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樓雨晴]沒有嫦娥的中秋節【姻緣線2】[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11:04     標題: [樓雨晴]沒有嫦娥的中秋節【姻緣線2】[全文完]

沒有嫦娥的中秋節 (姻緣線2) 作者:樓雨晴

第一次相遇,耿凡羿和她借零錢去搭公車。
第二次相遇,她為了抵抗專制的父親為她安排的婚事,
夜半逃家遇上一群心懷不軌的流氓──是他救了她。
第三次相遇,她心不甘情不願去參加相親的飯局,卻再度被他出手相救──
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麼?
杜若嫦身為嬌貴的名門千金,卻有著堅毅不撓的性格,
雖然這個外表帥得沒話說、功課好得呱呱叫的耿凡羿,
總是三番兩次不買她的帳,動不動就給她臭臉色看,
否則就是冷言冷語、按三餐尖酸刻薄地諷刺她,
但是她就是喜歡他、她就是豁出去的愛慘了他!
耿凡羿不是沒有情感的冷血動物,他怎會不懂她的心?
只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何止是天高地遠?
他真的沒有把握,能呵護得起這株名貴的嬌蘭,
他明白他倆真心相愛,但是真愛敵得過殘酷的現實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11:38

楔子

  曾有人說過,第一次相遇,是巧合。

  第二次相遇,是冥冥之中的緣分。

  第三次相遇,則注定了一生難解的情緣。

  茫茫人海中,能夠相遇,是多麼難得的緣分,而她,竟在一個月當中,連連巧遇他三次,這三次,她從沒機會問他姓名,然而他的形影,卻已牢牢印在她的心版中。

  也因為這三回的巧遇,她的人生,從此改變。

  她與他,原是兩個世界的人,本該不會有所交集,如果不是遇上他,也許她會依著宿命的軌跡,循序漸進的走完她安穩、卻也貧瘠的一生;然而,他意外的走進她的生命裡,為她開啟了一扇窗,讓她看見天空的寬廣遼闊,從此,解放後的靈魂,再也無法甘於岑寂,受困的鳥兒開始渴望自由,渴望投奔蔚藍天空的懷抱……

  一切,全因那年夏天,意外的初相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13:03

第一章

  杜若嫦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他,是在高二結業式那天。

  那一日,天氣很熱,學校一下令放人,一大群學生便爭先恐後的往校門沖,吃冰的吃冰、吹冷氣的吹冷氣,只要能消暑的地方,完全爆滿,轉眼間,冷冷清清的校園,只見三兩個學生穿梭走動。

  她站在校門口,等候司機接人,灼灼烈陽,已將她白淨嬌嫩的肌膚曬出一層薄薄紅暈,就在這時,她遇上了他。

  「同學,可以借我十五塊嗎?」

  肩膀讓人拍了一下,她回過身,高大的身影形成一道暗影,擋去烈陽直射,只見他汗如雨下,人還在喘氣。

  「方便嗎?」他又問。

  「噢,好!」沒來得及思考太多,她急忙拿出皮夾翻找,而後一臉抱歉地抬頭。「沒有五塊錢,二十可以嗎?」

  「謝謝。」他伸手接過,沒解釋什麼,也沒說怎麼還她,加快腳步趕向五十公尺外的公車站牌。

  不過是二十塊罷了,她聳聳肩,並沒放在心上。

  只是,她沒想到,會這麼快又再遇到他。


  那是在一個禮拜之後的晚上,父親口頭告知今年暑假替她安排了幾個飯局。美其名是互相熟識,讓她開始適應上流社會的生活形態,但是說穿了,不過是變相的相親。

  父親明知道她討厭這種評頭論足的飯局,卻不顧她的意願,先行替她安排。

  從小到大,上什麼才藝班,讀什麼學校,選什麼科系,什麼時候要做什麼,什麼場合該講什麼話,全都被嚴格規定著,將她教育成有氣質、有涵養的名門閨秀,她也一直努力配合,當個眾人眼中最乖巧的女孩。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她不能有自己的興趣、自己的想法?為什麼她的人生不能由自己作主?現在就連交什麼朋友,和什麼人談戀愛都要由別人決定……

  說出心底的聲音,就叫叛逆了嗎?

  生平第一次,她嘗試表達自己的意願,父親視為頂嘴,原想理性溝通,沒料到會弄得不可收拾,於是她和專制的父親大吵了一架,一氣之下衝出大門。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當時在氣頭上,沒想那麼多,直到夜風吹拂單薄的身軀,感覺到一絲涼意,平靜下來的她,才逐漸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不智。

  夜半的山區,放眼望去人跡罕至,月色照在地面,只有她孤零零的影子,她開始懊悔意氣用事的行為,她甚至連鞋都忘了穿,纖白蓮足踩在沙礫上,傳來陣陣刺痛。

  「咦,老大,瞧瞧我看到了什麼?那裡有個迷路的天使耶——」

  糟!

  聽到身後不入流的調笑,她就知道她馬上就要為生平頭一回的叛逆付出代價。

  「小姑娘,這麼晚了不回家啊?哥哥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聲音近在身後,她極力控制心底的惶懼,轉過頭——

  「還是個小美人耶!撿到寶了。」他雙眼一亮,伸手就要觸摸宛如搪瓷娃娃般精雕細琢的臉蛋,她驚喘一聲,慌然退開,瞪大了無助水眸。

  「你、你想幹麼?」

  「小妹妹,不要這麼緊張,我們不會對你怎樣的,只是看你好像不想回家,好心想帶你去開開眼界。」

  「不要,我現在馬上就要回家了!」她心慌意亂,旋身拔腿就跑。

  眼看美味佳餚就要到手,怎可能錯失良機,幾個小混混緊追在後,將她團團圍住。

  「小妹妹,你這樣太不給面子了吧?一看到我們就說要回家,我們有那麼可怕嗎?」

  眼看去路全被阻斷,她急得幾乎落淚。「你們……不要這樣……我不回家的話,我父母會著急的……」

  「別假了啦,明明就是逃家的小孩,想學人家搞叛逆,還會擔心父母著急?」

  「我、我……」她早就後悔今晚的衝動了。

  「不要再猶豫了,跟我們去玩,保證你快樂得不想回家。」

  「不要!我要回家!」

  「喂,你這樣就——」

  「人家說要回家,你們聽不懂國語嗎?要不要我翻譯成英文?」冷冷的聲音穿插而入,就在這時,她見到了他。

  「兄弟,識相點。如果你算術不好,哥哥我提醒你,我們有六個人,你只有一個。」帶頭的大哥囂張示威。

  「但,未必你們每一個都有跆拳道黑帶的水準吧?單就這一點,就值得我賭一賭了。要不要試試?」

  真的嗎?他懂跆拳道?這些人看起來不好惹,他會不會惹禍上身?她忍不住憂慮。

  「老子就不信!」不曉得情勢是如何演變的,只感覺一股力道將她往旁邊扯,她沒站穩,跌坐地面,眼前一花,拳頭在空中揮舞,她看不清誰是誰,場面亂成一團。

  「啊!」她驚呼,因為看清他挨了一拳,她心慌意亂,大喊:「不要打了!不然我、我打電話報警!」驚慌地在身上摸索,幸虧手機有在口袋中,她顫抖著手指撥按鍵——

  其中一人看見她的舉動,衡量了下情況,以眼神示意,一群人盡作鳥獸散。

  她鬆了口氣,無力地垂下手。

  一隻手伸到她面前,她本能地將手放進他掌心,在他的幫助下起身,同時仰起頭——

  「啊,是你!」藉由微弱的燈柱,總算將他的容貌看清,那個向她借了二十塊的人。

  他仍是沒有太多的表情,聲音與夜色一樣涼寂,但是莫名地,她就是直覺認為,她可以信任他,不需多餘的語言。

  他輕撇唇角,在身上摸索了下,回她:「很抱歉,還是沒有零錢還你。」

  她用力搖頭。「不用了,你剛剛幫了我,而且……」

  「那是兩回事。」淡漠的眼神,阻斷了她接下來的話。

  「噢。」他的表情,讓她有種被潑了冷水的感覺。

  「走吧,我送你回去,杜大小姐。」

  坐上機車後座,她頗感意外。「咦?你知道我?」

  「出身名門,才貌兼備的啟英高中校花,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身為啟英的一份子,哪個不識你杜大校花芳名。」

  「那你那天向我借零錢是……」巧合?還是——

  他淡瞥她一眼。「在你回頭之前,我並不知道。」

  他並沒有把話說得太白,但她就是聽出來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興趣攀下嬌貴名花。

  她輕咬下唇,莫名地為他看她的眼神而感到難受。

  當株嬌貴名花,也不是她願意的啊,如果可以選擇,她還寧願是一朵開在山谷中的野百合,起碼可以呼吸自由空氣,盡情展現身姿,而不是被塑造成人們想要的樣子。

  在她的指引下,他將她載回家門口,下車後,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他身上穿的好像是某間知名餐廳的制服——

  「這麼晚了,你還在上班?」那,她不就耽誤到他的時間了嗎?不知道要不要緊?

  他淡哼。「你也知道很晚了?有錢人還真是奇怪,什麼都講究名牌,問他為什麼喜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彷彿只要用了最貴的品牌就睥睨天下,高人一等;再不然就是半夜不睡覺,爬起來叫外送,偏偏又愛美得要死,吃了消夜才怕身材走樣,不惜重金進美容中心塑身;還有那種連鞋都不穿,半夜亂晃的,不知是存心找死還是等人綁架。這叫什麼?拉近貧富差距嗎?有錢人的行為模式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這番諷刺意味十足的話,沒幾個人吞忍下去,他本以為,她會不甘示弱地回上一句。「跩什麼?我又沒求你救我!」

  然而,她只是羞愧地低垂下頭,咬著粉唇不發一語。尤其在看到他指關節的擦傷後,內心的自責與歉疚更深了。

  「對不起——」她低低囁嚅。這一時的任性,確實給他帶來不少麻煩。

  他微愕,別開臉,重新發動機車,離去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也許,你並不是我所以為那種被寵壞的千金大小姐。」

  這——什麼意思?他對她,有一點點改觀了嗎?

  足足有三分鐘,她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發怔。
  

  最終,她還是當回那個溫馴乖巧的女兒,聽從了父親的安排。

  她早該認清,在這個家中,父親的權威向來是不容質疑的,根本沒有她表達意見的餘地,她只要認命聽從安排就夠。

  也因此,造就了她與他的第三次相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13:19

  鄭克勤——父親介紹給她認識的對象。

  幾次出遊共餐,他們的話題永遠搭不上邊,聊興趣,他說的是平時出入的俱樂部,並且強調有多高級,不是誰都進得去的;問交友,他說家世太耀眼,怎麼知道接近他的人是不是為了錢;問人生規劃,反正家大業大,什麼都不做也不愁吃穿;問喜好,他淨說些名牌,只因為配得上身份,而不是鍾情於某些特色……

  很標準的公子哥兒,她看不出他的內涵在哪裡,而父親卻要她試著瞭解他,與他交往?

  對話沒交集,心靈不投契,才一個禮拜,她就已經忍耐到了極限,可是礙於父命,對於他的邀約,她又無法回絕。

  坐在餐廳一隅,聽著他滔滔不絕的解說這間法式餐廳是他家開的,所有的設計與建築全是重金請來國外的設計師,仿法式風格所建……

  這幾天,聽他開口閉口都是國外如何、如何的,既然這麼崇洋媚外,她忍不住諷刺。「你怎麼沒拿外國護照?」

  「咦?你怎麼知道?我是美國公民哦!」不但聽不出譏誚意味,還沾沾自喜。

  杜若嫦頗感無力,再也說不出話來。

  腦海,不期然又想起那名偶遇兩回的男孩,以及他的話——

  你們這些有錢人還真是奇怪,什麼都講究名牌,為什麼喜歡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彷彿只要用了最貴的品牌就睥睨天下,高人一等……

  她自嘲一笑。

  這人說話雖然很不客氣,但是比起眼前一味崇尚名牌,標榜身份的傢伙,她還情願聽他冷漠帶刺、卻有幾分內涵的談吐。

  高談闊論到一個段落,他停下來喝口水,討好的問:「整晚都沒看你吃多少東西,要不要再吃點什麼?你想吃什麼都有哦!」

  「真的嗎?什麼都有?」

  「當然。」他一臉驕傲地炫耀。「我們請的廚師都是一流的,只要你點得出來,他們就做得出來。」

  真是夠了,她受夠這個男人了。

  她決定拋下教養良好的淑女面具,任性一回。

  「那我要吃蚵仔煎。」

  他愣住,反應不過來。

  「做不出來嗎?那換成蝦仁肉圓。」

  他眼角抽搐了下,僵笑著說:「奶油焗龍蝦吧,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吃蝦仁肉圓,小小顆的那種蝦仁,不是龍蝦。」

  「這——」笑容幾乎掛不住。「你真幽默。」

  「還是不會?這些都是很著名的台灣小吃啊!你不是說你們請的廚師什麼都做得出來?我看是誇大其詞了。」

  「你、你在開玩笑吧?」氣氛也開始僵了。

  「我不是開玩笑,我真的想吃。」

  「這種低俗的東西,怎麼上得了檯面?」他皺眉,口氣嫌惡。

  「很抱歉,我就是這麼低俗的人,有最低俗的喜好,比不上你高雅不俗的品味——噢,是了,我差點忘了,你是留洋的嘛,怎麼會知道那種一碗五十塊,看似不起眼的路邊攤有多美味?牛排、漢堡吃多了,都快忘了自己也是黑眼黑髮黃皮膚的中國人了,還記得自己的姓吧?鄭、先、生!別到時人家問你名字,連中國姓名都說不出來!」

  「你——」鄭克勤再遲鈍,也明白她話中的挑釁意味。「你是故意找麻煩的嗎?」

  「你說呢?」她扯開一記虛偽至極的甜笑。「既然做不出我想吃的東西,我要走了。」

  「不准走,把話說清楚!」一股被人耍著玩的憤怒掌控了理智,鄭克勤扣住她的手腕,強行留住欲起身的她。

  「你憑什麼?我還沒嫁你,甚至連朋友都還不算。」掙不開他的蠻力,她脾氣也上來了。「請你放手!」

  「這是我的地盤,我如果不想放,你又能怎樣?」

  「我爸若是追究起來,你最好先確定擔得起後果!」

  「那又怎樣?大不了說我是情不自禁,要是真有怎樣,以我們兩家的聲望,你說雙方長輩是會把事情鬧大,丟盡顏面,還是樂觀其成?」

  「你——」好低級!

  「抱歉,加水。」一道聲音及時插入劍拔弩張的氣氛之中。

  「不用。」鄭克勤頭也沒抬,不耐煩地打發來得不是時候的服務生。

  咦?好熟的聲音。她愕然望去——

  「你——」她雙眼一亮,驚喜地張口,才剛發出一個單音,就被他截斷。

  「抱歉,職責所在。」他堅持加水。

  怎麼會有這麼不識相的服務生!鄭克勤不悅地斥退他。「我說不用,你聽不懂嗎?惹毛本少爺,信不信我叫經理辭退你!」

  「喔。」他點點頭,拿起那杯加滿的水,神色從容地往鄭克勤頭上倒。

  「你搞什麼!」鄭克勤驚跳起來,拍拂一身濕的衣服,鄰近幾桌的客人全看向這兒,經理也被這裡的騷動引來。

  「不好意思,請問發生了什麼事?」

  「你來得正好!黃經理,這是你請的人嗎?你看看他幹的好事,沒規沒矩,潑得我一身濕!」

  他聳肩,淡淡解釋。「我看他火氣挺大的,人家小姐的手都被他握出瘀青了,才想說幫他降降火。」瞧,手這不就鬆開了?

  「你什麼東西!想英雄救美也得掂掂自己的份量,知不知道本少爺是誰?我說句話,就可以馬上讓你丟了飯碗!」

  「還不快向鄭少爺道歉!」深怕自己的飯碗也被殃及,黃經理心驚膽跳,趕緊以職位施壓。

  「黃經理,你根本不曉得事情的始末,怎麼可以——」她張口想替他辯解。

  他無所謂地笑。「我懂,跑龍套的路人甲嘛,哪有本錢管大少的閒事,活該被炒魷魚,OK,我自己走。不過在走之前,有句話我一定要說——」

  他一臉凝肅,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以為他終於懂得衡量利弊得失,誰知——

  他撈起第二杯水準確地潑去,並補上一句:「就當最後服務,你的火氣沒降完全!」

  語畢,在鄭克勤反應過來,將他剝皮拆骨來洩恨之前,抓起她的手便往外跑……

  「啊!」她驚呼一聲,踉蹌了幾個步調才終於跟上他的速度。

  「上車!」一頂安全帽丟去,她毫不猶豫地戴上,看了看身上長及腳踝的長洋裝,一臉為難。

  「還不上來!等著被佔盡便宜,當個心不甘情不願的新娘嗎?」

  「噢!」她拋開顧忌,撕開長裙下擺,不再遲疑地跳上機車後座,管他淑女形象是什麼!

  他沒多浪費一秒,催了油門,向前疾速奔馳——

  「呀!」她還沒坐穩,差點往後栽,情急之下摟住他的腰。

  他好像沒留意,也沒什麼反應,而身後的她,卻在定下神後,紅透了嬌顏。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摟男人的腰,和異性如此近距離接觸——

  直到車速停止,她由無盡綺思中回神,茫然問:「這是哪裡?」

  他一臉奇異地瞥視她。

  「怎麼了嗎?」幹麼那樣看她?她有說錯什麼嗎?

  「你是真的單純還是裝蒜?不曉得我會把你帶去哪裡還敢跟我走,你就不怕離了賊窩又進狼穴?」

  才不會!她低頭囁嚅:「我知道你是好人。」他如果有心對她怎樣,那晚就下手了,也不會將她安然送到家門口再走。

  他雙手環胸,斜睇著她。「你真的吃過蚵仔煎或蝦仁肉圓,知道它的美味嗎?千金大小姐。」

  聞言,她赧紅了粉頰。「你都聽到了?」

  「不只聽到,還在一旁喝采,由衷敬佩你的精彩演出。」

  她不解地抬眼瞧他,分不出這是嘲弄,還是有幾分真心。

  「我沒吃過。」她低語。「你是不是也在心裡嘲弄,我其實不比那個自以為高貴,其實俗不可耐的傢伙好到哪裡去?」

  她沒忘記,他對有錢人反感的評論。

  他沒否認,也不承認,淡然轉身。「帶你去一個地方,要跟不跟隨便你。」

  轉眼間,他的人已在十步之外,她不敢相信,他居然打算這樣丟下她。

  「等、等一下啦!」她拎起殘破的裙擺,邁步追上。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他要帶她來的,會是這種地方——

  「春嬸,兩盤蚵仔煎和炒米粉。」

  「今天比較早下班哦!」攤子後的老闆娘笑著向他打招呼。

  「被炒魷魚了。」他隨口答道,找了個空桌坐下。

  「你這孩子就愛說笑。」老闆娘俐落的做好兩份蚵仔煎端上桌,發現他身邊首度有女孩同行,笑問:「帶女朋友來?」

  他挑眉。「你覺得像嗎?」

  「郎才女貌,哪裡不像?」

  她聞言,羞紅了臉,頭低得抬不起來,耳邊飄過他淡然的回應——

  「別逗了!人家可是名門千金呢!我們哪高攀得起。」

  她一怔,僵住。

  「說這什麼話,你志向也不比人低啊!就不信你會自卑。」老闆娘不茍同的拍打了他一下。「存心惹人家小姑娘難過啊!」

  他哼笑。「春嬸,我愈來愈懷疑我是你在外面偷生的了,比我死去的媽還瞭解我。」

  「你就這張嘴壞。」春嬸笑打他一下,又回頭忙端米粉。

  杜若嫦偏頭打量他卸下防備的神情,原來他也能用閒適自在的態度與人交談,可是為什麼面對她,他就從不會有這一面呢?

  「你在數蚵仔嗎?」眼神掃了對面一眼,他一盤蚵仔煎都快見底了,她還在細嚼慢咽。

  「放心啦,我這都是真材實料的。」春嬸端上炒米粉,順道插上一句。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尷尬不已。

  「這是路邊攤,不講究那套餐桌禮儀,你大可拋開拘束,隨興的吃。」他忙到現在都還沒吃,快餓死了,沒空理會那些有錢人的龜毛想法。解決完蚵仔煎,又繼續朝炒米粉進攻。

  「喔。」說是這麼說,但自小灌輸的良好教養,還是讓她吃得秀秀氣氣。

  繼他之後,她也吃完蚵仔煎,他將另一份炒米粉往她面前推,她為難著,不曉得該怎麼推辭。她食量本就不大,怕吃不完他又要指責千金小姐不識民間疾苦、浪費糧食云云……

  眼前的炒米粉並不講究,上頭鋪了些豆芽菜絲,隨意淋上肉燥湯汁提味,比起餐廳名廚的精緻巧手,實在毫不起眼,可是,她想嘗嘗看。

  敵不過內心的渴望,蠢蠢欲動的筷子終究還是淪陷了。

  坦白說,吃進嘴裡的食物不見得有多美味,卻別有一番風味,頭一回吃路邊攤,頭一回體驗平凡,這——就是溫馨的味道嗎?

  「吃不完?」見她愈吃愈慢,最後簡直是在數米粉絲。

  她放下筷子,怯怯地點了下頭,等著挨他的冷言諷語。

  他沒多說什麼,接手她沒吃完的炒米粉。

  「啊?那個——我吃過了——」她傻眼,莫名地染紅嫣頰。

  他淡哼。「如果你嘗過三餐不繼的滋味,就不會拘泥這個了。」

  為什麼,他總要一再強調他們的差異呢?一樣是人,一樣有自己的情緒,開心時會笑,難過時會哭,她只是——剛好出生在富裕的家庭罷了,為什麼,要拿長長的鴻溝來將她隔開?

  她絞著纖白十指,覺得好難受。

  吃完消夜,走出巷子,兩人都沉默著,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好一會兒,她才低低開口:「對不起,又害你丟了工作,我好像總是給你惹麻煩……」

  他兩手一攤,瀟灑道:「算了,反正那個工作也是你借了我二十塊才趕上面試,丟了就當還你的人情,誰教我那天機車突然故障。」

  也就是說,要不是他那天剛好機車拋錨,讓她有機會借了他二十塊,他就不會為了還人情而一再出手幫她嘍?

  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無法不愧疚,她大致料想得到那份餐廳的薪資待遇應該還算優渥,想起他半夜還要兼差外送,生活似乎不是很寬裕,丟了工作,真的不要緊嗎?

  「我、我該怎麼補償你?」

  「補償?」他步伐一頓,冷冷瞥視她。「是啊,沒錯,有錢連人的尊嚴都買得到了,還有什麼事不能解決?杜大小姐,你打算用多少錢來解決呢?」

  他的口氣,還是很淡很淡,沒有情緒的眼眸看得她心慌。

  「我沒有這樣想,你誤會了……」雖然他們不是很熟,可是至少足夠她明白,他的自傲與自尊,她並沒有意思要用錢羞辱他,只是在想,總該有什麼,是她可以補救的……

  「不勞杜大小姐操心,我和『某人』不一樣,已經做了的事,後果我很清楚,我只拜託你下次做什麼事之前,先用大腦好好想一想!」就算要出事,也別在他面前,害他救了是給自己添麻煩,不救又受良心譴責,真是上輩子欠她的。

  他這是在暗喻,她只是個被大人寵壞,沒有大腦的草包千金嗎?

  她悶悶地垂首,看著足下的高跟鞋,腳趾隱隱作痛,就好似她被層層禮教困縛,疼痛壓抑、幾乎喘不過氣的心靈……

  不知哪來的衝動,她脫下鞋拎在手中,赤足踩在涼涼的水泥地上。

  「好舒服——」自由的感覺真好!她展顏,滿足地笑了,步伐輕快地走在前方,足尖自有韻律地翩然起舞。

  「我學過芭蕾哦,跳給你看——」

  一舉手,一投足,一旋舞,輕巧曼妙,飄揚在空中的長髮,也自有生命的舞出萬種風情,他不懂芭蕾,不知道她跳得好不好,只知道這一刻的她,渾身綻放著迷人耀眼的光輝,他竟移不開視線——





  「下次,你再帶我去吃吃看蝦仁肉圓是什麼滋味,好不好?」送她回到家門,她跳下機車,唇角的笑依然收不住,她從來沒有像今晚這麼快樂過。

  「謝謝!請把這榮幸讓給別人,我一點都不想再有下次!每次遇到你都沒好事,一個人情你要我還多久?」

  她一愣。明知他說的是事實,但被他直言不諱的指出,她還是感到難堪。

  「我明白了,對不起,造成你的困擾。」她低低致歉,不敢再留下惹他厭煩,轉身往那棟美麗精緻的醒目建築走去——

  「杜若嫦!」他冷不防叫住她,揚手一拋。「接住——」

  她直覺伸手攔下,攤開右手,掌心多了枚拾圓硬幣。

  「左手!」他又扔出一枚硬幣,兩人一拋一接,默契十足。

  「兩不相欠了。」說完,他催動油門,融入黑幕之中。

  而她,望著雙掌之中,銅板折射的光芒,怔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14:02

第二章

  當夜,杜若嫦歸來時,父親早已等候多時,想必是鄭克勤惡人先告狀了。

  只是,她也不笨,懂得適時扮演弱者,說是鄭克勤對她不規矩,幸好餐廳一名服務生見義勇為,她是跑了幾條街,好不容易才回來的……

  加上她裙擺破損,足下高跟鞋早不翼而飛的狼狽樣,更是為她的說詞加深幾分說服力。

  父親畢竟是疼她的,哪還忍心再苛責什麼,這事也就不了了之,同時,也因為這樣,讓她成功的擺脫掉鄭克勤,一勞永逸。

  一番折騰後,她總算得以鬆下一口氣,回房梳洗安歇。

  就寢之前,她拉開落地窗簾,一室星光迤邐而入,她望住某顆特別明亮的星子,腦海,再度浮現那張俊逸出眾的臉孔——

  她交握著雙手疊上胸口,不明白為何只要想起他,心就不受控制的悸動狂跳,她從來沒有過這種無法自制的感覺。

  心好慌,她不懂,自己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總是輕易的被他簡單的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眼神所影響……

  回想今晚的一切,淡淡的愁鬱又籠上心房,他嘴上雖說無所謂,可牽累了他是事實啊,怎可能全無影響,他那麼倔傲的人,自是不會多說什麼,問題是,她就真的什麼也不做了嗎?

  幫他再找份工作自是不難,只要向父親說上一聲,父親為了報答他伸出援手,自然不會反對,只是,她也料想得到,他斷然不會接受。

  不論形式上,或者實質上的。

  那,她又還能做什麼呢?

  目光飄向桌面上的兩枚銅幣,透過幽黃燈光,折射出沉靜光芒——


  隔天,她再度來到那家法式餐廳,當然,為的不是惹人嫌的鄭克勤。

  三回巧遇,始終對他一無所知,而這回,意外的由黃經理口中得知,原來他叫耿凡羿,同時也打聽出他住的地方,以及所有相關資料。

  當然,更包括走這一趟的目的——索討耿凡羿這段日子的薪資。

  他把少東家得罪得如此徹底,鄭克勤這人心胸又只有針孔那麼點大,她算準了他能全身而退就算萬幸了,還想指望什麼?

  但是她不想讓他吃這悶虧,該他拿的,她要替他追討回來。

  而事實,也正如她所料,鄭克勤懷恨在心,黃經理奉命行事。她也不與他廢話,直接搬出杜氏招牌,誰敢不買帳?

  為他,頭一回以權勢壓人,也頭一回感受到,這道加諸在她身上的杜氏千金光環這麼好用。

  他若知曉,肯定又沒什麼好話了吧?她無聲苦笑。

  臨走前,黃經理不解地問她:「杜小姐,以杜氏的財力,這點小錢是不會看在眼裡的,為什麼——你要親自出面呢?」

  她淺笑。「我無意為難你,只是——他只拿該他得的。」


  依著紙箋上的地址,她摸索著沿路問人,總算找到這棟位於巷尾、極僻靜的老舊公寓。

  按下對講機,沒有回應。

  她看了下表——六點半。也許他還沒下班吧!

  好吧,等他一下好了。

  只是,她沒料到,這一等就是大半夜——

  她站在門口,由六點半,等到十點半,街燈將她身後的影子拉得好長,孤零零的。

  這其間,不少人在這棟公寓裡出入,有男的、女的;老人、小孩,還有些是出去又回來,見她還站在那裡,不免向她投以好奇眼神。

  終於,她看到一個熟面孔的。

  「咦?你不是阿羿身邊那個小美人嗎?」

  「您好。」她盈盈彎身,有禮的問候。

  「你還記得我?」婦人受寵若驚。小美人很有氣質,又禮數十足,看得出是出身於貴氣且教養極好的人家。

  「嗯。你做的蚵仔煎很好吃,我很喜歡。」她淺笑。應該是叫春嬸吧!她記得耿凡羿是這樣喊的,原來他們是鄰居。

  「呵呵!」婦人笑開了臉。漂亮小姑娘的嘴真甜,像她那樣的人家,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這種粗食哪上得了檯面,可聽她這樣說,還是樂得人心花怒放。「要真的喜歡,就叫阿羿常帶你來吃,我免費招待。」

  「謝謝,我也想去。」只是,耿凡羿恐怕不會肯吧?

  「那就這樣說定了。啊,對了,你是來找阿羿的嗎?」

  「思。請問一下,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他啊,老是一工作起來就沒日沒夜的,你等很久了吧?」

  秀眉輕輕擰起。「他——常常這樣嗎?」

  「是啊!怎麼說都說不聽,你身為人家的女朋友,有空多關心他,你的話他應該聽得進去。賺錢雖然重要,身體也要顧,別仗著年輕就是本錢。」

  「呃?」她窘然,羞紅了臉。她的話才沒那麼重要呢,是春嬸誤會了他們的關係。

  「你要不要上來等?我就住三樓。」春嬸親切邀約。「我剛收攤,還有些材料沒用完,可以做蚵仔煎給你吃。」

  「不用了,我在這裡等就好,謝謝您。」

  「那好吧!要是想上來,就按一下門鈴。」春嬸轉身進屋,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眼那道仍舊站得秀雅端莊,沉靜等候的身影,搖搖頭,笑了,不再多言的舉步上樓。

  年輕人啊,一旦陷入情網,都是這樣為情傷風、為愛感冒的,套句他們老一輩的說法,就是「墓仔埔也敢去,愛著卡慘死」啦!

  而門外的杜若嫦再度看了一次表,十二點了。

  他為什麼還不回家?還在工作嗎?那,這樣不是很累?他身體撐不撐得住?

  淡淡的憂慮纏上心房,她彎下站僵了的雙腿,盯著地面上也跟著縮成一團的影子,淺淺地,歎上一口氣。

  遠遠的,耿凡羿就看見那道抱著膝,蹲靠在牆邊的纖弱身形,初時只覺眼熟,直到逐步靠近——

  杜若嫦?!還真是她!

  他握住煞車手把,機車——「吱!」地一聲,停在她前方五公尺。

  杜若嫦僵硬地抬眸,乍然綻放驚喜光采。「你回來了!」

  他停妥機車,皺眉走向她。「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其實是在賞月,不小心一路賞到我家來?」

  「不是的——」她急忙站起身,但因蹲得太久,麻掉的雙腳一時無法支撐,冷不防跌進他懷裡。

  他身上,有淡淡的汗味,卻不難聞,混合著屬於他的溫熱氣息,她腦袋一時昏亂。

  「幹麼?投懷送抱?」他挑高了眉。

  「不、不是,你不要誤會。」她趕緊離開,窘迫得手足無措。

  「我們沒什麼交情吧?」完全無視女人最美的嬌羞神態,他口氣淡然。「所以你應該也不是來找我純哈啦的,沒什麼事的話,我要進去了。」

  「請等一下!」杜若嫦急忙喊住他。「我是拿這個來給你的——」

  耿凡羿半側過身,看她迫切地翻找著,然後朝他遞來。

  什麼東西?他不解地打開一看——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你什麼意思,杜若嫦?!」

  他眼神冶得好凍人。她搖頭又擺手,亟欲解釋,舌頭都快打結了。「那個——是你的薪水,我只是幫你送過來而已!真的,裡頭一毛錢也沒多,我知道你不會收不屬於你的東西,所以、所以……不信你可以去間。」

  他翻過另一面,果然是薪資袋,上頭還有詳列工作時數、津貼等等,全都一目瞭然。

  他瞅視她,不發一語。

  這表情——又是什麼意思?她惴惴不安,大氣不敢喘一下。

  他的眼神太沉,她實在猜不透。

  「你等我到大半夜,就只為了給我送這個?」不只眼神,就連口氣,也複雜了起來,不似以往沒有情緒的矜淡,卻多了種——她也解不透的東西,是什麼呢?

  不懂,就不敢貿然開口。

  好一會兒,他若有所思地沉聲道:「杜大小姐,你要是有那個閒情,請找別人,我沒空陪你玩。」

  玩?!她用力搖頭。「我沒有要玩什麼啊!我只是想,都是我連累你,至少要盡最後的心意去補救,這樣——不對嗎?」他是不是又誤會她什麼了?還是,他的自尊心有強到連這點小事都不讓她幫?

  他扯唇。「好,那既然東西送到了,杜大小姐請回吧,我要進去休息了。」

  「你——」她欲言又止。「不送我回去嗎?」

  從小到大,坐的都是頂級房車,但是坐在他的機車後座,乘風賓士卻別有一番滋味,那也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她已經開始喜歡上被他載的感覺了,今天還特地捨棄「有氣質的淑女就是該穿裙子」的教條,改穿了罕見的褲裝……

  耿凡羿對她眼中明顯的失落視而不見,不帶感情地道:「你都說你只是在補救,那麼,我並不欠你什麼吧?沒必要服務到家。」

  「可是,這麼晚了……」他都曾經救過她兩回了,難道一點都不關心她的安危?

  「就因為很晚了,請還我一個安靜的休息空間!你是被嬌養在溫室中的花朵,有不識人間疾苦的權利,但是我和你不一樣,不是人人都有你的好命,可以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為了生活,我們必須付出多少心力,那不是你們這些銜著金湯匙長大的少爺千金所能理解的。原諒我工作一天很累了,沒有多餘的精神去伺候你大小姐!」說完,直接開了門,當著她的面,毫不遲疑地關上。

  輕輕的鐵門撞擊聲,同時也撞進她心坎,撞出無由的悸疼。

  在他眼中,她真的就只是一無是處,任性而自私,從不替人著想的驕縱千金?





  家教甚嚴的杜家是有門禁的,十二點是最底線,想當然爾,杜若嫦的晚歸自是免不了要挨一頓訓,以及一月禁足的責罰。

  最後,她還是自己搭計程車回家。

  看來,今年的暑假,都得耗在家裡了。

  沒了行動自由,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半坐臥在床頭,把玩著那兩枚銅幣,時而拋擲,聽它撞擊出的清泠聲響,時而放入掌心晃動,看著它淡淺的光芒出神。

  念頭一轉,她伸長手取來無線電話,俐落地撥了幾個鍵,電話在響了七聲後被接起。

  「喂——」聲音滿是疲倦。

  「呃,可淳,是我,你睡了嗎?」

  「睡?哪有你那麼好命啊!我在幫我媽看店啦,剛補一堆貨,累死我了。」

  「噢。」杜若嫦垂眸,無意識地輕撫涼被上柔軟舒適的觸感。「連你也這樣講,你覺得,我真的很好命嗎?」

  「那還用說!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出生就注定不愁吃穿,嬌貴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麼都不用做也有一堆人把你當寶似的捧在手裡,我要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這樣——真的算好嗎?可是,像只金絲雀,被人嬌養卻也失去自由,不能在廣大的天空中飛翔,有什麼值得羨慕的?

  「喂,你今天怪怪的,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還有,什麼叫『連你也這樣講』?是誰給你刺激了?」兩年同窗,好友可不是當假的,張可淳馬上發現她的不對勁。

  「一個很特別的男生。第一次見面,他向我借了二十塊錢——」

  還沒說完,就被張可淳嗤之以鼻的打斷。「哈!愛說笑,這年頭哪有人連二十塊也沒有的,搞不好又是引你注意的小手段,又不是沒見識過各種千奇百怪的追求花招,你小心上當。」

  「才不是這樣,那天,他是急著趕公車,身上沒零錢。」杜若嫦想也沒想,強力替他辯解,聽不得有人侮辱他。

  「那他知不知道你是誰?還有,錢還了沒?」

  「知道,錢也還了。」

  「看吧!他誰不借,偏偏向你借。還有,不過才二十塊而已,需要大費周章去還嗎?根本是借口,好讓他有機會再接近你。」

  「我都說了不是這樣。那是他的原則問題,和借錢數位的多寡無關,而且後來見面也是巧合,他還救了我兩次,你再亂說話,我不理你了。」

  張可淳一陣岑寂。

  「你——該不會喜歡上他了吧?」從未見好友如此強烈的維護一個人,面對圍繞在身邊數不盡的追求者,她一概沉靜以對,心如止水,因為她深知分寸,她的婚姻由不得自己作主。

  可,感情這種事,由得了分不分寸嗎?一旦碰上了,怕是誰也作不了主吧?

  思及此,她不免憂心。





  「我、我不知道,但是對他,我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那是對誰都不曾有過的,我很想知道他在想什麼,很想多接近他、瞭解他的所有事情,還有——很希望能為他做點什麼,可是,他總是拒絕……」她滿腹苦惱,不然也不會打這通電話了,可淳懂得比她多,她需要一個瞭解她的人,幫她拿個主意。

  完蛋了!果然不出她所料,若嫦陷下去了。

  「他的身家背景如何?還有,令尊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是很清楚,但應該不是很寬裕吧,所以我不敢讓我爸知道。」

  張可淳若有所思。「你確定,他不是貪圖你的背景嗎?」畢竟,現在的男人,多得是想娶富家女,以求少奮鬥三十年,怪不得她有這層疑慮。

  「才不是,他是很有骨氣的人,而且,他對我的態度每次都很冷淡,在他眼中,我只是個驕縱無知的富家千金,巴不得我離他遠遠的……」她悶悶低語。「可淳,我真的有那麼討人厭嗎?」

  「討人厭?那你以為那群成天圍著你打轉,揮走一批又來一批的蒼蠅全都瞎了眼嗎?」張可淳歎氣,實在很想敲醒她天真的腦袋瓜。「你難道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手段叫欲擒故縱?」

  「可是,我不以為耿凡羿是這種人……」

  「什麼?你剛剛說誰?再講一遍!」聲音陡地拔尖八度。

  「耿凡羿啊,和我們同校,休業式那天我就是在校門口借了他二十塊,有什麼不對嗎?」

  「耿凡羿?!天哪!居然是耿凡羿!你知不知道,他和裴季耘,一個溫柔、一個冷情,成了女生們夢中情人的最佳指標代表,幾乎擄獲了全校的少女芳心,一群人哈他們哈得要死,倒追都追不到!你居然還問我有什麼不對!噢,早知道那天我就不要太早走,留下來借他二十塊,搞不好能把到他。杜若嫦,我嫉妒死你了——」

  聽著好友在電話的另一頭雞貓子亂叫,懊惱得猛捶心肝,態度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如果是耿凡羿我就不擔心了。你知道嗎?曾經有個女孩子寫情書給他,他回得多絕啊——『有話用說的,我要趕去打工,沒時間看!』然後那個女孩就自以為是的回他:『不然你損失的工資我付!』就因為這句話,耿凡羿當場將信甩回她臉上,從此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還有個去年剛入學的學妹,家境和你有得比哦!可是壞就壞在這裡,她仗著家裡有錢,以為耿凡羿沒理由看不上她,結果下場就是被轟出教室,連哼都懶得哼她一聲。」

  原來,他還有這些往事,難怪他對有錢人的印象會這麼差。

  「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連耿凡羿這個名字,她也是最近才聽到的。

  「你家教那麼嚴謹,哪有機會去接觸學校、社團等等大小事?再說,你的氣質總給人遺世獨立的高雅,誰會不識相的在你面前嗑八卦?不是我要說,高中生涯,就是要盡情享受青春,把日子過得多采多姿嘛,和一般人相較起來,你的高中生涯實在乏味無趣得很。」

  杜若嫦落寞無語。

  她也不想啊,但父親總認為,她只要把書讀好就行,接觸太多不學無術的事,只會帶壞她,使她玩物喪志。

  所以她的成績單上,一向是智育甲等,群育卻丙等。

  其實,她也想加入她們,和大家盡情歡笑,揮灑青春——

  「別想太多啦,若嫦。以我對耿凡羿粗淺的認知,他要是真的對你反感,會連哼都懶得哼你,才不會和你說那麼多咧!他一向都那種個性,獨來獨往,對誰話都不多,也不和誰深交,所以我覺得,你還滿有希望的。」

  「是這樣嗎?」他好像——真的對她說了不少話。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想放縱一回,放手去追求我想過的生活,你會怎樣?」

  咚!張可淳沒撐穩下巴,跌了下來。

  這若嫦平日一副乖乖女的形象,沒想到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耿凡羿的影響力真是太嚇人了。

  她揉了揉下巴。「雖然郁卒,不過還是祝福你活出全新的自己。」算了,反正耿凡羿也不可能看上她,還不如祝福希望比較大的若嫦。

  「謝謝你,可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結束通話,她躺回床上,想起耿凡羿那晚的話。

  雖然字字尖銳,可是,他好像也沒說錯什麼,她的確是被嬌養在溫室中的花朵,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人生早被安排好,一等她大學畢業,拿張文憑提高身價,然後再等著家裡安排,嫁入所謂門當戶對的婚姻,不管感情和不和睦,都要對外界裝出鶼鰈情深的樣子以顧全兩家顏面,就算丈夫金屋藏嬌,也得學會沉默哲學,這叫識大體,是有教養的雍容貴婦,她唯一該做的,就是生個繼承人,將青春盡耗在豪門深宅之中,一生也就這樣走完了。

  可,這就是她要的嗎?這樣的人生,她究竟得到了什麼?

  不能有自己的主見與思想,想要的不被允許,憤怒卻要佯裝微笑,丈夫不忠也得故作大方,無時無刻都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只要溫馴的聽從安排,循規蹈矩的走完,這樣的人生就算成功了,是這樣的嗎?

  如果人間一遭,就只是為了身不由己地耗完青春,那有什麼意義?

  若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追求自己渴望追求的,等到年老時再來追悔憾恨,那未免太可悲,她不想白活這一生。

  是的!從現在起,她要勇於追求她想要的,擺脫旁人替她安排的人生,她的人生,她要自己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14:53

第三章

  暑假過去,開學後,所有人都看得到杜若嫦的改變,她不再總是沉靜的待在角落,不多話的旁觀校園百態,而是加入他們,瞭解一般人平時會聊的話題,聽聽最新的校園動態,偶爾,也會說上兩句。

  同學慢慢的也喜愛親近她,間接也得知,她們不是不想和她做朋友,只是她的氣質、談吐太高雅,給人高不可攀的形象,還以為像這樣出身的人家,不會有興趣和她們做朋友,誰還會去自討沒趣?

  原來,群體生活就是這樣,雖然大多時候都是無意義的閒哈啦,沒有太多建樹,父親定會認為,這種事對她沒任何幫助,但,她卻比以前還快樂。

  偶爾,在聽聞與耿凡羿相關的最新消息時,她會特別的專注。

  雖然在同一個校園內,但兩人的教室相隔太遠,要遇上並不容易,怕被轟出教室,更不敢去惹他礙眼。

  高三下學期,她被選為學藝股長,也耳聞了耿凡羿想考的學校,那所大學不好進,錄取分數挺高的,不比第一志願好考到哪裡去,高三下是最後沖刺期,可他還是成天忙打工、忙賺錢,那這樣他有時間讀書嗎?

  她的憂心,在看到每回期考時貼在公佈欄的名次排行榜時,悄悄鬆了口氣。

  抱著老師要她送去六班的作業,經過中廊,目光忍不住又飄向公佈欄上的成績公告。

  第二名,綽綽有餘了,僅以四分之差,飲恨敗在裴季耘手下。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不明白他是怎麼辦到的,成天只看他趕時間上班,從沒看過他唸書,居然能考出這樣的成績。若要談作弊,好像也沒人幫得了全校第二名,唯一夠資格的裴季耘,與他又不同班。

  何況,作弊這種事,傲氣如他,不屑為之,他一向只憑實力,拿他該得的。

  唇角提起淺淺笑意,轉身正欲離開,一不留神,撞上迎面而來的人。

  「啊——」作業掉了一地,幸好來人反應快,及時伸出援手,她才不至於跌掉淑女形象。

  「沒事吧?」清風流泉般悅耳的男中音飄過耳畔,讓人聽得很舒服。

  驚覺自己還靠在他懷中,她連忙退開。「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你不要緊張。」他彎下身幫她撿拾作業。「行書,幫忙。」

  「噢。」同行的友伴加入撿拾行列,撿了幾本才道:「咦?是我們班的。」

  杜若嫦聞言,首度正視他。「你——裴季耘?」很清俊、很出塵的一個男孩,看一眼就會讓人移不開視線,這般出眾的氣質,全校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他揚唇,禮街往來的回應。「杜家千金?」

  「我們見過?」不然他怎麼一眼就知道?

  「沒,不過快了——如果不包括今天的話。」

  「什麼意思?」

  「你還不知道?看來我消息比你靈通多了,杜、裴兩家的長輩,有意成就兒女婚事,我也是前兩天才聽說的,如果沒意外,你可能會是我未來的大嫂。」

  什、什麼時候的事?!她楞了個十足,無法反應。「我沒聽說——」

  「最晚也不過這兩天,你就會『聽說』了。」

  「我、我不——」怎麼辦?她一點也不想再來第二個鄭克勤,那不是她想要的啊,如果由得了她選擇,她真正想要的,是——

  反射性冒出腦海的名字,嚇了她一跳。

  怎、怎麼可能呢?他根本連正眼都不願看她。

  想要的要不到,不想要的又推下掉,她該怎麼辦?

  裴季耘研究著她的神情,若有所思地開口:「看來,這似乎讓你很困擾,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別客氣,給我一通電話。」他抽出上衣口袋中的筆,在她掌心寫下一串數位。

  「你——」他和他哥有仇嗎?

  看穿她的思緒,他訝然失笑。「不為什麼,剛好我大哥得知這件事時,表情和你差不多。」

  所以——他要幫的,其實是他大哥?

  可是,上流社會不是流傳著裴氏兄弟不睦,私下暗鬥的傳聞嗎?怎麼她看到的,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你們兄弟——感情真的不好嗎?」忍不住好奇,她脫口問道。

  裴季耘一愕,有趣地挑眉。「你看呢?」

  意識到自己的口沒遮攔,她臉上泛起困窘紅潮。「我、我要走了——」

  「作業給我吧,我順便幫你拿過去。」

  她偏頭正要離去,目光冷不防對上一道冷眸。

  「耿——」她驚喜叫喚,舉步正要迎去——

  耿凡羿瞥了她一眼,再看向她身後的裴季耘,面無表情地與她擦身而過。

  滿腔期待落空,她失落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才悵然離去。

  裴季耘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並未點破,悠閒地踱向兩旁的佈告欄,瞥了眼排名與成績,輕輕歎氣。

  「行書,既然你有那個閒情幫陸柏鈞作弊,怎麼不把心思花在摘下這個第一名寶座上!老是撈那個第三名,你不膩嗎?」

  範行書羞愧地垂下頭,沒搭腔。

  不敢再問他是怎麼知道的了,季耘很聰明,好像沒什麼事能瞞得過他。

  「下次你要是贏不了我或耿凡羿,自己提頭來見我!」

  「啊?」範行書困惑了下。「我什麼時候沒拿頭見過你?」

  裴季耘微張著嘴,瞪了他幾秒,而後,再歎一口氣,表情很無力。

  「範行書,我真的是敗給你了!」

  好吧,一看季耘那神情,他就知道他又說錯話了,很自動把頭往下挪四十五度角,表達懺悔。





  裴季耘並沒有猜錯,隔天,父親便告訴她,關於杜、裴兩家聯姻的商議,當下,她斷然拒絕,但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在這個家,她只能當個沒有聲音的女兒,抗議根本就是浪費心力,也徒勞無功的事。

  考慮了好久,在想不出對策的情況下,她最後還是選擇求助於裴季耘。

  她沒打手機,而是利用午餐之後的空檔去他的教室。

  站在教室外,見他還在和範行書吃飯聊天,一時不知該叫他好,還是先離開。就在猶豫的同時,熱心的同學已經發現她視線停留的方向,司空見慣地問她:「找裴季耘?」

  她只好硬著頭皮,點了下頭。

  下一刻——「裴季耘,又有美女外找。單單今天就已經第五次了,你的午餐還真沒有一天能順利吃完的。唉,原來人帥麻煩也不少,還得當心胃潰瘍。」同學扯開嗓門,喊到全教室的人都往這兒看,窘得杜若嫦無地自容。

  「你少說兩句。」裴季耘五度放下午餐,出來前不忘訓了下口沒遮攔的同學。

  「別理他,我同學就這張嘴不檢點,沒惡意的。」他微笑,輕快地與她打招呼。「吃飽了嗎?」

  「嗯。」她想了下。「你還在吃,那——我晚點再來好了……」

  他及時拉住她。「不要緊,我還不餓。你找我——有事?」

  她無意識地點了下頭,扭絞著蔥白十指,思忖該從哪裡說才好。

  裴季耘也不催促,雙手環胸,倚著欄杆耐心等候。

  「那個……就是……關於……我和裴宇耕……」

  「嗯哼。」他點頭應和,等她說出重點。

  終於,她鼓起勇氣——「你說,你可以幫我,是真的嗎?」

  「你想要我幫你什麼?撮合良緣,還是規避婚事?」

  「當然是——」她懊惱地瞪住他。「你明知道的!」

  他自喉頭逸出一陣輕笑。「不敢自以為是,壞人姻緣會窮三代的。」

  「你家境已經富裕到五代都不愁吃穿了!」

  那倒也是。他收住笑,清了清喉嚨。「那好吧,你連面都不想和我哥見一見,是嗎?」她點頭,於是他又接續:「那你恐怕得失望了,這個忙我幫不上,你必須去——」她張口欲言,他抬手阻止。「聽我說完。你去,不代表見得到我大哥,如果我沒料錯,家人強勢的安排只會讓我哥更加反彈,他這人是吃軟不吃硬的,他要是叛逆起來,誰都拿他沒辦法。」

  「你的意思是——」

  「為了這件事,我家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現在唯一的辦法,是我出面代大哥扛下這個責任,反正,他們要的也只是兩家聯姻而已,是我或大哥,並無差異。但是對你來講,差異就很大了,我們可以說需要時間多瞭解彼此來爭取時間,有我掩人耳目,你大可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時候到了,我會出面解釋。至於我大哥,有他自己心儀的女孩,他可以得到他要的自由。」

  「也就是說,你想和我合演一齣戲?」

  「聰明的女孩,話不用說得太白,心知肚明就好了。」

  她不由得用另一種奇特的眼神凝視他。

  他真的才十八歲而已嗎?如此深思熟慮,有著超齡的思想與成熟度,把一切都設想一遍,再來做最適當的安排,體貼了所有的人……這副俊秀清逸的身子,好似扛著太多無形的重擔,如果她沒猜錯,裴家的生態,一定是靠他用盡苦心在牽制、斡旋,才得以維持平衡吧?

  「那你呢?」大哥的自由、她追求的理想,父母的歡心,兩家的和諧,他為所有人都設想到了,那他自己呢?「你沒喜歡的人嗎?」

  「緣分還沒到吧!」他無所謂地一笑置之。「你呢?有吧?」

  提及此,她下意識地將目光飄向隔壁班——耿凡羿所在的班級。

  沒想到,他正好懶懶地靠在窗邊,瞥了她一眼,眸底不見一絲情緒,掠過她眺看遠方白雲悠悠。

  她悵然收回目光。裴季耘看在眼裡,了然道:「是為了他吧?耿凡羿?」

  「你——」

  「這很明顯,不是嗎?」居然好巧不巧,就在隔壁班,這三年課業上的君子之爭,已經夠讓他們從彼此不熟識,到見了面會讓耿凡羿冷眼掃上一回,這下要再加個「情場較量」,他不由得要感歎,這條冤家路還真夠窄。

  「只是,你真的做好心理準備,即將面對的是什麼嗎?這條路,你會走得很辛苦。」

  「我知道,可我不想就這樣認命,不試過,我一輩子都會遺憾。」

  「我敬佩你的勇氣,真的。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掙脫宿命的決心,就衝著這點,縱使不為我大哥,我也沒理由不幫你。有需要的地方,一句話。」

  「謝謝。」午休鈴聲中止了他們的談話,臨去前,留戀不捨地望向耿凡羿,而他,仍是不曾正視她。

  進教室前,裴季耘順勢看去,對上了耿凡羿深沉的凝視——仍是一貫的冷。

  這是頭一回,不因課業的對上。

  他有趣的揚起淺笑,再看一眼杜若嫦遠去的身影,誰說這條路無望?依他看,這杜大小姐還挺有一套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15:11

  正如裴季耘所計劃的,一切都很順利,他們成功地瞞過了雙方父母,讓她可以全心全意在課業上下功夫,當然,為的並不是父母所灌輸的那套觀念,她心中早有決定,她要陪著耿凡羿,考上同一所學校!

  她用著她的方式,在為自己的目標努力。

  考後,得知自己順利上榜,在同一所學校榜單上找到他的名字,她鬆了口氣。比較意外的是,各大名校,居然都沒有裴季耘的名字。

  以他的實力,怎麼考都不可能落榜,她百思不解。隔了幾天,接到他的電話,才知道家裡希望他們兄弟能夠出國唸書,以他的成績,要挑一所國外名校根本不成問題,現在想裝笨也來不及了。

  「其實,無所謂吧,反正都是讀書,到哪裡都一樣,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我這個名字還是很好用,你父母那邊如果有需要的話,仍然可以把我搬出來擋一擋。希望明年暑假回來,能夠聽到你的好消息。」

  這是他臨去前,給她的最後祝福。這份暖暖溫情,杜若嫦悄悄地典藏在心底。她永遠不會忘記,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還有個人,給予她支援。





  又一個燠熱難耐的暑假過後,她與他,都順利成了大學新鮮人,那天,在校園中巧遇,她清楚見著,他眸中的錯愕。

  終於,有了一貫冷然以外的情緒了。

  她笑得好燦爛,以往的拘束全拋在腦後,步伐輕快地奔向他。「嗨,好久不見。」

  「這麼巧,你也讀這裡?」錯愕過後,他蹙起眉心。

  「不是巧合,我是故意和你考同一所學校。」努力一年,反覆練習一個暑假,為的就是這一刻,她鼓足了勇氣告白。

  他微愣,瞪住她。「什麼意思?」

  「你現在,還是認為,我只是個一無是處、腦袋空空的花瓶千金嗎?」她極認真地回視他,問道。

  他別開視線。「這並不能代表什麼。」

  她用力吸了口氣,不死心地繞到他面前。「那,還要怎樣才夠?你告訴我。」

  「與我無關,不必問我。」他口氣僵硬,無法直視她清亮的眼眸。

  「不,我要你說,只要你說得出口,我就做得到。」

  似乎察覺到她的態度異常堅決,有別於以往,不再是三百兩語便能斥退,他為自己竟有些無力招架而氣惱。

  「杜若嫦,你到底怎麼回事?!」不過才一個暑假,她似乎——改變甚多。

  去年那個暑假,似乎也是。

  蟬會在夏天破土而出,成長、蛻變、繁衍後代,完成只有一季夏天,短暫而美麗的生命,可倒還沒聽過人也會專挑暑假來蛻變的!

  這回,她沒再追逐,只柔柔淺淺地低喃而出。「我只是發現,我會想你。」

  耿凡羿聞言,渾身僵直。

  因為沒回頭,所以也沒見著,她紅透了清顏的嬌羞。

  他舉步離開,頭也沒回。

  「耿凡羿,我會做給你看的,我會用我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到時,你就沒有借口了!」

  耿凡羿步伐一頓,明明聽到了,卻沒有停留,步伐踩得堅決。





  幾日之後,耿凡羿終於曉得,她當時那句「用我的方式來證明自己」是什麼意思了!

  他不知道她是從哪打聽來的,三天之後,他來到打工的簡餐店,迎接他的,正是她淺笑盈盈的嬌顏。

  「你又在這裡做什麼?」好不容易離開學校,可以擺脫她,居然出現在這裡!「如果是來用餐的,給我找個位子坐好,別到處亂晃!」

  「才不是,我是來工作的,今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哦!」

  開什麼玩笑?!他瞪著她的眼神,像在看一隻從恐龍蛋裡蹦出來的豆豆龍,表情完全的不可思議。

  「杜大小姐,你吃飽沒事幹,尋我開心嗎?」

  「我——」正要說什麼,老闆娘由後台走出來。「凡羿,你來啦!她叫杜若嫦,是我剛應徵的新員工,你們先熟悉一下。」

  熟悉個鬼!他恨不得避得遠遠的,一輩子老死不相見。

  「店裡有徵人嗎?為什麼我之前都沒聽說?」

  「噢,是她自己過來應徵的啊,而且又不計較待遇。」

  他轉頭瞪她,杜若嫦怯怯低下頭,不敢吭聲。

  老闆娘接著又說:「其實店裡生意不錯,我常看你一個人幾乎忙不過來,早就有意思要再請個人來幫你分擔,不然你這樣真的太累了。」

  都決定好了,他還能說什麼?

  耿凡羿無力地道:「我知道了。」

  「那若嫦就交給你了,你帶她好好熟悉一下環境和工作性質。若嫦,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問他,別看他外表冷冷淡淡的,其實他人不錯,你不用怕他。」

  「我知道,謝謝。」她甜甜一笑,回頭見他沉著一張臉,連忙噤聲。

  「杜若嫦,你到底想幹麼?」他咬著牙,壓低嗓音質問。

  「我說過,我會向你證明,我不是什麼都不會的草包千金,我也可以像你一樣獨立,賺錢養活自己,卸下千金大小姐的光環,我也能做到平常人能做的事,我和你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她——這大小姐是哪根筋搭錯線?

  原來她不是隨口說說,她真的要做給他看!

  耿凡羿氣也不是、罵也不是,只能持續無言地大眼瞪小眼。

  「既然事情都成定局了,你就不要再瞪我了,如果我做得不好,你再罵我都還不遲,我不會有第二句話的。」

  他能怎麼辦?只好認栽投降了。

  他洩氣地轉身繞到廚房,見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他皺眉,才要張口,她便極有先見之明地發出聲明。「老闆娘要你帶我熟悉環境,瞭解狀況的。」

  他沒好氣地丟去一句。「你真是陰魂不散。」

  話中不經意的厭煩,刺傷了她的心。她表情僅是一怔,很快地又扯出甜美笑容,在心底暗暗告訴自己,她已經不再是一年前什麼都不懂、任他三言兩語便驚嚇得手足無措的青嫩女孩,他再也不能輕易地斥退她!

  十九歲了——

  擺脫青澀無知的高中生涯,她現在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大學生了呢!沒人能再說她年少無知,這樣,她應該有足夠的資格,去追求所謂的愛情了吧?

  望住他矜淡的側顏,她眸心泛起柔光,心頭的意念益發堅決。





  但是顯然的,杜若嫦大話說得太快了!上班第一天,她就狀況頻頻,老是記錯客人點的餐,人家要冰咖啡,她記成熱咖啡;人家要豬排飯,她勾到雞排飯;再不然就是將六桌的餐點送到九桌去……

  客人抱怨連連,耿凡羿乾脆調她去站櫃檯,寧可自己一個人忙昏頭,也好過分身乏術之餘,還要幫她收拾爛攤子。

  可最離譜的是,一輩子沒碰過收銀機,操作不熟練,結個帳結到手忙腳亂也就算了,她居然還有本事把收銀機給搞到掛掉。

  耿凡羿簡直快被她給氣死了!

  說好聽一點是分攤他的工作量,但是坦白講,幫了什麼忙他不知道,麻煩倒是給他惹了不少!

  這些天以來,他光是向客人道歉賠罪就已經不知做了多少回,說「對不起,下回改進」的次數,幾乎高過原本的「歡迎光臨,謝謝光臨」,都快變成他的口頭禪了!

  想當然耳,始作俑者在這些天當中,早被他給罵到狗血淋頭、自尊全無。

  她也不明白啊,看別人做好像都很容易,為什麼一交到她手上就是會出問題?

  發現前頭的騷動,耿凡羿連歎息都省了,習以為常的走過去。

  「抱歉,請問——」一看到桌面上打翻的海鮮拉麵,以及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杜若嫦,他什麼都用不著問了,直接說:「不好意思,是我們的疏失……」

  「小心一點嘛!這是熱湯耶,要不是我閃得快,燙傷了怎麼辦?」客人不悅地抱怨。

  「真的萬分抱歉,我現在就幫您換個座位,今天的餐點免費招待,可以嗎?」

  「這樣還差不多。」客人稍稍息了怒。

  「請跟我來。」將客人帶往另一處安置,回頭見她還在發怔,他沒好氣地說:「不累死我,你不甘心是不是?」

  她無話可駁,沉默地整理殘局,等著他訓人。

  但是一分鐘過去了,他還是沉默著,她忍不住以眼角偷覷他,正巧對上他無言凝視的眼神,她趕緊心虛地垂下頭,目不斜視。

  然而,這回他只是淡淡地歎了口氣。「你不會放棄的,對不對?」

  果然,她用力搖頭。「我會努力改進的,你可以罵我,但是不能逼我放棄。」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收拾好餐桌,他認命地丟下一句。「我早晚會被你整死!」

  她呆立原地,忍住自尊受創的感覺。

  「發什麼呆?還不快過來,我快忙死了!這是五桌客人點的餐,要再出差錯,你自己看著辦!」

  「不會的,我這次會很小心、很小心。」她急忙保證。

  「嗯哼!」最好是如此。但問題是,這句話他都聽到不要聽了,而她呢?擔保歸擔保,禍還不是照闖,他對她的承諾早就不具信心了。

  八點之後,過了用餐時間,店裡只剩兩、三個客人,她趁著較為清閒的空檔,躲進休息室,盯著燙傷的手,偷偷掉淚。

  挫折感好重!她覺得自己好沒用,什麼忙都幫不上,還給他帶來一堆困擾……

  總在她又闖了禍時,他訓完話,免不了都會追加一句:「算了吧,這種事不是你做得來的,何必勉強呢?還是乖乖回去當你的大小姐吧!」

  難道,真的就像耿凡羿說的,她只適合當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

  不想被他看扁,可事實上,她愈是不服輸,就愈是證明了他的話……

  怎麼辦?真的要放棄,別再連累他了嗎?可是,她多麼的不願——





  下班之前,耿凡羿做完最後的整理工作,將待洗的碗盤收進廚房,準備離去時,廚師老張順口問了句:「你又罵小嫦了?」

  耿凡羿淡挑了下眉。「她哪天不捅樓子就不會被我罵。」

  那可難了。老張瞭解地笑出聲。「難怪剛才看她躲在休息室裡哭。」

  耿凡羿動作一頓,洗淨雙手,關掉水龍頭,不發一語。

  老張看在眼裡,以過來人的姿態拍拍他的肩。「我說凡羿,再怎麼說,人家小姐為你吃苦受累,無怨無悔的,你別老對她那麼凶。」

  「那又關我什麼事了?」他才是那個受盡冤枉罪、被操得半死的人吧?

  「還說不關你的事,你當我們都沒眼睛,看不出來嗎?人家根本是為你而來的,她那股子高尚氣質,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出身,瞧她那雙白淨細嫩的小手,肯定一輩子沒沾過家務,難得人家千金大小姐肯拉下身段,掃地、擦桌、端菜樣樣來,可見她有多喜歡你——」

  「那我拜託她少喜歡我一點,我會相當感謝她的仁慈!」這種喜歡,只會害他短壽十年,他消受不起!

  老張同情地悶笑。「我瞭解、我瞭解!但是凡羿,男子漢大丈夫,心眼別那麼小,就算她做得不夠好,那心意也夠讓人感動的啦,不然你以為老闆娘幹麼要留這種只會砸了她的店的員工?你都不曉得,她在背後偷偷看著你的眼神有多可憐、多心碎,讓人看了都不忍心。」

  耿凡羿口氣生硬,淡哼。「我早就不只一次勸她安安分分回去當她的大小姐,她不聽,偏要自找苦吃,我有什麼辦法?」

  老張挫敗地歎氣。「耿凡羿,你真沒感情。」人家小姑娘為他犧牲奉獻到這樣了,連旁人看了都感動,當事人反而無動於衷,他的心是鐵打的嗎?

  「我本來就沒感情,那不是今天才有的事。」耿凡羿面無表情,冷漠地說完,逕自往外走。

  老張被他嘔到,吼出聲來。「耿凡羿!人家小嫦到底哪一點讓你不滿意啊!家世好、教養好、有禮貌、人又甜、長得更是漂亮到沒得嫌——」

  「既是如此,她要什麼樣的人沒有,又何必非我不可?」平靜說完,沒再回頭,留下身後的老張,楞了個十足。

  啊?原來他不是無動於衷,而是——不敢接受?

  耿凡羿走出廚房,向老闆娘交代了一聲,離去之前,看了眼休息室緊閉的門,思忖了近一分鐘,還是走了過去,旋動相隔的門把。

  「呀!」裡頭的杜若嫦一驚,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需要幫忙嗎?我現在就出去——」一條藥膏迎面拋來,堵了她的話。

  她險險接住被扔到胸前的藥膏,錯愕地看他。「這——」

  「抹上,對燙傷有效。」

  他——有留意到她燙傷了手,還給她藥?

  與其說驚喜,其實意外的成分較多,慢慢消化完這道訊息,連忙喊住他。「你要下班了嗎?」

  「我去哪裡還用向你報備嗎?」

  笑意,僵在關上的門板中。怎會以為,一條藥膏就代表什麼呢?他——還是沒變,看著她的眼神,永遠是一片清冷,她真的不曉得,要到什麼時候,那雙冷瞳才映得上她的身影——

  盯著手中的藥膏,她歎了口氣,抹好藥,打起精神走出休息室。

  環顧店面一圈,只有幾個坐在靠窗位置的客人喝著咖啡談天,沒見耿凡羿,她走向櫃檯問老闆娘。「鳳姊,凡羿有時會提早下班,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老闆娘由帳目中抬頭。「凡羿沒告訴你?他一、三、五晚上有家教,就和我商量,過了用餐時間客人比較少,我一個人應付得過來,就讓他提早下班。」

  「那這樣,他不是很累?身體撐得住嗎?」她不免憂慮起來。

  「就我所知,他的工作好像還不只這樣哦!」

  「啊!」那他都不用休息的嗎?

  老闆娘笑了笑。「凡羿平時話就不多,但是我看得出來,他是個很有理想的人,也有自己的想法跟計劃,旁人很難去干涉,我只能說,這年頭像他這樣肯上進的年輕人真的是不多了,你眼光不錯。」

  「啊?」她羞紅了臉。「鳳姊,你——」

  「別害臊了,你的心意那麼明顯,誰都看得出來。」

  她垂下眼瞼。「那為什麼,就只有他不明白呢?」她是那麼努力學習一切,讓自己追得上他的腳步,站在與他對等的天平上,他,真的感受不到嗎?

  「誰說他不明白?他的心比誰都雪亮,故意裝糊塗罷了!」

  是嗎?只是故意裝迷糊?他就這麼排斥她?杜若嫦黯然無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16:06

第四章

  若嫦天生的好人緣,讓她走到哪裡都受歡迎,在學校,她是學長熱烈追求的夢中情人,也是學姊喜愛親近、特別照顧的可愛小學妹;在工作的地方,狀況頻頻,但是店內上上下下,除了耿凡羿之外,所有人都將她疼進心坎裡了,當然,那也是因為她脾氣好、溫柔漂亮、善解人意又好相處,才能如此贏得人心。

  演變到後來,耿凡羿要是對她說話音量大了點,還會招來四面八方的白眼呢!

  時間一久,工作愈來愈上手,出差錯的機率也愈來愈少,最後幾乎不曾再讓耿凡羿念過一句。

  這天,她提早一個小時前來,用餐時間沒到,外頭沒什麼客人,就窩在廚房陪著正研發新菜色的張叔閒聊。

  「小嫦,你在這裡工作,家裡知道嗎?」他一直很疑惑,那種人家,怎麼可能讓女兒出來工作?

  「知道啊!偷偷告訴你,你不能說出去哦!我爸本來不答應的,但是我拚命爭取,最後還絕食抗議。因為我說:『反正你要我當個什麼都不會的白癡女人嘛,以後如果身邊沒人伺候,我是不是就只能等著餓死了?既然是早晚的事,你現在就把我餓死算了!』呵呵,我爸臉都綠了,我母親心疼我絕食了三天,怕我弄壞身體,就幫我求情啊,我父親不得已,想想學習社會經驗也不是什麼壞事,而且我再三保證不會變壞,他才勉強答應。」

  哇啊!真看不出來這水一樣溫溫柔柔的性子,也做得出這麼酷的事。老張對她的喜愛又加深了幾分。

  「我說嫦丫頭,你為凡羿做到這種地步,可是他完全不當一回事,值得嗎?」

  她抿抿小嘴,淡然置之。「付出是我的自由,接不接受則是他的自由,不是嗎?反正,我有我的想法,他有他的想法嘛,沒關係。」

  是哦,說得真灑脫,那個動不動就看著人家背影黯然神傷的不曉得是誰!

  「是呀,大家都看得到你的努力和進步,聽說你這一個禮拜都沒出過任何差錯,好現象哦!」

  她皺皺鼻,嬌憨道:「朽木再難雕,雕久了就算不像花,也總有個樣兒嘛!」

  朽木?老張不用想也知道,這一定是凡羿那沒心肝小子說的。

  「說到雕花,哇,張叔,你這花彫得好漂亮哦!」她拿起盤上預先擺放的裝飾,讚歎道。

  「要不要學?」

  「要要要!」小臉發亮,不住地點頭。「張叔願意教我嗎?」

  「好啊,等我忙完。」

  若嫦好奇地湊上小臉。「張叔在研究新菜色嗎?」

  「對呀,這是下個禮拜要推出的新套餐。」起鍋前將爐火調大,逼掉含油量,這才將最後的主菜擺入盤內,宣佈完成,將盤子推到她面前。「來,試試看。」

  「哇,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她捏起炸得金黃酥脆的排骨,咬上一口旋即猛呵氣——「好燙好燙!可是好好吃哦!張叔,你好厲害,可以研發出這麼好吃的東西。」

  「喜歡就多吃點,以後你想吃什麼,說一聲張叔就做給你吃。」

  「謝謝。可是我現在還不餓,可不可以待會兒再吃?」她仰著小臉,軟聲要求。

  老張白她一眼。「講那麼好聽,誰不曉得你是在給凡羿留晚餐。」

  心事讓人說破,嬌容羞愧地浮上淺淺紅暈。「他工作那麼忙,常常趕時間都沒空吃飯嘛,所以我就想——」

  「是!你有這份心是很好,就不曉得那小子領不領你的情!」

  她搖搖頭,無所謂地一笑,掩去淡淡的落寞。


  稍晚,耿凡羿來上班時,她興沖沖地拿著好不容易學會的雕花跑到他面前,帶著甜甜的笑容遞出。「凡羿,你看,這是我剛學會的耶,送你!」

  耿凡羿瞄了眼以紅蘿蔔雕成,醜得沒話說的玫瑰,僅僅附贈兩個字。「無聊!」

  若嫦失望地垮下臉。跟著出來的老張看不過去,仗義執言。「喂,凡羿,你這樣說對嗎?小嫦為了學雕這朵花送你,白白嫩嫩的小手被割了兩、三道傷口耶,你還這樣傷她的心——」

  耿凡羿瞪向她。「你幹麼老做些蠢事?吃飽撐著啊!櫃檯旁邊有OK繃啦!」

  「喔。」她乖乖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過頭。「那個——能不能再問一下,是要擦紅藥水還是藥膏?」

  真是敗給她了!

  他板著臉,找出保健箱,挑了盒軟膏。「手伸出來!」

  若嫦沒有異議,伸出左手,看著他抹藥、貼上藥膏。

  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嗎?可是,會幫她擦藥,應該表示,他多少還是有些關心她的吧?

  什麼兩、三個傷口,明明是四個!耿凡羿沒好氣地多貼了個OK繃,抽張面紙擦掉指尖的藥膏。

  見客人推門進來,她搶先一步前去招呼,走到一半,又回過頭告訴他。「對了,凡羿,張叔今天研究新套餐,留了些給你,在廚房,你先去吃,這裡我還應付得過來。」

  耿凡羿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轉身進廚房。


  轉眼間,一年過去了,若嫦以行動,打破了在耿凡羿眼中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形象,雖然,他對她的態度還是冷冷淡淡的,但是她知道,他已經不討厭她了。

  有時,一些客人見她長得好看,以言語調戲,他總會適時替她解圍,有些更沒分寸,對她動手動腳的,耿凡羿會直接將她拉到身後,接手她的工作,不過給那個客人的表情會很難看。

  他明明那麼保護她,卻什麼也不肯表示,依然與她保持距離,工作之外,絕不與她有私人接觸。

  他的心,離她好遙遠,她一直都努力的追著、趕著,卻怎麼也觸不著,久了,難免有絲心灰與挫折。

  她站在櫃檯,看著他與一名客人交談,這個女人是熟客,常常來,而且每次都要求由耿凡羿服務,目光從頭至尾繞著他打轉,任誰都看得出她的居心。

  那女客不曉得說了什麼,耿凡羿輕輕笑了。

  可惡!她胸口悶悶地,他從沒真心對她笑過,居然對那個女人笑得那麼開心!

  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居然還比不上一個常來的客人!

  好沮喪,好難過,好——好想哭!

  「幹麼?一張寡婦臉!」他輕哼,拿回點功能表,俐落地煮好一杯咖啡,正要端出去——

  「我來。」她賭氣地拉住他,繃著小臉接來他手中的托盤。

  耿凡羿挑挑眉,不置可否,任她去。

  沒多久,那頭似乎有些不愉快,也不曉得她們說了什麼,耿凡羿只聽到她揚高音量,重重放下咖啡杯——「愛喝不喝隨便你!」

  耿凡羿蹙起眉,一等她回來,開口質問:「你又給我出什麼狀況了?」

  「為什麼一定是我出狀況?我長得就那麼討人厭嗎?一定要你端的咖啡才美味?」她也有滿腹委屈啊!可是他看見了嗎?沒有!因為他從來不在乎。

  耿凡羿一聽,眉頭皺得更緊。「客人怎麼要求,順著她一點就是,火氣有必要這麼大嗎?既然要在這裡工作,就給我收掉你的大小姐驕氣!」

  「大小姐驕氣?你是這樣看我的?」一句話,傷透她的心。「為了你,我做得還不夠嗎?你還我的,居然只是一句『大小姐驕氣』?耿凡羿,你到底還想要我怎麼做,直接告訴我好不好?」

  「你的事與我何干?別扯到我身上來!」

  「是不是為了你,你比誰都清楚!」她吸了吸氣,淚花在眸底打轉。「你討厭我高不可攀的千金大小姐光環,我就走人人群,學習融入群體生活,當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孩;你說你討厭溫室的花朵,我就走出溫室,自己打工賺取學費,學習獨立;知道你想讀的學校,我熬夜K書,就為了和你讀同一所大學……這些,你全都看在眼裡的,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沒人要你這麼做!你大可滾回去當你的千金大小姐。」

  「問題是,我回不去了——」她一哽咽,兩顆清淚順頰滑落。「從愛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回不去了——」

  耿凡羿渾身一震,驚愕地瞪住她。「你發神經地鬼扯什麼!」

  「我沒有鬼扯,全世界都看得出來,只有你,始終不肯面對。」

  「你要我面對什麼?你可笑的一時迷戀,還是你高不可攀的家世?既然有錢有勢,要什麼男人會沒有呢?我受夠你們這些有錢人了,我耿某人卑微寒傖,不敢妄想高攀!」

  「出身如何不是我能選擇的,那不是我的錯啊,你為什麼要拿它當借口,將我排拒在心門之外?」並不是每個有錢人就一定財大氣粗,他把那些偏見加諸在她身上要她承受,對她是不公平的。

  「那是因為,你不曾面對現實最殘酷的一面,看不清這其中的差異性,足夠讓你恨到咬牙吐血!」他寒著臉,一字字吐出。「回去吧,回去當你的大小姐,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能夠無知點,或許也是一種幸福,起碼這一輩子,你都可以過著嬌生慣養的日子,永遠不必面對現實的殘酷。」

  是嗎?這就是他想說的?

  那當初那個有理想、有傲骨,不為現實低頭,努力在過生活,堅持活出生存意義的耿凡羿呢?

  她傷心欲絕,不敢置信地退開兩步,淚水模糊了眼前的他。「任何人都能這樣說,我就是無法接受,這種話由你口中說出來……是你為我開啟了一扇窗,讓我看見陽光,看見春光明媚的風景,在我下定決心擺脫宿命,拚了命想追上你的腳步時,你卻又關上那扇窗,將我推回那個陰暗的房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有多殘忍?!耿凡羿,你是個大渾蛋!」

  說完,她情緒崩潰地往外衝。

  耿凡羿僵凝著臉,雙拳握得死緊,不留她,也不追上去,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表情,只能沉默地,望著她心碎遠去的背影,宛如沒有生命的石雕,久久、久久——


  淚水瘋狂奔流,模糊了眼前的世界,但是她不管,死命的往前奔,彷彿要甩掉的,不是他冷絕無情的拒絕,而是不堪承載的心碎——

  叭叭!

  馬路上,喇叭鳴按聲與司機咒罵聲此起彼落,但是她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

  一道有力的臂彎將她拉回人行道,一輛計程車自她眼前呼嘯而過,她全無危機意識,倔強掙扎。「放開我,既然不稀罕,還追來做什——」

  「是我,若嫦!」

  淚痕還掛在臉上,她停住動作。「季耘——」他回來了?!

  「嗯。回來過暑假,看看你們過得好不好。」裴季耘輕柔說道,不過顯然的,她似乎不大好。「耿凡羿欺負你?」他過來正要找她,沒想到會撞見她這副模樣——

  提到這個,委屈的淚光在杜若嫦眼底打轉。

  「別哭,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幫你的。」

  是嗎?他真幫得了她嗎?

  「來,把眼淚擦乾,找個地方,好好把事情說給我聽。」他柔聲安撫,此刻,她茫然的心已尋不著方向,接過他遞來的手帕,只能無助地聽從他的安排。

  隔天,耿凡羿來上班,沒見著總是提早來,帶著甜笑四處打轉,陪大夥兒談天的杜若嫦。沒一會兒,到了用餐的高峰時間,他一如以往的忙碌。少了她的幫忙,他恨不得能多生一雙手腳;同時,也能理所當然的藉由忙碌讓腦子沒有時間空下來,去理會胸口那股莫名的沉悶感……

  忙到一個段落,終於能坐下來鬆口氣。沒見著早已習慣了在他面前穿梭的窈窕身姿,他的腦海忽然出現短暫的一陣空茫。

  他是怎麼了?她走,不是正合他意嗎?他們本來就是兩條不該交集的平行線,如今只是各自回到原來的軌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他還在鬱悶什麼?

  可是當今天有客人接二連三的問他。「那個笑容很甜的小姐呢?怎麼沒看到她?每天聽她甜甜的聲音可以增加食慾呢!」

  一向堅持顧客至上的他,竟然惱怒地衝口而出。「你是來吃飯還是把美眉的,沒見到她就吃不下了嗎?」

  想起自己失控的言行,再想想昨日與她激烈的口角衝突,他自嘲苦笑。

  他有什麼資格說她大小姐驕氣?他的少爺脾氣也不小啊!

  「今天小嫦怎麼沒來啊?」

  這是今天第幾次了?耿凡羿無力去數,淡然回道:「她可能另外有其他事要處理,昨天已經口頭請辭,要我代為轉告。」

  「啊?」老闆娘一臉可惜。「我才想給她加薪呢!自從她來了以後,每個人都有活力多了,她甜美的笑容,是我們工作愉快的原動力呢,瞧,今天是不是就冷清許多?」

  耿凡羿抿緊了唇,不吭聲。

  「你也別倔啦,我知道你也和我們一樣,少了她特別不習慣,板著一張臉像誰欠了你八百萬似的,要真的在乎她,就去告訴她啊!在這裡跟自己嘔氣,她怎麼會知道?」

  「我沒有!」否認得過於迅速,反而缺乏說服力。

  老闆娘也不逼他,笑笑地轉換方式。「既然小嫦辭職了,那我看這兩天得再盡快找個人來接替她,否則你會累壞。」

  換人取代她?他楞住,直覺的反彈正要出口——

  反對什麼呢?她本來就不可能再回來,誰來代替又有何差別?

  他別開臉,悶悶地道:「隨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16:30

  只是,沒料到隔天一來,裡頭傳出的熟悉笑語,令他當場楞在門口。

  「張叔,你少吃一點啦,你不是說要減肥嗎?前兩天張嬸有要我盯著你哦!」

  「哼,嫦丫頭,你少說得那麼好聽,誰不曉得你是怕我吃光了,餓著你的心上人。」

  氣氛僵凝住,有人發現了門口的他。

  「張叔,你再胡說,我就不理你了!」她顰眉低噥。

  「好、好、好,不說、不說了!」老張瞥了眼呆立一旁的他,轉身回他的廚房,若嫦也拿起面紙,到各個桌位更換,經過他時,低聲說了句:「櫃檯有點心,留給你的。」

  說不出此刻心頭是什麼成分居多,思緒複雜,他目光無法移開的隨著她移動。

  「咦,小嫦,你來啦!凡羿不是說你要辭職嗎?」老闆娘下樓來見了她,意外地笑迎上去。

  杜若嫦轉頭與他對望一眼,看不出他眸中的情緒,她拉回視線,輕扯了下唇角。「只是和他起爭執,一時衝動說的氣話罷了。對不起,是我太任性了。」

  「說這什麼話,你不走是最好不過了,大家都很捨不得你呢。」

  「謝謝。」

  三三兩兩的客人陸續上門,她上前招呼,一整個晚上,都沒再與耿凡羿交談一句,即使眼神交會,兩人也會極有默契的各自避開。

  下班前的一個小時,只剩靠窗的兩桌客人,她將客人回衝的一壺花茶端去,耿凡羿待在櫃檯,她的手機正好響起,他抬頭看了她一眼,拿起手機,在她回來時順手遞去。

  她放下托盤,按下接聽鍵。「喂——季耘?」

  正在幫客人結帳的耿凡羿動作一頓,感受到他投來的異樣眼光,她不自在地背過身,壓低了嗓音。「我?十點半下班啊,幹麼?你要來接我?那你在哪裡……啊?那不順路吧?不用多跑一趟,不然我們在昨天去的那個……你很固執耶!好啦好啦,你要接就讓你接……我等你……嗯,好,拜!」

  結束通話,回過身,冷不防迎上耿凡羿深沉的凝視,她嚇了一跳,輕按著胸口走出櫃檯。

  原來,她昨天是和裴季耘在一起。

  耿凡羿輕斂起眸,默然不語。

  記得——高中最後那一年,他們互動頻密是全校都知道的事,裴季耘也從不諱言兩人的關係,粉碎了不計其數的少女戀慕。

  只是沒想到,他後來會出國唸書,之後如何,就再也沒人曉得。

  他們,一直都有聯絡嗎?

  是啊,怎麼不可能呢?論家世,他們門當戶對;論外貌,裴季耘俊雅出眾;論才情內涵,少有人不甘拜下風,這樣一個男人,才配得上她吧?

  任誰都會說,他們是郎才女貌,絕無僅有的一對。

  那為什麼,現在他的胸口還會充斥著沉悶與憤怒的情緒?

  他,有資格憤怒,有資格不甘嗎?

  偏偏,他就真的憤怒,真的不甘——

  「季耘,你來早了,我還沒下班哦!」他抬眸,見她帶著淺笑,迎向推門而入的男子——依然俊美得教人咬牙氣恨!

  「來喝咖啡呀!我有那個榮幸,嘗嘗杜大千金親手煮的咖啡嗎?」

  她慧黠地眨眨眼,還以顏色。「本店備有胃藥,你需要嗎?」

  「光聽你這樣講,我胃就已經開始抽筋了。」

  冷眼旁觀著他們談笑風生,耿凡羿雙拳無意識地緊握。

  她在幾分鐘後回來,他看了眼點功能表,伸手要拿咖啡豆,她搖了下頭。「我來吧!」

  胸口像被什麼揍了一拳,他陰沉著臉退開;她神色恬然自若,動作熟悉的重複煮咖啡的流程,裴季耘挑了下眉,以手勢無聲地對她鼓掌,她開心地回他一記得意的笑靨。

  這一來一往看在耿凡羿眼裡,無名火氣飆高,舌頭不受控制的滾出一串話來。「這是工作的地方,不是讓你打情罵俏的,要調情不會去酒店陪酒賣笑!」

  突來的羞辱,令她難堪僵住。「你說什麼?」

  「我——」他啞然。這無名火,發得他也莫名其妙。

  不肯承認錯誤,他硬是倔強地死撐著。「在工作場合就是客人,要曖昧勾搭,請你私底下進行!」

  言下之意,是在說她輕佻隨便了?

  她咬著唇,不讓眸底打轉的淚光跌落。「是誰說客人的要求,順著點就是的?我照著你的話做又錯了嗎?」

  「別把你的行為不檢賴到我身上,我可沒要你眉來眼去,賣弄風情,只差沒脫衣陪酒——」啪!一記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他的話,耿凡羿呆楞住,所有人也全停下動作,看向他們這邊。

  「我懂了,反正不管我怎麼做,你都不會滿意,你就是巴不得我滾得遠遠的,對不對?!好!我如你的願,我走,我一輩子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惹你厭煩,這樣你滿意了吧?」淚水落得狼狽,她用力吼完,衝進休息室,緊緊關上門。

  「若——」他張口叫喚,追了兩步,又頹然止住。

  「耿凡羿,你真的是渾帳得沒話說。」裴季耘不知幾時站在他身後,歎氣低道。

  耿凡羿聞言,僵直了身,冷冷回應。「我再怎樣,都輪不到你來批評。」

  裴季耘並沒有被他的冷言冷語嚇退。「我說錯了嗎?既然見不得她跟別人好,當初就該牢牢把握;既然錯放,現在就沒有資格表現出多憤怒、多受傷的情緒,拿自身的不如意來傷害別人!」

  被一針見血地道出自身的無理與自私,他驚痛而狼狽,瞪著閒適自若的裴季耘,說不出一句話來。

  是啊,當初是他先放棄了,他還氣什麼?也許,只是惱怒裴季耘完美得讓他挑不到絲毫缺陷,惱怒自己不得不承認他的失敗;惱怒她的選擇該死的正確極了,惱怒——惱怒他的情緒居然被搞得一團糟……

  可是,那又怎樣呢?不管她選擇的人是誰,永遠都不可能是他,那他還有什麼好不平衡的?

  思及此,他懊惱地扒過頭髮,低吼:「你根本不懂!像你這種一出生,就注定被放在最優越地位上的大少爺,怎麼可能體會我的心情!」

  「是啊,要想懂還真有點困難呢,『永遠的第二名』。」雲淡風清,笑意淺淺,卻將耿凡羿羞辱得臉色一陣青白。

  「夠了,你給我住口。」那是他心底最深的癘——他該死的就是超越不了這傢伙!

  「難道不是?你有哪一點贏得過我?不論是先天的家世,還是課業上的競爭,甚至是現在的情場較量,你都注定是我的手下敗將。」明知他自尊極強,裴季耘依然毫下在意地將他的尊嚴踩在腳底下,盡情凌虐。

  被狠狠戳到痛處,耿凡羿忍無可忍,握拳揮去,裴季耘側開身,避過第一拳,卻沒能躲過第二拳,痛得視線短暫模糊。

  「呵,總算找到一項優勢了。是啦,比蠻力,我確實略遜一籌。」他揉了揉下巴,真痛。「我果然不擅長打架,不過——這有很值得你驕傲嗎?」

  言下之意,野蠻人才用武力解決事情,高尚的人,靠的是腦力。

  耿凡羿聽出來了,恨恨地道:「裴季耘!我會記住你今天的羞辱,但是我也要你聽清楚,我不會是永遠的第二名,總有一天,我會要你抬著頭看我,將今天的話全部收回!」

  「是嗎?我看不出來。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沒把握給她幸福了,還有什麼資格談理想、談抱負?別笑死人了!」

  「你——」如果眼神可以殺人,裴季耘已經不曉得死多少回了。

  偏偏他就是不怕死,還敢大放厥詞。「我所知道的耿凡羿,有志氣、有傲骨,即使每回段考屈於下風,也不曾服輸過。當有些同學告訴我,反正以我的家世,不會將這點獎學金放在眼裡,對你來說卻很重要。可是我還是沒放水,因為我知道,你不會需要我的同情,這對你來說只是羞辱,我的全力以赴是為了表示對你的尊重,因為我真心把你當成可敬的對手,這三年當中,我從來就不覺得你輸了。

  「可是今天,你卻因若嫦的家世而遲疑卻步,連你都認定自己配不上她了,還想要誰肯定你?今天,我若真喜歡上一個人,無論她外表美醜,無論她家世如何,無論環境如何艱難,不到最後關頭,我絕對不會輕言放棄,無關家世或任何的外在條件,單單這一點,你就已經輸得徹底,還想和我比什麼?一個連自己都不能誠實面對的懦夫,又憑什麼談理想、談抱負?不用等『總有一天』,你就已經注定是『永遠的第二名』了。」

  一番深論,說得他啞口無言。

  是啊!連自己想要的女人,他都沒信心能給她幸福了,他還想談什麼遠大理想?充其量,他也只是個無用的男人。

  他甚至,及不上若嫦的勇氣,為了和他在一起,她有排除萬難的決心,而他,卻因為自尊、也因為自卑,一再將她遠遠推開,他連一個女人都不如!

  因為裴季耘一番話,他思緒倏然清明,掙開了困縛的心繭,解放之後的心,好自由。

  他深吸一口氣。「我還是堅持,我不會是永遠的第二名。」

  「是嗎?」裴季耘舒眉一笑。「我等著看。」

  耿凡羿沒再多言,因為他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那麼清楚自己該怎麼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17:50

第五章

  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等老闆娘下樓來結算今天的營業額,耿凡羿這才進休息室找杜若嫦。

  「你還想偷懶到什麼時候?下班了啦,大小姐!」

  杜若嫦回過頭,眼角淚痕還沒擦乾,倔強辯解。「我沒有偷懶,我要辭職了,只是在這裡等鳳姊,跟她說一聲,因為你是放羊的孩子,她不會相信你!」

  放羊的孩子?他眉頭挑得高高的。「果然是教養一流的千金閨秀,罵人的辭彙了不起也只有這樣了。」

  「你——」明知她最不愛他提兩人外在的條件差異,他偏要提,存心要刺激她到什麼地步才罷休?

  「你不必激我,我已經要走了!」她忿忿起身,偏偏他擋在門邊,像尊門神杵著不讓。

  「急什麼?我有話跟你說。」

  「不聽!」她摀住耳朵,下看他。

  耿凡羿滿不在乎,逕自陳述:「我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顯赫身家,父親是小職員,母親是家庭主婦,一輩子奉公守法,日子不曾大富大貴,倒也自得其樂。七歲那年,父親的同事有困難,向公司的老闆借錢,請我爸爸做保,本著助人為樂的原則,父親沒考慮太多就答應了。只是,他並沒有料到,這會為我們帶來家破人亡的危機。

  「父親的同事跑了,這筆債,理所當然的落在他身上。他並不怨自己錯信了朋友,只是要求讓他分期付款慢慢攤還。但老闆並沒那個耐性,爸爸帶著我,努力的求他,可是他無動於哀。那時,年紀還小的我,怎麼也想不懂,錢又不是我們借的,我們也承諾會還了啊,他們明明都那麼有錢了,為何要逼人太甚?

  「我爸為了籌措這筆錢,被逼得心力交瘁,四處奔波也借不了多少錢,就在回來的路上,心煩意亂的他,不慎出了車禍。那個肇事者,很該死的,也是有錢人,你以為,這樣我們就會得到什麼補償了嗎?錯!他一口咬定是我爸爸去撞他的,知道我們處境的人,也認為爸爸是因為被錢逼急了,才會想製造假車禍詐財,沒想到會弄假成真,丟了寶貴的生命。雖然,我和媽媽都知道,老實了一輩子的父親,就算餓死也不會做出有愧於心的事,但,有什麼辦法呢?人家財大勢大,我們孤兒寡母,人微言輕,除了認命還能怎樣?」

  「凡羿——」杜若嫦忘了自身的委屈,只全心全意為他感到心疼,儘管他的口氣,是一片死寂清冷,但是她感覺得出,他潛藏在內心的悲恨。

  難怪他會那麼討厭有錢人,因為見過太多為富不仁的人。

  耿凡羿甩甩頭,繼續往下說。「失去了父親,所有的重擔都落在母親身上,他們辛苦了一輩子才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如今,因為還不出錢,房子被迫查封抵債,我們母子無處棲身,對未來一片茫然,親戚朋友見了我們,全像避瘟疫似的,躲的躲,逃的逃,為了家計重擔,母親日夜辛勞,生了病也捨不得去看醫生,寧可將錢省下,讓我下一餐能吃得飽一點,就因為這樣,小病拖成大病,直到無法挽回,我扶著母親,醫院一家家的求,但是繳不出保證金,沒有醫院肯收,沒有錢,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病死……也是在那一刻,我認清了現實的殘酷以及金錢的重要,我向母親發過誓,這輩子,我不會甘於庸碌一生,我會成功,不讓別人再有機會看輕我,更不會讓同樣的悲劇再度發生在我身上。」

  「我相信你!打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有想法、胸襟不凡的人,我不會看錯的。」柔荑輕撫他面頰,憐惜他受過的苦,也驕傲自己沒看錯人。

  耿凡羿深深凝視她溫柔如水的瞳眸,而後,就著停留在他頰畔的手輕輕一扯,將她拉進懷中,淺淺地,柔吻朱唇一記。

  「啊!」她羞紅了臉退開,頭垂得低低地,聲音細如蚊蚋。「你、你怎麼突然跟我說這個?」還親她?這是不是表示,他終於肯接受她了?是這樣嗎?

  「我有義務,讓你知道你看上的是怎樣的男人,短期內,我沒有辦法讓你過很好的日子,如果你現在後悔了,我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走出這扇門,我們還是——」

  未完的話,消失在主動送上的朱唇中。

  耿凡羿瞪住突然撲上前的軟玉溫香,呆楞了三秒,手勁倏地收緊,回身將她壓向牆邊,反客為主,深入掠奪紅唇。

  「唔——」她低吟,被他熱烈狂吻得意亂情迷,小臉紅得發燙,分不清是缺氧之故,還是激情所致。

  「一旦作下選擇,就再也回不了頭了。」耿凡羿抵著她的額,深睇的眸子停在她泛紅的嬌容上。

  「我知道。」她嬌羞低語,五指與他密密交握。「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麼,從小到大,我從沒有一刻,那麼肯定一件事。」

  她深信,他會是她這輩子最正確的選擇。當他在餐廳,拉起她的手,帶她逃離鄭克勤的那一刻,芳心,就已經注定淪陷,是他的這雙手,將她拉離宿命的漩渦,這輩子,她都跟定他。

  「那就好好握著我的手,跟緊我的腳步吧!」他拉了她離開休息室。

  「老闆娘,我們下班了。」耿凡羿隨口照應了聲,被拉著跑的杜若嫦步伐凌亂,都沒來得及向老闆娘好好道別,在對方忍著笑,瞭然地揮揮手要她快去的曖昧眼神下,羞得不能自己。

  「凡羿,我們要去哪裡?」戴安全帽的空檔,她問道。

  「我餓了,陪我去吃消夜。」

  「好啊,我晚上也沒吃什麼東西。」她爬上機車,小小害羞了一下,還是將手圈上他腰際。

  耿凡羿回眸一瞥。「先說好,要山珍海味沒有,只有蝦仁肉圓。」

  如果要山珍海味,用得著辛苦追在他後頭嗎?

  她慧黠回道:「那我還要再加一碗魚丸湯。」

  「成交!」


  吃完消夜,他們並肩在半山腰看夜景,吹著仲夏夜的清風閒聊。

  悠揚的手機鈴聲響起,他隨口一哼。「你手機收訊真好。」可見地勢還不夠高,下次飆高一點,要再收得到,他直接哄騙她關機。

  「喂?」聽著她軟軟甜甜的嗓音和別的男人講電話,耿凡羿不爽至極,尤其那聲「季耘」實在刺耳得很。

  「對不起哦,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你來,我再請你喝咖啡……啊,凡羿呀,在我旁邊呀,你怎麼知道他表情好像踩到大便?我也不知道耶,你要告訴我為什麼嗎?問他哦?可是他一定不會跟我說的啊,你真的不考慮……那好吧!」她像是不太情願地將手機遞給耿凡羿。「季耘有話跟你說。」

  耿凡羿一肚子鳥氣,悶悶地開口。「有何指教?」

  「只是要提醒你,杜家有門禁,我想若嫦好不容易才能和你在一起,一定很珍惜和你共處的光陰,不會主動告訴你,你最好在十二點之前送她到家,免得她受罰。」

  「知道了。」

  「還有,你跟若嫦說,家裡要是問起,就說我帶她去貓空喝茶,先串好供才不會穿幫,再來嘛……咳咳!」裴季耘清了清喉嚨。「我可以理解你們的『情不自禁』,任何的激情證據我來擔待,但是,呃,那個——分寸你自己拿捏好,我想你也不會希望若嫦大學沒畢業,就被逼著和我結婚吧?」

  耿凡羿臉色很臭。「幹麼要你擔待?我自己做的事,我可以——」

  「想害死若嫦,你大可去爭一時的血氣之勇沒關係!」

  耿凡羿啞口無言。

  他不是不曉得事情的利害關係,只是——理智與感情根本是兩回事,連自己的女人都不能光明正大承認,還要別的男人頂替,畏首畏尾的,那感覺——就很窩囊啊!

  彷彿理解他的心情,裴季耘淡然道:「別想太多,這只是過渡時期,順應時勢是聰明人的做法,不代表沒擔當。我能幫的不多,也只是借個身份給你們方便而已,重要的是,你自己意志如果夠堅定,總有一天可以名正言順的向全世界宣告你們的關係。」

  三言兩語,又輕易化開他心中的結。

  「你這個人——」讓人想恨都恨不下去。耿凡羿歎氣。

  裴季耘瞭然於心,一笑置之。「那我掛電話了,晚上我都會在行書這裡,我快被這個腦細胞組織異於常人的傢伙給氣死了,他需要再教育,你有事再打個電話過來,當然,沒事要過來罵罵他也可以。」

  「喂,等一下——」耿凡羿搶在切斷通話前喊道。

  「還有事?」

  「那個……打了你一拳……」

  「後悔下手不夠重啊?」裴季耘戲譫,就算他不是靠這張臉吃飯,也用不著毀他的容吧?

  「不是!」他懊惱低吼。掙扎了近一分鐘,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吐出。「對不起!」

  「你道歉的口氣像我欠了你八百萬。」裴季耘誠實指出。

  「不要拉倒。」耿凡羿惱羞成怒。「反正你活該,我算是敦了你一課,以後別人的女人不要隨便勾搭,否則你就算沒有邪念,也會一天到晚被扁,誰教你天生一張桃花臉,專勾女人魂。」

  裴季耘像是聽到什麼有趣言論,低低地、淺淺地笑著,無法停止。

  「夠了你!」明明撂狠話的是他,怎麼覺得自己好像敗得很慘,那一聲聲愉快的笑聲,笑得他顏面無光,將手機丟回給杜若嫦。

  「喂,季耘……啊?是這樣嗎?好,我知道了,謝謝你,拜!」

  見她掛斷手機,就一直拿那雙清亮明眸盯著他瞧,忍無可忍,他直接挑明。「那傢伙到底又說了什麼鬼話?」

  「他說——你在吃醋,要我好好安慰你。可是——有嗎?你有在吃醋嗎?我看不出來啊……要是別人說的,我絕對不信,可是,那人是季耘耶,他的話不會錯的,而且……」

  耿凡羿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你管他說了什麼,你再提一次裴季耘,我接下來可能會去吃炸藥!」

  「啊?」那是要炸誰?季耘還說,如果他死不承認,那最好不要去挑戰男人的面子問題,點到為止就好。男人總是比較懂男人吧?她決定從善如流。

  「好,不提了。」她盈盈淺笑,偎靠過去,枕著一片溫暖胸膛,數著他修長的手指,再滿足地交握住。

  「凡羿,你可不可以老實告訴我,更早的那些時候,你對我的印象到底是怎樣?」應該是覺得這大小姐成天追在他後頭跑,很纏、很煩人,偏又甩不掉,再加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修養差點的,可能會拿刀砍死她。

  出乎意料的,他竟回道:「真誠、直率、善良、純情,讓人無法不心動。」

  「才怪,你每次對我說話,口氣都好差勁!」害她沮喪透了,一度質疑自己是否真如此顧人怨?

  他苦笑,挑弄掌中的小手,她嬌嫩細緻的柔荑觸感極好,與他粗糙手掌摩擦之下,形成強烈的對比,正如他們之間的差距。

  「因為我很清楚,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不這樣,我怕把持不住自己,一頭栽了下去。」只是沒想到,他終究還是避不掉如今的局面。

  「不需要克制啊!我本來就很喜歡你了。」她坐了起來,回身宣告。「所以你不用跟季耘吃醋,他是貼心朋友,而你——是住在這裡面。」執起兩人交握的手,貼上她的心房。

  凝視掌心之下,那顆為他而跳動的真心,他胸口一暖,動容地吻上她。

  「我真的好擔心,有一天,你後悔今天的選擇。」抵著她的額,耿凡羿沉沉一歎,說出了潛藏心底的憂慮。

  「不會的,只要是你,我永遠不會後悔。」小手攬上他的頸項,以柔情全心回應,以及——追隨。


  就在這個暑假,他們成了男女朋友,週遭朋友看他們拖拖拉拉、不幹不脆了這麼久,早就暗自替他們心急到快內傷了,如今他們能夠成雙,自是樂見其成。

  工作上仍一如往常,他們都沒有太露骨的表現,只是,耿凡羿不會再壓抑對她的關心,較費力的工作,他會擔待下來;她會在上班前,買些小點心過來,因為知道他一忙總是虧待自己的胃,如今可以光明正大表達她的關心,再也不用借張叔或任何人的名義。

  即使在最忙的時候,偶然的眼神交會中,仍會記得給彼此一記安心的微笑,身旁每個人感染到他們的甜蜜與喜悅,也都真心為他們祝福。

  真正走入他的世界,杜若嫦才曉得,男友的工作量遠超出她所能想像,除了原來的簡餐店、家教課之外,暑期臨時打工的機會也沒放過,連休息的時刻都少得可憐了,能陪她的時間自是不多,她看在眼裡,深怕他的身體吃不消,卻只能暗自憂心,無法說出口。

  每當他因為忽略了她,而用滿是歉疚的眼神凝視她時,她只能牽強的淺笑,要他別放心上,並叮嚀他多照顧自己。

  當他去工作時,她一有空,就會到他住的地方,幫他整理房子,洗洗衣服,如果時間允許,再做個飯給他吃。

  為了下廚做頓飯給他吃,她可是拜了張叔為師,燙傷無數,割傷無數,再加上挫折無數,好不容易才換得這點成果,讓耿凡羿從苦笑兼嘴角抽搐的表情,到吃飯時終於不用再皺著眉頭。

  暑假結束後,裴季耘回去繼續完成學業,臨走前告訴他們。「茫茫人海中,兩顆真心能夠相遇並不容易,好好珍惜你們所擁有的,希望不久的將來,能夠聽到你們的好消息。」

  但是,他們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校園中人多嘴雜,他們就算再怎麼低調行事,互相吸引愛戀的兩顆心,又怎麼能夠掩藏得住?

  他們的心太純摯,愛情太真誠,表情不會說謊,追隨的視線也騙不了人,偶然在校園中遇上,即使已經很小心翼翼,深情難抑的擁吻仍是不免被撞見幾回。

  他們都是校園中的焦點人物,兩人走在一起的消息,很快便沸沸揚揚的傳了開來,久而久之,多少有些風聲傳到她的父親杜明淵耳中。

  杜明淵氣壞了,將她叫來詢問,她心知事情的嚴重性,抵死不認,只說是一些校園八卦,一起聊個兩句就變成男女朋友,那要是牽個手,不就傳成在床上滾好幾圈了?

  可杜明淵也不是簡單的人物,不會任女兒三言兩語便唬弄過去。

  「那你為什麼突然想出去工作?難道不是因為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他在同一個地方工作,這樣還敢說沒什麼?」

  「爸!」她大驚失色。父親調查她?什麼時候的事?!

  「你去把工作辭掉,從今天開始,除了上學,哪裡都下許去,把課表交給司機,下了課會有人去接你,要是讓我知道,你連在學校都不安分,那就連課都別想上了,聽到沒有!」

  「爸,你怎麼可以這樣——」那和對待犯人有什麼兩樣?

  「你還敢說!季耘才離開多久?你就背著他亂來,你怎麼對得起他?這傳出去,讓人說我杜明淵教出的女兒不知檢點,要我這張老臉往哪放?」

  「我和季耘根本……」根本怎樣?這要招出來,只會讓她死得更難看。

  「不管傳聞是真是假,反正從現在開始,你就給我乖乖待在家裡,等暑假季耘回國,我立刻著手安排你們倆訂婚。」

  她張口還想抗議,但是深知父親脾性的母親,在一旁朝她搖了搖頭。「小嫦,你就少說兩句。」

  於是,寒假過後的幾天,她被軟性禁足了。

  礙於時勢,她除了忍,已沒其他辦法可想。

  但是私底下,她還是想盡了辦法和耿凡羿取得聯繫。手機讓父親給沒收,家中電話有人監聽,在學校中,連想都不必,每雙眼都是父親的最佳情報員,不過這並不能讓她死心,因為父親忽略了學校有電腦,她到哪裡都可以接收E-mail!

  雖然見不了面,但是藉由每一封往來電子郵件細述近況、傾訴思念,同時也讓對方知道自己一切安好。

  就因為他一句「兩心相知,天涯咫尺」,她便有勇氣,去面對任何未知的考驗。

  「等我,凡羿,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的!」這句話,是她最真的承諾。

  她知道,他的心和她在一起,陪著她度過難關;他也知道,他愛的女孩很勇敢,定會突破重重考驗,他會在另一頭,耐心等候她來到身邊。

  因為有彼此堅定的信念,分離,讓他們的心貼得更近,緊緊相系。

  熬到了那個暑假,一直與她保持聯繫,知道她如今處境維艱的裴季耘,立刻整裝回國,杜若嫦一見他,有如遇見救星,攀住他心慌得直哭。

  「好好好,不要抱那麼緊,我不想再挨拳頭。」他可是謹遵耿凡羿教誨,別人的女人別亂勾搭。

  「才不會……」她吸吸鼻子,接過他遞來的面紙。「你回來的時間,比我預期得還早。」

  裴季耘挑挑眉。「我沒被當掉,留下來暑修,你似乎很失望?」

  「我知道課業一向難不倒你,你是關心我們。」她微笑,感到窩心。

  「那耿凡羿有什麼打算?」

  「我不知道,學校開始放假,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以前在學校還可以遠遠看著他,互通郵件瞭解近況,可是後來不小心被爸爸發現,他連電腦都不讓我碰了,我一步也沒辦法出門。」

  「難怪你會慌成這樣。」裴季耘安撫地拍拍她的肩。「沒關係,我去找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18:19

  隔天,裴季耘依著她給的地址,來到耿凡羿的住處。

  「裴季耘,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沒有任何客套的寒暄,似乎早知他會來,耿凡羿直截了當地拋出這一句。

  「沒問題。」他也不囉嗦,沒第二句話便應允。

  「你不問問我什麼事?」畢竟,他們沒什麼交情,有一度還差點反目,他會不會答應得太爽快了些?

  「做不到的事,你不會向我開口,既然做得到,有什麼理由不幫?我明白如非必要,你是不會輕易求人。」

  耿凡羿沉默了下——「謝謝。你這人情,我記住了。」


  情勢的急轉直下讓人傻眼,耿凡羿挑了個日子,裴季耘裡應外合,借口說要帶若嫦出去散心,征霉得杜明淵首肯,成功地將她帶了出來。

  「為什麼堅持要挑這一天?」原本與人有約的裴季耘挪出時間,不解地問。

  「不為什麼,今天剛好是若嫦滿二十歲生日,我半年前也滿二十了。」

  「所以?」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風花雪月,慶祝生日!

  「所以準備好你們的身份證、印章,我們法院門口見!」

  就因為這任性傢伙的一句話,他當真配合著行事,還順道去拎了範行書作陪,因為那孤僻傢伙根本沒朋友!

  於是,就在杜若嫦二十歲生日那天,她成了耿太太,證書上兩名見證人的名字,是裴季耘與範行書。

  那天晚上,她在他懷中,流下喜悅的眼淚,顫抖著,成為他的妻,名副其實。

  耿凡羿擁抱著她雪白赤裸的胴體,牢牢嵌入身體之中,熨貼著每一寸肌膚跳動,感受為對方而付出的熱情,律動出生命的狂喜樂章。

  那一瞬間,他們真的感覺,世界再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美好!

  當一切歸於岑寂,他調整呼吸,由身後親密地環抱住她。

  她望著兩人親密交握的手,輕撫指間相互輝映的銀戒。「季耘說,你為了買這對婚戒,到工地連續做了一個禮拜的雜工。」

  這多嘴的傢伙!耿凡羿皺了下眉,淡淡打發過去。「不值幾個錢,還是委屈了你,無法給你更好的。再過幾年,等我畢了業,可以全心賺錢時——」

  一記緊密的擁抱,打斷了他的話。

  「夠好了,真的夠好了。」她回身,哽咽地用力抱住他。

  幸福的感覺,令她酸得想掉淚。

  撫過他身上工作留下的新傷,她心疼得想哭。「答應我,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我捨不得你這樣虐待自己。」

  「不能給你一場隆重的婚禮,將你放在鮮花與眾人的祝福當中,滿足每個女人穿白紗的夢想,我已經夠愧疚了,如果連對婚戒都給不起,我會恨死自己。」

  「我不在乎啊!只要為我戴上戒指的那個人是你就夠了。」

  「不夠,對我來說不夠,你值得擁有最美好的一切,總有一天,我會親手為你戴上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婚戒。記住,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嗯。」她動容地眨去淚光。他的心意,她感受到了。


  在裴季耘裡應外合的幫忙下,她不著痕跡地到戶政事務所辦理了結婚登記,以及戶口遷移和更新身份證等事宜。

  一切塵埃落定,他們鬆了口氣,沒多久,也東窗事發了!

  「若嫦!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杜若嫦的視線,由父親盛怒的臉龐,移向被丟在桌上的戶口名簿。

  她心抖得快跳出來,吸了口氣才力持鎮靜地回應。「就是您看到的這樣,我和凡羿,已經是合法夫妻了。」

  「什麼?!」杜明淵這把火一燒,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沒想到向來乖巧文靜的女兒,竟會膽大包天至此,抄起籐條便往她身上掃。「是誰教你的?敢先斬後奏,以為這樣我就沒轍了嗎?離婚,立刻給我離婚!」

  「不!」她咬牙,忍住一道道由身上蔓延開來的疼楚。「不論在名義上,還是實質上,我都已經是凡羿的妻子了,就算離了婚,你以為誰還肯要我?這種事在上流社會中是瞞不住的,你不是最愛面子的嗎?這麼丟臉的事……」

  「你也知道丟臉?!那你還做!」這一板,挨得更是結結實實,她不閃不躲,一旁的母親看不下去,出面阻攔。

  「別這樣,孩子都大了,不好看。有話好好說。」

  「還有什麼好說?你女兒把事情都給做絕了,還怪我沒給台階?」不理會妻子苦口婆心的勸阻,杜明淵硬是怒火燒上九重天。

  「追求真愛,我並不覺得有什麼好丟臉的。爸,我不認為我有錯,今天我還在這裡,是因為我還記得二十年的養育之恩,我還是渴望能得到你和媽的諒解與祝福……」

  「用這種手段強迫我同意,還想要我祝福?這算什麼?我杜某人的女兒,結個婚要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你嫌我臉還沒丟夠是不是?你要你的真愛,好,你去!走出這扇門,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女兒,哪天日子過不下去也別回來找我,我倒要看看,你的愛情能不能讓你吃得飽、穿得暖!」

  「我會的!爸,我會向你證明,我的堅持沒有錯,我的選擇更沒有錯——」

  「好!」杜明淵恨恨地甩開籐條,撂下狠話。「你要是敢走出這裡一步,做不到今天說的每一句,到死都不必回來!」

  杜若嫦沒有遲疑,顫巍巍地撐起身子,帶淚眸光望了父母一眼,堅決地轉身而去,沒再回頭。

  這是一條不歸路,一旦選擇,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這是耿凡羿當初對她說過的話,但是她並不後悔。

  她要去尋找她的幸福,有個人,在另一頭張開雙臂等著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19:13

第六章

  午夜十二點,耿凡羿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將疲憊的身軀癱入床內,照理說體力耗盡的身心都極度渴望進入夢鄉,然而沾了枕,腦海卻睡意全無。

  這上頭,還留有屬於女性的淺淺幽香,原本單人的枕頭成了雙,思及前幾晚在這張床上的纏綿,他唇畔浮起淺笑。

  多麼不可思議,他現在是有婦之夫了呢!

  不知——若嫦現在好不好?她說會找機會和父親談開,雖然他覺得此舉很多餘,但是顧慮到她的心情,女人總希望能帶著家人的祝福和另一半廝守終身,這也是他心底最大的愧疚,也就沒阻止她了。

  可是——裴季耘說,杜明淵的個性很專制固執,若嫦這樣——真的不要緊嗎?

  愈想愈擔心,更是無法安心入睡了,起身倒了杯水正要入喉,對講機急促響起的鈴聲害他嗆了下,摔破水杯。

  我在慌什麼?

  耿凡羿不解地蹙眉,拍了拍胸口安撫自己,接起對講機。「喂?三更半夜誰趕投胎——」

  「凡羿——」一聲哽咽泣語,嚇掉了他手中的話筒。

  若嫦?!她在樓下?!

  回過神後,他以跑百米的速度衝下樓,開了鐵門,一道嬌軀飛撲而來,他楞了個十足。

  「你……怎麼……發生什麼事了,若嫦?」

  「我只剩下你了,凡羿,我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你了——」她痛哭失聲,緊摟住他,像溺水的人,攀住唯一的浮木。

  耿凡羿早料到會有這一天,並不太意外,輕拍著她。「沒關係,我說過我會在這裡等著,現在你已經來到我身邊,就沒什麼好怕了。」

  是啊,他們在一起,沒什麼好怕了。杜若嫦安下心,閉上眼,全心依賴著,將自己交給他。

  耿凡羿不再多說,張手抱起她上樓,放在床上,轉身要去擰條熱毛巾,她心慌地坐起身——「凡羿!」

  「不要下來,小心這裡有碎玻璃。」他掃掉玻璃碎片,以報紙包好,再到浴室擰好毛巾回到她身邊。

  「你也真是糟糕,怎麼不打個電話叫我去接你呢?」他一邊拭淨小臉、纖頸,拉起小手見著掌心的擦傷,他眉頭皺得更緊,小心翼翼擦拭上頭的沙土,再看到她連鞋都沒穿的纖足磨出纍纍傷痕,他咬牙,忍了許久的粗話終於飆出口。「媽的——」

  「啊!」她腳一縮,退到床角。

  「你不要怕,我不是罵你——」

  「我知道。」她怯怯道,不敢看他。

  耿凡羿察覺有異,視線停在剛剛握住的腳踝上,再移向她異樣的表情,念頭一轉,迅速撩開長裙,在見著上頭的道道傷痕時,飆高的火氣再也無法自抑。

  「還有呢?」他沈迫著聲,問道。

  杜若嫦根本不敢迎視他難看到不能再難看的臉色,逕自低垂著頭。

  不等她回答,他索性自行動手脫去她身上的衣物,在看清原本雪白無瑕的嬌軀,如今橫布著深淺下一的傷痕,他閉了下眼,再也說不出話來。

  「凡羿——」她驚怯地扯扯他衣袖。「你,在生氣嗎?」

  倏地,他張手將她緊緊摟在懷中,他必須咬著牙,才能不讓自己吼出聲。

  為什麼他要讓自己的妻子受這種屈辱?為什麼他沒有辦法光明正大的讓所有人認同她的選擇?嫁給他,難道就這麼罪無可恕嗎?

  「若嫦,我好氣自己——」

  「別這樣,凡羿,我沒關係的。你不是說,只要來到你身邊,就沒什麼好怕的了嗎?離開那個家的時候,我什麼都沒帶走,只帶了一顆真心過來找你,我是憑著自己的力量,一步步來到你身邊的。」

  「嗯。」這樣也好,什麼都不帶走,今後兩不相欠,他會和她,憑著自己的力量做給所有人看,向全世界證明她的選擇是正確的,她今天的苦,不會白受。

  他張手將她抱進浴室,放了熱水,明白他的意圖,她羞紅了臉。「我自己來——」

  「跟自己的丈夫還害羞什麼?」不接受拒絕,耿凡羿堅持為愛妻服務,洗淨身子,以浴巾裹住,再抱回床上,取來藥膏,溫柔而謹慎的塗抹在每一道傷口上。

  一切就緒,杜若嫦的小臉早已紅得像熟透的草蝦,那每一道溫柔指尖的撫觸,都令她羞不可抑,再見他脫去方才弄濕的衣物,關了燈鑽進她身畔……

  耳畔傳來他的悶笑聲。「你想太多了,老婆。雖然我萬分樂意這麼做,但是你身體恐怕吃不消,今晚還是這樣就好。」

  她哪還說得出話來,將發燙的小臉埋進他胸膛,再也抬不起來。

  那一晚,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倚偎著,分享彼此的體溫,傾聽對方的心跳,可那樣的溫馨,卻勝過千言萬語,點滴纏綿。


  當單人生活,成了兩人世界,很多事情,都不得不跟著改變。

  一間屋子裡,多了女主人,不再只是單純休息的地方,它有個專有名詞,叫做——家。

  而這個女主人,會為他打掃屋子,佈置環境,準備晚餐,隨時有乾淨的衣服穿,扣子掉了也不再需要煩心,夜裡再晚回來,床鋪的另一端永遠為他溫暖著。

  當然,除此之外,耿凡羿也必須適應生命中多了個人之後,隨之而來的壓力與責任承擔,以前一人飽全家飽,現在生命中多了「妻子」這個名詞,與她成了生命共同體,做任何事也都多了些許考量。

  最實際的問題,便是兩人的學業尚未完成,光是學費及平日的生活開銷就是一項經濟負擔,若嫦與他商量想出去工作,但是原本的簡餐店在她離職之後就另請新手了,他考量之後,決定另外再去找份收入較高的工作,讓她回去簡餐店做已經得心應手的事務,將她放在她熟悉的環境,又有大夥兒照應她,他也比較能掌握狀況,確保她不會受委屈。

  下了班,他會順道繞路過去接她,眾人司空見慣,總戲謔地揚聲喊:「小嫦,你老公來接你了,還不快快出來迎接。」

  「凡羿,今天是鳳梨排骨,給你當消夜。」她揚揚手中的紙盒,獻寶似的。

  「哼哼!我就說張叔偏心,以前我在的時候,就沒那麼好,三天兩頭有東西吃。」他心理不平衡地直抗議。

  「因為我比你還得人疼啊!」她樂得開懷,悄聲在他耳邊說。「我還打算以後直接買了材料過來請張叔幫我們做,這樣就可以省了家裡的瓦斯和水電費,你也不用再被我的手藝荼毒。」

  「你真是愈來愈賊了!」兩指輕擰了下她的鼻尖。論起精打細算,她居然能狠成這樣,以前真是太小看她了。

  「小倆口不要再肉麻當有趣了,快回被窩裡去抱著滾比較暖。」終於有人看不過去,調侃他們兩句。

  若嫦嬌容一羞。「鳳姊!」

  耿凡羿大笑,揚手揮了揮。「那我們走了!」

  入了夜,巷子裡悄無人跡,他們住的地方又是位於最後方的老舊公寓,地勢偏僻,出入的人三教九流都有,這也是他不放心讓若嫦一個人在晚上單獨出入的原因,若不是為了省點租金,他不會在這裡住那麼久。

  上樓時,一名略有醉意的中年男子由他們身邊經過,在樓梯間擦身時,巍巍晃晃的身子刻意往若嫦身上磨蹭,她嚇得趕緊縮向丈夫懷裡,耿凡羿瞪了他一眼,他才識相地下樓。

  「真沒品!」他厭惡地哼道。

  若嫦拿了鑰匙開門,順便回答他。「住樓上的,上個禮拜才剛搬來。」

  想到更嚴重的問題,他關上門,問著取碗筷的妻子。「這不是第一次了吧?」

  她回身淡笑。「我會小心一點的。」

  他就知道!這種事,若嫦一定不會主動告訴他的,怕他為此而困擾,如果他沒猜錯,這也不會是唯一的問題。

  隔壁的通宵麻將聲,勉強可以忍耐;樓上夫妻三天兩頭暴力相向,嚷著要燒房子,當作沒聽到就是了;樓下的應召女每天帶不同的客人來,也還可以視而不見;警察三天兩頭的臨檢,只要三天兩頭強調他們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日子也還過得下去,可是現在,就連性騷擾都來了……

  這種地方,還能再住下去嗎?以前他一個人,無所謂,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是她是女孩子,難免擔驚受怕。

  「若嫦,我在想——」

  她搖頭,阻斷他的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說過我會很小心,你就不要再為這種事心煩了。」

  「可是……」

  「而且,也沒你想得那麼糟啊,像春嬸,她就很照顧我們啊,昨天我還去她那裡,學會怎麼做蚵仔煎呢,改天做給你吃。」

  「那是唯一的例外。」他咕噥。春嬸也是因為死了丈夫,一個女人帶著小孩是很辛苦的事,不然人家哪肯住這種地方。

  「好了啦,再不吃菜要涼了。」將碗筷一徑兒塞到他手中,催促著他。

  耿凡羿挾了塊排骨遞到她唇邊,她搖頭。「我在那裡吃過了。」她抿著笑,趴在他肩上悄聲道:「告訴你哦,每次張叔做菜,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我有時候都會忍不住偷吃。」

  耿凡羿白她一眼,筷子敲她額頭一記。「養老鼠咬布袋。」

  她呵呵笑,賴在他背後,兩手圈住他頸子,下巴靠在他肩上,撒嬌地直喊:「凡羿,凡羿,老公——」

  「幹麼?」他沒好氣地。「有任何『要求』,也得等我吃飽了,有體力再說。」

  嬌容一羞。「人家才不是那個意思!」

  「那不然『人家』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覺得我好幸福哦——」

  「嗯哼!」這聲輕哼,完全不具任何意義。「灌迷湯不會讓我忘了你差點被當的事實!你書到底怎麼念的?」

  「我心思不在那裡嘛,不然我先休學好不好?這樣可以找分正職的工作,然後——」

  「然後你就死定了!」他撂下狠話。「少跟我來這套,以為我不曉得你在想什麼?要就給我好好念,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再不,連簡餐店的工作都辭掉,我就不信你還讀不起來,該怎麼選,你自己看著辦!」

  她本來還想上訴,但迎視他堅決的眼神,只能不情不願地撅嘴不吭聲。

  「想想看,你當初為什麼想學服裝設計呢?」他開始遊說。

  「因為想為自己喜歡的人做衣服啊!」

  放下碗筷,他張手將身後嬌妻拉進懷裡。「那就是了,我都還沒穿到,你怎麼可以半途而廢呢?漠視我的人權。」

  「你少臭美了,我又沒說喜歡的人是你,是我兒子,不行嗎?」

  輕輕挲撫嬌軀的手一頓。「你很想要小孩嗎?」

  「當然想啊,你跟我的小孩耶,不知道會長得像你還是像我,如果是男生的話,一定要有你的骨氣和才情,但是臭脾氣就不要了,如果是女生的話,嗯——我個人覺得我比較漂亮,臉蛋像我好了……一個你和我的縮小版,光是想就覺得好有趣……」說到一半,終於察覺他異常的沉默,她笑意頓失。「你不喜歡小孩?」

  「喜歡啊,你想到哪裡去了。」他牽強地擠出笑。「但是——呃,那個,若嫦,我們能不能,過幾年再生?現在不是時候,我們還年輕,也都還學不會怎麼當父母,生兒育女,是一項很沉重的負擔,我們連生活都成問題了,目前我真的沒有這樣的打算,等畢了業,我可以全心在工作上衝刺,經濟基礎也穩定了些,才能全心去教養下一代。」

  她鬆了口氣。「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好啊,我同意。」他考量得比較周全,她只能配合著他的步調走。

  「你能諒解就好了。」他本來還擔心她挺著一顆球,弄得他不得不同意她休學呢!

  耿凡羿輕撫她的長髮,相互倚偎著,共用難得的旖旎溫馨。

  這個家,因為她的加入也注入幾許生氣,經由她的巧手佈置,以往對他來說只是個睡覺休息的地方,如今多了眷戀,多了情感,也多了溫暖。

  窗邊的小盆栽,是她到花材店買了種子、培養上親手栽種,每天澆花、悉心照料,前幾日終於見它抽芽;天藍色的窗簾,也是她利用擱置無用的布料,親手裁剪車縫而成;還有小抱枕、桌巾等等小擺設,這些都花不了多少錢,但是經由她的巧手,有了煥然一新的美感,以及家的感覺,而為他佈置這個家的女人,名喚妻子。

  意識到這個名詞的實質意義,他動容地收攏雙臂,習慣性地執起柔荑親密交握,感受到掌心廝磨的肌膚不若以往的細嫩柔滑,他一頓,凝視掌心之中,那雙為他操持家務,而不再嬌貴細緻的小手,耿凡羿心房泛起淡淡的酸疼。

  原是受盡嬌寵的千金大小姐,如今卻要陪著他挨苦受罪……

  「凡羿,你在想什麼?」

  「沒。」他扯開笑,淡淡帶過。「我在想,這個周休我們老闆辦員工旅遊,可以攜帶家眷哦!」

  「這麼好?」她興奮地坐起身,勾住他的脖子追問:「去哪?」

  「南部。大致行程,應該是墾丁、海生館等等主要景點吧!」

  「墾丁我知道哦!好幾年前,大概是國中畢業的那年夏天吧,有獅子座流星雨,因為墾丁是觀看流星雨的最佳景點,我就和同學很瘋狂的一路飆到關山去呢!現在想想好懷念哦——」她一臉嚮往,唇畔掛著純淨的笑。「從我們交往以來,好像很少真正一起出遊過,就當是度蜜月,好不好?」

  「好。」他溫柔又心疼地吻了吻她。「你明天上班記得跟鳳姊說一聲。」

  她滿足地窩進他懷中,嬌喃:「你最好了。凡羿,我好愛你哦!」

  耿凡羿不語,密密環住嬌軀,淺淺吟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19:39

  兩天一夜的旅遊,他們拋卻凡塵俗世,盡情徜徉於南部的山水風光之中,小灣戲水、關山賞景,以及海生館中看海豚躍出水面的美麗身姿……

  她驚喜不斷、愉悅美麗的笑容,讓他盡收於一張又一張的底片之中,這些都會是他們一生珍藏的美好記憶。

  同事們羨慕他有個甜美可愛的女友,同宿一房、姿態親暱也只當他們熱戀當中,少有人知道他們其實是夫妻,幾個私底下對耿凡羿有好感的女同事,見他們感情甜蜜深摯,也不得不黯然死心了。

  回程途中,坐在車上,意猶未盡的杜若嫦嘴巴還動個不停,身體累了,情緒還處於極端亢奮中。

  「老婆,你安靜點,你說不累,我耳朵都聽累了。」

  她笑呵呵地。「海豚好可愛嘛,我有餵它吃東西耶,還有摸到它哦——」

  「是是是,我有看到,照片還是我拍的呢。」

  「是嗎?呵呵,我忘了。凡羿,我們下次還要再來哦!」她總算甘心合上嘴,靠向他懷裡。

  「累了?」見她垂下眼皮,他將冷氣口關閉,拿出外套蓋在她身上。

  「有一點,可是還不想睡。」小手纏抱住他的腰,低低輕喃。「我發現,有好幾個女同事暗戀你哦,你為什麼都沒跟我講?」

  「有嗎?」根本沒留意。

  「起碼三個。」

  他挑眉,咋舌道:「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這麼搶手?」

  「你這人,就會裝蒜。」她撅著小嘴低噥,以前她喜歡他時也是這樣!

  他失笑,輕啄了下紅唇。「吃醋了?」

  「吃什麼醋?反正她們看得到又吃不到。」她輕哼,佔有性十足地纏賴。

  「是嗎?」他壓低了音量,在她耳畔勾魅低語。「那請問吃得到的耿太太,我好吃嗎?」

  嬌顏一紅。「你討厭。」

  他沉沉一笑,任由她嬌瞠。


  結束了南部之旅,回到原本的生活步調中,日子仍是忙碌,只有夜裡回到家中,才能聊聊心事,片刻倚偎。

  近來,他又更忙了,有時送下班的她到家,又立刻要出門,只交代她先睡,不用等他,他們就連說幾句話的時間都少了。

  天未亮,敏感察覺到身畔的溫暖遠離,她驚醒,睜開惺忪睡眼。「凡羿?」

  「沒事,你睡。」將白鯨布偶塞進她懷裡,在她唇際印下一吻,才起身梳洗。

  這是對情人布偶,兩隻一模一樣的小白鯨在靠近時,會發出「I  love  you」的聲音,是那回去南部時,在海生館買下的紀念品。第一眼看到時,她就好喜歡了,可是因為價錢的因素,她並不打算買下,耿凡羿看穿她的心思,不顧她的阻止,堅持買下,笑笑地調侃道:「就當是我們的訂情物,你一隻,我一隻,只要我們每一回累了回到彼此懷抱,小白鯨就會代替我們說出心裡最渴望告訴對方的那句話。」

  思及此,杜若嫦抱緊布偶,在心底無聲歎息。

  她知道他最近在清晨的魚貨市場幫忙卸貨,原本就已經夠晚回家了,現在天未亮又得離開被窩出門去,真正休息的時間還剩多少?

  每當提起,他又總是雲淡風清地說:「我習慣少眠,多睡少睡點都沒差的。」

  可是每當看到他因為魚貨市場的粗重工作,而被冰塊凍傷皸裂的手,她的心就好難受。

  為什麼要這樣呢?

  他們原本的生活,就已經過得去了啊!只要量入為出,日子不成問題的,他何必把自己逼到這般地步呢?

  她明白,他是個有責任、有擔當的男人,娶了她,就不會委屈她、讓她陪著他過苦日子,可是,既然選擇了他,她就不怕吃苦,她奢求的不是更好的生活品質,而是他能夠健健康康的,—直陪在她身邊。

  聽到刻意放輕的關門聲,心知他出門去了,她睜開眼,盯著窗外未白的天色,在心裡計劃著等會兒要去市場買隻雞,再問問張叔一些燉補的做法,不然他這樣早晚會把身體搞壞。





  當天晚上,耿凡羿同樣送她回來後,再去繼續他的「兩段式工作」。若嫦忙進忙出,照著張叔敦的吩咐,在中藥店買了枸杞、紅棗、洋參等等,林林總總的材料,再依著記事本上的步驟細火熬煮。

  忙了大半夜,耿凡羿終於回來了。

  「哇,老婆,你還沒睡呀,在煮什麼?好香哦!」

  「等你好久啦!」她將努力一晚的成果端上桌。「快點,努力吃吧!」

  耿凡羿湊上前。「喂,一整隻雞耶,你想撐死我啊!」

  「吃多少算多少啦!」她舀了碗湯遞去。「張叔說精華都在湯裡哦,好不好喝?」

  「我老婆煮的,誰敢說不好喝我揍他。」他嘗了口,一臉幸福。

  她微笑,忙著幫他去骨,將鮮軟的雞腿肉挾到他碗中。

  「你也吃啊!」挾了塊入口即化的嫩肉湊到她嘴裡。

  一人一口倚偎著分享食物,這樣的溫存時光,已經好一陣子不曾有過,他們都分外珍惜這難得的溫馨。

  吃完消夜,他進浴室洗澡,她收拾桌面,等他出來時,看到剛洗好碗的她,突然想起。「啊,差點忘了!老婆,快過來。」

  他拎起剛剛進門時順手擱置在桌邊的紙袋,塞到她手中。

  「什麼東西?」她疑惑地看向裡頭的瓶瓶罐罐,有化妝水、乳液、晚霜、護手霜,還有化妝用品等等,全是知名品牌,價格絕對不低。

  「專櫃小姐說得很複雜,我盡力了,女人家的東西我實在搞不懂,你自己再研究看看。」

  「你買這些東西做什麼?我又用不著。」

  「誰說用不著?我從沒聽過哪個女人沒有幾樣保養用品的,你看你這雙手,再不保養一下,就快粗得和春嬸有得比了。」

  若嫦反手握住。「你先看看自己,再來說我吧!」他那雙手不比她更糟?

  「男人哪有差?但女人都是愛美的。」

  他說得自然,她卻聽得心好酸。他自己省吃儉用,卻堅持不虧待她——這就是她的丈夫啊!

  「反正你又不會嫌棄我,有什麼關係呢?你工作已經夠辛苦了,能省的地方就盡量省著點,我寧可你少賺這些錢,多點時間休息,以後不要再花這種冤枉錢了好不好?」

  耿凡羿沉默了下——

  「凡羿?」

  「我知道了。」他垂下眼瞼,抽回手。「晚了,睡覺吧。」

  杜若嫦敏銳的察覺到他細微的情緒變化,輕問:「凡羿,你不高興嗎?」

  「沒。」他關了燈,背身躺下。

  「凡羿。」小手輕環上他的腰。「別這樣,你不說我會失眠的。」

  靜默了近三分鐘,他低沉的聲音才緩緩響起。「娶你的時候,我曾在心底向自己立誓,會盡最大的力量,把全世界的幸福都給你,以我現在的能力,能做的並不多,但是起碼,我還能夠讓你擁有一個女人愛美的基本權利,不為什麼,就算只是滿足一個當丈夫嬌寵妻子的虛榮感,這樣你懂嗎?」

  懂了。

  她一徑以現實考量一切,屈就自己來體諒他,可是這只讓他難堪、讓他感覺到自己有多沒用,連為妻子奢侈一回的能力都沒有!

  她傷了一個男人渴望寵愛妻子的心。

  「對不起,凡羿,我忽略你的感受了。」她好歉疚,緊緊抱住他。「告訴你一個秘密哦,其實我很高興,有一個這麼寵我的老公,我很開心、很開心哦!所以真正的幸福,不是外表,或是物質上的揮霍,而是心靈上的滿足,也因為這樣,我才會不顧一切的追隨你啊!」

  耿凡羿悶悶地,不吭聲。

  她不死心,攀在他身上,湊上臉去,努力要看清他的表情。「看我嘛,老公,你看我嘛,人家有話跟你說啦!」她親了他一下,撒嬌地貼著他的頰。「謝謝你,凡羿。我喜歡你的禮物,但是我不喜歡你虐待我的老公,我會心疼的。而且,我知道就算我變得醜醜的,你還是會要我的,你看,我比別人幸運很多對不對?別人怕老公變心,才要花心思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我都不必哦,把自己一層層抹粉抹得像牆壁一樣厚,那也很累耶,而且我老公喜歡在我臉上亂舔,我很怕那些粉底、晚霜吃多了會中毒呢!」

  耿凡羿抬眼,悶聲反駁。「亂講,我哪有?」

  「哪裡沒有?你每次都這樣,還有這樣——」她湊上嘴,在他臉上東親西親。

  「你當小狗在舔骨頭啊!我明明是這樣!」他不服氣地捧住小臉,淺吻額際、眉心、鼻尖、臉頰,輕如蝶棲,最後覆上紅唇,舌尖勾誘挑動,吻得醉心纏綿。

  「那還不是一樣,那些化學物吃多了不好哦,我得顧顧我老公的健康。」吻與吻的喘息間,她吐出聲音。

  他柔了神情,低問:「你真的不介意嗎?」

  「唔!」她用力搖頭。

  「那,你知道這樣壓在我身上,有什麼後果嗎?」

  「呃?」本來不知道,現在知道了。感受到來自下半身的壓迫感,她微微赧紅嬌顏,羞間:「你介意這個『後果』嗎?」

  「我樂意這個後果!」一翻身,他覆上她,狂熱地吻上紅唇。

  結婚以來,對於床笫之事,若嫦總是有幾許羞怯的,然而今晚,她有別於平日,格外主動,迎身配合他的需索,小手在他身上滑動,幫他除去衣物。

  對於嬌妻難得的熱情,一把火更是撩得無法自持,激情熱吻持續延燒,年輕赤裸的身軀狂纏廝磨,一如兩簇燃燒中,渴望交融的火焰。

  他挲撫著光滑柔膩的誘人嬌軀,無法饜足的唇舌來到胸前,舔吮軟嫩酥胸,感覺她纖細十指插入他濃密的發間,圈緊了他,他張口,吞沒她胸前初綻的甜美嫣紅。

  「凡、凡羿——」她迷亂地呼喚。

  「噓,我明白的。」他迎身,吮住紅唇,一手探向床頭,這才想起——「糟糕,最後一個保險套上次用完了。」最近太忙,忘記去買了。

  他要命地呻吟,眷戀不捨地輕撫雪白玉腿。「你最近是安全期嗎?」

  「好、好像是吧——」情欲混亂了她的思考,她已經無法深想。

  「那就好。」他不再猶豫,分開玉腿,迎身挺入深處。

  「嗯——」她淺促地輕吟,在他狂熱而下失溫存的佔領下,領略到靈魂燃燒的甜蜜與快感,雙手緊攀住他的肩頭,她閉上眼,感覺他在她體內,他的狂熱、他的溫暖,以及——他強烈而震撼的存在。

  耿凡羿柔吻著她情欲迷濛的嬌容,耳畔,是妻子柔媚的嬌吟,深深淺淺的情欲律動中,感受她的顫悸、她的需要,以及——她溫膩如水的包容。

  「老婆,張開眼看我。」他溫柔輕喚。

  「嗯?」掀起水眸,見他撈來擱在他枕邊的白鯨布偶,以及她手邊那隻,布偶的嘴一碰上,發出了千百年來,愛侶間屢聽不厭的誓號下——I  love  you。

  她淺淺笑了。「Me  too。」

  耿凡羿擁緊了她,埋入極致深處,在她溫暖如水的嬌軀中,釋放出所有的悸動與熱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20:33

第七章

  大三這年暑假即將到來,這代表,他們婚姻即將滿一年。

  杜若嫦每每見丈夫為生活而奔波,疲憊不堪的模樣,心裡實在難受,於是再度試著與他商量,讓她再去找個兼差的工作,分擔他肩上的重擔,反正升大四後也沒什麼課了,她應付得來,這樣他也用不著那麼累……

  不等她說完,他毫不猶豫地斷然拒絕。

  「可是……」老一輩的人不都說,夫有千斤擔,妻挑五百斤,這是理所當然的啊!

  「沒有可是,你要是時間太多,成績單給我拿得漂亮一點就行了。」就當是他大男人主義吧!他寧可自己累到無力喘息,也絕不會讓妻子挨一點點苦。

  杜若嫦心知說服不了他,只好採取下下策,瞞著他另外找了個花店的工作,還刻意挑個離家遠些的地方,沒想到紙終究包不住火,間接經由幾個熟識的人,耿凡羿還是知道了。

  為了這件事,他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整整一個禮拜不理她,直到她妥協辭了工作,他這才肯正眼瞧她。

  有了這回的教訓,她不敢再背著他做任何會讓他不愉快的事,安安分分的待在簡餐店中。

  這天,忙完簡餐店的工作,突然一陣頭暈目眩,老闆娘見她不大對勁,關心地上前扶住她。「怎麼了,小嫦,是不是太累了?」

  她無力地搖搖頭,按住胸口。「不曉得,胸口悶悶的,可能是天氣太熱了。」

  「要不要去看個醫生?你臉色不太好看耶。」

  「不用了吧!我休息一下就好。」

  「那怎麼可以?凡羿特別交代我們要好好照顧他老婆,你要是哪裡不對勁,我怎麼跟他交代?走走走,我陪你去看醫生。」

  「可是店裡——」

  「反正現在沒什麼客人,交給小文,她應付得過來。」

  若嫦反對無效,只得順從。


  「恭喜你,耿太大,你懷孕了。」

  「懷、懷孕?!」意外字眼,震得她腦海一片空白。

  「滿七周了哦,孩子很健康。」

  回來的途中,她腦子裡嗡嗡作響,迴繞著醫生的宣告。

  「快快快,回家休息去,懷孕的人最大,准你放半天假,明天不來也沒關係,你們小夫妻一定有很多話要說。嘖,想也知道,凡羿一定高興死了……」

  是嗎?凡羿會很高興?

  鳳姊看起來比她還興奮,早早預約了要當孩子的乾媽,可是她除了茫然還是茫然。

  凡羿說,暫時不想有孩子的,他們也一直有在避孕,這個孩子來得太突然了,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難道,是安全期沒算好?

  回到家,她翻了翻每個月的生理期,再回想最近幾次的肉體親密……她洩氣地跌坐在床上。

  怎麼辦?看來她是真的懷孕了,要告訴凡羿嗎?

  可是——他的負擔已經夠重了,又不肯讓她分擔,如今再加上肚子裡的孩子,他吃得消嗎?

  每次看他回到家,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她的心就好難受,她無法想像,這個孩子出生之後,他肩頭的擔子會有多沉重?

  撫著依舊平坦的小腹,她心緒糾葛,陷入兩難境地。


  當天晚上,若嫦一直等到了凌晨一點,耿凡羿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

  一回來,倒床就睡得不省人事。

  「凡羿——」她伸手搖了搖他。「我有事跟你說。」

  「明天再說。」他連眼皮都撐下開,聲音輕得聽不見。

  「可是——」沒有可是了,因為他已經睡著,她再說什麼,他都聽不見了。

  隔天,情況依然。

  再隔天,仍是如此。

  再這樣下去,等她肚子大了,她還是沒機會說,她決定無論如何,今晚一定要告訴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凡羿,你起來,這件事很重要!」

  「拜託你,若嫦,我真的很累。」他將頭埋進棉被裡,有氣無力的。

  「我知道。聽我說句話嘛,真的一句話就好。」她堅決搖醒他,耿凡羿不堪其擾,勉強撐開眼皮。

  「好吧,你說。」他投降,看向牆上的鐘。他四點半還要起床耶!

  見他如此,她反倒遲疑了。

  「你不是有話說?」要聽她說了,她反而發呆。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現在生個孩子,你覺得……」

  「我覺得你瘋了!」他不敢相信,她三更半夜不讓他睡覺,就為了討論這個話題。「或者你是想把我搞瘋,請直說就好!」開玩笑也得選時機吧?

  若嫦呆住。「可是我——」

  「我們不是說好了,暫時都不談孩子的事嗎?我知道你很喜歡小孩,但是現在不是時候,請你體諒一下我的難處,可以嗎?」

  「我、我——」看著他皺眉苦惱的神情,再有什麼話,也全說不出口了。

  「沒事的話,我睡了。」他倒向另一方床位,沒一會兒,便沉入夢鄉。

  若嫦無聲歎息,伸手幫他拉好被子,輕撫他眼下的暗影,以及深深刻劃著疲憊的倦容,位於心臟的地方,隱隱作痛著。

  他都已經累得不堪負荷了,她怎麼忍心再拿這件事困擾他呢?

  如果——如果環境真的容不下這個孩子,那,那她是不是,該有所取捨?

  撫向掌下的小生命,她因這首度浮現腦海的念頭,胸口糾結痛楚!


  猶豫了一個禮拜,反覆掙扎,終於痛下決心。

  她不能再增加凡羿的負擔了,這件事,就讓她獨力承擔。

  她沒告訴任何人,因為說了,只會讓他更難過,這件事,她會瞞他一輩子,永遠不讓他知道,他們曾有個孩子,因為環境的不允許而被迫割捨。

  與醫生約了時間,她單獨來到醫院,醫生一再勸她考慮清楚,但她只是含著淚,堅決搖了下頭。

  麻醉藥開始生效,她視線逐漸模糊,下意識裡,雙手護住腹部,兩顆清淚順頰而落,在心底喃喃說著:對不起,孩子,希望你知道,媽媽其實很愛你,只是,我們現在真的不能要你,媽媽的心也好痛好痛,請你一定要原諒爸爸媽媽,如果有緣,幾年後,你再回來當我們的孩子,好嗎?

  這一天,耿凡羿領了薪水,提早下班,決定先去若嫦工作的地方接她,然後提早慶祝結婚一週年。

  想起這陣子太過於忽略她,忍不住一陣愧疚。

  沒想到,老闆娘卻告訴他——「小嫦?她今天請假啊,我還以為她在家裡安胎呢!」

  「安胎?!」他讓口水嗆了下。「她安什麼胎?」

  「怎麼?小嫦沒告訴你?」鳳姊笑笑地說。「可能是要給你一個驚喜吧,你老婆懷孕快兩個月啦,糊塗爸爸!」

  驚喜?見鬼了,他是驚得半死沒錯,但喜——

  這一刻,心情極複雜,分不出是否有喜悅的成分。

  難怪她那晚會突兀的談起孩子的事,原來她不是在無理取鬧,他誤會她了!

  經過若嫦懷孕的消息衝擊後,隨之而來的,是諸多現實層面的問題,尿布錢、奶粉錢、生育費、坐月子……

  要命,光想就一個頭兩個大。

  問題是人命都鬧出來了,總不能不要吧?終歸是由自己身上傳承下來的小生命,想到自己就要當爸爸,心底雖然茫然,但還是有身為男性最純然的驕傲——他的孩子啊……

  所幸再熬一年他們就要畢業了,到時她差不多生完小孩,不必擔心影響學業,可以專心在家裡帶小孩,現在比較麻煩的是,畢業後他得入伍當兵,沒人照顧他們母子……

  幸好當初有先見之明,這幾年求學兼打工也存了筆錢以備不時之需,總算不枉他這陣子幾乎操掉老命的辛勞。

  回家翻出存折內那筆定存數位,開始計算這一年八個月當中,他們母子所需的日常開銷及用度,保守估計,勉強應該還撐得過去,看來接下來的日子得咬牙苦撐了,而且這樣一來,當完兵之後,一切又得重新開始,必須委屈她再陪他多熬幾年的苦日子……

  電腦敲呀敲的,考量再考量,不知不覺天也暗了,身後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他跳了起來,飛快奔向她。「你跑哪兒去了?等你半天了。」

  沒料到他會這麼早回家,若嫦一陣心慌,避開他的眼神,彎身換拖鞋。「你今天比較早?」

  「是啊,領了薪水,想說提早和你慶祝結婚一週年,不過過一陣子忙起來,可能就沒時間了。」他體貼的倒了杯溫開水給她。「你去產檢嗎?怎麼不讓我陪你去——」

  「咳!」一口茶嗆進氣管,她狼狽猛咳。

  「小心點!」他伸手拍撫纖背。

  「你、你知道了?」她驚慌地抬眼。

  「嗯,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那我也可以多留意你的身體狀況,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這裡有我們的小寶寶呢,要好好保重自己,常常保持心情愉快,這樣生出來的小孩才會健康漂亮……」

  他、他知道了,可是,孩子卻沒了……

  若嫦方寸大亂,完全沒了主張。

  經由他的話,她駭然驚覺:他要這個孩子,也——深愛這個孩子!

  血色自臉上褪去,她知道得太晚了,孩子沒了,孩子沒了……

  胸口揪得死緊,她吸不過氣來,劇烈的衝擊,令她腦子一陣暈眩。

  她扼殺了他心愛的孩子,扼殺了他當父親的期待,扼殺了他們共同孕育的骨血——

  她是兇手、兇手、兇手!

  「若嫦,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寶寶讓你太難受嗎?還是寶寶怎麼了?若嫦,你不要嚇我——」

  一聲聲的寶寶,像是利針,根根刺向心窩,痛得不能自己。

  「寶寶——」她張口,發不出聲音,胸口一緊,呼吸一窒,視線轉黯,身子失去力量,軟軟滑落。

  「若嫦!」耿凡羿大驚失色,接住她失去意識的虛軟身子,腦子一片空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20:49

  視線再一次由暗轉亮,發現自己再次躺在醫院的病床中,她細細呻吟,發現站在窗前,背光而立的耿凡羿。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緩緩側過身,凝視著她仍無血色的面容,而她,竟因那樣的凝視而灼痛了心,無法與他對視。

  「醫生說,你剛動完人工流產手術,身體很虛弱。」

  她身子輕顫了下,淡而無波的口氣,聽入她耳中,卻似利刃般的尖銳控訴,刺得她心窩淌血。

  他好似又回到初識那時,表情深沉而遙遠,沒有任何的情緒,她觸不著,也摸不透,她輕弱顫抖地喊:「凡羿,我——」

  「我需要一個理由,說服我,你為什麼會狠心到連我們的親骨肉都不要!」

  狠——心?!

  在他眼裡,她已經是冷血殘酷,連親骨肉都扼殺的可怕女人了嗎?

  是啊,她是真的犯了無可挽回的彌天大錯,她沒有辦法為自己脫罪……

  「說話!」對於她的淚、她傷心欲絕的面容,他彷彿沒有任何的感覺,心一片麻麻木木。

  「對不起、對不起,凡羿,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以我們現在的狀況,真的養下起他,我以為……你不會要他,所以……」

  他閉了下眼,壓抑地低吼:「你在做這種事之前,為什麼不先和我商量!」

  「你每天工作那麼忙,生活的重擔,已經壓得你快喘不過氣來了,我真的無法想像,再多這個孩子,你會變成怎樣,我只是想減輕你的負擔……」

  「我懂了。」耿凡羿深吸了口氣,雙拳握得死緊。「在你眼裡,我連自己的妻兒都養不起,是這樣的嗎?在你眼裡,我就這麼沒用嗎?你這到底是在體貼我,還是羞辱我?」忍無可忍,他終於吼了出來,不只是失去孩子的悲慟,更是心頭長久以來所壓抑的悒鬱。

  「不是的,凡羿,我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

  「事實擺在眼前,不是嗎?否則你不會連商量都不和我商量,就自行決定拿掉孩子!是!你是任何事都會替我著想,但是你想過沒有,我是否需要你這種體貼?就拿上回你瞞著我另外找工作的事來說,我明白你的出發點是為我好,但是你有沒想過,養老婆是男人的責任,即使再累我也心甘情願,這是男人的尊嚴與驕傲!你以為,我會不要自己的孩子嗎?告訴你!不管我再苦、再累,也絕對不會餓著我的老婆和孩子,一直以來,我不都是這麼對你的嗎?枉費我們當了近一年的夫妻,你居然一點都不瞭解你的枕邊人。杜若嫦,我真的覺得好痛心!」

  「凡羿——」她慌了,因為感受到他椎心的痛與傷。

  「夠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說得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聽。」退開一步,沒再多看她一眼,他步伐凌亂地轉身而去。

  沉重的關門聲,震出了她的淚眼朦朧,同時也震碎了她的心。

  她恍然明白,自己犯下的,是多麼要命的錯誤,他的心,又一次被她傷得極重。

  然而,這一回,他還會再原諒她嗎?

  她滿心惶然,沒了把握。





  心緒紛亂地回到住處,他沒立刻進屋,站在門邊,頭一回打量這間小小的斗室。

  沒有多餘的奢華享受,裡頭所有的擺設全都秉持著簡樸實惠的原則,吃飯、看書、作報告,都必須先移開電話,窩在小茶几上;即使是在最炎熱的夏天,也只有一台舊電風扇勉強運轉,時時見她揮汗如雨;打開衣櫥,也只有少數幾件衣服在替換……

  他跌坐在床沿,雙手抱著頭,心境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從來沒有讓她過過一天好日子,嫁他之後,她就一直在受苦,陪他住烏煙瘴氣的鬼地方;省吃儉用,為了多存一分錢而精打細算,連買件衣服都要考慮好久;一雙玉手為他操持家務,早不復原先的白晰嬌嫩;甚至為了家計,幾度想休學、多兼一份差來貼補家計……

  她無止盡的屈就付出,處處為他設想,從不言悔,僅憑著一顆愛他的心,始終如一的追隨著,可是就因為這樣,才更讓他難受!

  而現在呢?他居然就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還要妻子受盡委屈,為了體貼他而隱瞞著他自行去墮胎——耿凡羿,你算什麼男人?!

  記憶中青春明媚的嬌美容顏,曾幾何時,成了如今的憔悴滄桑,瞧瞧原本好好的千金大小姐,被他給糟蹋成了什麼樣子?還說什麼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

  與其說是失去孩子的痛苦,他其實更痛恨自己!

  耿凡羿,你是渾帳,你根本沒辦到當初娶她時的承諾,不但沒有給她全世界的幸福,反而還累她嘗盡苦楚,只要她跟著你的一天,就多受一天的苦!你根本不配讓她這般無怨無悔!

  至今,他總算真正看清現實的殘酷,他以為,憑他的毅力,一定可以闖出屬於他的天地;他以為,憑著兩顆真心,幸福會離他們很近很近;他以為,只要懷抱希望,一定可以有很美好的未來,他以為……

  然而,這一切,也只是「他以為」而已!而這串過於天真的「他以為」,根本敵不過現實殘酷的考驗!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呵,多麼該死的一針見血!

  他錯了,他不該陪著她作夢,不該被愛情沖昏下頭,不該拖累她走入他卑微寒愴的人生,那麼現在的她,都還是杜家的大小姐,盡情的歡笑、盡情的揮灑青春年華……

  錯了,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他閉了下眼,熱淚順頰而落,撕心痛絕中,他有了決定。


  在醫院休養了三天,若嫦回到家中。

  似乎存心避開她,從接她出院回家之後,她就沒再見過他,他當然還是有回家,只是錯開與她相同的時段,一年的夫妻生活,要抓她的生活作息容易得很。

  也或許是存心自虐,每每總讓自己累到散盡最後一絲力氣,他才肯回家,清晨在她還沒醒來之前,他又會先一步離去,若不是枕邊有睡過的痕跡,她幾乎要質疑他是否回來過了。

  他是打算用這種方式懲罰她嗎?幾次夜裡,她含著淚自問。

  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她的婚姻正面臨危機,若不做些什麼,她真的會失去她的婚姻,以及她這輩子唯一深愛的男人。

  這一夜,她打定了主意等他,就算等到天亮,她也要等下去!

  直到凌晨三點,終於等到了夜歸的腳步。

  開門中的耿凡羿楞了下,瞥她一眼,順手脫去外套。「還沒睡。」

  她瞅著他,緩緩開口。「凡羿,你在生我的氣嗎?」

  「沒。哪有什麼氣好生。」他甚至不看她,逕自進浴室洗澡。

  洗完出來,她還是動也不動的坐在那裡,清亮的眸子凝視他。

  「你吃飽太閒是不是?不去睡覺,盯著我做什麼?」耿凡羿被她瞧得不自在,丟下擦拭濕發的毛巾,走出陽台點燃一根煙。

  她跟了出去,為他的舉動而皺眉。「你什麼時候學會了抽煙?」

  「拜託你去睡覺好不好?不要管我!」他壓抑著口氣,始終不願正視她。

  「明明心裡不舒坦,為什麼不肯承認?」她繞到他面前,堅決下讓他逃避。

  他被逼到沒辦法,咬牙道:「你要我承認什麼?承認我沒有辦法面對你嗎?」

  她愕然。「無法——面對我?」

  「只要看到你,我腦子裡就會不受控制的想起那個無辜又無緣的孩子,你就不能讓我留點喘息空間嗎?」

  心臟重重一沉,她跌退了幾步。

  他——無法面對一個親手奪去他孩子生命的兇手,是這樣的意思嗎?

  胸口揪緊著,她突然感到呼吸困難。「可是……那也不是我願意的啊,那不只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如果可以,我也想留下他的,我只是沒料到,這件事會帶給你這麼大的傷害……這樣,你還是不能諒解嗎?」

  「對,我知道不是你的錯,我也沒有辦法怪你,是我沒本事,是我太窩囊,無法讓妻子對我有信心,我恨的是我自己,我其實誰都無法面對,這樣行不行了?可以饒過我了嗎?」

  「不要這樣想,凡羿,我從來沒有這樣認為過,是我不好,我太忽略你的感受了,如果我早知道這孩子對你那麼重要,就不會——」

  「夠了,再多說什麼都沒用了,孩子沒了是事實,不是嗎?」

  是啊,孩子沒了,這是事實,也是她無法推卸的罪責。

  一時的陰錯陽差,造成一輩子的悔恨。

  她好難過,不知該怎麼做,才能彌補這個傷害。

  「對不起……」她哽咽,泣下成聲。「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除非你能還我一個孩子,你能嗎?你能嗎?」

  若嫦啞然。

  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了吧?

  心底,隱隱有股不安,他將話說得如此決絕……是什麼意思?

  長長的一陣沉默中,他們只是無言對望著,直到他再也無法承受凝窒沈迫的壓力,他背過身去,咬牙吐出——

  「若嫦,我們離婚吧!」

  一句話,在他們之間炸出驚濤駭浪,炸毀了牽手白頭的夢想,炸毀了綿密織就的纏綿誓約,也炸毀了未來規劃的美好藍圖……

  共同撐起的小小兩人世界,從此分崩離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22:31

第八章

  七年後——

  「以成衣業白手起家的創宇企業總裁耿凡羿,近年來動作頻頻,除了穩固台灣成衣業龍頭地位,也計劃將企業規模拓展至海內外;除此之外,更將觸角延展於建築,與建築業龍頭廣新攜手合作之商圈開發計劃,也在眾人的預期之下交出亮眼奪目的成績單,由此可見,年僅二十八歲的年輕總裁,有著不合於年齡的壯志雄心,似乎有意將手下企業王國發展成多元化之企業經營體……

  「可惜的是,這樣一名外貌出眾,身價不凡的鑽石車身漠,身旁早有美嬌娘,那是一路陪著他胼手胝足,共同打拚奮鬥的女人,不難想像這般患難與共的感情有多深厚,讓多少將其視為如意郎君的名媛閨秀大失所望。

  「昨日,他受邀參與國際首席珠寶設計家凱雅個人展覽,以無法向外界公佈之天價,購下凱雅畢生最為得意之作——一對無論自身價值、設計品味皆屬上乘的鑽石婚戒,華而不庸,貴而不俗,光芒獨綻,放眼世界絕無僅有,然而最珍貴的,足這份心意,或許也只有這對世上獨一無二的婚戒,才配得上他心中獨一無二的那名女子吧!耿總裁如此重視未婚妻,想必是好事近了……

  「說起耿總裁之專情,他從不諱言,心中早巳保留妻子之位,留給那個一路走來,陪著他吃苦、奮鬥的女子,在最困苦的那段日子,因為有她的支援,才有熬下去的信念,如果不曾遇見她,就不會有今天的他……耿總裁就連感情世界都如此傳奇,相信各位電視機前的觀眾都十分好奇這位年輕總裁創業奮鬥的過程,及其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感情世界,本週末耿總裁也將撥冗接受本台專訪,敬請鎖定……」

  耿凡羿站在窗邊,七十二寸的電視液晶螢幕上,播放著聽到麻痺的歌功頌德,他視而不見,聽若未聞,目光停留在遠方最亮的那顆星,思緒飄向漫無著落的空間。

  「我要摘下那顆最亮的星星,送給你。」好久好久以前,他說過這樣的話。

  「好啊,只要是你送的,我都會小心收著。」星空下,少男少女倚偎著,那感情,純淨得不含一絲雜質,感受不到世情冷暖——

  他苦笑,低頭注視掌心之間,光芒閃動的璀璨鑽戒,精緻的切割、鑲工,以及中央嵌了心鑽的設計。如今,他真的摘下了這顆星,卻不知道,該怎麼連同他的心,一起交到她手中。

  清悅鈴聲迴響在悄寂的室內,他關掉電視,接起桌面上的手機。

  「喂,凡羿,我是舜妤。我現在人還在南部,我媽硬要留我下來吃飯,我趕不回去了,對不起哦,中秋節還丟你一個人過。」

  今天——是中秋節嗎?難怪月亮特別圓。

  「怎麼不說話?凡羿,你在生氣嗎?不然我現在馬上趕回去——」

  「不用了,我現在也正和客戶在外面應酬,你去吧,中秋節本來就該和家人好好團圓吃頓飯。」他淡淡地道,聲音聽不出太多情緒。

  「真的嗎?那你——」

  「我沒事,應酬完就回去休息了。」

  「好,那你酒少喝點,煙不要抽太多,注意身體。」

  「知道了。」

  「還有——」她停了下,嬌羞道。「我愛你,就這樣。」

  「嗯。」他淡應,掛斷手機,回到窗口,習慣性的正要點上一根煙,想想又丟開煙盒,不因為方纔的叮嚀,而是想起了多年前那張顰著秀眉,憂心不已的嬌顏。

  胸口一緊,他閉上了眼,太多過往回憶,如關不住的潮水,一一湧回腦海。

  一直到現在,他都還清楚記得,在他提出離婚要求時,妻子心碎欲絕的表情。當初,為了嫁給他,她義無反顧的拋捨了一切,對她而言,他就是她全部的世界,可是他卻殘忍的粉碎了她的世界,他完全能夠想像,她會有多怨恨他。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必須這麼做,長痛不如短痛,跟著他,她只會更苦,或許她可以忍,但是他卻沒有辦法不在乎!

  可悲又可笑的是,他們在高二那年的暑假相逢,在大一那年的暑假相戀,大二那年的暑假結婚,同時,也在大三那年的暑假各奔東西,似乎,他們的故事轉捩點總在夏天,在夏天開始,也由夏天結束,結婚紀念日成了離婚紀念日。

  最諷刺的是,結婚證書上兩個證人的名字,和離婚協議書都還是同一個!

  「耿凡羿,你記不記得自己當初承諾過什麼?你以為,我為什麼會不計後果的幫你?因為我看到了你不計後果想和她在一起的決心!我以為若嫦跟著你,你會讓她幸福,可是現在呢?請你告訴我,你的義無反顧呢?你當時的勇氣呢?到哪裡去了?!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因為活在編織的夢想中很美,可是一旦走入現實,那殘酷的打擊,卻不是你能夠想像的!現在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未來在哪裡,你要我怎麼面對她?她的人生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可能性,因為珍惜她,所以我放手,你懂了嗎?」

  這是當年,他與裴季耘的爭執,同樣是男人,他想,裴季耘懂他心情的,所以,同時成了他結婚與離婚的見證人。

  那張淚水掉得幾乎看不清自己簽名的面容,是他對她最後的記憶,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但是他深信,裴季耘會為她做最好的安排,再怎麼說,她都還是杜家的大小姐,累了、倦了,父母的懷抱,總會收容,這點他並不懷疑。

  與她離婚的第一年,他下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每天藉由無止盡的工作與忙碌,讓自己累到一倒床便昏死過去,存心使腦子麻木到沒辦法思考任何事,否則,無止盡的自責、痛苦,便會先將他給逼瘋。

  退伍之後,他利用手邊有限的存款,嘗試自己創業,想起她說過,最大的夢想是替心愛的人做衣服,他連考慮也沒有,就往成衣業發展。

  從只有一間十五坪大的工作室,一支電話,一張辦公桌,一名員工開始做起,每天東奔西跑,不停的拜訪客戶,前三個月,完全接不到一筆訂單,他幾乎要撐不下去,但總有個不服輸的意念撐持著他,無論如何,他不能失敗!

  為了現實,他失去了最愛的妻子,失去了他的婚姻,無論如何,這一回,他無論如何都要挑戰現實,而且非成功不可!

  因為這樣一股意念,他接到了生平第一筆訂單,為數不多,卻足夠讓他一步一腳印的做出口碑,走到如今的局面。

  現在,他站在台灣成衣界執牛耳的地位,擁有上千坪的公司及手下以萬計的員工,分佈南北的子公司不計其數,他曾經向自己發過誓,有一天要站在世界的最頂端笑看一切,如今,他辦到了,只不過當財富以驚人速度不斷往上攀升的同時,他只覺得靈魂好空虛,好茫然——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玉宇瓊樓,高處不勝寒。

  那樣的心情,或許就像現在的他吧!

  在擁有財富的現在,他反而質疑起,當初為何堅持要成功?每天品嚐珍饉美味,心中最留戀的卻是與妻子牽手吃路邊攤,笑鬧著共同暍一杯廉價紅茶的日子,什麼都沒有,但起碼,心是充實的。

  生命中最美好的中秋節,反而是在他一無所有的那一年,妻子纖細的手,為他剝著文旦,沒有太豐盛的食物,卻有兩顆密密相依的心。

  而今,擁有了全世界的財富又如何呢?中秋佳節,人家是月圓人圓,可是他呢?大集團的總裁只能獨自品嚐孤寂滋味,深刻思念的人再也挽不回,反而不如一般小家庭,能夠全家圍在一起,賞賞月,吃頓溫馨的晚飯——這就是成功的代價嗎?

  他想起了那則古老的奔月傳說。

  未成名之前的后羿,不也與嫦娥過著平凡恩愛的夫妻生活嗎?只不過功成名就後的后羿,因追逐權勢而迷失了心性,變得再也無法安於平凡,才會讓嫦娥選擇了獨自吞下長生不老藥,遠遠離開心愛的夫婿,飛往終年寂寞的廣寒宮,從此不問人間流年。

  若嫦當年離開他時的心情,是不是也和嫦娥一樣?那是怎樣的萬念俱灰,才能做到拋捨一切、遠離全心深愛的丈夫?而后羿的悔不當初,是否一如現在的他?

  明明有了千百年的借鏡,他卻還重蹈后羿悲哀的覆轍,真傻呀你,耿凡羿!

  多少個夜裡,他反覆不斷的問著自己,當初為何要拘泥於名利?為何不多聽聽她心裡的需求?為何不早認清,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麼?為何不早點明白,就算沒有一切,只要還有她,都還來得及去努力;可是得到一切,若是失去她,生命中最真誠的快樂卻是怎麼也換不回來的!

  偏偏,他領悟得太晚,失去了生命中的嫦娥,這一生,他都只能淒涼落寞地過著沒有嫦娥的中秋節,這是報應,是他該嘗一輩子的苦果。

  離開機場,黑色轎車平穩地滑入往來車潮之中,位於後座的女子取下太陽眼鏡,目光移向窗外久違的景致,美眸不經意地流洩一絲感傷。

  由於車內的沉默持續過久,她終於轉回視線,有趣地打量身旁過度沉默的男人。

  不堪被人以眼神騷擾,與她同款墨鏡之下,濃黑的眉皺了下。「看什麼?」

  「宇耕,你似乎對我回台灣的決定相當不以為然?」

  裴宇耕淡哼了聲,連回答都不層,可見比她所以為的「不以為然」還要更「不以為然」。

  「用鼻孔哼人是相當不禮貌的行為,你國小老師沒教過你嗎?」

  「那就別淨做讓我不屑的事。」他懶懶地回道。

  「我哪有?我在幫你的事業拓展版圖耶,這麼好的『賢內肋』你還嫌。」

  「這種話只能騙騙外人。」他丟去一眼,神色極度輕視。「還不是因為海外新聞報導他極有可能結婚的消息,那天起你就心神不寧,再也待不住了。」不是他要瞧不起女人,瞧瞧當初被拋棄時,她那一副快活不下去的鬼樣子,說白了,那一年婚姻,只換來她滿心的傷痕纍纍,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居然還看不開,放不下前夫,實在沒志氣到了極點。

  「你不懂。你們看到的,都只是表面,雖然這段婚姻傷我很重,但是也曾有過無數的甜蜜與快樂,那是你們無法理解的。」

  所以呢?他摘下墨鏡,嘲弄地問:「想挽回?」

  杜若嫦苦笑,搖頭。早在七年前就失去了,怎麼挽回?

  「要笑就笑,不然就哭,不要給我用想哭的表情笑,看了礙眼。」他不耐地皺眉。「到底要不要?等你一句話。」

  這回,她笑了,很真心的笑。「謝謝你,但是真的不用了。」

  雖然她這名義上的未婚夫態度一向冷漠,說話也不太好聽,但是她能感受到他的好意,只要她點個頭,他就算把世界都翻過來,不擇手段都會讓耿凡羿再次回到她身邊。

  但,不是任何事,都有機會再來一遍的,就算可以重來,也不會是原來的感覺了,破鏡再怎麼補,還是會有裂痕。

  她反問:「那你呢?又為什麼回來?別說陪我,這種話也只能騙騙外人。」

  接著,是冗長的一陣沉默,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時——

  「和你一樣的理由。」


  放下行李之後,本該泡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番,但是她以久未回台灣為由,想一個人四處走走,拒絕了裴宇耕派司機接送的好意。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又來到這個地方。

  以前,這裡是小小的窄巷,環境狹陋而雜亂,偶有幾隻流浪狗,餓過頭見人都會亂咬,每次經過都要提心吊膽,走到盡頭,是一棟老舊公寓……

  她搜索著腦海深處的陳舊記憶,順著心念走來,濕暗的小巷子不見了,小石子路鋪成水泥地,參差不齊的老舊房子,也成了一棟美輪美奐的高級住宅,曾幾何時,這裡發展成了繁榮商圈,寸土寸金,不再是當年那個不起眼的小住宅了。

  走到了底,她曾住過的老舊公寓,成了一座充滿歐式風格的房子,由外觀看來,散發著典雅溫馨的味道,住在這裡頭的人,應該洋溢著幸福歡笑吧?

  她輕撫過花彫鐵門,眸底流露出一絲感傷,不一樣了,什麼都不一樣了,連最後可以追憶、見證過去的地方,都不存在了——

  她自嘲苦笑,連丈夫都不再是她的了,不過才住過一年的地方,又怎可能還留得住呢?這一切,從來就不屬於她。

  收拾落寞的心,她舉步離去。

  就在她轉身的同時,一輛墨黑色的車輛駛近,耿凡羿正好彎身撿拾掉落腳邊的鐵門遙控器,分秒之差,錯失由車窗邊走過的窈窕身影——


  十點二十二分——

  杜若嫦看了下表,忍不住又站起身,攏了攏長髮,撫平窄裙上的淺淺縐褶。

  裴宇耕抬眸瞥她一記,合上剛批閱好的卷宗。「你可以坐下來,我們約了十點半,耿凡羿會守時的。」

  「可是——」她沒有辦法啊!分離了七年,突然要再見面,心中難免起伏不定。望向光亮的玻璃窗面倒影,一手撫向頰容,它——有變很多嗎?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是驚,是喜?或者,他認得出她嗎?他會樂意見到她嗎?畢竟,他現在已有未婚妻了——

  裴宇耕又抽出另一份卷宗。「既然是我的『賢內助』,請不要因為見另一個男人,而表現得如此坐立不安。」

  「我——不是,我只是不安,畢竟,那麼久沒見面了……」她悶悶低噥。

  「既然那麼勉強,那就別見了吧!」他隨口說。

  「那怎麼可以!」她想也沒想地低嚷出聲,迎視他挑眉嘲弄的神情,她羞愧而牽強地補上一句:「我是你們這個合作案裡面,最主要的靈魂設計師,所以——」

  「你也知道你只是服裝設計師而已?要進軍台灣,在台灣設廠,和台灣成衣界的龍頭合作是會事半功倍沒錯,但你只要負責交你的設計圖就好了,反正你設計的東西,代理權都在我手上,談生意也是我的事,有必要勞動你親自去和他們談你的設計風格與理念嗎?那些根本都是事成之後可以再規劃研討的。」換句話說,她這趟台灣行並非絕對必要,她心裡在想什麼,明人眼裡就不必說暗話了。

  她被說得啞口無言,一句話都反駁不上來。

  是啊,她只是在找借口,讓自己的行為合理化罷了,事實上,她回台灣,不為公事,不為思鄉,更不為探親,只有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理由——她想見他!

  當年,與他離婚之後,頓失生命方向的她,茫然得不知何去何從,他以為她會回去投靠父母,但是她並沒有,當年離家時,她就說過,如果得不到幸福,她這輩子都不會回去,她沒臉見父母!

  雖然,她後來聽從了裴季耘的安排,前往法國學服裝設計,繼續她未完成的學業。她與耿凡羿一般,並不靠任何人幫助,一面打工,一面求學,日子很苦,但她沒有服輸,就某方面而言,她的傲骨與他是極相似的。

  今天,她首席設計師的美名,憑的是自身毅力,而非任何人的憐憫,她所得到的掌聲,一如他所累積的財富。

  後來,裴家企業觸角有意涉足服飾界,憑著她和裴季耘的交情,她二話不說的將代理權給了他們,不談條件,任何人再出天價,她也不為所動。

  外界好奇她與裴家的交情,裴氏父母畢竟是在商場打滾過的,腦筋動得快,索性順水推舟,放出風聲說她與那時正接手裴氏企業的長子裴宇耕「交情匪淺」,近日會有好消息傳出,以達到造勢作用。

  她為還裴季耘當年的恩情,也就勉為其難的配合,最後弄到不得不在時勢所趨的情況下與裴宇耕假訂婚,這樣的「才子佳人」組合,竟也傳為一時佳話,並且也為裴氏入主服飾界打出成功的第一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22:49

  除此之外,雖然與耿凡羿已然離異,但是在國外的那些日子,關於他的消息,她一直有在用心留意,看著一步步以血汗,打造出屬於自己的王國,她真心的為他感到開心,因為這些,都是他應得的。

  遺憾的是,時至今日,她依然沒勇氣踏入家門一步,因為幸福在哪裡?她不知道。

  財富,她也有,但是擁有的名利與掌聲再多,都不代表幸福,在她來說,她與七年前被遺棄的女人無異,仍是一無所有,仍是卑微寒傖。

  說穿了,她只是個無家可歸、沒有人收容的女人。

  異國的這些年,她沒有一刻停止過思念,想他過得好不好?想他倔傲的性子,會吃多少苦頭?想他工作累了、倦了,有沒有人在身邊照顧他……

  在聽聞他情有所歸,即將步入禮堂的那一刻,多年相思再也隱抑不住,她想見他!起碼在他結婚之前,再見他一面,了卻多年前的夫妻情,以及這些時日的牽掛,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夠了……

  十點半了——

  她坐立難安,想再度起身時,敲門聲傳來,她嚇得驚跳了起來——

  另一頭,走入裴氏大樓,在等待電梯的同時,手機響了起來,耿凡羿順手接聽。「喂,舜妤,有事?……可是我現在正準備過去談和裴氏的合作案,你不能處理嗎?陳董也在?看來我得回去一趙,好,你等我,我二十分鐘後回公司。」

  切斷手機,他回頭交代經理。「公司有點狀況,我得回去一趟,幫我向裴總裁致歉,大致狀況你先和他們洽談,剩下的細節部分,我改天再和他約時間。」

  說完,他腳下未停的趕回公司。

  行銷經理只好獨挑大樑,誠惶誠恐的乘電梯上樓,在秘書的帶領下,硬著頭皮走向總裁辦公室——

  敲下門板,眼前出現了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教他一時只能傻眼地屏息以視,忘了反應。

  若嫦看向他空蕩蕩的身後,強大的失落感,幾乎令她站不住腳。

  裴宇耕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代為問出口。「貴公司總裁不克前來?」

  「呃,是、是的!我是創宇的行銷經理,我們總裁臨時有急事,失禮之處真的萬分抱歉——」

  裴宇耕看了下若嫦神情中難掩的落寞,於是回道:「行銷經理?!貴公司是否太沒合作誠意了?我不否認,台灣是你們的地盤,不把這次的合作案看在眼裡也是可以理解的,那我們似乎也沒有必要再談下去——」

  「啊?不是、不是的!」行銷經理幾乎嚇破膽,趕緊澄清。「我們總裁很重視這個合作案,還特地要我作東,請裴總裁吃個飯表達歉意……」

  若嫦輕聲歎息。「算了,宇耕。」他也不過是捧人飯碗的,何必為難人家?

  算了?!「你無所謂嗎?」她明明很失望!

  「要不然呢?」她一手拎起皮包。「你們談吧,我出去透透氣。」



  說要透氣,不知不覺,又來到舊時地。

  素手輕撫過脫漆的校門,多少舊時情懷又湧上心頭。

  當年,她就是站在這個地方,遇上了他。

  這些年,她總會不只一次地猜想,如果她沒在那年遇上他,借了他二十塊,那麼現在的她,又會是何等模樣呢?

  也許一生順遂,也許雍容尊貴,一生衣食無虞,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也會一生不識情愛滋味,無知懵懂的過完這輩子。

  因為遇上他,她懂得笑,懂得淚,懂得世間最刻骨纏綿的情愛滋味,也懂了世間最深刻糾結的痛楚情傷……

  如果能夠選擇,或許,她還是會要走這一遭吧!

  說到底,她還是放不下他啊——

  處理完公司緊急合約狀況,本想再趕回裴氏,但行銷經理苦著臉回來,說是有誠意的話,請另約時間!

  今日行程突然多出一段空檔,偷得浮生半日閒,他不知哪來的衝動,莫名地,就來到當年就讀的校園。

  這個地方,他已經好久沒來了,怕一見到熟悉的景物,心承載不住那樣的失落痛楚——

  信步走來,片片段段的往事飛掠過腦海,一股好強烈的心靈觸動下,他伸手摸了摸口袋,想再坐一次那班公車,幻想公車能夠開入時光隧道,將他載回多年前的那個夏天,讓他再看一眼那張日夜渴念的嬌顏……

  就算不行,起碼,讓他的心情,再一次回到那年夏天!

  找遍全身上下,連一個銅板都沒有,再翻開皮夾,全是千元大鈔,他洩氣地垮下肩,不死心地左右張望了下,視線定在前方,那名身姿窈窕的佳人。

  他走上前,清了清喉嚨。「小姐,可以向你借十五塊錢銅板嗎?我想坐——」聲音凝住,頓在轉向他的嬌顏上。

  真的——跌入時空隧道了嗎?他意識一陣錯亂,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凡、凡羿?!」沒料到會在這裡遇上他,她一時錯楞得呆住。

  是她、是她,真的是她!這道清柔嗓音,七年來不知在他夢裡迴繞過多少次,他想念得都快瘋了,不會認錯的!

  他遲疑地伸出手,指尖碰觸到溫熱肌膚,確定她真實存在,反而慌得抽回手,腦子一片空白。

  好一陣子,他們只是相顧無言地對望著,直到三三兩兩的學子出了校門,不經意撞著了他,他們才慌然閃避人潮。

  「學生怎麼中午就下課了?」她奇怪地問。

  「你是脫離學生生涯太久,還是在國外待到都忘了中秋節剛過,學生正好放完暑假,今天開學典禮。」他也是後來,才輾轉得知她出國的消息,從此像斷了線的風箏,再無音訊。

  眼看往校門口擠來的人潮愈來愈多,他直覺動作地拉起她的手。「有沒有零錢?走,坐公車去。」

  杜若嫦任他拉著走,等不到五分鐘,公車駛來,她投了三十塊硬幣,與他挑了個角落坐下。

  「你又欠我十五塊了。」他們,似乎總在夏天相遇,而這回,又是搶在暑假結束的最後一天。

  耿凡羿目光由窗外收回,移向她臉上。「既然你那麼介意,等一下請你吃銼冰抵債。」

  「好啊!」她輕輕一笑。

  近二十分鐘的車程過後,他指著前方一塊不起眼的招牌。「那裡!看到沒有?那家店的仙草冰很好吃,以前我們常去,你還說老闆親切,賣的東西又料多實在,沒想到它還開著,走,我們去吃!」

  緊急按了下車鈴,拉著她匆匆忙忙下車,繞過低矮的招牌走進店內。

  「老闆,兩碗仙草冰。」他揚聲喊。老舊的店面中,仍是只有三五張小桌,他習慣性的挑了角落的老位置。

  「馬上來!」老闆回身招呼,見了他們,笑說。「咦,你們好久沒來了。」

  若嫦不無訝異。「你還記得我們?」

  「哪裡不記得?你們是夫妻嘛,每次都點一碗仙草冰,一碗粉圓冰,但是每次都覺得對方的比較好吃,拚命搶對方的吃,吃到最後乾脆兩碗倒成一碗一起吃,對不對?就是看你們那麼恩愛甜蜜,想不記得都不行呢!」

  兩人啞然,互看了一眼,各自困窘地別開眼,答不上腔。

  「這回還是一樣,一碗仙草冰,一碗粉圓冰嗎?」

  「不,兩碗仙草冰!」

  「兩碗粉圓冰!」兩人同時說出口,老闆看了他們一眼,笑笑地走開。

  最後,還是端上一碗仙草冰,一碗粉圓冰。

  「你想吃哪一碗?」他讓她先挑,若嫦沒勇氣看他,就近捧來粉圓冰。

  氣氛,短暫的一片沈窒。有幾回,抬眼對上了,又慌然移開。

  「你——」

  「你——」又是同時開口。

  她想問,現在的他,是否仍介懷著失去孩子的痛,無法原諒她當年的錯誤?

  他想問,這些年,她過得如何,是否還怨恨他當年無情的遺棄?

  「你先說——」

  「你先說——」

  耿凡羿尷尬地停頓了下。「你回來,為什麼不找我?我不相信你找不到。」

  「事實上,一個小時之前,我才剛被你放了鴿子。」

  「我?」今天,他只和裴氏有約啊,難道它——

  「沒錯,裴氏所代理的服飾,是出自於我的設計。」

  「你——」他愕然。「我完全不知道!」如果他早知道的話,他早就——早就如何呢?飛去法國找她嗎?呵,如今的他,哪來的資格?

  「恭喜,我沒想到,你會有這般亮眼的成就。」心底,有股酸酸楚楚的感覺,他們都不一樣了,在心底,他們也都各自清楚,這道人人稱羨的光環,是以婚姻為代價去換來的……

  她追悔過嗎?這一點,他沒資格問。

  他又悔恨過嗎?這點,卻是連想的資格都沒有!

  「那你呢?你剛剛想說什麼?」

  若嫦握著湯匙,輕戳著碎冰。分離的這七年當中,明明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某天若遇上他,要對他說什麼,她有好多話想告訴他,可是現在,當他真正坐在她面前了,反而一個字都問不出口。

  「聽說,你有論及婚嫁的女友了?」話一出口,就恨不得咬碎舌頭!她明明不是要說這個的……

  果然,耿凡羿神色一僵,凝窒了好一會兒,才生硬地開口。「在我一無所有的那些年,是她陪在我身邊,也跟著我吃了不少苦,這輩子,我對她有份拋不去的責任。」

  「是嗎?」當年,他驕傲得不肯讓她陪他吃苦,卻讓另一個女人這麼做,也許,這女人對他的意義,比她更重要吧……

  他無法接續這個話題,匆匆轉移。「你呢?還是一個人嗎?有沒有——」

  「不,不是!」怕他多心,她衝動地脫口而出。「我有未婚夫了。」

  舀冰的手僵住,好一會兒才牽強接續。「他——對你好嗎?」

  「很好,真的很好,雖然脾氣有點壞,但是很疼我,你不必擔心。」既然他心中已有安定的歸屬,她不想再讓他掛念什麼,因為她知道,他是責任感很重的男人,對於前妻,總有分恩義在,也許,這麼說他會好過些吧!

  「是——裴氏新任的年輕總裁嗎?」之前偶有耳聞,只是沒料到,那人會是她。

  「嗯。」她低應,隨意說道。「可能過些時候,台灣這裡忙到一個段落,我們也會結婚了。」

  「是……嗎?那恭喜你。」是糖水不夠吧?入了口的仙草冰,苦得難以入喉。

  「你也是。要找一個願意陪著你吃苦的女人不容易,你要好好珍惜,別再輕易錯過。」

  耿凡羿抬眸盯視她。「我知道。」只是,領悟得太晚,他已經錯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個。

  吃完冰,付帳時,老闆看著他遞出的千元鈔票,一臉為難。

  若嫦好笑地道:「還是我來吧!」哪有人吃兩碗冰還拿千元大鈔出來的,人家是小本生意耶!

  「這大概是你這輩子第一次讓女人付帳吧?」她淺笑調侃。

  耿凡羿困窘地清清喉嚨。「離開台灣這麼久,有沒有特別想去哪裡?我陪你。」

  「你沒事要忙嗎?大總裁。」

  「我——」還來不及開口,手機響了起來,他順手接起。「喂?舜妤——這種事你決定就好了,我不回去……」迎視若嫦瞭然的眼神,他態度強硬。「不過就一個下午,難道公司就會倒了?反正我下午不回公司了,就這樣!」

  收了線,對上她諒解的神情。「回去吧,你不是那種任性的人。」

  耿凡羿胸口悶悶地。「難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時間與空間?」

  她搖搖頭,歎息道:「這不就是人生嗎?有時必須有所取捨與犧牲,不管你願不願意。」

  「是啊,這就是人生……」他喃喃自語。

  但是她知道嗎?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他多麼希望用他的一切,去換回最初,身與心的自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24:08

第九章

  自那一日之後,他們沒再見面,與裴氏合作案初步接洽已取得共識,卻在簽約之後,細節部分一直問題頻傳,讓他不得不懷疑裴宇耕是有心刁難。

  可,這樣做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裴氏握有代理權,對於他將來進軍海外的計劃,有了裴氏助力會容易許多,而在台灣成衣界是他的天下,裴氏光是有代理權也沒用,除非與他合作,所以他一直想下透,裴宇耕有什麼理由找麻煩?

  也許是潛意識裡,對若嫦的補償或移情作用,對於這份合約,他並沒有太多的要求,也因為這樣,老是讓裴宇耕一句「基於設計師之創意表達及專業素養之尊重,創宇有配合整體風格與行銷計劃之義務」給掃得死死的,這條違不違約的界線實在太模糊了。

  直到某一日,自認修養到家的耿凡羿,耐性也被激到臨界點,索性把話攤開來講,問問他到底有什麼不滿,何妨直說?

  裴宇耕只是冷冷地說:「我只是尊重設計師的感受罷了。」

  「這——是若嫦的意思?」耿凡羿被他透露出的訊息震懾住了。她,在報復他嗎?

  裴宇耕並未給予正面答覆,冷諷道:「請耿總裁不要對我未婚妻的芳名喊得如此親密。以裴氏財力來說,賺不賺這口飯都不會餓死,但是若能替我的未婚妻出這一口氣,我覺得相當值得,如果你打聽過我裴宇耕的為人,就會明白,我做事向來不擇手段,不管來明的、來陰的,我都有辦法整到你無力招架,還是請耿總裁準備好這大筆的違約金吧!」

  與其說是裴宇耕的表態,倒還不如說是若嫦的怨恨打擊了他。

  他沒資格說什麼,是他對不起她,如果這真的是她要的,他還能說什麼呢?

  他苦笑,不再試圖掙扎什麼。

  而後,輾轉聽到風聲的若嫦,氣急敗壞地來找裴宇耕問清楚。

  「注意氣質,首席設計師。」裴宇耕涼涼拋去一句。

  若嫦根本不理會,劈頭便問:「聽說你處處為難凡羿?」

  「在未婚夫面前興師問罪,維護別的男人維護得那麼明顯,不好吧?」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你出口氣,不好嗎?難道你忘了他當年的無情拋棄?枉費你為他捨棄所有,受盡滄桑,他現在卻安安穩穩擁抱他的美嬌娘,你甘心嗎?不想報復一下?」

  「他沒有對不起我什麼,我也沒有任何事需要報復!」

  「是嗎?」他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本想痛快玩個夠呢,吃定了他會處於挨打局面,而且絕不會反擊。」

  「為什麼?」

  「托你的福啊,他對你有愧疚,什麼都逆來順受了。」

  「你——」若嫦簡直不敢相信他會這麼做!「裴宇耕,你居然利用我的名義去整他,你有沒有人格啊!」

  「人格?」他諷笑。「那一斤值多少錢?」

  她會被他氣死!「裴宇耕,你最好現在就收手,我不會原諒任何惡意傷害耿凡羿的人。我現在要去向他解釋,你也最好停止你的無聊遊戲。」

  目送她匆忙遠去的身影,裴宇耕閒閒打了個呵欠。

  一對白癡男女,不踹他們兩腳不會動,活該皮癢!他可沒裴季耘那溫吞弟弟的好耐性!


  幾日周旋下來,耿凡羿已筋疲力盡,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折磨。

  那日重逢,她的態度平和,他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對他有這麼深的恨意,那樣的恨意,像一把鋸刀,狠狠切割著他的心,遠甚於任何報復行為的打擊。

  其實,她知道嗎?她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來報復他的,畢竟,這一切都是他欠她的,只要她開個口,整個創宇他都願雙手奉上。

  他沉歎,翻出皮夾內層,那貼身收藏多年的合照。

  若嫦……

  他無聲低回,心痛地閉上眼。她真的,如此怨恨他嗎?

  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你的諒解?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好過些?只要你說,我不計一切都會為你辦到的……

  「聽說你剛從裴氏回來——」總裁辦公室的門被推了開來,耿凡羿下意識將照片藏回皮夾裡層,放回西裝內袋。

  倪舜妤留意到他的動作,並未說破。

  一直以來,她心裡就有底。在他靈魂深處,藏著一段過去,以及一個女人,那是她到不了的地方,也取代不了的人。她是聰明的女人,無意與他的過去爭寵,那只會將他推得更遠,畢竟她擁有當下。

  「你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她緩步上前,體貼地遞上煮好的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是他最喜歡的口感。

  耿凡羿接過輕啜了口,沒多說什麼。

  「你是不是和裴宇耕有什麼恩怨?人家看起來好像存心整你。」

  他手一頓,放回杯盞。「沒這回事。」

  「是嗎?那你打算怎麼辦?如果他死咬著不放——」

  「隨他去。」

  「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由他去,大不了就一筆違約金而已。」

  什麼叫「大不了就一筆違約金而已」?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有錢也不是這樣玩的!

  「那不只是違約金的問題,我們未來海外發展的計劃也會受到影響,你原本不是說——」

  「那就放棄,不急於一時。」

  「凡羿,這不像你,你不是會那麼輕易認輸的人,不然公司也不會有今天的規模,以前創業的時候,我們遇到更棘手、更艱難的困境,你都沒皺一下眉頭,現在不過是小狀況,你卻輕易罷手,凡羿,你到底是怎麼了?」她有種特別的感覺,不是他被吃定,而是刻意忍讓什麼……

  耿凡羿揉揉眉心,神情疲憊地靠向椅背。「沒什麼,或許,我只是累了。」

  倪舜妤面露關懷,伸手輕撫倦容,心疼地傾身柔柔輕吻,耿凡羿一怔,直覺想偏開頭,但她似乎也料準了,雙手定在他頰邊,不容他逃避。「為什麼?你從不肯主動親近我,就連我主動,你都表現得很不自在,我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嗎?」

  耿凡羿無法迎視她過於明亮透視的眸子,牽強道:「也許還不習慣,再給我一點時間——」

  「都三年多了,還不習慣?從那天清晨,在你床上醒來開始,你就是這樣說的,但是凡羿,我們床都上了,還連接個吻都不習慣,是不是太矯情了?」

  耿凡羿渾身一震,胸口劃過一陣疼楚。

  他不該在那年,公司漸有起色,員工們嚷著要慶功時多喝了兩杯,想以酒精澆掉心頭的空洞愁鬱,才會在承載不住對妻子刻骨椎心的思念當中,誤將她當成了心愛的女人,鑄下大錯。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舜妤對他的愛戀,也不只一次向他表明,不論他這輩子得意落魄,都願跟隨著他。

  只是,在她之前,就已經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他的一切都給了那個女人,她晚了一步。

  但是,就因為那一夜,她的熱情與付出,成了他最大的心靈負擔,他不能逃避,也推卻不了責任,最要命的是,她是處女。

  她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只是一旦愛上,就會義無反顧,全心付出,就某方面而言,她是像極若嫦的。

  他知道,這輩子,他得要擔負起這個女人的一生,再也卸下下。

  「一個吻,有這麼困難嗎?這樣,要我怎麼相信,你有娶我的誠意?」

  「舜妤,我——」不等他多解釋什麼,她低下頭,密密貼上他的唇。不去聽,就還能自欺,告訴自己,他永遠是她的——

  耿凡羿僵直了身軀,他很清楚此刻與他親密的人是誰,但是腦海深深刻劃的,卻是另一張嬌容,清清楚楚,不容錯辨,他沒有辦法麻痺自己!

  原來,要自欺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心,好痛——

  「凡羿,我聽說——」門突然被推開,在看清裡頭的景象後,聲音戛然而止。

  耿凡羿迅速推開她,見著門邊僵愕失神的若嫦,頓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我不曉得……」杜若嫦努力想以微笑打破尷尬,可是好像不怎麼成功,無力上揚的嘴角,勉強擠了朵笑花,卻像在哭——

  「若嫦——」他追上去,在她轉身時抓住手腕。

  「我來是要告訴你,宇耕自作主張的事,我並不知情,你不要理會他,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無所謂,我並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她的目光,停在他緊扣的手掌上。耿凡羿知道,身後也有雙探凝的眼神,他只能頹然鬆手,看著她翩然遠離。

  「她是誰?」一等她走遠,倪舜妤立刻追問。白癡都看得出來,他有多失常。

  「裴宇耕的未婚妻。」

  「你的表情不是這樣說的!凡羿,你該不會連別人的未婚妻都——」

  「我們什麼都沒有,你不要亂猜!」他心煩意亂,堵了她的話,無力地跌坐沙發上,不再多說一句。

  可是我在乎……

  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在乎的,是裴宇耕的想法?是他的忍讓?更或者——是那記親吻?是他和舜妤的關係?!

  她,還會在意他嗎?在她已另有相知相許的情人之後?!

  心頭那根弦,絞得死緊、絞得發痛,他打住思緒,無法再深想。


  週末,耿凡羿行事歷上,記了筆「受邀電視台現場專訪」的紀錄,這件事是倪舜妤安排,還讓他責備了幾句。

  他只是個生意人,而做生意憑的是實力,並無意願學演藝圈那套宣傳花招,也許在很多人眼裡,他是傳奇,也好奇他的背景、他的成功史,但他自認在他身上並無任何傳奇可宣揚,他只是一步一腳印,平穩走來罷了。

  只是,礙於舜妤已然允諾人家,他只能勉為其難的來了。

  在來之前,他便已有心理準備,可能要回答的問題。

  果然,攝影棚燈光一亮,女王持人對著鏡頭,客套寒暄了一番,第一個問題便拋出。「耿總裁年紀輕輕,就已經成就非凡,聽說您是白手起家,所以大家都很好奇,您是怎麼辦到的呢?是什麼樣的毅力,讓您有了今天的成就?」

  耿凡羿雙手交握,岑寂了數秒才開口。「說了也許你們無法理解,當一個人遭遇到人生中最痛的打擊,之後不管再面對什麼困境,都不可能打倒你了,你會有非成功不可的意念。」

  「哦?那能否冒昧問一聲,對耿總裁而言,人生中最痛的打擊是什麼呢?」

  「失去。」他神色平寂,沉穩地道。「屈於環境,我讓自己失去過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說得更白一點,我只是讓自己狠狠死去一回,再活過來之後,已經沒有什麼不能面對的了,只要想起她,我就有熬下去的信念,也因為有她,才有現在的我。」

  「是心愛的女子嗎?」

  耿凡羿沒有回答,女主持人驚覺自己的失言,趕緊轉開話題。「聽說,耿總裁曾經有過一段刻苦的日子,能形容一下那時的狀況嗎?」

  「是的,學生時代,曾經住過十坪大的房子,炎炎夏日只有一台快作古的電風扇,為了存錢繳學費,常是吐司、白開水便打發一餐,身兼數職,每天睡覺時間不超過五個小時,但那時候並不覺得苦,因為身邊有人願意陪著你,你會覺得,身上背負著給另一個人幸福的責任,為了她,不管再怎麼累都是值得的。」

  「倪小姐那麼早就跟在你身邊啦?真是患難見真情,你們的感情真是令人羨慕,什麼時候會有好消息呢?」

  「還早吧!」他心不在焉,微笑帶過。

  女主持人點點頭。「除了工作上的成就,耿總裁的專情也是最為人所稱道的,平日除了工作,身邊只有倪小姐,從不涉足風月場所,也沒和誰傳過風流事跡,大家都很好奇耿總裁的感情世界,難道只有這一筆紀錄嗎?」

  耿凡羿清了清喉嚨,難得幽默地回上一句。「在回答這個問題前,誰來幫我把舜妤帶離電視機前?這可是現場直播。」

  女主持人輕笑。「我相信倪小姐有這個雅量的,畢竟我們談的是過去的事。」

  他思忖了下,緩緩地說道:「十七歲時,曾經有個女孩子,我說要摘天上的星星給她,她說好;我說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她說她期待著;我說我不會永遠屈於人下,有一天我會向所有人證明,她的選擇並沒有錯,她還是說,她會陪著我,等那一天到來……只要是我說的話,她全都無條件相信,這樣一個女人,讓人連抗拒都心痛。」

  「那後來呢?你們為什麼會分開?」

  「因為星星摘不到;因為幸福太遙遠;因為——在我還沒向所有人證明她的選擇之前,我已經先質疑了她的選擇。」

  「你後悔了嗎?」

  「我想,我沒有權利回答這個問題。手,已經放了,人生不可能重來,讓我再選擇一次,後不後悔,都不能改變什麼,只能承受。」

  「那麼,你心裡的最愛,究竟是她,還是倪小姐呢?」

  耿凡羿挑眉。「你想讓我回家跪算盤嗎?」

  女主持人輕笑。「好吧,饒過你。」

  接下來,她又問了些關於創業過程當中,印象最深刻的困境,以及暢談他的危機處理方式,兩個小時下來,時而感性,時而嚴肅,時而輕快的言談,讓觀眾充分瞭解到他的創業理念,以及卸下商場冷面總裁之外,另一面知性的耿凡羿。

  「節目的最後,耿總裁是否曾有過一些遺憾,在當時沒能對某人說,或者現在想說已經來不及?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向遠方的那個人,傾訴心底的話吧!」

  耿凡羿沉默了一陣,斂眉低低吐出。「我曾經,對一個人有極深的虧欠,當時,沒有辦法告訴她,放手,其實是因為太過在乎,我永遠忘不掉,她當時流著淚,傷心欲絕的模樣,每當想起自己的殘忍,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也許遲了,也許現在的她,已經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但我還是想對她說一聲——對不起!這些年,她始終在我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我從沒有一刻忘記過她,當初承諾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我沒辦到,但願,另一個人已經做到了。」

  「好的,今天謝謝耿總裁百忙之中撥冗前來接受我們的訪問,我們也期待耿總裁的事業版圖能夠揚名海內外,再創另一高峰——」

  「謝謝。」

  「OK!」當集中在身上的鏡頭與燈光一一暗下來,耿凡羿與工作人員一一握手道別,婉轉拒絕了餐會的邀請,獨自走出電視台。

  走到路口,等待紅綠燈時,身邊傳來一段對話——

  「婉婉,你等我哦,有一天,我一定會買下這家電視台送給你,因為你喜歡唱歌,這樣,你就有自己的舞台了。」男孩牽著女孩的手,指向身後的電視台。

  「好啊!」女孩笑得好開心。

  這番對話吸引了耿凡羿的注意力,他投去好奇的一眼。不過是個十來歲的男孩,口氣卻狂妄得很。

  「看什麼!」像是習慣了那樣的眼光,男孩不馴地回道。「你不相信就算了,我一定會做給你們看!」

  耿凡羿笑了,伸手輕撫他的頭。「我相信你。」

  「啊?」可能是頭一回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給這樣的鼓勵笑容,男孩反而嚇到了。

  「我相信你辦得到。」他又重複了一次。「因為我在你這個年紀時,也有和你一樣的自傲與自信。」

  「那你做到了嗎?」

  「嗯。但是你記住一句話,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輕易放開最愛的那個人的手,否則就算日後你握有全世界,掌心也會是一片空虛。」他語重心長,眼神流露出一絲感傷,落在漫無空間的遠方。

  號志燈轉綠,他舉步離去,沒再回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24:23

  他該去哪裡?他能去哪裡?哪裡才是他的停歇處?

  心,好空,好倦,卻不知道,能收容他的溫柔港灣在何處。想去的,去不得,該去的,卻是他最想逃避的。

  走出電視台,思緒一片空茫,他不想面對任何人,好想——讓自己麻痺到什麼也不能想,什麼都感覺不到,這樣,是不是就會好過些?是不是,每一道呼吸就不會再沉重得無力負荷?

  只是,在外頭坐了一夜,刻劃在腦海的嬌容卻異發清晰,抹不掉,也躲不掉——

  拿起手機,他一鍵鍵按下渴望了一晚的數位。

  「喂?」聲音有些啞。

  「你睡了嗎?那我掛電話了——」

  「等一下!」認出他的聲音,若嫦急喊。「凡羿,你在哪裡?」

  他順口說了餐廳名字和地址。「沒什麼事,只是突然想聽聽你的聲音。」

  「你等我,不要走哦,我馬上過去。」不等他應答,她迅速掛了電話,換掉睡衣出門,在路口攔了輛計程車趕到他說的那家餐廳,並且一眼就看見趴靠在桌面上的他。

  「凡羿、凡羿?!」她搖了搖他。

  耿凡羿在撐起眼皮,看清面前的嬌容時,安心一笑。「你來了。」

  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淡淡酒香,她蹙起秀眉。「你喝酒?」

  「沒很多。」

  一瓶XO都見底了,還叫沒很多?

  「真的,我意識很清楚。」他強調,站起身,踩了幾個虛浮的步調,踉蹌地往她身上跌。

  他苦笑。「很奇怪對不對?為什麼明明醉了,意識反而更清楚。」

  見他如此,若嫦實在放不下心。「你的車鑰匙呢?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不想回去。」他無力地貼靠纖肩。「我可不可以去你那裡?一晚就好,讓我任性一晚,好不好?今晚我不想一個人。」

  這樣的他,教她如何拒絕?

  她深深一歎,接過車鑰匙。「小心走好。」

  將他帶回居處,若嫦將他安置在沙發上,擰了條熱毛巾替他擦臉。

  「好些沒?」

  「嗯。」他閉上眼,眷戀著她的溫柔。

  「沒事喝那麼多酒,也不怕傷身。」她憂慮地歎息,輕撥他垂落額前的髮絲,關心地輕問:「晚餐吃過沒?」

  他搖頭。「沒胃口。」

  「那怎麼行?別有一餐沒一餐的,會壞了胃。」她起身張羅。「我晚上吃咖哩燴飯,你也來一點好不好?」

  「好。」他喜歡與她共用的感覺,就像當年共喝一杯紅茶,共吃一碗冰。

  她動作俐落的煮好一盤燴飯,端到他面前。「快,趁熱吃。」

  耿凡羿依言舀了一匙放進嘴裡,溫溫熱熱的感覺,暖了心。這是近幾年,他唯一吃了有味覺,首度感覺好吃的食物,酸楚的感覺在鼻端蔓延。

  「不好吃嗎?那不要勉強——」他以前也是這樣,再難吃也會吃完,從不開口說一句嫌棄的話,只是表情騙不了人。

  「不,很好吃,我要吃。」他不理會,堅決吃完。

  「那好吧,你慢慢吃。」她轉身衝來一杯醒酒茶,坐著看他吃。「要不要我通知倪小姐一聲?她可能會擔心——」

  「不要!」他放下湯匙,心慌地阻止她,不經意拐著桌腳,踉蹌地傾跌在她身上。

  「你小心一點!」怕他摔著,她小心摟住。

  他垂眸,掩去落寞。「如果——你是擔心裴宇耕誤會的話,我現在就離開。」

  「別這樣想,凡羿!」此時的他,看起來好脆弱,她張開懷抱收容,心房隱隱悸疼。「我不擔心什麼,你想留就留下來,沒關係的。」

  「真的嗎?」他神情充滿了不肯定。

  「嗯。」她小心扶他坐好,探手端來桌上的醒酒茶。「來,喝口熱茶,胃會舒服一點。」

  耿凡羿喝著熱茶,目光始終捨不得離開她。她仍是如此溫柔、貼心,即使他的要求再不合理,她還是會笑笑的包容……

  「對不起……」低低地,他說了出口,盯視杯中橙黃的液體,失魂般地輕喃。「我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多卑劣,知道你對我還是放不下,知道你不忍心拒絕,利用了你的心軟……我並不想令你困擾的,我只是……好想見你……我沒有辦法克制自己……那一天,讀出你眸底的傷懷,我其實知道,看到我和別的女人親密,你還是會介意,還是會難過,你不會知道,我的感覺有多矛盾,一方面,驚喜著你對我還是有感情,但是——我有什麼資格呢?現在的我,已經失去擁抱你的權利了。

  「如果可以麻木一點,也許糊里糊塗,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我還是可以說服自己,和舜妤平平靜靜的走完這一生也沒什麼不好,可是……可是我就是要命的太清醒了!一個人的時候,我想的是你;抱著她時,我想的人是你;她要求我吻她時,我該死的還是只想著你哭泣的表情……我時時刻刻都想擁抱你,也時時刻刻的在壓抑自己,你不會知道,這種感覺有多痛苦!」

  若嫦眸光泛淚,聽得心幾乎碎了。「你——不愛她嗎?」不愛,為什麼要在一起呢?

  「愛?」他笑了,笑得淒愴。「別人不懂,難道連你也不懂,在我心中,她只是責任,你才是真愛!這輩子,我就只愛過一個女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不會變!我的心只有一顆,責任與真愛卻像是兩把鋸刀,狠狠切割、揪扯,那種鮮血淋漓的痛,你能明白嗎?再不找個發洩的出口,我就快要瘋掉了!」

  「所以,你今天才會當著全台灣觀眾的面,說那些話?」

  「你聽到了……」他垂眸,笑得苦澀。「長久以來,頭一回那麼誠實的面對自己,說出心裡的話之後,反而不知該怎麼面對赤裸裸的自己,當所有人喝采我成功傳奇的人生時,說穿了,我不過是個失敗又悲哀的男人,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團糟,追逐再多的名利財富,都填補不了內心的失落空洞……我覺得好累、好茫然,在外頭吹了一夜的冷風,卻不知道,誰能收容這顆睏倦的心,想見你的念頭愈來愈強烈……」

  他抬眸,指尖撫上她掩不住紅腫的雙眼。「你哭過了嗎?」

  「還不是你害的。」她悶悶低噥。沒事說那種話,害她在電視機前哭得不能自己。

  「你會怪我嗎?你好不容易找到人生的另一段幸福,而我明明什麼都不能給你,偏偏又放不開……」

  「我明白,凡羿。」不捨他受困的心,柔情撫慰的雙手,輕輕碰觸俊容,撫開眉心緊鎖住的痛苦與掙扎。「我不怪你,真的。」

  是嗎?她不怪他?!

  反掌握住她如水的溫柔,他閉了下眼,痛楚地逸出聲。「你愛他嗎?告訴我,你真的——愛裴宇耕嗎?」

  她該點頭的,但是他宛如負傷困獸的眼神,教她一句違心之論都說不出口,不忍再欺騙他、欺騙自己。

  她拉起他的手,覆上胸口。「我的心,全世界都看得清清楚楚,除了你,不曾有人到過這個地方。」

  耿凡羿盯視掌心之下,那顆淺淺跳動的心,她的眸光,一如多年前相戀的那個夜裡,純情誠摯——

  他再也無法克制心湖波動,激切地擁抱住她。「若嫦,我的妻——」

  一句「我的妻」,引出她迷濛的淚,她閉上眼,貼著他的胸膛,感受他狂炙的情感,飄泊了許久,內心最眷戀的,依然是這道堅毅溫暖的懷抱,這究竟是他們的悲哀,還是無奈?

  「若嫦——」抵著她的額心,他壓抑地低語。「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是,我想吻你,可以嗎?我——」

  淺淺仰眸,迎視他痛苦掙扎的面容,她不語,主動迎上他的唇,以她的溫柔,滋潤他的冰冶。耿凡羿一震,再也無法理智思考,有如沙漠中的旅人,緊緊攀住唯一的綠洲,飢渴而熱烈地吸吮、交纏,直要嘗盡她唇腔之內的每一寸甜蜜——

  她意識虛軟,只能由著他激狂需索,不知是缺氧、抑或久違渴念的激情之故,她胸腔隱隱泛疼,載負不住他身軀的重量,陷落沙發之中,熱切的身軀密密糾纏。

  不經意的撫觸中,他頓住動作,眸光複雜地望住她凌亂衣襟之內的物品。「你還留著?」

  順著他的視線,栘向以銀鏈串起,靜躺在胸口的白金戒指。「我不會忘記,你為了它,在工地辛勞一個禮拜。」

  他聲音低沉瘖啞,鼻酸道:「我說過,它並不值錢——」

  只要她說一句,裴宇耕什麼值錢的鑽戒會送不起?他沒料到,她還會留著多年前不值錢的舊婚戒,並且將它放置在最貼近心口的地方。

  「但是你的心意是無價的。」她柔柔道。

  耿凡羿動容,傾身吻上婚戒所在的位置,連著她的心,憐惜地吮吻;她張手擁抱收容,感受他所給予的一切。

  他情思一動,迎向她無悔的面容,唇畔淺笑帶著最淒柔的深情,全心奉獻——

  無法再多想,他降下身子,貼上似水嬌軀,探尋的雙手,感受久違的濃情蜜意。

  有多久了?他有多久,不曾擁抱這具馥柔身軀,熟悉的馨香,每一寸光滑肌膚的觸感,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直到再次將她擁入懷中,才發現竟是這般椎心的想念著,渴望得心都痛了,如今,她就在他懷裡,被他親吻著,他無法再放開!

  無法饜足的雙手撫遍柔軟香軀,衣物一件件的離開身體,直到再無阻隔的貼觸赤裸肌膚,交融彼此的體溫,他們同時滿足地在心底喟歎。

  纖長指尖一一撫過俊顏、肩膀、厚實的胸膛,每一寸肌理線條,似記憶,又似深深的想念,她眸光泛著酸楚淚光。「凡羿,不論何時,記住一句話——」

  「嗯?」

  「我愛你。這裡,永遠只讓你住。」她指著心口的位置。

  耿凡羿渾身一顫,手勁一收,摟緊纖腰,狂吻上她。

  杜若嫦閉上眼,全心回應,感受他雨點般的吻落在她身體的每一處,貪渴的吸吮更多、佔領每一寸肌膚,像是飢餓了許久的旅人,直要嘗盡所有的它——

  「凡羿——」她慌吟。

  「我在。」感應到她的激情無助,他迎上她,有如兩簇燃燒的火焰,空虛、灼熱,她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敞開自己,收容他滄桑的身心,耿凡羿不再遲疑,挺入水嫩深處,剎那之間的充實與滿足,令他們腦海同時一陣暈眩,好似長久以來那塊空泛的角落,終於被填滿,完整無憾。

  他綿密地護著嬌軀,在她體內深沉律動,聽著她細細柔柔的嬌吟,感覺她的溫熱、她密實的包容,他雙臂收攏,幾乎將她揉入體內,激狂地與她纏綿,直要到達最深處的甜蜜——

  「凡羿——」他失控的熱情,令她幾乎要尖叫失聲,狂喜來得太快太急,她喘不過氣,只能緊緊抱住他,隨著他癲狂、隨著他迷失、隨著他極歡糾纏——

  重重迷眩火花包圍著他們,在眼前、也在體內爆發,耿凡羿與她頰貼著頰,在她體內釋出熱情,在對方輕顫的身軀中,體會激情韻味。

  這一晚,飄蕩的靈魂,在彼此的懷抱中找到安心棲靠的所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25:25

第十章

  清晨第一抹陽光灑入,慣於少眠的耿凡羿由睡夢中醒來,鼻翼之間迴繞的是屬於女性的柔媚馨香,嬌容貼靠著他睡得香甜,宛如交頸鴛鴦,儘管在睡夢之中,床被底下的肢體仍親暱交纏,似是密不可分的生命共同體,花開並蒂,連理同枝。

  如果真能這樣,那該有多好?

  他不敢出聲、不敢移動,甚至不敢太用力呼吸,深怕驚破這一刻奢侈的美好,明知不屬於他,卻還是眷戀著這份酸楚而罪惡的幸福。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溫香嬌軀動了動,嫩頰無意識地廝磨他頸畔,終於醒來。

  他在心底失落歎息,微笑道聲:「早安。」

  「早安。」迷糊坐起,見他怔楞的眼光,想起自己一絲不掛,她羞窘地拉起被子遮掩。「你不要亂看。」

  他乾澀地笑咳。「好,不看。」

  趁他別開臉去時,她迅速抓來睡袍套上,回頭發現他仍然維持原來的動作,不著痕跡地伸展肢體,她驚覺道:「手腳被我睡麻了是不是?」

  他苦笑,沒否認。

  「你真是的,怎麼不叫醒我呢?」她立刻上前,替他做穴道按摩。

  他神情悵然,幽然吐實。「我不想,這麼快畫上句號。」

  若嫦停住動作。就為了多些共處光陰,他情願忍受四肢僵麻的滋味?

  他抬眸,凝視她臉上每一分情緒的變化。「我們——就這樣了嗎?」

  她背過身,站在窗邊,凝思不語。耿凡羿追著她的背影,正欲開口說些什麼,瞥見擱置床頭的白鯨布偶,一陣熱浪沖上喉間,他哽咽地發不出聲音。

  當初她離開時,什麼都沒帶走,只帶了這只布偶,證明她從來就沒有打算要忘記他,如今另一隻也都還好好保存在他那兒,他們的心明明是在一起的,為什麼人要分開?為什麼明明是一對的布偶,卻要各分天涯?他好想再聽聽布偶成雙時,發出的那聲共鳴誓約——

  不知過了多久,若嫦回過身,坐回他面前,溫柔輕問:「你,不要結束嗎?」

  他搖頭。「我不想,可是——」

  「夠了。」她阻止他,柔聲道。「你不要分開,那我們就不分開。」

  他愕然。

  相識以來,她一直都是那麼柔順的依從他,就連走到這一步了,她竟還——

  「我知道你的為難,我和宇耕,只是表面上的未婚夫妻而已,私底下是朋友,我沒有道德上的牽制,昨晚我就說過,如果你走不開,那就不要走,你還是可以扛你該扛的責任,我們只要在一起就好,不要傷害任何人。」

  懂了她的意思,耿凡羿心痛難言。「我怎麼可以要你受這種屈辱?你本來就是我的妻子——」

  「既然你心裡早已如此認定,那世俗的規範,有什麼要緊呢?」幽然一笑,雲淡風清。「正如七年前,不管你能給我的,是名分還是名利,我其實都只要你的一顆真心而已,這比什麼都珍貴。」

  他啞然無言。

  閉了下眼,他深深將她擁入胸懷,痛徹頓悟。「我錯了,若嫦!錯得好離譜。」當初,給了名分,給不起安逸生活;而現在,給得起奢華享受,卻給不起名分尊嚴,他又比七年前長進到哪裡去?他只不過是個差勁的男人,一直都在糟蹋她的真心,甚至比七年前更糟糕!追逐了一輩子,他到底在計較什麼?!

  原來,一顆能夠自由去愛的心,比什麼都還重要,若早知結果會是如此,當初他死都不會放手。

  「對不起,對不起,若嫦,對不起……」他不斷地喃喃說道。

  他會補救的,不計代價!

  如果,得要追上廣寒宮,才能要回他的嫦娥,那麼,他情願捨棄人間榮華,縱使孑然一身,只要身邊有她,其他的,還有什麼好拘泥?

  「這是華盛的企劃書,你看一下,如果沒問題,在這裡簽一下名,就可以交代下面去執行了。」

  耿凡羿接過遞來的資料夾,大致瀏覽了下,在指定的地方簽了名,開口道:「舜妤,有件事——」

  「這是榮威的合約書,照你的意思修改過了,你再看看有沒有問題。」倪舜妤適時介面,打斷他的話。

  耿凡羿根本沒心思看,往旁邊一擺,試圖和她把話攤開來講。「這個不急,改天再看,我現在有話跟你說——」

  「還有,晚點有個飯局,是和富山銀行董事長的約,千萬別忘了。」

  「舜妤!」他無可奈何地瞪著她。「你聽不懂我的話嗎?」

  「公事的話,請交代,如果是私事,上班時間我不想談,就這樣了,沒事的話我先出去忙了。」她面不改色,抱著成疊卷宗轉身,開門前想起什麼,又停下腳步。「對了,前兩天我爸媽間你什麼時候有空,抽個時間陪他們吃頓飯,他們要和你談婚事,我也老大不小,再等下去就快人老珠黃了,是該把時間定下來了。」

  耿凡羿面色一整。「我不——」

  「如果你不方便也沒關係,我會轉告他們一聲。」

  「舜妤!」他沉聲一喊。「找個時間,我們好好談談。」

  步伐一頓,她沒回頭,淡淡丟下一句:「很多事,我可以當作不知道,但是什麼話該說,什麼事不該做,你自己心裡有數,不要做過頭了。」

  門被關上的同時,耿凡羿挫敗地靠回椅背。

  她知道,她其實早就心裡有數,只是不說破罷了!

  這點,他並不訝異,舜妤一直都是兼具聰慧與果敢的時代新女性,一旦確定了她要的目標,就會勇敢去爭取,不論環境有多艱難,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易退縮,也正是她這樣的個性,在他創業面臨四面楚歌的狀況時,她咬著牙陪他熬,不到山窮水盡不罷休。

  一開始,他只當她是好員工,對於她眼中熱烈的愛戀,只當盲目、無知規避;後來因為那一夜的錯誤,她更是說什麼都堅決跟著他,她總說,他絕非池中之物,她不相信她會看錯人,風風雨雨一路伴隨支援,不曾動搖過信念……

  正因為如此,他對她的虧欠,才會這麼深。

  現在,又教他怎麼開得了口?她所為他付出的,並不比若嫦少,他做不到這樣的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他抱著頭,良心道義與摯愛女子在心中糾扯拉鋸,他處在中間左右兩難,不論怎麼做都是十足的罪人!

  手機鈴聲響起,他滿心煩躁,想也沒想,抓來便鬱悶低吼:「喂?」

  另一端楞了下,輕問:「吃炸藥啦?脾氣那麼壞。」

  一聽到水水柔柔的嗓音,他化開眉心的鬱結,放輕了音調。「你在做什麼?」

  「剛和宇耕吃完飯。」

  「你很閒嘛!」他悶聲道。

  愉悅的輕笑聲傳來。「耿先生,你在吃醋嗎?都說我和他沒什麼了,我只是跟他討論下一季流行服飾要走的設計路線,還有,順便警告他,不許再找你麻煩。」

  他揉揉有些疼痛的額際。「我想見你。」

  「好啊,我在公司附近的餐廳。」她大略說了地址。

  「我去接你,你等我。」收了線,他抓起外套往外走,開門時迎面碰上舜妤。

  「要出去?」

  「嗯。」他別開眼,無法直視她。「下午不回公司了。」

  她沒說什麼,盯視他的眼神,若有所思。耿凡羿幾乎在那樣的注視下窒息,狼狽地逃開。

  他知道這麼做是錯的,也知道他愧對太多人,但是——心不由己,他還能怎麼辦?

  「我們要去哪裡?」上車後,若嫦好奇地問。

  「回家。」他只回了短短兩個字,當車子駛向熟悉的路段,來到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握住她的手。「我們的家。」暖暖深情,盡在不言中。

  「嗯。」她動容,不再多問,五指回握住他,與他一同走入。

  「以前,你會在這裡擺兩盆三色堇,我也買了種子,但就是種不出來,最後只好買現成的,不過,總覺得沒你種得漂亮順眼。」他指著屋內的每一個角落,一一細訴。「還有外頭那塊地方,知道你喜歡栽栽種種,留了個空地,可是又不曉得該種什麼,就空著了;至於窗簾,找了好久,實在找不到同樣的花色,只好買了這個;還有這條圍裙,印了一對小白鯨,那時看到好驚喜,想說你一定會喜歡的,就買下來了,以後你做菜會用得著;我還記得,你以前好愛下廚研究新菜色,我每次都想求你饒了我,可是看你那麼興致高昂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告訴你,再玩下去你可能會守寡……」他淺笑,指著那一整排的食譜,又繼續說道:「現在你可以盡情放手去玩了,我買了好多食譜,歡迎你來蹂躪我的胃。」

  一路聽下來,累積的感動已經多到快要溢出胸腔,她回身,緊緊抱住他的腰。「你一直——都在等我嗎?」否則,不會房子的每個角落,都刻滿思念的痕跡。

  掌心撫過柔順的長髮,他低歎:「內心深處,是的。」

  「如果,我一直沒回來呢?」

  「它會一直空著,不會有別的女主人。」從一開始,就知道無望,他只是傻氣的讓自己作著夢而已,從不期待實現,因為如果連夢都沒有,他不曉得自己還能靠什麼支撐下去。

  領悟到他絕望的等待,她仰首主動吻上他的唇,表達滿心的感動與心憐。耿凡羿摟近纖腰,深深回吻,抱起她上樓,來到他們的臥房,將她放置在柔軟床鋪的中央,相擁倚偎。

  「很後悔那時總是太忙,沒辦法多陪陪你,連想在房裡擺張照片都沒辦法。」

  若嫦安心躺在他臂彎中,笑哼。「你還敢說,是誰笨得跟豬一樣,底片都沒裝好,不然去墾丁那一回,起碼有一卷照片可以看。」

  「是是是,我笨得跟豬一樣,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難不成想念一輩子啊?」

  「不然你把人家的照片賠來嘛!」

  他笑笑地,握住她索討的小手。「找個時間,再去重遊舊地,這回我用數位相機,沒有底片的問題,保證有一流的攝影水準。」

  她一楞,撐起身子望住他。「你可以嗎?」

  耿凡羿明白她在顧慮什麼,但是他不在乎,私心裡,他反而希望事情早早曝光,他就不用每天都過得那麼辛苦,夾在兩個女人之間,面對誰都於心有愧。

  「沒什麼不可以的,不只墾丁,我還想和你去法國、去日本、去世界的各個角落,你忘了?我還欠你一趟蜜月旅行呢!」

  「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並不在乎那個——」

  他搖頭,拉下她輕吻一記。「我在乎。」

  輕輕挲撫玲瓏有致的體態,由纖盈的腰身往上移,洋裝布料柔軟的服貼在細嫩肌膚上,不含激情,只是溫存蜜意,他以掌心,感覺她身體的柔美線條,像是膜拜著一尊完美的藝術品,在纖細的肩頸游移——

  「天氣冷了嗎?」指尖挑弄她頸上的嫩黃絲巾,順手解開,她來不及阻止,窘紅了臉。

  他微愕地盯著頸上的激情痕跡,終於曉得她為什麼要圍上絲巾了。「我有這麼粗魯?」

  「知道就好。」她嬌瞠,白他一眼。

  他悶笑,指腹柔柔搓撫纖項上的點點印記。「下回改進。」為了證明悔改誠意,他淺吻過每一道印記,一手往後找尋洋裝拉鏈往下拉,挑開胸衣暗扣,順著乍洩春光,吻上若隱若現的胸前曲線。

  「凡羿——」她羞喊。

  「嗯?」指掌貼上發燙的胸口,傳來她失速的心臟跳動,他帶著最深的珍愛眷憐,揉撫白玉一般美好的軟嫩酥胸——

  口袋傳來手機鈴響,他停下動作,看了眼來電顯示,半秒也沒猶豫,拇指按下——關了機。

  「是——」她張口欲言,他迎身吻住她。

  「別問,也別理會。」將她推回床內,持續濃情。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25:45

  也許不該,但是每一分與她共處的光陰是如此珍貴,他不想讓任何人、任何事破壞這份寧靜,此時此刻他只想看著她、感覺她,將罪惡感牢牢鎖在心靈最深處。

  若嫦無聲歎息,伸出了雙手,全心全意回應他。

  房門倏地被推開,驚擾了濃情相偎的愛侶,同時驚愕望去。

  「舜妤?」他訝喊。「你怎麼進來的?」

  倪舜妤揚揚手中的鑰匙,慼然地笑。「你忘了你辦公室放有備份鑰匙?我本來想給你一次機會的,一直到門口,我都還不死心,可是你為什麼不接電話,為什麼要逼我?!」

  耿凡羿一陣寂然。「因為——我再也沒有辦法欺騙自己,我清清楚楚的知道,我要的人是她。」

  「你——一她大受打擊,來來回回看著他們,若嫦驚覺衣衫不整,羞愧拉攏幾乎滑落肩頭的洋裝。

  「你——無恥!」倪舜妤難忍悲憤,上前便是一記巴掌,打楞了若嫦。

  「舜妤,你做什麼!」她動作太快,他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怒氣沖沖地拉開她,將若嫦護在懷中,幫她整理好凌亂的衣著。「有話好好說,不要像個潑婦。」

  「我潑婦?你們都搞到床上去了,這又算什麼?姦夫淫婦嗎?」他這般溫存憐惜的一面,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更是激得她忿恨不甘,怒火燒熾得不可收拾。

  懷中身軀一陣輕顫,他痛憐不捨,摟得更緊。「你說話一定要這麼難聽嗎?」

  「我有說錯嗎?她都有未婚夫了,還不守婦道,勾引別的男人,難道真的是偷來的情比較刺激?她自己都甘心當個不知廉恥的淫婦了,還怕我說?」

  「你不要句句針對她,錯的人是我!我早就想跟你把話說清楚了,我們之間如何你比誰都清楚,就算我真的娶了你,你覺得你會幸福嗎?不可能的,因為我已經承諾過要把幸福給另一個女人,再也給不起你要的幸福——」

  「我不配得到幸福,難道她——一個橫刀奪愛的狐狸精就配嗎?」她將矛頭指向若嫦,咬牙一字字憤恨地說:「誰都可以,但是,為什麼是她?你說什麼都不肯碰我,卻去碰別人的老婆?!這些年,我陪著你吃苦受罪,居然還不如一個有未婚夫的女人,耿凡羿,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被冷落的委屈、得不到憐愛的苦楚,一股腦兒的爆發開來,宣洩到若嫦身上,悲恨地探手將她扯離耿凡羿的護衛。

  「舜妤,你不要——」

  她完全不理會耿凡羿的心急,厲聲咄咄地質問:「世上男人那麼多,你為什麼偏要招惹他?因為他的外表,還是因為他的財富?可以啊,那些全給你,只要你把他還給我!」

  「我、我沒有,我要的……只是他的人……」有這麼罪無可赦嗎?她只是想愛他而已,並沒有想要傷害任何人……若嫦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你要他?!」倪舜妤諷刺大笑,愈笑愈不可收拾,笑得眼淚一顆顆往下掉。「在他落魄潦倒時,陪在他身邊的人是我;在他日夜忙碌,累了、病了、餓了,照顧他的人是我;在他為事業打拚時,在他身邊幫著他處理大小瑣事的人是我;在他處境艱難時,支援著他、為他加油打氣的人是我!如今,他功成名就,意氣風發的時候,你卻冒出來,說你要他?你憑什麼?!」

  一字一句,逼得若嫦啞口無言。

  是啊,她憑什麼?在他一無所有時,她沒能陪在他身邊,放他孤軍奮戰,如今,她有什麼立場和另一個女人爭寵?這樣的行為,連她都唾棄自己!

  不管任何理由,當初,她都不該輕易離開他的,既然放了手,就沒資格再去爭取什麼,一步錯,步步錯……

  「對、對不起,對不起——」哽咽地說完,她含淚悲憤地逃開。

  「若——」耿凡羿心急地想追上去,卻被倪舜妤阻止。

  他沒有辦法指責她什麼,因為她說的都是實話,也是他心底最深的負疚,只是,他不願因為這份負疚,賠上三個人的一生。

  「舜妤,你何苦?強留下我,你也不會快樂,何必弄得三個人都傷痕纍纍?」

  「我何苦?」她喃喃自言,心,苦得說不出話來。「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麼?只是一個無恥倒追的女人嗎?是不是隨便一個偷情物件,都比我重要?」

  耿凡羿皺眉。「你把我看成這種人?」

  「不然你要我怎麼想?你從不肯主動親近我,我知道你心裡還藏著另一個女人,她比我早出現,佔住了你的心,我沒話可說,只好一再的等,說服自己,你總有一天會淡忘她,慢慢接納我,可是——現在就連一個背著未婚夫出軌,不安於室的女人都能得到你的珍愛,那我又算什麼——」

  「因為她是我的妻子!」他脫口而出,阻斷她的話。

  「你——你說什麼?」倪舜妤怔然,瞪住他。

  他歎息,洩氣地跌坐床沿,撐著額頭,無力地陳述。「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結過一次婚,在二十歲那一年,你只知道我心底長年佔據著一道影子,卻不知道,她是我摯愛的妻,不管是七年前還是七年後,這顆心,始終只容得下她。」

  倪舜妤倒吸了口氣,臉色慘白。「你、你騙我……出軌就出軌,不要找這麼可笑的借口……」她不相信,她不要相信!如果——那個女人真是他情深緣淺的妻,那她還憑什麼與她一較高下?他們早了她那麼多年相遇,如此癡狂的愛過……

  「我沒有必要騙你,如果不是命運捉弄,我們甚至已經有個七歲的孩子了……你不會知道,她為我做過多少犧牲,我曾經錯過一次,這回,我不想再辜負她。」

  「你不想辜負她,所以就選擇了辜負我?耿凡羿,你看看我,我付出的,難道有比她少?!」

  「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也不想這樣的,相信我,我真的掙扎過,可是,失去她,這裡只剩一片麻木,我沒有辦法放開她!」他指著心口,一個人活著,最大的悲哀,莫過於心死,沒了心,也只是空洞的呼吸,空洞的軀殼,她要這樣一具行屍走肉做什麼呢?

  這就是他的回答?等了這麼久,付出了這麼多,他回報她的,只是一顆麻木的心?那她這些年的等待又算什麼?

  她從來不曾走進過他的心,不曾有過他一言半句的承諾,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明知他心中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深情往事,仍是執意強求,畢竟已經過去的人,對她是沒有威脅的,她以為只要不去碰觸,久了他終究會是她的,只是沒料到,他的過去會活生生走出記憶,同時佔據他的現在與未來,那她又還剩些什麼?

  說穿了,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感情,又怎強求得來?

  可是——執著了這麼久,要她放手,她怎甘心?

  她閉了下眼,兩顆清淚順頰而落。「耿凡羿,我真的不曉得,該怨恨你的深情,還是無情——」

  「對不起。」似乎,他總在傷人,連他都不懂,像他這麼差勁的男人,憑什麼值得兩個女人這樣的執著眷愛?

  她悲澀一笑,轉身,失魂落魄的走出他的視線。

  這裡,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他心裡,也沒有,從來,這一切都是為另一個女人而保留的,所以他甚至不願她走進這裡一步。

  她終於懂了,也醒了——





  耿凡羿這輩子從沒如此沮喪過!

  心急如焚的找若嫦,她不接他電話,到她家門口等她,由半夜等到天亮,她明明在家,就是死也不肯見他,狠心讓他吹一夜的冷風。

  舜妤的那些話,一定傷她很深,他瞭解她溫柔善良的性情,她不會原諒自己將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並且責怪自己的自私……

  他明白,若無法親口得到舜妤的諒解,縱使他們勉強在一起,她也不能心安理得,因為她會終生背負著道德良知的十字架。

  最郁卒的是,連舜妤也躲著他,死都不肯坦然面對現實,難道她們想這樣懸一輩子嗎?他快被這兩個鴕鳥型的女人逼瘋了!

  情緒被她們搞得糟到十八層地獄去,完全無心處理公事,事業再成功有什麼用?感情處理得一團糟!

  他撈起西裝外套起身,剛要伸出手,門把早他一步旋開。

  「你要出去?」倪舜妤看他一眼。

  「現在不想了。」他關回門,倚在門邊瞅住她。「你還想逃避多久?就算坐牢也有期限,好歹讓我有個底。」

  「原來和我綁在一起的感覺叫坐牢。」她輕諷,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悲哀了。

  「你知道意思,不要扭曲我的話。」

  「無所謂了,坐牢也好,折磨也好,你去吧,我放你自由。」不只他累,她也堅持得很累,他們同樣都在無止盡的追逐之後,發現拚了命想緊握,雙手卻還是一片空虛。

  耿凡羿錯愕,接過她遞來的辭呈,反應不過來。

  「不必用那種表情看我,我只是想通了。只是一味的怨責你並不公平,從一開始,你就表明了給不起我要的,可我還是不信邪,以為只要無盡的付出,你終究會被我感動。既然付出是我心甘情願的,現在再拿它來強求你本來就給不起的感情,我這種形同勒索的行為,又何嘗不卑劣?」

  「舜妤——」雖知她一向都是理性聰慧的女子,但是她能跳脫迷障,說出這樣的話,還是令他驚訝不已。

  「你不要感動得太早,不管怎麼說,我總是為你付出了女人最珍貴的青春和心力,這是不爭的事實,我沒有無怨無悔、不求回饋的情操。」

  「你想要什麼?直說沒關係,這本來就是我欠你的。」

  「真乾脆。如果我說,我要你全部的財產呢?」

  耿凡羿眼也沒眨。「好。現在除了若嫦,我已經沒什麼好在乎的了。」大不了重新再來過,他什麼苦沒吃過呢?只要身邊有她,沒有什麼是不能面對的。

  「你真夠傷人了。」見他為杜若嫦如此義無反顧,心還是一陣刺痛。「你放心,我沒那麼很,我只要你名下一半的財產,補償我失去的青春,這些年陪著你熬,我這樣的要求並不過分。」

  「沒問題。如果你想,我可以現在就找律師來辦理相關手續。」

  財富、名利,如今在他來說,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走過這一遭,讓他深深領悟到,能夠擁抱著心愛的人,一同去面對人生困境,比什麼都還重要,只要握住她的手,他永遠不會是一無所有。

  又是一個日昇月落。

  耿凡羿抱過床頭的白鯨布偶,在心底歎息。

  若嫦似乎鐵了心要逃避他,每次想找她,都不得其門而入,他也知道她需要時間,去克服「第三者」的心理障礙和罪惡感,但是他的思念呢?他的煎熬呢?她全都不管了,也不心疼了嗎?

  「老婆,你到底還要躲我多久?我快想你想瘋了——」

  他甚至連裴宇耕的白眼都挨過了,她還真狠得下心,說不理就真的不理他。

  將臉埋進布偶雪白的絨毛中,似想藉由那樣的舉動,去感受一點殘存的愛情餘溫,若不這樣,他會覺得,她離他愈來愈遙遠了——

  門鈴聲響起,他懶得理會,倒床閉眼,充耳不聞。

  但是來者並不死心,就算是悠揚悅耳的鈴聲,聽久了也會瘋掉的。他不耐煩地放下布偶,下樓開門。

  「敢按壞我家門鈴,我放狗咬人——」粗吼飆到一半,卡在喉嚨裡,他呆呆地,彷彿見著了外星人。

  門外佳人巧笑嫣然。「你脾氣愈來愈差了。」

  「你——」他完全愣到外太空去。她、她、她——怎麼可能?他昨晚還在她家樓下吹了一晚的冷風,差點重感冒,她不是——死不見他嗎?

  她指了指腳邊大包小包的東西,示意他幫忙。他腦袋一時還轉不過來,下意識的幫她提進客廳,才楞楞地問:「什麼東西?」

  「我買了好多不同花的種子,打算把那塊空著的花圃種滿,等花全部開出來,一定很漂亮;這些布料呢,是上次做衣服沒用完的,我覺得客廳太單調了,可以裁些碎花小抱枕什麼的;還有毛線,如果現在開始織的話,等冬天一到,你就有毛衣可以穿了;還有哦,那是剛剛在超市買的晚餐食材,從現在開始,你最好要有必死的覺悟……」

  耿凡羿聽得眼眶發熱,喉頭一陣酸,啞聲道:「你——就帶這些東西來?」

  「還有這個。」若嫦伸長手,遞出抱在懷中的白鯨布偶。

  「就——這樣?」

  「還有,最最重要的一樣。」她斂去笑,神色認真地走到他面前。

  「什麼?」

  「我。我有記得,把自己帶來給你。」

  耿凡羿動容,伸手將她拉進懷中,激動地、熱切地擁抱她,哽咽低喃:「歡迎回家,老婆。我等你好久了。」

  「不回來不行,你還欠我好多東西。」

  他鬆開她,雙手捧著嬌容,拂開她頰畔的髮絲,像看不夠她似的,眼神眷眷戀戀,不捨移開。「我欠了你什麼?」

  「你欠我十五塊、一碗判冰、一趟蜜月旅行、一疊美美的照片、一顆天上的星星,還有——一輩子的幸福。這些都是你說要給我的,不准賴帳,大總裁。」

  耿凡羿眼神溫柔,由口袋裡取出一對流光燦然的婚戒,將其中一隻套入她的無名指問。「一顆星,還有,一輩子的幸福。」

  若嫦揚起醉人淺笑,將另一隻套入他指間,嬌聲問:「那我的十五塊和判冰呢?」

  他傾身吻她一記。「我所有的財產,包括我的人,全都給你,這樣還不夠嗎?」

  「還有蜜——唔!」一記深吻,堵去她的話。

  「不管你想去哪裡,我都會跟著。」最後一句話,落在交纏的唇齒之間。

  這條纏系彼此的姻緣線,他曾經親手斬斷,如今,一隻婚戒,再度繫起他們斷了七年的緣分,這回,他會系得牢牢的,不再任它輕易松落。

  當初的他,太年輕、太驕傲,不肯讓她為他吃一點苦,但是一條必須共同走過的姻緣路,怎可能只是同甘,而無共苦?夫妻就是生命共同體,必須一起面對風雨,才能並肩同看雨後的晴空,不是嗎?

  她也有錯,不該只是一味的順從,一味的替他設想,過分遷就他而失去了自我,如果當初,她能夠多那麼一點點堅持,一點點勇氣,將心裡真正的感受告訴他,也許,今天他們不會多走那些冤枉路。

  所幸,繞來繞去,他們還是繞回彼此身邊,今後,他不會再一個人吃團圓飯,一個人住空蕩蕩的房子,一個人過沒有嫦娥的中秋節,她會陪著他,一直到很老很老,都還會記得牽著彼此的手,一起坐公車、逛夜市、嘗小吃……

  他們,有的是一輩子的時間。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 00:26:17

後記

  終於完成這個故事了!

  很訝異吧,距上一本書出版日期,只隔一個月。

  唉,好久沒做這種一月一書的自虐行徑,近來頻頻趕稿,還真有點小小的吃不消呢!

  在開稿之初,便已有心理準備,這本書的內容會超出預期,完稿之後——唉,果然不出我所料。

  在寫這個故事時,心中有很多的感觸、很多東西想表達,然而礙於篇幅考量,不得不刪節濃縮,將它控制在合理字數內,免得編編看得眼花,讀者看得抓狂。

  我不知道看完這本書,各位對耿凡羿這名男主角的看法如何,要我說,我只想給他一拳。

  坦白說,我並不欣賞這樣的男人,他太傲,明明動了心,卻極力壓抑,將女主角往外推,只因為自尊,也因為自卑。

  他不想讓人說他高攀了若嫦。

  婚後,生活重擔一肩挑,寧可自身累到喘不過氣,也絕對不讓妻子分擔絲毫,這種情操偉大嗎?也許很多女人會相當感動,但我並不苟同。

  說穿了,這叫大男人主義。

  一直很認同一句話:夫有千斤擔,妻挑五百斤。

  一個人,能擔多少?又能挑多久?一旦撐到極限,潛藏的壓力與陰影爆發開來,又會變成怎樣?

  是不是,就如同耿氏夫妻共築的鴛鴦夢,從此分崩離析?

  晴姑娘始終認為,既是夫妻,就該同甘共苦,單方的付出與撐持,始終不是長久之計。

  在開稿寫這本書之前,與小弟的女友閒聊,她曾說過這麼一段話:「我不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他來扛,這樣他的負擔很重,而且這是我和他的未來,那就要我們一起努力才對。」

  很平凡的幾句話,卻令我感觸頗深。

  當我們一徑的對小弟說:「你身為男人,要有什麼樣的擔當,該給對方什麼樣的未來……」之類的話時,她卻說:「我要和他一起扛。」

  而她,甚至與書中男女主角當時的年紀相同。

  如果男主角有這樣的認知,那麼,他們也許不會分離七年。

  說到這裡,不曉得各位發現了沒有?這本書與上一本《尋找真愛的情人節》,在某一部分是極相似的。

  在耿凡羿身上,我看到了關丞穎的影子,他們都曾經錯放心愛的那個人的手,在擁有了夢寐以求的名利與財富之後,驀然回首,驚覺一身寂寥。

  人的一生當中,無時不在面臨抉擇,就像楊欣儂所說:「你為你的人生,做了這樣的取捨,我無法說你錯了,只是,有些東西是稍縱即逝的,在當下若沒牢牢握住,就再也追不回了。」

  這是他們為理想所選擇付出的代價,而耿凡羿只是比較幸運,當他回頭去看,摯愛的女子仍在原地等候,從未走遠,否則,他也只會是第二個關丞穎。

  認同嗎?

  搞定這本書,咱們繼續往前看吧!

  下一個登場的,應該會是晴姑娘最愛的男上角類型——氣質出眾、溫文多情的裴季耘。過完中秋,天候逐漸轉涼,在這寒風沁骨的聖誕夜中,又會交織出什麼樣的深情紀事呢?《等待奇跡的耶誕節》將告訴你一則酸楚纏綿的愛情故事,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這本書的篇幅恐怕會比《沒有嫦娥的中秋節》更可觀……

  你(你)呢?做好準備了嗎?咱們耶誕節見!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