澆熄,他對桑依依的情深意重都被接連而來的背叛給打擊得支離破碎。

  他佝僂的站著,像極了受了無盡委屈的滄桑老頭子,有太多的愛恨都被濃縮在了那具軀體裡面,壓彎了他的脊梁。

  幼兒嘹亮的啼哭鑽入了他的耳膜,他遲鈍的轉移了目光,落在了草堆被褥上中。他一步步走了過去,也許是母子連心,桑依依居然在連續的劇痛中勉力睜開了雙眼,他們都同時看向了那個孩子。

  桑依依張了張嘴,發現已經吐不出一個字,她只是徒勞的掙扎著。

  孩子雖然不見天日,可在桑依依耗盡心神的照拂下長得很是圓潤,蒼嶙山將他抱在手中掂量了一番重量,在桑依依嗚嗚的抗議中,舉起雙臂……

  有人大喊:“不要!”

  他將孩子往地上———狠狠地灌了下去。

  桑依依梗著脖子,雙眼幾乎突了出來,那尖叫從心肺深處爆發出來,如母獸的悲鳴,又長又痛,幾乎響徹了日空。

  蒼嶙山低垂著頭,看著孩子的哭泣戛然而止,小小的拳頭緩緩的松開,毫無聲息的躺在了草堆上。

  杜青墨捂住唇,瞬間淚如雨下。

  她想要上前去看看那個孩子,一如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止不住絕望時,也要親手團起那一團血肉,將他貼在臉頰邊摩擦著,親吻著他,擁抱著他,哪怕感受不到一點點的溫度,摸不到一點點的脈搏,他也依然是個孩子,是母親身上最重要的一塊血肉,是娘親的所有希望。

  那段最痛苦的日子再一次在眼前浮現,蒼嶙山的狠辣無情,桑依依的虛情假意,孩子的虛弱掙扎都像是埋在魂魄深處的一根刺,扎得她千瘡百孔不得安寧。

  桑依依不知道何時掙出了手臂,她爬下了桌子一步步移到孩子身邊,她不停的撫摸著孩子的臉頰,不停的吻著孩子的唇瓣,想要把自己的生息渡給他,一遍遍的拉直彎曲孩子的手肘膝蓋,把他那小小的五指放在口中含著。

  杜青墨仿佛看到了上輩子的自己,那麼的痛苦,那麼的撕心裂肺,那麼的恨之入骨。

      桑依依抱緊了孩子,對蒼嶙山喊叫:“我恨你!恨你!”

  蒼嶙山面無表情:“你奪走了我們蒼家的子嗣,我自然也要奪走你的孩子,很公平。”

  桑依依大喊大叫:“蒼嶙山,你會不得好死,我要詛咒你死無全屍。”

  蒼嶙山冷笑:“現在,死無葬身之地的人應該是你。你以為你那樣算計我之後,我還會容忍你活著?原本還以為你有點姿色可以入目,現在你也跟那惡毒的母夜叉相差無幾了。”

  桑依依撲向他,抓向他的臉:“我要殺了你,我要給我的孩子報仇,殺了你!”

  蒼嶙山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的身子往污黑的牆壁上一甩,桑依依悶哼著,鼻口頓時流出血液來,她發了狂似的,一旦落地又衝向對方,蒼嶙山再一次把她甩開,兩次,三次,五次……

  桑依依似乎有無窮的恨意,一次次的飛蛾撲火,一次次的被重擊,所有人都嚇得呆了。

  蒼老夫人恨道:“嶙山你還折騰什麼,直接折斷她的四肢,把她活埋了。”

  桑依依再一次的從地上爬起來,披頭散發,呲牙裂齒的對著蒼老夫人奸笑道:“老婆子你裝什麼貞潔烈婦?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就跟我一樣,是耐不住寂寞的人。你說我偷人,難道你就沒有嗎?告訴你,等我下了地獄,我也會回來拖著你們蒼家人一起!我要你們一家子都給我兒子陪葬。”

  蒼老夫人煞白著臉色:“還不快堵住她的嘴。”

  桑依依已經神志不清,仰天長笑著,一聲比一聲悲戚,一聲比一聲絕望。她搖搖欲墜著爬向自己的孩子,身下一條蜿蜒的血路延伸著。她抱著孩子,把頭貼在孩子的心口,搖晃著身子哼起了童謠。

  輕歌慢曲從桑依依的口中哼唱出來,像是夜半娘親的呢喃,又像是白日血親的耳語,那麼的溫柔那麼的委婉,聽得人們心中一片柔軟,接而淚如雨下。

  杜青墨忍不住走到旁邊,沉默的凝視了很久很久,久到屋子裡的人們不知何時已經退了出去,徒留下他們三人,加上一個逝去的孩子。

  倏地,桑依依停了下來。

  杜青墨眨了眨眼,看到對方不可置信的撫摸著孩子的額頭,又貼耳去聽孩子的鼻息,最後她惶惶不安的喚著:“蒼兒,蒼兒,別留下娘。蒼兒,醒來,快醒來……”

  杜青墨只當她已經魔症了,忍了又忍,最終轉過身去,不再看。

  她的對面,蒼嶙山矗立在了門口,門外那微弱的光還沒延伸到他腳下就被黑暗給吞沒了。他的身前是一大片的陰影,身後是無窮的黑淵,沒有人去詢問他此時的心情,也沒有人去關注他的悲痛,更沒有人敢問:“你還想怎麼樣?”

  杜青墨一步步走向他,仰起頭凝視著這個男子,輕聲問:“親手摔死了自己的兒子,會不會讓你做惡夢?”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21:45

  三八回

  蒼嶙山眼神一閃,面孔有一瞬間的扭曲,像是被人摳住了背脊的蠻牛,驚懼和虛張聲勢同時爆發出來:“事到如今你們還敢說孩子是我的骨血!”

  杜青墨搖了搖頭,將他拖到桑依依身邊,指著瞬間蒼老了幾十歲的女子:“不管孩子的生父是誰,孩子的娘親是她這一點無需質疑。你看看她,”蒼嶙山扭過頭去,杜青墨固執的拉著他轉到桑依依的正面,她掰過桑依依的肩膀,露出那瘋狂中絕望的面容,“她是你一生中最愛的女子,是你發誓要守護她一輩子,愛護她一生一世的人。你看看她現在的樣子,這就是你要的結局嗎?把她逼瘋了,你就快活了嗎?你的真心,就值得用她最寶貴孩子的命來贖罪嗎?”

  蒼嶙山想要甩開杜青墨的控制,可平日裡看起來柔弱的官家小姐突然滋長了無窮的力道,他被動的望向地上呆坐的桑依依。那麼美麗絕色無雙的女子,如今容顏慘淡,唇瓣泛白,一縷縷糾結成團的發絲黏糊在肌膚上,像是霉變老豆腐上的煤渣。她緊緊的抱著孩子,那細瘦的五指跟披著人皮的樹枝一樣,死死的扣住了孩子的腰肢。她把頭貼在孩子的額頭上,喃喃自語著:“快醒來,娘親的蒼兒快快起來……娘親給你喂好吃的奶水,給你唱好聽的歌謠,娘親帶你去找你爹爹……他每日都來見你的,你知道嗎,他一直都惦記著你,他只是不肯說,不肯承認你是他的兒子……”

  說著說著,那眼角的淚水再一次布滿了臉頰,只是這一次,那蒼白的肌膚上似乎添了一些異色,杜青墨仔細看去,驚叫道:“血淚,桑姨娘她……”

  蒼嶙山倒退一步,心口似乎被無數的荊棘給狠狠的捆綁住,他徒勞的反抗和吶喊,只會讓那些尖銳的刺深深的扎入心頭肉中。

  他急切的喘息了兩聲,身子木納的矮了下去,伸手在桑依依的眼角抹了一下。在這昏暗中帶著潮氣的屋子裡,那晶瑩的水滴帶著詭異的緋色。蒼嶙山幾乎是驚嚇般的甩開了它,他跌跌撞撞的倒退,撞到了坑坑窪窪烏七八黑的牆壁上,把一身衣衫給擦得看不出本色。

  蒼嶙山驚恐的大叫:“把她帶走,把她們都帶走,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屋外的婆子們再一次進來,她們剛剛碰觸桑依依,對方就驚聲尖叫:“不許搶走我的兒子,誰也不許搶走我的兒子。”

  那一聲聲尖利的叫聲幾乎把人的內髒都給擠壓到了一處,無處不疼,無處不冷。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小小的黑屋子裡,一地的血一牆的淚,無數的痛苦滲透在石灰深處,在磚頭裡面生根發芽。

  蒼嶙山獨自一人站在黑暗當中,似乎也要與它融為了一體。

  杜青墨抬頭望天,灰撲撲陰沉沉看不到一絲的光明。她緩緩的吁出一口氣,只覺得心神俱疲,蒼兒被摔的情景幾乎與自己孩子慘死的模樣重疊在了一起,那種撕心裂肺的痛瞬間把她給擊垮,她搖搖欲墜,不願意再去看蒼嶙山一眼。

  踉踉蹌蹌回到屋子,所有人都難得的沉默。

  安嫂子推著紫丹去泡了一壺熱茶,奉到杜青墨的手心裡,勸慰道:“少夫人,你別多想了。”

  杜青墨單手揉了揉太陽穴,明明茶水很燙,可是捧在手心的時候依然會覺得冷。呆坐了一會兒,那疼痛一點都沒有緩解,反而連累得渾身的骨頭都僵硬起來。她放下茶碗,干脆爬去了床上,讓人加了兩床厚的被褥,沉甸甸壓著,胡思亂想間終於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仿佛有人進來又出去,還有人給她把了脈,無數的幻影出現在眼前,時而明亮時而陰暗,直到隱隱約約的聽聞到熟悉的簫聲,她才倏地轉醒過來。

  一個人影坐在了房梁上,勾搭著兩條腿晃了晃。

  杜青墨遙望著那人,只是這麼望著,似乎就可以將自己內心伸出的懼怕、委屈、惶惶不安都傳遞了出去。他們之間沒有一句話,一個字,甚至於在黑暗當中,杜青墨都看不清對方的神色,可只要他在哪裡,她就覺得自己有了復仇的底氣。

  她即刻翻起身來,從衣櫃裡挑出一件純白長裳套上,再把長發都披散,把鮮紅的唇脂塗抹均勻,最後從鞋櫃最深處翻出一雙白底繡著罌粟花的鞋子套了,如索命女鬼似的飄出了小閣樓。

  悄無聲息的沿著小路繞去了蒼老夫人的院子,那人一直跟在她身後,等到了緊鎖的門口就抱起她的腰肢翻牆進去。

  諾大的主院中,繁花盛開,杜青墨那一襲白衣在裡面飄飄忽忽。清冷的月光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朦朧的光,她時而從高處飛落,時而在屋檐上盤旋,時而在花叢裡旋舞,時而站在老夫人廂房的窗口靜靜的凝視著……

  待到守夜的丫鬟捧著腮幫子尖叫之時,她才如來時一般,飄蕩著飛出了大院。

  蒼嶙山在做夢,他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了。

  夢裡的他站在屍骨累累的荒丘上,極目四望都是殘破的旌旗,缺口的兵刃,還有無數死去多時的兵將。他獨自一人提著長槍踩踏在血泥中,每一步都抬起得異常的艱難,總有無數只沒有形體的斷肢抓著他的腳踝,想要把他拖入泥土之下的地獄中。

  他艱難的跋涉著,一望無際的盡頭總算看到隱隱現現的白影。他高興的呼喊了一聲,撐著長槍跑了過去。

  越來越近,那背影轉過了身子———是一名七孔流血的白衣女子。

  蒼嶙山噗通地倒在了地上,血泥飛濺,糊住了他一半的視野,口中腥臭難聞。再一抬頭,那女子已經蹲在了他的跟前,呲著一口血水斑斑的尖牙,喚他:“夫君,你看見我們的蒼兒了嗎?”

  蒼嶙山莫名的心慌:“依依?”

  女子輕笑:“夫君真是薄情,才半日就不認識我了麼?那你可見到我們的兒子?”

  蒼嶙山一把推開她,冷聲道:“沒見著。”

  桑依依咯咯的笑了起來,那只有白骨的手掌按在了他的發頂上:“放心,我會帶你去找他,我們一家人一起,一生一世……”

  那掌心如千斤頂一般,壓著他越來越玩下沉去,血水爭先恐後的湧入他的口鼻之間,他掙扎著,想要掰開對方的控制。雙臂用力之時才發現,自己早已深入了泥土之中,嘴巴堵住了,鼻子無法吸氣了,眼睛也被那泥石給掩蓋了。

  “不——!”

  蒼嶙山蹭地跳起來,狠狠的撞擊到了床柱上,他茫然四顧,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了床上。

  杜青墨推開門,掌著燈進來問:“夫君,怎麼了?”

  蒼嶙山喘著粗氣,半響才摸了摸頭上的冷汗:“無事。”

  杜青墨緩緩上前,胸前的燭火搖曳著,映照在她的眸中似乎含了兩團火。蒼嶙山捏緊了拳頭,控制著自己的恐懼,問穿著一身白衣的杜青墨,“外面何事怎麼鬧騰?”

  杜青墨道:“好像是老夫人院子來了賊,被丫鬟撞見了。已經加派了護院巡視,你繼續睡吧。”

  蒼嶙山靠在床上,半響才道:“睡不著。”

  杜青墨替他掖了掖被角,惆悵道:“可還在為桑姨娘的事情傷心?”

  蒼嶙山冷道:“別跟我提她。”

  杜青墨閉了嘴,本還想看看書,翻了幾頁也看不下,索性讓丫鬟拿了繡花的物件來,自己從裡面挑了一個小肚兜的繃子,就著昏暗的燭火繡了起來。

  蒼嶙山索然無趣,看她穿針引線不由得沒話找話:“這是繡的什麼?”

  杜青墨道:“給焦氏的孩子繡的小肚兜。”她把繃子豎了起來搖了搖,喜色的紅肚兜上金果子累累,像征著富裕豐足,真是每個母親都會繡的花樣。

  在幾個月前,桑依依也親自替蒼兒繡了不少。不止肚兜,還有衣褲鞋子、帽子襪子等物,連香囊都沒落下,一直從襁褓繡到了兩周歲,一整套一整套的擺放在榻上,歡天喜地的拖著他一起看。他們還打造了金銀玉器各式長命鎖,百歲手環腳環,叮叮當當的小鈴鐺一應俱全。

  蒼嶙山悶不吭聲的轉移了目光,瞥向不遠處的妝櫃上。上面有一個九尾鳳凰朝陽的妝盒,裡面成套的金器頭面,是他在迎娶桑依依的那一日親自送給她的禮物。新婚那一夜,桑依依第一次對他敞開了心扉,任他予取予求,也是那一夜,他許諾天長地久不離不棄。他再往遠處看去,那具山河壯闊的琉璃屏風是兩人婚前一起定做的,屏風旁的衣櫃裡面還放著蒼嶙山的喜服。他與桑依依無數次把那套衣衫翻出來穿上,然後在屋裡的每一個角落顛.鸞.倒.鳳,難舍難分。甚至,連他身上蓋著的被褥,都是桑依依親自挑選的花樣,親自督促著繡坊的繡娘們一針一線繡出的龍鳳雙喜……

  這個屋子裡,每一個角落都有著桑依依的影子。甚至於,每一個物件都曾經被桑依依碰觸過,稱贊過,他們那麼的相愛,那麼的期待著孩子的到來,可如今……

  夢中桑依依呲著尖牙向他索命的情景鑽入腦中,他幾乎是立刻,就感覺自己一口氣都提不上來,胸口有什麼在不停的敲打著,悶捶著,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一般。

  他終於跳下了床,發瘋一般的砸碎了所有的東西,一件不留。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21:56

 三九回

  這段時日老夫人無緣無故的病弱,躺在了床榻上起不了身。而蒼嶙山的臉色更是青灰一片,多夜未曾好好安睡。日日夜夜的噩夢像是影子一般跟隨著他們母子,一刻不離。

  府裡上上下下風聲鵲起,個個明哲保身,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招惹了這兩具大神。

  杜青墨剛剛把一整套小娃娃的衣裳都整理完畢,心裡一時感慨萬千,再看看外面陰沉沉的日頭,越發覺得這蒼家像是一座墳墓,把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拖入地獄不得超生。

  遙遙的,她仿佛又聽到嘈雜聲,範嫂子苦著臉進來:“又有人被罰了。”

  杜青墨問:“犯了什麼事?”

  “也不是大事,”範嫂子說,“就是端給少爺的冰鎮梅子湯裡冰塊沒有全部融化,嗑了少爺的牙,然後就被借機泄火的主子甩了臉。那些個狡詐的老人們盡使喚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去做事,小丫頭犯了事,老家伙們還躲在暗處冷嘲熱諷,都是些沒良心的。”

  範嫂子回了茶間搗鼓了一陣,摸出一個藥膏來,遞給了門外的一個小丫鬟:“去吧,給你姐姐好好的抹了,這幾日就歇歇。你自己也要小心行事,還有人亂使喚你們,你就來找我。”

  淚水漣漣的小丫鬟對範嫂子千恩萬謝,又在門口給杜青墨磕了一個頭,這才飛快的跑了。

  杜青墨想了想,問她:“老夫人那邊可有請大夫每日把脈?需要什麼藥材,別管多貴,讓人去預備就是了。”

  範嫂子嗤笑一聲,湊到杜青墨身邊悄聲道:“外面的人都傳老夫人是得了急病,可她院子裡的人哪個不明白,她是被魔魘了。”

  杜青墨眉頭挑了挑,從桌上摸出一本賬冊隨意翻動著,只聽到範嫂子繼續道:“聽院子裡的丫鬟說,桑姨娘被宮刑的那一夜,老夫人的院子裡就怨氣衝了天,到了半夜,那股子怨氣就化成了桑姨娘的模樣站在老夫人的窗前,披頭散發的,一臉一身的血水,只差找老夫人索命了。”

  杜青墨道:“桑姨娘又沒有傷逝,哪有那麼重的怨氣。”

  “誰知道啊!”範嫂子聳肩,“如今這人啊,沒做虧心事哪裡會怕鬼敲門。老夫人原來還利用桑姨娘來壓著少夫人,現在桑姨娘壞了蒼家的名聲,老夫人就痛下殺手也是情有可原。說到底,這都是桑姨娘咎由自取。而且,桑姨娘的孩子……說不定,老夫人是被桑姨娘詛咒了。”

  杜青墨抬手阻止了她的話頭,對院子裡一臉怒氣的蒼嶙山道:“別站在日頭下,仔細中暑。”

  蒼嶙山煩躁的撕拉開前襟,大馬金刀的坐在了參天古木下的石凳上:“你抽空把府裡的人好好教導一番,一個個笨手笨腳,挨了罵就哭哭啼啼得暈了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了她們的命。”

  杜青墨肚子裡咕嘟了一句:你這凶神惡煞的模樣,誰看了都以為你要吃了她們。

  面上不動,半響才道:“要不,大暑的時候我們去廟裡住一段時日,順道替老夫人拜拜佛,求個安康。”

  蒼嶙山一甩胳膊:“沒空。”

  杜青墨無所謂地道:“那我就一個人去了,你在府裡繼續待著吧。”

  蒼嶙山暴跳而起:“你怎麼做這府裡少夫人的?有把夫君丟在一處,自己出去逍遙自在的正室夫人嗎?”

  杜青墨道:“有啊,我不就是這樣。你愛去不去,我不強求你。你不去正好,我順道可以替那夭折的孩子上一炷香,辦一場法事,超度了他讓他早日投胎。這一次,可得選個好人家,換個好爹親,最好連娘親的品性也要提前看好了再轉生,別不到一個月又枉送了性命。”

  嘭的,暴怒下的蒼嶙山把石桌都給掀了起來,指著杜青墨發狠道:“你好……”

  杜青墨背過身不看他,冷著道:“有的事情,你自己做得出,就要承受得住旁人的說道。現在一副痛心疾首悔不當初的樣子做給誰看。”

  桑依依的孩子就是命,她的孩子就不是命?

  當年,他也是親手扼殺了她的孩子,可曾有過半點的懊悔和不安?桑依依的孩子不管是不是他的,他還猶疑了一段時日,可她杜青墨的孩子實實在在是他的骨肉,他卻可以眼也不眨的殺了。

  在他的心目中,桑依依的話比聖旨還要霸道,別說杜青墨的孩子,就連杜青墨自己都是被桑依依的嫉妒之火給活活燒死的!

  杜青墨永遠都記得,自己孩子滑出體內之時,蒼老爺問都不問,蒼老夫人冷嘲熱諷說她連個孩子都護不住,而蒼嶙山與桑依依這對奸.夫.淫.婦卻在別莊裡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為了她失去的孩子而歡歌燕舞。

  她更是記得,她被綁上火堆之日,就是桑依依把脈有了身孕之時。她親眼看見桑依依站在她的院子裡,靠在了她的美人榻上,插著她的金釵,一遍遍撫摸著自己的肚腹,對杜青墨挑釁的嘲笑。

  那一世的苦難每日每夜在她的腦海裡糾纏,讓她如何忘記恨!

  蒼嶙山還在不停的砸東西,杜青墨已經拍案而起:“你自己有氣也別我這發泄,這蒼家已經再也承受不住另外一條冤魂了。”

  這一次,蒼嶙山直接轟門而出了。

  等到了大暑,杜青墨果然讓人收拾了物品,帶著自己小閣樓的大大小小離開了。

  才出了皇城,就看到城門外,蒼嶙山騎著高頭大馬的立在官道邊,悶不吭聲的隨行。杜青墨撂開車簾,對他道:“你這是去替老夫人祈福,還是去替你自己求一個心安?”

  蒼嶙山冷哼:“閉嘴。”

  悶熱的日頭下,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青白的臉色上依然布滿了他的怒氣,順著汗水流到頸脖裡面,把一身的浩然正氣鋪上了髒髒的灰。

  杜青墨冷眼看著,不急不緩的坐在馬車裡順著山路行走。綠意蔥蔥的林蔭道上,咋來一襲涼風,反而吹得人連連噴嚏。

  這樣的走了半日才到半山腰,本來陸陸續續爬山的人馬都把他們甩在了後面,山路上逐漸前後都不見陌生的人影。再過了半個時辰,終於在山道上看到一個涼棚,眾人口干舌燥的下了馬,喝茶歇腳,順道吃點水果點心好繼續趕路。

  端茶送水的是個小丫頭,親自替杜青墨擦干淨了座椅這才讓她坐下,範嫂子等人有意圍在周邊,硬生生的把蒼嶙山擠開去了另一張桌子。正吃著山裡人家特種的西瓜,不遠處又飛奔而來一群人,鮮衣怒馬氣勢張揚,一看就是皇城裡了不得的紈绔子弟。

  那些人喜笑顏開的隔著很遠就喊:“主人家,准備些好茶好水。”

  小丫頭翠生生的應了,剛剛把茶壺端上桌子,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蒼嶙山,你怎麼在這?”眾人一愣,遠遠望去,只看到那一群公子哥們裡面站著個書生,不正是那銷聲匿跡了的陸公子嗎!

  遇到最不想見之人,堪堪消了點暑氣的蒼嶙山又橫眉倒豎,茶杯往桌上一按:“怎麼著,這山還是你陸公子開的,旁人來不得。”

  陸公子道:“人自然是來得,衣冠禽獸卻是來不得。”

  蒼嶙山憤而起身,就要去抓陸公子的衣襟,途中橫插一只手攔了他的腳步:“哎,這位公子,有話好好說嘛,君子動口不動手。”

  陸公子譏諷道:“我們是君子,他可是畜生。你們不是問我前些日子為何傷得那麼重嗎?就是被這人給傷的!他當時可是恨不得把我抽筋拔皮,弄了我的性命。”

  阻攔的那位公子哥哦了一聲,翻手就一串疾攻抓向了蒼嶙山的面門,眾人大驚,蒼嶙山更是狼狽倒退堪堪躲過了攻擊。那人不言不語,橫掃一腿把桌椅就向蒼嶙山砸了過去,蒼家的護衛見狀,立即蜂擁而上。

  陸公子冷笑:“你們蒼家就只會仗勢欺人以多欺少麼?唐公子你可得小心了。”

  那唐公子嗤得笑了一聲:“放心,敢動我兄弟的人至今都沒再出現過。”

  說完,他幾個閃身就已經鑽入了人群中,五指快如閃電的刺向了蒼嶙山的心口。一時之間,陸公子這邊的幾位公子哥們已經蜂擁而上,朝著蒼家的眾人招呼過去。

  乒乒乓乓的座椅紛飛,丫鬟們驚聲尖叫胡跑亂竄,誤傷的,墊背的,出頭的比比皆是。

  杜青墨只盯著蒼嶙山那處,看到那唐公子每一招都神乎其神不見實影,蒼嶙山要麼狼狽接招要麼東躲西閃,兩人每到一處,不管是脆弱的座椅還是灰撲撲的牆壁或是高大的樹木,皆被唐公子的勁力給摧毀,沒多久,整個茶棚都搖搖欲墜。

  杜青墨剛剛被範嫂子拉著跑出山道上,只聽到轟隆巨響,有人已經被掩埋在了牆磚裡面,勉強逃出的蒼家護衛也灰頭土臉面色猙獰。

  有人大喊:“還手下留情做什麼,抄家伙拼命啊!”

  刷刷刷的,蒼家眾人紛紛從腰間抽出了長劍不管不顧的對著那幾個公子哥砍了過去,而蒼嶙山顯然也明白今日之事難以善了,索性豁開了手腳大打出手,連番對打下兩人剛好不分秋色。

  他忍了又忍,終道:“公子是那一路的角色,報上名號來。”

  唐公子施施然地道:“將死之人,何必問這麼多。”

  蒼嶙山怒道:“難不成你們是太子的人?”

  唐公子哈哈大笑:“對付你這種小蝦小蟹何必太子殿下親自吩咐。告訴你,今日我們只是單純為陸兄報奪妻害子之仇,你就坦然受死吧。”

  手腕一抖,居然從袖口中滑出柄鷹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勾向了蒼嶙山的脖子,居然想要將他的脖子給活生生的一分為二。

  蒼嶙山大驚,踉蹌著倒翻三丈多遠,可那鷹勾如影隨形,不是剛剛擦破他的頭皮就是正好勾破他的衣襟,後腳跟再移動半分已經懸空,轉頭看去,不知何時那倒塌的茶棚的背後居然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懸崖。

  蒼嶙山心口一冷,只看到那鷹勾上鋒利的尖角近在眼前。

  “夫君!”一聲驚叫,蒼嶙山身子一晃,有個人已經撞入了他的懷裡,背後靠無可靠,他只能擁緊了身前的女子,看到那利器從她的背上狠狠的抓出了一塊皮。

  兩人,一起跌下了山崖。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22:58

 四十回

  蒼嶙山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一個女子為了他奮不顧身到不顧自己的安危的地步。

  當他感覺到懷中柔軟身軀上傳來的血腥氣時,莫名的覺得已經沉入冰湖的心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死死的抱住她,任由日頭的強光刺痛眼簾。

  懸崖邊到處都是古木橫枝,幾次跌撞之後總算把兩人的勢頭緩了下來。

  蒼嶙山抱著昏迷過去的杜青墨幾個跳躍,沿著崎嶇的石崖蜿蜒跳到了崖底。抬頭再看看上空,半響後才確定沒有任何人隨他下來,冷哼了聲,不由得把杜青墨抱得更緊了些,踩著干枯的殘枝尋找著暫時的棲息之所。

  崖底毒蟲小蛇甚多,也有野獸盤踞的山洞,蒼嶙山挑了一處偏僻無異味的深洞走了進去,仔細把周圍枯燥得一踩就碎的草屑等物給抹開,單手解了外衫鋪在了地上這才把懷中人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

  杜青墨在落地之時呻吟了聲,蒼嶙山摸了摸她的額頭,覺得有點冷,摸久了又覺得有點燙。他把手心手背都在衣擺擦了又擦,左右看看,還是決定先出去找一些干草和柴火來。在這崖底,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找到出路。

  他人剛剛離開,那頭外面就悄無聲息的進來了一個男子。

  杜青墨感覺到異動,勉力睜開眼,只看到蕭無慎鎖著眉道:“你犯得著為了他以身試險麼?”

  杜青墨輕笑道:“做戲做全套,不下點狠心怎麼讓他完全相信我?”

  蕭無慎憋著一口氣,從懷裡摸出一個藥瓶來倒了一顆丸子給她服下,又扶起她看了看背脊,按壓了幾處骨頭:“疼不疼?”

  “還好,這麼一點傷我受得住。”

  蕭無慎怒對她道:“你都沒有考慮過身邊人的想法嗎?”

      杜青墨一慌:“你別對我爹娘說。”

  “那你就好好保護自己,我不可能時時刻刻跟隨在你的身邊。這次若不是我臨時跑出來看看,你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蠢事。”

  杜青墨閉緊了嘴。因為身子半傾,袖口內不經意晃出一塊碧綠之物,蕭無慎眼尖的望過去,那一腔怒火稍歇了歇:“這玉簫你居然掛在手腕上。”

  杜青墨瞥了他一眼:“保命的東西自然要隨身攜帶。”

  蕭無慎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揚了幾分,又從身上摸出一個藥膏,小心分開被血水浸染的破布,沿著她那皮開肉綻的傷口抹了抹,杜青墨被刺激得嘶嘶的吸冷氣:“別擦了,等會蒼嶙山會看出破綻。”

  “無事,”蕭無慎輕聲道,“我總不能看著你流血而不聞不問不管不顧。”

  也許這是事實,也許這也是蕭無慎的無心之語,可一瞬間杜青墨居然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復仇的道路太難走,她一個人默默承受了太多,又孤軍奮戰了太久,直到此刻她才感覺到自己並不是孤立無援的一個人。

  一路上,有他在背後出謀劃策,有他在身邊鼓勵扶持是何等的幸運。

  蕭無慎彈去她眼角的淚:“疼也要忍著,你自找的。”

  杜青墨在這空蕩蕩的灰暗山洞裡哽咽著點頭,蒼白的面頰褪去了仇恨的渲染,異常的溫和恬靜,一如上輩子第一次相遇的性情。蕭無慎暗中嘆口氣,胸口滿滿漲漲的酸甜苦辣,紛味雜陳。

  蒼嶙山抱著干草木柴回來之時,杜青墨還在昏睡。相比離去之時,現在的她眼角眉梢都帶著柔順,像極了安心午歇的貓,自由地安心地縮在一個角落對外界不聞不問。

  蒼嶙山從未見過杜青墨這等神色,呆呆的望了半響這才想起鋪好草堆,小心謹慎的把杜青墨移了上去。睡夢中,杜青墨忍痛的皺了皺眉,將頭往他懷裡更靠近了一分,細長的發絲滑在他的臂膀上,帶著陽光中的暖意。

  不同於桑依依冰山雪蓮中帶著的憐憫施舍,杜青墨是熱烈綻放的芍藥,妖冶得如同烈火一般,只要靠近一丁點都可以感覺到焚燒殆盡一切的溫度。

  以前這溫度會灼傷了他,現在,蒼嶙山卻覺得自己想要偎得更近一些。

  在他被最愛之人利用、傷害和背叛之後,他渴望有個人全心全意為他好,真心實意愛著他的人,哪怕這個人經常對他怒目而視針鋒相對。

  只要,她在他身邊,從一而終不離不棄,就好。

  小小的洞穴裡,蒼嶙山第一次卑微著祈求著杜青墨的相依相偎。

  杜青墨是在疼痛的折磨中清醒過來的,蒼嶙山正蹲在她的身後,放開已經干透的衣角查看她的背部。

  蕭無慎的藥膏效果非常好,傷口早已沒有流血,可是刀口部分依然朝外翻著,凝結的血塊堵在外面,深褐色的一大片看著有點嚇人。杜青墨看不到身後,根據蒼嶙山難得的溫柔動作猜測他並沒有看出破綻,心裡放心了一半,面上還假意抽著冷氣,喊疼。

  “我采了一些藥材,等會把傷口清洗了敷上暫時應付一下。”蒼嶙山望向杜青墨白慘慘的臉色,斟酌了一會兒,“就算有了疤痕,我也不會休了你。”

  杜青墨立即橫眉冷豎:“你犯不著日日夜夜把休妻之事掛在嘴邊。我知道我為你做得再多也得不到你的心,今次過後我也死心了,橫豎天底下也不止你一個男子,我另外再嫁就是,何必為了你傷心傷神自我折磨。”

  蒼嶙山一急:“你要走?”

  杜青墨道:“對,我不願意在死心塌地的跟著你了。為你連命都差點丟掉,你居然還說要休了我。愛上你這樣的夫君,是我傻。我決定以後不再犯這樣的傻氣,早點離了你,就算神傷也好過被你繼續欺辱。”

  蒼嶙山喝道:“我不准你走。”

  杜青墨冷笑,索性撇過頭道:“你可以打斷我的腿,看看我敢不敢走。”

  蒼嶙山猛地拉過她,面對著面道:“我不會休了你,以後……以後我會與你相敬如賓的過日子。”

  杜青墨啪得打掉他的手:“我不要你可憐。”

  蒼嶙山暴跳起來:“那你要怎樣?”

  杜青墨哭道:“我要你忘了桑依依,忘掉焦氏,忘掉所有的紅顏知己,只有我。”

  蒼嶙山下意識的反駁她:“你不要痴心妄想。”

  杜青墨抱著雙肩困住自己,哽咽道:“對,我在做白日夢,現在夢醒了。等回了蒼家之後,我就走。那個家,我已經呆不下去了。”

  蒼嶙山惡聲惡氣:“我說不許離開就不許。”

  杜青墨扭身瞪著他,動作太大,背後傷口似乎在裂開,痛得她瞬間淚水漣漣。蒼嶙山只覺得焦躁異常,掰過她的身子:“先上藥,以後的事情回家再說。”

  解開她的開襟罩衫,背部的襦裙從細帶往下左至右劃開了一條口子,露出裡面的骨肉來。蒼嶙山望了望一臉倔強的杜青墨,主動替她解開了胸口的細帶,杜青墨還在瞪著他:“你准備換藥之後對我再做那禽獸之事?”

  蒼嶙山已經氣得額頭冒青筋:“我是人,不會隨意發情。”

  杜青墨哼了哼:“那你是禽獸不如了。”

  話剛剛說完就聽到撕拉響聲,蒼嶙山憤怒下把她的襦裙一分為二了,手中拿著布條與杜青墨大眼對小眼,在她准備再一次口吐釘子之時,趕快把自己的長衫丟在她的身前,自己悶聲悶氣坐在她身後拿著布條清洗傷口。

  這會子,就算是一分疼痛,杜青墨也要哀叫成十分,順道還嘲諷蒼嶙山武功不濟,沒城府沒耐心,三言兩語就被陸公子挑撥。

  蒼嶙山幾次三番想要如以前那般咄咄逼人,勢要鬥個你輸我贏的局面,可剛剛開口說一個字,杜青墨就哀叫,順道補了他一句:“笨手笨腳,沒輕沒重,到底會不會上藥,還是你在借機報復!蒼嶙山你是個莽夫,是個小人……”

  蒼嶙山忍了又忍,最終抓起已經洗干淨的藥草放在口裡狠狠的咬,使勁的咬,然後再一把糊在杜青墨的背上,在杜青墨的羞惱當中,把襦裙撕成布條將她捆成了一個粽子。

  包扎了傷口,已經幾近黃昏,垂幕的日頭緩緩從山林的那一頭落下去,最後在山尖尖上炸開最後一縷強光,消失不見了。

  蒼嶙山與杜青墨鬥氣半日,這才想起兩人還沒有東西吃。他也不打招呼,自行出去打了兩只野兔在山裡瀑布下洗了干淨再拿回來烤了。

  沒有調料吃什麼都很淡,杜青墨對蒼嶙山挑三揀四,好歹是吃飽了,什麼都不管倒頭就睡。

  蒼嶙山看看丟在一旁的血衣,忍了半響這才收拾了殘局,又添了柴火,自己靠在僵硬的洞壁上睡了過去。

  渾然不知,背過身去的杜青墨正睜著眼,盯著黑暗沉默不語。

  洞外,蕭無慎聽得裡面的爭吵聲總算停歇下來,這才緩緩呼出一口氣。身邊的樹枝一沉,那陸公子和唐公子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身邊,唐公子朝著洞穴內瞧了瞧,問道:“還不走?”

  蕭無慎沒有回答。

  陸公子隨意彈了彈衣擺上的灰塵,一副置身事外的語調:“我早已說過,蕭兄如今跌入了美人關,一時半會肯定爬不出來。”

  唐公子道:“美人,難道是那蒼家的少夫人?今日見了蠻平常嘛,官家女子都是一個磨子出來的性情,不是傷春感秋弱不禁風就是以夫為天任勞任怨,哪有江湖女子的爽朗豪氣……唉,你的簫頂著我的命門作甚?”

  陸公子冷笑:“英雄難過美人關。”

  蕭無慎足下猛地一層,樹上三人一起晃了晃,驚起鳥雀。

  唐公子奇道:“這麼快就護短了?你還真的把兄弟當成衣衫了?”

  蕭無慎抖了抖衣袖:“我先去加見衣衫,山裡的半夜有點冷。”

  唐與陸:“……”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0:21

  四一回

  掉崖後的第二日,天氣依然晴好,從參天的古木抬頭望去,大半的炙熱都被樹葉遮擋,偶有幾縷穿過重重阻攔直射在地面上,形成了金色的光圈,相當的明亮。

  蕭無慎在黎明之前就從山外跑了回來,懷裡鼓鼓囊囊的揣著東西蹲在那一棵大樹上,如盯著獵物出門的豹子,等待著蒼嶙山出洞覓食。

  他清晰的聽到杜青墨輾轉醒來的響動。

  她這一世甚少睡得沉,經常在半夜驚醒睜著雙眼看向虛無的黑暗。起初蕭無慎也不知曉,在杜家養傷期間,無意中聽到她睡夢中不平常的氣息,偷偷跑去一看,那個尖銳的滿懷恨意的女子居然悶在被中無聲哭泣。她一次次把自己鎖在黑暗中,用前世的記憶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轍,告訴自己不要心慈手軟。

  她沉默中的悲鳴讓蕭無慎的胸口隱隱的發悶,讓他不由自主的在每一個夜晚悄無聲息的潛伏在她的不遠處,靜靜的陪伴著。

  有時,她驚夢醒來,會望向自己棲身之處,什麼都不說。

  她的疲累,她的懦弱,她的無奈和委屈都會在黑暗中慢慢的釋放,一點點燃燒那些恨。然後,那憤怒中緊張的身軀會逐漸放松,沉如墨的雙眸緩緩磕上,唇瓣微啟,細細的呼吸平穩的飄蕩在床幔之間,她安睡了。

  白日再見,他們會默契的守護著那個小秘密,有關他的守護,有關她的脆弱。

  這是第一次,蕭無慎見到蒼家這對少年夫妻一起從睡夢中醒來的情景。

  杜青墨睜開眼的瞬間,眸中清晰映出蒼嶙山影子的那一刻,她的恨意幾乎是傾巢而出。她驚懼的環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沒有熊熊的烈火,也沒有嘲諷她的桑依依後,才會安靜下來,閉上眼。

  再睜開眼之後,杜青墨從前世回到了今生。

  蒼嶙山醒得更加晚一點,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試了試杜青墨的額頭,又翻看一下她的傷口,安撫了杜青墨兩句。

  蕭無慎皺了皺眉,對躺在樹上躺屍的陸公子踹了踹:“太子那邊還沒開始動作?”

  陸公子道:“昨夜就把二皇子的把柄都送到皇上御桌上了,今日早朝應該已經杠上了吧。”

  蕭無慎問:“蒼家給二皇子招兵買馬的證據也呈上去了?”

  陸公子轉頭瞥他:“你親自涉險去蒼家偷的東西,太子怎麼會不好好利用。”他頓了頓,眼見蒼嶙山已經出了山洞,才道:“聽說你用二皇子的兵馬名單換了一樣好東西。”

  蕭無慎嗯了聲。

  陸公子問:“是什麼?”

  蕭無慎目不轉睛的看著山洞內杜青墨艱難的套著衣裳的動作,輕聲道:“一個人的自由。”說完,人就飄了下去。

  杜青墨見了他也不意外,只說:“要不要換藥?”

  蕭無慎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來放在她手心,右手還提著一個小食盒,上面一碗黑乎乎的湯藥,下面是冰糖燕窩粥:“先吃東西。”

  杜青墨摸著紙包暖乎乎的,那形狀像是包子。這個人,似乎特別中意各種肉包子,什麼餡兒的都愛,自己愛吃還愛給別人買。杜青墨嘆口氣:“我還沒洗漱,傷口也很癢。”

  蕭無慎很冷淡的望了她一眼,走到洞口對樹上准備繼續補眠的陸公子道:“去弄些水來。”

  陸公子瞬間對他衝了一個眼刀,冷氣森森:“我不是你的屬下。”

  蕭無慎點頭:“你是我哥們。”

  刷得,無風自動,蕭無慎的腳邊一條劍痕劃過。杜青墨歪著頭從蕭無慎的背後出來:“這裡還有其他人?”

  杜青墨沉吟:“是不是陸公子?”

  蕭無慎道:“不是。” 再往樹上瞄去,對方已經不見了人影。果然,關鍵時刻兄弟最好用。

  渾然不知,一臉沉悶的陸公子在山洞與瀑布之間穿梭時,無意中看到了蒼嶙山之後做了一番讓人啼笑皆非的舉動。

  杜青墨洗漱完,喝了湯藥,蕭無慎給她拆了繃帶,把蒼嶙山那糊成一團的藥渣給丟掉,換上干淨的藥膏之後,突然蹦出一句:“我們這算不算是有了肌膚之親?”

  杜青墨剛剛把衣襟給掩上,聞言垂下頭去,半響才道:“你莫欺負我了。”她把衣領豎起,白著臉,“一具行屍走肉而已,當不得……”

    蕭無慎默了默:“這也是你從來不詢問我身份的緣故?”

  杜青墨偏過頭去。

  蕭無慎把她有點散亂的發髻扶了扶,輕聲道:“我是韓一釩的義子,自小孤兒,由義父教養長大,日後只會在武林出入,進不得朝堂。”

  杜青墨抓著裙擺的手緊了緊,聽他繼續:“江湖兒女不在乎那些世俗規矩,男婚女嫁真心即可得。蒼家事了,你若願意……”

  杜青墨突然問:“夫君怎麼還沒回來?”

  蕭無慎怔了怔,後半句話硬是被堵在了心口吐不出,眸中明亮的色彩逐漸黯淡,就像烏雲遮擋了弦月,冰霜覆蓋了焰火,幕布掩住了珠寶,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杜青墨沒由來的害怕,她指尖動了動,最終放回了原位。

  她說:“蕭公子文武雙全,前途無量,不該為了一個有著污點的女子毀了自己的前途。哪怕你是武林中人,那也是在塵世間游走,有人的地方就有約束,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蜚語,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攀比。你與我都是重活一回的人,你我的過去容易造成一種若有似無的羈絆,它包含著憐惜和同情,是同病相憐和惺惺相惜,與情.愛無關。蕭公子是聰明人,這一點定然比我看得透徹。”

  崖底的山洞常年不見陽光,越往內越是陰冷,杜青墨坐在裡面,鎖著身子壓著頭,有種被凡塵俗世給壓得直不起腰的錯覺。

  蕭無慎覺得這樣的她相當的可憐,可可憐裡面又夾雜著一絲絲的心疼,仿佛有無數的細小絲線纏繞在心口,一點點的縮緊。他想要把她拉扯出這片黑暗,一起去曬曬日頭,直面一下耀目的陽光,讓她的畏縮被烈日烤得煙消雲散。理智卻告訴他,不要急,不要太急。

  他斟酌一番,才道:“你說的這些都是虛話。江湖上,人們都是憑著本事說話,就算有人嚼舌根,那也只有我聽得到,我會讓對方明白什麼叫做禍從口出的道理。至於同病相憐,那只是增加你信任我的籌碼。兩個人,連信任都沒有,又如何相處?”

  杜青墨還待再說,蕭無慎伸手就將一個溫熱的包子塞進了她嘴裡。轉頭,陸公子遙遙的在樹上給他打了一串暗語。

  蕭無慎笑道:“有些事等復仇完了再說,我們現在先去看看蒼嶙山。”

  杜青墨含糊的問:“他怎麼了?”

  蕭無慎道:“掉入陷阱裡了。”

  杜青墨無所謂地聳肩:“讓他在陷阱裡呆一段日子好了,橫豎暫時我們也不會離開。”

  蕭無慎把粥遞給她,看她喝了半碗後才補充一句:“問題是,同時掉下陷阱的還有一只老虎。一只餓了幾日的大老虎。”

  杜青墨咋呼一聲:“葬身虎口太可惜了。我們要去救他麼?”

  “你都說了,讓他吃吃苦頭好提前收點小利息,所以先放著他不管吧。”

  杜青墨看了看咬了大半的包子,再看看喝了大半的粥,感嘆:“人比人,氣死人啊。”

  這樣的杜青墨無端的調皮可親,蕭無慎心情甚好,特意跑去那陷阱的地方瞧了瞧,只看得到蒼嶙山與老虎在陷阱裡面相互肉搏,一身的血跡斑斑,硬是比掉崖之前還傷得厲害些。

  老虎也是強弩之末,餓了幾日早已沒了力氣,與蒼嶙山在崖底追逐了很久才追上手,哪裡知道莫名其妙的掉入了陷阱,到口的肉還拼死對抗,一鼓作氣三而衰竭,一人一虎兩敗俱傷的做困獸之鬥。蕭無慎卻帶著杜青墨蹲在了陷阱頭上的不遠處,一邊曬著不夠熱燙的陽光,一邊吃著早點,在老虎的嘯聲和蒼嶙山絕望的暴喝聲中悠然自得笑意盈盈。

  蒼嶙山渾身上下不知道是血還是汗,一滴滴的跌落在泥濘中,眼前模糊一片。老虎正半弓在對面,頭低壓著,四爪抓緊了地面,尾巴繃直,是即將做最後一次進攻的准備。

  他沒有葬身在仇人的劍下,卻要死在老虎的口中,無論如何蒼嶙山都覺得相當的不值。

  老虎後腿一蹬,身子猛地先前撲去,蒼嶙山最後一滴汗從眉間滑落,滲入眼睫,刺得他眼眸都要凸了出來。他彎腰一沉,感到頭皮上風聲刮過,手中一只捏著的尖銳石頭從老虎肚皮一劃到底,獸王‘嗷——’的慘叫,撞擊在陷阱壁上,反彈之時,那尖銳的後爪腳趾從蒼嶙山的面皮刷過,血液四濺。

  一人一獸幾乎是同時哀叫,重重的跌落在腥臭的泥沼之中,不再動彈。

  一炷香過去,蒼嶙山雙手才艱難的撫向自己的面頰,黏糊一片都是熱熱的血水,左邊眼角更是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半邊景色都是緋紅。他閉上左眼,撐著手爬向那老虎,先用腳踢了踢,覺得老虎是真的死透了,這才靠著陷阱的牆壁立起來,狠狠的踩入老虎那一分為二的肚皮裡面,內髒和脂肪瞬間就把他的腳背給掩埋。

  他劇烈的喘息兩聲,抬頭望去,方片的天空幾乎遙不可及。

  這陷阱居然有十多尺高,陷阱早已老舊,壁上濕滑布滿了青苔,也沒有任何可以攀爬之物,想要出去只能等外面的人來救助。

  外面唯一等待著蒼嶙山的人,只有杜青墨。

  而她,卻不知道蒼嶙山身在何處,或許,直到他死,她也找不到他的屍體。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0:38

 四二回

  蒼嶙山捂著左眼,仰視著那一寸的光明,久久的一動未動。直到右眼疲累得只徒留一片白芒,古木、晴空,乃至洞口頑強的碎草都再也辨別不出模樣,一如他即將無望的將來。

  頭頂的光影從明媚到陰郁,暗沉中鋪撒著一層夕陽的絳沙,他最終無力的滑落了下去。

  他的額頭頂到了老虎的下頜,毛刺的胡須一根根扎在他的肌膚上,形成了血洞。他伸手摸了摸,含糊的喊了一聲:“青墨。”

  聲調不高,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過了半日,也許只有一盞茶的時分,他揚起脖子又喊了喊,這一會兒,那語調裡就帶著點尖銳,還有隱藏在深處的惶恐。

  天黑了,崖底的密林中響起了無數的悉悉索索之聲,野獸特有的氣味在洞口處漂浮著,有時候還能夠聞到血腥氣,更甚的時候,頭頂還有細碎的、干燥的泥土碎石落下來。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了,可他覺得那洞口上有無數的黑影重重疊疊,不知道有多少野獸在小小的洞口處觀察著他,試探過這洞口的深度,琢磨過洞內‘獵物’有多肥美。他大氣也不敢出,只貼著冰冷的老虎屍體,估算著自己還否跟掉下來的野獸們搏擊一場。

  越想越絕望,不單是夜黑了,連他身上還在流淌的血似乎也已經干涸,凝結成又腥又臭的黑色。興許,經過了這個夜晚,他鮮活的軀體也將如老虎一般,僵硬冰冷,死去多時。

  “青墨!”

  他大喊:“青墨,青墨,青墨……”

  樹林中無數的夜鳥在盤旋,在鳴叫,把他的呼喊也掩蓋。

  蒼嶙山幾乎是拼勁了胸膛中所有的肺氣,閉著眼大喊大叫:“青墨,你過來!青墨,我在這裡……”

  “青墨,來我的身邊……青墨!”

  喉嚨啞了,胸膛裡那一顆跳動的髒器似乎也在吶喊中越跳越緩慢,他四肢發冷,不知道是失血過多導致,還是因為內心的絕望已經侵入了百骸。

  他垂著頭,第一次如被拋棄的幼獸一般嗚嗚的低咽。

  輕聲地:“夫君?”

  蒼嶙山捂著左眼的指尖動了動,哽住了咽喉。

  再一聲:“嶙山?”

  他緩緩地從老虎的屍體上撐了起來,用那唯一還能看清黑夜的眼眸一點點移動著,先是注視到了爛泥中掙扎著存活的野草,再是墨綠的青苔,往上再往上是看不出形狀的洞口。微弱的星光從那黑幕中閃動著,熟悉的書卷香被清風壓下來,他靠著壁邊站起身:“青墨?”

  驚喜地:“夫君,是你麼?”

  蒼嶙山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是我。”

  杜青墨哽噎道:“我總算找到你了。”

  蒼嶙山蠕動著唇瓣,胸中再一次聚集了生機:“你別下來,去找藤蔓,我受傷爬不上去。”

  杜青墨把枯草綁縛的火棍插入泥土中,偏頭看了看不遠處的蕭無慎。對方一襲深衣,幾乎融入了夜色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在她走向陷阱之時,她感覺到了蕭無慎的無聲阻攔,仿佛,她正從溫暖的春日走向寒冬腊月,從那和煦的溫暖獨自飛入狂風驟雨,拒絕他的扶持,拒絕他的守護,也拒絕他的……

  杜青墨抓著藤蔓,按照蒼嶙山的指示綁在了大樹上,另一頭拋入了陷阱中。

  她靜靜的站在陷阱的上方,等待著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

  蒼嶙山緊緊的擁抱著她,似乎要把她鑲入自己的骨髓裡,沉重的呼吸如同野獸的喘氣,一點點要把懷裡的人給蠶食。

  杜青墨單手覆在蒼嶙山的背脊,眼眸垂下。

  直到此刻,蒼嶙山才覺得這小小的山洞比瓊樓玉宇還要舒適,冷掉的烤肉和野菜也相當的美味。他在狼吞虎咽中目光一直縈繞在杜青墨的身上,好像第一次仔細的品讀著這名女子。

  “我以為你不會出去找我。”

  杜青墨無力的半靠在草堆中,她已經不會去解釋什麼,更加不會刻意的裝深情,她只是懶懶的偏過頭,對他的話聽而不聞。

  蒼嶙山扒拉著火堆,讓它燒得更加旺盛些。

  他做了一個決定:“回去後,按照你說的辦。”

  杜青墨啟唇:“什麼?”

  蒼嶙山閉著左眼,摸索著握住了她的柔荑,用還完整的右眼凝視著她:“回府之後,我把妾侍都遣散,以後,只有你我。”

  杜青墨對視著他:“真的?”

  蒼嶙山慎重的點頭,起身摟住了她的肩胛:“在陷阱中生死一線的時候我就想過,若是這一次還能夠活下去,我與你生生世世白首不相離。”

  “哪怕我背叛了你,欺騙了你,甚至於做出比桑姨娘更為過分的事情,你也要與我一生一世?”

  蒼嶙山悶笑:“你不會。”他說給自己聽,“你不是她。我信你。”

  杜青墨心中一片冰涼,遙望月空清冷,弦月如勾,一頭輕一頭重,一邊月白一邊靛藍。

  這一夜,蒼嶙山在惶惶不安中找到了彼岸,杜青墨在沉默不語中背轉了方向。

  蒼嶙山半邊臉頰從左眼眉頭直接劃到顴骨留下了一道醜陋的傷痕,尋了草藥敷著也只解了燃眉之急。草藥等物杜青墨也不認識,蒼嶙山再也不敢走遠,只好自己帶傷在洞口周圍轉悠,吃食也越來越簡陋。杜青墨倒是無慮,每次蒼嶙山出門後,蕭無慎就會悄無聲息的送來好吃好喝的供著她,只可憐了蒼嶙山這個重患。

  面對一切困難蒼嶙山破天荒的甘之如飴,在第二日暗中觀察過杜青墨對他容貌的確沒有過多想法之後,更是安心。

  他會纏著杜青墨給他換藥,會打了野兔之後對她邀功,會手把手教她如何保持火堆不滅,會在夜晚把她困在懷裡,片刻不理。他曾經對桑依依的甜言蜜語轉移到了杜青墨的身上,聽了兩次,杜青墨就冷笑:“你當我是桑姨娘,容易被你的謊言欺騙?真正的喜愛不是口中說,而是你如何做。”

  最初,杜青墨的牙尖嘴利冷嘲熱諷還能夠讓他來點火氣,卻不再如以前那般針鋒相對,只是背過身去摸著左臉生著悶氣。

  杜青墨嗤笑他:“這點子挑釁都受不住,可見你也沒多少真心。”

  兩人怒瞪了半日,蒼嶙山索性把頭上的繃帶拆了,對杜青墨呲牙裂齒嚇唬她。杜青墨也不是省油的燈,直接從火堆裡抽出一根燃燒了大半的木柴伸到他的面前:“你另外半邊臉也不要了是吧?早點毀了也好,和離的理由又添了一條。”

  蒼嶙山一慌,用著少年人的盛氣凌人:“你敢!”

  杜青墨揚起頭:“你看我敢不敢。”

    蒼嶙山頓時泄了氣,委屈地喚:“娘子。”

  杜青墨甩頭:“一邊蹲著反省去。”

  蒼嶙山猶豫再猶豫,委委屈屈的縮在了洞口,隔一會兒回頭望望,那樣子倒是被主人欺負的小獵犬,可憐又可笑。

  杜青墨總算明白,當年的桑依依為何會選擇了蒼嶙山。

  若是沒有前世的恩怨情仇,此時的男子足夠引起女子的憐愛。他的示弱,他的強霸,他的深情都足夠讓女子為了他無怨無悔。

  只是,再多的深情也抵不過混世中的如花美眷紅袖添香,世事磨出了滄桑。

  廣闊的崖底成了世外桃源,給予了蒼嶙山第二次愛戀,他徹底的對杜青墨敞開了心扉,為了她的喜怒哀樂一舉一動而憂心忡忡或嬉笑顏開。

  蕭無慎遠遠的看著,面上的冷漠一點點凝結。

  陸公子再一次從山外回來看望老友,直接被凍結在了一丈之外。

  他擦拭著干了血珠的劍刃:“一個女子而已,真看上了直接壓倒就是,何必耗費心思在這裡看他們夫妻破鏡重圓。”他皺了皺眉,“難道你在自虐?”

  碧簫的影子晃過,一枚銀針直接扎入了陸公子耳後的樹干裡。

  蕭無慎問:“太子的事情如何了?”

  陸公子見好就收:“天牢裡塞滿了人,我做劊子手砍腦袋砍得手軟,不過,頸骨斷裂的嘎查聲相當的悅耳。”發絲輕飄,又一枚銀針從另一邊耳朵擦了過去。陸公子嗤了聲,“蒼家的人還活著,放心好了。不過,二皇子可能棄車保帥也說不定。”

  蕭無慎再也無話,陸公子去瀑布的水簾洞中從猴子們手下搶了幾個桃子,擦了擦,拍拍屁股走了。

  再過了幾日,杜青墨傷勢已經大好,蒼嶙山把曬干的干肉包好,牽著她的手循著最近摸到的山路前行,在蕭無慎的尾隨中走了一日出了山。

  重新踏入塵世的繁華之時,蒼嶙山有種恍然重生的錯覺。

  出山口正是那廟宇的山腳下,兩人尋了一戶農家住下。杜青墨用一對耳環當了一兩銀子,給了半兩讓農家的媳婦幫忙准備吃食和沐浴之物,剩下的在成衣鋪子買了衣裳等雜物。

  等到飯菜上桌之時,意外的居然來了客人。

  “少爺,少夫人。”紫茶哭著跑了進來,“我還以為自己花了眼,我總算找到你們了。”邊說邊哭,“你們在不出現,蒼家就真的要……”

  蒼嶙山頓時變了神色:“府裡怎麼了?”

  紫茶跪下大哭道:“出了皇榜,說二皇子密謀造反,不單籠絡了朝廷重臣,還收買了兵部的將軍,偷了虎符只等時機成熟就要逼宮……事情敗露,禁軍從二皇子的府上搜出了私制的龍袍,蒼家也……招了魚池之秧,少爺你快回府看看吧!”

  哐嘽巨響,一桌的家常小菜都傾瀉於地,打破了滿滿的和樂安寧。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0:49

 四三回

  緊閉的蒼家大門口圍繞著無數指指點點的百姓,再也不見平日裡昂頭挺胸的看門人。

  蒼嶙山牽著杜青墨從偏門拐了進去,焦氏正被伍姑娘攙扶著,見到他來就一臉傖然欲泣的模樣:“夫君,你快想法子救救老爺吧。”

  杜青墨問:“老夫人呢?”

  “老爺被官衙帶走後,老夫人病勢更為沉重,如今連床榻都下不了了。”

  杜青墨又問:“大夫可還在?”

  焦氏點頭,杜青墨趕緊推著蒼嶙山道:“你先讓大夫看看你的傷勢,我去後院瞧瞧老夫人。”轉頭又問,“這幾日府裡還來過什麼人?”

  焦氏冷道:“一個人也沒有。明日裡與老爺走動勤快的官家有事沒事都愛來串串門子,如今,我是連他們家眷的丫鬟都沒遇到半個,這勢利眼比那尖針還要扎人。”

  蒼嶙山臉色一沉,那傷疤越發猙獰了起來,嚇得焦氏一跳,硬是撇過頭去不敢再看。

  待蒼嶙山去了書房之後,杜青墨這才讓人攙扶著焦氏一起先回了小閣樓。

  “你們且先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都細細道來一遍,不要有遺漏。”

  焦氏撐著腰肢靠在椅背上,她身子日重,走多了路就腰酸背痛,等了半日才等到他們兩個正主子從外面回來,心裡就算再安穩,那疲憊之色也掩蓋不去。

  伍姑娘看了焦氏實在不怠,自己親自給杜青墨泡了茶,關好門後,坐在了右首,緩緩的回憶起那幾日的情景。

  “少爺與少夫人離去之後,老爺就不知為何突然忙碌了起來,起早貪黑的不見蹤影,老夫人病著也沒有過問。後來我聽人說,老爺就算是半夜回來了,也甚少安歇,只一個人在書房焦慮的走來走去,送去的夜宵糕點更是動也沒動。

  外面傳得沸沸揚揚,說二皇子與太子在朝堂上起了爭執,起因是有人參奏二皇子有謀反之心,羅列了一系列的罪狀震驚了朝堂,之後就有人在二皇子府邸搜出了私制的皇袍,皇上大怒之下把二皇子壓送大理寺。

  過了兩日,就有人呈送上了一份二皇子收買朝臣的名單,並且細數了這些年官員們借用二皇子的名頭,在朝廷各地招募私兵購買武器之事,而老爺的名字就赫然在列。”

  焦氏猛地一哆嗦,戰戰兢兢的小聲問:“少夫人,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老爺與二皇子要謀反?”

  杜青墨端起溫茶喝了一口:“這種事情是他們男人家的事,我們後院的女子再怎麼猜也猜不到真相。”

  焦氏道:“可謀反是要抄家的啊!”

  杜青墨淡淡地道:“富貴險中求。蒼家,顯然還不夠富貴。”所以,想要更多更高的地位,就不得不去依附有手腕且有魄力的皇子。

  上輩子,二皇子的謀反到底有沒有成,她不知道。因為她被燒死的那一日,皇城裡沒有皇帝也沒有太子,他們都去避暑了,留下二皇子在宮中主持大局。

  她依稀的記得,她剛剛親手埋葬自己的骨肉,就被士兵們拿刀駕著脖子說她是罪臣之女,應該被處以火刑。那時的皇城戒嚴,她不知道凶神般的士兵們為何會闖進蒼家,為難她一個弱女子,直到被架上火坑,看到蒼嶙山與桑依依相依相偎的身影,她才明白那對奸.夫.淫.婦在借刀殺人。

  杜青墨是在皇城戒嚴之時混亂中冤死的,而不是蒼家的人害死的,杜家的表親們想要申冤,也哭訴無門。

  杜家成了蒼家爬往富貴榮華的階梯,一旦事成,蒼家自然會兔死狗烹。

  這一世,蕭無慎的重生改變了朝局,太子也不再後發制人,蒼家被推上斷頭台簡直是指日可待。

  焦氏小心翼翼的偷窺著杜青墨的神色,想要從那端莊平和的面容裡看出一丁點的端倪,可此時的杜青墨就像是廟裡木納的菩薩,再平靜也只是泥塑的表像。

  杜青墨端著湯藥靠近書房的時候,門口兩個伺候的丫鬟也不見。她敲了敲門,蒼嶙山暴怒的聲音從裡面吼出來:“都滾!”

  杜青墨吸口氣,輕聲道:“是我。夫君,你該喝藥了。”

  蒼嶙山粗魯的打開門,端起熱湯一口就灌了下去。杜青墨看著他的咽喉一上一下的起伏,半響才移開目光望向書房內裡:“府裡遭賊了?”

  蒼嶙山最後咽下了苦得堪比黃連的藥,把藥碗往她手心一丟:“是我在找東西。”

  杜青墨道:“要不要我幫忙?”

  蒼嶙山沉吟了一會:“不用。”

  杜青墨點頭表示理解,又遞給他一個沉甸甸的錦盒:“你該先去看看老爺。天牢那種地方沒有銀子鋪路,老爺怕是會熬不下去。少了,你再派人回來拿。”

  蒼嶙山掂量了一下,再打開來,裡面白銀黃金一錠錠的閃花了人的眼。

  他眉頭稍寬,握著杜青墨的手道:“還是你考慮周詳。”

  杜青墨安撫一笑,並不多話,待蒼嶙山換了衣衫出了門,她才正裝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蒼家的老夫人潑辣彪悍的名聲幾乎是戶戶皆曉。

  當年老夫人的訂婚對像並不是蒼老爺,而是杜青墨的爹。杜老爺性子古板,因為是府中老大,故而總是照顧弟弟妹妹頗多,是一位重視家人的溫和兄長。杜青墨的小姑姑與蒼老夫人同年,一起入讀白鷺書院,從而熟識了杜蒼兩家。

  杜老爺文質彬彬,蒼老爺豁達爽朗,同進同出之時經常能夠引得眾多女子側目。蒼老夫人亦是傾慕者之一。

  青梅竹馬兩小有猜,等到蒼老夫人及笄,經過杜小姑姑的撮合,老夫人與杜老爺走在了一處,而蒼老爺與小姑姑也是眉目傳情。原本以為一切水到渠成,哪知即將訂親之時,蒼老爺突然反悔,說非蒼老夫人不娶,聲情並茂的敘說了自己與蒼老夫人甜蜜的過往和山盟海誓的諾言,厚顏無恥的話語震驚了在座的杜家長輩。蒼老夫人在場哭哭啼啼,指天發誓自己與蒼老爺清清白白,願意從此與蒼家再無任何往來,只求與杜老爺速速完婚。

  杜姑姑羞憤之下無心再看,一個月後遠嫁他鄉,而杜老爺亦與蒼老爺割袍斷義。

  原本以為此事到此了解,蒼老夫人也老老實實在家待嫁。就在迎親的前一日,杜老爺同僚親手給他看了一塊繡帕,並悄聲言明‘這是前日我們同窗幾人去蒼家品酒之時,在其小院拾取之物。’

  繡帕上並沒有多余花色,只在帕子一角繡有蒼老夫人的閨名二字而已。

  杜老爺震驚當場,府裡族長當即就要悔婚,硬是被杜老爺阻攔。之後,杜家想了一招兩全其美法子,在迎親當日,讓杜老爺迎娶兩位正室,另一位自是現在的杜老夫人。

  拜堂成親當場,蒼老夫人勃然大怒,掀了蓋頭就將杜老夫人踢倒在地久久無法起身,並破口大罵杜老爺陽奉陰違欺瞞於她,並逼迫其即刻休棄杜老夫人,否則她就要悔婚。

  杜家求之不得,一群人假意爭執,氣得蒼老夫人甩袖走人,揚言從此與杜家勢不兩立。沒半月,蒼老夫人嫁入蒼家,成親當日將蒼老爺的兩名妾室,一個通房趕出蒼家,兩日後,三名女子死無全屍拋屍荒野。

  兩家成親之前,蒼老爺早已入朝為官,身居七品;杜老爺聽從族長的安排,先去了府衙做了兩年多的衙門師爺,體察民情。

  杜青墨出嫁之前,杜家老爺是大雁朝清流的中流砥柱,桃李滿天下;蒼家老爺因國泰民安無甚戰事,故而也沒有太大的升遷機遇,一直在從三品停滯不前。

  這些都是上輩子臨死之前,杜青墨才了解的兩家恩怨情仇的真相。

  當然,如今的蒼老夫人體弱、多疑,且夜不能寐,與上輩子的光鮮亮麗無法相互比較。

  這一次瞧見杜青墨,蒼老夫人再也擺不出蠻橫婆婆的嘴臉,只僵硬的問了一句:“你們回來了。”

  杜青墨弓了弓身子,請了安,這才道:“到家不久,夫君已經張羅著去天牢看完公公了,還請婆婆暫且安心養病,一切有我們在。”

  蒼老夫人稍微抬眼瞟著她:“的確是要靠你們。如今府裡客人也少,你嫁過來後,我也甚少與親家母見見面喝喝茶,趁著有空,不如你去下個帖子。”

  杜青墨捂唇掩蓋了冷笑,只道:“婆婆正病著,拖著病體待客實在不妥,還是先等等吧。”

  蒼老夫人頓了頓,偏過一點身子不去看她,半響又問:“你爹爹呢?你們失蹤這麼大的事,他也不來慰問一聲。”
  杜青墨輕巧地道:“已經見過了,還得了一件禮,讓我親手交給婆婆。”說著,從袖口摸出一方繡帕來,端端正正的擺放在了蒼老夫人臥榻的茶幾上。

  蒼老夫人疑惑的看著它:“這是什麼?”

  杜青墨道:“這是十七年以前,爹爹娶親的前一日,有人特意送到爹爹手中的物品,說是恭賀新婚夫婦百年好合。”她上前一步,特意在對方面前將那成就的帕子緩緩的打開,撫摸平整,指了指帕子邊角那金線繡著的兩個小字,“婆婆仔細瞧瞧,這閨名可是熟悉?”

  蒼老夫人一震,猛地抓住那繡帕:“這東西是誰給你爹爹的?”

  杜青墨歪著頭,驚喜道:“果然是婆婆的貼身之物麼?”

  蒼老夫人半抬起身子,搖晃著她:“告訴我,是誰?”

  杜青墨懼怕似的往後退了退,輕聲道:“聽說是爹爹的舊年同窗好友,說這物品是公公送與爹爹的賀禮。”

  蒼老夫人陡然尖叫:“胡說!老爺他怎麼可能把我的繡帕送與你爹爹。”

  杜青墨垂著頭,看著地面上浮著的一圈陰影:“是啊,婆婆與公公的定情信物怎麼會到爹爹的手上?對方送這東西是要說明什麼?有什麼目的呢?聽聞婆婆以前與我爹爹也是青梅竹馬,怎麼最後反而勞燕分飛了呢……”

  杜青墨的疑惑沒有人可以解答,蒼老夫人已經咬破了下唇,恍然大悟地顫聲道:“原來是他搞得鬼,是他害了我一生!蒼老爺,蒼大人,你狠!”

  說罷,一抖被褥,大喊著:“來人啊,伺候我更衣,我要去天牢,我要親自去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1:05

 四四回

  杜青墨親眼看著本來病懨懨的蒼老夫人如同被人摁了尾巴似的,乍然跳著出了大門,一時之間五味雜陳。

  他們回來得晚,蒼老爺入了牢房多日,老夫人居然沒病找病的躺在榻上裝模作樣。一不去探視蒼老爺,二不去尋找族長庇佑,三也不去尋求他人幫助,簡直成了絕情絕義的活菩薩。可這位活菩薩在突聞多年前的舊事之時,會一改頹勢,義憤填膺的說要去尋找事情真相。

  杜青墨不禁想問:蒼老夫人心目中,到底是蒼家的生存重要,還是她自己的私情重要?

  在前世,蒼老夫人永遠都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從不拐彎抹角的指桑罵槐,她訓罵的對像也永遠不會是別人,而是杜青墨自己。不管杜青墨做得多好,有多大度多賢惠,在蒼老夫人眼中她就是不稱職的兒媳婦。

  為了蒼家勞心勞力,舍棄了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容忍著自己的夫君與風塵女子當著她的面卿卿我我,這樣還不夠大度?就算是管著家,可蒼家的田租每月都在減少,府裡的支出反而越來越多,杜青墨當了自己的首飾,動用了自己的嫁妝來填補還不夠,還被奢侈過度的老夫人說她吝嗇成性。婆婆當著所有的僕人的面,甚至在朝中重臣的家眷們聚會中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這樣的事情她都忍耐了下來,蒼老夫人還要如何?

  難道,真的要如老夫人這般,自私自利朝三暮四才算得上德才兼備的好媳婦?

  在她老人家的心目中,難道一個假冒李逵比自己的夫君和兒子還要重要?世事弄人,上輩子杜青墨因為是杜家的女兒而備受蒼老夫人欺凌,這輩子卻同樣因為這個原因,反而看清楚了蒼老夫人心底深處最卑劣的情感。

  她在院子裡等了很久,久到夕陽西下,黑幕籠在了發頂,只等到蒼老夫人從天牢憤而離開的消息。

  蒼老夫人沒有回蒼家,也許,從今而後都不會回來了。

  杜青墨站在富麗堂皇的主院裡,只覺得到處都布滿了冰涼的浮誇,經不起一點點的殘酷的暴風驟雨。

  她反身疾步走出這讓人暈眩的地方,幾個拐步正巧看到伍姑娘往廚房的方向而去。杜青墨想了想,漫過青藤遍布的圍牆,往焦氏的住處行去。

  焦氏剛剛才端起飯碗,就看到門口杜青墨神情漠然的站在了門口,目光虛空。

  她即刻扶著腰站起,杜青墨輕聲道:“你身子重,別折騰了。”

  焦氏應了聲,問她:“少夫人,府裡不會有事吧?”

  杜青墨呆滯的望了望她,想起什麼般嗤笑著吐出兩個字:“難說。”

  焦氏暗暗心驚,面上的憂慮就掩藏不住:“那……”

  “你走吧!”杜青墨打斷她道,“你與伍姑娘先走,去蒼家的大宅找族長。不管旁人說什麼,你只管求人保下老爺,如果不成那就把蒼嶙山撇干淨,還不行的話,你就護著肚子裡的孩子,以後孩子就是你的倚仗。”

  焦氏琢磨了一番:“可蒼家大宅我進不去,也不認識什麼人。”

  杜青墨笑道:“你忘了?蒼家二房可不止蒼嶙山一個兒子。”

  焦氏驚詫:“少夫人是說二少爺?他不是遠在他鄉嗎,再說他本就是大房的嫡子,二房的人欺他太甚,哪裡會輕易援手。”

  杜青墨喃喃道:“是啊,他不會伸手救人,可他會伸手要回自己的東西。比如,大房大伯和大伯母遺留下來的遺產,二房只說等待他成年之後就如數返還給他,與其等著二房一拖再拖,不如自己主動來拿。”杜青墨推出門後的伍姑娘,“你陪著焦氏一起去。記得,去了大宅,要充分解說蒼家的苦境,只求救人,其他的務多說。”

  焦氏凝神琢磨了這番話裡的意思,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杜青墨離去之前盯著她的肚子,嘆息道:“這次的事情辦得好了,你孩子的富貴榮華也就定了。”

  焦氏頓時精神一震,感激地對杜青墨鞠了一躬。

  晚飯的時辰過了,蒼嶙山還沒有回來,杜青墨渾身無力只喝了一碗濃湯,再吃了藥就懶懶的靠在窗邊美人榻上翻著書。

  一燈如豆,周遭寂靜得可以聽到不遠處蟲蛙的鳴叫,還有隱隱約約人們的哭聲與話語聲。

      她勉力撐了撐眼皮子,對紫茶道:“去看看,是誰在外面。”

  範嫂子瞧瞧捏了下紫茶的手背,走過去給杜青墨掖了掖被角:“好不容易才回府就別去管雜事了,多歇歇養好身子要緊。”

  杜青墨嘆氣:“在這個府邸,公公不在,婆婆走了,夫君外出,我還不管的話整個家就要散了。”

  範嫂子微不可查的嗤笑了聲,湊過去道:“事到如今小姐你還管他們作甚!先想想你自己吧。聽聞老爺犯下的是抄家的大罪,只是現在罪名還沒下來,其他人還能夠苟活著也不大安分了,一個個琢磨著出路呢。小姐你也得想法子先逃出這個囚籠才是,怎麼反而越亂的時候還越是往這裡面栽。”

  杜青墨暗暗心驚,推著她:“別胡說,亂了人心可不好。”對著紫茶道,“還不去外面看看是誰在說話。”

  紫茶是個沒心機的,叫去就真的去了,不多久就帶進來兩個人,真是蒼家還未出閣的兩位姑娘。

  二姑娘一見杜青墨就大哭道:“嫂子,你可得替我做主。”

  杜青墨只覺得額頭青筋直跳,輕聲問:“怎麼了,何事讓你委屈了?”

  二姑娘小胳膊一伸,居然還從門外拖進來個老婆子,看那裝扮應該是老夫人院子裡的老人了。那老婆子使勁掙扎,卻硬是掙不脫發狠的二姑娘,只聽到小姑娘哭道:“我們兩姐妹自認雖然不是金枝玉葉可到底也是官家的姑娘,就算是庶出上不了台面可那也有個小姐的身份在,平日裡由著這些嘴碎的婆子們欺負就罷了,可蒼家這生死關頭之際,哥哥還沒做什麼呢,她們居然就想著要賣主求榮了!”

  杜青墨一驚,那點頹廢勁頭瞬間就沒了,厲聲問:“怎麼回事?”

  二姑娘把那婆子往屋子裡推:“嫂子你問她!”

  婆子尷尬地道:“姑娘們心情不愉,拿著我們這些厚臉皮的婆子們訓話而已,沒什麼大事。”

  二姑娘聽著,頓時暴跳而起,掐著婆子的手臂打著圈了,婆子都只是暗暗忍著。

  杜青墨對隨後跟來的另一人道:“三姑娘,你說。”

  三姑娘性子軟綿,已經哭得一塌糊塗。可她從來不是求人的性子,一貫的獨自忍著,杜青墨問她,她也只是推托:“芝麻點的小事而已,讓嫂子見笑了。”

  二姑娘驚道:“這還是小事?我們可都是被這群勢利眼的下人給賣了啊,你還說是小事。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嫁過去給那些色中餓鬼做小妾,順道讓那些利嘴的丫頭們叫你一聲‘二娘、三娘’或者直接喚你‘後娘’,你才後悔!”

  杜青墨越聽越糊塗,二姑娘已經甩了婆子自己衝到她的面前,面色氣得通紅地道:“嫂子你不知道,從老爺被官府的人帶走起,整個府裡的人就都偷偷摸摸的往外跑了。老夫人不管,你又不在,她們有良心的只帶著自己的私銀走了,沒良心的還順走了府裡不少的古玩瓷器。像這種良心被狗吃了的,自己跑就罷了,還順道跑到別人府裡去做起了媒婆,給我和三姑娘拉纖說親。”

  杜青墨驚呼:“這怎麼可能?”

  二姑娘哭道:“我也以為是說笑呢。今日我們去女子私塾上學,都直接被往日裡的姐妹冷嘲熱諷,說想要爬上枝頭作鳳凰了。”似乎又想起了今日的冤屈,對著那婆子啐了一口繼續道,“本姑娘就算一生不嫁,也不會給那些腆著肚子的老男人做妾,更不會給自己同齡的姐妹做後娘。你這種胡言亂語敗壞主子名聲的惡僕,就該活活打死。”

  那婆子還狡辯:“我這也是為了姑娘們好,替少夫人分憂解勞不是。”

  二姑娘撲過去甩了她一臉子:“你還想挑撥!我算是看透你們了,我要把你們送官。”

  那婆子瞬時嗤笑道:“哎喲,姑娘家到底是姑娘家,頭發不長見識也短。送官?如今老爺自己就在官衙裡關著呢,你倒是把我送官瞧瞧,說不定關押的不會是我,而是姑娘你自己了。我好心好意替你們張羅,想著就算蒼家垮了你們也能夠好吃好喝的繼續富貴榮華下去,不說事事順意了,可那也總比跟著老爺一起上斷頭台好吧。哪知道,我這一番好心倒是被當成驢肝肺了。你們不願意就不願意,何必拉著我到少夫人面前狐假虎威。姑娘家口口聲聲說出嫁,也不嫌丟人。依我看,不是我去給你說親,你自己也會想著法子去翻男人的牆,就好像那桑姨娘一樣,哎喲喂,要死咧,放開啊……”

  越說越囂張,二姑娘終於忍不住撲上去抓著婆子的頭發又拉又扯,另一只手在其臉上又抓又撓,痛得婆子哇哇大叫。

  三姑娘忍了又忍,想要上去勸架,一個不小心還被二姑娘給吼了:“你滾,你要嫁你就去嫁,本姑娘就算剃頭做了姑子也不會由著旁人糟蹋。”

  三姑娘自小隨著二姑娘,聽了這話終於哭泣出聲,只讓杜青墨越看越火,冷笑道:“蒼家的老爺是不能替兩位姑娘家做主了,可杜家的嫂子總能替自己的小姑子們出頭吧!來人啊,給我把這婆子拖下去好好的處置了,順道把府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翻找一遍,只要是偷跑了,賣身契還在我手上的,一概去官府報案。這種沒情沒義還污了蒼家家聲的惡僕,遲早要打斷他們的腿。”

  範嫂子一愣。少夫人這話怎麼是反的了?送去了官府,蒼家的家聲不正好被毀了麼!只聽說關門打狗的,沒聽說放著惡狗出去咬人的。

  一屋子人是安靜了下來,只留下二姑娘哭得暗啞的聲音。

  杜青墨撫著她們兩人的肩膀,想了又想:“皇城裡不止這一戶蒼家。蒼家也不止這一房,你們在這裡尋不到庇佑,可以去本宅求求族長,讓他老人家替你們做主尋門好親事。”

  二姑娘抬頭問她:“嫂子也想要我們走?”

  杜青墨道:“如今府裡正是多事之秋,我怕我護不住你們。”

  二姑娘猛地竄起來,把三姑娘也拉扯到了身邊:“我看你是不想護著我們吧!把我們往族長身邊一推,這府裡不就是你一個主人了?我哥哥如今是不是對你言聽計從俯首帖耳了?你是不是想要獨霸我們蒼家的家產?”

  杜青墨挑眉:“你從哪裡聽來這些胡言亂語?”

  二姑娘喉嚨都要破了:“那就是真的了!”她眼中泄出絕望來,“我走,我們即刻就走。這個家已經呆不住了,沒有人真心實意的替我們著想了。”說著,也不聽杜青墨解釋,拉著三姑娘就衝了出去,那背影怎麼看都透著決絕的味道。

  杜青墨只覺得頭都要裂了,脊梁一松,人就倒了下去。

  睡得迷迷糊糊中感覺額角有人在緩緩的按摩著,她勉強睜開眼,看著那熟悉的聲音,不由得哽咽。

  蕭無慎輕聲道:“如今知道好人難做了?”

  杜青墨抽了抽鼻翼,也不想爬起來,只把被角拉到高處。蕭無慎知曉她心累,指尖再挑了一點藥膏抹上繼續揉動著。

  小小的屋子裡只聞到女子身上的暗香和藥膏的清涼薄荷味,清醒中帶著點緋迷,朦朧的曖昧也一點點從那指腹流淌出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1:18

 四五回

  他的手勢太溫柔,他的神情太溫和,讓杜青墨覺得心底一片寧靜。

  只要有他在身邊,再多的狂風驟雨都顯得遙不可及。

  杜青墨半眯著眼,喃喃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蕭無慎頓了頓,黝暗的燭光下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專注。他說:“我怕你會出意外。”

  杜青墨無端的臉頰緋紅,稍偏過頭去,那藥膏正好擦過眼角,辣得她抽吸一聲就泛出淚來。

  蕭無慎抓住她的手:“還是毛毛躁躁的,你怕什麼!”說著就去擰了巾帕來替她把藥膏擦拭干淨。兩人靠得近,蕭無慎幾乎可以把她的眼睫毛都數出來,那暗香更是在發尖耳背竄來竄去,攪得他心思不寧。

  杜青墨捂著半邊眼睛,面色更紅了些,讓久病的臉上添了艷麗。她委屈中帶著點嬌嗔:“明明是你的錯。”

  蕭無慎輕笑:“好好好,是我的錯,我道歉。”

  杜青墨稍微低下頭不去看他:“以後不要再說那種話了,說著說著就會當了真。”

  蕭無慎道:“我說的是真話,你當了真才好。”

  杜青墨索性側過身子去:“我以前怎麼不覺得你這般油腔滑調,太不正經了。”

  蕭無慎嘆氣:“我以為你知道我這是在哄你,想要讓你放輕松點。”

  杜青墨瞥他一眼,淡淡地道:“我猜不出你話中的真假。一會兒說是真,一會兒又說是哄我,等會你是不是又說‘話由心生,你自行分辨’。”

  蕭無慎搖頭嘆息,表示:“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杜青墨索性背過身去:“假君子,真小人。”

  蕭無慎頓時哭笑不得,起身去外間拿了什麼東西放在床邊茶幾上,搖晃著她:“起來吃些東西。”

  杜青墨一看,又是食盒,轉念一想,心裡又忍不住感動。他總是惦記著她沒有吃好或者吃飽,也總操心著她的精神盈虧,總是在不經意間盡量照顧著她,重要時刻保護著她,甚至於在不知不覺中守護著她。這樣的男子,越是對她好,她就越是覺得自己不配。

  若是相遇在前世,相守在君未娶卿未嫁之前,相愛在兩人都還保持著一顆赤誠之心之時,該多好。

  這輩子,怎麼做怎麼說都是太遲了。

  蕭無慎從屋頂翻出來,迎頭正巧看到顧尚錦站在月光下,似笑非笑的剔著他。

  蕭無慎笑道:“你怎麼來了?”

  顧尚錦努努嘴:“無聊,來看看你而已。”

  蕭無慎端詳了一遍對方的臉色,沉聲道:“出了什麼事?可是太子殿下有另外的吩咐?”

  顧尚錦笑道:“我又不是太子的狗腿子,專門替他跑腿傳話還不發月錢,誰.干。”見蕭無慎還沉著一張臉,顧尚錦索性伸了一個懶覺靠在了屋檐上,居高臨下的瞄了瞄房內吃飽喝足後再次沉睡的杜青墨,輕笑道,“我方才問他們你去了哪裡?你猜他們怎麼說?”

  蕭無慎忍不住挑了挑眉,下意識的遮擋了對方看向杜青墨的目光。顧尚錦頗有深意地取笑他:“大家都說你這一年多唯一能夠去的地方就是蒼家少夫人的身邊。我原本還不信,現在親眼見到,才突然明白你的心思。”

  蕭無慎不語。

  顧尚錦正了正神色:“你對她是動了真情?”

  蕭無慎喚對方:“郡主……”

  顧尚錦冷笑:“你把你的妻女放在了何處!當年你說的話這麼快就完了?說到底,你也只是一個善忘且善變的人而已。”

  “郡主!”蕭無慎沉喝道,“就是因為沒有忘,所以我才必須好好珍惜這條命,必須好好的活下去。”他端視著對方,“杜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你怎麼不明白。”

  顧尚錦噴他:“你這是拿我們做比較?”

  “沒有。”蕭無慎低聲反駁,斟酌著勸道:“郡主,不要再游戲人間了。你明白自己的地位,我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我根本沒法走在一起。”

  顧尚錦勃然變色,甩了衣袖幾個起身就躍了出去:“誰說要跟你在一起!我最討厭自作多情的男子了。”

  蕭無慎望著那遠去的背影,忍不住也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這人,怎麼每次發脾氣都說我的不是。”

  他最後望了望房內的杜青墨一眼,尋了一個方向也放心的離了去。

  他們都知道,這一夜蒼嶙山不可能回府,乃至於第二日也不見人影。杜青墨讓人出去尋了一番,還是對蒼嶙山知之甚深的老管家讓人從青樓裡抬出了人。

  她看著這喝得爛醉的男子,總有種恍如前世的錯覺。他依然日日不歸家,在外浪跡花叢,而她翕然一身的點著孤燈到天明。只是,上輩子她有無盡的不甘和深藏的怨氣,而這輩子,她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哪怕他醉生夢死在了春.夢中,她也會無動於衷。

  老管家窺視了一番杜青墨的眼色,小聲解釋著:“聽隨身的侍從說,少爺從衙門出來就去見了以前甚為熟稔的同僚。對方愛喝花酒,少爺投其所好這才一同去了,夜裡也沒有要人伺候。”

  杜青墨用著冰水泡過的毛巾替蒼嶙山擦臉擦手,無所謂地道:“就算有人伺候了,也沒關系。”

  老管家立即笑道:“少夫人說笑了。少爺這一次是真的收了心,不但沒主動要求,甚至還把半夜湊過去的人給打發了,只說府裡的娘子會生氣,為此被嬤嬤取笑妻管嚴也沒有動怒。可見少爺對少夫人是用情極深,否則也做不到這等地步。”

  杜青墨面無表情的把毛巾往冰水裡一壓:“也許是少爺事多身子也不大好,所以才沒了興致。好了,勞了您老人家費心,這事啊我喜歡日久見人心。您現在說得再多再好,日後他又故態萌發不就是打了你老人家的臉?所以,隨他了。”

  老管家嘆息,知道多說無益。再者,蒼嶙山好色的本性在婚後那是節節升高,實在也難以讓人輕易相信他會與杜青墨從一而終。故而不再多說,與杜青墨商討了一番蒼家現在的安排後就掩上房門忙活去了。

  蒼嶙山顯然是喝得太多了點,吐了兩次後睡了大半日,灌了醒酒湯後才清醒了一些。

  開口就問:“娘呢?”

  杜青墨道:“昨日就出門說去看望老爺,今日還沒回來。”她故意問,“你可見著他們了?”

  蒼嶙山臉色一變,突地抓住她的手道:“你在嫁與我之前可有什麼青梅竹馬?”

  杜青墨笑道:“好好的,問這做什麼。”

  蒼嶙山盯著她:“真的有?”

  杜青墨正色著搖頭:“沒有。我們杜家不容許拉幫結派,故而與其他官員走得不是很近,來我家走動的官宦子弟也很少。若你說在白鷺書院一起讀書的那些公子們,”蒼嶙山手一緊,聽杜青墨打趣著,“那你也算是青梅竹馬中的一人了。”

  蒼嶙山仔細端詳她的臉色,見對方坦坦蕩蕩這才放下心來,腦中還回蕩著昨日天牢中的那一幕。母親厲聲的質問,父親的沉默都成了一道傷口,在蒼家的破房子上再裂開一條大縫。

  他順了一口氣,起身去沐浴洗漱,再吃了午飯,這才開始說正事:“有人跟我家說媒。”

  杜青墨正在泡茶的手稍傾,轉而抬頭輕笑:“好啊,我又多了一位妹妹,何樂不為。”

  蒼嶙山道:“不是為我說媒,是給二姑娘和三姑娘。”

  杜青墨眉頭一跳,哦了聲。

  蒼嶙山把昨日與同僚喝酒說的話都嘮嗑了一遍:“他在兵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少時還曾經去過邊疆上過戰場,武功非常了得。不同於我,他是真的靠著雙手累積軍功一步步爬上去的人,我們都很是佩服,平日裡一起喝酒劃拳,也算是很要好的兄弟了。”

  杜青墨道:“然後?”

  “父親出事的那一會兒他來我家來尋過我,可惜我不在。娘當時病著,焦氏有了身子,是二姑娘派人招待了他。當時他就特意打聽了二姑娘的一些事兒,知曉她是個懂禮有責任心的姑娘家,且我兩家相熟,所以這才特意與我商量了一番。如若可以,我們可以親上加親何樂不為。”

  杜青墨問他:“那位將士虛歲多少?”

  蒼嶙山道:“比我大了一輪。”

  杜青墨點頭,繼續問:“他是否已經有了兒女?”

  蒼嶙山不疑有他,爽快地道:“當然有。我們這等頂天立地的男子,娶親娶得早,開枝散葉自然也比旁人早。為的就是怕那一日上了戰場後一去不復還的話,府裡也有個繼承人,能夠替老父老母撐起家族。”

  杜青墨狀是無意地再問:“那他的兒女可都上學了?性子如何,家教如何?”

  蒼嶙山聽杜青墨問得這麼仔細,以為她與自己一樣上了心,也很直接地回她:“不大,應該剛剛上學沒多久吧。我同僚府裡的家教自然是好的,性子應當也爽朗,有話直說的孩子。”

  “應該?自然?”杜青墨抓著他的漏洞,蒼嶙山惱羞成怒,端起熱茶喝了一口燙得舌頭都直了起來:“我一個大老爺們哪裡知道那麼多,你個女兒家問得太細了。”

  杜青墨道:“這等婚姻大事我自然要過問。而且,我們還得去問問二姑娘的意思。”

  二姑娘自然是不同意,昨日她就哭鬧過一次,今日再一聽,幾乎是當場就暴跳如雷,指著蒼嶙山的鼻子大罵:“你准備把我給賣了!你把我賣了多少銀子?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親兄弟?爹爹還在官府呆著,你就心急火燎的霸占家產,你當老爹死了嗎?”

  蒼嶙山猛地拍打桌子:“你胡言亂語什麼!”

  二姑娘索性撒潑打混的大鬧:“我不嫁,我還沒及笄,堅決不嫁。”

  蒼嶙山怒道:“你也知曉如今府裡的情況,你這時還不嫁以後如何嫁得出去?我這是替你著想。”

  二姑娘冷嘲道:“我與他的女兒相差只有兩歲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去做人的後娘,你還讓我要不要臉?府裡再糟糕,也輪不到你急急忙忙的把我送去做妾,我情願嫁給一個一窮二白的書生,吃苦受累一輩子,也要做一個正室。”

  蒼嶙山指著她一身的珠翠道:“你瞧瞧你頭上的金釵,摸摸你的錦緞華服,你舍得它們去穿白衣,吃饅頭酸菜,每日裡埋頭繡花賺銀子養活一家子?你再看看你自己白膩的手,看看你的小腳,別說沒日沒夜的繡花了,就算讓你挑一桶水,你都可能趴在地上爬不起來。吃苦受累根本不是你這種千金小姐能夠受得了的事情。”

  二姑娘道:“我有嫁妝!”

  蒼嶙山嗤笑她:“你嫁妝多少,還不是我說了算。”二姑娘氣得臉色都白了,蒼嶙山也怒火難平,口無遮攔地吐出了真相:“再說了,蒼家養你這麼大,你就沒有想過在關鍵時刻替家裡出一份力?只要你嫁給我兄弟,他就肯替爹向皇上求個情面,也順道給我一份實差,早點掙一份軍功好光宗耀祖。”

  二姑娘的尖叫刺得人耳膜疼:“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居然把你的妹妹去換自己的榮華富貴。”她大喊大叫,一邊摔開了大門,“這個家裡沒法呆了,我要找族長替我做主!”

  蒼嶙山一慌,二姑娘如被驚了的兔子一般,幾蹦幾跳就不見了蹤影。派人去追,更是連個得力的人手也沒有。

  這一鬧騰之下,沒了兩日,蒼家的族長就派人來喚蒼嶙山,說有要事相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1:33

  四六回

  蒼家對扎根了兩百多年的大雁朝而言,算不上什麼大家族,在皇城立足也只有百年。

  在大雁朝的開朝皇帝打天下的時候,蒼家的祖先還在山野牧羊。一直到開國盛世之時,出了一位喜好擴充疆土的野心帝王,從東海掃蕩到西邊的雪山,再從北邊的荒漠打到南邊的叢林。因為年年征戰不休,出了很多靠軍功上位的將領,蒼家也在其中。幾代能將積累下來軍功,讓蒼家在皇城有了一席之地,澤被了後代。

  蒼嶙山屬於蒼家第二房嫡子,按照排行進了蒼家本宅的大門,也只會被大家稱呼一聲‘二少爺’,或者‘二公子’。

  大少爺,自然就是蒼家大房的嫡長子蒼君遙。

  杜青墨這輩子幾乎沒有踏進蒼家本宅的大門,上輩子去的次數也屈指可數,對蒼君遙的印像也只得‘吃得苦中苦,方能人上人’一句。

  蒼君遙是個相當能忍的人物。早年就父母雙亡,周圍鷹伺狼候只差要把他拆得支離破碎好瓜分家產了,可他硬是忍人所不能忍,自己找了二房的蒼老爺認作了爹親,把自己這名正言順的大房嫡子龜縮成了二房的二子,求得棲身之所。

  成長的歲月中,從雲端跌落塵埃,被人嘲笑、欺辱和諷刺之事他從不為外人所道,就算遇著心思狡詐挑撥離間的,他也能夠從容應對,博得了一個儒雅的名聲。好在,族中總有一些長袖善舞之人懂得雪中送炭,亦有族長明裡暗裡的保護,讓他平安長大,且脫離了蒼家二房的控制,在外地謀得了一官半職混得倒也逍遙自在。

  上輩子,蒼家追隨著二皇子頗為得緣,致死杜青墨也不知曉蒼君遙的所思所想。一直到這輩子,杜青墨琢磨著復仇,蕭無慎謀劃著將二皇子一黨一網打盡,變故之下蒼家二房大廈將傾,蒼君遙自然而然的就出現在了蒼家大宅。

  杜青墨剛剛知曉這個消息的時候愣了好一會兒,把手中的帳薄停了下來:“這番過去定然不會善了了。”

  蕭無慎正依在屋梁上叼著一個酒壺小酌著,聞言笑道:“惡有惡報,只是時候未到而已,想來那蒼君遙等著這一日也等了許多年。蒼嶙山是自己送了把柄到對方手上,蒼君遙不好好利用就怎麼對得起過去吃下的苦。”

  杜青墨道:“好歹也是一家人,就算有蒼君遙在,二姑娘和三姑娘真的會聯合外人對付自己的親哥哥?”

  “問題是這位親哥哥現在要賣妹求榮。 他不仁,那位二姑娘又哪裡會義道。”

  杜青墨嘆著氣,對比了一番兩輩子中蒼嶙山的不同之處,忍不住皺眉:“蒼嶙山的性子越發不堪了。”

  蕭無慎嗤笑一聲:“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背靠在木梁上,“在天牢的時候,蒼老爺曾要求蒼嶙山一力承擔所有的罪責,把謀逆的罪狀全部攬在蒼嶙山的身上。”

  杜青墨驚訝:“怎麼可能?他們可是父子!有哪位父親會讓自己的兒子做替罪羔羊。”

  蕭無慎似笑非笑的瞅著她:“蒼老爺認為蒼嶙山職位不高,雖然與二皇子走得極近,可接觸機密之事甚少,若是論罪自然比他這個父親要低些,也容易脫身。到時,蒼老爺再替蒼嶙山周旋一二,重則流放,輕則革職,只要蒼老爺不出意外,他的兒子翻身重來簡直是指日可待。”

  杜青墨挑眉:“結果?”

  蕭無慎輕笑著:“你不是已經猜著了麼,蒼嶙山那自私自利的性子自然是不肯為他父親頂罪。蒼老爺也估算出蒼嶙山的想法,正苦口婆心的勸誘之時,蒼老夫人突地衝了出來不管不顧地把蒼老爺好一頓質問。一邊責罵蒼老爺無情無義,一邊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蒼老爺身上。言詞中勸阻蒼嶙山不要做愚忠的蠢兒,也求蒼老爺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要連累妻兒,把蒼老爺當場氣得吐血不止。”

  杜青墨的指尖在賬本上摩擦著,感慨道:“好一對忠義兩難全的母子。也怪不得蒼嶙山急著將二姑娘三姑娘嫁出去,原來最主要的不是求人救蒼老爺,而是為了盡早將這個家掌握在自己手中。”

  蒼老爺是位左右逢源的官員。他的性子隨和,出生武人世家卻最善於調解矛盾做和事佬。不懂世事之人很容易對他產生信任,可在官場這類人要麼在清流獨善其身,要麼就必須選擇派系,為上位者謀心謀力方能混得如魚得水。否則的話,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落得兩面不討好也是常事。

  富貴險中求,蒼家家底不夠,二房人丁也不旺盛,蒼老爺本身沒有大功勞,蒼嶙山頂多也只是參加了一些小戰事,對朝廷沒有大的貢獻,故而二房想要在大家族裡面有絕對的一席之地,就必須另謀出路。

  所以,在一開始蒼老爺就選擇了二皇子。

  杜青墨被二皇子設計加入蒼家,也就斷了杜家投靠太子的一步棋,更是讓太子對清流有了顧忌。最終,杜老爺被冤害,杜老夫人病逝,杜青墨的孩子在腹中枉死,而她自己亦在火海中詛咒著蒼家的一切……

  每每想到此處,杜青墨就忍不住心口悶疼。

  倏地,一縷幽香飄來,她抬頭看去,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朵白蘭。嬌嫩的花葉上還墜著晶瑩的露水,一如女子心頭上的那一滴淚。

  執花之人倒掛在屋梁上,單腿卷著紗幔,眼如沉墨,笑如微星,骨節分明的指尖配著花骨,剛硬中輔著溫柔。

  蕭無慎輕聲道:“送你。”

  一縷縷的艷陽從窗欞透了進來,灑落在書桌上,給賬本鋪滿了金色的薄霧,然後逐步的籠罩著她,一點點的溫暖著她。

  杜青墨抿著唇,只覺得那滿腔的恨意被他刺出了花口大的窟窿,而後,那些沉郁地、陰寒地的恨就被白鮮的花瓣給攪得支離破碎。微風拂過,那心湖上就只有滿滿的花海在浮動,無數的白芒驅散了陰影。

  杜青墨接過花骨,不知不覺中嘴角輕揚,那一瞬間的微笑措不及防的烙印在了蕭無慎的心底,久久不能忘。

  蒼嶙山怒氣衝衝從本宅回來的時候,對杜青墨的歡欣之情有點茫然:“府裡可有了好事?”

  杜青墨搖頭。

  蒼嶙山眉頭倒豎,瞬間又送了下去,握住她的柔荑笑嘻嘻地問:“那是你有喜事?”

  杜青墨疑惑:“我能有什麼喜事?”

  蒼嶙山瞄著她的腹部,想法簡直是不言而喻。杜青墨僵住身子,半響才道:“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盡想著無關緊要的事情。族長請你去本宅可說了什麼?”

  蒼嶙山面上青白交錯,抱住她一起跌坐在椅子裡,咕嚕嚕的喝了半壺茶後才道:“我們二房要分家。”

  杜青墨咦了聲。

  蒼嶙山把腦袋悶在她的頸脖之後:“二姑娘在族人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騰著不肯嫁,拾掇著族長替她出頭,還指桑罵槐的說我喪盡天良欺辱弱妹,真是丟盡了我們二房的臉面。”

  杜青墨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臂膀。

  蒼嶙山轉動著腦袋,在她的耳後嗅了嗅,依賴和愛慕之情不言而喻。杜青墨忍著身子的發顫,問他:“二姑娘的事情本就好商量,怎麼會演變成分家了?”

  “因為老二回來了。”

  杜青墨一滯。暗想著,在本宅裡你才是老二,那蒼君遙是貨真價實的大少爺大公子。口裡只道:“他要分家?”

  蒼嶙山‘嗯’著:“他說父親生死不明,蒼家家大業大,出了變故白便宜了那些個貪官,不如提前分家還可以保下大部分的產業。等到日後事情有了轉圜之地,再融到一處也好。哼,他當我不知道他的想法?真是牆倒眾人推,以前不說,以後也不說,偏偏挑了父親獲罪之時才鬧騰,這不是明擺著欺負我家裡沒人嗎!他以為他是誰?他以為大房還真的能夠重整旗鼓?他以為整個蒼家的人都是傻子,聽不出他話裡的真假?”越說越氣,蒼嶙山猛地拍打著桌子。

  “如果當年不是我們收留了他,他以為他能夠活得下去?那些個親戚不早就把他扒皮拆骨了!他不但不感恩,反而在我家遭難之時落井下石。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冷血的畜生……”罵著罵著,他在兵營中那些粗痞話就層出不窮的飆了出來。

  杜青墨聽而不聞。她對蒼家的情況了解甚多,更是對蒼家人好面子的那一套嗤之以鼻。事情應當是蒼君遙要求二房將多年前吞並的大房產業全部重新吐出來還給他這個嫡長子,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到了蒼嶙山的口中,就變成了蒼君遙成了白眼狼,痴心妄想的想要爭奪二房的家產。

  “那最後你同意了?”

  “同意了!當然同意了!我巴不得早一些跟他劃清界限,老死不相來往。我算是看清了這些人的嘴臉。蒼君遙忘恩負義,族人事不關己,族長助紂為虐。還有那些個同僚,平日裡喚我喝酒吃肉泡青樓,只說為兄弟兩肋插刀在所不辭,事到臨頭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抓都抓不到人影子。還有那些雜碎,換了以前我哪裡需要看他們的臉色,現在居然都爬到我的頭上來了,對我冷嘲熱諷挑處處阻攔!他們這群畜.生不如的東西,等我飛黃騰達光宗耀祖之際,看我如何收拾他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1:46

  四七回

  蒼嶙山積壓了多日的憤慨一股腦的發泄了出來,杜青墨總算是明白了他的處境。

  這天底下本來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平日裡蒼嶙山狐假虎威慣了,沒少得罪人。蒼家沒有出事還好,一旦獲罪,身份就一落千丈,無數的人等著算舊帳,等著看他們家的笑話。

  老夫人心高氣傲慣了,自然不願意去承受這份罪,故而早就逃回了娘家閉門不出。那位婦人,對蒼老爺的情分不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又有幾分真?

  蒼嶙山說出那番話之後,特意觀察了杜青墨的反應,見她並沒有厭棄之色這才安心了下來,抱住她親了又親,依戀道:“還是你最好。”

  杜青墨背著他笑了笑:“因為我是你的正妻啊!出嫁從夫,我只能對你好。”

  蒼嶙山一愣,忐忑的問:“只因為你嫁給我,所以你才對我好?”

  杜青墨沒回答,蒼嶙山糾纏道:“那你嫁給了旁人,是不是就不在守著我了?是不是也會如同他們一樣,嗤笑我的痴心妄想和不自量力?”

  杜青墨偏過頭,眼神不自覺的落在了窗台那青色瓷瓶中的蘭花上,慢悠悠地道:“如果不是嫁給了你,我又為何要與你在一起?我也沒有義務和責任替你分憂解勞,更是沒有必要陪你吃苦受累……”

  “青墨!”蒼嶙山倏地大喊,掰過她的身子凝視著她:“你說的是真心話?”

  杜青墨對視著他,看到他的忐忑不安和小心翼翼的模樣,眉間舒展開來,笑道:“我是你的娘子,這才是最真的話。”

  蒼嶙山凝視著她不言語,杜青墨也不在意,只翻動著帳薄清點著蒼家大大小小的店鋪,田地和莊子。閣樓中只聽得到算盤劈裡啪啦的響動聲,還有濃厚的書墨香氣縈繞著,糾纏著,把男人那惶惶不安越糾越緊。

  他把杜青墨鎖在懷裡,恨不得將她吞吃入腹,這樣,他的擔憂就會少一些,安心就會多一些。

  她永遠不會知道,當他獨自面對族裡長輩們的心懷叵測的詢問時,他的驚懼;當他面對族長的質問時,他有多憤恨;當他與蒼君遙對持之時,他的傲氣,他的勇氣,他的力量都一敗塗地,他覺得全世間的人都背叛了他,離棄了他,都恨不得見他打落塵埃,狠狠的踐踏。

  那時候,他突然覺得要是杜青墨也在,該多好。只要看到了她,擁抱著她,他就會生出無限的膽量,與族人對抗,與族長反駁,甚至於,他還可以將咄咄逼人的蒼君遙斬殺在劍下也在所不惜。

  清醒過來的蒼嶙山打了一個冷顫,他猛地捧住杜青墨的臉頰,狠狠的吻住她,不讓她逃離。好在,杜青墨沒有掙扎,她一如既往的撫摸著他的背脊,擼平他的暴魘。

  分家對於一個家族而言是致命的打擊,輕易不可為之。一直到此時,這才顯露出蒼家二房地位的敗勢來。

  杜青墨在分家之事上意外的配合,吩咐管家一切都聽從蒼君遙的吩咐,他們說要如何分就如何分。蒼君遙到底是個讀書人,做事留有余地,不僅在明面上言明了平分家產,在暗地裡也沒有讓其他族人牽扯到其中,做足了公道。二姑娘如今對他甚為敬仰,三姑娘依然膽小慎微的跟在姐姐身後,蒼君遙看著兩個庶出的妹妹可憐,索性把她們的嫁妝也包了,從他的私產上支出。蒼嶙山對此不聞不問,一副你們這是趁人之危的嘴臉,連蒼家本宅也不去了。至於族長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他也一概不搭理,只每日裡在外面求神拜佛,對太子一派之人更是稱兄道弟,四處打探二皇子一派人最後的定罪,以及皇上對謀逆之事是否會深究,以求尋得獨善其身之道。

  每日裡回到府裡他的臉色是一次比一次的差,大多時候都是摔東西發泄一番,然後就抱著杜青墨寸步不離。杜青墨對他的暴躁表現出十足的忍耐力,對他的依賴也可有可無,她做不出深情款款此志不渝的模樣,索性就將他當作一個長不大的孩童,任由他折騰。

  越是如此,蒼嶙山反而對她在意到了著魔的程度,連焦氏腹中的孩子都遺忘得一干二淨。

  杜青墨有時候想問他,還記不記得以前愛得死去活來非卿不娶的桑依依?還記得那被他親手摔死的孩子,還記得他自己手上沾染的情人的淚和親人的血?

  到底,她什麼也問不出口。

  就這麼過了半月,朝中的氛圍越來越緊張起來,皇城的上空彌漫著一股一觸即發的煙火味。

  那一日,蒼嶙山剛剛出門,蕭無慎就竄了出來,卷著她的腰肢就往外衝:“跟我走。”

  杜青墨撐開兩人距離:“去哪裡?”

  蕭無慎道:“不管去哪裡,反正不能呆在這裡了。今早皇上就會下旨,對二皇子一派要嚴查審訊,但凡身居要職的官員都會抄家滅門。”

  杜青墨道:“蒼家在二皇子的手上算不得……”

  蕭無慎怒道:“你知曉得太少了!你以為蒼家只是跟著二皇子渾水摸魚求個富貴嗎?你以為我從蒼家的書房裡搜到了什麼?那是一張兵器購買的單子,裡面詳細的寫了蒼家暗中替二皇子招兵買馬,與他國商販走私兵器的證據。”

  杜青墨臉色一白,蕭無慎咬牙切齒道:“就昨日,二皇子的親信全部都招供了,並且呈上了二皇子與他國皇子賣國的信件。二皇子許諾,只要他國幫他奪得皇位,他願意贈送邊界五座城池作為答謝,兩國用結秦晉之好。現在別說蒼家,只要與二皇子牽扯的官員全部都要送入天牢一個個審訊。蒼家,已經是頂板上的肉,只等著宰殺了。”

  “那不正好!”

  蕭無慎握緊了她的腰肢:“你別是忘記了,如今你還是蒼家的兒媳婦。誅九族的話,你亦是被斬首的人之一。”

  杜青墨打了一個哆嗦,揪著他的衣袖:“我爹呢?我娘會不會也……”

  “他們無事,有太子保舉杜家,有事的是你。現在你先跟我走,然後讓杜老爺找蒼嶙山要求和離,盡快讓你與蒼家撇清關系。”

  “我現在不能走!”杜青墨道,“現在走的話,爹爹是沒法讓蒼嶙山舍棄我的,我必須親自要求蒼嶙山寫休書。”

  蕭無慎怒道:“他如今哪裡舍得放棄你。”

  杜青墨慌張地道:“那我也不能跟你走!”

  蕭無慎怔住,不可置信地道:“你想要陪著蒼嶙山死嗎?你上輩子被他害死了還不夠,這輩子還准備陪他徇情?”

  杜青墨眼角泛淚:“怎麼可能。要走,我也必須自己一個人名正言順的走出蒼家。我不能……”跟著蕭無慎走,那她把自己當成了什麼?與男子私奔的小婦人嗎?真走了,杜家會恨死蕭無慎,同時爹爹也會對杜青墨失望至極吧?

  對於官家千金來說,她情願在怨恨中死去,也不願意在身敗名裂中背負著父母的責怪而活啊!

  蕭無慎望著她,眼中苦澀難言:“你怎麼不明白?對我來說,你的性命比你的名聲更加重要。”

  杜青墨只是搖頭,掙扎著脫離他的懷抱。她的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掌下就是他激烈的心跳,她甚至能夠感覺到他焦慮的氣息一下一下的浮在她的發頂,她的耳垂。他摟緊的雙臂緊了又松,松了又緊,盯著她低垂的眼,堅決的神色沉默不語。

  轟隆的一聲,外面乍然的響起了雷,一層厚厚的烏雲不知何時壓在了皇城上空,壓抑地幾乎讓人窒息。

  最終,她離開了他的懷抱,拒絕了他的守護和希翼。

  她垂下雙臂,只覺得一瞬間整個人的天都塌了。腳下兩人交錯的影子濃烈地讓她以為他們還是在一起,是相互信任了解的,是心有靈犀的……

  杜青墨獨自站在房中,蕭無慎何時走的她已經不知道了。

  往日裡陽光普照的小閣樓在他的離去之後突然盈滿了寒意,貼在肌膚上,滲透入了骨髓,讓她佝僂起了身子,縮在了角落裡。

  “青墨,青墨!”又有人在呼喚她。

  杜青墨捂住雙耳,她不想再他拒絕一次,她不想再去傷害他一次,她不想……

  “青墨!”蒼嶙山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整個人從書櫃後拖了出來,看到她青白的臉色,不由道:“你都知曉了?”

  杜青墨木木的低著頭不回答。

  蒼嶙山轉身抽出了桌上鋪著的繡緞丟在了榻上,手忙腳亂的去翻找妝台,將金釵珠寶等物一股腦的丟在了繡緞裡面。箱籠都被打開,無數的銀票和銀子都被卷了出來,他一邊忙活一邊急切地道:“我剛剛從天牢回來,他們正在審問父親,我怕他熬不住會毀了所有人。到那時候,二皇子的殘余不會繞了我們,太子一派也會趕盡殺絕,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杜青墨問:“那你准備怎麼辦?”

  蒼嶙山把所有的值錢物品打包背在背上,拉住她的手就往外面衝:“我們逃!”

  杜青墨怔住,還沒來得及掙扎,頭頂上就感到一陣冰冷的刀鋒落了下來,暴雨瞬間就侵濕了發絲衣擺。

  她下意識的問:“逃到哪裡?”

  “天涯海角,沒有人可以找得到我們的地方。”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2:18

四八回

  杜青墨費盡全力停住了腳步:“你有沒有想過,這一逃就再也沒有了回頭路。 ”

  蒼嶙山的身子撞擊在了門框上,紅梨木的房門在凌亂的屋內發出咯吱的掙鳴。一道劈雷落在高大的古木上,映出男子陰沉而絕望的面頰。

  杜青墨趁機掙脫他的控制:“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能夠逃去哪裡?若是逃了,公公怎麼辦?婆婆也不在家,到時候蒼家會怎樣?還有族人……”

  “誰管他們!”蒼嶙山倏地大吼,一雙眼在灰暗中越發的沉郁,他幾乎是面目猙獰的說,“誰還管得了他們死活?他們有沒有替我想過?我的親爹要我替他頂罪,你知不知道?他要我這個兒子舍棄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替他去死!他只有二十年好活,我還有四十年,乃至六十年的榮耀,我的路還很長,我還可以上戰場,可以用這雙手拼搏出自己的權利地位,就算不跟著二皇子,我也可以在兵部爭到一席之地。

  我絕對不能被父親毀了!”

  杜青墨在雨中嘶吼:“那你也不能逃避啊。”

  “我不逃的話,只有死路一條。”蒼嶙山吼了回去,雙手死死的扣住她的肩膀,“我們可以先避開這一段時日,等到皇子之亂塵埃落定,二皇子一派再也翻不出風浪之時我們再回來。那時候,只要我向太子效忠,他會讓我上戰場。只要到了戰場,我就能夠飛黃騰達榮譽歸來。我會讓你做那高高在上的一品將軍夫人,只要你不離開。”

  “婆婆怎麼辦?”

  蒼嶙山嗤笑一聲:“她都不管我這個兒子的死活了,我還管她作甚。”

  “那族人……”

  “他們最好全部都去死!”蒼嶙山盱衡厲色,決然的殺氣盈滿全身,“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們。他們居然讓我去求陸公子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求他讓太子保下父親!哈哈,我們堂堂武將世家居然去求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們怎麼提得出口。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在半年以前,那陸公子還是寄人籬下的一個窮酸人。他不僅勾引我的妾室,還膽大妄為的想要李代桃僵讓他們奸淫下生出的兒子來繼承我蒼家,那樣的人,我怎麼可能會去求他。

  我只想殺了他,逼迫我去自取其辱的族人,我也不會饒了他們。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皇上立即下令誅殺九族,讓那些心思叵測沒心沒肺的蒼家人全部都五馬分屍,死得干干淨淨。 連同蒼君遙,還有那兩個自私自利的庶出賤人。”

  說這話時,蒼嶙山的面龐在陰冷的冰雨中如鬼似魔,他的身後無盡的黑暗在蔓延,沒有一絲光亮。

  杜青墨倏地一個冷戰,只覺得面前的男子何其的殘忍冷酷,時至今日的蒼嶙山已經比過去的那個毒子殺妻的男人更加讓人憎惡和恐懼。

  蒼嶙山狐疑的盯視著她,半響抱著她溫柔笑道:“別怕,你是我最愛的女子,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離開我。”

  杜青墨心裡一緊,腦後猛地疼痛,眼前的男子那深情而嗜血的笑意就模糊成了殘影。

  蒼嶙山抱緊了懷中昏了過去的女子,喃喃道:“你是我的,我去哪裡你就必須去哪裡。”他用下頜摩擦著她的額角,親吻她的唇瓣,“青墨,我絕不容許你的離棄。”

  話語太輕太執著,瞬間就被風雨給吹打得毫無蹤跡,徒留下空曠閣樓中的一聲嘆息,久久不去。

  這是一場避無可避的逃離。

  蒼嶙山知曉二皇子一派很快就能探聽到他逃走之前的所作所為,所以他幾乎是頭也不回的一路狂奔。他一點都不後悔出賣自己的父親,也不在乎背叛二皇子的信任,在他心目中任何人都沒有他的命重要,任何人也不能阻攔他追求權勢地位的決心。

  直到向太子一派投誠的時候,他才恨當初替二皇子做的事情太少,能夠出賣主子的成本太低。多年來他一步步替二皇子籠絡兵馬和偷購武器,雖然並沒有全權負責,可經過蒼老爺多年的經營還有他的機靈,他不單知曉二皇子大半武器的下落,甚至於還掌握了與他國商人購買兵器的暗號,同時,連其他二皇子安排的人員名單從高到低從遠到近也盡數呈送給了太子,只求能夠保下自己的一條命。

  至於蒼老爺的生死,在那一次天牢的商談之後,蒼嶙山已經拒絕承認那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他背叛了二皇子,太子對他的信任也不夠,自然不會在乎他的生死。只要熬過了這一段最苦的時日,等到二皇子余孽十去七八後,他再回來,榮華富貴也就順手可得了。

  一滴滴的雨水從額發上落下來,順著鼻翼跌落衣襟,然後讓他的身子更加笨重,有幾次他都感覺自己抱不住懷裡的女子。

  可是他不肯放下她,只有她。如今,蒼嶙山只有杜青墨了。

  他不知道自己躲過了多少人,出了城之後,越是人跡罕至的地方他越是杯弓蛇影,總覺得周圍有無數的暗影在窺視著他,有無數的暗箭在鎖定著他,有無數的飛刀隨時隨地會插入他的心口,取他性命。

  他就如同一只張惶的老鼠,埋頭苦竄,看不到天日,也感受不到安寧。

  烏沉沉的夜空再也看不見明月,星辰更是被層雲遮擋,雨剛剛歇了一陣,不知道何時再來。

  杜青墨艱難的咬了一口饅頭,梗在喉嚨裡咽也咽不下去。

  蒼嶙山瞧著她為難的樣子不知為何卻覺得滿足,從身上摸出一個酒壺遞給她:“喝一點先驅些寒氣。”

  杜青墨忍著頭疼喝了些,雙頰透出一點病態的紅暈來。蒼嶙山湊過去親了親,抱著她道:“別擔心,我會照顧好你。”

  杜青墨扭頭。

  蒼嶙山的大手困住她的腰肢,使勁的在她發間輕嗅著,輕聲喚著她的名字。每呼喚一聲,他對她的依賴就重一重,對她的愛意就更深刻一分。只要擁著她,他就什麼都不用擔憂,也不會去看回頭路上那痛苦掙扎的冤魂們,他相信自己無所畏懼。

  杜青墨只覺得頭疼欲裂,被雨水淋濕的身子在瑟瑟發抖,眼眸也干澀得厲害,模模糊糊中只看到遠處似乎有個人影。

  那個影子有一雙冷寂而專注的眼,在黝黑的森林裡如同最閃耀的明珠。

  她張了張嘴,想要伸出手去。

  蒼嶙山阻止了她:“你歇一會兒,我們等會再繼續趕路。”

  杜青墨搖了搖頭,心裡只覺得一股氣難以平息。

  她捂住臉,低聲道:“我記得離這裡十多裡地方,有個小院。婆婆愛吃石榴,特意讓人選的一塊地,置辦了一個小院給看守的人住。因為太小了,一直沒有記到府裡的帳上……”

  蒼嶙山道:“殺了看守,我們先去住一個晚上。”

  說是小院子,其實也就三間屋子,一間主屋,一間小客房,小廳與廚房連在一處,被圍牆圈成了一個院落,中間種了滿院子的石榴樹。因為是秋季,石榴花早已盛開,碩果累累的石榴果墜在上面,像極了死囚心口懸掛的髒器。

  杜青墨趴在蒼嶙山的背脊上,微眯著眼感覺這個男子步步謹慎的飛過了圍牆,貼著潮濕的紅色土牆行走。

  紙糊的窗欞裡透出一點微熱,隱約可以看到屋內的人影,婀娜苗條,是個女子。

  蒼嶙山將杜青墨靠在壁邊,手腕一滑,多出一柄小刀。他在杜青墨臉頰上吻了一下,無聲地道:“等我。”身子一矮,就這麼破窗而入了。

  蒼嶙山的衣衫在風中發出獵獵的呼喝,那外溢的殺氣讓杜青墨冷不丁的打了寒顫。她裹緊了身上的鬥篷,整個人再往黑暗中縮了縮,只聽到裡面女子的驚叫響起,蒼嶙山低沉的喝罵,接著是突如其來的寂靜。

  “你……”蒼嶙山的刀還抵在女子的頸脖上,他的殺意還沒來得及收斂就已經被驚訝給怔住,他猛地踹開對方,“你怎麼在這裡?”

  用力太大,女子倒飛著撞到了座椅,發出乒乒乓乓的巨響。

  她抬起頭來,用著同樣不可置信的神情敵視著蒼嶙山:“你還來做什麼?你還想要怎麼樣?你殺了我兒子還不夠嗎?你是不是要親手殺了我才甘心?啊!”女子瞬間癲狂起來,尖銳的嗓音劃破了寧靜的夜空,再一次撕開一條口子,劈啦地,雷聲劃亮了人世間的恩怨情仇。

  蒼嶙山被這一聲聲質問激打得迫不及防,外表的狼狽和心底的張惶頓時無法匿藏。他虛張聲勢道:“我就算要殺了你又如何?”

  話音剛落,門外突然衝進來一個人,舉著森冷的菜刀就朝著蒼嶙山的腦袋上砍了過去,蒼嶙山左傾,耳後劇痛,從後頸到肩胛上就被砍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他‘啊’的痛叫。

  那女子奸笑:“啞巴,殺了他!替我殺了他!”

  蒼嶙山大怒,霍地竄起,舉著椅子就將來人的菜刀給打飛,揮拳,幾下就把人給打趴下了。

  他抬頭,對著女子冷笑:“你還真是個不甘寂寞的賤婦,到哪裡都要勾引人。”

  女子爬了起來,啐了他一口:“我再下賤,那也比你這喪家之犬好。看你這狼狽的樣子,怎麼,莫非蒼家真的已經滅門了?”

  蒼嶙山身子一沉,殺氣沉沉地道:“真要滅門,我也會拖著你下地獄。”

  女子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就血淚盈襟。

  她說:“從你親手摔死我的兒子起,我就已經在地獄了啊,夫君。”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2:35

四九回

  一聲‘夫君’,喚出了多少的哀怨,又喚出了多少的怨恨。

  蒼嶙山的那些恥辱的記憶瞬間被凍結了一般,他在女子背叛之後第一次正視她。相比在青樓做花魁之時的冷艷逼人,如今的桑依依如被煙塵熏染過的雪蓮,花葉再也不是嬌嫩的潔白,反而被世事磨出了厭世的灰,冷漠而絕望。

  昔日的華服美玉早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黛綠的棉布褶裙。那一雙手芊芊玉手不再柔滑,纖細的頸脖被緊緊裹在了粗制衣領內,下頜尖細,眉頭深鎖,只有那一雙勾魂奪魄的眸子還帶著塵世的腥氣。

  曾經他愛如性命的孤高女子,不知不覺中被俗世給折斷了羽翅,沒了光彩。

  蒼嶙山吶吶不成言,只覺得雙肩沉重地要被壓垮了似的。

  桑依依嗚咽地哭泣著。她不再厲聲叫喊,也不再瘋狂撕拉,可那一聲聲的低泣卻比任何言語更加牽動人的惻隱之心。

  蒼嶙山刻意遺忘的歲月如剛剛漫漲的潮水,遠遠的看著平緩蔓延過來,衝到了眼前才發現那不是無波的小浪花,而是滔天巨浪,張狂地將脆弱的人們卷入其中,窒息、驚慌、恐懼、無措等等情緒接踵而來……

  ‘鐺’的,手中的凶器在地面上撞擊出警聲。

  蒼嶙山動了動,豎耳聽到門外杜青墨的咳嗽聲。他走出門去,抱起已經半昏迷的妻子對門內的桑依依道:“青墨病了,我們在這裡歇幾日,等風頭過了就走。”

  桑依依抬起頭來,面上的淚痕已經干透,她啞聲問:“她是你什麼人?”

  蒼嶙山抱著杜青墨的雙手緊了緊,沉聲道:“她是我的娘子,是我唯一愛著的人。”

  桑依依冷呵,轉過頭去看著那微弱的燭光爆出個不大不小的火花:“很久以前,你對我也這麼說過。”

  蒼嶙山還想要對持,杜青墨再一次咳了起來,也許是岔了氣,整個面色已經燒出了潮紅之色,渾身瑟瑟發抖著。蒼嶙山把額頭與她相抵,輕聲溫柔的喚她的名字。杜青墨迷迷糊糊睜開眼,將屋子裡稍微掃視了一遍,揪著他的衣襟道:“冷。”

  蒼嶙山立即將鬥篷將她包緊了些,對啞巴道:“去燒熱水,再准備一桌熱飯,快點。”

  啞巴看向桑依依,桑依依望向杜青墨,半響才痛苦的偏過頭:“按他說的做吧。你好歹還是蒼家的僕人,少爺讓你做什麼你就去做什麼。”

  說罷,還嘲諷的將‘少爺’渾身上下巡視了一遍,那幸災樂禍的神情無論如何也沒法隱藏,桑依依也不屑於隱藏。

  她冷漠的看著蒼嶙山把杜青墨呵護成水晶心肝般,伺候著梳洗,抱著喂姜湯吃飯,然後旁若無人的親吻對方的臉頰,說著讓人面紅耳赤的甜言蜜語。

  他的眼中只有杜青墨一個人,他的心全系在了杜青墨的身上,他的一舉一動都以杜青墨為重,他的……

  桑依依站在窗下,依稀中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男子對自己情深意重的情景。過去越是情濃,反而襯托出現今不可抑止的憎怨。

  杜青墨幾次醒來看到的都是桑依依布滿血絲的眼,仿佛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瘋狂的嫉妒著她,忌恨著她。

  杜青墨輕聲問她:“你過得還好麼?”

  桑依依冷道:“怎麼不好。這裡沒有刁鑽刻薄的婆婆要小心翼翼的伺候,也沒有口是心非三心二意的夫君要哄騙,更沒有心如蛇蠍的妻妾們在我背後放冷箭。如果我的兒子沒死,我情願帶著他在這裡終老。”

  杜青墨嘆口氣。

  如若桑依依的兒子沒有死,桑依依又哪裡會心灰意冷的龜縮在這個小院裡孤獨終老?如果兒子還活著,桑依依又哪裡甘心吃苦受累,不為兒子和自己謀劃一番?如果兒子真是蒼嶙山的孩子,桑依依定然不會放過蒼家少夫人的位置,無論如何都要置杜青墨於死地。

  如果……

  “你如今沒了依靠終究不是法子,等到此事過後,夫君可以補償你。”

  桑依依冷笑:“怎麼補償?他能夠讓我的兒子活過來嗎?他知不知道他的母親對我做了什麼?他知不知道我已經沒法生養!”

  杜青墨道:“夫君可以過繼一個孩子給你。”

  桑依依笑道:“那好。”她眼角上挑,露出一個堪稱惡毒的笑,“我要你杜青墨的兒子。”

  杜青墨呼吸一滯,蒼嶙山已經勃然大怒,甩手一個耳光把桑依依從椅子上打偏了過去,那清瘦的半邊臉頰頓時就紅腫了起來。外面那聽到響動的啞巴再一次舉著菜刀入內,盯著蒼嶙山的神色似乎隨時准備為了桑依依拼命一般。

  桑依依撐起頭來,對著蒼嶙山嗤笑道:“這樣你就心疼了?你當初要把我的兒子送給她的時候,你怎麼不心疼?”

  蒼嶙山道:“那不是我的兒子。”

  桑依依癟著嘴:“他是你的親生兒子。”

  蒼嶙山無話可說,指了指門外:“你出去。”

  桑依依笑道:“這是我的家,我不出去。”她轉頭又對杜青墨道。“你不是說補償麼?把你的兒子給我,就是最好的補償了。我保證,我會把他當作自己親生孩子看待。”

  杜青墨的兒子自然就是蒼嶙山的血脈,不單可以繼承杜家還是蒼家的嫡子。一旦給了桑依依,就等於把杜家和蒼家奉送到了對方的手上。

  這一點不用想,誰都可以猜得出桑依依的最終目的。

  “怎麼樣?”桑依依前傾著身子,盯視著杜青墨,“以子易子,很公平。”

  杜青墨回視著她:“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桑依依嘲弄的扯了扯蒼嶙山的衣擺:“猜得出來。雖然這裡離皇城有些遠,可來往的商人口中總能聽到一些。不過,”她無所謂地道,“你們蒼家死活與我有什麼關系?我只要你杜青墨的兒子。沒了蒼家,你的兒子依然是個寶貝,不是麼!”

  至於失去了兒子的杜青墨會如何,她桑依依不關心;失去了親生娘親的孩子會不會記恨桑依依,她自己也不關心;蒼家到底會不會覆滅,那更不是她關心的內容。

  杜青墨閉上眼,很想問她:“如果你的孩子還活著,你對他的母愛到底是真還是假?你是將他當作你的骨血來延續,還是將他當作謀求榮華富貴的工具來利用?”

  最終,杜青墨也只是鎖緊了唇瓣,一句話也沒有說。有些問題,不管答案如何,都不該問,也不能問。

  這樣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放松下來的蒼嶙山終於也累了,躺在硬直的木板床上沉沉的睡了過去。喝了姜湯的杜青墨反而熱得睡不著,熬了一會兒就起身喝茶水。

  這綿綿雨的秋日,熱茶也冷得快,從咽喉灌下去人就打了個激靈,更加清醒了些。

  桑依依在隔壁明顯還沒有歇息,隱隱約約可以聽到她的說話聲。

  杜青墨坐在靠牆的椅子上,只聽到她說:“你以為我在嫉妒杜青墨?我哪有那麼傻,我是在嘲笑她。笑她不自量力,以為憑借著一腔忠誠就能夠換取夫君的真心。當年夫君愛慕了我多少年,裡面又耗費了多少心思,與皇城裡的紈绔子弟打了多少的架,鬧出了多少的是非這才得到我的傾心,可結果呢,他娶了我之後不到幾個月就有了新人,把我拋棄在了一旁,不聞不問。

  這樣的人,就算與杜青墨琴瑟和鳴那裡面的真情又有幾分?如今他們夫妻真的同舟共濟患難與共,可此一時彼一時,等到蒼家平反,蒼嶙山的變心簡直是指日可待。

  我是可憐杜青墨還在痴心妄想,把自己的真心給了那豺狼還不自知。

  我為什麼要勸導她?這是她自找的,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自己太愚笨了,到了這種地步還傻傻的相信那禽獸。”她嘆息了一句,“這世上,沒有男子可以信任。”

  啞巴‘啊啊’的反駁了兩聲,桑依依已經起了身,出了門。

  杜青墨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們的身後,看著桑依依提著一個竹籃走向了石榴林的深處。

  林子不大,碩果累累的石榴如同孩童的腰鼓,紅得發暗。

  遠遠的,桑依依在一處石碑停了下來,火花閃過,她居然點起了香燭,一個人靜靜的矗立在石碑之前,靜謐的哀傷。

  杜青墨鼻翼酸澀,捂著唇半響一動都不敢動。

  她已經看出來了,那是一個墓,是桑依依兒子的墓碑。她把自己的孩子安葬在了自己居住的院子裡,日日夜夜陪伴著。

  啞巴抖開一件長衫披在了桑依依的背上。她正低著頭,一遍遍撫摸著墓碑上的小字。這個墓穴裡的孩子還只有小名,連個正式的大名都沒有就逝去了。

  桑依依不知道這到底是自己的錯,還是陸公子的錯,或許,一切都是蒼嶙山的錯。

  “我恨他。”桑依依說。

  啞巴站在她的身後,保持著沉默,似乎早已習慣了桑依依的自言自語。

  “他背叛了我們的誓言,他愛上了杜青墨,他說過此生此世只有我一人的,他騙了我。”

  桑依依蹲下身子,將臉貼在了墓碑之上,眸中的血色益發殘忍:“蒼兒,娘親讓你爹爹去陪你好不好?”

  “蒼兒,你要記著,你是蒼家唯一的孩子。”

  “蒼兒……”

  黎明之前,天際看不到一絲光明。

  當蒼嶙山渾身僵硬的起床之時,他的黑暗正剛剛降臨。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2:52

五十回

  秋日的第一縷陽光總是遲遲不肯爬上牆頭。

  從簡陋的窗欞往外看去,只能看到黑黝黝的瓦片光可鑒人,偶爾有殘破的秋葉扁在上面,還黏糊著黃撲撲的泥土,玷污了那純粹的黑。

  黎明之前的最黑暗時刻,屋裡靜得落針可聞。蒼嶙山的雙臂在睡夢中也捆著杜青墨的腰肢,把頭埋在她的頸脖間,一呼一吸都那麼沉重,仿佛敲打在人心坎上的悶錘。杜青墨半夜後一直沒有睡著。她心裡頭蟄伏的那頭小獸在慢慢蘇醒,舔著牙,磨著爪,躍躍欲試地等待著什麼,讓她輾轉反側,偏生因為蒼嶙山的束縛而無法動彈。

  她忍耐著,輕輕的吸著潮濕而冰冷的氣息。等到隱約聽著廚房傳來了響動聲時,這才小心翼翼移開男子強而有力的手腕,回身看他沉睡的容顏。

  這個人上輩子將桑依依比作了自己的心肝,為了對方不惜殺妻害子,將一介小小的青樓女子扶成了正房夫人。這輩子,他受盡了桑依依的背叛,給予了對方最殘酷的羞辱和殘害,連不夠滿月的孩子也不放過。

  這樣的人,愛得炙熱,恨得濃烈。

  杜青墨望向被褥下男子半.露的頸脖,不自覺的伸長了指尖隔空做了個掐的動作。纖細的手指被蒼白的肌膚包裹著,骨節掙出,青筋微暴,那麼的用力似乎拼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簌簌發著抖,看著那指尖幾乎就要碰觸蒼嶙山的血管,只要掐斷了那根命脈,這個男子就會血濺三尺而亡。

  她的仇,孩子的恨,父母的冤都得以報。

  空寂的秋晨中,小小的吱呀聲如利針跌落玉盤,尖銳刺耳。杜青墨霎地收回手,回頭去看門口,依然緊閉著。再看床上,蒼嶙山的眼皮抬了抬,終於還是翻了個身繼續睡了過去。

  杜青墨單手壓著心口,自己都可以聽到那激烈的心跳。她閉了閉眼,下床趿著鞋子,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廚房就在小院的另一頭,半邊屋檐都被高大的楓樹覆蓋,一邊還是生機勃勃的翠色,另一邊已經紅燦燦,落在地面上像是紅錦鋪就的華美地毯。

  桑依依就在那地毯的盡頭,穿著一襲素白衣裳,原本豐盈的臉頰已經瘦得只看見尖尖的下巴,如同鋒利的彎刀,錚錚逼人。啞巴悶不吭聲的站在她身旁,一臉惱色的奪過她手中雜亂的面團,把她推遠了灶台,張嘴無聲的驅趕她。桑依依那悲戚的神色在啞巴面前柔和了些,抖了抖衣袖,把自己身上的圍兜解了下來揮了揮。啞巴瞅了眼十指上純白的面粉,裂開了嘴舉高了手臂。

  薄薄的霧氣中,桑依依半弓著身子給啞巴系上圍兜,順勢把對方額頭黏糊糊的發絲卷到了耳後。

  楓葉飄起,杜青墨抬頭望去,不知不覺中陽光已經爬上了樹頂,將茂盛的枝葉映照成了暖人的橘色。

  早點是雞絲白粥,配上剛剛蒸出的香菇包子,醬牛肉是桑依依親自腌制的,爽口的農家辣蘿蔔更是讓人胃口大開。只是坐在桌前的幾人都沒有伸手動筷的打算。

  幾人面對面坐著,桑依依首先輕笑出聲:“夫君,為何不用飯?難道是嫌棄飯食粗陋?要知道,這牛肉我可是輕易難得拿出來待客,平日裡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葷腥之物。”

  蒼嶙山哼笑道:“我只是不信你。”

  桑依依啞然,半響才捂嘴露出即傷心又委屈的神色,自行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粥,再夾了一個包子,小小的咬了一口,直視著蒼嶙山慢慢的吞入腹,同時吞咽下的還有他給予的無數冤屈和誣蔑,再開口時聲調都帶著哽咽的顫音:“若我還害你,何必等到現在。昨夜在你熟睡時,我就可以放一把火燒了這個院子,讓你沒有活路。”

  蒼嶙山沒有動。

  桑依依抹去眼角唯一的一滴淚:“原本以為你我還會有那麼一絲絲的舊情,如今看來一切都是我的奢望了。”她放下筷子,傖然欲泣的凝視了蒼嶙山一會兒。蒼嶙山卻不望她,他正忙著攪拌那熱乎乎地燙手的粥,順手挪過一個包子放在碗碟中,從中間挑開露出裡面軟香的蘑菇丁和滾燙的油水對杜青墨道:“小心點吃,有些燙。”

  桑依依的氣息猛地一滯,似哭似泣地抽吸一聲,捂著唇跑了出去。啞巴立即跳了起來,對無動於衷的蒼嶙山怒視了一眼,抱著粥碗夾了幾個包子幾塊肥牛肉追了過去。

  杜青墨嘆息:“你何必如此待她。”

  蒼嶙山冷哼:“如果不是她,這屋子的主人早已命喪黃泉,我們也不用東奔西跑了,在這遠離塵世的地方做一對逍遙夫妻正好。”說罷,自己一口就塞了一個包子到了嘴裡。他實在是餓得狠了,幾口就是一碗粥,絲毫不客氣。

  最後一個包子居然送到了杜青墨的碗裡:“多吃些,等會我們還要趕路。”

  桑依依正走到門口,聞言輕聲問:“你們要去哪裡?”

  蒼嶙山直接說:“不知道。”

  桑依依嘴角一沉,親手把醬牛肉往他身前推了推:“為何不多住幾日,以後,說不定想見也見不著了。”

  杜青墨一頓,仔細去辨別桑依依的神色,對方正巧抬起頭來,一雙眼咄咄生輝,似剛剛被海水清洗透徹的粉珍珠。她笑著對杜青墨道:“少夫人的傷寒又未好全,這偏遠之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冒然上路加重了病勢如何是好?”

  蒼嶙山探了探杜青墨的額頭,道:“無妨。遲早都是要走,你也不必假惺惺的留客了。”

  桑依依眼角的紅色又泛了出來,咬著唇道:“夫君你好狠的心。”

  蒼嶙山嗤笑,目光溜到不遠處蹲著吃剩飯的啞巴身上:“你這聲夫君喚得太言不由衷了,我可擔當不起。你的身心向著誰,就喚誰做夫君去吧,別再亂給我扣綠帽子。”

  桑依依又羞又氣,猛地一甩袖子冷道:“你的確不配。我桑依依再眼瞎也不會尋你這背信棄義的階下囚做夫君。”

  蒼嶙山臉色一變,霎地從位置上串了起來朝著樹干上跳了過去。

  漫山遍野的樹林中,由遠至近地傳來了馬蹄聲,還有兵器的爭鳴聲,蒼嶙山幾乎要咬碎了銀牙,他翻身衝進屋子一腳就踹向了桑依依:“你這個賤婦!”

  啞巴啊地大叫,倉促中去扶桑依依,蒼嶙山已經砸碎了菜碗,鋒利的瓷片往那兩人投擲過去。杜青墨嚇得驚叫,桑依依只看到那蒼白地碎片鋪天蓋地的迎面而來,下意識的遮住臉龐,不覺身子一暖,啞巴已經將她整個人抱得掩飾。就算無法說話,可這沉默地殘缺男子卻用行動展示了自己的深情,沒有抬頭,桑依依卻無端的流出淚來,緊緊的揪住身前啞巴的衣襟。

  蒼嶙山還准備再給那兩人最後一擊,杜青墨已經拖住他袖子:“你快走。”

  蒼嶙山摟住她的腰肢:“我們一起。”

  院子大門霍地被踹開,幾匹高頭大馬闖了進來,高高的揚起沾滿了泥水的蹄子,那馬上之人的大刀如同劊子手上的斬頭刀,發出森冷而絕望的光芒。

  杜青墨身子一抖,蒼嶙山已經抱著她躍上了泥土高牆,還沒站穩,外牆下無數的銀槍就刺了過來,他堪堪躲過跌跌撞撞的跳到古木上,還帶著露水的枝椏打在人的臉上和身上格外的沉痛,誰也無法阻止男子心中那突然而至的恐懼。

  他暴喝著,踩著廚房屋頂噠噠噠的跑到了後院。漫天漫地的紅色石榴,就如濺在衣擺上的血跡,刺目,散發著腥氣。蒼嶙山腳步一頓,只看到那無數的碩果中暗影重重,他冷道:“沒想到我會死在昔日同僚的手上。”人還沒來得及倒退,已經有數枚銀光擦著綠葉邊緣朝著他們面門飛來,猶如亂石激雲之勢,讓人睜不開眼。

  蒼嶙山擁緊了懷裡的人,咬牙在空中翻了一個身,朝著原路倒退。

  狹小的院落裡,正門是朝廷的兵士,後門是二皇子的刺客,蒼嶙山立在中央突生四面楚歌的感慨。

  他大笑著道:“蒼某何德何能居然能夠勞煩兩位大人苦苦追逼。”

  正門馬上之人笑道:“鄭某為朝廷效力理所應當。蒼小將軍,請不要讓下官為難,束手就擒等待候審吧。不管你有沒有冤屈,朝廷都會給你一個公道。”

  蒼嶙山轉過身面對著對方:“鄭大人,你可有朝廷的緝捕令?”

  鄭大人手一揚,一卷文書就落在了人前。他朗聲道:“皇上下令徹查二皇子謀逆案,但凡牽扯其中的官員不論品級一概緝拿入獄,等待審察。蒼小將軍,你的父親蒼大人已經什麼都招供了,天網恢恢,你還不束手就擒。”說著就偏過頭去,正巧與後院蜂擁而至的刺客們打了一個照面,他嗤笑道,“去了天牢說不定還有一條活路,若是落在了這群人手裡,即刻命喪黃泉也不能怨天不公了。”

  那刺客頭子冷哼:“我等奉主人之命來追殺叛徒,還請鄭大人不要壞了我等的大事才好。”

  鄭大人立馬揚頭:“這人都難逃一死,早死晚死都是一死。你又何必阻攔我的公事。來人,給我拿下蒼嶙山!”

  鏘鏘作響,兩撥人馬即刻朝著中央撲了過去。

  蒼嶙山倏地大喝:“慢著!”

  鄭大人問:“何事?”

  刺客頭子也盯著他:“有遺言快說。”

  蒼嶙山把杜青墨推到身後:“蒼某一人做事一人當,還請兩位放過我的夫人。她一介婦人什麼都不懂,沒必要被我連累枉送了性命。”

  鄭大人笑道:“我又不取你們性命,急什麼。”

  刺客頭子冷笑:“讓她走就是。”

  蒼嶙山將杜青墨環在懷裡,輕輕的吻著她的鬢角,耳語道:“聽我說,等我離開之後你即刻去找岳父,求他救我。我早已向太子投誠,只要二皇子案由太子檢審我的性命就無憂,只是需要有人在其中替我周旋一二。你去求岳父,讓我們早早團聚。”

  杜青墨垂首:“若是父親不肯……”

  “他一定要答應。”蒼嶙山打斷她,握著她雙肩的手臂越發用力,“這樣我們才能歲歲年年暮暮朝朝。然後,你會替我生下嫡子,我會教他武功,帶他一起上戰場,光宗耀祖。我會讓你做最風光的將軍夫人,給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青墨,”他把唇貼在她的額頭上,“你一定要幫我,我是你的夫君,我唯一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黑暗中,杜青墨在無聲的微笑。她點了點頭。

  蒼嶙山依依不舍的放開她,一點點,讓她脫離自己的懷抱。

  她的眉眼是那麼的溫柔,凝視著他的時候就如同看著一個不羈的孩童,包容著他的一切不安和浮躁,給予他說需要的希翼和勇氣。她退後了一步,指尖在他的臂彎裡劃過,像是嬌嫩的花瓣被清風卷走,余香繞鼻。她的身子脫離了他的桎梏,肩膀略僵,裙裾揚起,仿佛即將展翅高飛的蝴蝶,讓人炫目,卻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蒼嶙山心底一緊,莫名其妙的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桑依依突地尖叫:“殺了她,你們答應了我會殺了杜青墨。動手啊!”

  鄭大人笑道:“杜大人的掌上明珠,太子殿下特意點名保下的人,誰敢動她。”

  所有人一震,蒼嶙山不可置信的轉過頭去,啞聲問:“什麼?”

  鄭大人詫異了瞬間,恍然大悟道:“原來你還不知道?杜大人早已是太子殿下的座下重臣,這次負責審察你父親蒼大人的就是他。嘖嘖,原本還不知道,以為杜大人這等清流只會一些之乎者也的酸話,哪知審問犯人時居然軟硬皆施威逼利誘各種手段層出不窮,對律法也知之甚深,讓人嘆服。對了,你賣主求榮送給太子的那一份名單並不完整啊!若不是杜大人補全了余下部分,我們還不知曉你居然留了一手。難道,你還准備繼續與他國販賣武器,中飽私囊?”

  “余下的名單?”蒼嶙山震驚得頭腦發昏,恍惚地想到從深山回到府中那日,杜青墨第一次走進他的書房。他本以為是杜青墨體貼他的身子,勞心家事才打破了規矩,原來是……

  蒼嶙山踉蹌的倒退了兩步,仔細將這些時日的瑣事都回憶了一遍。焦氏的失蹤,二姑娘的鬧事,蒼君遙逼迫分家,還有這一次的逃亡。

  “原來,不止是桑依依給二皇子的人送了消息,青墨你一路上也留下了記號,等著太子的人來抓我!”

  桑依依張大了嘴,半響,嘲諷的笑出聲來:“眾叛親離?!哈哈哈,蒼嶙山你居然被自己的娘子給背叛了,哈哈哈……報應,都是報應啊!”

  蒼嶙山移動了一步,只覺得腳底發軟,無論如何都無法前進一步走向那個女子。

  他問:“為什麼?”

  杜青墨抿著唇,泰然自若地站在無數的高頭大馬之間,任由秋風吹來的血腥彌漫全身,也感受不到周圍的肅殺氣氛,那麼的坦然,那麼的閑適,沒有一丁點被戳破面具的難堪和窘迫。

  她很輕松地說:“因為我恨你。”

  “就因為新婚之時我對你的視而不見?”

  “不。”杜青墨道,“那算不得什麼。你不中意我,忽視我也是應當。”

  “那是為什麼?”蒼嶙山伸長了脖子,啞聲的質問,“難道是最初我傷了你?我並不是有意想要折辱你,我只是氣不順。我不喜歡你的咄咄逼人,你順從賢淑的樣子多好。那之後,我也事事順著你,什麼都依著你……”

  “都不是。”杜青墨的雙手交疊在身前,閉著眼。

  她無法說,她對他的恨並不是這些小事,她並不在乎他對自己的傷害。她恨他的無情無義,恨他殘忍的為了桑依依的嫉妒而毒殺了她腹中的孩子;她恨他為了權勢讓人栽贓她的父親,害得她父母枉死;她恨他為了一個妾室,而活活燒死了她……

  那股恨意在胸腔裡燃燒了許多年,直到死後重生,被復仇的焰火強制壓下,吐不出,她只能咬牙硬吞。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慢地道:“我只能說,我如同你不相信桑依依一般,我也不相信你。什麼榮華富貴,你蒼家的權勢只會滋生你的欲望,讓你喜新厭舊妻妾成群,就好像你有了桑依依還收了焦氏一樣;子孫滿堂是個笑話,你既然能夠親手摔死桑依依的兒子,自然也會弄死我的孩子。

  你舍棄了公公,讓他替你頂罪受盡牢獄之災,是為不孝;你背叛二皇子,陷害同僚,是為不忠;你賣妹求榮,是為不義;你這樣不忠不孝不義的人,我又憑什麼相信你,憑什麼跟著你恩愛一輩子?”

  她睜開眼,無盡的怨恨與敵視像是利劍扎入蒼嶙山的心口:“從嫁給你的那一日起,我就等著你死。”

  “啊————”撕心裂肺的慘叫,蒼嶙山披頭散發面目猙獰如同惡鬼一般朝著他最愛的女子撲了過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3:50

 五一回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啊!

  蒼嶙山心痛如絞,無邊的憤恨排山倒海般的湧入心間,將他那可憐的希翼和妄想激打得支離破碎。

  他如被瘋狗附身般,不管不顧的要衝入那刀山火海裡將那個女子撕裂,要吸了她的血,啃了她的骨,將她吞吃入腹才能抵消自己被欺瞞被誆騙的憤怒。

  還有,他付出的,所有的真心真情。

  桑依依尖銳的嘲笑聲在他周身環繞,比秋風更冷,比刀刃更鋒利,一聲聲掛在肌膚上,沒有血卻讓他生出痛入骨髓之感。

  “報應啊!蒼嶙山,這就是你最愛的女子,就是你付出了全部心意和忠誠的娘子,是你守護著,呵護著的妻子,連她都想要你死!哈哈哈,蒼嶙山,你怎麼不去死啊,怎麼還不去死!”

  朝廷的人不需要他的命,所以那些刀槍只是齊刷刷的扎入了他的肉裡,並不傷及他的內腑。可蒼嶙山已經瘋了般,不顧一切的要衝入人群中抓住杜青墨。

  他要殺了她!

  他要她與自己陪葬!

  杜青墨是蒼嶙山一個人的,她絕對不會也不能背叛他!

  男子的嘶吼像是跌落剛剛跌落懸崖之人的恐懼驚叫,越是往崖底跌去,那驚恐就越深,晴朗的天空越來越遠,地獄的黑暗越來越近。

  他極力的伸長了手,揮開那些冰冷的刀槍,他踹起腳,將圍攏過來的馬匹膝蓋都給踢得粉碎。流出來的血都彙集到了心湖,將他的絕望填滿,所有的痛,更是將他的憤怒激化。

  杜青墨遙遙的望著對面瘋癲入魔的男子,腦中卻閃過上輩子他在火海之外的笑容。

  那時候的他擁抱著桑依依,大笑著道:“你算個什麼東西,居然以蒼家少夫人自居。我從迎娶你的那一刻開始,就從來沒有承認過你是我的女人。”

  “你的爹娘早已去了閻王殿,你兒子還在黃泉路上等你,你就別掙扎了,跟著他們一起去地獄十八層好好的過日子吧。”

  “對了,來年我也不用替你去燒香了。你的骨灰會和這些柴火一起埋入地底,千人踩踏萬人唾棄。現在,估摸你爹娘的屍骨也被亂葬崗的餓狗吃得差不多了。對了,還有你的兒子,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把他從墳墓裡挖了出來,給巫婆子做巫術的藥引子去了?哈哈哈,你們一家子應該沒法在地獄團聚了,你們到死都無法投胎轉世……”

  那些話日日夜夜響徹在她的腦中,一刻都不敢忘也不能忘。任由蒼嶙山對她付出了多少的深情,任由他擁抱緊了她多少次,她都時時刻刻銘記著上輩子的仇恨。

  “杜——青——墨!”

  一只血淋淋的手突兀的掙在她的眼前,手心之後是男人面目全非的臉。那道醜陋的疤痕如蜈蚣似的爬在了蒼嶙山的臉上,此時的他比瘋子還瘋狂,比惡鬼還凶殘。

  他張開那血盆大口,慘笑地道:“你是我的人,你的命也是我的!”

  杜青墨嚇得倒退一步,眸中只感到銀光剎那閃過,血光四濺……

  蒼嶙山的慘叫和杜青墨的溫暖同時而至。

  還沒來得及抬頭,杜青墨就感覺自己被擁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身邊的男子迸定地道:“從今而後,她再也不是你蒼家的人。”說罷,蕭無慎直接撿起地上那一條斷臂,將逐漸失血的五指狠狠的,堅決的按壓在了一張休書上,那猙獰的血印像是對蒼嶙山無知的一種嘲笑,笑他的愚鈍,也笑他的痴心妄想。

  斷臂之痛再痛,也不及這一份羞辱給予的痛擊更加讓人憤怒。

  蒼嶙山捂著斷臂之處,稍微深想一下,露出醒悟後狂暴的神情:“你們這對奸.夫.淫.婦。從一開始,你們就合伙算計了我,是不是?”

  蕭無慎將杜青墨緊緊的護在了懷裡,輕笑道:“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青墨對你只有恨,你也該恨,如今這種境地全然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至於我,各為其主,自然各取所需,不算計你,難道還真的與你稱兄道弟?”

  桑依依從最初的震驚到最終的恍然大悟,從殺子之仇得報開始,到拋棄之怨結束,不知不覺中似乎已經走盡了一生。她笑得簌簌發抖:“妻離子亡,眾叛親離,哈哈哈。蒼嶙山,原來你才是這世間最傻最蠢最可笑之人,哈哈哈哈……”

  蒼嶙山臉色刷白,身子搖搖欲墜。他不知道為何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要背叛他,都要離棄他,都要嘲弄他,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他踉蹌的單膝跪倒在泥濘之中,那洶湧不斷流出來的血瞬間就將泥土給染成了紅色。他的眼中到處都是絕望,他的耳中都是連綿不絕的嘲笑,他的身子怎麼也立不穩,他的心從溫暖到冰冷……

  他極力的睜開雙眼,想要看清楚杜青墨的神情。朦朧中,他卻只看到蕭無慎擁抱著他的妻子,如同擁抱著最炫目最光彩奪目的珍珠,那麼的小心翼翼那麼的情深不渝。

  蒼嶙山張張口,哇地吐出一口心頭血,再也支持不住的倒了下去。

  蕭無慎將杜青墨的頭偏過去,不讓她看到蒼嶙山的慘狀,只對那刺客頭子道:“你們還不走?難道,真的都想為已經失勢的二皇子賣命?只怕你們有心賣那個命,卻沒命享受那個福了。”

  那刺客頭子咬牙思索了一瞬,手一揮:“蕭公子在此,我們哪裡還有勝算。算此人命大,我們走。”

  霎時,整個院子就只留下朝廷的人馬。

  鄭大人對蕭無慎拱拱手,蕭無慎阻攔道:“我來只是為了帶走我的未婚妻,其他人等隨鄭大人處置。”

  “未婚妻?”眾人掃向他懷中的杜青墨,鄭大人立即哄笑,“那真是可喜可賀了,改日再正式上門道喜。”

  蕭無慎滿意的點點頭,不再多話,抱起杜青墨閃身就出了這個是非之地。

  桑依依只看到那一抹玄色的身影抱緊了那抹月白,如翱翔的飛燕瞬間就消失在了人的視野之中,不知道是該羨還是該恨。轉頭,正巧看到啞巴專注的神色,不知為何,心底那些恨居然就淡了些,也許過不了多久,她會逐漸忘了蒼嶙山,忘了那些年的是是非非,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也忘了那青樓歲月裡扭曲的日子,重新做回一個單純而善良的女子,庸庸碌碌平平凡凡的過完這一生。

  她扶起啞巴,轉頭再也不看那殘缺地昏迷男子。他已經成了一段記憶,偶爾會去回想,更多的時候卻是遺忘。

  遙遠的天際,白雲多多,驕陽也已爬上了發髻。

  正是,天涼好個秋。

  秋去冬來,還沒到腊月,皚皚白雪已經灑滿了皇城的大街小巷。隨著二皇子謀逆案接近尾聲,皇城裡民眾的話題也逐漸轉向了春節瑣事。

  杜家上上下下也一片喜氣洋洋,紫茶已經大清早的就讓人把院子裡的小路都清掃了干淨,擦著腰把裡裡外外都檢視了一遍這才滿意了。

  紫丹端著藥盅路過,對她招了招手:“去看看姑娘起了沒,有客人來了。”

  紫茶將冰涼的雙手貼在盅上,哈著熱氣道:“誰呀,這麼早來擾人清夢。”

  紫丹索性將東西交給了對方,自己拿娟帕擦拭了手之後就往廂房裡走去,輕聲耳語了一句:“是焦氏與伍姑娘。”

  紫茶啊了一聲,嬌道:“讓她們等等,我去伺候姑娘起床。”剛說完,就聽到屋裡一陣窸窣聲,紫丹瞪了她一眼,輕手輕腳推開門,問:“姑娘可是起了?”

  紫茶趕緊快手快腳的去打簾子,喚人准備熱水,又去開窗。

  杜青墨還迷糊著,半撐著身子從內往外瞧去,窗外一片雪白。樹上,屋頂上都堆著一團棉絮般,純白地讓人心中都無垢。

  她抹了一把發髻:“昨夜就聽到細細的雪聲,我還以為自己在夢境,還琢磨著可以收了雪埋在梨花樹下,來年可以泡一壺好茶了。”

  紫丹拿起衣裳放在火爐上熏烤了一番這才給她床上,小聲問:“姑娘又夢魘了?”

  杜青墨輕笑道:“沒有,已經有好些時日沒有做惡夢了。”

  紫丹看著她眼下的烏青,知道她說的是寬慰的話,也不戳穿,只給她套上一層又一層的棉衫:“老爺已經上朝去了,夫人前些日子收了不少帖子,這幾日都要去做客,說府裡的瑣事讓姑娘先忙著。前廳負責采買的管事都已經等著了,再過半個時辰陸陸續續會有一些商家送貨來,需要核對。還有過年與各家各戶的禮單,夫人寫了一份,讓姑娘提前預備好。”

  杜青墨點頭表示知曉了。自從蒼家落魄後,杜家反而成了更上一層樓,時不時有官家走動,她娘親也不能如以前那般躲在府裡不問世事了。也許是顧念著她的情緒,家人總是特意挑出些不傷神的事情讓她忙活,也不讓下人對她說起蒼家的任何事情,似乎杜家與蒼家真的沒有任何關系。

  杜青墨知道父母的好意。心裡也明白,這是爹娘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畢竟,和離的女子無論如何地位也只是被休掉的女子高那麼一點點,要想讓人不在杜青墨眼前嚼舌根,首先就必須讓人顧及杜家的權勢。逼不得已,一直暗中投靠太子的杜老爺不得不走到台面上,與太子站在了一處。不看僧面看佛面,即算有人敢得罪杜家,也沒有人敢得罪未來的皇帝,這才保得杜青墨一世安寧。

  用過了早飯,還沒走到前院就從拐角暖閣裡看到了熟悉的人。

  杜青墨輕笑道:“你們什麼時辰來的,我在睡懶覺,丫鬟們居然都不告知我一聲,讓你們久等了。”

  焦氏撐著圓滾滾的肚子張了起來:“是我們來得太早,打擾了……姑娘了。”

  杜青墨扶著她坐下,看了看依然沉靜的伍姑娘,問:“是不是蒼君遙為難你們了?”

  焦氏一愣:“沒有的事,他們都對我們很好。只說等著腹中孩子生下來就可以繼承二房的府邸,以後我就是蒼家的女主子了。”

  杜青墨恭賀道:“這是好事。”

  焦氏勉強的笑了笑,伍姑娘這才湊上前來:“原本以為這是好事,可昨日有人去了蒼家大吵大鬧,差點把姐姐給推倒傷了孩子。”

  “誰這麼凶暴?”杜青墨再一琢磨,“是蒼老夫人?”

  焦氏苦笑。

  杜青墨沉凝了一番:“她說歸說,蒼家的人不一定會替她做主。畢竟蒼老爺出事那會兒,老夫人可事不關己的跑回了娘家躲災,也沒有想過要出一份力。現在蒼家就剩下你們孤兒寡母了,她倒欺壓上門來,沒有人會服她。”

  伍姑娘道:“原本我們也是這麼想著。可老夫人的娘家在朝中有些勢力,我們二房畢竟落魄了,就算生下孩子也沒法在蒼家本宅站穩腳跟,以後仕途也有些困難。”

  她這麼一說,杜青墨就明白了,喝了一口熱茶,寬慰道:“孩子的事情還遠著呢。我既然答應了保你們母子富貴,自然說話算話。待孩子長成,不管從文從武,只要他有真本事,我自然會暗中幫襯一二。”

  焦氏急道:“我們沒有要挾的意思,姑娘你誤會了。我們只是想……離開這裡。”

  杜青墨疑惑:“為何?”

  焦氏顯然也經過了深思熟慮,不假思索道:“因為你護得了我們一時,可護不了我們一輩子啊!”

  杜青墨一愣,眉間的閑適就松垮了下來。

  這話說的是焦氏母子,又何嘗不是說她自己。她杜青墨都不敢說自己能夠事事替焦氏張羅,她的父母自然也不可能一直將她保護得嚴實密封。再說,人的壽命……是有限的。有父母之時好說,沒了父母,她杜青墨一人要如何在這塵世間掙扎存活。

  “其實蒼老夫人不來鬧事,我們也考慮過要離開。畢竟皇城不同別的地方,這裡有權有勢的人太多,蒼家經過此事一時半會也難以翻身了,作為二房,我的孩子實在是難以有大作為,不如離開。一則避開了老夫人的糾纏,也避開了若干年後老夫人暗中的為難;二則,也能夠讓孩子活得輕松些,不必替他的父親爺爺背負這些閑言碎語,會害了他。姑娘以前給我們的房契地契我都收好了,問過蒼家族長之後,准備把二房的大宅子留著,其他的別院都賣掉,到別處去過活。”

  焦氏見杜青墨不言不語,以為她在生氣,說明了歉意之後也只余下沉默。

  伍姑娘略微上前一步,替杜青墨續上了一杯熱茶,看著那裊裊輕煙飄然而起,似感慨地說:“我們命苦,比不得姑娘有家底有才情,就算到了這等境地,也有人一心一意的求娶你,願意當著世人的面發誓守護你一輩子。”

  杜青墨一怔,瞬間面部麻辣火燒起來,手足無措地道:“這些都是蕭公子一人的所作所為,我之前並沒有與他……”

  “那有什麼關系。反正你與蒼嶙山和離了,蕭公子為了你求了聖旨來,是好事。世人要說,也只說蕭公子深情如許,姑娘你命好運好。我們兩人就算再求,也求不到那個全然為你付出之人。”

  杜青墨垂下頭,苦澀道:“你們只聽到外面的傳言說蕭公子向杜家求親,可是你們並不知曉,他是早已有了妻女之人。對於逝去之人,我如何爭得過。”

  伍姑娘冷哼:“那你就准備一輩子躲在杜老爺杜夫人的羽翼之下,孤孤零零一輩子。”

  誰願意?

  杜青墨原本也願意的,可真正等到仇恨得報,她才深深的明白父母的憂慮。她就算再願意孤寂一生,可她不願意父母為她憂慮半生啊!

  渾渾噩噩的忙活了一大早,杜青墨坐在溫暖如春的廳堂裡也覺得渾身似在冰水裡泡過一樣,沒一處不冷得打顫。到了晌午,飯也吃不下,午睡後居然就這麼懶得起了,只覺得渾身無力。

  下午杜夫人回來,請了大夫來看過,只說心神多慮,靜養就好,又開了幾副養生的方子才離去。

  杜夫人替她掖緊了被子,撫平了枕巾,感覺指下有什麼物事,拿出來一看,居然是一面明黃的聖旨。

  這是蕭無慎求了太子向皇上要來的紙婚聖旨,在送杜青墨回來的那一日,蕭無慎就親手將聖旨交到了杜大人的手中。

  杜青墨明著不說,暗裡不知道為了它或者他傷了多少神。

  屋裡明了又暗,暗了又明。不知何時,床頭居然站著一名陌生的女子,鳳冠華服,貴氣逼人。

  那女子戳了戳杜青墨的鼻子,搖晃著她的腦袋:“還睡,你是懶豬投胎麼?”

  杜青墨難受地睜開眼:“顧……顧姑娘?”

  顧尚錦跳上床,把她急到裡邊:“真是本姑娘,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子了。”

  杜青墨半坐起聲,笑著:“那是當然的,從你第一次非禮我時,我就知曉了。”

  顧尚錦忍不住又去揉她的臉頰,大大咧咧的問:“你為什麼不嫁?”而後又說,“你不嫁,我就嫁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4:30

52、結局

  杜青墨本就病弱的氣色又重了兩分,在昏暗的屋子裡透出些薄透的脆弱,像極了剛剛被烈日曬烤過渡的宣紙,輕輕一戳就會從中間四分五裂。

  顧尚錦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神色,自顧自的說:“其實我早就要出嫁了,別人不知曉我年歲,無慎卻是一清二楚。我們相識五年,相知三年,知根知底又一起經歷過大風大浪,最是和睦不過。而你與他相遇只有年余,相處的時日更是屈指可數,再多深情也抵不過我們日積月累的相依相偎相互扶持。”

  杜青墨唇瓣哆嗦,指尖捏著錦帕,也不知道手心裡濕潤一片是淚還是汗。半響才恍惚著回過神來般,道:“這是你與蕭……公子之間的私情,與我道來作甚!”

  顧尚錦背著她倒了一杯茶水,微抿了一口,興許是熱度不夠,或者是這屋裡始終彌漫著的苦藥味讓這茶水也苦澀了起來,她只喝了一口就慢悠悠的放下了,挺著的背脊反而更加直,越發襯托得身姿消瘦。

  不知何時,這位瀟灑肆意颯爽英姿的郡主也清減到了如此地步。

  她的指尖摩擦著杯沿,微黃的茶漬在指腹蔓延,越來越涼:“我只是來告訴你,聖旨已下,你不嫁就是抗旨,他為了保你定然是自己一肩承擔,到那時,我再施恩下嫁既可保下他的性命也可扶持他的前程,何樂不為。”

  這話說得明白,可杜青墨聽來總覺得怪異,撐著額頭努力保持冷靜清醒:“施……恩?”

  顧尚錦一愣,轉而笑道:“看我,穿上這身皇家衣裳就不自覺的覺得高人一等了。”頓了頓,解釋道:“也不是施恩,他若是願意娶我,自然就是兩廂情願了。我與他恩愛一世做世人羨慕的神仙眷侶,多好。”

  杜青墨只覺得胸口悶得緊,不知哪來的痛感從四肢百骸蔓延上來,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了,結結巴巴道:“你是郡主,如何能夠下嫁給他一介江湖人?我朝最重門當戶對,他……郡主可否替蕭……公子設身處地的想過?你自己都說是施恩了,以前怎麼不大發慈悲的拉他一把,一定要等他聲名初顯?還有,還有,蕭公子心目中一直,”她艱難的咽下一口氣,不自覺中已經眼角泛淚,“他的心中早已被亡妻占據,融不進外人,就算這樣郡主也願意?”

  顧尚錦消瘦的臉頰在夕陽的余暉中模糊不清,她稍微偏過頭,眉梢的苦澀一閃而過,語調卻是自信:“你說的這些與我根本不是問題。無慎的過去我比你明了得更加多,他對他亡妻的深情我更是比你清楚,我既然願意下嫁,自然就不會在意這些瑣事。”她半側過身子,單手撐起自己的下頜,輕笑著,“我是皇家女,哪裡會在意這種小事。有了他的人,心自然會慢慢成為我的。”

  杜青墨感覺被人在心口狠狠的砸了一枚釘子,差點被砸出一個血洞,刺得她眼睛都發了紅,渾身顫抖,唇瓣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不知何時,屋外最後一點光亮也黯淡了下去,門外的天空霧蒙蒙一片,被干瘦的樹椏搖曳得支離破碎,看不到明月。

  杜青墨恍惚記起那一年大雪,蕭無慎沉默不語的擁著她去拜祭亡妻幼女。

  飄雪過處白茫茫一片,那墳頭孤寂凄涼,益發襯托得他冷傲無情。她悄無聲息的抬頭望他,看著那雪花一點點融入他的發絲、肌膚,在心口結冰。那樣的他讓她無法開口安慰,她更是無法撫慰,她只能沉默的伴隨在身邊,在他的妻女面前替他道出一聲聲愛戀,一句句懷念。

  杜青墨知曉,那是第一次,她想要陪伴在他身邊,哪怕只是一道影子也好。她只要偶爾在積雪厚重的時候,替他拂一拂肩頭,給他送上一壺溫酒,一路跟隨著他的腳印逐漸去忘記悲傷,去報仇雪恨。

  “你不明白他。”杜青墨輕聲道,費力的撐起身子凝視著眼前的情敵,“郡主,你永遠得不到他的心。哪怕你們相識多久,相處多深,他以前不曾對你動心半分,以後亦不會。”

  咯吱一聲,原本那僵硬的背影倏地彈了起來,顧尚錦回身怒目而視:“你憑什麼這麼說?”

  杜青墨莞爾一笑:“這一點不用我說,郡主自己也是如此想的,是也不是?否則你也不會來見我,想要我主動退出。”

  顧尚錦眉頭一挑,頭微微揚起:“可是你並不想嫁給他!你定然沒有考慮過違抗聖旨之後他的下場吧?他已經是太子麾下重臣,你在他名聲大震之時給他一個耳光,讓他以後如何在官場上立足?那時候太子為了自己的臣子會如何對待杜家?你想要他為你付出多少?想要他為你們杜家撐腰到幾時?”猛地一拍桌沿,郡主喝問,“杜青墨,你到底有多自私!”

  “夠了!”

  屋內之人同時朝外看去,不知何時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經立在了外面,衣擺的銀線如流光劃破黑暗,一絲絲一縷縷的滲透進來,同時映入她們眼眸的還有蕭無慎冷峻的面容。

  杜青墨在他的注視下忍不住膽怯,前傾的身子再一次縮回床榻,她裹緊被褥,往陰冷的黑夜中鑽去。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那一瞬間驚懼的淚在悄然滑落。

  她在害怕!

  她怕他聽到了郡主的話,認定了她杜青墨是個自私自利的女子,是個不顧他的立場的任性女子,是個……全然利用他的人。

    杜青墨瑟瑟發抖,這一次不是氣惱不甘而是恐懼。她不得不抱緊了自己,將頭埋入雙掌之間,抖如冬日的殘葉,任冰冷的絕望一點點吞噬她。

  “郡主……”蕭無慎開口。

  對方打斷他:“我都說了,喚我尚錦。”

  蕭無慎搖搖頭:“郡主,今日皇上已經接見了蒼蒙的和親請求,許以和安公主遠嫁蒼蒙大草原之王。”

  顧尚錦身子一震,抖著聲音問:“和安公主?我們大雁朝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位大公主了,我居然不知道。”

  “您沒有回趙王府自然不知,聖旨要明日才會親自送到郡主……和安公主您的手上。”

  “我不嫁!”顧尚錦勃然變色,暴然尖叫,“我不要嫁去那種地方,我也不認識什麼蒼蒙的王,我不要做你們的棋子!”

  “公主……”

  顧尚錦一甩衣袖,桌上無數的茶杯摔在地上發出天崩地裂的碎響,她直眉怒目的喊道:“是誰出的主意?太子絕對不會同意讓我嫁去那種蠻荒之地!”

  蕭無慎嘆口氣,不知道是無奈還是惋惜:“公主,是蒼蒙之王指明求娶趙王府的安郡主。”

  顧尚錦大叫:“我不認識他!誰認識那個背信棄義聲名狼藉笑裡藏刀的禽獸!誰要嫁給他,誰會等他,誰會愛他,我從來都不知道什麼蒼蒙,不認識什麼王……”叫著喊著,那揮舞的華服如同女子心頭的血,在黑夜裡無盡的掙扎著,揮灑著,訴說著疼痛。

  不過瞬間,整個屋內再也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無數的金玉瓷器被碎了滿地,顧尚錦似哭似笑發髻散亂的立在其中,像極了被折翅的蝴蝶,一路血色蔓延到幽深的門外。

  夜,越發的黑濃。

  她的背脊上被燭火折射出扭曲的影子,仿佛一道沉重的枷鎖死死的扣住了她,無法掙脫。

  杜青墨睜大著眼看著突然而生的變化,只覺得全身發冷。她怎麼也沒有想過權傾朝野趙王的掌上明珠居然也有被作為棋子的一日。呆立之時,只覺得全身止不住的發冷。大仇得報,被父母保護寵溺的自己大約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杜青墨,自己也是官家子女!

  如果沒有爹娘的疼惜,她也只有被當作棋子的那一日。物傷其類,此時此刻的杜青墨的一腔委屈和憤怒在慢慢消散,另一種恐慌卻在悄然抬頭。

  她想要走出去安慰顧尚錦幾句,還沒起身,那頭蕭無慎已經悄無聲息的靠近對方,手起手落,這位囂張一世的郡主就慢慢的滑落在地。蕭無慎將顧尚錦交給外面的黑衣人,這才轉身走進床榻。

  杜青墨呆呆的望著他。

  蕭無慎摸了摸她的額頭:“可是又得了風寒?”

  “又?”

  蕭無慎嘆息一聲:“你一到了冬日就容易體寒,稍微不注意就病倒了。”看她依然傻傻的,就問,“可用了飯?”

  紫丹從門口探出一個腦袋:“姑娘已經好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了,今日更是一粒米都沒進。”

  蕭無慎左右看看:“屋子裡太悶了,藥氣也重。你們給她換一身衣裳,我帶她出去走走,兩個時辰後就回來。”

  紫丹脆生生的應了,麻利的領著一群丫鬟把杜青墨折騰了一番推到蕭無慎身邊。

  蕭無慎將披風給她系緊了些,狐毛兜帽也蓋得嚴實,雙臂一伸,杜青墨的驚喘還卡在咽喉人已經坐在了白馬之上,蕭無慎牽著韁繩回頭叮囑道:“坐穩了。”牽著她緩緩走出密不透風的杜家圍牆,走向燈火闌珊的繁華街巷之中。

  腊月的風已經刮得骨頭疼,杜青墨縮在披風內,眼界只有白馬頸脖上的鬃毛,還有韁繩那一頭蕭無慎骨節分明的手。馬蹄嘚嘚聲中,杜青墨有種錯覺,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蕭無慎就已經沉默著牽引著她走向復仇的終點。

  她總是被他保護在身後,每次只要跟隨著他的腳步,靠近他堅實的後背就能夠安然無恙的全身而退。

  “你是真心想要娶我麼?”杜青墨呢喃著,話語細弱如蚊蚋,被寒風一吹就散了。

  前方的身影頓了頓,杜青墨甚至可以聽到他那沉沉的嘆氣,她握緊了韁繩,不去看他,再一次問:“你為何要娶我?”

  蕭無慎側過頭來,凝視著她:“你為何不想嫁?”

  因為……我知道我比不過你那逝去的娘子!

  “你是覺得我們門不當戶不對,還是覺得我一介武夫配不上你?”

  “怎麼可能!”杜青墨驚道,下意識的坐直了身軀,“我從未那樣說過,想都沒有想過!”待看到對方嘴角的輕笑,這才怔了怔,氣惱道:“我不與你說笑。你若真是那樣看待我,這門親事不成也罷。”

  說完,鼻翼一酸,眼角就泛了紅,心底實在不知在委屈什麼。只是一想到他會誤會自己,杜青墨就會憑空生出些膽怯來。這種情緒,嫁與蒼嶙山時可從未有過。

  “你若真心不想嫁,我也不勉強你。”蕭無慎道,再也沒有多話的牽著馬走出巷子。

  眼前猛地一亮,無數的熱潮夾著人們的歡聲笑語撲面而來。

  街道上,幾乎每一家店鋪門前都張燈結彩,已經干枯的枝椏上咦掛滿了細小的紅燈籠,映照得玩鬧的孩童滿面霞光。置辦年貨急匆匆回家的人們,難得相攜出來逛街的小夫妻,活蹦亂跳又笑又叫的稚童舉著爆竹接而連三的從兩人身邊擦肩而過。

  杜青墨僵直在馬背上,低垂著頭,雙手已經捏得手背發白。

  只聽到蕭無慎用輕松的語調對其中一家鋪子的老板娘道:“大過年的老板還沒回家?”

  “蕭公子,新年大吉!我家那個缺德鬼哪有這麼快落家的,不到年三十的最後一刻是不會踏進家門,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家賭館裡面鬼魂了。蕭公子,您還是要一整只烤兔?”

  蕭無慎爽朗的笑了笑:“對,要皮烤得脆些的那一只。”

  “好咧!哎喲,您馬上的這位是……”

  蕭無慎含笑無聲。

  老板娘即刻笑道:“是了,聽說您升官了,這也該討房媳婦好好過日子了,別老是隔三差五的沒人照顧著餓壞了肚子。唉,再給您填一對兔腿兒,百年好合啊。哎喲我記起來了,我家那賭鬼還有一壇子好酒,放在內屋大半年了沒開封,我給您取來吧,給我家賭鬼喝了肯定又有十天半月不會回家。今日外頭疼,你們喝了正好暖暖身子……”也不管蕭無慎答不答應,急急忙忙就跑進了鋪子內,沒多久蕭無慎的腰間就別了一壺酒,手上多了一包烤得香噴噴的兔子肉。

  離了烤肉鋪子,蕭無慎牽著馬上的人一路慢悠悠的游蕩在大街上,也不知道這樣沉默的走了多久,才拐入一家小飯館。

  杜青墨坐在馬上,半響才道:“送我回家。”

  蕭無慎將手中雜物遞送給小二,雙臂一展就將她給抱了下來:“先用飯,你不餓麼!”

  杜青墨掙扎了一下,實在不知道他都那麼說了之後為何還可以對她和顏悅色!他雖然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給她難堪,可是他的冷漠會更加傷人。偏生,一舉一動中杜青墨依然感覺不到他的疏離。

  都說不娶了,還這般糾纏是為何?

  小飯館不大,外堂只有四張桌子,蕭無慎熟門熟路的帶著她去了隔間,小二也是熟練的,連他愛吃什麼菜,喝什麼茶,用什麼果脯都一清二楚。

  蕭無慎將清冽的白酒置入小火爐上溫著,用小刀將切成大塊的兔肉再分了細肉放入她的碗碟裡,輕聲道:“那家烤肉鋪的老板不會回來了。”

  “誰?”

  蕭無慎等小二上了菜,再給她斟了一杯溫酒,自己喝了一口,眯了眯眼道:“今年,烤肉鋪的老板娘等不到她的賭鬼丈夫了。她的丈夫在前些日子就已經被人動了私刑,拋屍荒野。老板娘一直不知道,她念念叨叨了許多年的賭鬼其實並不是真正的賭徒,而是太子手下的一名刺客,在很多年前就安插在了賭館收集情報。”

  杜青墨臉色煞白:“怎麼會……那老板娘一直都不知曉自己夫君的真實身份?”

  “不知道。他們一般都有雙重身份,除了自己的主人,連枕邊人都不知曉他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實際上,這一次二皇子的奪宮在多年前就已經注定了敗局。他手上握著的暗棋,能夠為太子所用的也只有十之三四,剩下的六成全部都死無葬身之地了。

  青墨,如若嫁給了我,興許在某一日你也會如那老板娘一般,不知不覺中就只剩下孤身一人,連我的屍身都找不到。

  所以,你……”

  “你胡說什麼!”杜青墨斷喝道,只覺得透骨酸心,“你武功那麼高強……才不會那麼容易…,你不要說傻話。”

  蕭無慎倏然一笑,將整杯白酒灌入咽喉,那一股子熱氣也順著喉管直接入了肚腹,暖融融的。

  他順手指了指窗外正從寒風中鑽入飯館的婦人:“她的名號你興許聽過,外人笑她‘活寡婦’。”

  透過鏤空窗欞,杜青墨正看得那婦人將兜帽摘了下來,露出盤著的發髻。一張略帶風霜的臉,唇色被凍得發白,雙手拘謹的縮在長袖裡,慌張的左右張望。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4:52

  蕭無慎示意她看向另一個隔間,裡面正匆匆忙忙走出一名男子,疾步到婦人面前,男子喃喃的喚了聲,婦人低垂著頭,咬得唇瓣都要出血來。

  “他們原本是世上最親密的夫妻,最後被逼得勞燕分飛。一個鬧得家宅不寧,一個名聲敗壞只能半生孤苦,無法再嫁。”

  杜青墨只覺得渾身沒了一點力氣,久久的望著那兩人欲哭無淚的臉:“他們又是為了什麼而分離?”

  “因為婦人多年無子,被婆婆轟出了家門。”

  桌上的菜由熱到冷,只有那溫著的酒散發著清香,一縷一縷的飄入了窗欞的那一頭,在婦人那冰涼的發絲上糾纏著,合著男子的脈脈細語一點點飄散到了風中。

  牆角的火爐中還燒著最後一塊星星之火,外間無數的嬉笑不知何時遠去,飯館的客人也逐漸散盡,只徒留那一對夫妻在門口流連著。男子替婦人整理著衣擺,將帽沿的絨毛一點點貼緊她的臉頰,那滾燙的淚就順著指尖滑入了掌心。

  男子替她擦拭著,越拭淚就越多,逐漸彙集成了痛苦的溪流,一直在男子心裡流淌著。

  如果可以,男子情願自己是一座山,讓妻子圍繞著自己川流不息;如果可以,婦人希望自己是一株草,深深的成長在山林裡,哪怕經歷了冬季也可以再一次重生,永不分離。

  毋江的水被河燈照耀著,承載著無數痴男怨女的希望。它在沉默,又似乎在敘說。

  遠處那遙不可及的皇宮依然巍峨,星點光芒在黑夜裡像是最明亮的珍珠,每亮著的一顆就承載著一位女子的痴妄。

  “郡主與蒼蒙的新王曾是舊識。那一年,蒼蒙朝局混亂,身為長子卻不得老王的寵愛,生生被弟弟們壓著一頭,數次在生死邊緣掙扎而過。那時,我朝邊疆與蒼蒙時起摩擦,不少的官宦子弟被送往軍營磨練,郡主也就是在那時與重傷逃亡的新王相遇。”

  蕭無慎將點亮的橘色河燈交到杜青墨手中,燭光映照著他們的面頰,將明眸襯得更加清亮。

  “趙王是個深謀遠慮之人,當即就想法設法將對方留在了屬地。郡主是個活跳的性子,沒少欺壓對方,一來二去就日久生了情。可這國與國之間,又哪裡容得下兒女私情。蒼蒙內亂,對方借了趙王幾千精兵就要回去爭奪王位,從此兩人天各一方再無任何音訊。”

  “可就如此的話,郡主並不會恨他。”

  “是啊。”蕭無慎深深吸了口氣,將方才在飯館就重新添加了炭火的手爐交給了杜青墨,順勢撥正了她發髻上歪著的發簪。

  蕭無慎的動作那麼的自然,似乎在這幾年做過了無數次一般。不管是獨自帶她出門,或是為她添酒夾菜,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都顯得那麼坦坦蕩蕩,讓你不能懷疑他對杜青墨的照拂,不能否定他這份用心背後的深情。

  杜青墨半垂著頭,耳際在悄然的紅了遍。

  燈越美,人亦嬌。

  他單手壓著她半邊肩膀,另一只手與她一起將河燈穩穩的放入水中,看著那載著小小願望的花燈飄飄蕩蕩地游向天際。

  “人們常說十年生死兩茫茫,郡主是個大膽之人,兩人相離三年之後,她就只身一人跑去了蒼蒙,幾度生死正巧撞見了對方納新妾。郡主一怒之下拔劍相向,傷心欲絕下幾乎與那人同歸於盡,所幸被趙王派去的暗衛護送而回。從那之後,郡主只字不提蒼蒙,更是將那人忘得一干二淨。”

  杜青墨思忖後道:“可就算如此,郡主也不願他嫁,一直蹉跎至今。”

  一個女子的一生到底能夠承載多少份真情?又能夠在昭華歲月裡付出幾份真愛?她們又能夠承受幾次背叛?

  無人能夠回答。

  “老板娘被保護著,哪怕她並不知曉,可誰也不能說她的賭鬼夫君只是為了國而罔顧了家;被迫分離的夫妻相愛不能相守,可誰也不能說他們愛得不夠深,付出得不夠多;郡主與蒼蒙之王,愛得太早,恨也恨得太早……”

  未盡的話,蕭無慎不說杜青墨也已知曉。

  人生那麼多不如意,世事無常,且顧當下。

  “我不能忘記自己那逝去的妻兒,就好像你不能忘記你那夭折的孩子一樣。在過去,他們是我們的全部,不能忘懷也不敢忘懷。”

  “恩。”

  “我們都知道失去的痛苦,所以要更為珍惜如今的身邊人。哪怕,你我有殘缺。”

  “恩。”

  “青墨……”

  “嗯?”

  “你當真不想嫁?”

  “我……嫁。”

  六月,天牢。

  牢房的天窗簡直可以直聳雲霄,從鏽跡斑斑的欄杆外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空,有時候會飄下雨雪,有時候刮入寒風,大多時候只能看到灰撲撲的一片,甚少看得見陽光。

  陰暗潮濕的牢房內,就算有日頭,也照射不到罪人們頭頂三尺吧!

  這裡有罪大惡極的江洋大盜,也有貪心不足的貪官污吏,更有膽大包天的朝廷重臣。以往,他們是逍遙法外的狂人,如今,都只能仰望著同一個窗口,等待著每日的半碗餿稀飯加一個硬得嗑牙的糙米饅頭。

  隔壁牢房又有人被提出去問審了,一牆之隔的霉草堆裡有人還在沉睡,蓬頭垢面的腦袋深深的貼在牆角看不清面容,破舊的沾滿了不知何物的衣裳裡面散發出一股子惡臭,是天牢裡最尋常的味道。

  興許是外面持續不斷傳來的討饒聲太過於吵鬧了,那人迷迷糊糊中伸出尾指掏了掏耳朵,翻個身,把那骨瘦如柴的手臂枕在了腦袋下,繼續睡。

  其他的囚犯卻不大安分,那被審訊器具折磨得殘破的身軀內從內而發的疼痛似乎在拉扯他們的太陽穴,有人在不安的走來走去,有人在拿頭敲擊著厚實的牆壁,有人衝到牢房門口大哭大笑,更多的人是木納,他們已經麻木了。

  巡邏的士兵拿著尖銳的長槍敲打在孩兒臂粗的鐵欄杆上,大吼:“吵什麼吵,等死等得不耐煩了是吧!”

  走廊的那一頭有老頭子在喊:“軍爺,午膳來了。”

  成對的士兵從牢房的各處慢悠悠游蕩出來,不時敲過抓著欄杆的手指。

  “喲,今日有料,又有什麼喜事了?”

  送飯的老頭子沙啞的笑著:“軍爺們不知道麼?蕭大人成親,提前在城裡布施已經好幾日了。太子殿下說要帶著一群重臣們去鬧洞房,這不,順道也就給大伙加餐了。”

  “蕭大人?你說的是太子麾下重臣蕭無慎?”

  “正是。”

  “呵,那小子跟我們兄弟最熱絡了,那時候好幾個月都泡在了刑部大堂,沒少請我們喝酒吃肉,虧得太子殿下還知曉他是我們兄弟。”

  老頭子只是笑。老一輩的人了,在皇城的底層混了這麼多年,這麼點小手段還是可以看得出來。太子這是借著蕭無慎的手來收買人心,只是連蕭大人平日裡接觸過什麼人的瑣事都知曉,這太子也太神通廣大了些。

  不多時,一群人已經杯影交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順道滿嘴流油的說道起與蕭大人共事的日子。

  “那是個相當狠辣的人。”有人如此說,“我們審訊犯人都要用刑具,他就伸手直接點穴,可以瞬間讓你感覺冰寒徹骨,下一刻又猶如烈火焚身,有時渾身抽搐無法抑制的大喊大叫,叫得血都咳出來,有時候全身似被無數的尖針扎入了骨頭,痛得滿地打滾。有人還會產生幻想,說自己的頭蓋骨被人揭開了,有無數的白蟻爬到腦漿裡面吸食他的血肉……”

  正在大口啃著雞腿的士兵停了口,吧嗒著嘴:“那簫夫人可知是誰家的姑娘?”

  老頭子道:“說來你們興許不信,女家是如今如日中天的杜家掌上明珠。”

  有人疑惑:“杜家?那個出了名的和事佬的杜大人的女兒?他女兒不是早就嫁了嗎?”

  “她夫家犯了事,和離了,這是二嫁。”

  大家都笑:“感情是太子撮合的?這一文一武,倒是一樁好姻親。”

  牢外的人還在大笑,渾然不知牢房內已經有人渾渾噩噩的坐了起來。那一張已經看不出真實面容的臉,凶狠憤恨的眼如同剛剛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還有那虛張的五指,不知何時已經斷了指甲,正滴著血。

  此人被綁縛的手鏈上有烙鐵烙下的幾個字——蒼嶙山!

  杜家從年後就開始添置嫁妝,因為是二嫁,杜老爺生怕女兒被人說道,嫁妝置辦得格外豐厚,加上當初隨嫁到蒼家的田地,硬是再添了兩個莊子,四套金玉頭面,再加上大大小小家具若干,杜老夫人再備了幾萬的銀票壓箱底。杜青墨私下折算了一番,發覺家裡幾乎被自己搬空了一半,與娘親推揉了很久。

  杜老夫人哽咽著:“我們家就你一個女兒,別說這些陪嫁,以後連現在住著的宅子都會是你的,你能夠推到幾時。”

  杜青墨看著娘親這些年平添的白發,更覺虧欠父母良多,再想起上輩子的苦難歲月,又覺得如今的日子實在得來不易,一時間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蕭家沒有長輩,我問過了,那韓一釩常年在外走動,甚少管准女婿,所以你嫁過去就直接當家。只是這一次,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你都要承受住,萬萬不能再隨性的跑回娘家,否則……”

    杜青墨含淚笑道:“娘,無慎與蒼……嶙山不同。”

  杜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蒼家以後若是有事你也別管,只推給你爹爹,最好是再也不要與他們家的人往來,省得傳出什麼是非,對你不好,女婿也會多心。”

  杜青墨只覺得無奈,可又知道娘親實在是替她擔憂,一一耐心的聽了,本以為杜老夫人會嘮叨一晚上,哪知,還沒到午夜她老人家就哭得累及,不得不回屋睡去。

  杜青墨也覺得累,忙活了大半年終於到了這一日,實在說不出是期待多一些還是擔憂多一些。

  她撫平眉間的皺褶,抬頭正看見那件大紅鳳袍掛在衣架上,紅底金線繡著的雌鳳在肩胛處探出頭來,衣襟袖口的合歡花開得燦爛,梳妝台上的鳳冠更是將屋子給照耀的金碧輝煌。

  恍惚中,似乎上一次出嫁已經遙不可及。

  紫丹正給她擦拭完長發,順著目光看過去,笑道:“聽聞未來姑爺讓人做了三套喜服,總是不中意,改來改去都覺得不妥。後來偷偷跑來找老夫人,求著老夫人親自繡上了鳳珠才罷休。為此,這事都在官家後院女眷裡流傳了個遍,以後姑娘串門子可得擔心被人打趣了。”

  杜青墨忍笑道:“他不知道官家女子的出嫁衣裳都會自己縫制麼?”

  紫丹道:“就是,姑娘那一件喜服上的鳳凰可是繡了……”

  紫茶打岔道:“姑娘你還不睡?明早還賴床的話,姑爺可是回來搶親的。”哐嘽哐嘽的就去關窗關門,紫丹這才醒悟的閉了嘴。

  杜青墨順勢躺在床榻上,眼角不經意的錯到了房梁上,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瞪大了眼,還沒開口,那人就在笑。

  他一笑,杜青墨就紅了臉,趕緊背過身子當作睡覺。紫茶還婆媽的將屋子內外再檢查了一邊,才出門。

  等到靜謐無聲時,杜青墨的肩膀被人掰了過來,蕭無慎在黑夜中依然明亮的眼撞入她的心房。

  杜青墨嗔道:“成親之前不許見面的,你還偷偷跑來。”

  蕭無慎道:“江湖上可沒這規矩。”

  “你現在可是……唔,你……”

  唇瓣被輕輕咬住,蕭無慎碎語道:“我只是習慣性來守著你。”探舌就鑽入了杜青墨的唇內,吸取她的氣息。

  杜青墨只覺得心底有什麼被他咬住了,一點點從胸腔爬出來,被他含著吮著勾畫著,麻麻癢癢,把她弄的神志昏昏。她的雙手不自覺的搭上他的臉頰,碰觸著他的耳垂。蕭無慎把她擁得更緊了些,挑弄著她的香舌與自己一起嬉戲,初始溫柔,待得到她的回應就猛然激烈了起來。狠狠的舔弄她的貝齒,刮過每一寸軟肉,含著丁舌恨不得吞了下去。

  真想今夜就將她完全屬於自己。

  杜青墨劇烈的喘息著,每一次浮動都隱約可以聽到咽喉伸出的呻吟。

  蕭無慎忍了忍,低下頭去輕咬她的頸脖。

  杜青墨驚道:“明日還要見人呢。”

  蕭無慎笑道:“見誰?明日離你最近的人就是你的夫君我。”

  杜青墨只覺得臉頰噌噌的被燃燒了起來,又羞又惱,捶著他的背道:“你都等了這麼久了,何必……”

  蕭無慎無奈,只能合攏她的衣襟,再順好她的青絲,搖頭道:“我的定力越來越不足了,好像倒回去了十歲一樣。”執起她的柔荑,溫熱的唇瓣貼在手背上若即若離的吻著,仿佛最輕柔的羽毛拂動在上面,有一下沒一下,撩撥得人心癢癢,越發的柔軟。

  杜青墨靠在他寬厚的懷抱裡,聽他輕聲道:“睡吧,明日醒來你就成了簫夫人,再也離不開我了。”

  杜青墨滿足的嗯了聲,滿心的疲憊都沉澱了下去,夢中自己漂浮在軟綿的羽毛之上,晴空萬裡,和風徐徐。

  再睜眼時,陽光不見了,到處伸手不見五指。

  杜青墨撐起身子:“紫茶,什麼時辰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4:59

  她推被下床,卻發現身上哪裡還有什麼被褥,只有一身褻衣,外面蓋著一件單薄的袍子。仔細嗅去,袍子上還散發著一股異味。

  左右環顧而去,看不見任何物品,只有一縷微弱的光亮從地面探了進來,那邊是門。

  杜青墨將褻衣整好,伸著手往虛空中探去,一路慢慢走向那唯一的光亮處。

  “你准備去哪?”一道嘶啞的冷哼聲響起,有人扯住了她的手臂猛地一甩。杜青墨背脊一痛,人已經倒在了地上。

  屋內有燭光燃起,執著燭台之人居然是很久不曾見過的————

  杜青墨顫聲:“蒼嶙山?!”

  對方露出一口黃牙:“是我。”

  杜青墨渾身一抖,人不覺得往後倒退,咬緊了唇謹防自己驚叫出聲。

  她怎麼會在這裡?蒼嶙山怎麼逃出的天牢的?現在是什麼時辰了?蕭無慎知不知道她已經不見了?爹娘若是發現她失蹤會不會驚慌?

  無數的問題在腦海中竄過,最終化成了沉默。

  蒼嶙山一張臉上不知道塗抹了什麼,污糟一片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身上兩件粗糙的短衫,十指烏黑,佝僂著背脊站在對面。

  這是狼狽不堪的逃犯蒼嶙山,不再是過去那風流倜儻的紈绔子弟蒼公子!

  他上前兩步:“你看什麼?在看我現在有多凄慘對不對?”

  杜青墨偏開眼,搖頭道:“不是。”

  蒼嶙山呵呵冷笑,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面對著:“你以為我現在這般模樣是誰害的?恩!”

  這一聲‘恩’帶著濃厚的恨意,偏生他還用調侃的語調呼出來,越發讓人顫栗。

  “你為什麼不回答?是心裡有愧還是做賊心虛?”他靠近她,口中的惡臭幾乎撲面而來,那猙獰的神色更是比惡鬼還要狠辣三分,“我蒼家到底有什麼對不起你?讓你這樣算計我。你知不知道我爹死得有多慘?你知不知道我娘罵了我什麼?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眾叛親離,什麼都沒有了!而這一切都是你害的,是你杜青墨!”

  杜青墨閉著氣,挑著眉,咬緊了牙關。

  “你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蒼嶙山額上青筋直跳,抬手就刷了她一個耳光,就算在這微弱的燭光下,那一記響亮過後,杜青墨半邊臉頰幾乎瞬間就紅腫了起來。

  蒼嶙山最恨她沉默冷傲的性子。

  以往他就沒有好耐心一點點去攻破她,如今看到她好整以暇的享受著富貴榮華,而自己卻成了階下囚,那嫉恨更是如衝天炮似的一路扶搖直上,幾乎要把他一年多來僅存的那點理智都給燒沒了。

  怒火更盛,反手又是一耳光抽了過去。

  杜青墨口中竄出鐵鏽味,面上極力穩定神情,冷靜地道:“你落魄至此難道是我害的?若是你不參與二皇子的謀反,不與他籌備兵馬,不與他助紂為虐的話,你如今依然會是春風得意的少年將軍。”

  “然後被你繼續欺瞞,被你利用,最終再扣上一定綠高帽?”

  杜青墨道:“你坐正行端我又哪裡會欺瞞你?難道你迎娶我就不是為了利用?高帽,更是無中生有。”

  脖子一緊,蒼嶙山半壓在她的身上:“還說沒有?你與那蕭無慎苟合,一起陷害我,難道是假的?你們以為弄得我家破人亡,你們這對狗男女就可以雙宿雙飛了?啊!”

  杜青墨反駁他:“在與你和離之前,我與他一直都是清清白白!”

  蒼嶙山橫眉怒視,雙手捏緊:“你還想騙我,你還想欺瞞我!你敢說你們昨夜什麼都沒有做?他懷裡抱著的人不是你,那曲意承歡的女子更不是叫杜青墨?”

  杜青墨面上紅暈益發嚴重了起來,實在不知道這人到底瞧見了多少,又躲在了何處。一想到有這麼個仇人暗中窺視著自己的言行,她就忍不住全身發抖。

  蒼嶙山已經陷入瘋狂:“你們是不是在很久以前你們就想要害死我!你們想要謀奪我蒼家的家產,想要踩著我的肩膀獲取太子的信任,對不對?怪不得我投誠之後,太子也不派人保下我,原來是你們這對奸夫淫婦在背後搗鬼!而你為了榮華富貴居然將你的夫君送上斷頭台,好狠的婦人!”

  杜青墨想要大聲反駁,是你先負了我,是你親手殘害了我和我的孩子,我憑什麼不能報仇,我憑什麼要守護蒼家!

  可是,她喊不出。

  脖子上的那雙手越掐越緊,讓她越來越難以呼吸,手指無力的摳著他,腦中一片空白,只留下一句話在不停的回蕩:不想死,不想死!

  杜青墨猛地一睜眼,單腿突地朝著對方下盤狠命的踹了過去。

  蒼嶙山一聲慘叫,捂住腿間半響都直不起身來。杜青墨憋著一口氣,手忙腳亂的跑去開門。屋子裡只聽到兩人沉重的呼吸,杜青墨心如擂鼓用盡了全力都打不開那門,借著微弱的光線才發現門上居然從裡面被鎖鏈纏住了。

  蒼嶙山居然從門內反鎖?!

  他難道是要與她同歸於盡?!他壓根沒有想過要讓她活著出去!

  不!

  杜青墨慌張的到處張望,除了一扇門,這裡居然再也沒有任何出口。剛轉身想要尋一件利器,蒼嶙山已經撲了上來,勾著她的脖子往後拖行,杜青墨雙腿亂蹬,使勁掙扎。

  蒼嶙山的身子早不如以前,趁著天牢的士兵醉酒之際,挾恩讓送飯老頭偷了鑰匙跑出來,滿腔的怒火只想抓到杜青墨好好的審訊她。他要撕破她那一張虛偽的面具,要讓她也嘗嘗自己受到的苦,他要告訴她背叛他的下場。

  兩人像一對困獸,在牢籠裡鬥個你死我活。

  杜青墨在地上不停的翻滾企圖掙脫蒼嶙山的控制,手臂在空中揮舞,那碧綠的玉鐲子不時折射出幽光。唯一的燭台被踹翻了,兩人背貼著胸膛在牆壁與地面之間相撞。

  杜青墨覺得自己也要瘋狂了起來,她不想死在這個畜生的手上,她不想再如上輩子那樣死得悄無聲息,不想再帶著怨恨死不瞑目,她……想要回家,想要投入蕭無慎的懷中尋求保護,再也不要一個人……

  哐地脆響,腕間的鐲子終於被砸碎了,一半卡在肌骨中,一半墜落到地上,被蒼嶙山一腳踩得粉碎,杜青墨發狠再在他的腳背上猛地碾壓而過,順手扒下肉裡的碎玉朝著腦後的人臉劃了過去。

  蒼嶙山慘叫著,捂住眼睛倒退了幾步。杜青墨再忽得朝著他往門邊撞了過去,雖然有鎖鏈捆著,可這屋子明顯陳舊得很,木板半新半舊,被他們這麼猛力的撞擊,沒兩下就撞開一塊木板,外面透出黎明的光暈來。

  杜青墨似乎看到了希望,也不顧自己身子的疼痛,連續撞擊,居然將門板又撞飛了兩塊。

  蒼嶙山原本想要將她鎖在這裡好好折磨一番,哪裡知曉差不多一年未見的弱女子居然在生死攸關之際生出如此大的蠻力,生生從自己的手裡逃了出去。

  到處都是破敗的屋子,無數的枯木像極了地獄裡長牙舞爪的索命鬼,人高的雜草從臉頰刮過去,還有腳底能夠將人吞吃入腹的泥濘都是那麼的恐怖。

  杜青墨朝著日頭升起的方向跑去,身後是蒼嶙山的嚎叫。

  她的內心不停的吶喊:“無慎,救我……無慎……”哽咽的呼喊卻卡在喉嚨裡,不敢吐露半點,那樣無疑是給蒼嶙山指明道路。

  她只能不停的跑,汗水與淚水都揮灑在無邊的恐懼中,明明是朝著最明亮的地方奔去,卻感覺自己已經邁入了深淵,無論如何都掙脫不出黑暗。

  衣裳被風聲吹得獵獵作響,眼前到處都是鬼影,沒有一條活路,她劇烈的喘息著,一旦停下來就只覺得雙腿被釘住了似的,再也抬不起來。

  耳邊一痛,整個人再一次倒在了地上,還沒來得及睜眼,上面的人已經揮拳如雨,每一下都敲擊在胸膛、腹部————蒼嶙山想要打死她!

  杜青墨渾身都在叫囂著疼痛,她連一口氣都呼吸不了,痛苦地搖晃著頭,喉嚨伸出無意識的發出呻吟,仿佛病弱的雌鳥在輾低吟。

  蒼嶙山倏地停下手,被汗水和露水糊住的眼有異樣的神采穿過。

  他攤平掌心,掌下女子的胸膛在劇烈起伏著,渾圓微顫顫著從髒亂的褻衣裡泄漏出半邊,那牛乳般的觸感讓任何男子都舍不得放手,一片白膩上暈染的青紅更加刺激蒼嶙山的眼眸。

  記憶深處似乎有什麼在驚醒!

  那種顫栗地、讓人渾身發麻地、渾然忘我地愉悅感在蘇醒。

  他劃拉一下撕開對方的衣裳,肮髒的手在杜青墨青紫的肌膚上撫摸著,狠狠的抓著兩邊的渾圓揉動。他露出一口糙牙,附身朝著那紅果咬了下去。

  杜青墨幾乎只留下一口氣,硬生生被這野獸般的撕咬給痛得慘叫起來,淚眼模糊中只看到那個禽獸般的男子解開了自己身上的短衫,一手猥瑣的探入她的裙擺,在那干澀的桃花源裡摩擦著。

  杜青墨心膽俱裂,想要蹬開對方,可實在是沒了任何力氣,那一點掙扎倒是邀請一般,讓他的手指順利的滑入了溪谷之中。

  杜青墨這時才生出真實的絕望之感:“不要……不要…”

  蒼嶙山哪裡還聽得見她如蚊蚋般的拒絕,隨手解了自己的腰帶,松垮的褲內是已經怒張的凶器。

  他在牢房中呆了差不多一年,沒有好食沒有沐浴,哪怕是病得半死不活也沒有人搭理,早已滿身泥垢,雙腿之間更是不堪入目,幾乎讓人作嘔。偏生他還寶貝似的抓著那凶器擼動了幾下,在杜青墨哭泣時獰笑著。

  他一把抓著她的長發將她的頭提到自己的雙腿之間:“我都忘了,今日你就要嫁給那蕭無慎,哈哈哈!如果讓他知道他的女人被我糟蹋了會怎麼想?哈哈哈……放心好了,等我爽完了,我會把你的屍體掛在蕭府的大門口,告訴世人他的女人是怎樣勾搭漢子的!哈哈哈,我也換一頂綠高帽給他戴戴,讓他嘗嘗被世人嘲笑的滋味!”

  說著,硬生生的就要將那凶器擠入杜青墨的口中。

  杜青墨的五指生生插入泥土中,一口利牙緊緊咬著,閉著的眼緩緩打開,裡面的絕望逐漸被空茫代替。

  這一生,她再也不願意受蒼嶙山所辱,哪怕同歸於盡!

  哪怕再一次讓父母傷心欲絕,哪怕辜負了蕭無慎的真情,哪怕此生再也無法擁有自己的骨肉,她也不願意再一次被蒼嶙山利用!哪怕是她的屍身,也不能成為蒼嶙山辱及杜家與蕭無慎的工具!

  那好不容易被蕭無慎撫平起來的心湖,再一次激起滔天波瀾。

  杜青墨眸中最後的星火也熄滅了,她閉上了眼:既然自己無法活,那麼一起死!

  頭皮生痛,對方還在奸笑:“張嘴!”

  那凶器越靠越近,幾乎貼著唇瓣想要長驅直入……

  爹娘,對不起!

  無慎,是我辜負……

  “青墨!”

  杜青墨爆然而起,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只金釵。她高揚起手,怒目切齒的朝著身前男子的心口狠狠扎了下去。

  血沫飛濺,無數的熱液從那胸膛衝向她的面門,順著額頭鼻翼流淌而下。她的眼幾乎都被那血色染紅了,嘴角的血腥氣只會讓她越發暴怒,可是手臂卻根本無法揮下。

  她的手腕被蒼嶙山抓住了。

  蒼嶙山的心口卻有一柄長劍從背後穿胸而過,與她的眼眸只有寸指的距離。

  杜青墨竭力睜大眼,眼中的震驚與蒼嶙山如出一轍。

  “咯咯,”對方的喉嚨裡發出悲鳴,另一只手倏地掐住杜青墨的咽喉,“咯咯,咯……咯……”

  那胸口的長劍霍地翻攪,蒼嶙山下意識噴出血肉來,赤裸的胸膛上的血口越來越大,那長劍更是狠絕地要將裡面的內髒給刺個通透,稍一後撤,再猛地末柄而入,順著他的心口從杜青墨的耳垂下橫了過去。

    蒼嶙山的手不甘心的收緊,可這一次是真的使不出半分力氣。這種無力感不是因為肚腹的飢餓,也不是與官吏們鬥智鬥勇後的疲憊,而是因為體內血液的流失,是性命即將逝去的最後記憶。

  他朝後倒了下去,越過杜青墨哭泣的臉,越過最璀璨的日暉,他甚至看到了爹親不得不背負一切罪狀的脊背,看到了娘親冷漠撇清關系的手,看到了蒼家大宅門口立著的兩尊大獅子。

  他突然想起他曾經想要與杜青墨終老一生的願望,他想要一個嫡子,想要在陽光燦爛下手把手教兒子習武,教他寫字,親自將孩子送去書院讀書,看著他在槐樹下與兄弟們談笑比劃……

  蒼嶙山眼底的顏色停駐在黎明初升的那一刻,陽光太明亮,他只來得及看最後一眼。

  “青墨!”

  有人將杜青墨整個人都包裹入了懷。

  杜青墨呆立著,眼中莫名的泛著熱氣,她不敢抬頭去看,她甚至不敢開口詢問,她只能將頭深深埋入這熟悉的胸膛裡,感受著他的溫度,他的氣息。

  蕭無慎一遍遍撫摸著她的發絲:“我來晚了!”

  杜青墨哽咽一聲,爆發出嚎啕大哭,死死的揪住蕭無慎的衣襟:“我好怕,好怕……”

  “他死了,蒼嶙山已經死了,沒事了。”

  蕭無慎不去看蒼嶙山的死狀。

  他想,他會一輩子記得迎親之前突然收到杜青墨失蹤的消息那一刻的恐慌;他更會記得,再見蒼嶙山時,那蓬勃的殺意幾乎要將他再一次變成修羅。

  一路上,他甚至不敢想像自己再一次失去所愛之人的後果。

  他只能將懷中顫抖哭訴的女子抱緊再抱緊,恨不得把她融入骨血,變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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