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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養婢(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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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8:59:49
標題:
[初七]養婢(全文完)
初七 -
養婢
從她還是娃兒起,他就將她養在身邊當貼身小婢
成長的各個階段,他都和她一起進行著、經歷著
甚至一步步教導她體會男女之間的情慾滋味
雖然他對她萬分寵溺,可她仍謹守奴婢的本分
因為就算兩人再怎麼親暱,他也不可能愛上她──
怎知事情卻起了荒謬的變化,讓她措手不及
她突然在這個家裡被正了名,有了小姐的身分
原本是他小婢的她居然成了他的庶妹!
可笑的是,他們前一刻才恩愛纏綿、互訴衷曲
如今,她卻得喊他一聲大哥?!
她沒有心思也沒有興趣再聽這齣撒盡狗血的大戲
因為他連她渴求當妾的想望也殘忍的剝奪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0:01
楔子
明朝末年
這年,不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一年。
朝中大臣間黨爭激烈,分門別派,勢不兩立,各自瓜分著這個國家原有的國本,打壞先人百年下來建立的根基脈絡,民間各地又分別遇至旱災病疫,四散蔓延,導致民心異變,蠢蠢欲動,官逼民反,一觸即發。
不只如此,城牆外又要提防韃靼部族與倭寇的伺機侵略。
這不僅使得皇朝加快衰竭破敗的速度,就是有如螻蟻的平民百姓,更是過得民不聊生。
內憂外患侵蝕著皇室主權,表面上,眾人極力維持著和諧的假象,實則早已各自暗中算計好進與退的棋子。
正當一個皇朝的興起與衰敗,過程並不輕易,是種種的因果演化而來,隨著時間,隨著人心,隨著某種契機,成就或毀滅,全在彈指之間。
而巧的是,在對的時間做到對的事情,竟也能讓這皇朝延後了注定被改朝換代的困境。
這是在大黃國土下,一個群山環抱,地勢險峻的徽州。
因為平地農作的耕耘不易,生產條件之差,多數人開始轉移重心在提升文化素養方面,從孩子的根本教育著手,逐漸引導至走往商事的方向,在全盛時期,徽商的美譽不脛而走。
雖看似不是一條簡單的路,卻是他們最正確的選擇。
一個從宋代時期就一直富裕至今的家族,他們以茶葉起家,以茶葉復興家業,造就一個徽州人人口耳相傳的傳奇。
他們的事,無關國的衰敗與再興,只是一個契機,一個被掌握到的契機。
它成就了兩項讓人歌頌百年的偉大施政,但無法改變既定的歷史行徑,最終,仍是走向改朝換代。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0:36
第一章
夜深思寂,本應該是眾人安睡之際,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風嘯兮兮,掠過她的耳邊,吹起一縷雜散的髮絲在空氣中飛揚。
她在一戶三進大門的宅子內奔跑,像是被獸追趕一般,只為求小命一保。
當她穿過長廊,跑過偏廳,邁過比她腿兒矮不了多少的門檻,就算不小心撲倒在地,磨疼了手心,也無法去管。
小小的她往黑夜中最亮、最熱鬧的一處前進,彷彿看到她人生中的光芒,透露著無比希望的眼光,小手將門一推,砰的一聲,終於看到她苦尋已久的人。
不顧眾人的愕然,還有停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大口大口喘息著,雙眼正對著主位上的當家頭兒,一個疾步上前,雙膝下跪,抱著坐在主位上的大老爺的小腿,嘴裡吐出一連串熟練的請求……
今夜,是老爺的元配夫人沈婉的生辰之喜,宅院裡大肆慶祝著,不僅開席宴客,眾人歡歌,還請來花旦、小生唱戲吟曲,還有無數能歌善舞的妙齡舞孃長袖翩翩,跳起曼妙舞姿,襯著宴會更是光彩奪目,笙歌鼎沸。
不過,一整室的主廳歡騰氛圍,全因為小小的外來客而打斷,樂聲也立馬終止。
「爹、爹,求求您,求求您,看看我娘吧!娘真的要死了,真的,看看娘吧……」
孩子不過五、六來歲,小小的臉蛋灰灰撲撲的,身子也是細如竹竿,根本瞧不清楚孩子的模樣是男是女。
捲著舌音是稚嫩的拜託,動作是卑微的哀求,只有那眼睛,清亮似鏡,無瑕無垢,若是仔細觀察,不難看出,娃兒眼底沒有半點真摯誠意,一切動作只是慣性使然。
「你這孩子,不是讓你沒事別來這裡嗎!」瑞木應同怪聲叫道,一雙眼不時的飄向一旁的夫人,觀察她的神色,唯恐她有任何不滿。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舞伶、雜技者、僕傭們,也隨之安靜的等著夫人的號令行事,因為眾人皆知,在這個瑞木家的宅院裡,大老爺並無實權,名號只是掛著好聽而已。
真正當家主事者才是沈婉,而她跋扈強權、盛氣凌人的作風,就連同在商場上較勁過的男人也對她甘拜下風,她是在整個徽州叱吒風雲的鐵娘子,連帶全城的人民無人不畏懼她十分。
然瑞木應同也就只有「懼內」、「季常之癖」等名聲最常讓好事者給說嘴。
花梨驚覺到瑞木應同的目光根本沒放在她身上,她識時務的立刻轉向目標,不過她沒有再抱著人家的小腿哀求,而是伏下小身子,連連將頭磕在石板上,「大娘,求您讓老爺看看我娘吧!只要一次就好……」
沈婉像是有髒東西靠近一樣,在孩子話還沒說完時,便抬起三寸金蓮絆了她一記。
花梨小小的身軀在地上翻了一圈,滾落一個台階。
周圍的人們抽起細微呼氣,交頭接耳的私下議論著這孩子的身份與來歷,狠心的是,居然無人上前扶起那孩子。
「臭丫頭!誰是你大娘!來路不明的野種也想亂認親?」沈婉怒不可遏的斥責小小孩子。
如今,她一場好好的生辰宴會就這麼被這丫頭給破壞了!
「你娘那破敗身子,要死也死遠一點!別觸咱瑞木家的霉頭!」沈婉刻薄的話饒不了一個孩子,凌厲的眼神更是狠狠瞪向一旁侷促不安的夫婿。
這一切,都是他造的孽!當年不過領了商隊到淮水以南,運送茶葉到運漕碼頭,可怎麼就順便帶回當地小漁村的女子回來,還欲討做妾?!
倘若是正正當當的尋常小閨女人家,那也就算了,但那女人居然是帶著孩子的寡婦!這教她怎能服氣!
尤其這沒用的男人還口口聲聲說寡婦的孩子是他的,癡情款款的還以為他多有情有義要將人帶回照料……
她呸!不知羞恥的女人說的話,傻呼呼的夫婿還真的相信?他傻,她還沒跟著他憨!
「大娘……夫人,求您讓我娘看病吧!娘再吃一帖湯藥就會好了,真的,真的!」明知無用,花梨還是得據理力爭,否則,她該如何救她娘親,她還有什麼辦法?
她都不想讓人活命了,還管人看病、吃藥!「還在幹嘛?把這丫頭拖下去,別壞了我看戲的興致。」
沈婉繡袖一揮,吆喝手下人。
才一下,一個大漢從人群中走向前,寬手一抱,便把花梨從地面提起。
「快把她丟回去她娘那裡,省得她娘死了,還沒人替她收屍!」那小賤人還真是會挑日子去死啊!選在她生辰這天?那她就當作禮物,心懷慈悲的收下好了。
「夫人,還是我去看看吧!用不著多少時間的……」瑞木應同已經是鼓起最大勇氣提出他的想法,對於「名聲響亮」的他來說,算是一大進步了。
「看?看啥看!既然用不著多少時間就要死去的人,又有什麼好看的?你給我好好待著,那種穢氣別去給我碰!」哼!誰不知道他還想跟那小賤婦來個離情依依的話分別,要她答應?那教她去死還比較容易!
這時,上堂茶几後方以木簾隔擋的臥榻上傳來幾聲輕咳,斷斷續續的,直教人聽著心疼。
「娘……讓那孩子……出去吧……她讓我難受了……」
眾人還在想著,小娃兒距離瑞木大公子還有數步之遠,亦有木簾阻隔,怎麼有辦法讓木簾後的公子爺身子難受了?
倒是沈婉無須多有疑問,立馬開口就替眾人解了疑惑。
她一改方才頤指氣使的態度,變得平和又慈祥,「言兒,身子怎麼了?一定是這丫頭的穢氣衝著你了,娘馬上讓人攆她出去。」
男孩的聲音聽來虛軟緩慢,但一字一句皆是清晰可辨,「嗯,娘……您也別氣了,今兒個是您的生辰……萬一煞氣沖了您也不好……」
哪個做娘親的聽到自己心肝孩兒關心自個兒的話會不感動於心的,就連沈婉當然也不例外。
「還是言兒貼心……都怪你那溫吞的爹,老是惹娘氣著。」沈婉邊說邊揚手一舉,意指下人將女娃兒帶走。
大漢領命,便恭敬的退下。
奇怪的是,孩子並無太大反抗,反而有種解脫的快意。
一出雙開大扇門,娃兒這時才猛烈的想竄下大漢厚實的臂膀,「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大漢似乎也知道娃兒的意圖,鬆了手,讓她俐落的站直身子。
果不其然,花梨一得自由,一溜煙的就跑掉了,可跑的不是門裡頭,而是照著她來時的路又跑了回去。
「馮叔,那孩子呢?」
「大少爺,您怎麼出來了?萬一著了涼……」大少爺的身子得要小心護著,可不是冬時梅樹,越冷越開花的啊!
從門裡跟著走出一位少年,未立帽的雪狐白毛軟裘斗篷披在身上,但形體還是比大漢小上許多,年方十四,照理來說,還是毛頭小子一個,可是那與生俱來的沉穩,就是會讓人不自覺的聽從他的命令。
該怎麼用最簡單直接的詞彙形容男孩?那應該就是──
絕然出塵,沉碇如夜。
這時的瑞木修言臉上仍有病容,卻已然不見喉嚨發癢的咳嗽聲。
「不打緊,方才只是讓娘親別再口出惡言的推說之詞。」
大漢低下頭,對於小主子,他比對夫人還要心悅誠服萬分,「大少爺,那孩子應該去找她娘了。」
「嗯。」瑞木修言定神一看,果然在那長廊深處找到那道短短的影子,跟著娃兒的步伐轉個彎,消失在盡頭。
他輕歎一氣,望著月色暈出微微紅光。
今夜的月,且美,且妖媚……且不祥……
「孩子,你爹呢?他會來嗎?」她仍保有一絲冀望,那個曾經許諾會照顧她後半生的男人,是否會前來探視她。
木板矮榻上躺著一個瘦弱女人,臉露病容,憔悴不堪,面頰凹陷無肉,眼神像是歷經滄桑般,但細看可知,女人曾經的美貌仍是留有痕跡,那彎如新月的柳眉,是那男人一眼傾心的芳美,溫順婉約的性子是他夢寐所求的理想妻子人選。
可當她點頭跟了男人後,事情卻不如她所想的那般美好……
簡陋的環境,沒有半絲燭火之光,濕冷得呼出的氣息幾乎可以凝結成霧,一旁的孩子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娘親保暖身子,只能不停用乾草堆在娘親身側,一邊隔著粗衫摩擦母親的手臂,希望溫熱她的身體,也傻氣的以為這樣娘親就不會昏厥睡去,然後從此一覺不醒。
孩子在一旁稚氣的安慰娘親,有著全然不屬於這年紀的自立自強,「娘,撐著點,爹要來了,真的要來了。」
花梨自知自己在扯謊,明白爹不可能會來,大娘是不可能允許爹來看娘的,可是她不得不如此說,只因為這樣娘才會持著一絲希望,存著一口氣,等著爹來,也不拋下她……
「不會了,他不會來了。」女人說著不起妄念的話,眼睛卻始終緊盯著那閉闔的木門。
花梨露出一截纖白幼嫩的手臂,上頭還有刺眼的紅痕,她讓手靠近娘親的眼前,「娘,花梨有去求爹的,您瞧,這還是大娘不小心留下的……所以爹真的會來!等等就來!」
孩子的心思早熟多變,為了博取娘親的信任,以為證明自己真的有到前廳找過瑞木應同,而毫無心機的露出傷痕,卻不知更是引來女人的心疼不已。
她撫著女兒說是大娘不小心留下的紅痕,不忍的落下兩行血淚。
明知自己命已不多矣,卻還拖累唯一的女兒到如此地步……這都是她造的孽。到了如今,她才算真正明白,是當初的決定害了自己,害了這孩子。
一時的貪念蒙蔽了心眼,配合男人的謊話,讓大夫人認為花梨是瑞木家的骨肉是她錯得離譜!以為身體流著和他們一樣的血液,生活就會有所不同,更是大錯特錯!
或許當年她沒有跟著瑞木老爺回府,那她和女兒還能夠待在魚泉村裡過上孤單,但且安分的日子,然而過去的時刻再也無法挽回,她只歎如今不能狠心帶著孩子一起離開,脫離人世間的怨恨嗔癡,千回百繞的七情六慾,留下花梨獨自面對往後更為艱困的日子要過,她心中就燃起不甘心的怨恨!
怨恨這人生對她的殘忍,但還是無法埋怨那與她有緣無分的寡情爺兒。
「花梨,我與你爹在那棵黃花梨樹下相會,你的名是他取的,你的姓是他賦予的,花梨,你要記得,你的名字叫瑞木花梨……」多美的名,卻沒有帶給她的女兒同樣美麗的人生。
血緣這個謊,還是必須下去,這是為了孩子好,而說謊的代價,就用她這個娘的命來償還一切吧!
花梨順從的點頭,她仔細聽著那細弱無力的語調,想讓娘親別說了,又怕是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就算他們都不認你也無妨,保著這個姓,你才有活路可走……」淚已盈滿雙頰,女人卻不得不噎著喉頭繼續說:「若是真的走不下去了,就來找娘吧!娘會帶著你,好好彌補你……這輩子,是娘欠了你……」
花梨聽著娘親有如交代遺言的話語,原本愣然的神情也有了哀傷,她點著頭,亮透的大眼也蓄滿淚水,要掉不掉的。
「娘別說了,爹會來的。」就算不來,娘還有她啊!怎麼就不能想想她呢?
「不會了,娘也等不下去了……花梨,聽娘說,別去怨你爹,娘知道他是身不由己,別怪他……先讓娘去忘川河等他,我們相約好的……」
忘川河畔我等行,牽手共赴來世情。
女人的思緒已經在游離,眼神無法再正確對焦女兒的大眼。
透過花梨的鬢髮後面,她看到原本閉闔的門,好似有了被開啟的光線射入屋內……
「娘,您別丟下我,求您,花梨會怕……」花梨的眼淚終於落下。
她從沒看過娘如此迷離恍惚的神態,她不知道,是因為不清楚那就是將死之人,最後在和生命的拔河……
然後女人淒然絕美的笑了,那笑容,花梨此生難忘。
「你……來了……來……應同……」吐出最後一口氣之前,女人終於等到那人的出現,所以滿足的笑了。
垂下的手落在花梨的身旁,張開的五指指向木門的一角。
「娘!娘……」花梨埋首在娘親瘦弱的胸懷前,哭噎喊叫。
跟著花梨的哭叫,木門咿呀出聲,這時才全然敞開。
走進的卻不是女人以為的人,而是一個已逐漸趨向男子體格的少年。
那人便是瑞木應同之子瑞木修言。
花梨轉頭看向來人,但結果只讓她更加難過,她心疼娘親到死都無法如願以償,「哇……娘……」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0:44
瑞木修言向前端詳著床上的女人,執起她垂下的手腕,把起她的脈……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他明白他如今年歲正小,根本還無自保的力量,更何況是要護著一個命薄、坎坷的女人那有多難,或許死亡對這個女人而言反倒是解脫了束縛,因為不必親眼驗證這個始於山巒,終於山崩的瑞木家欲振乏力的崩解過程。
不過,他可以因為他無法出手相救,而在此對這個女人立誓,他絕對不會讓她的女兒再受到「上輩子」的屈辱!
瑞木修言搭在死去女人腕上的手不自覺的發顫著,是為憤、為怒,為身旁娃兒的哭聲,更為「前世」的記憶,撕心割肺的感受像血液逆流全身。
他憶起久遠以前,那人生最後一幕的畫面──
那個無辜稚幼的少女被人連拖帶拉,強行扯離他的身邊,她的手死命的拽著他的衣袍,一口一聲的「修言哥哥,救我,救我」的呼喊。
他痛苦得心如刀刨,卻也因為自己氣力消失殆盡,生命的流失、消耗、逝去,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天理難容的人間煉獄正在進行,而他氣到七孔流血,也死不瞑目。
然而,天無絕人之路,上天待他不薄啊!
他帶著記憶從這副軀殼中再次重生,注定是老天爺要給他瑞木修言一次扭轉乾坤的機會,一報滅族血仇之恨。
這次,他將不再心慈手軟,他要讓那些殘害家族的內賊、外寇、餘孽,統統由他的手送他們進入苦海地獄!
連同這娃兒上輩子受辱的苦難,他也會要歹人們一一償還!
弱小的花梨睜著大眼,凝視著替娘親把脈的那隻手,存著一絲希望,希望娘親還有活命的機會。
瑞木修言感受到娃兒的目光,他淡然的回視,「你娘死了。」
對於這個孩子,他不僅有前世無法救她的扼腕,還有一點他含怨而死之前都還來不及深究的情感。
在那個四面楚歌、步步為艱的困境中,他哪有那麼多思緒停在兒女私情上,自然被他忽略而過,他也不甚在意,就算在這一世,他亦將重心擺在預防外敵入侵上,所以也沒那個心思再去探究其他。
「大少爺……我娘……娘……哇……」這時,花梨才真正像個六歲娃兒般哭泣,她死命的抱著娘親的軀體,茫然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藉由大哭,去紓解承載不下的孤寂情緒。
瑞木修言也任由她嚎啕大哭。
反正這裡距離宴客的主廳超過一刻鐘的路徑,相隔著這麼遠,應該不會有人聽見,更不會有人說她觸了誰家的霉頭。
他喚入在門外等候的馮叔,交給馮叔一隻錢袋,低聲交談幾句後,他便將巴在女人身上的花梨抱了下來。
馮叔也順勢將女人裹上草蓆,抱起還帶有餘溫的軀體,趁著月色隱去的同時,消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當中。
花梨在瑞木修言懷裡掙扎不休。
她不想和娘親分開,就算要她再去求大娘賞賜藥包,求老爺得了空可以來看看娘親,求翠兒姊姊替她們母女留些飯菜……她可以如此求上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她也不願可憐的娘親就這樣離開自己。
她從學會自己抓著窩窩頭吃以來,就是為了照顧娘親而存在的,沒了娘親,那她還是什麼?
「停下來!花梨。」瑞木修言喝道。他抓不住躁動的花梨,太高估自己的力量,忘記自己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而她,正經歷喪母之痛,那像搶命似的奮力可不如六歲娃兒一般了。
花梨掙脫了他的胸懷,他也立馬制止她想往外衝的力道,兩個孩子在相互拉扯,遠遠看,可笑的像是在玩鬧一樣。
「大少爺……還我娘……娘……」花梨哭著喊娘,小手緊抓著他的衣袖,形成了兩顆小拳頭。
該怎麼讓這孩子別哭?
上輩子的他沒有多少安慰人的經驗,想來這輩子也還沒什麼機會遇到呢。
「我讓人將你娘葬在後山上的菩提樹下,你想她,等你大點就可以去看她。」他安葬花梨的娘,往後他對父親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後山上……菩提樹……
花梨努力記著瑞木修言的話,叮嚀自己千萬不要忘記。
「你娘只是結束了這世的苦難,去另一個地方要好好重新開始做人,並沒有消失,你一直哭,她只會更捨不得走,你要她無法去過好日子嗎?」
經過重生的他,是真的相信死後一定還有輪迴轉世。
他說的可能不全然完全正確,但至少總算讓花梨停止哭泣了。
花梨強忍哽咽出聲,大口換氣,還不忘說話,「娘……過好日子?所以她不病了嗎?不會惦記爹了嗎?」
如果真是那樣,她或許、可以讓娘好好的走……
瑞木修言抱起她坐上屋裡唯一可以坐的位置,就是木板矮榻上。
「嗯!她不會生病,而且會忘記我爹。」他給她再確定不過的答案。
孟婆湯一飲,有誰還記得前世紛擾?但唯獨他,是唯一漏掉的那一個。
會忘記?
「那娘會不會忘記花梨?」那她不要!她不要娘忘記她!
瑞木修言聽著她童真的話語,露出淡笑,難得起了心思逗了她。
「你別忘記她,她就不會忘記你,懂嗎?」
花梨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她不甚瞭解,但她會記得。
面對著六歲大的娃兒,他實在不知道他該用什麼調性跟她說話,不知不覺中,他顯露出成年男子才有的成熟語氣,「你娘走了,你有什麼打算?」
或許幫著她,順著情勢,離開這個家也好。
提早脫離陷入深淵的魔障,他也算保全了她免受未來十年的皮肉之痛。
看著她呆愣的盯著他瞧,半句話也回答不上來,他懊惱的暗忖著。
這孩子才多大?她怎麼打算得了自己的將來?
若是將她送人撫養?
不行,她這年紀已經開始記事了,難保會有人家可以真心看待這樣的孩子。
送她去別府當丫鬟?
不好,怕是從這個火坑跳進另一個虎穴。
他想了又想,還是先暫時將她留在身邊好了,不讓他看不見她而擔心,讓她在眼皮子下看顧著到,等待時機成熟,他再派人送她出府,那也還是來得及。
「花梨,你若是不願離開,往後的日子可是會非常辛苦,你可願意?」
花梨逕自解讀了瑞木修言的語意,只要她忍著辛苦,那她就可以還有一所棲身之處,還能守著與娘親共同生活的地方,又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條件呢?
她先是膽怯的點頭,然後是非常確定的猛點頭。
瑞木修言微笑著,掌心覆上她綁著可愛雙環髮髻的頭頂,「放心,苦日子不會多久的。」
當他做好一切準備,他會比敵人更快做出動作,以出奇制勝為首要,一舉先擒敵方惡首,再滅家族內賊,一等外憂內亂平靜下來,屈時再讓她許個好人家,過上安穩的生活,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花梨仰著頭,眼前瑞木修言的指令,她選擇十二萬分的尊崇,「大少爺……那花梨還能住在這裡嗎?」
「想住,就住下吧!但是別再到前廳走動了。」
他會如此告誡她,是因為前世的她純善天真,聽話認分,只懂得一味聽從旁人的指示行動,要她幹啥就幹啥,不懂拒絕對方,久而久之,就連下人都肆無忌憚的隨意欺負她,又因為娘對待她的方式太過苛刻,把她當作比下等僕傭還不如,使喚她成了理所當然的事。
他在前世就經常看到她在各個廳堂忙碌清掃的身影,而當時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自視甚高到目中無人的境界,又怎麼會去體會生活在別人淫威之下的她,日子過得有多辛苦?
她為了打理家務而跪身伏地的身形由小成大,案桌上的他也從年少時的埋首疾書到出仕為官,她時常因為小事,無辜遭人打罵,心慈的她,愚蠢得不懂反擊,曾有幾次被他目睹的時刻,他卻從沒開口認認真真的幫她辯解一次……還有太多太多……他無法不去想著那時的她和自己,身份地位有如雲泥之別,但是經過命運無情的捉弄與親信的背叛,讓一切回歸到了原點,他才恍然大悟,她與他又有何分別?他們同樣是被命運擺弄的人。
她一生的善良換來不堪的屈辱,他曾經自傲的才氣卻引來滅族血恨。
如今,他要用他的力量,讓她免於受到侮辱,和保全他的家族不再經歷前世的種種傷害。
「不去前廳就不能打掃炕桌、炕案,還有櫃格、香幾、架格……」花梨傻氣的開始一一數著平日常做的事務。
雖然知道那是翠兒姊姊的活兒,可是她必須幹活,才能換到一口飯吃,這是翠兒姊姊告訴她的。
瑞木修言擰眉錯愕。這孩子受折磨的時間比他知道的還要早上幾年啊?那些惡僕到底從她幾歲大時,就開始使喚她來著?雖然她在這個家裡沒個正當名分,也從來不得娘親的疼惜與認可,但再怎麼說,她也是爹帶回來的庶女哪!
「往後你就在灶房幫忙香娘,好好聽她的話,便有吃有喝,所以別再聽信其他人的安排,明白嗎?」
香娘和馮叔是他重生後最可相信之人,他們的忠心不二,他記憶猶新。
前世,當瑞木家離散之際,其他奴僕將整個家裡的東西搬的搬、偷的偷,他們不僅盡力阻止,也是唯一願意留下陪著他走到最後的人,所以也是他由衷感念之人。
「香娘?香娘會拿饅頭給我和娘吃,香娘好好……」
香娘也是苦命女子,當年江西洪水沖走她的丈夫、孩子和屋子,還在她臉上留下難看的疤痕,所以連官府也不收納為官奴,只能在路上過著落魄且流離失所的日子,是馮叔在無意間將她帶回瑞木家,才在此安身立命。
「既然她對你好,你就跟著她好好過日子,別──」
他的話還未說完,花梨就急忙插口,「大少爺也對花梨好,那花梨也會聽大少爺的話!」
她雖然小,可是也知道人情義理的事,就像她替翠兒姊姊幹活,翠兒姊姊就會留飯給她吃的道理一樣,而大少爺替她安葬了娘,還指引她往後生活的方向,那大少爺就是她理應順從之人。
瑞木修言了然而笑。這丫頭說傻也不傻,還知道要先要求他對她好,她才會聽他的話?
所謂孺子可教啊!
「花梨,是你要先聽我的話,我才會對你好,知道嗎?」他該矯正她的想法,必須讓她聽他的話,才是長幼有序,不是嗎?
花梨根本不懂他的意思,只想著這兩句話哪有什麼分別?不過她也挺順應他的,不過問,就點頭稱是。
「很好,現在也晚了,哭停了就睡吧!」算算時間,他也該離開了,要是讓貼身女婢發現自己無故消失已久,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關心。
聽到他要離開,花梨揪著瑞木修言的白絨斗篷,小臉又是泫然欲泣。
雖然她與大少爺平時素來少交集,可說是全無交集,但從他先對她伸出友誼之手時,她就知道,這人是除了娘親外,唯一在這世上她可以信任的人了。
瑞木修言擰著眉頭。
小娃兒的娘親剛走,外頭又是寂涼的夜晚,也莫怪她會害怕了。
他再不多話,伸手拉開領結邊的斗篷繫帶,再將白絨軟裘往花梨身上一罩,「這件軟裘有避邪擋煞的神力,你披著它就能好好入睡,你躺下試試。」
花梨依言躺上矮榻,蜷曲的身子更顯嬌小。
不知是瑞木修言胡謅的話起了作用,還是花梨耗費太多氣力使然,反正沒過多久,花梨本來睜大的眼對著他,對著對著,就真的睡著了。
瑞木修言並沒有馬上離去,而是立足原地半晌。
直到確認花梨已然進入深眠,這才開門悄然離去。
高掛的月,已無紅暈,亦無凶兆,僅有柔光,淡淡印上花梨的臉龐。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1:18
第二章
身上披著花梨從未見過的上等狐狸軟裘,果真還得一夜好眠。
但……也是僅此一夜而已。
「真是該死的丫頭!你瞧,現在要怎麼著?竟然偷了大少爺珍貴的皮裘睡覺,你這次真的討打了你!」
翠兒叫叫嚷嚷的訓罵著眼前跪地的花梨,一手想將她死命抱著的斗篷搶過來,無奈這孩子整個人趴在斗篷上,也不在意佈滿泥灰的地板是否會弄髒白裘。
倒是翠兒看到本來純瑕的白絨竟然沾上污漬,她大驚失色,慌忙的連滾帶爬的離開小屋。
花梨拾起被她壓在身下的軟裘,一臉愁苦。
她不懂翠兒姊姊為何如此生氣?
這也不是她偷來、搶來的,為什麼硬是要拿走大少爺借她安睡的「避邪軟裘」?
瞧,現在軟裘被她弄得髒兮兮的,她要怎麼還給大少爺?
當花梨還在懊惱時,兩名家漢闖入小屋裡,話也不說,就將花梨連著斗篷一併帶走。
花梨被大漢提著後襟的衣領子,一路上經過昨夜她奔跑的長廊、花圃、拱門、假山……
終於,大漢把她推在地上,她抬眼,便見到一張熟悉的容顏正狠瞪著自己,一旁還圍繞著整個瑞木家上下僕人,而原本珍貴的軟裘則像破衣一件躺在身側。
沈婉執起色澤鮮艷的青花團鳳紋杯,輕啜一口自家生產的黃山雲霧茶。
先嗅其香,再試其味,入口後茶香留齒濃郁,清香撲鼻,她閉起怒目,再次細細咀嚼……
方纔早醒的她因為昨天夜裡的盡興歡快,到現在都還處在睡不飽的起床氣上頭,然後又聽到這死丫頭竟然偷了言兒的雪狐軟裘……
她這股氣啊,全都要撒在這丫頭身上!
「翠兒,籐鞭。」連問案都省下略過,既然物證齊全,她也不必客氣什麼了。
花梨看著翠兒手上朝她使來的籐鞭,她身子一縮,向後移了數步,還不忘將軟裘護在懷中。
大娘從未氣成這樣,話也還沒開始問,就要動手打她。
「夫人,別打花梨,別打花梨……」
「你娘那浪蹄子都去死了,你還不讓人省心,給你狗膽子了,還真敢偷大少爺的軟裘,我若不替你那該死的娘好好教訓你,難保你不會像她一樣,以後偷人家的丈夫!」想到昨天夜裡,馮老來向她稟告,那女人真的死去了,還被丟棄荒野,她正開心著呢,這丫頭馬上就給她惹事。
沈婉眼一瞇,翠兒便心領意會。
正當籐鞭往弱小的身軀落下之際,花梨突然大喊,「這是大少爺借花梨的!」
她根本沒有心思去多想這話是該說不說,她只知道這軟裘不是她偷來的!她不想因為被冤枉而挨打。
「還敢胡扯!翠兒,掌嘴!」她的言兒怎麼可能會將如此稀世昂貴的寶物隨意給這個賤人生的賤丫頭!
「沒有,花梨沒有胡說,這是昨晚大少爺給花梨避邪用的!」
此話一出,眾人訕訕喃笑。
花梨這麼說,更是沒人會相信這是大少爺借她的了。
什麼避邪?這件雪狐軟裘必然珍貴,可再怎麼樣,也沒聽過可以拿來避邪的軟裘,真是可笑。
就連沈婉一聽這話,也不免拉起嘴角,閉嘴掩笑,「你自己就是個邪物了,還怎麼避邪啊?算了,去看看大少爺起床了沒?讓他來瞧瞧這死丫頭說的可笑話。」
眾女婢一聽到可以去找大少爺,無不爭相暗搶著這差事來做。別看大少爺雖小,可他貌若潘安,性如泉水,待下人極為厚道,光是看著就讓人心曠神怡,更何況還可以一睹他剛睡醒的慵懶神態。
可還沒人踏出門檻,就看見身穿一襲牙色長袍的瑞木修言,以翩然姿態從中庭走來。
他是收到馮叔的暗示,而選在這時「無意中」走過。
瑞木修言進門後,先以清淡的眼神環視眾人一圈,然後走到娘親身邊的圈椅坐下,最後才把目光放在花梨身上。
看到瑞木修言的花梨是開心的,可是當她瞧見他眼裡毫無一絲昨天夜裡待她好好的溫柔,她又膽怯了,怕是昨晚如夢一場。
但是她可憐的娘是真的在昨夜裡去世,這可不是一場夢哪!
「言兒啊,來得正巧,快看看這丫頭抱著的是不是昨晚你披著的那件雪狐皮裘。」
瑞木修言頗不以為意的將花梨懷中那坨已經分不清是啥顏色的毛物看了一眼,他先是疑惑,再定神一瞧,然後整個人嚴肅起來,「娘,那確實是孩兒的軟裘。」
「那就對了!都是這丫頭向天借了狗膽子,敢偷了主子的軟裘,還想栽贓給主子,真是該死!」看這次怎麼饒得了她!
跪坐在地的花梨,連番搖頭,她望著瑞木修言,滿嘴有說不出口的疑問和不解。
「花梨沒有偷……沒偷東西……」她懷裡的軟裘,確實是大少爺披在她身上的,怎麼如今變成是她偷的?
這中間發生什麼事了?她怎麼一點也連貫不起來?
「證據你還拿著呢!想怎麼狡辯?」既然言兒也有興趣看她審案,那她也不能讓言兒失望。
「這真的是……是……」她想說是大少爺給她的,可當她看向他的眼裡,平靜如水的表面,底層卻是寒若冰霜。
其他人毫無所感,可是只有她清楚知道!
大少爺生氣了,還是很氣的那種。
死丫頭見了人後,話倒是講不出來,可見真是作賊心虛!
「言兒,這丫頭方才說,軟裘是你給她「避邪」穿的,你說可笑不?」沈婉加重避邪一一字,點出荒謬的笑點想讓愛子注意。
瑞木修言依然神色自若,面帶淡笑。
在其他僕人看來,他風度翩翩得讓人著迷,對於他視若珍寶的軟裘被個丫頭糟蹋了,也不會氣急敗壞先處罰人,反倒是笑得如沐春風,寬厚待人。
沈婉等了好些會,還等不到愛子的回答,她把心一沉,小心翼翼的附耳問道:「丫頭不會是說真的?」
要是真的是兒子給的,那她贓也要贓給這小賤人!這丫頭膽敢碰她兒子的物品,手剁上十次都嫌不夠!
瑞木修言並無立即回話,倒是深深的看著花梨,臉上讀不出情緒。
花梨瞧著他的臉色,整個人也是戰戰兢兢,唯恐他說出任何不利於她的話語。
兩人相對望好些會,詭譎的氛圍在廳堂內流竄。
僕傭和女婢們也都屏息以待,直到瑞木修言終於脫口而出……
「不是,這軟裘不是我給她的。」
這話有如官堂案桌上的驚堂木,猛然拍案,定人生死。
花梨瞠目結舌,不相信這會是昨晚的大少爺會說的話,這擺明了就是說謊!而她只能百口莫辯。
沈婉這下信心大增,紅唇裂縫而笑,「翠兒,取家法伺候,三十鞭。」那籐鞭抽人一下就可以讓人躺上一日,來個三十鞭,只是順便要去她的小命!
花梨戒慎惶恐的看著那青綠色的籐鞭,有那麼一瞬間,彷彿要被那細長的竹子給吃掉一樣的恐懼。
瑞木修言此時又咳了起來,沈婉疼惜的起身上前檢視愛子的身體。
這孩子,樣樣都好,就是身子骨差了點,性子也太過溫良,就像他爹一樣,怕是擔不起家業重任。
「言兒,回房去吧!這兒有娘就行了。」
她疼這個孩子是連其他的庶子也比不上,儘管他並非是接手家業的最佳人選。
瑞木修言欲轉身之際,突然想到什麼,又對著沈婉說:「娘,把孩子留著,孩兒正好要換個丫頭替我研墨。」
要個丫頭做小婢,這不是多大的事兒,只是:「言兒,你說這是什麼話?那丫頭可是個偷兒,留不得啊--」
「無妨,正好讓孩兒教她什麼是為人奴婢的規矩。」
對於親生嫡長子的要求,她這個當娘的從沒不允的事,可是……
「一鈴不是做得好好的嗎?」一鈴可是她特意選中的女婢,不勾主搭客,不浪蕩成性,是品德雙優的規矩人家呢!
瑞木修言偏著頭,恍似在夢中,憶起前世的一幕畫面--
那年,方過及冠之禮的他,剛取得舉人的頭銜,族人們為此上下歡騰慶賀。
昏黃的寢室,有幾縷晨光照進,薰香裊裊,滿室旖旎氛圍。
一鈴正在替他拭體淨身,為準備要前去宗祠祭拜先祖。
她跪在他的腿間,拿著拭布的手,由腿部內側緩慢向上……
她媚眼一勾,他輕佻回笑,「煙視媚行。」
瑞木修言這話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前世的他,從小就是由大他三歲的一鈴照顧到成年,直到他入朝為官,一鈴也跟隨左右。
當時的他官運亨通,意氣風發,氣焰正盛,又遇比他成熟的女子總在眼前搔首弄姿,自然恣意任性,他一時不察,沒有謹慎而行事,便受她蠱惑,收她入房……
待他重生後,對於那些荒誕不騙的往事,如今只有嗤之以鼻可以形容。
他們的低語交談並無人聽見,所以當沈婉一抬起頭,一雙厲眸便掃向一鈴的方向去。
又是好個浪蹄子,看她怎麼整死這個連她都敢欺騙的賤人!
在遠處的一鈴立即感受到夫人傳遞過來的怒氣,心頭升起一股惡寒。
她做了什麼事情?
瑞木修言咳到以袖掩口,他擰眉,唇色已然發白,但還是強作鎮定的說:「娘,這孩子隨便罰罰吧,要是打殘了她,那誰來伺候我呢?」
「好,好,都聽你的,反正這丫頭總不能一直在咱們家裡白吃白喝,安排個活兒給她,也算恩寵了!」
這事情也就這麼定了。
花梨依然受了懲罰。
在立冬的日頭下,暖陽斜照在花梨小小瘦弱的身軀上,陽光溫和的熱度像娘親的手,溫柔的撫觸在她原本光滑的小屁股,而如今,上頭卻有了一條條觸目驚心的傷痕。
花梨趴在長條方凳上,小屁股火辣辣的滋味教她動也不敢動。明明夫人就囑咐了五鞭,可是翠兒姊姊硬是多打了好幾下,不管她哭得如何淒慘,仍是不見翠兒姊姊停手。
「蠢丫頭,連你也可以去伺候大少爺?算什麼東西你!」翠兒收了手後,在旁邊叫罵著,一雙眼和一鈴還在交換示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1:25
而一鈴剛被夫人三言兩語的教她以後不必再去大少爺的房裡,她納悶的同時,也被夫人告知,是大少爺要換個丫鬟在房裡做事,至於她,往後就在灶房裡幹活。
一鈴越想越不甘心,憤而不平的把氣出在花梨身上,「別以為你進了大少爺的門,就可以得意!告訴你,你最好想辦法讓大少爺趕你出來,不然看我怎麼修理你!」
她這麼一被趕到灶房,哪裡還有她翻天之日?
一定是這丫頭做了什麼手腳,說了什麼話,才會被大少爺收進房裡!
要不,怎麼明明是做錯事的人,怎麼還能夠到大少爺房裡服侍!
翠兒附在一鈴的耳朵旁,緩緩說道:「鈴姊姊,算了,咱們以後再想辦法讓大少爺主動把她趕出來。」
她和一鈴也是同一妹,輩分上還得喊一鈴一聲表姊呢!所以她當然會幫
襯著一鈴,另一方面,光看一鈴的容貌,就知道她儘管撈個小姨來坐都是輕而
易舉的事,理當只要跟著一鈴,那將來還少不了可以吃香喝辣一番?
一鈴忍下氣,恢復原本嬌美的模樣,只是略顯矯情,「嗯,說的也是。」
翠兒問道:「那現在這丫頭怎麼辦?」
「哼!讓她自生自滅吧!」誰還管她怎麼著!
迴廊裡傳來兩個女子走路的聲音,還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著。
兩人都沒發現到隔著一間書房內,正有一雙眼睛瞬也不瞬的注視著她們走遠的身影。
馮叔快步走進內室,對著正在寫字的瑞木修言說:「她們出來了。」透過卍字窗欞,暖陽斜照,瑞木修言沐浴在曦光底下,姿容俊秀,骨格清瘦,有飄然出世之表,杏色柔怡的長衫,對應著他有些蒼白的膚色,恍若出塵入定謫仙人。
他思量不語,信手在紙箋上頭,提筆數字。
他將紙箋遞給馮叔,「帶上自己人,把他找到後,將我寫的話一字不漏的說給他聽,還有,別讓他看到這張紙,懂嗎?」
上頭僅僅註明了時間、地點、男人的身形與名諱,還有幾個對應的字句。跟在大少爺身邊四年,馮叔已經很明白大少爺的行事作風簡直到了料事如神的境界。
大少爺可以不出房門便知天下瑣事,正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只要是大少爺說過的事,絕對沒有一件有分毫差錯,而且只能是照著大少爺的旨意行為,才能得到效果,反之,就只能敗興而歸。
馮叔立馬領命退下。檯面上,他只是瑞木家的普通漢丁,在暗中,他卻是大少爺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大少爺教他識字、算術、打拳、知識,還替他照顧家裡的老幼,使他毫無後顧之憂,而他理當為了大少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無憾。
馮叔走後,瑞木修言仍在原處,他把玩著一隻做工精良,縷花彫刻的千里鏡,也就是洋人們的玩意兒……望遠鏡,望了一眼案桌上的自鳴鐘,他凝神思索。
時局之牽變,非他所能掌握,只有順應時事,才有一方天地……而他別無選擇。
良久過後,他起身走出書房,沿著簷廊來到花梨身處的天井中庭。
他隔著一段距離看著還趴在長凳上的女娃。
因為上無頂棚的全然露明,讓陽光毫不留情面的直射在她的小臀上,他並無移開視線,只是淡淡的掃過白皙上的紅痕後,攏起劍眉,走上前去。
靠近花梨身邊,他才發現道娃兒已然睡去,索性也不叫醒她,趁著她無意識的時刻,悄悄替她拉起褻褲,然後他再到嬌顏邊,撥開她凌亂的髮絲,露出充滿淚痕的臉蛋,小嘴兒唸唸有詞,好似在抱怨某人的殘忍,讓她陷於苦境。「花梨,醒醒。」
本來就睡得不太舒爽的花梨,被太陽的熱度,朗音的叫喚,還有身體上的疼痛,悠悠轉醒。
睜開眼後,她隨即看見陷她於此的事主,彷彿看到殺人兇手一般,她驚嚇不已,「大……大少爺……」
面對她的恐懼,他含冤不白,可是這又能怎麼著?「嗯,能起來嗎?」
感覺到瑞木修言好似又變成昨夜的良善哥哥,她疑惑著該怎麼回答他。若不是他無法確定現在的自己能否抱起一個昏迷的六歲娃兒,他也不必輕率的叫醒她,直接將她抱走即可,但就是怕自己的體力支撐不住,走到一半,摔著她就不好了。
「來,我扶你,咱們得快點離開。」萬一有其他僕人路過此地,將情況轉告娘親那裡,這丫頭免不了又被責罰。
花梨依著他伸過手的力道,小心翼翼的起身,但還是不免牽扯到傷口,她哀叫出聲,「輕……輕……會疼。」
直到屁股終於離開長凳,她雖然站直了身,可也不比方纔那樣疼了。看樣子,這娃兒一定不只挨了五鞭,她小臀上的痕跡至少也有十來條。
好個惡僕,連主子的話也不從了!
瑞木修言牽起花梨的小手,正要帶著她離開,她突然驚叫了一聲。
「啊!那件避邪軟裘呢?」她抓抓自己空著的手,眼睛來回巡視著四周。終於,兩人在廳堂裡的地上發現那件髒得看不出顏色的雪狐軟裘。
瑞木修言垂首凝視著花梨,低聲說道:「髒了,不要取了。」
他本就對此物不具歡心,需要它,只是為了做場病戲給瑞木家上下看著而已,所以有沒有那件軟裘,一點也無所謂。
花梨可不懂這些,她不會解釋她想取回那件軟裘的意思,只想著那是很重要的一件東西,她想好好留著,就算它髒了、壞了,她也要好好護著。
不是軟裘有多珍貴,不是它可以避邪,不是它陪著睡覺有多舒服,就只是……應該是……確實是……是大少爺給她的東西,她就該好好留著。
花梨雖然不說,可是眼神倒是說得很明白,她想要那件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軟裘,還埋怨似的,暗示他應該去拿……
瑞木修言無奈的搖頭,妥協的向前走去,拾起軟裘。
他再回到花梨身邊,朝她伸出手,「走吧。」
娃兒欣喜少年散發的善意,安心的將其手放置纖長白皙的掌心。
落在手間的柔軟,也讓他心一軟,輕輕收攏手掌,將小手包容其中。
長廊上,少年牽著娃兒緩慢的走著,曦陽籠罩,少年的影子恰巧遮掩了花梨小小的身軀。
大的提取著一件可笑的髒軟裘,小的則是一拖一拐的走路,背影看了實在不是美景,卻是最溫馨的畫面。
少年偏頭睨視花梨恬靜的側顏。
「花梨,你怨嗎?」怨他在廳堂上與她撇清關係,甚至不反駁她就是偷兒的誣陷。
花梨抬起雙眼疑惑的看著他,她放著膽子搖搖頭又點點頭。
她那無辜又可愛的模樣,讓瑞木修言不禁笑了。
「你娘說的沒錯?!身不由己的人固然該是被人埋怨,而我也確實一直在做著身不由己的事。」只希望有日,這娃兒可以原諒爹那樣原諒他……
「大少爺……花梨不懂。」她是真的不懂大少爺說的話,語意太過深遠,已經超出她所能理解的範圍。
瑞木修言並無打算要解釋意思,他換個方式回答,「我說,再讓你選擇一次,你若要離開,我即刻派人送你出府。」
這次花梨有著猶豫,她看著瑞木修言的眼睛,表面依舊清淡如斯,可是她仍是看出眼底的深意。
這讓她更加堅定自己所見,也因此固執的搖搖頭顱,「不要,花梨不要離開。」
不知怎麼的,聽著她的回答,他竟然暗自鬆了一口氣。
或許是這個宅院實在令人感到孤寂,令他……非常需要有人的陪伴,而單純如她,是最好的人選。
「既然如此,那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小婢,摘你名裡一字,從此喚你做離兒,是為了讓你往後記得,無論何時,你都有離開瑞木家的權利。」是為保身,也為保命。
倘若她終歸必須以辛勞工作才能換取在瑞木家的一碗白飯,那不如就收她待在身邊,就由他來奴役她,也好過她在其他僕人底下,任人折磨。
他望著路徑的前方,那表情、那話語、那一眼、一張一闔的嘴,包裹她小手的冰涼,她直到年華老去,始終記得,此情此景。
「離兒明白。」可是她永遠也不會離開。
少年就這麼牽著稚嫩的小手,走著,走著……
經過荷葉池塘,聽著潺潺水聲,還有蛙鳴鳥叫。
最後,兩人消失在大宅院裡的廊道盡頭。
這是一張權貴人家家裡才有的大型床榻,名為拔步床又稱八步床。
床座雕刻卍形圖騰,鐳金描彩,看來莊嚴高雅,床身為上等黃花梨木打造,金漆油亮,上有頂蓋,下有底座。床下有小廊地平,四周立設矮圍,圈起整座。
遠看像方盒,近看有如木屋,薄簾一拉,床榻與地平小廊自成一方小天地。
迴廊地平的部分本是放置瑞木修言的架格與書冊,如今上頭卻躺著一個小小身子,正不安分的扭動身軀。
因為小臀的傷痕使她無法翻身,所以她睡得極不安穩。
而躺在床榻上的瑞木修言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自己也了無睡意。他活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准許女婢睡在迴廊地平,嚴格來說,是與他同床共眠了。
他起身,把腳踏在地平上,小心的,不踩著離兒,他伸頭一探,離兒也揚起頭看著他。
離兒小鼻子紅通通的,看來好不委屈。
他聲音平穩如水,「怎麼了?」
離兒咕噥嘟囔,「很疼……」
雖然香娘替她淨身過,傷口也上藥了,可是當沁涼藥性退去後,隨之而來的就是熱燙感受。
此時已是深夜,再喚香娘到房更是不妥,瑞木修言只好無可奈何的說:「再上一次藥?」
離兒當然十分同意,三下五除二的就將自個兒下身的褻褲給脫了。
白嫩嫩、亮晃晃的大腿立即躍入瑞木修言眼前。
他皺眉。
這丫頭,怎麼一點也沒男女之別?就算她還是個未滿七歲的娃兒……
他暗忖著,往後可得好好教導她這方面的事務,可不能因為沒了娘親,就少了女性該有的矜持。
離兒伏下身子,乖順的趴在地平上,前身靠著床榻。
對她來說,是娘上藥,或是香娘上藥,還是大少爺幫她上藥,都是一樣的,並無特別之處,此時的她還無法意識到,這其中有很大的不同。
瑞木修言在床頭處的櫃格中取出一瓶藥罐子。
藥罐的瓶身為硃砂紅,描彩青荷獨立,氣蘊溫雅,光澤瑩亮,色澤飽滿,光看瓶子本身就知道裡頭裝的東西有多珍貴。
可對瑞木修言來說,珍貴的不是裡頭的藥材,而是瓶身的陶器是使用產於宜興的紫砂泥所製成,而此物用來作為茶盞和杯盞的製品,使茶器用來泡茶的效果更能提升到最高境界。
紫砂泥製成的陶壺特性,硬度高,亦不會瓷化,瓷器本身成雙層孔隙,內部呈圓形顆粒,外部則像鱗片狀,和熟陶與生泥摻和而制,一經燒成,看似粗糙表面,實則氣孔細密,透氣極佳,外表看來極有特色,效用也能發揮極致。
這是他前世餘生時期在宮中所習得的知識,而在此生,他先暗中命人開採取到此礦石,再依記憶中的陶燒手法,研製成藥罐子,以掩人耳目,另一方面不間斷開採原礦囤置,待有朝一日,能為他所用。
他長指沾上藥膏孫在離兒的小臀上,傷痕的面積不大,卻深可見肉。離兒禁不住疼,當他的指尖觸及她的皮膚表面,便細細倒抽一口氣來。
他瞧了她一眼,雖無說話,但指頭上的動作卻是放輕了不少。
離兒沒有傷及之處,皆是白皙剔透。
他暗自以手背輕觸,感受細緻柔滑的觸感後,隨即收回動作與目光。
他眼底沒有色慾,一切都是念頭使然。
有如瓷器光滑無瑕的表面,是能吸引他的興趣,如同他著迷白玉杯的意思一樣。
「好了,身子別再亂動,趕緊睡吧!」
由她自個兒穿好褲子後,他才淨了手,兩人雙雙各自躺上暖炕。
本來應該安靜無聲的空間,底下的娃兒又傳出怯怯弱弱的叫喚,「大少爺……離兒的軟裘……」
能夠在她從未躺過的暖炕上睡覺固然很好,只是若有軟裘陪著她,她會感覺更好。
瑞木修言聞言後,仍閉目養神,不理聲音的主人。
離兒委屈,卻又不敢多言。
良久,上榻突然丟下一件裘毯,正巧蓋在離兒的頭頂上。
裘毯柔軟,味道好聞,離兒立刻忘記那件髒兮兮的軟裘,蹭著毯子的短毛,安心入睡。
瑞木修言閉著眼,輕歎一氣,轉過身面向內側。
他可以允她睡進拔步床。
可以幫她的小屁股上藥。
可再怎麼樣,也不准那件髒兮兮的軟裘,進來他的勢力範圍!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2:01
第三章
書房內,雕縷著雙螭龍紋的方長翹頭案上,瑞木修言正雲淡風清的坐著翻看張源所著的《茶錄》。
而在他身後,是雙座黃花梨萬曆櫃,在上層通透的亮格裡,擺放著幾件他最屬意的文房墨寶,有妙歌寶輪墨、雙燕鳥籠玉雕、白玉杯……等等附庸風雅之物。
從卍字窗欞向外探去,先映入眼簾的是幾株型雕特別的榕柏造景,和荷畔水池,可再仔細看,就能看到水池前,有抹青色身影在來回忙碌著,乍看之下,還以為是片小葉子,飄蕩來去。
她一下坐在草地上,一下爬起來,臀兒翹得高高的,拿著細竹竿挑翻和她有些距離的書頁。
過了冬令就要來春,趁著日頭還暖之際,喚了離兒來替他曬書,將書本經歷一個冬天的霉味用陽光覆蓋過去。
這不是挺粗重的活兒,可是就是他書多,委屈離兒要多跑幾趟,連著幾天下來,離兒的皮膚也被曬了一層紅。
瑞木修言停下手邊翻閱書頁的動作,越想越不對勁……
這時,書房的門被驀然打開,馮叔理理身上的衣袖,抖落塵灰後才踏入門檻,走向瑞木修言,拱手作揖。
「大少爺,此人生性多疑,花了一些工夫,他才願意跟我回來,現今安置在別院,大少爺何時前往呢?」
馮叔早在昨天夜裡就將人帶回,這一路,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來回足足花了三個月,這時間,離兒的臀傷也好了,他相中要作為茶館的店舖也買到手了,計劃照著他所設定的時間在走著,至目前為止,他還未出任何差錯。
瑞木修言收回探向窗欞的視線,低頭找著自己的書行看到了哪裡,然後便問:「他傷得如何?」
馮叔心驚。這本應該是只有他們同行伙人才知道的事,大少爺竟然如此無所不知,他尚未稟告,大少爺就已經知曉?:
「路上已好生照料,肩傷並無大礙,只是與他隨行的友人,就沒那麼幸運了。」
瑞木修言心一沉。連則世,據說叔大的友人也是難逃此劫。
難道死亡的命運是不能夠被改變的嗎?那他的命運該是如何?
瑞木修言不著痕跡的整理紛亂的情緒,一改正色的說:「無妨,逝者已矣,重要的是我們救回的人。」
「大少爺,馮叔貿然一問,此人倒是為何人?他看來不過三十而立,卻文采翩翩,清高傲骨,可非等閒之輩。」
瑞木修言抿嘴輕笑。這他怎麼會不知道,曾經他們就是英雄相惜的忘年之交……
若是照著時事的軌跡進行,叔大不出十年,必高登門第,且能力卓越,得皇太后青睞。依他對叔大的瞭解,如此助叔大一力,這人必然永記在心,他日必求回報。
而他想要的,莫過如此而已。
「叔大先生是為將才之相,幫助他對咱們有益無害。」
馮叔理解的點頭,「那大少爺,接下來?」
「讓他把傷養好,我才見他。」待見面的日子一到,也是送他上京趕考之日,而他們將暫不相見。
馮叔又再稟告一些這三個月來所聽聞的人、事、物,給瑞木修言知道。
這是一直以來馮叔和瑞木修言的默契,有時馮叔帶回的消息會讓他聯想到一些事物,再與自己前世知道的情節連成一貫,然後他再從中安排,讓自己也插進局中,圖得有利之處。
有時馮叔行經運漕,帶回瑞木修言事前就有交代的物品項目,回府後再經由他篩選、處理、包裝,以高價轉賣給偏好此物的有心人士,從中便可賺取可觀的差額。
幾年下來,家族裡無人知道,他瑞木修言的財富,早已敵過瑞木本家雙倍有餘。
「馮叔,上川口鎮老謝家的江口商號已經是咱們的了,這幾日得空就去看看,好在年前將茶館開幕。」
瑞木修言雖然對於購得地段最好的江口商號因此欣喜,但於表面卻依然淡定如斯,一點也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氣盛凌然,傲氣四縱。
「大少爺真有本事!謝二爺這老頑固,說什麼也不肯將祖傳的商號賣了,但是遇到大少爺,就是不賣也不行。」在大少爺出面之前,他也和謝二爺斡旋多次,總是無果。
直到這次他聽令出任,購置江口商號的事就由大少爺處理,不過三月有餘,商號即可到手,果真英雄出少年!
瑞木修言對此恭維之言,甚是無感,只因家族中只要出了一個專生來敗家的子孫,就是祖傳的茅廁也得拿出來寶。
老謝家的二爺老來才得這麼一個獨子,對於這個兒子可說是疼愛有加,就算兒子以賭為命,老人家也是睜隻眼閉只眼。誰知兒子越賭越大,直到後來就連祖傳的各個商號、地契也拿去賭了,後果自然可知,是全盤皆輸。
而瑞木修言早在此之前,就曾派馮叔力勸謝二爺趕緊將商號賣給他,他願意以高於市價的兩成購入,為的就是方知有一日事情會發展至此。
一方面他是出自想幫助謝二爺,就算到時家產全無,至少還有銀兩在身,另一方面也確實是相中地段繁華的江口商號,想與之購買。
但這一切只因謝二爺錯判情勢,直到賭坊上門討店舖地契,他不得不在鐵拳威嚇之下,將祖傳的商號拱手讓人,而瑞木修言也愛莫能助的看著既定的審情,再度發生。
一天夜裡,瑞木言趁著離兒睡著後,首次隻身連夜出府,目的是城中的大賭坊……
莫善閣。
這裡,不出善人,不會有人勸說,切勿賭博。
這裡,沒有善心,不會有人阻止,下好離手。
他以帽簾垂面,輕裝現身,在龍蛇雜處的賭坊中,他顯得格格不入又引人注目。
他甫進門,就對顧門大漢闡明來意,要求見賭坊少東,衛良。
其實,兩人於前世是讀書時期的同窗,但對於未來意念、方向不同,長大後各司其職。
瑞木修言上京應試,高中舉人,位階正三品,刑部侍郎。
衛良接管家業,將「賭道」發揚光大,遍及全國。
可是分離並未沖淡兩人的友誼,檯面上一為官,一為寇,檯面下仍是把酒言歡的好友。
但在今生,小小年紀的瑞木修言「體弱多病」,自然無法入學堂讀書,與衛良便無能相識結交成友。
瑞木修言有些許遺憾,所以在兩人見面時,多了一絲感慨在心。
坐在上位的男子,莫約十六、七歲,一身桀傲不羈的氣勢,頗為大氣,還有幾分江湖味。
「小兄弟蒙面來此,就是為了買回謝大少賭輸的江口商號地契?何以見得,我就會賣你?更何況,賭坊的事向來是我爹當家主事,真不懂你怎麼會找上我來?」
瑞木修言雖然身處下位,但是氣度和風範,絕不處於下風。
「會找衛良兄主導道事,必定有理,因為只能主事者才能買寶賭坊的
地契,若我直接找上衛爺,不是多拐一彎?」
衛良挑眉,對少年熟悉自身的疑惑,不顯於色,「言下之意,小兄弟是早已知我衛良已經接手賭坊?你如何得知?」
他吃驚不無道理,只因他接手賭坊不過一年,對外也尚且隱瞞至今,而面前這孤身上門的少年,年歲與他沒差多少,可是他非常確定他們並不相識,他又是如何知道這封鼓中的事呢?
「衛良兄也並非井底之蛙,世間事無奇不有,很多事不是自己瞞著就可以掩人耳目,不過……衛良兄大可放心,此事我必然不會傳出,只要你願意將商號賣我,亦可保密。」瑞木修言早已摸透他的性子,看進他的脾胃。
這人掩耳盜鈴的蠢習慣,過了一世,仍然改不掉!真是……
衛良心中也自有打算,不光是少年大手筆帶來的黃金千兩,還有他渾身散發的英傑靈氣、夭矯不群,想來絕非泛泛之輩,倘若能與此人結交為友,就算給他行個方便,將商號賣給他,賭坊也不無損失。
「我該如何相信你?」
「共飲金華三壺余,隨你信與不信。」
衛良聞言,哈哈大笑。對少年,他益發感到興趣,少年是如何又知,他衛良生平什麼也不愛,就愛小酌兩杯,最喜歡的便是金華酒!
待交易過後,瑞木修言起身告別,衛良特意送他出門。
「瑞木老弟,自此一別,他日何時相見?」
瑞木修言上了馬車後,將簾幕拉開,贈與衛良一隻他隨身佩掛的紫砂陶佩飾,隨口一說:「此非定情信物,不過為往日見面方便使用而已。」
衛良接過手後,面色微愣,隨即大笑,「哈哈哈,瑞木老弟所言,句句料中良兄心事!我只能說,對你有種似曾相識,而且還相見恨晚哪。」
瑞木修言不再回話,囑咐馬伕駕車離開。
不晚,還算不晚,最多才晚個七、八年有餘而已啊!衛良大哥。
這些事,馮叔當然不知,他只讚歎著自家大少爺是如此鍾靈毓秀、少年得志,對大少爺更加崇拜有餘。
「大少爺,那茶館的事,待我等商議後,再與大少爺稟告進度與細節。」馮叔告退,欲甫出房門時,正與剛進門的小小人兒,擦肩而過。
兩人皆一同停下腳步。
離兒見了來人,立馬收起原本跳躍的步伐,向後退了一步,對著馮叔,欠身回禮。
馮叔也點頭示意,一語不發,然後快步離去。
道孩子的事,他也從香娘那裡聰說了,他挺滿意這種狀況,與這娃兒相處比和一鈴交手,還要讓人舒心多了。
離兒提著一竹籃的書,跨進書房的門檻,腳步輕盈的躍入內室。
她終於完成今天曬書的工作。
離兒墊著矮凳將竹籃裡的書一一排上書架格,她不識得字,所以不懂排序整理,就依著書的長短不同,將長的擺一起,短的擺一起。反正大少爺也沒要求她要怎麼擺,她別作亂就行了。
瑞木修言斜睨了一眼正在爬高的孩子,便收回視線放在眼前的《茶錄》上面。
「離兒,明兒個不用再曬書了。」
瑞木修言突然發出的聲音,讓離兒踉蹌得差點要從凳子上掉下來,也引得他皺緊眉頭。
離兒自個兒爬下來後,對著案桌後的瑞木修言,不解的問:「為什麼?大少爺,還有幾本,離兒就曬完了!」
他沒去深究離兒為何堅持,便一口回絕,「不必了,剩下的書沒什麼重要的。」
離兒緊張的小手指扭成小結,「可是……可是……」
她還需要再看幾眼……
瑞木修言抬起頭,也算認真注意到她的行徑可疑,「怎麼了?說清楚。」離兒嘟起腮幫子,露出臉頰上剛長出來的兩團小肉。這是三個月來,瑞木修言與香娘養出來的成果,讓原本瘦得像竹竿子的身材,總算有幾兩可以給人磅枰的份量。
小身子是長肉了,四肢有肥嫩的跡象,頭髮也烏黑順亮許多,就連五官都長開了,變得輪廓分明,整個人就像個桃林仙子般盈盈生動。
只可惜……桃林仙子的皮膚一定沒有一個像這丫頭這麼黑的!
離兒愁著一張小臉,脫口而出,「離兒還沒找到「菩提」兩個字哪!」瑞木修言起身離開翹頭案,舉步走向離兒身邊,「菩提?」
離兒點頭,望著與她有些身高距離的瑞木修言,無聲乞求。
瑞木修言來到黃花梨木的書架子前,東瞧西看,似乎想到什麼而隨口一問:「你又要如何找菩提二字?」
離兒伸出小食指在另一手的掌心上筆畫著,「香娘有告訴過離兒,上面是這樣、這樣寫,然後底下一個方方就是「菩」字。」
可是她照著找好久,都沒有找到過。
「離兒已經把每一頁都翻遍了,就是沒有長得一樣的,只是很像……可是就不對了……」小嘴兒嘰機哺喳的嘮叨著,還在納悶到底哪裡出錯了。
「難道書裡頭都沒有寫到「菩提」兩個字嗎?!」那可怎麼辦哪?
瑞木修言這才明白,這娃兒曬書的功夫跟別的丫鬟還真不一樣。
因為沒一個丫鬟曬書也把自己給曬得烏漆麻黑的,原來她就是為了「找字」,才陪著書在太陽光底下一起被曬……
而她小手心上的字,他不用再次細看,也能確認香娘教的這字,絕對不是正確,筆畫不是多了幾撇,就是少了什麼,也難怪這孩子找那麼久還是找不到。
但一定不是香娘故意告訴她錯誤的字體,想來應該是香娘不想讓這丫頭失望,便教她學著寫,只是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瑞木修言邊想著,邊順利找到心中所想的一本書,《六祖壇經》。
長指翻閱到其中一頁,他娓娓闇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他將書擺下,對著離兒頭部高度的位置,指著菩提二字讓她看個仔細。離兒看著書本的字,欣喜不已,也對他口中敘述的詩詞感到興趣,「大少爺念著的話是什麼意思?菩提不就是樹嗎?怎麼是「無樹」呢?我娘就葬在菩提樹下,離兒記得的!」
原來這娃兒是為了要記得自己的娘葬在哪裡,才想要知道菩提二字是如何寫法,他又該如何向她解釋六祖惠能大師的開示之道?
他隨手一翻書籍,氣定神閒的回答,「這詩的本意是要我們作為人,應摒棄外在的紛擾,後天環境給予似是而非的觀念,不讓怨愁嗔癡如同塵埃一樣在本性中喧賓奪主,而要回歸本質的自我,既為空性,也就是說,本我的自性是圓陀陀、光灼灼的,只因後天的七情六慾的煩惱塵勞所蒙蔽,使自性的靈光不能顯現,而心不得自在……」
瑞木修言說著說著,彷彿也替自己開了示。
現在的他,不就是為了前身的七情六慾所惱、所怨、所恨、所癡?
但是他無法放下,無法讓心回歸本我,也就不能不想、不恨。
離兒眼兒骨碌碌的轉,她很認真的看著他說話,可是耳朵有聽到,腦袋卻沒懂到。
瑞木修言將六祖惠能大師的法理在腦中轉了一圈。
無法放下,那他就得提起來,也不枉費,他再重新走上這一遭。
他感覺到離兒的眼神,便低頭與她對望,她純淨無瑕的眼,與他千瘡百孔的心,可說是強烈對比啊!
他莞爾一笑,畢竟這孩子也才六歲大。
「不解也無妨,來日方長。」這是需要歲月的累積才能參透出的真理,就連前世、今生都無法做到的他,怎能要求小小娃兒瞭解意思呢?
瑞木修言將書放回原位,暗忖著哪天要來將書籍做個分類整理,免得他想到哪一本書要看時,還得從頭尋起。
離兒這時拉拉他的長衫袍子,毫無主僕之別的問:「大少爺,離兒可以習字嗎?」
她想將菩提二字學會,等到長大自己可以爬到後山時,便將自己習會的字,親自寫給娘親看。
瑞木修言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頭,對於離兒的問題,他恍惚了一下,但隨即正色以對,「你想學,大少爺就教你,不過不能只學「菩提」二字而已。」
離兒心虛。大少爺真是厲害,都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她有些猶豫,可還是點頭。
習字對她而言也不無壞處,如果往後離開瑞木家的日子,能夠因為多懂一些字,是不是就能讓她的命運與別的女子多些不同?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瑞木修言擺好紙硯筆墨,自己先著筆提字。
離兒站在方長的翹頭案前,看著瑞木修言流暢的在紙箋上落了字。
大少爺文采翩翩,懂的又多,只是性子有些難以捉摸,時好時壞,不像娘親總是溫柔待她。
她接過他遞來的紙,立刻有了疑惑,「大少爺,這不是菩提的菩字。」而且還多了幾個字!
瑞木修言的字跡清秀雅致,為了要讓她看得清楚,寫的筆畫更是清晰分明,與前世蒼勁有力的寫法大相逕庭,可能是經過世事殘酷的粹鏈,人也顯得內斂深沉,導致寫出的字也跟著變化。
「當然不是,這是我的名諱,瑞木修言。」
離兒拿著紙箋,不自覺的噘起小嘴,咕噥著說:「可是離兒想學「菩提」。」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2:13
惠能大師如果聽到這娃兒的話,會不會以為她想悟道,而感動得痛哭流涕?
瑞木修言斂下笑意,反問離兒,「離兒想大少爺教你習字?」
離兒高喊,「想!」這是再確定不過的事了。
「那離兒是不是應該先學會夫子的名字?」
「職子?」她有聽過孵蛋、孵化,就是沒聽過「勝子」的。
大少爺為什麼要改名叫孵子?這一點也不好聽。
離兒秀眉微攏,錯愕不解,眼兒眨呀眨,添了幾分這年紀該有的天真爛漫!
怎麼?他看起來不像夫子嗎?這娃兒是什麼傻樣!
「大少爺教你習字,自然就是你的夫子,不過平常還是得喊大少爺,懂嗎?」
大少爺教她習字,大少爺就是她的賻子,所以孵子就是教人習字的人!離兒連著點頭。這她懂!她懂!
離兒甚是可愛的模樣,讓他十分滿意,「取方凳來坐我身邊,我一筆一畫教你怎麼寫為師的名字。」
瑞木修言帶著笑意對著離兒說,好心情不在話下。
離兒聞言,將她本來在書架格那墊腳的矮凳,抬到瑞木修言順手的側邊。因為自身的高度不夠,必須雙膝跪在矮凳上,上身直挺,才能看到瑞木修言案桌上的各種墨寶。
玉石筆屏、壽石筆洗、紫檀墨床、雙獅紙鎮、雲紋瑞硯……每樣博古珍品皆是物品主人寄情排憂之物。
他賞玩古物,愛好珍寶,也惜以貴待。
不僅延續上輩子的興趣,欣賞珍物的眼光更比前世,超群絕倫。
大少爺總是說她還小,不許她碰案桌上的東西,要等到她身高長到雙手可以觸及桌面,才准她可以擦拭、清潔他的墨寶。
瑞木修言在竹雕煮茶圖筆筒中選出最適合離兒使用的木雕胎毛小楷,此筆輕盈玲瓏,筆穗柔軟,筆管縷空的雕飾,看得出來此物絕非平凡。
可是他一點也不會不捨得,還決定往後就給離兒習字使用。
他在瑞硯上輕沾墨液,將筆身放入離兒的小手內。
無奈離兒資質愚鈍,手指僵硬,幾次也無法服貼筆身。
他皺眉,放下小楷,抬手先是揉揉離兒的小手,讓其放軟輕鬆。
接著他的掌心再覆上她小小的手背,一同握住筆桿。
依著他的力道,離兒寫出人生的第一豎。
江河岸邊上,縴夫挽船等。
一個帶著斗笠的縴夫在船頭候著,船槳擺擺湖水,湖面便起了陣陣漣漪。這艘小船只有一個船身甲板,中間一段有梁有頂,成了一處可以遮風避雨的簡易小室。
船身細緻圖雕,頗為詩情畫意,在幽幽湖水上,浮浮沉沉。
湖岸邊,佇立了兩個男子和一個丫鬟。
雖是送人別千里,卻沒有離情依依的惆悵不捨,只有相互珍重的道別,與深深的祝福。
「叔大先生,你我相識三百日,但也終需一別,望您此番應試高中,在下於家鄉遙寄問候,隻字片語,常在心中。」
眼前的男子,頭戴術士巾,身穿素色交領大袖衫,標準文人體格,肩上背著深色包袱,無僕無奴跟隨左右,只有高潔的氣度,如清水見底,明鏡照心。
「雖然從不明白,君何以如此對待,但敝人仍是銘感五內,此番一別,恩情永不淡去。」叔大話畢,欲抬手作揖,卻被瑞木修言早一步擋了下來。
「禮多了,叔大先生。」
兩個男人皆是客氣,小丫鬟則在一旁看著,眼兒骨碌,趣味兒濃。
直到叔大不再堅持,瑞木修言這才放手,退回一步。
「相助一事,無須介懷,他日若是再見,還望叔大先生記得此時,在下便足矣。」
「敝人有道,往後,君一詞,吾一命,兩肋插刀,在所不辭!」瑞木修言笑不露齒,雕翎羽扇隨手一掮,目光看向自己的小丫鬟。
離兒也隨即意會,低頭就從手上的竹籃中取出一隻油包,裡頭是她和香娘一同做的涼糕。
以純米磨粉,黃豆磨沙,桂花釀為基底,取代糖,再和水細煮,文火慢蒸,靜置一晚後,色為晶瑩,透著淺紅,味不濃,淡而香,入口甜不留舌,到喉回甘。
離兒雙手將油包遞至叔大眼前,恭敬的說著,「先生,這是涼糕,給您帶在路上當作點心。」
離兒如小花的燦笑,如同涼糕,甜入人心。
叔大伸手接過油包,彎下腰,與離兒同視,對著笑說:「這可是離丫頭所做的涼糕?有你如此為敝人著想,這一路,敝人的嘴,可不用饞了。」
離兒聽到讚揚的話,可開心了,「這是離兒和香娘做的,知道先生喜歡,就多做了好多,讓您可以一路吃到京城,再分給皇上吃!」
「離兒,休得胡言。」瑞木修言眉心緊攏,嘴裡雖然輕斥著,但眼底顯露的卻是寵溺。
離兒吐吐舌,瞬間噤語,可笑容並未就此褪去。
女娃兒童言童語,又體貼入心的應答,就連一向清傲自居的文人雅士也被她的可愛所折服。
離家多年,他也思念著家鄉裡如她這個年紀的親妹子,日子是否過得平安順遂?透過離兒的臉,他彷彿可以看到妹子的笑,映入眼簾。
「離丫頭,在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是否可以告知敝人,這涼糕的神秘之處?為何食後,口齒清香,入喉回甘?」
離兒想要回答之前,先看了瑞木修言一眼,得到他的應許後,才放心回話,「蒸涼糕的時候,底層籠裡鋪上粗茶葉,讓蒸氣散發在蒸籠裡,那桂花釀的甜再加上茶葉的香,就是先生說的口齒清香,入喉回甘了。」
叔大握拳擊掌,靈光乍現,「原來如此!真是好方法!小丫頭實在聰穎慧黯,你家公子有你,實在有幸。」
如此恭維的話,離兒可承擔不起,連忙揮手,急著爭辯,「這不是離兒想到的,是大少爺教離兒的!用茶葉入菜的做法都是大少爺想出來的,我家大少爺可厲害了!」
只是大少爺都不准她隨意嚷嚷,害得好幾回,她都被江口茶館的管事給誤會,就如同現在這樣……
叔大恍然醒悟,他知道瑞木修言是此鎮上茶莊世家的長公子,雖然明著不管茶收、茶販之事,可是那隱隱透露著,就算他不理,也絕非他不懂。相處三百日下來,這位公子的為人,更是讓人難以捉摸,也明白他定不是池中之物。
他待凡事皆是閒情逸致,雲淡風清,實則卻是觀察入微,細膩入心,明白行商有道,官場有術,若非這人實在胸無大志,整日閒雲野鶴,沉迷博古墨寶,下棋對奕,否則他真想帶著這個少年一同前去應試。
中舉,定是容易。
名次,肯定不在他之後。
「離兒,送叔大先生上船吧,時辰差不多了。」
「是,大少爺。」
離兒下了一個石階,對著船上縴夫招手、呼喚,要他把船駛來岸邊近一點。
小手用力拖著扁舟,讓叔大跨上船的距離沒那麼遠。
直到上了船的男子,坐穩甲板上的橫板,離兒才將手放了。
船,順水而走。
叔大對著岸上的一主一僕,他有著天下人交天下友的豁達,再次拱手,以謝這段時間,他倆的傾心照顧。
「瑞木小友、離丫頭,若是有緣,此生定有相見之日!」
叔大最後一言,瑞木修言投以微笑相對,俊顏輕點,羽扇一揮,飄飄仙姿,未表而現。
「叔大先生慢走,路上平安。」對著那越行越遠的船隻,離兒大力揮擺左手,直到再也不見那木色船尾,漸漸消失眼前。
「離兒,走吧。」瑞木修言蹲下身子,對著石階下的離兒,伸出手掌。她將手置入那依舊冷涼的大手內,依著他的力道,順勢而上。
這手,一放入,便再無分開,沒別的,只是習慣使然。
「大少爺,叔大先生這一路去到京城,可要多久的時間哪?」
離兒閒適的聊著,兩人一路從湖岸走到林邊深處,來到停放驢子拖車的地方。
依著前世的記憶,若是如同當時的他,駕著御賜的鐵甲汗馬,不眠不休,大約七日,若是乘坐水陸,花的時間,那可真是久了。
「勤奮點走也要來個二十日整。」瑞木修言邊說,邊將離兒抱上拖車貨板上。
貨板四周用木片圍起,不高,正好讓離兒露出半個身子,臀兒底下則是鋪著厚層干稻,坐在上頭,柔軟又舒適。
瑞木修言坐在前方駕起驢子的模樣,既不可笑,還有種慵懶離世的味道。「二十日?那可真久了!」她的涼糕做得再多,也撐不了二十日啊!
看來皇上是吃不到她離兒做的涼糕了。
瑞木修言輕笑,此時的他才有著真正性情的出現,那也只有和離兒單獨在一起時才會顯露的情緒。
「倘若是個愛熱鬧的野丫頭來走,就是兩百日也看不到京城的大紅城門。」
離兒杏眼圓瞠。不用細想,也知道大少爺口中那愛熱鬧的野丫頭,指的是誰。
離兒小嘴微嘟,對著前頭駕著驢子的瑞木修言擰眉皺鼻,半點丫鬟的樣子都全然不見,「離兒才不會走到兩百日呢!那樣可走到腿都斷了!」
離兒挪挪屁股,本想更靠近他乘坐的前板去,結果一個沒注意,身子失去重心,往前撲倒,小臉立即栽進稻草堆中。
瑞木修言對這一切完全沒有發現,仍是不停說著,「有這頭老驢子拉著野丫頭,那丫頭的腿肯定不會斷,苦的是這頭老驢,受盡折磨。」
離兒抬起頭,呸呸吐掉一口的乾草,「大少爺,您就愛笑那丫頭,那丫頭才不會那麼壞心,要累死這頭老驢!」
驢子可是吃她早晚餵食的糧草過活,她怎麼捨得折騰它了。
既然有人堅持不買帳,那他也只好從善如流,「好,好,丫頭良心未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瑞木修言回話後的嘴角揚著陽光般溫煦的弧度,有著純屬十六歲少年的風流倜儻,意外的因為一個八歲女娃,無心綻放。
她本來趴著的身體向後一躺,小身子陷入稻草堆上,形成一個人形草雕。這不知是褒是眨的話,著實讓離兒舉了白旗,決定就此割地賠款,全都隨便他了。
「大少爺,不來了啦……」
驢子還持續走著,就算主人們話裡的主角,它是其一,它也不為所動,不是它聽不懂,而是這種情節,幾乎天天上演,它,早已見怪不怪。
清風微徐,竹葉沙沙。
小河潺潺,流水匆匆。
旭陽透過樹葉的縫隙,傾洩而下,一點一滴照在離兒昏昏欲睡的小臉上。而她,仰著天,看著一同行進中的葉片枝頭,掠過她的眼前。
她撐著一絲理智,抓著腦海中最後一個問題,問了出來,「大少爺,怎麼您不像叔大先生一樣上京應考呢?」
眼皮卻無力等到答案,隨著話尾的消失,慢慢閉闔起來。
閑靜的空間,緩慢的步調,敏感的問題。
瑞木修言陷入當年高中舉人,衣錦還鄉,族人們簇擁道賀、歡天喜地的那一日。
那時的他,那麼意氣風發,不久之後,卻是從此悔恨。
恨不得自己從未上京過,那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當年的他高中舉人,隔年出仕為官,所幸得皇上器重,位階從五品跳至三品。
當朝上,前程錦繡,他便放下家族茶業,交於兩個庶弟管理。
但是有一日,家僕來報,有官員查府,鬧得整個家族雞犬不寧。
待他一探情報,赫然得知兩個庶弟竟然公然販賣私茶沒有茶引的茶葉等同私茶,有茶而無引,依仗刑論處,可讓人告發逮捕,茶貨即為告發者所有。
他為此事疲於奔命,在地方官府中賣盡刑部顏面,軟硬兼施,才讓兩個庶弟免於仗刑,但需上繳萬金,以打通層層關節。
手段並不光明,且有違法理公義,可得幸的是,事件中,無人所傷。
誰知此事竟然未完。
兩年後,舊事重演,情況卻是更加離奇,庶弟們竟然偽造茶引?!
偽造茶引者罪行重大,論處斬,不只茶貨,就連家產都付告發人充賞。
青天霹靂,他在京城向上請托,全然無策。
終於在幾次官場迂迴後,他才方知,這一切皆是人為所陷!
他的步步高陞、才氣四縱,卻無意引來直屬上官刑部尚書伍階大人等人的猜妒和不滿,幾人暗中與家鄉的茶引批驗所大使范重光勾結,用盡種種理由,污陷瑞木家族!
他們不僅要的是他名聲全毀,還覬覦瑞木家的千頃茶田、風水良宅,與數不盡的家寶!
此仗,他是輸了。
皇上亦是無能,要他忍氣,還能保住自己的官位和性命。
他不平,收拾行囊,辭官回鄉。
一進家園,風雲變色,家宅已空,人煙已散。
他見著了馮叔為他開門,香娘煮粥,還有花梨……
經過馮叔仔細道來,事情全然明朗,他捶心震撼,悲憤難鳴。
原來不只是上司的陷害,還有兄弟的背叛!
沒錯,他的兩個庶弟也是共犯!
他們從瑞木茶商主事者,也就是沈婉口中得知,家族茶業的一切終歸是她的嫡長子瑞木修言所有,他們心有不甘,不願傾心投注的心力,到頭來還是別人的。
因此,他們便起了反叛之心,不料卻引來禿鷹共食。
他倆在事件中雖保住一命,可爹和娘親雙雙為了冤罪,在家門慘遭斬首濺血,瑞木家就此沒落,連他這個堂堂刑部侍郎也束手無策……
這一切到底有何道理可言!
當他憤恨不平時,庶弟們竟然帶著幾名當地貪官踏入瑞木家,雙方你來我往較勁後,他們竟瞥見花梨有幾分姿色,擺明欲將花梨帶走,他誓死抵抗,無奈孤立無援,直到傷重不治。
眼看著花梨被人欺陵,悲劇亦是無法挽回。
那時的花梨喚的不是大少爺,而是一聲聲的修言哥哥。
他倆沒有誓約,沒有交集。
就歸來初見的那一眼,只有種感覺,他再也不會遇到如她這般的女子。她的不離不棄,堅守家園,執著等著他歸來這日……
這樣的女子,是值得他用心以待,風雨同舟,在一起重拾過去平靜的生活。
但這一切只是多想,已是枉然。
瑞木修言頭一偏,向後對上離兒依然睡去,還微微張口的小臉。
看來,她也沒那個心思再等他的回答了。
那恢復成原本白皙的皮膚,透過日光的照射,竟然隱隱閃爍著晶瑩亮光,任誰看到,絕對不會相信,這是一個整日忙裡忙外的丫鬟會有的膚質。
他對此有著無比驕傲,因為那是他每日不懈怠的督促她用豆湯餵養、豆渣敷面、以茶葉水淨顏、洗身所成功養出來的傑作,他十分滿意,也會堅持下去。
瑞木修言收回視線,專注在眼前的田徑小道。
長著薄繭的大手拉拉老驢子的韁繩,示意它放慢腳步,那幾乎是以步行還慢的速度在前進著。
離兒的身子也因此不再因為路面不平的凹凸,顛簸著搖晃。
她吹著涼風,睡得更沉、更香。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3:38
第四章
所謂炕桌,是指床榻上使用的案桌,高度不到一米,長度約有兩米,素來泡茶品茗,置手翻書,戲牌下棋,方便使用。
如今這張黃花梨螭龍紋雕琢縷空邊花,看來就是絕世珍品的小炕桌,上頭擺著的卻不是韻牌、棋具、茶具等等之物,也不規規矩矩待在榻上,而是放在屬於瑞木修言書房內的臥榻旁邊。
更訝異的是,桌面上突兀的跪著一個口中唸唸有詞,雙手還擰著自己雙邊的小耳垂,一臉惴惴不安的女孩。
「採茶……採茶之候,貴及其時,太早則味不全,遲則神散。以谷雨前五日……為上……後五日……五日……五日……」她戰戰兢兢的念著腦海中凌亂的詞句,到了重複性極高的段落,舌頭就像打了陀螺似的轉不過來。
女孩身著一貫的交領綠袖,披肩短衣,襦裙上再綁條短小的腰裙,為的是平時幹活方便行事,但這樣更顯得女孩俏麗可愛,輕盈靈動,煞是誘人。
而在臥榻上正確使用炕案的男人,則是頭未離書,眼未抬,順著女孩的話,接著下去,「後五日次之,再五日又次之。茶芽紫者為上,面皺者次之,團葉又次之,光面如筱葉者最下。」
讓女孩想到腸思枯竭,背得心力交瘁但還要硬背的書,是男人最喜歡的一本茶經……當朝洞庭西山人,張源所著的《茶錄》。
男人眼前放的書,不是《茶錄》,他卻能夠一字不漏的背出《茶錄》的內容。
女孩的天資不在背書,他也未多所為難,只是該教的還是要教,女孩該學的還是要學,如果因此藉故逃避,那該有的處罰,還是要有。
就一如這樣,讓十二歲大的女孩跪在炕桌上,背誦內文。
男人抬眼,瞧到了女孩委屈又不敢多言的模樣,他輕歎一氣,「將《茶錄》二十三則主旨念出來,就准你下來。」
女孩還不懂得男人已經讓步,悶悶哼哼的還在找理由,「大少爺……可是袁管事還在等離兒過去茶館……」
她可不是在說謊避責,而是她昨日真的就和江口茶館的袁管事說好,今日要到茶館教新聘的廚娘幾道茶館有名的茶香小點。
別看她年紀尚小,早在四年前大少爺用茶蒸涼糕領她進入茶點領域開始,便啟發了她在烹飪方面的智慧。
從中延伸出來的點心有凍頂桂花釀涼糕、清香小酥餅、風葉蒸糕、茶醃梅、茶薰醉雞、紫蘇茶泡飯、烏龍月餅……等等,江口茶館旗下館子的所有小點,皆是由她之手慢慢研發出來。
所以要傳授教法給新任廚娘,捨她其誰呢?
「我明白,可是那不該打亂我們的授課時辰。」這也是他今日為何待離兒特別嚴厲的原因之一。
他聲音不高不低,試著與她說理,這是他們之間相處的方式,從以前到至今,從今到往後,應該都會是這樣。
自從他教授離兒習字、認字、讀字的第一日以來,每隔四日的未時四刻到申時六刻,就是他們共有的時間,這時間裡,離兒會坐在他案桌旁邊的小炕桌,可能是在默書、練字、朗讀、畫冊……最近也才剛與他學習沏出一壺功夫茶。
離兒可能對茶道不精,便想著能逃且逃,能避且避。但再怎麼不願學習,也不能刻意閃避授課時辰,這應該是他倆長久培養下來的默契,甚至成為一種習慣,離兒不能違背。
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恰巧」江口茶館的廚娘是在今日報到,而她也只是「恰巧」順勢答應下來……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早知道第一次的「蹺課」會惹來大少爺的不悅,要是這樣,她也不敢「恰巧」答應袁管事……
「可是大少爺不是說過,有德者不可失信於人,答應人家的事就要做到?」
「我是說過,但理當是你先失信於我,你怎麼有德、有禮?」也不想想是他們之間的約定先成立的,她怎麼能以答應袁管事的事情為先?
「離兒不是故意的……只是忘記了……」過去都不曾忘記過的事,如今用這理由搪塞大少爺,似乎不離狡辯之嫌,她越說越顯心虛。
瑞木修言淡淡的瞧上她一眼。再與這丫頭說下去,他一貫修身養性的好脾氣,定會被她的滑頭給磨了精光。
「讓你默完二十三則就准你去茶館,剩下的時間,後補。」
什麼?!後補?!那她還賺到什麼時間?
這樣的讓步已經是違背他向來的原則,對她,他已經是有用不盡的耐心。離兒閃爍著不確定的眸光,眼兒骨碌碌的轉著,硬著頭皮開始默書。
「呃……呃……《茶錄》全書約一千五百字,分為採茶、造茶、辨茶、藏茶、火候、湯扁……」
「湯辨。」
瑞木修言只是清淡一句,他知道她是默不出完整無誤的詞句,所以才從中矯正。
離兒臉色一垮,小嘴一翹,很有造反的意思,但還是隱忍下來。
「唔……湯辨、湯用老嫩、泡法、透茶……」
「投茶。」
「大少爺!」又是這樣!她就是不行!就是無法對茶經之類的書籍融會貫通,自然連最簡單的默書都默不好!而大少爺總是這樣,明知她不在行,又要為難她!
她真的被他寵得無法無天了,這麼大聲的喊著大少爺,是怕沒人聽到她正在對他大小聲嗎?!
瑞木修言翻了一頁手上的書籍,不理她嬌嗔的抗議,嘴裡開始接續《茶錄》的主旨,「飲茶、香、色、味、點染失真、茶變不可用、品泉、井水不宜茶、貯茶、茶具、茶盞、拭盞布、分茶盒、茶道。」
離兒嘟著小嘴,洩氣的一屁股坐在炕桌上,微微收斂了脾氣,乖乖聽著瑞木修言講述的《茶經》。
瑞木修言也知她的無所適從、志不在此的百般無奈,「離兒,你總要會些什麼,才能有理由交代給為師的吧?這樣……要為師如何放人呢?」
他替她點了一盞明燈,只要她夠聰明,知道如何運用,也不枉費他做她夫子這麼久的時間了。
果然,不負他的期望,她真的有什麼可以拿出來現寶的東西。
離兒兩三下爬下炕桌,坐在團墊上,將他贈與她的文房四寶在桌面上一一擺放整齊,她執起她用得最習慣的木雕胎毛小楷,輕點墨液,打算用她最在行的項目,迎接挑戰。
她的手停在宣德紙上,腦筋轉啊轉,思考了一下,俏皮的表情一動,嘴角輕笑,筆尖一點,開始流暢快意的寫出腦袋裡所想的東西。
娟娟字跡,輕柔如風,點、撇、橫、豎,都有他瑞木修言慣用字跡的影子在。
也難怪,這是他一筆一畫,費心費神,教出來的成果。
會像他的字,無可厚非。
可瞧瞧,這如他字跡的宣德紙上,寫的是什麼詩詞?
松風遠,鶯燕靜幽坊,妝褪宮梅人倦繡,夢迴春草日初長,瓷碗試新瀵。
笙歌斷,情與絮悠揚,石乳飛時離鳳怨,玉纖分處露花香,人去月侵廊。
這的確是首有關茶的茶詞,可是語意,不同他想教化離兒茶道的功用。作詞人雖以茶為詩題,但實則是以茶思人,悼念曾經共品茶香,卻已逝的愛妾,句中字字皆是綿綿情意,絲絲入扣,卻無教育茶道的主體性質。
「離兒,這是誰教你的?」他記得他從未教過她有關男女之間的情竇初萌,更何況是夫妻之間兩情繾綣的深刻情感。
離兒遞上宣德紙後,便安靜的等在一旁,直到瑞木修言出聲問話,她才仆然一笑,「那是大少爺的書啊!宋詞。」
小手比上書格中段的一排書籍,正是四大韻文,《漢賦》、《唐詩》、《宋詞》、《元曲》。
瑞木修言隨著她的手看去,正巧對上其中一本,《宋詞》。
他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也不明白這娃兒什麼篇幅沒看,偏偏注意到這篇吳文英的「望江南茶」。
他凝起劍眉,「你懂得這詞裡的意思嗎?」
看她能這麼熟練又快速的寫出來,想必已經不只練習一次以上了吧!
離兒搖搖頭。大少爺沒有教過她,她怎麼會懂?
她不懂詞意的背景典故,她只是很單純的被詞吸引……
如同大少爺平時教授她的東西,是不會有機會讓她學習到探討情愛方面的詩詞歌賦,她會如此熟練,也只是某一次練習范仲淹的《禾章岷從事斗茶歌》中,無意間翻閱到「望江南」的。
可這一翻,便教她著迷上這詞中露骨且刻畫深切的情誼。
她反覆的讀著、念著,雖不解其意,但還是將詞記在腦海中,不斷溫習。「這詞闡述的不是茶道,而是夫妻間的纏綿情意,是詞人吳文英以茶思人,憑弔亡妾所作。」
她有些理解的點頭。難怪如此深深切切,這對夫妻的感情一定很好!
見他似乎願意為她解惑,她更是放著膽子,繼續問:「大少爺,那……情與絮悠揚……是什麼意思?是什麼感覺啊?」
離兒露出好學不倦的表情,求知若渴的望著瑞木修言。
要不是問這問題的人是個十二歲大的女娃,要不是是他的離兒,他真的會以為有人正用情詩調戲、逗弄他。
他俊顏一沉,「瞧你,連這都不懂,還學人讀什麼情詩!」
他沒有正面替離兒解了疑惑,這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誰說離兒不懂!」她只是不明白那是什麼感覺,才不是不懂!
絮是柳絮,什麼情會跟柳絮一樣飄走?那到底是什麼感覺?
瑞木修言沒好氣的回道:「你才十二歲,懂什麼?」
兩雙眼睛不服氣的互相瞪視,在他總是炯亮亮的眼神中,她也有不想認輸的時候。
「離兒懂!」
「嗯哼?」他挑眉等待,等著答案,等著她能說出什麼話來。
離兒氣惱極了,咬唇皺眉。她真的不想被大少爺瞧扁!她腦袋飛快輪轉,然後靈光一現。
「懂……懂鶼鰈情濃、燕侶鶯儔!」不就是夫妻之情嘛,她學到的成語有很多種解釋的,要什麼面向的,都有!「所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又道雙宿雙飛如鶯燕,只羨鴛鴦不羨仙……」
「離兒。」
瑞木修言沉聲一喚,止住了離兒後面的話語,她噤聲,驀然發覺他隱約的不悅。
鶼鰈情濃……燕侶鶯儔……
不只離兒被他的神情引去注意,就連他也短暫的迷失在她純淨無瑕的眼瞳中,從她口中說出形容夫妻琴瑟和鳴的綿綿情意,他竟然有種無所適從的慌亂。
這娃兒……到底還是長大了……
他有了難得一見的窘迫,首次從兩人間的瞪視中,先閃避了目光。
「不准再胡說。准你去茶館,快去!」
瑞木修言大大的施恩,讓離兒意外。
大少爺的不悅沒有延伸到她的身上?大少爺到底是怎麼了?
她也不多想,也全然忘記她等待問題的解答,一領特赦,開心得跳也似的離開瑞木修言的書房。
而在臥榻上的男人,望著女孩翩然離去的背影,不經意的想起當年像片小葉子的質樸人兒,如今也成了蝴蝶紛飛的倩影佳人。
他長指抵住下顎,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事,久久未從離兒離開的方向收回視線,然後才輕笑出聲。
「袖紗密掩嗔郎看,學寫鴛鴦字未成。」
情……與絮悠揚……
酉時六刻,夕陽西下近黃昏。
老驢踩著落葉的蹄,窸窣作響,背著離兒,漫步回家。
時光匆匆,童顏已添新嬌色。
如今年方十四的離兒,剛從江口茶館裡走出來,沿路又經過幾間瑞木修言開的茶樓、茶廳,她抽了空,一一進入店內,隨意看看。
各家店裡,壁廊上擺放著符合茶館意境的茶畫、書法,仇英的「松亭試泉圖」、丁雲鵬的「煮茶圖」、文征明的「惠山茶會圖」、唐寅的「事茗圖」、杜牧的「題茶山」、「題禪院」齊己的「詠茶十二韻」。
每幅茶畫、書法都是瑞木修言費盡心力和各個性情古怪的文人們索求來的,手段有軟有硬……有方有圓,放長線釣大魚,直中取,曲中求,過程不甚輕鬆,但倒也沒有一個文人讓瑞木修言吃癟過。
離兒到茶館,從不多話,品一壺茶娘新沏的功夫茶,再一口二泡茶,嘗一嘗管事送上的茶點,再將剩下的點心,打包帶走。
來得安靜,去得無聲,神經大條點的掌櫃也只當她是年紀最小,又最愛喝條的奇怪孩子。
只有重要職位的管事知道離兒的來歷與目的,其他在茶館工作的掌櫃、長工與廚娘皆不識離兒的身份。
一方面是應瑞木修言的要求,不准管事們透露他倆的身份,一切所要交代的事務,皆呈報給江口茶館的袁管事,再由袁管事定期匯報給馮叔。
最後,瑞木修言便能不出家門,方知茶館的所有運作。
只是……這都只是各家管事們知道的面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3:45
而事實是瑞木修言三不五時就會帶著離兒,隨意選間旗下的茶樓,坐在僻靜雅室內,聽著在樓下中庭傳來曲藝唱詞、說書講戲的聲音,離兒則是一邊被唱曲兒的琴娘吸引去注意,一方面又要分出心神,認真的和瑞木修言品茗一壺清茶的味道。
學習,茶韻留香、怡情悅性的茶道之理。
理解,張淵所說的湯辨,形為內辨,聲為外辨,氣為捷辨。
泡法,茶多寡宜酌,不可過中失正,茶重則味苦香沉,水勝則色清氣寡。
意解,唐朝皎然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一飲滌昏寐,情來爽朗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櫻唇輕抿杯緣,含進一口清香,氣韻喉頭而上,氣息染香。
瑞木修言總是親手煮水、碾葉、過水、取茶、暖壺、溫杯、溫盅……
他有滿腹學識,茶經一富,無奈唯一的徒兒,總學不得他真傳。
可他不擔心,所謂像不像,也有三分樣。
離兒執起茶盞,傾倒一壺清茶的手勢,一舉瓷杯輕啜一口茶香,論起茶品的色、香、味,頭頭是道,句句有理,那絕不比內行人來得差,唬唬門外漢,那更是輕而易舉。
主僕二人在各茶樓的來去自如,從無人知曉,而茶館上下的夥計,對幕後老闆的造訪,也從不知情,因為他們連老闆的面容都不曾見過,又怎麼會知道呢?
老驢子以緩慢的速度走著,再怎麼慢,也還是走回了瑞木家。
它背著離兒,從瑞木家的後門走入,進門後的右邊小道,直接就可以走到它的小窩。
離兒鏟了幾把長工。準備的青草,挑出老葉,只留下嫩葉子給老驢子吃,它越老越挑嘴的毛病,可讓離兒越來越費心它的吃食。
老驢子邊吃著嫩葉,邊讓小主子用鬃刷理理它的皮毛,舒服的蹭扭一下離兒,算是道聲謝意。
待離兒瞧瞧時間,大驚一下,都這麼晚啦?
只有重要職位的管事知道離兒的來歷與目的,其他在茶館工作的掌櫃、長工與廚娘皆不識離兒的身份。
一方面是應瑞木修言的要求,不准管事們透露他倆的身份,一切所要交代的事務,皆呈報給江口茶館的袁管事,再由袁管事定期匯報給馮叔。
最後,瑞木修言便能不出家門,方知茶館的所有運作。
只是……這都只是各家管事們知道的面向。
而事實是瑞木修言三不五時就會帶著離兒,隨意選間旗下的茶樓,坐在僻靜雅室內,聽著在樓下中庭傳來曲藝唱詞、說書講戲的聲音,離兒則是一邊被唱曲兒的琴娘吸引去注意,一方面又要分出心神,認真的和瑞木修言品茗一壺清茶的味道。
學習,茶韻留香、怡情悅性的茶道之理。
理解,張淵所說的湯辨,形為內辨,聲為外辨,氣為捷辨。
泡法,茶多寡宜酌,不可過中失正,茶重則味苦香沉,水勝則色清氣寡。
意解,唐朝皎然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一飲滌昏寐,情來爽朗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櫻唇輕抿杯緣,含進一口清香,氣韻喉頭而上,氣息染香。
瑞木修言總是親手煮水、碾葉、過水、取茶、暖壺、溫杯、溫盅……
他教二兒沏茶、喝茶、說茶,他有滿腹學識,茶經豐富,無奈唯一的徒
兒,總學不得他真傳。
可他不擔心,所謂像不像,也有三分樣。
離兒執起茶盞,傾倒一壺清茶的手勢,一舉瓷杯輕啜一口茶香,論起茶品的色、香、味,頭頭是道,句句有理,那絕不比內行人來得差,唬唬門外漢,那更是輕而易舉。
主僕二人在各茶樓的來去自如,從無人知曉,而茶館上下的夥計,對幕後老闆的造訪,也從不知情,因為他們連老闆的面容都不曾見過,又怎麼會知道呢?
老驢子以緩慢的速度走著,再怎麼慢,也還是走回了瑞木家。
它背著離兒,從瑞木家的後門走入,進門後的右邊小道,直接就可以走到它的小窩。
離兒鏟了幾把長,準備的青草,挑出老葉,只留下嫩葉子給老驢子吃,它越老越挑嘴的毛病,可讓離兒越來越費心它的吃食。
老驢子邊吃著嫩葉,邊讓小主子用鬃刷理理它的皮毛,舒服的蹭扭一下離兒,算是道聲謝意。
待離兒瞧瞧時間,大驚一下,都這麼晚啦?
「完了,完了,大少爺還沒吃飯呢!」
她三步並作兩步的快跑到灶房內,還好香娘還正在準備晚膳,只是快要收尾而已。
她俏皮的伸頭一探,鬼靈精的從婦人後頭出聲,「香娘!」
無奈事情不如她所想,香娘沒有被她嚇到,反而一轉頭,用打算教訓孩兒的眼神盯著她瞧。
「怎麼來晚了?都忘記上回才被修理的疼嗎?」香娘沒好氣的說道,想訓訓離兒,但手仍是不停歇的繼續忙著要讓離兒帶去瑞木修言那裡的晚膳。
想起上回,也是如今情境,卻好死不死地被沈婉發現離兒怠慢了她的寶貝孩兒,便帶著家丁和丫鬟來到瑞木修言為了靜養而孤立起來的院落,準備逮人回主屋好好修理一番。
結果不知什麼原因,一大夥人進門後,看見的景象便是瑞木修言拿著竹籐抽打離兒的小手心,還讓她跪在石板上頭,小臉哭得唏哩嘩啦,淚流滿面,小嘴兒直喊「不敢了,不敢了…一下次不會貪懶了……」
大伙才知道,大少爺已經在處罰怠慢他的小婢。
既然都挨了罰,沈婉也就沒多說什麼了,問了瑞木修言是不是該換皿靈點的丫鬟?但被他拒絕後,沈婉擺擺手,自討沒趣的離開。
只是關上門後的天地,那真是天南地北,相去甚遠啊!
瑞木修言丟掉手上的竹籐,啪的一聲,竹籐被人洩憤似的用力甩在石地板上。
他將離兒從地上抱起,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對著她真的受傷的小手,呼氣吹涼,又是哄又是疼的,好不憐惜。
這一打,她可有三日不能執筆練字,她可不會因此而開心,所以對著施暴的主子,不顧手心上的疼,捶了他的胸膛,又是嗔又是怒,對他,好不討厭。
「好了,好了,別哭,我非得這麼做,娘才不會趕你走,懂嗎?」誰教他在瑞木家上下所有人的面前,就只是一個行不管事、坐不發令的閒散大公子。在族裡,沒有實權就沒有發言權,要是他不先處罰她給娘看,娘肯定會將她罰得更慘。
這招叫做「打自己的孩子給別人看」。
可倒是苦了小小離兒,每當有類似情況發生,就是這般收場。
「懂……離兒懂……可是……離兒好痛!」這不是第一次,她明白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可是……身體的痛不會因為次數多,就會習慣,然後就不疼、不痛的!
她的怨慰,他當然明白,他已經盡量放輕力道,但離兒細皮嫩肉,還是禁不起如此對待。
「好,我知道,你乖……大少爺疼你……」
他輕輕搖晃著小人兒,安撫她的情緒,讓她靠在肩頭上,慢慢止聲。
瑞木修言也只有這個時候,會全然卸下當人夫子的嚴肅,像個良家哥哥似的疼惜一個鄰家妹妹。
他替她上藥,一如過往,棉布纏繞著手心,他呵疼又不捨,她從埋怨到諒解。
回應著他的關心,她點頭,她微笑,她感覺得出來他的愧疚與無可奈何,所以她很快的就釋懷,手心似乎也不再疼了……
離兒想著,偷偷地笑了。她知道香娘不懂,還以為大少爺真的待她不好。某方面來說,大少爺也實在背了一個「壞主子」的大黑鍋,而且還卸不下來了呢!
「香娘,大少爺的晚膳還缺啥嗎?離兒來幫忙,得趕緊拿去,不然大少爺又要發脾氣了。」她磨蹭到香娘身邊,瞧著能幫忙什麼,再一面準備雙層提盒,用來擺放菜餚。
香娘做好最後的裝飾,在芙蓉蛋面擺上一片翠綠茶葉作為點綴,一邊對著離兒說:「好了,就好了,你快拿去……」
兩人的對話還未結束,灶房的門口就突然走進兩個女子,青衣的翠兒與紫離兒先看見了來人,正要打招呼時,卻被翠兒搶先開口。
「喲!姊姊,瞧瞧是誰啊?好像有人又來遲了。」翠兒紅唇一撇,比幾年前還要狐媚多了。
翠兒手拿提盤,看似剛從主屋的大廳上完前菜,現在則來取甜品的樣子。
一鈴則是完全沒個好臉色,八年來她在灶房薰煙嗆油,臉蛋早已不比以往艷麗,多了幾分滄桑、幾分落魄,而這些對她來說,全都來得莫名其妙!先不說幾年前她被大少爺趕出房後,被編派到灶房做著粗重油煙活,這一做,就是八年!這八年來,完全沒有她翻身之日,就連她和翠兒處心積慮的用盡各種手段,也無法把這丫頭從大少爺身邊趕走!
話說回來,這丫頭明明做事就不夠機靈能幹,老是遺東忘西,少根筋得像個傻子一樣,而大少爺也對她總不甚滿意,打她罵她嫌棄她,統統都有,可就是不見大少爺把她趕走,這不是太奇怪了嗎?
「又是你這丫頭,是不是擺明不給大少爺吃飯哪?」上次就是她與翠兒去夫人那裡告的狀,雖然見到了丫頭被打得慘兮兮,可她最希望的事卻沒發生!大少爺還是沒有把她趕走!真是氣死她了。
離兒默默的沒答話。大少爺說過,他不喜歡她和那些姊姊們多有交集,最好連話也別有交談。
她裝好菜餚後,低著頭,走到被她們擋住的灶房門口。
知道她們是故意擋著她的路,她還是不改低調,「翠兒姊姊、一鈴姊姊,離兒要回靜園了。」
她們互相交換了眼神,很有默契的各自讓道,空出路子給離兒通過。
只是當離兒走出灶房時,她們也避開香娘的注意,隨後跟上離兒的方向一同出了灶房。
她們跟在離兒的後頭,竊竊私語的討論著,這次要用什麼方法挑撥大少爺和離兒。
翠兒在一鈴耳邊低語幾句,只見一鈴臉一皺,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一鈴不太贊同的搖頭,「這樣不是給她機會?你傻啦你!」
翠兒早知道一鈴會有如此反應,所以也想好說服一鈴的理由,「姊,那丫頭才十四歲,大少爺哪會對她怎樣?何況,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少爺最不喜歡的就是主動爬上床的女人,要是這樣可以……」
翠兒滔滔不絕的說著,完全沒去注意到一鈴的臉色已然變了……
「你這是在說我當初就是爬上大少爺的床,才一出來的嗎?」她氣翠兒是這般想著她,更氣的是,她連床都還沒爬上,就被趕出來了!這不冤嗎?
她明明什麼都還沒做啊!不過還好她還有二少爺瑞木伯源罩著她,他也曾說過會納她為妾……
但話說回來,到底還是大少爺好,夫人也明著表示過,以後瑞木家的一切,總歸是大少爺所有,所以還是跟著大少爺,往後的路比較好走,就算是為侍為妾,也好過跟著隨時什麼都會沒有的二少爺來得好。
「沒有,沒有,翠兒怎麼會這麼想呢?這都是珠兒告訴我的啊!」
「珠兒?」一年前才被夫人買進來的鄉下丫鬟?她知道些什麼啊?
翠兒點頭。
「珠兒說上旬前,夫人要她去大少爺房裡……」她越說越不好意思,便靠近一鈴耳邊咬起耳朵,「說是要給大少爺開葷呢!」
「什麼這事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氣死了,又一個要和她搶人的!「那也是珠兒前晚才跟我說的啊!重點是,珠兒不僅被趕出來,大少爺還說,他最討厭的就是不知羞的女人,要離兒以後別讓其他丫鬟進去靜園呢!」這話對一鈴起了作用。要是離兒也是大少爺討厭的那種不知羞的女人,那離兒還不被趕出來嗎?
一鈴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手一握拳,眼神堅定,「好,就用你說的方法試試!」
她們一同出聲喚住了正要一腳踏進靜圜的離兒。
「丫頭,站住。」
離兒手拿提盒,後知後覺的發現翠兒和一鈴跟著她一路到靜園。
她們露著不懷好意的笑,可惜離兒實在年紀尚小,沒有看出來,來者的不善。
「離兒,聽香娘說,你今年也滿十四歲了,是吧?」翠兒走到離兒的身邊,輕搭著她的肩,親暱的將她攬在身邊,看似好姊姊的模樣,更讓人頭皮發麻。
離兒點頭。關於歲數的事,都是大少爺告訴她,她再去菩提樹下跟娘說的,今年初大少爺確實說過,過了立春,她就滿十四歲,再隔一年,便到及笄。
一鈴也順勢靠了上去,與翠兒一同將離兒帶離靜園的拱門之外,像是手帕交在說秘密似的,兩個女人將一個女孩圍在自成的小圈圈內。
「到了這個年紀,也是該有人教教你一些東西了,不然夫人怪罪下來,會說咱們沒把你教好哩!」
「什麼東西?」
自從兩年前瑞木修言發覺到離兒心境的成長,便有意無意的壓抑她在男女情事上的好奇心,不再讓她接觸討論情愛方面的書籍,導致對那方面的事情,她仍是停留在兩年前,一知半解的狀態。
對於她們對她說的事,她只有不能同理的瞭解,卻也提不出質疑的理由,因為她們說……
「你信不信都隨你!但要是夫人發現你沒把大少爺伺候好,別怪我們沒教過你!」
「哼!姊,她不信最好,最好讓夫人知道,那她又有一頓好打的了!」 「就是,還以為咱們好心來教她,結果她根本不領情!」
「所以我才說,咱們也不需要……」
夾在兩人中間的離兒,不得不出聲,「好,好,知道了,離兒受教了,離兒會做好的。」
離兒再也受不了她們一句來一句去的,只為了逼迫她說出她們想聽的話。說出答應的話,很簡單,只是要做……那真的很難,很難做得到,也很難對其他人開口,去驗證事情的正確與否……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4:16
第五章
擺脫了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的姊妹倆,離兒終於可以回到靜園。
面對還是一派輕鬆坐在如意圈椅上的瑞木修言,她實在很難像平常一樣開朗的面對。
她不是有意要閃避他投射過來的眼神,不是故意要讓自己的臉紅得發燙、紅得可疑,也不想讓正在擺盤的手抖得不像話,只是她真的難以控制……「離兒,你怎麼了?」
「沒事啊,大少爺,離兒沒事!」
瑞木修言從她一進門,就開始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噢,不,是從窗外,他看到離兒被兩個丫鬟帶到陰暗處竊竊私語時,他就注意著她。
雖然沒聽見她們的對話,可是離兒突然怪異的舉止,肯定跟她們有關聯。他可以想像,離兒應該又陷入其他奴僕設下的圈套,但是這次,她似乎不打算像往常一樣對他明說,那他實在很難保護她,不被她們捉弄。
「沒事就算了,吃飯吧。」既然離兒不想說,那他也不急著知道,依這娃兒的性子,他肯定不用多久就會明白事情的始末。
離兒見他沒有再追問下去,她一方面是鬆了口氣,一方面卻欲言又止了起來。她就算再不懂男女之間的事,但總是有羞恥之心的,這話……教她如何問得出口?
坐在他的身邊,離兒拾起碗筷,第一次心不在焉的進食。
他們沒有其他主僕的分界,一直都是同寢共食的過日子,她替他添飯盛湯,他也為她布菜挑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在兩人各懷心思下,終於吃完了晚膳。
離兒處理完用餐器具後,便像往常一樣,從外頭抬進一盆清水,替準備就寢的瑞木修言淨顏、洗腳。
最當初時,他不要她做這些繁瑣的事務,因為他「活」了這麼久,心境上當然也不同以往,曾經那個被人亦步亦趨伺候得穩穩當當的日子,在看清楚表面上的富麗,骨子裡其實是如此腐敗,諷剌著他以為正確的表象,原來都是無用的追求。
如今的他,早已拋下華而無實的綢緞,卸下讓人貼著金箔的顏面,往後就算只著粗衣布衫,給人訕笑無所作為,他也甘之如飴,平靜以待。
只是有部分……卻讓這丫頭,給打破他的新原則。
離兒一盆清水,兩次使用,沾濕兩條方巾,一塊淨顏,一塊擦腳。
這是她從小伺候著娘親,學習來的,當瑞木修言收她為婢時曾經說過,他的身體不需要她的服侍,他的大手覆上她的頭頂說……
「當靜園的門關上時,你我不是主僕,是為親,是為友。」
是為親,那她當然更有服侍大少爺的理由啦,待大少爺如同娘親,理所當然就是把對待娘親的那一套,放在大少爺身上囉。
她的堅持換來他的妥協,他是欣慰也是憐惜的說:「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對她始終寵愛的原因,她的乖巧,延續上輩子的性子,當時的他,沒能幸運的發現,如今他也算有了機會,能夠好好保護她這份真摯純淨的個性。
小小的掌心隔著棉柔的方巾,力道不軟不硬的劃過他的臉龐,拇指與食指順著他深邃五官的弧度,一絲一毫的細節都沒放過,閉上懾人目光的雙眼,高挺瑞秀的鼻子,唇峰凹凸明顯的人中,及抿闔的雙唇。
以往離兒替瑞木修言淨顏的時候,小腦袋中哪有那麼多雜念,如今,眼前這些,卻不知不覺的竄進腦海,讓她不得不去想,她和大少爺的不同,男和女的不同……
大少爺的臉,膚質細緻但線條剛硬,總是嚴肅,有時卻又溫柔,可以輕柔細語的哄她寵她,也可以不講情分的規範她,極大的反差,她卻一直適應良好。
也是,大少爺像水,她像魚,如魚得水,優遊愜意。
可是今晚卻不是這樣……
不知是不是翠兒姊姊和一鈴姊姊交代她的話起了作用,她特別心神不寧……當大少爺用興味的眼神看著她時,在以前,她會以為大少爺在和她打趣,她會沒有分際的回嘴、直視,可現在……羞紅的雙頰,她無法解釋。
閃避的眼神,是因為無所適從。
同樣的大少爺,卻讓她心慌意亂。
當她停下淨顏的動作,收回方巾,那原本閉上的雙眼瞬間張開,驀地,她望進他玄黑的眼瞳,如星子般的閃耀,引出她不知名的情緒,溢滿胸腔。
她有一瞬間的慌張,眨眨眼,心虛的蹲下身子,跪在地平上,擰乾另一塊方巾,準備擦拭瑞木修言的雙腳。
才一下,瑞木修言卻接收到她的眼神,他如果沒有看出來那眼底的意思,也就枉費經歷兩段人生了。
那是少女情竇初開的眼神,有羞怯,有不安,有一點討人喜歡,有很多讓他暗自欣喜……
可是他不能對她自私,他不能在她懵懂無知的時期,去佔據、去迷惑她的雙眼,她應該有更多的選擇、更寬闊的視野,去看,去找,去瞭解什麼才是她心之嚮往,心之歸宿。
她可能自己還不明白,她的情緒為何而動,她的情感從何而起,所以他不能逼她,只能當作沒事發生一般,靜靜的,悄悄的,等她自己發現,等她自己選擇。
清冽沁涼的水浸泡著他的雙足,他看著跪在地平的女孩,用自己柔嫩的小手在他的足上揉來搓……去,在以往,他不會有多大的感觸,可是今晚的氛圍讓他不由自主的多想了什麼……
那是屬於男人思想上的不理智,就算是他,也無法避免。
他知道,就算在這一世,他也可以有自己正常的需求,可是不知為何,當他想起地平正在憨睡的娃兒,就算有再多慾望,也自然全消。
面對著床榻上,那娘親送來為他暖床的丫鬟,再對視到站在他身邊,那純潔疑惑的眼神,眼神的主人問著他,「珠兒姊姊怎麼不穿衣服?這樣會著涼的。」
不由分說的,他起了此生第一次真正的怒氣。
彷彿重拾前世的霸權豪氣,強勢果斷,疾言厲色、暴跳如雷的把床榻上那光著身子的女人給罵得哭哭啼啼,再趕她出去,然後囑咐離兒,從此不准其他女婢再進入靜園,日子才又恢復平靜下來。
單純如她,到現在還不明白,那個光著身子的姊姊丫鬟,為什麼要躺在他的床榻,做出舉止怪異的行為。
他讓離兒服侍好後,斜躺在墊被上,拿著一本徐仲田的《殺枸記》當作睡前讀物,有一頁沒一頁的翻著。他的眼睛是放在書上沒錯,可心神倒全在拔步床外頭,正在瞎忙的小人兒身上。
眼角的餘光讓他知道離兒像個小媳婦似的,東磨西蹭的不知道在侷促什麼……
一下用水擦拭著案桌和椅凳,一下取他的褻衣坐在香幾上開始縫縫補補,收拾他做好的茶目帳冊之後,才端著水盆走到門外。
待門關上,他才驀然驚覺,《殺狗記》的內容,一字都沒有進入他的腦袋,倒是離兒的身影始終揮之不去,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經驗。
一直以來,離兒都是用這樣的步驟在處理每天的生活,在忙完一切瑣事之後,她如同以往,再次進門時,手上又提著一桶溫水……
那是她準備淨身用的浴水。
瑞木修言聽著屏風後傳來的解衣聲,他好歹是個讀書人,當然也知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道理,早早在離兒進門時,就將拔步床的薄簾拉上,轉了身,讓自己面對裡邊的床板。
可是擋去了視線,卻擋不住水聲,那清澈的聲音透過薄簾流進他的耳裡,流進他的心裡。
明明以往的他,對此是毫無所感……
怎麼這回,怎麼此夜,他的心思波動不定,有鼓聲大噪之疑?
他不動聲色,皺眉,思緒猶亂,想不聽,做不到,想出去,情況會更糟糕。
「大少爺,離兒要熄燈了?」
離兒淨完身後,走出屏風,瞧著床榻上的瑞木修言也躺下了,她輕聲一問,裡頭的身影一顫,一聲悶哼就當應了她。
燭光黯淡,倒是月光璀璨。
蟲鳴依舊,更顯夜的深涼無盡。
「大少爺,離兒是不是真的十四歲了?!」躺在地平上的離兒,手上抱著八年前從上頭掉下的裘毯,嗅著讓她安心的味道,沒來由的就是一句,也不管自家少爺聽不聽得懂,她就是問了。
如同離兒總是能看懂瑞木修言的臉色,他也總是懂得自家小婢的想法。
「想來應該是真的,那年你娘帶著剛足歲的你踏進瑞木家,算來……是十四歲了。」
他記得清楚,無可厚非,因為那年,他也正好逢九大患,高燒不退,險些喪命,命危那日,是離兒進門之時,給了娘親理由,說是她們母女帶煞進了瑞木家,定會把他剋死,從此,怨慰而成。
經世轉換,也是他重生之日,原來他是真的死了,卻用了前生,再度醒來。
「怎麼了?不想長大?」難得離兒也有多愁善感的心思,也算成長之一不是?
漆黑中,離兒又是噘嘴,又是點頭。如果長大就要做兩個姊姊教她的那件事……那她真的會很猶豫是否要長大成人,可是……這也不是她能決定的,真是難以取捨哪!
「是,也不是,要做不願意的事,更是!」
瑞木修言笑了。他單純的離兒也有了兩難的處境,那是成長中的煩惱,他能從旁協助,卻不能幫她決定。
定是茶館的事讓她如此煩憂,畢竟一向都是她代他和各位管事周旋較多,人事應對上,她是在實戰中練習,在挫折中溫習下慢慢走來的,往後,可不會越來越輕鬆,而她,要學的還多著。
「這是必經之路,是學習之途,不能因為受不住就逃避,要克服萬難,才有容身之地,懂嗎?」
「懂……離兒會好好聽話的……」會聽兩個姊姊的話,當是長輩,好好學習。
是否是管事們不聽從她指令?馮叔並沒有和他說到此事啊!趕明兒,他可要好好問清楚,讓離兒往後行事方便,就需要讓其他人知道,離兒也是個掌權的主兒。
「晚了,快睡!別想了。」
「知道了……大少爺……」
要是大少爺……也只能是大少爺……那真要如此……她願意……
清晨,露氣正重。
男人,慾望正熾。
這是自然現象,如同太陽高昇,月娘藏雲,不足為奇。
但如果加上昨晚紛亂的思緒干擾,夢裡倩影嬉笑戲鬧,情花開,正燦爛,那結果,未想便可知道……
離兒呆愣的望著眼前的「東西」,她沒有害羞的表情,只有新奇和不解。真的就如一鈴姊姊說的一樣,夢魔正在擾亂大少爺,要活活讓大少爺給「痛醒」,所以大少爺的那裡……才會脹成這樣?
這也難怪要難受了,腫成這樣,誰不會痛啊!
離兒伸出如惠食指,點點頂頭,它受了剌激,彈動兩……,離兒大驚,馬上縮回手指。
她難以吞嚥自己的口水,可還是強吞進去,潤潤喉腔,深呼吸。
這是大少爺……所以她願意……
這是大少爺……所以她願意!
離兒眼神一定,小手驀地伸向男人最張狂,也最脆弱的部位,小嘴一張,就要……
「幹什麼!」
千鈞一髮之際,在柔軟小手抓住它時,它的主人也立刻驚醒……
是被嚇得驚醒。
他的掌心,在離兒伏下身張著小口正要含進的當下,精確的抵上她的前額。
好在、好在……沒有讓她成功的「攻城掠地」……
瞪眼,凝視,再凝視,兩人皆是不語,但是千思萬念都在眼波中轉轉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4:24
他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可說是慾火又攻心,魂魄不附體。
離兒的小嘴,嫩紅微張,小手,還緊握住他的……
他放在她額頭的掌心,傳遞著溫度,讓他要收不收,都不是,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要說他瑞木修言的兩段人生,何時最為狼狽?莫過於此……
「離兒……放手!」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氣息不順,又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就怕這不經事的丫頭,粗手粗腳,弄傷了它。
離兒聽話的輕輕鬆了手,放開男人債起的孽根,可在同時卻感覺到,手心之物,似乎悄悄又腫大了?
是錯覺嗎?
「大少爺,您讓離兒幫您吧!這樣會很痛的。」她這下是相信兩個姊姊說的話了,真的是這樣沒錯耶!要是她讓大少爺一直這樣「痛下去」,難保夫人不會拿她出氣啊!
瑞木修言一得「自由」,連忙拉過褻衣,慌亂起身。
幫?幫什麼!這丫頭!要不是說這話的人是她,要不是他從小拉拔長大的她,他早就把人給丟出去了。
「不需要!你說,你到底在幹嘛?」他從未經歷如此難堪的窘境,臉上的表情全無平常的淡定,全失了方寸。
這時,他也顧不得修身養性之道了。
「離兒在幫您止痛啊!」她不懂大少爺為何生氣?
止痛?他是痛,可怎麼可以拿她來止痛!
「我這……這痛,你不必擔心,倒是你,怎麼突然有此舉動?」他的眉頭幾乎皺成一個川字,實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離兒……也是聽人說的,聽說夢魔會活活把大少爺給痛醒,離兒當然不會」
瑞木修言止住了這傻妞未完的話,直接挑重點問:「你這是向誰聽說的?」
夢魔?哪來那種東西?
事出必有因,這娃兒肯定是被人誤導……咦?難道是……
「是……是……姊姊們……好心教離兒的。」既然是正確的事,那她也不需要隱瞞大少爺是誰傳授她的,只是,怎麼大少爺沒有因此欣慰,而是發怒呢?
「一鈴和翠兒?」也只有這兩個人,才會老是捉弄離兒,他要她別再與她們對話,結果這娃兒還是每每中計。
「是啊!」
「她們說的是假的,傻丫頭,你被她們拐騙了。」兩個惡僕,他自會懲處,只是,他實在不解,這麼做,對她們有什麼好處?
離兒錯愕不已。明明大少爺是她們說的那種反應,那她做的又有何錯誤?「可是大少爺也是這麼說的啊!」
咦?他說什麼?瑞木修言的表情一愣。
離兒噘唇,回話,「大少爺要離兒不能不做不願意的事,要克服萬難……」
離兒坐在地平上,滔滔不絕的開始將昨夜的對話再度重複一次,勾起了他的記憶,也讓身下的慾望自動消退。
他想起了昨夜的對話,可想想他說了什麼……
這是必經之路,是學習之途,不能因為受不住就逃避,要克服萬難。
瑞木修言仰天興歎,掌心搗臉。
天大的誤會,是誤會啊!
他無言以對,羞愧自己的話對照著離兒當時腦袋思考的事,那是多引人遐想的畫面,想來下流的就是自己……
千頭萬緒,無以回應,他這個夫子,哪裡還有當人夫子的顏面在?
他一斂心神,轉念道:「離兒,這就是……你所謂不想做的事?這應該才是正確的反應,怎麼,他竟然像禽獸一般,有著莫名的失落?失落的本身,不是離兒貿然要做的這件事,而是否因為是他?她不願意,所以不想……
離兒點點頭後,又想起什麼似的,再猛然的搖頭。
「離兒不是不願意學習,而是……這很怪,離兒不懂,所以不喜歡,可是看大少爺每天都這麼痛著醒來……」她會心疼,會不捨……如果這麼做,能夠讓他好過些,她是願意的!
女孩叨叨絮絮的說著,男人戰戰兢兢的聽著,驀地,他鬆了一口氣。
「傻丫頭,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這種……痛……是男人可以自己承受的,就如同女人承受生子之痛那樣……」不,是比生子之痛還要來得微不足。
兩者無法比評,他,詞窮了。
或許,不該再讓離兒與他同房了。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討著要娘、怕黑、愛哭又纏人的小小娃兒,他不該再將她保護得過度嚴密,滴水不漏,才讓有心人有機可乘,這樣引導她錯誤的觀念,做出今日這般荒唐之事來!要是今日的角兒不是他,若不是他……他實在無法想像,她對著其他男人做出同樣的事!
嘖!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其他人絕對不行,就是自己,也不可以!「不說事情的對與否,就說這件事還輪不到你操心,總之,不可以再這麼做了,聽懂嗎!」
瑞木修言最後一句話,有自我生厭與難以控制的情緒,而下了重音,厭惡的是自己胡想一通,難控制的是立刻想矯正她觀念的衝動。
在不能放心之下,他索性盤坐在床榻上,對著跪在地平的女孩,又訓了訓,又說了說,自覺得可以放心了,才將一臉愁苦的離兒喚了出去,讓她回歸日常作息。
而他則是將自己關在書房內,讓紛亂的心思,纏繞著他整整一日。
他無心看帳、算冊、看書、品茗,做什麼都心不在焉,毫無頭緒,那就放任自己,什麼也不管,從書架格上拿起《六祖壇經》再度研讀。
由心煉化至身,由身純淨思緒,裡通外,外通內,沉靜心靈。
離兒這天也是相當不好過,她被大少爺訓得莫名其妙,他說得頭頭是道,句句有理,可是,她怎麼都不明白,這哪裡輪不到她來操心?
難道大少爺要讓別的丫鬟操這份心?
想到別的丫鬟,可能是一鈴,可能是翠兒,可能是珠兒,要對大少爺做驅趕夢魔的「儀式」?
不要!她不要其他丫鬟這麼親近大少爺!她不喜歡那個畫面!
這時,香娘的聲音從外頭傳進灶房內,再來到了身邊。
「離丫頭,你這是怎麼了?頭搖得都要掉了。」
離兒正好無人訴苦,遇到有如娘親般的對象,自然將滿腹苦水,對著香娘源源不絕的吐出,也不管大少爺早晨的告誡,要她不准把這事說給第三個人知道,還嚴禁她不准和惹事的兩個丫鬟說話,就是對到眼也要避開。
香娘也不是個好事的人,若是,她也不會一輩子窩在灶房工作,還甘之如飴了。她在心底暗自將一鈴和翠兒罵了十回八遍,什麼淨不學好,要教這麼一個單純的十四歲小娃這種窯子花娘的手段,到底存的是什麼心思!真是下三流!
「那這麼說,大少爺是知道這是一鈴和翠兒教你的嗎?」若是知道,那就不需要她出手教訓那兩個該死丫頭,有大少爺在,不怕她們躲得過大少爺的懲罰。
「是離兒和大少爺說的,因為她們說的沒錯啊!」大少爺的反應,正如一鈴姊姊所言呢!
香娘聽著又要昏了。這丫頭平常瞧來聰明伶俐,怎麼就對男女分際這檔事,這麼沒有心機?那是好在遇到的是清心寡慾的大少爺,要是她去伺候到另外兩個荒淫無道的二少爺和三少爺,那她還剩得下骨頭讓人啃嗎?
「蠢丫頭!真是的!你還沒看清那兩個逆女的真面目嗎?她們是要讓你在大少爺面前故意做出讓人誤會的事,你還真以為她們好心哪?傻孩子。」香娘就像真把離兒當作自己孩子般教訓。
朽木不可雕,大少爺捨不得打,那這次就讓她香娘出手!
啪啪兩下,香娘的火掌打在離兒的小臀上。
離兒吃痛一記,揉揉小臀,委屈的問:「誤會?什麼誤會?」
「就是誤會……誤會……」這下她該怎麼和這丫頭說明白,那是這麼隱私的事情,而她寡居多年,早就遺忘這風花雪月的情事,實在教她難以啟口,要說也不知從何說起哪!
「總之,那是夫妻間才能做的事,我想一鈴和翠兒要你這麼做,無非是想讓大少爺把你像珠兒那樣趕走,因為大少爺最討厭不知羞的女人……呃,香娘說的太多了,你懂意思就好,下回可要放聰明點,知道嗎?」
離兒這下什麼都明白了,聰明了。
原來,她做的事是夫妻才能做的「儀式」,要不是夫妻關係,那就是像香娘說的,不知羞……
所以她正對大少爺做羞恥的事?
天哪!天哪!她不想活了,不要活了!
再怎麼熬著不要進房,不想和大少爺有面對面的機會,可是當夜晚再次來臨,離兒還是不得不舉步向前。
不知是心有重擔,繼而延伸壓迫著身子,離兒感到特別不舒服,肚悶著漲痛,又不似通常那種肚痛,要是往常,她早就纏著大少爺哀叫,可是如今,她吭也不吭聲,可不能再讓大少爺更覺得她麻煩。
八仙桌上,瑞木修言仍是發現到離兒慘白的臉色,他悄然輕問,她搖頭不語。
她吃力的做完每件每天該做的事務,終於當她熬到躺上床榻時,以為只要好好休息,睡上一覺,那身體自然就會恢復,可是不然……
靜靜的躺上地平一會後,真覺得肚子不再悶疼了,卻有更奇怪的感覺在腹部悄悄蘊熱,接著有股熱流,順著小解的地方緩慢流出,她止也止不住,憋也憋不了。
她不敢翻身,不敢出聲,無助在心中蔓延,稍早的委屈加上此時無法解釋的奇異感受,她無處可訴,從擤鼻開始,低低啜泣……
小臉埋進裘毯中,用它搗住口鼻,就是怕聲音會傳到上頭大少爺的耳裡。
又因為忍著哭泣,導致腹腔震動,暖流又瞬間溢出。
這下,離兒也躺不住了,她得起身,看看自己是怎麼了。
而在上榻的瑞木修言,早在離兒逸出第一個哭聲時,就睜開了雙陣。
他一直仔細凝聽著離兒的動靜,卻沒有貿然出聲驚嚇到她,因為他在等,等她不再壓抑自己,等她喊他一聲。
但是沒有。
他始終沒有等到那個曾經愛纏他的丫頭喊出一聲「大少爺」,他知道,離兒有事瞞他,而且並不想讓他知道。
躺在床榻的瑞木修言聽到她走出拔步床的聲響,也聽到她的哭噎聲仍是不止,甚至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他無法再忍耐下去,所以不久後也跟著下了床,出去一探究竟。
空氣中傳來異香……那是很獨特的味道,瑞木修言依著線索,總算在屏風後頭,找到哭泣不止的丫頭。
月色煞是黯淡,可該死的,他還是看得清楚。
染紅的褻褲被拋在一旁,已然冷涼的浴水也跟著變了色,而下身未著寸褸的離兒,拿著方巾,幾乎要把自己最嬌嫩部位的皮膚給拭得破皮,還不停止動作。
「大少爺……離兒流血了……而且止不住……」早已被自己嚇呆的人兒,也不管大少爺已經將她看個精光,滿面淚痕的對著來人哭哭啼啼。
這時的他,也全然沒了分際,他一言不發的走到離兒身邊,拾起屏風上掛著的他的外衣,把離兒小小的身軀包裹好,再橫抱起她,走回拔步床內的榻上安置妥當。
溫熱的大手撫上慘白的精緻小臉,他眼光泛柔,輕聲撫慰,「離兒別怕,你只是來潮了。」
瑞木修言安定好離兒的情緒後,便轉身穿衣,親自去下人房裡請來香娘。
他二香娘先行進房,自己則在門外等候。透著寒夜的風,他並無感覺冷
意,而是為了房裡的人兒,心情則喜則憂。
香娘一進寢室,便快手快腳的處理好混雜的場面,也替離兒換上乾淨的衣裳,含著笑對著離兒講解女子癸水的常識。
「從今以後,再也不是離丫頭囉,而是離姑娘了呢!」油然而生的情感,讓香娘有種吾家閨女初長成的喜悅。
「香娘……」揶揄的話,讓離兒的臉添上嬌嬌姿態,就連聲音,也顯柔和。
「好,好,香娘不笑你,只是從今天起,你可要更是盡心伺候好大少爺,知道嗎?」
「什麼意思?」她不一直都在伺候大少爺嗎?那這跟她來潮有什麼關聯?香娘嘴角帶笑,語帶曖昧,「傻丫頭,白日不是才跟你說,你對大少爺做了夫妻才能做的事?」
聽見香娘挑出讓她最為敏感的話題,她不語,可臉蛋卻洩漏了隱藏不住的羞意。
而香娘想著的是,當大少爺來找她幫忙時,這般擔憂又疼惜離兒的眼神,再瞧包裹在離兒身上的外衣,不正是大少爺一向穿著的袍衫?又讓離兒帶著不淨之身躺上他的床榻,這些不都在說,離兒就是他大少爺的人?
「如今你就是大少爺的房裡人,往後,大少爺要你怎麼著,就怎麼著……總之,要乖乖聽大少爺的話,懂嗎?」
不懂,她還是不懂其意,「大少爺要離兒怎麼著?要做什麼?」
香娘無語問天。她這話是否開口得太早?這丫頭怎麼點就是點不通呢?「真是……還是個傻丫頭……反正以後上了榻,大少爺要你幹啥就幹啥!別反抗,別哭鬧就是了。」
香娘突然揚起的語調,震得離兒連番點頭稱是,也讓門外聳立的男人,面容一熱,身軀顫動一下。
他輕咳一聲,不大不小,正好讓裡頭的人有聽到,「香娘,出來吧。」
低沉的嗓音傳來,在寂靜中,更為蠱惑人心。
香娘依言走到門邊的男人身前,微微欠身告退,男人則是輕輕頷首,目光隨即迎向裡頭床榻上的她。
小臉低垂,芙頰櫻紅,她想起身讓出床榻,卻被本來站立的男人早一步阻止,他讓她再躺回原本的位置,微傾身子,含笑輕語。
「離兒,就這樣睡吧。」
「不行……這是大少爺的……」她要是佔了大少爺的床,那他要去睡哪?
瑞木修言看她彆扭得如此可愛,難得的起了逗弄的心思,「嗯?香娘剛說了什麼?」
他的提醒,讓她憶起方才香娘的話……
以後上了榻,大少爺要你幹啥就幹啥!別反抗,別哭鬧就是了。
此話起了作用,離兒連忙意會過來,翻動著身軀往床榻內側滾去,以為瑞入修言的意思是要與她同床共枕。
瑞木修言見了此等反應,也忍俊不住,先是撈回她滾走的身子,擺回原本的位置,然後才笑了出來。
「傻丫頭,我不是這個意思,香娘的話,你也不必多想,因為從明兒開始,你就到香娘房裡頭去睡,懂嗎?」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4:55
第六章
靜圜向來僻靜,鮮少有人走動,平時就有如鬼城,但這兩、三個年頭以來,隨著瑞木修言慢慢接手家中茶業後,不時就有人行來步去,為深鎖在宅院的瑞木修言傳遞茶行消息。
這些人包括瑞木家的庶出二少爺瑞木伯源與三少爺瑞木伯楚。
表面上沈婉已是放下權力,交給嫡長子全權負責,還要兩個庶子從此聽從瑞木修言的話來行事,可事實上,那兩人從未把話給聽進耳裡,仗著自己多了幾年掌管各處茶行的經驗,比中途接手的病公子來說,自然有幾分贏面,底下人也較為服從他們兩人發落的工作事項,持著不服氣的心態,他們就假意事事聽從,與瑞木修言討論公務,實則自個做自個的事,擺明是架空瑞木修言當家主爺的實權。
反正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公子會有何作為?而憑什麼他們打下的茶莊江山,要一點一滴的被他整碗白白捧去?
瑞木修言接下主爺位置的這兩、三年,仍是不改其作風,依然故我,想看書就看書,想品茗就品茗,想練字就練字,一點也沒被主爺這個重擔子給壓垮,因為他有兩個十分出色的庶出弟弟,將屬於他的事務都替他打理好,讓他十分「放心」。
三人檯面上兄友弟恭,檯面下看似私交也不錯,偶爾公事完後,還會留在靜園小酌,話話家常,倘若日子就這麼過下去,實在也未嘗不好。
就是兩個庶弟,包容心太小,耐心又不夠長,用盡心機,急於把他這個擋路石踢走,而他,且不管事,也無法安定他們的心。
唉……他們不懂,就算要他瑞木修言拱手讓出瑞木茶莊這片江山,他眼兒也不會眨一下,畢竟一直以來辛苦的是他們,而他實在也不願分一杯羹。
無奈沈婉可不這麼想,就算她獨生嫡子瑞木修言再怎麼無所作為,這瑞木家的厚實家底,可不能讓小妾生的兒子給接過手,然後理所當然的就由他們那房傳承家業,這可怎麼行呢?
所以她不顧兒子暗示兼明示的表態不願接管家業,她依然堅持如此,卻沒想過,一向聽她話的兩個庶出兒子會因此心生不滿,暗自反彈。
這天,靜圜一早就熱鬧騰騰,因為瑞木家的三位少爺正齊聚廳堂,開會議事。
往常此時,都是瑞木伯源和瑞木伯楚在說,瑞木修言聽,要不就是瑞木修言煮水泡茶,其他兩位則是等著喝茶,然後共飲茶香。
這時,卻有一事極為棘手,就連伯源兄弟倆也束手無策。
「北山上那塊三百頃茶田,雨沛豐,土質佳,采收正順,會是茶莊今年最大宗的產量,可是……這是天公作美,各地都一樣,怕是價格拉抬不上,降價怕削了自個兒名聲……但又怕反而囤貨了。」瑞木伯源想著,難得有此棘手之事,當然要看當家主爺如何應付,咱們兄弟就等著他出醜後再替他善後,讓人瞧清楚,誰才是當家的那塊料!
瑞木伯楚也知道自己胞兄的意思,不過他有更好的主意,而且這必須有當家主爺的認同,才能去做。
「囤著是囤著,倒也無礙,可是這麼好的品質,是有些可惜了……」瑞木伯楚的眼神適巧的迎向瑞木伯源,暗示瑞木伯源接口回話。
但不等瑞木伯源開口,瑞木修言就十分配合的道:「哦?三弟有何建議?」
這正合瑞木伯楚的意思,他揚著野心勃勃的笑意,傾身向前,「大哥,今年可是插手貢茶的好時機哪!我探過情報,現今後宮娘娘們正是流行新茶的時候,要是咱們把剛收成的三春茶上貢朝中,那趕在年前要在京城置點茶行,這名聲不用打就已經如雷貫耳了,做說是不?」
瑞木伯源也順勢加入遊說的行列,「三弟說的沒錯!在京城置點,這有助咱們瑞木茶莊走進權貴世家,也不用怕新茶無處銷路,讓白茶製成黃茶和青茶,照樣可以……」
瑞木伯源話還未說完,便看到主位上的瑞木修言搖搖頭,不贊同的道:「咱們不與官家做生意,何況皇室。」
兩兄弟不平,想不懂道理何在,「大哥,貢茶這生意是各大茶莊必爭之戰,咱們可不比人差啊!怎麼就不能爭取看看呢?」
「是啊!要是讓公主、娘娘們給青睞上了,這往後還不沒有瑞木家的一席之地?」
「這事不用說了。」他是不會讓他們與官家人有所接觸,一來是為他們好,二來是為了保全瑞木家不落入貪官眼中,做只肥羊。
瑞木修言心意已定,兩個庶弟也只能聽命行事。
瑞木修言在心中歎息,他知道他們的野心還未消退,「新茶銷得慢,可咱們沒差。」
他舉杯,飲下一口蘇州虎丘,見庶弟們有意思聽,他再繼續說:「貴州以北一帶,兩年前的春季逢遇乾旱,連著這兩年的茶葉品質都不比徽州好,三弟包個商隊,在春茶采收後,運至貴州,價格可比在這裡賣得好,也不比京城的價錢差。」
兩兄弟表面上是應許了此事,可在心裡還是糾結。
大哥明知貴州茶收品質不佳,可他們仍然年年敬獻貢茶哪!咱們怎麼反其道而行,把優質茶葉送到他們那兒去?雖說如此確實能夠賺錢,卻是白白錯失良機,真是傻子!
「上等茶的問題是解決了,那二等和三等的呢?要不,再和袁管事說說,今年江口茶館也用咱們的茶?」
「說說?三弟,你腦袋進水啦?江口茶館的袁管事可是說說就可以成功的?」
瑞木伯源擺手,「他底下其他的茶廳還可以讓你說說,江口茶館那裡,你就別想了。」
放眼整個徽州,,有誰不知道,最大間的江口茶館是全徽州最賺錢的行業,就是莫善閣賭坊也比不上它。
而江口茶館的生意又難以介入,因為他們只用自己栽種的茶株生成的茶葉來煮茶,其他外來茶葉是一律嚴禁使用,在外又有一向肅穆、不近人情的袁管事把關防守,想闖關,那更是難上加難。
底下其他的十二間茶廳、茶亭,雖然沒如此嚴謹,但也是使用競標的方
式購自各方茶葉,比的不是價錢,而是品質,之後再比良秀,總之,重重關卡,堪比在獻貢茶一番。
而袁管事的上頭老闆又從來真人不露面,都是由袁管事代為處理茶館和其他茶廳的一切事務,所以要與之攀權,那根本無門可進。
「二哥,去年咱們不就取得了二十一間茶廳的供應權?那今年肯定要延續下去,你說咱們是不是該讓袁管事嘗上甜頭,讓月底的競標……好方便行事?」瑞木修言對此不予以回應,他淡笑以對。若他的人有這麼好說話,那他也不能輕鬆這麼多年了……
瑞木伯源也是贊同弟弟的話,可他聰明的先探探瑞木修言的口風,「大哥怎麼說?」
「的確,江口茶館的管事是比較難以應付,他的茶館雖大,但絲毫沒有插足之地,可是其他茶廳的生意看來也不差,是要好好把握這份機運,做些努力是應當的,這讓二弟去處理吧!」就讓伯源去白忙一場無妨,而袁管事那方,他並不擔心,因為長久以來的默契,袁管事自然知道如何處理,不需要他特地發落。
三人達成共識之後,閒話再幾句,那也要到未時六刻了。
主位上的男人,思考中兜轉進來一件事,他暗忖疑惑,隨即明朗,當他正要開口讓兩個庶弟先行離開時,不巧,那遲到的人兒,竟選在這時匆匆的跑來靜園。
還在拱門處奔跑的人兒,聲音卻已然傳到廳堂,「大少爺,離兒來了……離兒來了……」
要命了,她遲了兩刻,不知道大少爺要怎麼罰她了,都是袁管事,都讓他老人家別念了,他就總愛嘮叨個不停,她又沒做錯事……只是多了心,多做了……
聲停人已到,當她帶著因為奔跑而微喘的氣息,撲朔的景致迷離她的雙眼,她也無心注意其他,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開門入內,再轉身關門。
糊塗的人兒沒有發現到廳堂上早已坐著三位爺兒,等到她再度轉身,赫然驚見三位爺兒的眼睛,三雙厲眸全放在她身上。
她想立刻回頭離開現場,無奈與瑞木修言對到眼後,沒有應許,她就不能再有其他動作,這是不敬,也不是奴婢該有的行為。
她低頭,正要欠身一禮時,瑞木修言開口了。
「出去!」
瑞木修言的聲音剛硬中有不容人拒絕的強勢,他不喜歡離兒出現在兩個庶弟面前……不,應該是說,他非常不喜歡兩個庶弟看見離兒,就是一眼,他都不喜歡!
「是,大少爺。」得到特赦,離兒如同得到解放令一般,立馬轉身就走,半分留戀都沒有。
正是二八年華的小佳人一枚,如今褪去以往的孩子氣,這兩年來的滋補養身讓身子拉長不少,身形也更為窈窕,柳腰娉婷,五官清麗,不艷,紅粉青娥,齒若編貝,膚如凝脂,還有那自然形成的微嘟菱角嘴,好似無時無刻都在誘人品嚐一樣,但最奪人心的是她的眼睛,靈氣有如乍晴,又似雲凝深谷,纏纏繚繞,讓人不自覺的就會深陷其中。
她的美,她的靈,瑞木修言要怎麼藏,都藏不住,這是上一世吸引他兩個庶弟的特質,就是這一世,也避不掉。
「那是……那是花梨嗎?我記得……」他一直都知道爹這個有爭議的女兒長相不俗,可單是剛剛那一眼就能證明,這妮子不是用不俗兩個字可以草草帶過的。
瑞木伯源也是被迷惑的那一個,可他腦筋轉得快,先是回過神,「大哥,花梨如今還是你房裡的小婢嗎?」
若是可以,他真想討來……
「好了,一個冒失的丫頭,值得討論?」
瑞木修言板起臉孔,天生的威嚴讓人望而生畏,可兩個爺兒仍是不死心,竟然開口討人起來。
瑞木修言硬是壓下想趕人出去的脾氣,鎮定著聲音說話,可是拳頭卻在袍下開始緊握,洩漏他憤怒的情緒。
「離兒不僅是我房裡的丫鬟,還可能是爹的女兒,咱們的妹妹……收起你們的主意,不准碰她,現在……都出去!」
早該知道,有些事,是擋也擋不了,就是應該「早知道」的他,也無法阻止……
瑞木伯源與瑞木伯楚自知是爭不過瑞木修言,先不論花梨是否真是爹在外偷生的女兒,也是他們的妹妹,就端說瑞木修言存心要強留一個人,那想從他手上討人,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這三個年頭共事下來,他們兄弟倆也發現,表面上病病弱弱的公子爺,骨子裡也是有強硬的一面,再想想,大哥終歸是沈婉所出,性子裡頭有幾分像她的執拗,也是可以解釋的,但真要說到做個最適合挺起家業的主兒,那可不是隨意指派就可以交差了事的。
咱們再瞧瞧吧!瞧誰才是能在最後還微笑的人!
「出來吧。」
主位上的瑞木修言還在品茗著,另一手腕置在竹雕臂擱上,雙眼親自目送兩個庶弟帶著不甚歡喜的表情,走出靜園的拱門後,才偏過頸項,對著斜後方半人高的青花瓷瓶,低聲喚道。
驀地,先是一雙空靈眼眸探了出來,在確認其他兩位爺是真的離開,才從幾乎掩蓋她整個人的花瓶後方,蹦跳現身。
她真的無法解釋她與大少爺的默契為何會練得如此的好,她都沒有發出聲音,大少爺就知道她躲在左邊花瓶後面,而不是右邊花瓶。
「大少爺,離兒莽撞了。」她在道歉,她是該道歉,因為大少爺曾經千囑咐、萬叮嚀她,別在兩位庶少爺面前出現,要能避則避,能閃則閃,這次她卻沒做到。
其實不用大少爺交代,她也會盡量避著他們,因為不知怎的,她就是對兩個庶少爺有種害怕的感覺,而今天真的是失了心眼,才會糊里糊塗的就把門打開了……
自從大少爺接下主爺的位置以來,就非常反感靜園從此變成鬧園,還讓兩個庶少爺像走茶館似的,有事沒事就來打擾,這也是大少爺會如此氣怒的原因之一。
看著用愉悅的姿勢跳到他眼前的姑娘,雖說她知道自己做錯事了,但他在心裡仍升起一股異樣。
他是如此生氣那兩人的荒謬要求,可這娃兒竟然還是可以這麼開心,天真到無知的地步?
「離兒,他們向我討人了,你說這該怎麼辦才好?」
她反射性的回話,「什麼?大少爺沒應了他們吧?離兒不要去,不去!」
不負男人所期望,小姑娘心急了,小腦袋像博浪鼓似的直搖,盯著瑞木修言的表情,有著慌亂的失措,可是說出口的話,卻是嬌蠻的拒絕,矛盾的總和,讓男人輕而易舉的知道她這般又氣又怕的感受,氣他真會答應庶弟的要求,也怕他真把她送了出去。
莫名的,瑞木修言有了一陣得意,卻不表於態。
嚥下口中的清香,瑞木修言抿著的唇又開啟,「兩個少爺抬舉你,說你巧心玲瓏,說會好好疼你,你說,大少爺該不該放人?」
離兒大驚,愁苦全寫在小臉上,萬萬不可置信他的話。
「胡說,他們在胡說!大少爺,離兒何時對他們巧心玲瓏來著?離兒看到他們就閃得老遠了,才沒做什麼可以讓人抬舉的事,他們在騙人,大少爺,他們在騙您。」小姑娘說完自我辯護的話後,還不忘拉兩個庶少爺下水,小小聲的訴道,離間一下他們兄弟的感情。
瑞木修言聽完後,就要忍不住笑意時,手連忙取過瓷杯,掩飾帶著弧度的嘴角。
接著,他放下瓷杯,輕咳一聲,「是不是騙我無所謂,重要的是人家相中你了。」
絕美的臉色染上秋愁,她氣怨的轉身,背對著他,「離兒的事,對大少爺來說都是無所謂?那離兒還有何話說?所謂主要奴走,奴不得不走,可要走,離兒也不走到庶少爺那房去!」
離兒越說越覺委屈,她一心崇至的大少爺居然想把她送人……不對,這人不是她的大少爺,若是她的大少爺,那就是絲毫念頭都不會有過,又怎麼會一句「無所謂」帶過呢!
這下,瑞木修言可真算是見識到了,看看,這幾年寵下來的結果,可把這丫頭的脾氣給養大了不少,說話夾諷帶刺的就算了,還挺會運用所學啊!一句話說得不三不四,還把冬烘思想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擰起眉心,瞅著背對著他的人兒看,「走?那你想走去哪?」
越說越起認真,這本想捉弄小姑娘的本質,悄悄的起了變化,就因為她的一字,走。
心寒了,他真的要她走?不會留她?不是騙她?
她哪知道自己還能走去哪?她也就只有他了。
背對著他,他不見離兒的眼角蓄淚,待她轉頭,他才知道,自己玩得凶
「就走去袁管事那裡吧!至少他老人家還需要我幫忙,才不會在這裡讓大少爺送來送去的當贈禮!」她對他揚聲的道,這時的她,哪管自己還是不是他的小女婢。
唉……他該拿她怎麼辦哪?相處這麼多年,她還不懂他嗎?他怎麼可能會把她送人?何況還是那兩個人呢?
小姑娘自己還委屈到哭了,到底是誰欺負她來著?
他洩了底氣,把心一軟,手一抬,輕聲喚道:「過來。」
離兒在原地踟躕不前,可望見他帶柔的眼神,她折服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5:02
她早該知道,大少爺是在捉弄她的。想通後,她破涕為笑,蓮步向前。
才剛走到他面前,就被他隨手一拉,身子已經置在他的腿上,他的懷中。他對著懷裡的小姑娘輕聲細語,「生氣了?」
「大少爺多問了。」她知道她不該再拿喬下去,可不知怎的,她就想這樣。
「嬌氣。」他也不惱,縱然一笑,寵溺只在眼底,不在嘴上。
「才沒呢!是大少爺欺負人……」嬌顏低垂,紅唇微噘。
他裝出一副驚訝,故作不解,「我怎麼欺負你了?」
「說要把我送人,還不欺負?」那要怎樣才算?
笑,他還是笑,完全不覺有錯,「都說會疼你了,還不好?」
離兒嬌性復發,猛然的捶了他胸膛一下,「不好!才不好,離兒又不要庶少爺疼……」
他突然趨於認真,算計在心中快速釀成,「那要誰疼?」
還有誰?這還會有誰疼她?「當然是大少爺!」
小姑娘直腸子,人家一問,也不細想,就把話理所當然的說了出去,直到她聽見男人不可抑制的朗聲笑起,那副志得意滿的模樣讓她氣結,這才知道她中了。
傻傻傻,憨憨憨,她怎麼這麼笨哪!怎麼不說香娘疼她?還有袁管事、大叔也疼她啊!就偏偏一股傻勁犯起,說了讓他最得意的答案。
「大少爺別笑了……」
男人不給面子的笑到岔氣,終於在小姑娘的瞪視下,收斂了一點。
「好,不笑了,大少爺疼你,不會把離兒送人的。」平復下飛揚的情緒後,他可沒忘記要好好盤問她的事情,「方纔你是繞去哪玩了?怎沒跟著馮叔回來?他老在叨念著你貪玩呢!」
「離兒才沒貪玩,是剛在市集看見一個小伙子在賣身呢!離兒瞧他身強體壯的,就是沒錢葬娘,所以才把他買了,帶去袁管事那裡,往後好好訓練,就可以當他老人家的幫手。」
「喲!只是這樣,你怎麼知道他可以做袁管事的幫手?不怕小伙子吃不了苦?」
袁管事為人一向嚴己律人,想在他身邊工作,可不是份閒差啊!
「不怕!袁管事也收他了,因為他識字!」
「識字?」
離兒點頭,把在市集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說了清楚。
原來吸引離兒注意的不是跪在路邊的小伙子,而是他身前那蒼勁有力的字跡寫著賣身葬母的木牌子,她脫離了馮叔的腳步,向小伙子那裡走去,瞭解過後,才知道小伙子落魄的身世。
大名景平之,今年未及弱冠,本是貴州書香世家出身,家有當夫子的爹親,溫柔嫻淑的娘,和樂融融的一家人,可兩年前貴州大旱,一家人在熬不住的時候便決定移居徽州,打算就此落地生根,不幸在半途遇上劫賊,搶光財物,就連景老爹也為了護住他們母子,而被砍至重傷身亡,埋了爹後,他帶著傷心抑鬱的娘親一路身無分文的來到徽州,才剛過境,娘親卻也命到終途,離他而去。
他索性揀了木牌,跟人借了筆,就地賣身。才沒多久,就被路過的離兒相中他木牌的字跡,再要求他在背面親筆寫下一樣的字後,就決定買下他了。
「如此作為,也不失為一樁好事,改日帶我去看看那小伙子,瞧他生成什麼模樣。」
離兒漾著倩笑,點點頭,在男人疼寵的包容下,她如同窗欞外的杜鵑花,錠放春意。
這日,江口茶館特別笙歌鼎沸,門庭如鬧市,歡聲貫雲霄。
雖已是樓高五層,寬闊比土樓,還是塞不下外頭源源不絕的人群,不為別的,就直想著能再靠近一點,靠近那主台上正在唱曲的小清倌身邊,聽著曲兒,品著香。
今日是四旬一次的嬌香茶會,嬌,顧名思義就是有嬌美的人兒唱曲,茶,就是江口茶館推出最符合當令季節所品用的茶類……
春茶,香氣馥郁,翠綠帶鮮,湯色清澈,如君子名節高尚,以春茶為貴。
夏茶,滋味甘苦,一杯清茶看盡人生百態,飲一口,回味到秋。
秋茶,氣味柔順,如一美人,聞香千遍就是也不捨一口飲盡。
冬茶,清香淡雅,淡薄茶性不失細膩,飲後眷戀再三,又等春茶。
可茶香濃郁,姿態萬千,也比不上主台上那柔柔軟袖,纖纖玉指,正在唱曲的琵琶女。
那是茶館裡頭的人花了大筆銀子特別請來,未曾賣身過的小清倌兒,在白日特來茶館獻唱幾曲,但可不是隨便就行聘用,茶館挑選的清倌兒條件可比皇室選妃般嚴謹,最基本的也要相貌不俗,再來琴藝兼備,最好歌藝非凡。
只是,初時本請來清倌兒唱曲是為了活絡人氣,可無法預期的是,這世道卻是越走越偏。
原因出在這些清倌兒,本就是含苞的清白人家,加上嬌美容顏、六藝超群……等等尚優的條件,每每都吸引未婚男子的注意,久了,便成許多不上酒家的世家子弟,到這裡來挑選妻子或小妾,著實成了真正的醉翁之意不在茶的情況。
茶館主人瑞木修言對此狀況也是知情,卻不為反感,就不說因為如此,每當嬌香茶會就會如同此時,形成萬頭攢動的盛況,對於這些為了生活不得不委身賣藝的姑娘們,能找到一戶良家屈身,往後安分過日,也不是件壞事。
但會演變成這樣,是最先發想以茶會的方式激起人們對茶道的重視,而舉辦嬌香茶會的瑞木修言始料未及的,雖然與原想有些出入,可也算了卻小人兒的一樁心願。
沒錯,他思想的源頭,還是自己小婢的一句話,讓他將構思逐漸建立而成。
原來是離兒曾說:「怎麼進了那樓裡的姑娘總是哭哭啼啼?若是在那工作不好,那請她們來茶館上工好了,管事們不會虧待她們的……」
當時離兒尚小,還不懂花樓在「賣」的是什麼,總說到那樓裡工作的人都好難過,老是又哭又叫的,他的反應則是大驚,再也不敢帶她走上同一條路,也強迫她不准理踩人家的事,就是怕她會陷入危險,而不自知。
五樓之頂,偏間雅室,且不寬敞,卻是溫馨寧靜,桌椅皆是使用上等檀香木打造而成,雕縷精緻,刻畫細膩,空氣中全是木頭散發出來的獨特氣味,自然而和諧,盈滿整室,雅室極為巧妙得隱密,卻又可以觀看全樓景色,讓坐在裡頭的人能夠安靜品茗,又可環視天下。
「大當家,前些日子,各茶廳的評監開始,伯楚少爺也帶上一批雲霧茶到福緣茶廳比試,福緣管事說,因為此批茶葉,雖是上等茶,但不比往年好,也比不上吳家茶莊供的貨好,所以今年評監是吳家茶勝出了。」
一張八仙桌,一分為二,上位處的是正在飲茶的瑞木修言,而對面坐的正是一貫喊著大當家的暮年男子袁管事,與他坐在同邊的還有馮叔。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今年茶量豐富,每家都是,取優是人之常情。」各十二處的茶廳,統一評監,皆是十二位資深管事共同擇定,瑞木修言只做最後一品審查,其他皆不由他發落,所以當瑞木茶莊的雲霧茶被退,他也無言可議。
在袁管事旁邊的馮叔也開口應對,「就怕伯楚少爺心急氣傲,不知道能不能忍住氣?要是惹事就麻煩了。」
馮叔的擔心也不無道理,伯楚確實是個衝動的小子,挾怨報復是他會做的事。
袁管事接話,「可我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聽福緣管事說,好似這批的茶引有些飼題。」
瑞木修言心一擰,執杯的手頓了一下,「茶引有何問題?」
「茶引」又稱為護票,是讓買賣茶葉的茶商們向官府繳納茶稅後,獲得的茶葉買賣憑證。
其茶法分商茶和官茶。茶商於官場買茶,繳納十成的引稅,在產茶原地的州縣核發茶引,而需走商販茶乃憑此證明,可免其運稅。
「應該是茶葉的稱量與茶引所表不符,又不知問題在哪,所以不便多問,草草帶過,還無人知情。」袁管事回道。
瑞木修言當機立斷做了決定,「馮叔,麻煩你去查明一下,務必清楚他們兩兄弟的作為,還有那批茶葉的去向,再來明說。」
馮叔領命,「是,大少爺。」
待馮叔走後,袁管事又說了幾件茶館公事,兩人便就此靜默。
當瑞木修言又重新沏上一壺新茶,眼角一對,正巧對上二樓處的一抹青青子衿。
他輕笑,是因為看到那小姑娘的笑容,而感染了他。
看著她聽琴娘唱曲的陶醉模樣,可是又俏又動人,比起主台上我見猶憐的清倌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瑞木修言停下手上溫盅的動作。
他的凝神注視,引來對面袁管事的注意,他順著大當家的視線瞧去,也明白是什麼人吸引了大當家的興趣。
袁管事想,那也是,也只有她才有這般影響大當家注意的能力吧!
他接手大當家沏茶的動作,自己溫盅、回衝、倒茶、品香,對著猶在看人的大當家說道:「離丫頭前幾日買下景小子,人是厚實可靠,好學勤作……這
說來緣分還真是奇妙啊,這麼兜著兜著,兩人就這麼結緣,說不著是段良緣呢!」
瑞木修言默默的拉回視線,對於袁管事的話,他四兩撥千金的帶過,「日子還遠著,瞧得可清楚嗎?」
袁管事老歸老,嚴肅歸嚴肅,可心是清透得很,看什麼都透徹,「大當家沒瞧仔細嗎?那在離丫頭後方替她擋著人群的小子,就是景小子啊!瞧他護成這樣,也算有情有義了。」
若不是袁管事的提醒,他還真沒去注意到離兒後方的情況,照這麼一看,還真有幾分袁管事說的那樣。
說景平之是個小伙子也不為過,可那氣質並不流里流氣,穿起茶館制定的衣衫也和普通人不同,反而有種書香味,圍繞全身。
他想起離兒曾說過景平之的身世,這樣殺父弒母的仇,能讓他照顧好離兒的一生嗎?
「袁老多心了,離兒心性稚嫩,不適合包袱太重之人。」
「大當家也多心了,袁老只說他們有緣分,可沒說要讓離丫頭許給景小子哪!」
瑞木修言明著被擺了一道,有些微愣住,隨即喝茶掩飾,肅起一張俊容,沒好氣的說:「袁老還是下樓看看吧,外頭的人要把茶館的門給衝破了。」說完,也不再多看袁管事一眼,反而盯向離兒的位置,眼中有了複雜的光芒。
「是的,大當家。」眼看大當家的情緒被他挑動起來,他也見好就收,起身揖禮後,便要告退。
就在袁管事正要步出雅房時,瑞木修言又突然啟口,「順道要離兒上來,再把她叫的茶點給人打包好。」
袁管事恢復一絲不苟的神情,把大當家囑咐的事項記牢後,點點頭,便關上雅房的門。
說到包袱,他的包袱難道比景平之小上多少?他又怎麼認為自己能夠照顧離兒一生?
他無法細想在什麼時候,他與離兒的關係便已悄悄變了質,不似以往的單純,就連最初曾對自己的誓言,說要將離兒許人這件事,也在長久相處下來,慢慢在記億中被沖淡。
最近想起這件事,是在什麼時候?
啊!就在初時立誓那刻,從此,他便不再憶起。
他該汗顏,該對離兒心有虧欠,可奇異的是,他半點愧疚,都不曾湧上心頭,反而對於離兒一直陪伴他的事,視為理所當然,視為天經地義。
如今兩人中間有了景平之,不說他們之間是如何牽扯,光是想到離兒跟景平之有緣這件事,就夠他心思紊亂的了。
依袁管事的辦事速度,瑞木修言並沒有等人太久,不多時,離兒已經翩然來到,還帶了一個年輕小伙子一塊。
「大少爺,離兒來了。」
「嗯。」
在離兒帶著景平之進入雅房之後,瑞木修言便用一抹無害的笑意,與淡雅溫和的神情,迎接兩人,再讓性子如同小雀兒般的丫頭,膩上他的身邊,嘰嘰喳喳的對他介紹她買來的小壯伙子。
「平之,快來見過大少爺。」離兒對著一臉戰戰兢兢的景平之說道。
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一見到離兒口中的大少爺出現在自己眼前,便雙膝下跪,雙掌貼地,叩首再叩首。
「平之見過大當家,謝大當家收留平之,此情難以回報,平之定會永懷在心,絕不辜負。」
瑞木修言驚訝他對自己的稱謂,卻沒有表現出來,反而轉頭看向離兒,眉心皺了一下。
「起來吧!你該感謝的是買下你的離兒,敝人可什麼都沒做哪!」
「大當家別怎麼說,那幫平之的娘安葬用的銀子,可是用大當家的私房錢呢!」
「離兒。」瑞木修言喚了一聲,提醒她,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瞧這丫頭把他曾對她說的「茶館的收入是私房錢」,這種逗笑她的私密話,都拿出來向人說嘴,她對這個景平之就這麼全然信任,無所分際?
就是如此,他也不甚開心。
「離姑娘飲水思源,對於和她同樣處境的平之,實在照顧,往後平之也會和離姑娘一樣,對大當家忠心不一一的。」景平之的話有著和他年紀不符的成熟,這都托在外頭這兩年來流離失所之苦,養成他保有謙遜特質,卻無才子傲氣的優點。
「同樣處境?」
「平之聽離姑娘說過,她逝去的娘也是因為大當家才得以安葬,平之想著如此際遇,我倆也是同病相憐,都得大當家恩惠才得以安慰怙恃。」景平之恭敬的說著話,直視瑞木修言的眼神,沒有絲毫膽怯。
「恩惠是嗎?!」對於景平之的話,他一直沒有太多的表情,連著兩句重複的意思,也讓人看不出情緒。
他不再回應景平之的話,側過臉,對離兒說:「去看看讓人打包的茶點好了沒,好了就直接上馬車等我,再一同回去。」
離兒也瞧出瑞木修言的不悅,她暗忖著自己哪裡做錯了,惹得大少爺不開心?
可看這狀況也無從詢問,只能低下頭,乖巧聽話的離去。
在經過景平之身邊時,兩人下意識的對望一下,離兒思緒清透,是想著方才景平之說過的話,是否不適,景平之則是帶著淺笑,替一臉疑惑的離兒,打開雅室的木門,讓她離開。
瑞木修言自然看見他們之間眼神的交流,雖然短暫,但足以讓他感覺不適。
「聽小兄弟說話,感覺得出來是有文采的,讓你在茶館屈就一個夥計的職位,不可惜了些?」
「承大當家過獎?平之不過是因為家父的關係而多讀兩年書,論文采,還不及,只能算上識得幾個大字,還不至於會餓到自己肚子。」
「可矛盾的是……你卻賣身了……」說完,瑞木修言從懷中拿出離兒那天就交給他的契約。
沒錯,是景平之的賣身契約,攤在桌上,上頭的字清楚明白。
「賣的還是死契?」離兒不是不識字的粗野丫頭,也不是貪心苛刻之人,絕不會同意讓他就這麼簽上死契,打算綁死他一輩子,只因為她用五十兩銀子葬了他逝去的娘。
而更奇怪的是這小子!能文能寫的他,多的是可以用上腦袋裡的東西,想辦法來安葬自己娘親,實在不必做到賣身這最終途徑。
面前這個對他來說,僅能算是男孩的人,一見放在案桌上的契約,上頭清楚表示了他和買主離兒的大名,英俊的臉龐竟突然翻紅,淡淡的淺色,還是讓人清楚可辨。
瑞木修言大概可以知道,他所為何來,來為啥事。
「大當家,當時離姑娘不懂契約事項……而她的單純、好心,是平之夢寐以求的姑娘……所以平之是自願賣給離姑娘,做她一世的奴傭。」
如此說了出來,原因清楚可見,但結果卻像混水濁濁,留與不留,都在大當家的一念之間。
「既然簽了契約,就且在此安分過日吧!」
才想著大當家的態度,似乎不是挺信任他時,又再聽到要他留下的話,他心中大石一放,正想說出謝過大當家的話,又被大當家後面未完的詞句,把自己正要開口的謝意,給硬生生吞回肚子裡去。
「待幾日,莫善閣在鎮上新開立的賭坊落成,我再引介你到那裡謀個職位,依你的「腦筋」與「才智」,肯定不多時就有陞遷而上的機會。」
此話一落,擺明就是容不下他!
景平之不解,他與離兒,同是在紛亂的世道中成為孤兒,身世如今也相當,他願意從此以一張契約將自己交付於她,並且絕不違約,絕不背誓,這還不夠讓主子對他包容?讓他信任?
「不!平之打上的契約,是讓我僅聽離兒之令,換句話說,離兒才是我的主子。」他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會在此時打退堂鼓。
因為在茫茫人海中,當離兒走向他的身影,形成一道長長的影子,為他擋去殘酷的烈陽,用那櫻紅菱唇吐出的話語帶著憐憫的關心,真誠且無畏,表明她就是因為他的字而被吸引,要是木牌不是他寫的,她也會幫忙葬了他娘,卻不一定要買他的身,但若是他寫,那就是不跟她走都不行!
她的人,她奇怪時執著,深深觸動他孤寂絕望的心靈,她要他,那從此,她就是他的命,也是他的真理。
瑞木修言不願承認自己的怒,將被景平之隨之煽動,可骨子裡躁動的血液就是正在逆流。
「如此?要讓離兒親自來對你說,賭坊缺人一事,你才願意過去?」若是要這樣,他也可以做到,他有無比的信心,能讓離兒對這小子說出他想要的話,無論是什麼要求。
「你不能這麼做!」骨子裡終究不是能做奴僕的料,尤其面對的人,不是他一心就想服從的對象,那順從的話更是說不出口。
瑞木修言對他那句不知輕重的稱謂,也不怒斥,因為他打從心底,也沒將他看作下人,只是,該提醒的,還是要提醒。
「別做無謂的舉動,因為無濟於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5:22
第七章
馬車裡的氛圍很微妙,打從瑞木修言上來馬車後就一直如此。
他有平日不常見到的冷淡,異常明顯。
奇怪的是,冷淡就冷淡嘛,為什麼一直盯著她瞧?瞧著也不說話,害她要說什麼也不是,一顆小心臟,因為他,卜通卜通跳個不停。
從對面直視過來的眼神,很不含蓄,甚至有些蠻氣,而她,躲也不行,回也不是,只能故作沒事的轉頭向外,欣賞窗外的景色。
或許是知道她的無措,瑞木修言也不打算放過她,開口說了一句,「簾子拉上。」
離兒氣餒,實在世提不出什麼話來紆解心中的疑惑,下意識就是習慣性的順從發令者的話。
纖手一扯竹簾子,車廂立馬靜謐。
不太寬敞的空間,可以說是非常擁擠,擁擠到能感受到對方吸吐出來的氣息,在顛簸的車廂中,奇妙的起了變化。
離兒垂著腦袋,用頭頂面對著男人,她想,這樣可以讓自己好過點,假裝大少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自欺欺人的當個縮頭烏龜。
可是就算如此,低著頭,看到的,卻更是讓她羞煞不已。
她看見自己併攏的雙膝,剛好置在男人敞開的大腿中間,粗壯與纖細的對比,讓她顯得嬌弱許多。
兩人的腿膝,僅隔著些許距離,雖然都沒有互相觸及到對方,可是每當車身搖晃時,輕巧的她,不可避免的就會失去重心,而去碰到他的腿間。
以往,就算同乘馬車,也都沒有這樣的問題,開始會感覺到害羞,則是在這一年開始長身子之後的事。
成長的階段,從青澀無知到如今的坦然自持,他都陪著她進行著,帶著她經歷生活的各個片段,他和她,一動一靜,她看似活潑好動,嬌蠻任性,其實面對他,她也只有順從聽話的份,他看似冷心淡情,不理俗事,其實沒人看到的時候,卻是對她百般寵溺,幾乎到了溺愛的程度。
就好像,大少爺會要她坐在他腿上,那是因為他惹她氣了,他要哄她;好比他會在她習字時,輕撩她鬢邊的髮絲,撥往耳後,那是讓她提筆寫字,不受干擾;當他牽起她的手,非必要的時候,便不輕易再放開……
然而,都是大少爺主動對她做什麼動作,她雖然不會反感,但也不會主動回去。
兩人再怎麼親暱,她還是謹守身為奴婢的本分,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他是她的少爺,他可以選擇寵她,可以疼她,卻不可能愛上她,就算……她的心,早已給他。
因為他是少爺,而她,是小婢。
離兒終究是個沉不住氣的丫頭,捺不住壓迫著她的無形力量,迫使她去找尋問題的答案,「大少爺,您是怎麼了?」
瑞木修言笑而不答,看著她放置在腿上正在交錯的小手,才說:「離兒何須緊張?瞧你,小手拽著襦裙都皺了。」
她這才發現,從剛剛看著他的腿開始,自己的手就不自覺緊握起來,然後扭曲轉動,「您這麼看離兒,離兒當然會緊張。」
他挑眉,「嗯?我怎麼看你了?」
這些年,他早已習慣將自己的情緒擺在面皮底下最深沉的地方,可是,不知怎的,每次都會被這丫頭翻出來,一再挑弄,而這麼多年來,他也逐漸習慣離兒就是如此,不論何時,她都能精確的感覺到他的心情起伏,就算他表現得再如何細微,她都能出來,因此,他也不再刻意隱瞞她,就讓自己在她面前,不做保留。
他問她怎麼看?她要怎麼說那感覺?總不好說:少爺,您的眼神讓離兒的小心肝,卜通亂跳吧?
「您別一直盯著離兒瞧,難道離兒臉上畫字了?」
瑞木修言突然彎身向前,俊顏靠上離兒的側臉,神情專注,十分認真,「照你怎麼說,看來……的確有字。」
瑞木修言突如其來的舉止,放大他的臉在自己眼前,她猛然一退,卻毫無退路。他的眼神炯炯,讓她也認真起來。
「什麼?什麼字?」邊說話的同時,她的手還很配合心思在動,摸摸幼嫩的臉龐,想擦去讓他注意的痕跡。
瑞木修言用再堅定不過的語氣,說著篤定的話,「一邊臉蛋兒寫著口,另一邊寫著木字,你說合起來像是什麼字?」
口?木?
嗔?不就是個「呆」字!
大少爺罵她呆?大少爺罵她呆?
這下,離兒果真呆愣起來。
她從沒想過,會在大少爺嘴裡,聽到如此鄉井市民的口語話,這麼……這麼……不符合他一向給她的刻板印象。
兩人的眼神在空氣中無聲交會,他的瞳陣深邃,她眨眼以對。
久久之後,離兒才說……「離兒是不是……做錯什麼了?」
她知道大少爺的情緒不太好,從在江口茶館時,她就感覺出來,只是她還不知道那是為了什麼而不好,如今看來,十之八九是因為自己……
「你說呢?」好在他在她面前,還不算全然透明,他還能保持一些神秘,不被她完全看透,她知道他的情緒好壞,卻不知道原因為何。
離兒當然回答不出來,只能愣愣的看著自家少爺,抱怨她的種種事跡。
「「大當家」這身份,是你和景平之說的?這不是咱們之間約定好不說出去的秘密嗎?」
「「私房錢」你說去逗笑那小子了?怎麼?他有笑得如同你那時般開心嗎?」
「一張死契,就讓他留在你身邊一世,你願意?含情脈脈的道別,真當我是瞎子了?」
一古腦的,他把自己的心底話都說了出來,也知道這話聽來,多像個跟小妻子吃醋的夫婿,可他……就是忍耐不住。
離兒靜默,也在心底,咀嚼著他的話。
她可以將此解釋,大少爺把她當成自己的所有物,所以不開心她與景平之過從甚密?
她不急著解釋原因,就她對他的瞭解,當務之急,是要先安撫好他的情緒才是。
而她……選擇了從未主動做過,卻又非常熟悉的事……
坐上他的腿。
這動作不困難,只是以往都有他的助力幫忙,現在她則是完全靠自己的力量上去。
小臀坐上他左邊內側的大腿上,速度並不俐落,反而有些彆扭,她讓身子略微調整一下,不料,車身這時卻遇到突起物而顛簸一下,搖晃的不只車身,她霎時失去重心,眼看就要甩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沒想到腰間突然伸來一隻手臂,強而有力的再將她撈回懷中。
接著,他毫無預警的用手掌撫向她的後背,再使上些許力道,壓著她的身子,讓她的胸口無所隔閡的緊貼著他,讓本來僵硬的背脊軟了下來,臉頰也服貼在他厚實的胸膛上。
然後,當馬車再度穩駛,他還沒有放開她,而她也沒想過要離開……
現在的她,很嬌,很媚,很軟,很乖。
她知道,他喜歡她這樣。
「大少爺別氣了……是離兒不對,以後不會了……」離兒躺在他的胸上,吐氣如蘭的在他頸間細細說道,嬌嫩的嗓音,儘是撒嬌。
他低頭,唇就在她額上,差一寸就可以印上。
「嗯?不會什麼?」他嘶啞的問。
「離兒……不會心裡有別人……」只有他,也一直只有他而已。
他見到身前的人兒,小臉已經紅透,微瞇的眼眸,有嬌憨的美。
他貪戀這時的她,更戀她說出來的話。
「那……心裡可有我?」他在誘哄,用他累積兩世的情愛,在勾引著她。離兒有些傻愣了。她可以回應嗎?她可以說出實話嗎?
事實上,她想,實際上,她也做了。
她埋首在他肩窩裡面,大有兔子不探出頭的嬌羞。
輕輕的,柔柔的、她點了頭,「離兒心裡只有你。」
瑞木修言笑了,笑得含蓄、欣慰。此時的他才恍然醒悟,這麼多年來,他就是等著她的點頭,和一句「心裡有他」。
離兒也笑了,透過錦衣傳遞過來的溫熱,她感覺到他的心跳,一震一震,是讓她安心的頻率,同樣交付真心的情悅,不悔不變。
這是他的小心機,在他吻上她的那一剎那。
他與離兒之間的第一個吻,他用在杜絕另一個人的癡心妄想上頭。
景平之只是依照著袁管事突然下達的指令,在入夜前,將帳冊秘密的拿到靜園。
要避過任何人的耳目,也不能讓其他奴僕看見他,他只能選在大當家書房外,離書房最靠近的窗台邊靠著、等著,等待可以進入書房的機會。
當他伸長脖子,要探看屋子裡頭是否有人時,案桌前的燭台,卻突然被人用香點著。
內室開啟了一屋子的光芒,他認得點燈人的身影,那是他的小主子,他心生嚮往的小姑娘,離兒。
是離兒的話,那就好辦多了,他可以出聲喚她,辦好袁管事交代給他的任務,而事後,他又有片刻時分,可以與她相處。
但這一切,在那個人從後面靠上她之後,全都化為烏有。
燭光一明,人也清亮,瑞木修言從離兒後方探出手,取走她提著的線香。對他的動作,她有些訝然,本能的轉過身子面對他,也因此,錯過了窗欞外頭那佇立的身影,帶著錯愕及落寞的神情。
「大少爺?怎麼了?」這句話,她今日已經問過兩遍了。
前一次問,她把心都給交出去了,那這次呢?
他貼上她的身,靠得很緊,從他身上傳遞過來的氣息,有一直以來都存在的味道,一股清茶香味兒,混合他男性的麝香,有點溫熱,如茶濃郁,令人眷戀,令她心迷。
大手按上離兒的雙肩,輕輕地扳正她的身子,讓她正視著兩人的距離,是這麼無所保留。
而前有他,後有案桌,她幾乎是被他困住的小兔子,無處可逃。
他傾身,輕問:「爺想吻你,允嗎?」
離兒的眼光迷離了,在他纏纏戀戀的問話中,「吻?是什麼?」
別怪她不懂,因為她真的不懂,追究起來,也是他保護過度給造成的。
「傻姑娘,只管應許就好。」他從娃兒養她到成了姑娘,他的姑娘,還需要他一步步的教導她,七情六慾中的情慾。
一句姑娘加個傻,也好過他總是丫頭、丫頭的喚,這不代表,她在他眼中,不再只是個學生、孩子、小婢?
他的要求,她怎能不應許?怎麼捨得不應?
她頷首,他隨即覆上。
他先用唇片吮含著軟菱,很輕,不是很用心,但也足以讓離兒陷入其中。緩緩的,他加重吻的力道,吻的深度,索求越多、越深。
在他確定離兒已然沉迷,美眸密闔,他才厲陣一睜,目光朝窗台外的幽暗射去。
如他所料,景平之目睹一切。
然後,吻,還在持續。
瑞木修言的長臂卻越過懷裡的人兒,探至窗台邊的某處。
他的瞳光,他的手掌,讓景平之以為,他就要化作厲鬼,將他勒脖掐喉,他嚇得倒退數步,帳冊散落滿地,他還沒有回神,卻只看到,那人手指一拉,竹簾垂降。
內室,依然明亮,而他,置身黑暗。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5:42
第八章
「這就是吻。」
微醺的紅頰,染上一抹春色,如牡丹嬌艷,實則是如蓮清純。
等離兒思緒漸明,知道瑞木修言仍舊目不轉睛的在看她,她一下子不免緊張起來,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不知在何時竟然主動攀上他,擰著他胸前的布料,都被她抓皺了。
她欲撫平痕跡,卻一把被他抓住小拳頭,順勢包裹其中。
想要扯回柔荑,他卻不願放手,她也不再堅持。
他的瞳眸太噬人,似是要將她吃掉,小腦袋轉著各種嚇自己的可笑想像,人也糊塗起來,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大少爺……為何要吻?」他從未對她做過如此親密的舉動,她有疑問,實屬正常。
他的眼光轉柔,不再迫人,反而更有著令人沉迷的魅惑。
「因為我的心裡有你,想疼離兒……想愛你。」他也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如此親密的話,這是傾心交予,不悔誓盟。
剪剪水眸,綻放暖意,她踮著腳尖,對準頗高挺的他,主動印上一吻,奉獻自己的紅唇,任他再次品嚐。
他欣然接受,大手扣住她的後腦,這次讓靈舌長驅直進,而她,再無路可退。
「離兒……離兒……我的小姑娘……」他的嘴,反覆的喚著她的名,吻著她的唇,慾望已燃,因她而起。
「離兒也想愛大少爺……我的……大少爺。」學著他的語氣,離兒紅菱輕吐愛意。
她的反應就如同宣紙,他在上頭點上多少墨液,她就會照應多少東西。他說吻就是愛,那她就以吻示愛。
但是不夠,她要的更多,她要知道更多更愛他的方式。
瑞木修言低笑,帶著寵溺的味道,「離兒乖,這樣就好了,下次大少爺再慢慢教你,好嗎?」
他何嘗不願繼續,只是……這種事急不得。
「離兒想知道更多更多……」好學不倦一向是她的優點,尤其是對於自己有興趣的事物,她更是精益求精。
丫頭的牛脾氣犯起,拗著他,討學習。若是平時,他大可板起臉孔,喝止她的無理取鬧,可如今,這般甜美的要求,他怎麼忍心拒絕?
他的心在撼動他的意志,最後脫口,「真要知道?不後悔?!」
心底的魔鬼戰勝正經八百的夫子角色,此刻,他是化作人形的妖,正在蠱惑著無知的少女,引她進入他的結界之內。
她不後悔,怎麼會後悔,這感覺就像大少爺多教她認一個字,多教她一樣事物,那樣快樂。
她如搗蒜般的點頭,樂笑了他,一個彎腰,輕而易舉的抱起他的姑娘。
她驚呼,教這個沒有被告知的唐突動作嚇到,纖臂緊勾著他的頸。
「今夜,留在靜園。」
自從幾年前,離兒來潮後,她就改和香娘睡在灶房旁邊闢建的小室,起初,她不懂他為何趕她出靜園,而鬧過、哭過,他仍是不改本意,夜裡擋她在門外,說不準進門就是不准進門。
如今,她也習慣了,和香娘睡也是挺好,沒事還能聊聊天,冬夜來時,還能互相取暖。
「不行,香娘會找離兒的。」
記得當時的她曾哭哭噎噎的吵著要睡在靜園,現在卻改惦記著香娘起來。
「不會。」
他怎麼如此篤定?
見離兒疑惑,他又開口:「因為她懂的。」
男人的步伐總是大,才沒幾步,離兒已經被放置在床榻上,他跟著走進拔步床內,大手一揚,薄簾闔密。
時光像是倒流回去,回到他倆還同住床簷下的時候,更像她初潮來的那一夜,香娘要她別反抗,別哭鬧的那一刻。
他在她清明的眼眸下,一一卸除她身上的腰裙與衣衫,無視她益發的嬌羞,且漲得艷紅的臉蛋。
她想讓他別這麼做了,別脫她衣了,可是又怕他讓自己來做,她會更害羞,所以心念一轉,他脫她衣,那她就脫他袍,有來有往,互相幫忙。
直到她僅剩小兜兒和褻褲,直到他也露出精壯又不失厚實的胸膛,這才雙雙停下動作。
「玩夠了?」早在她伸出兔掌,開始拔除他的衣衫時,他的情火,被她的纖指撩撥,燃燒得更為兇猛。
他跨上床榻,她往內側移動,他那截然不同以往的氣息正在侵蝕著她。
火焰燃進他的眼底,炙熱的不只是她,還有他,就是一向雲淡風清的他,也無法抗拒內心對她的渴望。
素來冷涼的手也變得火熱,在撫上她的腿肚時,溫燙了她的肌膚。
他感覺得到她的瑟縮,不想她害怕,其實他可以忍著不再出手,「離兒怕嗎?」
若是她有一句不願,他便停手,無妨,來日方長。
清麗的五官添上一抹艷色,她是有些害怕他懾人的氣息,卻不害怕他對她的舉動,對這個與平常不太相同的大少爺,她只是需要適應的時間。
「不怕,只是大少爺的手好熱……」
「嗯,那是因為你的關係。」他何止手熱,他如今是全身燙著呢。
知道她還能接受,他也跟著大膽起來,手心順著嫩膚,緩緩而上。
他所經過的每一寸肌膚,都在他離開後,悄悄翻紅,直到她全身紅透,他也觸及到她柔軟的腿心。
隔著褻褲,他輕壓那羞人的芳地,感覺到形狀如花苞的神秘之處,有令他發狂的軟度,嫩得就像是兔仔肚子一樣,飽滿滑膩。
他已經許久沒有經歷過這事兒了,怕是生疏不少,會弄傷了她,所以盡量拉長挑逗她的時間,好讓待會在緊要關頭時可以順利一點。
可青澀的她,怎堪他如此逗弄,尤其當他開始用嘴舔舐她的身子時,她難以置信的驚呼著。
他從肩頸一路向下,到她的胸口留戀,故意不碰觸她因為敏感而脹起的雙乳,繼續挑逗她其他部位。
「大少爺……大少爺……」好奇怪……好空虛的感覺,明明他的手和嘴不停在她身上肆虐,她卻還是覺得身體某處沒有被他照顧到。
「怎麼了?」他魅惑人的聲音又傳來了,說話的同時,又含咬著她的耳朵。
「離兒好怪,這裡……好脹……」她被自己的身體降伏了,不得不出聲求救,指著繡有牡丹的兜兒,那裡早已明顯的挺立了兩朵蓓蕾。
「果真是奇怪,要大少爺幫你看看嗎?」
「要……要大少爺看看……」她不知羞的勾著他的肩,使上如貓的力氣,要他更靠近自己一點。
「這褲兒也濕了,脫下吧。」他如她所願的脫下了她的小兜,連同褻褲一起。
此刻,她發育良秀的豐滿,躍入他的眼簾,應景的彈跳了兩下,也讓他心神晃了一下,強忍住想一飽口欲的衝動,他的額邊泌出薄汗。
「是這乳兒在怪嗎?那怎麼辦?」瑞木修言明知卻故問,為的只想看見她初遇人事的慌亂。
「離兒怎麼知道?要不,大少爺先幫人家揉揉?」她其實已經說出順從渴望的要求,只是不好意思承認。
他低笑不語,不戳破她的小心機,反而說:「揉揉就會好嗎?還是讓大少爺跟她們說說話,看她們是什麼意思?」
「啊?要說什麼?」她真的以為大少爺要和她的椒乳說話,那兩者之間要怎麼對話?
「離兒不要?沒關係,那下次……」
「不!不!離兒要,離兒要。」
「那乖,躺好,再把腿叉開,這樣大少爺才能靠近一點。」瑞木修言拐著拐著,用下流的招數,誘惑著離兒。
離兒對這樣的他,是又愛又厭,恨不得他恢復平常溫文良善的大少爺,也不要此時柔中帶邪的他。
一哄一騙中,離兒已經用全然包容的姿態接受了他,伸出潔白藕臂環住壓上她的男人。
他竭力控制住放在她身上的重量,用手臂支撐在她頭部旁邊。
而當他低下頭,含住那只讓他心心唸唸的豐腴時,下身也乘機進入濕潤的軟棲。
在他給予的雙重剌激之下,離兒解放了騷動不止的嫩乳,但還是抵擋不住破身的痛楚,她感覺到有樣東西直往她腿心鑽進,雖有滑液帶領,可她還是禁不住疼痛。
她痛呼,「好疼好疼……那是什麼?」
他疼惜道:「別怕啊!那是我,只是我……」
誘哄中有濃濃的不捨,可他並不後悔如此待她,因為也只能是他,才可以讓她進階成為女人。
此刻的他只有前端挺進花甬,就被她拒於門外,見她痛著,所以他進與退都兩難,可在嘗到她的溫暖包圍後,他也相當不好受,但這和她的痛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他連番在她雙峰上放肆著,稚嫩的椒乳被他捏著變了形,像軟軟的水波,他滿足的汲取與舔咬。
可她不依,對他的安撫不為所動,使出勁,將他強壯的身軀推離一些,她往自己腿間處看去,不看還好,越看是越吃驚,因為她那兒……竟然正插著東西!
它沒有全部沒入她的體內,所以她認得那是什麼!
「那是魔!」那是夢魔!會讓人活活痛死的夢魔,果然!她真的好痛,她會死掉的。
他止住她的掙扎,沒好氣的回道:「這不是魔!傻丫頭。」
他就知道會是如此,才不想讓她看到他的分身,可如今就算她痛,他也不准她說不要了。
他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用自己的胸膛寬闊許多的優勢,半是強壓著身下的離兒,空出的手,也沒閒置,探到兩人交合之處,找到那正敏感不已的小核,他或輕或重的擰著,揉著,逗著她嬌吟出聲。
「啊……啊……大少爺……嗯……別啊……」被他抓著自己的弱點,她下意識的夾緊環著他腰上的兩條白腿,連帶著她體內的肌肉也一併緊縮。
「乖……放鬆,身子再開點……別夾著……」他額邊的汗終於滑落,形成珠滴,落在她的胸前。
他的挑逗與忍讓,終於有了些回饋,在她乖巧的配合下,當她放軟身子後,他也順勢直入。
「唔嗯……啊……大少爺……」
富有彈性的內壁,接受了這個不請自來的硬物,強迫著收縮再收縮,慢慢的、緊緊的、完整的,包容了它。
成功達陣後,並沒有就此可以舒心了,他為她隱忍著奔馳的慾望,也為自己往後的性福鋪路著。
「往後不會再疼了,對不起……離兒……」他拿出練了幾年,哄離兒這孩子的真功夫,雖然許久沒用,但也算寶刀未老。
沒一會,身下的人兒也被誘發起情慾,身子開始躁動,「大……大少爺……」
他試了試,在她腿間擺動自己的腰臀,只見她粉頰更添欲色,他才放心的加重速度與力道。
全程他只用心在她的絲毫反應上,對自己的情慾仍是不敢太過放任。
他帶著一波一波的浪潮席捲著她,讓初為人事的處子感受到歡愉的美好。
終於在她再也承受不住潮汐的高起高落後,在瑞木修言懷裡,她體驗到身體迸出火花的感覺,是這麼讓人沉迷且回味,而他也隨即交出自己,用最真切的情意,化作滾滾熱燙,灌進她體內的深處。
「大少爺--少爺!」
從房門外傳進到床榻裡的聲音,雖沒高聲叫嚷,卻聽得出來人的急躁。
瑞木修言認出這個聲音,是馮叔,定是有要事稟告,才會在如此深夜冒昧來擾。
摸著黑,瑞木修言用軟毯將離兒光裸的身子包個緊實,這才放心下床,他披上單衣,開了門,卻不讓馮叔入內。
馮叔敏銳的感覺出來,大少爺不願他入室的原因,肯定和離兒有關。有時他也會打趣的想,大少爺何時才會收了心儀已久的離兒入房呢?
想歸想,但他可不像袁老頭,敢把大少爺的事掛在嘴上,肆無忌憚的揶揄。
「馮叔,是伯楚那批茶貨的事?」
馮叔歷經風霜的臉,有一絲疲態,可精神還是十分高昂,他點頭的說:「在北山茶倉那裡得到的消息,是伯楚少爺令人將這批上等雲霧再分出等級,一分為二,其中就有福緣管事審查的部分,其他皆不知去向。」
「那往貴州的茶貨呢?」
「似是由伯源少爺領隊,昨晚已從北山出發了。」
冒夜啟程,有疑有慮,看來那兩人背著他的旨意行事,肯定另有圖謀,如今上等雲霧在伯楚手上,那伯源帶出門的是什麼?
「大少爺,我還聽說,最近茶馬司范大人常到茶莊裡找伯楚少爺說事,兩人神神秘秘的,誰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茶馬司,茶引批驗所大使,范重光。
當年不知用什麼話來蠱惑他那兩個庶弟背叛家門,走向破敗之路,如今,事情還要再從來一遍嗎?
其實在兩年前的秋天,他曾有機會可以扳倒范重光,讓范重光包袱款款,回老家種田去,只怪當時一念之仁間,他選擇放過范重光,讓當時還是清白的范重光,不莫名蒙受不白之冤,而他只願自己的人生從頭來過,或許事有轉機,他亦可扭轉乾坤,讓憾事不再發生也說不定。
可這機運轉到現在,還是走上原路,他才明白,命運一直不掌握在他手上。
「讓伯楚立馬到主廳見我。」
「是!」
瑞木修言轉回房內,正想梳洗更衣,卻見本來應該躺在床上的小人兒,早已在鏡台邊等候。
離兒單薄的身子僅著單衣,因為急著要幫他處理瑣事,所以無心打理自己,胸前的繫帶也是隨意勾上,跟著她的動作,很快的就變得鬆垮,而那暗影深處,細白若隱若現。
「吵醒你了?」
他的聲音,讓她抬頭,面對著與自己肌膚相親過的男人,她臉上的紅暈未退,又很快的染上新色。
「沒呢!」
不願承認,早在他一離開,她就已經清醒,卻始終翻來覆去的,再無法入夢,恰巧聽見他要往主廳去,便想著要替他更衣,好讓他去處理事務,這才草草披上單衣下床的。
她看著面前的水盆,越想越不對,「這水髒了,我去換盆新的,很快就回來。」
她提起水盆,想也不想就要舉步,卻被他接手捧回,放到香几上。
「不必了,就這樣用吧,不礙事。」
「這怎麼行!」她沒記錯的話,這盆水已經讓他用來給她擦身過了,怎麼能再讓他淨身?
「難道你想這麼出去?」手指一挑,鬆垮的繫帶輕易的被他撥落,繡花交領敞開,嫩乳不再躲藏。
她先是感覺到一股涼意,才想到要遮掩自己。
「啊!」她忍不住驚呼。
他乘機步步逼近,順手就將她抱上鏡台,力道有些過猛,她險些失了重心,回過神後,她仍在他的懷中。
大掌從藕臂下穿過,毫不客氣的盈握住一隻奶白,輕柔地揉搓起來。
這對可愛的小東西,從方才就不斷地引誘著他,不好好疼惜,怎麼說得過去?
寬闊的胸膛從單衣中顯露,如今他和她一樣都是衣不蔽體,一柔一剛的貼實,十分契合。
他既然如此大膽,她也不再矯情,小手反搭上他的肩,揚起小臉,迎接他給予的吻。
這個吻有他一貫的柔情,思思切切的輾轉索求著她的甜蜜,欲將她融化在他懷裡。
太過沉迷的結果,就是怎麼被抱上床的都不知道。
他重新繫好她胸前的交領,再放倒她的身子,蓋上被毯後才說:「你先睡,我自個兒來就好。」
「可離兒想幫忙……」
他一笑,如沐春風,「你好好休息,緩了疼,就是幫忙了。」
他隱喻的話,成功的又帶起她臉上的潮紅,她躲進被裡,只露出一雙陣子,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就著微光,他不疾不徐的打理自己,用她使用過的水,潔淨全身。
她有一絲羞然,好似她的味道就這麼染上他的身,如她的心,從此留戀不去。
離去前,他再走進床榻裡頭瞧她,坐在床沿處的他,本來還正正經經的端詳著她,可才一會兒,他便將身軀下傾,全然的覆蓋上她,鼻尖蹭著她的頸窩,貪戀的聞著她的體香,表明他不捨離開的心情。
另一方面,他也是故意拖些時間,官場與商場同義,讓對方等越久,心越不耐,而對方的不耐便能助他談事。
他們像一對鴛鴦夫妻,用頭頸糾纏著對方,她仰臥在他的身下,咕噥的軟語聲從他懷中竄出,「大少爺要快去快回。」
她撒嬌的語調,讓他心軟如水,「不問我要出去幹啥?」
她對上他的眼,思考了一下才說:「不就為了福緣管事說的茶引?的確事有蹊蹺。」
「嗯?怎麼說?」他好奇的問道。
「在送往福緣茶廳評比的雲霧茶貨,若是與茶引所表不符,那就輪為私茶,這是大罪,伯楚少爺怎敢如此作為?還將茶貨公然拉上大街,若不是有人為他撐腰,他豈敢這般膽大妄為?」
瑞木修言欣慰了,見她對事情的敏感與透徹,也算沒有白教她這麼多年。「這事你說對了,而那人其心可議,恐怕事情並不單純,就是他另有所!」
「那個他是誰?怎能這樣行事?」
「我會查個清楚,這事,你別插手,知道嗎?」
對著離兒再三叮囑後,瑞木修言也起身離開寢室。
離兒以為,兩人分開不過幾刻,了不起幾個時刻,他便會回來。
可是當夜不僅是等不到他進門,就連晨時再睜眸,也不見他的行蹤……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6:26
第九章
奔馳在崎嶇山路的幾匹馬兒,以飛快的速度繞過幾道迂迴的彎沿,而在眾匹馬兒旁邊,就是一望無盡的萬丈深淵,所謂通往奈何川的最快路徑,莫過於往下跳是最為便捷。
山崚陡峭,崖壁重重,雖說危險萬分,但放眼望去,雲海如波繞山,仙氣如霧沁鼻,彷彿隨時都有仙人乘鶴,遨遊雲際的畫面出現。
若是在生命盡頭,在此走上一回,這段人生也不算白來。
這是多數安居在室的文人墨客,拿著某幅崢嶸險峻、雲靄縹緲、破空蒼穹的絕世畫作,所心有同感之事,不過可不代表馬背上的男人們也是認同,尤其是跟在領頭者後方的眾人。
他們跟在不怕死的主子後面,無奈著自己的小命隨時都會不保,也怕任務若是無功而返,回到瑞木家,也是命不久矣。
瑞木修言帶領著一方人馬,往州縣邊境奔去,淒厲的山風掠過他包覆口鼻的布巾,露出的雙眼如老鷹銳利,順風向後舞動的黑髮,散亂在塵土飛揚的空氣中,駕馭的馬兒有如征戰沙場的鐵血悍將,它配合著主人的勇往直前,無懼無畏。
一人一馬,一念一心,都是為了要阻止即將過了州的茶貨,由瑞木伯源帶出的茶貨。
瑞木修言趕著馬,急了速度,因為此事刻不容緩,這是攸關瑞木家上下百餘條人命的大事,他無法有半刻遲疑。
因為瑞木伯源並不知道自己帶出的茶貨,那隨貨攜出的茶引,是弟弟瑞木伯楚與茶引批驗所大使范重光,兩人共同偽造的。
再說得更清楚點,是范重光慫恿貪心的瑞木伯楚,以不必交付茶稅之諂語,誘使瑞木伯楚做出糊塗的事,當然范重光在瑞木伯楚身上,也是有利可圖。
范重光將假的官仿「借」給不知情的瑞木伯楚蓋記,如此瑞木伯楚便可以省下買引的錢財,自填數量,以中飽私囊。
十萬斤的茶貨,以一百斤為一引,這省下的錢財多少?瞧這利益有多龐大!
就算私下需要給范重光一些甜頭,可跟這利益相比,顯得微不足道。
但計劃中也有別的計劃,就是瑞木伯源並未放棄貢茶這門生意。
瑞木伯楚以為范重光給他的官仿為真,所以在瑞木伯源暗地籌備這敬獻貢茶的計劃時,他也忐忑不安過,但還是說服自己,沒事的,官仿是真的,那就沒啥好怕的。
所以瑞木伯源本來要送往貴州的頂茶,臨時轉了路,前往京城。
但誰也不知道范重光的心機,可不是那些甜頭而已,他要的更多、更大,超乎瑞木伯楚所能想像。
在夜裡,瑞木修言叫來瑞木伯楚說明茶引之事時,瑞木伯楚雖然說得語焉不詳,馬虎草率,但瑞木修言還是立刻可以將整件事情串聯起來,用計套出瑞木伯楚的實話。
范重光將官仿借給瑞木伯楚,看似他只圖謀索賄的蠅頭小利,但仔細一想,若是事情曝光,便是告發者得益最多。
而誰是最清楚明白這事情之人?誰又是可能告發之人?
除了范重光……還會有誰!
他若是隨意派個人,當作告發者,根據律法,偽造茶引者立斬,家產付告發人充賞,若是私茶出境,定論死罪。
那手上持有偽造官仿的瑞木伯楚被斬不說,就怕瑞木家上下老小百餘人
命,也一併都會被牽連在內!更何況,瑞木家的百年基業、財富、糧倉、田地,不就在輾轉之下,落入范重光手上?
好個心機深沉之人啊,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吧?瑞木家的庶出兩兄弟,野心是如此的大,竟想將事業版圖拓及京城!
倘若這批私茶,在州縣邊境其他區域的批驗茶引所,被巡按監察御史查核查獲這是私茶,且不論瑞木伯源罪行如何,就說他這個徽州茶引批驗所大使,在他管轄之內,竟有偽造茶引之事,他,為官者,也難辭其咎!
可這事,也沒個準兒,官字兩個口,難說在官官相護之下,瑞木家還會有一線生機。
瑞木修言深知其中利弊關係,在點醒糊塗弟弟瑞木伯楚之後,便帶著瑞木伯楚和自己的人馬立刻啟程,去追回即將要到州縣邊境的瑞木伯源與那批私茶。
瑞木修言與跟在後方的僕從們漸漸拉開距離,但他也沒有因此放慢速度,再繞下最後一道彎坡,眼前就是踏出徽州州境的分界點。
黃沙瀰漫,梧桐哀淒,與人影重重、吵鬧紛亂的邊境入口,形成強烈對比。
塵埃迷惑他的眼,在用力猛眨幾次後,他清楚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瑞木伯源一身狼狽的跪在眾位官員面前,身邊還有幾位瑞木家僕一併做著雙手合十的動作,他們爭執著什麼事情,互不相讓著,但最後,瑞木伯源仍是屈服了。
瑞木伯源被上了手銬腳鏡,頭與雙手皆被木具嵌合,動彈不得。
不滿獄卒們押解他的力道太過粗暴,他欲反抗,不料,獄卒們也有所準備,一道鞭策馬匹的長鞭,就要往瑞木伯源身上招呼……
瑞木修言震驚,等不及拉韁停馬,他便大喊,「住手!」
自從那夜過後,匆匆的,日子也過了三旬。
離兒每日是點著算盤,記著帳冊在等日子。
等著那個一句話也沒對她說,一個交代也沒留給她就離開而遠走的男人回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正在做些什麼事情,是否有危險,是否遇上困難?她全然沒有頭緒,無處著手關心,只能愚昧的等著,再等著。有時候應付一下上門套話的沈婉,她知道沈婉也對事情一無所知,所以同樣擔憂。
但奇怪的是,本來同瑞木修言一道出門的馮叔和僕從們都在不久前先後回來了,就連瑞木伯源和瑞木伯楚兩位少爺也一身委靡不振的相互扶持的回府,只有她的大少爺仍然音訊渺茫,問過許多和事情有關的人,都是搖頭,不願多說或實在不知情。
她也想過要獨自啟程去尋找大少爺,可是還沒有付諸行動,便讓馮叔擋了下來,他與香娘軟硬兼施的強迫她打消念頭,說她的離開,絕對不是大少爺樂於所見。
回頭想想,大少爺也的確曾要她別管這件事情,那她就把大少爺平常在做的事給安頓好,也算替他分憂解勞了吧?
離兒坐在瑞木修言平時處理事務的案桌邊,用著他習慣的狼毫筆、玉石算盤,點記著他筆跡劃過的位置,再填上確實的數字。
這時,前廳一陣連續的巨大聲響傳進靜園,這裡和前廳還有一大段的距離,可見這聲音有多大,多不尋常。她起身,想前去察看,可人還沒走到門口,便被突然進門的兩人給止住了步伐。
「快進去!不管聽見什麼聲音都別開門!」馮叔話一丟,門一關,人就走了。
香娘被馮叔幾乎是用推的進門,力道之大,還不小心碰撞到離兒,離兒則用橋小的身子穩住香娘。
「怎麼回事?」
香娘還沒從驚嚇中回神,雙手覆心,一臉驚恐,「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外頭突然來了好多官兵,惡狠狠的,說要查了咱們的茶倉和制茶坊,不給查就要抄家,真是嚇人!」
「怎麼可以!我去看看。」
香娘拉住要往門口衝去的離兒,連忙說:「不!不!你別去,老馮有說過,這事大少爺也知道,而且就是大少爺要咱們躲好,別蹚渾水。」
聽她這麼說,離兒眼睛都睜亮了,「大少爺回來了?」
香娘搖頭,也是失望的模樣。
離兒不再吵著要到前頭去看,她們靜靜的等在屋裡,沒吃沒喝,直到深夜。
當一切歸於平靜,萬籟無聲,馮叔才躡手躡腳的進入屋內。
「別點燈,我帶了吃的給你們。」
接過食物後,離兒和香娘也顧不得禮儀,便狼吞虎嚥了起來。
才吃沒多少,離兒便急忙的想知道事情的全部,她開口問了馮叔,「現在情況究竟如何?」
馮叔一臉為難,猶豫著該說不說,可事情能隱瞞多久?最後還是說了。
「情況很糟,夫人被斬了。」
此話一出,離兒手上的饅頭,香娘嘴邊的半塊油雞,都掉了下來,她們的表情一致,全是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馮叔這才說出幾旬之前在州境邊關所發生的事情……
那日,瑞木修言與一眾官員對瑞木伯源運送私茶過境一事,迂迴談判許久,甚至被留置衙門多日,同瑞木修言在內的還有瑞木伯源與瑞木伯楚兩兄弟,而瑞木修言僅交代馮叔取來他需要用到的東西後,他便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讓官員們放走其他人,只獨留他被押解回京。
至於沈婉為何問斬,那可就要說冤了。
一批亮刀晃晃的官兵們,領了上頭的命令,要來查證偽造的官仿是否真有其物。
沈婉不給查,拚死拚活阻止,兩相爭執不下,領頭的官員也納不了沈婉的氣焰,便要查封茶莊所有產業,還欲帶走瑞木家的老爺子,瑞木應同。
這下沉婉更是不同意,當下舉了一個獄卒的刀,就把領頭的官員給殺了。
結果自然可想而知,殺人償命,沈婉也就這麼被問斬了。
速度之快,連審案都不必,不過一個午後,人就這麼走了。
瑞木應同一見到相處半個人生的老伴,竟然為他殺人,也因他而死,就算沈婉曾經待他如何嚴厲苛刻,他也不願她是這麼冤死啊!
人總是要在絕望之境,才會有所醒悟。
當沈婉這麼毅然決然的付出生命,保護他這個什麼事情都擔當不了的男人,他虧欠的,就不只是一條命了,而是這二十多年來,她努力扞衛著的夫妻情分,咬牙支撐著的上下家業,以及……他無法等同付出的愛和戀。
今生,且不管來世,若是人生能夠再重來一次,就算他還是沒能愛上她,但至少……至少能夠做到、願意做到多關懷她、瞭解她,多說一點話,多看她幾眼,記下她的身影,那個為他付出生命的女人。
此時瑞木應同才覺悟,就算沈婉再跋扈,終究也只是個等愛的傻女人而已。
「如今官府也不准瑞木家各處的茶莊再運作下去,我看也只能等大少爺從京城回來再說了。」
一談起那人,離兒也不免緊張了,「大少爺知道消息了嗎?他什麼時候回來?」
馮叔搖頭,「大少爺只有讓人帶來口信,說他安好,要咱們放心,等他那裡處理好,就會啟程回徽州。」
離兒侷促著臉色,彆扭的說:「他……有帶話給離兒嗎?!」
馮叔老臉一愣,與香娘對看兩眼,想著該怎麼說比較恰當,才不會傷害到離兒的純純少女心。
「呃……大少爺不是說了嗎?要咱們放心啊!」
香娘也知道馮叔的難處,順著他的話說:「大少爺現在可是在忙救命的事兒,如今他安好著,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離兒乖乖等著,別胡思亂想,嚼?」
兩個老人家都這麼說了,她還能怎麼辦呢?
離兒點點頭,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濕冷的地牢中,有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像是百年以來從未有過一絲晨陽照射,永遠不知道白日和夜晚的差別,久了,自然連日子都分不清楚是猴年馬月了。
這還無所謂,最令人作嘔的,是似毒藥的氣味充斥在牢房裡的各個角落,有陳年的血腥味,腐爛的鼠類屍臭,零散的人體器官,還有不知多少前人「暫宿」而留下的屎尿紀念。
在這裡,不用行刑逼供,對囚犯來說,就是酷刑。
是絕望的氣氛凌遲著人的求生意志,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渾身髒污的男人靠在牆壁,坐著一處看似還算乾淨的草堆上,他閉著眼,養精蓄銳。
衣著已是凌亂不堪,露出的皮膚,有著或深或淺的大小傷痕,還不到致命的程度,所幸的是,至少身體還是完整無缺的。
柔細的手指捻著絲絹,輕輕按住口鼻,略略阻擋強勢侵襲她的惡臭,她一身墨色斗罩,行走間,隱隱紅光從擺動的步伐中洩漏了內襯的絲絨。
她是伍顏,當今刑部尚書伍階之女,年過二十,仍未嫁人。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6:42
塵世中,她是微不足道的弱質女流,卻對永遠無法善待她的命運持續無言的對抗著。她習慣黑暗,習慣再多惡劣的環境與對待,就是對氣味的厭惡,她永遠習慣不了。
伍顏灣身下傾,伸手欲探男人的鼻息是否猶在。
她還未觸及到他,卻見他的嘴角扯動,嘶啞著說:「我還沒死。」
收回手,伍顏面無表情,「真是難為瑞木主爺了。」
清淡的語氣,聽來言不由衷的關心,紅艷的唇口,有雲雨後的痕跡。
她的味道太過濃艷,早在她一進牢房,就已嗅出。
他認得她,他前世恩師之女,一個混世妖孽,人盡可夫的女人!
瑞木修言睜開雙眼,眼底有隱藏不住的鄙視,他看著眼前依舊美艷的五官,妖魅的氣息縈繞全身,嬌艷欲滴的紅唇,淫靡的勾勒著蕩漾的弧度,還是用令人評然心跳的眼神在迷惑世人。
她再美,也不能讓他動心,因為對他來說,她是眾爺兒的寶貝,床上的寶貝。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你無法否認,這次……是我救了你。」她無所謂他鄙睨的目光,雖然著實讓她心有一顫。
「憑你爹與范重光想奪走屬於瑞木家的家底?作夢。」瑞木修言喃笑。重來一次的人生,他怎麼可能會讓同樣的事再度發生?
她狀似愣然的搖頭。
「范重光?對,他當然不行,一個未入流的小官,確實不能。」她同意他的話,但對她爹伍階,那就有所保留了,「可我爹就不同了……你知道的,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當然知道,也再清楚不過了!
她爹就是個道貌岸然、卑鄙無恥、陰險狡詐的偽君子!
一個可以為了竊奪瑞木家的厚底家業,而眶騙他的信任,然後在他人生跌入谷底之際,再補上讓他永不能翻身的一腳之人!
他的恨,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忘記的了?
「現在已經不是區區假冒官仿的禍事而已,而是你那個娘啊,堅忍不拔的娘,她殺人了,殺的還是一個身穿朝服的官員哪!」伍顏眼睛裡閃爍著的光輝,像在說故事一樣的說話,「這可怎麼辦呢?雖然沈婉死罪已降,但其他人還是難逃活罪啊!你說啊,主爺,該抄家?還是滅族?」
伍顏說得生動活潑,好似人命一點都與她無關,事實上,確實是如此。瑞木修言也不是個好聊天的對象,他冷哼,「嗯,既然事關重大,你又如何救我?」
他一個恍然的神情,說明他通透了什麼,「啊!憑你跟縣衙的太爺在床上滾上那幾圈?這樣……我還真得謝過你了!」
他反唇相稽,但心底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伍顏絕美的容貌一變,「哼,你以為讓那老頭上過,就可以救你瑞木家上下百條人命?有那麼簡單的事嗎?」
瑞木修言心一凝。依她所說,她的確是用了自身的武器去暫時化解瑞木家的燃眉之急,可這手段不是停在縣太爺這裡……
他仔細再想,照著權力再往上走,跳過幾個如實清官,和膽小怕事、不沾塵囂的官員,這最有可能的人,不就是……伍階?:
他克制不住驚訝,「你和你爹……」
於世不能容忍的人倫悲劇,彷彿正在他眼前上演。
伍顏喝止他接下來的話,會讓她椎心刺痛的話,「不需要你多事!你只要知道,是我伍顏,暫且保穩你瑞木家還不被抄家的命運,如果你還想安然的離開這裡,最好乖乖聽我的話。」
總覺得說得不夠清楚,伍顏忍著混濁的惡臭,令她反胃、嘔吐的空氣,強迫自己繼續說道:「如今的情況,已經不是你能掌控的了,我想想啊,你是不是想用再多洋人的玩意兒去滿足那些官老爺的胃,然後再到張大人那裡告發他們收受賄賂,讓人把他們統統逮捕?」
伍顏毫不給男人面子的輕笑一聲,那嬌媚的神態,矯情的口語,驕傲的態度,都讓他鬱悶到想殺人。
「我跟你說啊,沒用的!要是可行,張大人老早就將那些混帳全部問斬了。」
留下最後一句耐人尋味的話,伍顏離開了。
依舊不見五指的黑,只剩男人陷入沉思,輾轉難眠。
踏上回家的路上,沿路是久違的景色。
他搭乘的馬車是伍顏口中張大人賜予的,而張大人是誰?他也不陌生,兩人甚至算是舊識,因為張大人就是多年前他出手相救的叔大。
經過叔大的口,他也瞭解世態的走向。
如今當朝宮廷鬥爭正是暗潮洶湧之際,而瑞木修言戴著假冒官仿的罪行出現京城,是點燃這場暗鬥的導火線。
該怎麼說呢?就是聰明一點的人,在經過小人范重光的提醒,跟著看出了瑞木修言一身罪名後面所代表的龐大財富,他可以因為種種理由,趁著這個機會,巧奪徽州瑞木這個百年世家的基業,而這個人……就是刑部尚書伍階,與和他同盟的一眾孽臣。
張大人,字叔大,打從他出仕以來,在官場上較勁的對象就是伍階。他們在朝堂上總是意見分歧,朝堂下也是水火不容,兩方都有各自人馬簇擁自己,就以爭首輔這個大位……為目標。
暗鬥多年,雖沒有明著登上檯面,可桌下的手段,仍是從沒停歇。
尤其當伍階之女伍顏暗地投靠叔大旗下後,那情勢更是顯得微妙。
而伍顏為何情願背棄爹親伍階,投誠叔大?原因太過複雜,真相過於難堪,且就不多說了。
離別之時,叔大特地到載乘瑞木修言的馬車窗邊,他壓低著聲量說著,「瑞木小友,此次別後,可能真的再無相見之日,今後你且保重,回去再替我問候離丫頭。」
叔大輕歎一氣,「人生在世多孤寂,只有純真能多念……叔大不時就會想起她。」
瑞木修言應聲,他從腰袋中取出一樣東西,伸到簾外,攤手在叔大面前,「這叫懷表,是洋人的發明。雖說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可要在這世道下爭口氣,靠的可不是只有自己,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哪!」
手心一輕,知道對方將懷表收下,瑞木修言繼續說:「當年殘害你和同伴一行人的歹賊,修言已然查出,是一群過境的韃子,他們好戰無良,不是能成事的民族,與他們和平共處會比相爭雙敗來得有利。」
能交談的時間不多,不過一刻鐘,車伕揚鞭啟程,叔大目行遠送。
叔大緊握住手中的物品,念想從此形成。
當他促使國家與蒙古一方達成和議,開放福建區域與外國進行貿易活動,因為兩項偉大措施,當朝重現再興氣象,隆慶新政,已是後話。
風塵僕僕,終也到家。
門前素燈白帷,迎風飄蕩,給人一種淒滄百世的孤寂。
當瑞木修言一身狼狽的出現在家門口,迎接他的,還是馮叔。
原來再從來一次的人生,是不能更改多少事的。
如今若能保住離兒的命,會是他跪求天地,唯一的請托。
「大少爺,你總算回來了!」馮叔激動不已。他已經好幾個夜晚都守在門口,只為了能幫大少爺開啟這回家之門。
「別嚷,別喚人。」他輕聲喚回正要叫人的馮叔,手一擺,要馮叔安靜下來。
在馮叔的目送下,他往靜園走去,什麼都不想管,什麼也不想理,神情疲倦不堪,只有步伐還算堅定。
到廠香娘門房停下,他敲門。
否娘披著薄衫,替第二次來找她的大少爺開門,當她正要驚呼來人的身份,咐界人先一步說明來意,「離兒呢?」
他的氣已經略顯無力,正在尋找力量泉源,補充他幾乎耗盡的生命。
「在你房裡呢!這幾日,她都睡那……」聰慧的香娘明白,此時的大少爺處的廠足她煮的暖粥、燒開的熱水,而是那個他心心唸唸的小人兒,才能賦予仙中卞的活力,洗淨他一身的塵埃。
作娘詁還沒說完,男人已經舉步離開。
但在經過馮叔身邊時,他想起了什麼,轉頭對馮叔和香娘說:「明日開始,準備大婚事宜,但細節從簡,能把人娶進來就行。」
他娘剛過世,要成親也得在百日內辦好,一切簡樸,無可厚非。
入了房,不意外,瑞木修言在拔步床內的地平,發現蜷曲在那的小小身揠。
她睡得很不安穩,嘴裡唸唸有詞,一聲一聲大少爺,一句一句回來,倒是清楚分明。
他一見到她,心頭的一礙才真正放下。褪下滿身塵土的掛衫外袍,隨意丟棄在地上,再一個彎身,提抱起地平上的離兒,將她連人帶被的放在床榻上。
離兒嘟囔著不依,似乎不太滿意有人翻動她的身子,蹭著軟被,她轉身背對男人。
他也順著她的意思,沒有扳正她,反而覆上她的身軀,開始作亂。
滿身傷痕的手掌在嬌軟的女體上游移,她披散的柔髮順著他的動作纏繞著他的指頭,一圈一圈,絲順綿綿。
男人身體即刻開啟情慾的開關,他眼眸染欲,思想變邪,他正在用她滿足自己身體的渴求,不顧她仍是熟睡,不顧她根本不能反應,他就是要她!
向前盈握住身下女人胸口的那只飽滿,力道不輕不重的揉捏。黑暗中,他的唇尋找到她的檀口,忘情的吸吻著。
施加的壓力不是輕柔,而是帶有宣洩慾望的味道,他的唇舌舔舐著女人細緻的面頰,輕咬著那層軟肉,從中呼出的熱氣,讓離兒扭動了一下身子,她往被子裡層躲去,不讓男人繼續欺負她的芙蓉面。
她的反射抗拒,讓他不悅,壞腦筋的加重了手心的力量,讓椒乳變了形,隨著他的念想,使勁揉著。
他沒去在乎離兒是否會被他擾醒,或許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卸除她身上讓他覺得多餘的衣物,他同她,一樣光溜。
本是潔白無瑕的女體,不襯合的搭上男人略顯髒污的身子,他瞧著她身下一處被他沾上的灰,想也不想的就低頭舔乾淨。
這一舔,可就停不下來。
他一面對離兒貪睡的堅持惱著,一面對她的身子瘋狂渴望著,他壓不住自己張揚起的情慾,像朝拜似的動作,他從頸椎一路向下舔吮她整個背身。
當他嗅到離兒兩股間的幽香,那裡隱隱的已經散發著動情的味道,他分開閉闔著的嫩白腿兒,喬動姿勢,讓她像幼娃兒趴睡一般,股心中間朝著自己不知羞的大敞開來。
離兒也算是個固執的主兒,連這樣都能睡著?
他想,若是現在如此對她的人不是他,她是否還是順從著來人的胡作非為,而情起?動欲?
可他知道現在不是算帳的好時機,暗忖著自己往後可要好好再教育她,便把這件事拋諸腦後了。
他抬起玉臀,開始品嚐著她為他情動的滋味,疏稀的柔毛沒有阻礙他的進擊,伸出舌尖描繪著嬌花的輪廓,他找到了藏在裡頭的蒂蕊,小小的,嫩嫩的,還正在長大。
當男人的唇含住了那顆蒂蕊,戰慄感立即延伸,傳遞到離兒身體裡面各個角落,當她感覺到身體舒服了而發出嚶嚀,但靈魂的羞恥卻讓她不知該抗拒,還是接受?悶著的頭,慢慢開始回神。
還不醒嗎?這小丫頭,真是磨人。
他的憐和她的戀,讓那千篇一律的動作持續下去,時快時慢的速度,燃燒著他們一夜。
在瑞木修言終於耗盡自己的體力,倒臥在離兒身邊沉沉睡去後,離兒半瞇蓄眼,守候著男人,等清晨的到來。
剛亮,離兒不用人提醒的就早早起身,想為剛回家的男人燒開熱水,沒想到,馮叔已經等在門外。
他不作聲,也要離兒安靜,手向外一揮,只見幾名家漢搬來一缸子熱水,和香娘早起煮食的米粥和小菜,放在桌上後,馮叔便讓家漢們先行離開。
馮叔關門前,從懷中取出物品,遞給離兒一隻藥瓶,壓低聲音以不吵到床榻上的人說:「大少爺身上帶傷,好生伺候著,今日就別忙其他事了。」馮叔交代完後,便闔上木門,只剩離兒和瑞木修言待在房內。
離兒也沒擾醒男人,使出力勁,替昏睡過去的男人擦拭全身。好在他是睡著的,方巾擦過了傷口處,也不會見他疼著喊痛。
上了藥,她端詳著久日不見的心上人,除了身上幾處傷口和面容有疲倦的蒼白,其他沒啥大礙,就是不知道受了什麼苦難,把自己搞成這樣……
離兒突然想到他昨晚的孟浪,才剛進門,就將她……
摸摸熱紅的面頰,她有含春的羞。
等著他睡飽的同時,她也沒啥事兒要做,索性便躺回他身側,摟著他挺直的胸膛,一同入睡。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6:49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
或許已經過了一夜,或許才經過幾個時辰,睡懵的離兒分不清楚,尤其當男人再度壓上她的身子,癡纏著要她回應他的熱情,她也順從他的意思,配合著他時,就搞不清今夕是何夕了。
再次醒來,床榻上只剩她一人獨眠,從床邊的薄簾透進的微光,她不知道此時是黃昏或是清晨,只知道自己睡了許久,久到想不起來,上一頓餐是吃了什麼?
她強迫自己醒醒神,簡單的打理自己後,便往門口走去。
門咿呀的出聲,驚擾了一群正在廊上忙著從梁枋換下素白燈籠,改掛上象徵喜慶紅綵帶的僕傭們,但是他們沒有太過歡騰的情緒,一點也無嫁娶人家的熱鬧,只對她這個大少爺特別疼寵的丫頭,微微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
因為瑞木修言的對待,讓離兒的身份,特殊到無法衡量她在瑞木家,是匕還是下的地位?在兩者都不明朗間,唯有與她相敬如賓,和平共處,才是卜策。
離兒見他們似乎不願多說什麼,識趣的也不多問,反正事出必有因,這宅,就這麼大,自然會有人告知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她也不必久候,待她步入前往主廳的穿廊上,便見到正從祠堂回來的瑞木修:邑被人簇擁著往正堂走去。
她在廊上的過彎處,向後退了一步,隱身在雕樑內側,巧妙的躲藏,不與他們直接碰到面,她知道與他同行的人有許多族裡耆老和庶少爺們都在,倘若她貿然出現,想必尷尬。
瑞木修言大祭過天地與祠堂,感恩諸神、祖先,保佑瑞木家算是安然度過此劫,再祭家母沈婉,以慰她含怨不平之魂,要她平靜,歸西我佛,不問塵世是非恩仇。
過後,與族老們和兩個庶弟瑞木伯源與瑞木伯楚,大略說了連日來他在京城所發生的事情,包括朝堂上政變情勢緊張,內憂外患四起,國難將至,近在眼前,所以,要他們記取此次教訓,莫再任意妄為行事,要謹言慎行,否則逐出家門事小,逼著他做出就地正法,以杜絕後患之事,就不是他們能夠承受的了。
如今沈婉走了,瑞木應同也垮了,病著身子不管事情,而在瑞木修言還未歸來之前,權力下放,一切家業重擔全落到他們兩兄弟身上,忙著忙著也昏頭去,哪裡還有空想東想西,加上自家大哥當初也是捨身相救過他們的,種種因素下來,就算有再多心思,也使不出來了。
瑞木修言也趁此機會,祭出家訓,闡明徽州瑞木家絕不分家,反之,若是自願離開者,摘去姓氏,永不得再回瑞木家門,如此,只要他們兄弟一一人頂著瑞木這個姓,就一輩子是這個家的人,吃也共享,福也共樂,有難互助,有苦同卷田。
「事情且明白了,只是,大哥,二弟還是不懂,您如今是要娶哪家閨女啊?」
瑞木伯楚一開口,問出了同樣是離兒心中的疑惑,她站在梁下,明知不該偷聽,耳朵卻是豎得老高,想知道瑞木修言的回答。
「刑部尚書之女,伍顏。」
瑞木修言穩健的應聲,沒有半分猶豫,她沒看見他的表情是如何,只知道自己越往下沉的心,有如千斤石塊般重。
那心裡可有我?
因為我的心裡有妹,想疼離兒……想愛你。
他心裡有她,他愛她,可他要娶的人……不是她?
原來大夥兒忙著的,是他與尚書之女的婚事。
這是早該預料到的事,只是她沒想過這日子會來得這麼快,這麼急不可待,甚至讓她沒有喘息的空間,經年累月,用愛堆砌起來的堡壘,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全成了瓦片。
也曾想過,大少爺是否會娶她為妻……不,就是當妾,她也願意。
只是心還是有所不甘,愛他越重,怨氣越深。
那個女子是誰?可美?可嬌?教他愛戀?
與他在京城相識,繼而相戀?交付承諾,互許終身?
那他回來再與她恩愛纏綿,算什麼?
難道,她是他養在地平的自有物?不需要交代情分,閒來無事,玩玩即可?
冬日的清晨,她在地平上,抱著他踏下床的腳,用肚子溫暖他受寒的腳心,從小到大。
夏日的午後,她在地平上,跪著取扇替他掮涼,讓他溫書得以舒暢不流汗,從小到大。
再多想,有何用?
他是少爺,她是小婢。
她不再聽見裡面三位少爺接著的談話,因為淚已滿腮。
直到她聽見自己的名字,才突然回神。
「爹的意思是要為離兒正名,從今以後,她就是爹的女兒,咱們的妹妹,賜名瑞木花梨。」瑞木修言喝了口茶,繼續說:「兩位做人兄長的,往後可得敬之惜之,切記本分,莫逾越分際,聽懂了嗎?」
瑞木修言沉穩的聲音從內堂傳出,強韌有勁道的在陳述事項,不容質疑的權威,除了懂,他們別無第二句話可以說。
事情越來越荒謬了,她不知為何的突然在瑞木家正了名,當上小姐的身份,同時,她也成了他的庶妹子,可笑的是,他們才在夜裡越過倫理的層面,進階到一個天理不能容忍的境界,一翻身,她得喊他一聲大哥?
這是哪出灑盡狗血的京劇唱大戲?
她沒有心思再聽下去了,對這戲,她沒興趣!
因為他,連給她當妾的想望,也要剝奪!
瑞木修言的婚事,如火如荼的展開,瑞木家上下動員全力,在最快的時間裡掛上紅絲彩鍛,雙喜燈籠,顯得喜慶非凡,但和其他同等大戶人家相比,娶個妾也不過如此,並沒有特別現出奢華的作風。
有人說瑞木修言待新婦也沒特別疼寵,要不,大婚也不會如此倉卒,有人說,這也無可厚非,畢竟沈婉剛過世,實在不宜太過鋪張,惹來口舌。
最重要的聽說,新少奶奶早在幾日前已經過境徽州,一入州境,便由瑞木修全程領頭,護送至位在車水馬龍鬧區的江口茶館,裡頭有附設全徽州酒樓邰比不上的豪奢上房,以供新少奶奶入住。
他們在街道上所經之處,無可避免的引來路人的圍觀,有贊賀、有起
哄……全是歡天喜地。
瑞木修言乘著駿馬,一一的回過鄉親們的祝賀,他嘴角那抹稱意的笑,是為新郎倌娶嬌娘的意氣風發,看在眾人的眼裡,那抹笑,是給新婦臉上貼滿金片的驕傲,欣羨著她,被這男人如此歡喜的迎娶進門,肯定從此郎情妹意,未來白頭偕老。
倘若瑞木修言做到如此,還不算疼愛新婦嗎?
這問題,沒有答案,即使多年以後,成了徽州人茶餘飯後的話題,還是理不出一個頭緒,成了永遠解不開的謎。
一襲玄青色的朝服披掛在瑞木修言寢房的一角,象徵九品官袍的鵪鶉刺繡補子,讓整間內室的氛圍全起了變化,與新房的紅燭繡簾、鴛鴦喜被相互輝映。
官袍是離兒連著幾天,夜不休眠所製出來的,這世道的人家,要嘛就著常服娶親,有些身份的百姓,就著這樣有品階的補子官袍娶親,是最為體面的。
離兒在茶館裡打混長大的,當然也清楚。
她到專門為官家人裁縫官袍的布店去走踏幾日,跟老師傅千般請托,賣盡面子,才求來、哄來、要來一塊正九品胸前補子的草圖,她依著老師傅的畫跡,一針一線的將圖樣繡了出來,老師傅畫得極為傳神,她的成品也所差無幾,重要的是,這是她的心意。
離兒也知道,這種東西,倘若瑞木修言派人出去尋一尋,自然會有上百條做工細緻的補子可供挑選,可若不是出自她的手,她看不慣。
很可笑吧?
大少爺要娶的人又不是她,她竟然還心甘情願做這些事,為他人做嫁衣?瑞木修言一進門,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躲了他好幾天的離兒對著一件衣服在發呆……
他自然也知道這娃兒在糾結什麼,不與她明說,只是為了不想她太過擔憂。
「在看什麼?這麼入神。」他反手一關,木門已上了栓。
離兒轉頭前,趕緊拉回心思,忙著將情緒藏好,不讓人窺見半分,「沒啥。這冠服總算趕在大婚前做好了,給您試試,看合不合身。」
她取下冠服,就要往他身上披上,卻聽到他說:「不必了,穿常服娶親就行了。」
他看著眼前九品補子的官服,內心複雜得可以,因為在他心裡深處,他仍是有身為正三品文官的榮耀,要說穿其他的什麼都無所謂,就是同樣是官服,邢部侍郎的他如何披掛?
離兒的手僵在半空,要上不下,跟她的心一樣,起伏不定。
「這怎麼可以呢?您娶的人,可是尚書之女哪,穿常服迎娶,有失人家小姐的顏面。」
「那又如何?」他才不在意那女人的狗屁顏面。
「呃……」她該怎麼回應?當事人都這麼說了,難不成她要強迫人家穿她縫製的衣服嗎?只是可惜了她的心機,想看他穿起自己親手裁縫的冠服,是如何的稱頭與俊朗。
而他,連這麼小的心願,也不願迎合她的意思。
「花梨可是怒了?」
離兒特地忽略他給她的稱呼,因為她還在適應這個新身份。
「怎麼會?是您要娶娘子,又不是離兒要娶。」不免失望的,她收起冠服,轉身放置在案桌上,做出不在意的表情說話。
他也沒多在乎稱謂的方式,又開口,「這麼說,你是氣我要娶娘子?」說是,他就能不娶嗎?
她要的也不多,只求能夠待在他身邊就已足夠。
離兒知道自己停頓了,顯得心虛,所以故作驚訝的道:「才沒!離兒只要大少爺好,沒別的心思!」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被翠兒和一鈴合著欺負的傻娃兒了,再不經事,也有懂事的時候,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不該讓事情這麼下去,弄得一團混亂不說,還沾惹來狐狸精的罵名。
「是嗎?」他睿眸一厲,「那上床去。」
冷不防的,他這麼一句暗示的話,瞬間就讓她有如置身雪地,身子是那樣寒冷。
她瞪大杏眼,轉身面對他,一臉難以置信,「我……您……」
他們不是兄妹嗎?這是他說的啊!是兄妹,又怎麼能做這樣的事?
那日她還不知事的,那也就算了,但如今怎麼可以再荒唐至此!
「不行!這不可以!您要娶親了,而且……而且我們不是……」她說不出那兩個字,怕是被人一語戳破舊創一樣,會傷,會痛。
「那有如何?」
又是這句話!他是否真的隨意到隨便的境界?
「您怎麼能如此說話!」她錯愕。
他也不理她怒氣上揚的原因,劈頭就要她給個回應,「沒別的心思?那就到床上去證明給我看。」
「證明什麼?」他到底還想她怎麼樣?再難過,她都願意抽身了,再不
堪,她也願意當他庶妹子了,只要還能在這宅子的遠處望著他,知道他過得好,就是她這輩子不嫁人,也甘願。
可這不代表她能讓這段感情這麼荒唐的繼續進行,欺騙自己他還獨愛著她,顛覆世人對倫理的觀感,背叛他即將要進門的妻!
「證明你是我的女人,就算我娶妻,就算你是妹子,你的心,還是在我身上,而你的身體,還是只有我能佔有。」他的眼眸閃過試探的光芒,很快,快得讓離兒捕捉不到一分。
她的心會一直在他身上,這點,連她自己也無庸置疑,可是她無法用身體去證明,她做不到,她不是那種女人!
「離兒會一直在您身邊陪您,不離不棄,但離兒做不到……證明。」
「你這麼說的意思,擺明著就是要和我斷了關係,這還叫「沒別的心思」?」
離兒不解的望向眼前的男人。
不然他還想怎樣?他不就是想斷了關係才娶別人,才立她身份的嗎?如今這麼說,又算什麼?
「還不懂嗎?沒關係,大少爺解釋給你聽。」他的聲音一如當她夫子那時溫和謙良,可接下來要說的內容,可是天差地別。
他傾向她的身,與她拉近距離。
「這意思嘛,就是在說,你我身份再如何變化,往後情勢如何走向,都不會改變我們之間的關係,然而,其他的事,你也別胡思亂想,伍顏她並不會對你造成威脅,就是地位都遠不及於你,而我們還是如同往常那樣生活,一點都不變。」大手覆上她如蛋殼般無瑕的臉,愛憐的說道。
一點都不變……
所以他的意思是要求她過著以往的日子?閒來無事還得上床伺候他?不知禮義廉恥的與他共謀,放蕩的與他苟合,一塊背棄他的妻?
「我做不到!」他要怎麼對待他自己的妻子,她管不著,可是要她欺負人家小姐,她做不到!
離兒如今才看清她的少爺竟是這種男人!比到嬌香茶會尋小妾的男人還要不如!至少那些男人還是徵得正妻的同意,才會迎娶小妾,誰像他,要她不明不白的用庶妹的身份……和他暗渡陳倉,還要與他……這麼令人不齒的要求,虧他說得出口。
瑞木修言狠下心腸,繼續說:「做不到也得做!誰教當年你硬是要留在我身邊,既然許下承諾,就容不得你後悔!」
他說完,也不再讓她有回話的空間,打橫抱起不安分的她,踏上了床,用實際的動作,證明他粗野蠻橫的決心。
她從哭喊到屈服,從哀求到順受。
整整一夜,她總算斷了拒絕的念頭。
淋漓盡致的歡愛過後,她轉身面向內側背對過他,說話的聲音是嘶啞的,可見方纔的雲雨有多激烈。
「大少爺……能不娶嗎?」她問了,是她給自己一次爭取的機會,唯有一次。
他不語,讓她徹底死心。
也罷了。
她再問:「所以……離兒還是您房裡的丫頭?不是什麼庶小姐?」
她可以不用在乎別人會去議論的是非?不去理會他的新婦會心痛欲絕的感受?
他從後面環抱住她,有種將要失去她的心情在作祟,他捨不得……「嗯,沒錯,你是我的人,一輩子都是。」
她本來就與他沒有血緣,這是爹認為自己將不久人世時向他坦白的。
但是他故意順勢在眾人面前確立她庶女的身份是他計劃中的一環,一來徹底杜絕庶弟們對她的企圖,二來是讓事情照他所規畫的路徑走下去。
「那尚書小姐呢?你將她擺在哪裡?」多可憐的女人,而她是傷她心,破壞她生活的幫兇。
他很想對她說,那個女人自己會去找地方擺,不必他們兩個替她煩憂,可是不能,他還不能對她說這樣的話。
「她住她的月園,你仍是睡在靜園,沒有衝突。」
是嗎?會是這麼簡單,那就好了。
只怕,他是錯的,而衝突,會在看不見的地方,張揚五爪的發作。
依著男人的懷抱,是她最後奢侈的享受。
臨睡前,她彷彿聽到男人的歎息,深遠,且長。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7:21
第十章
喜神還是降臨了瑞木家,給足面子的晴空萬里,再好不過的迎親好日。家門外,綿延的人龍,只為一睹新人的風采。他們並肩而行,叩首拜堂,羨煞不少待嫁女兒心。
新嫁娘很美,看那行步姿態的腰肢婷立,就可以知道。
新郎倌得意,看那來者不拒的捧酒牛飲,就可以知道。
整日的歡騰,也有曲終人散的時候,當新郎倌送走最後一批客人後,也到了新房,準備洞房喜事。
諷刺!離兒是守新房的丫頭,而他是入新房的新郎。
當他越過她的身,正要抬手推門,離兒不知哪來的勇氣,出聲喊住了他。
「大少爺可還記得,離兒的名字是您賜予的?」
瑞木修言聞言,背影震了一下,冷硬的回道:「嗯。」
「「離兒」的本意,是您要我別忘記,我隨時都有離開的權利?」
「嗯。」
「如今……離兒要離開,您是否能做到?」她壓抑著難過,克制著聲音,不洩漏半點脆弱。
他始終背對著她,若不這樣,他會見到她的心傷。
冗長的沉默,令人窒息,離兒的轉變是歲月的磨練,還有他的作為助長,這氛圍,逼得他不得不開口。
「做不到……你能不要求嗎?」
「離兒心意已決。」況且,這是他「提醒」她的,若不是他說過她當年許下的承諾,她也不會記起那些陳年往事,更不用說,她從不曾想過要離開他。
而現在,她的開口,是他逼的。
「「瑞木」這個姓,你也不要了?」
「不要了,從來就不是我的。」她想要,又怎麼要得起?應該換個說法,打從他收了她當自己的小婢後,她對這個姓,就不再執著了。
曾經,有了他,她還求什麼?
「沒有這個姓,你往後怎麼在人前過活?」對他開口吧!她有任何索求,他都可以滿足,而他,卻無法開口主動給她,因為他無法用任何物質去衡量她對他的價值,傷她,也傷自己。
「無妨,尋個人……他會再賜我姓氏。」就如同他當初賜名一樣。
「是嗎?」狠心的丫頭,要走,也不想讓他好過!「那你就走吧。」
停在新房上的手,跟著他的話落,一推,人消失在門邊。
他的背影,入了離兒的眼,在瞬間,也成了一片模糊。
她支撐不住,讓淚潰堤。
不願承認,她最後的話佔有絕大的心機,可是沒有得到理想的回應。
她失敗了,因為他根本不在意。
新房內,卻是截然不同於外頭的氣氛。
「這是何苦呢?我不會阻擋你們偷來暗去的戀情,你要是納她為妾,我也樂見啊!」
「閉嘴!女人。」他如今失去的不只是自己的女人,還有耐心。
伍顏一聳肩,身上的鳳冠霞帔早已卸除,桌上的酒菜早已入了她的肚,象徵早生貴子的紅棗花生;到了她的手上倒是變成她的飯後零嘴。
她慵懶的倚在案桌上,支著頭,有趣的打量著身上還掛著綵帶的新郎倌。瑞木修言將那可笑的綵帶取了下來,很難有好脾氣的說:「接下來呢?」 「消息就要傳到京城了,用不著多久……」
依著伍顏的話,果真用不著多久,這場計中計,熱騰騰的在瑞木家上演,大肆展開。
離開瑞木家的離兒,日子沒有想像中的難過,加上馮叔看前顧後的幫忙,她順利的在二南村尾處的一畝茶田,用便宜的價格租賃下旁邊的一間小屋。
日起,她就到茶田幫忙主人家,采採茶蟲與茶葉,應付日子,也攢些餬口的錢銀。
日落,她回到小屋,趕工縫製小衣和小鞋,給即將臨盆的孩子,有整個冬日的衣服可以替換。
是的,她有孩子了,在離開孩子他爹之後才知道的。
可這孩子的到來,沒給她帶來不便和麻煩,她滿心歡喜的期待他的降臨,尤其在她對生命最絕望的時刻,孩子的出現等同於救了她一命,打消她因為思念成疾而了無生趣的意念。
她在思念的時候,總會望著北邊的方向,那裡是徽州,距離她住的地方不遠也不近,恰巧一百里路,光用走的,得不停歇的走上十天半個月才會到……
倘若用瑞木修言的話來說,像她這般愛熱鬧的野丫頭,那就是走上一百日,都未必看得到瑞木家的宅子大門。
多壞的嘴,卻教她念念不忘……
可能她這輩子也只能這麼過了吧!在想念中回憶著與他的一切生活點
未時四刻、申時六刻、沏茶、老驢、竹籐、默書、習字、依戀……
他還未向她解釋,何謂情與絮悠揚……可是如今不必他教,她也懂了,這指的不就是此刻她的心情嗎?
肚裡的娃兒感受到娘親起伏的情緒,踢了個小腳丫,顯示他正在不爽。
這霸道的小傢伙,成功的拉回他娘親對他的注意力。
離兒坐在搖椅上,望著要西落的夕陽,手心輕輕地來回撫著肚子,嘴裡哼唱著某詞人的茶謠。
她要煩惱的事可多著了呢,才沒閒工夫能夠好好地想孩子的爹,首先,她得想好肚裡娃兒的大名才是。
遠方傳來馬蹄聲,在這山野林間迴盪著,十分罕見。
離兒沒有好奇來人是誰的興趣,將手邊的東西收拾一下,便準備進屋裡。她在此安身立命,總也是形單影隻的,若是來者不懷好意,她可沒有保命的本錢。
或許她的擔憂不無道理,但這命運總不站在她這邊,那鞭策馬匹的人,確實是因她而來的。
馬蹄聲在她門前止住,她聽到來人下了馬匹,擺弄馬鞍的聲音,她提著心,扶著圓挺的肚子,有些慌亂。
「離丫頭,是我馮叔,快出來吧!」
聽到這個聲音,離兒鬆了一口氣,放開心懷,為許久不見的馮叔開門。自從將離兒送至這二南村後,馮叔也就沒有再探訪過她了,所以當他一見到她的肚子,忍不住大為驚歎。
「你……這孩子怎麼來的?」
離兒猶豫著該說不說,在心裡快速的計量著。
馮叔也是滿腦子想像著各種可能,複雜的表情全寫在臉上。
「你不是被人欺負的吧?快跟馮叔說,我這就去替你討公道!」誰?會是誰?怎麼能這般欺負一個弱女子!都怪他啊!是他沒有照顧好離丫頭,他怎麼對得起大少爺!這是唯一一次,他沒有辦好大少爺交代給他的任務。
「沒有,沒有,馮叔別多想,沒人欺負離兒的!」離兒頭手並用的直搖擺著澄清。
「是顧家的人嗎?我早知道他們不能靠的!」
顧家兩兄弟,做人是老實,可就是懦弱了些,加上家裡有個母夜叉的娘,
他們兩兄弟哪還有主事的份?萬一母夜叉哪天見了離兒不舒爽,想把人趕走,他們是能保護得了離兒嗎?而大少爺就是不聽,硬是要他把離丫頭送到二南村的顧家,還被那兩個死小子欺負去了,看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離兒一頭霧水,她的肚子跟茶田主人有什麼關係?馮叔真冤枉人了。
「這孩子跟顧家主人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搬到二南村前就有孕的。」
顧家主人待她極好,她不能讓他們兩兄弟平白受了這種冤枉。
什……什麼……「所以……這是在瑞木家就懷上的?」
她侷促不安,閃躲著馮叔放在她肚子上的視線,「可否請馮叔別將事情帶回去?往後大少奶奶會給大少爺生孩子的,他不差我肚裡這一個。」
拜託,別將孩子帶離開她身邊,她會承受不住,真的會活不下去的。
「要是能生,還真不差這孩子呢!可……」
馮叔欲語未完的話,揪住離兒的一顆心,「馮叔是什麼意思?!」
馮叔歎了一氣,事到如今,他也不有所隱瞞了,「唉,這樣也好,說不定還能給大少爺留個後呢!」
留後?
「大少爺怎麼了?出了什麼事?馮叔,您可別嚇我啊!」有身子的人總是心情起伏大,動不動就大喜大悲的,這下離兒眸裡迅速蓄積眼淚,說要掉,馬上掉。
馮叔想安慰她,可現實是殘酷的。
「自從你離開之後,不知怎的,府邸和茶莊連番被官爺們用上各種理由來找麻煩,有幾次還想帶走大少爺,但幸好都被大少奶奶阻止,才安然度過,但在半年前,情況最為激烈,尚書大人伍階竟然到府邸討人,要把大少奶奶帶走,大少爺不肯,在與他們的人馬對峙中,給傷了命根,聽大夫的意思,大概以後都……」
離兒的心有如被人掐得死緊,半口呼吸都不得順暢,她撐不住身體的沉重、心的沉重,身形晃了一下,馮叔見了,連忙搭出自己的手,讓她扶著,再緩緩坐上一旁的椅子。
「然後呢?」
「大少爺的命是保了下來,但說來也奇怪,就在咱們的家漢們要和那些欺人太甚的官爺們來個誓死決鬥時,竟有另一方的人馬突然衝了出來,說是領了皇上的密旨,要把誣告朝中大臣令其辭官的伍階帶回朝廷受審,伍階不聽從密令,說這是場騙局,說來的禁衛軍都是張某的人,然後喊了幾聲,他人就開始瘋癲起來,大少奶奶到他身邊安慰他,可沒說幾句,那瘋子竟然想殺大少奶奶!其他的禁衛軍見了,說了一句:「領聖命,不從者,就地格殺」。就這般,伍階被砍死了。」而他沒說的是,大少奶奶也跟著笑了,笑得燦爛開懷,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不在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大少爺的身體……」
「看似除了那兒……其他沒啥大礙。」馮叔心思一轉,略微為難的開口,「離丫頭……就是不說你和大少爺曾經扶持這麼多年,這一路走來,大少爺怎麼對你的,你自己也清楚,而如今,大少爺正是需要你的時候啊!不光是你肚子裡的孩子,他也需要人照顧。」
離兒沒去細想馮叔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她靜默不語,在心裡想著,她何嘗不想照顧他?她的大少爺從來就是她的天,她的命哪!而發生這麼多事,她竟然沒有陪伴著他,她自責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如今她想要回到他身邊,可他與人少奶奶之間,還有位置容得下她嗎?
「請馮叔帶話回去吧!說這孩子姓瑞木,等他大些,再到少爺身邊養著,如此可好?」她再歡喜有孩子的陪伴,也比不上大少爺的需要來得重要,這無跗置疑,她愛他,勝過一切。
「既然如此,你何不親自到大少爺面前與他說個分明?反正大少奶奶都走了。」重要的是,他私心的希望這丫頭會願意看在孩子的份上,與大少爺兩人好好地過日子。
離兒愣然。
「走去哪?」大少爺為了她傷得如此重,她不好好待在大少爺身邊,去哪了?
馮叔擰眉。這種事要他怎麼說?怪不好意思的。
「還能去哪?大少爺都無法人道了……拖著人家過上這種日子,總是不太好吧?大少爺不是這種人啊!所以當大少奶奶提出和離書,大少爺也收了。」離兒這下可說是百感交集,當她有十萬個理由可以回到他身邊,又得擔心他是否願意再次接納自己?畢竟分開時說得絕,而他會不會懷疑肚子裡的孩子,是她當初口中說要尋的那個人的?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7:28
馮叔見到離兒猶豫又複雜的表情,繼續遊說著,「離丫頭就別想了,快跟馮叔離開吧!要是等這身子再沉下來,要走就不方便了。」
「我……我還得整理一下東西……」她是嘴上還在溫吞,一顆心早已飛越千里,到他身邊去了,只是一種近鄉情怯的情緒在發酵而已。
「那還不簡單,你先隨意收拾幾樣東西,馮叔去給你雇輛馬車,稍晚就可以出發了。」他怕夜長夢多,所以話一說完,便立刻行動,連給她回應的時間都沒有。
馮叔的動作確實快,她在與顧家道別時,話還沒說完,馮叔就已駕著馬車趕來接她。
匆匆的,人也上路了,顛簸的路實在難捱,好在馮叔雇的這輛馬車附有軟榻,躺在上頭的時候,她再用自己的衣物固定肚子的四周,不讓肚子隨意搖晃、擺動,小心翼翼的護著、穩著,這樣下來,孩子和她倒也不會太過難受。
他們的速度緩慢,經過半個日夜的更替,才剛抵達徽州,因為一路上帶著大腹便便的離兒趕路,說實在的,馮叔也會怕,怕一個不小心,把孩子給弄掉了,他就算提著頭回去,也難以交代!
「離丫頭,你感覺可還好?咱們現在進了城,最快明日晌午就會到了,若是你有什麼不舒服,可得說出來,馮叔才好找大夫給你看看。」忙著鞭策馬匹時,馮叔還不忘回頭,關照一下離兒。
「馮叔放心,孩子看來還好,咱們直接回去便可。」
有離兒這話,馮叔才放心趕路。
果真到了晌午,離兒就看見高掛在門上寫著瑞木二字的牌匾掠過眼前,策恥的馮叔並沒有在正門口將離兒放下,而是繞個彎,駛進小路,直到離靜園最相近的後門。
她挺著肚子,有些不良於行,身體沉重得很,可還是撐著下馬車。
替她推門而入的是正好要出來的香娘,她同樣吃驚於離兒的出現與那碩大的肚子。
「你這丫頭!都給懷上身子了,竟然還敢離開大少爺!真是狠心的死丫頭!」到底還是有過經驗的婦人,香娘不用人解釋的,一眼一見這肚子的大小,再算上時間,便知道這孩子絕絕對對是她家大少爺的種,當然責罵的話,也就這麼不經意的脫口而出。
「這不就回來了,還囉唆什麼!快去請大夫來檢查一下孩子有無穩當才是。」
馮叔從離兒後方出現,嚷嚷著不讓香娘再斥責離兒,聽見馮叔的話,香娘也覺得此事較為重要,連著點頭,便從兩人之間越過,想著要去哪間藥鋪子請來穩靠的大夫。
「快進去吧!若是大少爺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自個兒忍忍就過了,要能待在大少爺身邊才是重要的事。」馮叔不放心的再次囑咐叮嚀,怕是這小倆口又鬧起彆扭就不好了。
離兒乖巧的點頭。她自己也認為應該如此,誰教她這麼輕易的放棄他,然後無情求去。
走進昔日回憶最多的書房,映入眼簾的擺設沒有絲毫差異,一如她離開的那日……
不變的不只如此,還有總在黃花梨雙螭翹頭案上點算帳冊的男人,那身形,那舉止,那表情,彷彿時間還停在當年他初次教她習字那刻,她人生第一次學寫的字,還是這個男人的名字……
男人很快的發現了她,他驚訝她的出現,卻對她的肚子視若無睹。
「是馮叔帶你回來的?你挺著這身子還敢走那麼遠的路!這是想氣誰?」她當初離開他時,他的語氣可還沒這麼嚴厲過,她望著他,梨花帶雨的表情,不知是在撒嬌還是真的委屈?
「人家趕著回來看大少爺,又不是故意要氣您的……」
他在她才剛開口時,便上前欲扶著她的身子,可又想了一下,還是抱在自己懷中較為穩當。
「你是折磨人的丫頭,什麼時候才能讓我放心一點!」
處圮教您放心,您還會對我上心嗎?離兒在心裡叨絮著,卻不敢明說,兩跺耦臂討好似的攀上他的肩頭,彰顯自己的乖順。
他將離兌抱出書房直達寢室,在路上還經過馮叔在他們後頭嚷著已經請來,大大方方就可以幫離兒檢查身子,他才緩了臉色,點頭算是回應了。
「大少爺的身體可有好些了?!」離兒不好意思直接問到男人最隱私的部分,但又不想從別人的嘴裡聽到有關大少爺那方面的事情,處在兩難中,她只好拐著彎關心。
瑞木修言從容不迫的將離兒放在他們曾經共享歡愉的床榻上,先前的那次,帶有情緒的粗魯,可這次,是完全怕傷到她的輕柔舉止。
「你瞧我這樣,可有哪裡不好的?」他沒啥好氣的說話。
剛安頓好她,大夫就正巧走進寢室,也阻撓了他們進行的話題。
離兒的身子本來就不嬌弱,孩子依附母體的堅持也挺固執的,大夫說了,這孩子肯定過了產時,還捨不得出來呢!
「要是孩子在肚子裡待太久也不好,還是請大夫開些和緩的行氣活血湯藥讓她補補身子,往後也好生一些。」瑞木修言口條分明的建議大夫,可臉上還是藏不住擔憂,放下了一件,又提起一件,這丫頭,果真是他命中的劫。
大夫也覺得如此甚好,就跟著馮叔和香娘離開寢室,去書房開藥了。
「怎麼不好好想想你的身子還有孩子?這麼貿然跑出來,要是在路上發生什麼事……」教他該怎樣才好!
「大夫不是說了沒事?您就別擔心了,倒是大少爺怎麼一點也不意外離兒懷孕?還有孩子的爹是誰?」她早看出他的憂心,是將她放在掌上的呵護,雖然有些霸氣,可本質上還是不變的關心,所以她膽子也就大了起來,忘記兩人之前的是非怨念。
瑞木修言有些難以應付她的話,總不能承認自己早已知道她懷上他的孩子後,還讓她一個人住在二南村裡吧?於情於理,他對她總是難辭其咎。
「孩子還會是誰的?你別說這種會讓人誤會的話!」小姑娘的脾氣犯起,賭氣的回道:「這很難說,馮叔就誤……就說這孩子是茶田主人的!大少爺還是確認一下的好。」
大少爺理應不知顧家主人的事,所以她也不多做解釋。
這丫頭!還在胡說八道。
「那你說該怎麼確認?把顧家的男人全叫來問上一遍,看誰跟你好過?」他氣急攻心,口不擇言了。
離兒本來有些受傷的心情倒被他的話覆蓋上疑惑,「大少爺怎麼知道顧家主人的?方纔我沒說啊!」
幾個月不見,這娃兒多出來的不只一顆肚子,還有一腦心計。
事已結束,到了如今,他也沒什麼好瞞她的了,「我怎麼可能讓你一個人孤身在外?光不說你有了身子,就是沒有,我也不放心。」
「所以您識得顧家主人?」
「嗯,約莫十年前,我曾教他們如何種植茶樹,好讓他們得了病害的植株再重新耕作翻新,茶田才有你今天看到的模樣……」他與顧家的淵源也可以從前世說起,只是都經過了這麼多事情,有些往事……就讓它隨風吧!
現在的他,只想好好守著他的女人和孩子,他就滿足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離兒怎麼不知道?」
「當時你還小,去了什麼地方,你只當玩樂,怎麼會記得我帶你去過二南村?」想起那時,他好似還看見那個小小的她,稚嫩的她,執著且知足的孩子,跟在他的身後,從來不會過問他要帶她上哪去,隨著他的步伐,只要別把她拋棄,她就不會哭泣,是那麼深得他心,從此許下不離不棄。
是嗎?原來她早已認識顧家主子,所以他們兄弟倆才會如此照顧她啊!這也多虧大少爺,不然她吃上的苦還有多少?
「那你還敢說孩子不是我的嗎?」顧家兩兄弟不是忘本的傢伙,得知離兒是他的人後,隔三差五就會請人送來信息,讓他知道離兒安好,而他也計劃著他手邊的準備作業到了一個段落,便要親自去二南村尋回她,看顧她好好產子,誰知道她竟會用這種方式自投羅網,好在她身子夠韌,他心臟夠強,不然真要被她嚇出病來。
「就算是,讓人知道了也不好,大少奶奶她……」大少奶奶離開的原因,
會讓世人對她的肚子永遠存有質疑,而她不能說她欣喜人家的離開,因為這事關他的面子問題。
想起那方面的事,她就憶起兩人初次的那夜,當知道「那個魔」真的不在了後,她居然有種淡淡的失望,鬱悶讓她說不出話來。
「她的事情結束了,以後都不會再干擾我們。」
他與伍顏,僅存在著一筆交易,她救他出了牢獄,他娶她為她掌謀。
這事牽扯到朝堂上的紛爭奪權,瑞木修言也略知一二,他自然站在叔大這,為叔大謀計。
屯情展開的原因,來自幾年前伍階向皇上彈劾一名朝中與他勢力相當的大,幾潘來去,那名大臣毅然決然的辭官回鄉,叔大不甘伍階如此膽大妄為,這場計中計,由瑞木修言主導。
當叔大趁著瑞木修言暗自迎回伍顏到徽州準備迎娶時,故意洩漏信息讓遠送到眾人皆知,他是憎恨也發怒,立馬帶著自己的親信趕至徽州,連著幾制的毛病,想將其扳倒,而這段時間都由瑞木修言這個當家主。
邊時城也沒幾個得閒,他集結其他朝中大老、群臣,聯合提名上……繼一行人的所有舞弊,就連宦官都識時務的選擇最有當權之相的一方相挺,繼而成功領來一摺密令,內容就是要把伍階就法執辦。
若是伍階人馬沒有全出京城,或許他還有一線生機,可當他傾盡人力對付瑞木家時,也間接斷送了自己的仕途與寶貴生命。
想伍階死的人,不是叔大,不是瑞木修言,更不是皇上。
殺死伍階的禁衛軍其實是伍顏的男人,他混入情勢複雜的場面中,趁著刀光劍影,人影重重,伍階一條命,瞬間葬送在他和伍顏手上,所以伍顏的計劃成功了,也就笑了,笑得開心,表情也就可怕了……
而密令的出現,正巧是瑞木修言被敵人重擊到腹部,傷重之時,他腦中飛快的速度讓盤算成形,索性將計就計,上演一場重傷後遺症,從此不能再行人事,也就理所當然的大方放手,讓剛迎進門的新婦伍顏離開,讓她和那名假禁衛軍,相偕離開世人眼前,從此再也不聞其人、其聲、其事。
身負血海深仇,然後親手結束痛苦的伍顏,離開時,對瑞木修言沒有感恩,僅有高傲的謝意,她說:「你也別怪我逼走你那丫頭,倘若不是我出現,你也知道她對你有多死心眼。」
她說的也沒錯,離兒的死心眼,就是見不得他左擁右抱,情願他負她,也不願自己去傷害另一個女人,這就是他的離兒啊!
這些事,太複雜,離兒不需要知道。
可他往後的打算與計劃,絕對有她的角色要扮演,這角兒,就叫娘子。
「回來也好,等孩子生了下來,咱們就離開這裡吧!」
「離開這裡要去那?就咱們?」
「嗯,咱們,再帶上馮叔和香娘一塊,去某個地方,重新開始。」他這幾日就是忙於此事,還多虧有盟友叔大先生的幫忙,才能順利進行。
「那老爺、庶少爺呢?!」
「他們會在這裡過得很好,少了我,他們對瑞木家更有向心力。」
「可老爺需要人照顧……」他正病著呢。
「單是老爺的存在對伯源與伯楚來說沒有直接衝突,他們會願意好好照顧他到老,可若中間夾個我,就沒這麼簡單了。」宅鬥,是不分良辰吉時的,往後的事,誰又能知道呢?接下來的日子就是重生的他,也不知其一二了。
「您當初說好不分家的,庶少爺也肯聽您的話了。」她都被搞糊塗了。
「傻丫頭,人心哪,沒什麼說一不二的。」
「您是說……庶少爺還是靠不得?」
他搖頭,「就說你好了,曾經眼巴巴的教我不可以丟著你,自己走掉,可後來倒是你丟了我,這是不是也叫靠不得?」
離兒漲紅雙頰,不依了,「倘若知道會有這麼多事發生,離兒再怎麼樣都不會離開大少爺的!」
「同理可證,確實我的存在是他們的潛在威脅,若早知往後可能會發生的事,不如趁早預防,那就是離開。」
命運從來不在他手上運轉,他早已醒悟。
就端看沈婉,她如同前世那樣慘烈死去,瑞木應同從此一蹶不振,他們的命與前世沒有太大不同,當然,對於兩個庶弟,他自然也起了防範之心,是為瑞木家好,也為離兒好。
說到這兒,她難免還是要埋怨一下,「大少爺不該讓離兒走的,您讓離兒好自責。」
在如此重要的時刻,竟然離他遠去,萬一事情有個差錯,她該如何是好?他擁住了她,「我明白,可是我不能冒險。」
就算他對前世再怎麼看開,再怎麼釋懷,還是敵不過離兒會被傷害的恐懼,若是這場攻防不是現在這樣安然度過的話呢?他是否又再次如前世慘死的遭遇?而離兒呢?會同樣……他無法想像。
所以逼她自己離開,他才能放心的應付伍階。
「離兒就別再糾結這事了,都過去了,別多想,你只要乖乖地替我生下孩子,等找到往後的落腳處,咱們再多生幾個,一個娃,太孤單。」他有些感慨的說道。
離兒聞言,卻是納悶加疑惑,「怎麼再多生幾個?哪還生得出來?」
她管不住自己的視線停在男人最重要的面子部位上,一臉懷疑。
他隨即想到,離兒還不知道他受傷是假的事,但也不急著與她說明白,怕她一個開心,沒了心機,說給人知道就壞了他的計劃,可當表明的那夜來臨,他絕不會再放任她誤會自己和自己兄弟,肯定要徹徹底底讓她知道,他不只可以讓她再次有孕,還要她感受一下他忍得有多久!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7:45
尾聲
海風在吹,像刀刃般鋒利,女人禁不住刮在臉上的疼,轉身躲進男人懷中。
船身在晃,是種奇異的感受,從來腳踏實地的人,是有些無法適應。
這刻,男人對女人說:「咱們都不要瑞木這個姓了。」
撇去離兒的血緣,永不深究,對她的情,早已超越這層面。
女人傻問:「沒姓,沒家哪。」
「有姓,兩個瑞木,雙木林,往後賜你姓氏,林離。」
「明白,我的夫君,林修言。」女人笑開懷。
他們攜家帶眷,一家有大有小,有老有幼,乘風破浪,去的地方,叫台灣。
落腳處是一片荒蕪,一切只能從頭來過,好在這幾年,男人累積下來的寶物發揮適時的功用,靠著幾支懷表,幾支望遠鏡,幾個價值不菲的紫砂壺,換了一畝良田。
從這畝田開始,林修言再打下自己一片茶圜江山,不過十年,他已是傾國地主。
他遙祝對海的好友們,叔大先生,如今成了內閣首輔,號令眾臣;衛良,接手他的茶樓與茶廳,讓其繼續營運;袁管事,哀怨的獨撐江口茶館,不願承認當家的早已放手,仍是固執的等待主人歸來;景平之,是賭坊中最讓底下人崇信的小主子,衛良打算往後交棒給他;而伍顏,巴著對她死心塌地的男人,在這天下的某處,笑著說他傻,去那裡吃苦不討好。
他依然傳世,告誡後代,處在太平與亂世中,要安身活命,聽他五令觀居安,走正道,順時事,愁天下,應天命。
林氏一門,從五令,再起再興。
--終--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4-10 19: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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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初七--
在寫小說以前,我還是個留戀書海中的小小讀者〔這不是廢話嗎?〕,依照當時的心情優劣租閱的小說性質也大不相同,心情好就擇女主角是調皮調性的,最好把男主角磨練到聖人的境界,心情不好就找可憐得要死的女主角,讓男主角逞流氓逞到梨花帶雨。
因此,每次的閱讀都是帶著輕鬆愉悅或是想要被虐的心情翻開書籍,所以……這就有不同的地方啦!
沒寫小說時,看小說的負擔就沒這麼大,自由的享受作者字裡行間的視角與觀念,然後學習到「喔!原來說這句話給人的感覺是這樣啊!」或是「咦?這麼做就可以讓喜歡的人注意到?」等等之類。
這裡穿插小屁孩時期的小事:話說那是初小七的純戀,情萌在國中時期的某年。那個男生的人緣很好,但不是老師心目中的好學生,不折不扣是個叛逆少年。有日,初小七心血來潮,學習小說情節片段,對著坐在我前面位子的他,大膽的輕拍他的肩膀……要幹嘛?
還能幹嘛?借橡皮擦啦!
我那時還是純情小妞嘛!哪敢再做更大膽的事,借東西是極限了!
總之,他的反應也很出乎意料,冷冷的轉頭對我說:「認識這麼久,你認為我會有那種東西嗎?」
大驚!
是,是,大哥,失敬失敬!小妹我思慮不周,打擾您了!
那時候的我,口挫啊!錯愕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倒是他轉頭回去,我以為他不再理我,結果,他轉向隔壁座位的女生,借了一塊橡皮擦給我使用,還叮囑「用完記得還給人家,亂七八糟一堆……」
他念,但我心頭還是暖暖的,因為他總是如此,話從不饒人,心卻是比誰都暖和。
也是惆悵啊!因為他隔壁的那個女生,美麗聰明,反觀自己……
唉,這不是給人比較的空間,還不用說,自己是穩輸的那個。
一段因為小說開啟的純愛不歸路,就這樣草草收場,現在想起來,留下的回憶也不是那麼不堪回首,畢竟還有其他事情值得被懷念嘛!
回正題,寫了小說以後,開始會從小說中看出和以往不同的面向,倒不是說看書的眼光改變,還是開始挑三揀四的難滿足,而是更容易看見別人的優點來滿足自己或缺的地方,例如「哇!這旁白有確切剖析主角的內心,一針見血,俐落果決!」或是「嗯!這對白回得妙!很有個人特性,想法獨到!」等等之類。
所以每當寫完一本書,再看一本別位作者的作品,我就會陷入無盡的深淵
我還要加強功力!我還缺少什麼?哇!這本怎麼寫得這麼好!不看了!不看了!我好自卑……然後直至發瘋狀態。
就算如此,還是沒有打消我對言小的熱情,看書還是我的興趣,只是我明白,泣……我再也回不去了……
後記完成。謝謝可愛的讀者翻閱此書,不嫌棄的話,請接受我的獻吻,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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