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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13:57     標題: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官不聊生 於 2015-5-5 16:57 編輯

劍諜 作者:牛語者

內容簡介】:
作為一名間諜,孤獨的背負著使命,為兄弟與愛人所不容,該如何安身立命?故事就從一只千年妖狐、一座霧靈山脈,和一份天道至寶“雲篆天策”開始……當正魔兩道無數高手,同時盯上了默默無聞的空幽山谷;當昆吾派弟子羅禹,為了追殺妖狐,卻反而舍生救了得道的花妖時,就諭示了最驚心動魄的情節發展--繼《仙劍神曲》,牛語者最新力作《劍諜》,再次帶你走入最傳奇的仙俠世界!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16:11

    第一集神龍藏首

    序曲傳說

    只剩下最後一城,十萬大軍里三層、外三層將它包圍得水洩不通。

    太守獨子被敵將斬下了首級,懸掛于高高的旗桿上,由一名小校挑著,騎著快馬繞著城郭,一圈圈奔馳揮舞。

    悲憤的太守,在城內張貼出一份告示︰誰能將殺子仇人的首級取下,他便把最鐘愛亦是最美麗的小女兒下嫁。

    于是當天夜里,有一位來自外鄉的年輕人揭榜而去,很快就帶回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太守兌現了承諾,那年輕人與他的小女兒化作一道弧光,沖天而起,突然消失在所有人面前,從此了無蹤跡。

    天亮了,城外金鼓震天,敵軍又開始攻城。

    太守將敵將的首級懸掛在城樓上,疲憊絕望的守軍頓時歡聲雷動,士氣大振。

    然而,令人無比震駭的一幕也隨之出現,那位失去頭顱的敵將,全身戎裝,威風凜凜的騎在高大的黑馬上。

    他的肩膀上頂著一只空蕩蕩的頭盔,雙手高舉長戟,宛如不可一世的魔神,統率千軍萬馬,向孤城發起最後的沖鋒。

    守軍被嚇呆了,甚至忘記了抵抗。城池很快告破,太守與他的家眷也死于亂軍之中。

    那位無頭的敵將第一個沖上城樓,他奪回了失去不過半晚的首級,將它重新接回到脖子上。

    但也許是過于興奮和急躁,他竟裝倒了方向,等察覺不對時,傷口的肌肉已經凝合,再不可能更改。

    從此,這位將軍的眼楮,永遠生在了嘴巴與鼻子的下方,而他所看見的一切事物,也無可避免的發生顛倒──若干年後,將軍成為了皇帝,但他的脾氣卻更加的暴虐易怒。因為他眼中的世界,總是與旁人的正好相反,顯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一名寵臣揣摩到了他的煩惱,便為他想出了一個簡單易行的主意︰讓全天下的人都彎下身子,將腦袋倒垂──這樣,大伙兒透過雙腿所見到的景物,便與這位皇帝陛下一般無二了。

    沒過幾天,這道詔書就通行全國,無論願與不願,上至王公大臣,下到販夫走卒,男女老幼一律彎下身子,審視這個顛倒的世界。

    起初,大家都非常不適應,有意無意的想抬起頭,再看一眼原本熟悉的世界。可環伺在旁的刀斧手,便會不由分說的揮起他們手中的屠刀,割落一個個不聽話的腦袋,再將它倒懸在菜市口的長桿上。

    久而久之,人們從別扭變得習慣,從習慣變成自然,坦然的從褲襠下打量著彼此,早已忘卻自己曾經直立過。

    直到某一日,一個孩子由于好奇,悄悄挺起了腰,抬頭用一種截然不同的視野環顧周圍,卻已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才是顛倒的世界──他把自己的疑惑告訴了身邊的親人,招來的卻是一片訓斥與譏笑,並異口同聲的警告這個孩子,趕緊把腰彎下來,莫要在離經叛道的路上越走越遠,最終耽誤了性命。

    可惜已挺起胸脯的孩子,再不願重新低下頭,在褲襠底下去找尋喪失的尊嚴與信念。

    他想弄清楚,到底是誰錯了,為什麼人們寧願垂著頭,整日面對一個顛倒的世界,卻不敢挺起胸膛來,哪怕正視上一眼?

    他苦苦求索著答案,從少年長成青年,從青年變成中年,直至衰老──最後,他自殺了,在一個黎明,站著擁抱了死亡,發出了最後的吶喊。

    而那個帶走太守女兒的年輕人,卻再也沒有出現過──多少年過去,當那個皇帝也衰老死去,一切都漸漸變得遙遠,成為了一段神奇的傳說。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16:38

第一章緝妖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這是一座名為“霧靈山脈”的群峰深處,素日裏人跡罕至,極是清幽。

    這霧靈山脈橫亙西南,宛如一道連綿萬裏的天然屏障,巍峨屹立。因著幅員廣闊,山中景致亦是各有不同。

    其中多有養氣之士結廬而居,修仙悟道,更不乏各等妖孽魔頭隱匿修煉,閉關蟄居。

    這日黃昏,在霧靈山脈深處的思閒峰山道上,有一青衣大漢孑然獨行。

    此人三十餘歲的年紀,身材魁梧,氣宇軒昂,雙目炯炯有神,虎步龍行好不威武。寬實的背後,負著一柄三尺黑鞘長劍,劍柄末端,一頭青銅雄獅神武非凡,閃著特有的冷光引人側目。

    他行出一段,空氣愈加陰涼,兩旁猛獸呼嘯也漸遠而終至不聞。

    轉過一道急彎,前方豁然開朗,十二三丈外一座山崖劈天峭立,從山崖頂端瀉下數道白練,其聲隆隆,似是雷鳴,直撲入崖下的百丈碧潭中。

    在碧潭東首,豎有一塊半人多高的石碑,上面清晰可見以銀鉤鐵劃刻出的“洗塵”二字,朱漆晦暗褪淡,顯然年深日久,卻不知是何方世外高人雲遊至此所留墨寶。

    那青衣人在山道上行走多時,甫見如此氣勢恢弘的瀑布,頓感神清氣爽,心懷舒暢,暗暗想道:“‘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古人之言誠不我欺,能在此流連小憩片刻,便是什么煩惱也能洗去了。”

    原來,這青衣人乃是當今昆吾劍派掌門--玄幹真人座下的三弟子,姓羅名禹,草字三思。

    他年紀雖不算大,修為卻頗高,於一眾同門中亦屬佼佼者。出道數年來,足跡遍布四海八荒,除妖鎮魔,罕逢敵手,“怒獅”之名令魔道群妖談獅色變,嫉恨不已。

    約莫在半個多月前,距離昆吾山不到五百裏的端州府,忽盛傳有狐妖出沒,專事勾引成年男子,吸其陽魄以煉內丹。

    昆吾劍派得知此事,自無坐視不管之理。玄幹真人當下便命羅禹,前往端州府探查緝妖。

    羅禹到得端州,喬裝改扮明查暗訪,終於尋上了那只化為人形的千年狐妖,纏鬥百餘合後,羅禹祭出師門鎮妖至寶“煉魂塔”,又輔以五雷罩頂符,雖終傷得狐妖,卻依然被她僥幸逃脫。

    其後一人一妖追追逃逃,一路南下,入得霧靈山脈。

    那千年狐妖原本的巢穴便隱匿於此,對山中一草一木自然熟悉無比,故此不費太大周折,就甩脫了羅禹。

    羅禹追丟了千年妖狐的蹤跡,大不甘心,本著除惡務盡的執著精神,十餘日來探幽覓險,尋訪妖狐的蛛絲馬跡。

    無奈霧靈山脈綿延不絕,地域實在廣闊,僅有名字的峰巒山嶺就不下三五百座,要想在其間尋到一只千年妖狐的蹤影,無異於大海撈針。

    只是那羅禹生性堅毅,疾惡如仇,怎也不願就此撒手、回轉仙山覆命。

    他久尋不獲,忽地想到在霧靈山脈思閒峰頂,有一道觀名叫“雲居”,觀主青梅道人,乃是昆吾劍派的旁支弟子,十餘年前曾率徒親赴昆吾山,恭賀玄幹真人一百八十歲的華誕,與羅禹也有一面之緣。

    他料青梅真人既久居霧靈山脈,對此中情形當頗為熟稔,說不定曉得那妖狐修煉的洞府所在。於是羅禹照著青梅道人說起過的思閒峰方位,一路尋來。

    他走到潭邊蹲下身子,雙手掬起一捧清泉潑到臉上,一股清涼舒爽的滋味,瞬間貫透全身,毛發肌膚無不寫意之極。

    羅禹深深吐了口濁氣,心中想道:“難怪青梅師叔會擇此隱居,即便是在昆吾山上,如此勝境也不多見。”

    他又連飲數口清泉,意猶未盡,從腰間解下一個四方的錫壺,約莫有巴掌大小。

    他剛裝了半壺山泉,耳中忽聽到“砰”的一響,似有重物從山崖頂上落下。

    他抬頭舉目朝響聲傳來的地方瞧去,只見碧綠的潭底一具屍體浮了上來,順著水流向自己的方向漂來。

    羅禹一怔,暗道:“此間怎會有死人?”好奇心起,右掌按住水面,送出一道蘊藏回旋之力的泰鬥真氣,水波朝兩邊蕩漾,那具屍體慢悠悠漂浮著靠了過來。

    羅禹看清屍體不禁心下暗驚,原來這死者乃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道僮,胸口被人用陰柔掌力轟得血肉模糊,早已生機斷絕。

    不問可知,這道僮十有八九乃雲居觀的弟子,難不成觀中出事了?

    一念到此,羅禹再無心在潭邊逗留,匆匆收起錫壺,運動丹田一縷真氣,身形禦風而起,直向崖頂射去。

    他身輕如燕躍上崖頂,立時又見兩名道士橫屍水邊,其中一人胸口一片狼藉、慘不忍睹,竟是被人掏空了五臟六腑。

    羅禹怒氣灌頂,思忖道:“這些道士與世無爭,跳出方外,是什么人恁的歹毒,竟下此狠手?若教我撞上,定是一劍一個,斷不容情!”他飛身朝雲居觀掠去,路上又有幾具道士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掛在樹上石間,死狀極慘,更無活口。

    羅禹落到雲居觀前的青石階上,一名白發蒼蒼的老道士,雙目圓睜,仰天撲跌在門檻旁,雙腿被燒成焦炭一般,四處可見殷紅的血跡灑滿一地,令人心怵。

    兩扇山門東倒西歪,門上的匾額也碎裂在地,勉強還可辨出“雲居觀”的字樣。

    門邊的山墻之上,觸目驚心凹入五個爪孔,深逾寸許。

    羅禹懊惱道:“唉,要是先前趕緊一點早來一步,說不定就能救回雲居觀的這場浩劫。”如今只能企望青梅道人一身修為不俗,或可僥幸躲過一劫。

    觀內狼藉滿地,丹室經閣等重地,更是讓人洗劫一空,只差再放上一把大火毀屍滅跡了。

    羅禹終在偏殿中發現了青梅道人的屍首,老道士身中數劍,渾身精血已讓人吸幹,只剩下一副幹癟枯黃的軀殼,右手五指兀自牢牢握著半截斷劍,死不瞑目。

    猛地,他警兆一動,靈覺裏隱約感到後院似有異常,當下飛身掠去。

    羅禹真氣流轉全身,外松內緊暗自戒備,虎目如電射向院角的一座古井,沉聲喝道:“出來,不然休怪羅某不客氣了!”

    井緣內側先是多了雙溼漉漉的手,繼而有人探出半個腦袋叫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我只是一個燒火的小道,什么也不曉得!”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道士,面色蒼白、驚恐萬狀的扒在井口朝外張望。

    羅禹見觀內還有活口,心下一喜,溫言撫慰道:“小道長莫怕,在下乃昆吾劍派玄幹真人門下弟子羅禹。今日路經思閒峰,本想順道前來拜望青梅道長芝顏,不料觀中竟遭此慘禍。”

    那小道士聽得羅禹自報家門,松口氣,但仍然將信將疑道:“您、您是昆吾劍派的弟子?”

    羅禹頷首道:“正是。這位小道長不妨請出來說話,縮在井裏的滋味可不好受。”

    小道士上下打量羅禹,見他正氣凜然,神態溫和,並不似先前來敵那般窮兇極惡,於是點點頭道:“是,是,小道這就出來。”說著,拖著溼透的身子,顫巍巍從井裏往外爬,雙腿搭在井臺上,剛一觸地卻是一絆,撲通一聲癱軟在地,只剩下靠著井沿呼呼喘粗氣的分了。

    羅禹心知,這小道士必然親眼目睹了適才腥風血雨的一幕,已成驚弓之鳥,低嘆一聲,探出右掌按在他肩頭上,真氣一運,小道士的衣裳上嗤嗤有聲,冒起一蓬水霧。衣服瞬間幹透,一團暖洋洋的氣流流轉小道士周身,身上寒意也隨之立消。

    小道士心裏的戒懼不禁消去大半,感激道:“多謝好漢爺。”

    羅禹收回右掌,蹲著身子道:“羅某不是已說了么,我乃昆吾劍派門下,論輩分,還須對青梅道長喚上一聲‘師叔’,小道長不必如此生分,只管叫我本名。”

    小道士藉著蒼茫夜色,再次打量近在咫尺的羅禹,問道:“羅大哥,您,您果真是昆吾劍派的弟子?”

    羅禹雖急於知曉兇案真相,但明白小道士此刻心神不寧,不宜逼迫催促,故此有意露出笑容道:“如假包換。昆吾劍派門下又非什么值錢的金字招牌,難不成還會有人冒充么?”

    小道士至此疑嫌盡釋,急忙問道:“羅大哥,觀主他老人家怎樣了?”

    羅禹黯然搖頭道:“青梅道長被人吸幹體內精血,已駕鶴西歸。”

    小道士“啊”了聲,顫聲道:“那、那觀中其他的人呢,還有沒有誰活著?”

    羅禹苦笑道:“此時此地,你我是觀內僅存的兩個活人,再有便是一地的屍體了。”

    小道士呆如木雞,發紫的嘴唇翕動幾下,終於失聲痛哭出來,哽咽叫道:“是我沒用,是我怕死,師父啊──”

    羅禹待他哭了半晌,才伸手撫慰小道士的背脊,柔聲道:“小道長,莫要太難過了。這原也怪不得你,你要是不躲起來,現在也已成了一具幹屍。羅某欲追緝真兇,為死難的諸位道長報仇雪恨,便更加無從查起。”

    小道士猛抓住羅禹的大手,泣不成聲道:“羅大哥,你一定要替觀主他老人家報仇啊!”

    羅禹道:“小道長放心。雲居觀與昆吾劍派同氣連枝,無端遭害,羅某自該責無旁貸為大夥兒討還公道。只是小道長可曾看到行兇之人是哪路的妖孽?”

    小道士連連點頭道:“我認得他們,那帶頭之人,便是 松嶺青蓮寺的住持妖僧無戒,跟在他身後的,是遮雲窟窟主呂岩和一個綠發妖人,還有許多小道也報不出名字的妖孽。一共來了不下三四十個,將雲居觀團團圍住,要逼觀主交出萬年丹參。”

    羅禹嘿然道:“我明白了,他們是見寶起意,這才殺上門來。”他對霧靈山脈所知不多,以前也未曾聽聞過無戒等人的名頭。但從盡屠雲居觀一事來看,對方不僅人多勢眾,修為也大是不弱。自己單槍匹馬,未必能討得便宜。然而這血案既讓他撞上,又豈有袖手旁觀,畏縮不前的道理。說不得縱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上一闖,鬧它個天翻地覆,落花流水。

    小道士道:“那丹參,本是觀主十餘日前採藥時偶然所獲,原想煉制成數十枚仙丹,不曉得如何走漏了消息,竟被無戒等人聞到了風聲。“他們氣勢洶洶地登門索寶,觀主自不肯答應,於是就動起手來。小道就是那時藏到了井裏。剛才因在水下待久了,忍不住浮上來想換一口氣,卻教羅大哥發現了。”

    說到這裏,自慚膽小怕死,臉上一熱,低下頭去,不好意思再開口。

    羅禹想的卻是另一回事,徐徐問道:“小道長,你可清楚青蓮寺和遮雲窟的位置?”

    小道士想了想,說道:“小道曾聽觀內的師兄說起過, 松嶺離這兒大概三百多裏,一路往西見到一座滿是青松、狀似蓮花的山嶺那便是了。“遮雲窟在哪兒,卻不曉得了。羅大哥,你要去找他們么?”

    羅禹道:“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雲居觀二十多口性命,自該著落在他們身上!”

    小道士擦去臉上眼淚,站起身道:“羅大哥,要不要小道與你一起去?”

    羅禹微笑道:“小道長,你現在不怕死了么?”

    小道士紅著臉囁嚅道:“我自是怕的。可觀主和諸位師叔師伯、師兄弟都死了,留下小道一個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如跟那些妖人拼了,將來也好有臉再見觀主他們。”

    羅禹拍拍小道士肩膀,道:“報仇的事就交與羅某吧。小道長,有一件事我需拜托給你,請你幫忙。”

    小道士一愣,問道:“羅大哥,我能夠幫上您什么忙?”

    羅禹道:“諸位道長的屍體尚曝露於野,還需勞煩小道長妥為收斂安葬。待羅某取回無戒等人的項上首級,也好祭奠觀主在天之靈!”

    小道士一省,道:“羅大哥說的是,小道這就動手收斂安葬。”

    羅禹想起一事,問道:“小道長,你有沒有聽說過霧靈山脈中有一千年妖狐,擅化作嬌媚女子迷惑男人,吸其陽魄以築元基?”

    小道士搖頭道:“好像沒聽誰說起過。羅大哥,你來霧靈山脈就是為了找她么?”

    羅禹微感失望,心道:“眼下追緝妖狐的事情只好先放一放,先殺上青蓮寺為青梅道長他們報仇雪恨!”他抬頭望了眼漆黑的夜空,一輪冷月懸在雲端,淒涼月華如水潑灑人間。

    羅禹說道:“小道長,你安葬完所有遺體之後,若不見我回來,也不必再等。”

    小道士急道:“羅大哥,這是為何,您不打算再回來了么?”

    羅禹心中一笑,暗道:“此去青蓮寺,不過三百餘裏的路程,等你埋完那么多屍體,羅某還不能回來,多半就是失手殞命了,你留在此地也無多大用處。”

    他為免小道士擔心,也不說破所慮,只道:“小道長有所不知,雲居觀滿門遇害之事,總需有人盡速回報家師知曉。我稍後還要追緝妖狐,一時半刻也回不得昆吾山,只好有勞小道長前往報訊了。”

    小道士連連點頭道:“羅大哥放心,我一定把信帶到昆吾山玄幹真人駕前。不知您還有旁的什么話要小道帶傳?”

    羅禹心道:“你一到昆吾山,我師父自會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他老人家定會另思對策,也不需我多嘴。只是此去昆吾山萬裏迢迢,也不知這小道長能否安然抵達?”

    可事到如今,除此之外,也沒別的法子了,羅禹一搖頭道:“其他就沒什么了。小道長一路之上切要小心,不然便又是羅某的過失了。”

    小道士道:“多謝羅大哥關照,小道省得了。只是小道從沒出過遠門,昆吾山怎么個走法,還要羅大哥教我。”

    羅禹詳細說了前往昆吾山的路徑,又著小道士復述了一遍,見他記得滾瓜爛熟,這才放心。他取下錫壺放在小道士手中,交代道:“小道長到了昆吾山南麓的‘碧霞祠’,將此物亮出,自有人引薦你拜見家師玄幹真人。師父他老人家慈悲寬和,也必會妥善安置小道長。”

    說罷,他又取出幾錠紋銀叮囑了一番,最後道:“小道長,你多多保重,咱們後會有期!”轉身告辭而去。

    小道士在身後叫道:“羅大哥,您自己也多加保重。小道粗通禦風之術,估摸有七八天就可到昆吾山求得援兵。那些妖人都厲害得緊,您萬一不敵,千萬別硬來。”

    羅禹縱聲大笑道:“小道長無需擔心,些許跳梁小醜,何足掛齒?”笑音尤在空寂的道觀裏回蕩,魁梧的身影卻已遠在半裏開外。

    茫茫秋夜中,巍峨群山猶如一尊尊匍匐在地的龐大野獸,靜靜佇立。雲嵐飄蕩,長風萬裏,腳下的大地一片漆黑。

    羅禹行出三百多裏,果然遠遠望見前方一座險峻山峰,狀若蓮花,屹立在雲巒深處。他放慢身形,在黑夜的掩護底下悄然潛近,找尋青蓮寺的所在。目光所及處,忽見山峰中麓猶如花心的地方依稀燈火閃爍,似有人家。

    羅禹藝高人膽大,降下身形貼地而行,潛在星羅密布的青松林中,直奔燈火亮處而去。松林盡頭的開闊地上,赫然座落著一棟古剎,氣勢恢弘,比起雲居觀大了許多。

    那古剎山門前懸著兩頂碩大的燈籠,映照在寫著“青蓮寺”三字的黑底金匾上。門口八名虎背熊腰的僧人,手持戒棍侍立兩旁,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

    就聽一個僧人抱怨道:“真他媽的倒霉,今夜住持大擺盛宴款待賓客,偏生輪到咱們幾個值班守夜,連口酒也撈不到。”

    旁邊一個瘦個僧人嘆口氣道:“誰讓咱們只是些小嘍 ,打仗拚命總衝在最前頭,有了好事的時候,卻又排在最後頭。”

    對面一個黑臉僧人噓聲道:“小聲點,住持法力通神,耳聽八方。若讓他知道咱們在這兒埋怨他老人家,稍後還不抽筋扒皮?”

    最先開口的僧人笑道:“你膽子也忒小了,有什么好怕的,住持正在招待金牛宮來的貴客,哪有工夫注意咱們?”

    羅禹聞言一怔,暗暗道:“金牛宮怎的也有人來了,這事可有些棘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17:11

第二章天策

    近百年來道消魔漲,自魔聖聶天之後,又以“五行魔宮”聲威尤著,堪稱魔道牛耳,氣焰之高一時無兩。

    金牛宮位列其中,高手如雲,魔氛如熾,令正道各派亦為之側目。

    宮主金裂寒近三甲子的修為,驚世駭俗,平生難償一敗,實是極難招惹的角色。

    奇怪的是,近日來,金牛宮竟屈尊隆威,和平日不屑一顧的青蓮寺這等魔道旁門小派,搭上了關係。

    以金裂寒的身份,當然不屑親臨,但不曉這回來的是誰。

    這時,又一僧人摸摸腦袋,傻傻的道:“金牛宮是什么地方,能比咱們青蓮寺更厲害嗎?住持為何這般著緊,親自迎出山門不說,還對那為首的老頭滿臉堆笑說盡好話?”

    瘦僧人哼道:“那還用說,你沒看遮雲窟呂窟主、寒月洞的綠發老仙,也對那老頭子低頭哈腰的前後照應?我看這人來頭定是大得很。”

    黑臉僧人道:“我好像聽見呂窟主有叫那老頭‘麻護法’,嘿嘿,他滿臉麻子,可不是該叫這名么?”

    羅禹思量道:“‘麻護法’?難不成說的是金牛宮六大護法中的麻奉秉麻老魔。嗯,他早年被人用‘金烏神砂’打成個大麻臉,從相貌上推斷多半錯不了。”

    羅禹又聽了一會兒,盡是眾僧罵罵咧咧的抱怨之辭,其中,免不了夾雜著污七八糟的淫言穢語,卻再無新鮮內容。

    他悄悄起身,潛蹤匿跡從先前尋準的一處僻靜墻角,淩空飛進青蓮寺中,去勢快如閃電,即便有人看到,也只當是夜裏飛鳥掠過。

    青蓮寺稱雄霧靈山脈,橫行無忌,今夜又是群妖雲集,大勝而歸,做夢也想不到,有個煞星前腳跟後腳的追到,反而放松了警戒。盡管安排了幾個僧人守夜值班,卻僅是擺擺樣子,全不在羅禹話下。

    他幾乎沒費太大功夫,便如入無人之境般,逕自朝無戒款待賓客的偏殿潛去。

    到得偏殿近前,只見門口守著四名僧人,一個個腆胸疊肚裝模作樣。

    大殿內紅燭高燒,燈火通明,二十多桌筵席上杯盤狼籍,將好端端一個佛門清凈之地弄得烏煙瘴氣,群魔亂舞。

    形形色色百多名妖人環坐席間,面紅耳赤,吆五喝六,醜態不一而足。

    在正中一席上坐著六人,果見到麻奉秉這老魔頭,神色倨傲的高踞首座,翻著怪眼,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迎受著群妖的敬酒奉承。

    在麻奉秉左首坐著一個身材肥大、穿著大紅袈裟的紅臉僧人,太陽穴高高鼓起,眼蘊精光,想來就是青蓮寺的住持無戒和尚。

    在他身邊,則是個綠發老者,一聲不吭的埋頭大嚼,好像除此之外,就不對其他事情再感興趣。

    再往麻奉秉右首席上瞧,端坐著一個白衣中年文士,手搖折扇,吃相文雅許多。只是眉目中暗藏陰狠之氣,臉上的笑容教人看了怎都覺得不舒服。

    文士的下首,尚有一個頭陀,與一名渾身黑色絨毛、渾似一頭大猩猩的漢子,正高聲喧嚷行著酒令。

    羅禹深知莫說麻奉秉的修為勝過自己,就是殿中的其他妖人,若要一起上,自己也招呼不過來,當下只隱身在偏殿外的一株蒼松上,小心翼翼舒展靈覺,朝內打探。

    那邊,無戒和尚正敬過麻奉秉一杯酒,屁股剛剛重新坐定,便聽這位麻神開口說道:“無戒大師,聽說就在今天下午,你從雲居觀青梅真人手中搶得了一株萬年丹參,可有此事?”

    無戒和尚暗暗叫苦,心中惱怒道:“是哪個王八羔子為拍麻老魔的馬屁,竟將此事洩漏出去。哼,若讓老子曉得是誰幹的,不吸幹了他的精血誓不為人!”

    他心下咬牙切齒,臉上卻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托麻護法洪福,貧僧今日確得著一株萬年丹參。原本想宴後尋個機會說與三爺知道,不想您老人家已然得知了。”

    麻奉秉放下酒盞,似笑非笑道:“聽說你還盡數殺光了觀裏的道士,這個禍事可闖得不小啊。那青梅真人乃昆吾劍派旁支弟子,與玄幹真人頗有交情。此事倘若傳了出去,區區一個青蓮寺恐怕也擔待不起。”

    無戒和尚道:“多謝麻護法關照。此事貧僧做得極為隱秘,又將那些牛鼻子老道一個不剩的統統宰個幹凈,應該不會讓外人知道。”

    麻奉秉皮笑肉不笑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你自忖手腳幹凈不留後患,卻怎會讓老夫知曉?昆吾劍派垂名正道千年,也非酒囊飯袋。一旦讓他們知道你為了一株丹參就滅了雲居觀滿門,大師和在座諸位朋友的性命可就難說了。”

    那綠發妖人抬起頭來,滿嘴油漬、含糊不清的問道:“這事咱們兄弟做都做了,依麻護法之見該當如何?”

    麻奉秉笑而不答,旁顧言他道:“無戒大師,可否取出那株丹參,讓老夫一開眼界?”

    無戒和尚縱是有千百個不情願,也要裝得毫不介意、欣然領命的樣子,點頭道:“麻護法既這么說,貧僧便獻醜了。”轉頭對身後侍立的一個中年僧人耳語幾句,那僧人快步走出偏殿,自是去取丹參。

    羅禹若是綴在這僧人背後,或可輕而易舉奪回丹參。但如此一來,勢必驚動偏殿裏的群妖,想尋無戒等人復仇可就難了。

    他耐住性子隱忍不發,就見腳下不斷有雜役僧端著美酒佳肴往來穿梭,酒香肉味順著夜風四處飄蕩。

    別的倒也罷了,惟獨那一壺壺美酒,令羅禹眼熱無比。

    他已數日不識酒味,如今腸中酒蟲聞香蠕動,焉能再忍?

    見一僧人捧著一盤盛滿佳釀的酒壺從底下經過,羅禹看準機會右手淩空一抓,神不知鬼不覺的攝來一壺美酒,仰頭暢飲。

    一壺酒頃刻喝幹,反倒惹起羅禹更大的酒癮,恨不得潛入夥房酒窖喝個痛快。但畢竟辦正事要緊,這些美酒惟有留待日後再來享受了。

    他將空蕩蕩的酒壺掛在枝杈上,那中年僧人手捧一只長方形的黑色木匣步入殿內,在主桌前躬身道:“啟稟住持,丹參取來了。”

    無戒和尚手一揮道:“還不快呈上,讓麻護法好生鑒賞。”

    那中年僧人應了,將黑匣在麻奉秉面前打開,裏面幽香四溢,露出一株二尺三寸、白裏透紅的丹參。

    麻奉秉翻著怪眼,撫須觀看,讚道:“不錯,果真是天地罕有的珍品,連老夫亦是平生罕見。”眼神裏透著傃羨之色,久久凝望卻不說別的。

    那白衣文士察言觀色,哪裏會不明白麻奉秉打的是什么主意,只不過麻護法自恃身份,不願當眾開口索要而已。

    他向無戒和尚一使眼色,笑道:“無戒大師,剛才在私下裏你不是與小弟商量,欲將這萬年丹參權作薄利,孝敬給麻護法他老人家?依小弟之見,咱們也不必再等到宴後,這便請麻護法賞臉收下如何?”

    無戒和尚心中罵道:“他奶奶的,老子何時與你這家夥打過商量,說要將丹參送給麻老魔?”

    但他也不是傻瓜,曉得這剛到手的寶貝,此時不送也得送了。莫不如順水推舟,自己趁麻神尚未開口估個人情罷了。

    當下無戒和尚應和道:“呂兄說的極是,倘若麻護法看得上眼,就請賞臉收下丹參,也算咱們兄弟對您老人家的一點心意。”

    麻奉秉暗自歡喜,老臉上卻作出為難之色道:“無戒大師,呂兄弟,這如何使得?此寶乃是你們拼了性命從雲居觀奪來,老夫豈有坐享其成的道理?”

    無戒和尚心裏,已不知把這尊麻神祖宗八代罵了多少遍,臉上卻堆笑道:“麻護法說得哪裏話來,區區一株丹參,怎比得上您老人家往日對咱兄弟的照顧?

    “何況貧僧修為淺薄,這丹參原也消受不起。日後萬一昆吾劍派尋上門來,屆時還要有勞您與金牛宮出面周旋維護。”

    說罷,一咬牙,朝那中年僧人怒喝道:“還愣著幹什么,快將丹參放下!”

    麻奉秉瞥了眼擺在自己面前桌上的丹參,哈哈一笑道:“多謝無戒大師與諸位朋友盛情,老夫就卻之不恭,厚顏收下了。”

    無戒和尚又是疼惜又是不舍,心裏幹脆翻來覆去把麻奉秉上上下下十八輩祖宗也罵了個夠,端起酒盞起身道:“諸位朋友,咱們再一齊敬麻護法三杯,為他老人家接風洗塵。”群妖轟然回響,麻奉秉得著丹參心懷大暢,臉上笑容也多了,自是來者不拒。

    羅禹靜靜觀瞧,感慨道:“就為了這么一株丹參,竟屠戮了二十多條人命。可笑的是,最終為他人做了嫁衣,教麻奉秉強取豪奪了去。如此仙靈至寶,委實不知可救活多少人的性命,落到麻老魔手裏自是白白糟蹋了。

    “哼,待會兒我一定要想個法子將此物盜了回來,讓老魔空歡喜一場!”

    殿中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兀自人聲鼎沸,杯籌交錯。

    有些修為稍淺的小妖,喝得酩酊大醉,不免現出了原形,或露出獠牙青面,或從屁股底下耷拉出一條毛茸茸的巨尾,來回晃悠。

    麻奉秉酒喝得不少,仍保持著七分清醒,一推酒盞起身道:“無戒大師,咱們酒喝得差不多了,也該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說說正事。”

    無戒和尚痛失丹參正借酒澆愁,半醉不醉道:“麻護法何必如此匆忙?天色尚早,不如咱們再坐片刻,喝個痛快!”

    麻奉秉將桌上的黑匣收入袖口,近三尺長的匣子,宛如變戲法似的在他袖中消失不見,從外表看不出絲毫痕跡。

    他搖頭哼道:“老夫此來霧靈,實負有宮主交代的一樁機要重任,可不敢疏於玩樂。若不是看在大師與諸位朋友面上,這頓接風宴本也無心用下。”

    無戒和尚暗道:“王八羔子擺什么臭譜?老子好端端的慶功宴成了你的接風酒,又將丹參送給了你。嘿嘿,這會兒卻還板著老臉教訓老子。他奶奶的,得著便宜卻來一本正經的賣乖,活像青樓裏的姐兒。”

    他老大的不痛快便裝著酒醉不應聲,一邊遮雲窟窟主呂岩見狀,急忙圓場道:“既然如此,咱們便先退席商量正事。待議定之後,再回轉過來喝個一醉方休也是不遲。”

    麻奉秉把無戒和尚的反應盡看在眼中,心道:“這禿驢對老夫皮裏陽秋,心懷不滿,卻當我是瞎子么?若非宮主交代之要事尚需借助這幫霄小賣命,老夫又何苦降貴屈尊與他們廝混在一處?”

    他不動聲色,轉首問道:“無戒大師,貴寺可有什么清靜些的地方,便於談事?”

    無戒和尚見麻奉秉問到自己頭上,只得吭吭哧哧回答道:“在這偏殿之後有一禪房,乃貧僧平日參道悟佛所在,裏面收拾得倒也幹凈。”

    那坐在呂岩身邊的頭陀奇道:“麻護法,恕小弟多嘴,在座的人都是咱們自家兄弟,有何事不能在酒席間說,非得這般縝密小心?”

    麻奉秉冷笑一聲,說道:“非是嚇唬諸位,老夫此來所為之事,牽涉正魔兩道千年天運,著實非同小可。倘若無意中洩漏了半點天機,恐怕連老夫在內的在座諸位,誰都承受不起。”

    群妖信疑參半,更有人想道:“這老家夥定是想讓我等一效死力,所以存心故弄玄虛,將此事吹得神乎其神。哼,這霧靈山脈中能有什么大事,牽動到正魔兩道千年的運數,老子怎從沒聽說過?”

    麻奉秉自然料不到,他的話,勾起了隱身殿外另一人濃重的好奇心。

    羅禹忖道:“麻老魔萬裏迢迢遠來霧靈果非尋常,說不準又是金牛宮籌謀的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眼下群妖未散,我也不便下手,幹脆就一起聽聽這所謂天機大事,究竟是什么。”

    他定下主意,悄然無聲的掠下蒼松,避開殿外的守衛僧人,直奔後殿無戒和尚所說的禪房而去。

    殿內群妖吵吵嚷嚷、酒酣興濃,竟任憑羅禹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來去自如,翻雲覆雨。

    羅禹潛入禪堂,在角落裏站定,環顧四周卻皺眉不已。

    原來裏面雖然頗為寬敞,卻並無適合的藏身之所,耳中聽到麻奉秉等人漸漸朝這裏走近,眼看就要推門而入。他無暇細想,右手一抖,亮出一道杏黃色靈符,口中真言急念,靈符上微光一閃,化為淡淡煙霧,將他的身軀裹罩其中。

    禪房內的輕煙堪堪散盡,羅禹魁梧的身影已然消失無蹤,卻是他急中生智祭出了一道“風隱符”。

    卻說在浩如煙海的諸般仙術魔功裏,煉符之術可謂獨樹一幟,通行兩道,大體可分作“風雲雷電”四門各盡其用。

    盡管實戰裏一兩張靈符未必能扭轉乾坤,一箭功成,但用以隱身、驅火、馭水、辟邪、封印等,卻甚是靈便。

    至於靈符威力大小,與施術者本身修為並無太大關係,多取決於符咒的級別。

    羅禹所攜的這道風隱符,乃玄幹真人早年親手煉制,法力自是非同小可。即使是麻奉秉在此,若不刻意舒展靈覺全力搜索,也未必能察覺絲毫異常。

    故此羅禹臨此緊急關頭才敢冒險一試,隱身咫尺側旁。

    虛掩的木門開啟又關上,無戒和尚引著麻奉秉等人魚貫而入。

    眾人滿身酒氣在蒲團上落座,麻奉秉依舊當仁不讓高踞首位,目光灼灼掃視禪房問道:“無戒大師,此處隔壁是什么地方,可否安全?”

    無戒和尚道:“麻護法盡管放心,貧僧已命心腹弟子在禪堂外設下哨卡,連隔壁的屋子也不曾漏過,保證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麻奉秉道:“呂兄弟,麻煩你再到禪房四周查尋一遍,萬勿有半點遺漏。”

    呂岩應聲而起,身形化作一道白電,又將禪房裏裏外外巡視一通。

    只彈指工夫,眾人面前微風一拂,呂岩已然氣定神閒回到蒲團上坐下,說道:“麻護法放心,這裏再無閒雜人等。”無形之中,已露了一手“白雲出岫”的身法絕學。

    羅禹心中暗笑道:“可笑麻老魔謹小慎微,也做了睜眼瞎。你家羅三爺現下就站在一邊,正等著你說出天機。”

    要不是風隱符一旦生出,只能固定在原地,羅禹甚至還想再往前湊近些,看看稍後是否有機會從麻奉秉手中盜回丹參。

    麻奉秉緩緩道:“諸位是否在心中暗怪老夫太過謹慎多事?”

    那頭陀一晃亂發道:“在下想麻護法此舉必有深意。不知此來霧靈到底所為何事,若有我恨頭陀可效勞之處,請麻護法盡管吩咐,不要客氣。”

    在他下首那個長相如黑猩猩般的壯漢,甕聲甕氣道:“不錯,能為金牛宮效力也是咱們兄弟的光彩。麻護法有什么事,盡管開口說吧。”

    麻奉秉頷首道:“諸位盛情,日後老夫定當稟報宮主知曉。無戒大師,你與在座的朋友可有誰知,在這霧靈山脈中有一只千年妖狐,自號‘黎仙子’,擅長千變萬化?”

    羅禹心道:“巧了,敢情麻老魔要找的也是她!莫非這妖狐也招惹上了金牛宮的人,引得麻老魔不遠萬裏追索至此,可這妖狐跟天機又有什么關係?”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羅禹正在為搜尋千年妖狐的蹤跡煩惱,麻奉秉卻跳了出來架橋開道。

    他凝神聆聽,就見無戒和尚沉思片刻道:“貧僧倒聽說過這個黎仙子,但素來井水不犯河水,百年間也未曾打過照面。”

    麻奉秉問道:“無戒大師,你可知這妖狐的洞府所在?”

    無戒和尚搖搖頭,目光望向對面的呂岩,呂岩緊皺雙眉半晌不語,顯然也不知道。

    麻奉秉正感失望之際,那綠發老者忽然開口道:“麻護法,兄弟倒有一條線索,或可順藤摸瓜尋著那妖狐。”

    麻奉秉精神一振,道:“謝兄請講。”

    綠發老者道:“那黎仙子的名頭,兄弟早年也曾聽說過。但她形跡飄忽,化身千百,更從未露過洞府所在之地。可這妖狐有一帕交,情誼甚篤,從她身上尋去,定能問到妖狐下落。”

    恨頭陀一拍大腿叫道:“老子怎地沒有想到?不錯,這妖狐與玉茗仙子交好,那婆娘一準清楚妖狐的藏身洞府。”

    麻奉秉沉吟道:“玉茗仙子?她又是何方神聖,老夫似乎從沒聽人說起過?”

    呂岩笑道:“也難怪麻護法不識,玉茗仙子本是霧靈山脈空幽谷中的一株花妖,因吸食日月天地之菁華煉得人形,便以空幽谷為府,建了一座‘百花園’。

    “她從不與外人交往,更不出谷半步,故而少有人知。”

    麻奉秉問道:“呂兄弟,那玉茗仙子的修為如何?”

    呂岩回答道:“她的法力深淺不得而知,據傳手下倒是有一班花妖樹精頗是難纏,所以等閒也無人去找她麻煩。不過如果麻護法願親自出面,那自然是手到擒來。”

    麻奉秉沉聲道:“好,咱們就在這兒小憩片刻,散去身上酒勁,即刻出發前往空幽谷百花園,找那玉茗仙子問訊。”

    無戒和尚詫異道:“麻護法,大夥兒何不歇息一晚,等天亮後再動身?”

    麻奉秉冷笑道:“你當只有金牛宮在搜尋那千年妖狐么?追緝妖狐下落一事,宜早不宜遲。嘿嘿,倘使讓別人著了先機,大師縱是有十個腦袋也賠不起。”

    無戒和尚摸摸光溜溜的腦門,奇道:“這妖狐究竟闖下了什么禍事,竟能掀起這么大風浪?咱們終年待在霧靈山脈中,卻連一點風聲也沒聽到。”

    麻奉秉道:“此事於各門各派都屬機秘,你們又豈會知曉?不過既然各位肯為我金牛宮出力,老夫不妨將一些內情透露與諸位,也好讓大家明白事情的緊要重大。可要是有誰多嘴多舌往外吐露半句,休怪老夫到時候翻臉無情,取他向上頭顱!”

    屋子裏的人面面相覷,好奇不已,紛紛賭咒發誓絕不透露。

    麻奉秉愈加神秘的壓低聲音道:“大約半個月前,烈火宮出了一名叛逃弟子。而這個人,居然是正一派安插在烈火宮中多年的一個暗探。

    “這小子苦心蟄伏,漸漸獲取了烈火宮宮主赤烈橫的寵信,得以執掌宮內警戒重權。

    “於是這小子尋到機會監守自盜,乘赤烈橫閉關修煉之際,偷出了烈火宮至寶‘雲篆天策’,妄圖憑此寶向其師門邀功。”

    恨頭陀不解道:“麻護法,雲篆天策又是什么東西,一本書么?”

    麻奉秉只鼻子裏低低哼了聲道:“我五行魔宮保守此絕大秘密多年矣,你們不清楚那是最好。不然便如那妖狐一般徒惹麻煩,招致殺身之禍。

    “其實老夫對雲篆天策本也不甚了然,這回奉金宮主之命出山,方才得蒙獲悉一鱗半爪。”

    他停了下來,見群妖個個伸長脖子側耳細聽,心中湧上幾分得意,於是接著說道:“據宮主他老人家交代,雲篆天策本有六份,其中一份早年失散在外不知所終,其他五份由穹海、烈火、青木、天石與敝宮分別收藏。

    “誰若能將雲篆天策合壁,便能參悟出這天地間最大的奧秘,屆時扭轉乾坤,神通三界更是不在話下。

    “正道門派中有知曉此寶的,無不想方設法妄圖盜得天策。這回終教正一派得手了。”

    綠發老者驚道:“原來雲篆天策竟有如此神妙,老朽著實聞所未聞。只是這件事情與麻護法追索妖狐有何幹係?”

    麻奉秉嘿嘿笑道:“該著這妖狐有事,那正一派暗探在烈火宮追殺之下,沒能將小命留到回返師門之時,不過天策卻陰差陽錯的落到了妖狐的手中!”

    無戒和尚“啊”了一聲,舔舔肥厚的嘴唇喃喃道:“好家夥,好家夥──”

    麻奉秉收斂笑容,森寒的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冷冷道:“莫怪老夫事先沒有提醒,天策至寶可不是諸位消受得起的。哪個心生邪念,妄圖染指,壞了敝宮的大事,老夫定讓他後悔來得這世上一遭!”

    恨頭陀咽下一口唾沫,沒來由的感覺屁股猶如被火燒烤,可在麻神懾人的眼神逼迫下,只能按捺心情強自端坐不動。

    屋子裏一時陷入了沉默。

    羅禹隱身暗處,心中想道:“這事可越來越有趣了,羅某既然撞見,定不能如了麻老魔的心願!”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17:55

第三章空谷

    天色微亮,一縷晨曦照耀群峰,空幽谷中已是鳥語花香,生機昂然。

    一道清澗從谷內潺潺流過,兩岸綠草如茵,半空中飄浮著朦朧輕柔的淡紫雲嵐。

    山谷深處,有一座佔地百畝的秀雅園林,倣佛世外桃源,天上人間。

    數位身著輕紗的妙齡少女穿梭其間,手持鋤具正忙著修剪花草。

    忽聽谷外傳來震耳之聲道:“金牛宮麻護法,攜青蓮寺無戒大師、遮雲窟呂窟主等求見玉茗仙子!”

    那聲音震得空谷嗡嗡嗡的回響,林間鳥兒被驚得騰飛翱空,說話之人正是恨頭陀。

    園中少女訝異莫名,猛抬頭,就瞧見灰濛濛的高空中飄飄然落下一行六人。

    為首一皂袍老者,滿臉麻子,面色如金,銀白的鋼須戟張如針,雙目之中閃爍著森森幽光,一對眼珠泛著死灰之色,渾不似活人該有的顏色。

    這些少女自不識得他便是金牛宮六大護法之一的麻奉秉,但聽得恨頭陀自報名頭,多少也能猜到。

    在麻臉老者身後兀自佇立五人,裝扮雖是各異,但望向自家姐妹的眼神中卻都充滿了貪戀陰狠之色,決無善意。

    一綠裙少女盈盈一禮,說道:“諸位仙友請了,敢問求見我家仙子所為何事?”

    麻奉秉大喇喇一翻怪眼,說道:“老夫金牛宮護法麻奉秉,請玉茗仙子出來說話,有要事相詢。”

    只聽花間有一女子的聲音道:“麻護法萬裏奔波,光臨百花園,不知有何見教?”

    風中輕輕蕩漾開一股極好聞的香氣,麻奉秉饒是老成持重,亦忍不住聳聳鼻子深吸一口,順著聲音傳來方向望去,自一叢盛開正傃的芍藥之後,步出一位挎著花籃的白衣少女,手持一柄精致小巧的銀鋤,袍袖輕挽,露出的一段藕臂粉白透紅,雲鬢蛾眉,秋水為眸,秀雅出塵不見半分世人俗氣。

    呂岩從眼珠落到少女身上開始便停止了轉動,暗讚道:“早聽說玉茗仙子生得國色天香,秀麗絕倫,今日一見方知,盛名之下絕無虛傳。便是這滿園的奇花異草,與她一比,也不過有如蓬蒿荊草。”

    綠發老者也目不轉睛盯著玉茗仙子,想的卻是另一回事:“這小丫頭,數百年中不知吸食了多少日月山川鐘靈之氣,老夫若能攫其精血煉化內丹,不啻省卻數十載的寒洞苦修!”

    麻奉秉臉上掛著難得的笑容,哈哈一笑溫言道:“仙子客氣了。老夫此來,只為向仙子求尋一位朋友的下落。”

    玉茗仙子微笑道:“小妹久聞金牛宮威名蓋世,神通廣大。無戒大師與呂窟主諸位更乃霧靈山脈的一方豪雄,聲震八方。倘若連各位都找尋不到的人,小妹只怕愈發的無從知曉。”

    恨頭陀陰陰發笑,說道:“仙子過謙。若是問旁的人行蹤下落,我們也不願前來叨饒了仙子清修。可麻護法所尋之人,仙子卻一定知道。”

    玉茗仙子微微一笑,心中已開始急思應對之策。若所料不差,她已經可以猜到這群兇客所欲找尋的人是誰。

    玉茗仙子伸出玉指,緩緩梳理被柔風吹得微亂的鬢發,含笑說道:“恨大師多半是弄錯了。六百年間小妹足不出園,從未與谷外同道往來,不知這至交之說從何談起?”

    無戒和尚嘿嘿笑道:“玉茗仙子,明人不說暗話,咱們要找的乃是一只千年妖狐,自號‘黎仙子’。她可算仙子交往多年的知已好友吧?”

    玉茗仙子睫毛輕閃,暗道:“他們要找的果然是黎姐姐!”

    雖然不曉得這些人追尋黎仙子的用意為何,但見他們一個個氣勢洶洶,兇光閃爍,絕對不會是什么好事。

    說不準黎仙子近日出山雲遊,無意得罪金牛宮,這才招來了殺身之禍。

    玉茗仙子笑道:“不瞞無戒大師,黎仙子與小妹確曾有交往,只是近年來小妹忙於煉制‘百花玉露丸’,心無旁騖,已許久未與黎仙子相會,更不曉得她如今的行蹤,恐怕幫不了諸位了。”

    呂岩笑道:“好說,好說。如此只望仙子能將那千年妖狐修煉的洞府相告。如蒙相助,不勝感激,異日必當重報。”

    玉茗仙子幽幽嘆息道:“說來可能諸位不信,小妹從未去過黎仙子的洞府,也未曾聽她提及過洞府的方位,即便有心相助各位,只可惜實是愛莫能助。”

    綠發老者冷笑道:“老夫的確不信!玉茗仙子,老夫好心提醒你一聲。和咱們這些人耍心機,玩花樣也就罷了。畢竟你我同屬霧靈山脈魔道一脈,憑著這點香火交情,老夫也不致難為了你。

    “可麻護法是金牛宮的人,仙子,你開罪得起么?”

    玉茗仙子不卑不亢道:“莫說金牛宮麻護法,就是謝洞主、無戒大師與呂窟主、恨大師、袁山主諸位,小妹也一般的不敢得罪。

    “但小妹確實不知黎仙子的洞府所在,總也不能編瞎話來哄騙大夥兒。”

    見玉茗仙子不識抬舉,那貌似黑猩猩的袁山主,濃眉一跳,就欲發作。

    麻奉秉右手一擺將他止住,徐徐道:“玉茗仙子,老夫縱然願意相信你的話,奈何那黎仙子冒犯我金牛宮在先,茲事體大,無從回旋。咱們這一大幫人千裏迢迢,漏夜前來,總不能空手而歸。還請仙子三思,莫教老夫為難才好。”

    他的話裏軟中帶硬,威脅之意自不用人說明,玉茗仙子臉色微變,道:“麻護法,小妹敬諸位遠來是客,這才以禮相待,竭誠以告。假如諸位沒有其他事情,恕小妹無暇奉陪,還望海涵。”

    無戒和尚縱聲笑道:“玉茗仙子,這就下逐客令了?你當咱們是來你百花園討茶喝的嗎?”

    玉茗仙子恍若未聞,轉身而去,吩咐那幾名少女道:“小蘭、小荷,送客!”

    袁山主勃然怒吼道:“臭丫頭,給臉不要臉!”山一樣的龐大身軀淩空躍起,探出長著黑毛的爪子,從背後襲向玉茗仙子。

    麻奉秉抄著兩手也不阻攔,有意借此試探對方底細。

    哪料那袁山主將將躍起,猛地小腿肚上一緊,雙腿被十數根橫空掠來的碧綠樹藤牢牢纏住。

    不等他做何反應,一對粗壯的胳膊也教七八根樹藤縛上,整個人懸在半空晃晃蕩蕩,上不得天、下不得地,狼狽無比。

    恨頭陀見勢不妙,呼喝一聲拔刀劈出,“叮”的脆響刀鋒彈回,樹藤上被砍出一道深痕,冒出縷縷綠煙。

    恨頭陀大吃一驚,他這刀雖僅用了六成功力,但自己手中所持的這柄“血雨斷恨刀”乃冥海玄金所鑄,再經一甲子的煉化,暴戾鋒銳所向披靡。孰知劈在一根比手指頭也粗不了幾圈的樹藤上,竟斬之不斷。

    玉茗仙子見“相思青藤”受損心疼不已,玉手輕揚,二十多根樹藤松開袁山主四肢,倏忽收回,隱入周圍花樹中不見。

    袁山主手足甫獲自由之時,剛欲運勁起身,沒曾想“相思青藤”上一股異力傳入體內,經脈一陣酸軟,提到胸口的真氣驟然渙散,三百多斤的身子轟然墜地,四足朝天,倒把地上泥土砸出個不小的坑。

    綠發老者厲喝道:“好個妖女,找打!”急念真言,祭出了寒月洞至寶“碧玉蟾蜍”。就見空中慘綠色毒瘴彌漫,遮蔽住清晨曙光,所過之處園中花草頓時枯萎過半。

    一只通體閃爍詭異光華的蟾蜍幻化而出,蹲踞在綠發老者頭頂,張嘴噴出一大團聞之欲嘔的墨綠毒霧,宛如一蓬飛雲,罩向玉茗仙子。

    玉茗仙子臂彎中的花籃一顫,順著藕荷似的玉臂滑入纖纖五指中,抬至胸前煥放出流光異彩,將慘綠毒瘴一衝即散。

    碧玉蟾蜍噴射出的毒霧,也被丁點不剩的吸入花籃之中。

    綠發老者見狀,豈肯善罷甘休,運起十成法力,催動碧玉蟾蜍不停噴射毒霧,如此一噴一收總也僵持不下,片刻後,玉茗仙子朱唇輕啟,低吟道:“起──”

    花籃冉冉升到半空,五彩霞光越來越亮,自籃中凝起一朵迎風怒綻的雪白芍藥,靈氣四溢,婀娜多姿,“砰”的擊中碧玉蟾蜍。

    綠發老者大叫一聲,跌倒在地。

    碧玉蟾蜍“叮”的一聲從空中墜落,回復原形,鑄成一只拳頭大小的玉蟾跌落在綠發老者面前,光澤晦暗,眼見是法力大損。

    玉茗仙子收了花籃,望著一地落英枯枝,惋惜的嘆道:“謝洞主單找小妹的麻煩也就是了,園內花草何辜,卻橫遭此劫?”

    綠發老者受了玉茗仙子法寶一擊,體內真氣錯亂,鬱悶難當,正潛心調理,聞言惡狠狠盯了玉茗仙子一眼,鼻子裏重重發出冷哼。

    呂岩見綠發老者潰敗,顯出幾分意外,心道:“謝老妖修為也算不差,居然沒能支撐住半盞茶的功夫,想不到這妖女恁的棘手。

    “不過她剛才重創謝老妖,多半還是借助手中花籃的威力。真個動起手來,只要不給她念動真言、祭出法寶的機會,呂某未必沒有勝算。”

    他計議已定,笑咪咪執扇上前,說道:“好,好,仙子果然好本事!呂某不才,亦想討教一二。”

    話音剛落,眼睛觸到玉茗仙子淡淡的眼波流過,枉他修行百年亦不免心搖神曳,浮想連翩。

    只聽玉茗仙子說道:“呂窟主過獎了,小妹些許雕蟲小技何足掛齒,若非諸位苦苦相迫,本也不敢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呂岩收攝心神,打開折扇,笑道:“只要仙子願說出千年妖狐的洞府所在,呂某願為仙子說情,適才仙子傷我謝兄之事,呂某也願為仙子代罪領過,絕不再追究!仙子以為如何?”

    玉茗仙子輕輕嘆道:“小妹已說過,黎仙子的洞府我委實不知,呂窟主何苦一意追問,逼迫小妹?”

    呂岩搖頭道:“仙子既不肯領呂某的情,看來惟有請仙子賜招了!”

    體內真氣一動,白皙的臉上立時籠罩起一層青氣,折扇上繪著的一頭魔獸,三足六角,狀若犀牛,呼之欲出。

    玉茗仙子手持銀鋤,曼聲道:“呂窟主,請恕小妹得罪了!”腳下落英無風自動,五顏六色的花瓣升騰而起,匯聚成一朵七彩花雲,朝呂岩射去。

    一時間,罡風破空之聲“嗤嗤”不絕,那原本嬌柔的花瓣,竟變成一片片勾魂奪命的光刃,漫天飛揚。

    呂岩不敢怠慢,振腕一搖折扇,“呼”的打出團淒迷光瀾。可那蓬花雨僅是微微一滯,便衝散光瀾,飄掠而來。呂岩退後一步,二次搖動折扇,又發出一團青色光瀾。

    如此呂岩連退三步,接連發出四道光瀾,終於將滿天花雨的去勢遏制。千百片花瓣,在距離呂岩不足五尺之處紛紛飄零,重歸塵土。

    呂岩松了口氣,暗惱道:“我若再任由這妖女搶佔先機,放手猛攻,難保沒有閃失。”

    一念至此,他縱聲笑道:“仙子好手段,也該輪到呂某獻醜了!”施展白雲出岫的身法,快如閃電,欺身到玉茗仙子身側,折扇“啪”的收起,一式“玉鞭雲外指”點向對方挺茁的前胸。

    這樣一招對男子使用自然無可厚非,可對手乃一妙齡少女模樣的花妖,未免唐突無禮了。玉茗仙子平生幽居空谷,幾乎從無和一個男子交手過,感覺更是不堪。

    她心生羞嗔,急忙閃身遠避,銀鋤幻出朵朵光花,護住身前。

    呂岩得理不饒人,又忌憚玉茗仙子的諸般法寶妖術,全力施展出看家絕學“青藹三十六式”。一把折扇青光朦朧,狂舞銀蛇,圍繞著玉茗仙子周身猶如驚雲飛卷,猛攻不止,誓不給對方絲毫喘息之機。

    綠發老者在後喝彩鼓勁道:“呂兄加把勁兒,將這妖女擒下,替老子出口惡氣!”

    呂岩有意在麻奉秉面前顯山露水,更是催動十成功力,務求盡速戰敗玉茗仙子,凱歌而還。

    玉茗仙子在呂岩漫天青光的攻勢底下,不慌不忙,銀鋤舞動,好似繡花針上下翻飛在光瀾間穿梭往來,揮灑自如。

    兼之她豐姿如玉,身形飄逸,恰如仙子翩舞,花蝶繞柳,說不出的輕盈靈美。

    兩人激戰四十餘合。兀自難分伯仲。

    呂岩的一套“青藹三十六式”已經用盡,無奈翻頭重來。

    玉茗仙子更是心定,以守應攻,方寸不亂。

    麻奉秉看得眉頭皺起,亂堆在一雙怪眼上,思忖道:“這妖女修為竟似與老夫相差不遠,幸虧她少於應敵,這才容呂岩放手狂攻了四十多招。一旦她熟悉了扇法套路,逆轉戰局,呂岩落敗不過彈指間事。

    有道是怕什么偏就來什么。玉茗仙子主動棄攻轉守,便是為了細心觀察呂岩扇法的招式。經過一陣激戰,她已漸漸瞧出一點苗頭,何況呂岩將招式從頭來過,雖然當中會夾雜一些其他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終是有跡可尋。

    又纏鬥了十多個照面,玉茗仙子心中已有了八九分的勝算。驀然見呂岩身形右側,左肩聳動,料知他那式“星河影動搖”又來了。

    玉茗仙子胸有成竹,在呂岩出扇之前搶先側轉嬌軀,銀鋤光影如瀑,以實擊虛,以快打慢,飛電般擊向呂岩招式空檔處。

    她落點極準,這一鋤正朝著呂岩左肋奔去,呂岩哧得魂飛魄散,深知要是挨上這一下子,至少半條命便交代在了百花園裏。

    而若玉茗仙子再歹毒一些,足可震散他半邊的經脈,一甲子的苦修就此付諸東流。

    孰知銀鋤戳在左肋上,並未發出骨斷筋折的聲音,只生出一股柔和的勁力,輕輕一拂,將他的身子淩空送出三丈外。

    呂岩急忙運氣騰身,穩穩落地,臉上青氣散去,只剩慘白之色。

    玉茗仙子微帶氣喘,臉上浮現一抹桃紅,她略一調息,從容自若的目光拂過諸人,說道:“小妹僥幸贏得呂窟主一招半式,不知那一位還欲見教?”

    半晌工夫,場內鴉雀無聲,沒人說話。

    呂岩面色難看之極,一聲不吭退到麻奉秉身後。

    無戒和尚與恨頭陀遲疑不定,自忖與呂岩不過半斤八兩間,再上去多半不過自取其辱而已,當下裝聾作啞,就等著麻奉秉出頭。

    麻奉秉也沒想到,一個名聲不顯的玉茗仙子如此難以對付,輕描淡寫間,呂岩、綠發老妖與袁山主等人已鎩羽而歸。自己若再不出手拾掇下她,莫說追緝妖狐奪取雲篆天策,今日在這小小百花園中,就要重重栽上一個大跟頭。

    他真氣暗布全身,邁步朝前道:“玉茗仙子,請了!”

    玉茗仙子身後的小蘭叫道:“小姐,這些人是想用車輪大戰耗盡您的法力,且讓小婢接下這皂袍老頭,您也好暫歇片刻!”

    玉茗仙子搖頭微笑道:“小蘭不必擔心。我與這位麻護法切磋幾招,並不礙事。”

    小蘭大急,心想我家小姐忒也天真純良了,這些惡客擺明是來找茬的,豈是彼此切磋幾招那么簡單?

    她正要開口再說,猛聽得對面的麻奉秉突然發出一陣長笑,如金鼓轟鳴,震得她胸口氣血翻湧,頓時頭暈目眩,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麻奉秉殺機已動。著意要拿玉茗仙子和百花園開刀,更要借此機會,在無戒和尚等人面前抖露淫威,讓霧靈山脈魔道中人,從今往後,服服帖帖的為自己出力賣命。

    他聚起百多年的功力,發出了“金戈笑音”,空幽谷中雷聲隆隆,風卷雲蕩,方圓五丈裏,花草樹木盡數被連根拔起,在空中急旋。

    稍遠地方的異樹瓊花也被吹得東倒西歪,花葉瑟瑟凋零。

    無戒和尚等人不敢怠慢,趕忙盤膝坐下,全力運動抵抗,只感到耳膜裏倣佛有千軍萬馬來回衝殺,稍一不慎便有走火入魔、真元潰散之危。

    小蘭、小荷以及其他幾名百花園中的少女,嬌俏的臉龐上被血氣漲得通紅,腳下搖搖晃晃宛如醉酒一般,隨時都會倒下。

    玉茗仙子身處漩渦中心,所承受的壓力,更是旁人的十倍百倍。

    她左手捏成靜心法印護住靈臺,丹田內汩汩真氣源源不絕的流轉全身經脈,一襲白衣迎風飄舞,直如淩波仙子飄然駕臨。

    麻奉秉的功力恁的深厚,足足半炷香後笑聲非但沒有轉弱,反而愈發的拔高轉厲,肅殺之氣肆虐橫行。

    呂岩等人頭頂蒸汽直冒,身子震顫難以自制,俱在心底暗罵:“麻老魔,你要對付這小妖女也就罷了,卻何苦讓老子也陪著一起受罪?”無奈這話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說了。

    百花園眾女,雖然得玉茗仙子在前面擋去笑音大半的威力,但這笑聲仍舊是無孔不入,伴隨一記記“喀喇喇喇”的悶重滾雷之聲,硬生生撞在每人心口。

    小荷舉起雙手拚命捂住耳朵,猙厲的笑聲依然透過指間縫隙,轟在耳膜上,震得她金星亂冒,咽喉發甜,“別笑了--”她一開口,丹田真氣頓洩,便如同撤去了籬笆任由沒頂洪水衝下,眼前天昏地暗暈厥過去,一縷紫黑色的淤血沿著嫣紅的唇角淌落。

    小蘭近在身旁,趕緊勉力將她抱住才不致摔倒。可在平日裏抬抬手的動作,此時已讓她心急氣喘,渾身乏力,為免牽動玉茗仙子的心神,卻又強自咬牙忍住,不出一聲。

    這些情形,清晰無比的映射在玉茗仙子的靈臺之上,她心知,如不能破解去麻奉秉的金戈笑音,身後這幾位朝夕相處的姐妹,不消片刻便會魂魄迸散,玉殞香消。

    當下把心一橫,揚聲清喝,手中銀鋤與嬌軀化作一道孤光,直射麻奉秉。

    麻奉秉長笑陡止,丹田真氣化為滾雷,高喝道:“吠!”挾起一束狂飆勁浪,盡數轟出。

    玉茗仙子身形一顫,頭頂發簪“啪”的脆裂,青絲飛揚於空。

    麻奉秉右掌迸立如刀,劈出一束淡金光瀾,正是一記“焚金神掌”。

    玉茗仙子氣血受震,不敢硬接,身軀翻飛而起,金瀾自腳下走空。

    麻奉秉一掌緊似一掌,洶湧澎湃的罡風“劈啪”激蕩,看得人觸目驚心,眼花撩亂。

    袁山主適才吃了老大一個虧,巴不得玉茗仙子被麻奉秉一巴掌拍死,再將百花園中的花妖樹精盡數連根鏟除,方解得心頭恨意。

    如今見玉茗仙子已被壓制住,袁山主高吼道:“無戒大師,呂窟主,咱們還等什么,一起上啊,將這百花園拆得稀巴爛!”亮出一柄銅錘,照著小蘭砸去。

    無戒和尚等人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聞言齊齊出手,惟有呂岩略一猶豫,站在後面沒動。

    他們一動手,百花園中的花妖樹精、仙禽魔獸亦紛紛現身,雙方混戰成一團,直打得日月無光,人仰馬翻。

    可惜百花園安享清靜數百年,哪似這幾位兇神平日裏幹的就是毀人家園、奪人性命的勾當,雙方差距實在懸殊,玉茗仙子又被麻奉秉的焚金神掌死死壓制,不得脫身。

    轉瞬間百花園內枝殘根傷,花落凋零,小蘭等人雖率著園中眾人奮起反抗,但不過換來更為慘烈的荼毒而已。

    玉茗仙子見身邊朝夕相處的親人,接二連三的倒下枯萎,心如刀絞,靈臺大亂,麻奉秉乘勢狂攻,焚金神掌一招狠似一招,不斷加大力量,宛如一張天羅地網將她困在當中。

    要不是麻奉秉想抓活口,追問千年妖狐的下落,下手留有三分餘地,玉茗仙子恐慌也早已不支。

    玉茗仙子堪堪抵擋了三十多個回合,麻奉秉見她銀鋤招式不復美妙姿態,身法漸漸遲滯,猛然大喝迫近,雙掌連環擊出,快如閃電,就宛如身上生出了數十條臂膀一般。

    玉茗仙子左支右絀,嬌喘連連,有心祭出花籃,卻哪有這個間隙?

    驀地玉腕一麻,銀鋤被蕩了開去,身前門戶大開,更無一絲防禦。

    麻奉秉揮掌拍到,砰的正中肩頭,將她激飛出七丈多遠,摔落在芍藥花叢裏。

    玉茗仙子嚶嚀一聲,殷紅的鮮血灑濺在潔白的芍藥花瓣上,分外淒傃。

    她的一身功力幾乎讓麻奉秉震散,體內真氣潰亂流竄,無法凝聚成束,不僅左肩失去了知覺,嬌軀亦酸軟無力,不能站立。

    麻奉秉大步上前,擊飛兩個舍生拚死救援玉茗仙子的槐樹精,哈哈大笑道:“妖女,還不說出妖狐的下落么?”

    玉茗仙子心頭黯然,閉目不語,只等對方一掌落下。

    忽聽高空中有一蒼老悠然的聲音道:“麻護法,手下留情!”

    麻奉秉聞聲仰首望去,只見一位鶴發童顏、玄衣飄飄的道士,遙遙佇立雲端,倣佛畫中神仙。

    待他定睛看真,禁不住面色大變,失聲叫道:“玄幹真人!”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18:15

第三章空谷

    天色微亮,一縷晨曦照耀群峰,空幽谷中已是鳥語花香,生機昂然。

    一道清澗從谷內潺潺流過,兩岸綠草如茵,半空中飄浮著朦朧輕柔的淡紫雲嵐。

    山谷深處,有一座佔地百畝的秀雅園林,倣佛世外桃源,天上人間。

    數位身著輕紗的妙齡少女穿梭其間,手持鋤具正忙著修剪花草。

    忽聽谷外傳來震耳之聲道:“金牛宮麻護法,攜青蓮寺無戒大師、遮雲窟呂窟主等求見玉茗仙子!”

    那聲音震得空谷嗡嗡嗡的回響,林間鳥兒被驚得騰飛翱空,說話之人正是恨頭陀。

    園中少女訝異莫名,猛抬頭,就瞧見灰濛濛的高空中飄飄然落下一行六人。

    為首一皂袍老者,滿臉麻子,面色如金,銀白的鋼須戟張如針,雙目之中閃爍著森森幽光,一對眼珠泛著死灰之色,渾不似活人該有的顏色。

    這些少女自不識得他便是金牛宮六大護法之一的麻奉秉,但聽得恨頭陀自報名頭,多少也能猜到。

    在麻臉老者身後兀自佇立五人,裝扮雖是各異,但望向自家姐妹的眼神中卻都充滿了貪戀陰狠之色,決無善意。

    一綠裙少女盈盈一禮,說道:“諸位仙友請了,敢問求見我家仙子所為何事?”

    麻奉秉大喇喇一翻怪眼,說道:“老夫金牛宮護法麻奉秉,請玉茗仙子出來說話,有要事相詢。”

    只聽花間有一女子的聲音道:“麻護法萬裏奔波,光臨百花園,不知有何見教?”

    風中輕輕蕩漾開一股極好聞的香氣,麻奉秉饒是老成持重,亦忍不住聳聳鼻子深吸一口,順著聲音傳來方向望去,自一叢盛開正傃的芍藥之後,步出一位挎著花籃的白衣少女,手持一柄精致小巧的銀鋤,袍袖輕挽,露出的一段藕臂粉白透紅,雲鬢蛾眉,秋水為眸,秀雅出塵不見半分世人俗氣。

    呂岩從眼珠落到少女身上開始便停止了轉動,暗讚道:“早聽說玉茗仙子生得國色天香,秀麗絕倫,今日一見方知,盛名之下絕無虛傳。便是這滿園的奇花異草,與她一比,也不過有如蓬蒿荊草。”

    綠發老者也目不轉睛盯著玉茗仙子,想的卻是另一回事:“這小丫頭,數百年中不知吸食了多少日月山川鐘靈之氣,老夫若能攫其精血煉化內丹,不啻省卻數十載的寒洞苦修!”

    麻奉秉臉上掛著難得的笑容,哈哈一笑溫言道:“仙子客氣了。老夫此來,只為向仙子求尋一位朋友的下落。”

    玉茗仙子微笑道:“小妹久聞金牛宮威名蓋世,神通廣大。無戒大師與呂窟主諸位更乃霧靈山脈的一方豪雄,聲震八方。倘若連各位都找尋不到的人,小妹只怕愈發的無從知曉。”

    恨頭陀陰陰發笑,說道:“仙子過謙。若是問旁的人行蹤下落,我們也不願前來叨饒了仙子清修。可麻護法所尋之人,仙子卻一定知道。”

    玉茗仙子微微一笑,心中已開始急思應對之策。若所料不差,她已經可以猜到這群兇客所欲找尋的人是誰。

    玉茗仙子伸出玉指,緩緩梳理被柔風吹得微亂的鬢發,含笑說道:“恨大師多半是弄錯了。六百年間小妹足不出園,從未與谷外同道往來,不知這至交之說從何談起?”

    無戒和尚嘿嘿笑道:“玉茗仙子,明人不說暗話,咱們要找的乃是一只千年妖狐,自號‘黎仙子’。她可算仙子交往多年的知已好友吧?”

    玉茗仙子睫毛輕閃,暗道:“他們要找的果然是黎姐姐!”

    雖然不曉得這些人追尋黎仙子的用意為何,但見他們一個個氣勢洶洶,兇光閃爍,絕對不會是什么好事。

    說不準黎仙子近日出山雲遊,無意得罪金牛宮,這才招來了殺身之禍。

    玉茗仙子笑道:“不瞞無戒大師,黎仙子與小妹確曾有交往,只是近年來小妹忙於煉制‘百花玉露丸’,心無旁騖,已許久未與黎仙子相會,更不曉得她如今的行蹤,恐怕幫不了諸位了。”

    呂岩笑道:“好說,好說。如此只望仙子能將那千年妖狐修煉的洞府相告。如蒙相助,不勝感激,異日必當重報。”

    玉茗仙子幽幽嘆息道:“說來可能諸位不信,小妹從未去過黎仙子的洞府,也未曾聽她提及過洞府的方位,即便有心相助各位,只可惜實是愛莫能助。”

    綠發老者冷笑道:“老夫的確不信!玉茗仙子,老夫好心提醒你一聲。和咱們這些人耍心機,玩花樣也就罷了。畢竟你我同屬霧靈山脈魔道一脈,憑著這點香火交情,老夫也不致難為了你。

    “可麻護法是金牛宮的人,仙子,你開罪得起么?”

    玉茗仙子不卑不亢道:“莫說金牛宮麻護法,就是謝洞主、無戒大師與呂窟主、恨大師、袁山主諸位,小妹也一般的不敢得罪。

    “但小妹確實不知黎仙子的洞府所在,總也不能編瞎話來哄騙大夥兒。”

    見玉茗仙子不識抬舉,那貌似黑猩猩的袁山主,濃眉一跳,就欲發作。

    麻奉秉右手一擺將他止住,徐徐道:“玉茗仙子,老夫縱然願意相信你的話,奈何那黎仙子冒犯我金牛宮在先,茲事體大,無從回旋。咱們這一大幫人千裏迢迢,漏夜前來,總不能空手而歸。還請仙子三思,莫教老夫為難才好。”

    他的話裏軟中帶硬,威脅之意自不用人說明,玉茗仙子臉色微變,道:“麻護法,小妹敬諸位遠來是客,這才以禮相待,竭誠以告。假如諸位沒有其他事情,恕小妹無暇奉陪,還望海涵。”

    無戒和尚縱聲笑道:“玉茗仙子,這就下逐客令了?你當咱們是來你百花園討茶喝的嗎?”

    玉茗仙子恍若未聞,轉身而去,吩咐那幾名少女道:“小蘭、小荷,送客!”

    袁山主勃然怒吼道:“臭丫頭,給臉不要臉!”山一樣的龐大身軀淩空躍起,探出長著黑毛的爪子,從背後襲向玉茗仙子。

    麻奉秉抄著兩手也不阻攔,有意借此試探對方底細。

    哪料那袁山主將將躍起,猛地小腿肚上一緊,雙腿被十數根橫空掠來的碧綠樹藤牢牢纏住。

    不等他做何反應,一對粗壯的胳膊也教七八根樹藤縛上,整個人懸在半空晃晃蕩蕩,上不得天、下不得地,狼狽無比。

    恨頭陀見勢不妙,呼喝一聲拔刀劈出,“叮”的脆響刀鋒彈回,樹藤上被砍出一道深痕,冒出縷縷綠煙。

    恨頭陀大吃一驚,他這刀雖僅用了六成功力,但自己手中所持的這柄“血雨斷恨刀”乃冥海玄金所鑄,再經一甲子的煉化,暴戾鋒銳所向披靡。孰知劈在一根比手指頭也粗不了幾圈的樹藤上,竟斬之不斷。

    玉茗仙子見“相思青藤”受損心疼不已,玉手輕揚,二十多根樹藤松開袁山主四肢,倏忽收回,隱入周圍花樹中不見。

    袁山主手足甫獲自由之時,剛欲運勁起身,沒曾想“相思青藤”上一股異力傳入體內,經脈一陣酸軟,提到胸口的真氣驟然渙散,三百多斤的身子轟然墜地,四足朝天,倒把地上泥土砸出個不小的坑。

    綠發老者厲喝道:“好個妖女,找打!”急念真言,祭出了寒月洞至寶“碧玉蟾蜍”。就見空中慘綠色毒瘴彌漫,遮蔽住清晨曙光,所過之處園中花草頓時枯萎過半。

    一只通體閃爍詭異光華的蟾蜍幻化而出,蹲踞在綠發老者頭頂,張嘴噴出一大團聞之欲嘔的墨綠毒霧,宛如一蓬飛雲,罩向玉茗仙子。

    玉茗仙子臂彎中的花籃一顫,順著藕荷似的玉臂滑入纖纖五指中,抬至胸前煥放出流光異彩,將慘綠毒瘴一衝即散。

    碧玉蟾蜍噴射出的毒霧,也被丁點不剩的吸入花籃之中。

    綠發老者見狀,豈肯善罷甘休,運起十成法力,催動碧玉蟾蜍不停噴射毒霧,如此一噴一收總也僵持不下,片刻後,玉茗仙子朱唇輕啟,低吟道:“起──”

    花籃冉冉升到半空,五彩霞光越來越亮,自籃中凝起一朵迎風怒綻的雪白芍藥,靈氣四溢,婀娜多姿,“砰”的擊中碧玉蟾蜍。

    綠發老者大叫一聲,跌倒在地。

    碧玉蟾蜍“叮”的一聲從空中墜落,回復原形,鑄成一只拳頭大小的玉蟾跌落在綠發老者面前,光澤晦暗,眼見是法力大損。

    玉茗仙子收了花籃,望著一地落英枯枝,惋惜的嘆道:“謝洞主單找小妹的麻煩也就是了,園內花草何辜,卻橫遭此劫?”

    綠發老者受了玉茗仙子法寶一擊,體內真氣錯亂,鬱悶難當,正潛心調理,聞言惡狠狠盯了玉茗仙子一眼,鼻子裏重重發出冷哼。

    呂岩見綠發老者潰敗,顯出幾分意外,心道:“謝老妖修為也算不差,居然沒能支撐住半盞茶的功夫,想不到這妖女恁的棘手。

    “不過她剛才重創謝老妖,多半還是借助手中花籃的威力。真個動起手來,只要不給她念動真言、祭出法寶的機會,呂某未必沒有勝算。”

    他計議已定,笑咪咪執扇上前,說道:“好,好,仙子果然好本事!呂某不才,亦想討教一二。”

    話音剛落,眼睛觸到玉茗仙子淡淡的眼波流過,枉他修行百年亦不免心搖神曳,浮想連翩。

    只聽玉茗仙子說道:“呂窟主過獎了,小妹些許雕蟲小技何足掛齒,若非諸位苦苦相迫,本也不敢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呂岩收攝心神,打開折扇,笑道:“只要仙子願說出千年妖狐的洞府所在,呂某願為仙子說情,適才仙子傷我謝兄之事,呂某也願為仙子代罪領過,絕不再追究!仙子以為如何?”

    玉茗仙子輕輕嘆道:“小妹已說過,黎仙子的洞府我委實不知,呂窟主何苦一意追問,逼迫小妹?”

    呂岩搖頭道:“仙子既不肯領呂某的情,看來惟有請仙子賜招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18:46

    體內真氣一動,白皙的臉上立時籠罩起一層青氣,折扇上繪著的一頭魔獸,三足六角,狀若犀牛,呼之欲出。

    玉茗仙子手持銀鋤,曼聲道:“呂窟主,請恕小妹得罪了!”腳下落英無風自動,五顏六色的花瓣升騰而起,匯聚成一朵七彩花雲,朝呂岩射去。

    一時間,罡風破空之聲“嗤嗤”不絕,那原本嬌柔的花瓣,竟變成一片片勾魂奪命的光刃,漫天飛揚。

    呂岩不敢怠慢,振腕一搖折扇,“呼”的打出團淒迷光瀾。可那蓬花雨僅是微微一滯,便衝散光瀾,飄掠而來。呂岩退後一步,二次搖動折扇,又發出一團青色光瀾。

    如此呂岩連退三步,接連發出四道光瀾,終於將滿天花雨的去勢遏制。千百片花瓣,在距離呂岩不足五尺之處紛紛飄零,重歸塵土。

    呂岩松了口氣,暗惱道:“我若再任由這妖女搶佔先機,放手猛攻,難保沒有閃失。”

    一念至此,他縱聲笑道:“仙子好手段,也該輪到呂某獻醜了!”施展白雲出岫的身法,快如閃電,欺身到玉茗仙子身側,折扇“啪”的收起,一式“玉鞭雲外指”點向對方挺茁的前胸。

    這樣一招對男子使用自然無可厚非,可對手乃一妙齡少女模樣的花妖,未免唐突無禮了。玉茗仙子平生幽居空谷,幾乎從無和一個男子交手過,感覺更是不堪。

    她心生羞嗔,急忙閃身遠避,銀鋤幻出朵朵光花,護住身前。

    呂岩得理不饒人,又忌憚玉茗仙子的諸般法寶妖術,全力施展出看家絕學“青藹三十六式”。一把折扇青光朦朧,狂舞銀蛇,圍繞著玉茗仙子周身猶如驚雲飛卷,猛攻不止,誓不給對方絲毫喘息之機。

    綠發老者在後喝彩鼓勁道:“呂兄加把勁兒,將這妖女擒下,替老子出口惡氣!”

    呂岩有意在麻奉秉面前顯山露水,更是催動十成功力,務求盡速戰敗玉茗仙子,凱歌而還。

    玉茗仙子在呂岩漫天青光的攻勢底下,不慌不忙,銀鋤舞動,好似繡花針上下翻飛在光瀾間穿梭往來,揮灑自如。

    兼之她豐姿如玉,身形飄逸,恰如仙子翩舞,花蝶繞柳,說不出的輕盈靈美。

    兩人激戰四十餘合。兀自難分伯仲。

    呂岩的一套“青藹三十六式”已經用盡,無奈翻頭重來。

    玉茗仙子更是心定,以守應攻,方寸不亂。

    麻奉秉看得眉頭皺起,亂堆在一雙怪眼上,思忖道:“這妖女修為竟似與老夫相差不遠,幸虧她少於應敵,這才容呂岩放手狂攻了四十多招。一旦她熟悉了扇法套路,逆轉戰局,呂岩落敗不過彈指間事。

    有道是怕什么偏就來什么。玉茗仙子主動棄攻轉守,便是為了細心觀察呂岩扇法的招式。經過一陣激戰,她已漸漸瞧出一點苗頭,何況呂岩將招式從頭來過,雖然當中會夾雜一些其他變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終是有跡可尋。

    又纏鬥了十多個照面,玉茗仙子心中已有了八九分的勝算。驀然見呂岩身形右側,左肩聳動,料知他那式“星河影動搖”又來了。

    玉茗仙子胸有成竹,在呂岩出扇之前搶先側轉嬌軀,銀鋤光影如瀑,以實擊虛,以快打慢,飛電般擊向呂岩招式空檔處。

    她落點極準,這一鋤正朝著呂岩左肋奔去,呂岩哧得魂飛魄散,深知要是挨上這一下子,至少半條命便交代在了百花園裏。

    而若玉茗仙子再歹毒一些,足可震散他半邊的經脈,一甲子的苦修就此付諸東流。

    孰知銀鋤戳在左肋上,並未發出骨斷筋折的聲音,只生出一股柔和的勁力,輕輕一拂,將他的身子淩空送出三丈外。

    呂岩急忙運氣騰身,穩穩落地,臉上青氣散去,只剩慘白之色。

    玉茗仙子微帶氣喘,臉上浮現一抹桃紅,她略一調息,從容自若的目光拂過諸人,說道:“小妹僥幸贏得呂窟主一招半式,不知那一位還欲見教?”

    半晌工夫,場內鴉雀無聲,沒人說話。

    呂岩面色難看之極,一聲不吭退到麻奉秉身後。

    無戒和尚與恨頭陀遲疑不定,自忖與呂岩不過半斤八兩間,再上去多半不過自取其辱而已,當下裝聾作啞,就等著麻奉秉出頭。

    麻奉秉也沒想到,一個名聲不顯的玉茗仙子如此難以對付,輕描淡寫間,呂岩、綠發老妖與袁山主等人已鎩羽而歸。自己若再不出手拾掇下她,莫說追緝妖狐奪取雲篆天策,今日在這小小百花園中,就要重重栽上一個大跟頭。

    他真氣暗布全身,邁步朝前道:“玉茗仙子,請了!”

    玉茗仙子身後的小蘭叫道:“小姐,這些人是想用車輪大戰耗盡您的法力,且讓小婢接下這皂袍老頭,您也好暫歇片刻!”

    玉茗仙子搖頭微笑道:“小蘭不必擔心。我與這位麻護法切磋幾招,並不礙事。”

    小蘭大急,心想我家小姐忒也天真純良了,這些惡客擺明是來找茬的,豈是彼此切磋幾招那么簡單?

    她正要開口再說,猛聽得對面的麻奉秉突然發出一陣長笑,如金鼓轟鳴,震得她胸口氣血翻湧,頓時頭暈目眩,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麻奉秉殺機已動。著意要拿玉茗仙子和百花園開刀,更要借此機會,在無戒和尚等人面前抖露淫威,讓霧靈山脈魔道中人,從今往後,服服帖帖的為自己出力賣命。

    他聚起百多年的功力,發出了“金戈笑音”,空幽谷中雷聲隆隆,風卷雲蕩,方圓五丈裏,花草樹木盡數被連根拔起,在空中急旋。

    稍遠地方的異樹瓊花也被吹得東倒西歪,花葉瑟瑟凋零。

    無戒和尚等人不敢怠慢,趕忙盤膝坐下,全力運動抵抗,只感到耳膜裏倣佛有千軍萬馬來回衝殺,稍一不慎便有走火入魔、真元潰散之危。

    小蘭、小荷以及其他幾名百花園中的少女,嬌俏的臉龐上被血氣漲得通紅,腳下搖搖晃晃宛如醉酒一般,隨時都會倒下。

    玉茗仙子身處漩渦中心,所承受的壓力,更是旁人的十倍百倍。

    她左手捏成靜心法印護住靈臺,丹田內汩汩真氣源源不絕的流轉全身經脈,一襲白衣迎風飄舞,直如淩波仙子飄然駕臨。

    麻奉秉的功力恁的深厚,足足半炷香後笑聲非但沒有轉弱,反而愈發的拔高轉厲,肅殺之氣肆虐橫行。

    呂岩等人頭頂蒸汽直冒,身子震顫難以自制,俱在心底暗罵:“麻老魔,你要對付這小妖女也就罷了,卻何苦讓老子也陪著一起受罪?”無奈這話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說了。

    百花園眾女,雖然得玉茗仙子在前面擋去笑音大半的威力,但這笑聲仍舊是無孔不入,伴隨一記記“喀喇喇喇”的悶重滾雷之聲,硬生生撞在每人心口。

    小荷舉起雙手拚命捂住耳朵,猙厲的笑聲依然透過指間縫隙,轟在耳膜上,震得她金星亂冒,咽喉發甜,“別笑了--”她一開口,丹田真氣頓洩,便如同撤去了籬笆任由沒頂洪水衝下,眼前天昏地暗暈厥過去,一縷紫黑色的淤血沿著嫣紅的唇角淌落。

    小蘭近在身旁,趕緊勉力將她抱住才不致摔倒。可在平日裏抬抬手的動作,此時已讓她心急氣喘,渾身乏力,為免牽動玉茗仙子的心神,卻又強自咬牙忍住,不出一聲。

    這些情形,清晰無比的映射在玉茗仙子的靈臺之上,她心知,如不能破解去麻奉秉的金戈笑音,身後這幾位朝夕相處的姐妹,不消片刻便會魂魄迸散,玉殞香消。

    當下把心一橫,揚聲清喝,手中銀鋤與嬌軀化作一道孤光,直射麻奉秉。

    麻奉秉長笑陡止,丹田真氣化為滾雷,高喝道:“吠!”挾起一束狂飆勁浪,盡數轟出。

    玉茗仙子身形一顫,頭頂發簪“啪”的脆裂,青絲飛揚於空。

    麻奉秉右掌迸立如刀,劈出一束淡金光瀾,正是一記“焚金神掌”。

    玉茗仙子氣血受震,不敢硬接,身軀翻飛而起,金瀾自腳下走空。

    麻奉秉一掌緊似一掌,洶湧澎湃的罡風“劈啪”激蕩,看得人觸目驚心,眼花撩亂。

    袁山主適才吃了老大一個虧,巴不得玉茗仙子被麻奉秉一巴掌拍死,再將百花園中的花妖樹精盡數連根鏟除,方解得心頭恨意。

    如今見玉茗仙子已被壓制住,袁山主高吼道:“無戒大師,呂窟主,咱們還等什么,一起上啊,將這百花園拆得稀巴爛!”亮出一柄銅錘,照著小蘭砸去。

    無戒和尚等人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聞言齊齊出手,惟有呂岩略一猶豫,站在後面沒動。

    他們一動手,百花園中的花妖樹精、仙禽魔獸亦紛紛現身,雙方混戰成一團,直打得日月無光,人仰馬翻。

    可惜百花園安享清靜數百年,哪似這幾位兇神平日裏幹的就是毀人家園、奪人性命的勾當,雙方差距實在懸殊,玉茗仙子又被麻奉秉的焚金神掌死死壓制,不得脫身。

    轉瞬間百花園內枝殘根傷,花落凋零,小蘭等人雖率著園中眾人奮起反抗,但不過換來更為慘烈的荼毒而已。

    玉茗仙子見身邊朝夕相處的親人,接二連三的倒下枯萎,心如刀絞,靈臺大亂,麻奉秉乘勢狂攻,焚金神掌一招狠似一招,不斷加大力量,宛如一張天羅地網將她困在當中。

    要不是麻奉秉想抓活口,追問千年妖狐的下落,下手留有三分餘地,玉茗仙子恐慌也早已不支。

    玉茗仙子堪堪抵擋了三十多個回合,麻奉秉見她銀鋤招式不復美妙姿態,身法漸漸遲滯,猛然大喝迫近,雙掌連環擊出,快如閃電,就宛如身上生出了數十條臂膀一般。

    玉茗仙子左支右絀,嬌喘連連,有心祭出花籃,卻哪有這個間隙?

    驀地玉腕一麻,銀鋤被蕩了開去,身前門戶大開,更無一絲防禦。

    麻奉秉揮掌拍到,砰的正中肩頭,將她激飛出七丈多遠,摔落在芍藥花叢裏。

    玉茗仙子嚶嚀一聲,殷紅的鮮血灑濺在潔白的芍藥花瓣上,分外淒傃。

    她的一身功力幾乎讓麻奉秉震散,體內真氣潰亂流竄,無法凝聚成束,不僅左肩失去了知覺,嬌軀亦酸軟無力,不能站立。

    麻奉秉大步上前,擊飛兩個舍生拚死救援玉茗仙子的槐樹精,哈哈大笑道:“妖女,還不說出妖狐的下落么?”

    玉茗仙子心頭黯然,閉目不語,只等對方一掌落下。

    忽聽高空中有一蒼老悠然的聲音道:“麻護法,手下留情!”

    麻奉秉聞聲仰首望去,只見一位鶴發童顏、玄衣飄飄的道士,遙遙佇立雲端,倣佛畫中神仙。

    待他定睛看真,禁不住面色大變,失聲叫道:“玄幹真人!”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19:38

第四章花緣

    卻說羅禹遠遠綴著麻奉秉等人來到空幽谷,隱身崖頂,居高臨下坐山觀虎鬥。

    雖然離得遠了些,但以他的目力,能仍將眾人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自己亦不虞被人發現。他默運玄功,玉茗仙子與麻奉秉等人的問答,亦聽得真真切切,絲毫無漏。

    依照羅禹原本的打算,是想借麻奉秉等人之手,探出千年妖狐的下落,再趕在這些人前頭捷足先登。

    至於無戒和尚等人的項上人頭,權且寄存幾日,事後再取。

    不料局勢變化出乎羅禹意料之外,玉茗仙子淡雅自若,謙和清純的風姿,本已讓他對設想中“花妖”的印象大為改觀。待到無戒和尚等人恃強淩弱,大發淫威時,羅禹愈發的義憤填膺,腦子裏又浮現出雲居觀所見到的慘象。

    他暗自想道:“這玉茗仙子雖屬邪魔歪道一流,但潔身自好,不可與麻奉秉、無戒和尚等相提並論。我修仙二十多載,為的便是除魔衛道,匡扶良善,事到臨頭,怎能拘泥小節,見死不救。

    “今日我若袖手旁觀,他日取那無戒人頭時,有何臉面再自稱正義?”

    他心中生起鳴不平之心,便要躍躍欲試。

    但羅禹是個粗中有細的人,見對方人多勢眾,麻奉秉修為又在自己之上,硬拼一途實不可取。可急切之中,如何才是一個妥善的破敵之策?

    他禁不住喃喃低語道:“唉,要是小師弟在此就好了。莫說他的修為堪與麻老魔一戰,就那些稀奇古怪的鬼點子,也夠叫麻老魔好好喝上一壺的了。咱們幾個師兄弟中,最受師父他老人家器重的,就莫過於小師弟了。”

    他想到恩師玄幹真人,忽地靈光乍現,記起懷中藏的一幅“太虛雲像符”,頓時有了主意。

    這時,玉茗仙子正中了麻奉秉的焚金神掌,跌飛進芍藥叢中。羅禹更不再遲疑,取出太虛雲像符,隨風一展。

    這符上布滿道家真言,當中正是一幅玄幹真人的畫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羅禹心中念道:“師父,事急從權,救人要緊,弟子可要冒充您老人家一次了。”

    他念動咒語,靈符燃起一蓬火苗,升出青色雲霧。

    待雲霧初散,羅禹相貌裝束已然大改,與靈符畫像的玄幹真人變得一模一樣,這才現身崖頂,學著恩師的聲音喝止麻奉秉。

    麻老魔眼看玉茗仙子頹然閉目等死,正自得意間,不防頭頂上乍然冒出位玄幹真人,一喜一驚間,竟然沒能看出真假!

    他再是狂妄之輩,也明白自己遠非昆吾劍派掌門真人的對手。萬一惹惱了這位正道泰鬥,祭出昆吾派鎮山仙寶,一條老命都說不定會斷送在空幽谷裏。

    換作別人,他或可抬出金牛宮的金字招牌嚇嚇,然而對著玄幹真人,這招卻不用也罷。

    無戒和尚等人聽見麻奉秉驚呼玄幹真人的大名,不等召喚,趕忙收手退到麻老魔身後抬頭仰望。

    盡管僻居西南一隅,稱霸一方,但玄幹真人的名頭仍是如雷貫耳,見他老人家現身霧靈,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再想到雲居觀的血案,害命奪寶時的豹膽也早已化成了鼠膽,豺狼也變成了小貓。

    麻奉秉猛翻著怪眼,心恨道,這老牛鼻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巧這時候來,存心是與自己過不去。不問可知,老牛鼻子必然也是為雲篆天策之事所驚動,才趕來空幽谷。

    縱然一百個不甘心,奈何形勢比人強,連金牛宮宮主金裂寒也忌憚這老兒三分,自己何必白搭進去。

    他壓制住驚懼與怒火,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道:“玄幹真人,您老人家怎也有空來了這窮荒僻壤之地?”

    羅禹高高飄立空中,不敢靠得太近,模倣著師父往日慣用的神態一笑道:“貧道近日下山雲遊,本想前往思閒峰探望一位同門道友,不想偶經此地,卻見諸位激戰正酣,好不熱鬧。

    “麻護法,不知可否看在貧道薄面上,罷手言和,勿再大動幹戈,令這鐘秀之地徒增血腥?”

    群妖聽他說要去雲居觀拜訪青梅真人,人人心驚肉跳起來,但留有一分豪情兇焰都丟到了九霄雲外。

    無戒和尚自忖這事辦得幹凈俐落,可久聞玄幹真人乃陸上神仙一流,能掐會算,法力通天也未可知。他惴惴不安籌謀著自己的小算盤,偷眼瞧向麻奉秉。

    羅禹見群妖被自己一句話嚇得膽戰心驚,忍不住心中暗笑,賭定無戒和尚今晚無論如何是睡不著覺了。

    麻奉秉想的是另外一回事:“這老牛鼻子說得好聽,青梅真人只不過是昆吾劍派一介旁支道士,若非為了雲篆天策,他何必眼巴巴的跑到霧靈山脈來?現下撕破臉皮對我不利,我還是暫且退走,再行計議為妙。”

    他故作慨然地笑道:“麻某敢不遵真人之命?就此告辭!”雙手抱拳一禮,恨恨瞥了眼玉茗仙子,率眾匆匆出谷。

    走出多遠,他才發覺山風吹來,背心冰涼,竟是背後衣衫已溼,松了口氣暗道:“幸虧遇見的是玄幹真人,若要是換做他的師弟玄恕真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亮劍便殺,今日可就懸了。”

    他也算魔道成名人物,眾目睽睽之下,對著一個假冒的玄幹真人,竟連幾句撐臺面的硬話也不敢說,他日若羅禹回山說與幾位同門師兄弟知道,必成一件笑談。

    玉茗仙子絕處逢生,目送麻奉秉等人退走,緊繃的心神略松,猛又噴出一口血來。

    小蘭驚呼道:“小姐!”趕忙扶她坐起,取出一枚百花玉露丸送入玉茗仙子口中。

    羅禹飄然落到近前,玉茗仙子掙扎欲起道:“真人大恩,小女沒齒難忘。”

    羅禹見她面無血色,嬌喘急促,心知麻老魔的焚金神掌非同小可,玉茗仙子所受之傷縱不致命,亦頗堪憂。

    他擺手說道:“仙子切勿妄動,趕緊盤坐調息,待在下相助一臂之力。”

    說罷,探出左掌虛按在玉茗仙子背心大椎穴上,精純的泰鬥真氣綿綿汩汩猶如春水,注入體內。

    玉茗仙子聽羅禹突然嗓音大改,又自稱“在下”,不覺大為奇怪,但對方純正的真氣湧到,怎容浪費,急忙收斂雜念,專心調息療傷。

    一炷香過後,羅禹身上忽然冒起一蓬青煙,現出本來面目,卻是靈符法力耗盡。

    小蘭指著他叫道:“啊,原來您不是玄幹真人!”

    羅禹向她微微一笑,意示承認,繼續輸入真氣。

    一個多時辰後,玉茗仙子玉頰上漸漸有了血色,體內真氣開始收斂凝聚,回歸丹田。但要打通淤塞的經脈,完全康復,尚需一段時日,卻也著急不得。

    羅禹這才撤回手掌,盤腿打坐恢復耗損的真氣。

    忽然身邊響起“咚咚咚”的聲音,一個身高過丈的夜叉樹精,雙膝跪倒在羅禹跟前磕頭,砸得泥地上陷進去老大一個坑。

    羅禹忙伸手托住他粗壯異常的胳膊,說道:“這位朋友,豈非要折煞羅某?”

    那夜叉樹精磕得一頭的泥灰,直愣愣道:“恩公,你救了咱們百花園,又為小姐療傷,我再磕多少個頭也是應該!”

    羅禹心感其忠義,道:“這位兄臺不必如此,在下不過是舉手之勞,況且仗義助人亦是羅某的本分,萬萬受不得兄臺這般的大禮。”

    夜叉樹精欲待再說,小蘭將他扶起道:“好啦,夜魁,咱們欠恩公的情,焉是磕幾個頭便能報答得了的?現下還是讓恩公與小姐好生調息休養,莫要打擾了他們。”

    夜叉樹精道:“該死,我只顧向恩公謝恩,卻忘了這個岔,恩公可別怪罪。”

    羅禹微笑道:“在下怎會怪罪兄臺?”

    夜叉樹精遠遠退開,小蘭難得沒聽到他走路時的腳步聲,不免垂首會心的微笑。

    一輪紅日自山後升至中天,谷內雲霧初散,清風徐拂。

    小蘭等人忙前忙後整修園林,救治傷者。兩個嬌小玲瓏的少女遠遠侍立,為玉茗仙子和羅禹護法。

    幾羽受驚的仙鶴重又飛了回來,在小池邊漫步嬉戲,不時偏著小腦袋朝這裏望上兩眼,似在關切玉茗仙子的傷勢。

    玉茗仙子徐徐睜開雙目,回轉玉首,赫然望見身後一位軒昂大漢盤膝靜坐。

    她本想向玄幹真人再次道謝,孰知救命恩人竟驀然換作了一位俊朗青年,一時間雙目凝注在羅禹面龐上,呆呆說不出話來。

    深秋暖洋洋的正午陽光,照耀在羅禹剛毅沉靜的臉龐上,古銅色的肌膚熠熠閃光。

    他的身軀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靜靜而安詳的橫亙在自己面前。周圍靜謐清幽,偶爾遙遙傳來人聲,一點一滴沁入風中。

    羅禹睜眼,兩人近在咫尺的目光不期而遇。

    玉茗仙子玉頰微微一紅,輕輕道:“請問恩公高姓大名,小妹結草啣環定當以報。”

    羅禹道:“在下昆吾劍派玄幹真人門下弟子羅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是我輩分內之事,仙子不必掛懷。”

    玉茗仙子道:“原來恩公乃是玄幹真人的高足,難怪適才裝扮作令師模樣那般的惟妙惟肖,教人真假難辨。”

    羅禹笑道:“說來慚愧,在下自忖並非麻老魔的對手,情急之下,只好借用恩師虎威將他驚走。仙子卻不必一口一個‘恩公’的叫著,令在下老大的不自在。”

    玉茗仙子見他絲毫沒有那些名門正派弟子的驕狂之氣,非但不居功自傲,更坦承自己不是麻老魔的對手,如此胸襟坦蕩,委實令人傾倒。

    她淺笑道:“恩公有命,小妹怎敢不從?不若今後小妹便以‘羅兄’相稱吧。”

    羅禹心道,如果依照年齡算來,這一聲“羅兄”,自己無論如何也擔當不起。好在花妖不同於常人,兩三千年的陽壽直如等閒。這位玉茗仙子雖有五六百年的修行,但放在人間女子身上,也僅與豆蔻少女相似。

    他本生性豪爽不拘小節,當下頷首問道:“在下觀仙子氣色,似乎傷勢愈治甚快,再調理一段時日當可無礙。”

    玉茗仙子道:“不瞞羅兄,小妹修煉的仙術中,有一門名叫‘枯木逢春’的心法,以此治愈內傷,往往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加上百花玉露丸的藥力,小妹自忖麻老魔這一掌雖重,但十數日內應可恢復如初。”

    羅禹正想著是否要說明來意,提醒玉茗仙子離谷避禍。那邊小蘭與另兩位少女見玉茗仙子醒轉,已喜笑顏開奔了過來。

    到得近前,小蘭放緩了腳步,隱約覺著重傷初愈的玉茗仙子,好像和往日有些不同,似乎在凝望那位青年的目光之中,更多了一點溫柔。

    她身旁的少女小梅欣喜道:“小姐,您的傷勢可有好轉?”

    玉茗仙子搖搖頭道:“我已不礙事了,不知園中情形如何?”

    幾個少女神色驟然黯淡,小蘭低聲道:“適才一戰中,咱們有十多位兄弟姐妹傷亡,小荷妹子至今尚未蘇醒。要不是這位恩公及時趕到驅走麻老魔他們,怕會更糟。”

    羅禹聽得園中無辜死傷者甚多,心下暗自愧疚道:“如果我能早一刻出手,或許更多的人能夠免遭殘害了。”

    他與玉茗仙子等人相處不過短短片刻,但已可感受到她們單純靜潔、與世無爭的善良情懷,與那些作惡多端的邪魔歪道,著實不可相提並論。

    玉茗仙子心中慘然,明眸裏淚光盈盈,低低啜泣道:“都是因為我才連累了大夥兒。”

    小梅急道:“這事和小姐有什么關係,您自己也受了偌重的傷,險些喪命在麻老魔掌下。血海深仇,咱們終有一天要向麻老魔他們討還回來。”

    玉茗仙子默默頷首,卻明白想要報仇談何容易。人妖有別,自己六百餘年的修行,終究敵不過麻老魔百多年的法力。

    羅禹盡管此來原本也是為了打探千年妖狐的下落,但此情此景,哪裏還能再開口詢問。直到傍晚,諸事告一段落,玉茗仙子始得有暇小憩。

    兩人在一座小亭裏落坐,羅禹便先將自己為追緝血洗雲居觀的真兇,夜入青蓮寺得聞麻老魔密謀,一路尾隨至空幽谷的經歷簡略說了。

    玉茗仙子恍然道:“竟是這個原因,看來黎姐姐這回麻煩不小,也不知能否躲過此劫。”臉上隱有憂色,深為自己的至交姐妹擔心。

    羅禹問道:“仙子近日可曾再見過她?”

    玉茗仙子搖頭道:“小妹也有數年未與黎姐姐相會了,更不知她現在何處。好在黎姐姐的瑤邪天府十分隱秘,知者絕少,否則她便連一個藏身的地方都沒了。麻老魔想也是知此,才找上了小妹。”

    羅禹幾次欲道明來意,可話到嘴邊老被打住,暗自忖道:“玉茗仙子拼卻性命,也不願向麻老魔說出千年妖狐的洞府所在,可見是位尚義重情之人。我若執意向她追問,無疑是要迫她出賣知己,更有挾恩圖報之嫌,此等行徑,與麻老魔不過五十步而笑百步,斷非大丈夫所為。”

    玉茗仙子見羅禹欲言又止,於是問道:“羅兄,你可是有什么話想問小妹?”

    羅禹雙目迎上玉茗仙子皎潔如天上明月的眸子,心中犯難不已,苦笑遮掩道:“沒什么,只是在下酒癮犯了,難受得緊。”

    玉茗仙子嫣然一笑,直如春風拂面,道:“羅兄何不早說?數百年前,小妹曾依照古方釀制了十壇‘百花酒’。因園中姐妹皆不擅飲,故此尚有幾壇一直留著,正可請羅兄一塊暢飲。”

    羅禹聽聞這幾壇百花酒竟是數百年的佳釀,一身酒癮頓時真的被勾起,笑道:“如此在下便卻之不恭,厚顏受之了。”

    當下玉茗仙子喚過小梅,取來三壇百花酒,在石桌上一字排開。羅禹拍開酒壇上的封泥,瞬間香氣撲鼻,令人聞之已醉,由衷讚道:“好酒,好酒!”

    玉茗仙子見羅禹讚不絕口,心中歡喜,為他斟滿酒碗,又替自己倒了一小杯,舉盞道:“羅兄,小妹謹以此酒再謝過救命之恩。”

    羅禹捧碗相迎道:“仙子再提此言,在下便惟有汗顏了。何況能品此佳釀,該是羅某有幸才對。”他一口飲盡,醇厚的酒汁順著咽喉自然而然的滑落,渾身舒泰,什么乏也解了。

    玉茗仙子只喝過一小杯,玉頰間已嬌傃欲滴,嫣紅如霞。

    她停杯相陪,靜靜瞧著羅禹一碗緊似一碗,頃刻喝幹了一壇,禁不住淺笑道:“羅兄海量,實不枉了這三壇百花酒。”

    羅禹笑道:“在下這點酒量也算不得什么,家師門下的幾位師兄弟,無不是此中高手。仙子未曾見過在下的小師弟,年紀雖輕,卻堪稱酒中神仙,三個羅某也灌不倒他。普天之下的美酒,恐怕都已讓他嘗過了一遍。”

    玉茗仙子微笑道:“小妹聽羅兄一說,倒也真想見上令師弟一面。”

    羅禹搖頭道:“在下這小師弟,仙子不見也罷。這家夥調皮搗蛋得緊,沒事也能把你氣個半死,連家師也奈何不得他。呵呵,今日若是他在,麻老魔不死也得蛻層皮。”

    玉茗仙子道:“小妹素來足不出谷,想也是無緣得見。但能得羅兄金口譽讚,卻令小妹心向往之。”

    羅禹一省,道:“麻老魔雖被在下誆走,但以他的老姦巨猾,三五日內必會重來打探。據在下所知,魔道各門也都在追索令友的蹤跡,一來二去難免會尋到仙子頭上。

    “仙子與諸位姐妹最好能離谷躲避一時,待風波稍定後再回返不遲。”

    玉茗仙子道:“多謝羅兄提醒,小妹自有計較。只是擔心黎姐姐懷有雲篆天策,成了正魔兩道的眾矢之的,任她聰慧過人,也難保不失。”

    羅禹心想,如果你曉得了我也是為追殺千年妖狐而來,卻又會做何反應?一時默默無語,飲盡碗中佳釀。

    亭外夜色漸起,玉兔東升,涼風吹拂,幽幽花草清香洋溢園中。

    玉茗仙子悄然凝視羅禹,芳心想道:“他雖沒有說,卻勢必不會在空幽谷久留。為著雲居觀的血案,他也必會殺上青蓮寺,與無戒和尚等人鬥個你死我活。

    “就算沒有這件事情,身為正道弟子,亦肩負重任,豈能流連於百花園中?”

    一念至此,莫名湧起淡淡的離愁別緒,難道面前這個相識短短一日的軒昂青年,已悄悄印入脈脈心扉?

    正在這時候,猛聽見靜寂夜空中響起一串陰惻惻的譏笑道:“好一對卿卿我我的小倆口,看得本宮也傃羨不已。”

    玉茗仙子臉一紅,忙向聲音來處望去,一個紫裳美婦雙足立於距小亭不到七丈的盤古樹上,發髻高盤,青色的眸中寒光蘊藏寒意如刀,正朝自己瞧來。

    她右腕上佩著一支同樣深紫色半透明的鐲子,在月色下熠熠閃光,一雙纖手露於雲袖外,抱著懷中一頭貌似狸貓的魔獸。

    這魔獸全身毛發烏黑如墨,雙目渾圓閃爍血紅光芒,在夜幕裏分外猙獰懾人。

    玉茗仙子並不識這狸貓來歷,更不會想到,它便是讓正魔兩道無數高手談虎色變的魔獸血狸。

    這血狸乃上古魔物,初生時毛色純白,隨著年齡法力增長逐漸變深,若等到通體烏亮,則不啻是天地間一等一的兇物。各類古書上雖有記載,可因著珍稀無比,實難得一見。

    羅禹一見這美婦裝束打扮,低聲叮囑玉茗仙子道:“小心,此人是青木宮宮主胞妹,魔道三大妖姬之一的木仙子!”

    他的話音雖輕,可也落入了木仙子的耳朵。她嘿然冷笑道:“你這年輕人倒也有點見識,知道本宮來歷。報上名來,你是誰人門下?”

    羅禹起身道:“在下昆吾劍派玄幹真人門下弟子羅禹,不勞仙子垂問。”

    木仙子微感詫異,暗道昆吾劍派號稱正道名門,玄幹真人治下甚嚴,他的弟子怎會與百花園中的妖女廝混在一起?

    目光流轉,再打量玉茗仙子,果是楚楚動人,我見猶憐,頓時恍然道:“是了,定然是這小子仙心不堅,受不住美色誘惑。”當下鼻中輕嗤一聲,已對羅禹起了輕視之念。

    玉茗仙子與羅禹並肩而立,執禮問道:“木仙子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木仙子冷冷道:“見教沒有,本宮只想向你打探一個人。”

    玉茗仙子與羅禹對視一眼,道:“木仙子可是想問小妹有關黎姐姐的行蹤?”

    木仙子道:“原來你已知道此事,倒也省卻了本宮口舌。”

    玉茗仙子道:“木仙子有所不知,今日清晨金牛宮麻護法也曾率人來過,向小妹逼問黎姐姐下落。一番苦戰之下,幸得羅公子出手才將眾人驚退。”

    木仙子手撫魔獸血狸,慢悠悠道:“這么說來,莫非羅公子也想出手將本宮逐走?”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0:06

第五章火攻

    玉茗仙子道:“仙子誤會了,小妹絕無此意。”

    木仙子道:“好,只要你能相助本宮找到那千年妖狐的下落,我便收你為徒,盡授青木宮不世絕學。

    “以你的資質,異日成仙得道亦非難事,至不濟也可稱雄霧靈,威震一方。屆時欲要收拾個把麻老魔這般的人,全隨你一時心情。”

    她滿心以為,自己開出如此優厚的條件誘惑對方,玉茗仙子縱是不答應,也會為之心動遲疑。

    豈料話音剛落,玉茗仙子便道:“仙子垂愛,小妹幸何如之。奈何小妹確不知黎姐姐下落,惟有謝過了。”

    木仙子臉上罩起一層寒霜,說道:“你可聽說過,有多少人磕破腦袋,想方設法要拜在本宮座下?一旦成了本宮的嫡傳弟子,又有多少想也想不到的好處?”

    玉茗仙子微笑道:“小妹雖是孤陋寡聞,但也聽聞過木仙子威名。奈何自忖無此福分,亦只好辜負仙子好意了。”「雲霄閣www。yunxiaoge。com整理收藏」木仙子縱聲冷笑道:“你既然不識抬舉,一定要逼本宮翻臉,我又何必多費口舌!”

    羅禹高聲說道:“木仙子,以閣下堂堂青木宮副宮主的身分,卻威逼利誘,軟硬兼施,與區區一個空幽谷百花園過不去。若讓天下人知曉,豈不貽笑大方?”

    木仙子笑聲更響道:“果然郎情妾意,卻忘了自己正道弟子的身分,居然出頭維護一個小小花妖。若說要貽笑大方的,恐怕應是閣下才對吧?”

    羅禹道:“在下與玉茗仙子乃是萍水相逢,道義之交,望木仙子莫要妄斷才好。”

    木仙子哪裏肯信,嘿嘿笑道:“好一個道義之交!倘若本宮要對這花妖出手,閣下卻是定要做這護花使者啦?”

    羅禹思時度勢,深知木仙子修為猶遠超麻老魔,懷中血狸更是兇狠。玉茗仙子重傷未愈,怕難敵其鋒。自己雖和玉茗仙子非親非故,但事到如今要他置身其外,明哲保身,怎是堂堂男兒所為?

    當下朗聲說道:“木仙子若一意苦苦逼迫,說不得羅某惟有領教高明!”

    玉茗仙子心裏又是感動,又是擔憂,更暗暗夾雜著一絲莫名的甜蜜,急忙搖頭道:“羅兄厚誼小妹銘感於心。不過此事終究與羅兄無關,還需由小妹應對。”

    羅禹也搖了搖頭,用傳音入秘道:“你身負重傷,如何是這妖婦的對手?不如由我暫且糾纏住她,仙子與諸位園中姐妹盡速出谷藏匿。”

    玉茗仙子也以傳音入秘回答道:“萬萬不可,小妹豈能讓羅兄擋災,自己卻貪生怕死逃之夭夭?”

    羅禹勸慰道:“仙子無需擔心在下。這妖婦要找的是你,諒不會太過為難於我。況且我只需設法糾纏住她片刻,而後尋機遁走也非難事。”

    玉茗仙子只是搖頭不允,木仙子卻等得不耐煩起來,冷哼道:“你們兩個可商量妥當了,到底誰先上來受死,抑或一擁而上?”

    羅禹搶先縱身出亭道:“勞閣下久等了,這一陣自由在下接過。”

    木仙子頷首道:“好,本宮也正想瞧瞧,玄幹真人的高徒到底有何驚人藝業,竟敢在本宮座前叫陣?”

    她掃過亭內的玉茗仙子,又道:“但有一條,誰若想乘此機會耍什么花樣出來,可莫怪本宮懷裏的血狸辣手摧花!”唇中發出一記清脆呼哨,血狸騰身而起,譬如一道閃電隱入黑夜,遙遙監視四野。

    羅禹見血狸升空,暗叫糟糕。有這畜生擋道,如同附骨之蛆,玉茗仙子等人想脫身已不可能,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甫逢大敵,精神一振,右手從背後掣出師門仙劍“奔雷”,橫於胸前,左手捏成劍訣負在腰側,一股浩蕩劍氣渾然生成,直衝鬥牛。

    這一招乃昆吾劍派“九九彈指劍”的起手式,寓攻於守,綿裏藏針,落在木仙子這等行家眼中,自能窺得其中奧妙。

    木仙子蔑然一笑道:“小子倒真有幾分膽量,莫非當真色膽可包天?”

    雙腕輕輕一振,兩道水袖似靈蛇出洞,風馳電掣打將出來,化作紫色弧光飛舞跌宕,五丈虛空不過是轉瞬即至,淩厲罡氣直似風刀霜劍。

    羅禹心守靈臺,丹田真氣滿布全身,漸漸進入空明之境,眼中除了木仙子一人一狸外,再無雜念。任木仙子這手“落木無邊袖”如何極盡變化,都倣佛清泉印月,了然心中。

    眼看落木無邊袖攻到近前,他幾乎看也不看,低低一聲龍吟,奔雷仙劍風雲乍起,唰唰唰就是九劍劈出,環環相扣一氣呵成,盡得“彈指”之妙。

    木仙子攻招受挫,水袖如驚鴻翩飛,從羅禹虎軀兩側繞過,猛一回頭擊其雙肩。

    羅禹就像後腦勺生著另一對眼睛,更不回頭,反手再是九劍連出,守得潑水不進,風雨不透。

    木仙子讚道:“好劍法!”紫影一晃欺到羅禹身前,纖若無骨的玉手迎面拍出,掌心隱隱泛起一團青光,映照在羅禹臉上。

    羅禹仙劍用老,不及回轉,暗自驚道:“這妖婦身法好快,那呂岩的白雲出岫與之相比,直如小巫見大巫!”左掌提起,“啪”的接下。

    一股森寒的罡風破掌而入,手肘以下立時冰冷徹骨,險些失去了知覺。

    他急忙吐氣揚聲,借勢身形翻轉趨避,丹田暖流汩汩注入左臂,迫去體內魔氣。

    只這一招短兵相接,羅禹已清楚自己的功力遠遜對方,絕不宜正面硬撼。

    他尚未來得及喘息,木仙子如影隨形追到,左掌恃強淩弱直搗中宮,口中冷笑道:“就這點本事也敢出頭護花,不自量力!”

    羅禹秉性堅毅剛直,雖身處下風,反打起百倍精神全力周旋,所有心念凝集劍上。奔雷仙劍一出九劍,密如金雨點向木仙子掌心。

    不料眼前驀然強光晃動,木仙子掌心那團青光綻開,一蓬狂飆將仙劍震得顫鳴不止,“叮”的擊在光影中心如入泥沼,軟綿綿全不著力。

    不等羅禹變招,木仙子左手雙指一扣,鎖住劍鋒,嬌叱一聲:“拿來!”

    此劍乃羅禹十四歲上,恩師玄幹真人所賜之物,他一貫視逾性命,絕無放手之理。舌綻春雷一聲大喝,順勢連人帶劍撞向木仙子懷中。

    木仙子道:“啊喲,你小子不要命啦!”

    她愛惜羽毛,豈肯冒險,何況縱殺了羅禹,對自己也並無多大用處,萬一連累自己再受上點傷,著實劃不來。

    當下左手雙指往外一送,松去奔雷仙劍,右掌護住胸前飛身退避,冷冷譏嘲道:“一個七尺漢子,沒來由的卻向本宮投懷送抱,我可消受不起!”

    羅禹收住身形,重新列出門戶,臉上一陣發燒。

    他情急之下,只想著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不負玄幹真人贈劍之恩,卻忘了對方再是陰毒厲害,也是個女子。這一招雖是化險為夷,可未免欠缺磊落,有失昆吾弟子風範。

    亭外趕來觀戰的小梅,卻是位伶牙俐齒的丫頭,聞言咯咯嬌笑道:“怕只怕木仙子這副尊容,人家羅公子壓根還看不上眼呢!”

    木仙子素以貌美如花自傲,一個百花園的小丫頭,也敢當面出言奚落她,當真無異於自尋死路。

    木仙子眸中殺機萌動,冷喝道:“去死!”右腕那只紫晶鐲子脫手飛出,光芒如瀑罩住小梅,竟要將她活生生吸了進去。

    玉茗仙子見狀急忙舉起花籃,發出七彩絢光,兩道光束淩空激撞“轟”的爆裂,光雨如注四濺灑落。

    小梅的身軀從空中墜落,被小蘭一把接個正著,低頭瞧去人已昏迷,蒼白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木仙子一擊不中,收回紫晶鐲,疑道:“那小妖女手中的花籃不知是何方寶物,竟能與我的‘懾心鐲’相抗?”

    她視線回到羅禹身上,說道:“方才教你僥幸躲過一劫,接下來,閣下不妨再試試是否還有此運氣?”

    羅禹手中晶光閃動,多出一物高約三寸、似是座琉璃寶塔。

    他長聲笑道:“在下福大命大,不勞木仙子掛懷!”真言一動,琉璃寶塔煥放熊熊奪目光焰祭上高空,倏忽擴展開數十倍,猶如泰山壓頂向隱峙一旁的血狸轟去,口中大叫道:“還不快走!”身劍合一飛擊木仙子。

    木仙子臉色大變,已識破羅禹用意,怒叱道:“好個小賊!”雙掌一錯直攖其鋒,招招追魂奪命,顯然動了真火,立意要將羅禹斃於掌下。

    羅禹將生死置之度外,把一套九九彈指劍施展的淋漓盡致,酣暢自如。

    木仙子的攻勢越發的兇猛,便越激起他的潛能鬥志。許多平日練劍參悟時,總想不透徹的環節,在對方暴風驟雨的掌勢中反豁然開朗,明悟於心。

    雖說木仙子穩佔上風,奈何羅禹根基扎實,又是一往無前的舍命相抗,十數招內竟也拾掇不下。那邊血狸被昆吾派至寶“煉魂塔”纏住,同樣亦不得脫身。

    羅禹心無旁騖,更不再考慮此戰之下自己的性命是否還能得保全,只想能助玉茗仙子與小蘭等人安然逃脫。

    短短二十餘個回合,他已然將功力發揮到極致,頭頂蒸汽霧蒙蒙一團,簡直比往日與同門師兄弟切磋了百招千招劍法還要累人。先前喝的兩壇美酒佳釀,早化成水氣蒸幹了。

    忽聽耳畔玉茗仙子的聲音道:“羅兄,待小妹助你一臂之力!”銀鋤揮動攻出。

    羅禹大急道:“你為何還不走?”這么稍一分神,肩頭險挨了木仙子一掌,卻已被掌風拂得隱隱生疼。

    玉茗仙子且戰且以傳音入秘道:“羅兄勿惱,小妹已乘此間隙發動了‘百花仙陣’,該可抵擋得木仙子一時。”

    這時血狸發出一聲尖銳厲嘯,終於破出煉魂塔圍困,幻化如電激射而來。

    玉茗仙子口中真言輕誦,一道花墻憑空生出,堪堪擋在兩人身前,“砰”的接住木仙子一掌,花雨零落卻橫亙如故。

    她一握羅禹大手,低喝道:“走!”兩人攜手並肩,似乳燕投林射入一片茂密的花叢中,消失不見。

    那頭血狸僅差半步就追到玉茗仙子身後,冷不防頭頂一陣風動,卻是煉魂塔追著主人去了。

    木仙子心中怒極,雙掌連揮將花墻轟成齏粉,揚聲道:“小輩,本宮看你們能躲到幾時?”聲震山谷,只聽得回音繚繞。環顧左右,頓發現園中景物已變。

    不知何時,頭頂明月已隱入厚厚的雲層,四周一片幽暗寂靜。樹影婆娑,花枝搖曳,園中的一草一木倣佛充滿靈氣,形成一座渾然天成的陣勢,靈覺所到之處如泥牛入海,完全感應不到羅禹等人的氣機。

    她正自狐疑間,猛地心頭警兆生起,腳下濃密的紫色小草放出異光,一根根拔地而起朝夜空攀升,霎時高過頭頂,宛如一片汪洋將自己陷沒進去。

    木仙子無暇細想,手起掌落向面前一排紫草轟去,“砰”的擊在草海上狂飆四溢。

    那千萬根紫色小草順風搖曳,嘩啦啦如波浪般往後仰倒,卻毫發無傷。

    四面八方一團團含著泥土清香的紫霧倏忽湧到,透過肌膚滲入體內經脈,立即化作縷縷草木靈氣,竟讓她的真氣產生紊亂凝滯之感。

    木仙子大吃一驚,兩甲子多的精純魔功洪流奔湧,連出數掌轟退周身紫霧,腳下一點欲禦風飛起。但覺頭頂白光盛綻,一朵直徑逾丈的蓮花花心向下,罩了過來。

    她不及躲閃,左掌抬起迎住,“砰”的一響,蓮花在流光中幻於無形,一股龐大的回挫之力卻將自己震得左臂酸麻,硬生生退回地面。

    她又驚又怒,飛手祭起一張靈符,空中“轟隆”一記滾雷炸開,將方圓五丈內的紫草碾為粉末,層層紫霧如潮退去,遠遠飄蕩在外圈。

    木仙子乘機施展出青木宮絕技身法“草木一秋”,攬住血狸衝起二十餘丈高,始擺脫陣勢羈絆。

    她低頭俯瞰,那紫色草海又恢復原狀,彌漫霧氣也頃刻散去,倣佛一切都回歸寧靜。但有那前車之鑒,木仙子已不敢造次,高高飄浮空中,垂首冥思破解之道。

    突然血狸若有所覺,低低嘶吼躍到主人肩上,朝東面望去。

    一個紅袍老者站在蒼茫夜霧之中,身形若隱若現,呵呵笑道:“木仙子,可是把人給追丟了?”卻是烈火宮丹鼎神君到了。

    木仙子沒好氣的道:“本宮的事情,幾時需你這老鬼操心?沒事便滾得遠遠的,莫來煩我。”

    丹鼎神君受了木仙子一頓呵斥,居然忍得住,仍舊笑道:“老夫瞧這園中花草樹木暗藏玄機,與奇門陣法隱隱相合。仙子想脫困或者不難,但欲找尋那小花妖的蹤跡,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木仙子道:“這點道理本宮還用你來 嗦?我乃堂堂青木宮副宮主,難道真會被一個小小花妖的破陣法給折騰得束手無策?”

    丹鼎神君道:“仙子法力,老夫向來欽佩得很。只是破解此陣,恐也非一時半刻之功,萬一讓那花妖逃脫了,豈如仙子所願?木仙子若信得過老夫,老夫倒有一策,擔保教此陣旦夕化為烏有。”

    木仙子冷笑道:“閣下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好心了?有什么話,你我不妨挑明了說。”

    丹鼎神君道:“老夫此來的目的,木仙子想來也是明白。為今之計,莫如咱們先聯手擒下那花妖,迫她說出千年妖狐的下落。

    “至於雲篆天策的歸屬則各安天命,各顯其能,卻不知木仙子意下如何?”

    木仙子暗道:“這老家夥說得好聽,各安天命?哼,難不成把本宮當成三歲孩童來哄?千年妖狐手中的這份雲篆天策,原就是他烈火宮門戶不緊,出了不肖之徒才丟的,他焉肯拱手相讓。

    “只是眼下這老兒還不敢在本宮面前放肆,才不得不揀好聽的話來說。也罷,本宮且先尋得那妖狐的下落再說。一個丹鼎神君,成得了多大氣候!”

    她出言問道:“閣下不妨先說來聽聽,到底有什么好法子,能將腳下這陣勢旦夕之間破去?”

    丹鼎神君道:“適才老夫在空中觀望,此陣確有獨到之處,但也有一個致命軟肋。而老夫號稱丹鼎神君,恰恰便是它的克星,此可謂天數。”

    木仙子恍然大悟道:“你說是用火攻!”不由有些懊惱,若早想到此良策,剛才就應該多轟他幾下,再放起一把火來。

    可稍一轉念,立刻醒悟到百花園中的草木非是凡品,等閒的烈火多半無濟於事,也惟有靠烈火宮的寶物才能奏效。

    她見丹鼎神君遠遠望著自己,並不動手放火,明白對方是等她應承下那份協定,於是頷首說道:“好,就依照閣下所言,你我合力擒下玉茗仙子,分享妖狐下落。”

    丹鼎神君飄身到木仙子跟前,伸出右掌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木仙子伸掌與他一擊,哼道:“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

    丹鼎神君道:“誰不知木仙子金口玉言,一諾千金,老夫豈有不信之理?”伸手從袖口裏取出一尊紫紅色銅鼎來,小心翼翼的托在掌心之中。

    這銅鼎四四方方,高不逾寸,鼎壁內外,皆鏤刻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咒語。鼎內盛著一層朱砂,不時閃起暗紅色流光,似如火焰在燃燒。

    木仙子瞥了眼道:“這便是你們烈火宮的鎮宮之寶‘焚虛幻鼎’么?”

    丹鼎神君頗是得意道:“仙子說得不錯。要不是老夫帶著此寶,又豈敢誇下海口?”當下凝神運功,念動真言,焚虛幻鼎的銅壁上徐徐透射出一團紫紅光芒,將鼎身冉冉托起,升過丹鼎神君的頭頂。

    銅鼎越來越亮,紫紅色的光芒海水般朝四周擴散開來,鼎身也隨之膨脹,瞬間變得有一人多高,四尺見方。

    丹鼎神君雙手變幻法印,口中念念有詞,臉上籠罩一片殷紅的霧光,突聽得一聲大喝道:“疾!”

    銅鼎內迸發出一束耀眼紅光,衝天而起,直射入數十丈高的夜空,“轟”的一響爆裂成數十道光束,剎那幻化作一條條吞雲吐霧的火龍,場面蔚為壯觀,教人心馳神搖,嘆為觀止。

    數十條長約三丈的火龍,在高空稍作盤旋,隨即一頭朝著百花園方向俯衝下來。一個個張開龍口,噴吐出碩大無比的暗紅色火球,接二連三的轟落到園中。

    只一眨眼的工夫,方圓百多畝的園內焰光四起,頓成一片火海。

    滾滾濃煙匯聚成為一條巨大的雲柱,衝向萬丈虛空。

    隱匿於百花仙陣裏的花妖樹精紛紛逃出,渾身燃著熊熊火焰,往水裏跳去。

    誰曉得焚虛幻鼎噴出的“九離陰焰”,乃集地火之精而生,人間普通之水全不頂用。那些花妖樹精身子一入清澗,竟連四周的溪水也燒了起來,彈指間慘叫著灰飛煙滅,魂歸地府。

    木仙子先前稍一大意,身陷百花仙陣中吃了點虧,不巧的是還被丹鼎神君看見了,對它更是恨之入骨,揚手祭起一道風符道:“丹鼎神君,本宮再為你加上一把勁,讓這火更旺一些!”

    靈符落處,狂風大作,空幽谷裏飛砂走石,風火肆虐。

    有道是風助火勢,火借風威,咆哮飛舞的火焰,毫不留情吞噬了整座百花園,好一片仙境竟化成修羅地獄,幽谷末日。到處是此起彼伏的慘叫哀嚎,烈焰塗炭,任鐵石心腸之人亦不忍卒睹。

    丹鼎神君見焚虛幻鼎一舉功成,心頭得意非凡,哈哈大笑道:“玉茗仙子,這回老夫看你往哪兒躲?”

    他正叉著腰洋洋自得時,下方火海中亮起一道青色劍華,宛如九天奔雷光芒奪目,挾著一股雷霆氣勢,撕裂血紅夜空,直射懸浮在丹鼎神君頭頂十數丈處的那尊焚虛幻鼎。

    木仙子驚咦道:“昆吾劍派的‘青雷正心訣’,定是羅禹那小子!”

    她右腕一顫,就欲祭起懾心鐲,替丹鼎神君截住羅禹,但轉念一想:“這小子拼起命來頗有幾分威勢,萬一我的懾心鐲有所損傷那就不值得了。何況百花園已燒成一片火海,也用不著那焚虛幻鼎了。

    “嘿嘿,最好小子這一劍能正中焚虛幻鼎,讓這老兒的寶貝不毀也傷,折去他的左膀右臂,看他日後拿什么再向本宮耀武揚威,討價還價!”

    木仙子心生鬼胎,不出手助丹鼎神君攔阻羅禹倒也罷了,反猛一把抓住丹鼎神君,裝出驚慌之色道:“神君快躲!”使出“草木一秋”的身法,拽著丹鼎神君,疾朝後方退去。

    丹鼎神君還沒來得及反應,哪想得到木仙子會在這要命的關口上,算計了自己一道,眼睜睜瞧著青雷正心訣結結實實轟在焚虛幻鼎之上。

    “轟”的一記石破天驚巨響過後,焚虛幻鼎被奔雷仙劍劈成兩半,爐火混合著爆炸產生的耀眼光團,朝四下爆裂飛濺。

    與此同時,數十條狂舞肆虐的火龍齊齊幻滅,化為一蓬蓬亮麗的火球,呼嘯著隕落山壑,流星雨輝煌壯觀,丹鼎神君卻心疼得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

    氣機感應之下,他面色煞白,悶哼咽下一口湧到咽喉的熱血,先恨恨瞪了木仙子一眼,遂將滿腔怒火發洩到羅禹身上,高聲吼道:“臭小子,你毀我寶鼎,老夫今日若不將你碎屍萬斷,誓不為人!”

    羅禹手撫奔雷仙劍,飄於數十丈的火海高空,熱風毒浪將他衣袂吹得獵獵激蕩。

    他施展出青雷正心訣,耗損了大半的真元,功力只剩下不到往日的五六成,強吐一口氣朗聲回道:“百花園與閣下何怨何仇,閣下竟要將它滿園付之一炬?羅某不才,請教高明!”

    身後人影連閃,玉茗仙子與小蘭、夜魁等拼死衝出險境的百花園十餘人,先後趕到,人人滿臉悲憤,目中怒火恨不能將丹鼎神君化成灰燼。

    木仙子一擺紫裳水袖,嘿嘿冷笑道:“該露面的既然都到齊了,咱們索性便來作個了結!”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1:00

第六章鴛盟

    丹鼎神君早按捺不住,更不多話,自身後掣出仙劍迎風一顫。近兩甲子的真氣注入劍刃,一蓬詭異光焰熊熊亮起,怒喝道:“小子受死!”欺身而上,直挑羅禹。

    他的騰焰仙劍遠在數丈之外,一股灼熱氣流已排山倒海般湧到,令羅禹如墜熔爐,身上的衣裳也倣佛要燒起來。

    羅禹不敢輕敵,真氣護持全身,奔雷仙劍一式“九極飛星”以快打快,封住門戶。

    昆吾劍派的這套“九九彈指劍”,共計九招,每一招又有九種變化,施展開來快逾驚鴻,虛實難測,實是當世一等一的劍法。

    丹鼎神君怒到極點,騰焰仙劍“叮叮叮”連聲擊在羅禹劍上。

    兩劍每交擊一次,羅禹便能清晰感到一股熾烈的魔氣,透過手中仙劍迫入右臂,宛如火山熔岩炙烤,教自己好生的難受。

    奔雷仙劍“絲絲”冒起青煙,通體滾燙幾不可拿捏,若非仙劍質地非凡,又經昆吾劍派歷代高手傾力煉化,恐怕已然熔化。

    丹鼎神君闊步逼進,唰的又是一劍。他的招式大開大闔,方圓三五丈內烈焰滾滾,熱氣迫人,絲毫不給羅禹躲閃騰挪的空間。

    羅禹一夜之間連遇魔道兩大高手,抖擻精神愈戰愈勇,寸步不讓,七八招下來,竟未讓對方討著便宜。

    那邊木仙子也將玉茗仙子等人逼迫到一處,十餘道身影在空中縱橫交錯,飛舞回旋。魔獸血狸大發淫威,猶如一束黑色閃電在人叢中往來穿梭,所向披靡,轉眼就有數人傷在了它的爪下,竟似比木仙子還厲害三分。

    玉茗仙子內傷未愈,又心慟無數園中姐妹的慘死,盡管招招皆拼命而為,卻不免略微散亂。在木仙子一雙水袖跌宕中屢屢遇險,幸得有小蘭等人舍身相護。

    僅是半盞茶左右,花妖樹精便損折過半,木仙子將玉茗仙子困在當中不傷毫發,水袖過處,對花妖樹精卻絕不容情、痛下殺手。

    丹鼎神君見狀,自覺二三十招內,要是連一個昆吾劍派的二代弟子都收拾不下,還不定被這青木宮的老妖婆如何譏笑?當下劍上又加了三分功力。

    羅禹汗流浹背,眉毛須發早已烤焦,身上的外衣也灼裂成一片片飛落,在空中燒成灰燼。他丹田真氣將近告罄,喘息也一聲重似一聲,奈何吸入的都是滾滾熱流,令胸口幾乎漲爆開來。

    眼見丹鼎神君左掌劈到,羅禹咬牙揮劍相迎。可惜真氣不濟,這一劍軟綿無力,被對方輕易抓到破綻。

    丹鼎神君哈哈一笑,左掌化劈為拍,“啪”的將奔雷仙劍蕩到一側,手中仙劍乘虛而入,直刺羅禹胸膛。

    羅禹身子被丹鼎神君左掌震得一個趔趄,竟連閃躲也是不能。

    電光石火中,他腦子裏出奇的清楚,暗自道:“今夜我只怕要命喪在這老魔劍下,卻辜負了恩師對我二十多年的苦心教誨。不知林師弟他們知曉了我的死訊,又該何等的傷心悲憤!

    “想我羅禹頂天立地,縱是死也不能讓這老魔好過,更不能教師門蒙羞!”

    想到這裏,羅禹一狠心,身軀勉力側開胸口要害,“噗”的一聲,騰焰仙劍貫體而過。羅禹吼聲如雷,震得丹鼎神君心頭一顫,魁梧的身子順著劍刃前衝,左掌奮起所有餘力,結結實實轟在了老魔身上。

    丹鼎神君大叫一聲,向後飛跌,騰焰仙劍從羅禹胸前噴射出一路血珠。

    饒是丹鼎神君功力深厚,羅禹又已到強弩之末,這一掌也轟得老魔真元渙散,吐血三升,沒有三兩月的工夫休想恢復。

    羅禹渾身如同焦炭,混合著殷紅熱血,模樣嚇人之至,一頭栽向腳下火海。

    玉茗仙子目睹此景,眼前一黑。

    木仙子乘機手起掌落,小蘭含淚向玉茗仙子投去最後的一眼,也向火海中墜落而去。

    木仙子探爪又朝玉茗仙子抓來,猛然一道龐大的黑影,橫亙在玉茗仙子跟前,身上發出一團黃色光芒現出原形,化作一株高大茁壯的夜叉樹,正是夜魁。

    他擋在玉茗仙子身前,硬生生受了木仙子摧枯拉朽的一抓,堅實的樹幹“喀喇喇”屑片橫飛,兀自忍疼悶聲叫道:“小姐快走!”

    玉茗仙子肝腸寸斷,泣聲呼道:“夜魁!”揮動銀鋤,狀若瘋狂衝將上來。

    夜魁揮舞巨大枝幹,一把纏住玉茗仙子纖腰,運盡全力朝外一甩,吼道:“快走!”

    木仙子眼中煞光一閃,運起八成“枯榮真罡”再一掌拍中夜魁,冷叱道:“找死!”

    “砰”的一蓬青瀾炸裂,夜叉樹支離破碎,在光瀾中魂飛魄散。空谷中兀自回蕩著他臨死前對著玉茗仙子最後的呼喊:“快走─”

    玉茗仙子被夜魁拋出十多丈遠,嬌弱的身影,在衝天火光裏顯得那樣的無助孤單,一個聲音在心底喃喃道:“夜魁死了,小蘭、小荷和園中的姐妹都死了。羅兄為了幫我也喪命在火海之中。我為何還要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活著?”

    玉茗仙子忽然變得平靜下來,淒涼的眼神掃過木仙子與丹鼎神君,櫻唇邊逸出一縷笑容,輕輕道:“你們喪心病狂火焚百花園,血腥屠戮,不就是想從我口中知道黎姐姐的下落么?可惜,這個秘密你們永遠也無法得知了。”

    木仙子厲喝道:“你要做什么?”探手直抓了過來。

    玉茗仙子笑容隱去,刻骨的仇恨與悲傷,令她再無半點猶豫,縱身躍入熊熊大火。

    丹鼎神君“哎喲”一聲,追著玉茗仙子的倩影疾墜,將將要抓住她的蓮足時,一束火柱迎面卷來,若非有護體真氣阻隔,身上衣裳早燒成灰燼。

    他急忙提氣騰空,一陣的心跳氣喘,胸口鬱悶難當,“哇”的吐了口淤血,卻是牽動了掌傷。

    就這么一耽擱,玉茗仙子雪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磅薄鼓蕩的火海裏。

    他雖號稱“丹鼎神君”,但在九離陰焰的煌煌神威底下,也不敢以身犯險,半晌搖搖頭道:“可惜,可惜,只差了半步!”

    木仙子望著那滿園的烈火濃煙,懊惱的一聲怒哼。如此火勢,諒玉茗仙子也難逃身化飛煙一途。

    數日之後,等到大火熄滅,只怕除了一地的灰燼,什么也找尋不到了。

    兩個人不甘心的又等了個多時辰,不見火中有人衝出,自忖玉茗仙子絕無幸理,木仙子喚過血狸,招呼也不打向谷外禦風而去。

    丹鼎神君更是覺得窩囊,辛苦忙了半夜,連焚虛幻鼎也讓人毀去,到頭來還是什么都沒落著,這個虧委實吃得大了。

    思來想去,只有另尋他法找尋千年妖狐,更要盡快治愈內傷,這裏卻是留之無益,於是呆呆站了半天,也步著木仙子後塵去了。

    經歷了腥風血雨後的空幽谷,終於曲終人散,惟有咆哮的九離陰焰,仍在無休無止的蔓延燃燒。

    這場大火整整燒了七日六夜方才停歇,原本譬如人間仙境的山谷滿處焦黑,花妖樹精都已經看不到了,厚厚的灰燼在山風吹拂裏漫天飛舞,帶著嗚咽的聲音,可是那些冤魂在哀哀訴說,眷戀那曾經快樂的家園而久久不願散去?

    空氣中充斥著刺鼻的焦糊味道,生機盎然的百花園已從世間消失,殘垣斷壁冒著縷縷青煙,死寂無聲。

    忽然,一堆坍塌的磚瓦底下,輕輕的動了一下,許久見外面並無動靜,一雙纖細的黑手翻開猶存餘熱的磚石,打出一個小小的洞口。

    一線淒清月光立刻透入,映照在一對青年男女的身上。

    那少女潔白無瑕的衣裳,早被濃煙熏得墨黑如炭,不少地方破損難掩,露出裏面晶瑩細膩的冰肌玉骨。

    她的模樣雖然狼狽,臉上也滿是塵灰,但依舊難以掩蓋住清麗絕俗的嬌顏,正是劫後餘生的玉茗仙子。

    羅禹盤腿坐在一旁,渾身的衣衫被火與血浸染了一遍又一遍。胸口的劍傷已經包扎上了,滲出暗紅的血斑,分外醒目。

    要說也正是這得自羅禹身上的鮮血,不可思議的保全了兩人的性命,令他們在漫天大火中支撐了七天六夜。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1:19

    原來玉茗仙子追著羅禹躍入火海,狂舞肆虐的大火瞬間便將她吞沒。她的銀鋤花籃盡管靈力非凡,但畢竟不是克火之物,全仗著體內精純的真氣自然生出反應,將火苗阻隔在身外。

    然而水火無情,丹鼎神君的九離陰焰之威,縱是大羅金仙也避之不及,玉茗仙子又何能幸免。

    她心存死志,對熊熊火焰視若無睹,逕自墜入園內。

    孰知火光中一道青色光華絢爛閃爍,透過濃煙烈火映入玉茗仙子眼簾,正是羅禹的奔雷仙劍。

    多虧得有仙劍護主,托著羅禹身子緩緩落地,才不致將他摔得骨斷筋折,命喪當場。

    玉茗仙子又悲又喜,銀鋤蕩開火舌,衝將過去,揚聲喚道:“羅兄!”

    羅禹匍匐在地已然昏厥,聽不到玉茗仙子的呼喚,胸前傷口汩汩熱血尚在泉湧冒出,浸潤身下土地,更沾滿了奔雷仙劍。

    玉茗仙子此刻再也顧不得羞澀,俯身抱起羅禹,望著周身咄咄逼人的九離陰焰,小聲念道:“羅兄,咱們終是死在一起了!”

    “轟隆”一聲巨響,近前的一堵磚墻,禁受不住熱浪侵灼驟然倒塌,揚起濃煙塵土往兩人身上壓來。無情的火焰吞吐咆哮,也似亂雲驚濤再次席卷而至。

    玉茗仙子盤膝而坐,緊抱羅禹閉起雙目,眼前不由自主浮現起小蘭、夜魁等人慘死的場景,想起那首往日姐妹們常常唱起的詞曲:“生如朝露,彈指芳華;生也多苦,紅顏易老;香如霧,只花知,渺萬裏層雲處,寂寞寸心誰屬?但為君故,惟求一朝一暮,換得青絲如雪已不負─”

    就在九離陰焰挾著磚石碎瓦壓到兩人身上的一剎那,浸染殷紅熱血的奔雷仙劍,驀然發出一記清越脆鳴,劍刃中迸射出絢爛光華朝四周湧去,形成一座透明的青色光罩,將玉茗仙子與羅禹包裹在內。

    九離陰焰甫一碰觸劍華,“嗤嗤”厲嘶向外翻滾,暗紅色的火舌瞬間褪淡,再不能迫近半寸。

    青色的仙劍卻比平日多了一層殷紅光彩,似是羅禹體內的血與它合而為一,產生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量,源源不絕煥放出耀眼光芒。

    玉茗仙子周身頓時生出一股愜意舒泰的清涼之意,灼烈的濃煙也被摒除在外,那些倒塌的磚石覆蓋在光罩上,更沒有傷到她一絲一毫。

    徒逢生機的她,驚訝的睜開眼睛,就見羅禹從胸口淌落的熱血,一點一滴的融入劍中,奔雷仙劍上的顏色逐漸轉成殷紅,“嗡嗡”鏑鳴不止。

    光罩的色彩也緩緩由青而紅,越來越亮。頭頂不斷有斷垣殘壁坍塌砸落,它卻巍然不動,更教九離陰焰一觸即退徒喚奈何。

    玉茗仙子怔怔望著奔雷仙劍,百思不得其解,更不明白,這融合羅禹鮮血的仙劍,為何能突然發揮出如此威力,居然令九離陰焰也退避三舍?

    忽聽到昏睡中羅禹低低一聲呻吟,她遽然一醒,探指封住他胸前傷口,血勢立時止住。奔雷仙劍恍若完成了一次脫胎換骨的升華,雖失去羅禹鮮血的繼續浸染,但光華如故,靈力不減。

    玉茗仙子垂首凝望羅禹沾滿血污與煙塵的臉龐,又是酸楚又是欣喜,著實說不出到底是哪般滋味,眸中珠淚潸然滴落,輕輕道:“羅兄,蒼天有眼,咱們可都活下來了!”

    晶瑩的淚水滴落在羅禹面頰上,徐徐滑出一道印痕,再被她小心翼翼伸手抹去,倣佛三月清風般溫柔細致。

    此後數日,兩人便在奔雷仙劍強大靈力庇護下,藏身於磚瓦倒塌形成的石穴中,到得後來火勢漸小,仙劍的光芒也漸漸轉向黯淡,直到最後歸於平靜,劍身之殷紅色卻再不褪去,這些都是後話。

    卻說玉茗仙子見九離陰焰被隔離在光罩之外,自己與羅禹當可無憂,於是取出兩粒百花玉露丸,一顆內服,一顆嚼爛了敷在羅禹傷口之上,又撕下身上衣袖,為他包扎傷口。

    她生平從未對一男子做過如此親匿之事,免不了耳頰火熱,一頭小鹿在心扉裏撞來撞去。短短的片刻工夫,已是香汗淋漓,嬌喘細細。

    幸虧羅禹始終閉眼昏迷,否則真羞的不知該從何處找個地縫鑽了進去。

    這百花玉露丸果然十分靈驗,加上玉茗仙子每日不輟以“枯木逢春”的心法,為羅禹療傷,一條性命總算從鬼門關外撿了回來。

    但丹鼎神君的一劍,將羅禹諸多經脈震得斷裂淤塞,全身真氣渙散遊走,怎也聚攏不起,等若半個廢人。

    羅禹這些日子裏時醒時睡,神志也是半清不醒。有時迷迷糊糊想要睜開眼睛只覺好難,就感到自己斜躺在玉茗仙子柔軟溫暖的懷抱中,清幽淡雅的幽香脈脈鑽入鼻中,耳畔低低響起伊人婉轉動聽、勝似天上仙樂的歌聲,只可惜聽不清楚歌詞是什么。

    這歌聲令他的心頭充滿了寧靜安樂,好像身軀之痛、石穴外不曾休止的風火咆哮,都已算不得什么,只要耳畔有歌聲裊繞,他就能再次酣然入睡。

    到了後頭幾天,羅禹的精神慢慢轉好,神志也清醒了許多。

    玉茗仙子向他說起奔雷仙劍融血護主的奇事,羅禹也是茫然無知,弄不明白其中奧妙。他生性豁達,索性就不去多想,只暗自記下此事,打算回山之後再向恩師請教。

    玉茗仙子又將他那夜墜入火海後的情景簡略說了,卻自然而然省卻了其中一段女兒家的心事。

    但羅禹縱是木頭,聽她說起追隨自己投入火海,又如何體會不到她脈脈柔情,款款心曲?心中激動,情不自禁握住玉茗仙子纖纖玉手,低聲道:“茗妹,這些日子苦了你。等咱們得出生天,養好傷勢,再去尋那妖婦與丹鼎神君算帳,定要為百花園死難的姐妹弟兄報仇雪恨!”

    玉茗仙子被羅禹大手一握,渾身過電般酥軟無力,再聽得一聲“茗妹”更加面紅心跳,悲喜交集,輕聲道:“羅大哥,有你這句話,小妹已然心滿意足。

    “只要你不嫌棄,從今往後,我願追隨你到天涯海角─”

    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低若蚊蚋,重傷後的羅禹差點就沒聽清楚。

    他胸口熱血奔湧,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什么人妖之別、正邪之分,統統在這一剎那拋到九霄雲外去,用力緊一緊玉茗仙子的纖手,重重點了點頭。

    兩人之間更無需再用言語交流,已能清晰甜蜜的感受到彼此的心意。

    過了片刻,羅禹才說道:“茗妹,每次我從昏睡裏醒轉,都能聽見你在我耳邊輕輕唱著一首曲子,甚是動聽,能不能這會兒再唱上一回?”

    玉茗仙子嘟著嘴,如小女兒家般的撒起嬌來道:“那是一首《朝露芳華曲》,小妹只為解悶才有口無心哼了幾句,你倒來笑人家了。”

    羅禹道:“不,不,你唱得很好聽。我從來也沒有聽到過這般動人的歌謠,只想在清醒的時候,能聽你再唱一遍。”

    玉茗仙子性情柔順,此刻對羅禹更是百無違拗,耳聽情郎誇讚更是心中喜悅,當下含羞輕輕吟唱起來:“生如朝露,彈指芳華;生也多苦,紅顏易老;香如霧,只花知,渺萬裏層雲處,寂寞寸心誰屬?但為君故,惟求一朝一暮,換得青絲如雪已不負─”

    光陰便這樣悄然不覺的徐徐流逝,狹小的石穴裏充滿溫馨,令他們可暫時忘卻外面的滔滔烈焰,血腥乾坤。

    除了運功療傷外,兩人閒暇時便以閒聊打發,盡說些以往有趣快樂的故事,小心避開百花園的浩劫話題,以免引發玉茗仙子的傷悲。

    羅禹本有的是時間詢問千年妖狐的下落,但他已經改變了主意,只覺得男兒大丈夫行事應光明磊落,問心無愧,何必要令茗妹為難?待得傷好,踏遍霧靈山脈千峰百流,就不信查探不到妖狐的蹤跡。

    到得第七日晚間,玉茗仙子的傷勢已好了大半,先用靈覺往石穴外搜索了一番,見並無異常,才扶著羅禹出了石穴。

    兩人站立在滿目瘡痍的廢墟上,遍地是燒焦的磚瓦山石,再看不出一點昔日百花園桃紅柳綠、秋水潺潺的鐘秀景象。

    羅禹抬頭凝望升到崖頂的半彎冷月,空谷寂寂,惟餘風鳴,不由感慨萬千。對木仙子與丹鼎神君更是恨之切齒,暗自銘志,終有一日定要為百花園討回公道,以慰群芳在天之靈。

    玉茗仙子抱著萬一的期望,顫聲喚道:“小梅、夜魁,你們在嗎?小蘭,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

    她的呼喚隨著山嵐送出,響徹空谷,卻久久沒有回應。

    玉茗仙子並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呼喊著園中姐妹的名字,直到嗓子也快嘶啞了,聽到的也只是自己的回聲。

    羅禹黯然嘆息道:“茗妹,瞧這情形,除了我們,園內其他人都已無一幸免了。”

    玉茗仙子一下倣佛失去全身的力氣,軟弱無助的倒在羅禹寬厚敦實的肩頭,渾身顫抖,哽咽道:“不,一定還有人活著。也許,他們逃出了火海,還沒有回來。羅大哥,你說是也不是?”

    羅禹鋼牙咬碎,點頭安慰道:“你說得對,一定還有人活著,只是咱們尚未找到罷了。”

    玉茗仙子聽得羅禹的話語,好像又從無邊黑暗裏生出一線光明,抬頭哀求道:“羅大哥,咱們在這裏再等上幾天,好不好?”

    盡管擔心木仙子、丹鼎神君等人去而復返,又或有其他人尋蹤而至,但羅禹對著傷心欲絕的玉茗仙子,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

    他輕撫著玉茗仙子的纖腰,頷首道:“也好,咱們就在谷中多留兩日,也正可將傷勢養好。”

    於是兩人又在空幽谷待了三日,莫說找到百花園中的幸存者,連正魔兩道前來探詢的人也一個不見。

    或許這場方圓數百裏皆可見聞的衝天大火,早已傳遍霧靈山脈,誰也不會到此白費工夫了。

    羅禹與玉茗仙子翻遍百花園中每一寸焦土,也尋不到一具完好的屍首,更遑論活人了。愈發麻煩的是,羅禹身上斷裂的經脈愈合緩慢,空負精純的泰鬥真氣卻不能運用,以玉茗仙子的“枯木逢春”心法也毫不奏效。

    這日午後,兩人商議起日後行止,羅禹說道:“茗妹,百花園已毀,終不是久留之地。咱們不如先找尋一個清靜安全的所在,一面打探消息,一面療養我的傷勢。

    “我計算著時日,若那小道士途中不出差錯,恩師定已得著了音訊,說不準本門高手也已到了霧靈山脈。要是能聯係上,剩下的事情便都好辦了。”

    經過三日的搜索,玉茗仙子也斷絕了最後的希望,知道繼續逗留空幽谷已無任何必要,萬一再遇見前來追尋黎仙子下落的魔道中人,以自己的修為,未必能護得羅禹周全。但要說離開居住了六百餘年的空幽谷,莽莽霧靈山脈,萬裏連綿,何處是家?

    她也想到過前往黎仙子的瑤邪天府避難,可轉念思量又怕半路被人綴上,釀成引狼入室的大錯,考慮再三,忽然眼睛一亮道:“羅大哥,早年小妹曾拜下一位幹娘,就住在距此八百裏外的蓬霞山金光洞中,幹娘待小妹猶如親生女兒一般疼愛,咱們這就到她門下托身數日如何?”

    羅禹稍稍想了想問道:“蓬霞山金光洞,茗妹的幹娘,莫非就是金光聖母?”

    玉茗仙子道:“正是,原來羅大哥也聽說過我幹娘的名頭。她老人家在金光洞中潛心修煉,已有一千多年,若能得她庇護定可無憂。”

    羅禹雖然對邪魔歪道中人依舊有些不以為然,但聽玉茗仙子語氣中,對這位金光聖母推崇備至,十分信任,況且一時也找不到其他合適的去處,當下答應道:“好,就依茗妹所說,咱們先到金光洞,只是金光聖母未必肯收容我這昆吾弟子。”

    玉茗仙子想著能很快見著久違的幹娘,黯淡的心情終於有了一絲輕松,淺淺笑道:“羅大哥放心,幹娘為人寬厚慈和,又極疼愛小妹,定不會將咱們拒之門外。”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2:30

第七章妖狐

    兩人計議已定,當下又向百花園內死難的花妖樹精遙拜作別,雙雙離了空幽谷,向蓬霞山而去。

    一路上羅禹不能動用真氣,惟有依靠玉茗仙子扶持禦風而行,借著崇山峻嶺小心隱匿行蹤,雖然慢了一些倒也平安無事。

    到得金光洞前,玉茗仙子叩門通稟,頃刻金光聖母迎了出來,抱住義女左右打量,唏噓不已。

    玉茗仙子含悲忍傷,先介紹了羅禹,又將百花園的遭遇簡略說了。

    金光聖母看了羅禹兩眼,見他盡管有些憔悴,但氣宇軒昂,一表人才,暗道:“難怪這小丫頭竟動了凡心,這小子果非尋常正道弟子可比。”引著兩人步入洞府在小廳中落坐,自有婢女奉上茶水糕點。

    空幽谷中的山澗被大火燒得焦糊刺鼻,渾濁不堪,兩人皆不敢飲用。此時見到清香撲鼻的茶水,幹渴火辣辣的喉嚨一陣發緊,哪裏還能忍得住?

    金光聖母搖頭嘆道:“老身見你們兩個這等模樣,可想而知這些日子的艱辛。好在你們既已到了金光洞,就等若到了家。一切事情都有老身為你們作主,看誰敢到蓬霞山來放肆撒野?”

    玉茗仙子感激道:“幹娘,就怕女兒這回會連累您老人家。”

    金光聖母故作不悅道:“丫頭,你說的哪裏話來?咱們情逾母女,豈可以性命相輕。你逢此大難,要是不來投奔幹娘,老身反會大大的生氣。難不成,要讓別人戳著脊梁骨說我金光聖母貪生怕死,連自己的幹女兒也不要了么?”

    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也不曉得那黎仙子是否知道你的事情,倘若她懵懂不覺再找上空幽谷去,萬一教人撞個正著,可就枉費了你一番苦心。

    “唉,說不得我要替你多操一份心思,稍後派個得力機靈的弟子前去找她傳訊,卻不知那瑤邪天府究竟在哪座山中?”

    玉茗仙子道:“黎姐姐現下未必就在瑤邪天府,去了也多半找不著她。幹娘好意,女兒心領,但想來黎姐姐機智多變,只要存心隱匿身形,也不會有事。”

    金光聖母道:“若不是為你,老身才懶得為這妖狐擔心。但她的瑤邪天府除了你,難保就沒有別人清楚,反遠不如老身的金光洞來得安全。要不幹脆讓她也到老身洞府避禍得了,待到風聲過去,再作其他安排也是不遲。”

    羅禹冷眼旁觀,見金光聖母不問其他,卻一味繞著彎子,想讓玉茗仙子說出千年妖狐的下落,禁不住生出疑心。

    可他畢竟與金光聖母僅為初交,相識不深,惟恐萬一誤會了她,不僅有損金光聖母的好意,更令玉茗仙子難堪,於是不動聲色的試探道:“茗妹,你幹娘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但如今霧靈山脈中多少正魔兩道的高手,都在日夜不休的找尋瑤邪天府所在,卻不可得,想來那定是極為隱秘的地方。

    “咱們托身聖母門下避難,已是給她老人家惹了麻煩,萬分的過意不去。倘使再加上黎仙子,一旦走漏了風聲,引得無數對頭上門,恐只會適得其反。”

    玉茗仙子漫無心機,不虞有他,頷首道:“羅大哥說的極是。幹娘,咱們還是暫且不要去找黎姐姐的好。”

    金光聖母臉色微變,低哼道:“也罷,她的死活與老身何幹,便由她去吧。”

    玉茗仙子見她神情不愉,連忙起身道:“幹娘莫要生氣,女兒也是害怕再給您老人家惹來滅門大禍。”

    金光聖母怒色稍斂,道:“傻丫頭,老身既庇護了你,還怕什么滅門大禍?”

    玉茗仙子剛欲回答,突然一陣莫名其妙的頭暈目眩,腳下一軟跌坐回椅子裏。

    羅禹見狀,拍案怒聲道:“金光聖母,你在茶水裏放了什么?”

    金光聖母手撫案上茶盞,徐徐道:“你們不用害怕,老身茶中只不過加了一點‘清露靜氣散’,並無劇毒,最多教人六個時辰之內提不起真氣而已。”

    玉茗仙子急忙試著一運真氣,立刻感到丹田內空空蕩蕩,全身功力怎也凝聚不起。

    她花容慘澹,難以置信的問道:“幹娘,您老人家為什么要害女兒?”

    金光聖母面無表情端坐在椅中,說道:“丫頭此話差矣,老身並無加害你的意思,只想知道那千年妖狐的蹤跡,你還是說了罷。”

    玉茗仙子心如刀絞,悲聲道:“幹娘,莫非您也想得著那份雲篆天策?”

    金光聖母搖頭道:“雲篆天策?老身連它到底是什么東西都不清楚,要它作甚?”

    玉茗仙子含淚問道:“那幹娘找尋黎姐姐又所為何事?”

    金光聖母道:“不是老身要找她,而是天石宮的左天尊在尋她!事到如今,老身不妨實話與你說了,早在十餘日前,左天尊曾到金光洞拜望過老身。

    “他知老身與你有母女之情,故求老身設法幫他找著妖狐下落。老身答允後也曾到空幽谷一行,看到的卻是衝天大火,滿目焦土,後來才曉得那是木仙子與丹鼎神君所為。

    “老身當時以為你已葬身火海,便也斷了這個念頭。不料你竟能大難不死!”

    羅禹道:“天石宮與你非親非故,閣下這般落力賣命,恐怕其中也得了不少好處!”他體內真氣並無異常,似乎並沒有受到清露靜氣散的影響,奈何身上斷裂的經脈淤塞難暢,比玉茗仙子尚遠有不如。

    金光聖母傲然道:“這是自然,左天尊豈能視老身為一走卒,為天石宮白白效力?”

    玉茗仙子淒然道:“幹娘,難不成您就為了天石宮許給您的這點好處,就狠心將女兒出賣?”

    金光聖母再是厚顏,聽了這話,也忍不住心中微覺愧疚,口氣軟了軟道:“老身其實也是為了你好。

    “你一日不說出瑤邪天府,那些正魔兩道的人物尋不著妖狐,就必定會千方百計打你的主意。百花園浩劫不正是由此而起么?那妖狐害你淪落到如此境地,你還苦苦維護她作甚?”

    玉茗仙子道:“正是因為黎姐姐受人追殺,女兒才更不能說出瑤邪天府的所在。”

    金光聖母道:“也好,大道理你都懂得,幹娘不與你多說了。丫頭,老身最後問你一句,在幹娘和那妖狐之間,你到底幫誰?”

    玉茗仙子淚光瀅然道:“幹娘往日待女兒恩重如山,縱要了女兒的性命也是使得。但要女兒出賣黎姐姐,卻是萬萬不能。”

    金光聖母怒道:“說來說去,幹娘在你心目裏的分量,終不及那個狐狸精,枉老身幾百年來對你百般的疼愛呵護!”

    玉茗仙子道:“幹娘啊,女兒若不說,您老人家最多得不著天石宮許給的好處而已;可女兒說了,黎姐姐的一條性命便很可能沒了,你教女兒於心何忍?”

    金光聖母利令智昏,壓根就聽不進去,見不管自己怎樣苦口婆心的勸說,玉茗仙子只是不從,不由得惱羞成怒,一拍桌案道:“丫頭,你不顧與幹娘的數百年情分,難道也不管不顧自己情郎的性命了么?”

    玉茗仙子大驚,顫聲問道:“幹娘,您老人家要做什么?”

    金光聖母一言不發,起身走到羅禹身前,抬起右掌森然道:“你要再不肯說,幹娘就先一掌結束了這小子的性命!”

    羅禹重傷未愈,眼看著金光聖母的手掌懸在自己頭頂,卻無法抵抗,只能叫道:“茗妹,什么也不要告訴她!大丈夫死則死耳,絕不屈膝背義!”

    金光聖母嘿然道:“好得很,老身成全了你,卻看小丫頭舍不舍得?”作勢欲拍,手掌寸寸逼近,有意要給玉茗仙子反悔招供的機會。

    羅禹看也不看她,向著玉茗仙子微微一笑道:“茗妹,愚兄就先走一步了。”虎目一閉,再不多言。

    玉茗仙子高聲叫道:“幹娘,且慢!”

    金光聖母一喜,以為她回心轉意,住手道:“丫頭,你終於肯說了?”

    玉茗仙子輕輕搖頭,徐徐道:“幹娘,女兒與羅大哥兩情相悅,生死相隨。您若下手殺了他,女兒便立時自盡,追隨羅大哥於地下。您非但得不著瑤邪天府的所在,更連您的幹女兒也一並失去啦。”

    金光聖母一呆,她自清楚玉茗仙子外柔內剛的秉性,當真說得到,做得到。失去一個幹女兒也就罷了,可由此斷了追索黎仙子的線索,不啻成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一時猶疑不定,手掌凝固在半空中。

    羅禹睜開雙目望向玉茗仙子,雖沒有說話,但玉茗仙子已感受到愛郎所有心意,又念及剛才一番情急下的表露,大失女兒家的矜持,暈紅雙頰,羞澀回眸,秀目中依舊閃動堅定的光芒。

    忽然間,這充滿殺機的廳內,竟悄悄洋溢起一團溫馨風光。便在金光聖母的鐵掌底下,兩人視若無睹互通心曲,即使此時此刻兩人共赴九泉,亦能攜手共歡。

    金光聖母頹然放下右掌,嘆道:“罷了,丫頭,老身現下也不迫你。你自個兒好好想想,待心緒平復了一些,咱們再來說這件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2:45

    一揮手,吩咐兩名弟子將玉茗仙子與羅禹押下,軟禁了起來。

    兩人被關在了一間廂房裏,外頭只有一個男弟子看守。金光聖母自恃清露靜氣散效力可持續六個時辰之久,料定他們無力逃走。

    廂房中家具擺設一應俱全,頗為舒適華麗,八仙桌上放著香茗糕點,兩人低頭沉思,卻誰也沒有心思去動上一動。

    半晌,羅禹見玉茗仙子愁容滿面,有意笑道:“茗妹,既來之,則安之。咱們又躲過了一劫,能多活上片刻,已是賺了。”

    玉茗仙子聞言芳心酸楚,道:“羅大哥,這回小妹又把你害慘了。”

    羅禹道:“這都是金光聖母搞的鬼,與茗妹你有什么關係?”

    玉茗仙子黯然道:“小妹著實想不到,幹娘她老人家怎會變得如此貪利忘義?”

    羅禹道:“普天之下,有多少人為了些許蠅頭小利爭得你死我活,親情友情都可棄之不顧。也怪我太過大意,竟沒想到那茶水內暗藏玄機。”

    玉茗仙子道:“這也怪不得羅大哥,清露靜氣散透明無色,只含了一股淡淡的香氣,卻為清茶芬芳所掩蓋,任誰也難以覺察。何況小妹與幹娘曾經情義相投,毫不見疑,怎知人心叵測,世事難料!”

    羅禹道:“說也蹊蹺,我體內至今都沒有中了清露靜氣散的跡象。可惜身上經脈不暢,無法運轉真氣,否則早帶著你殺將出去。”

    玉茗仙子疑道:“羅大哥,你沒有中毒?”

    羅禹又檢查了一遍體內狀況,肯定的點點頭道:“沒有。”

    玉茗仙子詫異道:“不可能,幹娘沒有道理不在你的茶中下毒。”

    羅禹笑道:“也許她已然看出我身負重傷,不足以壞她大事,故而放過了我。”

    玉茗仙子搖頭道:“我幹娘是極為謹慎小心之人,絕不會輕易冒這樣的險。”

    羅禹納悶道:“那是什么原因,我倒也想不透了。”驀然腦海中靈光一閃,抬頭低聲道:“茗妹,你說會不會是我體內的血存有什么古怪。它既能煉化奔雷仙劍,驅退九離陰焰,說不準也能化解清露靜氣散的藥力。”

    玉茗仙子眼中一亮,道:“或許就是這個道理,不然便解釋不通了。”

    羅禹振奮道:“茗妹,若真是這樣,咱們從金光洞中脫困就不難了。”

    玉茗仙子欣喜問道:“羅大哥,你可有什么好主意了?”

    羅禹壓低聲音說道:“你用愚兄的鮮血解毒,但有五六成的修為恢復,就可輕易解決門外的看守,設法在金光聖母發覺前逃出。”

    玉茗仙子“啊”了聲道:“喝你的血?不、不要!”說到後來臉都紅了。

    羅禹輕輕掣出奔雷仙劍,道:“事急從權,咱們惟有姑且一試,總比在此坐以待斃的強。難保金光聖母已命人去請左老魔,萬一等他到來,咱們再想脫身,可就更難了。”

    一面說著,一面用仙劍在指尖割破一道口子,幾滴鮮血汩汩淌落,滴進桌面上的杯盞裏,轉眼有了小半杯。

    玉茗仙子望著杯盞猶豫道:“羅大哥,一定要喝么?”先撕下一方衣袖,將他指尖傷口包扎上。

    羅禹收了仙劍,道:“你羅大哥的血多得很,不在乎這點。況且我也不曉得到底能不能成,但就算猜錯了也沒什么大不了,至多浪費了羅某幾滴鮮血而已。”

    玉茗仙子聽他語氣輕松,心下稍定,點頭舉起茶盞,左手衣袖遮掩在櫻唇邊,珍而重之的飲入口中。

    微帶鹼澀的熱血順喉流下,玉茗仙子心疼羅禹割指滴血,只覺此刻自己與情郎血脈相連,再無隔閡。

    她不願枉費了羅禹的心意,趕忙盤膝在軟榻上坐下,努力收攏真氣。

    羅禹坐在床畔,一邊留意屋外動靜,一邊關注玉茗仙子的神態變化,內心也是忐忑不安,默默期盼自己所料無差,此血果真能解清露靜氣散之毒。

    過了約莫一炷香工夫,玉茗仙子緩緩睜眼,目露欣喜之色道:“羅大哥,小妹身上的清露靜氣散藥力果真解了,又能提聚真氣啦。”

    羅禹大喜,低聲道:“咱們設法把門外那看守引入屋內制服,趕緊離開此處。”

    玉茗仙子微一頷首,忽然臉色稍變道:“不好,外面好像又來人了!”

    羅禹心頭一沉,暗道,難不成老天爺存心要考驗自己,偏生在這要命的節骨眼上又橫生枝節。

    他剛毅果決,見識極快,瞬間有了決定,小聲道:“茗妹下床,咱們先裝作無力模樣,見機行事。”

    兩人重在桌邊坐下,門外響起一個年輕女子與那負責看守的男弟子小聲交談的聲音,玉茗仙子略松了口氣道:“還好,不是我幹娘來了。”

    門開處,那男弟子引著一個綠衣少女走進屋來,恭聲說道:“鶯師姐,兩人便在這裏了。”

    綠衣少女冷冷道:“你出去,將門帶上,沒我召喚不準進來。”

    男弟子應了退出屋子,將門關上。

    玉茗仙子打量這綠衣少女,倒也認得她是金光聖母座下的三弟子綠鶯,數年前也曾到百花園作過客。

    她右掌悄悄凝聚真氣準備出手,問道:“綠鶯妹子,你來此何事?”

    綠鶯道:“師尊命我前來再問你一次,是否改變主意,願意說出妖狐行蹤?”

    玉茗仙子嘆道:“該說的,小妹早已對幹娘說了,綠鶯妹子回去稟告幹娘,不用再來多此一問了。”

    綠鶯哼道:“我早料你會執迷不悟,果然不錯。”目光轉向羅禹,問道:“玉茗姐姐,這個小白臉就是你新結識的情郎么,我看也不怎么樣。”

    羅禹真氣雖失,眼光猶在,與那綠鶯對視一眼,心中立感詫異,總覺得這眼神有些熟稔,似乎在哪裏見過,可偏又想不起來。

    他聽對方出言無狀,冷冷回敬道:“羅某是何樣的人物,自有公判,卻輪不到閣下點評。”

    綠鶯嬌笑道:“死到臨頭,脾氣倒還不小。哼,不愧是正道名門的弟子,又臭又硬,頑固不化。玉茗姐姐,日後你可有苦頭吃了。”

    玉茗仙子苦笑道:“我與羅大哥朝不保夕,還會有日後么?”

    綠鶯道:“為什么沒有?只要你肯說出妖狐下落,師尊必會開釋你們。從此你與這臭小子恩恩愛愛,雙宿雙飛,豈不快哉?”

    玉茗仙子淡淡道:“你回去吧,玉茗若因出賣黎姐姐而得茍安,寧求一死。”

    綠鶯眼中射出兩道精光,回轉過身對著門外叫道:“趙幹,你進來!”

    門外男弟子應聲而入,抱拳禮道:“鶯師姐,您喚小弟有什么事?”

    綠鶯吩咐道:“你去將這兩人身上的仙劍法寶解了。萬一他們恢復了幾成功力,靠著法寶突圍逃竄,那如何是好?”

    趙幹心想,玉茗仙子與羅禹既中了清露靜氣散,六個時辰之內絕無可能恢復修為,綠鶯此舉似乎過於謹慎了。

    但她是受金光聖母寵愛的弟子,地位遠較自己為高,所以盡管有點不以為然,仍不敢抗命,應道:“是,鶯師姐考慮的周全。”

    玉茗仙子見趙幹走了過來,心裏暗自一嘆,準備出手。她何嘗不知綠鶯的修為較自己縱有不如,也相距不會太遠,三五招內並無把握解決,然而若要任憑他們拿走銀鋤仙劍,那也是不能,權衡之下,也管不得那許多了。

    眼看趙幹走到羅禹近前就要取劍,玉茗仙子正欲出手,孰知綠鶯無聲無息舉起右掌,快如鬼魅欺身到趙幹背後,“砰”的拍中他後心。

    趙幹身軀一震,連慘叫也來不及發出便軟軟倒地,昏厥過去。

    玉茗仙子錯愕道:“綠鶯妹子,你這是─”

    綠鶯身上煥出一團白光,瞬間變作一個明眸皓齒、極盡妖嬈的紅衣少女,美貌絲毫不在玉茗仙子之下,只是面色稍嫌蒼白,微笑道:“好妹子,你瞧姐姐到底是誰?”

    一邊羅禹已經叫了起來:“是你!”原來這紅衣少女不是旁人,正是他萬裏追殺、苦苦尋覓的千年妖狐黎仙子!

    玉茗仙子又驚又喜道:“黎姐姐,怎么會是你?你是如何得知小妹受困金光洞的?”

    黎仙子嬌俏的一眨眼睛,與方才的冷若冰霜判若兩人,回答道:“我能掐會算,譬如半個神仙,好妹子有難豈能不知?”

    羅禹對這位專好吸食男丁陽魄的千年妖狐,半點好感也欠奉,聞言道:“鬼話連篇,胡說八道。”

    黎仙子見他對自己毫不留情面出語斥責,泛起怒意道:“你便是好人了么?你找上玉茗妹子,不也是想從她身上套出本姑娘的下落,好獲取雲篆天策么?比起木仙子、金光聖母等人的威逼利誘,你使出這美男計更不是好東西!”

    玉茗仙子急忙道:“黎姐姐,你一定是誤會羅大哥了,他絕不是這種人。”

    黎仙子氣鼓鼓道:“是不是這種人,還是讓他自己說吧。羅禹,要是你還算條漢子,就講出實情,莫再花言巧語哄騙我這不經事的妹子。”

    羅禹道:“不錯,我確實在找尋你的蹤跡,也為此去的雲居觀,然後才有了後來的事情。但我要找你,乃是因你為煉內丹吸人陽魄,羅某奉了師門之命要替天行道,與雲篆天策毫無幹係。

    “況且,當時羅某更不曉得你得著了天策一事。至於茗妹,羅某初時確有此想,但其後既與她真心相愛,又豈肯相負?

    “你信與不信,悉聽尊便,羅某光明磊落,自問無愧!”

    黎仙子見他和盤托出、言之鑿鑿,竟一時說不出辯駁之辭,只嬌哼一聲道:“我信與不信有何關係,玉茗妹子是否願意相信你的鬼話才是關鍵。”

    玉茗仙子凝視羅禹,微笑道:“黎姐姐,我相信羅大哥沒有騙我,他不會是為了利用我才有意示好,不然也絕不肯拼卻了性命維護小妹。”

    黎仙子搖頭嘆道:“傻丫頭,你被金光聖母賣了一次還不夠么,還願相信一個臭男人的話?”

    玉茗仙子無意就此話題繼續糾纏下去,笑著追問道:“黎姐姐,你究竟是怎生曉得小妹在此的?”

    黎仙子道:“我半個月前在端州被這臭男人打傷,一路遁回瑤邪天府休養,前兩日才出關。暗中打探消息,竟發覺無數正魔兩道的高手,正在滿世界搜索本姑娘的下落。

    “我有百變之身原是不怕,可想到萬一他們尋不著本姑娘,難保不會去找你的麻煩,就連忙前往空幽谷想給你提個醒,趕緊出門暫避數日免受牽累。

    “誰知到得空幽谷,百花園卻已經看不到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3:10

第八章遇救

    玉茗仙子戚然道:“想是黎姐姐晚到片刻,見著了我們走後的情景。”

    黎仙子道:“我不知你是生是死,正自焦灼時,忽想起你曾說過,蓬霞山金光聖母是你早年拜下的幹娘,於是抱著萬一期望朝這兒趕來,瞧瞧能否從她口中獲悉你的消息。再不濟,也要知道是誰下此毒手火焚百花園,異日也好為你報仇。”

    玉茗仙子問道:“黎姐姐,你見著小妹幹娘了?”她性情純善,縱明知金光聖母出賣了自己,卻仍不願直呼其名。

    黎仙子瞥了羅禹一眼道:“沒有,要不怎么說本姑娘運道就是好呢?半道上,我正遇見了金光聖母門下的弟子綠鶯。我本想向她詢問一番,不料一提你的名字,她就突然朝本姑娘出手。

    “我一怒之下將她擒住,這才曉得你如今身陷金光洞,而金光聖母居然已派人去請天石宮的左老魔前來邀賞。”

    說到此處,她哼了聲又道:“念在她不敢對本姑娘撒謊的分上,我只將她禁制住,扔到了亂石堆裏,卻未取性命。

    “隨後施展獨門的‘千幻靈心術’,化作她的模樣混入金光洞,先取了清露靜氣散的解藥,才趕來救你。”說罷,從袖口裏取出一個小瓷瓶道:“妹子,你趕快恢復了功力,咱們姐妹並肩殺將出去。”

    她故意不提羅禹,顯然與他心嫌頗深,若非看在玉茗仙子面上,只怕早已揮掌轟了上來。

    玉茗仙子並不伸手去接,笑道:“黎姐姐,小妹身上的毒已解啦。”

    黎仙子眨眨眼睛,也不多問,將瓷瓶收入袖中,道:“那再好不過,要是早知如此,我也不必冒險潛入老妖婆的丹室盜藥了。”

    說著,彎下身子將趙幹仰面朝天翻轉過來,潔白滑膩的臉龐上浮起一層綠光,雙目微合,瓊鼻中噴出兩道墨綠色的妖傃光束,正鑽進趙幹的鼻子孔裏。

    羅禹低喝道:“妖女,你在做什么?”

    有心阻止,奈何力有不逮。

    黎仙子全神貫注,口中不以為然道:“你說我在做什么?自是採補他的元陽。為了救我的好妹子,本姑娘不得不大耗真元,施展出千幻靈心術,若得不到陽氣滋補,不僅功力大損,更會種下走火入魔的內傷。

    “說不得,只好委屈這位趙師弟獻出陽魄,解救本姑娘了。”

    那兩束綠光越來越亮,漸漸從趙幹體內有一縷縷紅色光絲回湧,黎仙子的臉上也慢慢有了血色。

    羅禹怒道:“妖女,你恁的歹毒,為了一己之私,竟無端草菅人命,羅某容你不得!”

    黎仙子輕蔑笑道:“要充英雄,當俠士,那首先要有命出得了這金光洞。再說啦,這姓趙的未必就是什么好人!何況,我這么做也全是為了玉茗妹子和你。”

    短短幾句話工夫,已將趙幹元陽吸食殆盡,臉上的綠光徐徐褪淡。可腳邊的趙幹卻面色灰暗,病懨懨沒了絲毫精神,只剩下一口氣吊著。

    羅禹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你救了茗妹與我,異日羅某縱然粉身碎骨也會圖報。但也絕不敢由此就因私廢公,縱容你為禍蒼生。閣下若是覺得不服,盡可現下就殺了羅某!”

    黎仙子怒道:“姓羅的,你當本姑娘不敢么?”

    兩人怒目對視,互不相讓,卻把玉茗仙子夾在當中好生的為難。

    她內心裏也對黎仙子的做法不敢茍同,但畢竟人家是為解救自己才施展的千幻靈心術,委實不好意思指責什么,只想著將來或可煉制出一味丹藥,令黎姐姐行功後不必再採補元陽築基。

    當下她一手牽著羅禹,一手拉著黎仙子,勸解道:“羅大哥,黎姐姐,你們都看在小妹分上各退一步吧。咱們身處險境,實不宜耽擱太久,還是趕緊出洞。”

    黎仙子道:“好,看在好妹子的臉上,今日就算了。姓羅的,出了洞咱們就分道揚鑣,日後你要來找本姑娘替天行道,我接著就是!”

    三人振作精神,出了廂房。

    一路上雖遇著幾個把守各處的金光洞弟子,卻被黎仙子的特異靈覺早一步查知,幾乎沒費什么周章就打發了。神不知鬼不覺的逃出洞來,外面秋陽普照,恍若隔世。

    三人不敢在蓬霞山附近停留,由玉茗仙子攜著羅禹,禦風朝東疾行。

    剛走出不到一百裏,耳畔忽響起金光聖母惱怒的聲音道:“丫頭,你與羅禹這臭小子,乘老身不備逃了也就罷了,卻為何勾結妖狐傷我弟子,吸其元陽?還不快滾回來認罪!”

    黎仙子大吃一驚,說道:“那老妖婆居然這么快就追上來了!”左顧右盼,周圍空山寂寂,蒼鬱蔥翠,卻並沒有發現金光聖母的身影。

    玉茗仙子道:“快走,我幹娘必是施展出‘居高聲自遠’的千裏傳音功夫,以她的修為,用不了多久便能從後面追到!”

    羅禹道:“既然如此,咱們不如先找個地方躲藏起來,或可逃過她的追捕。”

    玉茗仙子道:“沒有用的,我幹娘本是得道千年的蓬霞金蟬,可極目三百裏,咱們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她的眼線。”

    這時,又聽金光聖母的聲音道:“丫頭,你既不肯回來,便休怪老身翻臉無情了!”

    黎仙子“呸”了聲道:“誰有這樣的幹娘,著實倒了八輩子大楣。妹子,稍後等她追上來,你莫要再顧什么母女情分。咱們聯手舍命一拼,未必就輸給了她。”

    玉茗仙子苦笑道:“我幹娘的修為深淺,小妹再清楚不過。如今羅大哥身負重傷,不能出手,僅憑你我兩人,怎也抵擋不住。”

    羅禹這刻恨極了自己,他素來自詡昂揚男兒,現今非但被人攆得狼狽不堪,反要兩個少女出手救護,實是愧疚之至,沉聲說道:“茗妹,你們兩個先走,我身上還有幾道師門所賜的靈符,設法再拖住金光聖母片刻。”

    玉茗仙子搖頭道:“那怎么行,要留下也該是我。畢竟她是小妹幹娘,縱是被擒也不會害我性命。”

    黎仙子道:“妹子,你也忒天真了。到了這個地步,那老妖婆還會顧及什么母女情分?幹脆由我在此阻截她片刻,你帶著姓羅的小子快逃吧。”

    羅禹道:“那更不成,金光聖母要抓的就是你,你留了下來只會更糟。”

    黎仙子這時也顧不得與羅禹賭氣,說道:“正因她追的是我,你們才有機會逃走。”

    三人邊走邊說,猛然頭頂風雷響動,劃過一道耀眼金光,在遠處高空停定,阻住去路,正是金光聖母從後追到。

    黎仙子嘆了口氣,道:“好啦,這下咱們不用爭了,誰也走不成了。”

    金光聖母滿面煞氣,左手持著一對薄如蟬翼的金色彎刀,背負身後,掃視過三人冷笑道:“丫頭,你逃得過老身的掌心么?”

    黎仙子橫身攔在玉茗仙子與羅禹身前,朗聲道:“老妖婆,你向自己的幹女兒下藥,不就是為了從她身上迫出本姑娘的下落么?而今既然我已在此,咱們倆一較勝負高低就是,你犯不著再為難於她。”

    金光聖母恨恨望著黎仙子道:“妖狐,若非為你,又何至於毀了我們數百年的母女之情。你不開口,老身第一個不放過的也是你!”

    黎仙子咯咯笑道:“老妖婆恁的大言不慚。明明是你品性低下,利令智昏,罔顧了母女情分,要拿玉茗仙子邀賞,卻與本姑娘何幹?”

    金光聖母怒道:“老身不與你 嗦,你自縛雙手就擒吧1玉茗仙子道:“幹娘,您老人家就放過黎姐姐吧,日後女兒定不忘報答您老人家。”

    金光聖母道:“丫頭,你且閃到一邊。待老身拿下妖狐,再與你細說。”

    玉茗仙子反向前走了數步,與黎仙子並肩而立,說道:“幹娘,您一定要捉拿黎姐姐,便連女兒也一並抓了去罷!”

    金光聖母面罩寒霜,森然道:“你這是在要脅老身么?”

    玉茗仙子心裏酸楚難言,淒然道:“女兒不敢,只求幹娘高抬貴手,放過黎姐姐。”

    金光聖母臉色數變,一咬牙道:“滾,老身只當從來也沒你這不孝的幹女兒!”

    黎仙子聽她出言不遜,勃然道:“妹子,還和這混帳幹娘廢話什么,趕緊離開!”自背後掣出仙劍“多情”,揮出一溜粉紅色的絢麗光芒,直射金光聖母咽喉。

    金光聖母的蟬翼刀左右一分,朝上封架,“叮”的一聲迸開仙劍,右手金刀去勢不止,反守為攻向黎仙子頭頂劈落。

    黎仙子閃身避過,仙劍橫走,削往金光聖母左肩。

    她雖與對方從未交手過,但適才聽玉茗仙子所言,不敢有絲毫怠慢,振奮精神,將一套“玄機百變劍法”施展得光華環繞,眼花撩亂。

    金光聖母手中一對蟬翼刀見招拆招,攻守應對毫不費力。二十招一過,黎仙子漸落下風。

    金光聖母的招式依舊不疾不徐,由外而內緩緩壓縮對方閃展騰挪的空間,遠遠望去,就如兩團金雲罩住了黎仙子全身。

    忽地金光聖母刀勢驟緊,挾著銳利風聲呼嘯,幻化出一道道追魂奪魄的刺眼金光,暴風驟雨一般湧到。

    “叮、叮、叮─”刀劍交接聲音急響,黎仙子每接一刀,腳下便是一沉,轉眼墜下足有三丈,劍招漸漸散亂,更不堪抵擋金光聖母蟬翼刀洶湧的攻勢。

    突然側旁掠來一束銀光,“叮”的接住金光聖母左手劈下的一刀,正是玉茗仙子。

    金光聖母左腕一振,順勢將蟬翼刀推出,冷笑道:“臭丫頭,你終究忍不住幫著這妖狐來對付老身了!”

    玉茗仙子退身閃過刀鋒,說道:“幹娘,刀下留情,女兒無意與您作對,只求您老人家能放過黎姐姐。”

    金光聖母道:“老身饒過了她,卻拿什么去向左天尊交代?”蟬翼刀一緊,光芒大盛,將玉茗仙子也卷了進去。

    三人翻翻滾滾在空中激鬥正酣,絢爛奪目的各色光華縱橫交錯,煞是好看。

    黎仙子得玉茗仙子之助,緩過一口氣來,重振旗鼓,與金光聖母全力周旋,兩下鬥得個旗鼓相當。

    玉茗仙子心情矛盾無比,既怕傾盡全力誤傷了幹娘,又恐略一保留害了黎仙子,只得採取守勢,將銀鋤舞得風雨不透,卻不願攻出一招。

    如此一來,金光聖母壓力大減,只管放手猛攻黎仙子,恃強硬撼,又將黎仙子殺得嬌喘連連,透不過氣來。

    就這時候,東面空中忽然飛來一人,遠遠就叫道:“喂,剛才是誰叫羅禹的名字?”

    羅禹正自焦急懊惱中,不耐的將視線投到來人身上,卻錯愕不已。

    那來人其他地方倒也罷了,竟在肩膀上生著兩個碩大無朋的腦袋,一個朝前,一個往後,四手四足,倣佛是將兩個人的身子硬生生合在了一起,而後再狠狠壓扁。

    這兩個腦袋的相貌、五官,任羅禹是個粗豪男子也不敢恭維,頭頂光禿禿,只有腦門心上長了一簇赤色頭發,亂糟糟的,像沒人打理的野草往上豎起。

    兩雙小眼睛高高鼓起,面頰卻偏又往下深陷。兩張大嘴嘴唇翻卷,幾乎要舔到扁塌的鼻子,頜下留著赤色山羊胡,松松垮垮數也數得清。

    身材中等也還算看得過去,只是兩半身子背靠背連在一塊,讓人不自在。

    一件破破爛爛的灰布衣裳套在身上,也不曉得有多少天沒洗,遠遠就能聞著刺鼻酸臭。在腰間束了根明黃布帶,滿當當插了四柄白金月牙輪,上面塵垢無數,枉費了大好的仙兵神器。

    羅禹詫異道:“我聽師父說起過,有一種孿生兄弟自出生起便身體長在一處,甚至共用體內器官,卻從不曾真見到過。難不成這眼前的一位就是?”想了一想,或許該稱作“兩位”更加妥帖合適些。

    來人在十多丈外停住,見沒人理睬他們,腦袋朝前一個不耐煩道:“你們四個誰叫羅禹?”

    腦袋往後的那位道:“笨蛋,那小子不是說了,羅禹是個如咱們兄弟一般英俊威武的漢子,你問問那邊站著的小白臉就是。這面的三個娘們壓根不用管。”

    羅禹聽得雲裏霧裏,暗忖自己從沒見過這兩位仁兄,為何他們會喚著自己的名字,一路尋來,難不成有與自己同名之人,又或他們是受人所托找尋自己。當下說道:“兩位前輩,在下就是羅禹,卻不曉得是不是你們要尋之人?”

    兩個醜漢、四只耳朵聽到羅禹自報家門,齊齊聳動,盡皆大喜。

    後面那人道:“我說的嘛,只要找這小白臉一問,保管不錯。”

    前面這位仁兄不服氣道:“咱們還沒問呢,你怎么就知道不錯。萬一他是同音不同字,又或者假冒羅禹的名頭騙老子開心,豈不空歡喜一場?”

    後面那醜漢怒道:“你是有意找茬。你不長眼睛么,沒看出這小白臉英俊威武,雖比咱們兄弟差了一點,但也相去不遠,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兩人吵得起勁,竟把羅禹扔到了一旁。

    羅禹心懸玉茗仙子,也無暇聽他們胡謅亂扯,道:“在下昆吾劍派玄幹真人門下弟子羅禹,兩位前輩可是要找晚輩?”

    兩位老兄同時住嘴,又異口同聲問道:“你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羅禹,林熠那臭小子你是否認得?”

    羅禹驚喜道:“兩位前輩認識在下的小師弟,不知他在哪裏?”

    話沒說完,眼前人影一閃,兩個醜漢已衝到。一伸左手,一探右手,抓住羅禹肩膀,竟是快逾閃電,令他連反應幾乎都不及生出。

    兩人前腦挨後腦,側轉的身子對著羅禹,兩眼放光,大喜過望道:“這就錯不了了,好小子,老子總算逮著你啦!”

    羅禹真氣不能運轉,被抓得生疼,苦笑道:“兩位前輩,你們找我有何貴幹?”

    前面仁兄道:“也沒什么貴幹,你跟著咱們去見林熠那臭小子就行啦。”

    後面醜漢接道:“對,趕緊走,那小子還在等咱們回去認輸呢。哼,這回老子捉到了人,看他還有什么話說。”手上一運勁,想提起羅禹就走。可羅禹的身子在原地紋絲不動,連晃都沒晃。

    他右手一撓腦袋,咕噥道:“奇怪,這小子分明真氣渙散,怎能站著拉不動他?”爭勝之心一起,左手又加了三分勁道,卻沒有注意,另外一位仁兄也正拼命拽著羅禹往反方向使力。

    這下可苦了羅禹,身子幾乎被兩人扯成兩半,胸前傷口也迸裂了,急忙道:“兩位前輩住手,在下如今還走不得!”

    兩人一愣,同時卸去手上力道,一連串問道:“小子,你為何不跟咱們走,你很喜歡站在這裏吹風么?這裏空氣很好么?”

    羅禹抬手指向戰團道:“這裏有在下兩位朋友被人攔截,危在旦夕。羅某豈能扔下她們隨兩位前輩離去?”

    前面仁兄一搖頭,鼻尖險些撞著後面那位的嘴巴,說道:“原來那三個娘們是你的朋友,可惜她們尋死覓活的咱們卻管不著。”

    後面的醜漢道:“不錯,咱們只答應林熠那小子把你找去,可沒說還要帶你的朋友。”

    羅禹道:“前輩見諒,羅某絕不能拋下朋友不管。”

    前面仁兄撓撓腦袋,道:“這小子不肯跟咱們走,可就有些難辦了。”

    後頭的醜漢道:“是啊,見不著這小子,林熠又怎肯相信咱們找到了他。”

    前面仁兄想了想,有了主意,問道:“羅小子,你剛才說是誰攔阻了你的朋友不讓走?老子若是將她趕跑,你是否就肯隨咱們去見林熠?”

    羅禹道:“攔住在下與兩位朋友去路的,便是那位手持蟬翼刀之人,她自號金光聖母,修為甚是了得。”

    後頭的醜漢瞥了金光聖母兩眼,哼了聲道:“什么修為了得,老子看也稀松平常。”

    前面仁兄少有讚同道:“正是,比咱們兄弟那是天差地遠,動動指頭就教她趴下。”

    後頭醜漢急忙糾正道:“哪需那么麻煩,老子單靠幾個腳趾頭,就能把她打發了。”

    且不提這兩人光說不練,得意洋洋的自吹自擂,那邊兩女已到了生死一發的關頭。

    金光聖母刀飛如雪,朝黎仙子猛攻三招,迫得她左支右絀,顧此失彼。

    玉茗仙子見狀,揮動銀鋤從旁救助,不料金光聖母身形一轉,閃到右側,蟬翼刀唰唰疾斬,毫不留情。

    玉茗仙子連接六刀,銀鋤脫手被震飛,嚶嚀一聲飛跌而出。

    金光聖母一聲冷笑,刀勢回轉,正迎上從後趕至的黎仙子。她有意速戰速決,一式“臨風聽暮蟬”幻起千層金波,刀氣激蕩,“叮”的撞飛多情仙劍,直劈胸前。

    她自不會立刻要了黎仙子的性命,畢竟雲篆天策還需著落在這千年妖狐的身上,故此中途手腕翻轉,改用刀背拍下。

    黎仙子避無可避,已不存僥幸之念,銀牙一咬,左掌狠狠拍出,要與金光聖母拼個魚死網破。

    孰知猛然背後衣領一緊,被人用手拎小雞似的提起,耳邊風聲呼嘯,朝著後上方飛了出去。

    金光聖母的蟬翼雙刀不及煞止,刀背“砰砰”兩聲,砍在一個灰衣醜漢的肩頭,直如劈在了堅逾金石的肉盾上。

    那醜漢渾若無事,笑嘻嘻說道:“老太婆拍蚊子怎會用刀,用刀拍也罷了,怎么一點勁兒都不使?”雙肩一聳,生出股絕大力道,將蟬翼刀高高彈起。

    一股雄渾的真氣順著刀刃,攻入金光聖母體內,震得她立足不穩,連退數步方自站定。

    她驚怒交加,待看清來人又是一呆。

    原來救下黎仙子、硬接自己蟬翼雙刀的,居然是個雙頭四手四足的怪物,饒是她閱歷頗豐,乍見之下也驚異不已,暗道,霧靈山脈中,何時又多了這么一個模樣怪異的絕頂高手?

    她略一定神,調勻真氣,怒聲喝道:“哪裏來的醜八怪,竟敢壞我老人家的大事?”

    前面這位仁兄勃然大怒,“呸”的吐了口濃痰道:“你這糟老婆子,你何時有見過像咱們兄弟這般玉樹臨風、卓爾不群的醜八怪?”

    後頭那醜漢也破口大罵道:“他奶奶的,就為著你這婆子,羅禹那臭小子才不肯跟老子走。你先壞了咱們兄弟的大事,還有臉來說咱們兄弟的不是?”

    金光聖母與這對醜漢交手一招,已知對方修為驚人。但妖狐近在眼前,幾可手到擒來,又焉能甘心就此罷休?當下喝道:“滾開!”

    她話音未落,驀地一陣銀白光華閃動,勁風迫面,耳中聽到“錚錚”脆響,手裏的那對蟬翼雙刀,竟被兩個醜漢用白金月牙輪,如同切瓜砍菜一般斬成六截,只剩下一對光溜溜的刀柄兀自攥著。

    若非她見機及時,甫覺不好便飛身閃避,可能已遭開膛破肚之厄。

    這一下所有人都看呆了,任誰也預料不到威震霧靈山脈、有著千年修行的金光聖母,竟在一招之間雙刀齊斷,幾無還手之力。

    黎仙子等人甚至忘了喝彩。

    羅禹驚喜交集道:“小師弟從何處交到的這等奇人,修為恁的了得!”但一想到林熠平日常有出人意料的行徑,又大可見怪不怪了。

    金光聖母有苦自知,她再不濟,亦不至於一招完敗,全是因這對醜漢的身法招式太過匪夷所思,令自己乍逢之下猝不及防,這才著了道。

    而那白金月牙輪,又不曉得是何方的仙兵,自己苦修煉化的蟬翼雙刀,竟擋不住對方一擊之威。

    又羞又駭之下,呆呆站在那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個醜漢轉動著手中的白金月牙輪,滿臉的得意,只是奇怪為什么沒人鼓掌。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4:16

第九章賭酒

    這對醜漢擊退金光聖母,兀自覺得不過癮。前面仁兄問道:“老婆子,你服是不服,還敢不敢叫咱們兄弟滾了?”

    後頭那位道:“要不你先在地上滾兩圈,咱們兄弟再跟你比比誰的跟頭翻得好?”

    金光聖母面色鐵青,要她在眾目睽睽底下學小孩那樣翻跟頭,直比殺了自己還難受。然而在對方強大氣勢淩迫籠罩裏,想走也不可得,頓時進退維谷,僵在原地。

    忽聽玉茗仙子道:“兩位前輩請手下留情,放過小妹的幹娘。”身形一晃,已擋在金光聖母身前。

    兩個醜漢一愣,前頭仁兄撓撓腦袋上不多的紅發道:“小姑娘,你有沒有犯傻?你叫這臭老婆子幹娘,剛才她卻險些要了你的性命。你還為她求情?”

    後面的那位也道:“我怎么瞧你都不像她幹女兒,這奇醜無比的糟老婆子,怎會有你這般標致漂亮的義女?”

    原來他還在為金光聖母指責兄弟兩人是“醜八怪”一事,耿耿於懷,借題發揮。

    玉茗仙子低聲道:“這位金光聖母確是小妹幹娘。求兩位前輩寬宏大量,莫再要她翻─翻跟頭了。”

    腦袋朝後的醜漢道:“你這女娃兒心地倒是不錯,只是剛才那老婆子居然敢臭罵咱們兄弟,若不給她一點教訓,豈不太過便宜?”

    前面仁兄補充道:“也顯得咱們兄弟脾氣太好,太過無能。”

    雖然劍拔弩張,但眾人依舊忍不住想笑,想不到這對醜漢,竟還怕別人說他們“脾氣太好”。

    金光聖母卻笑不出,沉聲喝道:“丫頭閃開,老身縱被千刀萬剮,也不要你替我求情!”

    玉茗仙子苦笑道:“幹娘啊,您老人家何苦如此?”朝著兩個醜漢盈盈拜倒,虔心道:“小妹幹娘對兩位前輩多有冒犯之處,小妹願以身領。兩位大可也痛罵小妹百句千句,若不解氣,便踢上兩腳,打上兩拳也是使得。只求兩位高抬貴手,勿要再為難我幹娘。”

    兩個醜漢呆了呆,面前如此一個嬌柔秀雅的少女軟語相求,別說拳打腳踢,就是罵上一句惡語都覺得大煞風景,著實舍不得。

    前面仁兄遲疑一下,朝後問道:“老七,你說怎么辦,要不我看算了罷。”

    後頭的醜漢道:“這糟老婆子跟頭不翻也沒什么打緊。她不願意,難道咱們還不能自己翻著玩么?”

    前頭仁兄見後頭醜漢沒有反對,連忙點頭道:“就是,就是。回過頭去咱們找林熠那小子比比翻跟頭。喝酒輸給了他,難不成翻跟頭咱們兄弟也不如么?”

    玉茗仙子欣喜道:“多謝兩位前輩成全,小妹感激不盡!”

    前頭仁兄見她朝自己誠心道謝,心中舒暢得意無比,揮揮手故作大度道:“小事一樁,不就放個人么?來日你要是高興,咱們兄弟再放過十個百個的給你瞧瞧。”

    後面醜漢道:“糟老婆子,你乖女兒已替你求下了情,還不走等著老子請喝酒么?”

    金光聖母低哼一聲,冷冷道:“兩位不妨留下尊姓大名,異日老身但有所得,定當登門討教。”

    前頭仁兄精神一振,道:“你這糟老婆子恁的孤陋寡聞,竟連‘邙山雙聖’的名頭都沒聽說過。

    “記著,老子便是‘拳打西山虎、腳踢東海龍、所向披靡、文成武德、玉樹臨風、天下無雙’的白九爺!”

    後頭醜漢沒等他念完,就大為不滿的急急叫道:“老九,為什么每回都是你先說?”

    白老九一口氣報完了又長又臭的名頭,才回答道:“誰讓你耳朵生在老子耳朵的後頭,總是慢半拍才聽見?”

    白老七氣呼呼道:“不成,下回再報名頭的時候,你得讓我站在前面。”

    金光聖母一點頭道:“邙山雙聖,老身記下了,咱們後會有期!”也不看玉茗仙子一眼,禦風朝西而去。

    白老七顧不得與白老九再爭先後,扯開嗓門叫道:“喂,你別走,老子還沒說我是誰呢!聽著,我就是‘頭頂青天、腳踏八荒、戰無不勝、文膽武魄、瀟灑蓋世、絕無僅有’的白七爺─記牢咱們兄弟的名字,逢人別忘宣揚一下─”

    等到他說完,金光聖母早走得沒影了。

    羅禹走上前來,抱拳道:“有勞兩位前輩出手相救,晚輩銘感肺腑,沒齒不忘。”

    白老七尚在眼巴巴盯著金光聖母消失的方向沒空搭理,白老九眉開眼笑道:“你真是林熠的師兄,可比他懂事多了。怎么一個師父教出的徒弟完全兩樣?”

    黎仙子見這兩個醜漢言笑無忌,憨厚風趣,也收了初時的驚悸之心,嬌笑道:“白老九,你們果真有這么多兄弟么?不知他們是否也和你們一般,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白老九道:“哪有這么多兄弟,我爹娘生下咱們這對天造地設、神威不凡的邙山雙聖,還嫌不夠么?”

    黎仙子忍住笑道:“確實也夠了,可兩位前輩既無其他的兄弟姐妹,又為何一個行九,一個行七?”

    白老七偏轉過腦袋道:“你這小丫頭望文生義,見異思遷,最是要不得。我們兄弟生下時,一個頭頂長著七簇毛,另一個長著九簇。我爹一時省事,就給咱們起名叫做‘小七’,‘小九’啦。”

    黎仙子羞嗔道:“誰見異思遷了,白老七你休要亂說。”猛然醒悟,定是這位白老七肚子裏文墨有限,把兩個字面近似的成語擺在了一塊兒,自個兒犯了“望文生義”的錯誤尚不自知,還在那裏舞文弄墨、自鳴得意。

    玉茗仙子好奇道:“可這么一來,小妹卻不知兩位前輩究竟誰是兄長了。”

    兩人異口同聲叫道:“我!當然是我!”而後怒目圓睜,拼命掉轉腦袋,可嘆也只能斜眼盯著對方,一個道:“我是老七,你是老九,數數數字我都比你大。”

    另一個道:“笑死老子了,問個三歲小孩都知道,九比七大,我才是兄長!”

    羅禹微笑道:“想來兩位前輩身體相連,從娘胎中出生亦不分先後,故此也分不清誰是兄長,誰是弟弟了。但不知兩位前輩又如何認得林師弟,又會找到在下?”

    白老七道:“你說的是林熠那小子么?咱們哥倆跟他三年前就認識啦,還輸給了他一份賭約。這回他尋著咱們兄弟,就是要我們替他找到你。

    “嘿嘿,只要把你往他面前一放,從此以後老子就再不欠他什么啦。”

    白老九道:“在霧靈山脈裏找個把活人,對咱們兄弟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老子一邊玩著一邊找人,沒出兩天就碰上你小子了。”

    白老七哼道:“要不是老子耳尖聽見有人在叫‘羅禹’,你能找到么?”

    白老九怒道:“你當我是聾子么,那臭婆娘叫得震天響,獨獨你能聽見?”

    玉茗仙子見兩人又要吵架,趕忙道:“兩位前輩修為超群,又怎會輸給林公子的?”

    白老七、白老九雙雙老臉發紅,支支吾吾了半天,白老九才道:“老七,這事隔得太久,我記不清啦,還是你說吧。”

    白老七道:“你終於承認記性比我差了么?那是三年前─”忽醒起自己兄弟英雄一世,居然栽在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身上,著實無光,改口說道:“老九,三年前咱們是要去什么地方喝酒來著,我就比你多記了這么一點。”

    白老九不服氣道:“只記著這么一點就拿出來顯擺,還說是好記性?那次是咱們酒癮犯了,想去‘抱醉山莊’弄幾壇‘酒中仙’來解饞。

    “抱醉山莊莊主鐘不歸的身手不怎樣,酒卻釀得一流。”

    白老七焉肯被人冠上“記性不如白老九”的惡名,迫不及待介入道:“你說漏了一點,他的酒窖裏還藏著上百壇陳年酒中仙,咱們便是衝著這去的。也正是在酒窖裏撞見了林熠那小子。”

    羅禹暗暗回憶,記起林熠三年前確曾到霧靈山脈一行,只是回來後並未說起與邙山雙聖相遇的經歷,否則適才自己也不會那般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話匣子一開,接下來想煞也煞不住了。

    白老九說道:“偏巧他和咱們兄弟同時看中了鐘老兒珍藏多年的一壇極品酒中仙,互不相讓爭了起來。這也算作是英雄所見略同,可惜好酒只此一壇,便是親娘來了,咱們兄弟也不能讓。”

    黎仙子笑道:“什么英雄所見略同,我看是‘酒鬼相見恨晚’才是真的。”

    白老七也不生氣,只糾正道:“錯了,是酒聖、酒仙!那小子當年的修為雖說不錯,可也不是咱們兄弟的對手。可老子飽讀詩書,通曉禮儀,怎能以大欺小,恃強硬奪呢?”

    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底氣不足,原來當時兩人未必沒有動手硬奪的念頭,只是被林熠三言兩語給套住,才不好意思砸了“邙山雙聖”的招牌。

    白老九道:“所以咱們就依照林小子的提議,比試酒量,誰能堅持不倒,誰就可捧走那壇極品酒中仙。輸的人還需答應為勝者辦一件事情,縱然上刀山下油鍋也絕不能反悔。”

    羅禹心中一笑,林熠的酒量如何他再清楚不過,從來只有他灌醉別人,絕無讓人灌倒的事情,邙山雙聖不知深淺貿然允諾,定是要大吃苦頭了。

    果然白老七嘆道:“當時老子以為佔著了大便宜,需知咱們兄弟天生海量,和人比酒穩贏不輸,所以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

    白老九搖搖頭也嘆道:“這是咱們兄弟平生做得最錯的一樁事,整整後悔了三年!

    “那晚不到一個時辰,我們哥倆一口氣喝幹了二十壇陳年烈酒,每壇都不下十斤的分量,最終醉的一塌糊塗,靠著林熠才出得抱醉山莊,差點做了鐘老兒的俘虜。”

    黎仙子不通道:“吹牛,你們的肚子能有多大,居然裝下了這么多烈酒?”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4:29

    白老七呵呵笑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咱們肚子裏裝不住,還不能讓它撒出來?於是乎喝飽了撒,撒完了再喝,兩樁事情都不誤。”

    兩女聽他說得粗俗,頓生紅霞,黎仙子更輕輕啐了口。

    羅禹詫異道:“莫非林師弟也喝了二十多壇?”

    雖然煉氣修仙之士大異常人,可要說林熠能在一個時辰裏喝下二十壇烈酒,無論如何羅禹也不能相信。

    白老九搖頭道:“他一個人對著咱們兄弟兩個,自然酒量減半。我們喝二十壇,他喝十壇也就夠了。可這小子偏生喝幹了十一壇酒中仙,硬是比咱們多出一壇。”

    白老七苦笑道:“技不如人,又能怨誰。咱們兄弟就這么幹脆俐落的輸給了他。”

    黎仙子一轉眼珠道:“說不定他在酒裏摻了水,又或者悄悄把酒倒了你們也不知道。那些名門正派的家夥,看上去道貌岸然,其實比誰都狡猾姦詐。”

    羅禹知她是指桑罵槐,貶損自己,只置之一笑,並不作口舌之爭。

    白老七道:“不,不,酒窘裏壓根就找不到一滴水,他想作假也不能。咱們兄弟兩雙眼睛都盯著,也不可能把酒偷偷倒了不喝。”

    白老九道:“所以老子是輸得心服口服,待到第二天下午酒醒,林小子就笑著問咱們服不服輸,是否想再比一場。老子當下就義正詞嚴的道:”大丈夫一言九鼎,願賭服輸,老子認栽了!‘“白老七叫道:“不對,如此大義凜然的豪言壯語,怎么可能是你說的,明明是老子對林熠講的,那時你還呼呼大睡,死活不知呢。”

    白老九怒道:“放屁,老子明明醒在你前頭,是你醒來後問我,林小子要交代咱們辦什么事情?”

    羅禹微笑道:“這樁事情當時林師弟並沒有說,直到近日才找上兩位,請你們實踐賭約,找尋在下?”

    白老七道:“對,就是這么回事。林小子當日不單把咱們兄弟從酒窘裏帶了出來,還順手牽羊,把那壇極品酒中仙也弄到了手。老子那時雖然酒醒不久,肚子裏翻江倒海渾不得勁,可一聞到那酒香,精神就又上來了。”

    白老九道:“可惜咱們輸了賭約,那酒已歸了林熠,我們也只有眼巴巴瞅著的分。不聞酒香還好,那一聞到就像有千百只小蟲子在老子胃裏撓騰。”

    白老七道:“什么你的胃裏,分明有一半該屬老子的。沒了我,你一個人試試?”

    羅禹頓時恍然,與玉茗仙子相視一笑,明白了林熠取勝的關鍵。

    這兩位仁兄果然海量驚人,奈何只共生了一胃,一口氣灌下二十壇陳年烈酒,縱是神仙也倒了。

    林熠多半事先探知,才取巧獲勝,饒是這般,一個人喝下十一壇烈酒,還能將邙山雙聖帶出抱醉山莊,這份酒力已足夠駭人。

    只嘆鐘不歸莫名遭殃,一夜損失了三十多壇美酒,還搭上了一壇極品酒中仙,事後痛哭流涕都有分。

    黎仙子道:“俗話說眼不見心不煩,你們躲得遠遠的不看就是。”

    白老七搖頭道:“眼睛可以閉上,可鼻子哪有封上的道理?何況那極品酒中仙何等香醇,咱們兄弟一聞著味道,便連步子也挪不動啦。”

    白老九道:“最可氣的是,那小子居然當著咱們的面,大剌剌的喝了兩口,還嘖嘖稱讚,這不是存心在氣咱們?”

    玉茗仙子暗自一笑,心道:“羅大哥說的不錯,他的這位小師弟果真精靈古怪,誰若遇上都要頭疼。”

    黎仙子哼道:“這有什么,你們搶來喝了就是,反正他也打兩位不過。”

    白老九道:“正是,老子當時也在動這個念頭,卻見那小子將酒壇拋了過來道:”這剩下的一半,便歸你們了,可莫說林某小氣。‘“老子一愣,不顧三七二十一抱起酒壇就喝,哪知才嘗了兩口,就給老七搶了過去。”

    白老七道:“兩口?都快見底了。老子再不搶,就什么也撈不著啦。”

    白老九道:“咱們喝完了酒,都覺得這小子夠仗義,夠朋友,便和他聊上,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後來他在邙山住了十多天,從咱們身上學走不少東西。”

    白老七道:“這小子恁的了得,不管什么功夫一學就會。老子的那手‘神仙探囊’,他只瞧了一遍,就用得似模似樣,還順手偷走了老九懷裏的一把‘秋水匕’。”

    白老九道:“這事我豈不曉得,只是不好意思和他討回罷了,權當送給了這小子。反正那玩意兒本也不是老子的。”

    黎仙子忍不住道:“半壇酒就騙得那么多神功和一把秋水匕,林熠這小子可賺大了。”

    白老七正色道:“你錯了。功夫哪都能學,一把破匕首更不算什么。可極品酒中仙僅只一壇,縱拿咱們兄弟的腦袋來換也是值得。”

    白老九道:“正是,對老子這般的酒聖來說,什么東西都比不上極品酒中仙。”

    黎仙子一撇嘴,道:“什么酒聖,兩個不可救藥的醉鬼罷了。”

    羅禹問道:“兩位前輩,林師弟現下在何處?”

    白老九道:“他與咱們約定,不論是否找著你,十月二十五晚上,都在思閒峰雲居觀碰面,而後一起殺上 松嶺青蓮寺,找那妖僧無戒算帳。”

    羅禹一省道:“不錯,雲居觀的滿門血仇不能不報!”

    可一想到自己如今連禦風也都不能,更莫奢談與林熠並肩殺上青蓮寺,找無戒和尚等人討回公道了,頓時一聲苦笑,搖了搖頭。

    黎仙子詫異道:“雲居觀跟青蓮寺風馬牛不相及,怎會給人滅了?”

    玉茗仙子將從羅禹那兒聽到的事情經過簡略說了,提及萬年丹參時,黎仙子心頭一動,暗忖道:“我若能服食了此寶,不僅可功力大增,更能鞏固仙基,今後施展‘千幻靈心訣’時,便不需吸食旁人陽魄,再去煩惱有走火入魔之虞了。”

    一念至此,黑漆漆的一對眼珠靈動打轉,偷偷打起了萬年丹參的主意。

    羅禹哪裏曉得她在轉動這個念頭,默默數算了日子,說道:“離十月二十五尚有幾日,咱們且先到雲居觀瞧瞧林師弟是否已到了?”

    白老七叫道:“好啊,咱們快走!別讓林小子一個人就把青蓮寺端了。這么熱鬧好玩的事情,老子多少年沒趕上了,這回說什么也不能錯過。”

    羅禹一點頭,轉臉望向玉茗仙子問道:“茗妹,你隨我一起去么?”

    玉茗仙子笑道:“羅大哥要去哪裏,小妹自然也就追隨到哪裏。”

    黎仙子鼻子裏發出“哼”的一聲,說道:“你們去吧,本姑娘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玉茗仙子關切道:“黎姐姐,你要去哪兒?現在到處都是找你索要雲篆天策的人,還是大夥兒在一起比較穩妥。”

    白老九也道:“對啊,人多才好玩兒,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有什么意思?”

    黎仙子已打定主意要設法盜出萬年丹參,自不願與眾人明說,更不想和羅禹扯在一處,當下道:“我要回瑤邪天府休養數日,上回被羅禹這小子打的傷還沒好透。”

    說罷,又恨恨瞪了羅禹一眼,實在不明白這家夥到底有什么好,居然讓自己的好妹子死心塌地的愛上了他。

    羅禹道:“大丈夫恩怨分明,羅某欠閣下的情,日後定當補報。但你若再肆意胡為,吸食他人陽魄,羅某亦絕不會坐視不理!”

    黎仙子冷笑道:“隨你吧,難不成本姑娘還怕了你?”

    玉茗仙子櫻唇翕動,遲疑說道:“黎姐姐,小妹有一句話想奉勸與你。那雲篆天策即便有通天之妙,也終非你我應得之物。為著它,短短十數日內已不曉得死了多少正魔兩道的人物。你莫不如將它妥善處置了,也免引火焚身,惹得無數窺覷。”

    黎仙子道:“這道理我焉能不明白?姐姐自有分寸,妹子就不必擔心了。”

    當下與玉茗仙子告辭,轉首禦風去了。走出多遠還聽見白老九與白老七兩人扯著嗓門,在爭辯思閒峰的方位,究竟在東面還是在西面?

    黎仙子不敢禦劍,以免劍華耀眼引人矚目,只一路禦風朝北,走出二十餘裏,方才轉而向西,直奔 松嶺。

    日暮時分, 松嶺遙遙在望,她收了身法落在山麓間。

    此處山林環繞,空寂無人,惟有幾聲鳥鳴幽幽,一條黃土山道迤邐而上,向南延伸,直抵青蓮寺山門前。

    黎仙子心中暗道:“聽玉茗妹子說起,那萬年丹參已落入金牛宮麻老魔之手,且當日青蓮寺中高手雲集,不乏呂岩這等扎手角色。

    “我就這樣闖將進去,未免有些莽撞。想那麻老魔本就是衝著本姑娘來的,為了一株萬年丹參,我莫要自投羅網才好,需得小心設計,以智取勝。”

    她默念心訣,丹田真氣流轉,身上煥出一團白光,轉眼變成一個貌不驚人的年輕女子,正是綠鶯的裝束打扮,連神態都惟妙惟肖。

    如此一來,縱被人撞見,也不至於被當即識破了身分。

    冷不防頭頂上傳來聲驚叫道:“妖怪啊─”“撲通”一響,一團黑影從樹上摔落,狼狽不堪的跌了個仰面朝天,激起地上一蓬塵土飛揚。

    黎仙子更是出乎了意料之外,她剛才完全沒有察覺到附近還有別人存在,突然有人來了這么一嗓子,也委實嚇了一跳。

    她急忙定睛觀瞧,只見地上躺著個滿身塵土的小道士,約莫二十來歲的年紀,長得也算眉清目秀,只是一臉的驚恐惶急,戰戰兢兢望著自己,牙齒都在打顫。

    頭頂的道簪散落,頭發披得到處都是,乍一看反倒是他更像個“妖怪”。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4:59

第十章小道

    黎仙子見是一個小道士,心下稍安,低聲喝問道:“你是打哪兒來的臭道士?”

    那小道士哼哼唧唧揉著摔疼的腰桿,說道:“我、我不和妖怪說話。”

    黎仙子怒道:“放屁,你才是妖怪。本姑娘明明就是得道的仙子,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再說話!”

    小道士揉揉眼睛,說道:“可我剛才分明瞧見你一下子就變了個人,除了妖怪,誰還有這等法力,就是我師父也不行!”

    黎仙子問道:“你師父是誰,你一個人躲在樹上又是作甚?”

    小道士臉色一黯,低聲道:“我師父就是雲居觀主青梅道人,可惜他被惡人殺死啦。我在這兒睡上一覺養足精神,好等天黑殺上青蓮寺,為他老人家報仇。”

    黎仙子心頭一動,問道:“你是青梅道人的弟子,不知道號叫什么?”

    小道士道:“我師父給我起的道號叫‘大智’,也就是聰明無比的意思。”

    黎仙子臉上一寒,冷笑道:“你敢哄騙本姑娘?雲居觀十餘日前慘遭屠戮,哪裏還有什么‘大智’、‘小智’的?”說著,朝前邁上兩步,心裏殺機萌動。

    她被這小道士無意中窺破行藏,萬一洩漏出去,麻煩不小,自是一掌殺了最為幹凈俐落。

    小道士渾然不知大禍在即,搖晃著腦袋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我真是雲居觀的弟子。那天無戒和尚率人殺入觀內,貧道見機的早,躲進了井裏才躲過一劫。

    “不過,有一句話仙子倒也沒說錯,敝觀的確沒有一個叫‘小智’的道士。需知貧道這一輩是‘大’字的排行,都叫做什么‘大德’、‘大明’、‘大宇’、‘大柔’─”

    黎仙子聞言禁不住“噗哧”一笑,殺機褪淡不少,思量道:“原來是個呆道士,卻也傻人有傻福,逃過了當日殺身之禍。他能想著為師父同門報仇,這份忠心與勇氣卻也可嘉。”

    小道士呆呆抬頭盯著黎仙子,呵呵笑道:“仙子,你剛才笑起來的模樣真好看,可比咱們觀裏的‘大春’漂亮多啦。不過,你先前的樣子更美,卻幹嘛要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黎仙子縱有千年修行,也畢竟是個女子,聽得旁人稱讚自己的美麗,心中自是得意。何況這小道士的神態語氣,無一不顯得發自肺腑,可又不似那些尋常男子一見自己便神魂顛倒,盡露醜態。

    她心下歡喜,殺意又消去大半,問道:“‘大春’是誰,你們觀裏還有女道士么?”

    小道士搖頭道:“咱們觀裏怎會有女人?大春是一條母哈巴狗,毛色就跟仙子肌膚一般雪白粉嫩。嘿嘿,說來它也是‘大’字輩的,可年紀比我小多了。可惜這回也沒能逃過那些惡賊的毒手。”

    說到這裏,竟然傷心淚下,舉著臟兮兮的右手,在眼睛上來回抹淚。

    黎仙子聽得他竟拿自己與一條母狗相比,怒氣又生,可見小道士心傷大春之死,痛哭流涕,心又軟了下來,暗道:“我和一個傻道士計較什么?他的比喻雖不中聽,也算貼切。”

    但一想到自己剛才在樹下居然沒有察覺到這小道士,疑心又起,問道:“這么說來,你就是那個替羅禹送信回昆吾山的小道士?”

    小道士止住悲聲,轉而大喜道:“原來你是羅大哥的朋友,這可太好了!”

    黎仙子暗道:“這小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鬼鬼祟祟難以分辨,我索性再借機試他一試。”突然柳眉倒豎,杏目圓睜,冷冷道:“你錯了,我非但不是他的朋友,反而是他的死對頭。你遇上本姑娘,活該倒楣,拿命來吧!”一掌照著小道士眉心劈下。

    她存心要查探對方底細,掌勢看起來雖淩厲無比,去勢卻緩了三分。

    小道士豈知她的心思,直被嚇得目瞪口呆,高聲叫道:“仙子饒命!”連滾帶爬往後退去,身手頗是矯健,但姿勢之醜,破綻之多,卻絕非高手所為。

    黎仙子右掌輕而易舉擊中小道士面門,盡管被他閃過了眉心,反倒令她釋去狐疑。

    需知一個年近弱冠的雲居觀道士,再是不濟,也不至於連眉心都躲不過,否則反有做作偽裝之嫌。

    這一掌擊下,她收住掌力,覺察到小道士體內真氣也頗有小成,難怪能禦風往來昆吾山,也更教她疑竇盡去。

    說到底,任何一個高手再玩的過火,也絕不敢拿自己的腦袋往人家的掌上頂,萬一對方心存殺意,死得未免太過冤枉了。

    她收掌哼道:“沒用的小子,本姑娘不過試你一試,便嚇成這副德行,還有膽子為青梅老道報仇?”

    小道士驚魂未定,伸手摸摸腦袋,感覺還好端端長在肩膀上,長出一口氣道:“敢情仙子是有意試探小道的修為,可嚇了我一身冷汗。”

    黎仙子道:“就憑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壓根就是去送死,為何不與那個林熠一同前來?聽說他厲害得很啊。”

    小道士眨眨眼,道:“你還是林六哥的朋─”猛記起剛才一掌之災,趕緊用手捂住嘴,見黎仙子站在原地沒動,才松口氣繼續道:“林六哥要等幾個朋友,說是人湊齊了打起青蓮寺才有把握,就命小道先行一步,查探虛實。”

    黎仙子不屑道:“又是一個攢雞毛湊膽子的膽小鬼,昆吾劍派就沒一個好東西。”

    小道士像應聲蟲般道:“是,是,昆吾劍派沒一個好東西,只有仙子才是好東西。”

    黎仙子一聽滿不是味道,嗔道:“臭道士,你說什么?”

    小道士道:“我是說,那個林熠比起仙子那是天差地遠,雲泥之別,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前面半段黎仙子聽著還算舒服,可後面一句頓教她面紅耳赤,一腳踹在小道士身上,啐道:“呸,哪朵鮮花要插他那、那上了?”

    小道士吃疼,“哎喲”叫道:“仙子,小道不會說話,你莫要生氣。生氣多了,臉上皺紋不免也多。那林熠不過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輩子都休想把鮮花插在牛糞上。”

    黎仙子哼道:“你如此詆毀林熠那臭小子,萬一被他聽見,可有苦頭吃了。”

    小道士一挺胸脯道:“小道說的都是實話,林六哥來了我也這么說,卻怕他什么?”嘴裏豪言壯語固是可敬,一雙眼睛卻四處尋摸,似乎正害怕林熠真的就在近前,不免洩漏了口不應心的天機。

    經他一鬧,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黎仙子心道:“就這么一個渾渾噩噩的傻道士,我也忒疑神疑鬼了。眼下需抓緊時間,不巧讓玉茗仙子他們撞上可有些尷尬。”

    但這小道士如何處理,卻又是個麻煩。

    她想了想說道:“大智小道長,你可曉得本姑娘是什么人?”

    小道士搖搖頭,又急忙點點頭,說道:“姑娘是天上下凡的仙子,法力無邊,菩薩心腸,人長得也漂亮好看。我以前只聽師父說起過,沒想今天真的看到啦。”

    黎仙子暗自莞爾道:“這小子傻裏傻氣,還真把我當成得道成仙的天界仙子了。”對這新得的身分,她受用十分,於是順著小道士的話頭,繼續說道:“你猜的沒錯,本姑娘正是天界‘無憂仙子’下凡,要斬妖除魔,殺盡世上所有偽君子。

    “這青蓮寺的住持無戒妖僧,枉為佛門弟子,卻大開殺戒,禍亂四方。本仙子今日正是要將他繩之以法,以正天規。”

    她說話時,小道士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崇敬,到最後簡直是五體投地,敬畏有加了。

    待到黎仙子說要剪除無戒和尚,他大喜過望道:“原來仙子是為這事來的,有您出馬,無戒妖僧連給仙子提鞋都不配,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黎仙子被小道士捧得雲裏霧裏,飄飄然然,道:“說的也是,那個妖僧本─本仙子還沒放在眼裏。”

    小道士嘻嘻一笑,猛然扯破嗓子,朝青蓮寺方向放聲叫道:“青蓮寺的妖僧們聽了,天界無憂仙子下得凡間,要除魔衛道,殺盡你們這群─”

    黎仙子大吃一驚,忙伸手堵住小道士嘴巴,怒道:“你喊什么?”

    小道士口齒不清的回答道:“小道是想亮出仙子的名號,好讓他們死個明白。”

    黎仙子啼笑皆非,說道:“笨蛋,他們聽了本仙子的名頭,還不嚇得都跑光了?況且我是偷偷下凡,萬一被天界得知,麻煩可就大了。”

    小道士連連點頭,表示受教。

    冷不丁黎仙子覺著掌心被一暖乎乎的物體舔過,竟是這小子的舌頭,頓時大羞,“啊”的一聲松開玉手,雙頰暈紅,渾身酸軟,一時間竟是不知所措。莫名的心底卻覺得那一下極是舒服,怎也發不出火來。

    外界雖傳說她專事勾引男子,吸其陽魄,卻也不乏以訛傳訛,添油加醋的成分。

    事實上黎仙子自出道來,始終守身如玉,連根手指頭都不曾讓那些男子沾過。需知以她的修為,欲吸食一二尋常男子的陽魄,又何須以色相引誘?

    但終究女兒家臉薄,順手一巴掌刮在小道士臉上,嗔怒道:“臭小子,你找死么?”

    小道士“啊喲”捂著臉頰跳起,委屈道:“你堵住小道的嘴巴那么久,我呼吸不過來,悶得慌了,才─”

    黎仙子這才明白自己錯怪了小道士,卻忘記對方修為小有成就,這么一時半刻決計憋不死人,否則當日又如何能在井底潛水多時?

    她怕小道士傻乎乎再說出什么荒唐話來,連忙道:“好啦,好啦,算是本仙子錯怪你了,你莫要生氣。”

    小道士把腦袋搖得如同波浪鼓,道:“我不生氣,小道冒犯仙子,挨打也是應該。不過仙子的手又軟又香,這點大春就遠遠比不上啦。”

    黎仙子著實不知自己該笑該怒,她自詡是機變百出,才敢在無數正魔高手的追捕中,膽大妄為的上青蓮寺盜寶。未料尚未到寺外,就讓一個雲居觀的活寶折騰的暈頭轉向,全沒了方寸。

    她驀然一醒,想道:“這小子看似傻呵呵,卻不會是故意裝扮來捉弄本姑娘的吧?”借著殘陽光線,悄悄又打量小道士兩眼,只見他直不愣登站在那裏,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一個勁貼著大腿搓手,衝著自己憨憨的直笑。

    她一板臉,問道:“臭道士,你看著本仙子笑什么?”

    小道士道:“我是在想小道的運氣真好,居然撞見了一位天上下凡的仙女,不僅模樣俊俏,脾氣也好。”

    黎仙子怎么聽都覺得後一句是罵人的話,哼道:“我打了你,脾氣也算好么?”

    小道士道:“這點打算什么,林六哥揍起人來才叫厲害呢。”

    黎仙子奇道:“林熠這小子打過你么?”正道名門縱是千不好萬不對,門規還是要的。門下弟子肆意毆打同道,那更是大忌。

    小道士苦著臉道:“怎么沒打,他一路上總說小道太笨,與大智這個道號名不副實,所以總是變著法的教訓小道。”

    黎仙子問道:“小道士,他又是怎么打你的?”

    小道士道:“那花樣可多了。有時他踢小道的屁股,有時敲小道的後腦勺,有時不過癮還把小道吊起來打,就像這樣─”

    他一面說一面比劃,將一條腿抱到身前,伸手去構腳底,忽然腳下一個趔趄,就撞進黎仙子懷中,手忙腳亂的張牙舞爪,一把抓到黎仙子香肩,宛如覓到救命稻草緊緊摟住不敢撒手,嘴裏兀自道:“撓小道的腳板心─哎喲!”卻是頭上又挨了一個爆栗。

    黎仙子面紅心跳,奮力推開小道士,叱道:“胡說八道,姓林的小子好歹也是玄幹真人的嫡傳弟子,怎會恁的無聊?”

    說來也怪,她素來殺人不眨眼,可對著這一再冒犯自己的小道士,總提不起殺機。

    小道士爭辯道:“可不就是這么無聊么?聽說以前正一劍派的兩個弟子,還被林六哥在豬圈裏關了一宿,小道這還算是輕的。”

    黎仙子望著小道士,剛才肌膚相親的感覺猶未散去,耳朵燙得快要燒了起來,暗暗嘆口氣道:“這臭道士模樣也稱得上清秀,至少比那姓羅的順眼多了,可惜是個傻小子,不堪大用。”

    她搖了搖頭,似乎是要把對方的印象從腦袋裏刪除,面色一整說道:“天色不早,本仙子沒工夫跟你耍嘴皮子了。”

    小道士“啊”了聲道:“仙子可是要殺上青蓮寺,找那妖僧的晦氣了?小道和你一起去,修為雖差了點,可好壞也有個照應。”

    黎仙子心道,你的修為何止是差了一點,去了簡直就是送死,但忽一轉念道:“我何不乘此機會解決了這個麻煩?且讓他先潛入青蓮寺,正可收到聲東擊西之效。

    “若是他不是裝的,萬一被人宰了,也總非死在本姑娘手裏;要是有意在裝瘋賣傻,一進青蓮寺,也定教他原形畢露,畢竟那些臭和尚可不會如本姑娘般心慈手軟。”

    於是說道:“小道士,你真想和本仙子一起殺入青蓮寺,為青梅道人報仇?”

    小道士道:“那是當然,能和仙子並肩除魔,不啻是小道三輩子才修來的福氣。”

    黎仙子微微一笑,說道:“但這當中還有一個難處需要解決,你是否願意擔當?”

    小道士不假思索道:“不管什么難處,只要仙子交代小道的,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黎仙子道:“說起來也是你的過錯,剛才那一嗓子,本仙子擔心青蓮寺已有了防備。萬一本仙子現身,他們不戰而逃,都躲了起來,令師的仇卻找誰報去?”

    小道士一呆,喃喃道:“那可怎么是好?都是我這張嘴巴,從來也沒個把門的。”

    黎仙子道:“我倒有個主意,就看你敢不敢了。待會兒你先潛進寺裏,我隨後在暗中保護。等那些妖僧發現你的蹤跡,勢必會露面擒拿,我就能找著正主了。”

    這計畫破綻多多,奈何小道士腦筋不怎么會轉彎,一挑大拇指由衷讚道:“仙子這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計策真是高,小道想上十天也不會有這么好的法子。”

    黎仙子見他滿臉景仰讚嘆的神情,芳心沒來由的一顫,想道:“萬一他只是個尋常道士,我可就要害死他啦。”

    微一遲疑,說道:“你若害怕,也可不去了。咱們再另外想其他的辦法。”

    小道士一拍胸脯,挺直身軀,倒有幾分豪情俠氣,笑著道:“有仙子在後頭保護,小道怕什么?大不了就報出仙子名頭,嚇也嚇死他們。”

    黎仙子心中一聲苦笑,暗嘆道:“罷了,他到底是個傻小子,死就死吧,也不值得本姑娘勞心。”肅容說道:“萬萬不可,你說了我的身分,還不把他們全嚇跑了?咱們的苦心就算白費啦。”

    小道士恍然大悟道:“是,是,小道差點犯錯,待會兒打死我也不說仙子的身分。”

    黎仙子道:“你這就去吧,一路上切忌回頭張望,以免讓別人猜到本仙子就藏在你的身後。”

    小道士用力點頭道:“我絕不回頭。”一抱拳道:“仙子,小道這就去了,您自個兒也多加保重。要是敵人太多,鬥他們不過,您就別現身救小道了。反正我的分量,連您的一根頭發絲也比不上,為了小道冒險可不值得。”

    黎仙子沒想到這個傻乎乎的小道士,會說出這番話來,不覺一暖,對著他的背影叫道:“大智道長,請稍等。”

    小道士回過頭,傻呵呵一笑問道:“仙子還有什么要交代小道的么?”

    黎仙子心情矛盾,猶豫半晌徐徐道:“你記著,一旦被人發現,千萬不要抵抗,任由他們將你捉去,至少能暫保一命。”

    小道士應道:“小道明白,多謝仙子提醒。其實以小道的本事,抵抗跟不抵抗也沒什么兩樣,最多少挨兩拳罷了。”

    黎仙子目送小道士離去,幾次都想出聲將他喚回,但直到對方身影消失在林內,也沒有叫出口來。

    她又在林內停留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才起身往青蓮寺匿蹤而行,那個小道士早跑的沒影了。

    數十裏的山路僅是彈指,青蓮寺已然遙遙在望,夜色裏顯得燈火通明,隱約可聞寺內喧嘩之聲。

    黎仙子本來就沒有打算去找無戒和尚拼個你死我活。雲居觀的事情,有昆吾劍派去操心就夠了,自己也懶得伸手。

    她只想瞧瞧麻奉秉是否尚住在寺中,或可伺機下手偷得萬年丹參。

    在寺外的一株古樹上,黎仙子又等了片刻,仍聽不見裏面有喊殺聲音傳出,有些詫異道:“難不成果真傻有傻福,這小道士進去了這么久,居然還未被發現。”

    她觀察了一下地形,往寺院一處僻靜墻角掠去。剛到墻根,耳朵裏就聽見腳下的草叢裏響起輕輕的打鼾聲,不由一凜,低頭望去,卻差點氣得昏了過去。

    原來令她心存愧疚、擔心半天的那個小道士,正愜意無比的躺在一人多高的草叢裏,舒舒服服做著春秋大夢,哪有邁進寺門半步?

    她恨不得一腳把這小子踹飛出去,繼而想道:“也罷,這傻道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又何苦害了他的性命,就讓他先在這兒睡著吧。”身如飛絮,飄入寺中。

    青蓮寺內的警戒守備,對黎仙子而言形同虛設,她借著夜色掩護,直潛到一處偏殿外。就見有一個中年胖和尚許是酒喝多了,從月亮門洞外走進來,站在墻根無人處就要解褲子。

    黎仙子無聲無息欺到身後,掌心在那和尚大椎穴上一按,低喝道:“別動!”

    那和尚一個激靈,提著褲子顫聲道:“你、你是什么人,敢到青蓮寺撒野?”一泡黃尿已順著褲襠流了下來。

    黎仙子冷笑道:“別廢話,只管回答本姑娘的問題。若有半點不實,就小心自己的背心上多個窟窿!”

    那和尚全身經脈受制,哪敢輕舉妄動,說道:“小僧一定實話實說,卻不曉得女施主您要問些什么?”

    黎仙子道:“金牛宮的麻老魔和呂岩、恨頭陀那些人可還在寺內?”

    和尚答道:“他們前幾日便都走了,現在寺內就剩下咱們這些和尚。”

    黎仙子一怔,追問道:“麻老魔去了哪裏?”

    和尚搖頭道:“小僧身分低微,著實不知,只曉得他應還在霧靈山脈中。”

    黎仙子道:“那株萬年丹參你總該聽說,是否也被麻老魔佔了去?”

    和尚道:“確有此事,住持為了這個大發雷霆,連日來都在追查,是誰將丹參的消息洩漏給了麻護法。”

    黎仙子料這和尚不敢說謊,看來麻奉秉的去向還要著落到無戒和尚頭上。當下問道:“無戒妖僧現在何處?”

    和尚道:“這個時候該在禪堂裏靜坐修煉,女施主可是要去找他?”

    黎仙子不答,只問明了禪堂位置,掌心吐力將他震昏,扔到了旁邊一株參天古樹上。她既知麻奉秉等人已走,寺內再無自己可忌憚之人,膽氣又壯了許多。

    為免白白耗損真元,索性收了“千幻靈心訣”,現出真身。依照那和尚交代的路徑,尋到禪堂前。

    禪堂外的院子裏空無一人,裏面有燈火透過窗戶映出,卻不見有聲響。

    黎仙子自忖對付一個無戒和尚尚不在話下,飄身到禪堂門前,一記低喝道:“妖僧,本姑娘尋你來了!”飛腳破開屋門,闖了進去。

    目光投向屋內,卻立時讓她瞠目結舌。

    只見無戒和尚脖上套著一根禪堂裏的黃綾,高高懸吊在房梁之上,吐舌歪嘴,早已氣絕身亡!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二集下集預告:黎仙子一心要找青蓮寺住持妖僧無戒,追問麻奉秉的去向,以能伺機竊取那株萬年丹參。孰知等她尋到無戒之時,卻驚訝的發現,對方已吊死在了禪堂的房梁之上。

    是自殺,還是他殺,又會是誰下的手?

    正當黎仙子面對著無戒和尚的屍體,百思不得其解時,木仙子與天石宮的魔道高手左天尊,卻突然出現。

    為了奪得雲篆天策,雙方展開一場生死大戰,但無疑,實力遠遜的黎仙子,已是兇多吉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5:48

第二集 蝶雁驕龍 第一章 縱狐

    禪堂中的火燭猶在跳動,被黃索勒住脖子的無戒和尚,他的投影在墻上鼓脹成一個巨大晃悠的黑影。

    黎仙子目光在禪堂中,快速的細細搜索一遍,又轉回到無戒和尚扭曲的臉上,半晌依然沒理出頭緒,想不出到底是誰下的手。

    想那羅禹身負重傷,又要趕往雲居觀,與他的小師弟林熠會合,應該沒有可能搶到自己的前頭。

    難道說,昆吾劍派除了林熠,尚有其他的高手暗中來了霧靈山脈?

    想到這裏,黎仙子倒吸了一口冷氣,會是玄幹真人親至嗎?否則誰可以擁有如此手段,能夠在絲毫不驚動寺內眾僧的情形之下,悄無聲息的擊殺無戒和尚?

    無戒和尚依附金牛宮,助紂為虐施威百花園,險些害了玉茗仙子的性命,固然死不足惜,可是麻老魔的去向卻因此斷了線索。

    自己是否要往遮雲窟尋呂岩探問,黎仙子心下犯了躊躇。

    畢竟,如今她不啻是正魔兩道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一旦她露了蹤跡,天下之大也無處藏身。

    萬年丹參雖好,也不值得為它葬送性命。

    禪堂門後,尚有兩個中年僧人委頓在地,身子並排靠著墻壁半躺半坐,雙目翻白,也是齜牙咧嘴般,成了死人。

    只是這兩人的喉嚨上各留著一道殷紅傷痕,顯然是被人從正面襲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捏碎了喉骨。

    不問可知,這兩人該是站在禪堂外,替無戒和尚護法的弟子,也難怪自己剛才進來時,不見門外有人把守。

    就在這時,院外一陣腳步響動,有一和尚恭聲道:“啟稟住持,青木宮木仙子與天石宮左天尊,在外求見。”

    黎仙子心驚道:“怎么來得這么巧?”

    門外已響起一聲低沉猙厲的魔獸呼吼,緊接著一個青年的聲音低喝道:“不對,禪堂的門怎是開著的?”

    那和尚也詫異叫道:“咦,法勝、法水兩位師弟呢?”

    黎仙子要再關門已是不及,這也並非她先前疏忽,只是萬萬沒想到木仙子與左天尊,會來得如此快。

    換作青蓮寺裏的其他僧人,縱然發覺不對,十個百個她也不放在眼裏。

    更要命的是,這座禪堂除了正門外,並沒有第二處可供出入的門戶,恰讓站在門外的木仙子等人,可以來個甕中捉鱉。

    “呼”的疾風刮過,吹得禪堂內火燭熄去大半,剩下的幾支亦是飄搖不定,獵獵閃爍。

    從門外風馳電掣射入一道黑色光影,大小彷若尋常人家中的一頭家貓,肋下兩對血紅的透明薄翼,當頭直掠向黎仙子,正是木仙子豢養的魔獸血狸。

    這畜牲最是敏銳不過,尚在禪堂之外三、四丈遠的地方,就察覺屋裏的異常,呼呼低吼示警。

    木仙子聽得那青年喝問,心念微動之下便縱出血狸,探查究竟,自己也與那青年提氣立掌,緊隨而入。

    那血狸來得好快,黎仙子不及躲閃,左掌拍出一股罡風,轟向它的頭顱。

    血狸不退不避,身上喚起一團蒙蒙烏光,破開掌風,口中亮出兩根三寸餘長,感覺森寒耀眼的尖銳獠齒,如鋒利彎刀,割向黎仙子咽喉。

    黎仙子見這魔獸不畏掌風,不由大吃一驚。好在她見機極快,左掌甫一落空,嬌軀朝前低頭躬俯,就像要給血狸彎腰行禮,避開割喉之厄。

    此時背後“錚”的一記脆響,多情仙劍激飛脫鞘,順勢劈出。

    血狸身軀“呼”的一旋,振翅讓過仙劍,淩空飛轉回來,落到木仙子肩上。

    “啪!”黎仙子頭頂釵飾這才鏗然碎裂,如雲的秀發如飛瀑般傾瀉,直披腰際。

    她玉手一理鬢角青絲,額頭已驚出冷汗。

    木仙子手撫血狸站在門邊,目光在黎仙子臉上凝視片刻,又移到多情仙劍上。

    她嘴裏發出冷笑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咱們正到處追索的人,倒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黎仙子心底叫苦不迭,不住的懊悔太過托大,倘若自己猶是一副綠鶯的裝束打扮,縱然撞見這兩人,憑自己的機智,量也可周旋一番,而今卻無所遁形,插翅難逃。

    木仙子旁邊,一名白衣青年,身材修長消瘦,如標槍般筆直佇立動也不動,宛如一尊花崗石像。

    青年約莫三十餘歲,神態冷然,一雙黑色眸子深邃幽寂,不經意迸射出懾人的殺機。

    木仙子雖是與這青年結伴同來,但始終和他保持著數尺的距離,更不敢以後背對著此人。

    黎仙子盡管從未見過這個年輕人,可是聽外面那和尚剛才的一番通報,也猜到他應該是天石宮的“左天尊”。

    再向這人臉上瞧去,果然發現此人白皙的肌膚,似乎有著與岩石般,同樣僵硬堅實的感覺,隱約透著一層紫光。

    這正是將天石宮鎮宮心法“磐罡心鑒”,修煉到第八層“氣還紫虛”境界的徵兆。

    黎仙子感覺心臟在猛烈的跳動,幾近絕望。

    一個木仙子已遠非自己可敵,旁邊再多個天石宮的左天尊,除非是有“三聖五帝”這般傳說中的神仙人物出現,否則任誰也搭救不了自己。

    思來想去,也委實搞不明白,區區一個青蓮寺住持:妖僧無戒,恁的有偌大面子,能惹得木仙子與左天尊連袂來訪?

    也難怪她不曉得,近日來正道各派的高手,陸續聞訊抵達霧靈山脈,於搜索過程中不免與魔道中人產生糾葛。

    這兩幫人馬原本就水火不容,兼之同為《雲篆天策》而來,豈有相安無事之理?

    接連數日來,各處紛爭不斷,正魔兩道門下屢有死傷,爭鬥也日漸升級。

    就在昨日,正一劍派率先發難,與神霄派聯手,端了積雷峰九峒觀,將在此落腳的烈火宮弟子殺傷多人。

    丹鼎神君十數日前傷在羅禹手中,修為尚未盡復,怎抵擋得住兩大正道名門來襲?只落得孤身脫逃,狼狽不已。

    其他魔道門派得到消息且驚且怒,有道是唇亡齒寒,兔死狐悲。烈火宮受創,群魔自是幸災樂禍,可另一面也擔心,下一回厄運落到自己頭上。

    木仙子一番思量之下找上左天尊,欲與他同來遊說麻老魔,以期達成三宮盟約,先對付正道各派。

    孰知一到青蓮寺,麻老魔沒碰見,倒撞上了眾人苦苦追捕的千年妖狐,也算是無心之得。

    左天尊淡淡瞥了眼高懸梁上的無戒妖僧屍首,說道:“好功夫,能不知不覺殺了這和尚,也堪與本座一戰。”

    那引路的僧人在門外探頭見到,駭然大呼:“來人啊,住持被殺啦!”

    他修為不高,嗓門倒頗宏亮,頃刻響遍寺宇。

    外面腳步攢動,人聲鼎沸,頓時炸開了鍋,將禪堂四周圍了個水洩不通,更點起數十支松明火把,照得亮如白晝。

    黎仙子也懶做辯解,一振多情仙劍,亮出門戶朗聲道:“大言不慚,想要本姑娘性命,也沒那么容易!”

    她明知此趟青蓮寺之行,已是九死一生之局,但又焉肯束手就擒?

    事到臨頭,也唯有放手一拼了。

    木仙子玉手輕輕撫過血狸光亮黝黑的皮毛,道:“你我無怨無仇,本宮要你性命作甚?只要你拱手交出《雲篆天策》,本宮便容你毫發無傷離去。你擊殺無戒住持之事,也自有本宮為你擔當。”

    黎仙子心念急轉,謀求脫身之策,忽而一笑道:“木仙子的提議也算不錯,反正《雲篆天策》留在本姑娘手中,不但沒有半點用處,反不斷招惹殺身之禍。

    “只是天策僅有一份,卻不知該交與閣下?還是左天尊?”

    左天尊木無表情,絲毫不理會黎仙子的離間挑撥,說道:“不勞費心。”

    木仙子卻是心頭一動,暗自望了望身邊的左天尊,犯起了嘀咕:“久聞這小子陰冷無常,城府叵測,比他老爹石品天還難纏三分。我可別見獵心喜,一個大意著了他的道!”她當下微笑道:“石大公子,稍後咱們擒下這妖狐,便將《雲篆天策》一分為二,各取一半如何?”

    左天尊自然明白這不過是木仙子的虛托之辭,想那《雲篆天策》形若玉筒,通體剔透,豈能分割?

    但他早有計較,頷首道:“謹如木仙子之言,小侄唯馬首是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6:02

    黎仙子見他們兩人當著自己面,堂而皇之的坐地分贓,三言兩語就定下《雲篆天策》的歸屬,簡直視己如無物,不覺驚懼中生出幾分怒氣。

    她一晃手中多情仙劍,真氣所到之處,粉色光華驟亮,清越鏑鳴。

    她說道:“想奪《雲篆天策》么,那得先過了本姑娘這一關!”

    豪言壯語尚未說完,身形已似利箭,飛縱直射屋頂,“砰”的轟開一道缺口,化作一溜光束,欲向正東突圍而去。

    奈何嬌軀剛破出禪堂,頭頂風聲如笛,一蓬光罩當空灑下,正是木仙子腕上所戴的懾心鐲。

    黎仙子的修為,與當日百花園中的小蘭、小荷眾女相比,自不可同日而語。

    她仙劍上挑疾劈,迸發一道絢麗弧光,“轟”的擊在光罩底部,震得懾心鐲淩空一顫,光幕劇晃,人已乘勢脫出。

    沒等她穩住身形,面前紫影晃動的木仙子,已橫亙了去路,好整以暇撫弄著懷中的千年血狸,說道:“妖狐,本宮看你還能往哪裏逃?”

    黎仙子更不多言,一咬銀牙打出兩道靈符,在空中砰然爆裂,形成兩束高逾五丈的颶風狂瀾,黑壓壓的飛旋咆哮,排山倒海般湧向木仙子身前。

    自己的身子倒飛而起,轉向西首遁逃。

    木仙子露出不屑之色道:“哼!就憑區區逆風飛魂符也想逃?”

    她雙袖一抖左右擊出,紫色的衣袖好似灌滿罡風的長江大河,迎頭轟中兩束颶風,隨著震耳欲聾的一記轟鳴,禪堂上的千片青瓦呼嘯飛起,在龐大的氣流漩渦中急速盤旋,宛如磨盤裏的黃豆,瞬間碾成粉末。

    那兩束颶風像沙塔一樣散裂,分離成無數縷黑色光影飄飛跌宕,消融於黑夜裏。

    木仙子一收“無邊落木袖”,調勻丹田真氣,也不去追擊。

    黎仙子朝西飛退十丈,猛然耳邊聽人冷冷低喝道:“回去!”

    一股雄渾莫禦的無形掌風迎面迫到,壓得黎仙子的胸口如墜千鈞巨石般,讓她喘不過氣。

    她目光所及處,竟看到那左天尊不知何時,已孤傲一人,飄立在對面一座佛堂的飛檐上,在離她五、六丈遠處的虛空,硬生生揮掌將她逼退。

    她急忙左掌橫胸拍出,“砰”的一聲,眼前被震得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往後翻轉,又回到禪堂頂上。

    她雙腳一踩房頂,身上餘力未消,“喀喇喀喇”踏在裸露的木梁之上,一連震斷數根木梁,方才站定。

    底下青蓮寺的和尚嘍 們,紛紛呼喝鼓噪,中氣十足的大叫:“殺了她,殺了她1他們拼命揮舞手裏的火把,聲勢倒也浩大。

    黎仙子忿忿低哼,緊握手中多情仙劍,感覺自己就像兩頭靈貓眼皮底下的老鼠,陪著木仙子與左天尊,玩著一場無望的貓逮老鼠遊戲,唯一的懸念只在於─最後的勝利者,會是兩人中的哪一個?

    她秉性剛烈,也是位寧折不彎的主,在這一點上殊無狐性之狡。明知逃生無望,亦絕不願藉獻寶脫身。

    她狠狠盯著木仙子道:“本姑娘拼了!”揮動多情仙劍,一式“玄機百變劍法”中,最淩厲慘烈的招式“玉碎千花”,幻化出點點寒星,攻向木仙子。

    在揮出仙劍的那一剎那,她腦子裏一掠而過一個奇怪的想法:“小道士呢,是不是已經被他們殺了?”

    木仙子不待她此招盡展其威,施展“草木一秋”的身法,從黎仙子身側掠過,反轉到對方背後,玉掌輕揚罩著靈臺穴按下。

    她現在還不能篤定,天策被黎仙子隨身帶著,因此還舍不得立時結束她的性命,故只運上五成功力,只為令其經脈盡裂,失去抵抗之力。

    黎仙子聽到腦後的惡風不善,也不回身,反手一劍“回流千縱”劈出,光流縱橫“嘶嘶”破空,以攻對攻。

仙子冷哼一聲,玉掌掌心青光爆亮,“叮”的擊在劍鋒之上。

    沒容她化掌為爪,鎖住仙劍,黎仙子纖腰輕擺,多情仙劍一沾即走,轉為一式“雲破千重”,直罩頭頂。

    兩人你來我往,眨眼纏鬥了五、六個回合。

    黎仙子的招式越使越順手,到後來索性放開手腳,全不守禦,一招一式都是玉石俱焚的打法,逼得對方不停使出青木宮的精絕招式,才能一一化解。

    而西首佛堂飛檐上,左天尊仍默默存在,更令木仙子如芒在背,不得不分出多半的心神留心提防。

    木仙子雖從未與左天尊交過手,但早有傳聞此子青出於藍。

    他一身修為直追乃父天石宮宮主石品天,比起他當右天尊的幼弟石二公子來,何止高明一籌?

    自己若是只顧擒拿這千年妖狐,不慎教左天尊偷襲得手,屆時後悔,藥也沒地方買去。

    想到這裏,木仙子頓時勘破了左天尊。

    適才一掌迫回黎仙子的用心,擺明就是讓自己正面相迎,衝鋒陷陣。他卻坐山觀虎鬥,欲取漁翁之利。

    自己在不知不覺裏已棋差一著,好在自己身旁有血狸護法,諒左天尊也不敢妄動。

    話雖如此,木仙子禁不住越想越恨,越恨越惱,將滿腹火氣撒在黎仙子頭上。

    她一對玉掌變幻莫測,風生水起,漸漸凝成一團青色光環,把黎仙子牢牢困在當中,任多情仙劍怎樣激越電射,總攻不破這層築起的光幕。

    那位左天尊石大公子,面色冷峻依舊,猶如這世上,永遠也不會有令他開心展顏的事情,他雙手悠然的背負身後,駐足在飛檐上觀戰。

    見木仙子穩穩佔住上風,他表面不動聲色,眼眸深處的殺機卻越聚越濃,嘴角破天荒逸出一絲笑意,這笑容正是他準備出手殺人的前兆。

    恰在此刻,他耳畔響起一個人的聲音道:“石兄,別來無恙,最近有沒有找人喝酒?”

    這人的聲音是以傳音入秘送出,木仙子激戰正酣,寺內的僧人修為既劣,離得又遠,故無一人察覺。

    石大公子嘴角微笑瞬時褪淡,也以傳音入秘冷哼道:“酒沒有喝,人卻殺的不少。”

    那人聽到石大公子殺氣騰騰的話,反而笑了起來,說道:“你做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做什么?

    “誰不曉得石大公子,為修煉第八層的‘磐罡心鑒’閉關兩年,半個月前才功德圓滿,順利出關,哪有功夫到處殺人?

    “小弟本想厚著臉皮找你討壇‘雲石佳釀’,一起慶祝慶祝,可惜府上幾頭看門狗著實厲害,我怕被咬,只好作罷,想不到咱們倒在這兒遇上了。”

    石大公子臉上的肌肉繃得更緊,說道:“少廢話,有什么事趕緊說。”

    且不提那位側身暗處的仁兄,與石大公子嘀咕些什么?此時黎仙子已嬌喘吁吁。

    她在木仙子強大的氣勢壓迫之下,每出一劍都不得不全力以赴,真氣耗損極快。

    短短半炷香不到,丹田真氣難以為繼,多情仙劍也越發的沉重滯澀。

    木仙子從容不迫,袖縱掌橫,堪似水銀洩地無孔不入,每一招都令黎仙子難受異常,顧此失彼。

    多虧她一心要留黎仙子活口,否則她哪裏還有命在?

    也不過二十個回合,木仙子抓住戰機,厲喝飛袖卷住多情仙劍,左手五指戟張,鎖向黎仙子咽喉。

    這一記“燃木神爪”乃她成名絕技之一,近百年來幾未失手,滿以為這次也必然是手到擒來,旁邊卻突然橫生一掌,迸立如刀,切向她腕上脈門。

    木仙子不用看也曉得,是誰從旁壞了自己好事,一邊收爪,揮袖相迎,一邊怒道:“石大公子,閣下這是什么意思?”

    “啵”的一響,掌袖交錯,兩人身形各自一震,朝後退開數步。

    石大公子右掌已收回到身後,就像從未出過手。

    他修長身軀飄然佇立,剛好把黎仙子擋在後方,冷冷道:“沒什么意思,此時此地,誰也不能動她一根毫發。”

    木仙子怒極而笑道:“你終是忍不住要獨吞《雲篆天策》,可惜本宮沒那么好打發!”

    石大公子面色沉靜,搖搖頭道:“你錯了,今晚我只是受人之托,要放這妖狐一條生路,不是為了《雲篆天策》。”

    若非親耳聽到,木仙子簡直無法相信,左天尊會給出如此荒唐的理由,鼻子裏低低哼道:“天策落在這妖狐身上,你不要,本宮可是要定了!”

    石大公子若無其事道:“仙子盡可一試,只不過小心本座的魔刀,翻臉不認人。”

    木仙子驚怒交加,寒聲喝道:“石左寒,休要以為本宮當真怕了你的‘斷空魔刃’!”

    她話說的雖硬,遲遲也沒有出招,倒是懷中的那頭魔獸血狸,倣佛已按捺不住,狠狠盯著石左寒,喉嚨裏發出呼呼低吼。

    黎仙子見這兩人內訌突起,當真驚喜不已。

    她精神稍一松懈,只覺得渾身酸軟,真氣枯涸,幾乎連走路的氣力都已失去,幸得今日已吸食過那金光洞弟子的陽魄,彌補了施展千幻靈心訣所耗的真元,否則情況只會更糟。

    她猜不透石左寒的真實用意,站在原地,不敢立時離去,只加緊恢復功力,找尋脫身機會。

    石左寒聽到身後黎仙子的急促喘息,微微皺眉道:“你還不走?”

    黎仙子忍不住追問:“石大公子,你果真要放本姑娘離去?”

    石左寒說道:“本座沒心情騙你!”

    他在木仙子淩厲的殺氣壓迫裏白衣飄展,額角幾縷黝黑鬢發無風輕顫,身軀淵渟岳峙,封住追殺黎仙子的必經之路。

    黎仙子見石左寒言辭鑿鑿,大是心動,但轉念想道:“我在這霧靈山脈中,除了玉茗妹子,並無朋友,滿山遍野,卻都是追索《雲篆天策》的對頭,是誰能托得左天尊放我生路,更不惜與木仙子翻臉?”

    這一遲疑,木仙子已然低喝道:“想走!有那么便宜么?”

    她唇間一記呼哨,血狸的身軀陡然暴脹三倍有餘。

    它通體烏光奪目,口中兩根獠牙泛起殷紅寒光,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肋下四翅卷雲拍風,激蕩起兩股狂飆,飛掠而起,就要越過石左寒的頭頂直撲黎仙子。

    石左寒鼓起清嘯,背後鞘中的魔刃斷空鏗然彈出,三尺八分長的刀鋒清涼如水,嗡嗡亢鳴,一道血紅色的霹靂快到無以復加。

    此時空氣裏充斥著令人顫栗的冷冽之氣,倣佛突然置身空寂孤寒的冰天雪地,“錚”的一聲,劈中血狸腰腹。

    血狸怒吼如雷,龐大的身軀爆出一道詭異光芒,崩開魔刃,皮毛上竟沒有留下一絲刀傷。

    但石左寒的功力終究不凡,淩厲無疇的刀氣如熾,硬是將血狸橫空震飛。

    幾乎與此同時,木仙子雙腕發力,蓄勢已久的無邊落木袖,遮滅了天上月光、地下火把。

    千片光雨閃耀變幻,編織起一層層恢恢天網,分從左右席卷千軍萬馬,直鎖石左寒身前,看得黎仙子也低低驚呼,為石左寒擔起心來。

    石左寒斷空魔刃已經揮出,胸前門戶大開,但他並不似旁人走趨避一途,反而逆其道而行。

    他身形向前飛縱,從無邊落木袖的層層光瀾裏,覓得一線近似不可能的縫隙,中路突破反守為攻,一拳轟向木仙子面門。

    木仙子臉色微變,雙掌一合環抱成圓,朝外推出。

    “啪”的一聲,拳掌交擊,兩人身形各自劇震,激散的掌風拳勁,四下迸射,嗤嗤有聲,流光似雨。

    石左寒借著木仙子掌上回挫之力,收身而退,“鏗”的一響斷空歸鞘。

    頃刻間,漫天的殺氣頓斂,好像隨著魔刃,一同被吸納回那彎黑色的刀鞘中。

    石左寒的語調依舊冰冷的道:“走,本座看誰能攔你?”

    黎仙子再不猶豫,擰身掠起,向西禦風而去。

    底下青蓮寺的和尚嘍 們大呼小叫,只是沒一個有膽子上來攔截。

    就聽耳中石左寒傳音入秘道:“告訴那個渾蛋林熠,本座已償了當日所欠之情。錯過今夜,生死相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6:43

第二章正一

    黎仙子心中大奇,身形卻不敢放慢,尚在尋思石左寒話裏的意思,驀然聽見下方有人扯著嗓門,慘聲高呼道:“無憂仙子,救命啊─”

    這聲音甚是熟悉,她順著方向瞧去,正是那個傻乎乎的小道士,被兩名五大三粗的僧人挾持而行,雙腿亂蹬出一路塵土。

    她本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有心不去搭理。可是小道士的呼喊求救,聲聲入耳不忍卒聞。

    她念及落入青蓮寺兇僧手中,絕無幸理,又一副可憐巴巴,企盼搭救的窩囊模樣,惻隱之心頓起,恨鐵不成鋼的怒哼道:“麻煩的小子!”身形一沉,仙劍撲擊而去。

    她對上左天尊、木仙子這樣的魔道高手,當然束手束腳,幾無還手之力,可是要解決青蓮寺的兩個惡僧,卻一點都不難。

    只見多情仙劍左右開弓,“噗噗”兩聲刺入二僧咽喉,淩空探左手抓起小道士衣領,翩舞如蝶出了青蓮寺,直奔西首的莽莽松林。

    她唯恐木仙子率血狸追來,不敢在青蓮寺左近逗留,一口氣禦風飛出三十餘裏。

    依著她此刻想法,自然是溜得越遠越好,可惜體內真氣卻沒剩那么多。

    一陣子風馳電掣,亡命飛奔後,她早已遍體香汗淋漓,難以為繼。

    正想著要在林中覓一處僻靜安全的所在,好盤膝打坐恢復功力,忽感覺到身前異樣,低頭一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只見那小道士,雙手緊緊環抱著自己纖腰,還把那顆灰頭土臉、臟兮兮的腦袋貼了上來,也不曉得在她的衣裳上,蹭了多少涕淚泥灰。

    一雙黑漆漆的眼珠盯著自己高聳的胸脯,嘴角似笑非笑,十足的受用寫意。

    黎仙子嗔喝道:“臭小子,想尋死么?”

    甩手將小道士扔得遠遠,摔了個四足朝天。幸虧地上堆積著一層厚厚落葉,緩衝了不少,從數丈空中墜落的力道,不然小道士不死,也會鼻青臉腫。

    小道士“啊喲”慘叫,在地上翻滾了十多圈,老半天爬不起身,哼哼唧唧揉著後腦勺,嘴裏還傻笑道:“小道就曉得仙子準會趕來相救,剛才可真是嚇慘我啦!”

    黎仙子飄落到小道士跟前,餘怒未消,冷冷道:“你不是在寺墻外面的草堆裏,睡得正舒服么,是不是呼嚕打得過響,被人發覺啦?”

    小道士搖頭道:“仙子可冤枉小道啦,小道睡覺從來不打呼嚕!我先前到了青蓮寺外,本想按照仙子的吩咐偷偷潛進去,可轉念一想天色還早,不如等到寺裏的兇僧都睡了再說。所以就躲進墻角的草叢裏,誰知趴著趴著,讓風一吹便睡著了。

    “後來寺內一通喧鬧把小道驚醒,我爬上墻頭想往裏瞧個究竟,卻不知道從哪裏突然竄出來兩個兇僧,一左一右撲過來抓住小道。”

    黎仙子道:“那兩個和尚的本事稀松平常,你為何不拔劍相抗?好歹也算是青梅真人的弟子,卻教兩個無用的和尚拿住,委實丟臉。”

    小道士瞪大眼睛,滿臉疑惑的問:“不是仙子告訴小道,一旦被人發覺,切莫出手抵抗的么?小道一直牢記仙子的交代,怕壞了您老人家的大事,這才忍辱負重,委屈求全,任由他們抓著。”

    黎仙子瞪著這個貪生怕死的窩囊廢,聽他振振有辭說什么“忍辱負重”、“委曲求全”,恨不能狠狠踹這腦子不拐彎的家夥兩腳。

    “笨蛋!”

    小道士莫名其妙,摸摸頂上發髻,一副想不明白,自己照著無憂仙子的話做了,為何又會成了笨蛋?

    想那青梅真人賜下的道號可是“大智”,而非“大蠢”、“大愚”。

    他嘿嘿笑了笑,問道:“仙子,無戒那妖僧有沒有死?”

    黎仙子隨口應道:“死了,你沒聽那些和尚吵成一團么?”

    小道士立時現出無比的崇拜之色,由衷讚嘆道:“仙子好生了得,竟然這點功夫,就解決了無戒妖僧,小道若有您半分的修為,那便誰也不怕啦。”

    黎仙子臉上一熱,好在天黑林密,遮掩月華,不虞小道士發現。

    她含含糊糊道:“憑他那點三腳貓的功夫,由本仙子出馬,簡直是殺雞用牛刀。你師門大仇已報,也該滾回雲居觀,找林熠那小子覆命了。”

    小道士搖搖頭,道:“小道不回雲居觀了。小道決心拜仙子為師,苦心修煉。哪怕日後能學到您老人家一點皮毛,也能替天行道,除妖伏魔,不致再教人欺負。”

    黎仙子愣了愣,沒想到小道士竟起了這份心思。

    她毫不猶豫的拒絕道:“就你這呆頭呆腦、膽小如鼠的小道士,也配做本仙子的徒弟?”

    小道士求道:“要是做不成嫡傳弟子,當個記名的也行。小道根基雖然不好,可要為仙子遞茶送水,吶喊助威,總不會輸給別人。”

    黎仙子問道:“昆吾劍派乃名門正宗,你為何舍近求遠,不去找林熠引薦?”

    小道士道:“您是天上無憂仙子下凡,昆吾劍派哪能比?小道要是去求林六哥,那才真叫做舍近求遠了。”

    黎仙子見這小道士說傻不傻,認準死理,三言兩語也打發不走,只得敷衍道:“本仙子身有要事,沒空與你糾纏。你先回雲居觀去,拜師一事,以後再說。”

    她只是想甩脫小道士,覓地靜修,才出言糊弄他。哪知道小道士順著竿子就往上爬,喜孜孜道:“這么說仙子您是答應了?”

    黎仙子正被這小子纏得沒辦法,忽聽到松林深處有人哈哈笑道:“區區一個千年妖狐也敢妄稱仙子,那袁某豈不成了大羅金仙?小道士,你若想磕頭,有袁某在此。”

    話音落處,林中閃出兩名年輕的黃衣劍客,一般的倨傲自負,神氣活現。

    左邊說話那人身材稍高,瞧見黎仙子時眼睛一亮,再挪不開去。

    右邊的年輕人膀闊腰圓,悶聲不響,視線從黎仙子玉容上一拂而過,似是不以為意,片刻之後又偷偷回轉,不時瞟上兩眼。

    黎仙子看兩人賊兮兮的眼色就來氣,兼之惱怒那人語出無狀,冷臉說道:“本仙子以為是何人?原來只是正一劍派的兩個跳梁小醜到了。”

    左邊稍高的年輕人姓袁名瀾,與身旁的譚成,俱出自正一劍派耆宿費久的門下。

    兩人入山修煉已有二十餘年,修為有成,甚得乃師賞識,於同輩弟子間,亦屬出類拔萃者。

    此次正一劍派南下霧靈山脈追奪《雲篆天策》,這兩人首得準允下山歷練,自是躊躇滿志,一心要掃蕩群魔,揚名立萬。

    這時撞上黎仙子,見她的容貌裝束乃至所負仙劍,都與傳聞中的千年妖狐一模一樣,無不驚喜交集,躍躍欲試。

    只等拿下她,取出《雲篆天策》,便是立下光宗耀祖、彰顯門楣的大功一件。

    袁瀾聞言大怒,故意正顏喝斥道:“妖狐,死到臨頭你尚不自知!袁某念你千年修行不易,秉著正道寬仁之本,只要你交出《雲篆天策》來,或可饒你一命!”

    黎仙子柳眉一揚,咯咯嬌笑道:“袁大劍客口氣不小,只是本姑娘又憑什么要將《雲篆天策》交予袁大劍客?”

    袁瀾道:“誰都曉得《雲篆天策》乃是敝派的段師叔拼卻性命,從烈火宮中取出。你不費吹灰之力,便據為己有,難道不該奉還敝派?”

    黎仙子微笑道:“依照你的意思,《雲篆天策》是本姑娘從貴派的段衡手中所得,所以就該雙手奉還袁大劍客,對么?”

    袁瀾頷首道:“不錯,物歸原主,就是這個道理。”

    他本想作出聲厲色嚴之狀,以在邪魔歪道面前,顯示出名門正派弟子的神威來,可對著黎仙子笑盈盈的俏臉,不知不覺放松了面部肌肉,連語調都柔和許多。

    黎仙子了解的“哦”了聲,說:“可是此寶,是段衡自烈火宮中盜取,讓貴派得了去,是否也應該奉還原主,轉交給他們?

    “既然這樣,一事不勞二主,不如由本姑娘回頭送上烈火宮,也不麻煩兩位的大駕。”

    黎仙子一通歪理噎得袁瀾欲振乏詞,白皙的臉龐漲得血紅,指著黎仙子叫道:“你胡說八道,袁某何時說要將《雲篆天策》轉交回烈火宮了?”

    黎仙子故作訝異道:“咦,剛才你話裏不正是此意么,怎地一眨眼就不認了呢?這教本姑娘何去何從?”

    那小道士兀自坐在地上,連連點頭道:“對啊,小道也聽見這位兄臺說要物歸原主,把從人家烈火宮偷來的東西奉還回去。仙子師父的話,自是一點也沒錯。不然就是兄臺在‘胡說八道’了。”

    黎仙子不料他會突然冒出這等“有道理”的話,眉開眼笑道:“小道士,你雖笨了點,可也比這位袁大劍客,明白事理多啦。”

    這兩人一慧一愚,一唱一和,袁瀾再笨也醒悟到,黎仙子是在調侃自己。

    想到恩師諄諄教誨,道魔道妖孽狡詐姦猾、不可理喻,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他高聲喝道:“住口!你分明是從段師叔身上竊取了《雲篆天策》,卻不歸還敝派,還滿口狡辯要抵賴,只當袁某與譚師弟是好戲耍的么?”

    黎仙子搖頭道:“袁大劍客又說錯了一樁事。《雲篆天策》乃段衡他自個兒心甘情願、親手交予本姑娘,可不是我偷來搶來的。

    “只是本姑娘又憑什么要將《雲篆天策》交予袁大劍客?”

    袁瀾道:“笑話,段師叔豈會將《雲篆天策》送予你這妖孽?”

    黎仙子道:“本姑娘早就知道這其中故事即便說出來,也不是你這個正一派的小弟子能體會的。”

    旁邊始終不發一聲的譚成,低聲道:“袁師兄,休要聽她瞎扯。小弟見這妖狐面色蒼白,呼吸局促,顯是方才經歷激戰,功力大損的樣子。

    “她一再岔開話題,不過是想拖延時間,暗自調息,咱們可別中了她的詭計。”

    黎仙子被他挑破用心,只得出言激道:“好得很,號稱名門正宗的正一劍派弟子,也學會了趁火打劫。

    “難不成是袁大劍客和譚大劍客,怕本姑娘歇息片刻後,便會被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

    袁瀾自恃甚高,滿心以為普天之下自己的修為堪可稱雄,比之師尊費久也僅差一線而已。

    他昨日仗劍,連斬數名九峒觀的惡道,正是意氣飛揚,豪情衝霄之際,哪肯在黎仙子面前示弱。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6:58

    他鼻子裏不屑一哼道:“譚師弟何須多慮?縱然妖狐修為盡復,又能擋得了你我幾劍?我倒想聽聽,她還有何狡辯之辭?”

    黎仙子點點頭道:“那日本姑娘,在端州一家客棧碰著段衡之時,他已身負重傷,命懸一線,躺在床上只等咽氣。

    “當時我並不曉得他是誰,更不知道,他盜出了烈火宮的《雲篆天策》。只是見他修為不俗,又離死不久,我便想著,今夜這人橫豎都要死,莫如吸了他的陽魄,正可補元療傷。”

    忽然覺得手臂微動,低頭就見那小道士偷偷拉著自己的袖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黎仙子不禁皺眉問道:“你又有什么事?”

    小道士囁嚅道:“仙子師父,您真的是妖、妖怪,為何您要吸食男人的陽魄?”

    黎仙子冷笑道:“你這蠢道士現在才明白過來么?若是害怕,只管滾到一邊去。”

    小道士猶豫了一下,搖頭道:“您先前救了小道的性命,又殺了無戒妖僧,為我師父報了仇,又怎會是妖怪?小道說什么也不信。”

    黎仙子哼道:“信不信由你!反正那晚本姑娘的確差一點就吸食了段衡的陽魄。

    “說起來都怪昆吾劍派的那個羅禹,本姑娘與他惡鬥一場,他用煉魂塔傷了本姑娘不說,還在後苦苦追索。

    “本姑娘危在旦夕,否則也不至於去吸食一個無怨無仇之人的陽魄,那晚我也顧不了這許多,待到夜深時,偷偷潛入客房,便欲下手。”

    袁瀾冷笑道:“你也太不自量力了,我段師叔何等的修為?豈是區區一個妖狐所能暗算?”

    此話一出,卻想到黎仙子今好端端、俏生生的站在眼前,自己口中修為超凡的段衡,卻屍骨早寒,魂歸九泉,話裏底氣頓時不足,反恐那妖狐再說出什么難聽的話。

    誰知黎仙子嘆了口氣道:“你說得沒錯,本姑娘的修為與段衡相較,確實天差地遠,又欺他重傷垂危,一個大意竟為其一招擒住。

    “原來他早察覺到,我在屋外窺覷,只等著本姑娘自己送上門來。”

    小道士嘴唇翕動了幾下,終於沒有吭聲,似乎已漸漸接受自己新拜的這位“仙子師父”,乃是一介千年妖狐,而非天界無憂仙子下凡。

    黎仙子接著說:“本姑娘聽他報出名號,乃是正一劍派門下,心裏當場涼了半截,閉目說道:”我既落入你手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不料段衡竟松開禁制,喘息微笑道:”段某是將死之人,何苦殺你再造罪孽?只要仙子肯答應段某所托,縱是取了在下陽魄又何妨?’“我又驚又喜,更不敢相信他的話,只覺著天底下哪有這般便宜的好事?”

    譚成插言道:“段師叔相托之事,想來就是《雲篆天策》。”

    黎仙子點頭道:“正是!當下他道明事情原委,求我將《雲篆天策》轉交一人,說是如此死也可瞑目。本姑娘一時心軟便答應下來,又當著他的面立下毒誓,取過了《雲篆天策》。段衡心事已了,便咽了氣。

    “他於本姑娘有不殺之恩,本姑娘豈能再吸食他的陽魄?後來本姑娘將他的遺體,帶到野外找地埋了,墳前還立下一塊碑石。”

    袁瀾和譚成輕輕頷首,他們都已去過端州郊外段衡的墳冢,知道黎仙子這段話所言不虛。

    袁瀾聽得入神,問道:“後來又怎樣?”

    黎仙子苦笑道:“我剛葬了段衡,烈火宮的人便追了上來,也猜知《雲篆天策》已落入本姑娘手中。

    “更可恨的是那個羅禹,也不知為了什么狗屁,要替天行道,在後窮追不舍,本姑娘傷勢未愈,無奈之下,只好回轉霧靈山脈的瑤邪仙府修養避禍。段衡托付之事,也就不得不先耽擱下來。”

    袁瀾道:“段師叔要你轉交之人是誰,莫非是敝派的掌門師伯?”

    黎仙子回答道:“不是,段衡壓根就沒打算把《雲篆天策》送回正一劍派,不然他出了烈火宮,怎會一路向西,與貴派仙山方位南轅北轍,越離越遠?”

    袁瀾眉毛一聳,大出意外,急急追問道:“那他老人家到底要轉送給誰?”

    黎仙子道:“那人到底是誰,段衡並未說明白,只說讓本姑娘等他現身就好。可惜半個多月過去,仍無一絲音訊。”

    譚成道:“不可能!段師叔對正一劍派滿腔忠義,更不惜隱姓埋名側身侍魔。他既辛苦得了《雲篆天策》,哪有不獻予師門的道理?

    “你費勁心機編排故事,不過是想吞佔天策,不願歸還敝派罷了。”

    黎仙子道:“本姑娘念你們與段衡同出一門,才將實情相告,不信便罷。”

    袁瀾道:“我們當然不信。你若交出《雲篆天策》,也省得袁某出劍冒犯,否則爭鬥起來死傷難免,你可要想清楚了!”

    黎仙子滿不在乎的嬌笑道:“適才在青蓮寺中,木仙子與左天尊兩人聯手相迫,本姑娘也未曾低頭,現在就憑你們兩個要奪《雲篆天策》,癡心妄想!”

    袁瀾掣劍在手,邁步朝前,喝道:“既然你不肯聽袁某良言相勸,莫怪我仙劍無情,取你性命。”

    黎仙子方才將一番曲折故事娓娓道來,丹田內真氣恢復了五、六成,自忖也堪與袁瀾一戰,哪管他嚴詞厲色!

    她慢條斯理道:“那就要看看袁大劍客,有沒有這本事了。”

    她見小道士還呆呆站在身邊,一把推開他道:“乖徒弟在旁替為師掠陣,瞧我怎么收拾這位正一劍派的大劍客!”

    小道士挺胸擼袖,人卻縮得遠遠的道:“仙子師父,有小道在後壓陣,您只管放心教訓這家夥。”

    黎仙子咯咯一笑,香風拂過,身形似一朵紫雲,淩空飄向袁瀾。

    半空裏劍鳴如琴,“玄機百變劍法”畫出縷縷光華,耀亮幽幽松林。

    袁瀾完全沒料到,黎仙子會說打就打,待驚覺對方已出手時,多情仙劍已近在眼前,頓失了先機。

    他暗道一聲:“妖女狡猾!”

    他手中仙劍,施展一式“橫峰雲出”朝外封架。

    黎仙子的劍招陡然生變,化作千點光雨當空灑落。

    袁瀾招式用老,來不及回防,只得退步躲閃。

    黎仙子搶得先手,大有得理不饒人之勢,多情仙劍猶如雨打芭蕉,八面來襲,接連七式攻招,勝似狂風驟雨,一波接連一波,壓得袁瀾無力還手,不住後退。

    直到第九個照面上,袁瀾才覓得黎仙子換招之間的一線空隙,仙劍疾劈,迫得對方硬拼了一劍。

    “叮”的兩劍交擊,黎仙子鋒芒用盡,攻勢一緩。

    袁瀾哪敢再托大懈怠?擰身出劍搶攻,始扳回局面。

    此刻他輕敵之心盡去,將師門的一套“浩然大七式”使得有板有眼,中規中矩,一招一式分毫不差,段落分明,顯示出極深厚的基本功。

    黎仙子再佔不到半點便宜,多情仙劍只能在外圈遊鬥,怎也攻不進袁瀾仙劍鑄成的光圈。

    偶有一劍乘隙殺入,也立時翩若驚鴻給逼了回來。

    此消彼長之下,袁瀾的“浩然大七式”使得虎虎生風,氣勢十足。

    先是一招“三省吾身”,破解了黎仙子的側襲,緊接著一式“義無反顧”,罡風呼嘯,劍光如虹反攻過去,一邊觀戰的譚成看到此景,眉飛色舞,連連點頭。

    他自恃名門高弟的身分,即便袁瀾頻出妙手,局勢可喜,也不願大聲高呼喝採,以免攪了那兩人心神。

    可小道士就顧不了那么多了,從黎仙子飛身突襲開始,嘴巴就沒停過,到後來索性連雙手雙足都用上。

    黎仙子久戰不利,又聽見小道士不懂裝懂在場外叫道:“仙子師父好劍法,可惜慢了半分沒刺著!”、“哎喲,仙子師父小心,這高竹竿要劈您肩膀!”、“仙子師父,高竹竿轉身不靈,攻他的屁股!”

    如果能說得頭頭是道也就罷了,可又分明驢唇不對馬嘴,徒惹人心煩,黎仙子禁不住喝道:“臭道士,閉嘴!想吵死本姑娘么?”

    她心氣一浮,險些讓袁瀾猛攻得手,更是著惱,思忖道:“這姓袁的小子,人雖狂妄自大,倒也有幾分真本事。名門正派的弟子終是不凡,若我能恢復到八、九成的功力,百招之內或許能取勝。

    “但現在真氣不繼,旁邊還有個姓譚的小子虎視眈眈,再纏鬥下去恐怕就要吃虧。本姑娘得想個法子盡快解決了他。”

    想到此處,黎仙子招法陡變,佯作不敵且戰且退,誘得對方放手來攻。

    袁瀾見黎仙子俏臉泛霞,劍勢散亂,滿以為她後繼乏力,畢竟她比不上自己名門正宗來得功力渾厚,他心中一喜,步步進逼,剛提起的三分警惕又蕩然無存。

    於是乎一個有心,一個大意,在松林中又鬥了十餘回合。

    袁瀾一招“威武不淫”,挑開黎仙子的多情仙劍,猶如驚濤駭浪直攻上來,一柄仙劍嗡嗡鏑鳴,將對方的上半身,盡數籠罩在磅薄劍勢之下。

    黎仙子“啊”的輕呼,花容慘澹,一雙漆黑如星的明眸中,流露出哀哀神傷的目光,如泣如訴,幽怨朦朧。

    袁瀾心神一震,沒來由的思緒一陣恍惚,呆呆對著她的淒幽眼神,倣佛陷入泥沼中不可自拔,手中仙劍怎也刺不下去。

    猛聽見小道士遠遠高聲叫道:“高竹竿子,莫要傷了我仙子師父!”他揮起一團泥巴擲了過來,撞在袁瀾仙劍散出的劍氣上,砰然碎裂。

    小道士擲泥巴的水準實在遜色,一點都沒傷著袁瀾,反讓他眼中的迷惘之色頓消。

    突然,就見面前綠蒙蒙的霧光閃動,黎仙子左手揮出一把細如牛毛的銀針,照著自己面龐打來。

    他“啊喲”一聲險險躲閃,左掌遽然拍出一股罡風。

    “嗤嗤”連聲,銀針大半被掌風震飛,可惜依然有幾枚從縫隙中穿過,直射面門!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8:19

第三章血鈴

    袁瀾情急之下,也管不得什么風度儀表了,順勢倒地翻滾而出。

    他面頰邊寒風絲絲,白皙的面龐上,教銀針蹭破了數道殷紅的血痕,總算是死裏逃生,撿回一條小命來。

    黎仙子行險施展“媚魂心術”懾住袁瀾心神,揮手射出一蓬“無顏神針”,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被小道士一嗓子外帶一團臭泥巴驚醒袁瀾,令其最後關頭僥幸逃脫,不由恨怒交加,口中清喝多情仙劍長虹貫日,直擊袁瀾。

    “叮”的一聲,譚成迎面趕到,出劍接住。

    他見袁瀾大佔上風,一招“威武不淫”暫態即可令黎仙子俯首稱臣,正自欣喜。豈料形勢急轉直下,袁瀾如中魔咒,反遭黎仙子“無顏神針”偷襲,欲待救援已晚了一步,卻也剛好截下對方。

    袁瀾驚魂未定,彈身而起,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刺痛,伸手一抹全都是血,破口怒罵道:“好個妖狐,膽敢暗箭傷你袁爺爺!”

    遂縱劍而上,與譚成夾擊黎仙子,招招追魂奪魄,再不留情。

    黎仙子以一敵二,被袁瀾與譚成的劍光困住,幾次欲奪路而走都未成功,反險傷在劍下。

    她有心再施展“無顏神針”,可袁譚二人已有前車之鑒,哪能重蹈覆轍?

    攻勢一浪高過一浪,不給黎仙子絲毫喘息騰手的機會。

    忽聽小道士叫道:“高竹竿子,矮石墩子,你們兩個打一個,欺負我仙子師父,算什么本事?小道來也!”

    只見他使盡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拔起一根碗口粗細的青松,橫抱在身前,跌跌撞撞朝戰團奔來,揮樹橫掃,居然是有模有樣的一招“席卷千軍”。

    袁瀾怒道:“小道士,你上來找死!”

    看也不看左掌就拍中樹杈,“喀喇”悶響聲起,兩丈多長的青松,震裂成大小不一的碎木片,挾著尖銳嘯聲漫天激射。

    譚成不為所動,劍招一緊,迫得黎仙子不住後退,旦夕難保。

    小道士被袁瀾的掌力帶得腳步踉蹌,大叫一聲:“哎喲,不好啦!”

    他跌跌撞撞衝進戰團,無巧不巧跟黎仙子撞了個滿懷,手忙腳亂裏,一把扯住她就往地上摔倒。

    袁瀾大喜,箭步上前揮掌拍下。手上雖說只用了三成力道,可若打實了,也定可教小道士昏死過去。

    黎仙子看得真切,只是身子讓小道士壓在底下動彈不得,雙手又被他的臂膀緊緊箍住,連仙劍也提不起,氣急道:“傻小子,你在做什么?還不快放開本姑娘!”

    小道士驚慌道:“是,仙子師父!”

    他屁股一抬,雙手撐地往後退縮,似要從黎仙子身上爬起,她背後負著的仙劍劍鞘尾端不知怎的翹了起來,順著小道士後退之勢,剛好點中袁瀾右腿的還跳穴。

    袁瀾右腿一軟,撲通跪倒,左掌走空擊在地上,“砰”的濺起一蓬落葉。

    他視線受阻,心中一凜,正要收身回撤先求自保,不料小道士腳下一絆,撞進他懷裏。

    小道士雙手一通亂舞,嘴裏叫道:“仙子師父救命啊,小道要元神歸位啦!”

    肩貞、膻中、風府、玉枕諸穴一麻,袁瀾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已直挺挺倒了下去。

    這一番忙亂說來話長,實則僅是彈指間事,譚成眼花撩亂間,袁瀾已經躺倒。

    他大吃一驚,飛起右腳踢向小道士,口中叫道:“袁師兄,你怎樣了?”

    袁瀾“嗚嗚”作聲,竟是全身經脈受制,連話也說不出。

    小道士順勢一滾,躲過譚成飛腿,雙手搭住譚成站立於地的左小腿上,叫道:“兄臺,拉小道一把!”

    小道士的十指,已扣在譚成穴上,一股雄渾純正的真氣湧入。

    譚成目瞪口呆,仰天摔倒,也同樣只剩“嗚嗚”作聲的分。

    兩人有口難言,神志依舊清醒,憤怒的瞪著小道士,直想把他生吞活剝。

    以他師兄弟二人的修為,縱比不得木仙子、石左寒那般的魔道高手,本也不該一招受制於敵。

    只是作夢也想不到,這個外表傻乎乎的小道士,竟是深藏不露之人,一個疏忽大意,讓兩師兄弟都稀裏糊塗的著了道。

    小道士爬起身子,拍打身上塵土,嘟囔道:“好險好險,差點便沒命了。”

    一眼看到袁瀾面色鐵青的躺在近前,驚咦道:“這位兄臺,你怎么睡下了,是不是打得累了,想休息片刻?”

    袁瀾的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只聽黎仙子冷冷對小道士說道:“臭小子,你究竟是誰?為何一路裝瘋賣傻跟著本姑娘?若不說清楚,我立時要了你的狗命!”

    想著自己整晚都被這小道士騙得暈頭轉向,黎仙子直恨得想將銀牙咬碎,要不是心存忌憚,早衝上去對他劈頭蓋臉拳腳相加了。

    小道士回過身,笑呵呵道:“仙子師父,小道不就是您新收的弟子大智么?”

    黎仙子啐道:“狗屁大智!”

    見他要邁步走近,急忙橫劍於胸,緊張道:“你別過來,不然休怪本姑娘不客氣!”

    小道士笑道:“不過來就不過來,怕小道會吃人么?”

    手指一彈,射出了兩枚枯葉,將袁瀾還有譚成點昏。

    黎仙子瞧得頭皮發麻,這小道士修為之高,自己想逃走都是不能。

    她當下忐忑問道:“臭─小道士,你到底想做什么?”

    忽地,她靈光一閃,失聲叫道:“你不是雲居觀弟子,你是林熠!”

    小道士嘻嘻一笑,伸袖抹去臉上塵灰,露出清秀英挺的面容說道:“仙子師父知道我是誰啦!真聰明!”

    黎仙子思潮起伏,今夜所遇的種種奇事,也都有了答案,難怪自己潛入禪堂只瞧見無戒和尚的屍體;也難怪石左寒縱走自己以後,在耳旁不明不白的說了一句,可笑她被蒙在鼓裏,被戲弄得好慘。

    想通所有環節,黎仙子羞怒之心難平,寒臉道:“你這小子騙得本姑娘好苦,只怕也是為了《雲篆天策》吧?”說這話時只覺胸中氣苦,眼眶一紅。

    林熠一口一個“仙子師父”原來是有所圖謀,都是虛情假意,卻累得她信以為真,牽腸掛肚。

    林熠笑容一斂,正色低吟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黎仙子的多情仙劍,幾乎失手跌落,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喃喃道:“你、你─”

    她心中所受的震駭無法形容,半晌才想起,接口道:“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

    林熠右手一翻,指尖顯出一方翠玉,碧綠通潤,正中鏤刻著一個“仙”字,微微笑道:“黎仙子,你受驚了,小道先替段叔謝過。”

    黎仙子委實說不清自己現下心裏是何滋味,愣愣道:“原來你就是段衡所說的接寶之人,為何不早說?”

    她二十餘日來東躲西藏,遭受正魔兩道的無數追殺,如今終於可以將《雲篆天策》轉交正主,就像卸下了一副千鈞重擔,頓感輕松。

    林熠嘿嘿一笑,收起玉佩道:“仙子師父別生氣,小道這不是向你賠罪了么?”

    黎仙子聽他又喚自己“仙子師父”,欲笑不能,狠狠瞥了他一眼道:“你恁高的修為,本姑娘可沒資格做你師父。”

    林熠笑嘻嘻剛想回答,密林深處突然傳來一串“叮當、叮當”的沙啞鈴聲。

    這鈴聲來得好快,初聞時猶似在數裏之外,再響起時已近在耳畔。

    林熠嘴角那懶洋洋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他彈指點出兩股罡氣,解開袁瀾和譚成的禁制,說道:“快走,‘血魔’仇厲到了!”

    袁瀾剛迷迷糊糊恢復神志,聞言渾身一震,可是那“叮當、叮當”的鈴聲,驀地沉寂。

    他一躍而起見四周並無動靜,以為林熠有意使詐要嚇退自己,仗劍喝道:“臭道士,你敢暗算老子,又抬出仇厲唬我,老子會怕什么‘血魔’么?”

    譚成以劍拄地,凝視林熠道:“袁師兄,這小子修為不弱,咱們得聯手對付他!”

    林熠嘆了口氣,苦笑道:“為何每次當我說實話的時候,人家總不肯聽我良言?”

    林中一個低沉冰冷的聲音,幽幽道:“那是因為你謊話說得太多,便連實話也沒人相信。”

    一道森森陰風無端吹起,地上枯葉沙沙作響,飄蕩盤旋。

    黎仙子嬌軀一個激靈,明顯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可怕煞氣,從四面八方如流沙般湧來。

    袁瀾與譚成茫然環顧四周,這時已是大大的後悔沒有聽從林熠勸告及早遁走。

    而今方圓百丈的青松林,盡為濃鬱陰森的煞氣籠罩,再想走已是晚了。

    他們此次雖是首次下山歷練,可早在拜入師門後,不久就聽聞過血魔仇厲的大名。

    此人乃冥教教主,巫聖雲洗塵門下的首徒,功通造化辣手無情,數十年來不曉得有多少正魔兩道的耆宿,命喪“覓恨血鈴”之下。

    同門的師尊長老談及此人,無不咬牙切齒又深為畏之。

    三十一年前,正是這個仇厲單槍匹馬闖上正一劍派,連傷門中七大高手,僅負輕傷而去,以至於數十年間許多人聽到鈴聲就會色變。

    兩人面面相覷,俱聽見對方粗重緊張的呼吸聲,握劍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腦海裏不約而同泛起一句名諺:“血鈴響處,赤野末路!”

    黑暗松林裏一片死寂,唯有嗚咽的陰風與沉重的呼吸。

    周圍的空氣壓抑到了極至,連喊叫出聲都變成極為奢侈。

    林熠哈哈一笑,向著話音響起的方向說道:“仇老哥,你又何時被小弟騙過?初次見面便編排我的不是,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他的笑聲無羈飄蕩,宛如和風拂身,恍然中,這青松林裏又有了生氣。

    林內亮起一蓬幽暗的血霧,仇厲緩步自暗處走出,瘦小的身軀緊緊包裹在一件厚重的黑袍裏,只將慘白枯幹的雙手裸露在外。

    一枚拳頭大小的青銅血鈴,扣在右手指尖,輕輕搖曳卻未發出聲響。

    乍看上去,這位鼎鼎大名的仇厲,更像一名中年文士面含儒雅。

    他紫白相間的長發披散在肩頭,一雙眼睛漆黑深邃透著寒光。

    暗林中,可以看到朦朧暴戾的血霧徐徐從黑袍裏,散成一道若有若無的光罩,顯是魔功之深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他與林熠四目相接,淡淡道:“昆吾林六公子的名頭,仇某早有耳聞,卻沒料到竟也是仙盟中人。看來仇某此行大有收獲,也不枉萬裏迢迢趕來霧靈。”

    袁瀾至此方始明,捉弄自己的這個小道士,居然是昆吾劍派玄幹真人的關門弟子林熠。

    至於“仙盟”一詞,他聞所未聞,忍不住轉首望向譚成,就見他也是一臉驚疑瞧著自己,顯然同樣沒有聽說過。

    倒是黎仙子見過林熠的玉佩,記起段衡也有一枚,上面亦鏤刻著“仙”字,只是被他臨終毀去,難不成這便是仙盟的標記?

    林熠從袖口裏取出一只錫壺,拔了塞子,仰首飲了一口,苦笑道:“仇老哥,什么時候開始你也學會窺人隱私?再說下去,小弟的這點底細都快被你抖落幹凈了。”

    仇厲望著林熠手裏的錫壺,皺眉道:“仇某對喝酒之人無甚好感,林六公子不曾聽人說過么?”

    林熠搖頭道:“仇老哥的事小弟聽得不少,可惜小弟的膽子一貫小得很,喝口酒只為壯膽罷了。何況縱然到得黃泉地府,也總要做個醉死鬼方才不枉。”

    袁瀾從最初的驚惶錯愕,漸漸鎮定下來,見仇厲正眼也不打量自己一下,只管與林熠說話,倣佛這青松林中再無他人,一種被人極度羞辱的感覺令他血衝發頂。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8:28

    此時,仙劍陡振發出“嗡嗡”清音,他高喝道:“仇老魔,姓林的怕你,袁某卻不怕,可敢與我大戰三百回合?”

    仇厲喃喃低語道:“這都快秋末了,怎還聽見有不識趣的蒼蠅嗡嗡叫?”

    袁瀾與譚成對視一眼。兩人齊聲低喝,縱劍飛擊,均想先聲奪人殺一殺仇厲的氣焰,或可覓到一線機會抽身而退,怎也比坐以待斃來得強。

    仇厲佇在原地未移分毫,黑色長袍裏散發出的殷紅血霧驟然轉濃轉亮,似潮水般膨脹蔓延籠罩周身三丈方圓,就好像來自幽冥的鬼火死光,滾滾照得夜色血紅淒傃。

    林熠喝道:“血罩神功,兩位快退!”

    他淩空翻飛,如一條遊龍,後發先至,探手抓向袁瀾和譚成背心,想將兩人拉了回去。

    仇厲手中血鈴輕輕一晃,搖頭道:“遲了!”

    一股淩厲血芒激射林熠,迫得他化爪為掌,回身自保。

    掌風“砰”的撞上血芒兩相抵衝飛散,“砰砰”炸裂附近七、八株參天古木。

    林熠被震得高高飄起,在空中深吸一口氣,驅去胸口鬱窒。

    袁瀾和譚成聽得血鈴沙啞的叮當聲,欲待回轉變招已然不及,從那濃鬱的血霧裏生出一道絕大的吸力,將兩人身形不由自主的拖曳而入,猶如面臨浩蕩洪濤,轉瞬沒頂。

    袁瀾和譚成驚恐絕望地嘶吼連聲,兩人身上的衣服、肌膚、毛發乃至血肉骨骼、手中的仙劍,頃刻之間融化不見,一片一片被血霧吞噬殆盡。

    隱約有兩縷魂魄從中逸出,也被血鈴收去。

    黎仙子呆呆凝望這幕恐怖景象,實難相信兩個大活人竟這般活生生的,遽然憑空像青煙一樣消融,連殘渣都不剩半點。

    她的雙腿幾乎失去所有氣力,軟軟的依靠在樹幹上,情不自禁的尖聲驚叫。

    “呼─”血霧退潮,林內光線又復幽暗,枯葉上並無鮮血灑落,連空氣中也聞不到鮮血的氣味。

    仇厲若無其事的笑道:“林兄,但願這兩只討人厭的蒼蠅,沒打擾你我聊天的興致。”

    林熠受血鈴一擊,面色微顯蒼白,微微笑道:“仇老哥,你這覓恨血鈴中收攬的冤魂厲魄,沒有一千,也該有八百吧?”

    仇厲不明白林熠為何忽然問起這個,但仍回答道:“不瞞林兄,覓恨血鈴乃仇某師尊所賜的聖教至寶,千百年來被它煉化吸食的魂魄早逾萬計,僅在仇某手中,便已有一千九百九十八人,加上剛才兩個正可湊足兩千之數。”

    言語中不自禁的流露出一絲倨傲自得,一旁的黎仙子反手在後撐住樹幹,卻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林熠松了口氣,說道:“這就好,稍後小弟的魂魄便不愁沒人作伴了,若是今後每日總對著那兩個正一劍派的家夥,悶也會悶死。”

    仇厲道:“林兄,仇某何時說過要殺你?”

    林熠喜道:“原來是小弟誤會仇老哥了。既然如此,幹脆咱們找個地方坐下喝他娘的不醉不休,豈不比拿槍舞棒來得快活?”

    他一轉頭,向著黎仙子招呼道:“仙子師父,你也來吧!今晚算是小道請客。”

    黎仙子暗自苦笑,心想仇厲此來,豈是為找你我喝酒交朋友的?

    但看林熠輕松自如,言笑無忌,不由對這戲弄過自己的臭小子多出幾分欽佩。

    果然仇厲說道:“林兄,仇某已說過不好飲酒,你也不用左顧而言他,更別妄想拖延時間以求有人來救你。

    “這片樹林仇某早以靈符封結,天亮之前誰也休想跨入半步。你還是老老實實告訴仇某,仙盟的盟主是誰,總舵在哪裏?”

    黎仙子大奇,尋思道:“這仙盟中到底有些什么人?竟讓仇老魔如此重視,難道他不是為了本姑娘身上的《雲篆天策》來的么?”

    其實事實並非如此,只不過在仇厲心中,黎仙子與林熠,不過是擺在桌面上的兩道菜肴,動口下箸僅是早晚問題而已,故毫不著急。

    林熠歪著腦袋想了想,問道:“仇老哥,小弟要是不說,是不是恐怕就會成為覓恨血鈴吸食的第兩千零一個冤魂?”

    仇厲道:“林兄是聰明人,這般大煞風景的問題,又何苦要仇某回答?”

    林熠苦惱道:“可若我說了,從此仙盟視我為叛徒,我一樣也活不長久。”

    仇厲見他以生死之事與自己討價還價,當即許諾道:“以林兄之才,如果能棄暗投明,教主定然喜歡的緊。

    “再有仇某從旁幫助,難保他老人家不會收你做個關門弟子。屆時林兄盡得聖教神功,身居萬人之上,區區仙盟魑魅小醜怕他何來?”

    林熠眼睛亮道:“仇老哥是說,巫聖他老人家肯收小弟為徒?”

    這件事情仇厲自然作不得主,心底更無半分把握,但林熠話送到嘴邊何妨先答應下來再說,屆時攻破仙盟總舵,再一腳把這小子踹開。

    他毫不猶豫的頷首道:“師尊雖早已不收弟子,但林兄若能為聖教立得大功,仇某必定引薦,這不都是水到渠成、十拿九穩的事么?”

    林熠道:“仇老哥此言當真,不如咱們立下誓約,也好讓小弟安心。”

    黎仙子見他滿臉期盼欣喜的模樣,欽佩之情早換成了鄙夷之意,心道:“這臭小子原來是個軟骨頭。仇老魔三言兩語就讓他丟了氣節。

    “昆吾劍派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幸虧本姑娘尚未將《雲篆天策》交予他,不然怎對得住段衡?”

    林熠之言,讓仇厲疑慮漸減,又生怕林熠不信或是反悔,當即一面向天發誓道:“好,倘若仇某方才所言有虛,日後定教我死在林兄劍下,萬世不得超升。”

    另一面心中卻在默念:“蒼天在上,我仇厲只說向師尊引薦他十拿九穩,可異日師尊若是不喜歡他或是殺了他,仇某可不算說了假話。”

    林熠見仇厲立誓,大松一口氣道:“這樣小弟就放心了。”

    仇厲道:“林兄,你現在總該向仇某,說出仙盟總舵的位置了吧?”

    黎仙子叱罵道:“臭小子,你變節棄義,異日定不得好死!”

    想到自己曾對這卑鄙小人有過一縷掛念,更是羞愧惱怒,但記著女兒家的矜持,沒有罵出更難聽的臟話來。

    林熠也不理她,說道:“仇老哥,說句實話,小弟入盟不久職位低微,別說總舵在哪裏,我連盟主他老人家的面都沒見過,怎會知道總舵在哪?”

    仇厲幽冷的眸中殺機一閃,低哼道:“林兄,敢情你是在消遣仇某?”

    林熠急忙道:“仇老哥別動火,小弟雖然不曉得仙盟總舵的所在,手裏卻有一份紀錄著聯絡地點、暗號以及各種暗記的冊子。

    “有了它,要將仙盟一網打盡也非難事,更何須發愁找不到總舵與盟主?”

    仇厲轉怒為喜,問道:“林兄,你說的話可當真,冊子可有帶在身上?”

    林熠笑道:“如此重要的東西,小弟焉能不隨身攜帶?仇老哥不信,我這就奉上。”說罷,伸手從袖子裏取出一頁青色薄紙,上面密密麻麻滿是一排排奇異符號。

    仇厲感覺古怪,喝問道:“林兄,你手裏拿的是什么?”

    林熠哈哈一笑道:“自然是小弟要送給仇老哥的見面大禮!”

    手一揚,靈符飛出,林熠低喝道:“仙子師父,快逃!”

    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青色濃霧爆散彌漫、風卷雲蕩,狂撲向仇厲,將他團團包圍,再也看不清周圍景物。

    仇厲立即舒展靈覺,追蹤鎖定林熠與黎仙子的蹤跡。

    哪知自己的靈覺一入青霧,便似石沉大海了無回應,身上的血光與青霧激撞衝抵,“嗤嗤”急響,帶起一蓬蓬湍急氣流。

    黎仙子這才省悟林熠真心,但青霧重重,已瞧不見他的身影,當下她無暇多想,丹田提氣禦風向南飛去,只盼逃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與仇厲碰面。

    然而事與願違,耳邊猛然響起一記穿金崩石的血鈴鏑鳴,猶如有萬道金針,刺透耳膜直插進她的五臟六腑。

    她體內真氣一濁,氣血翻騰,像要被人硬生生撕裂一樣劇痛難忍,不禁悶哼嗆血,嬌軀“啪”的一聲摔落倒地。

    瞬息之內,仇厲瘦小的身子已循聲飄忽而至。

    他一時托大,中了林熠的詭計,情急之下只得耗損真元,催動血鈴發出“銷魂血咒”震落黎仙子。

    自忖縱使放走了林熠,能奪下《雲篆天策》也算功德圓滿,他陰陰冷笑,揮掌拍下。

    黎仙子被銷魂血咒震得昏昏欲嘔,胸口說不出的煩躁,忽感勁風迫身,知是仇厲來襲。

    她下意識舉起多情仙劍招架,孰料甫一動氣,經脈似有萬蟻叮咬,眼前一黑,她差點昏厥,居然連翻滾躲閃的勁道也失去了。

    她雙目一閉,心底黯然絕望,想著林熠必已脫險,又有些許欣慰。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9:06

第四章鬥智

    黎仙子等了半天,也沒感到掌力轟落,耳畔卻聽見一陣密如急雨的金石激撞聲,一道道狂飆在四周跌宕呼嘯,卷起無數枯葉盤旋。

    她詫異地睜開眼睛,就見未散的青色煙霧裏林熠若隱若現,正仗劍跟仇厲激戰。

    黎仙子心喜道:“這臭小子好歹還有點良心,尚知道回來救我。”

    可轉念一想,林熠此舉多半也是迫不得已,仍是為著《雲篆天策》。

    她左手撐地想爬起來,可是身子抬到一半便栽了下去,她細細嬌喘,咽下一口已經衝到咽喉的熱血。

    仇厲手起掌落正要拿下黎仙子,驀地背後劍氣如刀,知道有高手來襲。

    他雖有血罩神功護體,但也不敢怠慢,右手血鈴倏忽擊出“叮叮叮─”一連九響,將林熠的劍招封架化解。

    林熠右臂發麻,暗驚對方功力了得,仙劍卻無絲毫徐緩,吐氣揚聲又是九劍。

    他既知仇厲修為遠在自己之上,就絕不能讓其緩過先手、有機會轉守為攻,故此“九九彈指劍”勢若閃電驚鴻般連綿不絕,力壓仇厲,斷不能容他喘息。

    仇厲好似腦後生出眼睛,血鈴上下飛舞,總能先一步準確截下劍鋒。

    見他左一擋,右一點,巴掌大小的血鈴卻飄忽不定,將林熠的仙劍一次次彈起。

    他口中喃喃讚道:“不錯,好劍法!林兄之才單以劍法而論,該不在令師玄幹真人之下,可惜功力差了一點。”

    林熠悶聲全力猛攻,一柄仙劍早化成千把萬把,使得出神入化迅捷逾電,將九九彈指劍的奧妙發揮得淋漓盡致。

    一道弧光緊連一道弧光,始終不離仇厲後背諸處要害。

    黎仙子瞪大眼睛,任她性高氣傲,對昆吾劍派又無好感亦敬佩不已道:“這小子的修為果真厲害,難怪剛才戲弄仇老魔也是那般輕松自如。”

    片刻,九九彈指劍招式用盡攻勢稍緩,仇厲乘機轉過身子正對林熠,血鈴掛在仇厲左腦太陽穴。

    林熠錯步側閃,仙劍斜挑仇厲,已換了一套“抱殘二十四式”。

    這套劍法乃六百年前昆吾劍派所創,每一招虛實莫測,卻絕不把劍勢用老。

    往往只攻出半招就改弦易轍,覷準敵人招式中的破綻另變新招,二十四式使將下來,真正運用完整的通常不過兩、三招而已,故名“抱殘”。

    其後歷代昆吾劍派的高手,又對這套劍法進行了無數次磨礪完善,傳到今日,實乃天下一等一的絕世劍法。

    林熠習劍十四年,其中倒有八年日夜浸淫於這抱殘二十四式中,若非撞上仇厲這般強敵,平日也僅在同門練劍互拆時方會施展。

    尋常所遇對手,三兩劍下便被九九彈指劍法殺得暈頭轉向,眼花撩亂,也不需他動用抱殘二十四式。

    仇厲也是初見這套劍法,瞧見林熠仙劍挑來,血鈴在胸前劃了小半道圓弧迎上,左掌並立,疾劈林熠右肩。

    這一招攻守兼備,為的就是要將對手迫得撤劍飛退,拱手將先機讓出。

    若有功力相倣者,或可出掌硬撼拼個立見高下。

    但林熠這一劍,乃是抱殘二十四式中的第七招:“半途而廢”,即有此名劍招本就不會用實。

    仇厲左掌甫動,林熠劍到中途突然引而不發,斜向上指正對著左掌來路,以逸待勞等著仇厲自己把掌心往劍鋒上撞。

    仇厲眉宇一揚叫了聲“好”,左掌食指一屈,往劍頁彈擊而去。

    不料他變得快,林熠也不慢,仙劍脫韁激射削向他探出的食指。

    仇厲化指為拂,掌風在林熠仙劍上輕輕一帶將它引偏數寸,血鈴回守身前,以防對方再有妙招攻來。

    這抱殘二十四式最緊要的一點便是“料敵機先”,在對方出招前,已通過蛛絲馬跡算到其招路用意。

    這好比兩人對弈,落子者棋在手中卻已能胸有成竹,計算到三步乃至數十步之後的局勢。

    故此一旦為抱殘二十四式所制,宛如鑽進了一個連環套中,讓人牽著鼻子一步步落入陷阱萬難掙脫。

    仇厲此時驚訝自己被動,轉攻為守原也不足為奇。

    林熠方才的削指一招名為“半路出家”,仍是沒有用老,順著仇厲掌風手腕一振,又是一式“半月曉霜”。

    仙劍遊走龍蛇光華吞吐,劃過半道圓弧點向仇厲右肋,猶如半彎殘月勾勒,將他右側的身子悉數籠罩在劍氣之中。

    黎仙子喝採道:“好劍法!臭道士加把勁兒,宰了這家夥。”

    可惜眼前的仇厲身為巫聖首徒,縱橫正魔兩道也有數十年,不過三個照面已悟出林熠劍招的精髓全在一個“變”字。

    他思忖道:“這小子的劍法詭異,我若是一意與他鬥氣爭勝,見招拆招反如了他的心願。有道是夜長夢多,我何必與他慢慢周旋非要在招式上勝他一籌不可?”

    他一吐濁氣,身軀左轉閃避,右手血鈴“鏗鏗”發出沙啞的金石鳴響,紅光大盛迎面拍向林熠面門,已用上了八成功力。

    他實在是太看得起林熠,竟把對方當勁敵對待,欲以深厚無倫的魔功恃強硬吃。

    仇厲策略一變,林熠頓時吃緊。

    因為仙劍不論如何變化,仇厲就是不理,血鈴開闔處恰似一條血龍奔騰飛舞,雄渾肅殺的罡風流轉四溢,將仙劍震得“嗡嗡”鏑鳴,倣佛陷入狂風怒浪裏難以舒展。

    林熠漸落下風,臉上輕松神色依舊不減,一面抵擋仇厲的猛攻,一面笑道:“仇老哥,小弟已將仙盟的情報交與了你,為何還要出手相逼?難不成是想試試小弟的修為夠不夠投入令師門下的資格?”

    仇厲面無表情,淡淡道:“死到臨頭還有心說笑?”

    此時血鈴的催動更疾,丹田真氣攀向顛峰,方圓十丈內的樹木不斷喀喇喇地折斷傾倒,地上的枯葉則被激飛到空中,在兩人的掌風劍氣的碾壓中,無聲無息碎成了齏粉。

    黎仙子早已起身,卻被漫天激蕩的罡風逼到了五、六丈外。

    她一則放心不下林熠,覺得就此逃走有失義氣,而靈臺中也隱約感覺到,仇厲的一縷氣機始終緊緊鎖定自己須臾不離,只要自己稍有妄動,就會有石破天驚的一擊尾追而至。

    可見仇厲至今仍未盡全力,對著林熠遊刃有餘,尚能分心神監視來牽制一旁觀戰之人,幸好現在有林熠在前,更萬幸自己孤身一人時雖屢遭人追擊,但天佑沒撞上這個煞星。

    眼前林熠局勢不利,她自知功力懸殊,上陣反會束手束腳連累那臭小子,空自站在一旁唯有幹著急的分。

    林熠哈哈笑道:“仇老哥要殺小弟自是不難,可《雲篆天策》不要也罷。”

    仇厲嘿嘿道:“《雲篆天策》仇某勢在必得,林兄的性命也一樣照收不誤!”

    林熠道:“我與仇老哥一見如故,所以才好心勸你一句。《雲篆天策》固然是天地至寶,但真收入囊中,恐怕以後連覺也睡不安穩。”

    仇厲哼道:“信口雌黃,本教睥睨群倫無敵天下,又怕誰來?”

    血鈴突然一緊,“嗤”的將林熠左臂刮破了一道數寸長的血槽。

    黎仙子再忍不住,早扣在手裏的一把無顏神針揮手祭出,射向了仇厲。

    仇厲只管緊迫林熠,數十枚無顏神針射到近前被狂風一卷盡數反激,鋪天蓋地回噬舊主。

    黎仙子嚇得扭身急躲,眼前劍光連閃“叮叮”有聲,林熠仙劍圓轉如意已將神針激飛。

    林熠口中笑道:“仇老哥你沒明白小弟的意思。以貴教實力巫聖修為,百十年後收齊六份《雲篆天策》或許可能。

    “但若得不到解開天策的法門,就猶如空守寶山而不得入,那滋味豈不比未獲此寶來得更加難受?

    “從此之後,令師徒整日對著《雲篆天策》抓耳撓腮廢寢忘食,愁白了頭發也空有嘆息,怎說不是反受其害?”

    他為了救助黎仙子不免露出破綻,讓仇厲一通排山倒海的攻勢壓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可是他的嘴角笑意不消,落在仇厲眼裏,也多有佩服這年輕人的鎮定。

    他說道:“仇某剛領教過閣下的詭計,對閣下的花言巧語再無興趣可言。”

    林熠奮力接下仇厲的連環三招,一臉惋惜道:“小弟原本覺得仇老哥是個人物,才多嘴了幾句,沒想到閣下與那些毫無見識的人也無甚差別,小弟好生失望。

    “唉,若是巫聖當面他老人家必會相信,小弟的話絕無虛言,更是為了令師徒好。”

    仇厲冷笑道:“你我是敵非友,林兄不必安得好心!”

    他話中雖不信林熠所言,可心裏又開始活動,手上招式有意無意的變緩,淩厲之勢稍減。

    林熠得著喘息越發的輕松,微笑道:“小弟空口無憑,也難怪仇老哥不信。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想請教老哥你。

    “當年魔聖聶天坐擁全部《雲篆天策》,為何不善加利用橫掃正魔兩道?反而將其分與五行魔宮,以致最後為朋屬所叛,落得淒慘收場。

    “他才智修為均不下於令師,原本也不該如此才對。”

    仇厲道:“這其中原因莫非林兄知曉?”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29:16

    他一發問,血鈴殺氣再減,僅以功力牢牢壓制住對方勿令其逃脫。

    林熠有若與他達成默契並不乘勢反攻,“抱殘二十四式”改以“守缺六十四劍”封閉門戶,與仇厲周旋。

    他回答道:“仇老哥大智大慧想來也已猜到。不錯,聶天盡管得著了《雲篆天策》,可是缺少破解的法門等若無用。

    “事實上,《雲篆天策》奧妙又何止於此?莫說六卷合壁,縱使一卷在手也同樣能發揮出驚天動地的威力。

    “枉五行魔宮收藏多年卻白白蹉跎歲月,實在可笑、可惜。”

    仇厲疑道:“照你所言,《雲篆天策》得之無用,仙盟又何必窺測此寶?”

    林熠大搖其頭嘆道:“仇老哥,小弟剛讚你大智大慧,怎突然就犯起了糊塗?聶天與五行魔宮的人不知天策秘訣,卻不代表天下無人知曉。否則上天空遺此寶,讓無數人爭得頭破血流是為何?”

    仇厲譏諷道:“這么說來,《雲篆天策》的驚天秘密,林兄倒是知道?”

    林熠滿臉誠懇的道:“以小弟的身分,這樣的秘密原本也無資格獲悉。但事有湊巧,小弟有一位交好的知情人,她告訴我原來《雲篆天策》的秘密盡在一首詩上!”

    仇厲不能全信,可又不敢全不信,試探道:“林兄鬼話連篇,又想來哄騙仇某不成?《雲篆天策》之秘訣法門僅天地可告知,豈是與你交好就可輕易告訴你?”

    林熠得意道:“那就要看小弟說的這個知情人是誰了。一般的人她自然守口如瓶,半字也不會洩漏。不過小弟和她的交情偏偏非同一般,相處久了早已無話不談,無事不言,《雲篆天策》的破解法門,她自也不會隱瞞小弟。”

    仇厲半信半疑道:“你說的這人到底是誰,又怎會知天策秘訣?”

    林熠露出遲疑模樣道:“不成,這人萬分緊要,怪小弟多言,若當真洩漏出去,對她可是大大的不利,仇老哥聽過就算吧。

    “唉,小弟今日死在仇老哥手上,也只能怨自己技藝不精,投錯師門。”

    邊說他手上倒加緊三分,似乎正奮力相抗。

    仇厲雖然老辣,適才又上過一回惡當,可林熠一開始如竹筒倒豆子般幹脆俐落,到後來支吾遮掩,半天也不見有一顆豆子倒出。

    仇厲被他說得心懸不已,哪裏還肯容他再有保留,激將道:“你既不敢說出,分明就是子虛烏有,唯恐仇某找出破綻,這等技倆少來賣弄!”

    林熠暗喜,臉上好一番猶豫為難的模樣,又是委屈又是激憤道:“小弟乃將死之人,何苦編這一通謊話欺哄老兄?實在是這人身分特殊,萬萬說不得。”

    仇厲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仙盟中緊要的人物!”

    林熠驚道:“咦,仇老哥怎會知道?如此說來我再隱瞞已是不必。仙盟中在盟主之下,的確是有一位總召集人任聯絡協調之職。號令到處如盟主親臨,接令之人莫敢不從。”

    仇厲情知林熠所說非虛,也知那位總召集人執掌仙盟所有人員名單與聯絡暗語、暗記,乃至各地分舵的詳情。

    若能抓到此人,與冥教為禍作對多年的仙盟,不啻成為板上魚肉只待宰割,這般功績實不下於得到一卷《雲篆天策》。

    事關重大,仇厲心意萌動卻不敢表露,還故意裝作不以為然的說:“倘若仇某連這點都不清楚,怎佩為我冥教效力?”

    林熠自得道:“那仇老哥也必然聽說過,現任的總召集人乃是一位極年輕的女子。實不相瞞,小弟能受仙盟看重也多半因她之故。”

    仇厲心中釋然道:“我說仙盟中人,多為正道各派的耆宿精英。林熠的修為雖屬上乘,可資歷總是太淺,本是不夠資格獲得招徠,原來裏面有這層緣由。”

    懷疑既去一分,信任也就隨之多加一分。

    仇厲道:“想不到林兄居然與仙盟總召集人是摯交好友!”

    林熠笑嘻嘻道:“仇老哥的話仍只說對一半,小弟與仙盟總召集人非但是摯交,但更深一層的關係卻不足為外人所道了。

    “此事小弟本來也不應炫耀,但要是不如實稟告老哥聽,只怕你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小弟,方才所言絕非欺騙。”

    仇厲思忖道:“更深一層的關係?那總召集人左右也不過是個年輕女子,定是看上這年輕英俊、又會花言巧語討人歡心的小子。嗯,這也不足為奇。”

    林熠寥寥數語,在仇厲心目中的身價立時陡增,從先前的絲毫不信,開始變得半信半疑。

    多年來仙盟高手神出鬼沒,以各色身分潛伏於正魔諸家,令各門各派如梗在喉,無不欲除之而後快。

    但這些人生性極為堅毅,縱然偶有查獲也絕不會吐露半分仙盟機密,甚而當場自盡,以身相殉。

    因此,冥教與仙盟打了這么多年交道,卻依舊對其知之甚少。林熠自報家底引得仇厲聳然動容,暗自驚喜。

    他嘿嘿笑道:“恭喜林兄,即蒙仙盟總召集人的垂青,日後前程遠大無可限量。”

    林熠嘆道:“小弟今夜就要命喪仇老哥鈴下,哪裏還談得上什么前程?不過《雲篆天策》另藏玄機,仇老哥總也該相信了吧?”

    仇厲不答,私下裏轉動念頭,一邊判斷林熠話裏究竟有幾分真實程度;一邊尋思如何能將他生擒,好從他嘴裏撬出更多秘密。

    林熠察言觀色,豈有不明白仇厲在想什么?他心中暗笑:“饒是你狡詐似鬼,這回也被小爺哄得團團轉沒了方向。我索性再唬他一唬來個板上釘釘。”

    他一擺仙劍撤身收招,說道:“仇老哥,看在你好意要引薦小弟拜入令師門下的分上,我不妨對你多說一點內情。

    “你可知六卷《雲篆天策》都形似玉筒一般的長短大小,然而顏色各異也各有妙用?”

    仇厲也收了血鈴,只遙遙壓制林熠,說道:“這個仇某早曾聽師尊說起過,你能曉得也不足為奇。”

    林熠道:“好,這點秘密的確不算什么。可仇老哥未必清楚每一卷《雲篆天策》的色澤究竟為何,上面篆刻的花紋又有何特異。

    “譬如烈火宮失竊的這卷天策,小弟雖至今未曾見過,可一樣能說得絲毫不差。小弟是如何得知的,仇老哥不問也該明白。”

    仇厲哼道:“仇某怎知你確實沒見過烈火宮失竊的那卷天策?”

    林熠回答道:“很簡單,仇老哥隱身林內,必定也看到小弟向黎仙子出示仙盟玉佩的情形。

    “在此之前,黎仙子不明小弟身分,莫說是將《雲篆天策》取出讓小弟細細打量,就算掃上一眼怕也不行。仙子師父,小道可有說錯?”

    黎仙子只含含糊糊“嗯”了聲,似有些神思不屬。

    她腦海裏翻來覆去念道:“原來這臭小子已有心上人了,竟還是什么狗屁仙盟的總召集人。想來定也是出身名門修為卓絕,比我這邪魔歪道的狐仙無疑強盛許多。哼,異日有機會,本姑娘倒要見識一二!”

    林熠全副腦力都在與仇厲周旋,根本沒心思看黎仙子的臉色。他繼續說道:“烈火宮所藏的《雲篆天策》通體碧綠,表面鏤刻有描金花紋,有若天書共分九行,可惜寫的是什么小弟莫說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能告訴仇老哥。老哥若存疑慮盡管詢問黎仙子。”

    黎仙子驚愕道:“臭小子,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她旋即肯定,是那位仙盟總召集人私下相告,連如此細致的機密都能盡數告知林熠,兩人的關係不言自明,一股莫名酸意泛出。

    她忿忿哼道:“那丫頭既有如此神通,你何不找她去要天策,還來糾纏本姑娘?”

    仇厲見黎仙子模樣不似作偽又信了幾分,想想問道:“林兄的意思是,破解《雲篆天策》的法門,要著落在玉筒表面鏤刻那些花紋的天書之上?”

    林熠喝採道:“仇老哥高見!然而僅破譯九行天書花紋尚且不夠,仍需配以四十八句雲篆總訣,也就是小弟所說的那首詩詞。此詩前六句總起,後六句總成,當中每六句對應一卷《雲篆天策》。次序不能顛倒,字義也不可有誤。”

    他繞了一大圈又回到詩詞上,可仇厲的態度已是大不同。

    他沉吟片刻,雙眉微蹙小心翼翼的問道:“林兄,莫非這四十八句總訣你也知道?”

    林熠搖頭道:“現在小弟倘若說沒有,仇老哥大概又要用血鈴轟小弟了。不錯,這口訣小弟爛熟於胸,一俟獲取黎仙子手中的天策,即可破解。

    “屆時借助此寶的神威,說句得罪仇老哥的話,除了令師當面,天下已沒幾個人能擋得了小弟。”

    仇厲先是懷疑道:“如果真有這等神威,他為何不從那妖狐手裏取來天策對付仇某?定然因為破解天策需耗費功夫,他已來不及。

    “也幸好如此,否則《雲篆天策》一旦為仙盟所獲,本教勢必被動。但畢竟另有五卷流落在外,難保沒有一個萬一。當務之急除了得取這卷天策,更要從這小子嘴裏撬出總訣!”

    想到這裏,他忽地起了私念:“憑林熠的修為參悟出一卷天策的秘密,便能這般厲害。我若能獲取此寶,不啻如虎添翼,以後縱橫四海無敵天下亦非癡人說夢。”

    有此一念,仇厲切盼之意更殷,輕捋須髯道:“也罷,既然林兄坦誠相待,仇某也就開門見山。總訣之說仇某也早有聽聞,更曾蒙師尊恩寵傳下兩句。林兄可否把起首幾句念來,是真是假仇某立知。”

    黎仙子緊張起來轉目望向林熠,唯恐他不懂裝懂,立刻讓仇厲瞅出破綻。

    林熠怫然不悅道:“鬧了半天仇老哥還是不信,故意考教小弟來了。也罷,起首幾句說的只是上古遺留天策的本意,說出來也沒什么打緊。

    “仇老哥可要聽好,瞧瞧小弟念的可有半字錯謬?”

    他清清嗓子,緩聲吟道:“道為無常兮乃鑄雲篆,神通三界兮以襄清平;天地分六合兮萬物滋生,陰陽為爐炭兮天策如火,驅動五行兮歸本始一;心參自然兮神悟空無,聆得天意兮功在萬古。”

    他念到這裏一停,仇厲急忙問道:“林兄,下面呢?”

    林熠一攤雙手道:“沒了,起首六句就這么多,仇老哥看小弟可有念錯?”

    黎仙子急忙目不轉睛盯著仇厲,怕他一搖頭可就糟了。

    好在仇厲一呆,又緩緩點頭道:“果然和師尊傳授小弟的總訣一模一樣,但後面四十二句,林兄也同樣未必曉得。”

    林熠哈哈笑道:“仇老哥,做人要厚道。你想套出四十八句總訣何不直說?但後面那四十二句實是最關鍵的部分,連一個字都不能多說,小弟無可奉告。”

    仇厲怒哼道:“林兄不說而說,說而不盡,用意何在?枉自吊起仇某的胃口,還是想消遣在下么?”

    說到這裏,他手中血鈴徐徐抬起,大袖無風鼓蕩,眼眸中精光閃爍眼看就又要出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30:15

第五章陣圖

    林熠毫無應戰的意思,連連擺手道:“仇老哥別發火,若非你一再追問小弟,我也不致說了這么多。

    “不過小弟提及《雲篆天策》總訣的秘密確另有用意,仇老哥何妨聽上一聽?”

    仇厲道:“我料你也不會白白便宜仇某,將這等絕密輕易托出,果然別有圖謀!”

    林熠嘿嘿道:“小弟自幼就有幾樣嗜好,喝酒居首,可另外有一樣仇老哥也不可不知,那就是賭。”

    仇厲譏諷道:“林兄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仇某佩服,甘拜下風。”

    林熠不以為然道:“承讓承讓,小弟今日就是想和仇老哥再賭上一把運氣。”

    仇厲問道:“你有何物與仇某賭?”

    林熠一字一頓道:“當然是《雲篆天策》和那四十二句總訣。咱們以一個時辰為限,小弟與黎仙子先行一炷香的功夫,仇老哥要是能夠在期限內追著咱們,小弟就將後面六句總訣如實相告。”

    仇厲冷笑道:“要是追不到呢?莫非就此放走你們兩人不成?”

    林熠笑道:“非是小弟自負,假如一個時辰裏仇老哥追不著小弟,那么以後也別想找著了,就看仇老哥敢不敢賭?”

    仇厲道:“縱是仇某追上你們也僅得六句總訣。照此計算,豈非要放過你們七回才能完滿?再加上那卷《雲篆天策》,嗯,那便要八回了。”

    林熠道:“仇老哥算得可比小弟快多啦,你瞧這個建議可好?”

    仇厲搖頭拒絕道:“不好,你們兩人已是仇某掌中之物,仇某何須節外生枝?”

    林熠微露失望之色,似乎不甘心的說道:“如果仇老哥覺得八回太過麻煩,咱們也可商量減半。”

    仇厲堅持道:“一次也不成。林兄你莫再枉費心機,仇某不會再上你的惡當。”

    林熠嘆息道:“放著好處不沾小弟也沒法子啦。你縱是擒住小弟,也休想聽到後面四十二句總訣,我雖鬥不過仇老哥,可橫劍自刎卻不是難事。”

    仇厲儒雅的面容變得猙厲,緩緩道:“那卻未必!”

    此時,覓恨血鈴紅光暴漲,一蓬陰風掃蕩林間吹得人遍體生寒。

    他手腕一振,百年真元勃然奔湧汩汩注入血鈴,默念真言施展出“銷魂血咒”中的“鎖心術”。

    “叮、叮叮─”

    沙啞的鈴聲並不見得有多響亮,但卻狠狠砸在黎仙子的心頭,血鈴每晃動一次,就有一股無形的魔力衝擊她的心神,恍惚中腦海裏顯現短暫的空白,全身真氣也隨之渙散。

    鈴聲猶如水銀洩地無孔不入,邪力越來越盛。

    黎仙子感到自己的靈臺風雨飄搖隨時都會覆滅,隱約聽見林熠高聲喝道:“仙子師父,趕緊抱元守一,萬勿妄動!”

    黎仙子渾身酸軟,即使想“妄動”也是不成。她今夜連番力戰又遭銷魂血咒重擊受了內傷,此時修為尚不及平日三成,根本無法抵擋仇厲的鈴聲鏗鏘。

    這鎖心術乃是銷魂血咒的至高境界,專為不戰而屈人之兵。若修為不到越是運功抵抗,越可能被摧毀神思,受害深者形同白癡,若無仇厲施救,終生難有復原之望。

    但仇厲催動鎖心術耗費真元也甚為可觀,更有可能因被施術者意志極堅又功力遠勝於己,不僅無法控制對方,反會遭其反噬而走火入魔。

    仇厲欲知後面的四十二句總訣,誤殺林熠或是果真令他抓到自盡之機,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可不是仇厲所願。他因而不惜大動幹戈發動鎖心術,以期能兵不血刃的擒下林熠,從他口中套出秘密。

    因為血鈴七響,黎仙子已昏厥過去不足為慮,但林熠兀自支撐不倒,雖然是面色潮紅,汗如漿下,可眼中神志依然保持清明,右手緊握仙劍,腳步蹣跚向仇厲迫來,身後印出兩排由闊而窄由淺至深的足跡。

    仇厲冷哼道:“林兄,苦苦相抗徒增辛苦而已,棄劍認輸吧!”

    血鈴加大一成功力,鈴聲叮叮暗啞低沉毫無節奏韻律可言,方圓十丈之內幾乎被夷為平地。

    林熠每承受鈴聲一擊,修長挺拔的身軀就不由自主的劇烈顫抖一下,五、六丈的距離不啻天涯海角,鴻溝橫亙。

    勉強前行了三丈,他的眼神漸漸迷茫但仍逆風跋涉,大口喘息道:“仇厲,你可敢收起血咒與小弟再戰一場?”

    仇厲道:“林兄,不管你意志多堅,修為多純,也休想抗住血咒鎖心!你再強撐下去,全身功力渙散便是仇某也救你不得了。”

    林熠咬牙又跨前一步,驀地悶哼一聲,身軀搖搖欲墜,勉強將仙劍插入地下穩住平衡。

    眼前離仇厲僅不到兩丈遠,可自己已成強弩之末,寸步難進了。

    他眸中的目光遊離朦朧,仙劍上徐徐滑落掌心凝聚的熱汗,再融入枯葉中。

    仇厲的血鈴晃動更疾,頭頂開始冒出騰騰紅霧,顯也拼出了真火。

    倘使林熠能再多堅持半炷香,他便要考慮及早收手以免真元枯涸,引得魔氣反噬讓自己走火入魔。

    此時,幸好林熠的身子慢慢軟倒昏睡了過去。

    仇厲大松一口氣,收住血咒低哼道:“好小子,倒是難纏!”

    他略一調息舉步邁向林熠,費了偌大氣力總算大功告成,心中興奮自不待言。

    走到林熠跟前,仇厲停步俯身探掌按下,打算先禁制住他的經脈,心裏卻猛然升起一股強烈的警兆。

    不等他反應過來,林熠緊閉的雙目驟然睜開,眼中清澈明亮,哪有半分神志迷惘的影子?

    他哈哈一笑道:“仇老哥,你中計了!”

    仇厲大吃一驚,催動掌力急急拍下,林熠手中的仙劍快逾驚鴻,直刺胸前。

    兩人相距不過數尺仇厲全無防範,閃躲已不可能,電光石火中按向林熠的左掌橫掃,“啪”的蕩開仙劍,“砰”的一聲!小腹卻被林熠結結實實印上一掌。

    仇厲怒吼飛退,右手血鈴鏗然射出,林熠側身翻滾,“轟”的擊中他後背,一團血光爆開撞得他身軀高高彈起,有如枯木敗葉般飄蕩開去。

    短短一招間,二人各中對方一記重手,兩敗俱傷。

    仇厲退出十多丈外,背脊狠狠撞在一株青松上,兩人也合抱不來的粗大樹幹“喀喇”折斷轟然墜倒。

    林熠這一掌堪堪擊中了他的小腹,那正是煉氣之士的丹田要害。

    饒是林熠為抵擋血咒侵襲,泰鬥真氣耗損大半,仇厲有血罩神功護體也難以消受。“哇”的噴出一道血飆,丹田內的真氣七零八落四處狂竄,正是散功的徵兆。

    仇厲沙啞低吼道:“好,好,老子敗得不冤!”

    林熠的背上血肉模糊,靠倒在半截橫躺於地的樹幹上,嘴裏同樣血如泉湧,臉上那副鎮定輕松的笑意仍在,艱難咳道:“當然不冤!小弟十九年來尚是第一遭被人打得橫飛十丈,仇老哥當真神勇!”

    他顫顫巍巍從袖口裏,取出昆吾劍派的療傷聖藥和酒服下,火辣辣的酒汁混著鮮血刺激咽喉,嗆得他拼命咳嗽,口中熱血噴出更多。

    仇厲也取了丹丸吞服,喘息道:“仇某血鈴三十一響,玄幹老道也唯有遁逃一途,你卻為何可以不受迷惑反戈一擊?”

    兩人說話時都加緊鎮住傷勢爭取盡快復原,同時也在揣測對方受傷的程度與恢復的速度,誰都明白彼此的性命僅懸於一線之間。

    林熠微笑道:“小弟天生不怕,否則怎敢誘仇老哥發動鎖心術死中求生?”

    仇厲寒芒一閃,嘿道:“原來仇某施展銷魂血咒已在林兄算計之中,料敵不明果真敗得一點不冤!”

    林熠丹田逐漸聚攏一縷真氣,暗自一喜,不動聲色道:“這原也怪不得仇老哥,銷魂血咒當者披靡,實乃魔道一等一的絕學,小弟天幸異稟頗有些勝之不武。”

    仇厲笑道:“哈哈哈哈!勝之不武,難得林兄能自認這四字,可比正道那些偽君子坦誠太多,可惜你我各為其主,否則仇某甘願破例把酒相交,引為知己。”

    林熠聽仇厲的喘息漸平心中凜然,只等真氣略復,立即攜了黎仙子遠揚,嘴裏不停道:“能得仇老哥金口譽讚,小弟三生有幸。可惜壺中酒盡不然當痛飲三鬥。”

    仇厲微微一笑道:“林兄面頰漸有血色,可是準備告辭了?”

    林熠道:“這也瞞不過仇老哥,咱們他日狹路相逢,小弟必先敬老哥三杯,喝完了再打他個地動山搖!”

    仇厲搖頭道:“換作旁人仇某也許就暫放一馬了。但林兄才智修為均屬頂尖,日後必成本教心腹大患,說不得仇某要厚顏相留,縱得不著《雲篆天策》的總訣,也絕不能放走林兄。”

    大手一揮,一支黑色卷軸激射而出,在空中“啪啦啦”的,迎風舒展開一幅七星伴月圖,其中隱然一股戾氣衝霄。

    林熠凜道:“七星捧月陣圖!”他強提真氣,飛身掠向昏厥未醒的黎仙子。

    仇厲縱聲笑道:“林兄,晚了!”

    他雙手結起法印,真言念動,畫卷中擴散出一蓬銀白光瀾席卷青松林,將林熠與黎仙子雙雙吸入陣圖。

    他注視懸掛半空“滋滋”鳴響的七星捧月陣圖,低語道:“林兄,對不住了,是死是活便看你的造化,仇某也無能為力了。”

    畫卷上白光浩蕩,旋即將林熠與黎仙子的身影吞噬。

    林熠懷抱黎仙子,身形一定,穩在空中,面前淒迷的白光消失。

    漆黑無垠的虛空裏,遙遙望見七星連珠閃爍,似在極遠處卻又倣佛觸手可及。

    四周萬籟俱寂聽不到一點聲響,回過頭去也瞧不見來時的路徑,滿眼都是無邊無際的黑幕。

    他嘴角逸出一絲苦笑,心道:“我千算萬算,怎沒想著仇厲即為巫聖座下大弟子,又乃冥教舉足輕重的人物,隨身攜帶七星捧月陣圖也是理所當然,前面的一番苦心可算是白費了。”

    不過他素來樂觀堅毅,這念頭一閃而過,開始靜下心神調息療傷,舉目打量周圍動靜。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30:27

    有道是既來之則安之,與其懊喪後悔,還不如把氣力留在如何脫困上。

    遠處七星忽的亮了起來,遙遙圍繞著林熠移轉,頭頂上隱約有彎月銀光萌動,忽閃忽滅。

    林熠忖道:“此陣即名七星捧月,其中的玄機變化自與七星陣法相聯。我若非重傷難行好歹也要闖上一闖,可是現在唯有靜觀其變,抓緊功夫恢復功力。”

    他低頭看看懷中的黎仙子,雙目緊閉,秀眉微鎖,似受煩憂相伴。

    他掌心微吐一道真氣,震動黎仙子心脈,片刻後低低嚶嚀。

    黎仙子懵懵懂懂睜開妙眸,困惑的打量林熠,詫異道:“臭小子你怎么受傷了?咦,我們這是在哪裏?”

    林熠眺望高空的銀光變幻,說道:“咱們被仇老魔困在七星捧月陣圖裏。”

    黎仙子聽見仇厲的名字,清醒了一多半,問道:“仇老魔呢?”

    林熠道:“他被我偷襲得手打成重傷,現正在陣外,滋味卻絕不會比林某好受。”

    黎仙子稍松一口氣,可望著七星閃爍又發起愁來,道:“臭小子,你可有法子破陣?”

    林熠如實回答道:“此陣號稱冥教三大奇陣之一,非同兒戲。我體內真氣潰散禦風也成難事,想要破陣可就難了。”

    黎仙子惶急道:“那怎么辦?仇老魔隨時都會殺將進來,咱們可抵擋不住。”

    林熠安慰道:“仇老魔丹田受損一時半刻也不敢妄入陣內。仙子師父勿慌,如此天星明月,良辰美景,咱們正該靜下心來好好欣賞一會兒才是。”

    黎仙子呸道:“都這等節骨眼上了,你還有閒心說笑?”

    腳底“嗡”的一響,亮起一方一尺見寬的光格,再看別處,也絡繹不絕的有光格次第亮起,分作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徐徐鋪展無有邊際。

    林熠目不轉睛的盯著這些光格,見它們不斷漂移閃現變幻著色彩,與連珠七星遙相呼應。

    頭頂的彎月銀光更盛,將虛空映照得流光異彩,奼紫嫣紅。

    他嘻嘻一笑道:“仙子師父別生氣,咱們要破陣勢可比登天,可想逃出去倒非不能。”

    黎仙子難解林熠話中之意,為何破陣無望,逃出卻有可能?

    尚不及問話時,她卻忽然察覺自己還靠在林熠懷裏,立刻啐道:“臭小子,還不快把本姑娘放下來,想抱到什么時候?”

    等到林熠當真依言輕輕放下她,黎仙子反而微微覺得有些失望。

    眨眼間,頭頂彎月轉成血紅,四面八方的虛空裏陡然生出獵獵火海,幕天席地卷湧而至,聲威遠勝於當日丹鼎神君所施的“九離陰焰”。

    黎仙子正待揮劍抵擋,林熠念動真言,飛速祭起一道青色靈符,“砰”散裂幻化出一團紫電,將兩人籠罩在內。

    那火舌熊熊吞吐,撞擊在紫電光罩上“啪啪”脆響,泛起妖傃的綠色光焰。

    林熠從容自若道:“這道‘辟魔禦電符’能替咱們遮擋片刻。”

    黎仙子道:“臭小子,你剛剛可有說咱們能從陣中逃離出去?”

    林熠強壓體內的傷痛,右手取出一顆龍眼大小的翠色明珠,微笑道:“有這枚‘流風神珠’在,法力遠勝於五行遁術,仇老魔的鬼陣又能如何?”

    黎仙子瞅著林熠手中的流風神珠,問道:“臭小子,這可是七大奇珠之一的流風神珠,你是從哪兒得來的?難不成是那丫頭送你的訂情之物?”

    林熠一愣,道:“丫頭?哦,仙子師父指的是仙盟總召集人么?小弟從未與她謀面,更談不上交情,她怎么可能送我流風神珠?”

    黎仙子哼道:“當面扯謊,你與仇老魔說的話猶在耳邊,這么快就忘了么?”

    林熠愣了愣,哈哈大笑道:“小弟騙仇老魔的鬼話,仙子師父也信了?”

    黎仙子道:“你若不認識那丫頭,焉能將《雲篆天策》的情形說得頭頭是道,還曉得那個四十八句狗屁總訣!”

    林熠笑意更濃,搖頭道:“那總訣是小弟編造出來哄騙仇老魔的,我算準他會施展銷魂血咒圖生擒你我,這才將計就計佯裝不敵鎖心術,昏厥過去。

    “然後出其不意在他小腹上狠狠轟了一掌,不然咱們早已去見閻王爺啦!”

    黎仙子將信將疑道:“你編造的?那仇老魔為何還連連點頭,著緊要你說出後面的四十二句?”

    林熠道:“這世上哪有《雲篆天策》的總訣?仇老魔為套我的話才故意為之,卻不曉得他在煞有其事連連點頭時,我早已笑破了肚子。

    “那時不論小弟胡謅出什么狗屁詩句,他也只有洗耳恭聽虛心受教的分。”

    他說著,從袖口裏拿出一支三寸長的碧綠玉筒,接著道:“至於我能說出烈火宮失竊的那卷天策的模樣,秘密就在於此了。”

    黎仙子失聲道:“《雲篆天策》!你、你什么時候從我身上偷走的?”

    林熠說道:“仙子師父可記得,小弟為表演撓癢腳心的絕技失足摔進你懷中?我便是在那個時候順手牽羊取了過來,還望仙子師父多多寬宥。”

    黎仙子抬手將玉筒拿起,果然是自己從段衡身上取來的那支,訝異道:“不可能,我以‘袖裏乾坤’將天策隱起,你如何能盜得?”

    林熠道:“啟稟仙子師父,小弟曾從兩位朋友處學得一手‘神仙探囊’的絕活,專破‘袖裏乾坤’與‘懷中日月’,不管什么寶貝自是信手拈來。”

    黎仙子道:“你說的那兩位朋友,就是邙山雙聖吧?”

    林熠詫異道:“仙子師父,你認識他們?”

    黎仙子道:“本姑娘還見著了羅禹,現下他們已去雲居觀找你。”

    她漸漸相信了林熠的解釋,看來這小子,的確與那位仙盟總召集人無甚關聯,心中頓時舒暢許多。

    林熠喜道:“羅師兄可好?”

    他夜入青蓮寺本就是為探查羅禹下落,順手替雲居觀雪恨,孰知從無戒和尚口中,問不到半點有關羅禹的音訊正自頭疼。

    黎仙子道:“他受了些傷,性命倒是無礙。”

    頭頂猛然響起“轟”的一聲,四周火海不知何時褪去,卻有一道雄渾絢爛的銀色雷光,劈中辟魔禦電符。

    光罩左右搖晃,紫芒黯淡眼見不保。

    林熠急忙將流風神珠交在黎仙子手中,說道:“時間緊迫,仙子師父速把它含入口中,小弟盡力將你送到思閒峰附近,有羅師兄和邙山雙聖在當可無事。

    “三日之內仙盟必會有人前來接應,謹記他的暗語是‘相逢一醉是前緣’。”

    黎仙子道:“你、你不和本姑娘一起走么,還留在此處作甚?”

    林熠說道:“小弟尚有要事在身需另去它處,不陪仙子師父同行了。”

    黎仙子醒悟過來,搖頭道:“是不是這珠子只能讓一個人遁走,你才要我先走?不成,咱們要逃一起逃,要死一起死,本姑娘豈能獨自偷生?”

    頭頂又是轟然巨響,第二道銀雷劈落,光罩“嗡嗡”晃動,裂開數道細長紋縫。

    林熠催促道:“仙子師父莫要擔心小弟,《雲篆天策》事關重大,需趕緊送至仙盟。”

    黎仙子怒道:“狗屁天策!與本姑娘何幹?你不走我也不走!”

    林熠微笑道:“你是天上無憂仙子下凡,怎能和我這么一個臭小子死在一起?”

    不等黎仙子開口,他突然探掌拍在她香肩上。

    黎仙子只覺經脈一麻已不能動彈,又驚又怒道:“臭小子,你要幹什么?”

    光罩外銀雷隆隆林熠恍若不聞,將流風神珠送入黎仙子櫻唇中,一口熱血湧到喉嚨口,卻因方才強運真氣又震傷了心脈。

    他竭力作出輕松自若的模樣,右掌捏成法印,左掌貼住黎仙子後心,說道:“仙子師父保重,咱們後會有期!”

    黎仙子的熱淚不由自主盈溼眼眶,朦朧的視線裏就瞧見林熠口念真言,流風神珠煥放一蓬翠色光華流轉全身,與她合而為一怎也吐不出來。

    她凝視林熠蒼白憔悴卻充滿泰然笑意的面容,真恨不得狠狠咬上一口,再抱住他永不松手,哽咽說道:“臭小子,你可要活著回來找我!不然本姑娘變成厲鬼也饒不了你。”

    林熠“哇”的吐出一口黑紫色淤血,不斷將壓搾出的泰鬥真氣源源輸入黎仙子體內,喘息含笑道:“仙子師父,小道尚未向你行過拜師禮,萬萬死不得。”

    黎仙子想笑,可心底泛起濃烈的酸楚,睫毛一顫珠淚滴落,幽怨道:“你這人,總沒有正經的時候─”

    流風神珠的光華一亮,黎仙子瞬間幻為一道光影,“呼”的消失在林熠面前。

    “轟─”銀雷炸裂辟魔禦電符,橫絕的罡風將林熠高高拋起又重重摔落。

    他的心脈,就像有人在用鋸子硬生生切割發出撕心裂肺的劇痛,大口大口噴出淤血,所有的經脈骨骼渾似散了架,丹田裏空蕩蕩的難受無比,宛如有一團灼烈的火焰在炙烤。

    眼簾的景物不住搖晃,越來越模糊,只感到黑暗裏有無數光團在閃。

    林熠努力站直身軀,腳下的光格變作深藍色,一卷高逾十丈的龐大狂飆咆哮洶湧,風馳電掣的逼迫過來。

    他已無力閃躲卻絲毫沒有將死的恐懼,只是想著:“仇老魔得不著《雲篆天策》的四十八句總訣,定會懊喪不已。

    “今後他每日嘴裏念叨的,必是‘道為無常兮乃鑄雲篆’,哈哈!任他想破腦袋也猜不到這是本公子自家的傑作。

    “仇老哥,你慢慢參悟吧,總有一日能‘聆得天意兮功在萬古’─”

    他的嘴角逸出一縷微笑,直至一團奪目的白光將他的身子完全吞沒。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31:15

第六章初見

    窗外的啾啾鳥鳴喚醒林熠,一線日光照在床上。

    他徐徐睜開眼,感覺全身暖意洋洋,慵懶舒泰,僅從背後傳來隱約的灼痛。

    一層絲綢薄被覆在身上,鼻中依稀聞見如蘭似麝的清香。

    自己的仙劍靜靜懸掛在竹廬的壁上。

    這屋子精雅古樸,竹門虛掩,窗臺上擺著兩盆淡紫花卉,含苞欲放。

    林熠對花草所知不多也喚不出它的名字,但見清幽芬芳,非是俗品。

    一曲低婉如訴的錚錚琴聲徐徐從竹廬外傳來,譬如仙樂幽幽,教林熠這個僅粗識樂律的人也心曠神怡。

    他記起昏睡前的情景,困惑道:“我這是在哪裏?莫非仇老魔最後關頭還是舍不得讓我死掉?”

    他瞧瞧屋子裏的布置,又和仇厲的做派大不相襯。

    他默默探視體內真氣,汩汩綿綿平和流轉已恢復了五、六成。

    左臂的傷口也被人精心包扎,還有被藥膏抹過涼津津的舒服感覺。

    林熠坐起身下床穿了靴子,將仙劍解下負到身後,循著琴聲出門。

    這座竹廬築在一條溪澗旁,四周群山環抱雲霞飄浮,竹葉婆娑鳥鳴空幽。

    一位身著淡紫衣裳的少女小坐溪邊方石上,懷抱紫玉琵琶,正背對著林熠忘情撫奏,倣佛沒有察覺到有人自身後走來。

    林熠放輕腳步唯恐驚擾少女,緩步走到溪邊,正看見晨曦波光裏,倒映在水面上那道絕美的身影。

    就算多少年後,林熠也無法形容此刻的驚傃心情,只清晰記得當自己第一眼望見波光,整條溪澗,整座山谷,整片天地都在剎那間亮了起來。

    清清溪面上映出那清麗的容顏,那絲綢般滑潤亮麗的長發,冰肌玉骨,明眸櫻唇,好似上天將世上所有的恩寵都鐘秀於一身,任憑妙手神筆也難以描繪出其中一兩分的神韻。

    少女的一雙纖足嬌小晶瑩,凝若玉脂,無限寫意的浸入溪水裏,惹得魚兒流連忘返,遊弋不去。

    一切的景致盡皆成為了陪襯,林熠在心底一瞬升出從未有過的自慚形穢之念。

    他少有的委屈自己不去招惹對方,老老實實侍立一旁,靜觀伊人耳聞天籟,頓覺那是天下最賞心悅目之事,哪怕極低的咳嗽一聲,都是莫大的褻瀆與唐突。

    一曲終了,林熠盡忘塵世傻傻的沉浸在繞梁餘音中,心神俱醉。

    紫衣少女抱琴回眸,淺淺笑道:“小妹彈得入迷,累林兄久候了。”

    聲音入耳婉轉謙和,卻自有一股雍容華貴之氣,教人不敢唐突。

    林熠一醒,說道:“想來在下這條性命是蒙姑娘相救,卻尚未請教芳名?”

    紫衣少女道:“小妹容若蝶,久仰林兄‘昆吾驕龍’的大名,有緣相見,足慰平生。”

    林熠哈哈一笑道:“姑娘客氣了,有道是見面不如聞名,在下被仇老魔打得落花流水差點小命難保,哪有一點‘驕龍’的威風?說是條小毛毛蟲還差不多。”

    他反覆回憶,自己聽說過正魔兩道的年輕女子姓名,但怎么也想不起來有哪一位叫做“容若蝶”,難道是個化名?

    他一時吃不準對方來路索性也不去多想,大喇喇在少女身邊的溪石上坐下,也學她的模樣,將赤足浸入水中卻嚇散了一堆魚兒。

    紫衣少女似乎看破林熠的猜疑,微笑道:“小妹本是一介孤雛,原先的名字不提也罷。山居簡陋若有怠慢之處,還望林兄恕罪。”

    林熠問道:“蝶姑娘,這是什么地方?”

    容若蝶回答道:“此地乃天南築玉山,離霧靈山脈逾兩千六百裏。

    “林兄數日前來此至今已昏睡了六日。其間雖有幾次醒來,但因小妹在給林兄服食的草藥中加入了安神寧息之物,故此直到今日始能清醒。”

    林熠恍然道:“我說夢裏總感到有人影晃動,可怎么也睜不開眼,卻是這個道理。但不知蝶姑娘與小弟素不相識,何故救我?”

    容若蝶道:“小妹救治林兄原是受人所托,而這位朋友林兄也算認識。”

    林熠愣了愣,道:“小弟認識的三教九流著實不少,不曉得蝶姑娘指的是哪一位?”

    容若蝶答道:“林兄六日前在 松嶺上尚與他大戰一場,怎的這么快就忘了?”

    林熠失聲道:“仇厲!”

    見容若蝶輕輕頷首,他嘆了口氣道:“蝶姑娘你還是行行好,把小弟再打回原形吧。”

    容若蝶啞然失笑道:“小妹可沒這個本事,林兄也不必太過介意,仇大哥對你其實也並無惡意,否則也無需強壓內傷,輾轉千裏將你送到此地。”

    林熠聽她稱仇厲為“仇大哥”,思忖道:“聽她口氣這般熟稔,莫非她也是冥教中人?為何以前從未聽說過?”

    他自己昏迷六日六夜,也不清楚黎仙子是否已安然將《雲篆天策》交與了仙盟,羅禹是否回轉昆吾。

    他搖頭苦笑道:“鬧了半天,小弟還是成了貴教的俘虜。”

    他有意用“貴教”二字而不說“冥教”,就是想試探容若蝶的底細。

    容若蝶道:“林兄何出此言?仇大哥對林兄的機智才學十分欽佩,小妹更是待林兄為上賓,豈敢將林兄視作聖教的囚俘?”

    林熠按捺住驚訝之情,嘻嘻一笑道:“這裏山清水秀又有蝶姑娘作伴,就算當幾天俘虜味道也不錯。沒想到仇老哥待我如此殷厚,回頭定要好好道謝。”

    容若蝶凝眸含笑,注視林熠道:“林兄恁的鎮定,竟不生離去之念么?”

    林熠一翻眼道:“小弟為何要離開?我與蝶姑娘聊的正開心,說什么也要等見了仇老哥向他當面道謝過才走。不告而別焉是君子行徑?”

    心裏卻說道:“你當我不想馬上離開么?可瞧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暗地裏必有布置。周圍敵情不明,我輕舉妄動豈不是自討苦吃?”

    容若蝶似笑非笑說道:“難得林兄尚是位守禮君子,左右無事,小妹莫如再彈奏一曲以饗林兄,權且待仇大哥謝過誤傷林兄之罪。”

    兩人是敵非友,容若蝶步步謙禮倣佛在與相交多年的知己娓娓談心,讓林熠也摸不清她的用意。

    當下以不變應萬變,叫道:“蝶姑娘且慢!”

    他俯下身子掬起一捧水清洗面龐,連耳朵也不放過。

    清冽的溪水頓令神志一清,分外舒爽。

    容若蝶奇道:“林兄,你這是在作甚?”

    林熠笑道:“蝶姑娘的仙樂人間僅見,小弟豈能不把耳朵洗洗幹凈用心聆聽?”

    他裝模作樣一番正襟危坐道:“好啦,這下才配得上蝶姑娘的琴韻。”

    容若蝶“錚錚”調動了幾下弦音道:“林兄說笑,小妹的雕蟲小技遠稱不上‘仙樂’,只是愉己愉人而已。”

    此時琵琶聲響,或如清溪淙淙,或如玉珠墜盤,婉轉幽遠直如行雲流水,恍然天高海闊。

    林熠取出錫壺剛想飲上兩口,晃了晃裏面早空空如也,唯有作罷。

    容若蝶曲至一半,溪流對面的竹林裏有一名瘦小的黑袍人緩步走出,正是仇厲。

    他的面色仍有些蒼白,顯然林熠的一擊也不好挨。

    仇厲站在對面溪邊向容若蝶抱拳施禮,容若蝶微微頷首曲聲不歇。

    仇厲一反那日青松林中駭人的凜凜威風,安安靜靜佇立不動側耳聽曲,只向林熠一笑示意。

    一曲終了,仇厲拊掌過溪,讚道:“小姐神技舉世無雙,仇某今日有幸能得聞一二,快慰平生。”

    林熠見他對容若蝶恭敬有加大是好奇,暗道:“以仇老魔的身分修為,何故對這少女百般謙恭?難不成她在冥教中的地位尚在仇厲之上?”

    容若蝶道:“仇大哥過獎了,這些日子為追索《雲篆天策》之事著實勞累你了。”

    仇厲忙道:“此乃仇某職責所在不敢居功。只是那妖狐宛如憑空消失,仇某雖命人多方查探但仍無音訊。此中多有失職之處,請小姐責罰。”

    容若蝶淡淡笑道:“仇大哥不必自責,區區一個黎仙子早晚也逃不脫聖教手心。

    “也是小妹失算,低估了林兄才智方至功敗垂成。若言問責,小妹應頭一個向令師謝罪才是。”

    一陣晨風吹起,容若蝶竟似不勝秋寒微微一顫,盡管極為輕微但也逃不過林熠與仇厲的眼睛。

    林熠的驚訝更甚,實在猜不出眼前這位楚楚動人、纖纖弱質的絕色少女,究竟是何方神聖?能令仇厲萬般恭謹。

    但聽仇厲尋不到黎仙子,又稍感安心。

    仇厲目中閃過關切之色,低聲道:“小姐日夜操勞可莫累壞了身子。此處風寒,不妨回竹廬暫歇。”

    容若蝶擺手道:“不妨,小妹算算時間客人也該到了。”

    說著話,西首竹廬中有位滿頭白發、相貌奇醜的駝背黑衣婆婆,臂彎裏擱了件杏黃披風,小心翼翼端著一碗剛煎好的藥湯走過來,說道:“小姐,該吃藥了。”

    容若蝶輕蹙秀眉,說道:“岑婆婆,今早不喝這藥成么?停一、兩頓也無大礙。”

    岑婆婆不容置疑拒絕道:“不行,老身什么事都可依著小姐,唯獨此事答應不得。”

    容若蝶嘆了口氣道:“這藥著實苦得緊。”還是伸手接過蹙眉喝下。

    岑婆婆滿臉慈祥,見她將藥湯盡數用盡,目露欣慰,輕輕將披風為容若蝶加上。

    仇厲乘這當口向林熠招呼道:“林兄,你的傷勢如何了?”

    林熠苦笑道:“你老哥下手好狠,若非醫救及時,小弟早已去閻王爺那兒報到了。”

    仇厲哼道:“林兄那一掌也不輕啊!仇某出道以來尚是頭一回吃了這么大的虧。”

    林熠道:“仇老哥,你救得小弟性命,莫非還是念念不忘那四十二句總訣?”

    仇厲哈哈笑道:“狗屁總訣!仇某險些上了你小子的大當。那位總召集人年紀輕輕便能執掌仙盟,非凡人豈能做尋常事,又怎可因情徇私將這等絕密洩漏給林兄?

    “林兄輕描淡寫將前六句總訣告訴仇某,一旦傳將出去,於林兄,於那位總召集人,轉眼就是殺身之禍,她豈不是間接害了你也害了自己?如此不智之舉也斷非林兄所為。

    “你這么做,無非是想誆騙仇某施展鎖心術,藉以死中求生罷了。”

    林熠毫無尷尬,笑嘻嘻道:“仇老哥當真讓小弟刮目相看,竟能說出這多道理。”

    仇厲微笑道:“仇某愚鈍,論到鬥智豈是林兄對手?這些話全是蒙小姐提醒,始令仇某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中了林兄的詭計。”

    林熠瞟了一眼身邊的少女,心道:“我自負機智,卻不料這少女的才智更在林某之上。幸虧那晚遇見的不是她,否則不單是《雲篆天策》,連我與仙子師父的性命,也在劫難逃。”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3 23:31:29

    這時東面的竹林深處忽升起一盞燈籠高高懸浮空中,頗有節奏的上下左右晃動數下。

    仇厲見狀道:“小姐,他們來了,一共是二十三個人,為首的乃神霄派五老之一的飛雲真人與正一劍派的費久。”

    容若蝶將藥碗交還岑婆婆,注視竹林方向不動聲色道:“也該來了。神霄派與正一劍派畢竟是正道名門實力不容小覷。僅僅一夜便突進山谷破了聖教的三道防線,委實名不虛傳。”

    林熠聞言,腦中立刻轉動起來。

    原來容若蝶所說的“客人”,居然是正一、神霄兩派的高手,卻怎會尋到此處殺將進來?

    瞧這情形多半是冥教故意為之,將他們誘入此地。

    仇厲與容若蝶的對答並不忌諱自己,更說明早有十足的制敵把握。

    仇厲說道:“小姐的‘五時七候陣’玄奧莫測,他們縱入了山谷也闖不到竹廬。更何況區區二十來個神霄派與正一劍派的宵小,仇某也不放在眼中,與其空等半晌不如讓仇某將他們手到擒來。”

    容若蝶搖搖頭道:“小妹以此陣誘困兩派高手,主是要耗損他們一些氣力更要激得他們心浮氣躁,疲乏焦灼,屆時咱們再出手當能事半功倍。仇大哥修為未復,無須與他們鬥氣,請稍安勿躁,待會兒小妹自有借重你的地方。”

    仇厲恭聲道:“是,仇某謹遵小姐之命。不過這陣勢全賴小姐主持,莫要太耗損心力才好,否則咱們可得不償失。”

    容若蝶聚精會神觀望了片刻,嘴角逸出一縷輕松微笑道:“看來入陣眾人之中並無精通奇門遁甲之術的高手,倒省下小妹不少氣力。”

    看似漫不經心的一拂琵琶錚錚幾記輕響,竹林中又升起了一盞燈籠,距離原先那盞有半裏之遙。

    林熠凝神打量,依稀看出林內潛流暗湧,一股若有若無的肅殺之氣彌漫飄蕩。

    在那清幽寂靜的表面之下,隱藏著莫測的玄機與殺伐,然而在僅隔裏許的溪邊,甚至一、兩聲呼喊與怒嘯也聽不見。

    他聽容若蝶的意思並未打算將這些正道高手斃於五時七候陣中,故而也不著急,只靜觀其變。

    直至日上三竿,容若蝶徐徐吐了口氣道:“好啦!該當請他們來此了。”

    琵琶“錚”的一響,竹林上空的燈籠同時退去。

    容若蝶轉首望向林熠說道:“林兄,稍後正一、神霄兩派高手蒞臨,小妹無意傷其性命只求盡數生擒,還望林兄袖手旁觀,萬勿為難小妹才好。”

    林熠心道:“你們早有布置,我修為大損才恢復了五、六成,即使有心也力所不逮你可高看我了。”

    他回答道:“既然這樣小弟便坐山觀虎鬥,一睹蝶姑娘的豐姿神威。”

    話音一落,竹林中有個宏亮的聲音響起道:“仇老魔,遮遮掩掩算什么本事?有種的就別當縮頭烏龜,現身出來與老夫一決雌雄!”

    仇厲眉宇一聳目射寒光,顯是動了殺機,但看了眼容若蝶,眼中寒光退去只重重低哼了一聲。

    腳步聲響從林內魚貫走出二十餘人。一位藍袍老者須發戟張,滿身浴血,手提仙劍走在最前面,果然是正一劍派的耆宿高手費久。

    在他身邊有一身材胖大的道人,頭發花白手持拂塵,眾人之中以他的神情最是從容。這人林熠也認得,正是神霄派五老之一的飛雲真人。

    在兩人身後分作兩排有男有女,一個個怒氣衝衝,衣裳上滿是血污頗有幾分狼狽。

    容若蝶咯咯嬌笑道:“晚輩久聞費老先生脾氣火爆,口無遮攔,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只不知仇大哥有何處得罪了你老人家,惹得費老先生大發雷霆?”

    費久駐足溪澗對岸,目視容若蝶訝異問道:“丫頭,你是何人?”

    岑婆婆冷厲呵斥道:“好膽!我家小姐豈容你輕慢?”

    看她彎腰駝背、老態龍鐘,可這一聲斷喝猶如雷鳴,震得費久耳朵發炸,心頭氣血一浮,凜然道:“這老婆子哪裏冒出來的,老夫沒見過她,也從未聽說過她!”

    他不甘氣勢為岑婆婆所奪,瞠目運氣回喝道:“老夫天生膽大,你又怎的?”

    容若蝶淺笑道:“老爺子何苦動怒?晚輩容若蝶雖不是什么大家閨秀,卻也非丫頭。”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費久憋了一肚子的火氣,當著如此一位楚楚動人、笑語盈盈的少女,也發作不得,哼道:“女娃兒,快教仇老魔將老夫與飛雲真人門下的弟子放了,不然就拿下你來作交換!”

    他性情暴烈但閱歷頗豐,已瞧出來這些人應該是以容若蝶居首。

    目光掃過林熠時,他也情不自禁“咦”了聲,道:“喂,小子,你不是昆吾劍派的林熠么,為何與冥教的人廝混在一起?”口氣裏多有不滿。

    林熠回答道:“費師叔見諒,弟子如今是容小姐的階下囚,想走也走不了。”

    費久頷首道:“好你別擔心,一會兒老夫就救了你一起離開,看哪個敢攔?”

    仇厲冷笑道:“嘿嘿,費老兒大言不慚,今日你們既然來了就一個都別想走!”

    飛雲真人緩緩道:“仇老魔,閣下修為高深貧道一向佩服,但要說能把我們這些人全都留下,恐怕是癡人說夢。”

    費久大聲應和道:“不錯,咱們既來得自然也走得!”說著斜眼瞥向容若蝶,察看她的反應。

    林熠心中暗笑:“這老爺子外貌粗豪可也不是飯桶,比他的那些弟子強多了。但今日之局可難以善了。”

    容若蝶道:“費老先生與飛雲真人諸位現在要走,晚輩也強留不得,唯有恭送。”

    費久一瞪眼道:“你們還沒把老夫與飛雲真人門下那幾個不成材的弟子送回,咱們為什么要走?”

    容若蝶嫵媚笑道:“真是!幸虧費老先生提醒,晚輩險些忘了這件事情。”

    她玉掌輕輕一拍,南面的竹林裏,四名黑衣漢子押著一串神情委頓的俘虜走了出來。

    這些人腳步虛浮眼睛無光,顯受到了禁制,見著各自的師長同門精神大振,齊聲叫道:“師父!”、“師叔!”

    費久上下打量這六個被俘弟子,見他們氣色尚好也不像遭受虐待的樣子,火氣稍小了點,怒哼道:“沒用的東西,只會丟我老人家的臉。”

    他的話連神霄派的四名弟子也一起罵進了,飛雲真人與身後的門人口中不說,但均皺了皺眉頭,暗道:“此老如此口無遮攔!”

    四名黑衣漢子,在容若蝶等人身側站定,躬身禮道:“屬下見過小姐。”

    又向仇厲施禮道:“師父!”而後退在一邊。

    費久道:“人既然領來了,下面咱們就該談談條件啦。女娃兒你不妨劃下道來,刀山火海老夫也敢闖它一闖!”

    容若蝶美目流轉說道:“費老先生誤會了,晚輩絕無為難諸位之意。只想請仇大哥座下幾位弟子與諸位切磋,討教兩手,不知費老先生與飛雲真人意下如何?”

    飛雲真人問道:“容小姐,敢問咱們贏了如何,輸了又如何?”

    容若蝶道:“若是諸位勝了,晚輩自當送還六位被俘弟子,恭送大夥兒出谷。若是諸位不幸輸了,晚輩也只是懇請大夥兒,在此處留駐一年,隨後去留悉聽尊便。”

    費久瞇起眼睛,瞅了容若蝶半晌,將信將疑道:“女娃兒,你想留咱們……一年?”

    容若蝶微微頷首,飛雲真人冷冷道:“容小姐的話,不知是否也是仇先生的意思?”

    仇厲嘿然道:“老牛鼻子,休要拿話擠兌仇某。小姐說什么,仇某便做什么,你們要能贏,我拍手相送!”

    費久與飛雲真人對視一眼,均是一呆。

    想仇厲何等身分,當世除了巫聖雲洗塵外哪服膺過誰?今日竟把操縱大局之權,毫不猶豫的交在一個弱質少女手上,這少女的身分當真令人生疑。

    飛雲真人更是在私下裏盤算,如何設法將容若蝶捉過來,不啻是對冥教重重一擊。

    費久道:“這切磋的規矩又是什么?女娃兒你可得先說清楚,免得待會兒耍賴。”

    容若蝶的玉指掃過身側站立的四名黑衣漢子,說道:“這四位俱是仇大哥座下多年的得意弟子,晚輩便請他們出場向諸位討教。

    “倘若四局裏平分秋色,便由仇大哥出手與兩派中的任何一位一戰賭勝負。當然,那人需得未曾出戰過。”

    飛雲真人道:“容小姐何不親自出戰這第五陣?”

    容若蝶道:“晚輩自幼身患重疾不堪修煉,身上是半分修為也沒的,倒教諸位見笑了。”

    眾人齊齊訝然,林熠雖早看出了些端倪但總不敢斷定,只因眼前少女實是給予他前所未有的高深莫測之感。

    飛雲真人道:“原來如此,貧道唐突了。除此之外可還有其他規矩?”

    容若蝶道:“每一局出陣之人的先後,由雙方輪流,晚輩忝為東道自當先出一人。咱們點到為止,哪一方示意認輸,又或明顯沒有再戰之能,即算對方勝出。”

    費久回顧身後眾人,猛一點頭叫道:“好,咱們賭了,請姑娘先派人出陣!”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36:11

第七章五陣

    費久與飛雲真人盡管隱隱覺得,容若蝶此舉斷非表面這么簡單,背後定然隱藏著極大的陰謀,可又說不上來。

    仇厲座下的四名弟子以修為而論,雖說不凡,但只要二老親自出手,也該是十拿九穩,這樣就等於贏了一半。

    剩下兩陣要取勝一場也非難事,己方當可立於不敗之地。

    林熠也覺得有些奇怪,但與費久和飛雲真人所不同的是,他堅信容若蝶絕不會輸!

    而且這場切磋很可能是容若蝶某個計畫中的一環,否則亦不必煞費苦心將兩派人馬引入山谷,又迫二老訂下賭約。

    正思忖間,就聽容若蝶道:“林兄,你現在要提醒費老先生他們也還來得及。”

    林熠凝視容若蝶充滿智慧與自信光芒的明眸,報以一笑道:“小弟只是借光看戲的,所謂觀棋不語真君子,我可不能壞了規矩。何況蝶姑娘既無惡意,小弟又何苦大費腦神去思前想後?”

    容若蝶笑道:“好啦,仇大哥,該咱們派人出陣挑戰,莫讓費老先生他們等急了。”

    仇厲道:“仇某手下這四個弟子,修為雖各有所長但也相差無幾。如何安排還請小姐費心指點。”他似乎對容若蝶懷有莫大信心,以至於根本不擔心己方會輸。

    這時雙方為騰出比試的場地,以溪水為界各自朝後退出十丈,遙遙相對。

    容若蝶的妙目掃視四名黑衣漢子,見他們每個人都神情興奮躍躍欲試,當下問道:“仇大哥,不知他們四人中誰的修為稍高一線,功力也更加深厚一些?”

    她語音放輕,費久等人又顧忌身分不便運功偷聽,故此不虞對面的人知曉。

    仇厲一指左手第一個黑衣大漢,回答道:“稟小姐,四名劣徒中論修為第一應是鐘奎,他追隨仇某時日最久,已將仇某的血屠鈴法學的六、七分的真髓。只要不是費老兒或飛雲真人出戰,他定可勝任有餘。”

    容若蝶笑道:“仇大哥,小妹打賭,你所擔心的二老絕不會出陣。小妹這一陣是勢在必得,非要取下不可。”

    她看仇厲與岑婆婆眼光裏有些疑惑,便道:“林兄,其中關鍵小妹不便多說,還請你代勞一二。”

    林熠一震,他在容若蝶詢問仇厲時,已判斷出了此女的用心但一直裝作若無其事,沒想到還是被找上門來。

    此刻他大可拿出裝瘋賣傻的絕活糊弄過去,但對方即敢指名道姓要自己解答,擺明就是窺破了自己的心思,要再藏拙只會被人看輕。

    他侃侃而談道:“倘若小弟揣測的不錯,蝶姑娘早已做好第五局一戰勝之的準備。

    “這第一陣,費師叔與飛雲真人不願出戰,原因便在於他們自以為,集兩派精英對決仇老哥的四名弟子已然大佔便宜。要是一上手就遣出己方修為最高的兩人,未免有些失了身分。

    “況且縱然輸了一場,後面仍可有機會扳回,反不如借機觀測仇老哥弟子修為的深淺底細反而穩妥。”

    岑婆婆道:“可對面派出的弟子實力未知,鐘奎不一定就能贏。”

    林熠道:“岑婆婆無需擔心,鐘奎是贏定了。對方無論派二老之外的任何一個人上來,都是久戰力疲之身又心浮氣躁。鐘奎功力深厚,只要耐心遊鬥周旋耗其真氣,最後一舉勝之當無意外。”

    他說罷看了容若蝶一眼,好像是告訴對方:“我說這么多也該夠了吧,剩下那點咱們心照不宣就是。”

    仇厲哈哈笑道:“林兄分析的絲絲入扣,可口氣聽起來,怎么倒像咱們這邊的人?”

    林熠感到那幾個被俘弟子正朝著他怒目而視也不去解釋,心裏想:“我說與不說又有什么兩樣?容若蝶早智珠在握了,咱們兄弟同病相憐,彼此彼此。”

    對面費久揚聲催促道:“女娃兒,仇老魔,天色不早,咱們趕緊開始吧!”

    容若蝶對鐘奎道:“林兄之言你可記下了?”

    鐘奎頷首道:“屬下定牢記小姐與林公子教誨,拿下首局不辱師尊的期許。”

    他邁步走到溪邊,衝著對岸高聲叫陣道:“在下恩師座下大弟子鐘奎,奉容小姐之命,來向兩派高手請教高明!”

    費久與飛雲真人也早已安排好了出場人手。

    一名中年魁梧大漢應聲出陣,此人姓嚴名放,乃費久門下最得意的弟子,修為之高已不遜色於正一劍派上一代尊長。

    兩人互通姓名之後更不多話,擺開門戶隔溪對峙。

    鐘奎右手也握著一枚血鈴,但比仇厲的要大上兩圈,不停的輕輕搖晃發出“叮叮當當”刺耳難聽的噪音,擾亂嚴放的心神。

    嚴放亮出仙劍,擺出“浩然大七式”的起首式,劍尖遙指鐘奎。

    兩人初次交鋒均不願魯莽行事,各自凝息運氣找尋對方身上的破綻。

    僵持了片刻,還是嚴放首先忍耐不住,暗自道:“師父打從二十多位兩派同門裏,選出我來打頭陣,可見是信任有加。我說什么也要拿下此局,為他老人家掙得臉面。”

    他大喝一聲:“看劍!”步罡踏鬥,擰身搶攻。

    鐘奎記著林熠之言並不直攖其鋒,閃身讓過,血鈴“鏗啷”響動虛打嚴放面門,兩人戰在了一處。

    嚴放劍招大開大闔,有心要贏得幹凈俐落,顯出正一劍派的威風,一開始便不吝功力地放手猛攻。

    鐘奎則故意示弱,倚仗身法,在空中飛舞盤桓,一味的遊鬥耗其真氣。

    但從表面來看,不免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仇厲只看了幾招就放下心來,知道鐘奎百招開外即可穩操勝券,與容若蝶相視一笑。

    容若蝶低聲道:“仇大哥,你四名弟子中的修為僅次鐘奎的是哪位?”

    仇厲回答:“該是仇某的關門弟子秦毅,他便站在最末一個。”

    容若蝶凝目望向對岸,見費久等人都全神貫注在嚴放與鐘奎的激戰上,輕輕道:“請他站到左手第三的位置,準備最後出戰。”

    仇厲不明其意卻也不多問,應了聲“好”,將秦毅的位置轉換到左手第三位。

    容若蝶有意無意瞧了林熠一眼,正撞上對方一臉悠然自若的笑容,心中道:“我這計謀能瞞過費久、瞞過仇大哥,可騙他不得。”

    她忽起爭雄之念,笑問道:“林兄,你猜下一陣他們會由誰出場?”

    林熠暗道:“好個丫頭,又來考教我啦!”

    這道題目說難也不難,嚴放一旦落敗,費久的面子定然掛不住,以此老的個性必會親自披掛上陣,賺回一局穩住情勢,容若蝶焉有不明之理?

    他剛要回答,驀地腦筋一轉,思忖道:“我越是鋒芒畢露,這丫頭與仇厲,便越對我忌憚提防,該裝傻的時候要裝傻可不能太出鋒頭。”

    他故作苦思,目光一遍遍掃過對岸的兩派高手,撓撓頭道:“蝶姑娘可為難小弟了,那二十多人藏龍臥虎,無一弱者,派誰出場都有可能,我怎能猜到?”

    容若蝶深深注視他,淡淡輕笑道:“林兄大智若愚,那也不必過謙。”

    岑婆婆莫名其妙的看看小姐又望望林熠,不明白林熠答不上來,容若蝶為何還要讚他“大智若愚”,想來多半是安慰之辭了。

    她聯想到這些日子容若蝶對這小子的精心照料,陡然嚇出一身冷汗:“哎喲,難不成小姐,看上了這個臭小子?”

    她禁不住偷眼仔細打量林熠,覺得這小子修為才智均屬上乘,長相也差強人意,勉強能匹配上容若蝶。

    兩人站在一處堪稱金童玉女,珠聯璧合。

    而自己千寵萬疼的小姐,也在不知不覺間出落成人。

    這些年深谷幽居罕見過年輕男子,少女懷春也是理所當然。

    奈何林熠乃正道弟子又是仙盟中人,此事如何能使得?她不由得憂心忡忡,心思全不在嚴放與鐘奎的打鬥上。

    此時那兩人交手已逾六十回合,對岸的喝採聲越發的如雷貫耳。

    嚴放佔盡上風仙劍大顯神威,逼得鐘奎左支右絀,步步後退,似乎取勝只是早晚的事。

    嚴放打得興起,體內真氣提升到極至,劍氣“嗤嗤”作響拼盡全力要盡速壓倒對手。

    鐘奎頻頻遇險,然而偏能在千鈞一發的勝敗關頭突施妙手,絕處逢生,令震天的喝採聲裏又夾雜著一串串惋惜的低嘆。

    費久漸漸覺察不對,縱聲點提道:“放兒,步步為營,切忌焦躁!”

    嚴放應了一聲心裏卻大不以為然,總覺著自己有數次只差半拍就能斃敵於劍下。鐘奎不過是在作困獸之鬥而已,自己若是攻勢稍緩,豈非給了對方喘息的機會?

    故此他的招式非但沒有放慢反而又加緊了三分,將壓箱底的本事都亮了出來。

    兩人從溪上鬥到數十丈高空,又從高空掠至竹林梢頭,兜兜轉轉一大圈,最後回到場內,嚴放的頭頂開始隱約冒起一蓬水霧。

    他一夜惡戰又在五時七候陣中困守多時,精力與功力都逐漸到了極限,反觀鐘奎卻遊刃有餘好整以暇。

    此消彼長之下,八十個照面一過,鐘奎厲聲長嘯,血鈴光芒如虹轉守為攻。

    嚴放真氣幾近透支,身法劍招也遠不如起初輕盈,安能擋得?

    戰局立時逆轉,鐘奎以逸待勞,修養積蓄了大半天的殺氣,勃然奔湧,威不可擋。

    對岸鴉雀無聲人人愁眉不展,只希望嚴放也能如鐘奎一般先守穩陣腳,待熬過這一段攻勢再伺機反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36:20

    無奈天不從人願,鐘奎的氣勢越來越盛,血鈴嗚咽呼號把嚴放牢牢罩在團團光影裏,不得脫出。

    嚴放心急氣短,堪堪支撐了十幾個回合,劍招已開始散亂。

    鐘奎尋得破綻,低喝一聲:“小心了!”

    血鈴中光霧乍閃,百餘只被其煉化的厲魄冤魂洶湧而出,在鐘奎真言驅動裏,化作一道道殷紅光束直噬嚴放。

    嚴放更加不敵,落下身形,背靠溪畔一方高大的山石負隅堅守。

    鐘奎血鈴猛攻三招,破開嚴放仙劍,左掌立起照著嚴放的腦頂心拍落。

    眾人齊聲驚呼,有幾名與嚴放交情好的同門更是閉目不敢再看。

    突然一道藍影飛閃,費久左手一提嚴放衣領,右拳“啪”的接住鐘奎一掌,借勢飛退攜著嚴放回到對岸。

    嚴放死裏逃生面露慚色,愧疚垂首道:“師父!”

    費久怒衝衝哼了聲不答。

    仇厲召回鐘奎,嘿然笑道:“費老兒,你這是什么意思?”

    費久滿臉漲紅說道:“仇老魔,這一陣咱們認栽了,第二場便由老夫親自出馬,你們速速派人上來應戰!”

    容若蝶瞧向站在最末的那名黑衣漢子,道:“湯堅,你去會會費老先生吧!”

    湯堅精神一振毫無懼色,應道:“是,小姐!”

    他邁步就要出陣,卻被容若蝶喚住道:“湯堅,你過來,我有話交代。”

    湯堅老老實實走到容若蝶跟前道:“請小姐指教。”

    容若蝶微笑道:“指教不敢當。我問你,上陣後打算如何與費老先生周旋?”

    湯堅道:“屬下自當依照鐘師兄的戰法,先緊守門戶力求不敗,再設法取之。”

    容若蝶嘆息道:“你抱了這樣的念頭咱們就算輸定啦。費久豈是嚴放之流,能相提並論?

    “他的修為深厚,你縱耗上百招也難以見效。反因失去先手被他步步進逼終至落敗。”

    她頓了頓,低聲道:“費久粗中有細,又有嚴放前車之鑒,他一上來定會先取守勢慢慢與你拼耗功力。你便反其道而行之,放手猛攻不留退路,能逼得他出劍相抗即是你贏了。”

    湯堅對容若蝶的神機妙算佩服得五體投地,想也不想的躬身道:“屬下明白!”

    他邁步出陣,仇厲擔憂道:“小姐,湯堅的修為乃四名弟子中最弱的一個,只是天生勇猛悍不畏死而已,恐怕不是費老兒的對手。”

    他不願影響湯堅的鬥志,故此等他已走到了陣前,才小聲提出疑惑。

    容若蝶從容自若道:“小妹豈有不知?但這也正是借助湯堅的地方。咱們第二局是非輸不可,但也要傳出幾個資訊給對面,好讓他們第三陣就遣出飛雲真人。”

    岑婆婆奇怪道:“資訊,什么資訊?小姐何時又透給他們了?”

    容若蝶笑而不答,林熠也樂得默不作聲。

    仇厲低頭沉思一小會兒,若有所悟,露出欣然之色。

    湯堅走到溪邊,抱拳禮道:“在下恩師座下二弟子湯堅,特來請教費老爺子高招!”

    費久一奇,他清清楚楚瞧見湯堅是從最末一位走出,而輕松完敗嚴放的鐘奎,則站在左首頭一個。

    他繼而醒悟道:“這四人多半並非以入門序列站隊,而是以修為長短排行。哼,適才那丫頭派出仇老魔手下最強的弟子以求先聲奪人,而今見老夫出戰,就叫一個修為最差的弟子應付了事好避實就虛,撐到第五局讓仇老魔出手。這般心計果真陰險!”

    他自以為所料無差,哪裏曉得聰明反被聰明誤,稀裏糊塗的又鑽進了容若蝶的套子。當下丁字步四平八穩站開,說道:“小子,老夫讓你先手,出招吧!”

    湯堅取出兩柄三尺許長的金槊,尾部各掛了三個小鈴鐺迎風“叮啷啷”直響。

    原來仇厲因材施教,未授他血屠鈴法,而改傳氣勢見長的金槊,正可發揮他剽悍勇猛的稟賦。

    湯堅功貫雙槊,二話不說飛身猛轟。

    金槊掛著嗚嗚風聲卷動兩團耀眼光瀾,以雷霆萬鈞之勢砸向費久。

    費久奇道:“這小子怎么上場就是拼命的打法?”

    他原本做好要耐心纏鬥,持久取勝,一下子被湯堅的招式打亂。

    他錯步出掌,金槊砸到空處。

    湯堅虎吼如雷,雙槊硬生生橫轉,掃向費久腰際。

    費久身如蒼鷹直衝雲霄,金槊又從腳下走空,湯堅得理不饒人縱身緊隨,一對金槊宛如狂風暴雨,盯著費久窮追猛打全然不顧回守。

    費久一招失慎,十餘回合裏竟被湯堅迫得全無還手之力。

    虧得他閱歷修為高出對方何止一籌,這才抵擋住湯堅排山倒海般的攻招。

    仇厲特地將一套“鬥牛真罡槊法”悉心傳授與湯堅,這套槊法氣勢磅薄,招招主攻,一往無前。

    費久一個托大,未動仙劍又喪失先機,竟讓湯堅打了個措手不及。

    他自已看出湯堅的實力確在鐘奎之下,也更堅定了先前推測。

    但一連十多招自己都還不了手,眾目睽睽底下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窺得一線空隙他反手掣劍喝道:“小子,真有你的,咱們再來試試!”

    “叮叮”兩響,仙劍撥開金槊,中路突破終於攻出了第一招。

    對岸兩派高手不明就裏只瞧得相顧駭然,萬沒料到區區一個仇厲座下弟子,居然能把費久逼得這樣狼狽,不免平添一層憂慮,必勝的信心動搖了起來。

    費久也被激得怒氣勃發,手中仙劍“長天”大刀闊斧盡是剛猛雄渾的套路,定要在氣勢上壓湯堅一頭。

    湯堅雙槊硬劈硬架硬是寸步不讓,仗著一股子不要命的蠻勁,三十招內也與費久拼了個平分秋色,旗鼓相當。

    費久越發的惱怒,劍鋒罡風鼓蕩,提足十分的功力和湯堅對攻打得火星四濺,熱鬧非凡,果真又落入了容若蝶的算計之中。

    他要是能平心靜氣以浩然大七式的精妙變化,見招拆招,耐心周旋,湯堅此刻即使不落敗也必難以招架。

    偏巧此老火氣一起,舍長就短,撇開遠勝對手的經驗火候不用,一門心思的賭氣硬撼。

    兩人你來我往又鬥了數招,湯堅一套鬥牛真罡槊法用盡於是翻回頭來,再從第一式使起。

    費久慢慢熟悉了其中的招式套路,而湯堅的銳氣隨著真氣急劇耗損,大不如前,已不復開場時神威。

    正這當口,便聽容若蝶亮聲喊道:“兩位請住手稍歇!”

    費久一愣,對面的湯堅令行禁止,雙槊一擺躍出了圈外。

    容若蝶不待費久開口,接著說道:“費老先生,這局不用再鬥了,咱們認輸。”

    費久怫然道:“女娃兒,勝負未分你為何輕言放棄?”

    湯堅也是滿面的疑惑與不服氣,自信至少還能堅持到百招開外。

    容若蝶悠然道:“咱們只為切磋技藝又非生死相拼,何苦要鬥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費老先生你說是也不是?”

    說著話的功夫,湯堅已被仇厲喚回,他想打也打不成了,悻悻一哼收劍入鞘。

    旁邊飛雲真人與門下弟子雖齊齊上前道賀慰問,費老爺子仍覺得老大的不爽,頗有受讓之嫌。

    容若蝶見湯堅回到原位怏怏不樂,安慰他道:“湯堅你已經做得很好啦。咱們非為與費久等人爭一局之短長。

    “這一陣你雖輸了,卻能換來咱們大局的完勝。我讓你提前認輸一是免得你為費久剛烈雄渾的劍招所傷,更重要的是讓他們摸不清楚你修為的深淺,進而心懷戒懼。”

    湯堅轉憂為喜,一下把滿肚子的不服不忿拋到了九霄雲外。

    左首站著的第二位黑衣漢子,逕直走到容若蝶面前,躬身施禮道:“小姐,請您也指點屬下一二。”

    他姓雁名兆,在仇厲的四名弟子中最為機警多智。

    適才聽容若蝶已明言秦毅出戰第四局,而另外兩位師兄也先後露過臉,這一陣自該是輪到自己了,因此主動上前請求容若蝶的教誨。

    容若蝶嬌笑道:“雁兆,你已很聰明也不用我來指點。不過對方出陣的必是飛雲真人,他的修為猶勝費久半籌,我擔心你撐不到四十個回合就要落敗。”

    大凡有才智的人,難免有幾分恃才傲物之氣。

    雁兆嘴上不說心裏卻道:“照小姐話裏的意思,莫非以為我不如二師兄么?哼,怎么著我也要與飛雲真人纏鬥到百合開外,讓她不致小覷!”

    他立下決心不動聲色的抱拳道:“多謝小姐提醒,屬下定當全力以赴!”轉身而去。

    容若蝶目送雁兆背影嘴角逸出一絲微笑,暗道:“行啦,這激將之計算是使成了。飛雲真人休想舒舒服服的贏下這一陣。”

    卻說對岸費久與飛雲真人,瞧見雁兆出陣也低聲商議起來。

    費久道:“瞧這架式,此人的實力該是仇老魔四大弟子中,僅次於鐘奎的一個,故此站在左首第二位。”

    飛雲真人凝目打量雁兆徐徐道:“適才列位最末的湯堅已好生難纏,此人猶在湯堅之上,此陣若咱們輸了則大勢去矣。”

    費久深以為然的點頭稱是,第五陣是仇厲當關,兩派高手中無人能有勝望。

    所以後面兩局絕不容有失,假如第三陣輸了第四局即使贏下也無濟於事了。

    飛雲真人身後的一名鶴發道人一擺拂塵,主動請纓道:“二師兄,費兄,此戰便交與貧道吧。”

    他道號“閒雲”,與飛雲真人同列神霄五老,於正道中亦是著名的耆宿人物。他自忖要對付一個仇厲的弟子,總不致失手。

    飛雲真人精湛如電的神光,一遍遍掃視容若蝶身後那三名黑衣大漢,盤算良久搖搖頭道:“五師弟,今日要想全身而退,後面兩局咱們務求全勝。此人的修為該在仇厲諸弟子中位列次席,便交由貧道。第四陣再煩勞師弟一戰功成,你看如何?”

    其實他心裏,另外有一個不足為外人所道的小九九,那便是正一劍派已出戰兩場,換回一勝一負。自己與閒雲真人若能依著對方修為深淺的差異,穩吃兩局,無形中也蓋過了正一劍派,臉上自然大有光彩。

    他唯恐閒雲真人沒有領會自己的苦心,不待他多言邁步迎上雁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4 11:36:58

第八章平局

    兩人一打照面,雁兆暗讚道:“果真是飛雲真人,小姐真乃神人,計算得分毫不差!”

    他“唰”的從腰間解下一條赤色軟鞭,手腕連抖幻出團團光圈朗聲道:“在下雁兆,恩師座下三弟子,真人請了!”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雁兆的鞭花看似輕描淡寫,但勁氣內斂變幻無方,較之湯堅猛打猛衝的招式著實高明不少。

    一葉知秋,仇厲出場的三名弟子因材施教,各有所長,也彰顯出這魔頭驚世駭俗的魔功底蘊。

    他汲取費久的教訓,不敢怠慢,緩緩掣出仙劍“出塵”。

    他左手一捏劍訣,頷首道:“閣下先請!”

    真氣所至,一股無形的淩厲劍風激蕩,徐徐壓向雁兆。

    雁兆肚子裏大罵飛雲真人老姦巨猾,他盡管採取守勢可是劍氣嚴霜,咄咄逼人,等若已經出手威迫自己,隱隱佔得先機,遠不如費久來得實在。

    放在一盞茶前,雁兆都會抱元守一,偏生與飛雲真人對耗下去。

    但受了容若蝶的激將,他的傲氣陡生,三丈多長的軟鞭“啪啪”脆響,纏向飛雲真人脖頸,更不容對手漸漸積蓄氣勢,以劍氣步步進逼。

    飛雲真人不慌不忙,一式“橫斷暮嵐”仙劍疾點在鞭頭,眼花撩亂的赤色光影頓時一散。

    他右手催動仙劍反擊,腳下遊走不定,頃刻幻化起無數道身影劍光,圍繞著雁兆幕天席地的攻來,虛實之間令人目不暇接。

    若非親眼目睹,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這位體態臃腫的老道士,竟能動如脫兔一快至斯。

    但雁兆的鞭法,也以輕靈迅捷見長,對上飛雲真人這套“風起雲落十九劍”,並不吃虧。

    兩人以快打快,爭奇鬥傃,譬如靈蛇九曲,飛鴻在天,姿態場面都比上一場費久與湯堅之戰好看許多。

    雁兆打定一個念頭:不求有功,先求無過,就算贏不下飛雲真人,怎么著也要拖得他激戰到百招開外,好讓容若蝶另眼相看。

    所以他的軟鞭看似縱橫披靡,招法淩厲狠辣,實則穩扎穩打以攻代守,牢牢扎緊了門戶。

    飛雲真人默默記招,眨眼就過了二十個回合。

    他眼見費久四十招裏便逼迫湯堅主動認輸退場,自己倘若讓雁兆走得百八十個照面,那不是被費久比了下去么?

    於是求勝心起,他加緊驅動仙劍一招未了一招又起,劍勢環環相扣,將“風起雲落十九劍”發揮得淋漓盡致,妙到巔毫。

    兩派門人固然看得如癡如醉,轟然叫好。

    林熠亦由衷點頭,心中讚嘆道:“師父曾有言道,當今正道諸家劍法中,單論變化之奇,本門的抱殘二十四式首屈一指;而論輕盈靈動,九九彈指劍亦堪稱翹楚。

    “但神霄派的這套‘風起雲落十九劍’卻兼而有之,不遑多讓。虧得雁兆的軟鞭佔了些許便宜,換了湯堅上去就如同蠻牛被人套上鼻環,一招受制即動彈不得。”

    想到這裏,他不由悄悄望向容若蝶,意外的察覺她並未關注戰局,而是遠遠凝視對岸的兩派人馬,目光來回巡視好像在細心找尋什么。

    林熠一愣,思量道,難不成她是在預測對方下一場出手的人么?

    可容若蝶關注的,分明不止前排的幾名高手,更多的似乎是在揣摩後兩排的那些弟子,這可就有些奇怪了。

    他雖然將容若蝶的智計料到十之八九,然而有一件事情卻始終想不透。

    那就是這紫衣少女煞費苦心布下此局,僅僅單純為了要留下兩派的高手么?

    如果出於這個目的,那么以她的智慧與仇厲的手段,比這簡單易行的法子數不勝數,光那座五時七候陣就夠費久等人受用不盡。

    撇開林熠的困惑不談,飛雲真人久攻不下,心生一計,連賣了數個破綻引誘雁兆來攻。無奈雁兆鐵心死纏爛打,打死了也是一副老虎不出洞的固守架式,壓根不理睬飛雲真人的屢次示弱,只管把自己周身的籬笆扎得風雨不透。

    反倒是他軟鞭隨著上下翻飛,頻頻發出“劈啪”雜音,或重或脆,或疾或徐,雜亂無章,擾得飛雲真人心煩意亂。

    如此鬥到四十回合開外,雁兆更加篤定,自覺縱是敗了,也不算落到湯堅的後頭。

    他心情一放松,鞭中種種精妙變化油然而生,和飛雲真人打得難分軒輊。

    驀然,飛雲真人一記低喝,臉上神光乍現,卻是不惜耗動真元,施出“奇正八法”的心訣。

    他劍勢陡變出塵仙劍上,煥起一蓬奪目青光。

    每一劍宛如石破天驚,崩山裂海,腳底的溪水被這絕大罡氣所激,卷起一束束高逾十丈的水柱,水面好似開了鍋一樣沸騰激蕩。

    雁兆在功力上,終究敵不過飛雲真人百多年的修為,軟鞭一觸,仙劍築作的光圈立即翩若驚鴻的飛彈而出。

    僅一轉眼就落入下風,軟鞭覆蓋的範圍,由五丈收縮到四丈再到三丈,緊緊護住身前,極力抗衡飛雲真人驚濤駭浪般的“奇正八法”。

    軟鞭越是收縮就越發的厚重穩固。待收至僅有兩丈五尺方圓時,譬如築起了一道鐵壁銅墻,飛雲真人每朝裏迫近一寸,都要較先前多耗費十倍的氣力。

    兩廂膠著又是二十多個回合,飛雲真人漸生焦躁,尋思道:“再這么打下去,沒有百八十個回合,我休想擊敗這小子,即便贏了也無甚值得誇耀,反耗損了恁多的真元。與其這般,不如放手一搏!”

    他猛然抽身而退,飄然佇立半空,縱聲長笑道:“雁兆,可敢再接貧道一劍?”

    雁兆鬥得興起,軟鞭一抖繃得筆直,仰頭答道:“有何不敢?真人盡管賜教!”

    飛雲真人深吸一口,抱元守一將真氣流轉周身經脈,一波波青色光芒由下往上流閃出塵仙劍劍身,煥放出一圈圈光瀾如同漣漪般擴散開去。

    他的面色肅穆沉靜,左手負在後腰飛速捏動劍訣,口中低低頌出真言,一雙袍袖呼啦拉飄揚,直如城頭的旌旗飄展威武雄壯。

    容若蝶臉色微變說道:“不好,這老道是要施展‘千霄無極訣’,雁兆未必能全身而退。”

    需知千霄無極訣乃神霄劍派鎮山的禦劍之術,由飛雲真人近兩甲子的真元催動,不啻雷霆霹靂。

    雁兆畢竟是仇厲座下的心愛弟子,萬一有個閃失容若蝶也過意不去。

    仇厲目光炯然觀望戰團,臉上異常的平靜,搖頭道:“小姐不必過慮,便教雁兆接他一劍又能如何?他假如能度過此劫於將來的修煉大有裨益;若是不幸喪命千霄無極訣下,異日仇某取了飛雲真人項上人頭,為他報仇就是!”

    後面站著的六名正一、神霄劍派被俘弟子聞言駭然,暗道仇老魔冷酷無情的確名不虛傳,連追隨自己數十年的弟子性命也不放在心上,卻不知仇厲實另有用心。

    這道理林熠與容若蝶都是懂得的,雁兆此際心氣正盛,實被飛雲真人的奇正八法激發出了自己最大的潛能,臻至到前所未有的全新境界。

    只要能在飛雲真人的劍下活著回來,不論勝敗,其修為都將突破瓶頸更上層樓。

    可一旦認輸退場,自然能保全了性命,卻也教雁兆的心底留下一層未戰已敗的陰影。將來必難再作突破,甚至由此修為停滯,永無晉升魔道一流高手、窺勘仙業之望。

    故此仇厲才一力主戰,當然他對雁兆亦頗有信心,否則兩者修為相差太過懸殊,自也不必行險讓弟子枉自送命。

    果然雁兆現出興奮之意,嘿嘿笑道:“飛雲真人,你有‘千霄無極訣’,雁某也有‘萬魂靈舞’!咱們且看看誰生誰死?”

    他的血罩神功油然激發,靈志直入空明,這時就算仇厲再喚他也是聽不到了。

    溪澗兩岸鴉雀無聲,無不緊張至極的關注著兩人。

    誰也沒有預料到一場切磋,突然就演變成生死相見的決戰。

    “鏗─”出塵仙劍清嘯掠空,青色光瀾鼓蕩如潮,自劍身中幻化出,無數道絢爛亮麗的光劍,以出塵仙劍為中心列成一圈又是一圈,巍巍壯觀。

    有細心人悄悄一數,裏裏外外十九層,倣佛光輪般轉動起來。

    飛雲真人右手雙指並立遙遙一指光輪,高聲喝道:“咄!”

    千柄光劍應聲飛嘯,環繞在出塵仙劍周圍,迸發萬丈光芒,排山倒海般轟向雁兆。

    雁兆的“血魂鞭”紅霧騰騰,一振而起,似怒龍經天直攖其鋒。

    “呼”的一聲,血霧中逸起千百道黑色光影,卻是多年來煉化的陰煞魂魄,剎那天地間充滿暴戾猙厲之氣,愁雲慘霧,陰風肆虐。

    一是神霄派傳承千載的千霄無極訣,一是創自巫聖雲洗塵的不世魔功萬魂靈舞,在二十丈的高空雲層之上,狹路相逢,迎頭激撞。

    “轟─”的一記驚天動地的巨響,群山齊齊戰栗,一蓬碩大的白色光團從撞擊中心渲湧盛綻,人們眼前光影迷離,已看不清任何的景物。

    盡管相距有數十丈遠,飛濺的罡風劍氣依舊淩厲如電,“喀喇喇”折斷一片竹林。

    清澗中的溪水宛如一下子被抽幹,凝鑄成一束白浪衝向雲霄,久久之後又如暴雨灑落。

    岑婆婆早一步擋在容若蝶身前,迫來的氣流甫一撞在她瘦小的身軀上,立時泥牛入海,連衣袂都沒能掀動一下。

    仇厲橫抱著雁兆從光霧裏穩穩走出,面無表情。

    雁兆雙目緊閉,嘴角吐著血沫,身上的衣服教罡風撕裂得支離破碎,露出一道道血痕。

    血魂鞭一頭纏繞在他右臂上,另一頭軟軟垂曳於地,釋出的陰魂也不曉得能有幾成收了回來。

    容若蝶問道:“仇大哥,雁兆怎樣了?”

    仇厲搖頭道:“小姐無需擔心,他只是受了點內傷,妥善休養一個月即可痊愈。”

    容若蝶點點頭,要岑婆婆取出療傷靈丹為雁兆救治。

    對面飛雲真人揚聲道:“容小姐,這一戰算誰贏了?”

    他面如慘金,頭頂道冠不正,嘴角隱隱也有一抹血跡,但這點傷較之雁兆自不可同日而語,如此發問,只是為了要容若蝶親口認輸罷了。

    容若蝶朗聲回答道:“真人技高一籌,這一局當然是你們贏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4 11:37:11

    飛雲真人哈哈一笑,圓圓的臉上殊無歡快得意之情,他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最後祭出千霄無極訣才拿下此輪,實在是勝得胸悶。

    閒雲真人闊步出列,拂塵往腰上一插道:“貧道閒雲,尚請賜教。”眼光直射秦毅。

    秦毅卻不理他,先轉身向容若蝶禮道:“小姐,可有什么需交代屬下?”

    容若蝶悠然道:“秦毅,咱們已折兩陣,今日之局就看你能否勝過閒雲真人。你與他的修為本在伯仲之間,他卻勝在多了近百年的苦修。

    “好在從昨夜至今,他少得喘息,這一點上你又佔到了便宜。此番上陣輸贏只在五五之數。”

    秦毅的性情頗似仇厲,聽完之後也是臉上不動聲色,只道:“小姐早定下屬下出戰第四陣,心中必有勝算,還望示下。”

    容若蝶淡淡一笑,回答道:“神霄五老中,飛雲多智而浮躁;閒雲豪勇而自負;雁兆拼盡全力仍然落敗,閒雲真人自看在眼裏,由此及彼,必會以為你更是遠不如他。況且此戰他勢在必得,難免求勝心切。

    “你不妨示之以弱,進一步激起其輕慢之念,待他戒心盡去即為剛極易折之時,你便誘其入溪一戰,以水為媒,施展令師所授的銷魂血咒則可必勝。”

    她娓娓而談,如同行軍布陣決勝千裏,其中更蘊有諸般兵家計謀,委實匪夷所思。

    容若蝶見秦毅目光閃爍,顯正在盤算此計的細節,接著又道:“閒雲真人精擅神霄派‘飛絮十八擊’,你要留神提防他左手拂塵突施冷箭,萬勿大意。

    “不妨先出言點破,他心高氣傲,定不願再出手暗襲,可減去你不小的麻煩。”

    林熠側耳聆聽,深感冥教有著此女直似如虎添翼。

    莫看她外表弱不禁風、嬌柔無限,然而心計之深、妙算之準,已到了神乎其神的境界,不啻是正道各派莫大的威脅,卻也真不曉得她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容若蝶低聲向秦毅面授機宜,閒雲真人已等得不耐煩,說道:“容小姐,你的話可有說完?咱們這就開始吧!”

    秦毅冷冷看了閒雲真人一眼,向容若蝶抱拳道:“小姐,屬下去了。”

    容若蝶微笑道:“你只管放手一戰,我當以一曲‘金戈行’聊壯聲勢,助你奏凱!”

    秦毅慨然道:“小姐放心,屬下誓死取下這老兒,絕不負您的厚望。”

    仇厲一揮手,將覓恨血鈴拋向秦毅,沉聲道:“勝了此陣,再來還我!”

    秦毅接鈴在手,高聲應道:“是,師父!”走到陣前,眼睛瞄著閒雲真人腰間的拂塵,久久不說話。

    閒雲真人給他盯得渾身不自在,禁不住問道:“要打就打,你看什么?”

    秦毅道:“在下秦毅,久仰真人左手拂塵的‘飛絮十八擊’,神鬼莫測,防不勝防。所以想多瞧幾眼,好提醒自己小心防範,以免待會兒稍有不慎為真人所乘。”

    閒雲真人哼道:“你少拿話來套住貧道,出手吧!”

    一縷金石鏗鏘的琵琶聲響,容若蝶玉指蹁躚,撫曲助陣。

    秦毅展身掠空,血鈴“鏗鏗”鏑鳴,居高臨下疾劈逾電。

    閒雲真人退步清喝,身後仙劍彈鞘而出正落入右手,順勢往上一點,“叮”的擊中鈴芯。

    血鈴高高彈起,秦毅中路門戶大開,閒雲真人左掌迭出,秦毅已先一步飄身閃過。

    兩人翻翻滾滾鬥了一炷香,秦毅漸落下風。

    閒雲真人果如容若蝶所料,受了秦毅言語一激,始終不屑施展左手拂塵飛絮十八擊的絕技,但一柄仙劍依舊了得,著實不輸給其師兄飛雲真人。

    他連觀三場惡戰,心中已有一定之見,以為秦毅的修為應遜於雁兆半分,自己獲勝而歸理所當然。

    而秦毅也有意驕敵,覓恨血鈴在仙劍上往往一觸即退,不與硬撼,更令閒雲真人覺得此戰當是十拿九穩。

    而無論戰局如何變化,容若蝶的琵琶始終如一,悠揚激昂飄蕩在戰雲上空。

    眾人眼裏目不轉睛望著兩人的激戰,耳畔卻響起琵琶聲聲。忽如銀瓶乍破水漿迸,忽如鐵騎突出刀槍鳴,間或有血鈴與仙劍的激撞脆鳴,無不熱血澎湃,為之所動。

    琵琶驟轉高亢,切如嘈雨,一股濃烈的金戈鐵馬之息,直壓得人透不過氣,恍若兩軍陣前,萬馬奔騰千鼓鳴響無限殺伐與悲壯。

    秦毅聞琴知意,一去頹勢奮然搶攻,招招氣貫長虹,當真似沙場上單騎闖關一去不返的鐵血勇士。

    閒雲真人越鬥越驚道:“這小子也是來玩命的?”

    他當下身形遊動,暫避鋒芒,先求立於不敗之地。

    兩派弟子見秦毅突發神威,戰局逆轉,一顆顆稍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屏氣觀戰竟忘記了助威吶喊。

    秦毅氣勢漸盛血鈴“叮當”急響,猶如狂風驟雨照著閒雲真人猛攻不休,一蓬蓬殷紅血霧蔓延四周,淒傃如天際晚霞,詭異似冥獄煉火。

    閒雲真人鬥到酣處,尋得一線間隙,一抖手掣出拂塵卻並未立即出招,口中低喝道:“小心,貧道要施展飛絮十八擊了!”

    秦毅一聲不吭,覓恨血鈴羚羊掛角,掃向閒雲真人胸前,招式又狠又疾,莫之能禦。

    閒雲真人左手飛出,雪白飄逸的塵絲“嗤嗤”銳鳴,恰似天外飛鴻精準的拍中血鈴。體內真氣一轉,拂塵化剛為柔,纏鎖血鈴。

    秦毅順勢一送,血鈴點向閒雲真人面門。

    閒雲真人拂塵揮蕩“鏗”的一響卷開血鈴,右手仙劍反削秦毅。

    這一手攻守兼備,一氣呵成,引得正一、神宵兩派弟子齊齊喝採,皆尋思道:“無怪乎秦毅忌憚真人左手拂塵的飛絮十八擊,這一場咱們該是贏定啦!”

    秦毅血鈴用老只得飛身閃躲,先前驚濤駭浪般的攻勢,頓時被硬生生遏止。

    閒雲真人一柄仙劍、一把拂塵左右開弓,飄忽淩厲兼而有之,咄咄逼人卷湧翻飛。

    僅須臾功夫,秦毅氣勢枯竭,頭頂水霧蒸蒸,覓恨血鈴已是顧此失彼。

    容若蝶琵琶漸轉淒楚,幽咽如泉,聞者黯然,倣佛是在昭示秦毅的敗局難挽。

    閒雲真人一式“風行水上”去勢莽莽,力壓血鈴,拂塵“啪”的凝束成鞭,沛然轟落。

    秦毅左掌上翻,硬吃一招,身軀遽沉腳已踏到了溪面。

    閒雲真人低喝道:“孽障,還不認輸?”拂塵第二次高舉下轟。

    秦毅避無可避,無奈丹田氣沉,“撲通”隱入溪澗。

    閒雲真人拂塵走空,戰意正熾,想也不想身劍合一,鼓風長嘯破浪飛擊秦毅。

    神霄、正一兩派的弟子忍不住搶步上前,衝到溪畔好看清水下情景。

    好在溪水清冽,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兩團光影在水底翻江倒海,不時激撞起一道道衝天水柱。

    容若蝶的“金戈行”將近尾聲,韻律漸行漸緩,透出曲終人散、兵兇戰危的慨嘆落寞。

    林熠心頭一動道:“這曲‘金戈行’已達到近乎天人合一的化境,若非她內心裏亦極度厭倦爭鬥仇殺,斷不能彈出這般神韻。難道她棲身冥教,也是有不得已的難言苦衷?”

    水下兩人已聽不到琴曲,秦毅賣了個破綻,故意令拂塵纏住左臂,站定溪底短兵相接,近身肉搏。

    偌近的距離,閒雲真人的仙劍反不如血鈴來得靈活圓轉,幾記驚如密雨的對攻後,被壓制在身前苦苦守禦,無以還擊。

    但他左手的拂塵不斷催動一波波真氣強攻秦毅,又是佔得了上風。

    兩人均知勝負關鍵盡在自己的右手、對方的左手,不約而同策動狂攻來回拉鋸。

    秦毅見時機成熟,血鈴攻勢放緩,心底默運銷魂血咒,將魔氣不著痕跡的一分分度入水中。

    原本血咒一起,當有特異鈴聲惑神,但在水中兩人的耳朵都成了擺設,閒雲真人的全副心神又俱在自己仙劍的攻勢上,居然恍若未覺。

    幾乎是在同時,兩人發動了最後一擊。

    閒雲真人拂塵罡風狂卷,終破入秦毅體內“啵啵”連響,將他的左臂經脈震得寸寸斷裂,數十道血箭飆射而出,融成一蓬濃濃血水,染紅溪底。

    秦毅的血鈴激振厲吼,凝蘊水中的魔氣轟然迸發,也爆出一團淒迷紅光。

    閒雲真人猝不及防,身軀如墜湍流,被來自四面八方的龐大魔氣碾壓激撞,只覺得周身百脈如遭雷劈電擊,一口熱血“嘩”的噴出,倣佛聽見“喀喇喇”無數骨斷筋折的脆響。他大吼一聲,奮力衝出清溪。

    溪岸上的眾人視線為血水遮掩,驀然失去兩人蹤跡,正焦灼緊張之際,卻瞧見閒雲真人打從水底箭石竄出,在空中急翻十數個筋鬥,又硬挺挺的墜落。

    飛雲真人叫道:“不好!”

    他飛身而起後發先至,攬臂抱住師弟下墜的身軀,猛感到懷中抱的好似一團軟綿綿肉泥,渾身骨骼經脈盡斷,再無一處完好。

    閒雲真人七竅流血,早已昏死了過去,就算醒來從此亦成廢人。

    秦毅腳步蹣跚,沿著河床走出溪澗,左臂垂在腰畔一蕩一晃也是廢了。

    他面色蒼白,每邁一步都氣喘如牛,搖搖欲墜。

    仇厲箭步迎上,一把握住秦毅左臂輸入一道真氣,助他穩住傷勢,卻知這條胳膊能否保全仍需看天數。

    秦毅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將血鈴交還仇厲,斷斷續續說道:“師、師父─弟子幸、幸不辱命!”

    仇厲取出一枚藥丸送進秦毅口中,道:“別說話,運氣療傷。”

    眾人駭然變色,飛雲真人橫抱師弟身軀,悲憤叫道:“秦毅,你使了什么詭計暗算我閒雲師弟?貧道與爾等誓不兩立!”

    仇厲攙扶住秦毅,哈哈冷笑道:“想不認帳么,仇某奉陪到底!”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37:48

第九章天宗

    飛雲真人的滿頭白發已用發簪束起,兀自氣得巍巍直顫,怒喝道:“閒雲師弟分明佔著上風,若非遭了暗算,焉會轉眼變成這個樣子?”

    仇厲傲然道:“銷魂血咒下能逃一命已屬幸運,換作仇某出手,他怕連半根骨頭也留不下來。大丈夫願賭服輸,真人情急狡辯未免有失身分。”

    飛雲真人老臉漲的血紅,說道:“貧道就是不信這個邪!仇厲,你可有膽讓秦毅在光天化日之下再施展一回銷魂血咒,瞧瞧貧道是否也會筋斷骨折?”

    仇厲蔑然道:“飛雲真人,劣徒苦戰獲勝,油盡燈枯連走路都難,如何施展得動銷魂血咒?你想領教,仇某恭候。”

    費久心想飛雲真人適才祭出千霄無極訣,真元大損,再戰仇厲多半兇多吉少,於是邁步上前慨然道:“好,仇老魔,便讓老夫來試試你的銷魂血咒!”

    三十一年前,仇厲夜闖正一派連傷七名高手宿老,其中就有三位乃費久同出一門的師兄弟,可謂冤大仇深。

    這些年來,費久念念不忘復仇雪恥,奈何仇厲行蹤詭異,修為卓絕,始終不得機會。

    數日前,仇厲傷在林熠掌底,傷勢未愈,以費久的眼光自能看出。

    此消彼長,他禁不住要挺身求戰,寧可舍了性命也要教仇厲鎩羽。

    容若蝶輕笑道:“費老先生,你豪情萬丈令晚輩佩服,但也不可壞了重復出戰的規矩,難不成正一、神霄兩派人才濟濟,竟無第二人敢與仇大哥一戰了么?”

    費久語塞,飛雲真人哼道:“容小姐,你的話強詞奪理可也站不住腳。秦毅暗箭傷人在先,壞了規矩的卻不是我們!”

    容若蝶搖首嘆息道:“遙想兩百年前,貴派先掌門明德真人高風亮節,光明磊落,兩道共仰何等的氣魄風姿?怎到了真人這一代卻只會抵賴食言?

    “秦毅,你不妨將水底的經過說與諸位聽聽,看看其中是否有卑鄙無恥的手段?”

    秦毅得仇厲真氣之助,鎮住傷勢,呼吸也不似先前急促,恭聲道:“屬下遵命!”

    三言兩語他將自己如何誘閒雲真人沉入溪澗,借助水流積蓄魔氣,一舉發動銷魂血咒戰而勝之的經過,敘述了一遍。

    在場眾人俱是各派精英,對照所見的情形,心知秦毅的話不假,只是利用溪水克敵著實不可思議,也難怪閒雲真人中計落敗。

    大夥兒終究出身正道名門,這么多人盯著,強辯賴帳的話自也說不出口,何況容若蝶手裏還攥著六名人質。

    然而就此認輸,心有不甘。

    下一輪仇厲親自出馬,莫說費久與飛雲真人無法再次出陣,即使沒有這條約定也毫無制勝把握。

    若在平時,在築玉山留滯年餘,最多不過失去了點顏面也不算什么。

    可當日兩派聯手大破九峒觀烈火宮報復在即,這二十多人,不啻是本派舉足輕重的力量,豈能平心靜氣的幽居此處,賞月觀花?

    正進退維谷時,正一劍派中走出一位少女,布衣銀釵,肌膚微黑,貌不驚人,淡淡道:“費師叔,這一陣便交由弟子吧!”

    費久一愣!這少女乃掌門師兄冉劍寐門下弟子言慧,拜入正一劍派不過十數年,資質僅屬中等。

    此次霧靈山脈之行,言慧本無資格同往,但臨行前,冉劍寐卻將她加入了名單,說是借機歷練一番。

    費久心裏大是不以為然,可礙於掌門師兄的面子也不好反對,將就著帶上。

    一路言慧寡言少語,棲宿時也總與其他女弟子離得遠遠的。

    費久只當此行弟子中僅有她一人來自冉劍寐門下,與各支同門素來不熟,故也不以為意,反在幾場惡戰裏讓嚴放等人多加照應。

    她毛遂自薦,主動請戰,勇氣可嘉,大合費久的胃口。

    但此戰非同小可,仇厲魔功精湛,豈是兒戲?

    他當下一皺眉道:“你如何是仇老魔的對手,還不退下?”

    兩派弟子裏,有不少年輕人早已看不慣言慧一副清高自賞,愛理不理的做派。

    若是她修為超群又或天生麗質尚有可恕之道,偏生言慧資質平平,相貌也不出眾,更讓人心生不滿。

    眾人見她受到訓斥多少存了幸災樂禍之意,均想道:“你不自量力,妄圖挑戰仇老魔大出風頭,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有好心的人,便出言勸道:“言師妹,快回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時候。”

    言慧神色不改,櫻唇微微翕動,費久與飛雲真人同時動容,兩雙眼睛齊刷刷盯在她身上。

    言慧點點頭,又說了兩句,費久臉上現出興奮之色,高聲道:“好!便由你出戰,向仇老魔討教兩手血屠鈴法!”

    費久的師弟沈觀乘,低聲問道:“費師兄,這是怎么回事,這丫頭豈是仇老魔對手?”

    他是剩下眾人裏修為最高的一個,倘若飛雲真人與費久限於約定不能出手,原也該由自己與仇厲生死一搏。

    費久泰然自若,捋著黑須笑道:“年輕人嘛!有這樣的大場面,歷練歷練總是好的。”

    沈觀乘一頭霧水,另一邊神霄派的弟子,見飛雲真人也不出言反對亦不好攔阻。

    言慧說道:“多謝費師叔恩允,剛才秦毅得覓恨血鈴之威,戰敗閒雲真人,弟子也想借費師叔的長天仙劍與仇老魔一較高低,教他不敢小覷正道英豪!”

    費久洪聲大笑,拔出仙劍,雙手遞到言慧手上,說道:“好好打,替老夫滅了仇老魔的威風,出胸中一口惡氣!”

    言慧頷首,仙劍反手豎在背後,走到仇厲近前,兩人隔著一條飄紅溪澗,對峙互視。

    仇厲冷然皺眉,也在奇怪費久與飛雲真人,為何遣出這么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出陣?自己乃是魔道一等一的翹楚人物,縱然贏了亦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仇厲的四名弟子面面相覷,偷眼瞧向容若蝶。

    只見她面含微笑懷抱琵琶恁的悠然,弄不清葫蘆裏賣的是什么藥。

    林熠凝視言慧若有所思,但倣佛仍有一處關鍵未能明白,劍眉微蹙默然沉吟。

    言慧徐徐道:“仇先生,你先請!”口氣之大,讓費久、飛雲真人也自嘆不如。

    仇厲嘿嘿而笑,他睥睨正魔兩道,威震八荒四海,誰敢大言不慚讓自己一個先手?

    這少女不過是正一劍派門下的一個二代弟子,名不見經傳卻行大宗師之事,好生教人困惑。

    他目露寒光,正欲反駁,陡然一凜。

    原來在剎那間,仇厲驚覺言慧那雙原本平淡無光的眸子裏,暗暗藏蘊著一泓深不可測的晶瑩華採,若非如此近距離的仔細打量,絕難發現竟是功通造化、返璞歸真之相。

    他再細心觀察言慧的站法身姿,看似生澀實則毫無破綻,更一反平庸,盡顯婀娜之態,並與周圍的山水天地融成一體,勝過費久何止一籌?

    仇厲輕敵之念盡消,收斂笑容,面色凝重肅殺,沉聲道:“閣下請!”

    眾人對仇厲的神態變化大為驚異,心想就算他面前站的,是正一劍派掌門冉劍寐也未必會這般謹慎認真,何以一個少女令其至此?也有人想這或許是仇老魔的詭計,好讓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得意忘形,再加耍弄戲辱。

    容若蝶忽道:“兩位且慢,小妹尚有一個提議。仇大哥百年修為已臻大乘,這位言姐姐即便是天縱英才也難以望及。這樣的較量功力懸殊過大,不免有失公允。況且小妹本意僅在切磋,點到為止,若再加傷亡可就不好了。

    “不如兩位交手時皆收斂真氣,只在彼此招式身法上一決輸贏。也好教大家瞧瞧究竟是血屠鈴法技高一籌,還是正一派的劍術絕學縱橫天下。”

    眾人一愣,容若蝶的這個建議無疑對言慧大大有利。

    仇厲不能運用血罩神功,更施展不了銷魂血咒,如斷一臂威力大減,盡管他百餘年的閱歷火候仍非言慧可堪比擬,但言慧好歹也有了一線勝機。

    林熠聽得容若蝶說到“也好教大家瞧瞧究竟是血屠鈴法技高一籌,還是正一派的劍術絕學縱橫天下”之語,眼中驀地一亮,心道:“原來如此,這丫頭好深的城府,好厲害的心機!”他舉目望向言慧,瞧她如何應答。

    言慧面色沉靜,卻掩藏不住目光裏掠過的一絲驚訝,深深瞥了容若蝶一眼,若有所悟。

    她緩緩道:“悉聽尊便。”竟是毫不領情也毫不在乎。

    仇厲淵渟岳峙,神光罩定言慧,右手血鈴輕輕晃動。

    他不運真氣這鈴聲聽上去也順耳多了,一停一響宛若風鈴叮咚。

    言慧則依舊保持原先姿勢,只有林熠、費久等少數幾人看得出,她的左手玉指隨著血鈴響聲有節奏的悄然屈伸,遙遙呼應仇厲幾不可察的招式試探。

    靜默半晌,兩人仍無動靜。

    幾名年輕的弟子等得不耐煩,嘀咕道:“仇老魔怎么婆婆媽媽的?這丫頭三腳貓的功夫,讓我上此刻也早擺平啦。”

    日頭徐徐西沉,透過竹林間隙,一線刺眼日光照向言慧,令她的視線在電光石火中一黯。

    仇厲冷喝乍動,似一束黑色閃電已到近前,血鈴幻影層層只聽不見鈴響。

    原來他出招的速度過快,連鈴鐺都不及撞響。

    費久聳然動容,喝道:“小心!”

    言慧右肩微微一沉,長天仙劍側轉,一抹光線正折射在如水鋒刃上,直耀仇厲雙目。

    光芒之亮,比之日頭斜射更勝。

    仇厲冷哼,左手袍袖舒展好比一面大帳篷把陽光割斷,血鈴化虛為實,飛點言慧咽喉。

    言慧撤步側身,仙劍順勢從背後滑出,劍尖“叮”的挑中血鈴。

    正一劍派的弟子齊聲驚咦,言慧施展的這招乃“奇門十九式”中的一招“旁敲側擊”,本派十年以上的弟子盡皆會使,可謂入門劍法殊不足為奇。

    然而她招式的運轉幅度縮小了一半,那可是大大的錯謬。

    要是有哪一個弟子平日練劍這般使來,難逃過費久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可她偏巧能將錯就錯,輕描淡寫的把仇厲淩厲無疇的攻勢化於無形。

    言慧手腕翻轉,仙劍劈落,依稀便是“奇門十九式”中的“水落石出”。

    但她步法不對,出劍的高度也低了半尺,剛構著仇厲胸膛,卻也正因如此,這一劍變化更快去勢更疾,竟令血鈴不及回擋。

    仇厲眉宇一揚,讚道:“好!”左袖飛蕩,席卷仙劍。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37:53

    兩人即明言約定不可比較功力,仇厲這一拂雖說詭異飄忽,但長天仙劍在激撞之下,僅僅一側,反刺向他的右肩像預先精算過一般,硬將仇厲迫退數丈,回到原先佇立的位置。

    頓時群情激越,轟然喝採。

    神霄派的人也就罷了,正一劍派的弟子於興奮鼓舞的同時,不免心中奇怪。

    林熠也看得心馳神搖,見言慧施展的一招一式都普通至極,可稍加變化立時化腐朽為神奇,能把仇厲迫退委實不可思議。

    他與正一劍派的弟子也曾有過數次交手,對“奇門十九式”、“浩然大七式”可說了然,卻也從未想到同樣的招式,換到言慧手中竟能發揮出偌大的威力。

    其中關鍵全在於不拘陳規,因勢利導,但與自己耳聞目染的諸般教條已大相逕庭。

    他的眼前宛如乍現一線天窗隱約抓到了什么,全神貫注在言慧的長天仙劍上,苦苦應證推敲,只覺得受益無窮。

    場內兩人漸漸放開手腳,你來我往,身影交錯。

    言慧的仙劍隨心所欲,指東打西,無一不是妙到巔毫,也無一不是正一劍派中俯首可拾的招式。

    仇厲的血屠鈴法爭鋒相對,亦是妙手迭出精採紛呈。

    盡管雙雙收斂了功力,可驚心動魄之處遠勝前頭四場,當真勝負僅係毫厘。

    二十招過去,五十招過去,接著一百招又過去,兩人平分秋色難分伯仲。

    仇厲陡逢勁敵,鬥得興起,一聲長嘯幻化出十三道光影圍繞言慧遊走,血鈴水銀洩地,無孔不入的連環絕殺,看得人眼花撩亂。

    忽聽“撲通”、“撲通”幾聲,有兩個修為稍差的神霄派弟子,被仇厲的身形攪得頭昏腦漲暈倒在地,旁邊的人正緊張觀戰也來不及攙扶。

    言慧在內圈以靜制動,不慍不火,臉上沉靜的表情窺不出絲毫的心緒。

    偶爾注視她的雙眸,卻能發現其中神光深邃,精華內蘊。

    仇厲的身法越來越快,到最後幻化出十九道光影,上天入地、四面八方齊齊迫來,如此聲威直令費久、飛雲真人駭然無語。自忖在這“分光身法”之下,絕難支撐過五十招。

    驀然,十八道虛影一收,仇厲飛身逆襲,使出“血屠鈴法”最後一招“哀鴻無歸”。

    血鈴猶如雁行經空,吞吐無方,越過長天仙劍轟向言慧面門。

    眾人轟然驚呼,俱以為敗局已定。

    孰知異變突起,言慧鎮定若亙,頭向後仰,劍柄倒轉“叮”的蕩開血鈴。

    她左袖掠出,電光石火裏拂向仇厲。

    仇厲此招有攻無守,更料不到言慧居然能夠破解,猝不及防,只得吸氣飛退,但胸口一麻仍被輕輕掃中,好在言慧袖上真氣內斂未至受傷。

    兩派弟子歡聲雷動,幾乎不能相信言慧真的擊敗了不可一世的“血魔”仇厲,人人臉上洋溢著興奮光彩。

    仇厲飄身落地,咄咄目光射向言慧,啞聲道:“好劍法!”

    “叮─”言慧垂手將長天仙劍插入沙土,靜靜道:“我輸了。”

    歡呼聲一下子沉寂,眾人愕然望向言慧。

    容若蝶拊掌嬌笑道:“言姐姐光明磊落,小妹好生敬仰。”

    沈觀乘皺眉道:“言慧,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為何認輸?”

    言慧淡然道:“輸了便是輸了,弟子心中自明就是。”

    容若蝶道:“沈老先生,這裏面的緣由晚輩倒是明白,你想不想知道?”

    沈觀乘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容若蝶微笑問道:“沈老先生,你也是正一劍派的宿老名家,適才言姐姐倒轉劍柄抵擋血鈴的招式,你可曉得是出自貴派的哪一招?她飛袖拂面逼退仇大哥的那手絕技,又是出自貴派哪一種功夫?”

    沈觀乘愣了愣,才驚醒到言慧最後使用的兩記招式,都非正一劍派的絕學,可源於何處卻也說不上來。

    他不願示弱,冷冷道:“言慧天資聰慧,觸類旁通,心靈福至之下另創妙手,也是有的,難不成你能說出它的來歷?”

    容若蝶搖頭嘆息道:“難怪沈老先生不認得這兩招絕學,恐怕普天下能清楚的人也屈指可數!那式倒轉劍柄的招式稱做‘莫逆於心’,飛袖拂擊則是馳名於世、卻少有人親睹過的‘拂心忘塵袖法’。言姐姐,小妹可有說錯?”

    除了費久與飛雲真人,兩派高手齊聲驚叫道:“這不是天宗止念池的絕學?”

    言慧恍若不聞,只問容若蝶道:“你早就知道了?”

    容若蝶頷首道:“若非如此,小妹焉會布下此局引言姐姐現身?適才你若忍住不出手,小妹也無法認定二十餘人裏究竟哪位才是姐姐化身。可現在,唉,姐姐卻作繭自縛了。”

    言慧當然清楚容若蝶這話裏的意思,她若不出手,原本雙方的賭約就束縛不了自己。但如今若默認,這份賭約對自己也一樣有效,卻枉自暴露了身分。

    林熠豁然開朗,所有關節終於全部想通。

    容若蝶定是從哪裏得到密報,知曉天宗傳人隱身費久一行人中,但又難以確認。

    因此她苦心設計,將費久、飛雲真人等誘入築玉山,再提出賭約迫言慧現身。

    這一連串的計謀環環相扣,天衣無縫,卻把費久他們全當作了誘餌。

    嚴放錯愕道:“你、你不是言師妹,你究竟是誰?又怎會本門的劍法絕學?”

    費久罵道:“笨蛋,她自然不是言慧,是天宗觀止池的雁仙子!”

    天宗觀止池乃仙家聖地,其門下嫡傳弟子不過十數人,素以參修天道、明悟自然為己任,少有過問世事紛爭,隱然超脫正魔兩道之上,與號稱“禪宗”的大般若寺齊名當世,現任宗主“天帝”戎淡遠更是神仙中人,難得一現。

    每隔百年,便會有若幹觀止池弟子入世修行,以增廣閱歷見聞,期滿後由天宗長老會同宗主考評,從中挑選下任宗主的候選者。

    因此不必費久過多解釋,大夥兒都能明白這位雁仙子,實乃觀止池嫡傳弟子中的傑出人物,亦大有可能在未來接掌天宗。

    容若蝶銀鈴般嬌笑道:“果然是天宗雁姐姐大駕光臨,小妹幸何如之。”

    雁仙子道:“容姑娘何必自謙,鸞霜輸了賭約,已淪為貴教的階下囚。此後一年鸞霜與飛雲真人、費老先生他們便要多多叨擾了。”

    仇厲聞言暗喜,若能將雁鸞霜等人幽居築玉山一年,於冥教而言自是再好不過。

    尤其是雁鸞霜身為觀止池嫡傳弟子更是非同小可,她既與正一、神霄兩派高手同來,顯然將不利於本教,能留她一年自己也可多睡幾個安穩覺。

    況且這個消息傳將出去,正魔兩道勢必震動,大漲冥教的威風。

    不料容若蝶搖頭道:“妹子的這座小廟粗俗鄙陋,怎敢簡慢雁姐姐在此逗留?”

    雁鸞霜淡然道:“容姑娘此言差矣,這般山清水秀的所在比之世外仙境也不遑多讓。鸞霜能留駐此間一年,還需多多謝過容姑娘的好意。”

    林熠心中微微一笑道:“這位雁姑娘瞧不出也是極厲害的角色,竟以退為進擠兌容若蝶,這兩人對上可有好戲看了。”

    容若蝶不慌不忙掃了眼費久等人,說道:“雁姐姐的厚誼小妹求之不得,奈何費老先生與飛雲道長他們心懸烈火宮進襲之事,怕也無心在此逗留吧?”

    費久怒哼道:“女娃兒,你到底想要怎樣,不妨給句痛快話!”

    容若蝶嫣然一笑道:“小妹想請在場各位立下一個誓約,一年之內絕不參與任何針對聖教的敵對行動便可離去。”

    飛雲真人愣道:“容小姐,就這么簡單?你可當真?還有沒有別的?”

    需知近年來正道各派的首要大敵,乃是五行魔宮。冥教僻居南方倒少有糾葛。容若蝶縱不提出這點要求,或許三五年內各派也難得會與冥教發生正面衝突,答應下來倒是不難。

    容若蝶道:“其他的就是小妹私人想托雁姐姐,代送一封信函交與天宗雪長老禦覽,不知雁姐姐能否成全?”

    雁鸞霜沉吟問道:“信在哪裏?”

    容若蝶從袖中取出一封印泥封緘的信函,信封上只寫著“雪長老寧宜親覽,晚輩容若蝶頓首”這兩行小字。

    字跡娟秀灑脫,多半出自容若蝶親筆。

    雁鸞霜接過,感到裏面硬邦邦似有異物。

    她也不多問,說道:“容姑娘隆情鸞霜心領。此信鸞霜當親手交與雪師叔,但她老人家願否拆閱,則非旁人所能左右。”

    當下費久等人立下誓約,容若蝶吩咐道:“仇大哥,恭送諸位出山。”

    飛雲真人道:“多謝容小姐好意,不過咱們既然能進來也就能離開,不勞動仇先生大駕了。”

    仇厲解了六名弟子的禁制,費久瞪眼望向林熠道:“林師侄,你與咱們一起走么?”

    容若蝶不等林熠回答,說道:“費老先生走好,小妹尚另有要事與林兄商洽,稍後當親自送他離去,諸位無需擔心。”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38:19

第十章十日

    費久道:“那怎么成?林熠乃昆吾派弟子,咱們豈可把他一人留在這兒?”

    飛雲真人站在一邊悶聲不響暗暗埋怨費久,不該為了個昆吾派的弟子橫生枝節,可也不好多說。

    林熠笑道:“費師叔一路順風,弟子在此多待片刻也無大礙。只拜托你老人家替我與恩師知會一聲,好令他勿念。”

    費久一愣,想不透林熠的意思,更不曾想到林熠乃仙盟中人身價可貴,容若蝶與仇厲如何肯輕易放虎歸山?

    他於是點頭道:“好,老夫就先走一步。他們要是敢對你不利,咱們正一、昆吾各派,都跟冥教沒完!”

    容若蝶嬌笑道:“費老先生不必多慮,林兄乃小妹貴客。”

    費久哼了聲,說道:“那最好!”

    林熠見此老古道熱腸也頗感動,頷首道:“費師叔走好,咱們後會有期。”

    費久等人離去後,容若蝶微笑道:“仇大哥,你可是在心裏責怪小妹不該如此輕易的放走他們?”

    仇厲道:“小姐此舉必有深意,還望為仇某指點迷津。”

    容若蝶道:“這些人留在築玉山一年於正道各派實力損失不過爾爾,咱們卻不但要將他們供養起來還需派專人看守,殊不劃算。

    “況且他們答應留下,兩派的掌門與天宗的高手卻未必答應,其後必會設法解救,咱們也犯不著為此與正道結仇開戰,不如讓他們立下誓約,放其離去,化解了眼前紛爭。

    “尤其那位天宗傳人雁鸞霜,這一年裏是休想再與聖教為敵作對,屆時咱們設法在正道各派與五行魔宮之間挑燈引火,坐山觀虎鬥,豈不輕松快哉?”

    她解釋完了還不放過林熠,轉頭微笑道:“林兄,不知小妹說的可對?”

    林熠裝聾作啞道:“蝶姑娘剛才與仇老哥說了什么?在下怎么一個字也沒聽見?”

    容若蝶似笑非笑道:“林兄,你主動留下,不就是想多查探一些小妹的底細與盤算么?如今小妹都把心裏所想的都說與你聽了,你為何又充耳不聞呢?”

    林熠一本正經道:“蝶姑娘錯了,在下實是為你的仙姿天樂所動,所以只想留在築玉山,能在蝶姑娘身畔多待一刻好過一刻,便是教我作神仙也不換。”

    仇厲嘿道:“林兄,你既有此心不如幹脆加入本教,今後豈不是可以多加親近容小姐?”

    林熠肅然道:“仇老哥的建議大謬不然。小弟若是加入貴教不啻成了蝶姑娘的屬下,身分上就矮了半截,日後只怕蝶姑娘懶得拿正眼瞥小弟一下。倒是常與貴教搗蛋為敵,反能令蝶姑娘時時記著在下的存在。”

    岑婆婆不屑道:“小混蛋,滿口胡言亂語,小心老身煽你的耳刮子。”

    林熠嘻嘻一笑,拍拍胸口說道:“岑婆婆發怒啦!好嚇人!”

    容若蝶將紫玉琵琶交給岑婆婆,說道:“仇大哥,此件事了,小妹仍需逗留數日,就有勞你先行回稟教主他老人家了。”

    仇厲道:“好,仇某先告辭。林兄,咱們也後會有期。”

    林熠招招手作別道:“仇老哥,咱們日後還是別再見面為好,小弟第一次撞著你就被揍了個半死,剩下的半條小命我還想多留幾年。”

    仇厲哈哈大笑,向容若蝶與岑婆婆一抱拳,率著四名弟子去遠了。

    容若蝶目送仇厲五人遠去,道:“好啦,現在這裏就剩下咱們幾個人了。林兄,小妹帶你去見一個人,待與他會面過後林兄即可離去。”

    林熠詫異道:“是誰,這築玉山還住著旁人么?”

    容若蝶搖頭道:“他是小妹的一位尊長,名字小妹可不能說。”

    岑婆婆“呸”道:“什么尊長,一個老混蛋,老瘋子罷了。”

    林熠樂道:“老混蛋,不正好與在下這個小混蛋湊成一對么?”

    當下容若蝶在前引路,林熠緊隨其後,岑婆婆竟自顧回了竹廬。

    兩人走進北面的竹林,容若蝶道:“林兄留神,這面的陣勢尚未撤去,切不可隨處亂走。”

    林熠問道:“蝶姑娘學究天人,敢問令師是哪一位世外神仙?”

    他從仇厲對容若蝶的稱謂裏,已經清楚她絕非巫聖門徒,否則仇厲理應稱其為“師妹”,而非“小姐”了。

    容若蝶搖頭道:“小妹沒有師父,自幼失孤,全賴岑婆婆撫育成人。”

    林熠道:“原來蝶姑娘與我一般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不過我連親生爹娘是誰都不曉得,比起蝶姑娘恐怕更慘一層啦!”

    容若蝶問道:“林兄又何以投到昆吾派門下?”

    林熠回答道:“師父說是有人半夜裏把我抱到昆吾劍派的山門外,我餓得慘了便嚎啕大哭,驚動了守夜的弟子。師父見我可憐就收留下來。

    “又從我襁褓中尋到一枚玉墜,見上面刻了個‘林’字,便給我起名叫林熠。因為他老人家說抱起我時,在下雖然餓得臉色發青,可一對眼睛卻熠熠閃光活像夜裏的小賊。”

    容若蝶笑道:“林兄的名字卻有這般來歷倒也有趣得很,令師想來定也是位詼諧灑脫的人。”

    林熠心道,你對神霄、正一各派甚至天宗的情形都了若指掌,昆吾派何能例外?我師父是怎樣的脾氣,只怕你曉得的比我還清楚,他回答道:“蝶姑娘猜的是,我師父他老人家,平日裏十分風趣,但小弟最怕的也是他。”

    容若蝶驚訝道:“想不到這世上還有林兄害怕的人?”

    林熠本來是在套容若蝶的口風,一轉眼卻說到了自己頭上,他哪肯吃虧,嘿嘿笑道:“在下膽小如鼠,怕的人著實不少,譬如蝶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容若蝶故作不解道:“林兄何出此言,小妹一介弱質女子,林兄只伸一根手指頭便能戳倒啦。”

    林熠道:“蝶姑娘客氣了,連仇老哥都對你俯首貼耳,又談笑玩弄費師叔等人於股掌之間,小弟豈能不對蝶姑娘的殷勤款待誠惶誠恐,受寵若驚?”

    容若蝶幽幽一嘆,道:“林兄這么說才當真令小妹誠惶誠恐了。其實在小妹心中,不但對林兄毫無惡意而且恰恰相反,是視若知己才對,難道在林兄眼中,小妹是與你各為其主、勢不兩立的人么?”

    林熠撓撓腦袋,道:“不會吧,咱們只是初次見面,該沒這么深的交情吧?”

    容若蝶淺笑道:“林兄莫非沒聽說過‘一見如故’的典故?”

    林熠哀嘆道:“完了,完了。師父要知道我和冥教的容若蝶小姐一見如故,還被引為知己,不知該罰我洗多少件臭衣服、臭襪子?

    “蝶姑娘,你要真當我是朋友,定不忍心見在下受罰吧?還是痛痛快快告訴我實情,就算小弟求你了。

    “唉,你沒聞過師父他老人家的襪子有多臭,咱們洗劍齋內外都找不著一只耗子,便全仰仗他老人家之功。”

    容若蝶莞爾道:“林兄,你背後編排令師,可小心他老人家有千裏側聽之能,你也不必再追問小妹了,終有一日林兄會全部明白。”

    這時前方竹林裏隱約現出一排石室,打從裏面有一個蒼老雄勁的聲音問道:“蝶丫頭,有什么事情笑得那么開心?也說來給我聽聽。”

    容若蝶吐吐舌頭,壓低嗓聲向林熠附耳說道:“糟糕,咱們的話教老爺子聽見啦。”

    石室裏那人又問道:“蝶丫頭,你為何不回話?身邊有了小白臉陪著,就不管我這糟老頭子了么?”

    容若蝶俏臉微微一紅,林熠已揚聲道:“老爺子,在下的臉可不怎么白。”

    石室老者哼道:“那是黑的了?”

    林熠笑道:“也不算太黑。”

    石室老者怒道:“不黑不白卻是什么,難不成是陰陽臉?”

    說著話的兩人走到石室跟前,當中一間屋子的石門無風自開,裏面空蕩蕩的地板上,只坐著一個滿頭花白、亂發披腰的老者。

    這老者左邊的袖口空垂於地,右手扯著亂糟糟的胡子也不看他們,仰頭瞧著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石刻念念有詞。

    再看石室的四壁和地上也被人畫得亂七八糟,滿是看不懂的圖形字元。

    容若蝶站在門口,含笑道:“老爺子,人給你帶來了。”

    老者“哦”了一聲,好半天才回過頭,上下掃了林熠一眼道:“小夥子,進來坐。”

    容若蝶輕聲道:“林兄,進去吧。”

    她剛一邁步,老者急忙叫道:“蝶丫頭,誰教你也進我的‘悔心軒’了,快退出去!我老人家這屋子裏最忌諱女人了。”

    容若蝶不以為忤,問道:“老爺子,那我何時可以來接林熠?”

    老者想了想道:“十天吧,這當中別來煩我們。”

    林熠隱隱感覺要上當,忙道:“蝶姑娘,你要我在這裏留十天作甚么?”

    老者道:“錯了,不是她,是我老人家要你留下。”

    林熠苦著臉道:“老爺子,說句得罪你的話,這間破屋子裏什么也沒有,要我在這兒待上十天,整天對著你老人家悶也悶死了。我只答應陪蝶姑娘來見你一面,如今咱們也算照過面了,我可得走啦。”

    老者嘿嘿道:“走什么走,沒我老人家開口,你哪兒都去不成!”

    他身影一閃,右手五指飛抓林熠肩頭。

    林熠沉肩出掌,可手剛抬了一半,老者右臂一轉一滑已搭到他腋下,五指稍一運勁低喝道:“進來吧!”

    “呼─”的將林熠偌大的身軀甩進了石室。

    跟著“砰”的一聲石門關閉,依稀聽見容若蝶在外面道:“林兄且莫多心,十日後小妹再來接你。”腳步聲響,竟是走了。

    林熠腰間一挺,翻身貼著石壁飄落,老者威風凜凜地堵在門口得意道:“小夥子,剛才那招‘淵底擒龍’,妙得緊吧?”

    林熠一招受制亦是凜然,他自忖縱然對面站著的是仇厲,若不偷襲也斷難辦到。

    這個糟老頭貌不驚人,瘋瘋癲癲,修為卻恁的了得,可是為何要強留自己在此呢?

    他一面提神防備,一面假裝不屑道:“我看也稀松平常。”

    老者大怒道:“稀松平常?好,咱們再試一次,看你躲不躲得過。”

    林熠一轉眼睛,搖頭道:“不來了。”

    老者愣了愣,問道:“你小子害怕了?”

    林熠昂然道:“我林熠天塌下來也只當被褥蓋,豈會怕你?只是昆吾門規裏有一條‘尊崇師長,禮待老弱’。在下瞧你老人家胡子、眉毛都一大把了,萬一動起手來老胳膊、老腿有個閃失那怎么得了?”

    老者一蹦多高,嗷嗷叫道:“混小子,我老胳膊、老腿?著打!”

    他淩空翻了個跟頭,又探右手抓林熠肩頭,招式與先前一模一樣。

    林熠有了前車之鑒,心想:“我不抬手,卻讓你如何再抓?”貼著石壁掠起,右腳飛踢老者右腕。

    老者右臂還是一轉一滑,又繞過林熠右足,一把扯住他小腿,喝道:“去!”

    林熠應聲飛出,這回老者惱他不敬,有意給他苦頭吃,手上爪力一吐破入他體內。

    林熠經脈受震,剎那間竟凝鑄不起真氣,眼睜睜看著與對面石壁飛速拉近距離,“咚”的撞了一聲悶響,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頭昏腦漲。

    耳聽老者打了個響指,邁腿在自己身前踱來踱去,問道:“小混蛋,服不服?”

    林熠摸著腦袋起身,他適才對老者的招式變化瞧得清清楚楚,然而還是沒能破解。

    兩次被甩,一趟被抓著腋下,一趟被扯住小腿,部位各異卻有相同的奧妙。

    他心下佩服,嘴裏還是嘟噥道:“老混蛋,這么好的身手,幹嘛不去當捕快?”

    老者哈哈笑道:“你懂什么,這是我老人家耗費整整十八年的光陰,才創出的‘手舞足蹈小八式’,拳打腳踢算什么?唯有抓在手裏才最是實在。”

    林熠啞然失笑道:“‘小把式’?老爺子當真謙虛。”

    老者罵道:“狗屁,是小八式可不是小把式!你小子想不想學?”

    林熠疑惑道:“老爺子,你跟我非親非故為什么一定要教我?”

    老者怒氣稍歇,回答道:“誰說我跟你非親非故了?想當初─”

    他突然噤口,狠狠煽了自己一個耳光道:“奶奶的,又是這張臭嘴,當年苦頭還沒吃夠么?還要亂說!”

    林熠看他臉上張牙舞爪的紅指印,心生疑竇,問道:“老爺子,想當初什么來著,幹嘛不說完?”

    老者幹笑道:“沒什么,沒什么,你問這么多幹什么?這套手舞足蹈小八式你要不要學?”

    林熠莫名其妙被人連摔兩個大馬趴,對手舞足蹈小八式大是見獵心喜,但剛才老者的話頭勾引起他不小的好奇心,因此故意搖頭道:“不學,除非你先告訴我,為何要教我?”

    老者道:“我喜歡,我樂意,你學不學?”

    林熠說道:“不學,我喜歡,我樂意,就是不學!”

    老者抓著頜下亂蓬蓬的胡子,瞅著林熠,道:“吆呵!你這臭小子自以為拜了玄幹那臭牛鼻子老道作師父,練得幾手狗屁不如的昆吾劍法,就登上天了?老實告訴你,差遠了!沒有我老人家指點,你小子一輩子連天道的毛都沾不上。”

    林熠笑呵呵道:“那倒是,晚輩這兩手三腳貓的劍法,原本便不堪入你老爺子法眼。要不咱們就別學了,先坐下來舒舒服服喝幾壇好酒如何?”

    老者道:“好小子,修為不怎么樣,鼻子倒挺靈光,居然聞到我埋在屋外的那幾壇好酒香味啦!不成,你先拔劍讓老夫瞧瞧昆吾的九九彈指劍法,這二十年來又有多大的進步,敢不把我的手舞足蹈小八式擺在眼裏。”

    林熠直搖頭道:“不打,不打,打架哪有喝酒有趣?”

    老者大叫一聲道:“混蛋,這能由得你么?”

    並指如刀,一掌劈出,雄渾浩蕩的罡風洶湧撲向林熠。

    林熠猛吃一驚,閃身揮掌“砰”的一接,苦笑道:“老爺子,這可是玩真的?”

    他整條右臂酸麻難當,他趕緊施展泰鬥心法,將破入經脈中的掌力轉嫁到背後石壁上。出乎意料的是石壁承受了驚天一擊,不但紋絲不動連石屑也沒落下半點。

    老者哼道:“自然是真的,你這不識抬舉的小子,打死也是活該!”

    林熠沒來得及回話,眼前一花,老者已欺身近前,又一掌崩雲穿石轟向胸口,真要挨上,十條小命也一樣交代。

    林熠無奈,反手擎劍,叫道:“老爺子,得罪了!”

    九九彈指劍如閃電驚虹般騰空吞吐,九點寒星直刺老者掌心。

    老者喝道:“看我‘順手牽羊’!”掌心下翻朝前一送,輕描淡寫之間五指又貼住仙劍劍刃,劈手奪過!

    林熠一躍閃退,大叫道:“老爺子,你言而無信,我不陪你打了!”

    老者一呆捏著仙劍問道:“我怎的說話不算數了?”

    林熠義憤填膺道:“咱們說好了要讓你見識見識本派的九九彈指劍法,可一招沒過,你就把在下的仙劍搶了去,這算什么?”

    老者啞口無言,支吾道:“說的也對,好!我就不用手舞足蹈小八式,咱們再來打過。”手一揮已將仙劍擲還。

    林熠已覺察出這老者對自己全無惡意,接住仙劍笑道:“老爺子,咱們說好了,打完了就喝酒。”

    老者道:“哪那么多廢話,打過了再說!”他擰身再上,劈掌斬落。

    林熠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奮起迎戰,立意要給這古怪的石室老者一點苦頭吃吃,以報兩次被摔之仇。

    他眼見老者一掌落到頭頂,靜立不動猛然高聲喊道:“且慢!”

    老者聞言住手,右掌穩穩停在半空,掌風一絲不漏,問道:“又怎么了?”

    林熠驀地一轉身形,閃到老者右側,仙劍疾出,笑道:“先讓我替你修剪修剪胡須!”

    老者渾沒料到林熠這般無賴,意到身動,立時飛退數丈。

    劍光閃處,幾縷須髯冉冉飄落。

    老者氣得哇哇大吼道:“好小子,不給你點教訓,我老人家就不姓雪!”

    林熠一震,電光石火裏失聲叫道:“原來你也姓雪!”

    但漫天掌影已將他層層籠罩,罡風鼓蕩迫得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38:45

第三集 亢龍有悔 第一章 洗髓

    雪老人右手拍出,小指與拇指朝兩側高高翹起,食指蜷曲往前凸出,拳不像拳,爪不像爪,手形怪異令林熠好奇心大起。

    真氣所到之處,指間亮起一蓬金色絢光,赫然現出一羽狀似振翅高吭的蒼鷹,挾著一溜蒙蒙弧光,罩著林熠胸口轟落。

    林熠不知此招乃是昔年威震正魔兩道的冠世絕學鷹揚九鑒,但見這掌勢大力沉,也不敢硬接,身形右閃,仙劍一式“九星連珠”側點雪老人右腕脈門。

    仙劍與金色光瀾甫一碰觸,如陷暴風急流,“嗡嗡”鏑鳴震顫把持不住,隨時可能脫手逸出。

    林熠年紀雖輕,但出道數年閱歷頗豐,其中更曾經歷過與仇厲這般高手的惡戰。

    他當即手腕一振,一縷真氣注入劍刃,仙劍青華綻放,順著掌風激蕩韻律再抖落九點寒星,吞吐閃爍,虛實不定。

    雪老人輕讚一聲:“好!”食指倏然彈出,“叮”的震開仙劍,手間凝鑄的金羽蒼鷹砰然雷動,脫韁轟出。

    林熠一凜,暗道:“這老爺子的修為,竟臻至‘鑄元凝光’的無上化境,豈非已是地仙一流!”

    他仙劍用老,旋即左袖飛拂,唯恐抵擋不住雪老人驚世駭俗的掌力,身子朝後疾退。

    孰知那羽金鷹宛似通靈,在雪老人催動之下翩飛盤旋,躲過飛袖,側轉到林熠身後,直叩背脊。

    林熠淩空飛退,只覺眼前光芒一閃,金鷹已失去蹤跡,身後卻生出一道雄渾罡風,排山倒海的掩襲而至。

    他若轉而朝前閃避,雪老人如山橫亙,正以逸待勞守候著他,成前後夾擊之勢。

    情急中,林熠吐氣揚聲身軀倒翻,頭朝下,腳往上,憑空拔起,仙劍施展“守缺六十四劍”裏最為沉穩凝重的一招“天衣無縫”,剎那幻起層層光幕,“砰”的與金鷹迎頭激撞。

    劍氣金光鼓蕩呼嘯,金鷹“嗤嗤”蒸騰起一蓬光霧,衝破仙劍築成的青色光壁。

    林熠顧不得虎口酸麻,左掌斜斜按出,泰鬥真氣勃然崩流,轟然震裂金鷹。

    流光彌漫中,林熠借著龐大的反彈罡風,身軀一振向側上方飛逸,胸口鬱悶難當,急忙深吸一口氣流轉真元,打通淤塞經脈。

    兩人交手不過一個照面,林熠已是由死到生走了一回。

    幸虧他應變及時,若果真讓這式鷹揚九鑒轟中背心,少說也得去掉半條小命。

    他禁不住叫道:“老混蛋!我只削了你幾根胡子而已,犯得著這般狠嗎?”

    雪老人哈哈笑道:“我老人家已近二十年沒跟人動手過招,你小子忒有福氣,只管好生消受吧!”伴著話音,鷹揚九鑒的第二式“一飛衝天”沛然打出。

    兩人盡管相隔四、五丈的距離,但光瀾熊熊,金鷹振翅,已到林熠面前。

    林熠吃過一回苦頭,豈能重蹈覆轍?

    他抱元守一穩定心神,靈臺清澈映照金鷹飛行的軌跡,待到金鷹一路翱翔,軀體不斷膨脹,如小山一般轟到,仙劍急顫以攻對攻,一招“九雷奔月”斬向鷹首。

    “噗!”劍落鷹裂,碩大的金鷹被一劈為二。

    林熠陡生疑竇,料想雪老人這招絕不會如此容易平常,其中必定另有玄機。

    果不出其然,迸裂的金鷹乍分作兩弧光飆,一左一右猶如張開的臂膀,合圍林熠。

    虧林熠心思敏銳早一步察覺到不對,千鈞一發間身形一閃,從兩束光飆縫隙裏脫穎而出。

    “轟”的一響,光飆失去林熠的蹤影,結結實實對撞在一處,飄零於無形。

    林熠再不敢容雪老人舒舒服服攻出第三招,身形如龍,劍光如虹,揚聲喝道:“老爺子,你也來吃我一劍!”聲到人到,劍華奪目籠罩雪老人。

    他知對方修為遠勝於自己,自己根本無須有所顧及,因此傾力而出,將九九彈指劍揮灑得淋漓盡致。

    然而雪老人手不抬、腿不移,上半身似風舞柳絮在驚濤駭浪般的劍光裏隨意輕晃,“嘶嘶”連聲,卻讓林熠一連六劍走空。

    他正待閃過林熠接下來的三劍揮掌反攻,孰知仙劍幻影盡斂,驀然凝成一束化虛為實,快逾驚電疾挑眉心,卻非九九彈指劍中的變招,其靈感則是來自於雁鸞霜與仇厲一戰。

    林熠天資聰穎,又盡得玄幹真人親傳,一身修為在同輩中出類拔萃,以至於有人戲言“昆吾六子,末者為最”。然而大凡得來太過容易的東西總不見得珍惜,林熠少年有成,也難免會犯同樣的毛病。

    羅禹等人需修煉三年的技藝,林熠往往一年半載即可有成,進境之快,常令同門感嘆老天不公。奈何內心深處亦在有意無意中滋生懈怠,兼之玄幹真人寬厚詼諧,更令他有了不思深究、偷懶胡鬧的機會。

    自打出道以來,數年之間他聲名鵲起,可謂順風順水。縱然遭遇一二強敵,倚仗著幾分聰明機智,亦能屢屢化險為夷。

    但這一回為接應羅禹及取回《雲篆天策》,他與仇厲深夜血戰,險死還生,當時雖然無懼,事後回想卻免不了生出幾分凜然之意。

    其後目睹雁鸞霜絕世劍術,宛能化腐朽為神奇,更醒悟到自己故步自封,十數年所得僅是皮毛罷了。

    而今再與雪老人交手,被那“手舞足蹈小八式”折騰得束手無策,林熠也如遭人當頭棒喝,只覺那兩跤不只是摔在身上,更摔在了心裏,終激起好勝求進之心,暗暗立下決心要痛改前非,靜下心思,不辜負上天所賜。

    卻說雪老人見林熠劍招突變,大異常理,驚“咦”一聲透出歡喜道:“好小子,倒也懂得因勢利導,意行劍先!”他右掌已經來不及封架,當下全身松弛若棉,雙足穩穩踏地,仰面後傾,左袖輕拂。

    林熠料敵機先,劍到中途再生變化,一招“抱殘二十四式”中的“青山半落”轉刺為劈,切向雪老人前心。招式轉換一氣呵成,渾然無隙,就像往日早練過了萬千回一樣。

    雪老人猝不及防,兩股真氣灌入雙腿,腳底橫生勁力,身軀保持原先姿勢“呼”的往後閃退丈許。

    林熠得理不饒人,一舒被對方兩次摔飛的悶氣。

    他雙足虛空飛踏,如踩白浪,連環直踹而下。

    雪老人腰際一挺,身軀不可思議的橫懸半空,雙足一屈彈出,以腳對腳劈哩啪啦一陣如同新年爆竹的脆響不絕於耳,封架林熠的連綿攻勢。

    他有意考教林熠修為,僅用上三成的功力,片刻裏在招式上並不曾佔到絲毫便宜。

    林熠腿勢將盡,不等對方反擊,雙腳一點雪老人足尖,借力高高飛起,身子貼吸住石室高懸的天花板,以上臨下不停晃蕩兩腿,看似悠閒,實則是借機消除徹骨的劇痛,嘻嘻笑道:“老爺子,你這模樣,可不像極了一只四腳朝天的烏龜么?”

    雪老人哭笑不得,遙想當年自己睥睨四海,橫掃八荒,與魔聖聶天惺惺相惜,傾心相交,何時想到若幹年後,會被一個後生晚輩譏笑自己四腳朝天像只王八?

    他氣得大叫一聲道:“小混蛋,瞧我老人家怎樣打得你滿地找牙!”

    他手上又多加一成功力,鷹揚九鑒縱橫跌宕,如魚翔淺底,如鷹擊長空,一掌猛似一掌。轉眼金色光瀾充斥石室,恰似有千鷹齊出,萬雷轟鳴,把林熠卷裹在一片驚濤駭浪中。

    林熠暗自咋舌,讚嘆道:“這老爺子只有一條胳膊,可比邙山雙聖的兩頭四臂還厲害!”

    但見雪老人鷹揚九鑒施展開來如行雲流水,隨心所欲,兩三個回合已令林熠顧此失彼,恨不能比邙山雙聖還多出兩個兄弟來,好抵擋住這四面八方猛過潮水般的攻勢。

    林熠仙劍不住承受雪老人強大氣勢的壓迫,猶如被一縷縷無形絲線纏繞,逾顯沉重凝滯,硬生生克制了九九彈指劍輕靈迅捷的招式。

    林熠見此路不通,索性改以一套守缺六十四劍應敵,緊守藩籬,足不點地在空中倏忽往來,全力遊鬥。

    突然雪老人左袖揮灑,林熠仙劍來不及變招,“啪”的纏鎖,修長的大袖頓似靈蛇一圈圈往臂上纏繞,越收越緊。

    雪老人哈哈笑道:“小混蛋,還不撒手!”右掌凝鑄金芒,當胸拍到。

    林熠嘟囔道:“撒手就撒手!”掌心運勁,仙劍鏑鳴激射向對方咽喉。

    雪老人右掌一帶,激飛仙劍。

    林熠左手吐出一股倒吸之力,收過仙劍“唰唰”疾劈,恍如右手一般靈活自如。

    這一手兔起鶻落,精採之至,就好像兩人之間存有默契,玩了一回驚心動魄的雜耍,但當中分寸的掌握,端的一絲一毫也偏差不得,稍稍猶豫不但錯失戰機,更有可能禍水東引而危及自身。

    雪老人左袖劇震,引得林熠身形不穩朝右面一個趔趄,仙劍走空,他嘿然道:“好小子,看你這回再不撒手?”右掌橫掃,虛按林熠右腕脈門。

    林熠不甘示弱道:“那也未必!”手腕往外翻轉,仙劍劍柄朝內側亮出,頂頭突起的劍鍔,堪堪對準雪老人的掌心。

    這一劍無中生有,也是衍生自觀止池的那式“莫逆於心”,甫一施展,亦令雪老人措手不及。

    雪老人眼見自己掌招將盡,右掌掌心避無可避直撞向劍鍔,也顧不得事先的約定,右手化剛為柔,使出手舞足蹈小八式裏的一招“手到擒來”,五根指頭蜷曲吞吐,若寒梅怒放,輕輕搭上劍鍔。

    林熠只覺得劍柄裏一道雄渾灼熱的奔流湧到,虎口一顫,仙劍似肋生雙翅,再也拿捏不住,“鐺啷”經石壁彈折落到地面。

    雪老人心裏暗叫慚愧,自知雖然勝了林熠,卻還是仰仗遠遠高過對方的三甲子修為之功。單論招式變化而言,林熠的表現實是出乎他的意外。

    他生恐林熠指出他老人家失約動用手舞足蹈小八式,未免尷尬,於是搶在對方之前開口笑道:“讓老夫再試試你小子的掌力如何?”右掌在胸口劃了半道弧光,橫越林熠身前。

    這一手看似多餘的花架式,實乃蓄勢尋機,只要一找到林熠身上的破綻,便能隨時就地起掌,雷霆萬鈞般劈出。

    雪老人的掌勢雖在待機而發,但從掌尖溢出的浩然罡風鼓嘯充盈,也如同千斤巨石迫到林熠胸膛,壓得他幾乎難以透氣呼吸。

    他篤定雪老人絕無傷害自己的意圖,猛然挺振身軀,硬生生朝對方的懷裏撞去,嘴裏兀自輕松笑道:“老爺子看我這招以身化劍使不使得?”話音為罡風催壓,變得若斷若續,模糊縹緲,最後幾個字真氣用盡,已啞若無聲。

    雪老人明曉得是林熠的詭計,也不敢不收掌,怒罵道:“小混蛋,你耍滑頭!”右臂一沉,掌勁頓斂,卸向林熠肩頭。

    林熠乘勢左掌直拍雪老人前心,他滿以為對方會回掌自保,心裏已計算好該如何應對變化。哪料雪老人逕自不理,右手指尖已搭到林熠肩膀,竟似一報還一報,同樣認定林熠無意傷己。

    林熠苦笑道:“老爺子,你也不賴!”強收起大半掌力,他尚未達到收放自如,功通造化的境界,真氣回湧直堵得心口一通鬱窒。

    如此這般兩人你來我往,互不設防,危機當頭不管不顧,自有對方化解。

    “啪!”林熠左掌擊中雪老人胸膛,剩餘的掌勁,甫一沾到對方的衣裳,就似一滴水珠匯入江河,蔓延消融,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雪老人的右手也抓到林熠肩頭,透入一股雄渾勁力,林熠的左臂勁道頓失,再攻不出第二掌。

    林熠大吃一驚,剛想撤掌變招,驀然雪老人胸口生出一股灼流,將他手掌牢牢吸附,宛如粘連在身上甩脫不得。那股灼流滾滾然如江海浩蕩,熊熊然似熔岩流火,轉眼震散林熠護體真氣倒卷入他的掌心。

    林熠雙臂被雪老人緊緊鎖死,欲動不能,急忙叫道:“老爺子,我口渴啦!咱們不玩了,喝酒如何?”

    雪老人恍如未聞,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紅光,鼻孔裏隱約有兩股殷紅光霧漫出,胸口真氣源源不絕,勝似氾濫洪濤摧枯拉朽,由左臂直上轉至胸前,再到丹田,頃刻滌蕩周身,秋風掃落葉似的消融汩汩泰鬥真氣。

    灼流所經之處林熠經脈膨脹欲裂,火辣辣的劇痛鑽心徹骨,胸口翻江倒海一樣的激蕩撕絞,幾欲昏厥。

    他又驚又怒,一時鬧不明白雪老人為何突然當真對自己下手,唯有竭力催動苦修十數載的道家真氣凝神相抗,再無餘力吐出半個字來。

    然而,林熠與雪老人兩者間的修為相較實在過於懸殊,泰鬥真氣一觸即潰,譬如春陽冬雪瞬間溶化,節節敗退,竟不能遲滯那股灼流片刻。

    他數日前遭受仇厲重創,傷勢未愈,此刻被雪老人罡鋒一催,背脊烈烈作疼,可也遠遠比不上體內經脈撕心裂肺的痛楚。

    電光石火裏,林熠腦海陡然閃過一個念頭:“莫非這老混蛋是要殺我?”

    可從雪老人凝重肅穆的面色上,絲毫窺不出一點殺機;而貫串前後際遇,容若蝶也著實不必煞費苦心、大費周折要用此法除去自己。

    正自驚疑不定間,他小腹上方凝聚的灼熱奔流越來越盛,勃然鼓脹,耳朵裏好像依稀聽見轟然悶響,丹田終告失守,身體劇烈震顫,簡直快炸裂開來。

    他“啊”的一聲如墜洪爐,真元外洩,天旋地轉。偏生神志依舊清晰,真切感覺到泰鬥真氣一絲一毫的蒸騰流失,經脈裏充斥的灼熱洪流往來呼嘯,掃蕩殘餘。

    漸漸的,林熠身上騰起一蓬隱約若現的淡紅霧氣,衣裳上盡為熱汗浸溼,額頭汗珠滾滾而落。臉上忽紅忽暗,猶勝醉酒之人,可其中滋味實有天壤之別。

    雪老人的罡鋒蕩盡林熠體內最後一絲泰鬥真氣,又遊走一圈,驟然歸藏丹田,低聲喝道:“小混蛋,還胡思亂想什么?意存丹田,心守靈臺,沒的走火入魔反連累了我老人家!”

    林熠一肚子的不明白全給堵在嗓子眼下,聞言一省,隱隱揣測到雪老人的意圖,還來不及多想,丹田內的洪流浩浩蕩蕩流轉不息,像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差點就把他的身子烤燒起來。

    林熠再不敢怠慢,抱元守一凝聚心神,漸漸將心念融進那團火球,隨著它的運轉起伏不斷屏除雜思,徐徐清澄靈臺,反不覺得經脈裏的劇痛再似先前那樣難以忍受。

    恍恍惚惚中四周似乎陷入沉寂,只有雪老人緩慢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環繞回響:“知守氣含和者為小乘,守神煉形為中乘,守虛無空為大乘。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始得三華聚頂,窺望天門─”

    在歌訣聲裏,雪老人慢慢抬起右掌,按上林熠胸口膻中大穴,砰然爆出一團絢爛紅光,把兩人的身影籠罩卷裹,不停的淩空旋轉變大。

    林熠只覺心脈猛震,腦海裏響起一記驚天動地的轟鳴,霎時失去了知覺。

    潛意識之中,他依稀感到自己的身子宛如飄浮在雲端海上,忽而灼熱如烈日當空,忽而冰寒似霜凍天地,載沉載浮渾不曉歸於何處。

    到最後這兩種奇異的感覺齊齊湧到,一遍又一遍循環往復,周轉經脈。丹田裏冷熱夾攻,猶如墜了一團鉛球,當快要撐破整個身子的時候,驟然爆裂宣洩─

     渾渾噩噩不曉得光陰流逝幾許,林熠醒轉,察覺自己正雙膝盤坐在地上,周圍一片漆黑,似乎仍然在那座石室裏,卻探察不著雪老人的蹤跡。

    他體內的劇痛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潺潺周轉的暖流,無需刻意神動,悄然遊走全身經脈。丹田裏暖烘烘的一團,如雲繞煙繚,好像泡在溫泉裏一樣,有說不出的充盈愜意。

    心念微動間,丹田真氣勃然而起,運轉自如,舒暢無滯似風行水上。

    更玄妙的是無需靈覺舒展,身體裏隱約透出的一縷縷氣機,已然與虛空交融,石室內的景物洞察若明,彷似自己的神思軀體與莽莽天地息息相關,建起了一座無形橋梁,正是天人感應之兆。

    林熠驚喜交集,運用內視之術仔細察看體內情形,果發覺了許多不同之處。

    尤其是他的經脈宛如擴充數倍,從原本一道汩汩溪流驀地變作浩蕩江河,盡管真氣尚相形較弱,但此後修煉實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更上層樓僅待時日而已。

    往日許多真氣流轉顯得凝滯生澀的地方,現也成為康莊大道,一馬平川,能夠隨心所欲的遊弋往來。身體飄飄然漫步雲中,舉手投足意到氣貫,不啻是脫胎換骨。

    可惜沒容他高興多久,猛然察覺不妙,心裏“哎喲”叫道:“壞了,這老混蛋把我一身泰鬥真氣悉數化去,如今我體內運轉的真氣雖憑空精進了數十年功力,可已經改頭換面,要想煉化回來,又不知要耗費多少光陰!”

    幸好他生性豁達樂觀,只稍一惶急便釋然自嘲道:“銅板銀錠一樣是錢,只要能用就行,管他那么多幹么?這老爺子終是一片好意,不惜折損自身真元為我吸髓築基,難不成我還要哭著找他討回來?”

    他一搖頭又想道:“嗯!討回來是不必了,這帳卻不能不算。他折騰得我暈暈乎乎,好不難受,給點賠償不算過分吧!石室外面那幾壇好酒聞上去很是不錯,我得弄來痛痛快快喝上幾口!”

    林熠腦筋一動到美酒上頭,頓時沒心情再盤腿坐下去,功透雙目眼前一亮,揮手收了仙劍入鞘,起身朝門口走去。

    可石門緊閉,林熠用力一推,紋絲不動。

    他默運真氣灌注右臂,二次推門,石門依舊巍然如故。

    這下再笨的人也曉得石門大有古怪,林熠不願再做徒勞之功,松開右手揚聲叫道:“老爺子,我醒啦!你在哪裏?快放我出去!”

    他這聲暗蘊玄功,震得石室嗡嗡轟響,回音鼓蕩如鐘宏鳴。

    等了半天,也沒見門縫透出一絲亮光。

    林熠又喚了幾聲不見動靜,低頭撓撓腦袋,兇巴巴的喊道:“老爺子,你再不出來,我可就要把這破屋子給大卸八塊了啦!”原地轉了兩圈,還是沒人理他。

    林熠換了副笑臉道:“老爺子,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在外面有什么好玩?不如放我出來,咱們聊天喝酒,豈不更痛快!”

    可不管他怎么折騰,雪老人就是不露面。

    也不曉得是故意裝聾作啞,還是果真人已離去。

    林熠喊到自己感覺實在無聊,嘆口氣喃喃道:“沒法子,只能把這兒拆了!這可怪不得我,是你老爺子逼的!”雙掌推出,用了五成的功力轟向石門。

    他得雪老人之助,修為今非昔比,莫說一道石門,縱是金門、鐵門也當者披靡,碎為粉末。

    不料雙掌結結實實的擊在冷冰冰的石上,只“轟隆”爆出一蓬金光,龐大的回挫氣浪,反把毫無防備的自己震退數步,石屋僅僅微顫幾下又恢復平靜,連凹坑也沒半個。

    林熠恍然笑道:“好你個老爺子!原來在石室中設了結界,難怪先前咱們打得驚天動地,也不見塵屑飛揚。”

    他振作精神,真氣滾滾注入雙臂,運上九成的功力再次轟擊石門。

    綻裂的金瀾更亮,好在林熠有了準備,側身閃避卸去反湧的氣勁。

    待光芒褪淡,林熠定睛細打量,忍不住一聲呻吟,破口罵道:“老混蛋!皇帝老子的天牢,也沒你這破屋子結實!”

    屋中只聽到林熠的罵聲嘹亮回響,石門依然好端端的默立相對。

    林熠掣出仙劍,意凝劍鋒,光寒虛空,揮手斬落。

    “叮叮叮”一氣連劈七、八、九、十劍,火星四濺,光瀾洶湧,但怎也奈何不得這道黑乎乎的石門。

    他舉目四顧叫苦不迭,周圍黑乎乎的,別說有第二道出入門戶,就連窗戶都沒有半扇。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39:22

第二章奪酒

    林熠繞著石室踱步轉了一圈,思忖道:“雪老爺子既然肯耗損真元為我洗髓築基,不論出自何等原因,都不應對我懷有惡意。難不成他現在把我困在這兒,就是想瞧我求他開門時的狼狽模樣,一解胡須被削之憤?

    “嘿嘿,我偏不求他,咱們兩個就隔著這間石屋耗上,看看誰熬得過誰!”

    他想通關鍵,心平氣和地往石室中央的地上一坐,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說道:“老爺子,我先躺下了,沒事別來吵我。”

    他雙臂朝腦後一枕,悠然自得仰面蹺起二郎腿,嘴裏哼起不著調的曲子,打點十二萬分的耳力心神,方能勉強聽出似乎是當日容若蝶所奏的《金戈行》。

    林熠翻來覆去唱了多遍依舊是一個調調,百無聊賴舉目望向天花板上的石刻。

    他一進門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這間屋子到處都刻著五花八門、奇形怪狀的圖紋花樣,但直到此刻才有空閒仔細打量。

    目光所及處,頭頂中央是一幅巴掌大小的圖案,上面彎彎繞繞勾出密密麻麻的曲線與圓點,如同糾纏在一起的亂線團,旁邊四字“丙正十四”,比那綠豆也大不了多少,若非留神觀望,定會一晃而過。

    林熠順著圖形方向朝左面瞧去,依次看到“丙正十三”、“丙正十二”直至“乙副三十六”的字樣。

    原來這些圖形相互貫串排列,分作正、副圖兩大部分,卻不知當中隱藏何意。

    在頭頂中央的地方,刻著一幅丈許大小的圖形,外圓內方,裏面星羅密布,龍章鳳文並列其中,獨樹一幟,與周圍圖形大相徑庭,也不見有小字標識。

    再看四面的壁上與腳底中心,也同樣刻有類似的巨大圖形,彼此遙遙相對。

    林熠看了半晌忽然想道:“莫非這些亂七八糟的圖形,就是石室結界所設的符文?倘若果真如此,我要是能破解開它,不但進出此處可隨心所欲,不用央告雪老爺子,更反而能嚇他一嚇!”

    想到這兒,他曲子也不哼了,站起身子繞著石室找尋這些圖形的起始點。

    林熠邁步走了小半圈,在石室東首的盡頭,尋到了“甲正一”的標記,旁邊的那幅圖畫線條戟張,活像一只八爪章魚。

    林熠用心揣摩許久,從《說符解圖》到《水雲靈符集》再到《符海遺珠》,幾乎搜遍記憶裏見過的所有符文圖樣,也沒找到一幅與眼前這只“八爪章魚”相似相匹的。

    雖說不能排除雪老人獨具匠心,自創新符的可能,但是畢竟天下符文萬流歸宗,總也有跡可尋,像這般全無頭緒的怎么也說不通。

    林熠搖頭苦笑,如果這些鬼畫符,是雪老人無聊時胡亂塗鴉的傑作,又或另有玄機,自己這樣摸黑冥想,怕再有三日三夜也無濟於事。

    他正欲放棄,目光突然觸到圖形正中的那團圓弧,神志恍惚間,丹田竟驀地一熱,似有奇異感應生出,一縷縷真氣如同從睡眠裏醒轉,躍躍欲試。

    他一愣,凝神內視丹田內湧動的真氣情形,不多不少剛好是八縷,與石壁圖形堪堪相合。原來這些莫名其妙的圖形哪裏是符文靈印,分明乃是一套心法絕學!

    林熠茅塞頓開,如天幕開啟,屏除雜念,真氣在丹田內重新又循環兩轉,鼓蕩充盈。而後依照甲一圖形上所繪的八道線條,將真氣一縷縷抽絲剝繭分離出來,分走奇經八脈諸處要穴。

    這個過程放到以往任何時候,林熠都未必能輕易完成,尤其是任、督、衝、帶四脈限於功力真氣凝滯難行,殊不易為。

    然而如今他修為大進,分流八脈舉重若輕,僅僅需心念微動而已。

    林熠馬不停蹄,往甲正二圖上瞧去。這幅圖比上一幅更加復雜,分從“中極”、“天突”等穴,將奇經八脈與十二常經融會貫通,最後形成周天遊轉。

    林熠照葫蘆畫瓢,駕輕就熟調動真氣,體內一熱,如有涓涓熱流往復流淌。繼而一縷真氣自右臂雲門、中府兩穴沿手臂至大拇指的天府、俠白、尺澤諸穴,貫串手太陰肺經。

    林熠心無旁騖,一幅接著一幅地參悟修煉,感到體內真氣越來越燙,遊走的也越發流暢淳厚。

    到第二十八幅上,“甲正”字係列的圖形戛然而止,林熠眼前猛然一亮,腦海中“轟”的空明一片。

    後面一幅幅“甲副”字的畫面撲面而來,好似根根線條與圖形都活轉起來,映射在靈臺上幻化出無數獨臂人影,閃展騰挪,舒臂屈指,飄忽遊動─這是一式極為高明的擒拿手法,依稀就是雪老人曾經施展過的那招“淵底擒龍”。

    林熠至此豁然開朗再無疑慮,神聚靈臺,默默體悟淵底擒龍的種種玄奧變化,身體裏勃發出一股不可抑制的衝動,終於一聲清嘯飛身掠空,丹田真氣磅@浩蕩直注右臂,舒展身軀手舞而足蹈。

    初始動作緩慢凝滯,往往會有停頓反覆,到後來諸般玄機了然於胸,招式越走越是純熟圓潤,直教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

    這套手舞足蹈小八式,乃雪老人閉關十八年,嘔心瀝血傾注一生心力所創,集太炎心法、幻空身法、踏沙腿法以及諸般手法、指法等於一體而得大成,其中每一招都可謂窮盡天下古往今來的各種套路變化,再配合上手眼身心,紛繁復雜譬如無涯瀚海。

    好在它重意而不重形,重悟而不重修,大合林熠素來不喜生搬硬套、死記硬背的口味,一時間融入個裏心神俱醉,難以自拔,渾然忘卻身外景象,歲月倥傯。

    他如饑似渴,一鼓作氣依照“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的順序參悟下來。

    那六幅外圓內方的石刻鑲嵌正中位置,卻非手舞足蹈小八式的心訣,林熠無暇多顧,只略過不問。此際即便有人告訴他,這就是石室結界的符文封印,恐怕林熠也同樣拋諸腦後,全心投入另一片浩瀚天地。

    待到手舞足蹈小八式盡數貫通,林熠禁不住鼓起長嘯,頭頂隱現三華五氣,周身紅光萌動,青氣繚繞。身如龍,指似電,從最後一式“螳臂擋車”倒著往上,翻翻滾滾演練到第一式淵底擒龍,一氣呵成,說不出的舒暢痛快,神清氣足,絲毫也不覺疲憊。

    腦海中的圖形不斷循環往復的浮現又褪去,褪去又再生,只覺得奧妙無限,博大精深,每多體悟片刻,便會又有新的裨益收獲。

    林熠就如瘋魔附體一般在石室裏上竄下跳,左飄右飛,忽而會意而笑,忽而蹙眉而思。如果這情景教岑婆婆瞧見,定會在他“小混蛋”的評語後,再賞他一個“瘋子”的稱謂。

    也不知過了多久,石門驀地悄然開啟,雪老人單臂環抱一個剛從地下啟出、尚未來得及擦凈泥塵的酒壇靠在門邊,瞇起雙目觀瞧林熠。

    林熠狀似無睹,依然故我。雪老人默然看了一會兒,臉上露出欣慰又得意的笑容,左袖“啪”的拂去封泥,正想舉壇暢飲。

    林熠的身形驟然停住,鼻子用力翕動,目光順著醇正的酒香望到雪老人懷裏,頓時眉飛色舞道:“好酒!這是正宗的‘烈火燒’,據說至今只剩不到十壇。老爺子好生厲害,居然有如此的絕世佳釀!”

    雪老人道:“小混蛋酒經不少,這可是當年我老人家用一式鷹揚九鑒才換來的寶貝,多少年來也沒舍得喝上一口!”

    林熠涎著臉笑道:“這么說你今日把酒拿來,是特意準備要招待晚輩的?有道是恭敬不如從命,晚輩可就不客氣啦!”

    雪老人趕忙把酒壇往懷裏捂,搖頭道:“做你小子的千秋大夢吧,一口也甭想!”

    林熠一攤雙手,無奈道:“老爺子,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端著酒壇躲哪兒一個人偷偷喝了不好,偏在晚輩面前來回晃悠,這不是擺明挑逗我么?”

    雪老人把酒壇抱得更緊了,呵呵笑道:“你小子不服,那就來搶啊!若能抓到酒壇,這烈火燒就分你一半。”

    林熠心念一動,醒悟到雪老人是有意要借這個因頭,考教自己手舞足蹈小八式的進境。他顯出一副為難模樣,嘆息道:“那哪成?你老人家不惜耗損數十年真元,為晚輩築基洗髓,恩同再造,我豈能忘恩負義,再出手搶你的美酒?”

    雪老人眨眨眼睛,嘿道:“小混蛋,別裝模作樣啦!再說,你未必能沾著酒壇子的邊。”

    林熠苦著臉道:“說得不錯,你老人家這么死死抱著酒壇,我哪有機會得手?萬一稍不小心,再把壇子震碎了,可就白白糟蹋了這壇烈火燒。”

    雪老人似乎嫌身體護著還不夠,又把左袖掩在酒壇上,越加蓋得嚴實,振振有辭道:“我不抱進懷裏還頂在頭上么?廢話少說,想喝酒,只管使出本事來搶!”

    林熠一味搖頭道:“你老人家只消大袖隨手一掃,就能將我震出三、四丈遠,我壓根近身不得,這個賭不打也罷!”

    雪老人呵呵大笑道:“鬧了半天,你小子怕的是這個!放心,我老人家不用功力欺你,否則打起來又有什么意思?”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39:31

    林熠嘴裏有一句沒一句討價還價,眼睛悄悄觀察雪老人。

    只見他淵渟岳峙,倚靠石門,除了正面出招之外別無他途。一袖一手環抱胸前,周身上下護持的天衣無縫,潑水難進,要想使強硬搶,多半徒勞無功。

    他劍眉一揚,計上心來,壞笑道:“我險些上了老爺子的惡當,外面樹下分明還埋著幾壇子好酒,盡可取來痛飲,卻何苦與你爭得頭破血流?”邁步便往門外走。

    雪老人喝道:“小混蛋,站住!”揮袖迸出一道勁風,欲將林熠堵在門內。

    他左袖一抬,胸前頓生縫隙。林熠哈哈一笑,動如脫兔欺身閃過袖風,右手一招手舞足蹈小八式中的“無往不利”探向雪老人懷裏酒壇,看似簡單,但左肩微聳,雙腿步罡踏鬥,又暗藏一式淵底擒龍,隱隱罩住對方左右身側的趨避退路。

    只要雪老人一個應對失當,後面的攻勢必如滔滔巨浪連綿不絕的湧至,絕不容有喘息之機。

    雪老人怪叫一聲:“好,小子有詐只管使來!”

    想那手舞足蹈小八式乃他所創,一招一式的變化玄機自了若指掌,電光石火間算準對方攻招的角度分寸,右手一松,酒壇下落,立掌如刀向林熠右腕疾劈。

    林熠“哎喲”叫道:“留神,酒要灑啦!”右臂一翻一轉讓過雪老人來掌,化為淵底擒龍抓他胸口,變招之快匪夷所思,顯然事先已籌謀妥當。

    雪老人哼道:“灑不了!”左腳一勾一送,酒壇滴溜溜急轉飛起,剛好被袖口卷住,裏面滴酒未濺。跟著身軀貼住石門騰空,右腳踹向林熠肩頭。

    踢酒、接壇、飛身、出腿幾個動作節奏分明,錯落有致,盡顯爐火純青的上乘功夫。

    林熠一望即知雪老人的招式,同樣源自於手舞足蹈小八式,只是將諸般身法腿法重新組合,信手拈來更是妙到巔毫。

    他由衷喝了聲採,左手探出托向雪老人右足,中指稍稍蜷曲,藏著飛彈對方足底諸穴的殺招。

    雪老人一個筋鬥淩空側翻出屋,林熠從後追上,又是一招“纏綿悱惻”。右手虛握成爪,快逾電閃的畫出大大小小無數圓弧,隱而不發,盡是遙遙對著雪老人肋下夾住的那只酒壇。

    兩人你爭我奪轉眼鬥了三十多個照面,林熠始終奈何不得雪老人。

    就看那酒壇穩穩當當的貼著雪老人,從肩頭滾到手上,從手上頂到背上,再從背後挪到大腿,躍來蹦去,酒香越烈,裏面的酒汁卻灑不出半滴來。

    林熠明白雪老人是有意在給自己喂招,更何況有美酒當前,如此大好機會實是千載難逢,自己錯過了豈不大是可惜?他放開手腳,盡情施展從石壁上參悟出的手舞足蹈小八式,用心體悟每一點細微變化與精奧。

    這般一個捉,一個逃,整整大半個時辰,兩人的拳掌竟無一次正面對撼。到後來,更是雪老人手足一動,林熠已知其接下來的招式,立刻中途換招另起爐灶。

    他打得興起,再不拘泥手舞足蹈小八式,習自昆吾劍派的各套掌法、身法,乃至化劍為指一一抖落出來,分外的熱鬧。

    突然林熠冷不防又問了聲:“老爺子,你可是說準了,絕不以功力欺負晚輩?”

    雪老人不明其意,答道:“這是自然,我老人家說出的話,潑出的水,焉能反悔?”揮手一拋,酒壇穩穩當當落到左大腿上,一式“金雞獨立”化去林熠的攻勢。

    林熠大笑道:“言出不二,老爺子好氣概!”沒等雪老人得意,丹田真氣倒轉,覷準對方胸前一絲縫隙,猛地大吸一口氣。

    “嘩啦啦─”已去掉封泥的酒壇裏躍出一道白練,順著太炎真氣的引導筆直似箭,往林熠嘴裏射去。

    雪老人吃驚不小,連聲叫道:“喂喂喂,你小子這算什么?停─”大袖抖出,罩向酒壇。

    林熠早料有此一招,雙手猛擊向雪老人左肩,令他急切之中不能騰手。

    雪老人眼見林熠臉上得意的笑容,再看那道酒箭就要灌進林熠口裏,急中生智也狠吸一口氣,鎖向酒箭。

    “啵”的微響,酒箭在半空牢牢定住,凝成一線顫動不止,但畢竟仍然有一小口進到了林熠的嘴裏。

    雪老人又好氣又好笑,他不能催動遠勝林熠的功力將酒箭壓回壇中,唯有緊緊定住酒箭,再不教這小滑頭喝到半滴。

    可這進退之間的拿捏實在玄妙,他稍有不慎,又令林熠得逞,但苦於有嘴難言,想罵也罵不出口。

    一老一少你瞪我、我笑你,手上腳下也不閒著,短兵相接鬥得越發精採。

    林熠驀然雙掌齊出,右腿飛踢,跟著吐氣揚聲大笑道:“老爺子,你要喝就喝,晚輩不與你爭便是!”酒箭受他真氣一激改變方向,疾射雪老人眉心。

    雪老人正忙著招待林熠的掌腿相加,一時猝不及防,喉嚨裏怪響一聲,趕緊仰面甩頭,“咕嘟咕嘟”吞下了一大口烈酒。

    忽然左腿上一輕,酒壇已被林熠順手牽羊,輕輕巧巧奪了過去,林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仰頭一通痛飲,身前門戶盡數敞開。

    雪老人愣愣望向林熠,臉上的怒容漸漸褪淡,一聲苦笑道:“小混蛋,這酒該當你喝!”

    他瞧林熠喝得酣暢淋漓,羨慕有之,肉痛有之,但總也不好意思厚起老臉劈手奪回。

    林熠舒泰無比的吁出一口大氣,滿面紅光讚道:“好酒!”雙手捧住酒壇又湊到鼻子底下,閉起眼用力聞了聞,再將它遞還給雪老人。

    雪老人大喜接過,一掂量裏面少說還有半壇多,詫異道:“小子,不趁機多灌幾口?過了這村可再沒那店。”

    林熠微笑道:“多謝老爺子美意!這般絕世佳釀,晚輩能得嘗半口已是幸事,怎能再不知進退,盡奪人所好?等過些日子,我從‘抱醉山莊’弄幾壇‘酒中仙’來,也請老爺子你好好喝上一宿。”

    雪老人搖頭道:“三兩年裏,你怕是見不著我老人家啦!你那些酒便先存著,異日或許還有機緣。”

    林熠不解問道:“老爺子,這是為何?”

    雪老人一指身後石屋,說道:“林熠,你可曉得那是什么地方?”

    林熠答道:“我聽老爺子你曾說起,這間石室名叫‘悔心軒’,莫非有什么來歷?”

    雪老人搖搖頭,愴然一嘆。

    石室外竹林環繞,日當正午,聽風聞鳥,幽然恬靜。可神思一瞬間倣佛又回到了數十年前,再睹那日的風雨和眼前的一片血紅,身軀微微一抖竟似不能自已。

    耳旁林熠低聲喚道:“老爺子,老爺子?”

    連叫了幾聲,雪老人才陡然一醒,目向蒼穹惆悵蕭索,宛如換了個人般,靜靜道:“當年我一念之差鑄成憾事,錯恨難返,害得平生第一知己含恨而逝。我的這條臂膀便是自己一劍斬斷的,只為能求稍恕罪孽。”

    林熠低低“啊”了聲,卻不敢插嘴打斷。

    雪老人嘴角泛出一絲苦澀笑意,緩緩道:“再後來,老夫便隱居在這石室裏,這悔心軒便是老夫悔心之地。等你走後,我就要閉關修煉,以禦天劫,若我所算無差,這場劫難只在這三兩年裏。”

    林熠這才明白,道:“原來老爺子在石室中設下結界,是為抵禦天劫。”

    需知無論正魔,一旦臻至“凝光”的地仙境界之後,每一甲子期間定會遭受一次莫大的劫難,以證其心。

    如果能安然度過一劫,則又可多六十年的歲月參修天道,一步步晉升真仙之列;反而言之,萬一抵擋不住天劫歷練,則只能落得魂飛魄散,萬劫不復。

    故此也有許多仙家魔尊自忖難逃劫難,於是搶在天劫蒞臨之前兵解肉胎,祭出元神轉世輪回,以期修得來生。

    似林熠的恩師玄幹真人,玄門靜修一百五十餘載,終登大道,突破了“鑄元”境界,躋身散仙一流,卻較地仙差了一級。饒是如此,玄幹真人於正魔兩道中已堪稱翹楚,隱隱為一代宗師。

    雪老人道:“老夫設下的這座法陣,能否助我躲過此劫尚未可知。好在能在閉關前見你一面,老夫可無牽無掛矣!”

    林熠醒悟到老者耗損數十年真元替自己築基洗髓,對自己而言固然大有裨益,憑空省卻一番苦修;然而對老者自身來說,不啻元氣大傷,異日天劫一至委實增加不少兇險。

    他心中感動,胸中升起一股熱血充盈胸膛,說道:“老爺子,晚輩可否能襄助你一臂之力?”

    雪老人呵呵笑道:“這樁事情是誰也幫不了忙的,老夫唯有自個兒消受。你不用擔憂,我老人家已度過一回天劫,多少算有點經驗準備,定可無事。”

    林熠苦笑道:“老爺子,都到了這個分上,你為何還不願告訴晚輩你的真實身分?你與蝶姑娘又到底為了什么,這般的襄助造就於我?”

    雪老人道:“這個問題你還是留著去問蝶丫頭。要我說,那就兩個字:”緣分‘!“

    林熠嘆道:“老爺子,你這不是跟什么都沒說一個樣么?”

    雪老人舉起酒壇灌了一口,嘖嘖咋舌道:“真是好酒!小子,咱們不談這些,只管喝酒。趁還有兩天的工夫,我老人家再傳你些心法口訣,保管你出關之後修為飛進,再過些年絕不遜於仇厲那個混球。嘿嘿!他雲洗塵能調教出好徒弟來,我─雪老人就不能么?”

    林熠想盡記憶裏姓雪的高手,除了傳聞中觀止池長老雪宜寧外,再無第二個能有仙家境界修為的人物。

    只是雪宜寧乃一女子,更不可能躲在築玉山中。

    當下他也不去多想,搶過雪老人手裏的酒壇子,一口灌入咽喉,直覺火辣辣的感覺刺得喉嚨忒的舒服,揚眉笑道:“好,咱們不管那么多,且先一醉方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0:12

第三章飛鞋

    此後兩天林熠便留滯悔心軒,與雪老人終日切磋,所獲收益不啻遠超平日三五年的修煉參悟。不僅習得了一套手舞足蹈小八式,劍法、內功乃至對天道的領悟,也水漲船高,突飛猛進。

    開始的時候,林熠所提的疑惑症結,雪老人略一思忖即可回答,可到後來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逐漸演變為兩人之間的相互探討。

    這晚一老一少聊了半宿“太炎心訣”,雪老人說道:“我已將這套心訣融入手舞足蹈小八式當間,今後你好生研習,再配以我老人家所授的心法口訣,定能收事半功倍之效。不出二十年,憑你的資質,勉強也能達到散仙境界。”

    林熠突發奇想問道:“老爺子,你不怕我順藤摸瓜,從這些心法招式上尋出你的來歷?”

    雪老人得意笑道:“手舞足蹈小八式中的各式身法、腿法、手法、指法,經我老人家十多年的去蕪存菁,修繕磨礪,早面目全非,當世有誰還認得出?

    “至於太炎心訣,所知者本就屈指可數,且無一不是修為登峰造極的絕頂人物,等你遇上的時候,不定是猴年馬月的事了。”

    他拍拍林熠肩膀,繼續說道:“老夫的身分,你也不必枉費心機去猜。我這么做,歸根結底也是為你著想。

    “你只要牢記一條,任何時候,都不可向任何人吐露這十餘日間發生的事情,更不能告訴別人曾見過老夫。縱是你的師父親人,也不能透露點滴,否則徒招殺身之禍不說,更會牽累到老夫!”

    林熠一呆,說道:“老爺子,你的話晚輩記下了。不過我一身的太炎真氣已非師門所傳,只怕瞞不過旁人。”

    雪老人道:“這個我可管不著,你平素多加注意也就是了,實在不成,便隨意編個借口搪塞過去,難不成有人還會為了這個將你宰了?”

    林熠苦笑道:“老爺子,晚輩可是一個老實人,你要我編謊話瞞哄恩師、欺騙同道,這事可有些為難。”

    雪老人暢快地笑了起來,道:“拉倒吧你!你小子不眨眼就能說上一車的鬼話,如你這般的老實人,打著燈籠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個!”

    林熠面無愧色,嘻嘻一笑說道:“晚輩耍滑使詐總也要看誰,豈能將恩師也騙了?”

    雪老人一時語塞,忽然“咦”道:“蝶丫頭來了!”趁機起身開門,外面一線晨曦射入石室,原來已是第十一天的早上。

    容若蝶手挽一只食盒,笑意盈盈從竹林中走出,深秋金燦燦的陽光輝映在她的玉容上,倣佛光線也化身成歡樂的小人兒。

    見著雪老人舉步走出石屋,她淺笑說道:“老爺子,這十餘日著實辛苦你啦!我特意炒了幾碟小菜來孝敬你。”

    雪老人喜道:“好,好得很,還是蝶丫頭有良心。”環顧四周,一把抓起一塊四角有型、表面平整的巨石往空地上一放,衝著林熠叫道:“小子,快去把樹下最後一壇烈火燒抱來,有菜怎可無酒?”

    林熠輕車熟路啟出烈火燒,在雪老人對面席地而坐。

    容若蝶從食盒裏取出六碟小炒,依稀能辨出其中的山菇、筍幹、石耳,雖俱是平常能見到的野食山珍,但一道道色香誘人,惹人食蟲。

    這兩人的修為早過了辟谷境界,即便數月不吃不喝,僅是餐風飲露亦無問題,但聞香知味,面對如此美食想不動心也難。

    容若蝶又拿出三只小杯,將酒斟滿,舉盞道:“林兄,小妹先恭賀你功德圓滿,順利出關。”

    雪老人不滿道:“蝶丫頭偏心,若非老夫嘔心瀝血栽培這小混蛋,哪有他今日的功德圓滿?哼,這第一杯酒怎么也該先敬我才對。”

    容若蝶嫣然道:“老爺子,要說偏心的也該是你。蝶兒在你身邊待了這么多年,也沒見你將一身絕學傳下一招半式,你這般厚此薄彼,蝶兒可不依。”

    雪老人呵呵大笑道:“好丫頭,跟我討要好處來了?這十多年中,我教你的還少么?再說我老人家將手舞足蹈小八式傳與林熠,又和教給你有什么兩樣?”

    這話一出,饒是容若蝶辯才無雙、慧心通明,也消受不住,窘羞薄怒道:“老爺子,你還沒喝酒,卻哪裏來的瘋言瘋語?”

    雪老人滿不在乎,見容若蝶受窘更是開心,笑嘻嘻道:“老夫說錯了么?你和他─”剛說到個“他”字,猛然像記起了什么,急忙咳嗽道:“不說啦,喝酒!”舉起杯子,一口飲盡。

    林熠也把酒喝了,容若蝶卻只是淺淺啜上一小口,便放下杯子,又為兩人斟酒。

    林熠見她語笑晏晏的嬌柔模樣,如何也無法將眼前殷勤勸酒的少女,與那個指點群魔、談笑間力壓正道圍攻高手的容若蝶聯係在一起。

    他當然不會傻到自我陶醉,以為容若蝶對自己另眼相待、垂青有加,乃是傾心於己之故。

    從雪老人與容若蝶談話透露出來的蛛絲馬跡中,林熠斷定其中必另有隱情,只不過自己毫不知曉,亦無從去瞎猜亂蒙。

    但為何這兩人始終三緘其口不肯說明,這其中隱藏著怎樣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或是針對自己設下的陷阱?

    想到這裏,林熠心中啞然失笑,暗道:“本公子不過是個昆吾劍派的二代弟子,容若蝶也不需耗費偌大心力來算計。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容若蝶又舉起杯盞,說道:“林兄,這第二杯酒是小妹與雪老爺子為你餞行,祝你日後能笑傲四海,前途不可限量。”

    林熠笑道:“這酒小弟就更加要喝了,也祝蝶姑娘青春永駐,秀顏長青。”

    雪老人夾了一箸菜塞進嘴裏,滿面笑容含糊不清的問道:“蝶丫頭,有二必有三,這第三杯酒又有什么彩頭,是交杯酒么?”

    林熠大搖其頭道:“錯了,錯了,這第三杯酒應是我和蝶姑娘一起敬你老人家,預祝老爺子春風化雨,晚來有伴,老夫少妻,花好月圓。”

    雪老人滿口烈火燒嗆在喉嚨口,上下不得,漲得老臉通紅,連連咳嗽道:“小混蛋,好心沒好報,竟敢消遣我老人家。老夫打了一輩子的光棍,哪來的老婆?”

    林熠一笑,轉眼看見食盒裏還有三套杯盞碗具,奇道:“蝶姑娘,莫非還有其他客人,怎不見岑婆婆?”

    容若蝶笑道:“小妹正要告訴林兄,數日前有兩位朋友闖入築玉山,一路高呼狂喊林兄的名字,尋到小妹的竹廬前。

    “小妹好言相告林兄正在閉關,不能分身,那兩位朋友卻鬧了起來。岑婆婆忍不住出手驅逐,不料那兩位朋友修為甚是了得,無奈之下小妹只好將他們誘入竹林,困在了五時七候陣中。”

    雪老人怒道:“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膽,跑到老夫的一畝三分地來鬧事?蝶丫頭,你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我老人家定要給他們點苦頭嘗嘗。”

    容若蝶微笑道:“聽他們的口氣並無惡意。我將他們困在五時七候陣裏四、五日也就夠啦!不敢勞動你老人家出手。”

    林熠會心一笑,道:“若我猜得無差,那兩位惹是生非的朋友定是邙山雙聖。”

    容若蝶道:“林兄猜對了,小妹聽他們自報名號,果是邙山雙聖。”

    不待林熠說話,竹林裏傳來拳掌交擊、呼喝怒罵之聲,但見岑婆婆與一對連體怪人且戰且走往這邊過來,正是白老七與白老九這兩個活寶。

    白老七一面出招一面怒道:“臭老婆子,你說誰是醜八怪了?還不趕緊向我們兄弟賠禮道歉,擺上一桌好吃好喝的招待咱們!”

    他與白老九被困在五時七候陣,委實吃了不少苦頭,憋著一肚子邪火,好不容易逮著岑婆婆,再不肯輕易放過,打得興起,竟沒注意到石屋前的林熠。

    岑婆婆左支右絀,氣喘吁吁道:“放屁!”腿踢連環踹向白老九。

    不防邙山雙聖一個轉身換位,白老七將將殺到,一把撈住岑婆婆右腳,哈哈笑道:“老太婆,這回我看你往哪裏逃?”

    白老九在後面叫道:“老七,別放手,把她甩到我這面來!”

    白老七剛應一聲“好”,不料手上一空,迎面勁風凜凜,岑婆婆小腿一曲一彈,右腳從鞋子裏脫出疾點白老七面門。

    白老七“哎喲”大叫:“好臭的腳!”忙不迭的遠遠逃開,伸手拼命煽動鼻子四周的空氣。

    岑婆婆惱羞成怒,飛身追上,喝道:“醜八怪,快把老身的鞋子還來!”

    白老七捏住鼻子,揮手把鞋子甩出,叫道:“別過來,別過來,我還你就是!”

    岑婆婆接過鞋子,尚未打定下一步的主意,白老九已詫異道:“咦,哪兒來的酒香?極品、極品!”兩眼賊亮,可背對著林熠等人什么也瞧不見。

    白老七這才發現林熠正坐在一方青石前,松開鼻子“啊哈”怪叫一聲,道:“好小子,咱們兄弟累死累活,九死一生,你倒有酒有菜,風流快活。不成,老子可不能吃虧,壇子裏剩下的酒誰也不準動,全是咱們兄弟的啦!”

    話音未落,舍了岑婆婆迫不及待合身撲來,惡形惡狀宛若餓狼覓食。

    雪老人驀地起身,沉聲喝道:“我也踢你們一腿試試!”左足飛起,踢向白老七。

    白老七人在空中,大叫道:“老九,這一腳讓給你啦!”猛一翻身,把背後的白老九亮了出來。

    白老九嘟囔道:“什么嘛!喝酒搶在前頭,挨踢卻要我先上。”雙手在胸前抱圓,正抓住雪老人的左腳。

    白老九嘻嘻笑道:“老頭,你年紀大了,腿腳可不怎么靈便,還是歇著吧!”

    雪老人嘿然道:“那倒未必!”

    白老九只覺雙手一滑,驟然生出一股沛然莫禦的勁力,雪老人左腳上的鞋子“嗖”的脫手射出,直奔面門,去勢比利箭還快上幾分。

    白老九措手不及,怪叫道:“好厲害,臭鞋子還能打人!”間不容發中淩空倒翻,變成白老七臉朝下、腳往上對著雪老人。

    白老七兀自沒回過味來,一只臭烘烘的鞋子已然打到,急忙順勢探足一點,“啪”的回踢。

    也虧得邙山雙聖自幼修煉聯手搏擊之術,心有靈犀,默契天成,舉手投足一攻一守相得益彰,堪稱天衣無縫,不然這個虧可就吃定了。

    雪老人見狀也心生佩服,左腳伸出接住鞋子穿上,右腿又起道:“一人一腳,老夫不偏不倚,童叟無欺!”

    白老七化解了雪老人的一招飛鞋,剛想誇獎自己兩句,第二腳快逾電閃已經攻到。

    他嘗過了厲害,不敢怠慢,雙掌如封似閉往外招架。

    孰知雪老人的右腿僅是作勢一抬隨即收回,白老七虛驚一場,正欲破口大罵,眼角餘光突然掃到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在身側繞了半道弧線,無聲無息的打到。

    原來雪老人出腿是虛,飛鞋才是真。

    “砰!”白老七左半邊的面頰結結實實挨了一下,任是他護體真氣了得,雪老人又腳下留情,也疼的齜牙咧嘴,更難堪的是,臉上印了一團臟兮兮的鞋底印記。

    岑婆婆看得大是解氣,高聲叫好。

    雪老人穿回鞋子,慢條斯理問道:“你們兩個小混蛋還鬧不鬧?”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0:20

    邙山雙聖雖有些不通時務,但修為高低、身手好壞還是懂的。見這獨臂老頭貌不驚人,卻恁的厲害,頓時老實了許多。

    白老七揉著臉頰,哼哼唧唧說道:“臭老頭,暗箭傷人有啥了不起?你有鞋子,咱們哥倆兒便沒了么,有種就再比比看誰的鞋子踢得遠?”

    他隨口一說,哪料雪老人一聽居然大感興趣,說道:“有趣,有趣,咱們就比這個!”

    邙山雙聖聽到有人肯與他們打賭,如遇知音盡皆大喜。

    兩人躍躍欲試,再不計較白老七面上挨了一鞋子。

    容若蝶慢悠悠道:“三位且慢,踢鞋子比試固然別開生面,可若添點彩頭豈不更有意思?”

    邙山雙聖聞言急忙齊聲道:“好,好,你說咱們賭什么?心法絕學還是十壇好酒?要不賭白金月牙輪也行!”

    容若蝶含笑道:“這些寶貝小妹可都沒有,自不能與二位作賭。不如這樣,要是你們贏了,小妹便將比試的經過寫成文書,著人四處張貼公告天下,好教人人都知道邙山雙聖的威名無雙,修為絕倫。”

    容若蝶的主意,正好迎合了邙山雙聖好大喜功的秉性,正所謂投其所好,引鱉入甕。

    果然白老七大喜過望道:“小姑娘,你說的可當真?到時候至少也要貼個十萬八萬張告示才行。”

    白老九撓撓腦袋,問道:“可要是有人不識字,又或是瞎子該如何是好?這些人不就錯過了知道咱們兄弟風採的大好機會了么?”

    容若蝶胸有成竹道:“不妨,小妹可命人在各府州縣敲鑼打鼓,遊街宣揚;再不成就編作評書,讓人在茶館裏每日講上三遍,講足一年。”

    白老九眉飛色舞,心癢難熬,急忙道:“三遍哪夠?一天少說也要七、八、九、十遍!”

    容若蝶道:“好,十遍就十遍。但萬一是兩位輸了呢?”

    白老九、白老七異口同聲道:“笑話,我們兄弟怎么可能輸給這糟老頭子?”

    容若蝶微笑道:“兩位皆乃世外高人,自然賭無不贏,可既然咱們打賭,小妹出了彩頭,兩位多少也得下點注應個景兒,才說得過去。”

    白老七問道:“小姑娘,那你說,要是我們輸了你想怎樣?”

    白老九急急接道:“別的什么都可以答應,但那個狗屁林子咱們兄弟是絕不再去的。”

    容若蝶悠然道:“小妹本想請兩位輸了後,再到五時七候陣內住上幾日,等什么時候牙齒也掉光了,頭發也全謝了再出來。奈何這位大叔聰明絕頂早有預料,小妹倒不能再說了,需另外想個彩頭。”

    白老七連連點頭道:“對,對,需得想點別的。”

    容若蝶假作沉吟,見邙山雙聖急得抓耳撓腮,連聲催促,火候到了才拊掌道:“有了!若是兩位不巧輸了,莫如就答應小妹一樁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事情如何?”

    白老九困惑道:“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那是什么事情?”

    容若蝶搖頭道:“天機不可洩漏,等比試過了小妹再說不遲。倘若兩位覺得小妹屆時所言,不符‘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這八字約定,盡可推托。”

    邙山雙聖心下盤算,如果容若蝶交代的事情對自己有益無害,答應下來自是無礙。倘使有所為難,他們也可拒絕。這筆買賣怎么算都是包賺不賠,若是贏過那糟老頭子,那就有趣得緊了。

    當下兩人齊聲應道:“好,咱們說定了!”伸出兩只手,各與容若蝶三擊掌。

    林熠也不攔他們,坐在桌邊趁著容若蝶給兩個活寶下套的工夫又喝了幾杯,大是自得其樂。

    容若蝶道:“兩位遠來是客,不妨先請,咱們大夥兒拭目以待。”

    白老七也不客氣,挺胸疊肚道:“老九,讓我先來!”深吸一口,真氣源源不絕灌注雙足,揚聲叫道:“去!”

    一對破破爛爛的布鞋肋生雙翅,化作兩縷烏光甩將出去,越過西首的蔥鬱竹林,悠悠飛行了十數裏撞在遠處的山崖上,隱隱響起悶雷般的聲音,炸成碎屑。

    白老七頓著光腳懊喪道:“那座破山頭幹么擋在那裏?要不還能再飛上個三、五十裏。”

    白老九罵道:“笨蛋,你不會踢高一些么?看我的!”“嗖嗖”飛出鞋子,果然是既高且遠,越過那座山崖,不見蹤影。

    邙山雙聖趕緊飛身飄到高空,手打涼棚目不轉睛的觀望。白老七背對著看不到,拼命要轉過身子叫道:“老九,快讓我瞧瞧,有飛出去多遠了?”

    白老九得意洋洋道:“別急,剛穿了一團雲朵還在飛,沒有三兩個時辰也落不下來。”

    兩人越升越高,到最後幾成了一個小黑點,半晌才落回地面,興高採烈道:“這下成啦,那雙鞋子都跑得沒了影。糟老頭,你怎也贏不到咱們兄弟了。”

    林熠又是駭然,又是好笑,說道:“七兄,九兄,你們都把鞋子扔飛了,回頭穿什么?”

    邙山雙聖一愣,這才想到自己光著腳丫子也不好玩。

    白老九一拍腦袋道:“多虧你提醒,我這就把那雙鞋子追回來!”可轉念一想,自己的那雙鞋子優哉遊哉不知落到誰的頭上去了,卻到哪裏去尋回?

    白老七苦著臉道:“你的鞋子還有得追,我的鞋子卻連鞋底都不剩啦!”

    白老九暗暗慶幸道:“還好咱們跟這老頭賭的是甩鞋子,要是換作扔褲衩,那今後我們兄弟豈不要光著半邊身子見人?”

    白老七一省,拍拍胸口心有餘悸道:“好險,好險,咱們兄弟幸虧有先見之明,沒跟他賭褲衩,不然光著屁股可羞死人啦!”

    岑婆婆罵道:“兩個混蛋口無遮攔,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白老七也不生氣,笑呵呵盯著岑婆婆臉上瞧了又瞧,惹得她起了一陣子雞皮疙瘩,怒道:“你這混蛋亂看什么?老身臉上又沒掛花!”

    白老七拍掌笑道:“老婆子,我瞅了半天,怎也沒見你嘴裏有吐出象牙來?”

    白老九緊接道:“照你適才說的話,只有狗嘴裏才吐不出象牙。你若不是狗嘴,那便趕快吐兩根出來給咱們兄弟觀瞻觀瞻?”

    岑婆婆性情耿直暴烈,論及胡攪蠻纏,焉能是邙山雙聖的對手?

    一語之失,頓成把柄,她氣得渾身發顫,怒喝道:“你們敢說老身的嘴是、是─”後面“狗嘴”兩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白老七不緊不慢道:“我可沒說,不定你嘴裏真能吐出象牙呢?”

    白老九傃羨道:“這敢情好,老婆子你有此絕技,將來不愁吃穿,沒錢的時候只消嘴一張,吐出一、兩根象牙,就夠養活一大家子啦!”說罷兩人一齊抱拳讚嘆道:“佩服,佩服,咱們兄弟甘拜下風,這一樣是比不過你的!”

    容若蝶笑盈盈道:“兩位要再胡說八道,小心岑婆婆把你們關進竹林,這一輩子你們也休想再出來。”

    邙山雙聖立時閉嘴,白老七道:“不說就不說,反正事實如此。”

    白老九想起賭注,說道:“小姑娘,你別耍賴,該寫告示了。”

    雪老人鼻子裏一哼道:“慢著,我老人家還沒比呢!”他慢慢走到邙山雙聖身前,說道:“你們兩個看好了!”

    “啪啪”兩記脆響,一對布鞋一前一後激射而出,轉眼飛過對面山梁消失無蹤。

    邙山雙聖急忙竄上高空,望了良久方回轉來說道:“糟老頭,你的鞋子也看不著啦,這場咱們就算平手,要不再比比別的?”

    雪老人道:“誰說的?”他往石桌前一坐,舉杯而飲,說道:“猴急什么?先來喝上兩杯,稍後老夫便讓你們輸得心服口服。”

    邙山雙聖滿腹狐疑,側對著石桌落坐,剛好一人有一手可構著,誰也不吃虧。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1:35

第四章北帝

    林熠問道:“七兄,你們兩個如何能找到築玉山來?”

    白老九搶在前頭道:“這有什么稀罕?咱們兄弟要找個大活人,還不是小菜一碟。”

    容若蝶微笑道:“想來兩位是有遇見費久等人了,是他將林兄的下落告知你們?”

    白老七立刻搖頭道:“小姑娘,這回你可沒說對。費久是誰?咱們兄弟從未見過。”

    白老九點頭附和道:“別說費久!就是費八、費十,咱們也沒聽說過。”

    林熠恍然道:“原來兩位老兄已去過昆吾山了,不知羅師兄傷勢可已康復?”

    白老七答道:“已好了七七八八啦。咦,奇怪,你怎曉得咱們找著了羅禹,又去過昆吾山?我和老九好像沒告訴過你這些。”

    他們自然不曉得,林熠早從黎仙子口中得知邙山雙聖尋到羅禹,而他的行蹤消息也曾托費久遣人送信回山,定是邙山雙聖等人在雲居觀久候自己不至,護送羅禹回轉昆吾後,從玄幹真人那裏聽得。

    當下邙山雙聖你一言我半語,雜七雜八 哩 嗦敘說了與林熠別後的情形,果與林熠的猜測相差無幾。又言道羅禹如今靜心休養,身旁還多了玉茗仙子的照顧,羨煞不少同門師兄弟。

    最後說到烈火宮因九峒觀一戰吃了大虧,已在日前向神霄、正一兩派傳下戰書,約定臘月初一前往神霄派拜山,領教高明。

    屈指算來,大戰迫在眉睫。

    神霄派接到戰書,不敢輕慢,掌教孤雲真人親書信函,送至正一、漱心庵等素日交好的正道各派,邀集奧援共抗頑敵。

    昆吾劍派掌門玄幹真人清譽冠蓋四海,自也在受邀之列,已應允與會。

    另一方面《雲篆天策》餘波未平,正魔兩道數百高手各顯神通,幾乎將霧靈山脈掘地三尺,卻依舊找不到黎仙子蹤跡,相互之間鬥得熱鬧非凡,實乃近二十年來少有的一場盛事。

    倒是冥教出乎尋常的低調,自仇厲出手未獲又與費久等人一戰後,便了無動靜,頗有高高掛起,坐山觀虎鬥的意思。

    邙山雙聖的話語中沒有提及黎仙子,似乎並未在雲居觀碰見她。

    林熠瞅瞅容若蝶似笑非笑的神情,壓下疑問並不詳加追問,暗忖憑借仙子師父的機智與千般易形變化,只要不是撞見類似仇厲這等的棘手人物,當無大礙。待自己回到昆吾,即可與仙盟聯絡上,應能查悉她的下落。

    接著話題又轉到雲居觀的血案,無戒和尚的死訊一經傳出,呂岩等人頓時銷聲匿跡,多半是托身到麻奉秉與金牛宮的護翼之下,報仇之事唯有靜待日後時機。

    邙山雙聖在昆吾山小住了數日,整日四處惹事,折騰得雞飛狗跳。

    眾人念著他們於羅禹實有救命之恩,且天性淳樸爛漫,也只好一笑置之。

    剛巧費久命門下弟子傳訊,向玄幹真人報知林熠被容若蝶軟禁之事。邙山雙聖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向人打聽到築玉山的所在,風風火火的趕過來就要救人。

    奈何這兩位仁兄修為雖高,卻了無心機,被岑婆婆輕而易舉誘入五時七候陣,若非容若蝶吩咐放人,此刻兀自脫身不得。

    邙山雙聖原本火大無比,打定主意一出陣即要砸爛容若蝶的竹廬,孰知時運不濟碰上雪老人,三招兩式裏給制得沒了脾氣,還白白送出兩雙跟隨自己不知多少年的破鞋子。

    當然有些事兩人是一概略過不提的,只揀自己在昆吾山上如何捉弄玄恕真人,又偷遍了山下數個酒肆的光輝戰績來說。講到興頭,手舞足蹈,全然忘記適才與雪老人、容若蝶打賭飛鞋之事。

    白老七正說得唾沫飛濺,津津有味,冷不丁背後刮起一道勁風,似有什么東西狠狠打來。他一縮腦袋,側滑數丈,破口罵道:“他奶奶的,是誰在暗算老子?”

    他舒展靈覺四處查探,卻未發現任何異常。

    就聽白老九說道:“老七,不好,你快看那糟老頭手上。”

    白老七怒道:“一個糟老頭有什么好看?更別說糟老頭的一雙糟手了,可有咱們兄弟英俊瀟─”目光一掃雪老人右手,他立時閉嘴,後半截的話全吞回肚子裏。

    原來雪老人臉上笑咪咪的,手裏拎著一雙布鞋,悠悠晃蕩,好似在向兩人示威一般。

    白老七愕然道:“出鬼了,這、這鞋子怎么又自個兒飛回來了?”

    雪老人傲然哼道:“蠢材,‘禦劍千裏,笑取人頭’,這般的神功你們沒學過,難道也沒聽過么?如何,你們兩個服是不服?”

    邙山雙聖四只眼睛一齊瞪得滾圓,死死斜盯著雪老人手中的鞋子。

    白老九搖頭道:“老子不信,你這糟老頭子居然能有這手本事,裏面一定有古怪!”

    白老七道:“讓我仔細瞧瞧,這是你方才飛出去的那雙鞋子嗎?不定什么時候趁咱們兄弟一個沒留神,偷偷掉了包。”

    白老九又道:“就算是原來的那雙,輸的也不是咱們兄弟。我們說好比試的是看誰鞋子飛得遠,而不是時間長短。你的鞋子飛了半天,卻又回到自己手上,距離上遠遠的不及咱們。嗯,說不準剛生下來的小娃兒隨手一拋,也扔得比你遠些。”

    白老七洋洋得意道:“所以到底還是咱們兄弟贏了。林兄弟,你說是不是這樣?”

    林熠見雪老人氣哼哼把鞋往石桌上一放,心中暗笑,也不答話,只看容若蝶如何應對。

    容若蝶漆黑如星的眸子輕靈一閃,淺笑道:“果然是兩位勝了,雪老爺子輸了!”

    邙山雙聖沒想到容若蝶這般爽快的認輸,白老七讚道:“你這小姑娘見事明白,倒是個好人。”

    容若蝶不動聲色道:“願賭服輸。依照咱們事先的約定,小妹這就撰寫告示,將三位比試的經過詳細寫明,而後張貼各府州縣,好讓人人曉得兩位的得意事跡。今後邙山雙聖所到之處,勢必萬民歡呼、英豪景從,風光無限自不必提。”

    要說邙山雙聖缺心眼是真,但卻未必傻氣,兩人撓撓腦袋,心想其實這場比試是自己大大的輸了,全靠咬文嚼字,胡攪蠻纏才佔回上風,如果讓旁人知曉,可也不怎么光彩,反而盡人皆知邙山雙聖的修為差了這個糟老頭子老遠一大截,談何風光無限?

    於是雙雙搖頭,白老九道:“小姑娘,我看就不必了。這糟老頭子偌大的歲數,卻輸給咱們兄弟,傳將出去於他面子也不好看。只我們幾個知道也就是了。”

    容若蝶肅然道:“兩位虛懷若谷,小妹敬佩至極。但人無信不立,說好的事情,總不便隨意更改。岑婆婆,煩勞你將筆墨取來,我這就書寫告示。”

    岑婆婆會意,正色道:“小姐說得極是,咱們不單要寫告示,還要讓人敲鑼打鼓,在街肆坊間落力的宣揚,讓所有人都曉得邙山雙聖是如何贏得賭約。”

    邙山雙聖大驚,齊齊晃手道:“別,別,敲鑼打鼓更加不必了。”

    雪老人正色道:“不敲鑼打鼓也行,那就改成說書段子,每天在茶館裏至少講上十遍,講足一年也差強人意了。”

    岑婆婆笑道:“好主意,等一、兩千年以後,縱然咱們這些人都不在了,後人們也能聽著評書段子,遙想邙山雙聖今日的風範神姿,那也算得流芳百世啦。”

    邙山雙聖心裏嘀咕,認定這編段子一事萬萬不能答應,否則豈不愧對將自己兩兄弟生得這般威武雄壯的爹娘?

    想到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們兄弟飛鞋子,卻輸給了一個平淡無奇的糟老頭,直比砍了腦袋還難受。

    還是白老七腦筋轉的稍快一點,賠笑道:“小姑娘,我們認輸還不成么?這評書段子和告示什么的,可也別寫了。”

    容若蝶忍住笑,奇道:“兩位是贏家,怎的又要自願認輸?”

    雪老人道:“不成,勝負輸贏豈同兒戲,老夫焉能要你們拱手相讓?”

    邙山雙聖斜眼看著石桌上放得端端正正的鞋子,支支吾吾暗呼倒楣。

    容若蝶見火候已到,嫣然笑道:“也罷,既然兩位誠心認輸,小妹怎能太過執著?不過依照事先的約定,兩位可就要答應小妹一樁事情,你們是否願意?”

    白老九忙應道:“願意,願意,莫說一件,十件百件也沒問題。”

    白老七眨眨小眼睛,問道:“小姑娘,你要差遣咱們兄弟做什么事?”

    容若蝶笑道:“兩位修為超凡入聖,小妹可不敢拿些細枝末節、毫無樂趣之事來糊弄兩位,不如等他日有好玩之事發生,再相邀兩位可好?”

    白老七大松一口氣,暗道,錯過今日,老子再也不見你這丫頭的面,也就不必受你差遣,那可算不得違諾,這點小九九他藏在心裏當然不能說出,否則便不靈驗了。

    他裝出一副慨然鄭重的神色,頷首道:“好,如此咱們就說定了。”

    白老九不放心,又加了一句道:“小姑娘,咱們可約好了,你提出的差事,可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容若蝶道:“那是當然,總之,小妹請兩位做的事情,決計不教你們吃虧就是。”

    白老九又想想還是不踏實,追問道:“小姑娘,那告示和評書段子什么的,你也就不必寫了吧?”

    容若蝶道:“非但不寫,今日在場的所有人,都需對兩位飛鞋之事守口如瓶,不讓第七人知曉。咱們可不能壞了邙山雙聖偌大的名頭。”

    邙山雙聖深以為然,連連點頭道:“對,對,今日之事咱們誰也不能說出去。”

    林熠道:“何止不能說飛鞋之事,連雪老爺子的名字咱們也絕不能提。不然人家問起兩位如何遇見雪老爺子,自然免不了又牽扯出賭約的事來。”

    容若蝶附和道:“林兄說的極是,我們這些人守住秘密也不算難,怕就怕雙聖一時口快向外人提及雪老爺子,到時候可誰也不好再隱瞞什么。”

    邙山雙聖頭搖得比波浪鼓還利索,異口同聲道:“不會,不會,打死我們也不說。”

    林熠心底微笑,思忖著要讓這兩位仁兄保全雪老人的秘密,也只有這個法子最為有效。容若蝶與他們相處不過短短片刻,已穩穩抓住邙山雙聖的軟肋大加利用,輕描淡寫間,不著痕跡的解決了一樁難題。

    邙山雙聖一塊石頭落地,放心開懷踞案大嚼,好像這幾碟菜肴是專為他們兄弟壓驚接風一般。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1:43

    風卷殘雲,一攤狼藉,教別人看了也不敢再用。

    岑婆婆哼道:“牛嚼牡丹,可惜,可惜。”

    邙山雙聖吃得興起,你爭我奪往嘴裏塞菜喝酒,也沒空閒還嘴。

    雪老人起身道:“林熠,你隨老夫來。”邁步走向悔心軒右首的一間石室。

    林熠跟在雪老人身後走進石室,裏面原來是一間書房,厚重的各色典籍分門別類一堆堆疊起,佔去了大半的空間。

    靠著西面豎著一排竹制櫥架,雪老人打開一個抽屜,取出一只青色瓷瓶說道:“這裏面尚有六枚‘九生九死丹’,乃老夫昔年一位摯交所制,我留著已沒什么大用,就送給你以備萬一。”

    不等林熠開口,他又打開另一個抽屜取出五枚紫色的飛梭,每支長約三寸,說道:“這五支‘璇光鬥姆梭’你也拿去吧,權作防身之用,對付個把宵小倒也靈便。”

    九生九死丹,是“三聖五帝”中的“東帝”釋青衍窮六十年之功,踏遍八荒群岳,採集七十二種天地靈草煉成,一爐不過二十八枚,以應天上二十八星宿之象,可謂起死回生,舉世無雙的聖藥。

    麻奉秉所得的那株萬年丹參與之相比,簡直如皓月對米粒之光,委實天差地遠。

    林熠只是聽過,哪想雪老人隨手就拿出六枚來。

    至於璇光鬥姆梭更是上古遺澤,正道至寶,各家典籍均有記載,卻失傳已久。若能將此寶煉至登峰造極的境界,則移海平山,破日攬月,令群魔辟易,三界側目。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對此寶垂涎三尺,苦索不得。

    這兩樣寶貝隨便取出哪一件放諸天下,都可讓無數正魔高手爭得頭破血流,舍生忘死。林熠卻似尚不知足,盯著另幾只沒打開的抽屜嘻嘻笑道:“老爺子,你還有什么好寶貝,有用不上的,一並送給晚輩吧!”

    雪老人呵斥道:“滾你的蛋,貪得無厭的小子。剩下的東西,老夫帶進了棺材也不給你,想也別想!”

    林熠見多了雪老人轉怒為喜的模樣,只管厚著臉道:“老爺子,別那么小氣,讓我看一兩眼總不打緊吧?”說著手疾眼快,拉開了左手第一個抽屜。

    其實林熠心裏哪是眼紅雪老人的藏珍,而是另有盤算,希望能從這些東西裏,查找出有關這位神秘老人來歷的蛛絲馬跡。

    “嘩啦”一聲抽屜拉開,雪老人已是攔阻不及。

    裏面整整齊齊擺放著一疊疊泛黃的信箋,封面上清一色寫著“雨兄親啟,妹寧宜頓首”,字體娟秀挺拔,用的乃是篆體。

    林熠愕然道:“老爺子,敢情你姓雨!”腦海裏念頭飛轉閃過一人,失聲道:“難不成你是北帝,雨抱樸?”

    雪老人望著抽屜裏上百封的信箋面色怪異,眼中露出一縷痛楚與溫暖,低喝道:“臭小子,胡說八道什么!雨抱樸早死了,你好沒良心,怎可把我老人家跟一個死人混成一談!”

    雪老人越是推托不認,林熠越發肯定心中所猜,驚駭之情實難自已。

    放在一百多年前,北帝雨抱樸乃是與巫聖雲洗塵等人齊名的泰鬥人物,特立獨行,睥睨正魔兩道,普天之下無人敢去招惹,聲威遠在五行魔宮宮主與正道各派掌門之上。

    至於木仙子、麻奉秉等人,給他老人家提鞋牽馬都嫌不配。

    因他行事飄忽,又總戴著一張醜陋不堪的人皮面具,以致也有人贈號“北帝雨影”。

    任林熠做夢都想不到,這樣一位地仙翹楚,竟會是眼前這個自殘一臂、幽居石室的垂垂老者。而自己到底又與他們有何淵源,能得其十日傾心教誨,築基洗髓?

    倘若邙山雙聖曉得自己輸給的是名動宇內的北帝雨抱樸,恐怕酒會喝到舒暢無比。

    他見雨抱樸悵然凝視抽屜裏的書信,神色淒涼寂寥,不由心生歉疚,說道:“老爺子,對不住,我可不是存心翻出這些東西來的。”

    雨抱樸落寞的笑一笑,道:“這些信,老夫已有數十年沒翻動過。今日你不打開抽屜,或許我這輩子也不會再看它一眼。小子,老夫也不留你啦!出得築玉山,今後你再無坦途,一切多加小心,好自為之。”

    林熠笑道:“老爺子莫擔心我。晚輩孤家寡人一個四海飄零慣了,天塌下來也只當被子蓋,見了閻王老子也照樣削他胡子。”

    雨抱樸搖搖頭,欲說還休,沉默片刻才低聲道:“蝶丫頭與你一樣,也是天生苦命之人。你要多加照拂,不要惹她生氣傷心才好。”

    林熠心頭一動,問道:“老爺子,她與巫聖雲洗塵之間到底有何關係?”

    雨抱樸蕭索道:“一個姓雲,一個姓容,能有什么關係?”

    林熠知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再多言,說道:“老爺子,你的胡子、頭發亂糟糟的著實難看,不如讓我用手舞足蹈小八式替你一根根拔光,看上去或許能精神點。”

    雨抱樸叫道:“小混蛋,我老人家傳你這手絕學,便是用來拔人胡子、頭發的么?”他心底倒沒多大的怒意,尋思道:“這小子口舌雖油滑,心地卻好,見老夫望著那堆書信觸景生情,有意說笑來著。”

    林熠見他恢復本色,稍稍安心,退出石屋。

    地上雨抱樸孤寂的影子在日光影射下越拉越長,想著十日相處一見如故,自己又得了偌大好處,林熠心頭泛起一層不舍。

    但他生性豁達幹脆,自不願學小兒女忸怩作態,三步一回頭的拖泥帶水,只把對雨抱樸的感激埋入內心深處,轉身回到屋外。

    就聽見白老七喊道:“林兄弟,天色不早,咱們該上路啦!”

    兩人早把石桌上的酒菜一掃而空,再要尋酒喝已是不能。

    林熠向容若蝶抱拳道:“小弟這就要告辭回山,不知蝶姑娘還有何吩咐?”

    容若蝶起身,說道:“林兄,小妹送你一程。”當先引路朝竹林行去。

    林熠衝著石屋高聲道:“雪老爺子,晚輩走啦!他日再抱幾壇好酒來看望你老人家。”

    屋子裏邊響起雨抱樸的聲音:“小混蛋,滾得越遠越好,少來惹我老人家光火。”

    “砰”的一聲石門關上,再無聲息。

    容若蝶嬌笑道:“林兄,你如何又惹火了老爺子?”

    林熠與她並肩而行,腳步踏在松軟的落葉上沙沙輕響,回答道:“我好心要替他修理胡須亂發,孰知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卻被老爺子趕了出來。”

    容若蝶莞爾,邙山雙聖從後趕了上來,小心翼翼跟在容若蝶身後亦步亦趨,不敢稍有差池,唯恐再陷進五時七候陣內。

    只是容若蝶舉手投足輕盈曼妙,猶如風擺幽蘭;這兩位仁兄本就生得五大三粗,更兼二合一已比尋常人不方便太多,現在偏要縮手縮腳的一搖一晃,碎步朝前,委實讓人笑破肚皮。

    林熠回頭瞧見,哈哈笑道:“七兄,九兄,你們兩個學得是哪一家的舞蹈?舉輕若重,搖搖欲墜,果然別開生面。”

    白老九剛想回答,禁不住兩人四腳一陣趔趄,險些摔倒,相互埋怨起來,齊怪對方笨蛋。

    容若蝶淺笑道:“兩位放心,林內的陣勢已被岑婆婆收起,不會再困住你們啦!只管放心往前走就是。”

    邙山雙聖大喜,白老七滿腹牢騷道:“小姑娘,你怎不早說,害得咱們兄弟提心吊膽了老半天。”撒開腳步,轉眼就把林熠與容若蝶甩到後頭。

    容若蝶反放緩了步履,似乎故意拉遠距離,柔聲道:“林兄,小妹粗通佔卜測相之術,近年偶爾小試多有中的。你印堂隱藏晦澀,近日恐有災厄,多半是為小人所詬,身陷囹圄。小妹送你八字真言,煩林兄謹記在心:”逢喪則兇,遇霞呈祥‘。“

    林熠一愣,嘆道:“可惜現在是白天,若是夜晚,小弟必當仔細察看天象,也好知道蝶姑娘究竟是天上哪一顆仙星下凡,謫入紅塵,偏來打救我這玩世不恭的小混蛋。”

    容若蝶悠悠道:“假如小妹真能化作一顆星辰,夜懸清空,了無煩惱,該當多好?有時候小妹實是羨慕林兄的灑脫自在,奈何求之而不得。”

    林熠笑道:“人活在世上,縱可修成神仙,又焉知神仙就沒有煩惱?只是咱們既能生得此身到塵世走上一遭,總得快快活活,率性行樂,才對得住這短短人生百年。倘使每日有事無事都愁眉苦臉,長吁短嘆,豈不活得太過鬱悶?”

    說著,林熠臉上裝出一副搖頭嘆息、愁苦萬分的鬼臉,惹得容若蝶臉上的笑容,直比百花盛綻還要明傃三分。

    林熠想起一事,問道:“蝶姑娘,你就這般輕易放走我,日後仇老哥與巫聖追究起來,是否有麻煩?”

    容若蝶見他關懷自己,芳心甚喜,嫣然微笑道:“小妹自有應對之策,林兄毋庸擔憂。歸根結底,小妹並非冥教中人,僅是雲教主的座上嘉賓、盟約之友,他縱有不滿,也無力將小妹如何。”

    林熠想到容若蝶背後還有一位北帝雨抱樸撐腰,實在也輪不到自己來操心。

    又走了一陣,這片竹林已到盡頭,遠遠看見邙山雙聖在前面不耐煩的等著自己。

    林熠說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蝶姑娘,咱們就在這裏分手吧!但願下回見面之時,仍然是友非敵,不然面對你這位足智多謀、天仙似的姑娘,小弟也唯有束手無策,暈頭轉向的分了。”

    容若蝶笑道:“林兄多慮了,小妹也無意與你為敵。縱應雲教主所請,亦會盡力趨避昆吾一派,免得林兄為難。”她從秀發上取下一枚珠釵說道:“此釵夜明珠中藏有一物,不過,明年今日林兄方可啟出觀看,早則不靈。”

    她纖指指向珠釵機關,將開啟夜明珠的方法說了。

    林熠收下,只覺釵上仍帶著容若蝶的體溫,怡心醉人。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2:20

第五章石棘

    別過容若蝶,林熠禦劍北行,邙山雙聖赤了四足,駕著白金月牙輪忽前忽後不亦樂乎。這兩人得知數日後神霄派將有一場大戰,焉肯放過湊熱鬧的機會,也隨著林熠前往昆吾。

    中午時分,三人在一座鎮上尋了家幹凈的酒樓小歇。

    林熠又買了兩雙新鞋,這才使邙山雙聖無須再做赤腳大仙。

    只是兩人身形怪異,引來了不少人圍觀,酒樓的生意居然比平時紅火了足足一倍。

    入夜之後,過了一條名為龍江的大河,進入北方地界,距離昆吾山尚有三千多裏。

    林熠思歸心切,也不宿店,繼續漏夜趕路。漸漸腳下群山起伏,險峰嶙峋,已是到了龍首山。

    五行魔宮中的金牛宮即座落此間的主峰山麓裏。

    林熠不欲生事,遠遠避開,繞道而行。

    他回想這十日的遭遇,恍若一夢,殊不真實。

    其中諸般疑問,任林熠素負機智亦百思不得其解。

    容若蝶舉世無雙的嬌傃容顏不時浮現面前,淙淙琴音猶在耳畔。奈何一出築玉山,彼此又將各為其主,也容不得他有過多的念頭。

    忽聽白老九訝異道:“咦,前面山崖後有什么東西一閃一閃,恁的古怪?”

    林熠收住神思,舉目望去,只見數十裏外一座巍巍山峰的上空,騰起一團霧蒙蒙的紫色光華,忽明忽暗譬如火燭,黑夜裏顯得異常醒目。

    白老七瞇起小眼扭轉腦袋凝視半晌,煞有其事道:“我曉得了,定是天上掉下來的哪顆星星,落到了山後面。”

    白老九道:“放屁!你啥時有見過紫色的星星?”

    白老七得意洋洋道:“老九,你忒孤陋寡聞了。知不知道天上有顆紫微星?既然名字叫‘紫微’,那必然就是紫色的。”

    白老九不服不忿道:“照你這么說,你叫白老七,長得就很白了?”

    白老七悠然道:“我原本是很白,可太陽曬多了,也就變得黑了些。”

    林熠也是好奇心起,笑道:“你們兩個也別吵了,七兄說的固然有理,但九兄的話聽上去也不錯。索性咱們趕過去瞧瞧,也耽擱不了多少工夫。”

    邙山雙聖亦屬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物,聞言自無異議,三人朝光華閃爍處飛去。

    越過那道山巔,下方的山麓之中高懸著四道紫色光符,各踞一角,彼此相隔約有百餘丈,遙相呼應。

    光符煥放出的紫色電芒,猶如蜘蛛吐絲往四周蔓延垂落,形成一座半透明的龐大光罩。

    一頭形似犀牛的龐然巨獸被困在光罩正中,肌膚堅硬如石,一塊一塊的鼓起,泛著微微青光。渾身生滿一尺多長的青色棘刺,最粗處如若杯口,僅將頭部與三條粗壯的矮腿裸露在外,好像頭刺 。

    它兩條後腿蹲踞於地,不住竄躍,雙腿只輕輕一彈即可跳起八、九丈的高度。另一條前腿稍細些,生在粗短如柱的脖子下面,淩空揮舞,一掌接一掌勢大力沉,轟擊光罩。

    巨獸的眼睛亮逾夜星,射出血紅色光芒,眼眶朝裏深深凹陷。灰黑色的鼻子上突起一只銀白犄角,高高翹起,末端又尖又硬,任誰給戳下皆難逃一死。

    它口中發出悶雷般的憤怒咆哮,伴隨呼吸噴出一蓬蓬青色霧氣,打在光罩上“嗤嗤”輕響。

    光罩在巨獸的兇猛衝擊下戰栗不已,嗡嗡鳴響晃動,牽引高空的四道紫電光符也風雨飄搖,獵獵顫響。但光符表面兀自激射出一股股淩厲耀眼的疾電,此起彼伏劈落到巨獸身上。

    盡管巨獸竭力閃躲,卻無奈紫色光電越來越密,顧此失彼以致連連中招。

    疾電劈在它小山般的身軀上,爆發出“喀喇喇”的銳利聲響,光雨四濺。虧得巨獸的棘刺宛如一層鐵甲,雖負痛狂吼,皮刺翻裂,但也未傷著內臟,依舊剽悍勇猛之至。

    一名中年男子面如冠玉,背負仙劍飄浮於光罩之上,雙手結成法印,聚精會神操控著由四道紫電靈符鑄成的法陣。

    忽而一道靈符似禁受不起巨獸的兇猛衝擊,劇烈飄蕩,光華頓暗。那中年男子悶哼咬舌,低喝道:“疾!”口中射出一道血箭,噴灑在靈符正中的符文仙圖上。

    光符一震,復又亮起,可中年男子的面色又蒼白許多,頭頂青煙冉冉,顯然是真元接近透支的徵兆。

    中年男子的身側飄立著一名青衣婦人,面目姣好,看似三十多歲,滿臉的緊張焦灼,目光來回在巨獸與身旁男子間巡視,幾次想說什么,又硬生生忍住。

    在這兩人身後,守著四名年輕弟子,俱都心無旁騖,連林熠等人飛近也未察覺。

    那中年男子又噴了一口血箭,身子搖搖欲墜。

    少婦急忙探手攙扶,另一只玉手抵住他的背心輸入一道真氣,哀婉道:“彬哥,別再撐了,咱們再另想辦法吧!”

    中年男子汗如雨下,堅毅的搖搖頭,雙目死死注視光罩中的巨獸,竭力壓搾丹田內所剩不多的真氣,催動靈符發起又一波的猛烈轟擊。

    可惜那巨獸皮糙肉厚,簡直滿身的棘刺,雖然被疾電劈得鮮血淋漓,但悍勇不減,反越發的暴怒如狂。

    白老七望著巨獸,疑惑問道:“這是什么玩意兒,像頭蠻牛?”

    林熠道:“我曾在道家的典籍中看到過這種巨獸的圖文記載,它是洪荒古獸之一,叫做‘石棘’,如今百年也難得一見。且多在南荒之地出現,常以猛獸兇禽為食,生性極為暴戾嗜血。”

    白老九不解道:“林兄弟,你說這些人費了老大力氣捉它作甚?抓回去養著玩么?”

    林熠笑道:“那倒不是。石棘雖是兇悍,但周身上下盡皆是寶。棘刺與犄角磨碎了可入藥材,有養生延年之效;將皮整張剝離,便可制成抵擋仙家真罡的寶甲;體內青筋水火不侵,刀斧不斷,可煉成軟索;更難得的是它的膽汁,聞之腥臭卻能補陽滋陰,起死回生。

    “再有一樁,它額頭裏蘊藏的內丹,汲取皓月精華,功通靈異。倘若取出蒸幹,研磨成粉,乃鍛鑄仙兵的無上佳材。”

    白老九咋舌道:“竟有恁多的好處,要不咱們也逮一只來玩玩?”

    林熠道:“石棘乃可遇不可求的洪荒古獸,難得一見,哪有那么好找?”

    白老七氣悶道:“眼前可不是有一頭么?可惜教別人先找著了,咱們又不能動手去搶。”

    他見那中年男子漸漸力不能支,連帶身側的少婦也開始嬌軀微顫,雙頰如火,恐已力有不逮,於是叫道:“喂,你們要不要找人幫忙?”

    那些人這才發現不遠處多了三個不速之客,四名年輕弟子瞧著邙山雙聖模樣古怪,相貌醜陋,均生出驚覺之意。

    其中一人喝道:“諸位好意我等心領。太霞派在此圍殺魔獸,諸位若無他事還請自便。”

    那中年男子與少婦卻全神貫注於紫電靈符法陣,想來是無暇分神之故,皆未回答。

    白老七碰了個軟釘子,咕噥道:“他奶奶的,不讓幫忙就不幫,老子待在一邊瞧熱鬧總行吧?”定住白金月牙輪,悠哉悠哉懸浮半空,看起戲來。

    林熠聽他們自報乃太霞派門下,稍稍一愣。

    需知太霞派於正道之中,僅是個中小型的門派,嫡係弟子不過二、三十人。現任掌門曹子仲修為平平,為人倒算豪爽,在漣州府城有一家祖傳的鏢局,生意頗是興隆。

    這個中年男子從年紀相貌看來,都不似曹子仲本人,想來是他門下的弟子,也不知從何處得了四道紫電靈符,便打起石棘的主意,眼看著要吃虧。尤其此地仍屬龍首山脈,乃金牛宮的一畝三分地,在人家眼皮底下捕捉石棘,可謂膽大至極。

    邙山雙聖人閒著,嘴可沒閒著,一面觀戰,一面冷一句、熱一句的出言調侃。

    白老七說道:“哎喲!那家夥又噴了口血,肚子裏的存貨怕不多啦!”

    白老九道:“不怕,你沒看後面還有好幾個么?用完了這家夥的,再用那幾個。要是全噴完了,就往自己身上戳幾刀,血不就又有了?”

    他們自然曉得中年男子口中所噴的,乃是體內精血真元,絕非一般的血液可比,但適才自告奮勇要幫忙遭拒,憋了滿肚子的不忿,故而趁機冷嘲熱諷。

    四名年輕弟子正心憂乃師,聽聞兩個混蛋好整以暇的站在旁邊大說風涼話,頓時怒火撞起,有脾氣大性子急的便喝道:“你們兩個醜八怪胡說什么?還不快滾!”

    這可犯了兩人的忌諱,邙山雙聖身動人至,白老七探手抓住那年輕弟子的胸前衣襟,如拎小雞提將起來,罵道:“王八羔子,你好好看看老子,哪裏生的醜了?”

    一側的三名同門齊聲呼喝:“把人放下!”亮出仙劍往白老七刺來。

    白老九雙手一握白金月牙輪,在身前一劃“喀啷、喀啷、喀啷”,輕而易舉震斷來劍。

    中年男子心神微分,西首的靈符轟然爆裂,迸出一團火光,光罩豁開一道缺口。

    石棘乘勢衝出,它受制陣內早紅了眼睛,脫困之後竟不遁逃,反怒吼如雷向中年男子撲來,雙足踏踩虛空如履平地。

    中年男子大驚失色,與少婦齊齊掣出仙劍,分刺石棘雙目。

    兩人為催動法陣,幾乎已油盡燈枯,劍到中途一陣心虛氣浮,被石棘的犄角一挑,雙劍脫手而飛,一只巨靈般的前爪重重罩著中年男子頭頂拍落。

    中年男子閃躲不及,身旁的那少婦聲嘶力竭呼喊道:“彬哥!”合身向他身前撲倒,竟是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相代。

    眼看少婦的頭顱要被石棘拍得腦漿迸裂,驀然兩人面前掠過一束紫色光飆,隱有隆隆風雷聲動,“噗”的射中石棘戟張的前爪,再從厚實的手背上透出,飛還主人袖口,正是林熠千鈞一發裏祭出璇光鬥姆梭相救。

    石棘狂吼後倒,中年男子急忙攬起少婦纖腰退開數丈,兀自驚魂未定。

    石棘認清林熠,舍了那兩人,雙腿登雲惡狠狠撲了上來。遠遠的口中噴灑出的青色煙霧腥臭刺鼻,聞者欲嘔。

    林熠鎮定若恆,揮手又飛出兩支璇光鬥姆梭。

    此乃上古至寶,威力無倫,石棘雖是神獸一流,卻如何當得?紫光炫目處,鬥姆梭透眼射入,去勢不休,打穿了石棘的頭顱,從後腦破出。

    石棘衝到林熠跟前,猛地僵立,喉嚨裏發出“轟隆轟隆”的急促喘息。

    林熠收了璇光鬥姆梭,右手拍拍石棘鼻尖的犄角,笑道:“老兄,躺下睡吧!”

    石棘如應斯言,“嗷─”的厲吼一聲震得群山回蕩,密林顫抖,碩大的身軀仰面摔倒,直挺挺跌下山麓。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2:26

    邙山雙聖扔開那名年輕弟子,趕了過來,奈何還是遲了一步,戰事已經結束。

    白老九不滿道:“林兄弟,你太不夠意思了,也不多留它一會兒,讓咱們哥倆兒耍耍。”

    林熠道:“別急,別急,下回再有好玩的物事,便讓你們兩個先來如何?”

    白老七理所當然的點頭道:“這還差不多。”舉目望去,那四個年輕弟子正急急往石棘墜落的地方飄落,中年男子卻由少婦攙扶著走到近前。

    他雙手向林熠抱拳,躬身施禮道:“多謝公子仗義援手,愚夫婦感激不盡。”

    林熠笑嘻嘻道:“小弟舉手之勞,老哥不必客氣。只是石棘雖好,可也不值得諸位拿老命去相拼,萬一失手未免得不償失。”

    中年男子苦笑道:“曹某豈不知曉其中兇險?但萬般無奈也唯有行險一搏,企盼老天見憐,能救我那孩兒一命。”

    林熠道:“原來老哥姓曹,不知與曹子仲曹老爺子如何稱呼?”

    中年男子回答道:“在下曹彬,乃家父膝下不肖長子。”又引薦身旁少婦道:“這是拙荊,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說話間,那四名弟子合力將石棘的屍身抬近,人人臉上興奮無比。

    林熠剛要回答,心中忽起警兆,白老九已先一步叫道:“哈哈,又有朋友到了!”

    十餘名銀衣人禦風而來,當先一人面如鍋底,神情威武,冷厲的雙目掃了眼石棘屍身,口氣倨傲的呼喝道:“把石棘留下,速速離去,饒你們不死。”

    曹彬心裏一沉,從對方的穿著打扮上,他已認出這是金牛宮的銀衣衛,遠非自己區區一個太霞派可以惹得起。

    然而石棘對他們夫婦而言,實是看得比性命還重百倍,焉能輕易舍棄。硬著頭皮說道:“這位兄臺,愚夫婦費盡千辛萬苦才好不容易尋到一頭石棘,又幸得這位公子襄助,才九死一生擒下它來。兄臺一來便欲強奪,實有些強人所難。”

    銀衣人嘿嘿笑道:“我告訴你,龍首山一草一木、一獸一鳥都歸金牛宮所有,縱是天王老子也無權過問。我不追究爾等偷獵之罪已網開一面,你不快滾還 嗦什么1

    曹婦人怒道:“你們金牛宮的人,做事未免也太霸道了!”

    旁邊一個銀衣人冷哼道:“霸道又怎的?金牛宮要的東西,誰敢來爭?”

    忽聽有人“嘻嘻”、“哈哈”笑聲刺耳,銀衣人轉臉望去,就瞧見邙山雙聖與林熠大咧咧的雙手抱在胸前,滿臉的不以為然,渾不把自己這些人放在眼裏。

    銀衣人怒斥道:“你們幾個躲在一邊傻笑什么?”

    林熠好似被嚇了一跳,趕緊收斂笑容,肅顏道:“不敢,不敢。我們幾個是在羨慕貴宮財大氣粗、富可敵國,居然把整個龍首山也買了下來。”

    銀衣人傲然道:“金牛宮即在龍首山,山中出產自歸敝宮所有,何須用買?”

    林熠“哦”了聲,滿是景仰之色,說道:“好威風,好煞氣!這么說來,不管是什么東西,只要從這山裏產出,貴宮都會責無旁貸的珍藏起來?”

    銀衣人道:“那是當然,明白了此理,還不趕快把石棘交出來!”

    林熠搖搖頭,疑惑道:“在下心裏更加不明白了,想那些鳥獸糞便亦屬龍首山中所產之物,莫非貴宮也要珍藏?長年累月的堆滿屋子,豈不有點臭氣熏天?”

    白老七一把捏住鼻子,甕聲甕氣嘆道:“難怪老子總聞到一股尿騷味,原來是這么回事。”

    白老九笑呵呵道:“小子,方才我在那座山頭上拉了泡屎,你們收不收啊?”

    銀衣人再傻也醒悟到這幾個人是有意在捉弄自己,面色鐵青,目露殺機道:“好得很,現在老子不單要奪石棘,你們的性命也要一並收了!”

    林熠壞壞一笑道:“哎喲,兄臺,咱們可不是龍首山出的土特產,你可別搞錯了。”

    銀衣人猙獰冷笑,說道:“沒錯,你們的命金牛宮也要了!”右手一揮,身後九名部屬各拔兵刃扇形展開,向眾人圍攏。

    邙山雙聖一見有架打,大喜過望,忙不迭招呼道:“你們都別動,這是咱們兄弟的買賣!”不等話音落地,兩人迫不及待掣出白金月牙輪,猶如虎入狼群一般迎上前去,唯恐旁人又搶了先著。

    這些銀衣人乃金牛宮巡山護衛,也非庸手。可惜倒足楣運撞到邙山雙聖手裏,哪裏還能討到好去?

    白老七、白老九兩對白金月牙輪揮舞開來,指東打西,宛似切瓜砍菜殺得銀衣衛人仰馬翻,鬼哭狼嚎。

    他們兩個張牙舞爪打得興高採烈,卻看得曹彬夫婦目瞪口呆,幾疑夢境。

    剛剛還兇焰咄咄的金牛宮銀衣衛,轉眼間已被眼前兩個連體怪人打得落花流水,全無招架之力,曹夫人抓著丈夫的胳膊,眼中重新又閃動著希望的光彩。

    那些嘗到苦頭的銀衣衛有心退卻,孰料邙山雙聖施展開絕頂的身法佔住外圈,把他們迫在當中進退不能。

    若非兩位仁兄一心耍玩,倒無傷人之意,只怕山麓底下早已躺倒了一大片。

    那為首的銀衣衛見勢不妙,咬牙叫道:“你們是什么人,竟敢在金牛宮頭上動土?”

    白老九道:“聽好了,老子就是‘拳打西山虎腳踢東海龍所向披靡文成武德玉樹臨風天下無雙’的白九爺!”

    白老七不甘示弱大叫道:“還有我!‘頭頂青天腳踏八荒戰無不勝文膽武魄瀟灑蓋世絕無僅有’的白七爺是也!你記住了沒有,要不要老子再念一遍?”

    那銀衣衛給邙山雙聖又臭又長、亂七八糟的名頭弄得頭也暈了,暗道哪來的怪物,恁的扎手,早知如此剛才就不該招惹他們。

    但如今後悔也晚了,他眼簾裏一花,被白老七騰出左手抓住後脖領子往天上一拋,道:“老九,咱們來玩顛球!”接二連三將其他銀衣人一一拋起,接住復又再拋。

    這些銀衣衛被雙聖一抓之下,個個欲掙不能,像皮球一樣此起彼伏騰空翻轉,煞是精採。每當身子將要落下之際,邙山雙聖總能及時趕到,輕輕在對方腰眼上一抬,復又飛起。

    那為首的銀衣衛在金牛宮裏好歹也算個角色,平日養尊處優,頤指氣使,何嘗受過這樣的折辱?上天下地拋飛了數輪,心中又羞又怒,突然面目充血昏死過去。

    邙山雙聖一愣,興趣大減。

    白老九伸手接住銀衣衛,納悶道:“怎么像個弱不禁風的大姑娘家,才幾下就不行了?”

    其他銀衣人如獲大赦,趕忙挺身站定,也有那一兩個倒楣的來不及在空中翻身,“砰”的一聲,砸在地上壓斷一片枯枝,忍住罵娘的衝動一骨碌爬起來,卻寸步也不敢妄動,先前的囂張氣焰早飛到九霄雲外。

    白老九隨手將那銀衣衛拋到同伴懷中,問道:“林兄弟,這夥人如何打發?”

    林熠笑盈盈掃視過銀衣人,問道:“諸位好漢,是否還想要收我們的小命?”

    九名巡山銀衣衛齊刷刷的搖頭,紛紛討饒道:“我等有眼無珠,請公子饒命!”

    林熠一指石棘獸,又問道:“那么咱們也可以把它帶走了咯?”

    有幾個銀衣衛腦筋稍嫌遲鈍,還在搖頭,被同伴一戳遽然有所醒悟,連忙又拼命點頭。

    林熠哈哈一笑,朗聲道:“你們還不走,等我放爆竹歡送么?回去告訴金裂寒,今晚的梁子是昆吾林熠與金牛宮結下的。冤有頭,債有主,將來別找錯門了。”

    一眾銀衣衛如遇大赦,頭也不敢回的去遠,轉眼消失在山崖背後。

    遠遠兀自聽見白老七扯著嗓門喊道:“別忘記跟金裂寒說,還有咱們邙山雙聖的一份!”

    曹彬等人見強敵退走,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那個早先斥罵邙山雙聖的年輕弟子羞慚難當,躲到同門身後,靠著石棘的軀體遮掩,垂首站立。

    曹彬喜道:“原來公子是昆吾派的高手,曹某久仰貴派玄幹、玄恕諸位真人大名。今日能得見林公子,又蒙仗義襄助,實在三生有幸。”

    林熠笑道:“曹老兄,此處不宜久留,有什么話咱們往前趕一程後再說。”

    曹彬一省道:“不錯,金牛宮隨時會有後援趕至,咱們還是先出了龍首山再說。”

    眾人往北行了一個多時辰,將龍首山遙遙扔到後頭。

    曹彬夫婦為捕捉石棘耗費了大量真元,此刻已然吁吁帶喘。當下揀了處僻靜密林,一行人圍坐暫歇,兩名曹彬門下的弟子躍上林梢,擔當警戒。

    曹彬夫婦盤膝打坐良久,始緩過氣來,這才敘說了捕捉石棘的前因後果。

    原來曹彬夫婦膝下生有一子一女,分別喚作曹衡、曹妍。

    曹妍是長女,今年九歲,乖巧伶俐甚得乃祖曹子仲寵愛,視若掌上明珠。

    問題出在七歲的幼子曹衡身上,他天生的九陰絕脈,多年來體弱多病,全賴針石延續性命,但幾經名醫診斷,眾口一辭都判定他絕難活過十歲。

    曹彬夫婦僅此一個愛兒,聽得宣判無疑似頭頂驚雷炸響,自此憂心如焚。

    曹夫人更是以淚洗面,臉上難見歡笑。

    後經一位高人指點,言道石棘膽汁有枯木逢春之奇效,或能救回愛子的小命。三年多來曹彬夫婦跋山涉水,踏遍各處險峻,近日才在龍首山的一處深谷裏發現了石棘蹤跡。

    夫婦兩人祭出那位高人所賜的紫電靈符,鑄成法陣,將石棘圍困其內。可惜修為不濟,若非林熠出手,救子不成反而險些雙雙喪命在石棘爪下。

    曹彬嘆道:“曹某也明白此舉兇險非常,但為能救衡兒一命,愚夫婦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天幸林公子及時現身,才不致教咱們功虧一簣。曹某的性命丟了倒在其次,若醫不好衡兒,今生恐要愧為人父!”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2:45

第六章喪事

    言語中,曹彬舐犢情深毫不掩飾的流露言表。

    林熠心道:“那衡兒雖然身患絕症,可有如此爹娘舍命求治,何嘗不是一種幸福?若我的爹爹與娘親還活著,定也會待我如他們一般。”

    他微笑說道:“曹大哥,你年歲大我不少,也不需公子長公子短的太過生分,如不嫌棄,叫我一聲‘林兄弟’如何?”

    曹彬見林熠不但修為卓絕,更難得沒有絲毫驕矜架子,不禁生出親近之心,也笑道:“曹某恭敬不如從命,今後就叫你‘林兄弟’了。”

    他一指石棘說道:“林兄弟,這頭石棘獸全身是寶。我要救衡兒性命,單取膽汁也就夠了,其餘的該當都是林兄弟的。”

    林熠搖手笑道:“這么一頭笨重的家夥,我可沒興趣背它回山。何況它是曹大哥拼了性命才捕來的,小弟就更不能奪人所好。”

    曹夫人道:“適才要不是林兄弟出手,我們哪能捕著石棘?就算千辛萬苦逮到了,也要給金牛宮的惡人搶去。原本這頭石棘獸該全數歸林兄弟所有才對,只是衡兒急需它的膽汁救命,愚夫婦才厚著老臉向林兄弟開口,焉能再貪心不足,妄圖獨吞?”

    林熠推托幾次不得,於是道:“好,就請大哥、大嫂將石棘獸先帶回府上。異日有暇小弟再登門領取就是。”

    他感懷於曹彬夫婦愛子之情,索性好人做到底,取出一枚雨抱樸贈送的九生九死丹。

    他說道:“這枚丹丸乃東帝釋青衍秘制的靈藥,也請曹大哥給令郎服下,或可固本培元,收到事半功倍之奇效。”

    曹彬的修為不高,但常年走鏢見識廣博,聞言喜不自禁,暗道東帝釋青衍乃天下第一名醫,他煉制的丹藥如何有錯?可自己與眼前的林兄弟畢竟只是萍水相逢,大恩難報。

    他於是說道:“林兄弟,這、這東西也忒貴重了。愚兄有石棘膽汁已經足矣,如何敢厚顏收下這般重禮?”

    林熠生性灑脫,於身外之物素不在意,聞言搖頭道:“無妨,這九生九死丹小弟身邊還有,盡夠用了。還是救治令郎的性命要緊。”

    曹彬十足吃了一驚,沒想到林熠托在手心裏真心贈送給自己的青色藥丸,居然是眾仙家夢寐以求的無上聖藥九生九死丹。衡兒若能服食此丹,豈止只是固本培元那么簡單,應是終生受益無窮才對。獲有此丹,恐怕不需石棘膽汁,也能治愈九陰絕脈。

    如此一來,他越發的不能收下。

    旁邊的曹夫人雖愛子心切,但深知丈夫秉性,情急中靈機一動,微笑道:“林兄弟,你對衡兒的大恩如山,無異於再生父母。此天賜仙緣豈能錯過,不如愚夫婦再高攀一節,請你收下愚兒做個義子如何?”

    林熠嘻嘻一笑,想想為人幹爹也不失為一份美差,於是道:“好啊!小弟求之不得。這枚丹藥權作我這當幹爹的送給衡兒的一份薄禮,曹大哥就不必再客氣啦!”

    曹彬喜從天降,眼前的林熠修為器宇必乃昆吾派高弟無疑,愛兒能拜上這么一位幹爹,等若憑空多了一座靠山,這樣的好事實是可遇不可求。

    當下收了九生九死丹,暗下決心除了石棘的膽汁,他夫婦一介不取,盡數要留與林熠,以能相報萬一。

    他深深一揖語出至誠道:“林兄弟,愚兄大恩不言謝,只盼你早日蒞臨漣州,我與拙荊掃榻以待。”

    曹夫人也道:“林兄弟,你可一定要來。衡兒禮應當面向你叩禮謝恩呢!”

    林熠頷首道:“小弟日後一定登門叨擾,跟大哥討幾壇美酒喝。”

    邙山雙聖一聽有酒喝,白老九道:“可別忘了,金牛宮的那幫家夥是咱們兄弟幫忙趕走的,這酒說什么也有老子一分。”

    曹彬笑道:“漣州府的‘松雪老窖’也算得當地一絕。待林兄弟與兩位先生齊來,曹某買遍城內所有酒肆,說什么也要請諸位不醉無歸。”

    林熠道:“大哥、大嫂,小弟急於回轉昆吾,先行一步。兩位路上小心,他日若有什么事情需人幫忙,就送一封信到敝門,小弟絕無二話。”

    雙方依依惜別,按下曹彬夫婦攜了石棘獸滿載而歸不提,林熠和邙山雙聖直到三更後,終於抵達昆吾山境內。

    他無意中解人危難,又結交了曹彬這般的朋友,心情舒暢,遙望昆吾主峰歸心似箭。

    昆吾劍派開山立宗一千六百餘年,與正一、神霄、漱心庵等,並列正道八大門派之列,聲垂四海,名重宇內。

    昆吾派草創之初,僅是北地的一家小門派,弟子也從不超過二、三十人。

    但一千二百年前派中出了位不世天才抱殘真人,以三十一歲之齡便得登掌門寶座,執掌昆吾。

    他自創九九彈指劍、抱殘二十四式,又將泰鬥真氣的心訣去蕪存菁,大加改良。

    其後百年間他仗劍橫掃正魔兩道,隱然被尊為當時的正道盟主。

    昆吾劍派也由此名噪天下,成為一等一的名門大派。

    其後千餘年間,又出了不少才俊之士,香火傳衍好生興旺。

    到玄幹真人這代,門下嫡傳的直係弟子已逾三百,那些旁支派係更是數以千計,遍布各處。

    需知昆吾劍派擇徒極嚴,人品資質缺一不可,當真是寧缺毋濫。

    如玄幹真人終其一生也僅收了六名弟子,其他諸係也大體如此。故此這三百多昆吾弟子人人修為非凡,不可輕辱,論及地位,也遠較普通正道門派的弟子為高。

    昆吾劍派自創建以來,仙府一直居於“觀靜峰”上未曾遷移。

    經過一千六百年的不斷經營擴建,已頗具規模。

    峰頂屋宇錯落,依山而築,氣勢宏偉。主建築“渺雲觀”佔地千畝,院落近百,散居三百多的道俗弟子。

    仙山有靈,林熠飛抵觀靜峰前依照門規,不能再禦劍而行,於是收了仙劍,沿著半山腰的青石小徑拾級而上。

    邙山雙聖一搖一晃在前頭跳級而上,不時故意驚起路旁樹梢上閉目瞌睡的宿鳥。

    三人身負上乘修為,腳程均快,半個多時辰即至山門前。

    一座以整塊漢白玉石鑄成的牌樓高高聳立,抱殘真人手書遺跡“渺雲”龍飛鳳舞,由字可窺當年這位奇人懾人心魄的風採神韻。

    牌樓兩側,道家典籍裏所載的十八尊護法神獸石像成對佇立,威武雄壯,氣派非凡。

    六名昆吾派的二代弟子分立山門左右,背負仙劍,神精氣足。其中左首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道士,遠遠瞧見山下有人影晃動,凝神望去。

    他揚聲問道:“林師弟,是你回來了?”語氣裏頗多欣喜。

    這中年漢子不是旁人,正是玄幹真人座下二弟子,林熠的同門師兄宋震遠,他與羅禹、林熠同為玄幹真人所收的三大俗家弟子,為人寬厚儒雅,素有“玉麟”之美稱。

    林熠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近前,一把抱住宋震遠笑道:“宋師兄,今夜輪到你守值?”

    宋震遠微微一笑道:“是啊,也虧得是我,才有機會頭一個在山門前見著你。這些日子你久出不歸,師父和大夥兒都惦記得緊,大師兄更是經常嘮叨說:”林師弟不在山上,洗劍齋一下子可冷清多了。‘“

    林熠嘻嘻笑道:“他還惦記著我上回把一只老鼠塞進他枕頭裏的事么?”

    宋震遠道:“咱們師兄弟裏,就數你最難纏。”跟著壓低聲音道:“連師父的袍子你都敢藏起來,還有誰能逃過你的魔爪!這回下山可吃著大虧了吧?”

    林熠晃晃頭道:“還好,和仇厲惡鬥了一場,我踹了他一腳,他拍了我一下,兩相抵衝都不吃虧。”

    宋震遠咋舌道:“你小子惹到仇老魔的頭上,還能大難不死,莫非當真老天眷顧你?”說著仔細打量林熠,見他氣定神閒、生龍活虎,忍不住拍拍林熠的肩頭。

    林熠嘆道:“你當我想招惹他么?可人家指名找上小弟,我總不能抱頭鼠竄,墮了師門的聲威吧?說不得,拼著這條小命也得跟他幹一架。”

    宋震遠哼道:“歪理!”

    林熠松開宋震遠,發現他腰圍白色緞帶,也未穿往日喜好的寶藍長袍,而是改以黑色衣衫,臂上也掛了條黑紗,忍不住驚訝道:“宋師兄,莫非門中有誰過世了?”

    宋震遠面色一下子黯然,低聲嘆息道:“是玄逸師叔三日前不幸遭人暗算,駕鶴西歸了。因神霄派大戰近在眼前,所以師父與諸位師叔長老商議後,決定暫不對外發喪,只在他老人家以前清居的‘一得軒’設置靈堂。”

    林熠“啊”了一聲,心頭翻湧出酸楚之意,追問道:“怎么會這樣,兇手是誰?”

    在長一輩的昆吾派宿老裏,林熠與玄逸真人的交情最好,也是他捉弄逗樂最多的一位。玄逸真人性情木訥隨和,受了林熠的惡作劇,通常也只付諸一笑,並不生氣。

    有一回林熠悄悄把酒混入玄逸真人的茶盞裏,老道士一口喝下才知上當,當下抓了這小子來抄寫了三遍《道性見情經》也就算了。

    昆吾一派上下,對這位淡泊和藹、與世無爭的四大首座長老之一,亦無不敬愛崇仰有加。

    沒有想到,這么一位相處了十九年的長輩,居然驀地去了,林熠頓時呆住。

    電光石火間,他突然記起容若蝶的臨別寄言:“遇喪則兇”。然而他對玄逸真人的關切之情遠勝其他,這念頭一晃而過,遠遠及不上突聞噩耗所帶來的震撼。

    宋震遠徐徐道:“數日前蒙正一派費師叔遣人送信,說你被冥教軟禁在築玉山中不得脫身。玄逸師叔當即主動請纓,率了四名弟子前往搭救。師父唯恐冥教勢大,又請玄雨師叔同行,再加上邙山雙聖助陣,料想應能成功。”

    林熠更受震動,道:“二師兄是說,玄逸師叔是為了救我,才被冥教高手暗算的?”

    宋震遠搖頭道:“那倒不是。聽玄雨師叔事後說起,當日他們趕到築玉山外天色已黑,恐輕易入山遭到埋伏。兼之眾人又是禦劍萬裏不免疲乏,所以決定在築玉山的一家道觀先借宿一夜,待天明後再入山要人。

    “可第二天玄雨師叔早起,召集了眾弟子打算上路,獨獨不見玄逸師叔的蹤影。到玄逸師叔歇息的靜室一看,才發現他倒在桌邊,胸口插了柄劇毒匕首,早已氣絕身亡。”

    林熠眼睛裏精光閃動,沉聲道:“匕首,什么樣的匕首,喂的是哪種毒藥?”

    宋震遠道:“那柄匕首並無花樣,尋常走江湖的漢子也能人手一把。蹊蹺的倒是匕首上面喂制的劇毒,怎么也查不出來源,應該是數種劇毒之物混合而成。

    “我們左思右想,也記不起魔道之中有誰擅長使用匕首傷敵的。但此人能殺玄逸師叔,修為之高絕非等閒,住在隔壁的玄逸師叔門下弟子,也竟然毫無覺查。”

    林熠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既然用的是一柄普通匕首,顯然兇手是想刻意隱匿身分。從這上面很難查到什么,唯有從匕首上的劇毒入手,或可能尋到蛛絲馬跡。”

    宋震遠點頭道:“師父也是這么說,可惜至今無人識得這毒藥的來歷。但此事冥教應脫不掉幹係。”

    林熠腦海裏紛亂一團,與曹彬重逢和歸山的喜悅統統不見。

    倘若玄逸真人不是為了解救自己而離山前往南荒,多半也不會遭此毒手。

    從這一點而言,可說他是為了自己而死。

    林熠心情沉重,低聲道:“宋師兄,我先去靈堂拜祭玄逸師叔,咱們明日有空再聚。”也顧不得門規如何,禦風而起直往一得軒行去。

    邙山雙聖在後面連聲叫道:“林兄弟,別走那么快,等等咱們!”騰身追趕。

    林熠充耳不聞,一路上眼前不斷浮現玄逸真人生前的音容笑貌,淚水再也強忍不住。

    他心急如焚,倏忽到了一得軒外。

    靈堂中燈火通明,肅穆凝重,倣佛空氣裏都充斥著濃烈的哀傷氛圍,滿是焦紙與香燭的味道。靈堂正面的墻壁上,懸著兩幅丈許長的巨大白底黑字挽聯,中間掛了一個以素色花圈鑲邊的鬥大“奠”字。

    收殮玄逸真人遺體的棺木,靜靜停放大廳正中,朱案上供著他的靈位與一盞長明燈。

    廳內鴉雀無聲,數十名披麻帶孝的一得軒弟子,依照著昆吾道家的風俗,要為玄逸真人守靈三日三夜,一個個雙目紅腫低聲啜泣。

    一位滿頭白發、面如重棗的道人身著黑色袍服,身軀筆直,一動不動跪坐在蒲團上,懷抱拂塵微合雙目,輕輕念頌超度經文,正是昆吾另一位首座長老玄雨真人。

    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道士伸手攔住林熠,冷冷問道:“林師弟,你來幹什么?”

    林熠認得他是玄逸真人的關門弟子清平道人,神色憔悴望著自己的目光裏,卻暗藏怨恨與不諒。他回答道:“清平師弟,我特來拜祭玄逸師叔。”

    清平道人恨恨道:“你倒好端端回來了,我師父卻為了救你,莫名其妙喪命於姦人之手。林師弟,你如何對得起他老人家?”

    林熠黯然,平素的伶牙俐齒此際全然用不上。

    旁邊一個中年道士低喝道:“師弟,師父之死乃冥教魔頭所為,怎能怪到林師弟身上?快把路讓開。”

    清平道人忿忿不甘,又不能違拗大師兄的意思,縮回手突然“哇”的痛哭失聲。

    林熠走過清平道人,向那中年道士低聲道:“清陽師兄,多謝你了。”

    清陽道人搖搖頭,嘆口氣道:“清平師弟心痛恩師仙逝,心緒激動難免語出無狀。林師弟,你莫要見怪。”

    林熠沉聲道:“清陽師兄放心,小弟縱然踏遍天涯海角,也定要查找出殺害玄逸師叔的真兇,為他老人家討回這個公道!”

    他邁步走進靈堂,先斟了一杯清茶,雙手捧起在棺前的蒲團上跪倒,心底默默念道:“玄逸師叔,弟子回來得晚了一步,便用這杯清茶為您老人家送行。放心,這回杯子裏弟子沒摻酒,是貨真價實的‘碧雲針’。”

    “嘩啦啦”的香茶灑落在青石地上,漸漸從縫隙裏滲入地下。

    林熠深深一拜,抹去眼角淚水,殊不願旁人瞧見他哭泣的樣子。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送別一位至親之人,更因心頭多了一層內疚自責,而越發的傷痛憤懣。

    邙山雙聖在靈堂外張望了片刻,心想這種晦氣地方可多待不得,等了半天不見林熠出來,一溜煙出了一得軒,又不知跑到哪裏去自得其樂了。

    林熠再敬過三炷香,從蒲團上起身,退到玄雨真人近前低聲道:“玄雨師叔!”

    玄雨真人睜開雙眼,淡淡道:“林熠,你回來了?”

    林熠點頭,問道:“殺害玄逸師叔的兇手可有了線索,究竟是何人所為?”

    玄雨真人道:“如今看來,玄逸師弟之死,冥教絕難逃脫幹係。待神霄派一戰事畢,昆吾全派上下勢必要與雲洗塵算一算這筆血債。”

    他一擺拂塵,接著道:“你既回來了,不妨先去拜見掌門師兄,也免他日夜牽掛。”

    林熠道:“弟子想為玄逸師叔守過靈後再去拜見師父,想來他老人家也不會責怪。”

    玄雨真人頷首道:“也好,你就在我身邊相陪吧!”

    林熠應了,取了一只蒲團,學玄雨真人的模樣跪坐一旁,忽覺得今夜是這般的漫長寒冷。

    天色微明,林熠離開一得軒徑直往洗劍齋行去。

    剛進洗劍齋,林熠正巧遇著四師兄清念道人,兩人相見自有一分歡喜,略作寒暄後,清念道人說起師父正在書房。

    林熠當即辭別師兄,駕輕就熟穿過了長廊,再走了一小段碎石幽徑,便到了書房外。

    清晨霧嵐濃重,溼潤的空氣裏彌漫著怡人清香,涼爽的山風拂面,也令林熠的思緒為之一清。

    他霍然想道:“容若蝶在築玉山內布下了五時七候陣,使得邙山雙聖與正一、神霄兩派的數十高手也難入其門。倘若冥教要對付本門,何須半夜偷襲?只消將玄雨師叔一行誘進竹林,當可唾手成擒。”

    再想到冥教高手既然要對付昆吾派,又為何單單針對玄逸真人下手,而放過隔壁的門下弟子,與同行的玄雨真人?況且容若蝶面對費久等人也未下殺手,何以偏來暗算玄逸真人?

    這些關節一旦念及,林熠反而覺得其中懸疑叢生,大有文章,極為可能是冥教以外的魔道其他門派在興風作浪。

    只是行兇之人又是如何算準玄雨真人一行夜宿道觀,進而伺機傷人?兼之玄逸真人的修為之高,於昆吾劍派中穩坐三甲,縱對上五行魔宮的各大宮主,也能保得全身而退。

    除非是巫聖雲洗塵這般的絕頂人物親自出手,否則絕無可能以一柄匕首正面刺殺玄逸真人,且不驚動整座道觀。而擁有這等驚世駭俗實力的地仙一流高手,似乎也不屑於憑借淬毒匕首暗施冷箭,偷襲玄逸真人。

    林熠想得入神,站在書房門口竟忘了叩門,忽聽裏面玄幹真人蒼老而悠然的聲音說道:“熠兒,你傻呵呵呆在外面作甚,還不給為師滾進來?”

    林熠眨眨眼睛清醒過來,推門入屋。

    書房裏燃著一炷檀香,玄幹真人穿著一身寬松的玄色道袍,手握羊毫大筆正在伏案塗鴉。

    晨曦穿越窗欞,形成一道道霧蒙蒙的光柱投射地上。

    屋內寂靜清幽,只是雜七雜八的書籍擺設顯得有點零亂。

    林熠走近書案觀瞧,十多張鋪展的宣紙上,全都寫著一個墨汁未幹的“逸”字。

    玄幹真人放下羊毫筆,捻髯欣賞著自己的墨寶,笑問道:“熠兒,半個多月不見,你看為師的書法是否又大有長進,可配得上‘銀鉤鐵劃,墨林至尊’的大號?”

    假如擱在以前,林熠定然會吹毛求疵,尋出玄幹真人書法裏的不足,大大貶損一番,逗得老道士火冒三丈,哭笑不得。但現在他完全失去調笑的心情,無言點頭。

    玄幹真人搖頭嘆道:“熠兒,你這次出門回來,怎的變得跟傻小子似的?可別學你大師兄,除了點頭應聲,就不會說點別的。”

    他輕松拍打林熠肩膀,悠然道:“人誰無死?得道成仙、羽化飛天之說終是虛無縹緲,為師活了一百多年也未曾親眼見過。將來你要死,我要死,大夥兒都會走上這條終結之道。你玄逸師叔不過早走半步,也不必過於執著心傷啦!來,還是好好評點一下為師的書法。”

    林熠勉強展顏一笑,道:“師父的書法技藝的確長進許多,至少弟子已經能不用連猜帶蒙,才知道你老人家寫的到底是什么字啦!”

    玄幹真人剛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全堵在嗓子眼,瞪眼道:“你懂什么?為師寫的乃是狂草,別人越是認不得,就越說明我筆走龍蛇,爐火純青。”

    林熠認真盯著宣紙端詳良久,道:“難怪呢,弟子怎么都覺著你老人家的字體,像一蓬蓬瘋長的蒿草。原來練的是狂草,果然有幾分神韻。”

    玄幹真人一氣茶也不喝了,在椅子裏坐下,苦笑道:“看來你還是變得傻呆呆的好,起碼我不會教人氣得半死。”

    林熠問道:“師父,玄逸師叔遇害的事情,你老人家作何想法?”

    玄幹真人收斂笑容,緩緩道:“玄雨、玄磯幾位師弟都猜測是冥教之人所為。熠兒,我想聽聽你的見解。”

    林熠略微整理思緒,將適才在書房門外的揣測與疑惑盡皆說了。

    玄幹真人一言不發的聽完,沉吟一會兒方道:“你講的大有道理。那柄匕首竟能正面直入玄逸師弟的胸口,而隔壁屋內的弟子一夜未聞打鬥之聲,來人修為之高委實匪夷所思,當世之間屈指可數。

    “但雲洗塵─他何苦要對玄逸師弟暗中加害?這對冥教而言能有什么好處?”

    他搖搖頭自言自語道:“然而三聖五帝裏又有誰會這么做,為師著實想不明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3:26

第七章 小聚

    屋子裏靜默了許久,玄幹真人從袖口裏取出一柄匕首說道:“熠兒,你看,這便是插入玄逸師弟胸口的那把兇器。”

    林熠小心翼翼接過匕首,迎著光線一舉,上面亮起一層藍汪汪的詭異光芒,兀自留有來自玄逸真人體內的殷紅淤血。

    匕首的質地僅屬普通,稍大些的城鎮兵器鋪子裏都可買到,也無任何的特殊標記,從中當真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他慢慢把匕首湊到鼻子底下輕輕一聞,一股淡淡的甜香鑽入鼻孔,瞬間腦海裏一混,急忙流轉真氣將毒氣迫出,說道:“好厲害的毒藥!”

    玄幹真人點頭道:“此毒見血封喉,但兇手既敢將匕首留下,顯然胸有成竹,不怕咱們由此追索到他的頭上。”

    林熠把匕首交還玄幹真人,道:“不管怎么說,這匕首也是現下追緝真兇的唯一線索。咱們將它交予和本派交好的幾位解毒名家鑒定,瞧瞧能否從中確定劇毒的來源,而後尋跡,或許能有意外收獲。”

    玄幹真人把玩著匕首,轉開話題說道:“兩天前我收到仙盟總召集人的秘函,那卷《雲篆天策》經由黎仙子之手已經交到她的手中,言辭裏對你也頗多褒獎。”

    原來玄幹真人也是仙盟中人,而林熠更是由他一手引薦,才在三年前得以加盟。

    此次林熠下山接應黎仙子,便是奉了玄幹真人之命,只是此後邂逅容若蝶,遇見雨抱樸之事,卻非旁人能夠猜度。

    林熠問道:“師父,不知秘函裏可有提到黎仙子如今到了何處?”

    玄幹真人道:“目前各派尚不曉得《雲篆天策》已落入仙盟之事,依舊在四處搜尋黎仙子,故此總召集人特意將她安置到一處十分安全的所在,待這段風波稍停後,你自能再見著她。”

    林熠心裏一定,說道:“這就好,弟子如今回想那夜與仇厲的惡戰,猶然歷歷在目,幸虧有師父所賜的流風神珠,才將《雲篆天策》送出,不然可要人財兩失啦!”

    玄幹真人笑罵道:“胡說八道,什么‘人財兩失’?不過你回頭需得好好靜心修煉才是,需知運氣總有用完的時候,下一回再撞見仇厲,未必就有這般便宜了。”

    林熠細細將自己下山之後如何偶遇黎仙子,又如何惡鬥仇厲被困陣圖之中,直至在築玉山療傷,親睹容若蝶指揮若定,迫退正一、神霄兩派高手的經過說了。

    他省略了遭遇雨抱樸得傳手舞足蹈小八式的一節,只一筆帶過說在築玉山靜養多日,待到邙山雙聖尋至便辭別容若蝶,回轉昆吾。

    玄幹真人聽完皺起眉頭道:“有趣!你的身分既已暴露,這位容姑娘為何依然輕易的放你離去,竟不加絲毫為難?”

    他對林熠的品性了若指掌,曉得自己的這個關門徒弟,平日裏雖然有些調皮搗蛋、不拘小節,但絕非貪生怕死出賣忠義之人,於是對容若蝶此舉的用意也就越發的疑惑。

    林熠老老實實道:“弟子也百思不得其解。她待弟子分外客氣關懷,不似作偽,但其中究竟是何原因,弟子可就猜不透了。”

    玄幹真人道:“依照你對容姑娘的描述,她胸懷丘壑,機智無雙,實乃一等一的厲害人物。奇怪的是,為何仙盟的資料中從無任何對她的記載,她總不會是突然之間從石頭縫裏冒出來的吧?”

    說罷玄幹真人又一搖頭,微笑嘆息道:“你們幾個師兄弟漸漸成人,為師卻已老啦!有道是後浪推前浪,前浪倒在沙灘上。這位容姑娘制得費久他們服服貼貼,不得不立下誓諾;而觀止池的雁鸞霜雁姑娘能仗劍挫敗仇厲,實到了劍心通明的化境。

    “這一正一魔、一武一智的不世奇才,居然都是年紀輕輕的姑娘家。熠兒,你可得加把勁了,別今後輸給人家,大丟為師的老臉。”

    林熠笑嘻嘻道:“師父,你老人家的臉一點也不見老,看上去就像五、六歲的孩童般幼嫩紅潤,連褶子都沒生一條。”

    玄幹真人笑道:“小猴崽子,又拍你師父馬屁。我都活了快三甲子的人了,若臉上果真如此,豈不成了老妖怪?”

    林熠問道:“師父,羅師兄的傷勢怎么樣了?聽說這回他還給弟子帶回一位嫂子。”

    玄幹真人道:“你羅師兄的傷已大見好轉,再休養個把月當可完全恢復。熠兒,何時你也像禹兒那樣,給為師帶回個媳婦兒瞧瞧?”

    林熠搖頭道:“免了吧,師父。弟子獨來獨往,自由散漫慣了,可受不得身後時時綴著一個人嘮嘮叨叨。”

    玄幹真人哼道:“就因為你小子無法無天,到處惹禍,才需找個人來好好管教。”

    林熠笑道:“弟子有師父管教著就夠啦!要不就讓弟子伺候您老一輩子?”

    玄幹真人道:“口不應心,只會說些不費氣力的便宜話來哄我高興。小猴崽子,滾回去休息吧。今日為師放你一天假,不必跟我去做早課了。”

    林熠喜道:“還是你老人家心疼體貼弟子,我最不耐煩坐在大殿裏,有口無心念誦那些道經了。”

    玄幹真人對林熠的恭維泰然受之,說道:“當師父的怎能不心疼自己的弟子?不過,熠兒,你對為師的善心也總該有所表示才對。”

    林熠心中隱隱生出不祥預感,問道:“師父,你老人家想要弟子做什么?”

    玄幹真人嘆道:“你這些日子不在山上,為師換下的道袍、襪子都沒人清洗,全都塞在靜室的蒲團底下,我聞著就覺難受。難得今日你有空閒,便替為師代勞了吧!”

    林熠苦笑不已,說道:“是了,師父待弟子恩重如山,為你老人家洗幾件衣服,原是弟子分內之事。”

    林熠出了書房,並未回自己的屋子,徑直往羅禹住的小院行去。

    這時旭日東升,觀靜峰上雲蒸霞蔚,光芒萬丈,悠悠的早課鐘聲隨風飄漾。道俗兩家的弟子穿戴齊整,精神煥發從各自住處往三清大殿而去,遇著林熠紛紛招呼問候。

    到得羅禹住的庭院門口,見他已然起床,正在園中練劍,面色紅潤目光精湛,已看不出受傷的跡象。

    在一旁的石桌邊端坐著位白衣少女,秀色清麗絕倫,盈盈淺笑,無限秋波盡投遞在羅禹魁梧壯實的虎軀上,不問可知便是那玉茗仙子。

    林熠暗讚道:“羅師兄真有一手,帶回來一位這般美若天仙的嫂子。”

    他揚聲叫道:“羅師兄!”

    羅禹收住奔雷仙劍,望向門口,見是林熠大喜道:“林師弟,你可回來了!”揮手一拋,仙劍劃過一溜青光“喀啷”脆響,精準無誤的納入懸掛在屋外朱紅木柱上的劍鞘之中,闊步迎上林熠。

    他上下打量林熠兩眼,指尖用力按了按林熠的肩頭,微笑道:“好小子,修為又有精進了!”

    在同門的六個師兄弟裏,林熠與羅禹同是嗜酒如命,平日也最為投契,情誼之篤勝似親生的兄弟一般。

    林熠笑道:“小弟怎么趕得上羅師兄,下山轉了一圈便娶回位嫂子來。剛才師父他老人家還要我好好向羅師兄看齊,趕緊也娶房媳婦回來,傳承咱們昆吾派的香火。”

    羅禹笑道:“管不住嘴的臭小子,來,我為你引薦。”拉著林熠的胳膊道:“這位便是空幽谷百花園的園主玉茗仙子。”

    林熠站在玉茗仙子面前恭恭敬敬一禮,臉上卻是笑嘻嘻的說道:“小弟給嫂子請安。今後羅師兄若有欺負小弟,還要嫂子多多關照。”

    玉茗仙子被林熠一口一個“嫂子”叫得面紅心熱,嬌羞難當,但芳心深處卻也有一絲喜滋滋的甜意。

    她隨羅禹回返昆吾山已有數日,日常所遇之人對自己盡管頗為客氣,可也只是看在羅禹的面子上,眼睛裏卻始終透著冷淡與疏遠。

    畢竟昆吾劍派號稱名門正宗,以掃蕩妖氛、除魔衛道為己任,對玉茗仙子的出身殊為不屑。

    礙於玄幹真人沒有發話,大夥兒也都不好多說什么,可私下裏風言風語在所難免,既有針對玉茗仙子的怪話,也不乏鋒芒直指羅禹的譏笑責備。

    羅禹胸懷坦蕩,並不以為意。然而女兒家終究心思細膩,多愁善感,想著自己家園遭毀,姐妹慘死,孤單單一個人流落天涯。幸得有羅禹可托終生,奈何又得不到旁人的理解寬諒,不由悲從中來。

    盡管她故作不知,在羅禹跟前依舊笑意迎面,生怕惹他煩心。可是清冷長夜裏,午夜夢回卻每每淚沾香枕,懷念起舊日光陰,更覺孤苦。

    今日初見林熠,聞他言笑無忌,心無芥蒂,玉茗仙子心中喜慰可想而知,含笑問道:“大哥,這位就是你常向小妹提起的林師弟么?”

    羅禹頷首道:“正是!茗妹,快將我前兩日從山下買回的那兩壇好酒拿來,我要和林師弟好好喝上一頓!”拉著林熠在石桌前落坐。

    玉茗仙子詫異道:“這一大早的就要喝酒?咳,也罷,你們師兄弟此番重逢不易!”她從石椅上拿起羅禹的外罩替他披上,柔聲道:“早上露重,當心莫要涼著身子。”這才去了。

    林熠目送她進了屋,微笑道:“嫂子溫柔賢慧,師兄你真是好福氣。打算何時洞房花燭,小弟也好討一杯喜酒來喝?”

    羅禹低聲道:“林師弟你才回山,尚且不知本派中有許多尊長對玉茗心存成見,說她是一介花妖,邪魔外道,絕不能入我昆吾山門,玷污了本派千年清譽。為了這事,玉茗近日甚為愁苦,她雖不說,可我總能瞧得出來。”

    林熠一愣,哼道:“花妖又怎么了?總比那些道貌岸然、欺世盜名的家夥強勝百倍。再說咱們昆吾派的門規裏,可也沒哪一條不準俗家弟子娶妻成婚的。管他呢,羅師兄你就將玉茗仙子明媒正娶過門。別人不來,我林熠準到。

    “嘿嘿,說不定哪天我也帶個妖女回來,讓那群老頑固幹跳腳去吧!”

    羅禹哈哈一笑,道:“好兄弟,這話也就只能從你那兒聽到。你說得不錯,在我心目裏茗妹便與天上仙子無異,旁人如何看待有甚關係,反正我絕不會負她!”

    林熠一挑大拇指,讚道:“好師兄!”見玉茗仙子抱了兩壇酒出屋,他打住話題轉問道:“你的傷勢怎樣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3:37

    羅禹接過酒壇拍開封泥,倒滿大碗公回答道:“好得也差不多了,淤塞的經脈前幾天基本都已打通,一身功力恢復了十之八九。但昨日我向師父請戰,卻被他老人家擋了回來,命我靜心休養不得妄動,想想著實氣悶。”

    林熠道:“羅師兄,你莫要著急,等養好了傷,還怕今後沒有仗打么?”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閒聊起各自下山後的經歷。

    因羅禹非仙盟中人,林熠自略去《雲篆天策》的一節不提,只說如何惡戰仇厲,又扮作小道士捉弄黎仙子的趣事。

    玉茗仙子在旁相陪,三人言笑甚歡,也不覺日頭越升越高。

    忽聽院外傳來笑聲道:“羅師弟,你這兒好生熱鬧。我遠遠就聽見林師弟的笑聲,還聞著好一股酒香。”宋震遠一襲玄衣,面帶笑容走了進來。

    羅禹起身迎道:“宋師兄,你今日不用上早課么?”

    宋震遠在羅禹與林熠當中的石椅裏落坐,回道:“我昨夜守值山門,今天早上便無事可做了。先前去找林師弟,見他不在屋子裏,一猜就曉得他定是跑到你這兒討酒喝了,可不是教我逮著了么。”

    眾人聞言拊掌大笑,羅禹道:“宋師兄料事如神。不過這酒是小弟心甘情願拿出來請客,卻不是林師弟開口討來的。”

    林熠道:“什么料事如神?我看宋師兄定是與小弟抱了一樣的心思,這才眼巴巴的跑來找羅師兄要酒喝。”

    玉茗仙子取來一只大碗公,宋震遠說了聲謝。

    端起酒壇灑滿,他笑道:“還是林師弟知我。前兩天,我遠遠瞧見羅師弟從山下抱回幾壇好酒,心裏早就癢癢難熬,只是不好意思張口而已。今日沾了林師弟的光,自然要大飽口福。”

    羅禹苦笑道:“聽宋師兄這么一說,我倒像是個一毛不拔的土財主了。”

    林熠一指玉茗仙子,嘿嘿笑道:“你金屋藏嬌,可不是個土財主么?”

    宋震遠嘆道:“羅師弟,往常看你老實巴交,不聲不響,沒想到這件事情卻搶到了我這個做師兄的前頭,你說該不該罰上一碗?”

    玉茗仙子羞不可抑,連忙起身道:“羅大哥,宋師兄,林師弟,你們三個慢慢聊,小妹再下廚弄幾碟下酒的小菜來。”

    林熠道:“嫂子的手藝小弟是一定要嘗的,就怕分量不夠,被我一個人吃得精光。”

    羅禹笑道:“茗妹,往鍋裏多加兩把鹽,再倒些酸醋,免得這小子吃上癮頭,以後天天跑到我這兒來蹭飯。”

    玉茗仙子抿嘴一笑,嫣然去了。

    宋震遠微笑道:“唉!果然是一毛不拔的土財主做派。林師弟,今日咱們可要吃飽喝足了再走,下回羅師弟請客還不曉得要等到什么時候。”

    菜一上桌,門口又響起動靜,邙山雙聖吸著鼻子衝了進來,老實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下。白老九笑呵呵的道:“妙啊!這菜熱騰騰還是剛起鍋。”

    白老七問道:“林兄弟咱們啥時候動身去神霄派?別到晚了什么熱鬧也沒撈著。”

    林熠也是不知,轉眼望向宋震遠。

    宋震遠回答道:“明日一早將玄逸師叔入土為安後,即刻起程。林師弟,師父他老人家已答應讓你一同去了么?”

    林熠搖頭道:“我還沒問過師父,回頭便去求他應允。神霄派之戰,二十年也難遇一次,怎可少得了小弟?”

    宋震遠一笑,道:“林師弟軟磨硬泡的功夫最是拿手,師父他老人家一準答應。”

    羅禹道:“我倒想他留在山上陪我喝酒解悶,可惜這小子無論如何是不肯答應的。”

    白老七百忙之中抬起頭來,說道:“羅兄弟,你也別太貪心了。整天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作伴,還要林熠這臭小子做甚,想左擁右抱么?”

    宋震遠好險沒把一口酒全噴射到對座人身上,嗆道:“林師弟,今後論嘴上功夫高低,你可找到對手了,這兩位老兄的口才宋某甘拜下風。”

    接著,眾人的話題自然而然轉到神霄派大戰上。

    宋震遠道:“早先聽到有消息說,此次烈火宮不單失竊了《雲篆天策》,又在霧靈山脈損兵折將,赤烈橫深感面目無光,這回說什么也要踏平神霄派找回些許的顏面。他已召集了烈火宮屬下的數百魔門妖孽,又說動青木宮聯手來襲,聲勢頗為浩大。”

    羅禹豪邁說道:“這樣打起來才過癮,可惜師父不準我下山,只好在這幹瞪眼。”

    林熠問道:“三嫂,百花園是不是毀在丹鼎神君與木老妖婆的手中?小弟定趁這個機會,為你連本帶利討回來!”

    邙山雙聖吃人嘴短,附和道:“女娃兒你放心,這事包在咱們兄弟身上。”

    玉茗仙子心中感動,道:“多謝諸位好意,但這深仇大恨,小妹必要親手相報。”

    白老七道:“好啊,到時候我們大夥兒一齊幫你,最好連什么烈火宮、青木宮也一並端了,然後全都種上花草,改作百花園的分壇。”

    日頭一晃已爬升至頂,林熠與宋震遠告辭出門。羅禹與玉茗仙子送到院外方回。

    邙山雙聖屁顛屁顛跟在林熠身後,白老九問道:“林兄弟,你要去哪裏?咱們到前面的山坳裏看小鹿打架好不好?”

    白老七道:“對了,咱們還在一座谷裏找到了不少猴子。上回聽你說起,那些猴兒會釀酒,要不咱們抓幾只回來,讓它們釀幾壇那個什么‘猴兒酒’如何?”

    林熠惦記著神霄派大戰的事,於是說道:“你們兩個先去,我找過師父就來。”

    白老九聞言咕噥道:“你師父老得牙齒也快掉光了,哪有抓猴子好玩?”

    宋震遠已習慣了邙山雙聖的瘋言瘋語,曉得這兩個家夥素來口無遮攔,故此也不以為意,向林熠微一抱拳道:“林師弟,我要回去練功了,咱們晚上有空再聊。”說罷又和邙山雙聖打過招呼,先自去了。

    林熠道:“我得前去向師父請戰,不然就要像羅師兄那般老老實實留在山上,你們兩位想是與我一起去有趣,還是你們想自己去?七兄,你說,小弟該不該去找師父?”

    白老七忙道:“快去,快去。我們先到那山谷裏等你,一定要求得你師父答應。”

    白老九擔憂道:“林兄弟,若是你師父不肯答應,到時候咱們怎么辦?”

    林熠道:“那只好自個兒偷偷溜去,最多回山再被師父罰去面壁罷了。”

    白老九眉開眼笑道:“對,對,腿長在咱們自己身上,想去哪兒,老道士管得著么?面壁就面壁,大不了我和老七天天陪著你。”

    林熠別了邙山雙聖,往師父清修的靜室行去。

    他知玄幹真人每日中午都會在靜室裏打坐上兩個時辰,到那裏找他準不會錯。何況師父的蒲團底下還塞著一堆臟衣服、臭襪子等著自己去收拾,正是個再好不過的借口。

    暫且按下林熠面師不提,卻說邙山雙聖興高採烈跑到那座山猴出沒的谷中,戲耍了老半天,直到太陽也快落山,仍不見林熠有來。

    兩人有些納悶,牽著一拉溜用山藤綁起的猴子返回渺雲觀。

    剛到洗劍齋門口,迎面撞上宋震遠,白老九一閃身攔在前面問道:“你有沒有見到林熠?”

    宋震遠看著後面一拉溜亂跳亂叫的猴子,面露詫異道:“林師弟不是整個下午都和你們兩位在一起么?”

    邙山雙聖不約而同大搖其頭,回答道:“哪有的事?咱們在山谷裏等了他一個下午,連人影子也沒見著。”

    宋震遠道:“那我就不曉得了。兩位或可到別處去找找,說不準林師弟又跑到哪裏尋酒喝去了。”說罷抬步欲走。

    白老九問道:“宋兄弟,你急急忙忙的是要到哪裏去?”

    宋震遠道:“快做晚課了,也不見師父他老人家蹤影,小弟是要到靜室敦請。”

    白老七想起林熠中午的話,說道:“林熠定是被你師父留在靜室裏啦,要不還能上哪兒去?不用問,他們兩個一定關起門來偷偷喝了一下午的酒。嘿嘿,這小子有了好處便忘記朋友,不夠義氣。”

    白老九一把抓住宋震遠的手道:“靜室在什么地方?咱們陪你一同去。”兩人抓來的猴子也不要了,扔了繩頭,隨宋震遠急匆匆趕往靜室去看個究竟。

    靜室位於渺雲觀東頭的一座天然石洞中,洞口有石門遮掩,卻無弟子看守。

    想那堂堂昆吾劍派的掌門何等修為,又有誰敢摸上觀靜峰找他的晦氣?

    三人到靜室前,見洞口石門虛掩,玄幹真人應尚在裏面。

    宋震遠在外朗聲道:“啟稟師父,弟子宋震遠與邙山雙聖求見。”

    等了半天,裏面也沒有玄幹真人的回應。

    宋震遠覺得有些奇怪,暗道師父打坐之時神通天地,莫說自己高聲求見,即使一聲不吭悄悄潛到洞口,他也該知覺,怎的半天也不見他回答?

    他提高嗓音又接連通報了兩回,仍無人應答。

    邙山雙聖等得不耐煩,越覺得這師徒兩人定是在靜室裏喝得酩酊大醉,睡死了過去。鼻子裏倣佛聞到了打裏頭飄出的酒香,再也忍耐不住,縱身推開石門,大叫道:“林兄弟,你─”

    宋震遠攔阻不及,暗暗叫苦,剛想開口,猛聽邙山雙聖同時一聲怪叫,扭頭望向自己滿臉駭異,失聲叫道:“哎喲!這是怎么回事?”

    宋震遠一愣,快步走到洞口朝裏打量,立時也驚得手腳僵立,錯愕無語!

    但見靜室門口林熠撲倒在地不省人事,後心衣衫碎裂,赫然印著一只掌印。

    而距離他不到三丈處,玄幹真人仰面朝天躺在血泊裏,胸膛上斜斜插著一柄碧綠色的匕首,正是邙山雙聖當年贈與林熠的秋水匕!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3:56

第八章 弒師

    林熠被眼前晃動的一蓬白蒙蒙光華驚醒,頓時感覺到全身的骨骼經脈齊齊作痛,內腑中好像藏了一把鋒利的鋸子在來回扯動,忍不住從嘴角嗆出一縷紫黑色的淤血,沾溼了胸口的衣襟。

    他試著輕輕吸了口氣,丹田裏氣若遊絲,不見波瀾,一身的真元竟被徹底震散。

    他睜開眼睛,自己的身軀平躺在一張堅硬的石床上,距離石床三丈開外的洞口中央,懸浮著一道渾圓的銀白色光符,室內的白光就是從這裏發出。

    林熠心底一聲苦笑,思忖道:“想必這裏就是傳聞中的思過壁了,沒曾料到終有一日我居然也會被關押在這裏面!”

    原來思過壁,乃昆吾劍派歷代以來用以幽禁弟子的石洞,那道神光大雷符,便是守護洞府的至寶,若不得掌門與四位首座長老揭開封印,裏面的人絕難以破壁脫出。

    只是此處素來關押的都是身犯背叛師門、弒師殺親重罪的本門弟子,林熠以前也僅是聽玄幹真人說起過,卻從未親眼目睹。

    他小憩了片刻,神志稍稍清晰了些,回憶起昏迷前的情景,只覺做了一場大夢。

    他雙手撐住石床,努力挺身想起來,卻牽動內傷一陣的金星亂冒,胸口好似撕裂般的劇痛難忍,冷汗順著鬢角便已滴落。忽地右手一軟,身子失去平衡,一骨碌狼狽不堪的重重摔落地上。

    從背上傳來的撞擊力立時震得他氣血翻湧,又昏死了過去。

    過了半個多時辰,林熠再次幽幽醒轉,發現自己側躺在地,面前兀自有一灘未幹的血跡。他想起雨抱樸臨別時所贈的九生九死丹,咬牙翻轉過身仰天躺倒,探手從袖口裏取出瓷瓶。

    只這個動作,就足足耗費了林熠半盞茶的工夫,倣佛自己的手指稍稍動彈一下,都會帶來更加強烈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吃力的喘息著將一枚藥丸塞入口中,九生九死丹瞬間化作一股甘甜清涼的津液,流入喉嚨。不到一會兒,藥力逐漸行開,丹田內首先熱起,緊接著內腑與四肢也徐徐有了暖意。

    林熠急忙抱元守一,想疏導真氣行走藥力。然而丹田內的太炎真氣絲絲縷縷散若亂麻,周身的經脈更如同被鉛塊堵住了一樣,遊走不動。

    好在九生九死丹終究是天地間一等一的靈丹妙藥,自己的心脈已為一團暖流裹住,裂斷之處也不似先前那般的椎心疼痛,總算性命無虞。

    林熠竭力調息,呼吸漸漸平緩了許多,但心知肚明背後挨的這一掌,轟得自己五臟六腑俱損,連帶經脈丹田也在劫難逃。

    想起容若蝶臨別之際曾預言自己將有牢獄之災,當時他如春風過耳並未放在心上,不料轉眼就禍事臨頭,不由得暗自苦笑嘆息。

    他習慣性的探手想掣出仙劍拄地站起,卻抓了一個空,原來仙劍已被收繳。幸好以“袖裏乾坤”藏起的靈符、丹藥與璇光鬥姆梭等物尚在。

    林熠扶著石床坐起身,背靠床角斷斷續續地朝洞外叫道:“這裏還有沒有活人?”話音虛弱,連自己都聽不甚清楚。

    不料身後還真有人冷冷回答道:“林熠,沒想到你也被關了進來。”

    林熠回頭,才發現在石洞角落裏盤腿端坐著一個黃袍道人,面龐瘦削,顴骨突起,望之如四十餘歲,卻是與玄幹真人同輩的玄冷。

    三年前他偷闖昆吾禁地太玄閣,為玄幹真人所擒,如今自己卻與他關在了一處。

    當年這樁事情在昆吾派中甚為轟動,只是派中長老視其為家醜而嚴加封鎖消息,才少有外人知道。

    玄冷真人目光冰寒,繼續說道:“是玄幹老兒派你來的吧?嘿嘿,苦肉計!他當我是笨蛋么?”

    林熠吸口氣,又痛得下意識的咧了一下嘴,說道:“玄冷師叔,你瞧弟子的模樣是裝出來的么?”

    玄冷真人早在林熠昏迷時檢查過他的傷勢,發現他經脈斷裂,氣血淤塞,性命堪虞。若說真是個探子,這小子付出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一點。

    而更奇怪的是,林熠體內的真氣也非師門所授之泰鬥真氣,連自己見多識廣也說不出它的來歷。莫非這小子是偷偷修習了旁門功夫,被玄幹真人發現,因此也將他幽禁到了思過壁?

    畢竟身為名門正派的弟子,無端端修得了一身旁門左道的真氣,實乃離經叛道之舉,未廢去其修為已是法外開恩了。

    玄冷真人問道:“你是被誰打傷的?”

    林熠道:“說來師叔不信,弟子後背上的這一掌,乃恩師玄幹真人所賜。”

    玄冷真人“哈”了聲,將信將疑道:“你所中之掌確屬青冥神掌不差,但玄幹素來對你賞識有加,為何突然要下此重手?”

    他目光炯炯凝視林熠,只想看出這小子表情與言語裏的破綻。

    林熠搖頭道:“這事說來話長,一時半刻弟子也解釋不明白。”

    玄冷真人追問道:“可是因為你偷偷修煉旁門左道的心訣,體內已非泰鬥真氣?”

    林熠驚道:“玄冷師叔,你察看過弟子的傷勢了?”

    玄冷真人道:“那是自然,外面莫名其妙送進來一個人,我怎能不多加小心?”

    林熠問道:“先前他們送我入洞的時候,師叔為何不趁機衝出設法脫逃?”

    玄冷真人眼中閃過一絲冷厲怨恨,哼道:“你當我不想么?玄幹這個卑鄙老兒,早將我的丹田氣海全數禁制。我花費了三年光陰才勉強恢復了兩成功力,怕連洞外的一個小徒弟都打不過。”

    他說完後才突然驚覺自己說漏了嘴,但已收不回來,哼道:“我方才說的話你要敢洩漏出去,休怪做師叔的不顧念同門情分!”

    林熠撓撓腦袋,裝傻道:“師叔剛才有交代什么么?弟子一時痛得緊,一走神,什么也沒聽到。”

    玄冷真人冷哼道:“這就對了,聰明人才能活得長。”

    林熠道:“咱們被關在這個鬼地方不見天日,再活上一、兩百年又能如何?”

    玄冷真人咬牙道:“只要活著,就能坐待轉機;人若死了,便什么也沒了。”

    林熠搖搖頭,不以為然道:“這話不過是聊以自慰罷了,師叔在此已有三年,也沒見誰能救你出去。”

    玄冷真人剛要反駁,忽生警覺,冷喝道:“林熠,你是在套我的話么?”

    林熠兩手一攤,道:“玄冷師叔,咱們如今同病相憐。你總懷疑弟子話出有因,幹脆往後你我不說話就是了。”說著手扶石壁站起,往洞口走去。

    玄冷真人漠然觀望,也不開口。

    林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到洞口,折騰得冷汗熱汗一起淌,揚聲問道:“有誰在外面么?”

    話音剛落,洞外出現一名中年道士,探目往裏瞧見林熠,惡聲問道:“什么事?”語氣神色頗為不善。

    林熠認得他是玄恕真人門下的弟子清觀,乃昆吾劍派八大執法弟子之一,性情暴躁,嫉惡如仇,為人也頗耿直方正。

    林熠問道:“清觀師兄,是誰把小弟送到了思過壁?”

    清觀道人重重哼道:“這就要問你自己了,好好想想七天前你都幹了些什么?”

    林熠疑惑道:“你是說我已經昏睡了整整七天七夜?”他透過神光大雷符瞧見洞外天色漆黑,怕已是深夜。

    他接著問道:“清觀師兄,我師父呢?”

    清觀道人冷笑道:“你還有臉問掌門師伯?他老人家被你的匕首刺入胸前,連中四刀,焉能存活?現下本門諸位師伯、師叔已從神霄派回返,俱在玉真殿內匯集,為的便是商議如何處決你!”

    原來數日前神霄派一戰,昆吾派雖迭遭大變,仍由玄雨真人率領百餘精英弟子與會助陣。

    正魔兩方激戰三日,各自損傷慘重,形成膠著之局。

    不意雁鸞霜突然現身,以一柄青鋼劍,連敗烈火宮宮主赤烈橫與青木宮木仙子等五大高手,迫其休戰而退。

    雁鸞霜經此一戰,聲譽如日中天。

    卻說林熠聞言如遭雷轟,怎也不敢相信清觀所言,愣了半晌才道:“四刀?清觀師兄,你說我師父,他、他老人家身中四刀,已仙逝了?”

    清觀看在眼中,厭惡的道:“事到如今,你何必再裝模作樣?本門對你恩重如山,掌門師伯更是自幼將你撫養成人。你不思回報也就罷了,竟喪盡天良,恩將仇報犯下忤逆弒師大罪,就算將你處決十次也不足以抵償!”

    他越說越是激動,眼睛裏如同要噴出火來,似恨不能立時衝進洞中,將林熠生撕活扯成兩半,再挫骨揚灰以消憤怒。

    林熠剎那間通體一陣冰涼,“哇”的吐出一口血。

    他好似渾沒來由的被誰狠狠一拳搗進心窩,痛得直想仰天長嘯。

    滿腔的悲憤幾乎撐破了他的身軀,不知從哪裏生出的力氣猛地站起,踉蹌衝到洞口,卻教神光大雷符硬生生擋住,赤紅著雙目低吼道:“快放我出去,我要見師父!”

    清觀道人被林熠瘋狂的表情嚇得不由自主朝後退縮了一步,繼而冷然道:“別做夢了,你便乖乖等著長老會公決,為掌門師伯償命吧!”

    林熠叫道:“師父不是我殺的,我怎么可能喪心病狂謀害他老人家?”

    他心緒激蕩,不禁口中熱血狂湧,將身前衣衫浸染得一片殷紅。

    清觀道人道:“正一派費師叔的信中曾有說到,你當日為冥教仇厲所擒,幽禁於築玉山不得脫身。玄逸師伯為要救你,亦不幸遭人暗算,含恨而亡。可你卻好端端的回來了,若非你貪生怕死,禁不起威脅而背師叛門,才換回一條狗命,又該作何解釋?”

    憤怒不已的清觀,忿忿向林熠啐了一口唾沫,罵道:“也怪掌門師伯太過相信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毫不加提防,居然被你所趁,命殞黃泉。好在他老人家臨逝前奮力一掌,也把你打得重傷昏死,沒讓你逃出靜室,不然日後要抓你回來,還得大費一番手腳。

    “林熠啊,林熠!你做此惡事,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說到此處聲音哽咽,眼中通紅滿是滾滾熱淚,顯也傷心至極。

    玄幹真人執掌昆吾劍派六十餘年,寬厚秉正,對待各支弟子皆視如己出,提攜教誨有加。清觀道人雖非玄幹真人的嫡傳弟子,但昔年也受過這位掌門師伯的許多指點與關切,心中尊敬愛戴之情實難言表。

    他的那口唾沫被神光大雷符擋住,自然唾不到林熠臉上,可字字椎心,實令林熠難以消受。

    林熠倣佛失去渾身氣力,軟軟坐倒,低聲自語道:“不可能,怎么會是這樣?”

    清觀道人怒火更盛,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現在後悔害怕也是晚了,就等著被正法處決吧!”

    這時洞外腳步微響,清觀轉頭瞧去,就看到玄幹真人的大弟子清原道人獨自一人往思過壁行來。他神色憔悴,全身縞素,雙目黯然無光遍布血絲。

    清觀道人遠遠稽首施禮,問道:“清原師兄,這么晚你怎么來了?”

    清原道人走到洞口,還禮回道:“貧道蒙諸位師叔恩允,特來探視林師弟。”

    清觀道人不以為然,說道:“師兄怎么還叫這忤逆賊子為師弟,更何須再顧惜同門之情來探望他?”

    清原道人道:“話雖如此,可終究我與林師弟同門二十餘年,總該再來看他一眼。清觀師弟,請你網開一面,容貧道與林師弟私下敘說幾句。”

    清觀道人瞥了眼林熠,心道有神光大雷符鎮守,也不怕他能逃上天去。他與清原道人的私交不錯,亦不好駁了對方的面子,於是頷首道:“既有諸位師伯師叔的恩準,師兄便與他談上幾句吧!只是長話短說,莫要在這賊子身上耽擱太多工夫。”

    清原道人喜道:“多謝成全,貧道省得。”

    待清觀的身影消逝在山崖拐角不見,清原道人轉回頭來,透過神光大雷符凝望林熠,見他面色慘澹如金,胸前衣襟殷紅一片,禁不住愛恨交加,百感交集。

    林熠依靠石壁,苦笑道:“大師兄,多謝你還想著來看望小弟。”

    清原道人無語搖頭,忽然一揚手,祭起道靈符將洞口封入結界,黑暗裏蕩漾起一層薄如蟬翼的淡青色光霧。

    林熠一望即知這是本門的“青風定音符”,已將洞口方圓三丈內的響動,與外界隔離開來,再不虞山崖後的清觀道人聽見什么。

    兩人眼光交錯卻誰也不出聲,半晌清原道人徐徐道:“林師弟,今天我來見你,只希望能聽你一句實話,師父他老人家究竟是不是受了你的暗算?”

    林熠難過地垂下眼皮回答道:“大師兄,小弟也講不清楚其中緣由,實在無話可說。”

    清原道人固執的一搖頭,說道:“不!我要聽你親口告訴貧道事情的原委。宋師弟他們到現在尚長跪於玉清殿外為你求情,你帶回來的那兩個朋友,更是吵嚷不休要見你,被羅師弟拼命攔住,才一同在玉清殿外守候消息。

    “林師弟,我們誰都不相信,你會毫無來由的暗害恩師!”

    林熠眼睛有些發澀,慢慢轉過臉,望向石壁上鐫刻的一行行勸人悔過改善的道家經文,沉默半晌緩緩說道:“你們都不必為小弟求情了,師父他老人家的確因我而死。小弟是罪有應得,不值得大夥兒如此。”

    清原道人不由自主朝後退了數步,難以置信的睜大雙目凝視林熠,顫聲道:“林、林師弟,真的是你?你、你為何要這么做!”

    林熠低下頭,劇烈的咳嗽又從嘴角中滲出幾縷淤黑血絲。

    清原道人目中淚光盈然,嘴唇翕動了一下,終於沒有說話。

    隔了一會兒,林熠喘息稍定,說道:“想必清觀師兄的話你在遠處都已聽到,小弟就不用再重復了吧?大師兄,你恨我也是該得的,如今說什么也沒用了。”

    清原道人心情矛盾難喻,一會兒,眼前浮現起林熠突然拔出秋水匕刺入恩師胸膛的景象,一會兒,又回憶起小師弟年幼時,騎在自己肩膀上滿山嬉戲的舊景,痛苦得面泛潮紅,熱淚滾滾而落。

    他猛一咬牙道:“林師弟,我還是不敢相信,這事會是你做的!只要你說一句‘不是’,貧道縱遭萬人唾罵、同門誤解,也要保全住你的性命,揪出真兇,洗清你的冤情!”

    林熠苦笑道:“大師兄,多謝你的好意。小弟咎由自取,諸位師叔不論要如何處置小弟,我都認了!”說著勉力扶著石壁起身,朝洞內蹣跚行去,平靜道:“天色晚了,大師兄你請先回吧!”

    清原道人望著林熠的背影,絕望的怒喝道:“林師弟!貧道這是最後一次這般叫你!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視同仇敵!”

    林熠的身體微微一震,又繼續艱難的走向石床。

    清原真人狠狠一掌拍在石崖上,激得碎石橫飛,轟塌了一片,仰天悲嘯道:“師父,你死得好冤!”揮手收起靈符,再不看林熠一眼,飄身而去。

    清觀目送清原道人走遠,朝洞裏打量,借著大雷符的光亮瞧見林熠背對自己,獨自坐在角落裏一動不動,心中哼了一聲,低低罵道:“自作自受!”

    他奉玄恕真人之命看管此處,差事雖然重大,倒也清閒。

    有神光大雷符在,裏面的人固然逃不出去,外面的人也休想解救。

    站在洞口盯著林熠望了片刻,見他雙腿盤膝而坐,手捏法印,似在調息療傷,清觀道人也不以為意,踱步到一旁揀了片平滑的山石,用袖口掃去上面的浮塵,也盤腿打坐起來。

    玄冷真人自始至終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但他聽說玄幹真人竟被林熠用秋水匕連插四刀,格殺在靜室內,也暗暗吃了一驚。

    見洞口再無旁人,玄冷真人哈哈一笑道:“林熠,你居然把自己的師父也殺了,實在是太妙了。”

    林熠悶哼一聲,咽下湧到喉嚨口的熱血,低聲道:“我原本沒想殺他老人家。”

    玄冷真人道:“你連刺了玄幹老兒胸前四刀,我以前可沒看出你居然也能下此狠手。可惜,你已命不長久,很快就能親自去對玄幹老兒說你原本不想殺他!哈哈!”

    林熠抹去唇角血跡,喃喃道:“不行,我要逃出去。我還年輕,不能就這么玩完了!”

    玄冷真人冷笑道:“逃出去?癡人說夢,你衝得破門口的神光大雷符么?要是這般容易就能脫困,我何苦在這裏苦守三年!”

    林熠不再回答,只管沉吟思索起來。

    玄冷真人自覺無趣,重又合目打坐。

    而洞外的清觀道人負有看守思過壁之責,不敢完全入定,只將泰鬥真氣遊走周天。

    不知不覺裏已然到了第二天的淩晨時分,思過壁前萬籟俱寂,遙望渺雲觀的重重殿宇,也同樣靜靜佇立於黑夜之中。

    忽然清觀道人耳畔聽到林熠站在洞口喚道:“清觀師兄,我有話跟你說。”

    清觀道人一愣,收功起身,走到洞口冷冷問道:“你還有什么可多說的?”

    林熠挨著光符,靠住石壁,與清觀道人相距不到一尺,探出右手虛按神光大雷符,說道:“適才我思忖許久,與其等到明日公決受辱人前,不如我自行了斷也省卻諸多麻煩。清觀師兄,就請你稍後替小弟報訊收屍了!”抬起左掌往眉心拍落。

    清觀道人下意識的往前衝搶,右手撞在光符上震得酸麻,失聲叫道:“不可!”

    猛然,林熠右掌迅捷無比在光符的中心蜻蜓點水般虛按數下,大雷符“呼”的一聲,白光收斂凝鑄成一小團球體。

    清觀道人怎么也料想不到,林熠居然能夠開啟光符,猝不及防之下,身子失去平衡往洞內撞入。林熠左掌順勢施展一招“無往不利”,一把擒住他的胸襟掌力微吐,不等清觀道人發出驚呼便將其震昏。

    林熠氣血翻湧,眼前一黑,急忙抓住突起的石壁站穩,劇烈的喘息。

    他又服了一枚九生九死丹,低頭望向清觀道人輕輕道:“對不住了,清觀師兄,煩勞你在洞口躺上半宿,明日一早自會有人來救醒你。”

    身邊人影一閃,玄冷真人無聲無息飄出思過壁,似笑非笑道:“妙極!好小子,竟還有這么一手!”他被禁此處三年,突如其來脫困而出,心情激蕩自難言表。

    林熠氣息稍平,將清觀道人拖到一塊大石後頭,又將光符重新開啟。

    只要沒有人走近,決計難以發現這裏有何異常。

    等做完這些,他額頭冷汗直冒,五臟六腑如火燒似的痛楚,但憑著一股堅強的求生信念,苦苦支撐。

    玄冷真人不耐煩道:“快走,別婆婆媽媽管這么多。萬一教人發現可麻煩得很。”

    林熠靜靜道:“玄冷師叔,你先走吧。弟子無力禦風,只怕會牽累你。”

    玄冷真人冷冷一笑,想到自己與林熠終究不是同路之人,雖然如今得以脫困全托林熠之福,但他對林熠始終存著一份戒備,況且林熠的狀況看起來似乎很不妙,如果自己帶著這個累贅下山,確實是個麻煩。

    於是他問道:“你救了我,便不想求些什么好處?”

    林熠苦笑道:“我這么做只是為了自保其身而已,師叔不必掛懷。歸根結底,弟子叛門出逃亦是事出無奈,今後但求茍延殘喘,再不願再節外生枝。”

    玄冷真人說道:“哦?如此也好,我先走一步。你多加小心,咱們後會有期。”再不多言,身形晃動了幾下,遠遠往東去了。

    林熠心知,剛才一掌幾乎耗盡了自己辛苦凝聚數個時辰的真氣,再無餘力禦風飛行。當下從袖口裏亮出一道“飄風靈符”,光華一閃而滅。

    空中生出一蓬清風,將他身軀徐徐托起,朝西遁去,接著也倏忽消逝在茫茫寒夜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4:33

第九章脫險

    翌日清晨,昆吾劍派驚覺林熠脫逃,追騎四出布下天羅地網。

    此時,前來昆吾吊唁玄幹真人的正道各派耆宿,多已散去,暫攝掌門之職的玄雨真人親書信函,命人送往同道各派,促請協查通緝。

    玄雨真人曾為林熠療傷,料他重傷在身難以遠遁,故此在方圓五百裏內,更是分派重兵嚴加搜索。

    昆吾派的三百弟子幾乎空群而出,人人咬牙切齒,誓要將林熠捉拿回山,為玄幹真人報仇雪恨。而玄雨真人也傳下話來,若遇林熠抵抗則格殺勿論。

    一時風煙四起,昔日的“昆吾驕龍”,驟然淪落成了過街老鼠,連魔道眾人也殊為不齒。

    羅禹奉了玄雨真人的口諭,也率了三名二代弟子下山往東追索。他幾日中消瘦不少,臉上再無爽朗的笑容,唯有虎目依舊精厲如電。

    四人往東尋了百餘裏,眼看日漸中天,也沒得著林熠的蛛絲馬跡。

    一名玄恕真人門下姓趙的弟子,遙遙指向前頭說道:“羅師兄,前面有個小鎮。咱們不如到鎮上歇一歇腳,順道打探一下消息。”

    羅禹頷首道:“也好。”

    眾人快步如飛進了鎮子,選了家看上去頗為幹凈敞亮的酒肆落坐。店裏的夥計見來了客人,連聲唱喏迎上招待,笑呵呵的問道:“幾位客官,要來點什么?”

    羅禹無心點菜,說道:“拿兩壇好酒,其他的東西你就看著上點吧!”

    夥計應了聲,一旁那位姓趙的弟子叫住他問道:“夥計,你今天可有看到過一個身穿青色衣衫、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路過這裏?”他細細將林熠的體貌特徵形容了一遍,又道:“他受了重傷,面色蒼白,行動或許不太方便,應是十分醒目。”

    夥計搖頭笑道:“不瞞這位客官,小的今日見過的人不少,卻沒有這樣一位年輕人。”

    姓趙的弟子不死心,說道:“夥計,你再好好想想,或者有聽到誰說起有見過?”

    夥計依舊搖頭,回答道:“客官,小的吃這碗酒肆的飯,別的本事沒有,可看到過的客人那可說是過目不忘,絕錯不了。”

    姓趙的弟子揮揮手道:“你去吧!”見夥計走遠,恨恨一拍桌子,低聲道:“我趙銘英就不信他林熠能上天入地,消失無影。若教我逮著這個姦徒,定將他碎屍萬斷,為玄幹師伯報仇!”

    羅禹默默無語,端起桌上的熱茶吹了一口茶沫又再放下,思緒回轉到昨日深夜裏。

    他離開玉清殿後,獨自一人前往後山玄幹真人的墳頭,只想著師父孤零零一個人躺在裏面必然寂寞,自己能陪伴在旁與他說些話兒也好。

    他剛到墓地,遠遠瞧見玄幹真人的墳頭前跪伏著一人,渾身浴血,看背影依稀應是林熠。

    羅禹暗自一驚,施展潛蹤匿行之術藏身到一株樹後,心道:“林師弟不是被關押在思過壁中,為何會突然到了這裏?”

    只見淒清月光裏,林熠的背影劇烈地聳動,強自壓低聲音嗚咽痛哭,正輕輕說道:“師父,弟子要走了。此去一路荊棘,四面楚歌,求你老人家在天之靈保佑弟子!”說罷,向玄幹真人的墳冢恭恭敬敬叩拜過,抹去眼淚,緩緩站起身軀。

    羅禹熱血上湧,再忍不住,從樹後現身走出低低喚道:“林師弟!”

    林熠身子一震,回頭望向羅禹,輕嘆道:“羅師兄,你是要捉我回去么?”

    羅禹闊步走到林熠跟前,目睹他落魄狼狽的模樣,心中酸楚至極,搖頭哽咽道:“林師弟,我知道你是受了冤屈,師父他老人家絕不是你殺的!”

    林熠似是無動於衷,淡淡道:“羅師兄,大師兄沒有告訴你,我對此無話可說么?”

    羅禹道:“林師弟,你瞞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羅禹!你這么說,定然另有苦衷。”

    林熠嘴角逸出一絲奇怪的笑容,看上去無比淒涼落寞,緩緩道:“我沒有騙你,師父他老人家確實因小弟而死。我還活著,只因還有一些事情必須去做。”

    羅禹沉聲道:“不管你怎么說,我都不信!林師弟,師父是不是被人害死的?真兇到底是什么人,為何要嫁禍於你?”

    林熠漠然抬眼看了看漫天的繁星,說道:“羅師兄,天快亮了。小弟必須趕緊離山,不然就走不脫了,你可抓我回去向諸位師叔請功,或者就讓我離開。”

    羅禹低喝道:“林師弟,你……你當我羅禹是什么人!”

    林熠微微一笑,眼睛卻又紅了,舉步說道:“好,那小弟便告辭。羅師兄,但願下回咱們兩人狹路相逢時,莫要拔劍相向。”

    羅禹道:“且慢!”從腰帶上解下錫壺,遞給林熠說道:“喝口酒,算我為你送行!”

    林熠默然伸手接過,仰首痛飲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汁刺激得肺葉劇烈抽搐。

    兩行熱淚混合著滴淌的酒汁沾溼衣襟。

    他揮手拋還錫壺,舉起袖口用力一擦溼漉漉的面龐,低語道:“羅師兄,小弟去了,你多保重。”

    羅禹頷首,千言萬語卻不知該說什么,只一字一頓道:“保、重!”

    林熠揚手再祭出一道飄風靈符,光華閃爍中只聽羅禹低聲念道:“曾是鮮衣怒馬少年行,意氣風發問封侯;不意此身多飄零,蹉跎了英豪情;但求海內存知己,縱在天涯若比鄰─”大口飲盡烈酒,“啪”的將錫壺擲在山石上,碎裂一地。

    轉首再朝林熠望去,寒風輕送裏他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漸漸消逝在密林中。

    忽聽趙銘英驚咦一聲,將羅禹的思緒又喚回到眼前,只見他望向酒肆外的街道上說道:“那好像是漣州威遠鏢局的車隊。羅師兄,咱們何不去問問他們?這些人走南闖北眼界開闊,說不準會有什么線索。”

    另一個名叫鄧立言的弟子讚同道:“對啊,聽說他們的總鏢頭曹子仲曹老爺子,還是太霞派的掌門,說起來與咱們昆吾劍派亦分屬正派同道。”

    趙銘英輕笑道:“鄧師兄話雖不錯,可太霞派比起本門,聲威上差得太遠,只開了間鏢局養家糊口。這回玄雨師叔就任新掌門的大禮,曹老爺子連出席資格還未夠。”

    羅禹正色道:“咱們身為昆吾弟子,豈能單憑聲威高低便看輕人家?本門未請曹老爺子出席掌門就任的大禮,乃是彼此素來沒有交往,不好叨擾人家,可不是看低太霞派的名頭。這話傳了出去,免不了又讓人指責昆吾弟子倨傲自負,無端惹上一場風波。”

    趙銘英本是無意中隨口說笑,被羅禹當面駁斥臉上也有些窘迫。雖不服氣,卻奈何羅禹之言大義凜然,也無從頂嘴,只好尷尬道:“羅師兄教訓的是。”

    羅禹道:“咱們去問問也好,至不濟也與人家打個招呼。”起身迎到門外,站在臺階上抱拳朗聲道:“在下昆吾羅禹,見過太霞派諸位同道。”

    他曾聽林熠談及過與曹彬在龍首山邂逅抗敵的遭遇,愛屋及烏,盡管不知曹彬是否就在其中,但語氣裏對太霞派的弟子依舊透出和善親近。

    威遠鏢局的車隊聞聲止步,一名儒雅清秀的中年男子翻身下馬,向羅禹還禮道:“在下曹彬,走鏢路經此地。敢問羅兄有何見教?”

    羅禹道:“見教不敢當。羅某是想問上一聲,諸位一路行來,可有見過在下的小師弟林熠?”

    趙銘英從袖口裏取出一卷畫軸,迎風舒展,畫的正是林熠的頭像,筆力入木三分,唯妙唯肖,補充說道:“就是畫中之人,曹鏢頭是否認得?”

    曹彬仔細打量畫軸,半晌後搖頭道:“在下不曾見過。”回過頭來,問手下的十多個趟子手道:“你們有誰見到過這畫中之人么?”

    趟子手紛紛回答沒有,趙銘英微覺失望,舉目掃視車隊。因是回程,押運的紅貨早已交付物主,車隊裏只剩下二十餘匹騾馬。

    趙銘英的目光投射到佇列前方的那架馬車上,心念微動,暗想,行鏢之人怎還需駕乘馬車?他看似漫不經心的抬步走到車前,見簾布低垂,裏面倣佛有人,於是問道:“曹鏢頭,不知這輛車裏坐的是哪位貴客?”

    曹彬答道:“拙荊路上偶染風寒,身體不適,正在車中休息。不能面見諸位昆吾劍派的朋友,還望海涵恕罪。”

    趙銘英功聚雙目,透過布簾,果然望見馬車中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婦,病懨懨斜靠在軟墊上,面色焦黃無精打採。見對方果真是女眷,他不便多瞧,收回目光道:“近日天寒地凍,令夫人可要多加調養,注意保暖才好。”

    他的舉動,自然瞞不過羅禹的眼睛。

    事實上,羅禹也早留意到這輛馬車,卻腳下生根無意上前檢查。

    當趙銘英運功透視的時候,羅禹的心七上八下的想道:“假如林師弟真在車裏躲藏,我該怎么辦?要不要出手?”萬幸趙銘英並未在車內發現什么異常,羅禹暗自吁了口氣。

    曹彬道:“多謝關照。在下聽說貴派的掌門玄幹真人,日前不幸為逆徒林熠所弒,四下裏傳得沸沸揚揚,看來是真有其事?”

    鄧立言道:“師門不幸,倒教諸位同道見笑了。咱們此次下山,正為追捕林熠。”

    曹彬一抱拳道:“如此在下就不耽誤各位的正事了,告辭!”

    羅禹微笑道:“曹鏢頭一路順風,羅某恕不遠送。”

    曹彬跨上坐騎,率著鏢局的車隊緩緩行出鎮子,朝漣州府的方向而去,身後揚起一蓬煙塵遮迷視線。

    曹彬別過羅禹等人,駕著坐騎隨護馬車之旁,行出約莫三十裏地。遠遠看見前方路邊有一片密林,一勒馬韁招呼道:“馬師弟,我與你商量一樁事。”

    從後催馬趕上來一名身材魁梧的漢子,滿面落腮胡子,他乃太霞派二代弟子中的一流好手,與曹彬素來以兄弟相稱。聽曹彬喚他,恭敬問道:“大哥,什么事?”

    曹彬皺眉道:“你師嫂今早起來一直感覺不適,我迫不得已讓她坐進馬車,可這一路上顛簸得很,我又不敢走得太快,如此不免拖累了大夥兒的腳程。幸好鏢銀已經運到,不如你率眾兄弟騎快馬先回漣州府,我與你師嫂慢慢隨後就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4:42

    姓馬的漢子心中不免有點奇怪,昨天晚上師嫂還好好的有說有笑,怎么說病就病,而且病到不能騎馬,連坐車也怕顛簸了?

    只是曹彬既已吩咐了,他也不便多問,於是試探著回答道:“大哥,咱們也不著急這一兩天,一起回去路上也熱鬧些。”

    曹彬道:“大夥兒多半都是有家室的人,幹的又是刀口舔血的活,哪怕能早回去一小會兒總也是好的。你不必擔心,說不準我還會帶你師嫂順道去逛逛興安的集市,置辦些年貨回家。”

    姓馬的漢子沉吟道:“要不讓他們先走,小弟留下來陪陪大哥。”

    曹彬笑道:“我要陪你師嫂,你留在旁邊作甚?何況近日世面不寧,這幫兄弟也得有人約束著,有你帶著我也好放心。”

    姓馬的漢子點頭道:“好,那小弟就跟大夥兒先上路了,咱們鏢局裏見。”一揚馬鞭,高聲道:“夥計們,咱們先走,爭取早點到家啊!”

    眾趟子手轟然應和,十數匹快馬在官道上風馳電掣。

    姓馬的漢子走在最後,忽一回頭衝著曹彬詭異一笑道:“大哥,不必急著追咱們,好好照顧嫂子。”在馬屁股上脆生生的拍了一鞭,絕塵遠去。

    曹彬啞然失笑,低罵道:“這個家夥!”

    一騎一車緩緩駛入路邊密林,又走了一段才停了下來。曹彬凝神觀察,確定周圍再無別人,掀起布簾低聲道:“夫人,你們出來吧!”

    曹夫人早已起身,揭開座椅的隔板,裏面蜷曲躺臥一人,除了林熠還會是誰?

    曹彬小心翼翼的探手將林熠從隔板下攙扶出來,坐在車沿抱歉道:“林兄弟,委屈你了。剛才令師兄帶人攔住咱們的時候,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林熠微微一笑,面色蒼白如故,看得人提心吊膽,說道:“虧得有曹大哥幫忙,不然小弟恐怕寸步難行。”

    曹夫人從車內取出一個包裹,說道:“林兄弟,你交代的幾樣東西,我都在鎮上置辦妥了,但這些面粉、炭筆什么的,是做何用場的?”

    林熠接過包裹,道:“小弟曾經學過一些易容之術,雖然騙不過行家法眼,可也能將就一時。”

    曹夫人恍然道:“敢情這些東西是做易容之用,那就不用再害怕會被別人認出啦。”

    易容術是仙盟中人必修的技藝之一,林熠當然也識得。

    青蓮寺寺外扮成一個傻乎乎的小道士,就是他牛刀小試。

    但易容之術博大精深,他所學的,不僅較之此中真正高手不能同日而語,比起黎仙子的千幻靈心術能隨心所欲變換形體來,也相差甚遠。

    這些面粉和炭筆還有一些用以粘貼之物,塗抹在臉上當然談不上舒服,時間一久還容易走樣,一旦露出破綻,對方只需凝神觀察便可識破。

    只是眼前林熠身負重傷,無力自保,唯有當作權宜之計。

    他不想曹彬夫婦擔憂,故此也不多做解釋,滑下馬車道:“大哥,大嫂,咱們就在這裏分手吧。大恩不言謝,日後小弟但有命在,必到府上拜訪。”

    曹彬一愣說道:“林兄弟,昆吾派正在到處尋你,這時候你還要上哪兒?不如先跟愚夫婦到漣州暫避一時,等養好了傷勢再說。”

    林熠道:“多謝大哥好意,小弟已有計較,兩位無需擔心。”

    曹夫人心細,猶疑問道:“林兄弟,你是唯恐連累了愚夫婦吧?”

    曹彬不悅道:“不成,林兄弟,你還認我曹彬是你大哥么?若認,就隨我回漣州,哪兒也別去了。待傷愈之後,林兄弟你拔腿就走我也絕不攔你!”

    林熠搖頭道:“大哥、大嫂,你們外出行鏢,突然帶了個生人回府,多半會惹人生疑。為了小弟再跟正道結下梁子,委實不值。”

    曹彬肅容道:“林兄弟,你救過衡兒,愚夫婦縱是把性命交到你手裏也是該當,況且威遠鏢局與正道各大門派素無交往,他們也不會留心咱們,正是藏身的好地方。愚兄好歹也是行走江湖的副總鏢頭,帶位朋友回家住一陣子,誰能多言?”

    曹夫人扯扯丈夫的衣角,含笑道:“我倒有個更好的主意,定可瞞得過鏢局裏的人。只是存了點私心,林兄弟莫要見怪。”

    曹彬急忙問道:“夫人,快說,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

    曹夫人笑道:“咱們衡兒的教書先生上月不是剛剛走掉,尚未另外找到合意的么?要不就委屈林兄弟一下,就說是你曹大哥從外頭替衡兒請回的新教書先生,那就不會有誰懷疑了。”

    曹彬喜道:“好主意!林兄弟若能做衡兒的先生,那是再好不過。何況林兄弟好生調養才是頭等大事,也不需真格的在衡兒身上多費力氣,只要裝個樣子掩人耳目即可。林兄弟,你看如何?”

    林熠見曹彬夫婦古道熱腸,一力相邀,若再拒絕也說不過去。

    他思忖了片刻,覺得曹夫人提出的建議的確可行。

    昆吾派多半會以為自己前去投靠冥教,又或與玄冷真人一起隱匿下來,應該決計猜不到他實則隱於市井之間。

    他點點頭笑問道:“不知大哥發不發小弟這個混吃教書先生的工錢?不然到時我可沒錢買酒。”

    曹彬見林熠答允,由衷欣喜,呵呵笑道:“林兄弟這般的教書先生愚夫婦萬金難求,肯教誨衡兒那是他的福氣,豈是一點工錢能夠打發的?府上別的沒有,松雪老窖卻也珍藏了不少,保管讓你喝個痛快。”

    當下計議已定,林熠回馬車裏喬裝易容,曹彬夫婦在外守候。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一個窮酸儒生挑開布簾拱手作揖道:“曹大爺,曹夫人,請兩位行行好,賞老夫一口飯吃吧!”

    曹彬凝目觀望,見林熠已經變成了一個寬額尖頜、猥瑣落拓的中年秀才,躬腰縮肩,膚色微黑,正可掩飾失血後的蒼白,頭發也不知怎么弄的,灰蒙蒙暗無亮澤。頷下一綹稀疏的山羊胡子,隨著話音一顫一顫,三角眼睛不時上翻,整個一介落第倔秀才。

    要不是早知道車裏的人是誰,乍見此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與俊朗的林熠相提並論。

    曹夫人喝採道:“林兄弟好手藝,恐怕咱們再遇上令師兄,也不用擔憂會被他識破。”

    林熠搖頭笑道:“小弟三腳貓的易容術實難當得大嫂誇讚。改頭換面倒非難事,但要做到舉手投足、行事氣質也唯妙唯肖才算上乘。

    “小弟現在裝扮成一個酸秀才,自忖有把握學上其七分的神態,想也少有人會去留心一個相貌普通、咬文嚼字的老學究。”

    曹彬道:“原來這裏面還有那么多講究,愚兄領教了。不過你的本名暫時不能用了,咱們得另想一個才好。”

    林熠略一尋思,微笑道:“大凡落第秀才難逃一個‘窮’字。小弟便改姓‘錢’,單名一個‘億’字。今後大哥大嫂可不要叫錯了。”

    曹夫人莞爾道:“若有億兆之錢,當能富可敵國了,錢老夫子好大的胃口。”

    林熠含笑不語,這兩個字其實都是從玄幹、玄逸兩位真人的道號中化出,僅同音不同字而已。

    曹彬見諸事妥當,說道:“林─錢老夫子,咱們這就上路吧!”

    林熠頷首道:“曹大公子先請。老夫到得前面市集,還需置辦一身合體的長袍,若有折扇就再好不過。”

    曹彬點頭道:“是了,你現在穿的是愚兄的衣服,鏢局的人都能認得,必須換過。若是不提,我倒疏忽了。”

    曹夫人道:“若是衡兒看見咱們為他請回新先生,不知該有多開心?”

    曹彬笑道:“開心?這小子不知文章為何物,從小到大,不曉得氣走了多少位飽學鴻儒,私塾也被他鬧得雞犬不寧,再不敢收。說到底,全是被你寵壞了。”

    曹夫人嘆道:“你不寵么?這孩子天生命苦,幸虧天見可憐,得服石棘膽汁,不然如今也不知道還能有多少天可活?”

    一席話提醒了曹彬,道:“對了,林兄弟,那頭石棘還藏在府裏的地下密室。我甫一回府就被家父派去走鏢,還未來得及加工。好在天冷,我又在四周多放了寒冰,也不怕它腐爛。”

    三個人說說笑笑,行到天黑時分,便找了家客棧住下。

    曹彬上街買來林熠所需物品,還帶回兩壇酒。

    次日清晨,曹彬又為林熠雇了輛騾車,這才上路。車轔轔,馬蕭蕭,路上無話,隔日午間進了漣州。

    漣州府乃北地重鎮,人口數十萬,市面繁華,三省通衢,威遠鏢局也佔著地利,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進城後沿著南大街行出裏許,眾人到了一座朱漆大宅前停車下馬。

    只見宅第前,左右兩座石壇裏各豎一根兩丈多高的鏢旗桿。右首旗上杏黃絲為底,一頭威武猛虎張牙舞爪,栩栩如生。左首旗上繡著“威遠鏢局”四個朱紅大字,剛勁有力。

    朱漆大門上橫著一塊黑色匾額,也寫著“威遠鏢局”四個燙金字。

    九級青石臺階,兩側分立著八名虎背熊腰、勁裝束身的黑衣大漢,見著曹彬夫婦紛紛拱手作禮道:“副總鏢頭回來了!”忙有人入內通稟曹老爺子。

    曹彬輕輕一笑,回頭道:“錢老夫子,咱們到家啦!”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5:11

第十章人師

    府中自有下人去與趕騾車夫算車馬錢,曹彬攜著林熠先進了府門。

    經過兩日運功,林熠緩步獨行已無大礙,兼之有曹彬在旁照拂,應付太霞派的人綽綽有餘。他索性做足秀才酸樣,一言不發雙手負後,慢條斯理踱進大門。

    那些守在門口的黑衣大漢上下打量他兩眼,撇著嘴並不招呼他。

    府門裏是個方圓百多丈的寬敞大院,四周擺放著不少兵器架,上面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應有盡有,似是個練武場。而鏢局日常裝貨卸貨也都在這裏。

    剛走沒幾步,打從裏面的宅院裏,風也似的奔出一男一女兩個孩童,宛如歡快的百靈鳥,不由分說衝進曹彬懷裏,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叫道:“爹爹!”

    正是曹衡與曹妍。兩人都穿著大紅棉襖,小臉通紅如同粉雕玉琢,十分伶俐可愛。

    曹彬哈哈大笑,將一對兒女抱起,左右各親一口,問道:“這幾天乖不乖,有沒有惹爺爺生氣?”

    曹衡道:“才沒有呢!衡兒不曉得有多聽話。”

    曹妍告狀道:“還說沒有?昨天晌午你不好好念書,又偷偷溜出去幹什么了?”

    曹衡急眨著眼睛道:“沒幹什么,我不過是到東大街去看人耍猴,中午便回來了。”

    曹妍嬌哼道:“你當我不知道么?人家都上門來告狀啦!說你乘人不備把兩只猴子都放跑了。”

    曹衡怒道:“小叛徒,看我以後還逮鳥給你!”

    曹彬慍言道:“衡兒,好好的你把人家的猴子放跑作甚?”

    曹衡狠狠瞪了姐姐一眼,回答道:“我瞧那兩只猴子給人套著脖索抽來打去好生可憐,想起爹爹平日教誨孩兒說扶貧救弱乃我輩天職,怎能看著小猴兒受罪不管?所以才放走它們。”

    曹彬笑道:“你想法雖對,但用的法子未免失當。畢竟那些猴子也是人家辛苦養的,你想放生也該先花錢買回。”

    孰知曹衡一搖頭道:“不成的,爹爹。我要是給了那人銀子,日後他定會再去弄來更多的猴子雜耍。”

    林熠心裏一動,暗道:“這孩子人小鬼大,腦筋轉得倒也靈快。”想到自己小時候也是一般的頑皮淘氣,不禁對他生出喜愛。

    四個人邊聊邊走,進了內宅。

    曹妍問道:“爹爹,你這回和娘出門,有沒有給妍兒帶回什么好玩的東西?”

    曹彬道:“東西沒有,卻給你們請回了一位先生。”

    曹衡瞥向林熠,見這位新來的先生跟在父親後面亦步亦趨,弱不禁風的樣子,只怕禁不起自己三兩手的折騰,哼哼道:“衡兒不要先生,衡兒只想跟爹爹學本事。”

    曹彬斥責道:“胡說,小孩兒家怎可不識文斷字?這位錢老夫子乃當代大儒,今後你們姐弟用心學習,定會受益無窮。”

    曹衡小嘴噘得老高,嘟囔道:“就他這樣子,會是什么大儒?爹爹,他不會是來騙錢的吧?”

    林熠心中發笑道:“好小子,把你幹爹當作打秋風的無賴,看我日後怎么教導你!”想歸想,他老臉上義憤滿滿,停下腳步氣哼哼道:“曹大公子,老夫雖非當朝翰林,但自幼飽讀詩書,胸懷錦繡,焉能容小兒這般輕賤?有道是士可殺,不可辱,你還是另請高明吧。老夫告辭了!”

    曹彬當然明白林熠在裝模作樣,但臉上無論如何也得裝出一副敬重神情。

    他焦灼道:“老夫子莫要動怒,小孩兒口無遮攔,何必與他一般見識?”轉頭對懷裏的曹衡喝道:“還不趕緊向先生道歉?”

    曹衡滿肚子不服氣,但見爹爹神色不善,好漢哪能吃眼前虧?只好委委屈屈道:“先生別生氣,衡兒是說著玩玩的。”

    林熠摸摸山羊胡子道:“罷了,罷了,看在曹大公子面上,老夫也不與令郎計較。”

    曹妍悄悄把頭湊到乃父耳畔,輕輕問道:“爹爹,這位先生真的很有學問么?”

    曹彬忍住笑,板著臉道:“那當然,爹爹請回來的先生豈會有錯?”

    曹衡很想接一句“那倒未必”,但眼睛滴溜溜在父親的臉上轉了一圈,終於不敢。

    這時曹夫人從後追上,曹彬將一對兒女放下地,說道:“夫人,你帶衡兒、妍兒先回屋,我與錢老夫子去向老爺子問安。”

    曹夫人領了曹衡、曹妍離去,曹彬與林熠逕自到廳堂拜見曹老爺子。

    兩人到了門口,見一個身材敦實、滿面紅光的藍袍老者,端坐在太師椅裏,手裏正翻看著一本帳冊。他每看幾行,就會問身旁侍立的一個中年男子幾句,那中年男子一一作答,不敢怠慢。

    曹彬在門外躬身施禮道:“爹爹,孩兒回來了。”

    藍袍老者曹子仲放下帳冊,道:“進來吧。”

    曹彬應道:“是!”他邁步走進廳堂,站在那中年男子身旁。

    林熠大模大樣跟了進來,兩手籠在大袖中直挺挺站著,莫說施禮,連問候都沒有一句。

    老爺子問道:“彬兒,這人是誰?”言語頗不客氣,自是對林熠倨傲的做派產生了反感。

    曹彬答道:“回稟爹爹,這位錢老夫子是孩兒專門請回來教授衡兒的先生。”

    曹子仲“哦”了聲,道:“原來是錢夫子,老夫失敬了。”話這么說,人坐在椅子裏動也不動。

    他隨口問道:“先生是哪裏人士,師從何人?”

    林熠三角眼一翻,答道:“老夫乃南方人,近日遊歷至此,不巧邂逅貴府大公子,他萬般殷勤邀請,老夫不得已才受聘府上。一千八百年前的文聖駱子,便是學生的恩師。”

    旁邊的中年男子嘿嘿譏笑道:“好大的口氣,文聖駱子何時收過閣下為徒?我可沒聽說文聖門下的七十二弟子中有哪位姓錢。”

    林熠打量這中年男子,見他相貌與曹彬也有幾分酷似,只是稍小了幾歲,臉上多出一些精明,少了幾分儒雅。

    他一身綾羅綢緞,倒顯得富貴氣十足,似乎更像哪家豪門的貴介子弟。

    曹彬介紹道:“夫子,這位便是在下的二弟曹執,亦是鏢局的副總鏢頭。”

    林熠懶洋洋的一拱手道:“久仰。只是二公子豈能不知天下讀聖賢書的文士,不論貴賤老少,皆乃文聖門徒,駱子遺澤?學生自幼拜讀文聖著作,自當以他為師。”

    曹執哼了聲,也不屑與這酸儒鬥嘴。

    曹子仲聽林熠的話裏果然帶著濃重南方口音,聽起來古怪刺耳甚是難受。他雖不喜曹彬請回的這位教書先生,但也不便因這小事駁了兒子的面子,淡淡道:“彬兒,你走鏢累了,就先請錢老夫子下去歇息吧!”

    曹彬謝過後,帶著林熠退出廳堂。

    兩人走到無人處,曹彬低聲苦笑道:“夫子,看上去家父對你頗為不滿。”

    林熠微笑道:“何止是不滿?恐怕心中厭惡得很吶。老爺子的涵養算是好的,換了別人多半要把小弟掃地出門,不過我也是有意如此,大哥且莫見怪。”

    曹彬問道:“為何要有意如此?”

    林熠道:“人一旦厭惡心起,便絕不願意再多加親近,我豈不正好少了露出破綻的可能!”

    曹彬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還當你不滿家父的輕慢,故意氣他。”

    林熠笑道:“老爺子為人豪爽耿直,小弟豈會不曉?”

    曹彬引林熠進了一座清靜的小院,說道:“以前的先生都住在此處,雖不奢華,倒也幽靜。”揚聲喚道:“孫二!”

    一個瘦小的漢子在院外應道:“來啦,來啦,大公子!”一溜小跑上前,說道:“大公子,您走鏢回來了?”

    曹彬一點頭,道:“這是新來的教書先生錢老夫子,今後用心伺候著。不過他生性喜歡安靜,若不叫你,就別踏進院門半步,記住了?”

    孫二點頭哈腰道:“明白,明白,小的一準把老夫子伺候得舒舒服服,不會有錯。”他一邊說一邊偷眼打量林熠。

    曹彬道:“看什么,還不請錢老夫子進屋歇息?”

    孫二應道:“是,是!”搶步上前推開正屋的大門。

    曹彬低聲道:“這個孫二機靈精幹,就是有些油嘴滑舌,賊頭鼠腦,不過伺候府上已經多年啦!”

    走進正屋,孫二正手腳伶俐的擦拭八仙桌,笑呵呵問道:“夫子,您老對這兒可還滿意?”

    林熠“嗯”了聲道:“湊合。”負著手四下打量。

    外屋是間客廳,墻上掛了不少字畫,不過多非精品。

    裏面一間臥室用竹簾隔開,收拾的十分幹凈。

    但沒過多久,新來的錢老夫子,就讓孫二充分見識了什么是雞蛋裏挑骨頭。

    他不單是指責墻上書畫不堪入目,需得全部重新換過,就是埋怨床上的被褥太薄,自己體虛多病,耐不住寒。

    孫二聽著,嘴裏哼哼哈哈應付著,心裏卻在埋怨大公子從哪兒找回來這么個難服侍的主子,往後自己的日子還能有好么?這滿心的苦處可得找人傾訴去,若不讓全鏢局的人都知道,自己可不就成了白受罪么?

    稍事收拾,有丫鬟來請曹彬與林熠到後頭用飯。

    桌旁只有曹彬夫婦與曹衡、曹妍一雙孩童。

    錢老夫子人雖古怪,對菜肴卻不挑肥揀瘦,胃口也甚小,只選些清淡的小菜吃了幾口,但顯然頗為享受桌上的那壇松雪老窖。

    曹府家規嚴謹,飯桌上長輩在側,曹衡和曹妍都顯得乖巧無比。

    雖然兩人的心裏,對這位看見酒壇就三角眼發光的老酒鬼大大的瞧不起,可父母對教書先生素來客氣敬重,兩人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地表露出不敬。

    曹衡拿著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往嘴裏滑拉著飯菜,眼光碰著林熠瞇縫的三角眼,又趕緊低頭,不過那雙小眼睛裏卻逐漸閃動起了亮光。

    用過飯,林熠說自己慣常午休,要回房歇息。

    曹彬夫婦知道他是要打坐療傷,吩咐下人不可打擾。

    曹衡向曹妍丟個眼色,一前一後溜出屋子,坐到院角槐樹底下。

    曹衡氣呼呼哼道:“大姐,這個錢老夫子架子要多臭有多臭,要多大有多大,比以前的先生還討厭。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曹妍性格溫馴,但畢竟也是小孩兒家,對這個一身酸氣毫無趣味又邋邋遢遢的學究同樣不喜,蹙起秀氣的雙眉問道:“爹爹請也請來了,你說能怎么辦?”

    曹衡掃視四周無人,壓低聲音道:“老法子,把他趕走!”

    曹妍遲疑道:“恐怕不成,我看爹爹和娘親都對錢老夫子十分尊敬,你惹他生氣,多半會挨爹爹的板子。”

    曹衡道:“爹和娘才不會打痛我呢!大姐,我只要你說,幫不幫我?”

    曹妍咬著嘴唇想了片刻,輕聲問道:“你要姐姐怎么幫你?”

    曹衡大喜,跳將起來扶在曹妍肩頭,竊竊私語說出早盤算好的妙計。

    曹妍聽完嚇得直搖頭道:“不行,這么冷的天,老夫子看起來身體也不大好。”

    曹衡道:“只要咱們營救及時,不會有問題。我只是想讓他嘗到苦頭,卷鋪蓋走人,又不是要他老命,你怕什么?”

    曹妍還是搖頭,說道:“爹爹曉得了,非打死你不可。”

    曹衡怒道:“姑娘家就是怕疼怕死。你不敢,我一個人幹!”

    曹妍無可奈何,低聲答應道:“好吧,我幫你就是。”

    曹衡一把抱住曹妍,喜道:“這才是我的好姐姐。”

    曹妍心裏連念阿彌陀佛,只求爹爹別一怒之下請出家法,那自己和曹衡今晚可就慘大了。

    林熠自然不清楚這兩個娃娃正在設計對付自己。

    他回到小院,關上屋門,盤腿在床上坐下。

    東帝釋青衍的九生九死丹效力果然非同凡響,短短兩天,他斷裂的經脈已漸漸開始續合,丹田內始終充滿暖意,椎心刺骨的劇痛也正在逐漸減輕。

    但這等靈丹聖藥,服食接連兩粒已經足矣,再多則成白白浪費。

    林熠體內早非泰鬥真氣,自不能再用昆吾派的打坐心法。

    他澄靜心緒,收斂神思,抱元守一徐徐空明靈臺,意念凝動丹田,依照悔心軒石刻上的太炎心訣,一點一滴的凝聚真氣,流轉銅爐。

    如今他的十二常脈與奇經八脈俱都淤塞,真氣遊動生澀呆滯,連往日一、兩成的威力也施展不出,凝聚的一小團太炎真氣甫一湧出丹田,便如同撞上鉛塊一般寸步難行。

    而這團真氣也著實太過微弱,更不足以打通經脈,疏通氣血。

    林熠耐住性子按部就班運轉真氣,在丹田內緩緩遊動,如小雪球一樣不斷吸附遊離的真氣。

    但這個過程異常緩慢,一個下午也未有多大成效,想要恢復五、六成以上的功力以打通經脈,看來至少也需三、五十天。

    他收功睜眼,外面夕陽斜照,透進屋子一片暗紅的色彩。

    院子裏寂靜無聲,顯然孫二已經為他宣傳過了,從此不得曹彬吩咐,別人也不願來觸這位錢老夫子的晦氣。

    林熠下了床,坐在椅上思忖道:“我眼下的修為莫說遇上昆吾派的諸位師叔,連曹老爺子也比我強出一大截來。萬一遇事,自保大成問題。最簡單的法子,需得趕緊煉制幾道靈符,聊備不時之需。”

    忽想到藏在曹府中的石棘獸,它的內丹不僅是鍛鑄仙兵神器的上好材料,且其性屬雷,用以煉制靈符亦法力倍增。當下盤算起制作靈符所需的各種材料,和仙家典籍上記載的煉制方法。

    正想著忽聽院外細碎的腳步響動,林熠聽聲辨步,曉得是曹彬的愛女曹妍來了。

    他微微一愣,心道:“這小丫頭一個人跑來找我作甚?”

    果然,門口響起曹妍脆生生的童音:“先生,您在屋裏嗎?”

    林熠裝出錢老夫子特有的尖銳嗓音問道:“誰在外面?”

    曹妍答道:“是妍兒來拜見先生。”

    林熠道:“那就進來吧!”

    曹妍走進外屋,林熠掀簾步出,道:“你找老朽有何事?”

    曹妍捏著衣角,垂下頭避開林熠目光,囁嚅道:“我剛才在先生院外玩耍,一不小心把毽子踢到了水池裏,先生能不能幫妍兒揀上來?”

    林熠心中嘿嘿一笑,問道:“這等小事為何不去找孫二?”

    曹妍低著頭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孫二個子太矮,手也不夠長,先生人高,所以只好麻煩先生了。”說著低語央求道:“錢先生,你幫幫妍兒好不好?”小女兒家神態嬌憨,惹人憐愛。

    林熠心道曹妍性情乖巧,該不會主動來捉弄自己,多半是那小曹衡的主意。

    那小子一肚子壞水,把容易取得別人同情信任的曹妍推到前面,自己躲在後頭,也算聰明,可惜怪只怪他沒運氣,撞見了搞惡作劇的祖宗。

    林熠存心想瞧瞧曹衡在搞什么鬼,假做沉吟頷首道:“好吧!池塘在哪裏?”

    曹妍以為林熠中計,暗暗欣喜,小手拉著他往外走,說道:“就在院外。”

    兩人出了院門,從小道上往右走出十數步遠,果然有一座荷塘。

    如今寒風刺骨,荷花早已凋謝,水面上薄薄的浮了層冰。

    周圍的下人早早讓曹衡趕走,小家夥拿著一根比自己胳膊長不了多少的枯枝,趴在池塘邊的石壇上,作出竭力構毽子的模樣。

    他見林熠到來,氣喘吁吁的起身問候道:“先生!”

    林熠見那毽子停在距離石壇四、五尺遠的浮冰上,不近不遠,剛好能讓一個大人用樹枝構到,暗笑兩聲,尖著嗓子說道:“把樹枝給老夫。”

    曹衡遞過樹枝,林熠一手扶住石壇,一手拿著枯枝探身朝毽子構去。

    曹妍與曹衡擠在一邊,叫道:“先生小心,別掉進水裏!”

    林熠哼道:“叫什么,老夫手長,怎會掉進水裏?”樹枝伸出去離毽子兀自差了幾寸,身子不自覺又朝外探出一些。

    身後的曹衡突然大叫一聲:“大姐,你幹么擠我?”雙手直直的往林熠後腰一按,就想把對方送入荷塘。

    小曹衡人雖小,但從四歲起便隨父親修學太霞派的功夫,以為強身健體之用,至今真氣小有初成。

    他滿以為這么一按,錢老夫子勢必狼狽不堪的摔進冰水裏,求曹少爺救命。不料就在他手往前按的同時,林熠毫無徵兆的側身跨了一步,撐手扶腰嘆道:“人老啦!腰都不給勁。”

    曹衡手未按到實處,身子頃刻失去重心,正欲扎住馬步,無巧不巧,林熠撐起的手在小屁股上不著痕跡的輕輕一頂。

    曹衡“哎喲”驚叫,“撲通”栽進荷塘。

    那池水頗深,咕嚕嚕水面冒起氣泡,曹衡頓時沉了下去。

    曹妍嚇得呆了,怎也料想不到掉進水裏的不是錢老夫子,而是自己的弟弟。

    她急忙叫道:“小弟!”

    錢老夫子也是一臉驚愕慌張,叫道:“快來人啊,孫少爺掉進水裏啦─”

    半晌也不見曹衡冒出水面,林熠心道:“糟糕,我可不要玩得過火!”正想設法解救,驀然水面一開,曹衡探出半個身子,嘴裏鼓鼓囊囊含了滿口冰水,“噗”的朝林熠射到。

    原本林熠再至不濟,曹衡的“水箭”再淩厲十倍也難以射中。可他現在的身分是弱不禁風的錢老夫子,猝不及防之下,焉有能躲過“水箭”的道理?

    林熠無可奈何暗道:“好小子,這筆帳咱們往後再算!”心不甘情不願的閉目領受冰水噗哧射中面門,又透溼身前衣衫,跺腳不迭。

    躲在遠處的下人這才聞聲趕到,目睹此景不禁都面面相覷。

    請繼續期待劍諜續集

    作者注:第一部的書名中皆有“龍”字暗喻林熠。這一集叫做“亢龍有悔”,聰明的書友當知其中隱意。

    下集預告:

    林熠喬裝改扮,隱身威遠鏢局療傷。他如今的身分是曹彬請回的教書先生,可這份差使實在不怎么輕松。人小鬼大的曹衡給林熠出了一道道難題,卻漸漸發現這位“錢老夫子”才是真正的混世魔王。

    林熠借著這段寧靜時光,臥薪嘗膽,一面恢復功力,一面煉制靈符以備防身。

    他原本想太太平平熬過這段日子,可惜老天爺偏不給這個機會。很快,他就發現有一個周密的陰謀,正悄悄針對曹彬夫婦而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5:31

第四集 臥虎藏龍 第一章 蟄伏  
   
     幾個僕人七手八腳將曹衡從荷池里拽上來,小家伙臉白唇青模樣嚇人。只是他服食過石棘膽汁與九生九死丹,四肢骨骸雖然冰冷透骨,小腹與胸口仍暖融融的一團,並無大礙。

  曹妍在一邊急得不知如何才好,捂著曹衡哆嗦的小手連聲問道:“小弟,小弟!你沒事吧?可不要嚇姐姐。”

  曹衡濕漉漉的淌著水,再受冷風一吹,當真是全身僵硬,根根寒毛倒立,居然硬挺著呲牙一笑,答道:“沒……沒事,不就洗了個冷水……澡嗎?”可惜這笑比哭還難看。

  更讓他難堪的是自己的小舌頭不聽使喚,話音模糊難辨不說,牙齒更需咬緊。否則不說話尚好,一開口便立刻聽到“咯咯……咯”清脆的聲音。

  曹彬夫婦聞訊趕至。曹夫人心疼不已,趕緊摟著曹衡奔回屋中,換去身上濕衣,著下人把火盆生得旺旺的。小家伙蜷在母親懷里依舊止不住地顫抖,剛緩過勁轉動眼睛,卻一眼瞥見立在旁邊的那位臉黑嘴尖、耷拉著眼皮的錢老夫子,心里犯起了嘀咕。

  曹彬把愛女叫到一邊,問起事情經過。曹妍見闖了大禍,不敢隱瞞,一五一十照實交代。曹彬只聽了個開頭便明白兒子使的鬼心眼,頓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曹衡這小家伙,把他原來對付教書先生的小把戲,搬出來使到林熠頭上,比起當年給關進豬圈的兩位正一劍派年輕高手,此次不過只讓他掉進冰水里自作自受一番,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他見曹妍嚇得說話都帶哭音,也不忍再呵斥責備,反溫言撫慰幾句,揮手讓眾人散去。

  林熠與曹彬相顧而笑,曹彬故意大聲道:“錢老夫子,可有興致到在下的書房里去坐一坐?”

  林熠會意,捻須笑道:“老夫正有此意。”

  曹彬住的小樓就在林熠院子的對面,當中隔了座小園子,三兩步路即到。兩人進了書房,曹彬把門從里鎖上,又關了窗戶,低聲道:“林兄弟,我帶你去看一件東西。”

  他走到書架前,探手在第二排的一冊詩集上輕輕一撥一按,書架徐徐中分,露出扇黑漆漆的暗門。曹彬取出鑰匙打開門鎖,道:“這是愚兄的一間密室,除了家父與拙荊外,連二弟也不曉得。”

  林熠隨在他身后邁步走下暗門后的臺階,里面黑咕隆咚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曹彬取出火石,“啪”的點燃壁上一盞油燈,又在墻上突起的銅鈕上一轉,上面的書架合起,重新與外世隔絕開來。

  石階盡頭是一條三丈來長的甬道,兩側各有一扇虛掩的石門相對而立。甬道則直通向一間圓形石室,石室高約三丈,甚是寬敞,里面像是剛剛打掃過,地上還有一灘未干的水漬,應是沖洗地面留下的痕跡。

  曹彬點燃桌上的燭臺,微笑道:“愚兄練氣打坐、閉關修煉皆在此處,只求清靜安全。不過近幾日這間石廳卻派作他用。林兄弟可願猜上一猜?”

  林熠掃了眼地上的水漬,笑道:“曹大哥可是把石棘放在此處?”

  曹彬點點頭,笑道:“今天一個下午,愚兄與拙荊終于將石棘獸盡數分解。可剛忙活完了這邊,一出去就聽人來報,衡兒掉進了荷池。呵呵,愚兄不用多想,就曉得這小子定然是想偷偷捉弄林兄弟,不料偷雞不成反折了一把米。”

  他搖頭嘆了口氣,苦笑道:“這孩子自幼便被愚夫婦寵壞,全不知天高地厚,平日里膽大任性,肆意妄為。讓他嘗點苦頭也好,免得將來無法無天闖下大禍。”

  林熠道:“衡兒天資聰慧,只要善加調教,將來成就必不可限量。”

  曹彬謙遜道:“林兄弟莫要誇他。我只求這小子太太平平,別四處惹禍上門就心滿意足了。鏢局里人人寵他,愚兄真怕他養成頤指氣使、盛氣凌人的小霸王脾性。只是每回要揍這小子,偏生又舍不得。這般下去,始終是愚兄的一塊心病。”

  林熠道:“大哥盡可寬心,這孩子的本質很好,不會有差。所謂耳聞目染,有大哥、大嫂這樣的爹娘,衡兒絕不至于走上歪路。小弟寄居府上,左右無事,便幫大哥、大嫂從旁敲打敲打他,你看如何?”

  曹彬等的就是林熠這句話,作揖喜道:“愚兄求之不得,只怕會耽誤林兄弟你的休養療傷。”

  林熠搖頭道:“不礙事。小弟好歹也是衡兒的干爹,還是大哥請來的教書先生,于情于理都當效勞。不過,小弟管教孩子的手段,大哥看了只怕會心疼,屆時莫要責怪小弟才好!”

  曹彬暗道衡兒若能得林熠盡心指點調教,不啻勝過自己夫婦十倍、百倍,就算再掉進三五次荷花池也是值得,慨然道:“林兄弟盡管將衡兒看作自己的孩子,任何責罰悉聽尊便,愚兄與拙荊絕無二話。”

  林熠頷首道:“好,曹大哥,咱們這就一言為定了。”看到曹彬點頭,心里暗笑道:“小家伙,往后你就等著瞧吧!今天咱們不過才剛開場。”

  正在娘親屋里偎在火盆旁大喝姜湯的曹衡,原本身上已經有了暖意,突然“哈啾”打了個大大噴嚏,揉揉小鼻子,莫名地湧起一股心驚肉跳的不祥預感。

  曹彬打開左首墻邊的一排櫥櫃,里面大大小小十多個暗格,滿滿當當分別擺放著從石棘獸身上取下的犄角、軟筋、內丹、棘刺等物。曹彬似乎對這些東西的收藏頗為在行,如內丹、軟筋等都浸泡在盛滿藥水的容器里,不虞腐爛損壞。

  林熠贊道:“大哥動作好快,短短半日竟已完全弄妥。”

  曹彬道:“林兄弟,依照咱們當日約定,愚兄如今就將這些東西物歸原主了。”

  林熠道:“大哥,小弟正要和你商量這件事情。小弟想挑選幾根上佳的棘刺,為大哥鍛鑄防身的暗器,再揀那合適的軟筋與獸皮煉制成神鞭寶甲贈與衡兒。至于小弟,則要用內丹研磨成粉,煉制幾道靈符以備不時之需。剩下的犄角等物,還歸大哥處置。”

  曹彬驚訝道:“林兄弟,你會鍛器煉符,那可再好沒有了。”

  林熠輕聲道:“昔日先師玄干真人在世時,曾傳授給我們師兄弟幾人鍛鑄仙器、煉制靈符的技藝法門。小弟對此也頗感興趣,鉆研數年,但願不會暴殄天物,白白浪費了這石棘獸。”

  曹彬聽林熠的口氣中帶著幾分悲涼,岔開話題道:“林兄弟,愚兄全聽你的。你鍛鑄煉制需要些什么東西,只管列張單子。縱然太霞派沒有,我也想方設法從外面買來。”

  林熠笑道:“小弟需要的東西可不少,有些仙家神器,大哥即便捧出萬金也難以求得。好在咱們可以用次一級的替代,雖效果會有稍許遜色,但也能差強人意。”

  曹彬睜圓雙目滿臉興奮,道:“好,咱們說干就干。林兄弟,你這就開列清單,我明日便出門置辦。”忽然想起林熠的傷勢,暗悔自己是否操之過急了,急忙道:“林兄傷勢未復,眼下還是療傷要緊。”

  林熠道:“小弟想借大哥的這間密室一用。每晚前半夜干活,后半夜療傷,兩不耽擱。何況借助煉符鑄器,小弟也正好游走真氣,疏通經脈,可謂一舉兩得。只是大哥今后修煉要另選地方了。”

  曹彬一擺手道:“那不礙事,林兄無須掛懷。”

  林熠揭開一只容器蓋子,里面用藥水浸泡著石棘獸的內丹,大小如成人的拳頭,隱隱閃爍著紫金色的光芒。林熠面露喜色道:“大哥,這回咱們可撞上華蓋運了。按書中記載,這般大小的紫金色內丹,要修行八百年以上的石棘獸王方能煉出。

  “有了它,咱們將來鍛鑄的青棘芒刺與神鞭寶甲,肯定能成一等一的仙兵神寶,小弟的靈符也能借此提升一個檔次。”

  曹彬奇道:“林兄弟,靈符也有檔次之分?”

  林熠微笑道:“仙家有散仙、地仙、金仙、天君之分,靈符自然也有威力大小之別。如尋常游走江湖的方士煉制出的鎮宅辟邪、祈運招財的靈符為最下等,一般稱作‘散符’。

  “略高一些的便是普通煉氣之士煉制的‘地符’;再往上依次還有‘金符’、‘天符’與‘聖符’三等。

  “只是聖符一說僅見典籍,人間從未有現。便是天符也需金仙一流催動真元歷時數年,再借助上等的神器方可煉成,更因其間兇險,因此當世所存絕不超過十道。”

  曹彬大感興趣,津津有味的問道:“那林兄弟煉出的靈符該是哪一檔次的?”

  林熠將容器珍而重之的放回原位,道:“若用普通石棘獸的內丹,依照眼下條件與小弟的技藝功力,充其量只能煉出幾道地符。但有了這八百年的紫金內丹,小弟再煉不成金符,豈不辜負了這頭石棘獸王?”

  曹彬道:“它的威力,只怕能趕上愚兄用以圍困石棘獸的那四張紫電符了吧?”

  林熠道:“或許還能略高一籌。石棘獸其性屬雷,小弟索性就多煉制幾張護身攻敵的五雷符。在靈符體系里,風符靈動,云符縹緲,電符凌厲,但論及雄渾剛猛仍首推雷符。大哥,等我煉制成了,也分幾道靈符送給你和大嫂,權作新春佳節的賀禮。”

  曹彬自遇林熠以來,隔三差五即有好事臨頭,拱手稱謝幾成家常便飯,當下又是一拱雙手道:“愚兄卻之不恭,那就再謝過林兄弟啦!”

  兩人相視大笑,攜手回到書房。

  林熠坐在曹彬的書桌前,提筆想想寫寫,足足花了小半個時辰,才列出一張六頁紙頭的清單。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一百數十種材料,有些旁邊還注有說明。

  曹彬接過,借著燈火低聲念道:“道家金剛劍一柄,果子、香茶、米酒各三,符筆一支、天界山出產朱砂一兩,神霄宮開光黃紙一疊,三清始祖聖像各一,漱心庵神香九炷─”

  再往下面越來越古怪離奇,什么黃沙、青磚、瓷器、木牌、銅鼎等物,還有這些物品的數量和出處,甚至替代之物。

  曹彬看得頭昏腦脹,搖頭道:“林兄弟,這怎么像巫婆神漢要擺法壇祭天請神?”

  林熠嘿嘿笑道:“這些不過是小弟煉符用的物品,而且刪繁就簡,已省略了許多。想當年,為了記住這些東西,害我整整背了三天三夜。

  “曹大哥盡力置辦吧,若實在沒有,咱們再另想辦法。不過,我怕買全了單子上的東西,大哥的家底也要被掏空,那小弟可過意不去。”

  林熠此言並非嚇唬曹彬。想那一張靈符輕若鴻毛,卻是溝通人、天、地三界神魔及至虛空里種種莫測力量的橋梁與通道,絕非兒戲。所謂“畫符不知竅,反惹鬼神笑;畫符若知竅,驚得鬼神叫”,便是這個道理。

  置辦煉符用具物品尚屬小事,一旦開壇煉符,若有絲毫大意疏漏,則將引動天怒地嘯,將施術者轟得元神消散,萬劫不復;而煉制的等級越高,兇險自然也就越大。否則正魔兩道靈符漫天飛,世道豈非早已大亂了?

  曹彬知道紫電靈符威力無比,又哪料得煉符艱險實難與外人道哉?他將清單收入懷中道:“林兄弟放心,里面不少用品太霞派也有常備。剩下的那些,我保證年前置齊,掏空家底也是值得。何況愚兄多年來小有積蓄,絕不至于教這張單子弄得傾家蕩產。”

  林熠心中大定,推開窗戶,笑道:“啊!外面下雪了。”

  屋外天色已黑,夜空中白茫茫的鵝毛大雪紛紛灑灑,飄落滿天。

  庭院里的屋宇、樹枝、地面、竹亭上,覆蓋起一層銀白的積雪,天地似乎都在畫中,顯得分外美麗。

  “呼”的一陣寒風,卷來冰涼的雪花吹進窗戶,書桌上的火燭搖曳不定,幾張未用完的宣紙飄落地上。林熠大力吸進一口冷冷的空氣,郁悶的胸襟舒暢不少,凝視黑漆漆的天幕,低聲贊道:“好雪!”

  曹彬走到窗口與林熠並肩而立道:“瑞雪兆豐年,這已是今年漣州的第三場雪了。”

  林熠低聲道:“昆吾山上這時也該下雪了吧?小時候我們幾個師兄弟每到下雪,便會相互招呼著跑到后山,在雪中嬉戲玩耍。我最愛將冰涼的小雪團偷偷塞進大師兄的脖領里,惹得他哇哇大叫不停追打。

  “其實我曉得,憑他那時的修為,壓根不可能讓一個七八歲小童把雪塞進衣服里。他假作不知,只是為了逗我開心。”

  想到清原師兄在思過壁前絕望憤怒的眼神,林熠的心一下子抽痛,下意識的咬緊牙關。

  曹彬沉聲道:“林兄弟,我雖然不清楚這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變故,但我一直相信你必定是清白的。水落石出終有日,令師兄與諸位同門的尊長,也必定會像從前一般的對你。”

  林熠悵然搖頭,長吁出一口氣,在空氣中凝結成一道筆直的白色氣霧,瞬息散去無影。

  曹彬只聽林熠徐徐說道:“從小弟得知師父仙逝的那一刻起,我已下定決心生死不悔。旁人如何評說,我都不管也絕不在乎。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既無法回頭,唯有一直走下去。”

  曹彬同情的拍拍林熠肩頭,道:“我明白你心里的感受,只嘆無法為你分擔。林兄弟,愚兄平生沒有服過誰,但對你別無二話。今后水里火里,任憑驅使,只要你不嫌棄我修為低弱就成。”

  林熠道:“可惜大哥根基已定,小弟又不能私自將昆吾派的心法傳授。”

  曹彬泰然笑道:“林兄弟真心待我,愚兄已經很知足了,何況你已經送我那么多寶貝。為人怎可貪得無厭,索取無度?”

  林熠眼睛亮了亮,忽然道:“大哥,我有一套身法,並非來自昆吾派,或能拿來與你切磋。”

  他暗想雨抱樸傳授自己的“手舞足蹈小八式”里,蘊含著一套完整的“幻空身法”,不需過多講究真氣運行,曹彬也許能學著三四成的真髓。盡管不足以一躍成為正道高手,可行鏢保身應綽綽有余。

  曹彬一擺手道:“林兄弟,這……如何使得?”

  林熠微笑道:“身外之物而已,大哥何必在意?這幾日小弟就將它整理出來,乘著開壇煉符前授予大哥。不過,大哥切勿將這套身法教給衡兒。”

  他見曹彬神情微微一愕,解釋道:“衡兒與大哥的情形不同。他初學太霞心法,根基尚淺,還來得及改弦易轍。我會親自將這套身法配合上乘的煉氣心法傳授給他,只是這么一來,他就不能完全算作太霞派的弟子啦!”

  曹彬一言不發,深深一躬到地,道:“林兄弟,今后衡兒但有半點小成,皆是受你所賜。我會教他視你如師如父,永無違拗。”

  林熠扶起曹彬,笑嘻嘻道:“我既是干爹,又是先生,可不是如師如父么?”忽然鼻子用力嗅動,往東廂房望去道:“好香的松雪老窖,我怎么突然覺得餓了?”

  曹彬大笑道:“你不是餓了,是饞了。走,兄弟,咱們喝酒去!”

  這頓酒兩人喝得酣暢淋漓,若非不敢耽誤林熠療傷,曹彬定還要拉他秉燭夜話。林熠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洗漱完畢打發走孫二后,關起門進了臥室。

  他熄燈上床卻不入睡,雙腿盤坐在床板上,開始捉摸如何將幻空身法從手舞足蹈小八式里演化出來,變成一套適合曹彬父子施展的完整身法。

  這事說來簡單,其實無異于另起爐灶,自創一脈。對林熠這樣年不及弱冠的少年來說,沖擊這樣一項創舉,全賴其本身智慧過人,勇氣可嘉。

  而能將靈感與熱情融合于一身者,往往能獨辟蹊徑。但最終是否果真能闖出一番天地,除智、勇兼備外,起決定因素的,應是百折不撓的毅力與恆心。

  好在幻空身法畢竟有章可循,林熠又曾與雨抱樸切磋數日,得其傾囊而授獲益匪淺,故不至于毫無頭緒。

  他為難的是曹彬父子根基淺薄,較之昆吾派平常的二代弟子尚有不如,幻空身法中許多精妙深奧的招式,都受制于此無法施展。

  他心里苦笑,自己真氣淤塞,目下的功力剩下不到兩三成,與曹彬的情況大致相符。倘若這套完整獨立的幻空身法果真能創制出來,受益之人自己應是第一個才對。

  林熠凝神冥想,漸漸進入空明忘我的境界,腦海浮現起一式式幻空身法,就宛如從手舞足蹈小八式中剝離出的碎片,晶瑩閃亮卻無法編織串連。

  這些身法招式,無不需要配合手舞足蹈小八式的神形真髓,恰似水乳交融,一旦分離便靈性驟滅,怎么組合、怎么別扭始終成不了章法。

  這也難怪,林熠所修習的幻空身法,乃北帝雨抱樸耗費十八年心血,在老的幻空身法基礎上去蕪存菁,凝煉入手舞足蹈小八式中。

  其動靜奧妙、虛實變幻,實到了增一分則溢、減一毫則涸的無上境界。論聰明應變林熠縱屬一流,但短時間內想在其中有所作為,談何容易。

  也不曉得過了多少工夫,他腦子里越想越亂,只覺得無數人影紛繁復雜的上下前后翻飛輕舞,根本不能整理出一點頭緒來。反而頭腦昏昏沉沉,難受欲嘔。

  然而他心志極堅,更想到自己對曹彬拍了胸脯,數日后定要有一套精妙的身法招式相授,豈能食言?

  雨抱樸已把顆顆珍珠奉獻于前,自己難道便無法有所超越,找尋到一條珠鏈將它們合為一體,渾然天成?

  他雜念一起,靈臺立時失守,“哇”的噴出一道血箭,直打到對面雪白的墻壁上。可這口血一噴,胸口也隨之一清,心中靈光乍現,重重一拍床板,險些將它震塌。

  林熠顧不得這些,自言自語道:“珠鏈、珠鏈─”臉上喜色越來越濃,暗罵道:“笨,竟走了老大一段彎路。仙家絕學暗合天意仙心,萬變不離其宗。我舍本逐末,豈不笨到家了?

  “雨老爺子曾說過,幻空身法脫胎于奇門遁甲中的九宮、六儀、三奇之學,只要能把每一式身法的淵源尋到,合上九宮、六儀、三奇的變化脈絡,自能水到渠成。”

  原來奇門遁甲中自古便有“九宮、六儀、三奇”之說,用以測算天意,預知將來。所謂九宮,乃洛書與八卦相融,以中宮之數為五,寄于坤宮。

  如此依照次序,便是一宮坎居北,二宮坤居西南,三宮震居東,四宮巽居東南,五宮中寄于坤,六宮干居西北,七宮兌居西,八宮艮居東北,九宮離居南。

  其后再以六儀戊、己、庚、辛、壬、癸之序與日、月、星三奇之變排局布陣,形成一座生生不息、變化萬千的奇妙法陣。

  林熠心靈福至,頓悟到其中精髓,譬如眼前豁然開朗,呈現出一條康莊大道。他心無旁騖,著手破解暗藏在手舞足蹈小八式里的每一招身法,將其推理演算,回歸于奇門遁甲的變化之中。如同按圖索驥,逐漸有了眉目。

  但奇門遁甲之學深奧淵博,而雨抱樸取之以精華片斷的身法要破解開來,當中過程艱難復雜可想而知。

  林熠神游虛空,思遠萬古,不斷的周天演算,應證演繹兩者本源,一夜之間也僅僅完成手舞足蹈第一式的小半。

  天色微明時,林熠睜開眼睛,出奇的沒有感覺到絲毫疲憊和不適。他尚未意識到,就在自己破解推算幻空身法的同時,體內的太炎真氣也油然流轉,遵循著主人那點先天靈心汩汩綿綿消融淤塞,游走經脈。

  其實對于林熠本身更加重要的,當是他循著雨抱樸的足跡為曹彬父子殫精竭慮創制身法的時候,自己靈臺深處對于天心的領會與體悟,也無形中不斷增長突破,悄悄跨越到一個嶄新的境界。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6:23

第二章 授課  

  林熠下床推開窗戶,屋外大雪已止。天地白茫茫一片,清新幽靜,微露的晨曦透過對面的屋宇照進窗欞。

  他默默想道:“這套幻空身法經此整合,該有一個新的名字,也免得露了雨老爺子的底。”

  略一沉吟,“奇遁”二字浮上心頭,林熠一拍窗欞低聲自語道:“就叫這個名字,脫胎奇門遁甲之學,而得飄逸之術,顧名思義再好不過。”

  他目光掃到墻壁上刺目的血跡,拿起桌案上最大號的毛筆,潤足了墨汁,在宣紙上刷刷刷寫下三字,條幅貼上墻剛好遮掩住那灘血跡。

  “聖賢居”,林熠瞇著眼欣賞自己的大作,口氣不小,字卻寫得四平八穩、平庸無奇,不過與那迂腐固執、自以為是的錢老夫子倒是很般配。林熠點點頭,應該不會有人會對這幾個字有任何興趣,更不會從筆跡里看出破綻。

  忙完這個,林熠施施然步到外屋叫來孫二。孫二端來了林熠的早點,竟又有一壺溫好的酒。

  他瞧著林熠自斟自酌、怡然愜意的模樣,心里道:“什么文聖門人,整個一酒鬼。今日就要給少爺、小姐授課,打死老子都不信他能強過以前的幾位先生。”

  林熠好像看出孫二的心思,慢吞吞放下酒杯,問道:“今日起老朽要給孫小姐與孫少爺授課了吧!怎不見他們兩個前來問安?”

  孫二答道:“瞧這天色,也該來了。”

  話音未落,曹妍從院外走了進來,入屋向林熠行禮道:“學生給先生請安。”

  林熠問道:“為何不見孫少爺,他到哪里去了?”

  曹妍囁嚅道:“小弟昨天掉進荷花池中,今日一早就發起了高熱,不能起床。他托學生向先生告假一天,請先生恩允。”

  林熠一翻白眼道:“高熱?那老朽該親自去探望才是。請孫小姐前頭帶路。”

  曹妍連忙搖頭道:“不是高熱,只是偶染風寒而已,睡上一覺就好,豈敢勞動先生大駕?”

  林熠怫然道:“妍兒何出此語?學生染病,為師焉能不前往探視?”

  曹妍推托不過,偷偷向孫二使了個眼色,孫二會意說道:“先生,小的先告退。”

  林熠揮揮手,孫二退出屋子,一路小跑進了對面院子,遠遠就望見曹衡正指揮兩個丫鬟,把支大掃帚插在雪人身上當作武器。

  原來曹彬夫婦一早就出門辦事,曹衡如脫韁野馬沒了管教。他晨起練功完畢,也不理曹妍的勸說,拉著丫鬟玩起了雪。

  孫二見狀趕緊氣喘吁吁叫道:“孫少爺、孫少爺,不好了!”

  曹衡一愣,問道:“孫二叔,什么不好了,是我爹娘回來了么?”

  孫二擺手道:“不、不是,是錢老夫子聽說你病了,要來探望。人馬上就到。”

  曹衡一挺小胸脯道:“他要來便來,本少爺還會怕他?”

  孫二道:“孫少爺自然不會怕了這個木頭秀才,可需小心他回頭告訴大爺。”

  曹衡一驚,想起錢老夫子耷拉的三角眼,透著幾分陰陽怪氣,指不定真會告自己的黑狀,慌道:“那怎么辦?”

  孫二道:“當然是趕緊回屋躺上床裝病。只要過了這一關,孫少爺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曹衡看看堆了一半多張牙舞爪的雪人,掃興道:“這個臭老頭,總和本少爺過不去。”就聽到院子外面曹妍大聲說道:“先生慢慢走,小心路滑。”

  曹衡拖著兩個丫鬟回身往小樓沖去,邊跑邊低聲道:“快,幫我裝病!”

  孫二笑著在外望風。

  曹衡風風火火奔進臥室,小丫鬟七手八腳替他脫了外衣、靴子,又把被子鋪開。小家伙哧溜鉆進被窩,嘴里叫道:“火盆,火盆挪過來,放下帳子。”

  剛收拾停當,曹妍引著林熠推門而入,丫鬟施禮問安道:“孫小姐,錢先生!”

  曹妍朝帳子里面叫道:“小弟,錢先生看望你來啦!”

  帳子里,曹衡用比昨天還虛弱顫抖的聲音道:“多、多謝先生,恕學生不能起床行禮。”

  曹妍心下暗笑,恭敬道:“先生,屋里空氣污濁。小弟的風寒萬一沾染到你可就糟啦!不如學生領您到樓下小廳里稍坐?”

  林熠搖頭道:“不妨,看來孫少爺病得不輕,可有去請本城的大夫診斷?”

  曹衡回答道:“一點小病,只要睡上一覺就能退熱。衡兒不敢驚動爹娘去請大夫,倒煩勞先生關愛。”

  林熠扯著嗓子道:“這怎么成?所謂千里之堤,潰于蟻穴,防微杜漸才是正理。好在老朽粗通針石醫藥之學,便為孫少爺看上一看。”

  曹衡大吃一驚,忙不迭道:“衡兒的病不礙事,不敢有勞先生診治。”

  林熠道:“舉手之勞,孫少爺不必在意。”邁步走到床前,伸手揭開帳簾。

  曹妍暗暗叫苦,錢老夫子只需一見曹衡生龍活虎、紅撲撲的小臉蛋,這戲就穿幫了。

  孰知帳簾掀開,卻看不到曹衡的臉,敢情這小家伙見勢不妙,先一步把腦袋縮進被窩里藏了起來。林熠一怔問道:“孫少爺,你的頭怎么埋在被褥里?”

  曹衡甕聲甕氣回答道:“衡兒怕冷,不敢把頭露在外面,請先生見諒。”

  林熠道:“嗯,不妨。請孫少爺伸出左手,老朽為你切脈。”

  曹衡無可奈何從被角里探出左手。林熠伸指搭住脈門,奇怪道:“孫少爺,你身上好像不怎么發燙啊?”

  曹妍趕忙道:“啟稟先生,小弟內熱不散,寒毒積郁體內無法散發,所以才會這樣。等過一陣子寒毒發作出來了,只怕會比火炭還燙手。”

  林熠裝模作樣瞑目捻須道:“話雖如此,但孫少爺的脈象平和強勁,似乎─”他的話剛說一半,曹衡的脈搏躍動突然加速,毫無規律的一通亂跳。

  林熠啞笑不止,心道:“好小子,居然用真氣攪亂脈象。好,你既存心裝病,我若不配合到底,豈不顯得做先生的太無趣?”

  他“咦”了一聲,收回右手煞有其事道:“果然病得不輕,要立刻診治不能延誤。”起身走到書案前研墨提筆,說道:“老朽開一張方子,請孫二趕緊抓藥熬上,即刻令孫少爺服下。三帖之后,病情當有好轉。”

  他端端正正的寫了十數味草藥,盡是黃連、杏仁等之物,服之無害只是劇苦而已。

  曹妍沒想到新來的先生做事這般較真,對曹衡“關愛有加”至極,試探道:“先生,風寒小病,焐一身熱汗就會沒事,這藥便不用服了吧?”

  林熠不悅道:“孫小姐可是信不過老朽的診斷?也好,老朽這就去稟明令祖,煩他請一位本城名醫替孫少爺診治。”

  被子里傳來曹衡忍氣吞聲的聲音道:“衡兒願意試試先生開的藥方。”

  林熠歡顏道:“這就對了,老朽的醫術名動江南,保你不會有錯。”揚聲喚來孫二著他去街上抓藥,又親自下廚熬好,將一碗熱騰騰的藥湯端到曹衡跟前。

  曹衡靠在床上,不知怎的,小臉當真變得有點發黃,望著藥湯苦臉問道:“先生,衡兒覺著休息了一會兒已經好了不少,這藥能不能暫時不喝?”

  林熠老臉好像也變黑了,肅然道:“生了病焉有不吃藥就能康復的道理,快喝了!”

  曹衡無奈,戰戰兢兢伸出舌頭在碗里舔了一小口,立時五官擠成一堆,癟嘴道:“先生,這是什么藥啊?苦口得緊!”

  林熠道:“良藥苦口,古有明訓。越苦,就越是好藥,趕緊喝了,莫等它涼。”

  曹妍心中不忍,有意代弟受苦。

  只不過吃藥治病的事誰也替代不了,她唯有眼睜睜瞧著曹衡兩眼一閉,把藥湯一口灌下,等碗拿開,再看曹衡臉上,五官似乎都移了位置。

  林熠滿意的點點頭道:“好,等到中午老朽再為你熬上第二帖,如此三次,明日一早孫少爺的寒毒便能拔清,屆時下床走動當無手足酸軟、氣喘體虛之癥。”

  曹衡把藥碗一扔,險些從床上跳了起來,失聲道:“這藥我還要喝……喝兩次?”

  林熠慢吞吞道:“是啊。倘若高熱不退,明日再多加幾帖,直到病好。”

  曹衡一迭聲道:“不用,不用!學生剛一喝完這藥,就已覺得渾身發熱,顯是病好了。”

  林熠疑道:“不會吧,哪有這么快?至少中午還得再服一帖。”

  曹衡一骨碌翻身跳起,拳打腳踢作出精神百倍的模樣,道:“先生開的藥方果然神奇,衡兒一下子全都好了,當真是藥到病除,妙手回春。”

  林熠大樂,理著頜下幾縷胡須得意道:“老朽的祖傳秘方,自然錯不了,但孫少爺還需臥床休息。”

  曹衡心中恨極,腦中竟已勾勒出幻境,自己正一根根慢慢拔掉錢老夫子的胡子、眉毛、頭發,令他一張老臉變成皺皮光鴨蛋,臉上卻不得不笑道:“喝了先生的藥,衡兒不知為何再也躺不住,就想起來走動走動。”

  林熠暗道:“你不起來才是怪事。”他暗中狂笑又辛苦忍住,一本正經道:“也好,把衣服穿上,莫要著涼。”

  曹衡一面乖乖穿起衣服,一面提心吊膽的問道:“先生,中午那帖藥─”

  林熠道:“病既然好了,藥當然不必再服。孫少爺要不要老朽再開一張固本培元、補虛滋陽的藥方,以免病情反覆?”

  曹衡一聽,連連晃動雙手道:“不用、不用,多謝先生關心。”

  林熠見捉弄他到差不多了,說道:“好吧!今日放你一天假,好生休息。往后要是再有不適,只管來找老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6:31

  曹衡喉嚨里苦麻難耐,連胃里都在翻江倒海。

  他心里想想這一天的假著實來之不易,今后寧死也不再說自己生病,那錢氏的祖傳秘方壓根就不是人能喝的。

  林熠放了二小的大假,自己一個人悠哉游哉回了小院,關門療傷。

  中午時孫二送酒飯來,說起早上的事情一翹大拇指道:“錢先生,高,實在是高。小的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用這方兒對付孫少爺,往后他可不敢裝病賴課啦!”

  林熠似笑非笑道:“孫二,你很會看眼色,跑得也挺快啊!外頭的雪人化了么?”

  孫二尷尬笑道:“他是孫少爺,小的總得護著點,這點小伎倆哪能瞞過先生?”

  用過午飯,林熠打發走孫二開始繼續靜悟奇遁身法,到黃昏時,終于想通手舞足蹈第一式中所有的身法變化,剛巧曹彬來找。

  林熠將他請到外屋落坐。曹彬笑道:“今天可把我累得夠嗆。愚兄與拙荊依照林兄弟開列的清單分頭置辦,往來近千里,總算買到了二十多樣。再加上府中常備的那些,已有一小半辦妥了。”

  林熠微笑道:“辛苦大哥了。不曉得外面風聲如何?”

  曹彬面色凝重,低聲道:“林兄弟,這回動靜可鬧大了。昆吾、正一、神霄各派已聯名發出通告,懸賞緝拿你。據說觀止池的雁仙子也應允出手襄助,誓要將你擒住,以祭奠令師玄干真人在天之靈。”

  林熠低低一笑,道:“懸賞,不曉得他們給小弟的腦袋定了多高的價錢?”

  曹彬道:“昆吾仙劍一柄,靈丹一壺,另贈金銀不計。還有就是正道數家掌門親筆簽署的報恩牌,萬一有事憑借此牌便能請動各派高手出面排憂。別的不提,單此報恩牌,現下已引得人人眼紅心動。莫說正道,連魔道中人也在到處打探林兄弟的下落。”

  林熠嘖嘖道:“好家伙,不如小弟自己送上門去,領得賞金,免得便宜別人。”

  曹彬道:“你還有心思說笑?咱們太霞派也收到了通告,老爺子正派人滿城打探呢!可沒想到要在自己府上查一查。”

  林熠又問道:“大哥可有聽到什么其他消息?”

  曹彬道:“如今街頭巷尾談論最多的就是林兄弟的事,別的倒沒什么了。”

  林熠“哦”了一聲,他原本想問一下容若蝶的動靜,想來她行蹤飄忽隱秘,曹彬也無從打聽,提醒道:“大哥置辦這些物事尚需多加留意,別讓旁人起疑才好。”

  曹彬頷首道:“我明白。對了,明日愚兄要護送一批紅貨前往京城,正好沿途購置,估計來回需要半個多月。我留下拙荊照應,當可無事。”

  林熠知道年關將近,正是鏢局一年四季里生意最火的時候,說道:“大哥盡管去忙,小弟不會有事。聽說京城老百記的‘陽春玉液’很有名,不妨捎帶一些回來。”

  曹彬一怔問道:“陽春玉液,是煉符鑄器要用的么,不知要買多少?”

  林熠哈哈笑道:“是酒的名字,大哥順道帶幾壇回來也就是了,用它煉符可不成。”

  曹彬也啞然失笑,道:“沒問題,我裝一車回來,過年時喝個痛快。”兩人又閑聊一會兒,說到早上曹衡喝藥的事,曹彬捧腹大笑,道:“有你的,這小子今后定會老實不少。”

  林熠道:“我還不曉得他明天又會冒出什么壞水來跟我過招,嘿嘿,孺子可教。”

  曹彬道:“林兄弟,愚兄的這個寶貝兒子就勞你多費心啦!”

  林熠道:“大哥放心出門。等你回來,小弟保證還你一個改頭換面的小曹衡。”

  曹彬大喜,又拉著林熠喝酒去了。

  次日清晨他率著鏢局里的一隊人馬押送鏢銀起程,曹夫人則留守府中,暗地里繼續購置清單上的物品。

  早飯后林熠步入西廂房授課,曹妍、曹衡已在這里等候。也許是受過了昨天的教訓,曹衡規規矩矩起身和姐姐一道向林熠請安。

  林熠落坐,剛一沾到紅木椅子上的軟墊立覺有異,一枚細鐵釘尖頭朝上正對準著自己的屁股。

  林熠不動聲色的穩穩坐下,釘尖已被壓入椅面,他心底嘆了一口氣,暗道:“這種小把戲忒沒意思,若能生動有趣的才好!”

  曹衡眼睛也不眨的瞅著林熠,滿以為他會捂著屁股跳起來,豈料一片風平浪靜,他瞪大眼睛訝異連連:“呀!這糟老頭難不成皮厚到連釘子也扎不進去?哼,說不定是大姐多事,悄悄把釘子拔了。”

  此計不成,另圖他法,曹衡笑嘻嘻雙手端起早準備妥當的杯盞,恭恭敬敬捧到林熠面前說道:“先生,請用茶。”

  林熠懶洋洋抬眼看看他,若說這小子喝完藥就學乖了,至少表面上會尊師重道,孝敬先生了,那當真是天下奇聞,問道:“孫少爺,你的病體可康復了?”

  曹衡一只手按住杯蓋,里頭似有細微的輕響,回答道:“先生的藥方真靈。今早學生起床,什么病痛都沒啦!所以我特意讓丫鬟燉了參茶,聊表謝意。”

  林熠望著杯盞呵呵笑道:“孫少爺客氣了。”他抬手做接狀,觸到杯底手心真氣微吐,果然“吱吱”尖叫聲中,一只毛茸茸的小老鼠掀開杯蓋打從里面沖出,一旁正自驚奇的曹妍見狀不由失聲尖叫。

  那小老鼠蹦出杯盞,不偏不倚哧溜鉆進曹衡脖領,順著胸口直往下竄,竟到了褲襠里。曹衡猝不及防,駭然變色,隔著衣服怎也抓不住它,驀然慘叫道:“媽呀─”顧不得曹妍在旁,手忙腳亂褪下棉褲,伸手去掏。

  林熠假作驚惶道:“哪來的老鼠!這、這不是參茶么?”

  曹衡面色蒼白,從褲子里逮出了肇事的家伙。幸虧這只小老鼠昨夜吃得甚飽,不然到處亂啃亂咬起來,自己可大事不妙。他驚魂未定,緊攥著“吱吱”亂叫的小老鼠喘息道:“我、我也不曉得,說不定是哪個下人干的好事。”

  林熠怒道:“反了他們!待老朽稟明夫人,定要查出罪魁禍首。”

  小家伙自己就是禍首,聽林熠一說趕緊用兩根手指夾住小老鼠的嘴巴,反手藏在身后,忙道:“先生,咱們先上課。待會兒放學,衡兒再稟報娘親,請她查辦。”

  林熠見好就收,頷首道:“好,請孫少爺先將這只老鼠放生。需知聖人有好生之德,縱一草一木亦愛如己出,況且是一只活蹦亂跳的小鼠乎?”

  曹衡應了,提起褲子奔到門外,倒拎起小老鼠尾巴,低罵道:“笨蛋,連往哪兒鉆都搞不明白,虧得本少爺養了你一晚上。”松手將它放了,小東西在地上打個滾,一溜煙逃進墻角的石縫中。

  曹衡垂頭喪氣回到屋里,見曹妍掩口在笑,狠狠瞪了一眼,蔫蔫地坐回位上。

  林熠看看擺在案上的書籍,問道:“孫小姐,你們已學到哪一篇了?”

  曹妍回答道:“稟先生,咱們剛學完《問禮七章》,正要開始拜讀《知物集》。”

  《問禮七章》與《知物集》俱是文聖駱子所著,曹妍九歲、曹衡七歲便已學到此章,進境也算快的了。

  林熠幼時也曾在二師兄宋震遠的督導下研讀《知物集》。宋震遠詩文風流著于昆吾,他耳聞目染也不遜色。單是要對付兩個孩童,肚子里的那點文墨自是足夠有多,游刃有余。

  可惜林熠打小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論及蹺課偷懶的功夫,恐怕曹衡知道會驚為神人。要他照本宣科給二小一句句道來,豈不先把自己氣悶至死?

  他草草翻了幾頁《知物集》,皺眉道:“子曰:“學而用之’,方為大道。又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可見讀書不能光憑死記硬背,需時時刻刻身體力行,用心體悟才能事半功倍,領會聖心。走,老朽帶你們到后花園賞雪品梅,咱們也挪一挪窩。”

  曹衡一聲歡呼,高高拋飛書本,跳起道:“好啊─”

  林熠反背雙手,領著興高采烈的曹衡和滿腹疑惑的曹妍出了小院,逕自往后花園去。守在外頭的丫鬟不敢攔阻,忙稟報曹夫人知曉。

  曹夫人心中雖是詫異,但也只淡淡說了句:“聽憑錢老夫子的主張,莫要管他。”

  三人到了后花園,大雪初晴,園內數十株寒梅冰枝嫩綠,競相綻放,花色美秀,爭奇斗艷,疏影清雅,幽香宜人。

  林熠一指梅樹說道:“你們兩個可聽說過,梅乃二十四番花信之首,被譽為花中魁首。自古有詩頌贊道:“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又有言曰:“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稱詠其凌寒留香,鐵骨冰心的錚錚氣節。

  “吾輩讀聖賢之書,非為金榜題名,其志當在天下。便如這園中寒梅,風雪越烈,怒放越艷,永不向淫威逆境折腰。”

  曹妍固然聽得入神,曹衡也停下撥弄雪枝的手,神往無限道:“先生說得真好,大丈夫處世立身,就該像這寒梅自強不息,堅韌不拔。”

  林熠嘿嘿道:“知難行易。孫少爺處處以大丈夫自居,可裝病蹺課,捉弄先生,豈是君子所為?如這寒梅,一任昨夜大雪狂暴,何曾低過半分頭,俯下半寸腰?你既心存大志,就當以梅為師,自強自立,且莫做只會躲在爹娘翼下撒嬌的溫巢小鳥。”

  曹衡臉一紅,心頭“咯@”一下道:“哎喲,原來這糟老頭子早就識破了本少爺的妙計。但他說的也對,好男兒志在四方,偷懶蹺課不是男兒所為。不過昨天那藥害我嘔了一天,這筆帳絕對不能算完。”

  他點著腦袋,神氣地一叉小腰道:“衡兒定要學作傲雪寒梅,展翅大鵬,絕不學溫巢鳥雀!”

  林熠見他言辭鑿鑿仿佛開了竅,哪管他心中轉了那么多的心思,微笑道:“斯言善哉,老朽當拭目以待。”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7:19

第三章 傳功  
   
     其后十余日林熠深居簡出,上午授課,下午療傷,到得晚間便思悟奇遁身法。他的授課手段總是別出心裁,似乎沒有屋檐束縛的廣闊天地才是最好的教室,講解起來亦縱古博今,妙趣橫生,聽得二小心曠神怡,嬉笑連連,再不把讀書當作苦事。

  曹衡每日準時到林熠屋內請安聽課,宛如換了個人,連布置的功課也做得妥妥貼貼,絕不偷工減料,曹夫人看在眼中,欣喜不已。

  不過小家伙對如何給錢老夫子下套的功課,似乎有更強烈的鉆研欲望,賭著氣想要那糟老頭在自己手底栽上一回。只是窩火的是,怎么到頭來吃虧的十有八九還是自己?

  一師一徒斗智斗巧樂此不疲,最后曹妍也忍不住加入其中,幫著弟弟給先生出題。盡管兩個小腦瓜加起來也沒錢老夫子一個人的好使,卻惹得小院里歡笑不斷,時時灑遍空寂寒冷的冬季天空。

  這日午夜,林熠終于將手舞足蹈小八式里所有的幻空身法全部破解而出,心中喜樂自不待言。他的傷勢亦逐步好轉,真氣從淤塞的經脈里已能通轉小半,恢復了三四成的功力。

  然而接下來林熠便碰到了一個更頭大的問題,這些一鱗半爪的幻空身法獨立成章,拆分開來施展無不妙到巔毫,卻依舊難以融會成形。往往一式用完,方位體姿怎也無法順利轉化到下面的一式,勉強為之頓顯生澀無比。

  他並不沮喪,畢竟在幻空身法的基礎上另創新招絕非易事,假如一帆風順反倒奇怪。可接連數日林熠都百般苦思不得其解,眼看曹彬就要行鏢回來,自己總不能拿著半吊子的身法當作“絕學”糊弄人家。

  他廢寢忘食,畫的九宮陣圖就不下千張,卻始終找不到解決的方案。如今串連珍珠的鏈子雖然有了,但這鏈子扭七拐八殊不流暢,等若前功盡棄。

  這一天掌燈后,曹夫人見林熠郁悶煩躁,便提議下棋。兩人在書房里擺開陣式,曹妍、曹衡在旁觀戰,為娘親助威。

  林熠棋力稍高,下到中盤已漸漸占了上風,在右上角圍住曹夫人一條二十多子的大龍。曹夫人舉棋不定,曹妍、曹衡七嘴八舌出著主意,可沒一招好使。

  又下了幾手,大龍終被林熠的白子屠戮殆盡,勝負之勢已十分明顯。曹夫人本無爭勝之心,推秤認輸,微笑道:“先生好棋力,小妹自愧不如。”

  曹衡不服氣道:“要不是娘親的大龍被屠,這局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林熠笑道:“孫少爺說的不錯,夫人的大龍本該有救,卻棋差一著,功虧一簣。”

  曹妍好奇問道:“先生,你說我娘親下錯在哪里?”

  林熠提子復盤,指向黑棋道:“適才走到這一手,老朽的圍勢已成,夫人卻還一心一意想用中腹的黑子接應大龍,連成一氣,不意正中老朽下懷。此時若改弦易轍,放棄接應而作出活眼,六步之后右下角當能形成雙活之局,夫人的棋亦大有可為。”

  他一面說一面擺放,果見棋盤上犬牙交錯形成黑白雙方雙活的模樣。盡管白棋在周邊重兵圍困,卻也再奈何不得這條大龍。

  曹夫人含笑道:“先生這一說,小妹才醒悟過來,敢情那一手‘接’是敗招?”

  林熠道:“接而不連,徒接何益?夫人若能棄接做活,便輪到老朽大傷腦筋了。”

  曹衡收拾盤上棋子,鼓勁道:“娘親,勝敗乃兵家常事,咱們再跟他下過。”

  曹夫人正要詢問林熠的意思,不意見他雙目凝注,眉頭緊鎖,喃喃自語道:“接而不連,徒接何益?棄接做活,才是正道!”他反覆沉吟這兩句話,好似入魔障了一般。

  曹衡疑惑道:“先生,你在嘀咕什么?”

  林熠一醒,猛拍桌案哈哈大笑道:“明白了,我明白了,坤即是干,干亦化震!”

  曹衡母子三人,被林熠突如其來的異樣舉動,鬧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曹妍壯著膽子問道:“先生,您還下棋么?”

  林熠滿臉喜色,搖頭道:“不下了,不下了,老朽要回屋睡覺去也。”

  曹衡噘嘴嘟囔道:“贏了就跑,沒種,還算什么聖人門徒?”

  曹夫人呵斥道:“衡兒,你怎可這樣對先生說話?”她也不明白林熠為何急于回屋,想來多半是悟到什么療傷的法子,說道:“先生慢走。”將林熠送到門外。

  曹衡見林熠晃晃悠悠,手舞足蹈的去遠,奇怪道:“錢先生不過贏了娘親一盤棋,就高興瘋了么?”與曹妍你瞧瞧我,我望望你,兩顆小腦袋一起搖頭。

  林熠進屋在床上坐下,思忖道:“我這些日子一味想著如何將各式幻空身法合成一體,卻是誤入歧途。所謂接而不連,徒接何益?我何必要煞費苦心把這一招一式強行連貫?對敵之時,隨機應變,哪一招不可承前,又有哪一式不能啟后?

  “譬如從‘淵底擒龍’中化出的那式身法,由干位踏中宮,依六儀之變最后收于離位。這離位不過是我為明步法而定的方向,隨時隨地也能當作坤位、干位另生新招,卻不必非要接上自離位起步的身法。”

  他想通這樁關鍵,眼前立時一片光明,腦海里諸般身法變化紛沓而來,只覺得不論如何組合貫串,都可隨心所欲一氣呵成,再無一定之規束縛手腳。不知不覺心入空明,渾然忘我,竟從床上起身,在屋子里步罡踏斗,游走起來。

  起初他走走停停,身子稍嫌凝滯,不時會撞及桌椅床鋪,甚至一頭頂在墻上。但到后來步法漸漸成熟,在狹小的斗室中穿花繞步,翩舞如風,越走越快直化作一道閃電,奔騰不已。

  體內的太炎真氣逐漸被催發帶動,光影綽綽,妙不勝收。若非潛意識里顧忌到夜深人靜不可莽撞,心頭舒暢得直想仰天長嘯。

  慢慢的林熠發現,從幻空身法里演化出的這七十二式精粹,剛好每八式可歸入一類,對應九宮諸象。待七十二式翻來覆去的施展完畢,總能順乎自然的回歸中宮坤位,凝氣定身。

  奇遁七十二式至此終于卓然成型,而它的創制之所既非山明水秀的洞天福地,也非幽寂無人的蠻荒寒窯,竟是威遠鏢局一間不起眼的斗室之中。

  那些桌子、椅子、床鋪、櫥櫃,乃至橫梁、立柱,無形里都被林熠假想成四面合圍的勁敵,穿梭游走,如履平地,無論身形如何閃展騰挪,始終保持著奇妙的平衡與靈動。

  幸好屋中未點燭火,孫二等人也早已入睡,否則此刻若有人路經小院,透過窗紙當能瞧見無數條青色身形飄忽如云,風馳電掣輕舞飛揚,還不以為是半夜鬧鬼?

  恍惚中聽見外頭雞鳴三遍,林熠收身吐氣,才發現自己汗流浹背,頭頂水霧繚繞,竟整整在屋子里轉了大半個晚上的圈。

  林熠並無疲累之感,反覺丹田里浩浩湯湯真氣澎湃,經脈暖流流轉,如浸泡溫泉水浴。他坐下歇息,不斷回味奇遁身法,尋思道:“閉門造車這一步總算完成,可運用在實戰之中效果究竟怎樣尚待檢驗。可惜眼下我需小心隱匿蹤跡,不然找幾個魔道高手應證一番,才更有把握。”

  他這么想著,門外腳步響動,孫二叫道:“錢先生,您老起床了么?”

  林熠應了聲,打開外屋的門,孫二笑嘻嘻道:“昨兒夜里二爺夫人與二孫少爺已省親從娘家回來,正在前廳派發禮品呢。錢先生不去瞧瞧?”

  林熠曾聽曹彬說過,他二弟曹執也成婚多年,妻子乃檀州府的大家閨秀,膝下生有一子今年八歲,喚作曹胤,哼了聲道:“這等小事,有何可瞧?”

  孫二小聲咕噥道:“說的也是,反正帶回來的禮品也沒你的分,看也白看。”

  不防錢老夫子人雖老態龍鐘,耳朵卻尖,瞪眼問道:“你說什么?”

  孫二趕忙道:“沒什么,小的這就給您打水洗漱。”

  林熠裝模做樣的擦擦臉,用完早點,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曹妍與曹衡前來上課。

  林熠微微有些奇怪,這些日子曹衡的劣性大為改觀,從不遲到,何況還有個一貫循規蹈矩的曹妍也不見人影。當下說道:“孫二,你去問問孫小姐、孫少爺為何到現在還不來上學,是不是也跑到前廳看熱鬧去了?”

  孫二搖頭道:“不會,孫少爺不會去前廳湊這個熱鬧,他和二爺家的合不來。”

  林熠剛要問,就聽曹妍氣喘吁吁跑進來道:“先生,小弟今天上午來不了啦!我奉娘親的吩咐,替他請半天假。”

  林熠詫異道:“孫小姐,出了什么事,孫少爺為何請假?”

  曹妍道:“小弟適才在前院的演武場和曹胤打了一架,兩人的鼻子都破了。后來被二叔見著了拉開,讓爺爺好一陣訓斥。”

  林熠道:“打架,兩位孫少爺為了什么打起來?”

  曹妍回答道:“這個妍兒也不曉得。他們兩個經常打架,有時候也沒什么理由。”

  林熠更加疑惑,起身道:“走,帶老朽去看看小少爺。”

  曹妍如今對林熠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聞言在前引路到了曹彬的小樓。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7:34

  一進門就看到曹衡鼻青臉腫,滿面不服不忿的站在曹夫人跟前挨訓,他身上的衣服也破了,袖口上擦的全是血跡,可見兩小子當時戰況之烈,廝殺之狠。

  曹夫人點著兒子的小腦袋數落道:“你這孩子,人家剛回家就干上了架,那是你兄長,知道么?”

  曹衡氣哼哼道:“可是是他先招惹我的,他說我是‘病夫’、‘孬種’,孩兒氣不過,才和他到演武場一決勝負來著。”

  林熠笑道:“好一個‘一決勝負’,不知孫少爺是贏了還是輸了?”

  曹衡一本正經道:“我和曹胤大戰三百回合,殺得天昏地暗,難分高下,卻教二叔拉開,沒來得及分出輸贏。”

  曹夫人道:“你二叔是長輩,他好心勸架,你又朝他瞪什么眼睛?”

  曹衡小臉漲得通紅,道:“二叔哪是好心?他跟曹胤說什么我是長房長孫,將來曹府的家主,不可得罪。就算做錯了事情,揍錯了人,也需忍著。

  “還說什么長幼有序,他為鏢局做了再多,也得看爹爹的眼色行事,誰讓自己晚生三年,上頭有個哥哥呢?娘,您聽這都是什么話?”

  曹夫人神色微變,喝斥道:“衡兒,你胡說什么?你二叔豈會這般貶損你爹爹?”

  曹衡受了委屈,大聲道:“我沒胡說!大姐,二叔說這話的時候,你不是也在旁邊聽見了么?我可有添油加醋半個字?”

  曹妍點點頭輕聲道:“娘親,二叔確實是這么說的。我聽了,心里也難受得很。”

  曹衡見姐姐出言應證,嗓門更大,叫道:“娘親,你聽、你聽,我沒胡說八道吧?”

  曹夫人一怔,無言以對,良久方道:“這些話多半是你二叔一時氣話,莫要再告訴你們的爹爹。妍兒,快領你弟弟上樓換衣上藥去。”

  曹妍“哦”了聲,牽著弟弟的小手上樓去了。

  曹夫人尷尬一笑,輕聲道:“些許瑣碎家事,令錢先生見笑了。”

  林熠從曹衡的敘述里已聽出一些端倪,曉得此事涉及曹彬、曹執兄弟之間不可外宣的恩怨利益,自己也不好多問,捻髯道:“既然孫少爺並無大礙,老朽就告辭了。今日上午的課,不妨暫休,請孫少爺好好歇息。”

  曹夫人道:“多謝先生關懷。”忽放低聲音道:“今早外子差人回府送信,三五日內他便能到家。先生所需的東西,也大致置辦妥當,年前便能用了。”

  林熠微笑道:“恐怕兩位都費了不少心思,老朽先行謝過。”向曹夫人一拱手,走到廳門口又回過頭說道:“今晚孫少爺的屋中若有異樣動靜,請夫人不必擔心。”

  曹夫人先是一怔,隨即醒悟到林熠話中的意思,禮道:“多謝先生。”

  林熠一笑道:“這事先不忙跟孫少爺說,只當是老朽送他的一份驚喜。”出門去了。

  這時曹衡剛上樓換了外衣,曹妍一面為他在傷口上敷藥,一面埋怨道:“小弟你真是的,曹胤比你大了一歲,個子又高,你不是他的對手,為何不能忍忍?”

  曹衡強著脖子道:“士可殺,不可辱。他罵我是病夫、孬種,我要是不揍他,那不等若承認自己是孬種、膽小鬼了?哎喲!姐,你手上能不能輕點?”

  曹妍哼道:“你不是常說英雄好漢不怕死,腦袋掉了也不過碗大個疤,怎么這點痛便禁受不住了?”手上卻越發的小心起來。

  曹衡咧嘴哼道:“誰說我怕疼了?再說曹胤那小子也被我揍的不輕,我又沒吃虧。”

  曹夫人送走林熠,上樓探望愛子,剛到門口正聽到這句話,又是心疼又是氣惱,責備道:“不管怎說曹胤也是你兄長,今后不準再跟他打架。”

  曹衡氣哼哼地振振有辭道:“他不來招惹我,衡兒還懶得理他。可他罵我,我憑什么要忍?”

  曹夫人嘆道:“你這孩子,就是不聽話。若有你大姐一半乖巧,娘親也省心許多。”

  曹衡朝曹妍眨眨眼道:“姐,娘親誇你呢!你該如何謝我?”

  曹妍放下藥膏,奇道:“我為什么要謝你?”

  曹衡笑道:“要不是有我這個不聽話的弟弟,怎顯得出姐姐的乖巧?”從椅子上一跳起身,叫道:“娘親,我要去上學啦!”說著就風風火火往門外沖,早把打架的事情拋到了九霄云外。

  曹夫人一把拽住他,說道:“不用去了。錢先生放了你的假,命你好生休息著。”

  曹衡失望道:“可昨天先生的故事才講了一半,我還急著曉得結局呢!”突然多了半天休息,他竟感覺空蕩蕩的無事可做,反不及上學有趣。

  晚上曹夫人照料曹衡睡下,替他塞好被角留著燈燭〈這位英雄好漢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黑〉,柔聲道:“乖乖睡覺,過幾日你爹爹就該回來了。”

  曹衡點點頭,忽然睜開眼睛道:“娘,你說錢先生是不是有點古怪?”

  曹夫人愣了愣,道:“你小腦袋瓜里又在瞎想什么,他哪里古怪了?”

  曹衡認真道:“我也說不出來,反正總覺得他怪怪的。娘,他真是個落第秀才么?”

  曹夫人用手合上曹衡的眼睛,微笑道:“你小小年紀想忒多,腦子會痛的!睡吧,明日早起還要上學。”

  曹衡終是小孩,很快閉了眼睡熟。

  曹夫人將屋門虛掩,看著愛子酣睡的模樣心里思忖道:“不知今晚林兄弟要如何教導衡兒,他的傷勢怕已不礙事了。”雖然好奇,可傳功授徒乃極為私密的事,在旁偷窺乃是大忌,她也不便觀瞧。

  轉眼夜深人靜已近子時,桌上的紅燭燃到盡頭,屋子里頓時陷入一片漆黑。驀然一道黑影閃入屋內,無聲無息的站在曹衡床前,伸手點住他胸口三處大穴,攬臂抱起小家伙瞬間出屋。

  黑影輕車熟路潛入曹彬書房,開啟暗門步入甬道,進了左側的石室,將曹衡放到地上,屈指凌空連彈解了穴道。

  曹衡恍若不覺,夢中正在拳打曹胤,腳踹曹執,好不高興。迷迷糊糊里聽到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道:“曹衡,地上涼快吧?”

  曹衡睡眼惺忪睜開雙目,懵懵懂懂的張望,想瞧瞧是誰在跟自己說話。猛然發現眼前的景物十分陌生,一個戴著青色獸皮面具的黑衣人直挺挺佇立在身前,一雙犀利的眼睛閃爍著精光,透過面具上的小孔正冷冷凝視著他。

  曹衡嚇得一個激靈,睡意全消鯉魚打挺跳將起來,驚恐道:“你是誰,我娘親呢?”轉頭環顧四周,竟是置身在一間密不透風的石室里,除了眼前的黑衣人,屋里空空蕩蕩,更無第三個人。

  他心下大駭,下意識的往屋角退去,拼命喊道:“娘、娘─”

  黑衣人漠然道:“沒用的,你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聽到。”

  曹衡急得快哭出來。難得兀自牢記著好漢流血不流淚的古語才強忍下來,顫聲問道:“這是什么鬼地方,本少爺怎么會到了這兒?”

  黑衣人嘿嘿笑道:“自然是本仙人將你帶到此處,你怕了?”

  曹衡硬起頭皮道:“誰怕了?本少爺連死都不怕,豈會怕你?”又問道:“你─您說您是仙人?”心想,要這黑衣人果真是位仙人,自己倒不必太過驚惶,畢竟傳說里的仙人都是行善濟世,慈悲普渡,不致為難一個小孩。

  奈何他左看右看,也沒從對方身上瞧出一點“仙味”來,反覺得寒氣森森,像個勾魂的黑無常更多一些。

  黑衣人回答道:“老夫乃大夢天君,諒你一個小小孩童也不識得。如今你便在老夫所設的無量夢境之中,與世隔絕。”

  曹衡一愣,偷偷掐掐大腿,好一陣疼痛,立時叫道:“我才不信呢!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好騙么?我都七歲啦,才不會上你的鬼當。”

  黑衣人哈哈笑道:“大夢天君豈會騙人?我說來你聽,不由你不信。你叫曹衡,你爹爹是曹彬,爺爺是太霞派掌門曹子仲,還有個姐姐叫曹妍。

  “嗯,你臉上有傷,那是今天早上和你二叔曹執的兒子曹胤打架所致。我還曉得你天生的九陰絕脈,命不長久。本仙人可有說錯?”

  曹衡瞪圓了眼睛道:“你怎么全都知道?”

  趁著曹衡吃驚之下腦子不靈的工夫,黑衣人哼道:“何止這些!我還知道你日前服食了石棘膽汁和一顆九生九死丹,如今已轉危為安,這事怕連你姐姐都不曉得吧?”

  曹衡越聽越愣神,自己服食石棘膽汁和九生九死丹的事情,確實除了爹娘和幾位同門的師兄之外,沒人清楚。這黑無常說的頭頭是道,著實匪夷所思。難不成他真是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的“大夢天君”?

  黑衣人見曹衡傻呆呆的模樣,心里發笑,不過臉上蒙了石棘獸皮制成的面具,也不虞露出破綻,驀地身形一晃,失去了蹤影。

  曹衡大吃一驚,叫道:“喂,喂!大夢天君,你去哪里?”心想,要是自己獨自一人給留在這個“無量夢境”里可不妙,萬一出不去,一輩子就見不著爹娘和姐姐啦!

  正惶恐時,冷不防背后一股涼颼颼的寒氣灌入脖子,嚇得他撕心裂肺的大叫一聲,竄到屋角死死將后背貼緊墻壁。

  黑衣人倒懸在石壁上,微微笑道:“小曹衡,你現在還不信,還說本仙人騙你么?”

  曹衡小臉煞白,使勁搖頭又點頭道:“不……不,我信,我信!天君您老人家冰心鐵骨,凌寒留香,世外神仙,自不會欺負我一個小孩兒。”

  他情急之下為拍馬屁,把前幾日學的詠梅之辭給生搬硬套出來,黑衣人一呆之下哭不得,笑不出。

  黑衣人飄然落地,問道:“剛才本仙人施展的那式身法,你想不想學?”

  曹衡一聽有了精神,慢慢把恐懼扔到一邊,尋思道:“我要是也能這般來無影,去無蹤,不就可裝神弄鬼去嚇唬曹胤,直教他哇哇鬼叫、屁滾尿流么?”說道:“天君,您老人家要教衡兒仙術?”

  黑衣人道:“本仙人授你奇遁七十二式身法,乃感懷你爹娘善心可嘉,功德匪淺,才惠及于你。卻不是為了教你捉弄曹胤、為非作歹。你更半點不能向旁人說起。”

  曹衡眼睛瞪得溜圓,從此認定大夢天君能讀人心思,再不敢懷疑,應道:“是,衡兒謹記教誨。”

  他再聰慧狡黠,到底仍是個七歲的孩子,單純天真,這就信了。但身子禁不住還在瑟瑟發抖,原來石室陰寒,曹衡只穿了單衣,恐懼稍減才感到了寒冷。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8:17

第四章 煉符  
   
  黑衣人見曹衡縮脖抱手,小臉發青,抬手在他眉心一點,輸入一道真氣。曹衡身子一顫,就感到一股熱融融的暖流順著經脈直下,寒意大減,說不出的舒服。

  黑衣人道:“盤膝坐下,本仙人先教你御寒取暖的法門。”

  曹衡如今對這位無所不知的大夢天君敬畏無比,乖乖盤腿坐下,耳中聽到黑衣人沙啞的聲音徐徐道:“意在氣先,氣在形前;瞑目吸氣,意守丹田;摒棄雜思,靈臺無塵;止念坐忘,定觀入靜─”

  這聲音仿佛含有一種無形的魔力,漸漸的曹衡心頭一片寧靜,忘卻了寒冷恐懼,神思跟隨聲音而動。

  過了良久,曹衡丹田微微生出一團暖意,好像有一只小蝌蚪在小腹里鉆來鉆去,煞是有趣。他被弄得麻癢難當,忍不住“咯咯”輕笑。猛聽到黑衣人低喝道:“抱元守一,神融氣海,不得發笑!”

  曹衡一凜,趕緊收攝心緒,全神貫注在那團暖暖的真氣上。

  他自幼隨父母修煉太霞派心法,已小有根基。日前服食了石棘膽汁與九生九死丹這兩樣天地珍品,築基培元,不啻有脫胎換骨之效。只是年紀幼小,而太霞派的心法又殊不相稱,才未能顯露其中的無上功用。

  黑衣人將太炎心訣化繁就簡,授予他入門的基礎心法。盡管不能立竿見影,一蹴而就,但假以時日曹衡的修為勢必青出于藍,遠勝乃祖。

  饒是如此,曹衡的進境也比尋常孩童快了不知多少倍。那團暖流漸漸成形,繼而集絲成束在丹田內綿綿不斷緩緩流轉。每循環上一圈,好似又輕靈渾厚了稍許。這種感受實難言表,如同有一縷青煙冉冉繚繞,格外受用寫意。

  待蘇醒過來,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好端端的縮在被窩里。曹衡大為訝異,揉揉眼睛發呆道:“我昨晚是在做夢,或是夢游了?”可細心體察,丹田暖融融仿佛有清泉潺潺流動,大異以往,好像那又不是夢。

  此后數日,曹衡每晚夢里來,夢里回,與那位大夢天君相會。有一晚他躺在床上睜大眼睛想撐到天亮,好看看如此一來大夢天君還會不會現身?孰知午夜一到,微風乍起,自己又不爭氣的合上眼簾沉睡過去。

  他畢竟是個孩子,而曹彬當初對兒子的評價一點不錯,膽大任性。遭遇此等怪事竟甚感離奇刺激,慢慢恐懼之心盡去,反盼望著每晚早早入睡,等待大夢天君的到來。

  大夢天君也從不爽約,將太炎心訣悉心傳授,言辭雖厲,倒也不會打罵。曹衡天資聰穎,往往也是一點即透,絕不需大夢天君重復第二回。有些心法因他修為不到,修煉時稍嫌生澀,天君便會以自身真元導引,助他闖關。

  偶爾兩人閑聊幾句,大夢天君說起曹府的情形了若指掌,甚至連曹衡上學時捉弄錢老夫子的事情亦清清楚楚,小家伙聽到兩眼幾乎發直。

  四五天下來,曹衡的太炎心訣漸有小成,也不再畏懼石室的寒冷。愛子的這些變化本難瞞過曹夫人的眼睛,但她卻從不過問,好像一無所知般。曹衡牢記大夢天君的告誡,娘親不問,他自樂得不說,當作自己最寶貴的秘密守口如瓶。

  這日半夜,黑衣人又將曹衡引到石室,兩人盤膝對坐。黑衣人並未像前幾日那樣開始教授心法,而是冷冷問道:“曹衡,你今天下午又和曹胤打架了?”

  曹衡早習慣天君說話的腔調,嘻嘻一笑道:“我和他瞞著旁人,在后花園的假山洞里又偷偷干了一架。天君教我的心法果然厲害,那小子的拳頭捶在衡兒身上,就像撓癢癢一樣,遠不比從前那么疼了。”

  黑衣人哼道:“沒出息,沒被打疼就沾沾自喜,樂翻了天。你還差得遠,他若打你不著,那才算本事。”

  曹衡喜道:“天君,您要教衡兒倒懸石壁的本事了么?”他念念不忘的便是這個,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黑衣人淡淡道:“你低頭看看地上。”

  曹衡垂首打量,才瞧見石室光滑如鏡的地面上,忽然多了一幅方圓三丈的圖形,圓圓的畫了一圈。每一道線條都稜角分明深嵌入地,更依據方位鐫刻了“干、坤、坎、離”等篆字。自己小屁股待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巧是圖形中央的一個小圈里。

  曹衡撓撓腦袋,驚奇道:“天君,這是您用鑿子打上去的么?”

  黑衣人哼了聲,地上的九宮陣圖是他早先用指力勾劃,居然被小家伙想到了鑿子上去。他呵斥道:“哪來那么多問題?你莫小看了身下坐著的這幅圖形,一旦配以六儀、三奇的變化運轉起來,奧妙無窮,功奪造化……你還有什么問題?”

  就見曹衡蹙著小眉頭,怯生生的問道:“天君,什么是六儀、三奇啊?”

  黑衣人雙目精光閃動,瞪著他半晌方道:“書到用時方恨少,你不是一直以為百無一用是書生么?”

  曹衡紅著臉低下頭,心里卻嘀咕道:“不說就不說,好稀罕么?明天我去請教錢先生,他一準知道。”

  黑衣人繼續道:“我教你的奇遁七十二式身法,即從九宮、六儀、三奇的諸般變化中衍生而出。你修為尚淺,需從最基本的口訣、步法學起,本仙人這才特意畫了九宮陣圖,輔以修煉。

  “真到了高手對決、生死一發之際,又有誰會容你先在地上畫好圖形再動手?難不成你拔出劍來,先招呼說:“哎喲,對不起,閣下請稍歇一會兒,等我在地上先劃幾個圈?’”

  曹衡又被逗得“噗哧”一笑,道:“那可得多帶幾支炭筆,才能走哪兒畫哪兒。”

  黑衣人道:“有了炭筆也是不成的。高手相逢,天上地下、湖海山岳無處不可一戰。這些地方,你又往哪里畫去?那時就需牢記‘身外無畫,心中有畫’。而什么時候你能把心中的那幅九宮陣圖也盡數忘卻,才能算真正的窺望到其中真髓。”

  曹衡用心思索,點點頭道:“天君,這話的意思我明白啦。就是說衡兒不能拘泥于腳下既有的陣圖步法,而要做到心中有圖。可這也不算厲害,唯有完全忘記九宮陣圖,把天地虛空也當作九宮諸象,才能隨心所欲,無往不利,對不對?”

  黑衣人微笑道:“難得你能想到這些,也不算太笨。好,我們先來學一學由干位開始的八種身法變化。憑你資質,今晚或許能學得一式。”

  一個用心教,一個認真學,在靜謐無人的石室里,曹衡恍若步入了一個夢想不及的奇妙殿堂。只覺得大夢天君的話語字字珠璣,精妙無窮,偏又能深入淺出,說來毫不晦澀枯燥。

  花了一個多時辰,曹衡果然初步領會了奇遁身法的第一式心訣,在九宮圖中走得有模有樣。開始他尚有賴黑衣人的不時提醒和腳下所畫的方位游走,到后來,黑衣人將他眼睛用黑布蒙上,也不會踏錯半步。

  這第一式的身法變化,源自手舞足蹈小八式中的一招“順手牽羊”,自干位起而至中宮止,又可細分出若干不同的步法。也難為小曹衡記性奇佳,舉一反三省了黑衣人許多口舌氣力。

  待練的大致純熟,黑衣人便命曹衡拋開腳下步伐,心凝丹田流轉真氣,修煉太炎心訣。小家伙一邊在陣圖中游走騰挪,一邊練氣運功,這般修煉的方法著實別開生面,但也事半功倍,令他受益無窮。

  次日曹衡醒來,頓感小腿酸脹,足心生疼。他急忙按照大夢天君教的練氣心訣催動丹田真氣流轉數圈,疼痛略減才起了床。

  早晨的課上,曹衡將“六儀”、“三奇”等一一向錢老夫子求教。那錢老夫子果然博學多才,對答如流,甚至取筆在紙上畫了起來,不過圖形歪歪扭扭和游方道士塗鴉的鬼畫符差不多。

  中午放學,孫二笑嘻嘻進來稟告說曹彬打從京城回來,還帶了一車的年貨。曹妍與曹衡歡呼雀躍,一路蹦跳去見爹爹。

  午飯后眾人在書房小聚,曹彬說起走鏢趣事與京城見聞,讓二小大為神往。曹衡趴在曹彬的腿上道:“爹爹,下回你再出門,定要帶上衡兒和姐姐。先生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整日窩在巢里的鳥雀永遠長不大。”

  曹彬哈哈笑道:“好小子,幾日不見果有長進。不過行鏢非同兒戲,那是刀口舔血的差事。你現在還小,等大些再說吧。”

  曹衡嘟囔道:“人家過完年就八歲了,哪里還小?錢先生說,有志不在年高,自古英雄出少年。錢先生還說─”

  曹夫人笑著牽起兒女,道:“好啦,咱家的兩位小英雄該午睡去了。你爹爹和錢先生還有話要說。”

  曹妍乖乖聽話,隨娘親出了門。

  曹衡走到門口反身探回小腦袋來問道:“爹爹,有沒有一位神仙叫做‘大夢天君’的?”

  曹彬一怔,忽見林熠向自己使個眼色緩緩點頭,當下會意呵呵笑道:“那可是位了不起的仙人,法力通天,與日月齊輝。衡兒為何問起他來了?”

  曹衡一搖頭,臉上不自禁的露出得意之色,口風倒緊得很,道:“沒什么,我隨口問問。”這才興高采烈跟著曹夫人去了。

  曹彬把門從里鎖上,微笑道:“林兄弟,你這位先生實至名歸,做得可真不賴啊!”

  林熠也不相瞞,把近日教導曹衡的事說了,包括自己深夜傳功,假扮子虛烏有的大夢天君,教授曹衡太炎心訣與奇遁身法的經過也簡略道明。

  曹彬又驚又喜,恍然道:“難怪衡兒問我‘大夢天君’是誰,我還當是你教書時編的什么故事,原來如此。”

  林熠從袖口里取出一只卷軸,遞給曹彬道:“這是小弟前兩日繪制的奇遁身法圖解與注釋,大哥若有不明之處,咱們再來研究。”

  曹彬雙手珍而重之的接過,謝道:“林兄弟,愚兄就厚顏收下啦。我也有個好消息告訴你,清單上的東西總算置備齊全,現都藏在密室之中,你可要看上一看?”

  兩人穿過暗門,到得那座圓形的靜室里,諸般鑄器煉符的用品滿滿當當堆了一地,分門別類擺放齊整。其中最為醒目的當屬一尊三尺多高的鼎爐,乃太霞派的寶物,也被曹彬搬來。

  曹彬問道:“林兄弟,你看還少什么?愚兄好趕緊補齊。”

  林熠笑道:“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小弟打算借石棘內丹煉制七道‘神雷驅魔符’,雷為陽之魄,以午時煉制最為妥當。

  “我正可乘這會兒工夫設置法壇,加緊準備。等明日午時凈心存思,沐浴更衣后即可開始。不過,還要勞煩曹大哥替小弟打個下手,可莫叫委屈。”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8:26

  兩人忙活了一整下午,將法壇築成。法壇設在石室中央,分作三層。最高一層上懸三清聖像,案上供著米酒、水果、香燭、金剛劍,另有調配妥當的朱砂,從神霄宮請來的黃紙等物事。

  每一件東西的放置位置都大有講究,絲毫錯不得,更莫遑論顛倒了擺放的先后秩序。

  第二層法壇依照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四象方位供起四道木牌,木牌上所繪皆乃九天諸神,面向三清,神威凜凜。

  最外一層的法壇祭起八道符咒,上面繪著形態各異的朱紅圖案,乃是引雷令符。

  另外壇前壇后都刻有一道法印,遙遙相對。每層法壇的青磚地面上,也都被林熠刻了許多奇形怪狀的文字,卻是道家所用的龍章鳳文。但各門各派的寫法也不盡相同,愈發惹人好奇。

  曹彬站在石室門口,搓手嘆道:“真沒想到築座法壇也這般辛苦細致,由此可知那些游方道士是多么害人了。”

  林熠笑道:“那也未必。不同的靈符自有不同的效用,如等閑驅鬼求財,請子祈運,便不需這等繁瑣。而要煉制一道‘天符’,則不僅法壇的規模大上數倍,損耗的時力亦非小弟力所能及。不過我旨在煉出幾道神雷驅魔符保身安命,也不用太過講究。”

  曹彬看了眼桌案上的黃紙,問道:“林兄弟,愚兄聽說也有人將符咒畫在棗木板上,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林熠道:“何止棗木板,其實可供畫符的材料林林總總不下一百之數。常見的有如黃紙、柏木板、棗木板、布、絹絲等,就連石塊、磚、瓦也能畫符。平日用的最多的還屬桃木板,以借助其驅魔辟邪的靈力。

  “而施咒的方法也五花八門大相徑庭,例如筆咒、墨咒、水咒、硯咒、朱砂咒等等。”

  曹彬道:“哦,想不到煉符之中竟有這么多學問。”

  林熠嘿嘿一笑,說道:“這些只是尋常小道,曹大哥若感興趣,閑暇時小弟亦可與你研討一番。什么咒語、吉日,什么日君訣、月君訣、天綱訣,什么舌尖書符、凌空書符,保管讓你聽得昏昏沉沉,懨懨欲睡。”

  曹彬大笑道:“這就叫做:“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累彎腰。’”

  翌日晌午,林熠早早的放學,與曹彬沐浴更衣,進入密室。

  兩人在法壇前停住,林熠說道:“曹大哥,小弟就要開壇煉符,稍后不論遇到任何情形,你都不可妄動,只需在旁觀瞧,小弟自會掌握分寸火候。”

  曹彬頷首道:“行,愚兄好比一個看客,就在臺下瞧林兄弟如何唱戲啦!”

  林熠緩步登上法壇。身披一件黑色太極法衣,足穿一雙七星云履,頭頂銅簪束發,竟有幾分道骨仙風的味道。走到神案前靜立片刻,瞑目存思,摒除雜念,才燃起九炷煉自漱心庵的神香,恭恭敬敬插入香爐,口中低聲禱告,行跪拜大禮。

  禮畢起身,林熠雙手捧起神案上所供的金剛劍,執于右手,左手一捏法訣,念念有詞,腳下禹步徐行,步罡踏斗進入忘我之境。金剛劍緩緩亮起一泓光芒,汩汩流動越來越亮,發出低低的清越鏑鳴。

  一蓬淡淡的金色光團從劍上湧出,霧濛濛的一片往四周擴散,瞬間將整座法壇籠罩,充盈著一種肅穆莊嚴而又恢弘奇異的氛圍。

  曹彬遠遠站著,屏息凝神靜觀林熠施法,心中清楚此刻林熠的神思正交融天地,入道出世,故此不敢稍有異動,唯恐有所驚擾。

  當金色光霧接觸到法壇前后篆刻的法印與龍章鳳文時,這些深烙入石的文字圖形,驀地煥放出炫目的光華,自下而上形成一道光束,與金剛劍的光芒合而為一,掠影浮光,冉冉升騰。

  “叮─”一記清脆如鐘罄的響聲傳出,法壇上祭起的三清聖像、四象神牌與八道引雷令符由內而外次第亮起,金光煌煌,氣勢磅#。

  林熠身形繞轉法壇,金剛劍翩如起舞,左手法印變幻更疾,手指捏、彈、劈、點教人眼花撩亂,目不暇接。忽然腳步驟停,振臂虛點金剛劍,向著八道引雷符遙遙一指。引雷符無風而動,獵獵飄蕩,金光越發濃烈,隱隱響起風雷之聲。

  林熠雙手擎劍高舉向天,目光仰視仿佛能洞穿樓宇直面蒼穹。身上的黑色太極袍服衣袂翻飛,頭頂青色水氣濛濛蒸騰,已將真氣臻至峰巔。

  “喀喇喇─”驚雷如鼓,憑空響動,震得密室里嗡嗡回響,曹彬氣血翻湧,朝后不由自主的退出兩步。林熠恍若未覺,左手輕輕一揚,撒出一蓬紫金色的粉末,正是由石棘獸內丹研磨制成的符媒。

  金粉如雨熒熒閃光,均勻的飄浮在法壇上空,紛紛揚揚煞是好看。驀地“轟隆隆”雷鳴更烈,四象神牌同時顫動,光柱上方赫然開裂一道缺口,光滑如鏡,清澄如潭,八道引雷符不約而同飆射出一束金芒匯入其中,大風驟起。

  那些金色粉末宛似飛雪,被席卷進鏡潭內消失無影。

  林熠面色沉靜,飄飄欲仙,右手高擎金剛劍一咬舌尖,低喝一聲道:“咄!”一股血箭激射而出,灑濺劍刃。金剛劍殷紅閃亮,劇烈顫鳴,似在威嚴召喚。

  上空鏡潭“轟隆、轟隆、喀喇喇─”連響不斷,一聲比一聲疾,一聲比一聲厲,終于一道金光閃閃的雷電勃然奔湧,擊中金剛劍尖,束集成流水銀洩地般洶湧直下,破入林熠軀體。

  林熠身軀猛烈振蕩,卻始終保持平衡舉劍向天,再噴出第二道血箭。

  狂雷奔騰,金瀾如洪,引自天地間的神雷靈力浩浩湯湯,透過金剛劍傳遞到林熠的體內。林熠的衣衫遽然熾光大放,仿佛幻化作雷神之體,不斷吸納著金色雷光。

  曹彬看得心搖神馳,震撼之情難以言喻,呆呆望著林熠,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就看到金雷越加的密集澎湃,從光柱上方絡繹不絕的劈落,林熠如同山岳橫亙,屹立挺拔,將一道道雷光引入身體,好比是百川匯海,生生不息。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林熠的周身已布滿雷光,滾滾流動,金剛劍上出現了一絲絲的裂痕,顯然他的承受力已到滿盈。林熠雙目猛瞠,揮手一松喝道:“去!”金剛劍應聲騰空,直射鏡潭,“啪”正插在中心。

  鏡潭光幕猛烈搖曳,金雷凝滯潭口隆隆翻滾,再不劈落,片刻后動靜減小,似在徐徐收斂。林熠不為所動,快步走到神案前執筆沾墨,體內真氣流轉引導神雷靈力游走周天,最后匯聚在手太陰肺經,注入筆端,引而不發。

  他深吸一口氣,清聲吟道:“丹石鎮兇魔滅鬼崩研書靈符三界通行急急如律令─”彎曲左手四指指尖,唯有食指平伸,指尖朝上,化作日君訣,提筆疾書黃紙。筆尖的朱砂雷力水乳交融化為圖符,緩緩融入紙中蟄伏。

  如是右手揮筆不停,左手不斷變化日君、月君、天綱諸訣,一張神雷驅魔符巍然成形。

  畫完最后一筆,林熠毫不停頓,倒轉筆尖,將體內剩余的神雷靈力盡數灌注筆頭,心筆合一,天人相通,如同耗盡全身力量般猛向靈符點擊三次,凝聚筆頭的金光漣漪在符上擴散、消融。

  林熠身軀一晃,臉色蒼白,揚手召回金剛劍,指劍赦符,而后提起靈符繞香爐疾行三圈,總算完成了最后一個步驟。

  此刻他已汗如雨下,全身的精力宛如被搾干了似的疲態盡顯,但神色中卻洋溢歡愉欣喜之意。

  雷聲漸隱,光柱上空的缺口徐徐合攏消失,金色光霧也開始暗淡。曹彬始從震撼中醒轉,耳朵里兀自有“隆隆”的奔雷悶鳴。

  林熠雙手小心翼翼提起神雷驅魔符,上下打量,如釋重負的長吁口氣道:“成啦!”

  曹彬趕忙闊步迎上,伸手扶住林熠,擔心道:“林兄弟,你沒事吧?”

  林熠微笑道:“只是稍許感到心力交瘁,卻未牽動傷勢,並無大礙。只要休息一宿,明日當可緩過勁來。”

  曹彬感嘆道:“真沒想到煉一張靈符竟要耗費林兄弟這么多的精力,愚兄的那幾道靈符不煉也罷,累壞了林兄弟委實得不償失。”

  林熠搖頭道:“曹大哥不必過慮,小弟自有分寸。你可看到符上閃爍的點點紫金色光芒?那便是石棘獸的內丹所化,有了它小弟省力許多,絕無問題。”

  曹彬知拗不過他,順從道:“好,好,咱們明日多休息一天,隔日再煉。”

  林熠笑而不答,法壇金光褪淡,又恢復到初時的寧靜肅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9:12

第五章 窺秘  
   
  數日后曹彬押運一批官府的餉銀起程,沒多久曹執也接了一筆生意出門。曹府內宅冷清了不少,但臨近新年,每個人臉上仍多是喜氣洋洋,笑聲不斷。

  林熠上午授課,中午煉符,下午療傷,深夜傳功,日子安排得滿滿當當,卻是他自藝成出山后所渡過的少有寧靜時光。然而在他心中,遠未有表面那樣輕松,昆吾派對他的追緝也無時無刻不在進行。

  這天半夜,月明星疏,林熠收拾妥當悄然出屋,正打算去接曹衡到密室傳功。驀然靈覺微動,側身掠上院子里的棗樹凝目觀望。就見一道黑影從不遠處的月亮門洞一閃而逝,進了后花園,身形之快猶如鬼魅,遠遠高出曹衡等人一截。

  林熠望著背影,覺得異常熟悉,暗自疑惑道:“這人是誰,深更半夜往后花園里跑作甚?”他寄居曹府多日,自不願有人在暗處做出不利于太霞派與威遠鏢局的舉動,且多日閑散手腳也有些發癢,略一思忖就隱匿身形追了下去。

  他的功力雖只恢復了五六成,卻已非同小可,又得后花園的樹木亭臺掩護,那人茫然不覺,徑直掠向假山,身子一晃沒了蹤影,原來是鉆進了洞里。

  林熠不清楚那人的底細,唯恐打草驚蛇,只遠遠藏身在假山對面的梅花叢中,隱隱聽見里面響起一個女子嫵媚甜潤的聲音。

  他沒有舒展靈覺以免驚動洞中之人,只功聚雙耳凝神傾聽,心里暗笑道:“敢情是有人夜半私會,被我撞個正著。”

  若是普通的曹府丫鬟下人,林熠這就走了。可那男子分明露了手頗為上乘的身法功夫,大非尋常,林熠便不急于離開。

  就聽那女子聲音半是撒嬌、半是責怪道:“等了你半天,怎的到現在才來?”

  那男子低哼一聲,說道:“你還有臉說我,自己回來了那么多天也不見我一面。”

  林熠立時呆住,這男子的聲音盡管由于壓低而顯得有些模糊沙啞,但對他而言依然熟稔得很,竟就是那個終日服侍自己的曹府下人孫二。這家伙整日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插科打諢,居然沒露出半點破綻。要不是今夜正好趕上,不曉得還要隱藏到什么時候。

  那女子咯咯嬌笑,道:“你生氣了?你又不是沒瞧見,那個死鬼天天纏著我,哪能分身來見你?好不容易等到他走鏢去了,我這不趕緊約了你來么?”

  林熠思忖道:“‘死鬼’?哦,多半是這女子的丈夫,聽她聲音甚為年輕,卻與孫二暗生私情,假山幽會,給她男人戴了好大一頂帽子。她說‘那死鬼’走鏢去了,又會是誰?寄居曹府的鏢師家眷不少,常年在外后院起火,也是有的。”

  孫二道:“你莫跟我提那個混帳,每次看見他我就來氣。若非害怕壞了大事,老子早一劍送他歸西。”

  那女子幽幽一嘆,道:“二哥,我知道你為了小妹受了許多委屈,甚至不惜跟到曹府做了個低三下四的傭人。可小妹也是身不由己,度日如年,僅有的樂趣也全都寄托在你身上。只盼咱們能早日解脫,天涯海角小妹與你雙宿雙飛。”

  孫二聽得她的溫言軟語,心頭積郁的嫉火與憤懣消除大半,沉默片刻緩和了口氣問道:“你說的那一天,不知還有多遠?”

  那女子道:“我也不曉得,這事急不得的,咱們還得徐圖緩計。”

  孫二火氣又往上撞,低吼道:“咱們已徐圖緩計了九年,還要再等多久?”

  林熠聞言若有所悟,嘴角逸出一絲壞壞的微笑,心道:“原來如此,九年光陰著實不短,虧得孫二與她都能忍得。”但隱忍越久,所圖必越大,太霞派僅是正道普通一脈,又到底有什么秘密能讓他們垂涎三尺,蓄謀多年?

  那女子柔聲勸道:“二哥,你莫要著急。九年咱們都等了,還有什么忍不下來的?況且看在胤兒面上,咱們也不能操之過急。你看他小小年紀,卻聰明伶俐,教的招式一學就會,將來定成大器。”

  孫二嘿嘿冷笑道:“你別拿胤兒搪塞。說到底,你就是舍不得眼前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享用慣了,不肯下狠手!”

  那女子也嗔怒道:“好啊,我不肯下狠手,有本事你把那東西找出來?小心壞了大事把老命也丟在曹府,教我與胤兒作了孤兒寡母。”

  孫二頓時英雄氣短,囁嚅道:“我─”忽然嘴里發出“唔唔”之聲,似讓什么給堵住了。

  過了許久,那女子輕輕喘息道:“二哥,小妹不在的這些日子,府里有什么動靜?”

  孫二道:“也沒什么,曹彬揀回來個教書先生,專愛雞蛋里挑骨頭惹人厭煩,偏還要老子伺候。哼,也不明白他使了什么花招,曹衡這小崽子居然比以前規矩了許多,曹彬夫婦也對這酸秀才尊敬得很,一天到晚請到書房聊天。”

  那女子沉吟道:“這事恐怕沒那么簡單,我聽你說過,曹彬的書房里有道暗門,會不會私下里他們在做什么?”

  孫二一省道:“你不說,我倒沒多想。每回曹彬和那個酸秀才躲進書房,曹夫人一準會在外望著,不讓人打擾。有機會我需留意查查。可惜不知道暗門開啟之法,不然偷偷潛進去省事許多。”

  那女子道:“也不必冒這個險了。曹彬不值一提,能翻出多大的風浪?那酸秀才你平日里留心一點就是,或許是曹彬請來對付那死鬼的也未可知。”

  孫二道:“是了,我看曹彬夫婦出門一趟,不知尋到了什么靈丹妙藥,現在那曹衡臉色紅潤起來,人也精神不少,好像九陰絕脈已被治愈。曹彬沒了后顧之憂,又能全力打理鏢局里的事務,難保那老鬼不會把心眼再偏回去,對咱們可不利。”

  那女子哼道:“老鬼的心眼就從未偏向那死鬼過。原本還能指望曹衡一死,曹彬無后,老鬼不改變主意也不行。倘若曹衡的病果真好了,麻煩倒不小。”

  孫二冷笑道:“麻煩什么?我找個機會宰了那小崽子,斬草除根,不留后患。”

  那女子嘆道:“二哥,你動動腦子好不好?要殺也該殺曹彬,若此計可行我早下手了,還等到今天?況且咱們畢竟是名門正派出身,行事也不宜過激。”

  孫二怔怔問道:“那你說怎么辦?我聽你安排就是。”

  那女子片刻后緩緩道:“這事一時半刻也不著急,我會想法處理。”

  孫二道:“我倒有個釜底抽薪的法子。老鬼不是器重曹彬么?咱們設法劫了他保送的鏢銀,教他顏面盡失,以后再難在老鬼面前說上話。”

  那女子輕輕拊掌道:“好計!也不用咱們出面,曹執對他大哥早心懷不滿,生出妒忌,我便教他聯絡幾個朋友半路下手,打曹彬一個措手不及,也省得露了咱們的形跡。”

  孫二低笑道:“妹子,你這招驅虎吞狼的計策可妙得緊啊!不怕曹執不上鉤。”

  那女子道:“開了年我就讓那死鬼動手。他想著老鬼的位子,眼睛都紅了,豈能放過這個機會?”

  孫二“啪”的一拳擊在假山石上,咒罵道:“王八羔子生來命好,居然還要咱們兩個暗地里替他出力奪太霞掌門,越想越窩囊。”

  那女子低聲責叱道:“你發那么大聲響干什么,想把全鏢局的人都招來嗎?”

  孫二不以為然道:“放心,鏢局里的人早睡死了。好妹子,這些日子你不在,都快想死我了─”緊接著響起窸窸窣窣的衣裳褪落聲,竟是行云布雨。

  林熠無意再聽,心里打個招呼道:“你們兩位在這兒慢慢涼快吧!小弟不奉陪了。”

  算算時候也差不多了,悄然離去,到小樓接了曹衡。他一路盤算,怎生想個法子不著痕跡的探出這兩人的來歷底細,看究竟是哪一家“名門正派”在打太霞派的主意。沉思一小會兒,已有了辦法。

  進得密室,解開曹衡禁制,小家伙一睜眼便問道:“天君,今晚咱們該學什么了?”

  林熠搖頭道:“暫且不忙。這些日子你進境頗快,本仙人甚為歡喜。但究竟領悟了多少,尚需尋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實戰驗證。可是想找一個與你年紀相仿、修為相若的孩子,卻不容易。”

  曹衡這些日子學得幾式奇遁身法早已腳底板發癢,聽得天君有意要找人與他驗證所學,立刻眼中滿是光彩,說道:“天君,衡兒有個堂兄,只大上一歲。我與他經常打架,誰也勝不過誰。”

  這句話小曹衡未免有些臉上貼金,他畢竟比曹胤小了一歲,力氣、個頭都不占優,常常吃虧的多,撈著便宜的少。

  林熠見他入彀,假意沉吟道:“你說的是曹胤么?嗯,倒可試試。”

  曹衡見大夢天君應允,大受鼓舞,興奮道:“這回我定能打過他!”

  林熠哼道:“打?本仙人曾說過的話,你已經忘記了么?”不理曹衡一臉的困惑,繼續說道:“你與曹胤比試,當引他全力出手,在一炷香里未讓他沾著半片衣衫,才算你贏。”

  曹衡恍然道:“天君,我明白啦!憑衡兒現今的修為,打倒他也沒什么了不起,要教他捉不到衣角才是真本事。”

  林熠頷首道:“你明白就好。不過本仙人擔心,你如果在閑雜人前洩漏了你的奇遁身法,那本仙人以后可就不能再來了。”

  曹衡呵呵一笑,小胸脯拍的梆梆作響,道:“沒問題,天君放心,明日中午放學,我引他到后花園假山洞里,誰也不會知道。”小腦瓜跟著活動起來,尋思找個什么藉口挑逗曹胤,要逗到他全力施為才算過癮。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49:30

  第二天中午放學,曹衡如出籠小鳥蹦跳進了曹執所住的庭院,正在門口堵住同樣放學回家的曹胤。

  他伸手攔住,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好漢氣概,說道:“曹胤,前幾次咱們都斗得不分勝負,你以大欺小,卻也贏不了本少爺,我若是你羞也羞死了。敢不敢再比一場,我賭你還是打不贏本少爺。”

  曹胤一怔,他與曹衡從小打到大,次數多到數也數不過來。但像今日這樣曹衡登門挑釁的,還屬首次。但小孩子天性好勝,豈甘低頭,更何況對手不過是自己的手下敗將,當即應道:“我怎么不敢?你說,咱們賭什么?”

  曹衡狠狠的道:“哪個要是輸了,今后不管什么地方見著對方就得先躬身問安,恭恭敬敬的叫聲‘老大’,然后退到一邊,讓對方先過。”

  曹胤撇撇嘴,輕蔑道:“憑你也想作本少爺的‘老大’?我賭了!”伸出手來與曹衡三擊掌,問道:“什么時候,在哪兒比?”

  曹衡答道:“就現在,咱們到假山洞里比,也不怕勝負未分就被人打攪。”

  曹胤不假思索道:“好!”

  兩人一前一后穿長廊,過宅院,路上撞見幾個下人,看兩個小孩雄赳赳、氣昂昂的一路直奔后花園,都好奇的側立一旁,但誰也不願多事去招惹他們。

  曹府的后花園占地甚廣,在整座漣州府也首屈一指,時至午時里面卻沒什么人,正遂了曹衡的心意。他率先低頭鉆進假山洞,雙手叉腰豪氣奔放道:“來吧!”

  曹胤哼了一聲,躍了進來,說道:“搖頭擺尾囂張什么?看本少爺一會兒揍得你屁滾尿流,哭爹喊娘。”

  曹衡昂然道:“誰若將咱們比武的事情告訴爹娘,誰就是孬種!”

  曹胤躍躍欲試,迫不及待道:“就這么說!”身形一動,欺到曹衡近前,左手虛晃,右拳疾打他的面門,正是太霞派的“落霞孤鶩拳”。

  他年紀雖小,力氣不到,但在曹執三年多的傾心教導之下,已將這套拳法使得頗為純熟,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所差的不過是拳勁與火候而已。

  曹衡叫了聲:“來得好!”不慌不忙腳下左一搖,右一晃,輕松避開曹胤的右拳。這座假山洞口狹窄,里頭卻曲徑盤桓,別有洞天。洞頂兩方巨石相合而成,留了一道縫隙正讓日光透下。

  曹胤“咦”了一聲,跨步上前迫住曹衡,左拳蹦出虎虎生風,又是一招“飛鶩掠潭”。這些招式曹衡也會,曉得自己只要使一招“紅霞掩日”揮拳橫出即可化解。但天君說過,打不算本事,讓曹胤沾不著衣角才算贏。當下身軀滴溜溜一轉,已繞到了曹胤的身側。

  曹胤飛腿側踢,又狠又快,卻是新近學會的一式“豹尾踢”。放在以前曹衡一準腰肋中招,趴在地上。可今天竟然如有神助,毫不費力的退身錯步,又讓了過去。

  曹胤頭大火氣更大,暗道:“出鬼了!”打足十二萬分的精神小拳頭奔若流星,步步進逼,對著曹衡一陣猛攻,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曹衡見對方接連三招打自己不著,心中大是開心,記著大夢天君所傳的幾式奇遁身法,腳下進退自如,在曹胤的拳腳暴雨里穿梭往來,游走如風。

  他故意哈哈笑道:“曹胤,你是不是沒吃中飯,力氣不夠,比以前可差遠了?看來這個‘老大’本少爺是當定了!”

  曹胤滿臉通紅,二十余招下來累得呼呼帶喘,恨恨道:“這小子躲來躲去來回晃悠,看起來離得不遠,偏偏就打他不到!”口中說道:“臭小子,你只逃不打算哪門子好漢?有種就真刀真槍跟本少爺拆上兩拳!”

  曹衡看到曹胤臉紅發急,真是心花怒放,往日積郁的什么惡氣也都出了,笑道:“傻大個,你有種就先抓到本少爺再說!”

  曹胤怒極,叫道:“你真當我打不到你么?”突然腳尖點地,騰空而起猶如一頭飛鷹,居高臨下撲擊曹衡,雙手並立成掌連環劈落。

  曹衡一時傻了眼,這招爹爹從未教過自己,也不見誰平日練拳時有施展過,莫非曹胤也在半夜做夢學功夫?他快步側閃,連用兩式奇遁身法,避過曹胤雙掌。

  曹胤右手在石壁上一撐,借力橫轉再次攻到,劈向曹衡后頸。曹衡終究修煉奇遁身法不久,遠未到意發形動的地步,微現慌亂腳下立時出錯,險些一個趔趄絆倒在地,下意識的一縮脖子朝前閃躲。

  曹胤叫道:“讓你再逃!”又一記豹尾踢狠狠踹向曹衡面門,一旦擊實輕則昏厥,重則頭顱血管爆裂,命喪當場。

  曹衡“哎呀”驚呼,身子已失去平衡無法避讓,雙手一抱頭,只盼能抵消幾分腿勁。

  忽聽洞頂上方有人沙啞著聲音說道:“小小年紀,下手恁的狠毒,該打!”一股微風拂過,曹胤的身軀在空中莫名其妙的被高高拋起,連翻了幾個跟頭摔出假山洞。

  他“噗通”一聲屁股著地,摔得呲牙咧嘴,滿眼金星。幸好洞口草甸甚厚,倒沒真受什么傷。

  曹胤嚇的魂飛魄散,一骨碌起身頭也不敢回往月亮門洞拼命跑去,不住叫道:“有鬼,有鬼啊─”一不小心噗哧滑倒,忙爬起來跌跌撞撞再跑,差點撞上曹夫人。

  曹衡死里逃生,聽那聲音耳熟,驚喜道:“天君,是您么?”抬頭四顧,洞壁上方怪石嶙峋,卻不見有人。

  這時就聽曹夫人在洞外喚道:“衡兒,你在里面作什么?”

  曹衡整整衣衫,奔出假山洞笑道:“娘親,我在里面玩耍呢!”

  曹夫人哼道:“撒謊,我剛瞧見曹胤慌慌張張的去了,定是你們兩人又在打架。”

  曹衡急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我是在跟他玩捉迷藏,誰知這小子太不禁嚇,還沒怎么就屁滾尿流的跑了。不信,你去問他。”

  曹衡賭定娘親不會去問曹胤,但曹胤會不會把這事告訴曹執就難說了。不過他絕難想到曹胤是更加不敢說的,他情急之下違拗了娘親的訓誡,施展出那套天都派的“驚濤十八掌”,事后大為惶恐,自是噤口不言,反生怕曹衡會來告狀。

  曹夫人將信將疑,但見愛子衣衫只蹭上稍許泥灰,身上並無傷痕,也就放下心來不再追問,說道:“你干爹一早托人給你送禮,快跟我回屋看看。”

  原來曹彬夫婦感懷林熠慨贈石棘獸的恩德,早將他收曹衡為義子的事與愛子說了。只是沒想到不久后,這位干爹就背上弒師叛門的彌天罪狀,為天下通緝追殺,無奈何要隱身曹府變作錢老夫子。

  曹衡雀躍道:“我干爹派人給我送禮了,是什么好寶貝?”

  曹夫人微笑拉著兒子的手往小樓行去,說道:“你看了就知,保管喜歡。”

  母子兩人回到屋中,曹夫人從櫥櫃里取出一個藍布包裹放在桌上,解開結扣。曹衡三下兩下打開包裹,卻微覺失望。只見里面是件藏青色的皮甲,做工簡單不說,看上去也比自己的個頭寬大了不少,說不定穿到成年也可。

  曹衡“哎呀”一聲嘆道:“娘親,干爹就給衡兒送這個難看的東西么?快過年了,他為什么不來看望衡兒和爹爹?”

  曹夫人展開皮甲,說道:“你干爹事忙,哪能到處亂跑?來,脫了外衣,試試看現在能不能穿?”

  曹衡嘟起小嘴道:“我不要穿,我要見干爹。娘親,你趕緊請爹爹寫封信送到昆吾山,讓干爹到咱們府里來過年吧。要不,咱們去干爹那里過年也行。”

  曹夫人笑道:“昆吾乃道家仙山,豈是說去就能去的?再說,這可不是什么難看的東西,這可是你干爹花費了無數心血才造成的皮甲,你要穿上才能知道其中的好處。”

  曹衡好奇心起,褪下外衣,把皮甲套上,松松垮垮的拖曳到膝蓋。他伸手摸了一摸,只覺柔軟輕巧,不似看上去那么笨重,還透著一股暖意。即使不穿外面的那件棉襖,也不會感到冷。

  曹夫人將皮甲下襬卷起一層,收進曹衡的腰帶,上下打量道:“嗯,這就成啦!”

  曹衡嘻嘻一笑道:“娘,干爹送的皮甲倒也暖和輕巧,我往后可以不穿大棉襖啦!”

  曹夫人搖頭道:“你以為干爹煞費苦心造出皮甲,是來代替你的大棉襖么?”轉身從墻上取下仙劍,“喀啷”出鞘揮手斬向曹衡肩頭。

  她早先已見過林熠劍劈皮甲,曉得這件石棘獸制成的寶物貌不驚人,卻堅韌無比,水火不侵,刀劍不傷,這才敢拿愛子試驗。

  曹衡哪曉得其中奧妙,瞑目驚叫道:“娘─”話音未落,仙劍已“叮”的脆響,斬在皮甲上高高彈起。

  皮甲上一絲白色劍痕一閃而褪,絲毫無損,連劍上灌注的真氣也泥牛入海,盡數卸去。曹衡睜開眼,目瞪口呆的望著肩膀,沒感覺一點疼痛,拍手道:“娘親,你的劍劈在我身上一點也不疼!”

  曹夫人點頭道:“那是自然。此甲取自石棘獸皮,不只能防刀劍,等閑罡風掌力、水火飛毒也盡可化解。可惜石棘獸軀體盡管龐大,卻唯有腹部的一塊肌膚柔軟輕薄,由此也可見這件皮甲的珍貴。你將它貼身而穿,切莫到處炫耀招惹麻煩。”

  曹衡擺弄著皮甲,喜孜孜的應了,說道:“娘親,干爹待衡兒真好,我恨不得馬上就能見到他老人家,當面捧茶給他喝。”

  曹夫人笑而不語,心中暗自祈禱,但願可以將實情告訴兒子的那天能早一點到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50:27

第六章 雪見  

  時光荏苒,不覺已是臘月二十九,依據漣州當地的民俗被稱作“小年夜”。曹彬回來已有兩天,林熠將煉制好的三道神雷驅魔符和祭符真言一並交給了他。兩人足不出戶,開始鍛鑄石棘荊刺,把書房底下的密室整個變做了打鐵鋪子。

  林熠暫時未把那晚在后花園聽到孫二與那女子的對話轉告曹彬,只在閑談時,旁敲側擊的詢問曹執妻子的出身來歷。

  曹彬不知其中關節,只據實相告,但可惜他性情秉正又素無窺問旁人隱私的癖好,故此所知有限。只言道這位曹府二少夫人娘家乃檀州望族,復姓司徒,單名一個宛字,九年多前嫁入曹府,平時寡言少語,竟也不曉得她修煉過仙家絕學的事。

  林熠也不去揭破,可每回遇見曹執,見他一副冰冷倨傲、神氣活現的模樣時,心中不免有些憐憫。

  林熠既寄居曹府,便容不得旁人有加害曹彬等人之舉,但孫二與司徒宛隱忍多年兇行未現,自己不妨再冷眼旁觀上一陣子,設法探察他們究竟有何圖謀,居然不惜付出偌大的犧牲代價。

  清晨早起,孫二像往常一樣服侍林熠洗漱用飯。林熠眼角余光打量,見他唯唯諾諾,笑臉不斷,哪里有那晚半分的影子?但他既看破孫二行藏,暗中留神也終能從對方不經意的舉止神態里,尋覓到點點蛛絲馬跡。

  用完早飯,曹彬來找,進門便笑著拱手道:“錢先生,在下先給你拜個早年。今日能否停課一天,愚夫婦想攜著妍兒、衡兒前往奉仙觀燒香還願。”

  原來曹衡身患九陰絕脈,久病不愈,曹彬夫婦便曾到漣州府外的奉仙觀燒香請願,以求三清聖祖保佑,庇護愛子長命百歲,去災消難。月前得石棘獸膽汁救助,曹衡轉危為安,性命無虞,故此曹彬夫婦特意選定今日前去還願。

  這奉仙觀沿自正道天都派一脈,于漣州府方圓數百里內香火旺盛,聞名遐邇。上自公侯將相,下到販夫走卒,朝拜敬香者終日絡繹不絕。觀主心航道長與曹子仲素有交情。

  林熠聞言略一思忖,說道:“老朽亦久聞奉仙觀大名,奈何寄居貴府月余尚未得暇瞻觀,心中正覺可惜。既曹兄意欲前往,不知老朽可否隨行?”

  曹彬一怔,他知林熠正受通緝,平日行動異常謹慎,從不曾踏出府門半步,因此才未邀請同行。

  不料林熠會主動提出要觀瞻奉仙觀,想來也是靜極思動之舉。且年關將臨,外面的風聲也弱了不少,林熠藏在曹府眾人之中料也無事。當下也不作多想,笑道:“先生願意同行,在下求之不得。”

  孫二在旁聽著一直沒插嘴,林熠卻不放過他,說道:“孫二,你連日服侍老朽也甚為辛苦,不妨今日也隨同前往,散散心。”

  孫二望向曹彬問道:“大爺,小的去得么?”

  曹彬本就隨和,對下人也不存成見,微笑道:“錢先生有邀,你就一起去吧!”

  孫二笑顏逐開,躬身謝道:“多謝大爺,多謝先生!”

  眾人收拾停當,分坐兩輛大車出了曹府。孫二趕著馬車當先開道,曹彬與林熠便坐在這第一部車里,曹夫人則領著曹衡、曹妍乘坐后車。

  另有一干曹彬的弟子、僕從相隨,那姓馬的鏢頭也帶了數名鏢局里交好的同門跟來。一伙人浩浩蕩蕩沿青石大街出南門,往奉仙觀而去。

  奉仙觀座落在漣州城南二十余里的撫仙湖畔,占地百多畝,觀宇宏偉,林木蔥郁,亦是漣州當地一景。觀中前后三重大殿,六座偏殿,其他樓宇亭臺不計。

  出家道士常有七八十人之多,幾乎趕上整個太霞派的弟子人數。觀主心航道長清譽卓著,年近百歲兀自身輕如燕,精神矍鑠。

  眾人一路談笑風生,盡揀些過年喜慶的話題,頗是熱鬧,也不覺得二十多里地有多長。但臨近奉仙觀,馬車卻再也行走不動,被四鄰八鄉慕名而來的善男信女擠得寸步難行。一問才知,今日正逢心航道長親自主持開光大典,觀內觀外人潮洶湧,都是趕來瞧個熱鬧的。

  曹彬站在馬車外望著前方人頭攢動,苦笑道:“咱們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孫二道:“大爺,咱們來都來了,總不成掉頭回去吧?不如把馬車留在路邊,大伙兒步行進去。咱們這么多三大五粗的漢子在,還怕擠不過他們?”

  曹彬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招呼眾人下車聚攏,交代道:“待會進到觀里,大伙兒可隨處走走,不過莫要生事。萬一失散,一個時辰后咱們就在馬車旁會齊。”又留了兩個人看守車輛物事,這才繼續前行。

  姓馬的鏢師領著幾名壯漢當先開道。他名叫馬橫,走起路來人如其名,果然是橫沖直撞,把旁人擠到一邊,硬生生闖出一條道來。曹夫人緊牽著曹衡、曹妍的小手跟在丈夫身后,唯恐兩個小孩亂跑走丟。此處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遠比廟會還鬧忙。

  進了觀里,有數十名年輕道士在維護秩序,情形反而稍好一些。眾人在大殿前的一株樹下停住,各自大松了口氣。寒冬臘月之際,許多人竟在揩汗。

  曹彬笑道:“好厲害,多少年也沒見今日這般的陣仗。”

  小孩卻最喜熱鬧,曹衡笑逐顏開、小臉通紅,手被娘親抓著,身子卻扭來扭去,小腦袋不住東張西望。

  林熠、馬橫等人向曹彬招呼一聲各自散了,孫二也早不知被人流擠到哪里去了,只剩兩個丫鬟還侍立一旁。

  曹彬道:“走吧!咱們往真武殿敬香去。”真氣流轉盈滿外衣,身邊之人只需輕輕一觸旋即往兩旁閃開,卻不覺得疼痛。饒是如此,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過前殿的回廊,來到真武殿前。

  今日落成的乃是后殿的一尊老君神像,因此入觀的游客十有八九並不停歇,逕自往后殿湧去,真武殿里較之往常略顯擁擠,但已遠遠好過殿外的情形。

  只見大殿正中供奉了一尊高達兩丈的真武神像,不怒自威,栩栩如生。兩旁列侍溫天君、馬天君、水火二將軍等神像,俱都威武莊嚴。

  曹彬夫婦與曹衡、曹妍在真武神像前的蒲團上跪下,從丫鬟提的竹籃里取出香燭燃上,叩拜祝告。

  曹彬仰望真武神像,口中低聲默禱道:“真武帝君在上,我兒曹衡蒙您仙力庇佑,絕處逢生,九陰頑癥終告消解。帝君對我曹彬滿門恩重如山,小人縱粉身碎骨也難以為報。

  “只盼衡兒今后否極泰來,平安喜樂,做個坦蕩君子,俯仰天地。一切災難罪孽,我曹彬願一力承擔,千刀萬剮,甘之如飴。”

  盡管殿內人聲嘈雜,曹衡的小耳朵仍聽得真真切切。所謂慈母嚴父,一貫以來小家伙總對自己的爹爹心存三分敬畏。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爹爹對他的疼愛絕不下于娘親,遠遠勝于自個兒的性命。

  他心中感動,叫道:“爹爹!”一頭偎進曹彬堅實溫暖的懷中,說道:“衡兒一定聽您和娘親的話,將來做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光明磊落,行俠仗義。”

  曹彬將愛子抱入懷中,感慨萬千,頓感到以往數年的奔波之苦盡不值一提,苦盡甘來夫復何求?輕拍曹衡的肩頭,道:“來,你也向真武帝君敬上一炷心香,多謝他起死回生,澤被曹門。”

  曹衡應了,罕有的規規矩矩,真心誠意學著爹娘的樣子向真武神像叩拜進香。曹彬抬頭望著真武神像,再祈一願,願林熠能逢兇化吉,冤情得洗。

  敬完了香,曹彬又捐出百兩紋銀,在觀里轉了一圈。但到處人流如潮,連走路也難,后殿更被圍得水洩不通,遠遠望去盡是黑壓壓的人頭。曹衡、曹妍不久就覺著無聊,連聲喊餓,只得退出觀外。

  來到馬車停泊處,不見有其他人回轉。曹衡與曹妍鉆進車里,打開食盒,單找些蜜餞干果吃了起來。

  過了大半個時辰,眾人陸續回來。孫二左手一串油炸臭豆腐,右手一串冰糖葫蘆,吃的不亦樂乎,讓曹衡大是眼紅,吵著要買。

  馬橫意猶未盡,提議道:“大師兄,時日尚早,咱們也不著急回城。干脆再雇條船,一邊游湖,一邊喝酒,豈不痛快?”

  話音未落,曹衡已拍紅了巴掌,眾人亦附和叫好。曹彬微笑道:“泛舟湖上,確乃樂事,就怕天寒地凍,雇不到船。”

  馬橫拍胸脯道:“大師兄放心,別人去了沒有,咱們威遠鏢局還怕沒有么?小弟這就去找船,你們隨后跟著來。”說罷翻身上馬,帶了兩個同伴往湖邊馳去。

  一行前呼后擁,駕著兩輛馬車徐徐跟上,須臾到了湖畔。只見碼頭上馬橫站在一艘畫舫之上,正朝眾人揮手招呼。大伙兒興致高漲,把車馬寄存岸邊,魚貫登船,齊齊稱贊馬橫辦事得力。

  這艘畫舫上下兩層,裝飾精美,水手僕從一應俱全。原本是朝中權貴的私家游船,閑泊于此。但禁不住馬橫重金誘惑,船老大私下接了這樁買賣,也算是一筆小小的飛來橫財,與手下分了,正可為家里置辦一些新衣臘肉。

  眾人在船艙里坐定,船老大一聲令下起錨揚帆。這座撫仙湖碧波萬頃,終年不凍。湖中三十六峰卓然林立,盡顯北方山水之雄奇峻偉,遙望長空云渺,碧波浩蕩,譬如一幅潑墨畫卷,引人入勝。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1:50:36

  船中許多人都不是頭一回游湖,但依舊興趣盎然,沒坐一會兒便三五成群上了二樓的甲板,憑欄遠眺,極目湖天。曹衡與曹妍在甲板上奔下奔上,追逐嬉戲,風里洋溢起清脆的童音歡笑。

  林熠與曹彬並立船頭,風動衣袂,心懷舒暢。曹彬凝望湖光山色,說道:“錢先生,你可曾聽說過,這撫仙湖的由來還有一個神奇的典故。”

  林熠搖頭,回答道:“老朽孤陋寡聞,還請曹兄指教。”

  曹彬呵呵一笑,伸手遙指前方數里外的一座青峰道:“傳說幾千年前,那座名叫‘金云島’的小峰上隱居著一位魔神。他不知犯下何事被貶入凡塵,卻依舊不思悔改,四處為孽。

  “每逢月圓,他必要踏平附近一座村莊,將男女老少悉數剖心挖肝,下酒來喝。普通凡人雖對他恨之入骨,但實力懸殊又豈是這魔神的對手?久而久之,漣州的村民為保性命,便紛紛背井離鄉,逃亡他處。”

  林熠笑道:“故事說到此處,通常便該有哪位大羅金仙體察人間疾苦,仗劍下凡,除魔衛道,將那位魔神打得萬劫不復吧?”

  曹彬搖頭道:“不是這樣。如此過了數年,那魔神貪戀人間自在,竟樂不思遷,在金云島上建了一座比皇帝老子還宏偉豪華的宮殿,並下諭招徠僕傭以供驅使。

  “他還言道,誰肯入宮為僕,便免去其全家災厄。十年屆滿,盡可攜帶宮中珠寶珍玩回返家鄉,成家立業。”

  林熠嘿道:“條件可謂優厚,那魔神最終招到人沒?”

  曹彬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久之后還真有一個年輕人上了金云島,自願為僕。但到最后,也只有他一人而已。原來漣州的父老鄉親早對魔神深惡痛絕,寧死也不願以身侍魔,惹來鄉鄰唾罵。

  “偏偏這個年輕人舍棄了新婚妻子,告別年邁爹娘,獨自一人進了魔宮。沒幾日,他父母受不了親朋冷淡、鄉鄰譏嘲,竟被雙雙活活氣死。貌美如花的妻子不願背負罵名,亦改嫁他人。”

  說到這里,曹彬低低一嘆道:“這年輕人聞知消息后,竟不為所動,反責怪妻子沒有福分,不能等到自己十年后衣錦還鄉,共用榮華富貴。從此他死心塌地的侍奉魔神,奔前驅后極盡忠誠。

  “漸漸魔神對他消除了防備,又因這年輕人能說會道,精明干練,不覺大加欣賞起來。有一日醉酒之后,他無意中終于說出自己身上唯一的破綻,那便是腳板心乃其法力所不能及處,只消匕首運勁一戳,即刻元神潰散,萬劫不復。”

  林熠心頭一動,已清楚這故事后來的走向,但並未插話,只聽曹彬繼續道:“魔神酒醒之后早忘了自己說過什么。而那年輕人也真能忍得,又過了整整半年,他終等到魔神再次酩酊大醉的機會,把一柄鋒利的匕首用盡全身所有的力量,插進了魔神的腳底。

  “魔神大吼醒來,見是年輕人下手暗算自己,頓時怒不可遏,臨死一擊最終玉石俱焚,同歸于盡。那座魔宮也轟然坍塌,如今只剩下一個方圓數里的陷坑,留由后人憑吊。”

  林熠靜靜搖頭,道:“這故事定然是假的了。當事者的魔神與年輕人都已死去,魔宮內又無第三人的存在,有誰能如此清楚的知道其中過程?”

  曹彬道:“話雖這樣,但漣州的百姓還是願意相信當年確有其事。據說那年輕人的妻子得知真相后,悔恨不已,駕舟跑到湖中痛哭三夜,最后沉舟自盡。死去的身軀化作一座山峰,與金云島遙遙相望,便是那座‘望夫崖’。”

  林熠順著曹彬手指方向瞧去,果然看見金云島東側里許,有一座秀麗山峰,郁郁蔥蔥,婀娜多姿,大異于周圍其他峰巒,頗似一妙齡女郎長身遠眺。

  曹彬接著道:“這典故世代相傳,后人感懷那年輕人忍辱負重,舍身刺魔的義舉,又傳說他后來魂魄未散,得道飛天,位列仙班,被敕封為‘伏魔天君’。

  “于是漣州百姓集資建起奉仙觀,在第一重的主殿里供奉的就是伏魔天君神像,更把此湖更名‘撫仙’,以慰其在天英靈。”

  林熠恍然道:“難怪老朽在大殿里看到的伏魔天君神像,卻從未在他處見過。”

  曹彬問道:“先生在奉仙觀中游覽多個時辰,可有何收獲心得?”

  林熠嘴角逸出一縷奇異微笑,回答道:“心得或未可知,收獲卻有一二。”

  這時湖面上寒風乍起,天色驟變,云層攢聚,暗如晨昏。曹彬抬頭觀望,皺眉道:“這天氣說變就變,早上還好好的日頭,剛到中午竟就要下雪了。”

  船老大奔了過來,問道:“曹爺,這天馬上要落大雪,是否要停船靠岸?”

  曹彬想了想,道:“暫不忙,如此湖中雪景斷不能錯過。”

  船老大也不多話,取來斗笠分與兩人。湖面波瀾翻湧,一朵朵雪白的浪花拍打船舷。但這畫舫甚大,行駛起來依舊平穩。天空中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飄落,開始尚嫌稀疏,然而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幕天席地,白茫茫的一片掩蓋湖面。

  此時所有的人都跑上甲板,戴起船老大分發的斗笠,一個個笑語開懷。馬橫得意道:“大師兄,小弟的提議不錯吧!正趕上一場雪景。”

  曹夫人笑道:“還是馬兄弟能掐會算,未卜先知,抵得上半個神仙。”

  眾人說說笑笑,見遠山隱隱如云遮霧繞,碧綠的湖面波浪起伏翻騰起冉冉水氣,無不心曠神怡,流連忘返。又過了半個多時辰,雪越下越大,湖上寒風越發凜冽,眾人陸續回到艙內品茶取暖。

  馬橫與孫二等人圍了張八仙桌,玩牌開賭,曹妍和曹衡兩個小腦袋湊在人堆里觀戰,不論誰贏了都少不了他們兩個的利錢。

  忽然前方湖面上隱約出現一葉扁舟,在風雪波瀾里載沉載浮。上面立著兩名年輕文士,一著青衣,一著藍衫,任憑小船顛簸跌宕,悠然自得地欣賞著撫仙湖美妙雪景。

  曹彬凝目打量,低聲道:“偌大的風雪,這兩人只乘一小舟出湖,連一個艄公也不帶,看來絕非常人。”

  林熠點點頭沒有說話,臉上微微露出疑惑沉思的神色。

  曹彬見狀詫異道:“莫非先生認識舟上之人?”

  林熠搖頭道:“老朽身在北地,此處少有故舊,這兩位……並不認識。”

  沒多一會兒,那小舟若隱若現向西駛去,漸漸消失在曹彬視線里。

  只聽見林熠雙指輕擊朱欄,清聲吟道:“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常見,斗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歌聲低沉,鏗鏘悠揚,隨朔風吹送飄揚漫天飛雪之中。

  曹彬拊掌低和道:“‘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好詞,好氣魄!錢先生,這可是你作的么?”

  林熠笑道:“老朽焉有此大才?只是昔日一位摯友時常吟唱此闋,老朽聽的多了,也就記下,卻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所作。”

  而這位摯友,林熠未說,其實就是他的二師兄宋震遠,感物懷人,笑意里總有一抹悵然。

  忽聞湖上遙遙有人應和道:“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陽纜?”歌聲清越,婉轉激蕩,正是這首詞的下半闋。

  林熠放眼望去,見那葉扁舟竟又駛回。船首站立的青衣文士面冠如玉,豐神俊朗,風蕩衣袂,翩若凌波,朝著畫舫拱手笑道:“晚生東海雁五,偶聽舫上高賢放歌,一時興起冒昧應和,還望恕罪。”

  風雪之聲雖大,但話音入耳依舊平和委婉,仿佛絲毫不費氣力,就能讓畫舫上人聽得清清楚楚。

  林熠眉宇輕抬,暗道:“真是她!只是朔風正緊,冰封北地,她跑來漣州作什么?”聽這位女扮男裝的雁五公子言下之意,頗欲登舟結交,更覺有異。

  曹彬見林熠不語,便代答道:“湖上逢佳客,曹某不甚喜之,何言冒昧?”

  雁五公子身旁的藍衫青年笑道:“兄臺可是太霞派的曹彬兄,小弟北海楚凌宇。”

  曹彬聞言愕然,渾沒料到這藍衫青年竟是號稱正道年輕弟子第一人的,北海不夜島楚大公子。其父不夜島島主楚鎮曇在正道中聲名顯赫,幾與天都掌門青松真人及林熠師尊玄干真人並駕齊驅。

  楚凌宇年不過二十五六,卻青出于藍,被期許為五十年后正道八大門派的第一高手。

  由此推論,在他身畔的雁五公子看似羸弱,身分亦必非同小可。若非顧忌林熠被識破喬裝,以他好客喜交的個性,當即就要邀請這兩人登舟一敘。

  他抱拳禮道:“楚公子大名在下仰慕已久,湖上邂逅不啻三生有幸。”

  就瞧雁五公子側向楚凌宇說了句什么,楚凌宇點點頭笑道:“曹兄謬贊小弟愧不敢當,在下與這位雁兄弟在湖上迎雪破浪不覺稍有倦乏,欲過船來討杯水酒聊作歇息,不知是否叨擾了曹兄和諸位的雅興?”

  曹彬頗感為難,楚凌宇主動出言相邀,自己臉上榮光,怎也不宜拒絕才是。但這一上船,與林熠正面相對,萬一出了岔子自己怎對得起林熠。

  林熠思忖道:“楚凌宇話雖客氣,卻未必出自本意,要結交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太霞派門人,多半是那人的主意。

  “常言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曹大哥若一味推辭反招惹嫌疑,索性以靜應變,瞧瞧這觀止池的‘雁五公子’究竟意欲何為。至不濟我被她識破行藏,大干一場,卻也不能牽累曹大哥一家。”

  當下他假裝拂去肩頭雪花,遮住口形傳音入秘道:“曹大哥,便請他們登舟吧。”

  曹彬略一躊躇,旋即依言揚聲道:“楚公子客氣,在下這便將船靠過來。”

  楚凌宇哈哈一笑,擺手道:“曹兄,不必麻煩!”體內仙家真氣微轉,催動扁舟靠到畫舫邊,把纜繩系上畫舫,和雁五公子雙雙縱身一掠,身如飛絮上了甲板。

  曹彬這才得機會仔細打量,漫天大雪中,這兩人身上、發上不沾一片雪花,悠然自若,談笑風生。那雁五公子分明是女兒身,想必是楚凌宇的愛侶,暗喝一聲彩道:“好一對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他伸手一引道:“楚公子,雁公子,兩位艙里請!”與林熠並肩伴著兩人入了船艙。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18:28

第七章 夜襲  
   
   曹彬引著楚凌宇和雁五公子回到船艙,馬橫等人也紛紛聚攏過來。曹彬一一介紹,眾人互道仰慕分賓主落坐。

  雁五公子似十分喜愛小孩子,將曹妍、曹衡小手牽住輕語攀談,極是親熱。曹衡不怕生,眨著眼道:“雁叔叔,你的手又軟又滑,比衡兒娘親的手握著還要舒服。”

  曹夫人尷尬叱道:“衡兒,好生沒有禮數,這般對你雁叔叔說話。”

  雁五公子微笑道:“姐姐莫要責怪衡兒,小妹本就是女兒身。只因出門在外為求方便,才改換了男裝。衡兒童言無忌,真是聰明伶俐的孩子。”

  曹夫人見她坦誠相待,並不刻意掩飾自己女扮男裝之事,不由生出好感,笑道:“雁姑娘有所不知,這孩子自幼被寵慣壞了,無法無天,口無遮攔,萬勿見笑。”

  曹彬有意試探楚凌宇的來意,問道:“不知楚公子與雁姑娘何時到的漣州,若非湖上偶遇豈不錯失?在下忝為地主委實汗顏,改日定當登門拜訪。”

  楚凌宇道:“曹兄無需客氣,小弟與雁仙子昨夜才到的漣州,暫居奉仙觀中,正欲擇日拜望貴府曹老爺子,不想先在這兒邂逅曹兄。叨擾之處,還請諸位寬宥。”

  曹彬暗自尋思,這般大冷天的又是新年將近,楚凌宇何來的閑情雅致,風塵僕僕跑來漣州游山玩水。

  可要說是沖著林熠而來,卻看他兩人好自以暇的談笑風生,並無異常。更何況林熠隱身曹府之事,除自己與夫人外再無第三人知曉,會是哪里洩漏了消息?

  他思來想去,反倒更加琢磨不透楚凌宇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當下微笑道:“原來楚公子要找家父,敢問有何見教?”

  楚凌宇笑著擺手道:“見教可不敢當。小弟久慕令尊大名,既來了漣州,焉有不投帖造訪的道理?只是時近歲末,恐曹老爺子貴人事多,這才沒有冒昧登門。”

  馬橫說道:“楚公子哪里的話,師父他老人家若聽說您要到鏢局作客,不定會有多高興。俗話說趕日不如撞日,干脆待會兒就跟咱們一塊兒回鏢局吧!眼下過年,咱們府里也甚是熱鬧,可比奉仙觀里有趣多了。”

  楚凌宇含笑望向曹彬,問道:“馬大哥快人快語,曹兄意下如何?”

  曹彬拱手道:“楚公子隆情,在下自是歡迎之至。”又閑聊須臾,畫舫回程停到碼頭,眾人各乘車馬,逕自往曹府而去。

  一行回到鏢局,已是黃昏,馬橫早有派人先行回報曹子仲,老爺子率著曹執等人親自出府相迎。

  當晚曹府大擺夜宴,款待楚凌宇與雁五公子。楚凌宇酒力不凡,來者不拒,面不改色足足喝了二十多碗。

  雁五公子被曹妍、曹衡一左一右圍著,與女眷一席,只啜上幾小口清茶,顯得平易近人。

  宴后,曹子仲說什么也要留楚凌宇和雁五公子在府上盤桓數日,等年后再走。楚凌宇竟不推辭,小住下來,自有下人打掃靜室,收拾床鋪。

  林熠早早退席回到屋里打坐。經過一個來月的潛心休養,他的傷勢已經好了有六七分,恢復的速度遠比自己預想的快。

  他一路之上都在留意雁鸞霜和楚凌宇的神色言舉,卻發現這兩人並未注意自己,甚至未曾主動和他說過一句話。

  只有雁鸞霜問起湖上吟詩之人時,曹彬代自己作了介紹,其后就再無接觸。怎么看也不像是沖著自己來的,否則這兩人的城府也委實太過可怕了一點。

  他不由思忖道:“北海不夜島與天都派一貫交好,楚鎮曇和青松真人多年摯交形同莫逆。難不成楚凌宇此來與孫二和司徒宛的密謀有關?可為何又攜著觀止池的雁鸞霜,莫非連她也牽扯在內,同在算計曹府?”

  時近深夜,林熠收功起身,前廳的酒席早已散了。他換上大夢天君的袍服,戴上石棘獸皮制成的面具,悄然出屋奔著孫二住的廂房而去,隱到院子里的一株銀杏樹上。

  孫二的屋子窗門緊閉,黑漆漆一團似已入睡。林熠也不著急,眼睛半睜半閉坐在樹上假寐,周圍的任何細微動靜卻都難以逃過他的靈覺。

  如此過了約莫一個來時辰,果然看到孫二的身影偷偷從窗口躍出,略微打量四周隨即向后花園行去。

  林熠心道:“看來他是約了楚凌宇在后花園見面,我且跟了下去,設法偵知他們的圖謀。”

  他曉得楚凌宇隨時可能出現,行動越發小心,運上奇遁身法遠遠綴著,更不敢靠得過近。

  進了后花園,孫二先繞了一圈,確定園中再無別人才鉆進假山洞。

  又過少頃,只見司徒宛獨自一人從月亮門洞外步入,也跟著進了山洞。

  林熠一怔,暗道:“原來他約的是司徒宛,不是楚凌宇,我倒猜錯了。”凝神運功,傾聽洞內兩人的交談。

  就聽司徒宛低聲埋怨道:“你把我急著約來有什么事,可知道這有多危險?”

  孫二冷笑道:“怕什么,憑曹執這個蠢材,也能察覺得到?”

  司徒宛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你莫要一個大意壞事才好。快說,到底有什么事?”

  孫二道:“楚凌宇為何會來曹府?他身邊的那個姓雁的女子,我瞧多半便是近來大出風頭的觀止池傳人雁鸞霜。難道說天宗也曉得了這件秘密?”

  司徒宛搖頭道:“不可能,天宗和不夜島再神通廣大,也絕無可能知曉咱們的事情。近些日子外面風傳,楚凌宇自神霄宮一戰后便與雁鸞霜並肩攜游,交往甚密。說不定是在偷偷追戀人家,你不必杞人憂天,大驚小怪。”

  孫二道:“但願如此。大過年的,他們既不去北海,也不回東海,卻偏偏投到老鬼的府上,我總隱隱覺著不妥。”

  司徒宛哼道:“有什么不妥的?你整日吃飽喝足了便無事生非,疑神疑鬼才大大的不妥。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這就要回屋了。”

  孫二急忙一把拉住司徒宛,涎著臉笑道:“好妹子,別急著走。自打曹執回來,咱們兩個還未得機會好好說一會兒話呢。”

  司徒宛甩手道:“快松開,那死鬼還在靜室里打坐。萬一回屋子見不著我,又要惹出一番風波。”

  孫二抓得更緊,順勢攬住司徒宛的纖腰不以為然道:“你隨意扯個謊不就過去了?”

  兩人正拉拉扯扯、糾纏不清之際,突然聽見外頭有人揚聲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快滾出來!”

  司徒宛花容變色,顫聲道:“不好,咱們教人發現啦!”

  孫二松開司徒宛,臉上閃過一道殺機,低聲道:“哪個混蛋多事,老子去殺了他!”

  話音未落,就聽見外頭一聲淒厲的慘叫,那人竟已死了。兩人面面相覷,大感困惑。司徒宛一推孫二,催道:“快出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孫二被人攪了好事,一肚子的邪火,縱身出了假山洞,只聽黑夜里曹府中驟然間此起彼伏,到處響起慘呼與示警聲,一道道黑影從院墻外縱入,掠向內宅。

  孫二又驚又喜。喜的是這些人並非為捉奸而來,驚的是對方俱都身法矯健,修為甚是不俗,夜闖曹府定是欲有所作為。

  司徒宛站在孫二身后,錯愕道:“二哥,這些人是什么來頭?”

  孫二搖頭回答道:“不曉得,十有八九是曹府在外走鏢時,無意之中得罪了哪方的神聖,如今人家糾集人馬前來報復。”

  就這兩句話的工夫,喊殺聲大震,到處都燃起了火頭。

  來人顯然早有籌謀,從四面八方殺入曹府,一進院墻便四散分開,各行其事,殺人放火肆無忌憚。

  曹府眾人多數正沉浸在夢鄉里,又因臨近新年府內的警戒也大不如以往,數名守值的鏢師讓人家砍瓜切菜一般的輕松料理,幾乎毫無阻滯的沖進內宅。

  司徒宛臉色一變,失聲叫道:“糟了,胤兒還在屋里!”

  她嗓音不經意里略略放大,頓時教人察覺。一個中年白衣文士哈哈一笑,招呼同伴道:“袁山主快來,果真有一對狗男女在洞里幽會!”

  一個生的如黑猩猩般的巨靈大漢揮舞銅錘應聲而至,洪聲道:“呂窟主,男的歸你,那娘們歸我!”左手毛茸茸的爪子蒲扇似的戟張往司徒宛肩頭抓來。

  孫二也顧不得隱匿行藏,踏步護住司徒宛,沉聲喝道:“何方妖人,膽敢夜闖曹府?”左掌虛晃,右掌快逾奔雷“砰”的擊中巨靈大漢的脈門。

  巨靈大漢做夢也沒想到,太霞派中居然藏有正道高手,一個疏忽已然中招,左面的胳膊酸麻難當,幾乎廢了大半。他負痛狂吼,正欲揮杵再攻,卻被那白衣文士拽住臂膀,叫道:“且慢!”

  “啪!”的展開摺扇,輕搖徐晃一對寒光如針的眼睛端詳孫二道:“‘驚濤十八掌’,閣下是天都派的弟子,偷偷摸摸藏在曹府里做什么?”

  孫二一掌沒有能將巨靈大漢擊倒,心下也是暗驚,一面凝神聚氣,一面冷哼道:“你不必知道!”回頭朝司徒宛打了一個眼色,司徒宛會意頷首。這兩個妖人既然識破了他們的來歷,那唯有一途,滅口。

  白衣文士道:“呂某好意想放你們一條生路,奈何閣下不識抬舉,就怪不得咱們心狠手辣,趕盡殺絕了!”摺扇收攏,化作判官筆一式“玉鞭云外指”點向孫二胸口,既疾且狠,隱有嗤嗤風動。

  孫二愕然道:“你是南荒霧靈山脈的呂窟主!”他夜半私會,自不會攜帶仙劍,只得空手相迎,一個退身回到洞中,存心要把對方引到里面,也免在外打斗之間再被人識破身分。

  那邊巨靈大漢怒吼連連,一頭闖入洞中與司徒宛交上了手。他左臂麻木,本吃了不小的虧,但司徒宛同樣未攜仙劍,唯有依靠一雙肉掌周旋,一時半會難分伯仲,也占不著對方的便宜。

  這一仗雙方打得熱鬧非凡,可又都有些稀里糊塗。呂巖與巨靈大漢固然想不明白天都派的人為何會隱身曹府,深更半夜私會被自己逮個正著;孫二和司徒宛則是鬧不清楚,太霞派何時得罪了南荒群妖,惹得他們漏夜來襲。

  按下孫二等人不表,林熠聽到慘呼聲響立即舍下這對鴛鴦,施展身形逕自往曹彬住的小樓而去。

  此時曹府已亂成一鍋粥,許多從睡夢里驚醒的鏢師紛紛披衣出門,抄起家伙與來敵殺成一團。

  林熠舉目望去,數十名銀衣人已湧入內宅,一馬當先的那人滿臉麻子,面色如金,赫然就是金牛宮六大護法之一的麻奉秉。他立時醒悟道:“敢情這些人是來報龍首山一箭之仇來著!”

  在麻奉秉身畔,另有一名灰衣老者氣勢不凡,面色陰森。林熠雖不認識,但瞧這架式必然也是金牛宮六大護法中人。這些人的前方,更有百余名來自霧靈山脈的魔道嘍啰打頭陣,聲勢浩大。

  那些太霞派的弟子與威遠鏢局的鏢師,焉能是金牛宮群魔的對手,甫一接戰即潰不成軍,接二連三的倒地身亡,金牛宮此次擺明了要趕盡殺絕,不留半個活口。

  林熠心想:“金牛宮尋不著我和邙山雙聖,跑到這里來拿太霞派出氣。曹府遭此無妄之災,我既然撞見,豈可坐視不理?縱然不得不暴露形跡,也管不了這許多!”

  正打算挺身而出約戰麻奉秉,忽聽半空有清亮動聽的嗓音說道:“麻護法,丁護法,小妹雁鸞霜恭候諸位多時了!”

  一束淡青色柔和劍光風生水起,譬如天外飛仙幻化無方凌空擊落。麻奉秉來不及掣出腰上的金戟,急忙雙掌上翻吐氣揚聲施展出焚金神掌,拍向仙劍。

  來人並不與他雙掌硬撼,輕描淡寫里一轉仙劍,斜斜挑向側翼那名灰衣老者,招式恰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丁護法錯步左閃,不防劍華如影隨形迫近咽喉。他大吼一聲翻身旋轉,疾退三丈,堪堪逃過穿喉之厄。雙足一落實地趕緊拔出一對金鉤,擺開門戶全力以待。孰知對方並未乘勝追擊,收劍飄落。

  丁護法驚魂未定,驀地感覺胸前有異,忙中抽空低頭一瞥,驚見自己胸前的衣襟已被對方凌厲無儔的劍氣劈裂,若非有護體真氣遮擋,早已傷及皮肉。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凝目望去,只見對面飄然立著一位年輕人,手中仙劍負在身后,氣定神閑說不出的雍容自若,卻不帶絲毫的殺氣。

  麻奉秉也已掣出金戟,如臨大敵,冷冷哼道:“雁仙子,久聞天宗潔身自好不問正魔紛爭,你何苦來蹚這混水?”

  雁鸞霜悠然微笑,夜風輕蕩衣袂絲絳,恍若隨時都會凌風仙去,靜靜說道:“匡世扶危,天宗大任。貴宮無端進犯曹府,欲滅滿門,怎能說是小妹在蹚混水?”

  丁護法冷笑道:“雁仙子修為卓絕,可要說欲以一人之力與敝宮抗衡,未免有些不自量力。咱們與太霞派的私人恩怨,輪不到天宗來插手!”

  就聽有人朗聲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雁仙子在此,楚某亦在此!”藍色的身影晃動,楚凌宇已立在雁鸞霜身側,仙劍上兀自有一滴滴未干的血珠滴落。

  麻奉秉死灰色的目光如電,投射在楚凌宇身上,道:“北海不夜島的楚少島主也來了。很好,很好,看來天宗與不夜島是聯手要跟敝宮干上了!”

  他暗暗舒展靈覺四下窺探,再不見其他的異動,稍覺放心。

  雖說近來雁鸞霜與楚凌宇聲名遠揚,但也僅限傳聞。若其后再無援手,己方仗著人多勢眾,應可硬吃下來。

  雁鸞霜微微一笑不答,緩聲道:“楚兄,這里交給小妹就是,煩勞你護住內宅。”纖纖玉手擎劍虛指,意由心生,劍起鳳鳴,一道無形劍氣綿綿卷湧,遙遙罩住丁麻二魔。

  麻奉秉金戟“叮”的脆響,橫格胸口,只覺得一蓬蓬潮水般的劍氣迫面而至,水銀洩地般裹挾周身,迫得他不得不凝聚起精修百余年的魔功竭力抵御。

  奇怪的是雖然對方的劍勢恢弘柔和,毫不含咄咄煞氣,但心底里偏生出一種無堅不摧、莫能與之抗衡的頹敗感覺。彼此尚未真格的交手過招,氣勢已遜色三分。

  再用眼角余光偷偷掃了眼身旁的丁護法,見他雙目圓睜,金鉤顫響,較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同樣承受著來自雁鸞霜無可匹敵的劍氣壓迫。

  就這么稍一走神,遽然左肋一寒,如遭電擊。他駭然之下趕緊收攝心神,體內魔氣滾滾湧動,頭頂冉冉現出一團金色光霧。便瞧見雁鸞霜深邃悠遠的目光正從自己左肋移開,又投向丁護法面門。

  丁護法大叫一聲,身軀后仰,宛如真有一柄看不著的仙劍正挑向他的眉心,忙不迭雙鉤並舉,狂舞金蛇把頭頂護持得密不透風。而雁鸞霜分明一動未動,好整以暇盈盈佇立,僅僅目光飄忽游走而已。

  她的眼神投射到哪里,麻丁二人勢必面色驟變,金戟金鉤齊齊相護,身形更是不知不覺里往后退縮,在地上留下四排一寸多深如同刀削斧劈的足印。

  原來雁鸞霜人雖未動,然而一雙秋波所及之處,盡皆麻丁二人招式中的破綻所在。她仙劍煥發的縷縷劍氣隨即跟進,直似能夠憑空洞穿對方的護體真氣。

  一時間二魔節節后退,只覺得各自身上仿佛全無設防,赤裸裸暴露在這少女的劍下。素來自詡爐火純青的金牛宮絕學,似讓那雙縹緲明亮的目光盯得千瘡百孔,體無完膚。一任他們二人如何變幻招式,游走身形,依舊是顧此失彼,狼狽不堪。

  這情形詭異至極,好像雁鸞霜眼睛里射出的不是目光,而是一道道無形無影的絲線。而堂堂的金牛宮兩大護法,成了牽線木偶,只會隨著對方的視線飄移不停騰挪飛躍,驚怒呼喝。

  楚凌宇見狀又是好笑又是驚羨,他知雁鸞霜獨對丁麻兩大護法也是綽綽有余,于是揚聲道:“雁仙子,在下先去收拾那班金牛宮的嘍啰1仙劍一亮虎入狼群,殺進銀衣衛的戰團之中,自是所向披靡。

  麻奉秉眼睜睜看著楚凌宇大顯神威,奈何自顧不暇。短短一眨眼間,他額頭鬢角冷汗涔涔,猶如已酣斗了三百回合。體內的魔氣劇烈消耗猶在其次,全身的氣勢亦在飛速的削弱枯竭。這樣僵持下去,不消片刻便要折戟沉沙,想全身而退也難。

  在此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境景中陷入愈久,麻老魔愈是膽寒,懊惱不已自己怎么接了這趟要命的差事。

  忽然周遭龐大無倫的壓力驟消,雁鸞霜收回目光淡淡道:“麻護法、丁護法,這是何苦來由?太霞派縱有得罪之處,也不致慘遭滅門,還請收兵回山吧!”

  麻奉秉大松一口氣,心頭“怦怦”劇烈跳個不停,手心里滲滿冷汗。他與丁護法對視一眼,雙目中掠過一絲猙厲,猛喝道:“大伙兒一起上!”縱身飛撲雁鸞霜頭頂,金戟舞動如雪,卻再不敢看一下對方的眼睛。

  丁護法與周圍五六個金牛宮好手聞風而動,將雁鸞霜困在了正中。劍光掌影、刀氣罡風熾如狂風暴雨,均自在想:“你就是再厲害,終究也只有一人雙臂,難不成還能飛上天去?”

  雁鸞霜輕輕搖頭,櫻唇邊逸出一絲出塵飄逸的笑容,幽然嘆息道:“諸位一意威凌,小妹唯有得罪。”

  劍光如虹經天,麻奉秉眼簾里陡然失去了雁鸞霜的身影,甚至靈覺中也感應不到對方的存在。他金戟走空,趕忙擰身回保。

  他耳朵里卻聽見左側一聲悶哼,一名丁護法的弟子拋了雙鉤軟軟倒地,身上不見傷痕。卻是被雁鸞霜沛然莫御的劍氣透體而入震傷經脈,暫時失去了行動之力。

  雁鸞霜一招見效,嬌軀不作些微停留,翩若驚鴻游走在戰團之中。那重重疊疊的刀光劍影密不透風,可在她跟前恍若無物,行云流水般穿梭飄舞,不僅姿態曼妙輕盈,更能避實擊虛,避開丁、麻二人的窮追猛打。

  她劍不輕出,每次玉腕一振,劍光閃耀里必有一名金牛宮弟子應聲倒地。麻奉秉與丁護法追在后頭總是慢上半步,干瞪眼瞧著自己的弟子一一中劍倒下,急火攻心偏又無可奈何,心中的震撼亦越發的濃烈。

  林熠見雁鸞霜與楚凌宇雙雙現身,力壓群魔,亦放下心來。他可沒閑情雅致躲在一旁欣賞雁鸞霜的絕世豐姿,徑直奔向小樓。他縱身登上二樓,揮掌劈開窗戶,里面是曹妍的臥房。

  小姑娘聽到外頭的喊殺,已起床點著了燭火,正想去找爹娘,猛然看見窗戶被震開,一個面蒙皮具的黑衣人闖將進來,禁不住尖聲驚叫。

  林熠一把攬住曹妍,柔聲安慰道:“別害怕,我是你爹爹的朋友!”飛腳蹬開房門,進了過道。

  曹妍的隔壁就是曹衡的屋子,林熠自然再熟悉不過。盡管屋門緊閉,可里頭卻傳來桌椅翻倒和一個成人的怒喝叱罵聲。林熠二話不說,再踹開房門抱著曹妍閃身入內。

  黑暗之中,小曹衡施展奇遁身法借著桌椅家俱的掩護,正拼命逃躲。一個頭陀手持殷紅血刀緊趕慢趕,急切間居然逮不到他。他似有意生擒曹衡,否則也不必追拿,飛起一刀劈出,小家伙又哪里能夠躲閃得過?

  林熠橫身攔阻,將曹衡擋到身后,沙啞的嗓音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臉!”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19:22

第八章 暴露  
   
    那頭陀收刀停身,上下打量林熠,問道:“閣下是誰?”他本非善茬,若非林熠在身法上無形露了一手,這句話原也省了,提刀砍了就是。

  曹衡絕處逢生,一把扯住林熠衣角一迭聲道:“天君,這個惡人好兇,你快幫衡兒趕跑他!外頭好吵,來了很多惡人么?我爹娘在哪里?”

  林熠作出一副冷漠陰森的模樣,不但與錢老夫子的酸腐南轅北轍,更要無從讓人聯想到他的真實身分是昆吾派的叛逃弟子,一字字道:“你又是誰?”

  那人答道:“霧靈山不滅崖恨頭陀便是老子!”

  原來青蓮寺無戒和尚斃命的消息一經傳出,呂巖、恨頭陀等知道屠滅云居觀之事已經敗露,人人自危唯恐成了下一個倒楣蛋。幾個妖人惶恐之下紛紛投到麻奉秉門下,企圖附驥金牛宮保住性命。

  此次麻奉秉奉命夜襲曹府,呂巖等人也盡數隨同,本以為滅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太霞派,只需伸出一個小指頭就行,誰曉得這府中竟然藏龍臥虎,暗匿高手,著實碰上了硬釘子。

  林熠聽恨頭陀報上名號反而笑了,說道:“血屠云居觀的,你也有分?”

  恨頭陀抽了一口冷氣,嘴上依舊強橫道:“是又如何?今日老子還要滅盡曹門,閣下識相點趕緊滾開,不然連你也一塊宰!”

  林熠縱聲一笑道:“好大口氣!”他心懸曹彬夫婦安危,不願與恨頭陀過多糾纏。兼之確定對方是殺害云居觀數十名道士的兇手,出手再不容情。

  林熠身形閃動,右手掠出抓向恨頭陀肩頭,一招攻出即將對方的上半身完全籠罩在爪力之下。恨頭陀識不得手舞足蹈小八式的厲害,吐氣揚聲一刀斬向林熠右臂。

  曹衡叫道:“天君小心!”

  曹妍也在林熠懷里唬得以手捂面,隱隱感受到撲面襲來的冷冽刀氣。

  林熠右臂陡然變招,一轉一滑躲過血刀,輕輕巧巧扣住恨頭陀腋窩,低喝道:“去吧!”掌心太炎真氣如洪流決堤,震散對方護體魔氣直攻心脈,正是那日雨抱樸用以摔飛自己的“淵底擒龍”。

  恨頭陀大吼跌出,身子重重撞在墻上,“喀喇喇”壓塌一片青磚,手足抽動幾下嘴角流出殷紅血絲,雙目放大已是死了。那柄血刀“當啷”墜地,哀鳴聲響。

  曹衡看傻了眼,高聲叫道:“天君,衡兒也想學這一招!”

  林熠對敵之時也少有像今天這樣使出殺手,一招奪命。但恨頭陀屠戮云居觀,殘忍歹毒,作惡多端,自己理應為冤死之人討回公道。只是手舞足蹈小八式牛刀小試,陡現偌大的威力,倒出乎林熠意料之外。

  想那恨頭陀修為不弱,換作三個月前自己十個照面以內應能得手,遠不如眼前這般輕松。

  他無暇細想回味,轉身出了屋子,說道:“以后再說,先去找你爹娘。”

  曹衡“哎喲”一聲,急忙出屋往曹彬的臥房奔去,叫道:“爹爹,爹爹,娘親─”

  剛到門口迎面一股聞之欲嘔的綠色霧氣迫來,腦袋一昏仰天朝后跌倒。林熠一把拎住曹衡背心,運氣替他驅除毒素。好在小家伙服食過石棘膽汁,身上又有皮甲保護,應無性命之憂。

  他放下曹妍,叮囑道:“你們兩個留在屋外,莫要亂跑。”穿過已被掌力震碎的房門,步入室內。

  一個綠發老者口中念動真言,頭頂盤踞著一只碧玉蟾蜍,正在吞云吐霧,煥放出層層慘綠毒瘴湧向曹彬夫婦。

  曹彬因事起倉促,尚來不及拔劍就被這綠發老者纏上,只能以雙手不斷拍出罡風抵擋毒霧。曹夫人雖然手中有劍,但仙劍上已蒙起一層綠幽幽的詭異光芒,連肌膚也透出隱隱的綠色,顯然已經不支。

  這綠發老者正是霧靈山寒月洞的洞主,幸虧他的碧玉蟾蜍曾在玉茗仙子手底吃過大虧,法力受損,否則焉能讓曹彬夫婦支撐這多工夫?他一面催動毒瘴,一面寒聲逼問道:“快說,你們把石棘獸藏到哪里去了?”

  曹彬拼命抵抗,咬牙不答。盡管他屏住呼吸,但那毒瘴仿佛無孔不入,竟滲透過衣衫肌膚侵入體內。時間一久,丹田濁氣漸沉,耳朵里響起嗡嗡怪鳴,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軀體更是麻木起來。

  驀然屋中亮起一束絢麗紫芒,雄渾風雷驟動,“叮”的擊中碧玉蟾蜍。那碧玉蟾蜍擋不得紫芒一擊,“喀喇喇”脆響碎裂成大小不一的玉石殘渣,爆出一團綠瀾迸射飛濺,彌漫的毒瘴立時消退散淡。

  綠發老者受氣機牽引,“哇”的張口噴出一道血箭,面色慘白劇烈震顫,難以置信的望向門口。

  林熠右手微抬,紫芒倏忽鉆進袖底不見,冷冷說道:“這等害人的邪物,毀了最好。”

  曹彬如釋重負,身子依靠墻壁大口喘息,叫道:“林——”猛意識到不對,急忙打住。

  林熠見曹彬夫婦只是惡戰脫力,受了毒霧侵襲,心頭一定,說道:“曹妍、曹衡平安無事,兩位放心。”

  綠發老者強運真氣壓住胸口翻騰的氣血,明白撞上了勁敵。眼見自己苦心修煉的碧玉蟾蜍化為烏有,心里驚怒交加,淒厲長笑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就用閣下的性命抵償老夫仙寶毀損之痛吧!”

  林熠早已從羅禹處得知呂巖等人的外貌長相,見著這綠發老者的模樣,與所祭出的碧玉蟾蜍,已了然對方身分,沉聲道:“殺人償命,謝洞主這話說得一點不錯。云居觀數十條人命,今日也該抵還一二了!”

  謝洞主被林熠叫出身分,喝問道:“閣下是誰,為何認得老夫?”

  林熠淡然道:“去問恨頭陀吧!黃泉路上有人相伴,閣下不必擔心寂寞。”

  他的舉手投足、一言一行都照葫蘆畫瓢臨摹自仇厲,看在綠發老者眼里,卻顯得更加高深莫測,霸氣迫人,頓覺氣餒生出脫身的念頭。當下雙掌虛晃一招,拍出兩道狂飆意圖阻上對方一阻,翻身竄向窗口。

  林熠后發先至,飄身擋住窗戶,一式“無往不利”遞出,嘿然道:“走得了么?”

  綠發老者收勢不及,一顆大好頭顱宛如投懷送抱迎向林熠的右掌,不由得魂飛魄散,鼓氣厲嘯。他的修為較之恨頭陀高出不少,對林熠的厲害亦有所戒備,驚惶之中還是能夠轟出雙掌,只盼能與對方硬撼一招,借力從屋門遁出。

  豈料林熠身軀左閃,讓開窗口,左手凝成電爪攻向綠發老者的腰眼。綠發老者頭已探出窗戶,大半截身子尚在里邊,背后疾風如芒暗叫不好,硬生生的挺腰沉身,額頭“砰”的砸碎窗欞,也顧不得了。

  林熠身形飄忽騰挪,手舞足蹈小八式連綿不絕揮灑自如,將綠發老者壓縮在狹小的空間里閃躲不得,更無還手之力。

  曹彬瞧得眉飛色舞,心折不已,暗暗思忖道:“我若有林兄弟一半的本事,今日也不會險些喪命在這綠發妖人的邪器之下。”念及愛子能得林熠傾心傳授,將來成就不可限量,又是欣喜難以名狀。

  忽然懷里一熱,聽見曹衡喚道:“爹爹!”一雙小手抱住曹彬虎腰,眼睛瞪圓了觀瞧激戰。原來他與曹妍終究違背了林熠的叮囑,偷偷溜進了屋子。

  林熠左手一式“順手牽羊”、右手一招“螳臂擋車”打的綠發老者左支右絀,首尾難顧,露出了胸前破綻。他右手輕輕一送,化爪為掌轟然拍在對方心口,低喝一聲:“去!”綠發老者狂吼聲中撞開窗戶,直挺挺摔落庭院,果真去找恨頭陀了。

  曹衡渾不知害怕,眉飛色舞道:“天君,你真厲害!”

  林熠微微一笑,不過有面具遮掩誰也瞧不出來,傳音入秘道:“曹大哥,小弟的這身打扮,沒嚇著你和大嫂吧?”

  曹彬搖頭,說道:“師妹,你將兩個孩子帶到書房暫避,我去看看爹爹。”他與曹夫人原屬同門,私下里便以“師妹”相稱,對著林熠也不需避諱。

  曹夫人牽住曹衡、曹妍,頷首囑咐道:“彬哥,你多加小心,今晚來的可都是金牛宮的魔頭。”

  曹衡卻不干了,拽著娘親叫道:“爹爹,衡兒也要跟你一起去打壞人!”

  曹彬心急火燎,哪有心思和兒子磨蹭,呵斥道:“胡鬧什么,快隨娘親下樓!”

  曹衡見爹爹發怒,不情不願的讓曹夫人牽著下樓,小嘴里依舊不服氣的嘟囔道:“每回打架都教我遠遠躲開,真是沒勁!”

  林熠道:“曹大哥,來犯的是金牛宮麻奉秉等人。觀止池的雁鸞霜與楚凌宇已在外頭擋住他們,咱們這就去救援令尊。”

  兩人躍出小樓,往曹子仲的“聽濤樓”御風疾行。曹府里早亂戰一團,黑煙四起,也沒誰顧得上他們。林熠當先開道,打發了幾個銀衣衛已闖到聽濤樓前的庭院。

  幾具太霞派弟子的屍首血跡未干,橫倒在地,樓里漆黑一團聲息皆無,只有十余具銀衣衛的屍體,盡是被人一掌斃命,氣絕當場。

  曹彬里里外外找不到曹子仲的蹤跡,高聲呼喊也不見應答,越發的焦急。林熠卻盯著那些銀衣衛屍體暗暗詫異,不知這曹府里除了雁鸞霜與楚凌宇外,還有誰能擁有如此強橫的修為,輕松收拾金牛宮的銀衣衛。

  兩人尋到后院,依舊冷冷清清空無一人,連屍體也沒見著。林熠飄身上墻,朝外打量。一條黃土小道迤邐曲折通向十多丈外的杏樹林,林內黑壓壓靜謐異常,飄蕩著一蓬若有若無的紫色霧氣。他輕咦一聲傳音入秘道:“曹大哥,快過來這里!”

  曹彬躍上墻頭,順著林熠手指的方向瞧去,黃土小徑上每隔丈遠便灑濺了幾滴血跡,一直延伸向杏樹林。若非心細之人,很可能疏忽過去。他精神一振,道:“咱們進去瞧瞧!”

  林熠一搖頭,低聲說道:“稍等片刻,我總覺得這杏樹林有些古怪。”靈覺舒展,向前方湧去,甫一接觸紫霧就像迎頭撞在一道鐵壁上,被反彈了回來。他不驚反喜,微笑道:“原來有人用靈符將樹林封住,難怪我在外面覺察不到什么。”

  曹彬焦灼道:“老爺子定是被人困在林中,說不定這些血跡就是他留下的。”

  林熠催動太炎真氣,揮手激射出一枚璇光斗姆梭,“轟─”的一記巨響,樹林上空爆出一連串耀眼火團,紫霧獵獵蕩開去。

  曹彬迫不及待掠入杏樹林,果見曹子仲被金牛宮五大高手團團合圍,腳畔橫躺著兩具屍體。他正待上前助戰,可剛一踏近就被一蓬狂湧的罡風震退,“砰”的撞在樹干上,胸口酸麻郁悶好不難受,大叫道:“爹爹!”

  林熠飄然到了曹彬身旁,一手抵住他的胸膛膻中穴輸入一道真氣,低聲道:“曹大哥稍安毋躁,令尊不會有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19:28

  曹彬略一鎮靜,定睛望向戰團,頓時驚愕的說不出話來。只見曹子仲一雙肉掌縱橫跌宕,幻化無方,身形猶如鬼魅般神出鬼沒,竟是大占上風。

  他目睹此景原該高興才對,可心里面的震撼卻遠有勝之,訝異道:“爹爹的修為何時變得這般驚人,可這、這都不是本門功夫啊?”

  林熠沉聲道:“的確不是,原來老爺子才是真正的高人。”

  這時曹子仲手起掌落將一名金牛宮高手格殺當場,冷哼道:“彬兒,你怎么來了?”

  曹彬喉結動了幾下,仍舊恭聲回答道:“孩兒擔心爹爹安危,所以趕了過來。爹爹,您、您老人家不礙事吧?”

  曹子仲臉上一片肅殺陰冷之色,與平日的豪邁爽直大相徑庭,簡直換過了一個人,傲然道:“我能有什么事,幾條金牛宮走狗能奈我何?”

  一名身材高大的綠袍老者奮力蕩開曹子仲鐵掌,厲聲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曹子仲面沉如水,道:“高護法,咱們也算老相識了,你貴人健忘也是難怪。”身形一轉欺到一個瘦小老者背后,掌心勁力一吐又結果了一個。

  高護法見自己手下接二連三的身亡,手中金柺舞動更疾,嘶聲低吼道:“閣下連殺敝宮十數人,好狠辣的手段1

  曹子仲不答,杏樹林中又響起一聲慘呼,高護法的一名心愛弟子被劈中眉心,頭骨開裂,腦漿迸流,死狀慘不忍睹。

  曹彬只瞧得心驚膽顫,暗自道:“爹爹一身修為卓絕至此,但他為何始終深藏不露,更不將這些奧妙精深的絕學傳授給我和二弟?”

  忽聽曹子仲寒聲長笑道:“高滇,你認命吧!”三掌連環迫得那高護法中路門戶大開,再是一掌泛起熒熒紫光斬落。

  高滇見勢不妙,突然一個撤身揮手抓起身旁的部屬,向前一推,縱身朝林內飛去,叫道:“恕不奉陪了!”

  曹子仲一掌劈中那個替死鬼,屍體“砰”的支離破碎,揚起一團血腥紫霧。霧光里突見亮銀色的光華一閃而逝,高滇大聲慘呼,身軀去勢不止,又往后掠出十余丈,重重摔落塵土。

  在他背心之上,現出一道寸許長的傷口,閃爍著銀色光斑,緩緩向四周裂出一條條紋縫,卻不見半點鮮血滲出,“嗤嗤”連聲里,縷縷銀光從開裂的縫隙里迸射而出,融成一個炫目的光團。高滇的身軀在這團銀白光芒里逐漸消融,魂飛魄散。

  曹彬駭異至極,驚恐到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呆呆望著相處幾十年的爹爹。

  曹子仲若無其事,緩步走近,臉上恢復到往日的神態,微笑道:“彬兒,你爹爹的這手本事如何?”

  曹彬喉嚨發干,囁嚅道:“好、好極了,孩兒從未見過這般厲害的功夫。您老人家平安無事,孩兒也就放心了。”

  曹子仲哈哈一笑,似乎自己也頗為滿意,說道:“難得你還有這份孝心。”

  曹彬見曹子仲神情柔和親切,心頭驚駭也漸漸淡去。曹子仲轉眼打量林熠,問道:“老夫是該稱呼閣下為‘大夢天君’呢,還是錢老夫子?”

  林熠平靜如初,仿佛早已料到對方識破了自己的身分,徐徐道:“悉聽尊便。”

  曹子仲嘿嘿一笑,道:“老夫不清楚你蟄伏曹府的真正意圖,但你對衡兒視如己出,又是彬兒的朋友,這可就有點難為我了。”

  林熠泰然道:“我寄居府上只為避難,對老爺子的事情毫無興趣,也一無所知。假如老爺子實在不能放心,在下也無可奈何。”

  曹子仲嘆道:“我這個人疑心病很重、很重,所以才能太太平平活了這多年。閣下隱瞞身分投入我府,卻教老夫怎生相信你?”

  林熠催動真氣布滿周身,眼中射出犀利精光,淡然道:“巧的很,在下也想再太太平平活上很多年。看來咱們是談不攏了。”

  曹子仲臉上的笑意消失,低嘆道:“是啊,談不攏了,真是難為老夫啊!”一股陰冷的寒流透體而出,籠罩林熠,腳下的落葉沙沙作響盤旋舞蕩。他的雙眸漸漸變成深紫色,長袍上也隱隱籠起一層光波。

  曹彬瞧出不對勁,惶急道:“爹爹,他是孩兒的好友,對咱們家絕無歹意!”

  林熠輕松笑道:“曹兄不必驚慌,老爺子不過是想試試在下的身手來歷。”手底暗扣一道神雷驅魔符,太炎真氣磅#湧蕩,與對方發出的陰冷寒流不期而遇,“喀喇喇”不停的撞擊轟鳴。

  曹彬伸手攔在林熠跟前,叫道:“爹爹,求您老人家高抬貴手,放過孩兒的朋友!”

  曹子仲沒有理睬,深邃冰冷的目光凝視林熠,問道:“你為何不長嘯示警,引來雁鸞霜又或是楚凌宇?”

  林熠淡淡道:“在下是令郎的朋友,生死之交,這個理由夠了吧?”

  曹子仲身上的殺氣輕微波動。他明白林熠的意思,倘若自己三招兩式之間無法力斃對方,等到雁鸞霜等人聞聲而至,自己的秘密勢必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再殺十個林熠也沒有用。然而林熠看在曹彬面上,寧願選擇冒險一拼。

  曹子仲頷首贊道:“好朋友,好男兒!彬兒,你的福分不淺,眼光更是不差。”

  曹彬喜道:“爹爹,您是改變主意了?”

  曹子仲沉吟不語,似乎內心正做著激烈的斗爭,身上的殺氣也隨著他心緒的往復不斷波動激蕩,一時形成微妙的僵持。

  驀然林外有人微笑道:“早知曹府藏龍臥虎,連一位教書先生都是出類拔萃的高手,小妹也不必千里赴援,白擔了心思。”話音悠揚,林中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立時稍松。

  雁鸞霜青衣負劍,走入林內,不偏不倚站在曹子仲與林熠的當中。兩股雄渾的罡流陡然如泥牛入海,被她不著痕跡的化解卸去,連衣袂都沒翻動一下。

  曹子仲“嘿”了一聲,說道:“雁仙子厚誼,老夫自該謝過。不知金牛宮來犯之敵是否都已退了?”

  雁鸞霜道:“來敵已被擊退,楚兄正協助貴府子弟掃蕩殘余。不過,貴府有位叫‘孫二’的僕人卻被金牛宮擄走了,其他傷亡幸好不大。”

  曹子仲微微一驚,道:“孫二?”

  雁鸞霜輕輕頷首,說道:“司徒姐姐也受了些傷,但並不礙事,已回屋歇息了。”

  曹子仲徐徐道:“看來,雁仙子知道的事情實在不少,對曹府很關心吶!”

  雁鸞霜淡雅自若道:“老爺子誤會了,鸞霜從無窺探他人隱私的癖好。”

  曹子仲點點頭,身上的殺氣驟然消失,嘆道:“老啦,疑心病越來越重,真是要不得。”一面喃喃自語,一面自顧自的去了。

  曹彬向著曹子仲的背影叫道:“爹爹!”又看看林熠與雁鸞霜,不曉得該走該留,先顧哪一頭。

  雁鸞霜道:“曹大哥,小妹想私下與錢先生聊幾句,不知可否?”

  曹彬瞧向林熠,見他對自己默默點頭,于是道:“雁仙子請便。”快步追著曹子仲去了。

  雁鸞霜玉容似笑非笑,說道:“錢先生,您真令小妹刮目相看,也更加激起鸞霜的好奇之心,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您到底是誰?”

  林熠道:“既然如此,雁仙子何必現身,莫如在林外袖手旁觀,或許能找出答案。”

  雁鸞霜坦然道:“實不相瞞,小妹本有此意。但聽到錢先生為維護朋友不惜一戰,不免自慚形穢,終忍不住出面勸和。”

  林熠淡淡笑道:“原來如此,在下感激不盡。不曉得雁仙子要對我說什么?”

  雁鸞霜道:“小妹有一種奇異的直覺,你我從前似乎有過一面之緣。而錢先生望向小妹的目光里更隱含戒備,小妹不知為何,錢先生可否教我?”

  林熠哈哈一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難不成在下滿是景仰的對著雁仙子,才算正常么?仙子又何必關注如我這般的一個小人物呢?”

  雁鸞霜不以為忤,嫣然淺笑道:“錢先生絕非池中之物,寄身曹府或有難言之隱。只是此間不日必有一場大變,非先生久留之地,不如盡早離去。”言罷飄然而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20:15

第九章 打劫  

    次日清晨,雁鸞霜與楚凌宇辭行。曹子仲親送至府門外,再三言謝,滿是感激之情,只絕口不提昨夜杏樹林中之事,便如同什么也沒發生過一般。

  曹彬忙碌整夜,處理善后,加緊戒備,以防金牛宮卷土重來。本來這日正是農歷的大年三十,可鏢局里絲毫沒了喜慶的氣氛。劫后余生者暗自慶幸,痛失親友者哀聲淒淒,治喪吊唁。

  盡管曹府封鎖消息,極力掩飾昨夜的變亂。但府內火光沖天,喊殺四起,終究是驚動了官府。日上三竿時來了幾個衙役詢問情況,曹彬推說是強盜劫掠,已被擊退,又取了百兩紋銀分贈幾人,將此事暫且擺平。

  晚上的年夜飯了無味道,草草結束,誰都不曉得金牛宮何時會再來報復。可奇怪的是連過數日,府中都是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大伙兒的心才漸漸放下。

  自杏樹林一戰后,林熠與曹子仲再也沒有碰面過,老爺子深居簡出,做了甩手掌櫃,對前來登門慰問的賓客都分由曹彬、曹執接待迎洽。

  他有時想起雁鸞霜臨別之言,隱隱預感到自己無意之中又卷入了一個深淺莫測的漩渦里。而這個漩渦的中心,應就是曹子仲。

  經過一個來月的休養,林熠的傷勢逐步痊愈,功力亦恢復了八成上下,已有自保之力。但顧念孫二與司徒宛的密謀,且金牛宮吃了偌大的一個虧,也絕無忍氣吞聲的道理,于是決定再暫住上一段時日,靜觀其變。

  正月十五后,主顧逐漸上門,這日又接了一筆年前就預訂的生意。可鏢局里的人手卻有些吃緊,一些告假還鄉探親的鏢師尚未回來。而曹執要忙著照料受傷的司徒宛,無暇旁顧,唯有曹彬親自出馬。

  曹衡不知從哪里得來消息,又是撒嬌又是央告著要隨爹爹同行。經歷了那夜金牛宮的突襲,曹彬也不甚放心把他和曹妍獨自留在府中。想著這次接手的鏢銀數額並不大,所經之處也無太多兇險,便答應了下來,只喜得曹衡連翻了幾個跟頭。

  曹彬遂為他與曹妍向林熠告假,林熠一皺眉頭,說道:“曹大哥,小弟靜極思動,不如陪你和大嫂到隋陽府走上一圈,權且當是散散心。”

  曹彬不虞有他,爽快答應,翌日一早率著鏢隊起程上路。從漣州到隋陽,大約七八天的路程,大多是一馬平川的官道,十分好走。這當中只有一段山路,時有山匪出沒,但也從未動過威遠鏢局的生意。

  那貨主雇了輛牛車,也攜了兩個僕人隨行。每晚宿店都招呼曹彬等人小酌幾杯,幾日下來雙方處得頗為熟稔。林熠隱身車隊之中,白天趕路,晚上睡覺,也沒誰來多搭理他。倒是曹衡、曹妍一路上不住的纏著他說些典故逸事,打發光陰。

  行了六日,前面的道路漸漸崎嶇,已進了隋陽山的北麓。待翻過此山,再行百余里便是北地重鎮隋陽府,至此行程已過大半。

  晌午時鏢隊正沿山道徐行,忽聽后頭馬蹄聲響,兩名黑衣騎士潑喇喇催動馬匹趕了上來,其中一人高舉馬鞭威風凜凜吆喝道:“閃開,閃開,沒長耳朵么?”吆喝聲中兩人已從鏢隊里穿行而過,拐過彎角絕塵去了。

  馬橫血氣方剛,用力吐了口唾沫,望著那兩人的背影低罵道:“屬螃蟹的么?”

  曹彬笑道:“馬兄弟何苦跟他們計較?或許人家身負要事急著趕路,略有失禮也是難免。”

  馬橫哼道:“那么寬的山路,他們偏要往鏢隊里擠,分明是在耍威風。要不是行鏢在外隱忍要緊,我方才就一鞭子抽上去了!”

  那貨主連忙道:“出門在外,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曹衡打趣道:“和大叔,我看你干脆改名叫‘和生財’算了,可不人如其名么?”

  眾人說說笑笑又行出五六里,身后再次響起急促的馬蹄聲,兩名與先前黑衣騎士裝束打扮一模一樣的壯漢,催著坐騎又超了過去。不久之后又有兩撥四騎先后從后趕過,俱都飛揚跋扈,氣勢凌人。

  馬橫催馬追到曹彬身側說道:“大師兄,這事兒可有點邪乎。”

  那“和生財”一聽緊張起來,急忙問道:“曹爺,這些人是沖著鏢銀來的?”

  曹彬搖頭道:“說不準。按理隋陽山是伏虎寨商六的地界,咱們每年都有派人拜山,十多年來相安無事,他該不會突然朝咱們下手,壞了道上的規矩。”

  馬橫說道:“我看那些黑衣人不像商六的手下,不定是哪個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曹彬道:“也許事有湊巧,人家未必是針對咱們。大伙兒打點精神,多加小心也就是了。”他話音未落,鏢隊后方第五次響起了馬蹄聲,不過這一回,馬蹄聲在接近鏢隊后慢慢悠悠的放緩下來。

  馬橫低聲咒罵道:“他奶奶的,又來了!有完沒完,鬧什么鬼?”轉首回望,只見一人一騎,馬上坐著個中年男子,相貌丑陋,亂糟糟的頭發在頭頂打著卷兒,遠遠看上去像足了鳥窩。

  他一身緞袍,背后負劍,任馬往前走自己卻在打瞌睡,不疾不徐始終與鏢隊保持著十來丈的距離。

  如此走了一段,曹彬示意放緩車速。那人恍若未醒,坐騎卻跟著慢了下來。

  馬橫再也忍耐不住,道:“大師兄,我去探探他。”

  曹彬心中早已生疑,聞言頷首道:“形勢未明,敵我未分,不動手為好。”

  馬橫應了,返身策馬來到鏢隊末尾,停下坐騎,喝道:“朋友,你這算什么意思?”

  那人像是被馬橫驚醒一般,勒住馬韁,睡眼惺忪翻了馬橫一眼道:“什么什么意思,我趕路的,這道是給你一個人走的么?可笑!”

  馬橫打著哈哈道:“趕路的?你這話才真正可笑。你若正兒八經的趕路,為何不快不慢,偏偏就綴在咱們鏢隊后頭?”

  那人怪眼一瞪,道:“奇怪了,有道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這隋陽山又不是你們威遠鏢局買下的,我想怎么走便怎么走,難不成還要你來批準?”

  馬橫濃眉一挑,嘿道:“好伙計,你擺明了是來找茬的!”

  那人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既然你要這么想,我也沒法子。”

  馬橫大怒,正欲發作,就聽曹彬叫道:“馬師弟,咱們趕路要緊,莫耽誤了行程。”

  馬橫橫了那人一眼,沉聲道:“不是最好,不然咱們威遠鏢局也不是花架子,紙老虎!”拍馬追上曹彬,道:“大師兄,你都聽見了?我敢打賭這小子十有八九和前面那些人是一伙的,打的就是鏢銀的主意。”

  曹衡不曉得天高地厚,聽了這話反而大大興奮起來,問道:“馬叔,你是說有人要劫鏢?”

  那“和生財”頓時嚇得面色如土,說道:“曹爺,曹大爺,你可一定要保得我身家性命的周全。只要這批貨不出問題,我將貴鏢局的酬勞再加上一成,不,兩成!”

  曹彬安慰道:“和老板寬心,在下既接了這趟鏢,自該護得它周全。何況咱們威遠鏢局的招牌,也不是誰說砸就能砸的!”

  “和生財”一顆心七上八落,戰戰兢兢跟在曹彬身后。鏢隊后面,那人騎著馬依舊一副篤定悠閑的模樣。

  馬橫高聲喝道:“兄弟們,大家伙兒都把招子放亮一點,胸脯挺高一點,別讓人家看了咱們威遠鏢局的笑話!”

  眾人轟諾道:“知道了!”一個個神情振奮,摩拳擦掌。雖說眼下的情形有些古怪,但鏢局子里的人,哪個不是刀口討命的過活,一旦遇事絕無當孬種的道理。

  大伙兒見那人形跡可疑,十有八九就是“踩盤子的”,均曉得惡戰將臨,不消馬橫提醒,也打起了十足的精神頭。

  中午時分,鏢隊到了一座山口。前方兩道山崖有如斧削,相對而出。一條黃土山路彎彎繞繞朝里延伸,光禿禿的山壁不見林木。

  曹彬與馬橫悄然對視,心里均想道:“真要打劫,應該就是這里了。”但明知如此,此去隋陽府別無他途,唯有從谷里穿行而過。當下眾人加緊腳程,進入山谷,暗自都握緊了刀把。

  果不出其然,剛進山谷半里多地,猛聽見高空中一記尖銳的呼哨。兩側山崖頂上現出二十多人縱身飄落,攔住去路。前后兩頭馬蹄聲脆響,各有十余騎奔出,將鏢隊嚴嚴實實的堵在了中間。

  一直跟隨在后的那個中年男子睜開眼睛,舒服地伸個懶腰,哈哈笑道:“曹兄,你們這趟鏢的路算是走到頭啦!”

  曹彬一揮手,鏢局里的人紛紛抽出兵刃護住鏢車,“和生財”雙腿酥軟兩手摟住馬脖子,好不容易才沒掉下去,嘴里直念“三清聖祖保佑、三清聖祖保佑”。

  林熠偷眼觀瞧,就見除了那名中年男子外,前方三十多人里有兩男一女分外醒目,大咧咧站在佇列的最前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20:26

  當中的女子已是半老徐娘,穿著鮮艷的大紅披風,腰間並排插了十二把飛刀,刀鋒藍汪汪的閃爍,顯然喂過劇毒。在她左首是個老者,手拿旱煙袋,瞇縫著小眼睛有滋有味的吞云吐霧。

  右首站著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大漢,宛如鐵塔,手上一對銅錘,每只不下百多斤,一左一右扛在肩頭。

  曹彬揚聲問道:“敢問究竟是哪路的朋友,為何攔住曹某的鏢隊?”

  那半老徐娘“咯咯”笑得花枝亂顫,紅影亂閃,說道:“曹彬,虧你還在北地行鏢多年,連太陰四煞都不認得,這雙眼珠子早該挖下來給咱們當家的下酒喝啦!”

  曹彬頓覺蹊蹺,他當然聽說過“太陰四煞”的名頭。但太陰山位居塞外,與威遠鏢局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何以千里迢迢趕到隋陽山來打劫?況且這趟鏢銀的數目,原該不入這些魔道妖人的法眼才對。

  他高聲答道:“原來是太陰四煞!一直跟隨我們的想必是閻九爺?”

  那中年男子腳后跟一踢馬肚子,從鏢隊里穿行而過,完全不把曹彬等人放在眼里,慢條斯理道:“不錯,正是你九爺。曹兄,剛過完年沒幾天,兄弟們卻一個個窮得叮當響,直找我要飯吃。

  “兄弟左思右想,只好厚起臉來向你討點銀子使使。久聞威遠鏢局慷慨仁義,想來曹兄不會駁了這點面子吧?”

  曹彬笑道:“敢情是閻九爺缺錢花。這個容易,在下立馬奉上二百兩紋銀,權當與諸位交個朋友。”

  那半老徐娘笑道:“曹彬,你打發叫化子么,區區二百兩就想叫太陰四煞走路?”

  曹彬不動聲色,耐著性子道:“要按紅娘子的意思,又該當如何?”

  那鐵塔似的壯漢洪聲道:“什么該當不該當的?鏢留下,人滾蛋,不就完事么!省得你熊五爺動手。”

  馬橫火冒三丈,叫陣道:“熊五,不要滿嘴放屁,你有種就過來跟馬爺爺先過上幾招!”

  閻九陰惻惻道:“不必了。咱們是來劫鏢的,可不是打擂臺爭哪個是天下第一。”

  曹彬道:“奇怪了,曹某久聞太陰四煞威震塞北,是一等一的人物,怎么也會動上威遠鏢局區區十幾車鏢銀的主意?”

  熊五不耐煩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老子本來干的就是打家劫舍這一行,在哪兒打劫不都一樣?廢話少說,是你們識相一點,還是勞煩熊五爺送你們回姥姥家?”

  曹彬正欲答話,忽然神色微動,轉而高聲道:“閻九爺,難得你照顧威遠鏢局的生意。曹某今日買你的金面,這筆鏢銀就送給諸位了!”

  此言一出,莫說威遠鏢局眾人,連太陰四煞也盡皆愕然,唯有曹夫人隱約明白其中文章,悄悄望了馬車上的錢老夫子一眼,見他縮在一角,抱著曹衡嘴直打哆嗦。

  “和生財”連連向曹彬作揖道:“曹大爺,這萬萬使不得呀,這十幾車鏢銀可是我的命根子,絕不能送啊!”

  馬橫不解道:“大師兄,這鏢銀留下了,咱們兄弟的臉今后往哪兒擱?”

  曹彬一擺手,低聲道:“和老板,和氣生財嘛!”再以傳音入秘道:“和老板放心,今晚掌燈前,在下保證閻九他們老老實實的,把這十幾車鏢銀一分不少給你送還回來。如若不然,咱們威遠鏢局包賠你所有損失。”

  這時閻九狐疑問道:“曹兄,你這話不是開玩笑的吧?”

  曹彬道:“閻九爺,只要你不動手傷人,讓開一條道,咱們這就留下鏢銀離去。”

  紅娘子湊到丈夫身邊,壓低聲音問道:“當家的,曹彬這般爽快,莫非他已經知道─”

  閻九搖頭道:“不可能,那小子不敢耍我。”他一揮手,喝道:“讓路!”身后部眾齊刷刷往路邊閃開一道缺口。

  曹彬拱手道:“閻九爺,多謝了,咱們后會有期!”吩咐眾人舍下鏢銀,魚貫退出。片刻之間走得干干凈凈,一個不剩。

  熊五咕噥道:“他奶奶的,曹彬這家伙在搞什么鬼?屁也不放一個就把銀子留下了?九哥,這事有點玄乎。”

  紅娘子問道:“當家的,會不會那鏢車上裝的東西已經給調包了?”

  閻九一驚,道:“我查過車輪印子,應該不會。”

  果然一名手下興沖沖奔來說道:“九爺,全是通泰錢莊的現銀,沒錯!”

  那抽旱煙的老者驀地一睜眼,說道:“他們都已退出山谷口,卻在谷外的林子里停了下來。”

  熊五奇怪道:“八哥,你的這雙耳朵沒聽錯吧?他們不趕緊回漣州報訊求援,停在谷外作甚?反過來打劫我們?哈哈哈……”

  這老者姓汪,在太陰四煞中年紀最長,閻九雖為當家也得尊稱他一聲“八哥”。只是識趣的從不敢連名帶姓的一塊兒叫,免得被老爺子錯聽成“王八”,一怒賞上幾個耳刮子。

  汪八聽熊五的口氣意似不信,傲然道:“老夫的‘諦聽神耳’豈會有錯?你若不信,回頭自去打探。”

  紅娘子抬頭看看天色,道:“八哥的耳朵天下無雙,也不必再去打探了。我看日上中天,他們該是在用飯吧!”

  熊五呸道:“他奶奶的,丟了鏢銀還有心思吃飯,這些軟蛋臉皮也夠厚的。”

  閻九道:“別管他,諒曹彬也玩不出什么花樣來,咱們出谷。”一聲令下,眾人駕著鏢車出了山谷,往隋陽府方向行去。

  走了一個多時辰,並不見威遠鏢局有人從后追來,一行人的心情更加松弛。

  紅娘子笑道:“我原以為少不了要飛刀子,沒曾想曹彬這么不禁嚇,男人做到這個分上可真夠窩囊。”

  熊五道:“可不是?以前聽說曹彬也有兩下子,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今天撞上了才曉得也是個軟蛋。跟他兄弟一個樣。”

  驀地山道旁的密林中有人說道:“你們高興的太早了點吧?”緩步走出二十個道士,或老或少,每人背后均負有一柄仙劍。

  這嗓音低沉柔和,然而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猶如重鼓驚雷轟轟作響,閻九等人猝不及防之下一陣氣血翻騰,兩眼發眩。身后十幾個手下紛紛悶哼,身軀搖晃,還有幾個一頭從馬背上栽落。

  那些騾馬受了驚嚇,揚啼嘶鳴,車隊立時亂作一團。

  閻九暗自駭異,舉目望去。就見那開口說話的是位白衣老道,鶴發童顏,懷抱一柄拂塵。在他身后的十數名道士眼蘊精光,淵渟岳峙,一看即是硬手。

  閻九勒馬不動,思忖道:“莫非是曹彬有了準備,在此埋伏下幫手?可他又怎么算到我今日要來劫鏢?”

  他微一抱拳,問道:“敢問道長大名,何故攔阻閻某的去路?”

  白袍老道淡淡道:“貧道心航,僻居漣州,閻先生恐怕未必聽說過。”

  閻九愕然道:“原來道長是奉仙觀觀主心航真人,閻某眼拙,失敬失敬!”

  心航道人微笑道:“‘真人’二字貧道愧不敢當,閻先生也無需客套。”

  閻九道:“不知心航道長攔下閻某的車隊,有何貴干?”

  心航道人嘴角掛上一絲蔑然笑容,道:“閻先生,這車上裝的鏢銀是你的么?”

  紅娘子柳眉一豎,說道:“好啊,堂堂的奉仙觀觀主也做起黑吃黑的買賣來了,傳出去直教天下人笑死。”

  心航道人面不改色,道:“諸位差矣。這十幾車鏢銀奉仙觀一文不取,從哪里來,還到哪里去。”

  紅娘子厲喝道:“是曹彬請你們來的么?難怪他扔下鏢車自己跑了!”

  閻九心念急閃,飛快的權衡利弊,揣摩形勢。奉仙觀的這十幾個道士,分明是等在此地候著他們兄弟,觀主心航道人親自出馬,說明是勢在必得。

  太陰四煞雖未和奉仙觀打過交道,但心航道人盛名在外,剛才露的那手仙家修為又實在漂亮,自己幾個兄弟是比不上的。

  何況,久聞奉仙觀乃正道第一名門天都派的支系,自己又不是真的缺銀子花,犯不著為這十幾車的鏢銀開罪對方。

  計議已定,他仰天打了個哈哈說道:“心航道長名重北地,閻某自當從命。伙計們,把鏢車留下,咱們走!”

  心航道人低喝道:“走?且慢!”

  閻九不明其意,問道:“道長,你還有何吩咐?”

  心航道人身后一名中年道士冷冷道:“鏢車留下,人也得留下!”

  熊五怒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出家人本當慈悲為懷,普渡眾生,竟也要做趕盡殺絕之事!”

  中年道士面罩秋霜,肅然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上天雖有好生之德,卻也不會妄縱兇人。”

  閻九眼睛里閃過一縷驃悍精光,嘿然道:“心航道長,你什么意思不妨明說,果真是要咱們太陰四煞把性命也交給奉仙觀?”

  心航道人徐徐道:“閻先生若能誠心悔改,不妨下馬隨貧道回轉奉仙觀,從此面壁思過,洗心革面,貧道擔保諸位毫發無傷,絕不妄殺一人。”

  紅娘子啐道:“放屁,什么面壁思過,想把老娘關進黑牢里一輩子不見光么?沒門!”

  心航道人面露悲天憫人之色,嘆息道:“諸位惡貫滿盈仍不思悔悟,貧道無奈,只好替天行道痛下殺手了。”

  汪八猛吮兩口旱煙,“呼”的噴出一縷真元,大喝道:“風緊,收帆─”

  太陰四煞相交多年,彼此之間早已形成默契。汪八噴出真元的同時,紅娘子亮起六把飛刀,閻九拍出兩道掌風,齊齊向心航道人招呼去,身子都騰空而起,率著部眾往路邊山林里退卻。

  汪八的旱煙管受真元鼓蕩,前端的窩鍋里瞬間迸射出一蓬耀眼火星,幕天席地湧了過去,正是他的看家絕活“漫天星斗”。

  心航道人揮手揚起拂塵“嗤嗤”罡風如注,不僅將那蓬汪八以本身真元激射的火星滌蕩一清,更風卷殘云般把紅娘子的飛刀、閻九的掌風盡數迫回!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21:23

第十章 雷符  

  慘叫連聲,十余名太陰部眾或是中刀或是被掌風掃到,紛紛落馬,還有命在的都痛苦的在地上打滾。

  那中年道士凌空掠起,反手掣劍一振右腕,晃動出七道光圈將熊五和紅娘子卷裹而入。熊五怒吼暴跳,一對銅錘左右開弓砸向中年道士,“呼”的撞在光圈上被彈了回來,險些砸中自己的腦袋。

  紅娘子嬌叱出刀,她的十二把柳葉刀既可作為暗器射出,亦能當作短刀近身廝殺。當下雙手從腰間抽出兩把柳葉刀朝上一翻,“叮叮叮叮”爆竹般的脆響接連不斷,退出五步,終于化解了攻來的劍招。

  在外圈十八名奉仙觀的道士以少圍多,將三十多個太陰四煞的手下迫回到山道上,斗作一團。

  這些道士人數雖少,但一個個劍法如神,即便以一敵三還占得上風。地上盡管不斷有人流血躺倒,卻都是太陰山的部眾。

  閻九與汪八並肩而立,面對著心航道人不敢懈怠。明知己方戰局不利,也不敢稍分一絲的心神。

  心航道人對周圍的慘烈打斗亦是視若無睹,雙目凝射精光罩定二人,手中拂塵輕輕飄蕩,並不著急出手。

  汪八耳朵里聽到熊五的虎吼,正破口罵道:“哎喲!他娘的臭牛鼻子,老子作鬼也要砸死你們!”罵聲尖厲可中氣不足,已是受了傷。

  他心中慘然道:“沒想到咱們太陰四煞縱橫塞北數十年,今日竟要埋骨此處!”丹田催動真氣注入旱煙管,傳音入秘道:“老九,你快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記得給弟兄們報仇!”

  不待閻九回應,張口猛噴,旱煙管中冒起一股濃烈的青煙宛如靈蛇出洞,直射心航道人。

  心航道人微咦一聲,似未預料到汪八甫一交手,便不惜耗損六十余年苦修的真元,以“青霓氤氳”與自己抵死相拼。

  當下他面色凝重,緩緩推出左掌,“砰”的掌勁和青煙一交。

  青煙劇烈抖動扭曲,匯聚更濃,慢慢朝前寸寸迫近。心航道人往后退了一步,與青煙依舊保持三丈遠的距離,再次緩緩推出左掌。

  如此連退三步,連出三掌,青煙終于凝滯半空不能前行,汪八的頭頂水霧繚繞,拼出了真火,但勢難支撐許久。

  閻九大喝道:“咱們兄弟同生共死,今日能死在一處還怕什么,一起拼了!”抽出青銅鞭一式“雪壓蒼松”,身如大鳥撲擊心航道人。

  心航道人左掌抵住青霓氤氳,右手的拂塵一振卷向青銅鞭,動作干凈俐落毫無拖泥帶水。

  三個人翻翻滾滾拆解了十幾個回合,閻九在外圈游斗尚能支持,汪八實打實的功力硬撼已然不支。

  那股青煙漸漸稀薄跌宕,一寸寸的后退萎縮,一任汪八竭力催動亦無濟于事。

  熊五和紅娘子更加狼狽,在中年道士仙劍猛攻之下左支右絀,步步敗退。熊五的銅錘徒有神力,總趕不到點上,屢屢走空反把自己累個半死。

  紅娘子所余的六柄飛刀又被擊飛四把,只剩下手里的兩柄勉力支撐。身邊太陰山的部眾不斷倒下,越來越少。

  值此數十人性命系于一發之際,密林中響起一聲清越長嘯,如游龍經天、群山回蕩,震得每個人心頭均是一驚。

  一名黑衣蒙面男子橫空出世,沖入戰團。他並無多話,避開心航道人與那中年道士,直取十八名奉仙觀弟子。

  但聽得“叮叮”連響,那蒙面人游走陣中,迅若疾電。

  奉仙觀弟子只覺眼前人影晃動,手中一輕,仙劍一柄接一柄不翼而飛,立時成了赤手空拳。

  那蒙面人腳下不停,游走一圈每擊必中,絕無落空,眨眼間懷中就攬了十七柄明晃晃的長劍。

  待奪走最后一個年輕道士的仙劍,他身軀驟停哈哈一笑,“刷”地將一捆仙劍往地上一插。

  仙劍應聲連柄釘入土中,地面上只呈現出大大的三朵六瓣梅花點跡,將在場眾人也同時釘立當場。

  心航道人左掌疾劈,“啵”的震散青霓氤氳,身形飛退三丈凝目望向來人道:“何方仙友?貧道奉仙觀心航道人在此稽首了!”

  蒙面人搖搖頭,見所有人都停止打斗望著自己,方才開口道:“心航道長多此一問,在下既然蒙了面具,又何必報名?”

  中年道士冷笑道:“藏頭縮尾的魔道妖人,當然不敢以面示人。”

  蒙面人淡淡道:“心度道長說得不錯,在下確實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可這也總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善君子強些,更不會殺人滅口,做出博取清名的茍且之事。”

  閻九一震,若有所思,與汪八對望一眼,終究忍住沒有開口。

  紅娘子卻禁不住叫道:“你說他們是要殺咱們滅口,為什么?”

  心航道人面無表情,緩緩道:“閣下恐怕誤會了。今日奉仙觀在此擒拿的,乃是塞北惡名昭著的太陰四煞,為威遠鏢局討還失落的鏢銀,何來博取清名之說?至于殺人滅口,更是無稽之談。”

  蒙面人道:“心航道長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健忘。在下提醒一句,年前的臘月二十九,曹府一名叫做孫二的下人乘著曹彬上香還願之機,悄悄進了道長的‘渡心堂’,與心度道人秘談良久,所為何事?”

  心度道人臉色一變,冷喝道:“魔道妖人信口雌黃,竟膽敢敗壞本觀清譽,貧道容你不得!”

  蒙面人悠然笑道:“怪了,在下並沒說孫二與道長所商何事,怎就成了敗壞貴觀的清譽?”

  心度道人黑著臉道:“貧道從未見過什么曹府的下人孫二,更不曾與他私下秘談過,你造謠生事到底意欲何為?”

  蒙面人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太陰四煞不過是一時利欲薰心受人蠱惑,而你們為孫二、司徒宛推波助瀾,殺人滅口,才是真正的可悲可惡。”

  熊五驚訝道:“司徒宛,那不是曹執的老婆么?”

  他突察覺說漏了嘴,急忙閉口。

  好在心度道人已無暇理會他,雙目緊緊鎖住蒙面人厲聲道:“你是存心要與本觀作對了,且讓貧道看看你夠不夠這個斤兩!”

  蒙面人搖搖手道:“不夠,不夠,自然是遠遠的不夠。”

  心度道人一愣,哼道:“想不到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蒙面人笑道:“在下是說道長你想與我單打獨斗,還遠遠的不夠斤兩,換作令師兄來或許堪可一試。這點自知之明,在下總還是有的。”

  太陰四煞和部眾甚是配合的放聲大笑,他們出了胸中的一口惡氣,對蒙面人的好感大增。

  心度道人氣得臉色發青,仙劍一指蒙面人叫陣道:“孽障,出來與貧道一戰,瞧瞧到底是誰斤兩不夠?”

  不料心航道人沉聲攔阻道:“師弟且慢,讓貧道來!”

  蒙面人道:“畢竟是作師兄的有眼光,可惜白白糟蹋了一身仙家修為。”

  心航道人收起拂塵,從身后拔出仙劍橫在胸口,雙腳丁字步一站有若生根,真氣微吐,仙劍嗡嗡鏑鳴,朗聲道:“請閣下賜教!”

  蒙面人望望腳下的三朵梅花,又看看心航道人手中的仙劍,嘿嘿笑道:“這可難為我了。我如果空手相陪未免對道長有失尊敬,但又嫌腳下的這堆廢銅爛鐵不中用。也罷,在下便向心度道長借劍一用!”

  他聲到人到,十來丈的距離視若咫尺,一個跨步已欺近至心度道人跟前,探手切落。心度道人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往后一退,仙劍疾劈蒙面人手腕。蒙面人掌到中途陡然一轉,屈指彈擊。

  電光石火之間兩人眼花撩亂交手數招,猛聽心度道長一聲怒喝,仙劍脫手而出,已然到了蒙面人的手中。

  在場眾人里不乏好手,將蒙面人的一招一式都瞧得清清楚楚,盡皆心中一沉,暗自思量道:“要是他來奪我手里的兵刃,我又能擋得幾招?”念及于此無不駭然,太陰四煞等人居然連笑也都忘了。

  蒙面人若無其事隨手揮動幾下仙劍,頗為滿意道:“這一柄將就用用。”

  心航道人雙目遽睜,喝道:“請!”聲同炸雷,路旁林木簌簌顫栗,片片落葉激蕩飛舞。

  蒙面人手指輕彈仙劍“叮”的脆響,遙遙斜指心航道人道:“得罪了!”

  心航道人一怔,蒙面人使出的起手式他再熟悉不過,竟是太霞派“甘露七十二式”的第一招“云雨初凝”。

  此劍式采的是守勢,與他適才顯露的驚人手段殊不相稱。

  兩人對峙約有一盞茶左右,蒙面人左手劍訣一引,步罡踏斗仙劍揮灑,正是“甘露七十二式”中的第二招“暴雨如注”。

  心航道人振劍相迎,以快打快,與蒙面人戰作一團。他乃玄門正宗,施展的是源自天都派的“一字電劍”。這套劍法招式紛繁復雜,凌厲異常,和昆吾派的“九九彈指劍”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心航道人在一字電劍上浸淫近百年,造詣非同小可。劍出如霹靂,劍收似滾雷,把一字電劍的精髓要義發揮得淋漓盡致,嘆為觀止。

  閻九略微色變,有些害怕道:“敢情這老道與我和八哥過招時尚有留手,不然這套劍法施展出來,我閻九的身上早被穿了不曉得多少窟窿啦!”

  然而心航道人心里不存半分得意之情,他跟蒙面人一交上手即刻察覺到,對方右手仙劍施展的太霞劍法不過是個幌子,那只左手使出的招式才是綿里藏針,奧妙非常。手里的仙劍直被攪得束手束腳,十分別扭。

  蒙面人身形越走越快,招法也越發的變幻莫測,出神入化,左手宛如在不停編織起一道道天羅地網,層層緊收纏繞向心航道人。

  不論他如何催動真氣,竭盡全力,仙劍仍然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好似劍刃上被鎖繞了無數看不見的鐵鏈。

  心航道人半是驚愕半是窩火,他的一字電劍原本以快見長,最講究一氣呵成,圓轉如意。

  偏生黑衣人的左手宛如神助,每每在他劍招將發未發、將起未起的關鍵時刻,突如其來的一彈一點。看似輕描淡寫,卻悉數攻在他最難受的地方,令他不得不改弦易轍,收劍招架。

  好端端的一套一字電劍便給拆得七零八落,凌亂不堪,久之胸口猶如憋了一團火,發不出來,堵得郁悶難當。

  三十招一過,明眼人都已看出心航道人表面攻勢不減,但氣勢、身法都已被對手牢牢壓制,除非另有奇峰突起,否則敗局難逃。

  紅娘子大感暢快,調笑道:“當家的,人家用劍都是一招快過一招,可這牛鼻子老道干什么越使越慢?”

  閻九接茬道:“這你就不懂了。心航道長施展的,乃是比一字電劍更勝一籌的天都派絕技,叫做‘老牛破車式’,軟磨硬泡,慢條斯理,不把對手拖趴下絕不甘休。”

  心航道人聽得譏笑,怒氣勃發,清修八十年的道家仙心業已泯然。他虛晃一劍飛身半空,俯首喝道:“你敢再接貧道一式‘天女散花訣’么?”

  汪八急忙提醒道:“恩公,天女散花乃天都派四大御劍訣之一,你可要小心!”

  蒙面人朝他輕輕頷首表示謝意,答道:“我若是接了又如何?”

  心航道人見對方仿佛胸有成竹,信心一挫,但話既出口也不能收回,答道:“你倘使能破解貧道的御劍訣,貧道自當罷戰退兵。可如果你破解不了呢?”

  他將“接下”改成“破解”,僅僅兩字之差,涵義卻有云泥之別。

  蒙面人不以為意,縱聲笑道:“在下抽身就走,再不插手奉仙觀與太陰四煞之事就是!”

  心航道人點頭道:“好,一言為定!”右手抱劍入懷,左手一掐劍訣,臉上旋即泛起一層濛濛紅光。

  “呼”的一蓬疾風從心航道人體內驟起,圍繞著他的身軀流動盤旋,漸濃漸亮,形成一束淡紅色的風柱。

  緊接著仙劍徐徐亮起,原先清澄如水的劍刃上,閃耀出一顆顆紅豆大小的光點,此起彼伏炫人雙眼。

  心航道人左手變化劍訣,口中喃喃低念真言,意守靈臺而通劍心,丹田真元奔騰潮湧,源源不絕注入仙劍。

  周身的風柱逐漸粗壯抬高三丈,氣勢咄咄逼人,遠在十多丈外的閻九等人立足不穩,只好運功相抗,慢慢往后退去。

  突聽見心航道人低喝道:“咄!”仙劍一顫遙指蒙面人,風柱“轟隆”滾雷般鳴響震動群山。

  劍刃上的紅色光點驟然迸射如一朵朵蓓蕾盛開,幻化作無數瓣艷麗落英,“嘶嘶”微響向風柱頂端抬升。

  風柱驀然升騰,好像一條三丈多長的紅色天龍,卷裹著無數淒艷光花經天呼嘯,以雷霆萬鈞勢不可擋之狀轟向蒙面人。

  蒙面人靜靜佇立原地,垂下仙劍棄之不用,左手揚起,一束青色光芒激射而出,甫一接近風柱即被席卷而入不見蹤影。

  汪八眼尖驚咦道:“是道靈符!”

  他的話音未落,“轟”的一記震耳欲聾的巨響,風柱中段首先炸裂,一蓬不可以目光逼視的青色光華從中爆裂,浩蕩莫御的罡風氣流中隆隆有聲。風柱自當中向兩頭飛速碎裂消融,天地間仿佛這一刻已完全被青色光芒籠罩主宰。

  當青光卷湧到風柱頂端,那些殷紅光瓣一一被無情吞噬,只留下支離破碎的一小截風柱兀自勉強成形,也已是強弩之末,不堪大用。

  心航道人大喝一聲身軀飛跌出去,連翻七八轉才勉力穩住,頭上道冠“啪”化作齏粉,白發飛揚,再無怡然自得的神仙豐姿。

  他身后的其他奉仙觀道士更加狼狽,修為稍高些的拼命立定身軀不倒,修為略差的一個個被拋飛起來又重重摔落,只是呼喊叫疼的聲音盡被那隆隆雷鳴掩蓋。

  蒙面人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祭起的這道靈符居然能有如許驚天動地的神威,倒也省下袖口里早已預備的璇光斗姆梭。

  他身劍合一化作一束電光,從殘余風柱中穿越而過,“叮”的一振仙劍,凝佇在離心航道人胸膛不足一寸之處引而不發,微笑道:“如何?”

  心航道人面如死灰,壓抑著咽喉的湧血,喘息道:“神雷驅魔符!”

  心度道人投鼠忌器不敢靠近,唯有大喝道:“你要是敢傷我師兄一根寒毛,天都派與奉仙觀誓與你不死不休!”

  蒙面人反手將仙劍擲給心度道人,說道:“在下不開殺戒非是怕誰,而是遵照前言請奉仙觀退兵。望道長受此教訓好生反省,今后多念道經,少做悖天之事!”

  心航道人長出一口氣道:“受教了!貧道修為不精,敗得無話可說。還請閣下留下真名,日后奉仙觀若能杰出后進之士,定當討回今日之辱。”

  蒙面人搖頭道:“也許有一日在下會告訴道長,不過不是現在。”

  心航道人心灰意冷,嘆道:“罷了,罷了!”再不多言,率著奉仙觀弟子退去。

  閻九等人一擁上前,齊齊拜倒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蒙面人笑道:“何必謝我?所謂煩惱皆因強出頭,諸位若非貪圖小利,受人蠱惑,又焉會有今日之難?”

  閻九問道:“恩公,奉仙觀這些人當真是曹執那個兔崽子請來的么?”

  蒙面人道:“曹執哪有這么大的面子?此事全由他的妻子司徒宛一手策劃,恐怕曹執也未必知情。”

  他不欲多透露司徒宛和孫二的底細,故此也不多說。

  熊五疑惑道:“曹執既然請咱們劫了他哥哥的鏢,為何司徒宛又請人來殺咱們?他們夫妻難道不是一伙兒的嗎?”

  紅娘子罵道:“笨蛋,這個你也想不明白?定是他們害怕咱們握住曹執的把柄,今后會有所不利。況且曹執終究是威遠鏢局的人,丟了這趟鏢,鏢局白白的損失怎么算?

  “若是奉仙觀殺了咱們,又替威遠鏢局奪回鏢銀,既給了曹執面子,又揚了心航道人的威名,一石三鳥好不歹毒。”

  閻九恨恨道:“這群狗男女,臭道士,全沒一個好東西!”

  卻突然忘記他不過在幾個時辰前,還將威遠鏢隊截在山谷中,喝令曹彬滾蛋的事情,那時好不耀武揚威,銀子到手又好不興高采烈,似乎較之曹執等人也不過五十步笑百步,僅此而已。

  汪八道:“幸虧恩公識破了他們的詭計,不然咱們這些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今后恩公要是有用得著咱們兄弟的地方,吩咐一聲,無不領命效勞。”

  蒙面人道:“諸位不必客氣,不過在下倒真有一事相請,希望閻九爺不會拒絕。”

  閻九愣了下立刻反應過來,道:“恩公可是要咱們把鏢銀還給曹彬?小事一樁,不敢勞動恩公開口。嘿嘿!今天的事我們太陰四煞和曹執、奉仙觀都不算完!”

  蒙面人道:“最好再請閻九爺親書信函一封,寫明此事的原委經過交與曹彬。”

  閻九道:“沒問題,老子找機會還要跟曹執當面對質!”

  他忽然想起一事,道:“恩公,您往后管叫我閻九得了,后面加個‘爺’字,那不是羞我么?”

  蒙面人拱手道:“諸位,在下先行一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后會有期!”

  閻九等人趕緊抱拳還禮道:“恩公走好!”

  蒙面人身形一晃,御風而起,辭了閻九等人往東飛去。

  他行了一段,復朝北方,須臾之后飄落一片密林之中。他褪下面具,換回原來裝束,再往地上滾了一圈,將衣袍上沾上腐泥枯葉,這才起身顫顫巍巍往林邊走去,揚聲叫道:“有人么,快救救老朽!”

  這般邊走邊叫,忽聽見小曹衡的聲音喜道:“先生,我找到先生啦!”與曹妍雙雙奔出,一左一右撲過來攙扶住錢老夫子,埋怨道:“先生,你去了哪里?害得咱們好一通找。”

  錢老夫子苦笑道:“林中小路縱橫,看上去都沒差別,老朽欣賞景色不知不覺越走越遠,竟險些迷路。

  “好在遇著你們,不然衣食無著尚屬小事,說不定便宜了山林兇獸,可憐我這把老骨頭,要葬身其腹成了美餐吶!”

  曹妍左右張望道:“先生,這樹林子里陰森森的,有什么可欣賞?”

  錢老夫子哼道:“老夫樂在其中,汝輩安能明白?”

  行了半里多地,到了鏢隊暫宿的林邊。

  曹彬迎上道:“錢先生,你沒事吧?”

  錢老夫子搖頭道:“虛驚一場,虛驚一場。”隨即傳音入秘道:“大哥,事辦妥了,你就靜候佳音吧!”

  曹彬礙于人多口雜無法追問詳情,只能抓住錢老夫子的胳膊搖晃幾下以示謝意。

  果然半個多時辰后,山谷口車馬蕭蕭,閻九等人押著鏢銀回轉,個個神色恭謹,早沒了上午的強盜氣焰。

  眾人正詫異莫名,陡然北面有一人御風飛來,遠遠的大叫道:“曹大哥,老爺子殯天啦!”

  曹彬心頭劇震,剛才的喜悅盡數蕩然無存。

  請繼續期待劍諜續集

  下集預告:林熠挫敗奉仙觀第一高手心航道人,不僅讓太陰四煞感激不已,同時也破滅了司徒宛的詭計。然而沒有等他松上一口氣,卻驚聞太霞派掌門曹子仲殯天的消息。

  是他殺,還是自殺?諸多疑團困擾著眾人。曹執為奪去太霞派掌門,在司徒宛和奉仙觀的攛掇和力挺之下不惜與曹彬反目。曹府內訌初起,外患又至,而這一次來犯的敵人比上一次遠遠兇狠了許多─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21:51

第五集 靈鸞驚龍 第一章 猝死  

  曹彬的腦袋上好似挨了一記悶棍,耳邊“嗡嗡”聲起,他揪住來人衣領低吼道:“趙師弟,你說的是真的?我離家那日老爺子還好好的,怎么會說去就去了?”

  趙普原本就較曹彬矮上不少,曹彬乍聽噩耗之下手上加力尚不自知,那趙普雙足幾乎離地,滿臉的悲憤又被抹上豬肝醬色,奮力嘶聲叫道:“師父他……是被人毒死的!”

  驀然覺得領口一松,趙普大喘了一口氣,抬眼剛好觸到曹彬直直地瞪著他,不由打了個激靈,耳中聽曹彬喃喃問道:“誰?是誰干的?誰會下此毒手?”

  馬橫擠開眾人沖過來又一把扯住趙普胸襟,怒道:“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連師父也照料不好!”

  趙普無言以對,只得哽咽道:“馬師弟,你想罵就罵吧,我該死!”

  此刻眾人已亂作一團,誰也無心去管押著鏢銀返轉的閻九等人。閻九老于世故,見狀很識趣地悄聲吩咐手下將鏢車趕到路邊等候。

  那和生財看到自己的鏢銀又回來了,真是驚喜交集,但在這當口也不敢催促曹彬。

  馬橫重重推得趙普一個趔趄,高聲叫道:“伙計們,回漣州,替師父報仇去!”

  眾鏢師轟然相應,一個個群情洶湧,紅了眼睛。

  曹彬一醒,喝道:“站住!你們找誰報仇去?咱們押的鏢銀還要不要了?”

  馬橫雖義憤填膺,蠻勁發作,可對曹彬仍不敢放肆,一跺腳叫道:“大師兄,這都什么時候了,師父都被人害啦,咱們還管他什么狗屁鏢銀?”

  曹彬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徐徐道:“越是這時候,咱們越要鎮定,不能砸了威遠鏢局的招牌教外人看笑話。馬師弟,你先請趙師弟到林內小憩,我去見過閻九爺,稍后咱們再來商議家里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氣,強作出笑容迎上閻九,抱拳招呼道:“九爺,曹某家中突遭大變,一時心慌意亂怠慢了諸位朋友,尚請海涵。”

  閻九趕忙還禮道:“好說,好說!在下是來歸還鏢銀的,先前對曹兄多有冒犯之處,還望萬勿計較。說到底,咱們也都是被曹執那兔崽子給坑了。”

  曹彬一愣,不知這話又該從哪兒說起,不解問道:“九爺,此話怎講?”

  閻九撓撓亂糟糟的頭發,苦笑道:“事情的經過在下都寫在上面了,曹兄一看即知。”說罷,從袖口里取出一封信箋雙手交給曹彬。

  曹彬匆匆打開一目十行,瀏覽一遍心臟幾近停止跳動。

  就見上面白紙黑字,清清楚楚敘述了曹執如何偷偷聯絡太陰四煞,如何許以種種好處,懇求他們出面劫走曹彬的鏢車。

  又寫了奉仙觀心航道長如何率著眾道士半路攔截,欲要殺人滅口,一石三鳥。最后閻九又如何為一位黑衣蒙面人所救,奉其所請特來歸還鏢銀,負荊請罪。

  曹彬腦海里迅速盤算應證閻九紙上之言,除了那位蒙面人他能確認是林熠無疑外,其他的事情雖令人匪夷所思,但絲絲入扣,合情合理。

  況且他們根本沒有陷害曹執的必要,心中雖十二萬分不情願,但已信了八、九分。

  他和曹執因性情不合,近年來日漸疏遠,但終究是親生的兄弟,怎也料想不到手足相殘之事,今日果真發生在自家兩兄弟之間。

  他收起信箋,略略平復心緒說道:“多謝閻兄歸還鏢銀,相告實情。”

  閻九搖頭道:“哪里的話,在下一時的鬼迷心竅,連累曹兄不說,差點把兄弟們的性命也丟了。咳,這個跟頭栽得重了。假如曹兄覺得可以,在下和兄弟們願隨諸位同返漣州府,當面與那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對質!”

  紅三娘嬌聲道:“當家的說得是,這事咱們怎么也不能便宜了曹執這小子!”

  曹彬心里苦笑,太陰四煞拍著胸口願意出頭,應該是想趁機一吐胸中惡氣,但這同根傾軋之事並無甚光彩,如讓雙方當面對質,中間還摻合著奉仙觀,不但將家丑昭示于天下人,自己更不知該如何收場方為上策。

  如今自己的父親剛被人毒害,曹府正逢多事之秋,他作為兄長,又怎能不顧大局,火上澆油?

  他當下婉轉道:“大伙兒的好意,小弟心領。奈何日前家父不幸駕鶴西歸,小弟方寸已亂,這件事情暫擱幾日不遲。”

  紅三娘驚道:“曹老爺子被人下毒害死了,兇手是誰?”

  曹彬回答道:“小弟無能,尚不知兇手是誰。如今正要回府奔喪,追查此事。”

  汪八“吧嗒吧嗒”抽著旱煙,一翻怪眼道:“曹兄弟,這事依老夫看來,也不用查了。八九不離十,定是你那王八羔子兄弟干的。他既然能陷害你,那毒死自己老子的事兒,又有什么干不出來?”

  曹彬曾親眼目睹曹子仲那夜杏樹林中大顯神威,將金牛宮護法高滇與一眾弟子格殺當場,其修為何等的厲害,焉能是曹執所能暗算得了的?

  況且自己的這個兄弟雖有些不成器,但若說他有膽敢害死爹爹,曹彬仍不能相信。

  可這些話他也不便對閻九等人說,只搖頭道:“在下的兄弟雖然一時糊塗,但終究並沒想害死我,更何況是忤逆弒父之事,一定不會是他。這事一時半刻也說不明白,還待小弟回府后再詳加查詢。”

  閻九欲言又止,終于忍不住壓低嗓音道:“曹兄,在下多嘴提醒你一聲,小心曹執背后再跟你玩陰的。

  “令尊一死,太霞派掌門和威遠鏢局總鏢頭的位子都空了出來,那小子哪會甘心今后萬事都要聽從曹兄的,不定會使出什么陰招對付曹兄。他有奉仙觀那幫牛鼻子撐腰,你未必能斗得過他們。”

  曹彬謝道:“承蒙閻兄關懷,小弟自當留神。”

  閻九見話已說到,于是拱手道別:“曹兄,我等告辭。”

  曹彬頷首道:“有勞諸位送還鏢銀,他日有暇小弟定要登門拜謝。”

  熊五扛著一對大錘走了幾步,忽然回頭道:“曹大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一個老子養的親兄弟最難對付,你可得多當心點。”

  待太陰四煞率著嘍啰們去遠,曹彬吩咐手下接管了鏢車,回到林中。

  馬橫焦灼道:“大師兄,那些家伙嘰里咕嚕跟你磨嘰什么,不曉得咱們急著要回漣州嗎?”

  曹彬把眼光投向別處,半晌搖搖頭答道:“也沒什么,人家把鏢銀送回,我總需道聲謝。”

  馬橫詫異道:“大師兄,這些家伙吃進嘴里的肉,怎么又肯吐出來?”

  曹彬環顧四周,見人人臉上都帶著疑惑,正側耳聆聽欲知答案,他緩緩道:“這件事情等咱們以后有空再說。現下最要緊的事,是麻煩趙師弟趕緊把老爺子過世的詳情說上一說。”

  趙普已緩過勁來,理了理腦子的思路,道:“自打大師兄出門押鏢,我們就更少見到師父了。他老人家整日把自己反鎖在書房里,鏢局里的事,全交給了二師兄和幾位師叔打理。昨天中午,電刀門的鄧師伯來訪,我便到書房去請師父─”

  他一口氣接著說道:“我在門外叫了好幾聲,都不見師父回應。這時二師兄和鄧師伯他們等得不耐煩,也尋了過來。

  “二師兄上前敲門,卻聞到書房里有一股腥臭味。咱們覺著不妙,斗膽撞開屋門闖了進去,就見師父他、他老人家─”

  曹彬面容黯淡,一字一頓道:“老爺子是不是已被人毒殺在書房里?”

  趙普點點頭,圓臉因激動而略微變形,說道:“師父趴在書案上,全身都已被一種紫幽幽的毒汁腐蝕,面目全非,慘不忍睹,連手腳也泡爛了。

  “四師弟一時情急碰了師父的遺體,手上被沾上毒汁,沒過片刻的工夫突然大叫一聲,也渾身發紫倒地身亡。”

  曹夫人摟著曹妍,明顯感覺懷中的女兒在渾身發抖,撫摩女兒柔軟的黑發低嘆道:“好厲害的毒藥!”

  馬橫破口大罵道:“趙普,你這個混蛋!師父慘死,你們居然那么多天還像沒事人似的,你還有臉站在大師兄面前!”

  趙普痛哭流涕道:“大師兄,馬師弟,我……”

  曹彬臉色慘白沉聲道:“趙師弟,不要介意馬師弟的話,這事也不能怪罪于你。你先把老爺子遇害的經過說完。”

  趙普抽泣道:“后來、后來二師兄找了塊白布,把師父和四師弟的屍身包裹入殮,當天下午就設了靈堂,向各處親友報喪。我問二師兄,是不是要趕快將你請回漣州,主持喪事?二師兄說你走鏢在外,不便扔下鏢隊回趕。”

  馬橫怒道:“這是哪門子狗屁道理!師父死了,大師兄怎能不趕回府奔喪?”

  趙普說道:“當時我也覺著不妥,于是私下和幾位師叔商量,得他們準許才連夜追著鏢隊的路線趕來,請大師兄趕緊回漣州治喪。”

  馬橫哼道:“三師兄,你總算還沒有糊塗到家。若是聽了二師兄的話,看我老馬回了漣州能饒你?”

  曹彬問道:“趙師弟,有沒有查出來到底是什么毒?”

  趙普搖頭。

  曹彬皺起眉頭又問道:“這些天都有誰進過老爺子的那間書房?”

  趙普很肯定地答道:“沒人,師父從前天一早進去就沒出來過,里面的門窗也全都下了鎖,莫說是人,連一只蒼蠅也飛不進去。”

  曹夫人遲疑道:“彬哥,公公他不會是─”

  后面的話盡管沒說出來,但曹彬已明白妻子的意思,斷然道:“不可能!這毫無道理,況且人若有此意,總該留下些遺言書信,豈會就這般撒手歸西?”

  趙普眨眨眼睛明白過來,也附和道:“大師兄說的是,鄧師伯他們也都這么說。師父定是受人暗算的。他老人家活得好好的,怎會突然想著去死?”

  曹彬沉吟道:“趙師弟,我走后的這些日子,老爺子可有什么反常的舉動?”

  趙普耷拉著腦袋道:“師父成天不見人,我也不曉得他老人家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馬橫道:“這就是最大的不對勁!你啥時候見著師父整天不露臉的?”

  趙普道:“可這情形過年時就有了,也不是一天、兩天。”

  說到這里,他像猛然記起什么來似的叫道:“對了,大師兄你們走后的第二天,師父接到過一封書信。可信里頭什么也沒有,只畫了一幅古里古怪的圖形,像是道符印之類的東西。”

  曹彬急忙道:“趙師弟,那封信呢?你帶來了么?”

  趙普答道:“信已經不在了。師父看完什么話也沒說,揮手就把它撕成碎片。”

  曹夫人道:“彬哥,也許那封信和公公的遇害有莫大的關系。說不定送信之人,就是殺害公公的兇手。”

  趙普道:“嫂子,送信的是個小乞丐,拿了一文賞錢便一溜煙的跑啦。”

  曹衡突然開口說道:“趙師叔,送信的是小乞丐,可寫信的未必是乞丐。”

  曹彬大力一拍樹干,震得枝葉沙拉拉的直響,低聲道:“趙師弟,咱們馬上回府!”

  那和生財正側著耳朵在一旁聽得出神,這下再也憋不住了,趕忙道:“曹爺,你們都走了,我的這些銀子怎么辦?”

  馬橫道:“咱們師父都死了,誰還有心思管你的銀子?和老板,你自個兒另想辦法吧。”

  和生財哭喪著臉,直如過世的是他家的老爺子,看看馬橫神色不善,只好滿臉哀求望向曹彬。

  曹彬安慰道:“和老板放心,既然咱們威遠鏢局接了你的生意,定會有個交代。這趟鏢,咱們照走不誤。”

  和生財大喜過望,連連作揖道:“多謝曹爺,多謝曹爺!”

  馬橫哼了一聲,道:“大師兄,這趟鏢誰愛送誰去,小弟定要趕回漣州。”

  曹彬熟知馬橫的脾氣,曉得他蠻勁一上來九頭牛也拽不回,只得道:“趙師弟,煩勞你走上一回,將鏢銀送到隋陽府。我算了算,如果日夜兼程明晚之前就能到。屆時你一路回趕,尚能來得及為老爺子出殯。”

  趙普應道:“大師兄,你只管回漣州,這趟鏢交給小弟就是。”

  曹彬拍拍趙普肩膀,說道:“趙師弟,多辛苦你了。我在漣州等你回來。”

  曹衡插嘴道:“爹爹,我和娘親、大姐怎么辦?衡兒要和你一起回去!”

  曹彬想了想,自己這次回去除了為老爺子奔喪報仇,曹執多半也要另生事端。

  曹府局勢不明,自己攜著一雙兒女同行多有顧忌。莫如自己先回轉鏢局,待把諸事梳理出一點眉目來更為妥當。

  他望向妻子道:“夫人,我和馬師弟先行一步。你領著衡兒、妍兒和錢先生坐馬車回返,路上多加小心。”

  曹夫人點點頭,曹衡卻不干了,大叫道:“我不要坐馬車,我要和爹爹一塊回漣州!”

  曹彬心亂如麻,無心和曹衡糾纏,低喝道:“衡兒,聽話,爹爹回府是有許多要事要辦,顧不得你。”轉身朝林熠一抱拳道:“錢先生,在下告辭,有勞你一路照料。”

  林熠道:“曹兄無需擔心,有老朽在,定當平平安安的將令嬡、令郎送返曹府。”

  曹衡心里大不以為然,氣鼓鼓地瞪著小眼睛望向錢老夫子,暗想道:“就你?這老胳膊老腿的,爹爹還拜托你來照顧我們。哼,待會兒馬車跑快了,你可別當孬種,又是害怕又是頭暈。”

  曹彬把諸事交代完畢,與馬橫御劍而去。曹夫人攜了曹妍、曹衡與林熠另駕一輛馬車,也與眾人作別,往漣州回轉。

  四人晝夜不息,換馬兼程,這日傍晚終于抵達漣州府城南十里亭。

  遠遠看到路邊守候著一人,渾身縞素朝著南面的官道不住翹首相望,卻是趙普。

  他押送鏢銀至隋陽,即刻御劍返回,反比曹夫人他們早到了。

  見著曹夫人的馬車,趙普大喜迎上,叫道:“嫂子,你們總算回來了!”

  曹夫人迫不及待問道:“趙師兄,你怎么會在這兒,府里的情形如何?”

  趙普道:“嫂子,你們回來晚了一步,師父今天一大早已經出殯。那毒汁把遺體腐蝕得太厲害,大師兄也不敢再耽擱,只好選了今天入土為安,現下大伙兒正聚在前廳里商議大事。

  “我惦記著嫂子和衡兒、妍兒,便向大師兄請命到城外來接你們,已經等了大半個下午。”

  曹夫人問道:“趙師兄,他們在商議什么事情?”

  趙普上了馬車,接過馬鞭一邊趕車一邊叨咕道:“還能有什么事,不就為了太霞派掌門和鏢局總鏢頭的位子么?大家伙兒這幾日都在商量由誰來接任。門里有支持大師兄的,也有推舉二師兄的,兩邊誰也不讓誰,就盼著嫂子早日回府啦。”

  曹夫人呆了一呆,苦笑道:“我回來能幫上什么忙?彬哥是怎樣的態度?”

  趙普接著道:“大師兄似乎有意退讓,但馬師弟頭一個就不干,帶著咱們鏢局里的一班師兄弟,昨日險些與二師兄翻臉動手。

  “原本幾位師叔也都站在大師兄一邊,可奇怪的是奉仙觀的心航道長,還有漣州正道幾位頭面人物都一力替二師兄撐腰。這兩天風向漸漸的變了,幾位師叔的意見也有了分歧。”

  曹夫人喃喃自語道:“怎么會是這樣,不過是一個太霞派掌門和威遠鏢局總鏢頭的虛名而已,為何惹出偌大的動靜,令諸位同門大動干戈?”

  趙普在馬屁股上輕輕抽了一鞭,道:“我也說不明白,嫂子回府一看就知。近來二師兄可花了不少心思籠絡大伙兒,更不曉得用了什么法子,把心航道長也請來了,聲勢上遠遠勝過大師兄。

  “咱們這些師兄弟心里雖都向著大師兄,奈何人輕言微,在心航道長和幾位師叔面前壓根說不上話,只有干著急的分。”

  曹衡氣呼呼道:“二叔恁的過分。不就是個破掌門么,爹爹不做也沒什么打緊,干么還找奉仙觀的人來壓咱們?”

  曹夫人若有所思道:“小孩子家懂得多少?你爹爹乃是曹府長子,一直以來都被視作本門的下一代掌門,縱有心謙退,恐怕也身不由己,這事情哪有你說的那么簡單?”

  趙普道:“嫂子說的沒錯。二師兄的為人行事許多弟兄看在眼里,都很不服,更不滿他請來外人對付大師兄,所以大家都盼著大師兄能繼任。

  “大師兄這下可真難了。處置不當,傷了眾兄弟的心,萬一再生出內訌,四分五裂,咱們可誰也對不起師父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我猜大師兄顧忌著這個,才左右為難。”

  曹衡接口道:“趙師叔,你的意思是,鏢局會散伙?”

  趙普遲疑道:“這我可說不準。不過,馬師弟、李師弟他們都放出話來,若是二師兄執掌太霞派與威遠鏢局,他們便破出師門分道揚鑣。幸虧你爹苦勸壓制,才沒生出更大的亂子。”

  曹夫人聽得心中暗驚,亦越發的牽掛曹彬處境,催促道:“趙師兄,咱們走快一點,其他的等回了府里再說。”

  趙普甩了一記響鞭,催動馬車沿大街疾行,背后少不了惹來一片罵聲,不過此時曹夫人也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須臾到了曹府門前。曹夫人未走正門,領著眾人從側門進了內宅,先安置下曹妍、曹衡。

  這時早有人通知了曹彬,很快便有弟子來請曹夫人到前廳議事。

  除卻曹府長媳的身分,曹夫人亦是曹子仲的嫡傳弟子,身分于太霞派中尚在趙普、馬橫等人之上。

  曹夫人走了幾步,發現曹衡居然不吭聲地跟在后面,又好氣又好笑道:“大伙兒在廳里商量正事,你一個小孩子家的摻和什么?還不快去沐浴更衣,早早吃了晚飯上床歇息?”又叮嚀曹妍好生看管曹衡,這才匆匆與那弟子去了前廳。

  曹衡氣鼓鼓趴在窗口,瞧著娘親在樓下走遠,低聲咕噥道:“總說我是小孩子,這也不讓,那也不許,小看人!”

  曹妍道:“小弟,別埋怨了,還是去洗個熱水澡吧,在這兒干著急又有什么用?”

  曹衡不滿道:“你也是爹爹的女兒,怎么一點都不急,什么都不管?路上沒聽說二叔為了爭掌門的位子,都快和爹爹干架了?現在前廳不知該有多緊張,說不定連廚子、馬夫都去了,偏把咱們扔下。”

  曹妍生氣道:“你干什么來編排我的不是?爹娘他們是在商議正事,咱們去了又有什么用?我告訴你,其他的我還真不管,可就管你了,你別想著跑去添亂,省得回頭我被你拖累著一塊兒挨罵。”

  曹衡心道:“腿長在我自己身上,你管得了我,還管得了我的腿么?”有了主意,反回過頭來笑嘻嘻道:“說的也是,爹娘在辦大事,咱們可不能去添亂。姐,要不你先洗吧,我在屋里喘口氣,一會兒便來。”

  曹妍疑道:“小弟,你不會趁我不在,一個人悄悄溜進前廳去吧?”

  曹衡信誓旦旦道:“不會,不會!我一定不會進前廳的。”暗中心道:“我最多到前廳外面的墻角,可不算溜進前廳。”

  曹妍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曹衡好一會兒,想想還是不能放心,喚過一個丫鬟在門外守著小少爺,走幾步回過頭,見曹衡托著腮幫子穩篤篤坐在窗邊的茶幾上,見她回頭還沖她揮揮手,這才下樓去了。

  曹衡聽姐姐的腳步聲漸遠,一挺腰跳下來把屋門關上,推開后窗探頭朝外張望,見院子里空無一人,輕輕縱身躍下。

  他躡手躡腳溜到前廳,順著墻根想找一處僻靜的角落伏下偷聽。孰知前廳周圍密布著太霞派守值的弟子,沒走幾步就被一個人影攔住了去路。

  曹衡抬頭朝上看,就見到一個人的肥下巴、鷹鉤鼻子、銅鈴眼,心中暗叫糟糕。

  那弟子乃是曹執的門下,耳中聽他傲聲道:“小孫少爺,師父、師伯有令,不得許可誰也不準靠近前廳,您還是上別處玩吧。”說著連拉帶扯將曹衡拽遠,一任曹衡軟硬兼施也不管用。

  曹衡不甘心,在前廳外又轉了一圈,見到處守衛森嚴實在無法接近,才沒奈何死了心。

  他一屁股坐到樹下,雙手撐著小腦袋直生悶氣,思量道:“爺爺出殯我也沒能趕上,反正爹爹和娘親正忙著,我不如這就到城外給爺爺上墳叩頭去。”

  小家伙一骨碌爬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悄然離府往城外行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23:41

第二章 掘墓  

  曹府的祖墳,在漣州城西九里的一座松崗上,往年清明曹衡隨爺爺、父母上墳祭祀,曾多次來過。這小鬼頭,也不害怕天色已黑,墓地荒涼,磷火閃爍,獨自尋到曹子仲的墳冢前。

  墳頭上整整齊齊供著牛、羊、豬三牲和各色瓜果,地上滿是紙錢的灰燼,在寒風里瑟瑟顫動。

  曹衡在爺爺的碑前雙膝跪倒,念念有詞說了好大一陣子,當說到以后自己再沒爺爺疼愛了,禁不住悲從中來嚎啕大哭。

  正哭得酣暢淋漓時,突然間淚眼朦朧里眼前多了一雙黑色靴子,有人無聲無息的來到近前。

  曹衡嚇了一跳,忙止住悲聲抬頭觀瞧,就見身旁不知何時站了一名面色蒼白的紅袍老者,眼神冷厲似刀正打量著自己。

  他下意識的往后一退,抹掉眼角淚珠問道:“你是誰?也來這里給我爺爺上墳么?”

  紅袍老者笑了:“嘿嘿,小娃兒,你是曹子仲的孫子?你爹爹是曹彬還是曹執?”

  曹衡聽這人口氣不善,說起剛過世的爺爺並不帶絲毫敬意,多半沒安什么好心。他心里暗生戒備,說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紅袍老者的目光盯得小曹衡身上發毛,呵呵笑著說道:“好得很,這就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老夫抓了你這娃兒,送到威遠鏢局,還怕曹府不乖乖的低頭就范?”

  曹衡一躍而起,叫道:“老家伙,你想抓我威脅爹爹,可沒那么容易!”

  紅袍老者更覺好笑,篤定自若道:“小娃兒,你還能逃出我丹鼎神君的手掌心么?”漫不經心欺身而上探出右手,抓向曹衡胳膊。

  他這一爪用了三分的修為,對付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本該是手到擒來才對。

  孰料曹衡一矮身,腳下錯步“哧溜”一聲從他腋下鉆過,更不回頭一路狂奔往松崗下逃去。

  丹鼎神君抓了個空自己先是一呆,回過神飛身而起掠向曹衡,口中冷喝道:“小娃兒,看你能往哪里逃?”

  曹衡像條小泥鰍般左躲右閃,堪堪避開丹鼎神君三爪。但再躲不過第四招,被丹鼎神君腿起腳落踹中心口,一個跟頭摔飛。

  不過丹鼎神君既無意取曹衡性命,小家伙身上又穿了石棘寶甲,除了疼得哎喲一聲外,卻無大礙。

  反是丹鼎神君莫名其妙,想不透太霞派何時多了這門變幻莫測的絕世身法。他大步上前,彎腰俯視曹衡哼道:“小娃兒,你還能逃么?”

  曹衡並不驚慌,齜牙咧嘴揉著胸口道:“你老大一把胡子,卻來欺負我一個小孩兒,算什么本事?等我師父來了,定將你打得屁滾尿流!”

  丹鼎神君愣道:“你師父?不就是你爹爹么?他能有多大本事?”

  曹衡得意道:“我師父乃是仙界的大夢天君,法力無邊,神威凜凜。等他老人家一露面,我怕你立刻嚇得尿褲子。”

  丹鼎神君哈哈大笑,說道:“小小頑童,居然學會拿話唬人。仙界七大天君之中,老夫就沒聽說過有什么大夢天君?”當下放下心來,伸手再拿曹衡。

  曹衡就地一滾,甩手揮出爹爹過年時贈給他的“縛仙索”。此索以石棘獸軟筋鍛鑄,長逾一丈,通體暗紫,熠熠閃光。曹衡借著搓揉胸口的機會偷偷從懷里掏出,冷不丁一鞭抽向丹鼎神君右臂。

  他若能有林熠的一半修為,這突如其來的一鞭勢必教丹鼎神君吃上大虧。

  可惜曹衡年小力弱,仙索出手被丹鼎神君袍袖一蕩,輕輕松松的撞開,眼睛一亮道:“石棘獸軟筋編制的仙索,老夫今夜運氣著實不錯!”劈手就來奪。

  驀然丹鼎神君心頭宛如讓冰錐猛刺一下,突生警兆,眼前絢麗的紫光閃耀,一道光芒夾著勁風從黑暗中射來,風雷如熾,神威難當。

  他大吃一驚,已不及閃躲,電光石火中側身飛袖卷向紫芒。

  “嗤”的一記脆響,袍袖被紫芒穿透,爆裂成無數碎片。紫芒勢頭毫不受影響,快逾飛電進至咽喉。丹鼎神君駭得面色大變,顧不得姿勢雅觀與否,俯身仰倒連著側翻十余個筋斗。

  “噗─”紫芒射穿丹鼎神君左肩,挾著一縷血箭掠回主人袖口。丹鼎神君忍痛站穩身形,右手疾點傷口周圍的經脈止住血湧,驚魂未定望向來人。

  十余丈外的一堆亂石中,赫然佇立著一個修長身材的黑衣蒙面人,清澈明亮的目光,銳利如鋒直迫丹鼎神君,沙啞的聲音響起道:“閣下惘顧身分欺凌弱小,我不告而襲,暗算閣下,正好兩相扯平。”

  丹鼎神君運轉真氣鎮住傷處,恨恨凝視黑衣人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會身藏璇光斗姆梭,插手烈火宮的私事?”

  黑衣人慢悠悠走上前,拽起曹衡說道:“衡兒,你告訴這老妖怪,本仙人是誰。”

  曹衡見給自己撐腰的人到了,膽氣大壯,挺起胸脯高聲道:“老家伙,你聽清了,這位仙人,他便是衡兒的師父大夢天君下凡!”

  丹鼎神君自然不會相信,但眼見黑衣蒙面人高深莫測,自己又傷了左肩,實不宜硬撼,唯有冷冷撂下一句場面話道:“閣下既不肯透露真身,老夫亦不強求。今夜一箭之仇,容老夫來日報答!”說罷足尖一點,一飄一晃消失無影。

  曹衡拉著黑衣人的大手,興奮道:“天君,您老人家是什么時候到的?”

  黑衣人道:“我來了有一小會兒。你好大的膽子,居然一個人偷偷溜來,也不怕爹娘擔心。幸虧我出手及時,不然教丹鼎神君將你擄了去,看你還能笑得出聲。”

  這黑衣人正是林熠,他回到自己暫住的小院子里,換了裝束,即去尋找曹彬的一對兒女,又隨著曹衡往曹府祖墳而來。

  如今孫二被金牛宮擒去,府上因著曹子仲的喪事和掌門之爭亂作一團,也沒誰會注意到他。

  曹衡吐了吐舌頭,問道:“天君,這老頭是什么烈火宮的人,他為何要抓我?”

  林熠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或許這樁事牽涉到你爺爺身上的秘密吧。”

  曹衡聽得呆了,道:“我爺爺?他老人家不是已經過世了么,還能有什么秘密?”

  林熠笑笑,正思量如何把小家伙安安穩穩的帶回曹府,忽然心念一動低聲道:“有人來了,咱們先躲藏起來。”

  攬住曹衡一閃隱到亂石堆后,揚手祭起一道風隱符,光華流散出一層若有若無的風幕,將兩人籠罩遮掩。

  曹衡好奇的望著光霧徐徐褪淡融入黑夜,低聲道:“天君,您祭起的就是靈符么?”

  林熠隱藏在面具背后的臉龐微笑道:“不錯,這是一道風隱符,咱們藏在里頭只要不動,發出再大的聲音也不用擔心外頭的人看見聽到。不過萬一撞上頂尖的人物,又或用靈覺窺查,亦不免會露餡。”

  曹衡大覺好玩,笑道:“這寶貝真好。我要是有了它,往后再和大姐玩捉迷藏,就是站在大姐身后她也找不到。”

  林熠順手給了這小子腦袋上一個爆栗,道:“小鬼該打,仙家靈符是給你捉迷藏玩的么?你當它得來容易么?”

  曹衡摸摸后腦勺,嘻嘻笑道:“天君,衡兒不過說著玩玩,又不當真。”

  師徒兩人說著話,就見一個腦袋上瘡疤比頭發多的人賊頭賊腦,一手拎著燈籠,背上負著鐵鎬等物爬上松崗,徑直往曹子仲的墳冢前行來。他步履虛浮,微微氣喘,目光游離,絕非修真之人。

  曹衡“咦”道:“癩子頭?他黑燈瞎火的跑到我爺爺墳上作什么?”

  林熠問道:“衡兒,你認識這人?”

  曹衡答道:“這家伙是城西的一個小混混,以前還想投到咱們鏢局來做事,爺爺嫌他好吃懶做,又愛偷雞摸狗,就沒答應他。”

  那癩子頭渾然不知,近在咫尺就有兩雙眼睛盯著他,他來到墳前,把鐵鎬等物卸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東張西望片刻,見松崗上寒風嗚咽,冷月空照了無一人,松了口氣在墓碑旁的青石上坐下,擦擦額頭汗珠,抓起盤里供著的豬頭就啃。

  啃了兩口隨手一扔,又抄起羊腿,狼吞虎咽直到半條羊腿落肚,方才心滿意足的抹抹油嘴說道:“對不住啦,曹老太爺。小的也是實在餓得不行,沒辦法才要借你的祭品先填飽肚子。”

  他一張嘴把果盤里擺著的鴨梨又咬了半邊,后面的話立刻變得支支吾吾無法聽清。

  曹衡跳腳怒道:“這個混蛋,居然敢偷吃我爺爺的祭品,看我怎么收拾他!”

  林熠按住曹衡肩膀,沉聲道:“別著急,咱們先瞧瞧他究竟要干什么?”

  其實林熠從癩子頭帶來的鐵鎬等物,已猜到了七、八分。但他心中更有一份不解的疑惑,故不願就此驚走癩子頭。

  癩子頭吃過果子,咂巴咂巴嘴,竟恭恭敬敬朝曹子仲墳頭雙膝跪下叩首道:“曹老太爺,您老是個慷慨豪爽的好人,想來也不會介意小的從您棺材里尋些玉器珠寶,換幾兩銀子使使。

  “您放心,來年清明,小的必定再到您墳前燒上些紙錢,讓您在陰曹地府也不缺銀兩花銷。”

  曹衡勃然大怒,小臉漲紅道:“天君,這混蛋是要挖開我爺爺的墓穴!”

  林熠靜靜道:“咱們暫且莫要露面,已經有人到了松崗,正潛伏一旁觀瞧。”

  曹衡舉目四望卻不見異常,驚問道:“天君,那人躲在哪兒,我怎么看不見?”

  林熠提點道:“衡兒,你細心觀察北側十多丈外的那排松樹,看看里面有何蹊蹺。”

  曹衡仔細打量了片刻,似有所悟道:“天君,往右數第三株松樹瞧上去有些古怪。”

  林熠見他觀察力出眾,心中暗喜,故意追問道:“有什么古怪,你能說出來么?”

  曹衡用心思忖,緩緩說道:“它好像跟兩旁的松樹有點不一樣。其他的樹都是朝南的枝葉茂盛,朝北面的稀疏許多。可這株松樹卻偏偏反了過來,看著就覺別扭。”

  林熠微笑道:“你說的不錯。大凡樹木皆有趨光向陽的習性,故此枝葉的所向與疏密也都有跡可尋。這株松樹長成如此模樣,未免有些扎眼睛。”

  “天君,難道這人就躲在松樹后頭么?”想想,這么說好像也不能解釋這株松樹的古怪之處,心中更加好奇。

  林熠搖頭道:“不是,這松樹之所以生得蹊蹺,是因為它原本就是由人幻化而成。”

  曹衡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想不通人怎能幻化成一棵松樹?驚愕道:“天君,它真的不是一棵樹,而是個活人變的?”

  “五行遁術中有一門奇技喚作‘木遁’,能借樹木之形隱身遠揚。倘使再借助青木宮的‘木牘寶衣’,更可化身為草木而不露端倪。若非咱們早來一步,多半也會恍然不覺被他蒙騙過去。”

  “青木宮?剛才那個老頭是烈火宮的,他們跑來我爺爺墳上到底想干什么?”

  “所以咱們要繼續等下去,靜觀其變,才能查清這些人的真實目的。”

  曹衡點了點頭,他從未遇到過如此緊張刺激的場面,小手情不自禁的抓緊林熠,忽而望望癩子頭,忽而望望遠處的松樹。

  此刻癩子頭已熱火朝天的干將起來,他先用鐵鎬掘開墳頭的方石,又刨去棺上黃土,露出了朱紅色的棺蓋。

  這小子氣喘如牛,兩眼放亮,一鼓作氣撬開棺蓋,里面飄出一股極難聞的腐屍氣味,熏得他眼花頭暈,惡心欲嘔。

  癩子頭趕緊讓到一邊,呼哧呼哧大力吸了幾口涼風,剛覺得好受了一點,這家伙就撕了條布縷,搓成兩個小團塞進鼻孔,又打袖口里取出雙不知從哪兒偷來的獸皮手套戴上。

  敢情曹子仲中毒猝死的消息,曹府盡管竭力保密,仍舊洩漏了出去?癩子頭顯然是有備而來,除了挖土撬棺的工具外,更備上了一副手套。

  幸而時隔多日毒素內斂,否則溢出的毒氣一般能要了他的小命。

  癩子頭三口兩口又啃了半條羊腿,蹲下身子盯著曹子仲的棺材,喃喃禱告道:“佛祖保佑,今晚讓我癩子頭賺上一筆。小人保證從此洗心革面,做個好人。”

  曹衡聽了,小臉露出不屑之色,忿忿罵道:“這個混蛋,偷盜我爺爺的陵墓,居然還想求菩薩保佑,今后做回好人。”

  癩子頭自然聽不到別人的斥罵。他興高采烈掌起燈籠,在棺材里細細搜索。

  在這家伙預想之中,曹子仲好歹也算漣州府大豪,身后事決計不會太過寒酸,陪葬的珠寶玉器定然不少。哪料忙活了半天,棺材中除了撒在遺體上的紙錢外便無他物。

  俗語說,撐死膽大餓死膽小,這癩子頭並不灰心,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在曹子仲壽衣里摸索起來。

  這小子當真是利令智昏,另換個人,深更半夜孤身一人蹲在亂墳堆中已是腿軟心虛,牙齒打戰,哪里還敢與死人貼身接觸?

  他正滿頭大汗的為發財夢想忙活著,突然背后一個蒼老倨傲的聲音冷冷道:“臭小子,想不想再多賺點銀兩?”

  這聲音既來得毫無征兆,又滲著一股陰惻惻的寒氣,任是癩子頭膽大也嚇得一個激靈,險些一頭栽進棺材里和曹老爺子作伴。

  猛覺得后頭的脖領子一緊,癩子頭已被來人的大手拎小雞似的提了起來,翻轉過身子。

  那人一松手,癩子頭摔落地上,雙腿軟綿綿的失去力氣,撲通跌了個四足朝天。

  他兩手撐起來抬頭望去,面前站著一個皂袍老者,相貌丑陋,一臉麻子,銀白的胡須戟張如針,雙目之中閃爍著森森幽光,那對眼珠分明是死灰顏色。

  皂袍老者似乎對癩子頭的驚惶樣子頗為滿意,說道:“你不用害怕,老夫不會殺你,只想跟你做筆生意。”

  癩子頭偷眼看了看老者腳下的人影子,心下稍稍一定,暗道:“這人有影子,那便不是鬼了。”

  他回過神來后咽了口唾沫問道:“您老想跟小的做什么生意?”

  皂袍老者右手一揚,一錠成色十足的金元寶被拋到癩子頭腳下,道:“只要你替老夫將這人身上的壽衣盡數剝去,這錢便是你的了。”

  癩子頭呆了一下,看著地上的金元寶露出貪婪之色,幾乎不相信世上居然有這樣的好事,猶疑道:“您、您說的可當真?”

  皂袍老者陰冷一笑道:“老夫騙你作甚?若非我不願做這賤役,又何須浪費一錠金子?你傻乎乎的呆坐著作甚,要干快干,不干便滾!”

  癩子頭也不明白“賤役”是什么意思,反正有金子賺總不會錯,急急忙忙把元寶塞進袖口道:“干,小的立刻就干。您老放心,小的手腳可俐落著呢!”

  曹衡傻眼道:“天君,這人是誰?他為何要剝去我爺爺身上的壽衣?”

  林熠略一思索回答道:“這個大麻子是金牛宮的護法麻奉秉。他這么做,也許是想驗證曹老爺子身上的某些特征,好確認躺在棺材里的究竟是誰。當然,或又可能另有他圖,我卻不知道了。”

  曹衡失聲道:“怎么會!難不成這棺材里躺的不是我爺爺?”

  說完驚覺自己的這一聲嗓門委實不小,看看外面的麻老魔等人,尚一無所覺,方自定心。

  林熠道:“我不能斷定是否果真如此。可你爺爺死得太過離奇,對這事存有疑慮的人不少。只是我未曾料到,五行魔宮的人居然被一並驚動,牽扯了進來。”

  曹衡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遠遠望著在棺材邊折騰的癩子頭,心中喃喃道:“那棺材里躺的若不是我爺爺,還能是誰?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癩子頭三下五除二扒下曹子仲的壽衣,站起身失望地抱怨道:“這曹府的人忒小氣,里面什么都沒有。今晚幸虧遇上您老人家,否則小的可就白忙活了。”

  麻奉秉不理他,冷電般的眼光上下巡視棺材中赤裸的遺體,然而屍體腐爛不堪,白骨裸露,面目猙獰模糊,已根本不可能再查找出絲毫有用的線索。而從身材體態對照,則無不與曹子仲生前吻合。

  想來也不應有錯才對,否則曹彬、曹執等人,豈不是錯認了與他們朝夕相處數十年的親爹?

  麻奉秉低低自言自語道:“難道曹子仲真的給毒死了?”目光再次細細掃過屍身,忽然發現腹部處有些異樣。

  深紫色的腐肉濃水干涸,朝里萎縮翻綻竟露出了體內器官,隱隱約約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藏在當中。

  麻奉秉精神大振,吩咐癩子頭道:“將你的手套給老夫。”

  癩子頭面對眼前的這尊財神哪敢有半個不字,老老實實褪下獸皮手套。

  麻奉秉小心翼翼戴上,俯身捏起那團東西,舉近一看原來是個蠟丸。他微一思忖,已明白這顆蠟丸定是曹子仲生前服食,藏于體內未曾溶化。

  麻奉秉指尖用力,蠟丸“啵”的裂開,里頭現出一小簇綢布,皺巴巴的卷作一團。他連忙脫下手套展開布條,見上面寫著四個小字─“洞、玄、石、藏”。

  麻奉秉皺起眉頭低語道:“洞,哪里的洞?這是什么意思?”

  癩子頭湊過身,高舉起燈籠,問道:“洞玄石藏?老爺子,您要找的就是這蠟丸嗎?”

  麻奉秉哼了聲道:“你問這作甚?”將布條卷起納入袖口道:“合上棺蓋,把這兒恢復成原樣。”揮手又拋下一錠金子。

  癩子頭眉開眼笑,心想,今晚雖沒從曹老爺子的棺材里掘出什么寶貝,可得了兩錠金元寶,也算賺足。

  他手腳果真俐落,不消小半個時辰便已完成,自己先得意洋洋的打量恢復原樣的墳頭幾眼,笑呵呵問道:“您看這樣成么?”

  麻奉秉冷笑道:“很好,你可以去了。”

  猛然手起掌落,拍中癩子頭胸膛,“蓬”的金光乍現,身軀爆裂,化作殷紅雨霧,屍骨無存。

  可憐那癩子頭做了一輩子的混混,最后只混到被人一掌拍死的下場。若說還有半分可值得誇耀之處,想來就是他畢竟死在魔宮絕學“焚金神掌”之下。

  那兩錠金子從半空落地,上面沾滿濛濛血色,尚留有癩子頭的一分體溫。

  曹衡驚得張大嘴巴,呆呆注視著漫天飄灑的血霧,身上冷颼颼的只覺陰氣滲人。

  突然覺得一陣暖意傳來助他抑制住身體的顫抖,原來是林熠將大手輕輕放在他肩膀之上。

  麻奉秉若無其事拍拍雙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之事,也不瞧那兩錠金元寶便要離去。但他的雙目陡然精光一閃,停住身形嘿然說道:“什么人,滾出來!”

  曹衡緊張道:“天君,這老魔頭發現咱們了?”

  林熠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是,是有其他貴客要找上麻老魔了。”

  果然松樹后轉出一人,羽冠白袍,仙風道骨,不是別人,正是奉仙觀的觀主心航道人。

  他手持拂塵,灑然行來凝望彌漫未散的血霧嘆息道:“麻老魔,你也忒歹毒了,居然連一個毫不相干的小混混也不肯放過,便不怕遭天譴么?”

  麻奉秉哈哈笑道:“老夫當是誰鬼鬼祟祟躲在一邊,敢情是心航道長。這小子看了不該他看的東西,老夫也只有送他歸天。你漏夜來此,想必與麻某是抱著同樣的心思吧?”

  心航道人晃動拂塵,微笑道:“貧道豈會如閣下一般卑鄙無恥,掘人墳墓,擾人安寧?只是顧念著與曹掌門的舊情,方才前來祭拜探望。”

  麻奉秉點著頭道:“說的果真比唱的好聽。這些日子道長在曹府忙前忙后,推曹執,壓曹彬,也是為了顧念舊情么?別忘記了,孫二可是在敝宮的手里!”

  心航道人心頭一震,淡淡答道:“君子之心,閣下豈能度之,貧道不說也罷。”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26:19

第三章 布條  

  麻奉秉哼道:“道長的意思,是在拐著彎罵老夫是個小人吧?嘿嘿,只怕我這真小人也比某些偽君子強勝不少。老夫懶得跟你啰嗦,告辭1

  他一抖袍袖作勢欲走,心航道人攔阻道:“閣下且慢,留下那張絹書再走不遲!”

  麻奉秉收住身形,縱聲大笑道:“牛鼻子,狐貍尾巴終究是露出來了。鬧了半天,你還是為著曹子仲的藏寶而來!”

  心航道人不動聲色,說道:“此物本為我正道至寶,蒙塵千年流落在外,令人不甚痛惜。貧道不過是要將它物歸原主,以免再落入兇人之手,平生事端罷了。”

  麻奉秉冷笑道:“說得好,可惜沒人會信。況且此寶與你們奉仙觀更無絲毫的干系,要搶要奪也輪不到你這牛鼻子。”

  心航道人肅然道:“正道一脈,同氣連枝。無論如何,此物也不能由閣下帶走。”

  麻奉秉一對金戟“嗆啷”操在手中,列開門戶道:“那就問問老夫手上的這雙‘流金寒光戟’答不答應了!”

  心航道人看兩人把話說僵,心中亦有些懊惱,暗自想道:“貧道也忒的托大了。假如讓心度師弟他們隨同前來,何懼區區一個麻老魔?”

  他的修為較之麻老魔原本難分伯仲,奈何數日前追殺太陰四煞時,被林熠扮作的黑衣蒙面人以神雷驅魔符破去了天女散花訣,元氣大傷未能復原。猝然撞上麻老魔,未戰已然吃了暗虧。

  這點關節心航道人不是不清楚,故此他雖早已來到松崗,卻始終隱身一旁,看著麻老魔取出蠟丸,尋到里頭藏著的綢布條。

  他本打算待麻老魔走后悄悄綴上癩子頭,亦可從他口中盤問到那張綢布條上到底繪著些何樣的圖文,如此也免得與麻奉秉正面硬撼,拼個你死我活。

  可惜自己的如意算盤打得固然精明,麻老魔亦非笨蛋,突施殺手將癩子頭斃于掌下,驟然斷了這條線索。

  從癩子頭口中聽到“洞玄石藏”四字,心航道人同樣是聽得云里霧里,不知所云,也越發的想拿到那張綢布條一看究竟。迫不得已之下,這才硬著頭皮現身阻截麻奉秉。

  心航道人正犯著躊躇,不知是戰是退之際,忽聽有一爽朗的笑音道:“麻護法,心航道長,晚輩不才,替你們兩位作個見證可好?”一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白衣緩帶,滿面春風邁步出來。

  曹衡奇道:“天君,這人又是誰?年紀好輕。”

  林熠淡淡一笑,回答道:“他是天石宮宮主石品天的幼子,右天尊石右寒。”

  曹衡嘖嘖道:“原來又是一個五行魔宮的高手,這下心航老道也吃不了兜著走啦。”

  他聽說奉仙觀偏幫曹執,擠兌自己的爹爹,心里對奉仙觀與心航道人早無好感,反盼著麻奉秉和石右寒將這牛鼻子老道好好教訓一通。

  林熠搖頭道:“未必,五行魔宮自二十余年前分崩離析,早已貌合心不合。石右寒定也是沖著麻奉秉袖口里的綢布條而來,一樣的不安好心。”

  曹衡扳著小指頭低聲數道:“烈火宮、青木宮、金牛宮、天石宮,再加上奉仙觀的人,今晚這兒好生熱鬧。還剩一個魔宮的人沒來,不曉得待會兒會不會露面?”

  林熠心道,這小家伙真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當這群魔聚首是鬧著玩的么?曹子仲生前不知藏了何種正道至寶,居然惹得五行魔宮紛紛出動。

  看來雁鸞霜對自己的警告並非虛言,曹府的這場血雨腥風已然拉開序幕,自己要怎樣才能護得曹彬一家的平安?

  果然,麻奉秉毫不領情,漠然道:“石右寒,你也想來趁火打劫么?”

  石右寒搖頭道:“晚輩豈敢?有麻三叔在,晚輩縱膽大妄為,亦不敢自不量力,打您老人家的主意。”

  麻奉秉當然不會就此信了石右寒之語,倘若這小子一無所求,何苦深更半夜跑到荒郊野外來吹風?何況松崗墳堆又非踏青野游之地。

  他收回目光,徐徐道:“心航道長,老夫沒閑心與你糾纏不清,是戰是和,就等你一句話。”

  于他心中,也不願與心航道人動手。畢竟石右寒虎視眈眈側伺一旁,自己和這老道拼得兩敗俱傷,沒的白便宜了那小子。

  未等心航道人回話,石右寒先道:“麻三叔、心航道長,晚輩有一言如梗在喉,不吐不快。想你們兩位一是魔道高人,一是正道宿老,何苦為了區區一條綢布爭得你死我活?

  “何況那綢布的來歷不明,上頭的東西是否有用亦未可知。到頭來兩位拼得你死我活,卻又怕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豈不冤枉至極?”

  心航道人猜不透石右寒話里隱藏的用意,不願輕易出言,只不置可否的低哼了一聲。

  麻奉秉嘿然道:“怪了,二公子何時改行做起和事老來了?”

  石右寒笑道:“晚輩人微言輕,哪有資格給兩位尊長勸和?只是忽而想到一條兩全其美之計,既可免去眼前的爭斗,又能令兩位皆大歡喜,故此斗膽開口。”

  心航道人道:“石二公子有何見教,不妨直截了當的說來,貧道洗耳恭聽。”

  石右寒道:“晚輩是想,一人計短,三人計長。麻三叔何不將綢布條取出,讓晚輩與心航道長一起幫你參詳揣摩。咱們先努力同心尋到此寶,其他的事以后再說不晚,總好過現下莫名其妙的大干一場。”

  心航道人本就無把握從麻奉秉手里奪到那條綢布,如果能依石右寒之言退而求其次,也不失是個辦法。當下望向麻奉秉道:“閣下意下如何?”

  麻奉秉費盡心機忙活了半晚,才得著這么一點線索,豈肯平白無故的與石右寒、心航道人分享?

  他明知若不答應,石右寒必定翻臉,與心航道人聯手對付自己,只是一貫的心高氣傲、橫行無忌,又怎忍得住這口窩囊氣?

  他一翻白眼道:“好你個石右寒,竟想出這等詭計脅迫老夫。偏巧麻某天生的吃軟不吃硬,你若苦苦懇求,我還說不準會念在魔功一脈同源的交情上,將綢布條上的秘密透露些許。既然要撕破臉皮,那可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石右寒無可奈何的嘆道:“麻三叔,晚輩也是一片好意。那條綢布既是從一具棺材中取出,本乃無主之物,也該當見者有分。您老想一人獨吞,就算過得了今夜這關,可事后一旦被金伯伯知曉,他老人家何嘗饒得過你?”

  石右寒所說的“金伯伯”,正是金牛宮宮主金裂寒,聽得他的名字,麻奉秉心里立生殺機。

  他哈哈笑道:“老夫此來正是受金宮主所派,亦自會將此物獻于宮主座前,不勞二公子費心!”

  笑聲久久不絕,發出金鼓轟鳴之聲,鏗鏘尖銳直拔云天,周圍的松樹一根根齊腰折斷,青石爆裂塵土飛揚,卻是用上了“金戈笑音”。

  石右寒面色微變,笑顏收斂,運起磐罡心鑒抵御洪水奔湧般的金戈笑音,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字道:“麻三叔,你這是何意?若再不停下,晚輩可要得罪了!”

  麻奉秉笑聲悠長,越發高亢,半空中隱隱“喀喇喇”風雷滾動,震得石右寒身形晃動,似不能立足。

  心航道人日前真元大損,更加吃力,不得不口發嘯音全力相抗。

  然而他的長嘯便如低飛的雀鳥,總是教麻奉秉的金戈笑音蓋過一頭,胸口氣血鼓蕩好不難受。

  石右寒高聲道:“道長,麻老魔已動了殺機,要除去我等滅口,咱們再不聯手,便唯有坐以待斃了!”

  心航道人“哇”的噴出一道血箭,藉以驅蕩出滲入體內的魔氣,更不多話騰身拔劍,一式“閃電驚鴻”刺向麻奉秉咽喉。

  麻奉秉笑聲陡止,吐氣揚聲“咄”的從口中射出一股以真元凝鑄的罡風,震得仙劍嗡嗡鏑鳴激彈走空。他雙手一錯,流金寒光戟熾如金烏轟向心航道人胸膛。

  心航道人翩飛側閃,讓過掌風。

  石右寒掣出魔刀“斬虛”,一抹藍光森森炫目,當空劈到。

  麻奉秉退步舉戟,“叮”的架開魔刀斬虛,只覺對方刀勢雖然凌厲詭異,但功力似乎尚遜色一籌,並無傳聞中的那般棘手難纏。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26:27

  他膽氣大壯,鼻子里重重哼道:“好笑啊好笑,自詡正道宿老的心航道長,與天石宮的右天尊聯手,夾攻老夫,世上還有比這更加荒誕的事么?”

  心航道人老臉微微一紅,喘息道:“麻老魔,是你欲殺貧道在先,貧道不得已求自保而已。”

  一字電劍奔走如雷,在黑夜里劃出一道道亮麗的電光,緊緊逼住麻奉秉,令他無暇再施展金戈笑音。

  石右寒亦是一副奮不顧身、勇往直前的模樣,斬虛魔刀神出鬼沒,一擊不中旋即飛退。他的氣勢看上去最為冷冽兇狠,大有不把麻老魔一刀劈裂絕不甘休的味道,可麻奉秉的攻招十有八九讓心航道人接去,三人之中反以他耗損的真氣最少。

  這般三人走馬燈似的翻翻滾滾激戰三十多個照面,依舊平分秋色。

  麻奉秉漸漸發現心航道人不知何故真氣難濟,頭頂已騰起水霧,于是避實擊虛一招緊過一招,一式重過一式,對著心航道人一陣子的狂攻。力求先解決了這個老道士,回頭再對付石右寒就容易許多。

  心航道人被麻奉秉迫得不住敗退,心有余而力不足,暗暗惱怒道:“如果不是那日被人破去了御劍訣真元大損,貧道今日怎會狼狽至此?”

  他本想留有余地以防范石右寒,這時情勢急轉直下已由不得自己,只能不斷催動真氣,苦苦抵擋。

  不知不覺石右寒悄然退到外圈,偶爾在心航道人遇險之際攻出一、兩刀,逼迫麻奉秉回身自救,更多的時候卻宛如坐山觀虎斗。擺明是要驅虎吞狼,坐收漁翁之利。

  然而麻奉秉與心航道人已然拼出真火,兩人短兵相接,欲罷不能。

  心航道人固然叫苦不迭,但麻老魔久攻不下亦漸生焦灼。他唯恐夜長夢多,萬一再引來正魔兩道的其他高手,要想順利脫身可就難了。

  突然麻奉秉有意賣了個破綻,引得心航道人仙劍來攻。他左手金戟橫格,“叮”的擊在劍刃之上,竟全無勁力。

  金戟“嗖”的彈飛,仙劍也猶如一柄掄圓的大錘砸到空處,招式用老反震得心航道人胸口一堵。

  麻奉秉空出左手,立掌如刀,泛起重重金瀾,逕自驅動積蓄半晌的九成功力,轟向心航道人胸膛。

  為了這一掌,麻老魔亦是蓄謀已久,威勢凜然,立意要重創對方,除去一個勁敵。

  心航道人近百年的玄門根基畢竟非同凡響,千鈞一發中意起氣發,左掌一振,“啪”的在胸前接住麻奉秉的焚金神掌。

  一股熾熱灼骨的魔氣浩蕩磅@,壓得心航道人左掌上通紅一片“嗤嗤”冒起青煙,掌力破體攻入其左臂經脈。

  心航道人一咬舌尖,“噗”的仰天噴灑一束血箭,丹田真元提至顛峰,于生死關頭激出所有潛能,源于天都派的“太清真氣”勃然洶湧,周天游走匯入左掌。他身上青光暴漲,冉冉蒸騰,袍袖獵獵飛蕩揚起凜冽罡風。

  麻奉秉的焚金掌力宛如迎頭撞在一堵柔和似水、甘冽如泉的堅盾上,硬生生被迫了回來。

  他大吃一驚,未料到老道士的功力端的深厚,自己這一掌雖已震傷其左臂經脈,但對方猶有余力反噬。

  倉促之中,麻老魔亦是大喝一聲如同雷鳴,催動掌力反卷,“呼”的一響,心航道人左臂袍袖燃起烈焰,但肌膚殷紅通透仿佛燒紅的烙鐵,毫無損傷。

  兩人均已騎虎難下,兩股正魔掌勁便在心航道人的左臂經脈里來回拉鋸,膠著僵持,一時之間再也無暇旁顧。

  這樣的局面,麻奉秉和心航道人誰也沒有預料到,尤其麻老魔算盤落空,偷機不成反深陷泥沼,偏又不能撤掌收手。

  兩人力拼了約莫小半盞茶的工夫,各自頭頂“嗤嗤”水氣直冒。

  只是麻奉秉的略淡略緩,籠在頭頂不散。

  而心航道人丹田真氣漸近枯竭,全仰仗深厚的根基支撐,才不至于被麻老魔的焚金掌力攻陷。

  但他手臂上一條淡金色的光絲好似水銀柱般,仍然一寸一寸緩緩的上升,向肩頭迫近。若是被麻奉秉掌力轟破心脈,自是萬事皆休。

  他欲振乏力,眼睜睜感覺到那股灼熱的魔氣步步進逼,無力回天,不禁又驚又急,顧不得面子里子,嘶聲道:“石右寒,你想坐收漁利么?”

  石右寒揚聲回應道:“道長勿慌,晚輩這就助你一臂之力!”縱身揮刀,寒光蕩魄激流銳嘯,橫斬麻奉秉后腰。

  與先前那些華而不實的招式相比,這一刀不啻是雷霆萬鈞,相距千里。

  麻奉秉縱然醒悟到,自己和心航道人依舊中了石右寒的卞莊刺虎之計,也悔之晚矣。他身前身后受到正魔兩大高手的夾擊,如何能當?

  他咬牙吼道:“石右寒,你狠!”左掌拼命一吐焚金掌勁,借勢側飛。

  饒是這樣,他藩籬盡撤還是讓心航道人的太清真氣反噬入體。想這老道士全力催動的一掌何等厲害,摧枯拉朽般震散麻老魔的護體真氣,打得他五臟六腑幾乎移位,連吐數口淤血遠遠摔出。

  沒等心航道人緩過口氣,石右寒刀勢不止,口中兀自驚呼道:“道長小心,晚輩收勢不住,怕要誤傷了你─”斬虛魔刀斜斜朝上,切向心航道人胸口。

  心航道人久戰力乏,幾欲虛脫,眼見石右寒突如其來的魔刀劈至,全無招架之力,唯有學著麻老魔的法子,三十六計趨避為上,急忙退身躲閃。

  “嗤─”的一聲,魔刀在心航道人胸前帶起一溜血光,刀氣森寒將他心脈震裂。要是稍稍慢上一絲,只怕連性命也一並交代。

  石右寒一擊得手也不趁勢追殺,“吭”的收刀入鞘,嘴角逸出一縷微笑道:“對不住兩位,晚輩這式‘流沙旋光斬’尚未修煉到家,還望海涵。”

  心航道人手撫胸口,面色慘白,心中羞怒交加說不出話。

  麻奉秉勉力用一口真元護持心脈,喘息獰笑道:“好小子,夠狠,比你老子還強!”

  石右寒悠然道:“麻三叔贊譽,晚輩愧不敢當。比起爹爹他老人家,我這點雕蟲小技實是不堪一提。”

  他一股氣機遙遙鎖定麻奉秉,不虞對方重傷之下還能逃脫。

  麻奉秉哼道:“不必謙虛,你要取老夫的性命只管過來。”

  石右寒搖頭道:“麻三叔,小時候你常隨同金伯伯到咱們天石宮作客,是看著晚輩長大的尊長,石某再是不肖,也不敢傷您老人家一根指頭。”

  麻奉秉口吐血沫,哈哈大笑道:“老夫落得這般境地實乃拜你所賜,你還大言不慚講什么交情?”

  石右寒道:“麻三叔,你可別弄錯了。你挨的那一掌是心航道長所賜,怎說是晚輩所為?況且我已替你還了心航道長一刀,他受的傷只怕不在你之下。麻三叔不感激晚輩也就罷了,可要把這筆帳也算到我頭上委實有些冤枉。”

  曹衡氣呼呼“呸”了聲,低罵道:“這個家伙,十足的無恥陰毒。天君,咱們出去好好教訓他一頓,別讓他這么得意囂張。”

  林熠道:“不急,讓石二公子再開心一會兒吧。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你不記得那位化作青松的仁兄了么,他隱忍多時豈是只為來看一場熱鬧的?”

  他對這位石二公子同樣談不上任何好感,對其笑里藏刀、口蜜腹劍的秉性亦早有領教。

  昔日也曾與石左寒聯手整治過其弟一回,由此也救了石左寒一命。但這些事情林熠一向守口如瓶,當世除了石氏兄弟之外,再沒有第四個人清楚。

  也是有賴這份與石左寒的舊交,昔日青蓮寺內林熠才請動石大公子火拼木仙子,縱走黎仙子。

  換作別人,哪怕是石左寒的老爹石品天,也未必能令其從命。

  麻奉秉一腔怒氣不得發,狂笑聲中道:“這么說來,老夫還真該對石二公子感恩戴德一番?”

  石右寒道:“不敢,區區小事何勞麻三叔記掛?你老人家要是早聽晚輩的勸告,交出那條綢布,又何至于受這無妄之災?”

  麻奉秉目光閃爍,說道:“石右寒,你不就是想看看那條綢布么?老夫給你便是!”食指一彈,將那卷成一團的綢布如小石頭一般高高射向夜空,便不回顧飛身遁走。

  他已仔細看過綢布,上頭除了“洞玄石藏”四字別無他物,權衡利弊自犯不著為此丟了性命。故而彈射綢布,引石右寒去追,趁機落荒而逃。

  石右寒領悟麻老魔的用意,但終究是綢布條要緊,暫且放麻奉秉一條生路又有何妨?這老魔若是夠聰明,自然不會再把綢布條上所見宣揚給其他人知曉。至于心航道長已形同廢人,也無需顧忌。

  他身形甫動,驀地警兆突生,心底湧起一股極不舒服的寒意。

  一株青松陡然迸射出一蓬妖艷青光,從中一道紫色身影脫穎而出,手中仙劍煥放無數縷碧色光芒,猶如一片片針葉幕天席地,挾卷著狂飆掩襲石右寒背心。

  霎時亂墳崗上光華亮如白晝,疾風狂湧,磷火齊黯,就好像漫天飄灑著層層疊疊、閃爍如星的針葉雨。

  心航道人聳然動容,失聲道:“萬木參合訣!”

  話音未落,數百縷碧色光葉針落如雨飆射身前。他左臂已廢,只好揮動右手仙劍連劃七道光圈將身軀悉數籠罩,閃身疾退,不敢直攖其鋒。

  這么一折騰,胸前傷口復又迸裂,傷勢又加重了一層。幸虧來人偷襲的目標乃是石右寒,心航道人僅是受到余威波及,退到十丈開外終能穩住身形,吁吁帶喘,撕裂的道袍上多了十數個小孔。

  想那“萬木參合訣”乃青木宮鎮宮絕學,若能修煉至傳說中“百里枯榮”的顛峰境界,則方圓數十里內天崩地陷,山川倒流。

  來人的萬木參合訣僅臻至“十丈飄紅”的境地,因此才苦苦蟄伏多時,找準機會方突如其來的背后偷襲。

  然而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萬木參合訣一發,林熠祭起的風隱符遽然迸散,灰飛煙滅,亂石激得呼嘯穿空,將兩人的身影赫然暴露在亮麗的碧華之下。

  林熠不欲顯露師門絕學,攬住曹衡身似流風在碧芒之間飄舞騰挪,以奇遁身法趨避劍氣,體內太炎真氣布滿衣裳,激撞得“啵啵”脆響。

  石右寒亦是報應不爽,剛剛煞費苦心算計了心航道人和麻奉秉,沒得意片刻,就教人將自己也算計了一遭。

  他已來不及轉身招架,只有暗自咬牙橫心一搏。眼看那束劍光氣貫日月激射到背心,石右寒白衣里陡然綻放一蓬明黃色光團,宛如潮水從丹田往四面八方擴散,形成一個丈許直徑的圓形光罩。

  那些碧芒“嗤嗤”釘在光罩之上紛紛消融,來人身劍合一隨即攻到,仙劍高亢鏑鳴“轟”的撞擊在光罩中央。

  一連串碧黃光焰四散拋灑,石右寒的白袍支離破碎,在夜空中彌漫飄揚。

  但他的身影卻突然憑空消失在流光異彩的夜色里,借著白袍的略一阻滯,遠揚而去。

  這一來石右寒性命盡管勉強保住,但他耗動數十年精純真元施展出“脫袍移岳”的絕技,事后也吐血三升,修為大損,以致要偃旗息鼓臥榻月余。

  所謂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想來石二公子有生之年定當謹記在心。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27:22

第四章 黑客  
   
    來人御劍驅走石右寒,去勢不止,收斂漫天的劍氣直取那團布綢。這時心航道人已看清她是個美艷婦人,正是青木宮的副宮主木仙子。

  適才麻奉秉為求脫身,運勁彈射綢布團,將其激射向高空,只盼拖延的時間越長越好,反倒躲過了萬木參合訣的一劫。

  而木仙子出手的火候時機,同樣也拿捏得精準無比,一直耐心等到綢布脫出其劍氣可能波及的范圍之后,才發動御劍訣截殺石右寒。

  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就當她迅速追近綢布團之際,上方夜空光華一閃,一名黑衣中年男子面色蠟黃,猶如枯槁,眼窩深凹,顴骨高聳,現出身形,右手五指戟張抓落。

  木仙子“啊”了一聲驚呼失色,身軀旋動,揮劍削向黑衣男子的右腕。

  原本以她的城府修為而論,這世上已極少能有令其震撼的事情。

  然而那黑衣中年男子攻向她的招式,赫然是青木宮的不傳絕學“燃木神爪”。乍見之下,哪能不心驚肉跳?

  黑衣男子手腕一振,掌心亮起一抹淡金色光芒,化爪為掌“啪”的拍中仙劍。

  一股凌厲雄渾的掌勁將木仙子激飛數丈,整條右臂灼熱難當,宛如置于熔爐之中。

  她又一聲驚呼道:“焚金神掌!”

  黑衣男子迫退木仙子,左袖一舒一拂卷向綢布團,用的又是青木宮絕學“無邊落木袖”。

  木仙子滿臉驚駭,怔怔望著黑衣男子說不出話,委實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會有同時精通青木、金牛兩大魔宮絕技的人。

  忽然她腦海里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竟致嬌軀劇顫,喃喃低語道:“魔聖轉世,他是魔聖轉世!”

  想到昔年魔聖聶天睥睨四海,無敵天下的不世神威,木仙子不寒而栗,一時間竟失去抵抗的勇氣。

  黑衣男子的袍袖將要卷到開始下墜的綢布團,突然橫空竄出一道烏黑身影。

  原來是一直靜靜匍匐在木仙子懷中的魔獸血貍,見主人遇襲大為惱怒,它可不管對方是否魔聖轉世,一對利爪快逾疾電抓向黑衣男子的左臂。

  黑衣男子冷哼道:“畜生找死!”

  無邊落木袖圓轉如意,“砰”的橫掃擊中血貍腰腹,將這頭兇焰卓著八荒的魔獸打得一個趔趄,拋飛而出。

  血貍吃疼暴怒嘶吼,激發起體內兇性,身上烏光爆亮,身軀陡然脹大十數倍,化作一頭身長三丈的龐然大物,兩對血色透明紅翼長達丈余,崩云蕩風,嘴中獠牙突起,咽喉中呼嚕咆哮有聲,眼中詭異的光簇如利刃惡狠狠盯住黑衣男子。

  被血貍擾局,黑衣男子功敗垂成,綢布團從高空墜落,徐徐松散借著風勢飄飄蕩蕩,竟不偏不倚落到了曹衡跟前。

  小家伙不假思索的跳起身子,伸手抓住展開綢布,叫道:“天君,快瞧瞧上面寫了些什么玩意兒?”

  月華如霜清冷照耀,那黑乎乎、皺巴巴的綢布上頭,果然只有“洞玄石藏”四個小字。

  不過在這一剎那,松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曹衡這一個剛滿八歲的孩子身上,黑衣男子低喝道:“小娃兒,拿來!”

  曹衡被他咄咄逼人的目光震得心頭寒意四起,但這小子天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更何況身旁還有“大夢天君”在撐腰!

  他把捏綢布團的小手藏到身后道:“不給,這是從我爺爺身上找到的東西,憑什么給你?”

  心航道人的眼睛從曹衡轉向林熠,澀聲道:“原來閣下也在這兒。”

  林熠笑道:“道長不愧是曹老爺子的故交,這么晚了還來上墳祭拜。”

  心航道人老臉發燙,想著自己今夜惡斗一場,終為石右寒所算落得身負重傷,卻一無所獲,一世清名盡受連累。

  而眼面前的林熠、木仙子與那個黑衣中年男子,哪一個都遠非自己能及,不由得心灰如死,嘆道:“罷了,罷了,貧道告辭!”

  他朝林熠稽首一禮正欲離去,猛聽到頭頂上方的黑衣男子喝道:“心航道長,你可認得我?”

  心航道人一愣,抬頭仰望,搖搖頭道:“閣下面生得很,貧道似乎從未見過。”

  黑衣男子嘴角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道:“不妨,你再好好看看。”

  心航道人的視線凝聚在黑衣男子的臉上,苦思片刻,仍舊想不起自己究竟何時見過此人。

  他剛想開口,驀然對方一雙黑漆漆的眼眸深處,亮起兩簇幽綠色的光焰,仿佛一汪深不見底的云淵,古怪異常。

  心航道人心中一片迷茫,眼睛呆呆的對視黑衣男子,就好像對方的目光中蘊藏著異乎尋常的魔力,將他的心神牢牢吸附不可自拔。

  黑衣男子低沉的聲音宛如夢幻一般,緩緩問道:“我是誰,你又是誰?”

  心航道人如中魔咒,木然重復道:“我是誰,你又是誰?”

  林熠一聲清嘯,喝道:“道長醒來!”揮手一枚璇光斗姆梭激射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咦”道:“璇光斗姆梭?”

  他眼中綠芒驟閃,竟化作兩束光飆“啵”的迸發,右手食指屈彈一股黃色光束,“轟”的擊中璇光斗姆梭。

  夜空中“喀喇喇”巨響,黃色光束被璇光斗姆梭震得四分五裂,流散飛濺。

  但璇光斗姆梭受到黑衣男子的指力一擊,驟然改變了軌跡,從他身側五尺處滑過一道弧線回歸林熠袖口。

  林熠微微一凜,自北帝雨抱樸贈他此寶以來,璇光斗姆梭尚是第一次無功而返!

  而幾乎與此同時,木仙子亦高聲驚呼道:“天石宮的‘點石爍金指’!”

  黑衣男子眼中射出的兩束綠芒絲毫不受影響,透過心航道人的雙目直入腦海。

  這老道士眼神呆滯也不知閃躲抵御,“啊”的慘叫一聲,身軀劇烈顫抖,蒙上一層妖艷的綠色光霧。

  曹衡不明白自己是怎樣躲到了林熠的身后,今晚松崗墳地上種種所見,在以前可是連做夢都想不到的。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總以為自己的爹爹和爺爺便是天下有數的正道高手,充滿孩童式的崇拜景仰之情。

  后來遇著“大夢天君”,才明白爹爹和爺爺的修為殊不足道,而眼前的一切才真正讓他明白,心臟忽而狂跳、忽而靜止的感覺,原來也是這般的令人難以消受。

  他見黑衣男子眸中發出的綠芒擊中心航道人雙目,老道士全身泛起綠光,一雙眼珠猶如鬼火閃爍,禁不住叫道:“道長怎么了?”

  心航道人轉頭向曹衡一笑,說不出的陰森詭異,伸出左手攤開手掌道:“拿來!”

  曹衡膽子再大,也被心航道人的舉動給嚇呆了,下意識的靠緊林熠,叫道:“天君,道長瘋了!”

  林熠低聲道:“他不是瘋,而是中了‘懾心術’。”

  只是以他的廣聞,也並未識別出黑衣男子對心航道人施展的究竟是哪一種懾心術。相較黎仙子的“媚魂心術”,實有云泥之別,直讓人匪夷所思。

  心航道人又跨前一步,手伸到林熠跟前,木然再道:“拿來!”

  林熠沉聲道:“道長,你累了,歇歇吧!”右手一式“無往不利”抓向心航道人的脈門。

  心航道人眼中綠光陡閃,臉上猙獰冷笑道:“誰累了?”右手拂塵揮灑,“嗤嗤”勁風如注,拂向林熠面門。

  林熠一把抓住心航道人左腕,卻被對方體內生出的一股絕大真氣彈開,心航道人的左臂一振隨即脫出。

  林熠心中驚異道:“這老道士已形如廢人,怎還有這等的功力?”心念急閃之下霍然醒悟,凜然暗道:“哎喲,不好!他是在‘燃元焚丹’!”

  原來大凡正魔兩道修真之士,雖各有源流,但到最后無不殊途同歸,經築基洗髓、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直至順歸于“道”。一旦真氣形成,經過煉化便能逐漸凝為真元存于內丹之中。

  所謂內丹,就是以人體為鼎爐,精、氣、神為藥,以神運煉精氣,達到三位一體,凝結成丹,亦稱作為“聖〈魔〉胎”。

  一旦聖胎有成,即可轉生元神,脫離肉體神游宇內再不受凡間羈束,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凝元鑄光”的散仙境界。

  心航道人經百余年玄門清修,業已臻至煉氣化神的凝丹階段,只差一步即能晉升散仙。他此時受了黑衣男子的操控,自爆內丹燃燒真元,激發出所有的潛能,功力不啻于驟然間增強倍余。

  然而一俟真元耗盡,內丹消融,神銷形散之時,便是萬劫不復之刻。

  若在神志清明的狀況底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如此。

  只是現下的心航道人惡戰之后真氣大損,為黑衣男子的懾心之術趁虛而入,靈臺失守宛如魔神附體,全然喪失了自我,不管不顧發動“燃元焚丹”,猛攻林熠。

  就見心航道人連聲呼喝,拂塵跌宕縱橫,如附骨之蛆盤旋在林熠周身,似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不死不休。

  林熠並不願與一個迷失心智的人搏個你死我活,只得利用奇妙的身法,不斷地趨避游斗。

  曹衡看得提心吊膽,盡管小家伙對“大夢天君”的信心十足,可見到心航道人癲狂瘋魔的模樣,仍情不自禁地擔心。

  再對照那位奉仙觀主往日慈眉善目、道骨仙風的出塵風姿,怎也不能與眼前的這個瘋子聯系在一起。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27:30

  忽然眼中一花,黑衣男子佇立跟前,冰冷的嗓音道:“把綢布團給我!”

  曹衡捏緊手中的綢布團,退后兩步道:“不給!”突然轉身就逃。

  黑衣男子也不追趕,輕描淡寫拍出右掌,一蓬淡金光芒砰然打中曹衡背心。

  小家伙大叫一聲摔倒在地,迅速一骨碌爬起來接茬狂奔,好似一點也沒受傷。

  黑衣男子怔了怔,他這一掌擊在一個小孩子身上,即便不死也足夠他吐血昏厥。孰知眼前的這個小鬼居然像個沒事人般,又叫又跑,生龍活虎。

  林熠見曹衡遇險,脫身欲救,心航道人卻逼了上來,不得已林熠揚聲叫道:“木仙子,你想不想瞧瞧綢布上到底寫了什么?”

  木仙子已從起初的驚駭中逐漸恢復鎮靜,她偷眼細察黑衣男子的氣度相貌,只覺與聶天在世之時相差甚大。

  而且從年紀上而言,聶天兵解尚不到二十年,這個男子卻少說有四十余歲,絕無此種可能。

  更何況比之聶天魔神降世般的無雙氣概,黑衣男子遜色不少,卻多了一種陰冷詭異的感覺。

  木仙子只是多年在聶天的積威之下,養成一股不自覺的敬畏之情,而那黑衣男子既非聶天轉世,她的恐懼也隨之褪淡。

  聞聽林熠之言,木仙子哼道:“閣下有何見教?”

  林熠一面抵擋心航道人的攻擊,一面答道:“扶弱擊強,聯手退敵!”

  木仙子冷笑道:“一個來路不明之人的話,本宮憑什么聽信?”

  林熠哈哈笑道:“唇亡齒寒,兔死狐悲。木仙子可是這黑衣人的對手?”

  木仙子旋即明白林熠所言有理,那黑衣男子的修為她已有領教,自知相差甚遠。如果林熠敗亡,綢布落入此人手中,自己休想再有染指之望。倘使與林熠兩人聯手,再加上血貍的助陣,則未必沒有一拼之力。

  電光石火間她權衡已定,唇中一記尖銳呼哨,早在虎視眈眈的魔獸血貍嘶吼著化作一道電光,撲襲黑衣男子背后。

  曹衡正連滾帶爬地在墓碑間躲避黑衣男子,就在那張蠟黃的面孔欺到身側,手起爪落就要將自己抓個正著時,突覺迎面一陣兇風悚然襲到。

  黑衣男子倏然回身,冷喝道:“找死!”

  雙掌連環飛擊一頭碩大的怪貓,綻開一蓬蓬銀白光焰,手上更如玉石似的晶瑩通透,卻是天石宮絕學“玉石俱焚十三拍”。

  血貍接連中招,低吼不已,身上不斷爆出血紅光瀾將黑衣男子掌力盡數卸去,身軀一拔從對方頭頂掠過。

  木仙子趁機飛身撲下,凌空抓起曹衡背心衣裳,掠出十數丈外低頭喝道:“快把綢布交給本宮,我替你擋住這魔頭!”

  曹衡尚來不及回答,黑衣男子如影隨形追至。

  他屢次三番讓木仙子和血貍壞了好事,再不耐糾纏,玉石俱焚十三拍錯落繽紛,一束束狂飆拔空咆哮,掌力未到近前,已壓得木仙子胸口窒息,遍體通寒。

  木仙子迫不得已放下曹衡,舞動落木無邊袖全力抗衡。“啵啵”聲中,一雙長袖猶如靈蛇亂舞,教黑衣男子雄渾無儔的掌力一觸即潰,反彈回來。

  木仙子氣血翻騰,咬牙出劍,在身前築起一道光幕,好不容易化解了對方的一招玉石俱焚十三拍。

  血貍稍事喘息,再次撲擊黑衣男子頭頂。

  它剛才受了十余記玉石俱焚十三拍,直震得頭昏目眩,心有余悸。但兇悍之態不減,口中獠牙森寒耀眼,挑向黑衣男子的咽喉。

  兩人一獸圍繞在曹衡周圍大打出手,卻教四周的松樹墳頭遭了無妄之災。

  轉眼工夫,七、八丈的方圓里已被罡風劍氣削平,露出黃土底下深埋的皚皚白骨,嶙峋青石。

  黑衣男子以一敵二依然穩占上風。但木仙子不求有功,先求無過,緊守門戶,而血貍也神勇兇猛,不時襲擾,片刻之間他也拾掇不下。

  林熠明白,木仙子不過是受了綢布秘密的誘惑才出手相幫,這個臨時結成的聯盟,脆薄如紙。

  一旦情勢不利,木仙子隨時可能抽身遠遁以保全性命,剩下自己獨立對抗這黑衣男子和失去理智的心航道人,還需保護曹衡,勢比登天還難。

  林熠且戰且退,猛然反攻三招稍稍迫開心航道人,喝道:“且慢,我現在就把綢布團給你!”

  心航道人一呆,果然收住拂塵,面無表情的問道:“你也有綢布團?拿來!”

  林熠微笑道:“我把它送給你,你可要收好了。”從袖口里取出一道神雷驅魔符,伸手遞給心航道人。

  他行此險計心里也沒有底,只能賭上一把,目不轉睛的盯著心航道人,唯恐他仍有一絲靈志,突然翻臉出手。

  心航道人渾渾噩噩的接過,看了看才緩緩搖頭道:“你騙我,這不是綢布,你快把綢布給我。”

  林熠心中暗嘆,曉得這老道士真的完蛋了,否則怎可能說出這般類似三歲小孩子的話語?回答道:“我沒騙你,不信你拿近一些再仔細打量打量。”

  心航道人呆如木雞的“哦”了聲,舉起手把靈符湊到眼前。

  林熠凝神存思,默默念動真言,口中低喝道:“咄!”

  心航道人手中的神雷驅魔符轟然爆裂,綻放出一團恢弘奪目的金色雷光,瞬間將他的身軀吞沒。

  沖天而起的雷火光焰中,心航道人猝不及防,身軀被炸的四分五裂,體內真元也被同時引爆,內丹盡焚,經脈渙散,一縷魂魄也隨之為金雷吞噬。

  待到光瀾初散,他原先站立的地方現出一個方圓五丈、深達三尺的錐形大坑,罡風繚繞,人去無蹤。

  林熠飛身退出八丈開外,心中一陣黯然,難有絲毫喜悅之情。

  盡管事出無奈,縱使自己不以神雷驅魔符轟散心航道人形神,這老道士燃元焚丹及至燈枯油盡之時,亦是必死無疑。

  但親眼目睹一個正道宿老只因貪念不息,反被人操縱成了殺人傀儡,落得這樣的慘澹結局,著實可悲。

  金雷騰空,木仙子與黑衣男子亦都有感應。

  木仙子見林熠解決了心航道人,精神一振,叫道:“還不快過來幫忙?”

  才短短七、八個回合,她已讓黑衣男子逼得釵橫鬢亂,香汗淋漓,全無“仙子”的風范。如果不是血貍舍生忘死的屢次救險,一條性命能否撐到現在都未可知。

  黑衣男子一皺眉頭,想到自己又要多費周折,當下快刀斬亂麻,揮袖一拂,蕩開木仙子,閃身又到曹衡近前,抬手就抓。

  曹衡全身籠罩在黑衣男子燃木神爪的罡風之中,躲閃不得,雙眼一閉叫道:“救命啊─”猛地身子被人抱起,脫出爪影。

  正是林熠千鈞關頭縱身趕到,一把攬住曹衡,在地上接連十幾個滾翻,遠遠逃開。

  黑衣男子一怔,沒想到林熠會用這么難看不入流的姿勢救下曹衡,躲過自己的燃木神爪,大大與他表現出的修為不符。

  曹衡睜開雙眼,伸手摟住林熠的脖子道:“天君!”

  林熠輕拍他的腦袋,撫慰道:“衡兒莫怕。”

  黑衣男子並未立即出手,幽邃的眼神注視林熠,問道:“你是誰?”

  林熠反問道:“閣下又是何方神聖,居然精通五行魔宮的絕學,不知與魔聖聶天有何淵源?”

  黑衣男子哂然一笑,說道:“看來你我都不願暴露自己的家底,不要緊,把綢布交給我,放你與這孩子一條生路。”

  林熠被他語氣中的自負之意引得輕笑起來,沒想到懷里的曹衡叫了起來,道:“我偏不給你,你又能拿小爺怎樣?”

  一張小嘴,竟將綢布團塞入口中,直著脖子強咽下去。

  這綢布團雖小小一撮,可吃起來的滋味一定比錢老夫子的藥更難受。小家伙也是發了狠勁,就是不願綢布落入他人手中。

  這一招在場三個大人誰也沒有料到。林熠這下笑不出了,明白此事再無后路可退,小曹衡的性命危在旦夕。

  風聲一起,黑衣男子的燃木神爪近到眼前,直接抓向林熠懷里的曹衡。

  木仙子見黑衣男子身形一動,也不約而同搶身攻上,叫道:“小娃兒,你干的好事!”

  林熠在兩人的夾擊之下左支右絀,揮掌架開黑衣男子的玉石俱焚十三拍,朗聲笑道:“木仙子,你忘記咱們的約定了么?”

  木仙子一醒,身軀疾退,躍到圈外,咯咯嬌笑道:“多謝提醒,本宮的記性近日不怎么好使,剛才多有得罪。”

  她話說的好聽,人卻好整以暇的站在一邊,袖手旁觀林熠與黑衣男子的爭斗。

  林熠單手連接黑衣男子兩記勢大力沉的焚金神掌,右臂經脈幾近淤塞,胸口氣血浮動,不得不運用奇遁身法趨避卸力。

  黑衣男子不斷變幻五行魔宮的絕學,狂風暴雨般的攻勢源源不斷。

  林熠懷抱曹衡,只能用右手應敵,無形中吃了大虧。終于第六招上讓對方手指拂中左肩,手臂一麻曹衡摔落下來。

  木仙子長袖飛卷,纏住曹衡腰肢,笑道:“兩位慢慢切磋,本宮恕不奉陪!”施展草木一秋的身法,掠下山崗向東御風而去。

  黑衣男子與林熠同時收招,齊聲喝道:“哪里走?”雙雙騰身從后追趕。

  林熠左肩受了一記玉石俱焚十三拍,衣裳破裂處露出殷紅色的肌膚,火辣辣的難受。

  他心懸曹衡安危,顧不得運氣療傷,腳下跳擲星丸,緊隨木仙子往東面追下。突然胸口一陣劇烈撕痛,原來力戰之下牽動舊傷,眼前“劈啪”金星亂冒。

  他深吸一口氣,丹田催動太炎真氣,咬牙支撐。就這么微微一緩,黑衣男子已超前三丈,木仙子更在十丈之外。

  林熠奮起直追,口中叫道:“木仙子,你逃不遠的。放下曹衡,咱們聯手抗敵才是正道!”

  木仙子充耳不聞,三人形成一條直線飛速東去。兩旁景物不停倒退,眨眼已出了三十余里,前方又是一大片荒墳。

  曹衡在木仙子懷里也沒歇著,掙扎著破口大罵道:“壞女人,快放下我!”

  此時經過半宿惡戰,一輪明月已升到中天。

  曹衡的身子被木仙子挾制動彈不得,又急又惱,倔強性子發作起來,猛然張嘴一口咬在對方小腹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28:23

第五章 雁遇  
   
    此處乃木仙子丹田所在,她全力御風飛馳,真氣流轉正是最盛之際,冷不防讓曹衡牙齒狠狠一咬,也禁不住身軀一顫又酸又麻,險些真氣走岔,不由得勃然大怒。

  曹衡一口咬下,受真氣反激,牙齒生疼滿口是血。

  木仙子抬手插向曹衡心口,怒喝道:“小鬼頭,你找死!”五指觸及曹衡衣衫,頓覺又軟又滑,燃木神爪竟穿透不進。

  不待她去想其中有何奧秘,黑衣男子已趁機從后追至三丈之內,凌空劈出一束濛濛掌風轟向木仙子后背。

  木仙子無暇再管曹衡,返身揮劍抵擋,“砰”的震散掌風。

  黑衣男子騰空撲到上方,烈火宮的“流焰指”彈出一簇火紅光焰,點射木仙子眉心。

  木仙子側身閃避,血貍四翅騰云,從高空俯沖而下,一對利爪插向黑衣男子頭頂。

  兩人一獸再次激戰成一團,林熠趕到近處,微微喘息調勻真氣,凝目觀戰。

  十余回合后木仙子漸落下風,她偏舍不得放下曹衡,以免到嘴的肥肉又被人奪走。如此一來,越發的難以招架黑衣男子的攻勢,頻頻遇險。

  林熠高聲道:“木仙子,放下曹衡,在下助你退敵!”

  木仙子冷笑道:“做夢!”微一分神,水袖被黑衣男子的掌風削去一大截,只差半尺便劈中脈門。

  林熠本可繼續冷眼旁觀,但見這兩人的打法全然不顧小曹衡的生死安危,稍有不慎,小家伙身上雖不會被戳出七、八個血窟窿,但缺胳膊斷腿卻大有可能。

  他只得揉身欺上,一招“手舞足蹈小八式”攻向黑衣男子,叫道:“木仙子,放下孩子,咱們先擊退強敵再說!”

  木仙子看到林熠出手,更加堅定自己心中念頭,暗暗尋思道:“看來此人對這娃兒的關懷,並非因著那團綢布。只要小娃兒在我手里,就不怕他不拼命襄助本宮。若然放手,他定會尋機抱起娃兒逃遁,又哪里會管本宮死活?”

  于是沉默不答,驅動血貍與林熠雙戰黑衣男子。

  三人又斗了二十多個照面,木仙子險象環生,林熠亦是隱隱感到真氣不濟,身法漸漸緩慢。

  黑衣男子的修為委實驚人,體內真氣更像汪洋大海般無窮無盡,舉手投足肆意揮灑,毫不吝嗇。

  驀然木仙子翩然撤身,叫道:“閣下替本宮抵擋三招!”

  她也不問林熠是否同意,櫻唇輕念真言,腕上懾心鐲祭起,在空中陡然煥放異彩,一層層漣漪般的光華徐徐擴展,紫色寒光一閃“喀喇喇”劈落,光芒如柱罩向黑衣男子頭頂。

  黑衣男子冷笑道:“妖姬,還不死心么?”一掌震退林熠,抬手一記焚金神掌迎頭直擊光柱。

  淡金色的光瀾與紫色光柱轟然激撞,罡風光霧四下飛濺。

  懾心鐲急劇鳴響,飛速顫動旋轉抬高。木仙子嘴唇蒼白,悶哼溢血,玉指遙點懾心鐲,心鐲合一厲喝道:“疾!”

  懾心鐲受主人心神催動,第二束紫芒猶如霹靂凌空轟落,更加的猛烈耀眼。

  黑衣男子又一記焚金神掌隔擋,身形微微晃動。

  林熠振作精神和血貍趁勢轉守為攻,上下夾擊,一挽頹勢。

  木仙子單手飛快變幻法訣,催動懾心鐲激射出一束束紫色光電,臉上也泛起一層妖艷青光。

  林熠覓得空隙,璇光斗姆梭接二連三的轟出,圍繞在黑衣男子身周呼嘯盤旋,與懾心鐲遙相呼應。

  黑衣男子漸生焦灼,揚手祭出一道靈符,殷紅光雨灑落,荒墳上空湧起一蓬淡淡的赤色光霧,籠罩四野。

  他寒聲喝道:“萬魂奉詔,唯我獨尊!”

  游蕩在荒墳間的孤魂野鬼赫然現形,一條條若有若無的黑色光影翻飛亂舞,風聲中響起滲人心魄的哭嚎厲笑。

  林熠嘿然道:“閣下黔驢技窮,竟連小鬼也差遣出來了么?”

  他語氣輕松,心中卻不敢有任何怠慢,功聚雙目眼前一亮,只見數以百計的魂魄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一旦融入紅色霧光,竟起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一個個眼中驟亮,譬如兩點血紅寒星,陰氣襲人,鬼風陣陣。

  林熠凜然暗道:“這道役鬼靈符恁的厲害,竟能凝聚地陰之氣還補魂魄,怕我的神雷驅魔符也無濟于事!”

  數百道魂魄鋪天蓋地的襲至,絲毫不避林熠的掌風,完全不在乎是否魂消魄散,在黑衣男子的驅動之下,向兩人發起潮水一樣猛烈洶湧的攻勢。

  木仙子分神抵御群鬼來襲,懾心鐲法力大受影響,“叮”的一聲,被黑衣男子的一道流焰指擊中,倉惶而退收斂回主人腕上。

  木仙子已顧不得這些,她揮動仙劍劈斬鬼魄。

  每一劍都需耗用極大的真氣,才能令其殞滅,她雖一口氣劈散了十余道魂魄,可后頭受到靈符招引的孤魂野鬼卻源源不絕,越聚越多,漸將二人一獸隱沒其中。

  林熠也收回了璇光斗姆梭,改以雙掌應對群鬼。

  他的奇遁身法盡管能游走自如,無奈冤魂厲魄密集如雨,數量太多,不論趨避到哪里,都會蜂擁上一團,又把自己重重卷裹起來。

  反倒是血貍大顯神威,不懼這些鬼魄。它原本就是魔獸之尊,正能克制鬼魄陰氣,雙翅光瀾煽動處,群鬼紛紛辟易。

  黑衣男子見狀,急念真言,調動起地陰煞氣層層圍裹,群鬼聲勢大壯,令血貍再無法分身支援木仙子。

  林熠眼看形勢岌岌可危,當機立斷傳音入秘道:“木仙子,只要你發下誓諾,將曹衡平安送回家中,終生不傷其一根毫發,在下願將綢布上的內容告知,而后拼死助你脫身!”

  黑衣男子志在奪下木仙子懷中的曹衡,故此林熠倘使全力突圍,無疑大有生還之望。

  然而林熠又豈是貪生惘顧之輩,做那孤身脫險之事?念及叛出師門零落天涯,義之所致,這條性命已然顧惜不得。

  當下他無暇多想,已決定燃元焚丹,以自己的一條性命換得木仙子的允諾,但求得曹衡平安。

  木仙子冷笑道:“連血貍都無法擺脫這些惡鬼糾纏,閣下又如何能助本宮脫身?”

  黑衣男子這時也嘿嘿笑道:“木仙子,為了一條綢布枉送性命,殊為不值。放下這娃兒,我任你與血貍離去!”

  木仙子聞言眸中眼神閃爍不定,心里大犯躊躇,又覺頗不甘心。

  忽然極遠處響起一聲清越嘯音,猶如鳳鳴鸞歌回翔九霄,以驚人的速度飛快接近。初聞時猶在十余里外,僅僅彈指一揮間卻至近前。

  三人身形不約而同都是一滯,各自戒備道:“此人不曉得是敵是友?”

  黑衣男子猛地好似疾電般飛掠,遙遙朝木仙子拍出三掌,左手探向曹衡,自是要趕在來人抵達之前,先奪得這小家伙再說。

  木仙子見三道沛然莫御的淡金色光瀾如同滔天巨浪,一波連著一波的轟至,妖艷的玉容上青氣驟亮,濃烈如霜,仙劍“絲絲”蒸騰一縷縷光霧,催動十成的“青木魔罡”疾劈而出。

  “砰─”的巨響石破天驚,仙劍劈開第一道光瀾,將其一分為二從身側隆隆掠過,掌風未歇激蕩得她眼前一黑往后拋飛。

  木仙子駭然心道:“此人太可怕了,這三掌才是他的真正實力!”不由大起驚懼之念。

  黑衣男子可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第二波的掌力已接踵而至,較之第一記焚金神掌更加的雄渾剛猛。

  木仙子右臂酸麻,仙劍招式用老已不及收回,禁不住嚇得魂飛魄散。

  驀地面前人影一晃,林熠奮不顧身擋在她身前,雙手齊齊使出一招“纏綿悱惻”,以虛擊實,在夜空中劃出無數道殷紅色弧光,不斷分割肢解那蓬金色狂瀾。

  “啵啵啵啵─”一連數十響爆竹似的脆鳴,焚金掌力被林熠庖丁解牛一般分解成厚薄不均的金色罡風,“砰砰”爆裂,絕強的余波把他的身軀高拋上天,像斷線的風箏搖搖晃晃抬升而起。

  緊跟著第三道金瀾湧至,黑衣男子的身法居然比掌風更快,后發先至側身探左手抓向曹衡。

  木仙子高聲叫道:“接著!”運勁將曹衡朝上方甩出,擲向林熠,仙劍飛袖齊舞,轟然接住第三記焚金神掌。

  她鼻中低低一聲悶哼,嘴角血絲汩汩逸出,身軀柳絮般激飛而退,不停急速旋轉卸去對方無可匹敵的可怕掌力。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28:32

  黑衣男子舍棄木仙子,身形拔空疾起,比林熠更快一步。

  曹衡身子不住翻著跟頭,早已是七葷八素,兩只耳朵里“呼呼”灌滿雷鳴一樣的風聲,一陣子的天旋地轉。

  打小他就羨慕爹娘能夠御風飛行,游蕩云霄,這回自己也真的飛了起來,可哪有半點想像中的快感。

  “唰─”一條青色絲帶輕盈迅捷的纏繞曹衡腰腹,倏忽收回。小家伙頭昏腦脹不辨東西南北,只覺身子一暖落入一個柔軟的懷抱里。

  黑衣男子燃木神爪抓空,遽然定住身形,向左首緩緩望去,沉聲問道:“雁仙子?”

  六丈外的淒清夜色里,風湧云蕩,一位秀弱的青衣文士豐神如玉,衣袂飄揚,懷抱著小曹衡舉目相向,如水似云般輕柔的嗓音響起道:“晚輩雁鸞霜,敢問這上千冤魂可是閣下招引所至?”

  兩個人的四道目光在高空中激撞在一處,一深邃如淵,一幽遠如海。

  黑衣人的眼中綠幽幽的光焰熾烈似火,好像來自冥獄的兩束死光,牢牢罩定在雁鸞霜不沾任何人間煙火氣息的秀麗面龐之上。

  無端端的,月黯云渺,朔風狂舞,天地之中瞬間充斥著濃烈至極的肅殺之氣,令遠在一旁的林熠與木仙子有如墜進一座陰寒而熾烈的熔爐,仿似體內的水分一下子都被揮發,咽喉一陣的干灼。

  雁鸞霜的目光卻依舊風行水上,波瀾不驚,縹緲而空幽,鎮靜如冰,晶瑩如雪,看似霸氣全無,但堅凝得像亙古磐石。對方犀利的眼神投射入她的眸中,宛如熊熊大火融入浩海,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此時光仿佛靜固,誰也不知身外究竟流逝了多少光陰,黑衣男子眼中的綠焰終于徐徐熄滅,冷冷道:“觀止池傳人,果然名不虛傳。”

  雁鸞霜微笑道:“前輩贊譽,鸞霜愧不敢當。尚請前輩收去這些冤魂,還此處一片清平。”

  由于黑衣男子對上雁鸞霜,竟也是心無旁騖不敢有半點的分心,那上千的孤魂野鬼失去主宰頓時停止了攻擊,一層層游離四周,嗚咽咆哮,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黑衣男子哼道:“我為何要收去它們?”

  雁鸞霜道:“也罷,既然前輩不願為之,鸞霜只有越俎代庖。請前輩勿怪。”

  她右手一翻,櫻唇輕輕念動真言,袖口里縱出一束古樸無華的青色光芒,一面正中鏤刻有太極圖案的銅鏡懸于高空光瀑擴散,轉眼籠罩里許方圓。

  黑衣男子“嘿”道:“戎淡遠連天宗三寶之一的‘太極青虛鏡’也傳與你了!”左袖卷湧一路狂瀾,一記落木無邊袖拂向寶鏡。

  雁鸞霜動也未動,任由袖風挾著青色光瀾轟擊在太極青虛鏡上。那鏡面中的太極圖形陡然旋轉,迸射出一白一黑兩束絢光,“砰”的震散袖風。

  氣機感應里,黑衣男子和雁鸞霜同時身軀微晃,相互含有詫異之意的又對視一眼。

  此時上千的魂魄受到太極青虛鏡招引,脫離黑衣男子控制,飛蛾投火一樣從四面八方爭先恐后的湧入銅鏡。

  須臾之間,周圍的惡鬼消失得干干凈凈,眾人耳邊除了風聲再無其他聲息,心頭為之一清。

  原來太極青虛鏡乃仙家至寶,可收攝一切魂魄惡鬼,經七七四十九日的煉化除去其身上戾氣,轉世為人,再修來生。

  故此對于這些飄蕩在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而言,實有莫大的誘惑與威力。既是克星也是救星。

  曹衡大為欽佩,小家伙渾忘了害怕,落力地鼓掌道:“雁姨,這寶貝真厲害,能不能把這惡人也一並收了進去,關他個十年八年?”

  雁鸞霜收了太極青虛鏡,輕笑道:“這位前輩的修為,可遠非那些孤魂野鬼能比,我只怕也沒這個本事。”

  黑衣男子徐徐道:“雁鸞霜,天宗一向自詡清高,為何要插手曹府之事?”以他的修為說出這樣的話來,等若示弱。

  由此可見,在他心目中竟也存了不招惹這位淡雅若仙的少女之念。

  雁鸞霜道:“但請前輩放過曹衡,鸞霜也絕不敢為難前輩。”

  黑衣男子緩緩道:“我要不答應呢?”

  林熠笑道:“那再好不過,索性咱們三人聯手與閣下再斗一場,一出適才的惡氣。”

  黑衣男子一驚,旋即冷笑道:“觀止池的傳人,豈會是以多凌寡之輩?”

  雁鸞霜從容道:“前輩可知鸞霜下山時,恩師所贈的八字臨別之言是什么?”

  黑衣男子沒有吭聲,雁鸞霜自問自答道:“‘隨心所欲,放手而為’。前輩不妨猜上一猜,鸞霜會否與旁人聯手圍攻?”

  林熠縱聲笑道:“好得很,這八個字正合在下之意。雁仙子,咱們歇也歇夠了,這就開打吧!”

  黑衣男子冷哼道:“恕不奉陪!”

  “砰!”其周身爆起一團紫色煙霧,人影陡然隱去。端的來去無蹤,教人不得不深為忌憚。

  木仙子見黑衣男子退走,飄立空中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忖無法從雁鸞霜的劍下討得便宜,可又不甘就這么灰溜溜的放棄,目光在曹衡身上游弋不定。

  林熠道:“木仙子,那條綢布之上只寫了‘洞玄石藏’四個字。據在下所知,這是一本書的名字,而且在漣州府的各大書局里都能買著。你若不想花錢,到哪個有錢的官紳家中順手牽羊捎帶上一本,也非難事。”

  木仙子一愣,沉默半晌后才問道:“你為何願意將這個秘密告訴本宮?”

  林熠微笑道:“咱們今夜並肩苦戰,也該算是患難之交,在下哪能太過小氣。”

  木仙子點點頭,似乎在思索林熠說的話是否可信,緩緩道:“多謝了。”喚過血貍,朝著南方御風離去。

  雁鸞霜並未攔阻,清澈的眼神凝望林熠,宛如能直視到他的內心,靜靜道:“錢先生,咱們又見面了。看來你並未聽從小妹的勸告,盡早抽身。”

  林熠嘆道:“在下何嘗想蹚這潭渾水?但曹府與我有莫大恩惠,臨危退縮實在不能。倒是雁仙子飄然蒞臨,莫非也是為了曹老爺子之事么?”

  雁鸞霜低頭看了眼曹衡,這小家伙在她的懷里耷拉下眼皮不說,居然還發出輕微的鼾聲。經過半晚的驚魂,他也著實夠受的。

  雁鸞霜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慈和疼愛的笑意,抬頭道:“錢先生,天色尚早,你我是否可以尋處安靜的所在稍歇片刻?小妹心中尚有幾個疑問,期盼先生解惑。”

  林熠仰面看看,冷月西行已是三更天,笑道:“不錯,天色的確還早得很。不過雁仙子的問題,在下也未必能答得上來。”

  兩人攜著曹衡向東飛了數十里,漣州城郭巍然相望,遂在一片疏林里歇下腳步。

  雁鸞霜隨意坐在一方泥地里突起的青石上,雙手將曹衡抱在膝頭,問道:“錢先生,小妹很想知道,你對曹府的秘密究竟了解了多少?”

  林熠苦笑道:“說來雁仙子也許不信,在下至今仍是云里霧里,不明白大伙兒云聚漣州,到底是在爭什么?”

  雁鸞霜道:“昔年魔聖聶天無敵天下,除了坐擁《云篆天策》之外,尚有另外三件至寶,不曉得錢先生可曾聽說過?”

  林熠點點腦袋,似乎想起什么好笑之事,強自正色道:“我知道,就是破弓、血書、鬼面具!”

  雁鸞霜端詳著面具之下林熠─錢老夫子的三角眼,微笑道:“不錯,正是破日大光明弓、《幽游血書》、孔雀明王面具,這三件舉世無雙的天道瑰寶,自從十八年前魔宮驚變,聶天兵解轉世后,三寶也同時失去蹤影,下落不明。

  “有人說,破日大光明弓是在那場大亂之中,落入了當世第一神偷公攬月的手中。”

  林熠想起曹府杏樹林之戰,試探著問道:“公攬月就是曹子仲?”

  “公攬月精擅易容、機關、陣法、土木、遁形等諸般奇技,百余年來化身千萬,始終未露真容。也許,曹子仲是他平日里用以掩飾身分的一道幌子。”

  她悠悠一嘆道:“此公心機著實匪夷所思,所謂小隱于山,中隱于市,大隱于朝。誰會想到一個不起眼的太霞派掌門,居然會是公攬月?”

  林熠問道:“如果公攬月便是曹子仲,那墓穴里葬著的又是誰?”

  雁鸞霜答道:“小妹已仔細檢查過,屍體雖然腐爛不堪,但身上沒有任何的易容改裝痕跡。或許,這就是公攬月的真正面目。”

  林熠道:“但在他的腹中,麻奉秉卻取出一顆蠟丸。蠟丸之內藏著的,便是今夜引得眾人你爭我奪,搶了半天的那團綢布條。”

  他簡單的將經過敘述了一遍,雁鸞霜靜靜傾聽完嫣然一笑道:“錢先生拼殺半宿,卻將辛苦獲得的秘密,這般輕易告訴小妹與木仙子,委實慷慨。”

  林熠大搖其頭道:“當著真人不說假話,正因為辛苦,所以我最好是將這四個字傳遍漣州城的大街小巷,要讓路人皆知。你們兩位不過是捷足先登,早聽見半刻罷了。”

  雁鸞霜眼中異彩一閃,暗暗點頭。她慧心通明,立刻就領悟到了林熠的用意。

  眼下曹府可能藏有破日大光明弓的事情,已不成為秘密,正魔兩道的人物或明或暗窺覷不已,威遠鏢局隱然成為眾矢之的。

  不論這顆蠟丸是如何進入了曹子仲屍首之中,也不論安排下這一蠟丸的人,到底有怎樣的用心,林熠把這秘密大肆宣揚開來,變成廣為人知的事情,或許反能令各方勢力相互牽制,轉移鋒芒指向,為保全曹府上下平安爭取到一絲難得的機會。

  林熠問道:“依仙子之見,公攬月─也就是曹子仲,會真的死了?”

  雁鸞霜道:“截至目前,小妹尚找不出更好的解釋,來解決棺中之人的疑問。”

  林熠沉思道:“那一樣不能解釋為何公攬月要突然自盡?難不成一張紙就能將他迫得以死求脫?可為何又要在臨死前吞下那顆蠟丸?”

  需知如果曹子仲真是公攬月所化,絕不可能悄無聲息的被人輕易毒殺,反倒是自己服毒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雁鸞霜顯然也知道有關那封信函之事,問道:“錢先生以為,那份信函是否出自方才的黑衣男子之手?只有像他這般修為的人,才能穩穩凌駕于公攬月之上,令其生出驚懼求死之心。”

  林熠回答道:“在下不敢斷定,畢竟公攬月的修為打發幾個魔宮護法不難,但亦並非當世頂尖翹楚,似乎如雁仙子的天宗絕學便能輕松壓他一頭,未必一定便是那黑衣男子了。何況公攬月大可一走了之,隱入荒山,與清泉飛鳥為伴豈不快活,又何苦求死?”

  雁鸞霜淺笑道:“聽錢先生之意,似乎將小妹也一並算在疑兇內了。”

  林熠拖長聲音道:“其實雁仙子心中,又何嘗沒有懷疑在下?”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29:46

第六章 情孽  

  雁鸞霜道:“錢先生錯了,小妹絕不會懷疑北帝雨抱樸的嫡傳弟子。”

  林熠拱手笑道:“雁仙子好眼力,終究認出了在下的來歷。不過在下僅得他老人家數日教誨,不敢以嫡傳弟子自居。”

  他心知,北帝雨抱樸與天宗長老雪宜寧早年交往甚密,雁鸞霜既然是觀止池杰出傳人,豈有不曉得雨抱樸之理?

  身法招式或可掩飾,但太炎真氣在體內的流轉方式,與各家心法都大相徑庭。雁鸞霜把小曹衡在懷里抱了半天,自然能夠察覺。

  雁鸞霜道:“這也是小妹為何願意與錢先生深談的理由。鸞霜下山之前,就曾受雪師叔重托,查詢雨老爺子的行蹤下落。今日既遇著錢先生,還望不吝賜告。”

  林熠心道:“原來天宗到處找尋北帝的下落,難怪雨老爺子再三警告我,不能洩漏他傳功之事。”他搖頭道:“雨老爺子神龍見首不見尾,在下也已有數年未見了。”

  雁鸞霜一笑,不再繼續追問,說道:“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怕錢兄說的是自己吧?”

  她突然改換稱呼,似有所指,林熠一凜,發現雁鸞霜的目光有意無意拂過自己的肩頭。

  那里的衣衫被黑衣男子的指力震破,露出肩頭堅實的肌肉,絕不似一個四、五十歲老夫子所該擁有。

  忽然遠處遙遙傳來馬橫的呼喊聲道:“曹衡,小曹衡─”

  林熠趁機脫身道:“是曹府的人來找曹衡了,煩勞仙子將他送還,在下先走一步。”

  雁鸞霜問道:“舉手之勞,何須客氣。錢先生可是要回轉曹府?”

  林熠頷首道:“正是!”向雁鸞霜抱拳告辭,轉身隱入夜色。他避開馬橫等人尋來的方向,一路御風疾行潛返曹府。

  林熠剛從一處僻靜的角落悄然掠入府宅,驀地心頭靈覺一動,迅即掩身在一道石墻后。就見從院墻外有道黑影宛如夜鳥凌空飄落,稍一打量四周又往內宅而去。

  林熠大起好奇之心:“這不是孫二么?他不是被金牛宮擒住了么,怎么突然又回來了?”便尾隨在孫二身后,無聲無息的跟著他進了曹府內宅。

  府中雖說有專職的弟子值夜警戒,但修為與孫二相去懸殊,更莫說跟在其后的林熠了,兩人一路暢通無阻直抵后花園。

  林熠暗自一笑,心道:“果真色膽能包天,敢情這家伙脫身后就急著來與情人幽會了?”

  果不出所料,孫二駕輕就熟隱入那座假山洞中。

  稍等片刻,司徒宛也進了后花園,但她甫一入洞,背后人影閃動,又有一人偷偷藏身進不遠處的花草叢中,看那人一身綢緞綾羅,林熠不由在心中長嘆一聲曹府的禍不單行。

  司徒宛見到孫二驚喜交集,沒等出聲,已被他迫不及待的一把抱在懷里。

  兩人如膠似漆,渾然沒有想到洞外有人正妒火中燒,宛如一頭負傷絕望的野獸苦忍蟄伏。

  許久之后,司徒宛脫開孫二的懷抱,細細嬌喘低聲說道:“二哥,你是怎么脫身的?這些日子可擔心死我了。”

  孫二苦笑道:“此番好比再世為人,中間遭遇不提也罷。妹子,今夜就帶上胤兒隨我走吧。曹府即將大難臨頭,奉仙觀和天都派也未必能保全住它!”

  司徒宛色變道:“二哥,你說曹府大難臨頭是什么意思,難道─”

  “我也不曉得是怎么一回事,反正如今五行魔宮盡已知曉那張破日大光明弓就藏在曹府的秘密,正虎視眈眈意欲出手。金裂寒要報上次夜襲曹府的一箭之仇,已發下話來要屠滅曹府滿門,雞犬不留。

  “你和胤兒若再不走,豈不也要遭這無妄之災?”

  司徒宛猶疑道:“二哥,這些事情你怎會如此清楚,金牛宮又為何放了你?”

  孫二沉默許久,才低聲回答道:“實不相瞞,現下我的身分,是金牛宮的金衣衛統領。咱們蟄伏曹府圖謀破日大光明弓的事情,金裂寒也都知曉了。”

  司徒宛顫聲道:“二哥,你……竟然背叛本門,投靠金牛宮!”

  孫二急忙道:“妹子,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們逼我吞下了銷金蝕骨丹,如果我不說出來,幾個時辰后,全身的骨頭會一塊塊酥軟溶化,連求死都不能……我……”

  司徒宛冷笑道:“孫奇武,那我可是要恭喜你了。現在你非但不必擔心毒發身亡,反而成了人家的金衣衛統領,將來前程遠大不可限量。”

  孫奇武道:“妹子,你當我何嘗願意叛出師門,寄人籬下?我也想過了斷自己,一死百了,可終究放心不下你和胤兒。眼下金牛宮隨時可能對曹府下手,天都派遠水解不了近渴,單靠奉仙觀的心航道長,無異于螳臂擋車。

  “咱們為了師門,隱姓埋名將近十年。我不惜廁身為僕,更令你違心嫁給曹執那個混蛋,咱們也算是對得起師父他老人家了,何苦再把自己的性命莫名其妙陪進去?”

  司徒宛哼道:“要我也學你這般貪生怕死,背棄師門么,辦不到!孫奇武,你不必多說,滾吧!”

  林熠聞言思忖道:“想不到這司徒宛比她師兄有骨氣多了。不過這些話現在全教洞外的曹執聽去了,這位一門心思要繼任太霞派掌門的仁兄,發現自己后院起火,不曉得會是怎樣的反應?”

  那曹執著實沉得住氣,依舊隱身在花草叢中屏住呼吸,一動不動。而洞中的兩人心情激蕩,無暇旁騖,居然仍未發覺有異。

  孫奇武低聲下氣道:“好妹子,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想教你和胤兒及早離開曹府避難,又豈是讓你背叛師門?你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該顧全胤兒的安危吧?一旦五行魔宮來襲,區區曹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可憐胤兒偌小的年紀,如何躲得過這場殺戮?”

  他再三提及曹胤,果然說中司徒宛的軟肋。

  司徒宛口氣軟和了一些,說道:“那你又想怎么辦?我若帶著胤兒隨你這么不明不白的離開曹府,師父一樣不會放過,天下之大卻有何處可以容身?”

  孫奇武見司徒宛意動,興奮道:“只要咱們能取著破日大光明弓,還有何好怕的?”

  司徒宛反駁道:“你說得輕巧,咱們在曹府待了這么多年都沒有查到一鱗半爪,急切之間,到哪里去找破日大光明弓?”

  孫奇武回答道:“我已想過,曹子仲死前必定會對此事有所交代。當時曹彬正在外行鏢,只有曹執留在府中,說不定,咱們能從他身上尋找一些線索。”

  司徒宛冷笑道:“他整日稀里糊塗,怕連破日大光明弓的名字都沒聽過。我看你也是一般糊塗,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孫奇武並不氣餒,道:“也許,咱們看低了曹執,他是有意在裝糊塗呢?”

  司徒宛斷然道:“不可能,我與曹執九年夫妻,他豈能瞞得過我?”

  孫奇武大失所望,低哼道:“沒用的蠢材,早知如此就不該讓他活到今天!”

  猛然洞外有人憤然冷笑道:“九年夫妻,九年夫妻!夫人,你們當真好手段!”

  孫奇武和司徒宛大吃一驚,齊齊望向洞口,就見曹執臉色鐵青緩步走近,兩眼噴火,神情復雜難言。

  孫奇武目光閃爍射向洞外,曹執徐徐道:“姓孫的,你放心,這樣的丑事,曹某還沒臉到處宣揚,外面沒有別人。”

  孫奇武心神一定,畢竟一個曹執無論如何也奈何不得自己。只是他與司徒宛接下去的如意算盤,恐怕撥不響了。

  司徒宛道:“你、你怎么會來這兒?這時候你不是該在靜室打坐嗎?”

  曹執怒道:“打坐?我要不是假裝去靜室打坐,又焉能親耳聽到這場好戲?你們把曹某當傻瓜,不錯,我曹某是做了九年的傻瓜。

  “可年前金牛宮夜襲曹府,你們兩個被人家在洞里逮個正著,我那時就心生懷疑。只是沒有證據,我又萬萬不能相信自己相處九年的老婆會背著我偷人,所以我只能假裝一無所覺。

  “司徒宛,我曹執素來對你言聽計從,百般寵愛,到底有什么地方對不起你?”

  司徒宛低頭答道:“你待我和胤兒都很好,是我對不起你。”

  曹執道:“難得你還知道對不起我,這小子賊眉鼠目有哪點好,你居然舍棄廉恥與他私情火熱,你還要臉不要?”

  孫奇武冷喝道:“曹執,你說話嘴里放干凈一點,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曹執此刻已知孫奇武和司徒宛皆乃天都派的弟子,自己勢單力薄遠非對手。然而恥辱與憤怒兩相煎熬之下,他豈肯低頭,昂然道:“怎么,你們做得曹某就罵不得?老子偏要說,司徒宛你這個不知羞恥的賤─”

  他后頭的話尚未出口,一股勁風湧到,壓得胸口窒息難耐,原來孫奇武按捺不住,揮掌拍向曹執,口中低喝道:“我殺了你!”

  司徒宛叫道:“不要!”凌空打出一道掌風,兩股掌力“砰”的相撞,在石洞中爆發出沉悶的轟鳴,罡風激蕩消散,震得曹執立足不穩,趔趄退到石壁。

  孫奇武收掌愕然道:“妹子,此人留不得,你為何不讓我殺他?”

  曹執也叫道:“賤人,老子不需你假惺惺的來救,有種你們便殺了我!”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0:00

  三個人各有顧忌,說話的聲音都盡力壓低,是以看似動靜頗大,實際上卻並未驚動其他人。

  司徒宛幽幽一嘆,低聲道:“實話告訴你吧,我與孫二都是天都派門下弟子,當年下嫁曹府也並非自願,乃是遵從師門旨意,不得已而為之。”

  曹執呆如木雞,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量,頹然倚靠石壁,喃喃道:“我不相信,你在騙我!天都派是正道名門,豈會做出這種事來?”忽然精神一震,道:“是不是因為我常年在外行鏢,無意冷落了你,你才和孫二─”

  孫奇武冷笑道:“放屁!我和司徒師妹自幼青梅竹馬,兩情相悅。若非天都派棒打鴛鴦,選定她臥底曹府,打探破日大光明弓的下落,哪里輪得到你這只癩蛤蟆?”

  他既投身金牛宮,對天都派已無顧忌,以往積壓的怨憤也油然爆發,繼續罵道:“什么名門正道,為了一把破弓,竟硬生生拆散了老子和師妹的大好姻緣,把她像個丫頭似的賣入曹府,我操他天都派的祖宗十八輩!”

  司徒宛哀聲道:“二哥,你別罵了。師父他老人家對咱們總有養育再造之恩,況且嫁入曹府前,也曾征詢過小妹的意見,是我為報師恩才主動答應的。”

  孫奇武嘿嘿道:“那也叫征詢你的意見?你當時若不答應能過關么?”他越說越氣,狠狠一拍石壁,道:“這些年來你我過的都是什么日子,每回我想著你強顏歡笑對著曹執那個混蛋,心里就像針扎似的一樣疼痛,恨不能把他剁成肉泥!”

  曹執哈哈笑道:“報應,報應!你們這對狗男女自作自受,怪得了誰?”

  孫奇武怒道:“姓曹的,你得意什么?不知不覺做了九年冤大頭不說,還替人家養兒子。我換作是你,早一頭撞死,趁早投胎。”

  曹執宛如被人猛地卡住脖子,笑聲戛然而止,怒嘶道:“你胡說,胤兒是我的兒子,胤兒是我的兒子!”他連著重復兩次,仍無法掩飾住話音里的驚恐。

  孫奇武大感暢快,冷冷道:“你的兒子?哈哈哈,別做夢了!我師妹和你同床異夢,焉能為你這混蛋生兒子?

  “說起來孫某該當好好謝你才對,多虧你替我把胤兒撫育長大,整日當作寶貝捧在手里,便宜了我這做親老子的─”

  司徒宛叫道:“孫奇武,你別再說了!胤兒的事,何苦告訴他?”

  孫奇武哼道:“我為什么不說,他剛才躲在外頭,多半也已聽到了一些。這個秘密老子悶在心里八年多,今天能當著這個龜孫子的面說出來,實在是痛快得很!”

  曹執哀求般地望向司徒宛,臉上血色退盡,嘴唇不住顫動。他委實想不到,和自己結發多年、寵愛有加的妻子,居然會做出這等男人最不能容忍的丑事,而令他引以為豪的寶貝兒子,居然是人家的。

  他驀然躍起身形,吼叫道:“我殺了你們這對奸夫淫婦!”沖著孫奇武合身撲來。

  饒是孫奇武修為遠高過曹執,也被他猙獰瘋狂的模樣嚇得一驚,不由自主往側旁閃躲,袖口教曹執的右手“呲啦─”扯下半截,孫奇武惱羞成怒喝斥道:“姓曹的,想死老子成全你!”

  曹執悲嘯道:“我早就不想活了,咱們今日同歸于盡!”雙爪不成章法抓向孫奇武。

  只聽“砰”的一響,孫奇武一掌擊中曹執胸膛。

  曹執直飛而出,背脊重重撞到石壁,心脈碎裂七竅流血,如一灘稀泥般軟倒。

  司徒宛花容慘變道:“孫奇武,你這是在做什么,誰讓你殺他了?”

  孫奇武余怒未消,忿忿道:“這笨蛋留著也沒啥用處,只會壞事,不如一掌斃了干凈。”

  司徒宛不理孫奇武,奔到曹執近前俯下身子,見他目光空洞,氣若游絲,大羅金仙也難以撘救。

  見司徒宛來到近前,曹執呆滯的眼珠動了動,眼巴巴地盯著司徒宛,努力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微弱斷續的問道:“告訴我實話,胤兒是誰的兒子?”

  司徒宛回頭看了眼孫奇武,低下頭在曹執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

  曹執的眸子里點燃一簇奇異的光彩,嘴角露出舒心歡暢的笑容,問道:“你沒騙我?”

  司徒宛點點頭,輕輕道:“我騙了你九年,如今你已將死,我可再不要騙你!”

  曹執猛然從喉嚨里爆發出笑聲:“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聲陡然斷落,握著司徒宛的手也無力的垂到地面。

  孫奇武漠然注視,問道:“他死了?”

  早在曹執出手前,他已悄悄祭起一道靈符將洞口封死,不虞里面的聲響外洩。否則方才鬧出偌大的動靜,曹府中守夜的弟子早該知覺。

  司徒宛緩緩替曹執合上雙目,回答道:“你不該殺死曹執,他不過也是個自始至終蒙在鼓里的可憐人而已。”

  孫奇武皺眉道:“多一個人知道咱們的事情,就多一份麻煩,既然咱們已決意脫離天都派,殺了他又有什么打緊!只可惜,破日大光明弓的下落,這下可真有些棘手。”

  他見司徒宛默立凝視曹執沒有回答,明白她正氣自己對曹執痛下殺手,嘿嘿一笑走到司徒宛背后,用手搭住她的肩頭,說道:“好妹子,莫要生氣了。你也看見,是他先兇巴巴的撲上來要殺我,我不得已才出手自衛。”

  司徒宛幽幽一嘆,轉向孫奇武。

  孫奇武順勢將她攬入懷中,笑問道:“方才你在他耳邊說了什么,讓這小子回光返照,還連聲叫好?”

  司徒宛低聲道:“你真的想知道么,聽了不后悔?”

  孫奇武沒有察覺到司徒宛話語里的異樣,笑道:“我聽了為何會后悔?”

  司徒宛嘴唇貼近他的耳朵,一字一頓道:“我告訴曹執,胤兒不是你的,我會為他報仇!”

  孫奇武聞言頓覺不妥,胸口一痛,一柄匕首已經深深扎入。他驚駭欲絕,大吼推開司徒宛,瞠目叫道:“為什么?”

  司徒宛踉蹌跌倒在地,仰頭望著孫奇武淒然笑道:“你殺了他,我只有殺你。”

  孫奇武守住最后一口元氣,拔出匕首,雙眼充血恨恨道:“你居然為了這個笨蛋殺我,你這水性楊花的賤人,我宰了你!”顫顫巍巍走向司徒宛,胸口的鮮血噴湧而出灑濺一地。

  司徒宛靜靜伸開雙手,挺起胸膛,閉上眼睛道:“二哥,你殺吧!”

  孫奇武一聽司徒宛又喚自己“二哥”,一腔的怨毒憤怒立時洩去,滴血的匕首閃著寒光無力落下,苦笑道:“罷了,你……”

  “叮─”匕首墜落,孫奇武如應斯響,身軀朝后倒去,摔倒在曹執的雙腳旁,氣絕身亡,端的是死不瞑目。

  司徒宛依然靜靜坐在冰涼的地上,面前橫倒著兩具男人的屍體。

  她沒有歇斯底里叫喊的沖動,也不帶絲毫的表情,只是眼眶中的淚水悄然無聲的滾滾流淌,一滴滴滲入土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后有個沙啞的聲音問道:“夫人,有什么要幫忙的嗎?”

  司徒宛麻木地扭轉頭,看到一身黑衣蒙面裝束的林熠。司徒宛笑了,淚水卻湧出更多,喃喃道:“這樣的事情,有誰能幫忙?”

  林熠看著她淒迷茫然的眼神,暗自一嘆默然無語。的確,遇上這種事,縱然是神仙佛祖,也同樣無可奈何。

  他開始有些同情這一女二男,說到底,這是三個為他人利益角逐陪葬的犧牲品。

  曹執固然可悲,然而司徒宛和孫奇武就真的快樂么?從一開始,便已注定了悲慘的結局。

  司徒宛似乎對林熠的出現毫不介意,仿佛這世上已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再波動她的心情,緩緩說道:“你是不是也在奇怪,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不等林熠回答,她自言自語的繼續道:“我也不曉得,也許是因為我覺得欠曹執的太多。他雖然沒用得很,但一直待我很好,從沒對我說過半句重話。我知道,他是真心的,即使為了我要他去死,他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可我卻始終在騙他,還偷偷背著他和二哥藕斷絲連。我原本以為這樣同時拴住兩個男人的心,實是再美妙不過的事情,哪里明白老天的懲罰會來得這么快?”

  她忽然低低笑出聲來,神態半是瘋狂半是壓抑。不理林熠站在身后,慢慢爬到孫奇武的身邊,用手輕撫他的臉頰,低訴道:“二哥,你聽到了么,這是老天爺在懲罰咱們。我是個壞女人,從嫁入曹府的那一天起,我就注定要對不起你們兩個。

  “我親手殺了你,你一定恨我吧?可你畢竟沒有殺我,你還是舍不得下手啊─”

  她的手沾上了孫奇武胸口未干的鮮血,卻只自顧自說道:“我們騙了曹執不假,但我也騙了你,騙了你們兩個九年!胤兒的確是他的兒子,起初我並不情願,但到后來我已離不開他,也離不開胤兒了。

  “我要哄你歡喜,怕你傷害了曹執;我又要哄曹執的歡喜,因為我離不開他,我真的是一個水性揚花的壞女人。

  “現在你殺了他,我又為了他殺了你,你……你們兩個在泉下有知,是不是都十分不甘心呢?”

  她輕言細語又顛三倒四地訴說著,就如同在和孫奇武與曹執聊天一般,驀地她咯咯咯咯大笑起來,直笑到嗓音嘶啞,邊笑邊道:“不甘心又怎樣,二哥,我這輩子愛你多些還是愛他多些?

  “我其實也說不清楚,可現在這還有什么關系么?只要我一直陪著你們兩個就足夠了─”

  林熠低喝道:“夫人,莫要自尋短見!”探手向司徒宛抓去。

  但依舊晚了半步,司徒宛早握住孫奇武墜下的匕首,毫不猶豫的插進胸膛。

  林熠扶住她的身子道:“夫人,你何苦如此。你有沒有想過,你也去了,小曹胤怎辦?”

  司徒宛的眼里閃爍著悲傷的光彩,搖頭道:“還是一起死了的好。只有我們都死了,我師父才不能因為我們的過錯,再追究我的孩兒什么!畢竟胤兒只有八歲。”

  林熠低頭望向她的胸前,那把匕首連柄沒入,東帝釋青衍的九生九死丹也已無濟于事。畢竟,傳說中起死回生的靈丹也許只有天上才有。而對于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來說,即便救活了又能怎么樣呢?

  司徒宛身子猛烈一顫,低低呻吟著喘息道:“他們……在叫我。你能不能答應我,永遠不要再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情,我不想再有人來打擾我們。”

  林熠沉聲道:“我答應你。我會將你們三人合葬在一處,曹胤也會交由他的大伯照料。你放心去吧!”

  司徒宛松了口氣,美麗的嘴角逸起最后一抹微笑道:“這就好,胤兒,娘管不了你啦,今后你要當心─”言罷闔然而逝,眼角一滴晶瑩的淚珠慢慢跌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0:35

第七章 洞玄  

  半個時辰后,林熠將三人的屍身埋葬在假山洞底。他沒有豎碑,只用幾方青石對壘其上,聊作標志。

  在這里,將不會再有任何人來打擾,也不會有誰知道自己立足的地方,埋葬著三個恩怨糾纏半生的男女。

  他默默佇立在青石堆前,感慨不已。

  曹執也好,司徒宛和孫奇武也罷,其實不過都是受著命運擺布的棋子,最終同歸于盡,玉石俱焚。這冥冥里的天意,究竟為何,視萬物如芻狗,漠然將一草一木盡收眼底,卻又那樣的袖手旁觀。

  他抬起頭,透過山石間的縫隙仰望蒼穹,想知道云端的盡頭,天幕的背后,是否真有那么一雙眼睛,無情的關注人間。就像坐在戲臺下的觀眾,悠然欣賞著一出出的悲歡離合,殺戮仇恨。

  而自己,是否也是那么一顆無力改變任何命運的棋子,在濁濁亂世里載浮載沉,試圖掙扎著去找尋那永不沉沒的扁舟?

  這便是天道么?有誰能夠給自己一個信服的解釋?

  記得他也曾問過恩師玄干真人同樣的問題,師父沉吟半晌才微笑著回答:“假如我也知道,豈不早已羽化登天,何苦再躑躅凡塵,經歷苦劫?”

  而北帝雨抱樸,對于何為“天道”,他的回答是:“道不在天,道在人心;道不在心,道在虛無。天道為無,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林熠也不曉得該問誰。

  此刻的他依舊沉浸在剛才發生的慘劇中,靜靜望著第一縷晨曦穿越巖石的縫隙,灑照進幽暗的石洞。

  忽然,洞頂縫隙處的一個奇怪現象,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這道山石合成的間隙曲曲折折,與自己腳下的路徑遙相呼應,看似隨意而為,但隱隱約約分明顯露出一種規律。

  所謂心靈福至,林熠略一思忖,舉步走向山洞深處,四十九步之后他站到了山洞的盡頭。如果加上從洞口到青石堆的距離,約該常人的五十步,難道這僅僅是巧合?

  想到曹彬說過,這座假山所在之處,原先是一座小亭,后來被曹子仲下令拆了,才築起此山,而所有施工圖紙都分成數段,完工后付之一炬,化為灰燼。

  林熠久久仰視洞頂,靈臺油然浮現起一個仿佛用晨曦之光勾勒的“玄”字。

  不錯,這座假山洞里的路徑雖然上下交錯、幽長曲折,連成一體,卻不正是一個巨大“玄”字么?

  林熠心有明悟,喃喃低語道:“洞玄、洞玄,原來竟是這么一回事!”

  他凝目打量半晌,緩步走到山洞盡頭的一方石壁之前。這面石壁色澤透著銀白色,方圓三尺多些,朝內陷下,形成一片光滑的凹坑。

  林熠將右掌嵌入石坑,手心勁力輕吐,石屑“簌簌”震落,徐徐露出一幅赤色的符印圖案。

  他收回右掌,冥想存思口中念動真言,左手捏作法印虛指,指尖吐出一簇殷紅光芒籠罩符印。

  借著法印的靈力,林熠的心緒與石壁上的符印圖案漸漸融為一體,聚精會神的觀測著其中的變化與玄機。

  半盞茶時分,符印“叮”的輕響,映射出一蓬銀光,卻如火燭般微弱,忽閃忽暗,向外冒著一絲絲銀白色光霧。

  林熠嘴角露出一縷輕快笑容道:“不過是在‘昊天陽鈞符’中加入了六儀之變,牽一發而動全身,也不見得有多玄妙,看我來破了你!”右手食指在符印的六個尖角上依次虛按,左手換作“破山印”,“砰”的按在符印中心。

  符印“嗡”的鏑鳴,光暈如花般盛綻,照亮石洞。突然從林熠腳下站立的泥地里迸射出六道銀白光柱,頃刻將他的身軀完全籠罩。

  林熠一怔,心里暗叫道:“哎喲,不好,中公老兒的詭計了!”

  不等他提氣抽身而退,眼前亮白一團的光芒大盛,剎那間失去了視覺。

  但這僅是極為短暫的一瞬,很快白光褪淡,林熠的視力與靈覺又恢復了正常。

  然而他的對面已不再是那方冷冰冰的石壁,一條雪白玉石鑄就的甬道在腳下鋪展,每隔一丈石壁上都鑲嵌著一盞青銅油燈,發出昏黃的光暈。

  甬道幽長,盡處飄浮著一蓬墨綠色的詭異光霧,緩緩的旋轉流動。林熠功聚雙目,卻依然無法穿透綠霧,看清其后隱藏的是何景象。

  白玉石一方方錯落有致的向內延伸,連頭頂上的天花板也是一方渾圓如玉的巨大玉石鋪架而成。左右兩側與地面上的每一塊玉石,都是五尺見方,晶瑩剔透。

  鋪設甬道,當然是為了讓人從上面走的,然而林熠直覺里總感應到隱藏在這些平靜玉石之后,似乎暗伏著某種冰冷的殺機,這條玉石甬道只怕並不好走。

  林熠回過頭,背后也是一面銀白色的玉石,平滑如鏡,隱隱約約流動著光輝。

  他知道自己破解了公攬月在假山洞中設下的昊天陽鈞符,不料同時牽動暗藏在符印之后的傳輸法陣,將自己一眨眼間送到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未知深淺的所在。

  想到這里,林熠不由懊惱苦笑道:“我這自作聰明的臭毛病總是改不掉,公攬月號稱天下三大奇門遁甲宗師之一,他設下的機關符印豈是小兒科的玩意兒?如今陷了進來,想后悔卻不知該往何處買藥去。”

  忽然白玉壁上一亮,現出一道模糊的光影,光影好似隨著水的波紋在層層波動,令人只能看到一條模糊隱約的影子,林熠唯一能從飄浮的光影中感受到的,僅是對方投射到自己身上的森寒目光。

  林熠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兩步,詫異問道:“這虛鏡成像怎么只有影子?公老頭,你究竟是死是活?”

  所謂“虛鏡成像”,乃奇門遁甲中極為深奧的一門絕學,可將一個人的音容笑貌通過某種媒介傳送,呈現在遠在百十丈外的其他所在。甚至可將生前的影像留存封印,以待有人開啟后驀然浮現出來。

  而此處的“虛鏡成像”已被扭曲幻化成影,顯然是被人刻意處理過了。

  這門奇技林熠以前也只是在昆吾派的道家典藏中看到過,明白施術者不僅要具備精深之極的修為,更需借助法器媒介以及奇門遁甲之術才能發動。殊不料自己剛一闖入公攬月設下的禁地,就接受了他老人家如此高規格的招待。

  水紋光影好似扭曲得更厲害了,一個聲音響起道:“誰告訴你老夫便是公攬月,觀止池的雁鸞霜么?”

  林熠迅速鎮定下來,嘿嘿一笑道:“你果然還活著,只不過裝神弄鬼做起了縮頭烏龜。那棺材里躺著的是誰?”

  需知公攬月能夠回答林熠的問題,顯然在這面玉石鏡壁之后隱藏著他的真身。只是他有可能在距離林熠不到數丈的某處,又或許遠遠躲在十丈百丈開外,卻非林熠的靈覺可以偵知。

  水紋光影道:“棺材里躺的自然是曹子仲了。老夫本是在此等候一位整整十八年未曾謀面的老朋友,你卻要莽莽撞撞闖進來。也罷,就連你一並款待吧!”

  林熠靈機一動,笑嘻嘻問道:“公老頭,你等的那位朋友,可是個精擅五行魔宮各種絕技,身穿黑衣,面色蠟黃的中年人?”

  公攬月顯是一愣,回答道:“你曉得的還真不少。你到底是誰,為何扮作教書先生潛入曹府,是戎淡遠派你來的么?”

  林熠道:“在下和天宗毫無干系,更不曾見過天帝戎淡遠。至于藏身曹府,實為避禍養傷,本也不知道曹府原來是你公老頭的窩。”

  公攬月冷笑道:“天下哪有這么巧的事情?你避禍養傷哪里去不得,偏生躲進曹府,今日又撞進老夫的‘玄映地宮’。你瞞得過曹彬,卻騙不過公某。”

  林熠一攤雙手,無可奈何道:“所謂無巧不成書,你既不肯相信我也沒法子。公老頭,那顆藏在曹子仲體內的蠟丸,是你故意留下的吧?”

  公攬月答道:“是又如何?嘿嘿,老夫有意留給墨先生的香餌,卻讓你著了先,可惜。不過你憑著蠟丸里的四字就尋到此處,可比外面那群笨蛋聰明了許多。”

  林熠轉轉眼睛道:“他身穿黑衣,你便叫他做墨先生,我看他臉色蠟黃,不如就稱他為黃先生?”

  公攬月道:“他化名為墨先生,你化名為錢夫子,在老夫看來,兩者有什么不同么?我等了他十八年,好不容易才尋到今次的機會,卻被你無端端插上一腳!”

  林熠大咧著嘴道:“放心,曉得‘洞玄石藏’四字的,遠不止在下一人,說不準你苦苦盼望的墨先生已經在趕往此處的路上了,后腳便到。

  “對了,當日那將你嚇得縮起脖子來做烏龜的信,就是墨先生寫的么?”

  公攬月翻翻白眼道:“孫二被金牛宮擄去,老夫就預料到那幫孫子遲早會上門來,索性好生安排一番,等著招待老朋友。”

  林熠譏諷道:“雁鸞霜已查過棺材里的屍首,發現他確實是曹子仲本人。公老頭,你這手李代桃僵之計使得可真妙,騙得曹府上下替你燒了不少紙錢,今后你可不愁花銷了。”

  公攬月道:“老夫在玄映地宮之中招待曹子仲十多年,卻一直沒有殺他,就是等著這一天能派上用場。”

  林熠接口道:“等到墨先生出現,你便殺了曹子仲,逼他事先吞下蠟丸,造成毒殺之狀。這樣一來,公老頭你便可以自己縮起脖子來,靜候墨先生上鉤。

  “也難怪曹彬和曹執修為低微,他們並非你的親生子嗣,曹府縱然被五行魔宮屠滅滿門,也不關你半點事了。”

  公攬月道:“太霞派既然敢開宗立派,生死存亡便該全憑他們自己的手段和運氣,何須老夫來擔心?可笑天都派不曉得從哪里聽著的消息,竟派了兩個弟子到曹府臥底,白白便宜了曹執那個蠢材。”

  林熠吐了口氣道:“原來如此,太霞派上下百口,在老爺子的眼里連螻蟻也不如。但你這樣煞費苦心,要引墨先生前來,卻又是為什么?”

  公攬月徐徐道:“我和他有一筆舊帳要算,而他盼著這一天也同樣很久了。”

  “你不覺得奇怪么?孫二被擄,這事原本至多是金牛宮的人知曉,可現下五行魔宮的各大高手紛紛現身,漣州城內外風起云湧,等來的可絕不單止墨先生一人而已。”

  公攬月笑道:“呵呵,世上多有有心人,把局勢攪亂方能從中漁利,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林熠道:“這么說來,該不是公老頭你所為了,那又是誰?”

  公攬月道:“管他是誰,來的人沒一個是安好心。你既然來了,就一並留下吧。想要破日大光明弓和下半部《幽游血書》么,先過了這條甬道!”玉石鏡壁上水紋光影一閃,褪淡而去。

  林熠急忙叫道:“喂!公老頭,等一等,我話還沒說完呢!”可他喊了半天,玉壁上靜悄悄再無變化,公攬月早已去遠。

  下半部《幽游血書》……原來不只破日大光明弓,甚至是聶天的《幽游血書》也落在了公攬月的手中。可是這些年來,他為何不加以修煉?即使無法達到魔聖昔年的境界,也絕不至于怕了墨先生。

  還有缺失的上半部《幽游血書》又去了哪里,當日公攬月為什么沒有一起盜出?

  這幾個問題令林熠百思不得其解,他望了望悠長沉寂的甬道,忽然嘆了口氣道:“我既沒想搶那破弓,又何苦闖這甬道?不如先睡上一覺,等公老頭回來了,再和他好好商量,我怎么來的,還是怎么送我出去。”

  說罷,林熠真的躺了下來,把雙手枕到頭后,蹺起二郎腿,嘴里唧唧歪歪哼不成調,若有人聽到,只能奇怪為何娘胎肚里果真生得出五音不全而酷愛唱歌之人。

  過了一會兒,小調聲漸停,取而代之的是林熠酣暢淋漓的打鼾聲,在空曠的甬道中此起彼伏,韻律十足。

  這一睡又是個多時辰,其間他還咕噥著翻轉了兩回身子,調整了若干回睡姿,只差嘴角沒有淌下多余的清泉流水。

  忽然玉石鏡壁一亮,公攬月道:“你打算一輩子住在這兒了么?”

  林熠的呼嚕打得更響,揮揮手不耐煩咕噥道:“別吵,有事回頭說。”

  公攬月大怒,恨不得沖過來一把抓起這家伙扔進煉丹爐里,道:“好,咱們就試試看誰的耐性更好些!”

  林熠突然睜開眼,朝他眨了眨,笑道:“在下耗得起,你可就未必能行。”

  公攬月冷笑道:“信口雌黃!我將你扔在此處不管,過個十年再來,看你怎么跟我耗。”

  林熠好整以暇道:“在下何須等上十年,也許再有幾個時辰就行。公老頭莫要忘了,那位墨先生和天宗的雁鸞霜,隨時會找到假山洞中剝落的符印。只要不是太笨,五行魔宮的人遲早也能尋來。

  “屆時人手齊了,在下就與他們來個熱熱鬧鬧大通關,豈不是比我一個人闖關好玩省力了許多?我又何必獨自一人冒險往里走呢?”

  “那老夫就先一步毀去那座傳輸法陣,從此再無人能進來!”

  林熠縱聲笑道:“別人都不打緊,但你不怕與墨先生失之交臂么?你賭氣困住我一人在此逍遙,卻讓苦心謀劃近二十年的算盤全數落空么?”

  公攬月正欲大罵林熠,驀地恢復慢悠悠的語調說道:“好得很,曹彬一家四口的生死你也不用管了。也罷,就由得金牛宮將他們抓了去嚴刑迫供,反正老夫也不怕他們能洩漏我破日大光明弓的秘密。”說著光影消失,大笑而去。

  林熠一躍跳了起來,叫道:“公攬月,你說曹彬他們被金牛宮抓去了是真是假?”

  這個問題自然沒人再來回答,林熠沉思半晌,也明白公攬月的話未必是實,多半是在詐自己。

  然而曹彬夫婦和曹妍、曹衡如今不啻如暴露在狼群中的獵物,躲得過初一,也逃不過十五。

  想到這里,他已無法平服心緒繼續和公攬月對耗,心中苦笑道:“死老頭,成心是拿我來試驗這條甬道的威力,沒話說了,闖就闖吧!”

  前方的甬道有進無退,除了沖過去尋找出路外已別無他法。

  這里的所有設置,都是公攬月原本準備著用來對付那位墨先生的,卻教林熠先享受上了。倘使有流風神珠在手,自然能夠頃刻脫出玄映地宮,奈何此寶已交給黎仙子,遠水解不了近渴。

  他振作精神,催動太炎真氣護持全身。此時林熠的太炎心法已晉入“空照道心”的第四重境界,較之雨抱樸的“返虛無塵”第八重天之境,雖尚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但放諸正魔兩道均不容小覷。

  他靈臺空明,抱元守一,衣衫上隱約泛起一層殷紅光暈,不斷徐徐流轉,小心翼翼的踏上第一塊白玉方石。足尖落地,甬道里靜悄悄沒有絲毫反應。

  如此走出一丈遠,依舊不見動靜。林熠心頭的警兆卻越發的濃厚,丹田提氣左手暗扣一枚璇光斗姆梭,隨時準備應變。

  當他第九次將腳落在白玉方石之上,兩側的石壁上“嗤嗤”銳響,激射出縱橫交錯的六道銀色光飆,幾乎把林熠閃躲的所有角落封死。與此同時,頭頂“喀喇喇”一響,劈落一束奪目的光椎。

  甬道上鑲嵌的青銅油燈,齊齊“呼”的騰起一尺多高青焰,劇烈的吞吐閃爍,猶如一條條暴怒狂亂的靈蛇,扭動著軀體沖向天花板。

  這些在旁人眼中直如雷霆驚閃的飛電,在林熠靈臺上清晰映射出一道道軌跡和角度。他凌空掠起,猶如箭矢朝前激射,在三道光飆合圍之前的瞬間脫身而出。

  “轟─”六道光飆與上方劈落的光錐激撞一處,迸射出驚人的光焰,巨大的轟鳴在甬道里回響,仿佛頭頂的玉石壁也要塌陷下來。

  林熠身形甫起,前方兩側的石壁好似立刻受到感應,一段尺許寬的墻體陡然隆隆前移,一左一右夾擊過來。瞧這勢頭,足以把金鐵碾壓成一粒粒粉末。

  林熠雙腿在兩堵墻面上一撐,巨大的壓迫力震得他一陣氣血浮動,急忙吸氣出掌,“砰砰”擊中墻體。

  這兩掌蘊含太炎真氣,可謂重逾萬鈞,但拍在墻面上毫無反應,倒是手腕酸疼近乎麻木。

  墻體徐徐相向推進,林熠被夾在當中空隙越來越小。他臨危不亂,左腳猛力一點石壁,吐出一口濁氣,放軟身軀,輕盈無比的貼到右側的墻體上,“嗖”的沿著墻面朝前平移,左手的璇光斗姆梭間不容發中往上一送,剛好用兩頭頂住墻體。

  “叮─”鋒利的梭芒紫光暴漲,右側石壁終于禁受不住這上古至寶的反挫之力,裂出十多條細微的紋縫,墻體也同時停止了前移。

  林熠脫出夾縫,驚得一身冷汗。

  沒等他稍有喘息,迎面一蓬黑黝黝的毒砂鋪天蓋地,充盈甬道卷湧而至,甬道里再不存絲毫藏躲的縫隙。

  他無暇思索,飛速褪下外衣揮手舒卷,“噗”的裹住飛砂,身軀被對面迫來的龐大沖力一震,撞在尚未退回原位的兩堵石壁上。

  林熠運勁于背,卸去余勁滑落地面。腳下方磚突地開裂,“喀、喀!”探出兩道金光燦燦的索環,把他的一對腳面扣得結結實實,嚴絲合縫,頭頂一方巨石五雷轟頂般壓落,這些機關環環相扣,一氣呵成。

  而林熠雙腳已被制住,再不能挪動分毫。

  林熠心知就算自己硬接住轟落的巨石,后面必然還有數不勝數的明槍暗箭等著招呼自己,至死方休。

  他一口氣接連打出三枚璇光斗姆梭,“叮叮叮”脆響不斷。斗姆梭破入巨石,爆射出蓬蓬奪目光雨。

  巨石下落之勢不止,轉眼壓到林熠頭頂。

  林熠雙掌運起十成功力,吐氣揚聲轟出,伴隨著一記震耳欲聾的巨響,已被璇光斗姆梭震裂的巨石,再禁受不住林熠排山倒海的掌力,支離破碎,化作無數拳頭大小的堅硬玉石,漫天激蕩。

  林熠雙足運勁下沉,施展出“千鈞墜”,兩只腳齊齊下陷三寸,脫出金環。身后的石壁轟隆隆回撤,那只璇光斗姆梭隨之飛回主人袖口。

  林熠喘息片刻,看看整條甬道,才走了不過十之一、二。再往前行,公攬月天才般地盡情揮霍著他的種種奇思妙想,令林熠又是頭痛又是佩服。

  飛索、鐵蒺藜、金錢鏢、陷阱、箭雨,這些等閑機關制作大師都不屑一用的暗器埋伏,在這里卻被公攬月運用得神乎其神,妙到巔毫。

  所有的機關設置,簡直都如同具備靈性的活物,相輔相成,往往在林熠意料之外的某處,化腐朽為神奇。

  在他踏出下一步之前,永遠無法預測將會有何種東西等候著他。而這些永遠能出人意料的機關,卻又顯得那樣有條不紊,恰到好處。

  林熠幾乎是一面心里問候公攬月的長輩,一面艱難的前行。

  半個多時辰后,他走兩步,退一步,方闖到了甬道的中段。可稍一不慎,方磚底下隱藏的傳輸法陣又被觸動,倏忽將他送回原處,前功盡棄。

  林熠站在原地,望著徐徐復原的甬道,心頭湧起一陣無力感。他突然湧起爆揍公攬月一頓的沖動,卻曉得這不過是在癡人說夢。

  假如自己的那柄仙劍還在,或可以施展昆吾派的“青雷正心訣”,一鼓作氣沖過甬道。然而現今,唯有憑藉身法修為,步步為營,像烏龜一樣的在甬道間爬行。

  說不準公攬月此刻正一顆顆撥弄著他的算盤珠子,一邊聽著清脆的響聲,一邊看著自己狼狽的模樣,偷偷發笑。

  好在他自幼修煉玄門正宗心法,很快靈臺平靜下來,目光轉向石壁上兀自燃燒不休的油燈,暗暗訝異道:“這些燈……公老頭是用來照明的么?”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1:03

第八章 蝶現  

  林熠重新邁動步伐,向前走出八步,身子剛好和兩側石壁上的第一對油燈持平。

  甬道如先前一樣毫無動靜,但只要他再往前走上半尺,幕天席地的機關埋伏立時再次齊齊襲來。

  林熠仔細觀察著平靜燃燒的火苗,綠色焰光獵獵輕響,好似正在向他挑釁。

  林熠雙掌拍出,兩道掌風左右開弓擊中油燈上方。“噗噗”一響,火苗驟然熄滅,冒出幾縷淡淡的青煙。

  見此情形,林熠看著燈微笑了,他試著小心翼翼的往前邁出右腳,足尖點到方磚上,果然沒有絲毫的反應,公攬月精心設置的那些埋伏,都仿佛在瞬間睡著了一般。

  他正要繼續前行,驀地兩側所有油燈一起熄滅,甬道中變得漆黑一團。耳中聽到公攬月的聲音說道:“不錯,不錯,只用了半個多時辰便識破了陣眼。這條‘光暗明滅巷’就算你過了吧。”

  他見林熠用掌風熄滅去第一對油燈,索性便盡數關閉甬道機關,出聲放行。

  林熠輕松大笑道:“公老頭,你何必急巴巴的熄滅燈火,心疼那點油錢么?”

  公攬月哼了聲,說道:“接下來的路還很長,但願你也能笑得這般歡暢。”

  林熠大笑朝前,回應道:“奇怪了,在下笑笑也會讓你覺得不舒服么?”

  說話間,他已大搖大擺走過甬道,一點也不顧忌對方會突然毀諾施出冷箭,就好像是在自家長廊里散步一樣的,從容自如。

  公攬月略微緩和了些口氣道:“穿過綠瀾門,便是一間密閉的靜室,兇險猶勝過光暗明滅巷,小子自己小心了。”

  林熠道了聲“多謝提醒”,屏息運轉真氣護體,走進飄浮在甬道盡頭的迷離綠霧。這團迷霧也不曉得公攬月是如何凝鑄而成,似粘稠的汁液緩緩流轉,令林熠的視線與靈覺同時失去作用。

  走出公攬月所說的“綠瀾門”,前方正是一間方圓不過丈許的靜室。回過頭再看,綠霧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一面玉石鏡壁。

  靜室的四壁沒有一絲縫隙,也沒有出入的門戶。

  巨石屋頂比甬道中懸垂得更低,距離地面高不到兩丈,吸引林熠目光的,是屋頂突出的漩渦造型,和鑲嵌其中的七十二片狹長耀眼的亮紅色鋒刃。

  在靜室正中是一張紅木矮幾,上面擺放著一幅殘局。

  棋秤右首有一個竹制棋罐,里頭盛著數十顆黑子。妙的是,棋罐一邊還放著杯熱氣騰騰的香茶,居然是剛沏上不久。

  在矮幾的對面,跪坐著一尊和真人大小無異的彩木雕像,身著藍色長袍,可惜腦袋只是一個光溜溜的大圓球,除了該是眼睛的部位嵌有一對珠子外,其他五官都不見著落。

  這尊木像的左手執著羽扇,右手懸在半空,指尖捏著一顆白子。右下角上同樣也擺放著一個裝盛白色玉石棋子的竹罐。

  林熠愣了愣,回頭對著玉石鏡壁叫道:“公老頭,你搞什么鬼?學人擺攤設套么?我身上可沒多帶銀子!”

  玉石鏡壁上亮起,公攬月的光影回答道:“此靜室並無出入門戶,出口只在這珍瓏棋局中,好好解吧。”

  林熠問道:“若是解不開又會如何?”

  公攬月的光影抬手示意上方的屋頂,嘿嘿道:“棋局一旦發動,你頭頂的‘亂云刃’便開始緩緩轉動下沉,沒有任何力量能夠令其停止。除非你能破解棋局,使得黑子反敗為勝,‘亂云刃’自當恢復原狀,否則只能看你變成一灘血水肉泥了。”

  林熠嘆道:“公老頭你也真夠損的,萬一進來的人壓根不黯棋藝,豈不是注定要被絞成肉泥?這種害死人的東西,你怎么想得出來?”

  公攬月聞言不僅沒有動怒,反而頗為自得地笑道:“老夫耗費了十五年,方才築成這玄映地宮,豈是凡夫俗子所能領會?”

  林熠搖搖頭,道:“難怪你的修為無法精進,原來這些年都把精力耗費在這座玄映地宮上頭。今后你找人打架,也能把整座宮殿全都搬了過去么?”

  “你懂什么,這是老夫畢生最完美的杰作,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及得萬一。少啰嗦,快解局吧。”

  林熠急忙抬手招呼道:“公老頭,等等!這子落下,還準不準悔棋?”

  水紋光影波動微停,公攬月沒想到林熠居然會問出這樣無賴的問題,沒好氣的答道:“落子生根,生死大事豈同兒戲?”話音一落,光影散去。

  林熠對著玉壁笑道:“我是怕你待會兒下錯了子,想和我耍賴悔棋。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知這靜室中,必然暗藏著某種特殊設置,能將自己的聲音傳遞到對方的耳中。他只是存心氣公攬月一氣,如果能氣到他吐血當然是最好不過。

  林熠悠哉游哉在矮幾前的蒲團上盤膝坐下,望著對面一動不動的木偶人像,說道:“老兄,你一個人在這兒坐了這么多年,想來寂寞得很,今日我便陪你玩玩。可惜你不會說話,不然跟我聊上一會兒天也好。”

  那木像直呆呆看著他,亮黃的眼球不曉得是用什么材料打制,居然隱隱有波光流動,透出一股靈氣。

  林熠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輕笑道:“公老頭的品味倒也不差,難得還藏有洞庭霧峰的碧秋清茗。嗯,沏茶的手藝也算了得,和京城聞花坊的白小姐有得一拼,比我可強多了。”

  耳畔就聽公攬月問道:“白小姐是誰,老夫怎沒聽說過這位茶道大家的名頭?”

  林熠答道:“白小姐是京城第一名伶,在風月坊間的聲名,直如三聖五帝一般響亮。你竟沒有聽說過,實在是太孤陋寡聞了。”

  公攬月聽他居然拿京城名伶與自己相提並論,忍不住狠狠呸了聲,不再開口。

  林熠笑意盈盈放下青瓷茶杯,俯身觀看棋局,禁不住眉頭一皺。

  這幅珍瓏棋局多達兩百余子,黑白雙方短兵相接,犬牙交錯,戰局已接近尾聲。雙方相互爭劫,寸土必爭,黑子取得實地,而白子占得厚勢。

  關鍵在于黑子右上角的一條大龍,被重重白子圍困,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幾乎無處容身,怎也做不成雙眼成活。

  唯一的辦法就是突出重圍,與下方的一片黑棋連接起來,但中間關山望斷談何容易?

  林熠默默計算著棋局上的各種變化和劫材,苦思解圍之道。

  光陰悄悄流逝,林熠心神完全沉浸在棋局之中,渾然忘卻身外之事,額頭上亦不覺滲出一層細微的汗珠,一杯碧秋清茗早已告罄。

  良久之后,他眼睛一亮,面露喜色喃喃道:“聲東擊西,應該是這樣走的了!”

  取起一顆黑子懸在空中正要落下,就聽公攬月冷冷道:“小心了,黑子一落,機關即刻發動。往下你只要走錯一步,便是錯恨難返。”

  林熠“啪”的落下黑子,晶石制成的棋子敲擊在木質的棋秤上,聲音煞是好聽。

  隨之頭頂上隆隆悶響,亂云刃已然發動,但並沒有立刻下沉。

  林熠泰然自若,微笑道:“公老頭,該你了。”

  林熠對面的木像“喀”的輕響,右手緩緩下落,將白子不偏不倚的擺在棋盤上,而后收回手去,五指張開再從棋罐里捏起一枚白子。

  林熠由衷喝彩道:“公老頭,你這手絕活真俊,往后家里可以不雇傭人啦。”

  公攬月哼道:“亂云刃已開始啟動,你還有閑心說笑?”

  果然,白子一落,整個屋頂開始徐徐下沉,銳利鋒刃開始緩緩轉動。雖然速度很慢,但最多半個時辰就能橫掃至地面。

  林熠不假思索又落下一子,回應道:“頭可斷,血可流,塞在嗓子眼里的話卻不能不說。”

  他嘴上插科打諢,走出兩步棋看似漫不經心,但實乃暗藏殺機,就等公攬月應對失當,右上角的大龍便能掙脫桎梏脫困而去。

  而當他的黑子落下時,巨石屋頂也旋即停止,鋒刃保持緩緩的速度轉動,等待公攬月落子后屋頂繼續沉落,鋒刃再次加速,逐漸幻化成一團紅色的旋風。

  然而公攬月既苦心設下這珍瓏棋室,對于棋藝的自信自不待言,微作沉吟下了一手“尖”,大是出乎林熠的意料之外。

  林熠一怔,手里捏著黑子沉吟半晌,才走出第三步。

  兩人你來我往,對弈了十余回合,林熠的局勢卻越發的吃緊。

  周邊的白子猶如一張天羅地網,不斷的朝里收縮,擠壓著黑子的生存空間,令其動彈不得。

  林熠感同身受,無心再和公攬月打趣,棋子走得越來越慢。每落一步,都需經過冗長的思考。

  短短十余步棋,已花去了兩炷香的時間。

  頭頂上的吊頂不停緩緩下沉,亂云刃轉動發出越來越大的沉悶響聲,好似在不耐煩的催促著他趕緊落子。

  林熠充耳不聞,鋒刃旋轉生起的風吹亂他的頭發,可靈臺中除了棋局之外,再不顧其他。

  “啪!”公攬月白子落下,木像的右手提起被圍殺的三顆黑子,緩緩放進對面的棋罐里。

  公攬月的聲音得意笑道:“你大勢已去,后面不論怎么走,亦無法起死回生、力挽狂瀾了。可惜,可惜,終究差了一點。”

  林熠一翻眼道:“你怎知我必死無疑?大不了我亂下一氣,只要不停落下黑子,亂云刃便不會下沉。等棋盤填滿了,我就拿黑子不停敲打棋盤,看它還會不會沉?”

  公攬月被他氣得七竅生煙,怒哼道:“焚琴煮鶴,無賴,無賴之極!”

  林熠哈哈一笑,道:“真正大煞風景的該是你公老頭才對。想那對弈明月青松、享受微風熏人,是何等愉悅心神的雅事,竟被你利用來制作這狗屁機關,怎對得起發明這副珍瓏棋局的先賢?

  “你掘了他的墓穴,又用他殫精竭慮方才布下的珍瓏棋局胡作非為,小心人家冤魂不散,找上門來算帳。”

  公攬月忍無可忍,怒喝道:“快下棋,哪來那么多的廢話!”

  林熠悠然自得,微笑道:“公老頭,我就算要被你的狗屁機關絞成肉泥,也一定先把你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不然豈不虧大了?”

  說話間,屋頂已經下沉過半,距離林熠頭頂不到六尺。

  他故意出言激怒公攬月,並非純粹為了調笑斗氣,而是借此擾亂對方心神,令其心浮氣躁棋力受損下出昏招。

  孰知公攬月腦瓜一點也不迷糊,越是生氣,棋招走得便越是毒辣老道。

  林熠俯瞰棋秤,明白棋局已到了生死關頭。自己手上小小的一顆黑子變得重逾千斤,久久不能落下。

  不論他如何計算棋路,尋找生機,似乎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難以掙脫,令他直想從棺材里把那位先賢拽出來,好好問問下一步到底該怎么走。

  時光一點一滴的過去,亂云刃加速不休地下沉。林熠挺直的腰背像山岳般靜峙,左手輕輕擊打著矮幾,找尋著解除困局的契機。

  忽然身后的玉石鏡壁煥放出一蓬銀白光華,傳輸法陣再次啟動,一位身著羅裳、淡雅若仙的少女,和一個相貌丑陋、弓背駝身的老婆婆,出現在靜室中。

  那少女紫衣輕揚,明艷不可方物,懷中抱著一把玉石琵琶,神態悠然恬靜,纖柔曼妙的嬌軀中,似乎蘊藏著無限的鐘靈仙氣。

  林熠關注棋局,竟是心無旁騖。

  倒是那個老婆婆重重用手里的鐵木龍杖往地上一拄,大聲喝道:“公老兒,搞什么鬼,快給我滾出來!”

  玉石鏡壁上公攬月光影浮動,嘿嘿笑道:“老虔婆,你嚷嚷什么?”

  紫衣少女淺淺一笑,說道:“公老先生,你非要等到晚輩將閣下設下的機關盡數破盡,才肯顯露真身么?”

  公攬月道:“女娃兒,剛才在光暗明滅巷中,你是如何看破玄機的?居然連半盞茶的工夫也不曾用到。”

  紫衣少女若無其事道:“閣下不過是將《四機奇經》中的《地機篇》稍加修繕,鑄成那條巷道,並未見多少超出前人的新鮮創意。這般的機關,晚輩在十一歲的時候,便能親手制作了。”

  公攬月頷首道:“好,好,想不到終于有個中高手闖了進來。女娃兒,你莫要誇口,老夫的珍瓏棋局就在眼前,你破給老夫瞧瞧!”

  紫衣少女清澈的目光拂過棋秤,只微微一瞥間,隨即嬌笑道:“這有何難?這局珍瓏棋局乃是三百年前棋聖盧秋雨所創,雖然知者甚少,偏巧晚輩就是其中之一。”

  公攬月一驚,冷笑道:“你認得棋局,卻也未必就能破解得了。何況此局又走了十六步,閣下來得稍晚,怕也回天乏術。”

  紫衣少女盈盈走到林熠身后,說道:“這位先生,不妨將子下到三三路上。”

  林熠心頭一震,他無需回頭就曉得這紫衣少女非是旁人,正乃久未謀面的容若蝶。至于身邊的那位老婦人,正是一直與她形影不離的岑婆婆。

  他如今換了裝束,又有石棘皮具蒙面,容若蝶再是蘭心慧智也無法認出。但她為何會出現在玄映地宮之中,難不成冥教也已插手曹府之事?

  岑婆婆見林熠沒有反應,禁不住出聲敦促道:“我家小姐所言必不會有錯,你還愣在那兒干什么?”

  容若蝶含笑道:“婆婆莫要催他。這位先生與咱們素不相識,心存疑慮也是應當。好在咱們還有時間,無需太過著急。”

  話音剛落,林熠已默默無語將黑子“啪”的擺在了三三路上。

  公攬月先是一呆,繼而縱聲笑道:“女娃兒,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的下法。你不管那條大龍的死活了么?”

  容若蝶淡然笑道:“既然已是一片死棋,晚輩何苦再費盡心力去解救?不如想方設法圍獵了老爺子的一條大龍,兩相抵沖,也可將損失減少到最低。”

  公攬月凝神看了棋秤片刻,恍然道:“老夫明白了,你是想獵殺我左上角的這條大龍。嘿嘿,野心可不小啊。可惜我只需三、五步便能將它做活,你這是白費心思。”

  容若蝶道:“即使這樣,晚輩總要試上一試,或可柳暗花明,起死回生呢?”

  公攬月哼道:“做夢!”操控木偶人像在棋秤上落下一子,無形中卻失去了先手。

  容若蝶櫻唇含著胸有成竹的笑意,指點林熠又落一子。

  雙方落子如飛,頃刻走了七個回合,左上角的白棋大勢已成穩如磐石,任由黑子如何攪局亦無濟于事。

  公攬月得意洋洋道:“女娃兒,你已黔驢技窮了吧,還不推秤認輸?”

  容若蝶嘴角逸出一縷勝利的微笑,徐徐說道:“公老爺子,你中計了。”纖纖玉指從棋罐里捻起一枚黑子,“啪”的放在了棋盤上。

  公攬月愣了一下,說道:“老夫中了什么計?”

  容若蝶笑而不語,仿佛勝算在握。

  公攬月突然身子一震,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原來,容若蝶從一開始就沒真打算去圍殺他左上角的那條大龍,而是借機在包圍黑棋大龍的白子周邊,又築起了一道鐵壁,逐漸收氣與右上角的大龍里應外合,反將白子圈起了一大片。

  這樣一來,不僅黑方右上角的危局可解,更將白棋陷于四面楚歌之境,形勢急轉直下,遠遠出乎了公攬月的預料之外。

  公攬月久久無語,額頭汗水涔涔而下,臉色也越來越難堪。他這時才意識到,容若蝶的那枚黑子一落,整盤棋大局已定,自己輸的干干凈凈。縱然棋聖盧秋雨復生,亦不過如此而已。

  突然,公攬月歡暢的笑聲打破了靜室的沉寂,他哈哈笑道:“不錯,不錯,這才是此局的真正解法!女娃兒,你替老夫解開了困擾心中多年的難題,我也該讓你過關才是!”

  矮幾“轟”的一顫,徐徐下沉,直陷進地面一丈,露出里頭一道黑咕隆咚的出口。

  岑婆婆怒道:“公老兒,你這算什么?我家小姐是何等身分,豈能鉆這狗洞?”

  公攬月嘿嘿笑道:“老虔婆,這道門戶之后別有洞天。你若不想進來,只管留在這兒。”

  光影一閃而逝,亂云刃重新鑲嵌回屋頂,慢慢恢復原位。

  林熠起身,故意又作出沙啞的聲音,抱拳道:“多謝姑娘援手解圍。”

  容若蝶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況且你我同舟共濟,小妹此舉亦是在保全自己。”

  岑婆婆一臉警覺地站在容若蝶身畔,隨時戒備林熠的舉動,冷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不摘下面具?”

  林熠道:“婆婆恕罪,在下實有難言苦衷,對兩位卻絕無惡意。”

  岑婆婆道:“你不肯說,老身卻偏要知道。小姐,你暫且站得遠些,待我揭下他的面具,看看臉相再說!”

  容若蝶搖頭道:“婆婆不必出手,我已經知道這位先生是誰了。”

  岑婆婆一怔,詫異道:“小姐,你認出他來了?他是誰?”

  容若蝶笑道:“婆婆,你還沒注意到么?這位先生左肩裸露出的肌膚結實光亮,顯然年紀甚輕。方才咱們進來時,他身軀微微一震,顯然是因為他認得你我的聲音。而他聲音沙啞也是刻意為之,定是不願咱們聽出他的來歷。

  “這樣一個他認識咱們,咱們也見過他的年輕人,算來算去,也沒幾個了。”

  岑婆婆性子耿直,遇事喜好勇往直前,可不代表她是笨蛋。聽容若蝶這么一解析,立刻恍然道:“混小子,你是林熠!”

  林熠苦笑道:“早知道瞞不過蝶姑娘慧眼!”

  這次,他沒有掩飾嗓音。

  容若蝶亦是一笑,道:“林兄,想不到咱們會在這里重逢,著實令小妹驚喜不已。”

  林熠嘆道:“一失足鑄就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小弟落難之軀,已非昔日離開築玉山之時的林熠。現下整個正道都在通緝追殺我,我蒙上面具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容若蝶道:“林兄不必太憂慮,如今禍福難料,成敗之數未定。”

  林熠一聽“福禍”二字,立即聯想到曹彬等人即將面臨的大難,急忙問道:“蝶姑娘,你是否知道曹府現在的情況?”

  “雁鸞霜已到曹府,同行的還有不夜島少島主楚凌宇。有他們在,府外各路人馬均有忌憚,眼下按兵不動,都想讓別人去打頭陣,暫時風平浪靜。”

  林熠心頭稍寬。

  岑婆婆一拄龍杖,不耐煩道:“你們兩個一見面偏生有那么多話,還不快往前闖?”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1:39

第九章 琴書  

  當下岑婆婆在前開道,三人魚貫走進地下的那扇門戶。朝里行進約有三丈,前方轟隆一響,兩道石門緩緩中分,里頭露出火燭光亮。

  三人走進石室,壁頂上懸著一盞巨大的宮燈,美輪美奐,流光溢彩。剛剛站定,身后的石門已徐徐合上,屋中密不透風再次與世隔絕。

  宮燈上一亮,現出公攬月的光影,低笑道:“三位可曾注意到那座沙漏?”

  只見密室的中央,赫然擺放著一座六尺高的巨型沙漏,透明的漏斗里盛的並非黃沙,而是一種深褐色的液體,十分的醒目。

  岑婆婆忍不住喝問道:“公老兒,你在這兒放了個沙漏,又想耍什么花招?”

  公攬月對她的粗聲惡氣也不以為意,依舊用含著詭異莫測的笑聲說道:“這座沙漏里的‘忘塵水’,會在一個時辰之內流淌殆盡,屆時整座密室的地面將泉湧如注,瞬間被大水淹沒。

  “順便提醒一句,這水乃是老夫取自無寐河的三千弱水,縱是大羅金仙,也難以在里頭支撐過一炷香的工夫,便會全身腐爛,五臟六腑齊齊壞死。即便有護體真氣也無濟于事,實在是老夫能找到的最厲害的水。”

  林熠“哈”了一聲道:“絞一絞,泡一泡。公老頭,你以前在屠宰場干過么?”

  公攬月嘿嘿笑道:“老夫行事,豈能以等閑常理度之?”

  容若蝶問道:“不曉得公老先生這一回,又是給咱們出得何種題目?”

  公攬月回答道:“這間‘文思泉湧齋’之內,藏有九幅妙絕古今的對聯,三位可在一個時辰里將它們依次尋出,並對上下聯。只要九幅對聯均能答上,通向‘琴心軒’的密室之門,自然應聲而開。

  “否則的話,弱水滔滔,為君送行。”

  岑婆婆呸道:“狗屁!老婆子我活了百十多歲,從沒聽說過有靠對聯設置機關的。公老兒,你當自己是皇帝老子,要人考狀元,點翰林么?”

  公攬月哈哈大笑道:“老虔婆,奉勸你莫把孤陋寡聞當榮耀。現在計時開始,諸位請抓緊工夫,好自為之吧!”

  光影一閃無蹤,巨型沙漏中的忘塵水“滴答”有聲,飛速的流淌。

  岑婆婆仰頭沖著宮燈怒吼道:“公攬月,你敢說老身孤陋寡聞?有種探出你的烏龜腦袋,讓我活劈了你!”

  不管她如何大呼小叫,公攬月亦不再現身。

  容若蝶和林熠兩雙目光環視四周,已經開始找尋隱藏的對聯。

  就見四面的玉石墻體上,分別鏤刻著兩幅壁畫,再加上腳下的一幅,剛好共是九幅。

  每一幅壁畫的內容,都取自昔日文聖駱子的《九章集注》中典故,人物栩栩如生,譬如潑墨山水,極見功力。

  兩人不約而同走到第一幅壁畫近前,上面刻的是一名學童在書房之中,頭懸梁,錐刺股,發奮苦讀的畫面。

  林熠心頭微微一動,隱約察覺到玉壁上的每一筆銀鉤鐵劃融會貫通,一氣呵成,仿佛在昭示著什么。

  漸漸的,這幅壁畫中的人物、詩書、桌椅、門窗乃至書桌上的文房四寶,都褪淡隱滅,浮現起一座錯綜復雜、變幻萬千的古陣圖。

  明明自己乃是畫外之人,卻不知不覺中好像已然置身陣中,濃烈的殺機與靈氣撲面而來,陡然忘卻身外之景,一陣的頭暈目眩,耳中不由自主響起慘烈的金戈鏑鳴,冤魂哀嚎。

  林熠一凜,忙收攝心神澄靜思緒,定睛再打量壁畫。

  這一回他有備而來,感覺立時好了許多,循著陣圖脈絡找尋其中的破綻。

  奈何那些鏤刻在玉壁上的線條花紋,在眼里宛如活了起來,不斷的流動變化,循環往復,無有盡頭。

  正找不著頭緒間,耳畔聽見容若蝶柔和鎮靜的嗓音,輕輕道:“‘周圓歸始,四象生息’,這似乎是源自洪荒八陣之一的‘四靈斗甲陣’。

  “洪荒八陣,傳說是仙界昊無天君為囚禁上古魔神所設的奇陣,早已散軼數千年,不想公攬月竟能將其復原。這等才智學識,委實教人欽服。”

  岑婆婆怔怔瞧著容若蝶和林熠,見這兩人面對冷冰冰的壁畫心無旁騖,如癡如醉,偏又不敢打擾。

  她抬眼一瞥密室中央的沙漏,漏斗底層已經被深褐色的忘塵水鋪滿,依照這個速度,果然只需一個時辰就能淌完。

  驀然聽到林熠微笑道:“原來如此!”伸手在石壁上輕輕一點,“轟─”的一聲,腦海里的所有幻象立時蕩然無存,就看見自己的右手食指,正不偏不倚按在了壁畫中的那方炭墨上。

  “叮!”宮燈光華暴漲,兩束銀白色的光瀑凌空撒落,如同條幅。左首一幅上呈現出一個殷紅色的光字,熠熠生輝正是一個“墨”字。右面一幅光暈流動,其上空空如也,似乎在等待三人將下聯書寫添補。

  林熠收手笑道:“蝶姑娘博學多才,在下佩服之至。若非得你提點,恐怕用盡一個時辰,在下也不能找出其中關鍵。”

  容若蝶淺笑道:“林兄客氣了。小妹不過是說出此陣淵源,而破陣尋聯仍是林兄捷足先登,小妹只能瞠乎其后。”

  林熠搖頭道:“蝶姑娘何出此言?只怕你早已破解了此陣,只是有意謙遜罷了。”

  岑婆婆一跺龍杖,叫道:“你們兩個還有心思互吹互擂,還不趕緊看看怎么對上這狗屁下聯,那沙漏可不等人。”

  兩人相視一笑,容若蝶道:“此聯便勞煩林兄對答,小妹且去找尋第二幅上聯。”

  林熠看了看光幅上的對聯,說道:“在下便當仁不讓了。”飛身而起,不假思索的彈指激射,在右首光幅上“嗤嗤”有聲刻下一個“泉”字。

  他的指力甫一接觸光幅,銀白的底色上陡然泛起縷縷殷紅光澤,待“泉”字書就,一幅對聯隨告功成,連采用的字體都是相同,乍一眼望之宛如渾然天成,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猛然岑婆婆的龍杖“#”地猛響,林熠嚇了一跳,耳聽岑婆婆痛心疾首地叫道:“錯了,錯了。林小混蛋,這‘墨’和‘泉’乃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物事,你怎么想也不想就寫了上去?”

  林熠胸有成竹道:“錯不了,岑婆婆放心。墨是上‘黑’下‘土’,泉為上‘白’下‘水’。黑土對白水,絕對是天衣無縫,相得益彰。

  “這種五歲孩童玩的小把戲,在下學認字的時候便會了,可嘆公老頭還自鳴得意的拿出來顯擺,真正好笑。”

  他的后面一句話,顯然是在對著公攬月而說,但公攬月也著實沉得住氣,硬生生忍耐下來沒有出聲。

  果不出其然,兩道光幅同時一黯散滅,這第一幅對聯算是完成了。

  片刻之后,宮燈再亮,落下第二道上聯,自是容若蝶已將第二幅壁畫中暗藏的玄機破解。

  這第二幅上聯比剛才一幅多了一字,寫的是“風扁”。

  岑婆婆剛剛放下心,又輕蔑道:“公老兒胡說八道,清風無形,又怎會是扁的?”

  林熠縱聲笑道:“岑婆婆教訓的極是,這才第二幅對聯,公老爺子已開始不知所云了。”

  他曾聽宋震遠說起過此聯,曉得是廣傳于文人墨客中的一幅妙對,如此戲謔,不過是在故意譏笑公攬月而已。

  公攬月再好的涵養這時也按捺不住,出聲冷笑道:“信口雌黃,有辱斯文。以扁喻風,是何等的天馬行空之作。你對不出下聯就干脆閉嘴,何苦還來大放厥詞?”

  林熠嘆道:“公老爺子,在下真為你感到悲哀。我要是你,出了這種狗屁上聯,羞的恨不能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如此簡單的題目,讓小曹衡見著都提不起精神、懶得應對,你還好意思擺出來賣弄?風扁月圓,不過如是。”

  說罷縱身而起,凌空以指力在光幅上書就“月圓”二字。

  “呼”的光幅消退,公攬月寒聲道:“林熠,你莫要得意。九幅對聯僅現其二,往后越行越難,我但願你能夠笑到最后!”

  “叮”的第三幅上聯落下,乃是“獨角獸”三字。

  岑婆婆對林熠信心大增,豪邁叫道:“小混蛋,這副下聯也給他對上,氣破公老兒的肚皮!”

  林熠道:“這有何難?”揮臂彈指,“比目魚”三字在光幅上一蹴而就。

  接下來容若蝶與他一事破解陣圖,一事解答下聯,勢如破竹連克洪荒八陣。期間對聯的字數不斷增多,難度也相應加大。

  “煙鎖池塘柳,炮鎮海城樓”、“雪壓竹枝頭點地,風吹荷葉背朝天”、“琵琶琴瑟,八王在上;魑魅魍魎,四鬼靠旁”,這些奇思妙對,或乃前人所創,或為公攬月殫精竭慮所作,精采紛呈,不一而足。

  林熠也逐漸收起對公攬月的嬉笑之語,凝神思考解答上聯。每每苦思冥想之際,都禁不住想一掌轟碎光幅,而一旦揭開謎底,則分外輕松,心中喜悅實不輸于往日參透了一項絕難的心法口訣。

  但在最后一幅石壁陣圖前,容若蝶卻沉思良久未見動作。

  她清澄的目光始終尋索于沙漏上下,眸中透出一縷困惑之色,好像正有一道難題百思不得其解。

  那沙漏頂上,用紅木雕刻了一頭威武盤踞的天龍,頭顱上昂傲然佇立。下方的木質基座四平八穩,分向四周探出龍爪深扎于地,將偌大的沙漏眾星捧月般高高拱起。

  透明的漏斗中忘塵水不斷流逝,僅剩下十之二、三。

  岑婆婆滿臉期冀的注視容若蝶,嘴唇翕動了一下,終究忍住沒有出聲催促。

  容若蝶嬌嫩如玉脂似的肌膚上輕輕徐徐浮現一抹嫣紅,顯是心力耗損過甚所致,驀地身軀微微晃動,險些軟倒。

  岑婆婆趕緊將她扶住,只覺她的纖手里盡是濕涔涔的香汗,短短的半個多時辰,不啻如經過了千軍萬馬廝殺角逐般的勞累疲乏。

  岑婆婆心疼至極,說道:“小姐,先服一顆藥丸吧,待歇息一會兒再看不遲。”

  容若蝶緩緩合上雙目,濃黑靈秀的長睫輕輕翕動,搖了搖頭道:“不行啊,婆婆,留給咱們的時間可不多了。”

  岑婆婆取出一枚藥丸讓容若蝶服下,又為她輕輕抹著后背安慰道:“也不急這一小會兒工夫。”瞪著林熠喝斥道:“你這小混蛋愣在一旁作甚,趕緊給我尋出上聯來。等沙漏流盡,咱們三個人一塊兒完蛋!”

  林熠苦笑道:“岑婆婆,別那么兇巴巴的好不好?你老人家若和氣一些,少動幾次怒,臉上的皺紋也會少許多。”

  岑婆婆左手源源不斷的將真氣輸入容若蝶體內,嘴里罵道:“你小子少來油嘴滑舌。若非為你,我家小姐又怎會身犯險地,來尋公老兒?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為何還來消遣老身?”

  林熠一怔,心中思索岑婆婆話中的意思。

  任容若蝶如何神機妙算,也不可能曉得自己身陷玄映地宮,她此行怎么會變成為自己身犯險地?

  容若蝶精神稍振,細細嬌喘道:“岑婆婆─”

  岑婆婆一翻怪眼,粗聲道:“小姐,你別怨老身多嘴。我看這混蛋吊兒郎當、滿不在乎的樣子就來氣,忍不住就說了出來。”

  這時,密室中揚起公攬月得意的笑聲道:“三位,時光無多,需好生抓緊啦。”

  岑婆婆抬頭沖著宮燈吼道:“公老兒,閉上你的烏鴉嘴!你這點破玩意兒,豈能難得住我家小姐?莫要在一邊唧唧歪歪擾人心神,這算什么本事?”

  公攬月嘿嘿一笑,不以為忤,說道:“女娃兒,你能一口氣破去洪荒八陣,當世之間除了老夫,論及奇門遁甲之術,已無人能出其左右。可惜這最后一幅陣圖千變萬化,環環相扣,遠勝前者。要不要老夫給你一點提醒?”

  容若蝶朗聲道:“公老先生自詡是奇門遁甲之術的不世天才,奈何每每撿拾先賢牙慧,略作修繕便視為己出。距離別樹一幟、自成一家的宗師境界,實有云泥之別。

  “這座‘軒轅陷虛陣’,僅是將九宮、四象、六合之機融合為一,陰陽相激,水火相沖,虛進實退,搗盈補空,共計一千九百四十九種變化。雖說紛繁復雜了一點,但也並未見別出心裁之處。”

  公攬月一怔,笑聲陡歇,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姑娘踟躅于前,不能破解?”

  容若蝶微笑道:“可能公老先生自己也未曾意識到,你將沙漏置于軒轅陷虛陣圖的中心,卻忽略了漏斗中水流的滴淌,由此生出了第一千九百五十種變化。

  “柔水盈動,由實而虛,暗合動靜之機,要依照原先的破陣之法,則陰消陽散牽動天變,整座文思泉湧室不保亦屬小事,連漣州府方圓千里的地脈也難逃此劫。”

  公攬月哼道:“女娃兒危言聳聽,不足一信。”

  他話雖這么說來著,終情不自禁按照容若蝶之言掐指推算,倏忽額頭冷汗一冒,倒吸了口冷氣,喃喃低語道:“柔水盈動,由實而虛,老夫怎沒有計算到這步?”

  容若蝶好似早知道公攬月定會暗加印證,嘆息道:“晚輩也但願是推算有錯,否則漏斗之中的忘塵水流盡之時,便是薪盡火滅、天變地陷、水瀉山崩的浩劫蒞臨之際。屆時漣州一地江傾地裂,陰火沖霄,公老先生也未必能以身幸免。”

  公攬月汗如雨下,面色蒼白說不出半句話。別人是死是活他自不放在心上,但無意中把自己也兜了進去,那可大事不妙了。

  岑婆婆看到宮燈上公攬月的光影抖動,心里說不出的暢快,把生死之事丟到一旁,哈哈笑道:“小姐何必告訴這老兒,稍后讓他和咱們同歸于盡、玉石俱焚倒也挺好。”

  容若蝶搖頭道:“咱們這幾個人葬身地宮並不足惜,可漣州一地十數萬的蒼生何辜,遭此橫禍焉能心安?說不得,無論如何也需將此陣安然破解。”

  她在岑婆婆的攙扶下徐徐繞著沙漏踱步,秀眉微蹙,弱不禁風。

  林熠忽然問道:“蝶姑娘,你方才說薪盡火滅,倘若沙漏里的忘塵水滴干,是否這最后一種變化也由此而終?”

  容若蝶眼睛一亮,滿面欣喜道:“正是,小妹只需計算出最后一刻的陣法變化,就能力挽狂瀾,在激起天變之前的剎那停下陣勢運轉。這么簡單的道理,我起先為何沒有想到,虧得林兄提點。”

  岑婆婆不屑道:“這小混蛋是瞎貓撞著了死耗子,也沒啥了不起。”

  林熠笑嘻嘻道:“岑婆婆,我又沒碰著你什么,何苦又罵人呢?”

  岑婆婆哼道:“老身就是看你不順眼,那又怎的了?”話說出口,腦袋里才拐過彎子,“哎喲”叫道:“好小子,你敢變著方的罵老身是死耗子?”

  林熠拱手抱拳笑道:“您老人家包涵,這話可不是在下說的。”

  岑婆婆狠狠盯著林熠,可又不敢撒手松開容若蝶揮杖去揍這小子。

  容若蝶停住腳步,喚道:“林兄,小妹已有了一些頭緒,但需要你從旁襄助。我先將軒轅陷虛陣的三十六句破陣訣授予林兄,請你務必牢記。稍后你我一起出手,將此陣停止。”

  林熠頷首道:“請蝶姑娘指點。”

  接著他便凝神靜氣,聆聽容若蝶娓娓念出那三十六句破陣訣,譬如仙樂般的嗓音聽在耳中,于此兵兇戰危之刻,竟也感到一種莫名的舒暢。

  漏斗中的忘塵水逐漸流盡,容若蝶看也不看,好整以暇的一句句緩緩道來,待到傳畢最后一句破陣訣,就聽岑婆婆叫道:“小姐,水滴完了!”

  “嗡”的一響,整個漏斗煥發出一蓬詭異的紅光,地面上印刻的軒轅陷虛陣圖微微抖顫,開裂出一道道龜紋,從中幽綠色的光焰陰火沖天而起,直射壁頂。與此同時,三人腳下冒起一泓黑色泉水,轉眼吞沒腳背。

  只聽公攬月興奮叫道:“老夫演算出來了!實盡返虛,坎離相消,戊葵生變,快定四象鎮地火,轉六合疏天變!”

  容若蝶應聲道:“正是如此,林兄快出手!”

  兩人齊齊發動,一取龍爪,一縱身掠向龍首,機關鏗然響動,旋即戛然而止。

  “轟─”靜室中爆發出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震得三人歪歪斜斜,幾不能立足。

  岑婆婆緊緊抱住容若蝶,將她護在自己的懷中,叫道:“小姐!”

  容若蝶玉容慘澹如金,櫻唇上血色退盡,卻含著歡暢的笑容輕聲道:“成功了!”

  獵獵綠色陰焰陡地流散,冒出的弱水也往地縫中滲去,沙漏和軒轅陷虛陣上煥射的光芒漸漸消淡,迷離的光霧之中,劇烈的震顫感亦慢慢在減弱消失。

  公攬月心有余悸,由衷贊嘆道:“好丫頭,老夫確是小覷了你。難得,難得─”

  容若蝶嫣然一笑,靜靜道:“公老先生,你不也推算出來了么?”

  兩人心頭頓時泛起一縷奇異的惺惺相惜之情,更因適才由死到生患難與共了一回,不由得敵意大減。

  公攬月說道:“女娃兒,這最后一幅對聯你們不答也罷,便直接進入琴心軒吧。”

  林熠笑道:“公老爺子,你果真慷慨豪爽的緊。咱們九死一生,化解了軒轅陷虛陣分崩離析之劫,你卻仍然接著招待我們。也罷,我還偏想看看,第九幅上聯寫的是什么狗屁玩意。”

  公攬月怒聲道:“好,你要看老夫就讓你看個夠,若看完了對不出受困此間,可莫怨老夫。”

  宮燈“叮”的一亮現出第九幅上聯,寫的是:龐龔二小姐,龍首龍身。

  公攬月道:“此聯文意暗應老夫的這座‘盤龍沙漏’,答案自然也需從中尋找。”

  岑婆婆嗤之以鼻道:“公老兒,你這也忒牽強附會了吧?憑什么咱們下聯還要和你的狗屁沙漏牽上關系?老身偏就對‘公攬月老兒,賊頭鼠腦’,你看配也不配?”

  公攬月勃然怒道道:“老虔婆,你一再的胡攪蠻纏,對老夫冷嘲熱諷,若再不知收斂,小心老夫將你永陷地底,萬年不得脫困!”

  岑婆婆的脾氣吃軟不吃硬,聞言反哈哈大笑道:“老身要真能活上萬年,還要先謝過公老兒吉言。”

  容若蝶微笑道:“岑婆婆,別再和公老先生嘔氣了。他其實是好意在提醒咱們下聯的線索,並非故意為難找茬。”

  岑婆婆哼道:“老身才不相信他有這好心,不過是貓哭耗子假慈悲罷了。小姐,你可有想出下聯對什么了?”

  容若蝶道:“岑婆婆,你仔細瞧瞧這座盤龍漏斗,它的基座和龍首,是用何種材料雕琢打制?”

  岑婆婆道:“這還用看么?都是上好的紅木,定是公老兒為自己打造棺材多出的木料,隨手給用在這兒了。”

  林熠心悅誠服的嘆道:“岑婆婆,論及嘻笑怒罵、挖苦嘲諷的本事,小子甘拜下風,望塵莫及,往后我是再也不敢招惹您老人家了。”

  岑婆婆瞪眼道:“少拍馬屁,下聯想到了么?”

  林熠道:“蝶姑娘不是已經說出來了嗎?在下就多事寫上光幅吧。”縱身一躍,揮斥方猶,由上而下凌空書就一行殷紅的光字。

  岑婆婆一面舉目觀望一面輕聲念道:“李宋二先生,木頭木腳。”再看那盤龍沙漏,可不是木頭木腳么?

  下聯書畢,宮燈中立時暴漲出一團絢麗銀光,將三人身軀籠罩,耳畔就聽見公攬月的聲音說道:“文思琴心兩相知,諸位請了─”

  光華散盡,三人恍然又置身到另一番匪夷所思的天地之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2:09

第十章 碑咒  

  三人周圍是一座方圓百丈的宮殿大廳,雕欄玉砌,金壁輝煌。

  殿中高踞一人,頭頂王冠,身披龍袍,頗是倨傲雍容,他手握流光玉盞,端坐描金龍椅之上好不威風。

  可惜仔細一看,依舊是個玉石雕琢的假人,一般的光頭光腦只有一對黃色眼珠。只是遠處看來,唯妙唯肖,已達以假亂真之境。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侍立著兩名宮裝美女,玉頰生暈,眉目傳情,手中執著的錦羅畫扇輕輕搖曳,似在為主人驅炎送風。

  宮女之后,便是一排玉石屏風,上頭繪著工筆山水,夕陽牧笛意境悠遠,教人心情為之一舒。

  在他的右首,依次擺放了十余席長桌,每桌之后,都坐著一位穿著百官袍服的公侯將相,或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或側首笑語風流倜儻,竟無一人的神情相似。

  對面的一排筵席卻是空空蕩蕩,尚無賓客。桌上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甚是豐盛。

  在筵席外側,又有兩排盤坐的女伶。每人手執一件樂器,或吹或彈,嘴含笑意。雖未真格彈奏,這殿宇里已隱約有了仙樂之音,迎賓之曲。

  靠近殿門分立著八名金吾武士,面色肅穆,盔明甲亮,威風凜凜。而在臺階上,又盈盈立了兩排霓裳舞女,正等候主人的命令入廳獻藝。

  岑婆婆左看看,右望望,小聲嘀咕道:“這算什么,公老兒真當自己是皇上啦?”

  林熠道:“這是公老頭參照畫聖閻道子的《韓王夜宴圖》所設下的實景,連屏風上的山水都畫的一模一樣。這手依樣畫葫蘆的本事,他算學到家了。”

  忽見頭頂的朱紅畫壁上透下一束光影,公攬月的化身佇立三人面前,道:“諸位歷經艱險方能到得琴心軒,老夫忝為東主理當好生招待。聊備薄酒,不成敬意,請三位入席上座,賞曲觀舞,稍作小歇。”

  林熠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在下卻之不恭了。”大搖大擺走到左首筵席前落座,替容若蝶和岑婆婆做了先導。

  岑婆婆扶著容若蝶入席,望見滿桌菜肴順手拿起一條烤鴨腿,可剛一入手立刻“呸”了聲,遠遠甩出,破口罵道:“公老兒,你沒銀子請咱們好吃好喝便也罷了,卻拿這些假玩意兒來糊弄我們么?”

  公攬月哼道:“老虔婆你自個兒饞,怪得了誰?這兒的東西已擺放了十數年之久,你要怪只能怪自己來得太晚。不過壺中的美酒貨真價實,歷經彌醇,你喝喝無妨。”

  岑婆婆怒道:“你要老身喝酒,老身便喝,那豈不是很沒面子。我偏不喝,偏不讓你得意!”

  林熠用鼻子嗅了嗅,眼睛發亮道:“好東西,這可是珍藏百年的梅林老窖,在下不客氣啦。”拿起酒壺就著壺嘴飲上一口,頓覺濃香撲鼻,心神舒爽。

  公攬月的光影雙手一擊,管弦洞簫之聲徐徐而起。那些木偶女伶竟開始撫樂奏曲,十指靈動姿態怡然,宛如經過十數年精心調教的匠師。但聽鐘磬悠揚,琴錚如訴,鼓點聲聲打著節拍,吹拉彈唱一應俱全。

  門外守候的十六名舞姬分作兩排魚貫而入,伴著音韻翩然起舞。羅裳輕揚,燭火生暈,舉手投足無不美到極處。

  這些女伶舞姬自然也都不是真人,悉數乃公攬月獨具匠心之作。這群偶人奏樂舞蹈,動作曲調沒有半點生澀僵硬的感覺,反而讓人感到無比的享受與愉悅。

  公攬月站在舞姬中間低聲哼唱,雙手與腦袋都輕輕附和著節拍,差點就要手舞足蹈起來。

  岑婆婆看他不慣,禁不住吭吭笑道:“公老兒,你在耍猴給咱們瞧么?”

  公攬月恍若未聞,哈哈笑道:“妙哉,妙哉!如此巧奪天工的創舉,古往今來除去老夫,又有誰人能及?”搖頭晃腦,顯是得意至極。

  岑婆婆“啪”的一拍桌子,高聲叫道:“公老兒,發什么瘋癲,莫要耽擱咱們的工夫!”

  公攬月緩緩把目光拂過岑婆婆,惋惜道:“這般天樂仙舞閣下卻不懂欣賞,委實糟蹋了老夫的一番心血。”

  岑婆婆不以為然道:“什么天樂仙舞,比起我家小姐的琵琶來,就像烏鴉聒噪一般。”

  公攬月一振問道:“這么說,你家小姐對音律古樂之學也頗有鉆研?”

  岑婆婆哼道:“鉆研談不上,反正比某些半吊子晃蕩的家伙強勝百倍不止。”

  公攬月拊掌道:“好,好,只可惜知音旁邊總也少不了烏鴉伺候!女娃兒,你可說出現下奏的是何曲調?”

  林熠搶先問道:“公老頭,你這問題算不算這關的題目?”

  公攬月道:“這只是老夫隨口一問,想來也難不倒這丫頭,是也不是?”

  容若蝶嫣然頷首,回答道:“若晚輩所見無差,這是三百二十年前韓王府樂師李園田所創的《鳳翔千仞》,又名《鳳云游》,其譜見于《西麓堂琴統》。

  “樂曲格調清奇,色調多變。全曲共分作九段,除首尾兩段外,各段速度和節奏相近,無大變化,但意境豐富,實乃不可多得之名曲佳作。”

  公攬月道:“女娃兒所言也算是八九不離十吧,不過此曲的作者未必就是李園田。”

  容若蝶微笑道:“公老爺子莫非是指曲譜最后一段小注中所載:《鳳云游》虞皇所制也,余十七能精此弄,由是知名?”

  “不錯,連李園田自己都承認此曲傳自虞皇,姑娘為何張冠李戴?”他心存疑惑,說話的口吻也不知不覺變得客氣許多,不再直呼“女娃兒”。

  容若蝶悠然道:“那只是李園田為宣揚此曲,才假托虞皇之名。公老先生如果讀過他所著的《琴韻札記》,便能通曉原委。”

  公攬月道:“姑娘強聞博記,老夫佩服。三位若歇息夠了,便再往里請。”

  “哢哢”機關輕響,主位后頭的那排玉石屏風緩緩朝左右兩面分開,露出背后一條甬道的入口。

  在入口正中的地方,豎著塊半人高、三指厚的黑色石碑,上面刻了百多行密密麻麻的奇異文字,碑沿四周鑲嵌有暗紅色花紋。

  在石碑下方,是一尊玉女石雕做成的基座。這石雕女子年紀甚輕,容顏傾城,眉目間不怒自威。

  她身軀平臥在地上,一手枕頭,另一手將石碑拱衛托起,櫻唇微張,如泣如訴,嫵媚動人。

  岑婆婆她老人家大風大浪見過得多了,當然不會把一個石頭刻的美女放在心上。她一提龍杖,看也不看就從石碑旁走過。

  容若蝶卻在石碑前停了下來,林熠走在佇列最后,見狀駐足問道:“蝶姑娘,你認識這上面寫的碑文?”

  容若蝶神情專注,點了點頭回答說:“這是失傳已久的上古梵文。”

  岑婆婆回過身,奇怪道:“上古梵文?那這塊石碑豈不成了萬年古董!小姐,碑文上說的是什么,讓你瞧得如此用心?”

  容若蝶一面研讀一面說道:“它好像是在說,上古的時候─”

  她才說了個開頭,石雕玉女的兩只眼睛驀然一亮,煥放出妖艷的血紅光芒。

  岑婆婆不假思索飛身擋住容若蝶,橫杖于胸喝道:“小姐留神,這石碑有古怪!”

  一股詭異莫名的力量從足底突如其來地升起,仿佛蘊藏著無限的怨毒和怒忿,令人不寒而栗。

  岑婆婆的腳面上漸漸凝結起一層黑色薄膜狀的物體,似乎還在不斷向上侵蝕。再看容若蝶和林熠,情景與自己如出一轍。

  岑婆婆雖然修為精深,但對這種旁門左道的詭術卻所識不多,不禁駭然叫道:“這是怎么回事?”

  林熠沉聲道:“咱們中了上古秘咒!”

  他迅速伸手扶住容若蝶,同時把太炎真氣汩汩輸入她的體內。

  但這滾滾仙家真氣,居然絲毫也阻止不了詭異力量的侵襲,腳上的黑色薄膜越結越厚,逐漸化為一層石甲,並且升向小腿。

  容若蝶不為所動,她的目光從岑婆婆的肩膀上穿越過,繼續閱讀著石碑上的梵文。

  岑婆婆怒聲道:“待我砸了這禍害人的妖碑!”揮舞盤龍杖,“轟隆”擊在石碑頂上。

  石碑上迸射起耀眼金光,盤龍杖高高彈起,岑婆婆震得雙臂酸麻,身子連晃了幾晃。

  石碑卻是紋絲不動,安然無恙。

  短短瞬間,容若蝶已經閱讀完碑文,只見她飛快地從頭上摘下一支玉釵,釵尖輕輕往左手食指指尖一戳,頓時從傷處湧出一滴血珠。

  “啪!”血珠準確的滴落進那尊石雕美女微啟的櫻唇中,旋即融入石隙里。

  兩瓣石雕的櫻唇忽然泛起了一抹嫣紅的血色,宛如塗抹了胭脂,分外嬌艷,也說不出的詭異。

  容若蝶足面上的黑色石甲“簌簌”剝落,體內的異感也隨即消失。

  岑婆婆和林熠照方抓藥,各自將鮮血滴入石雕美女口中,也同樣靈驗。不久所有異狀退去,石碑又恢復冷冰冰的模樣。

  岑婆婆心有余悸,問道:“小姐,你是從碑文里猜測到解除秘咒的法子么?”

  容若蝶頷首說:“按照碑文上的記載,這尊石雕像上的女子,是上古一個神秘部落崇拜供奉的巫女,后來為了保護部落,和入侵的魔神同歸于盡。死后魂魄不散,依舊守護著那片故土。”

  岑婆婆對這巫女生出同情敬佩,火氣消了大半,說道:“這么說來她也不是壞人,為何要在石像上種下這般歹毒的秘咒?”

  容若蝶解釋道:“秘咒是她死后,部落的長老們為紀念其功德,才故意為之。

  “他們先是雕刻了這尊石像,又立下石碑,要所有從石像周圍經過的人都獻上自己的鮮血,向巫女魂魄祭祀祈福,否則就會被視作大不敬之罪,化為石雕,永遠守護在巫女石像身邊,直到亙古。”

  岑婆婆咋舌道:“一群瘋子!還好小姐認識上古梵文,不然咱們三個豈不莫名其妙的就成了石像的祭品?”

  林熠嘿然道:“公老頭把這尊石像放在甬道入口,就是想不費吹灰之力,把我們都解決了。真要如此,咱們可都成了替人擋災的冤大頭。說到底,公老頭各種匪夷所思的布置,原本都是為那位墨先生準備。”

  岑婆婆一怔,詫異道:“誰是墨先生?公老兒為何要對付他?”

  林熠簡略的把墨先生的來歷敘述了一遍,容若蝶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時候不早,我們走吧。”

  三人順著甬道前行,林熠走出沒多遠,忍不住又回頭看了那座孤零零佇立在入口的石碑一眼,卻發現本已熄滅的石像眼睛忽又亮了起來,然而四周空無一人。

  他微感奇怪,岑婆婆和容若蝶腳步不停,已走到甬道的出口,里面傳來公攬月高聲的大笑。

  林熠精神一振,趕緊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出了甬道,是一座令人嘆為觀止的巨型石窟,方圓足足百多丈。周圍有若干造型相同的甬道相連,洞頂更是高達二十丈。

  在四周凹陷的石龕中,錯落有致的陳列著數以千計的古玩珍品。珠光寶氣把幽暗陰森的石窟映照得霧光綽綽,亮如白晝。

  公攬月一襲紫色長袍,背負雙手,傲然屹立在對面一塊凸起的巖石上,居高臨下俯瞰三人。

  他依然裝扮成曹子仲的相貌,但林熠明白,真正的曹子仲已經死了,而且就是死在了公攬月的手里。

  可說,如今曹府上下的危難,乃至曹執之死,都是公攬月一手促成。

  因此,林熠對他毫無好感,而在他身畔還有位于這點上志同道合的岑婆婆,已經率先發難道:“公老兒,咱們今天總算又見面了!”

  公攬月一驚,疑惑道:“老虔婆,你我什么時候有見過?”

  岑婆婆淒厲大笑,說道:“貴人多忘事,難道你已經把十九年前逆天宮的舊事,忘記得干干凈凈?”

  公攬月身軀陡震,難以置信的注視岑婆婆,失聲道:“你是祝雪魚!”

  林熠聞言不覺感到身上一陣惡寒,沒想到尊容丑陋如岑婆婆者,居然還有這么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動聽名字。

  他早已隱約猜到,容若蝶和岑婆婆與魔聖聶天必有關聯,反而對此並不吃驚。

  公攬月嘆息道:“當年老夫見到夫人時,你尚是一位風韻猶存的絕色麗人,為何短短十九年竟會變成這樣,委實判若兩人!”

  岑婆婆恨聲道:“老身中了赤烈橫的‘三丈無名火’,面目盡毀,九死一生。后來雖得東帝釋青衍肉骨再生,卻也變成這般模樣。”

  公攬月唏噓道:“夫人能逃過逆天宮大劫,已屬不幸中的萬幸。你今日此來,是想向老夫討還破日大光明弓和半卷《幽游血書》的么?”

  岑婆婆冷冷道:“老身只是護送小姐來此,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公攬月一愣,即刻醒悟道:“姑娘姓容,令尊可是魔聖三大弟子之一的寧道虛?”

  容若蝶回答道:“晚輩這些年來為避強仇,唯有隨家母姓容。先父正是寧道虛!”

  公攬月問道:“你娘親呢,為什么這些年一直聽不到她的消息?”

  容若蝶神情黯然,說道:“家母當年從逆天宮破圍而出,已動了胎氣。兼之思念先父日甚,產下晚輩不久便撒手人寰,駕鶴西歸。”

  公攬月沉默片刻,道:“此后都是祝夫人在照料你么?”

  容若蝶點點頭。

  公攬月不解道:“那你如何能通曉奇門遁甲,認識上古梵文?”話一問出口,頓時醒悟道:“是了,你的師父是東帝釋青衍,也只有他能夠調教出這般的弟子!”

  容若蝶謙遜道:“晚輩愚鈍,只學到恩師學識的皮毛,讓公老爺子見笑。”

  公攬月哼道:“僅是皮毛嗎?果真如此的話,老夫豈不是望塵莫及?”

  岑婆婆深受釋青衍救治之恩,立刻接口道:“那是當然。東帝才學浩如煙海,自是比一些半吊子水晃蕩的鼠輩強勝許多。”

  公攬月眼里寒光一閃,按捺住怒火道:“祝夫人,老夫景仰魔聖聶天,又同情你的遭遇,才一再的謙退客氣。你別順風扯帆,得寸進尺!”

  岑婆婆哪里會把公攬月的警告放在眼里,哈哈笑道:“你潛入逆天宮偷盜了魔聖三寶,還有臉說自己景仰魔尊,老身都替你害臊。”

  公攬月不以為然的說:“這有什么?十九年前逆天宮大變,縱使老夫不出手,它們遲早也會落到別人手中。”

  容若蝶說道:“公老爺子,晚輩正是想知道,你當年潛入逆天宮中的見聞。”

  公攬月漠然道:“莫非容姑娘以為,老夫也參與了昔日逆天宮之變?”

  岑婆婆譏笑道:“你縱有此心,只怕也不夠資格與魔聖為敵。”

  公攬月居然沒動氣,不勝感慨道:“你說的沒錯。要老夫潛入逆天宮里偷雞摸狗或許可以,但直攖魔聖神威,與他當面對敵,老夫確實遠不夠分量。

  “嘿嘿……可惜要對付他的人,也非正大光明的上門挑戰,否則聶天何至于一敗塗地?”

  容若蝶道:“公老爺子見到過真正謀害魔聖之人?”話語里流露出不經意的緊張。

  公攬月回答道:“也許算是有一面之緣吧。但老夫說了,姑娘恐怕仍會失望。”

  容若蝶道:“公老爺子但說無妨。”

  公攬月徐徐合上眼睛,許久不語,好似在追憶當年之事。

  他悠長的一聲嘆息,低低的嗓音敘說道:“十九年前逆天宮之行,實是老夫平生最兇險的經歷之一。而今想來,歷歷在目,恍然如新。這樁事情,還要從二十余年前,那個自稱墨先生的人突然找上老夫開始說起——”

  石窟里靜悄悄,只有公攬月的話音在空曠里回蕩。三人屏息凝聽,等待迷霧揭起。

  請繼續期待劍諜續集

  下集預告:

  容若蝶竟然是魔聖弟子寧道虛之后,而岑婆婆當年更是曾經擁有花容月貌。但這一切,都因為十九年前逆天宮的一場驚變而發生改變。作為適逢其會的公攬月,在容若蝶相請之下,終于說出了昔日驚心動魄的見聞。

  原來,在五大魔宮齊齊背叛魔聖聶天的幕后,果然還隱藏著一只不為人知的黑手。然而,隱藏在暗處的公攬月甚至連他的人影都沒有看到,更無法猜測出他的真實身分,只知道他的名諱是─“龍尊”!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2:34

第六集 潛龍出淵 第一章 舊時恨  

   二十年是什么樣的一個概念?融入蒼茫的歲月長河里,不過是縷平淡的漣漪。然而對塵世來說,卻足可令青絲變皓首,令咿呀小兒變為軒昂青年。

  公攬月也不知道墨先生找上自己,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卻清楚的記得,那一年的隆冬暴雪漫天紛揚,將整個世界都覆壓在一片白茫茫的顏色中。

  墨先生黑色的長袍在朔風里飄蕩,顯得如此的醒目,如此的不協調。

  墨先生似乎很了解自己的底細,開門見山地邀請他共盜魔聖三寶。

  當確信來人傳送入耳的聲音,並沒有被狂暴的寒風扭曲時,公攬月的第一反應,就是眼前這人一定是個瘋子。

  魔聖聶天是何等人物?一百余年前懾服五大魔宮,當世魔道第一高手。他的話,就是魔道的金科玉律;他的手,就是正道的索命請柬。

  這樣的魔道梟雄,公攬月敬而遠之尚且不及,又豈敢摸上逆天宮奪其所愛,那簡直和自殺毫無區別。甚至結局生不如死,遠比自殺更加淒慘。

  公攬月活得很滋潤,他正在醞釀一個龐大的計畫,要建造一座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地下宮殿,將自己大半生收斂的古玩字畫、仙丹神器收藏起來。更要把自己滿腹的奇門遁甲之學運用其中,一定要讓人嘆為觀止。

  有這樣一個遠大抱負的人,又怎會想要找死?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墨先生的提議,甚至連對方精心籌謀的方案,也一個字都沒有聽。

  其實他是怕聽了就會忍不住上鉤。因為公攬月知道,對于一個成就堪稱登峰造極的賊來說,能從逆天宮里哪怕偷出一盆花,都是前所未有的榮耀,況且是聶天珍而重之的魔聖三寶?

  要說一點也不動心,那肯定是假的。只是公攬月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因此他才比他的師父乃至大多數的同行,都活得長久一些。

  可是墨先生並沒有氣餒,更沒有放棄。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第三次、第四次不斷的找上公攬月。

  皇天不負有心人,等到第五次,公攬月終于給了他說出計畫的機會。

  墨先生只花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說完了。公攬月忽然覺得,瘋子和天才的距離,其實僅僅隔了一層窗戶紙那樣的厚度。

  這次,他依舊是毫不猶豫,同意和墨先生聯手,這項大膽的計畫實在是令他躍躍欲試,興奮不已。

  故事說到這里,祝雪魚忍不住問道:“公老兒,他到底憑什么說動了你?”

  公攬月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祝夫人,你可曉得干我們這一行的,干活的時候最害怕的是什么?”

  祝雪魚想也不想就答道:“還用說么,當然是被事主發覺,關門放狗。”

  公攬月訕笑道:“說得不錯!如果有一件仙寶,能將人的身影隱藏起來不被瞧見,那么即便是要出入逆天宮,是不是也會同樣易如反掌呢?”

  容若蝶神色一動,說道:“公老爺子所說的這件仙寶,莫非是指秘虛袈裟?”

  公攬月頷首道:“不錯!”雖然眾人已有些心理準備,但聽到公攬月親口確認,卻更增添了迷惑。

  秘虛袈裟是大般若寺的鎮寺至寶,從不外借,更不可能讓人隨意偷去。墨先生竟然能擁有此寶,委實令人難以置信。但公攬月既言之鑿鑿,容若蝶等人又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

  公攬月說道:“僅有秘虛袈裟遠還不夠,因為逆天宮中機關重重,陣勢如林,侵入者若非精于此道者,難免會深陷其中成為網中之魚。

  “而對于墨先生來說,最好的同伴當然非老夫莫屬,老夫的奇門遁甲之術,不但可助他破解逆天宮里的機關陣法,更可令他多一份全身而退的保證。

  “其后的三十多天里,老夫徹夜不眠,專心研究墨先生帶來的一張逆天宮地形圖。雖非身臨其境,卻也算胸有成竹了。”

  祝雪魚哼道:“什么叫狼狽為奸,這就是!”

  公攬月懶得與祝雪魚計較,接下去道:“我們挑選動手的日子,正是魔聖聶天一百六十歲的壽誕。我們花了一日一夜,小心翼翼闖過逆天宮周邊七重警備,藏進一間經閣。打算待到壽筵開始,眾人云集‘玄穹殿’疏于防范的時候下手。”

  林熠笑道:“你們兩位也真會挑日子,偏趕人家做壽的時候上門做案。”

  公攬月道:“平時逆天宮壁壘森嚴,無人出入,只有這一天,五大魔宮齊來朝賀,人多事雜,逆天宮難免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此乃天賜良機。”

  祝雪魚冷笑道:“什么天賜良機,不過渾水摸魚罷了,這原本才是偷兒最拿手的看家本事。”

  容若蝶見公攬月神情不悅,急忙道:“婆婆,咱們還是聽公老爺子繼續講下去吧。”

  公攬月哼了一聲,繼續說道:“老夫和墨先生在經閣里待了約莫有兩個時辰,忽然聽到外面有動靜,進來一個人低聲喚道:“小弟拜見龍尊!’老夫偷眼瞧去,原來是穹海宮宮主水無痕。

  “當下不免有些好奇,這個當口壽筵即將開席,他獨自一人偷偷跑到經閣來作甚?而這里除了我們兩個,哪里還有其他人?”

  三人默默聆聽,誰也無法解答公攬月的疑問。

  公攬月瞇縫起雙眼道:“水無痕話音剛落,經閣里響起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道:“水宮主,你好大的架子,居然讓我空等了半個時辰。’”我與墨先生聽著聲音俱都嚇得不輕,四下搜索說話之人,可經閣里空空蕩蕩,除了水無痕再看不到第二個人的身影。

  “我們又不敢舒展靈覺探察,以免白白暴露。畢竟聽那人的話語,來了不過半個時辰,或許並未發現老夫和墨先生的存在。”

  祝雪魚驚訝道:“這人會是誰,能躲過你們兩人的耳目側身一旁,好生了得。”

  公攬月搖搖頭,接著回憶道:“水無痕顯是對那人心存畏懼,連忙解釋說:“小弟被寧道虛強拉去鑒賞一幅字畫,脫身不得。連累龍尊久候,著實無奈。好在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絕不會出半分差池。’”

  聽到父親的名諱,容若蝶嬌軀微微一顫。祝雪魚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嘆息,握住她纖細冰涼的小手,微微用力緊了緊,沒有說話。

  耳中就聽公攬月慢吞吞地道:“那被稱為龍尊的人低低地哼了一聲,問道:“雨抱樸來了么?’水無痕答道:“還沒見著人,這老瘋子來了可是個麻煩。’龍尊說道:“你放心,他該是來不了了。’”水無痕不解問道:“這是為何,魔尊壽誕雨瘋子豈能缺席?’龍尊冷冷說:“水宮主,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太多,通常活不了太久。’水無痕滿臉漲紅,連聲應道:“是,是,小弟不該多嘴。’“

  林熠嘻嘻笑道:“沒想到水無痕平時威風八面,頤指氣使,背地里居然膽小如鼠,被人一句話就嚇得幾乎要自打耳光。”

  容若蝶嘆道:“這‘龍尊’究竟為何方神聖,水無痕又何須畏懼至此?他到底又為了什么要攛掇五行魔宮反叛,更要將魔聖置于死地?”

  公攬月搖搖頭,說道:“當時兩人沉默了一小會兒,水無痕又低聲問道:“龍尊,那聶天的修為,真的只剩下不到平日里的三成么?’龍尊冷笑說:“水宮主,莫非你懷疑我的話有假?如今箭在弦上,成敗生死就看半個時辰之后!’”水無痕道:“在下豈敢?聶天要收回咱們五宮珍藏的《云篆天策》,在下已無退路,一切就都仰仗龍尊籌謀了。’“

  祝雪魚驚訝問道:“你說什么,魔尊那時的修為僅剩平日三成?”

  公攬月道:“祝夫人,這可不是老夫說的,我不過是在照實轉述那天的見聞而已。”

  林熠疑惑道:“原來魔聖聶天要收回《云篆天策》,才激起五行魔宮的不滿。可水無痕縱是心中不願,也遠不必說什么‘已無退路’?”

  容若蝶道:“也許林兄的問題可以有一個解釋,水無痕手中的那卷《云篆天策》已經失落。他惟恐魔聖降罪責罰,故此才不遺余力參與這場陰謀。”

  公攬月頷首道:“姑娘的猜測大有道理。水無痕說完這話,那龍尊便道:“你放心,聶天一死,今后不會再有人來找你追索那卷《云篆天策》的下落了。’接下來,他好像是用傳音入秘和水無痕說了幾句話,水無痕臉露驚異神情,恭敬回答道:“多謝龍尊提點,小弟明白了!’”龍尊道:“時候不早,聶天該要召集你們五人了,快去吧。’水無痕應了,抱拳道:“恭送龍尊。’靜靜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退出經閣走遠。“

  祝雪魚寒聲道:“水無痕——魔尊英明一世,卻錯信了這個卑鄙小人!”

  公攬月說道:“老夫和墨先生又耐心在經閣中等待,半個多時辰后外面突然人聲鼎沸,喊殺大作。水無痕等人果真刺殺聶天,引起宮中混戰。于是我們兩人乘機盜出《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卻怎么也找不著傳說中的孔雀明王面具。”

  容若蝶問道:“公老先生,后來你們是否再遇見過那個自稱‘龍尊’之人?”

  公攬月道:“沒有,老夫和墨先生沒能盜著孔雀明王面具,心有不甘。料想逆天宮的內亂一時三刻也結束不了,索性大著膽子四下搜索,卻在一棟小樓里撞上了剛好趕至的雨抱樸。

  “他不知怎的就發現了我們,破去秘虛袈裟的隱身法力,迫得墨先生和他連對了三掌。正在這要命當口,樓上傳來幾聲清亮的嬰兒啼哭,雨抱樸舍了我們逕自飛身上樓。

  “老夫趕緊揣了半部《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借助奇門遁甲之術,獨自逃出逆天宮,從此在曹府一藏就是十九年。”

  林熠心頭一動,悄悄望向容若蝶側臉,思忖道:“難不成那個嬰兒就是她?”

  容若蝶怔怔出神,似沒有注意到林熠的眼神。

  祝雪魚問道:“公老兒,這么說當年本宮驚變,你和那個墨先生並沒有參與其中?”

  公攬月道:“當然沒有。老夫不過適逢其會,至于墨先生事先是否得著風聲,我就不能肯定了。”

  容若蝶嘆息道:“公老先生,有勞你向晚輩透露了這段往事。可惜,‘龍尊’是誰不得而知,恐怕除了水無痕之外,再無人能清楚他的真實身分。”

  祝雪魚一跺盤龍杖道:“這簡單,咱們這就殺上穹海宮,找水無痕一問究竟!”

  容若蝶搖頭道:“就算找到了水無痕,他也不可能會說。”

  林熠忽然仰起頭,向著公攬月右側的一尊石龕叫道:“老兄,既然把故事聽完了,你也該露個面,給公老頭來點掌聲和驚喜吧?”

  眾人俱都大吃一驚,公攬月更是眼眸里精光爆綻,警覺地射向石龕。

  這座石窟里難道還有第五個人的存在?

  石龕中光芒乍亮,現出墨先生的身影。他木無表情的盯著林熠,徐徐問道:“閣下是什么時候察覺到老夫在此?”

  林熠回答道:“還記得外面的那尊石雕像么?在我離開時曾無意回頭多瞧了一眼,卻意外發現它的眼睛又亮了起來。顯然,一定是有人經過它的身邊才會如此。我當時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並沒有立即聯想到閣下身上。”

  墨先生道:“我明白了,你是聽到公兄方才提及秘虛袈裟之事,才醒悟到老夫一直綴在閣下身后,潛入了玄映地宮。你剛才雖然不動聲色,卻已悄悄用靈覺察探到了老夫藏身的地方。”

  林熠道:“從亂墳崗一戰之后,你就沒有走遠,綴著我一路回了曹府,是么?”

  墨先生嘿嘿一笑,說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不外如是。”

  他轉過頭來,犀利的眼神凝視公攬月,語氣竟能保持平淡無波,徐徐說道:“公兄,十九年,我整整找了你十九年,你可好啊?”

  公攬月一言不發,只微微冷笑著對視墨先生。

  墨先生繼續說道:“你做夢也沒料到,我還能活著從逆天宮里出來吧?《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呢?你為何不向老夫展示一下這十九年苦心參悟的心得?”

  公攬月依舊沉默地對視著墨先生。

  墨先生微一沉吟,飄身掠到公攬月身旁,手起掌落,“砰”的一聲,冷笑著的公攬月被震得四分五裂,粉末濛濛,卻哪里還是真人。

  林熠急忙叫道:“使不得!”可惜墨先生的出手實在太快,更是毫無征兆。

  他的話音沒等到落下,連接石窟的所有甬道迸射出一蓬紅光,齊齊隱匿。

  墨先生運起“金戈笑音”喝道:“公兄,你當真以為能一躲了之么?”

  魔功一出,空曠的石窟里驚雷湧動,“喀喇喇”的轟鳴宛如千軍萬馬滾滾奔流,幾乎將天地吞沒。那些陳列在石龕里的古董字畫,接二連三的“劈啪”碎裂,連壁上的石屑也“簌簌”剝落。

  容若蝶猝不及防,嚶嚀嬌呼昏倒在祝雪魚懷里,面色慘澹若金。

  她盡管擁有當世無雙的智慧學識,可自身毫無修為,恐怕連小曹衡都不如,根本承受不住魔音摧枯拉朽的重擊。

  祝雪魚趕緊向容若蝶嬌軀里灌輸真氣,助她抵擋金戈笑音,怒沖沖瞪著墨先生,破口罵道:“老混蛋,你把石窟震塌下來把自己埋在里面,公老兒也不會出來!”但一開口,聲音立刻被吞沒在強勁霸道之極的金戈笑音中分辨不出。

  突然聽見林熠高聲叫道:“你們聽,這是什么聲音?”

  墨先生側耳聆聽,從地底傳來輕微的響動,好像是火山噴發之前巖漿劇烈湧動的聲音。緊跟著地面開始微微的顫抖,出現一道道蜘蛛網似的裂縫。

  林熠抱著容若蝶飄身半空,盡管還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情,但對公攬月的精心設置,誰若敢等閑視之,很可能稍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轟隆隆——”平坦的地面在驚天動地的巨響聲中塌陷,從開裂的縫隙之間迸發出沖天光焰。一束束閃耀著幽藍光彩的火團,拖曳著細長的光尾,如同流星一般,風馳電掣地激射向高空。

  空氣中的溫度驟然上升,絲絲灼熱的氣息從腳下彌漫襲來。石窟中的珠光寶氣瞬間黯淡,飄蕩起一蓬幕天席地的詭異藍色霧光。

  祝雪魚叫道:“小心,是冥海魑魅漿!”盤龍杖橫掃,蕩起一蓬弧光,“砰砰”擊散兩束撲襲到腳底的藍色火團。

  可是火團碎裂開來,立刻飛濺出無數滴微小的濃稠藍色液汁,嗤嗤冒著煙氣朝三人身上灑來。

  林熠不敢怠慢,運掌如風震退魑魅漿,說道:“退到石龕上去!”

  兩人抱住昏迷的容若蝶,飛身退上石龕。

  這時石窟中到處是肆虐的冥海魑魅漿飛舞,流光異彩蔚為壯觀。一道道灼熱的狂風席卷進石龕,但對于林熠和祝雪魚來說已經好對付的多,揮蕩衣袖即可驅逐。

  林熠小心翼翼放下容若蝶,守到石龕口上,就聽身后的祝雪魚喃喃道:“墨先生這個老王八蛋,這筆賬老身留到日后再跟他算!”

  石龕里越來越熱,腳底的巖石也開始發燙,甚至出現酥軟的跡象。蒸蒸熱風不斷侵襲進來,都被林熠用掌力逼退。

  外面幽藍色的光芒充斥石窟,幾乎已看不清楚周圍的景物,更看不到墨先生的身影。

  林熠當然不會替他擔心,憑他的修為,又有石龕藏身,絕不會這么輕易完蛋。

  果然隆隆魑魅漿呼嘯滾動的巨響聲中,遙遙聽到墨先生的笑聲道:“公兄,區區魑魅漿就妄想燒死老夫?接下來還有什么手段,何必客氣,全都亮出來罷!”

  林熠嘆了口氣道:“這位仁兄倒是瀟灑自如,談笑從容。可憐咱們遭了池魚之災,跟著他一塊兒進了油鍋。更可惜的是這些古玩字畫,公老頭委實狠得下心。”

  祝雪魚冷笑道:“他有什么狠不下心的?為了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這世上不知有多少傻瓜,就是要讓他們殺了自己爹媽也干,況且是這些破玩意兒!”

  林熠苦笑道:“怕的就是這個。公老頭下了這么大血本,哪肯輕松放過咱們?后面一定還有更加精采的好戲上演。”

  可這世上事情,往往是怕什么偏會來什么。林熠的擔心剛剛說出,從塌陷的深淵中躍出條一丈多長的怪蛇,赤色的光焰蓋過四周彌漫的幽藍光霧,頗為奪目。

  它通體赤紅,只有頭頂的冠角閃爍磷磷藍光。腹下生長出六條鷹隼般的利爪,每一根鐵爪都有杯口粗細,緊緊蜷縮,爪尖呈現扁平的稜角,猶如一柄匕首。

  在它背上四張扇形的飛翼舒展,激蕩開層層魑魅漿。

  蛇頭恰似一張被用力向中間壓縮過的狼臉,一對血紅的眼珠里,不斷向外激射電光,打在石壁上立時轟擊開一道深陷的大坑,周圍巖石嗤嗤熔化向外擴散。

  林熠聳然動容道:“遺漿烈蛇!”這種原本出沒在冥海之中的曠古魔物,林熠從來只在昆吾派的典籍記載里見過圖畫。如果讓它對上石棘獸,簡直像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

  還好遺漿烈蛇只能存活在魑魅漿中,並以此為主食吸納陰火菁華,修煉體內內丹。不然頭疼的,可就不只眼下的林熠等人。

  祝雪魚聞言沖到洞口,緊張地握住盤龍杖,目不轉睛凝視遺漿烈蛇。

  這條遺漿烈蛇沖上半空,猛然轉動身軀掉過頭,向林熠對面的石壁掠去,殘月形的尾翼在光霧里一閃而逝。隨即就響起墨先生的長嘯聲,霧氣劇烈翻滾,遺漿烈蛇亦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昂昂——”吼叫,顯然找著了第一個倒楣的家伙。

  祝雪魚松了口氣,說道:“幸好,它找上的不是咱們。”

  林熠卻是在望向腳下卷湧的魑魅漿,問道:“岑婆婆,你和墨先生適才對過一招。你猜那條遺漿烈蛇能否將他吞進肚子里去?”

  祝雪魚想了想,實話實說道:“恐怕不能,也許需要三五條這樣的遺漿烈蛇才行。”說到這里,她陡然一凜,醒悟道:“你的意思是說,這鬼東西遠不只一條?”

  林熠笑嘻嘻道:“你瞧,第二條不是來了么?”到了這個當口,他反而松弛了下來。似乎是在撫慰祝雪魚,接著說道:“你猜,它會是找上我們還是墨先生?”

  誰知道祝雪魚一反常態,凝重道:“林熠,小姐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你趕緊想個法子帶她離開這里。老身死不足惜,你和小姐絕不能死!”

  林熠愣了愣,道:“岑婆婆,這是我第一次從你嘴里聽到如此教人感動的話。”

  祝雪魚一呆,然后“呸”的啐道:“小混蛋,你以為你說的話有多中聽么?”

  “昂——”

  第二條躍出地底深淵的遺漿烈蛇亢奮咆哮,兩對巨大的飛翼御風滑翔,在空中盤旋過一道弧線,向三人立足的石龕撲來。

  兩束鋒銳的殷紅電光,先于它席卷起的龐大罡風,準確迅猛的射向洞口。

  這座石龕寬不到四尺,深不過半丈,完全沒有閃躲的空間。林熠手疾眼快,施展出“手舞足蹈小八式”中的一招“順手牽羊”,化爪為掌,起勁甫一接觸兩束電光,立即運轉太炎真氣一收即放,將電光往左右兩側的石壁上引去。

  “喀喇——”

  電光在堅硬的巖石上轟出兩個觸目驚心的大坑,林熠身軀微晃,朝后退了半步,才卸去驚人的余勁。

  但雙掌就如同給烙鐵烤過,灼熱難當,像是體內的血液也要被煮沸了一樣。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3:47

第二章 今夕意

  “呼——”遺漿烈蛇左翼掀起一股狂飆,夾雜著雨點般的魑魅漿焰迫向石龕。

  祝雪魚佝僂的身軀猛然挺直,從她的背影里,林熠依稀中看到了當年那位豐姿卓越的魔聖弟子。鐵木盤龍杖鏗然揮舞,劃出一道激昂的光芒擊中狂飆。

  砰然巨響之中,流光星散,祝雪魚傲然地佇立原地,高聲呼道:“畜生,再來!”

  “轟——”遺漿烈蛇碩大的飛翼,撞擊到石龕上方的巖石上。堅硬的石壁忽然成了酥軟的泥沙,頹然崩裂,無數拳頭大小的石塊滿天散落,甚至腳下的地面也在驚竦地劇烈戰栗,發出低鳴。

  遺漿烈蛇仿佛也被對手的傲慢激怒。它曾縱橫萬里冥海,幾時受到過挑釁與蔑視。暴怒中,它探出一只尖銳的前爪,三根長槍一般的爪尖狠狠插向祝雪魚身前,要將阻擋在石龕口上的這個白發老婦撕成碎片!

  祝雪魚右手按住盤龍杖頂端,揚臂揮出一溜銀白色的冰魄寒光。

  “叮!”一記切金斷玉的清脆鳴響,冰心仙劍精準地斬落在遺漿烈蛇探出的正中那根尖爪上,而且正是它最為脆弱的兩段指骨結合之處。

  “噗——”腥臭而濃烈的淡金色血漿濺出,一段兩尺長的遺漿烈蛇爪尖,被仙劍干凈俐落地斬斷。遺漿烈蛇攻勢盡消,嘴里發出“昂昂”痛吼,倉惶舒展飛翼,向高空退去。

  然而第三條更為粗長的遺漿烈蛇已從地底掠出,挾起摧枯拉朽的風雷之勢,朝著石龕撲來。

  祝雪魚雖說僅用一招就迫退了那條遺漿烈蛇,但耗損的真氣亦是不少,微微喘息咒罵道:“王八蛋,怎么全沖著咱們來了?”

  林熠苦笑道:“也許連它們都懂得柿子要揀軟的捏吧!”

  遺漿烈蛇巨大的身軀一擺,驟然盤曲成弓形,亮出殘月狀尾翼,刺向祝雪魚。

  祝雪魚拄杖橫劍再硬拼一招,依舊寸步不退。遺漿烈蛇的尾翼回蕩,張開狼牙吐出沾滿粘稠液汁的血紅長舌,猶如靈動噬人的軟鞭,舔向祝雪魚面門。

  祝雪魚右手仙劍揮灑,往遺漿烈蛇舌尖點去,口中喝道:“畜生找死!”

  遺漿烈蛇厚重的長舌倏忽變軟,一抖一卷裹住冰心仙劍劍身,一道熾熱的精氣沿著鋒刃,壓向祝雪魚執劍的手臂。祝雪魚微驚,吐氣揚聲攻出劍氣,兩股力量狹路激撞,玉潔冰清的劍刃頓時泛起奪目的亮紅光芒。

  灼烈的熱力不斷透過冰心仙劍傳遞入祝雪魚體內,很快令她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快燃燒起來,不由心中暗驚道:“這畜生好深厚的精氣!”運勁扭轉劍柄,欲以鋒利的劍刃,割傷遺漿烈蛇舌苔。

  孰知仙劍宛若落地生根紋絲不動,反而是遺漿烈蛇甩動頭顱,揚起一股磅@大力,要將祝雪魚從石龕里拋飛。

  千鈞一發之際,從祝雪魚雙肩上掠過四道紫色精芒,兩前兩后分襲遺漿烈蛇的飛翼。正是林熠打出的璇光斗姆梭。

  遺漿烈蛇眼中爆出兩束電光,“叮叮”擊飛前排的兩枚璇光斗姆梭,卻來不及阻擋隨后掩襲而至的另外兩枚。

  情急中,它猛力扇動飛翼,激蕩起強勁旋轉的颶風,企圖震落這兩枚璇光斗姆梭。

  然而璇光斗姆梭犀利的鋒芒猶如兩柄尖錐刺透跌宕狂風,“吭、吭!”兩聲,依舊打中遺漿烈蛇左右兩張飛翼。

  璇光斗姆梭透翼掠出,卷裹著一溜淡金色血光。遺漿烈蛇負痛狂吼,松開卷舌,身軀朝下方沉落。雖非傷及要害,但也大挫氣焰,更教它不得不暫且退去。

  龐大的黑影剛從石龕口隱退,不遠處又一條遺漿烈蛇昂勁嘶鳴,將周圍熊熊躍動的魑魅漿吸食入口,場面煞是壯觀。

  祝雪魚放聲笑道:“蛇崽子開會,來多少,老身便殺多少!”

  林熠卻乘著這點空隙,目光在石龕中環視上下。

  隨著吸食入體的魑魅漿急劇增多,遺漿烈蛇的軀體開始鼓脹,頭頂的藍色角冠也逐漸轉變為妖艷的暗紅色,在幽藍的光霧中忽明忽滅。

  適才無功而返的兩條遺漿烈蛇已明了同伴意圖,展翅盤旋在石龕周邊,口中發出猙獰的厲嘯遙相呼應,聲勢駭人。

  突然,那條遺漿烈蛇的角冠像風燭一樣熄滅,“昂——”地巨大吼聲驚天動地,從嘴里噴出一團澎湃翻滾的亮紅色火云,鋪天蓋地壓向石龕。

  空氣燃燒咆哮,火云中肆虐的魑魅漿經過遺漿烈蛇內丹的煉化,凝結成千百束露出猙厲獠牙的鋒刃,朝著林熠和祝雪魚排山倒海地撲襲。

  林熠不曉得對面石龕里的墨先生是否也受到了同等的款待,但剎那間他幾乎感覺到身軀里的水分都要被抽干蒸發,小小的石龕不啻是座人間熔爐煉獄!

  他知祝雪魚連挫兩條遺漿烈蛇,真氣損耗頗多,短暫的喘息尚無以恢復。當下左手五指凝捏成爪,每一記揮灑便彈射出五縷路線、力度迥異的指風,轉眼編織成三道縱橫交錯、密不透風的無形罡網。

  “砰!”火云前鋒沖入石龕,卻像頭兇悍的巨鯊迎面撞進了一張羅網,被銳利的爪力分割切碎,攻勢隨之一滯。

  然而后方的火云隨即湧到,兩股巨流匯合一處,終于將第一道罡網擊碎。

  分流成數十束的火舌,緊接著撞向第二道防御線,略作停頓亦告突破。

  當最后一層罡網碎裂流散,龐大的火云已被切割成無數條亮紅的束帶,受到林熠爪力的引導不斷相互撞擊交織。

  而狹窄的石龕口也阻擋住了大部分火云的湧入。真正能夠突破到林熠身前的火云,不過十之二三。

  林熠右掌徐徐推出,宛若正吃力無比的拖動著萬鈞沙石,正是“無往不利”中的第七種心法變化。

  “轟——”蓄勢已久的掌力將火云震得支離破碎,大半消殞。殘存的部分亦禁受不住猛烈的沖擊散出石龕外。

  林熠的身軀彈石般飛退,重重撞到石龕盡頭的巖壁,順勢把破入體內的火毒卸進山石。

  巖壁“嗤嗤”冒起黑煙,像冰雪似的熔化,呈現出一個向內凹陷數寸的大坑。里面石漿交流,氣泡“啵啵”炸裂,形成一個個蜂巢般的小孔。

  珍藏在石龕中的一尊白玉坐佛,亦被炙烤得扭曲變形,一顆顆乳白色渾濁的漿水,好似汗珠淋漓滴落。而容若蝶則在祝雪魚的全力保護之下毫發無傷。

  林熠卻突然興奮地大叫道:“我明白了!”

  他一直都在苦思冥想公攬月驀然消失的方法,當目光再次掃過那尊坐佛的時候,終于豁然開朗,有了答案。

  這座巨型的石窟中,每一個石龕里都擺放著一件公攬月畢生收集盜取的珍寶,惟獨他自己站立的那個石龕空空如也。

  這難道是巧合么?絕對不是!林熠顧不得身上氣血翻湧帶來的傷痛,一掌移開重逾千斤的玉石坐佛,目不轉睛地盯著腳下。

  被玉石坐佛壓得微微下沉的地面上,赫然露出一道圓形的符印,想這世界上,還會有比這更可愛動人的印記么?

  林熠感覺到自己聲音里滿滿的笑意,道:“找到了!”可他的聲音卻被一連串震耳欲聾的隆隆巨響吞沒。

  在上空盤旋的遺漿烈蛇長吼俯沖,用它碩大的殘月尾翼,瘋狂拍打石龕周圍的巖壁,一塊塊已被高溫烤酥的巖石紛紛碎落,滾入深不見底的火海里。

  石龕恍若狂風暴雨中的鳥巢,搖搖欲墜。四周石壁逐漸出現一道道龜裂的縫隙,不斷擴展延伸,霧濛濛的石末“沙沙”灑落,嗆得人無法呼吸。

  林熠大吃一驚,傻瓜都明白這條遺漿烈蛇的腦瓜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照這么下去,不需要多久,整座石龕就要轟然塌陷,林熠等人再無處藏身,將完全暴露在魑魅漿和遺漿烈蛇鋪天蓋地的攻擊之下。

  更加糟糕的是,剛剛才找尋到的符印亦會泯滅埋葬,好不容易顯露的一線生機將重新關閉。

  可眼下這些遺漿烈蛇連吃了林熠和祝雪魚的大虧,竟也知道遠遠躲開石龕口只用巨尾轟擊巖壁,根本不給他們短兵相接的機會。

  祝雪魚到了生死關頭,忽然變得異常冷靜,問道:“林熠,你是說,你已經找到了脫困的法子?”

  林熠不斷嘗試解開符印的訣咒,頭頂冒汗道:“但願咱們還來得及。”

  祝雪魚默默而專注的望向沉睡中的容若蝶,眼神里露出眷戀與憐愛,語氣平靜道:“答應我,照顧好小姐,將她平安帶回東海逐波巖,去找東帝釋青衍!”

  不等林熠回答,她揚聲長嘯掠出石龕,揮動冰心仙劍向遺漿烈蛇的巨尾劈去。

  林熠措手不及,高聲喊道:“岑婆婆!”

  但祝雪魚已經沖出石龕,冰心仙劍挾著主人義無反顧的執著與剛烈,劈落在遺漿烈蛇的尾翼之上。

  “噗”巨尾表面破開一道血槽,榆樹葉大小的赤色鱗片錚錚剝落。遺漿烈蛇痛吼擺尾,祝雪魚橫刀立馬于石龕之外,大聲喝道:“小蛇崽子,老身在此,豈容你們猖狂!”

  這時聚集在石龕外的遺漿烈蛇已然增加到六條,齊齊被祝雪魚觸怒,張牙舞爪蜂擁而上,立意要把這老婦分食入腹。

  祝雪魚早將生死置之度外,自也毫不吝嗇苦修而來的真氣魔功。一劍一杖奮力而為,氣貫長虹,一時間倒讓六條遺漿烈蛇退避三舍,不敢直攖其鋒。

  但這顯非長久之計,隨著體內真氣劇烈耗損,招式間的氣勢威力亦漸漸減弱。遺漿烈蛇瞧出苗頭,轉守為攻,氣焰復又囂張。

  林熠艱難地克制住援救祝雪魚的強烈沖動,不能浪費點滴工夫,更不敢有絲毫的分神,全力破解封印住傳輸法陣的靈符。

  “叮——”一聲清脆悅耳的低響傳出,符印上的圖案全部亮起,流動著微弱的光芒。林熠長出一口大氣,曉得成功在望。

  石龕外傳來祝雪魚的悶哼,盡管她刻意壓抑,但仍然能夠清楚送到林熠耳中。

  她舍命揮杖,將一條正在沖向石龕的遺漿烈蛇頭顱轟裂,可自己的背上也被另一條遺漿烈蛇的尖爪抓得血肉翻飛。

  林熠念畢最后一句咒語,傳輸法陣在龜裂的地面上顯形。他高聲叫道:“岑婆婆!”躍向洞口,迎面一道猛烈而含著傷人鋒芒的罡風,卻將他硬生生迫退。

  祝雪魚奮盡全力用盤龍杖風把林熠擋了回去,血紅著眼睛縱聲呵斥道:“混蛋,滾回去。你也死了,誰來保護小姐!”

  “昂——”一條遺漿烈蛇從左側撲到,粗長的身軀由下而上纏繞住祝雪魚的雙腿,迅速向她的胸口攀升。

  祝雪魚眼皮也不眨一下,冰心仙劍深深扎入遺漿烈蛇弓起的背脊,一溜金色熱血狂飆噴濺。

  遺漿烈蛇兇性大發,拼命絞緊軀體,鋒利的鱗甲嵌入肉里,割開道道傷口。

  祝雪魚渾身浴血,緊緊握著插入遺漿烈蛇體內的冰心仙劍,斷斷續續地說道:“快——走!”

  遺漿烈蛇掉轉過腦袋,張開血盆大口咬向祝雪魚的頭頂。祝雪魚左臂一振,盤龍杖脫手飛出,從遺漿烈蛇張開的嘴里插進它的喉管。

  遺漿烈蛇發出臨死前的哀嚎,卷裹著祝雪魚的身軀,像狂野的奔馬在空中劇烈掙扎翻動,墜向深淵火海。

  祝雪魚的面容被冉冉光霧火焰遮擋,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但憐愛的目光宛若星辰,仍舊溫柔地凝望在容若蝶的臉上。

  睡夢里,容若蝶的眉睫忽然輕輕翕動,從眼角莫名地溢出兩滴晶瑩淚珠。

  林熠怒忿欲焚,牙齒狠狠刺進下唇,扎出一抹殷紅熱血,努力壓制下即將崩潰的沖動。在傳輸法陣發動的剎那,林熠抱起容若蝶,兩人的身影憑空消失。

  幾乎在同一瞬間,已然脆弱不堪的石龕,被遺漿烈蛇的巨尾轟塌掃平。

  片刻,林熠橫抱著容若蝶柔若無骨的嬌軀,已經置身在一條狹長甬道的盡頭。

  甬道里漆黑一團,死寂無聲。

  林熠的眼里兀自閃爍著剛才驚心動魄的殘余影像,祝雪魚最后的目光亦永遠地刻骨銘心。

  她活著,是燭;她去時,是光、是火!林熠忽然希望自己剛才也能如容若蝶那樣沉睡過去,從而不會看到祝雪魚粉身碎骨的悲壯景象。

  他隱隱約約的,還能聽到心里響起祝雪魚不留情面的喝罵聲:“混蛋,快滾!”

  林熠低下頭,靜靜凝望容若蝶恬靜的俏臉。雖然甬道無光,但他功聚雙目仍能清楚的看到,容若蝶面頰上的淚痕。由于石龕中灼熱的氣流炙烤,她有如凝脂的冰肌玉膚上泛起一抹紅霞,嬌艷得就像漫山盛開的杜鵑。

  與自己朝夕相處十九年的“岑婆婆”已然離去,容若蝶的眉宇中隱藏著一層淡淡的憂傷,脆弱如風里零落的花雨。也許,沉睡中,在潛意識里,她已經知道。

  林熠不自覺將雙臂緊了緊,心痛無語。

  小半個時辰之后,林熠在一個十字岔道中央停下腳步。這已經是他第七次遇見十字路口,相交的每一條甬道在黑暗中都顯得那么的冗長,死氣沉沉。繼續這么漫無頭緒的走下去,也許十天十夜也找尋不到出口。

  他索性停了下來,懷中的容若蝶也終于有了動靜,身軀微微動了動,干裂的櫻唇里輕輕地喚道:“水,水——”

  她這么一喚,連林熠也覺得自己有些渴了。他自十歲起修煉辟谷術,餐風飲露,等閑十天半月不進滴水也不會有事。然而適才石龕一戰,體內水分流失太多,以至于也出現了輕微的脫水之感。

  林熠從袖口里取出一袋皮囊。里頭是他在回曹府時灌盛的半壇梅雪老窖。其后隨小曹衡出府,中間險事層出不窮,累得他奔忙到現在,也沒空閑喝上一口。

  林熠拔去木塞,苦笑道:“對不住,蝶姑娘。只好委屈你先喝點烈酒了,等出了這個鬼地方,你想全身泡進水缸里也行。”

  他把容若蝶的嬌軀扶正了一些,好盡量讓她躺得更舒適點,然后將皮囊送到容若蝶的唇邊。容若蝶張開小口,貪婪的吸吮,卻立刻發出猛烈的咳嗽。大半的酒汁嗆了出來,看得林熠心里直疼。

  容若蝶睜開眼睛,無力的望向林熠,喘息著低聲問道:“你給我喝的是什么?”

  林熠有點尷尬地回答道:“梅雪老窖。”

  容若蝶低低“哦”了一聲,合上眼睛,又喝了一口。這次,反應小了許多。很快,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林熠把皮囊送到嘴邊,略作遲疑,最終喃喃自語道:“還不曉得什么時候才能走出這個鬼地方,省一點是一點吧。”把鼻子湊到皮囊口上用力嗅了嗅,戀戀不舍地封上木塞,放回袖口里。

  其后的幾個時辰里,容若蝶又小醒過數回。每次抿上兩小口梅雪老窖,便重新沉沉入睡。入口的烈酒,五成被她咽下,五成嗆灑到了地上。

  林熠苦忍著酒蟲,滿腦子地幻想昔日與人圍爐暢飲的痛快場景。

  可越是這么想,就愈發感到嘴里像要燒起來,喉嚨口也直要冒出煙來。

  他用舌頭舔舔干裂的嘴唇,心里痛罵著公攬月,直到實在翻不出罵人的新花樣才作罷。

  正在胡思亂想的工夫,容若蝶再次醒來。這次,她已經清醒了許多,但依然任憑自己被林熠抱在懷中,只默默感受黑暗中輕微的呼吸與有力的心跳。

  “蝶姑娘,你感覺好點了沒,要不要再喝口——嗯,酒?”林熠問道。

  容若蝶嚶嚀了一聲,嗓音低微得幾不可聞。還好林熠修為非凡,聽到了這記近乎暗示的表白,急忙將皮囊解開送到容若蝶唇邊。

  容若蝶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目光急切地游走在黑暗中,問道:“岑婆婆,她在哪里?為什么我都聽不到她的聲音?”

  林熠避開容若蝶灼熱的視線,艱澀地回答道:“岑婆婆,她——為了我們能夠脫險,自己和一條遺漿烈蛇同歸于盡了。”

  意外地,林熠並沒有聽到容若蝶失聲痛哭的聲音。黑暗在沉默里彌漫,她的嗓音顯得飄忽而遙遠:“那么,我們現在是在什么地方?”

  林熠搖搖頭,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座甬道縱橫交錯的迷宮,完全沒有陣法套路,也根本找不到樞紐。”

  容若蝶不再說話,林熠忽然感覺到懷中的嬌軀正發出細微的顫抖。

  他俯下頭,看到容若蝶早已淚流滿面,櫻唇里無聲無息地溢出一縷鮮紅血絲,宛如秋霜中凋零的紅葉,讓人心碎成灰。

  半晌,她輕聲問道:“林兄,你的梅雪老窖呢,我想喝一口。”

  林熠把皮囊送到容若蝶嘴邊,她連喝了幾大口,居然一點也沒咳嗆。蒼白的玉頰上再度嫣紅嬌艷,嬌軀也開始微微發燙起來。

  林熠怕她受不了烈酒的刺激,把皮囊拿開,說道:“蝶姑娘,你這么喝下去,也快成了像我一樣的酒鬼啦。”

  容若蝶沒有回答,雙目怔怔仰望著甬道上虛無縹緲的黑暗,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林熠暗自嘆息,驀然一咬牙,提高嗓音喝道:“容若蝶,你振作一點!岑婆婆不能就這么白死了,我們一定要活著離開這里!活著,才有機會,替她報仇!”

  容若蝶身軀發出越來越劇烈的顫抖,猛然雙手抱緊林熠的脖子,俯在他的肩頭上痛哭出聲。

  林熠心里一寬,默默擁著她,淚水灑下來濕潤一片。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與懷中美女的心靈之間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溝通。他觸摸到了這少女內心最深的痛楚與憂傷。

  徐徐的,容若蝶漸斂哀聲,把頭從林熠肩膀上抬起,抽泣道:“對不起,林兄,小妹把你的衣服弄臟了。”

  林熠強作一笑,拍拍她的后背說道:“你說錯了,這件衣服能沾上蝶姑娘的香淚,才真是叫做三生有幸,連我都有點嫉妒這位衣服老兄。我很想你能伏在肩頭上多哭一會兒,又怕你哭傷了身子。”

  容若蝶淒然笑道:“林兄放心,小妹這么哭過一場,以后就再不會了。”

  林熠故意惋惜道:“真的么?太遺憾了,我原本還打算讓你多賠幾件衣裳呢。”

  容若蝶一怔,問道:“衣裳,為什么小妹要賠林兄衣裳?”

  林熠鄭重其事道:“我身上的這件衣服經蝶姑娘淚水浸潤,立刻價值萬金。莫說往后洗也不會洗了,連穿都不會。我要將它珍而重之的收藏起來,留作紀念。可如此一來,身上豈不沒了衣服穿?不找蝶姑娘賠,卻找誰去?”

  他這幾句話,本是想開解容若蝶心里積郁的悲痛。沒想到容若蝶俏臉一紅,沉默片刻低聲說道:“既然這樣,日后小妹就送林兄幾件合身的衣衫。只是小妹手工粗陋,屆時林兄莫要嫌棄。”

  林熠的心頭撲通一跳,頓時有些尷尬。他連忙把話題岔開道:“這倒讓我沒想到,蝶姑娘真的是心靈手巧。”

  容若蝶的淚水又湧了出來,哽咽道:“是岑婆婆教我的。別看她表面上脾氣火爆,其實心細如發。一直以來,都是她像娘親般無微不至的照料小妹。

  “我自幼沒有親人,幸虧有她的陪伴呵護。可是如今——”

  容若蝶聲音漸低,只覺悲從中來再難訴說下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4:08

第三章 金猿  

 林熠安靜的傾聽,好讓容若蝶的悲傷能夠盡情的宣洩。

  她頓了一頓,才接著輕輕道:“當年逆天宮內亂,五大魔宮同時謀反。只有岑婆婆保護著我娘親,在雨老爺子的襄助下,殺出一條血路逃到逐浪巖。娘親生下我不久,就含恨離世,是岑婆婆受娘親的囑托,將我撫養成人。

  “去年年初,我和岑婆婆辭別恩師,回返築玉山隱居,暗中著手追查逆天宮驚變的真相。可是所有的謎題才剛剛出現了些許頭緒,她就走了。

  “為什么我不能修煉仙術魔功?哪怕能有恩師的五成修為,或許今日的結局就會大不一樣——”

  林熠道:“像蝶姑娘這般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少女,已是老天爺極大的恩寵了。興許連上天都怕你太過完美,把天上的仙子都比了下去,所以才故意這樣留有缺憾,以免遭天妒。”

  容若蝶微含淒涼地笑道:“誰會嫉妒我呢?其實,是小妹內心無時無刻不在羨慕那些寒家少女。

  “或許她們日子過得艱難一點,相貌才智平庸了一些,但不會有那么多的重負,平平安安地守著自己的爹娘,期待著有天情郎的出現,然后成為心上人的新娘,相濡以沫直到白發蒼蒼。”

  林熠微微訝然,相濡以沫直到白發蒼蒼,縱使懷中少女集萬千智慧,最大的奢求亦不過如此?然而老天爺幾時會讓人的夢想完滿?林熠心頭湧起一股淡淡的惆悵。

  他問道:“蝶姑娘,岑婆婆本名是祝雪魚,為何后來會改姓岑了?”

  “自然是為了躲避正魔兩道的追殺。她夫家姓岑,本是先父座下的四大貼身鐵衛之一。十九年前逆天宮一戰,也隨先父不幸戰死,屍骨無存。”

  林熠默然,他早該知道,岑婆婆其實也應該有過一段悲傷的故事。

  他自幼拜在玄干真人門下,耳聞目染的都是魔道妖孽如何殘忍嗜殺、萬惡不赦的故事。雖然自己受師父豁達性情的影響,對許多過火的傳聞並不以為然。但無形中,仍會把魔道中人視作危害世間的禍端。

  魔聖聶天作為昔日的萬魔之尊,當然也是正道頭號除魔衛道的大敵。

  而逆天宮群魔畢集,睥睨四海,它的覆滅林熠自不會有任何惋惜,反而成為諸位師叔口中印證魔道中人冷酷無情、自相殘殺的有力證據。

  但現在,林熠卻驀地覺得即便是逆天宮中的魔頭,其實也和正道中人一樣,有血有肉,有情有欲吧?至少,岑婆婆如此,出身于逆天宮的容若蝶也如此。

  容若蝶繼續黯然述說道:“我不知道逆天宮在那一戰之后,還有沒有人活了下來。據雨老爺子說,他趕到的時候,宮中高手已經死傷過半,到處鮮血橫流慘不忍睹。就算有人能僥幸逃過此劫,為了躲避五行魔宮和正道追殺,也必然會像我們一樣隱姓埋名的躲藏起來。”

  林熠問道:“傳說東帝釋青衍和逆天宮素無往來,甚至頗有舊怨。釋青衍為什么還會收你為弟子?”

  “這又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等有一天林兄見到小妹恩師的時候,不妨請他自己親口告訴你。”

  她疲倦的合上眼睛,說道:“林兄,你有法子讓甬道里亮一會兒么?”

  林熠道:“是我疏忽了。”取出一枚璇光斗姆梭,夾在指縫間。甬道里亮起一蓬朦朧的紫色光華。

  容若蝶吃力的凝目打量甬道須臾,問道:“林兄,你是否還記得從進入此間一直走到這里的經過?”

  林熠一面回憶一面說了。

  容若蝶用心聽完,思忖良久嘆息道:“公攬月委實是個天才,這座迷宮很可能就如林兄推測的那樣,根本不存在任何陣法規律,一切看似雜亂無章,卻能讓任何一個奇門遁甲高手深陷其中,茫然無緒。”

  林熠心一沉,環顧甬道說出一直盤旋在心頭的疑問:“這樣浩大的工程,僅憑公攬月一人之力,就算給他一百九十年,又怎么可能完成?”

  容若蝶搖頭道:“我不知道。我甚至懷疑,玄映地宮周邊的那些設置,不過是掩人耳目,故意降低咱們的警惕。真正的殺招,其實從石窟出現才開始。”

  林熠振奮精神道:“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容若蝶點點頭,微弱道:“林兄,不曉得為什么,小妹覺得體內熱得很,好像被架在了一個蒸籠里,只想睡覺。”

  林熠一凜,明白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容若蝶先受了墨先生金戈笑音的振蕩昏厥,繼而遭受魑魅漿毒熱的侵襲,再聽聞到岑婆婆不幸逝世的噩耗,幾番交攻打擊終于支撐不住,病倒成災。

  他寬慰道:“沒關系,你只是累了,再小睡上一會兒就好。”取出一枚九生九死丹,和酒讓容若蝶吞服下,不久她便貼在林熠胸口沉沉睡去。

  林熠用左掌貼住容若蝶背部的大椎穴,小心翼翼的輸入太炎真氣,惟恐她的體質禁受不了太過猛烈的真氣沖擊。

  他尋思道:“既然這狗屁迷宮無跡可尋,我也只有到處亂撞一氣,總好過傻站在這里。”

  他抱起容若蝶闊步而行,每到岔口都用指力留下印記,隨后就興之所至胡亂挑選一條甬道繼續走下去。

  黑暗里他也不曉得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好幾次回到了重復的路徑上,于是向著另一條沒走過的甬道接著探索。

  容若蝶已徹底陷入昏迷,嬌軀滾燙,不時輕輕發出夢魘中的呻吟與囈語。

  林熠聽她喃喃呼喚著爹爹和娘親,還有已逝去的岑婆婆。偶爾的,居然還能夠聽到自己的名字,想著另外幾位都已是作古之人,林熠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假如光陰逆轉數日,林熠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像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和逆天宮的遺孤,在一座仿佛永無盡頭出路的迷宮里相互依偎,耳鬢廝磨。

  懷抱中的少女是如此青春動人,黑漆漆的甬道又是那樣的充滿誘惑。林熠卻生不出丁點的荒唐念頭。他的心里只有一個信念:“帶容若蝶活著走出去!”

  只是,這出路,這生天,到底在哪里?

  林熠靜靜凝視容若蝶的臉龐,沉睡中的她,似乎仍在忍受痛楚與悲傷的折磨,神情幽寂。

  他低聲念道:“九天之上諸仙諸神,若你們能聽到我呼喚,就請你們將蝶姑娘平安地送回逐浪巖。假如你們真的缺少人的靈魂上天作陪,那就讓我來吧!”

  可能那些神靈有的時候真的會豎起耳朵,林熠的心頭驀然有了感應。有一團物事正迅速朝著自己站立的方向移動,似乎尚未察覺到他和容若蝶的存在。

  林熠屏住呼吸舒展靈覺,向那物事奔來的方位探察。他已經可以肯定來的絕對不會是公攬月,否則決計不會如此的橫沖直撞。

  很快,靈覺接觸到那團物事,居然是一頭身高過丈、背上生鰭的魁猿,正朝這里飛速的奔馳而來。

  這也是一種生活在冥海中的兇獸,渾身長滿光潔的絨毛,依毛色不同,分支成若干種族。來的這頭魁猿絨毛黝黑,乃是同類中最為兇猛的一支,俗稱“炭猿”。力大無窮,嗜食肉類,不過動作稍嫌笨拙。

  林熠滿心歡喜,簡直想抱住這頭相貌猙獰丑陋的炭猿狠狠親上一口。

  這地方絕不會無緣無故出現炭猿。很可能它是公攬月豢養的魔物。活該倒楣,偌大的迷宮不偏不倚撞到林熠跟前,這真是感動了神靈,給他一盞求生明燈么?

  林熠不願太早驚動這頭可愛的炭猿,收斂兩人氣息。頃刻,炭猿闖到距離林熠三丈遠處,黑暗里它驚異的站直身軀高舉雙臂怒吼,似在發出它色厲內荏的警告。

  林熠當然不會怕了一頭炭猿。生機乍現,他心情也隨之大好,哈哈一笑道:“初次見面,猿兄是想和我比比嗓門大小么?”

  “嗷——”炭猿發出一記滾雷似的吼叫,巨靈雙掌左右夾擊,拍向林熠腦袋。

  林熠閃身轉到炭猿身側,雙手穩穩橫抱容若蝶,飛起右腿,腳尖迅捷準確地點中炭猿腰眼。

  此處正是炭猿的軟肋之一,饒是林熠腳下留情不欲傷其性命,一股鉆心的劇痛也令它痛吼跌退。林熠乘勝追擊,身形騰到半空,圍繞著炭猿的前后左右,飛快地踢出八腿,只把這兇悍的大家伙打得暈頭轉向,滿眼金星。

  炭猿的雙掌拼命揮舞,想從空中把林熠抓下來撕成兩半。可惜它的動作始終慢上一拍,徒勞的掙扎反抗對林熠構不成任何的威脅,眼中漸漸露出畏懼的光芒。

  林熠見時機成熟,揚起左腳踹中炭猿胸口。魁梧的炭猿像座小山般仰面跌倒,林熠收身佇立,氣定神閑地望著炭猿,笑問道:“怎么樣,咱們還打不打?”

  炭猿一骨碌爬起身,雖說它皮糙肉厚,可也禁受不住林熠一番腿攻,渾身酸疼早失去了兇焰,猛然轉身向來時的甬道亡命奔逃。

  林熠用靈覺鎖定炭猿,不疾不徐跟在炭猿身后三五丈遠。每當炭猿跑得氣喘吁吁速度放慢的時候,林熠便追上去,照著這個倒楣蛋的屁股給上一腳。

  兩人一獸前后追逐了約莫有小半個時辰,炭猿拐過一道彎突然消失無影,而甬道盡頭分明是條死路。

  林熠停住腳步,就見不遠處的地面上露出一個黑乎乎的坑道口,炭猿就是從這里鉆入不見。他皺了皺眉,原來坑道高度不過兩尺左右,正常人根本無法直立行走。那頭炭猿則是手足並用,朝著另一頭玩命爬行。

  略一遲疑,林熠將容若蝶的嬌軀和自己臉對臉的緊貼到一起,雙手環抱她的纖腰,運起御風術頭朝后,腳朝前掠入坑道。

  盡管他竭力避免自己和容若蝶的肢體過分接觸,但坑道內部凹凸不平,耳鬢廝磨在所難免。林熠只覺得容若蝶溫香軟玉的胴體緊緊壓在自己身上,光滑細膩的面頰,與他的臉龐不斷地產生細微動人摩擦。一口口蘭香芳氣近在寸許,避無可避地鉆入他的鼻子里。

  縱然十數年的玄門清修,也擋不住此刻的心猿意馬,林熠連忙收攝心神,把注意力專注到前頭的獵物上。懷中的容若蝶卻漸漸有了反應,她的呼吸微微急促,兩只手牢牢環繞在林熠的身后,臉龐似乎與林熠貼得更近了。

  林熠險些心神失守,幸虧眼前一亮,兩人已飛出了坑道。

  林熠身軀在空中劃了道弧線慢慢落地,卻再也不敢這么臉對臉地抱著容若蝶,忙將她重新橫抱到身前。

  容若蝶雙目緊閉,挺茁的胸口劇烈起伏,似仍在熟睡。林熠卻分明看到她顫動的睫毛,只不過為了避免尷尬,不敢睜開眼睛。

  她的嬌臉紅如朝霞,再笨的人也明白這絕不是火毒發作的效果。

  林熠再不敢多看,舉目打量四周。自己身處的,似是一間囚牢般的石室,長約三丈,寬不過一丈五,門口封印著一道靈符熠熠閃光。

  炭猿雖然力大,也無法解開靈符,只好下苦力挖出一條三十多丈的坑道逃生。

  透過光符,外面是一座巨型石廳,二十余間囚室里關押著數百頭魁猿。

  而在林熠置身的這間囚室里,魁猿的數量明顯少了許多,包括剛逃回來的那頭在內,只剩下四頭炭猿一字排開在石壁邊,對著自己和容若蝶怒目而視,齜著白牙“嗷嗷”地嘶吼警告。

  林熠向那幾頭炭猿道:“諸位,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便不用再打了。”

  那頭吃過大虧的炭猿哪容林熠得了便宜還賣乖,向同伴一聲招呼,仗著猿多勢眾圍攻上來。

  林熠抱著容若蝶閃展騰挪。為了讓這些炭猿今后不再找自己麻煩,他有意立威,指東打西,“砰砰”連聲中,踢得這群兇獸齜牙咧嘴,嗚嗚叫喚。

  不一會兒的工夫,這群家伙盡數被放倒,不敢再撲上來。

  林熠望著滿地滾爬的四頭大家伙,笑嘻嘻問道:“服不服,不服再打?”

  炭猿喉嚨里“呼嚕呼嚕”低吼,神情比方才老實了許多。

  林熠徑直走到靈符前細看,忽然聽到懷中的容若蝶道:“這是‘玄蛛幻電符’。”

  林熠一笑,問道:“蝶姑娘,你醒了?”

  容若蝶垂下眼臉,微微點頭。

  林熠心頭不爭氣地又生出異樣感覺,趕緊問道:“你知道解符的訣咒?”

  但容若蝶就被他橫抱在胸前,林熠心口的躍動焉能逃過她的知覺?她宛如失去所有的從容優雅,把頭埋在林熠的身前,蚊蚋般的聲音應道:“嗯——”

  林熠暗叫不好,再這么發展下去,自己非監守自盜不可。岑婆婆是托付自己將容若蝶送返逐浪巖,可沒把她的終身也一並許了過來。

  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不必說林熠和容若蝶肌膚相親,同處暗室。僅是對方含羞帶俏的嬌媚神情,就足夠教林熠底氣不足,先自銷魂三分。

  他定了定神,解開玄蛛幻電符的禁制,囚室洞開。身后的四頭炭猿齊齊舉手歡呼,想越過林熠趕緊逃生,卻又不敢。

  林熠微微一笑,回頭道:“諸位猿兄,還待在這里做甚,快走吧!”

  四頭炭猿沖到囚室門口,可看見其他囚室里嗷嗷亂叫著的同類,又停了下來。一頭炭猿臉上露出哀求神色,指指那些囚室,猛地跪地向林熠指手畫腳了一番。

  林熠笑問道:“你是想讓我把它們都給放了?”

  炭猿連連點頭,林熠心想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公攬月憑藉區區一人之力,如何能建造起偌大的地底宮殿,敢情是拿這些魁猿做了苦力。

  “哼,我如今把這些魁猿全都放了,教它們能把公老頭揪出來揍一頓才好呢!”

  可他還是少想了一點,這兒關押的魁猿僅是當年建造玄映地宮時,公攬月驅動的所有魁猿中的一小部分。之所以工程完成之后,公攬月還不嫌麻煩的豢養著它們,只因偌大的宮殿需要經年累月的保養修繕,這些活總得有人來干。

  當下林熠將囚室上封印的靈符一一解除,眾魁猿上竄下跳歡呼雀躍,卻沒有一只立刻逃走,不約而同的齊聚到最左面的一間囚室外,眼巴巴地看著林熠。

  林熠一愣,原來這間囚室乃是單間,里面只有一頭高不過一尺的金色魁猿。盡管外頭早已鬧得猿聲頂沸,可這位兄臺兀自穩坐釣魚臺。

  容若蝶淺笑道:“這是一頭金猿,乃魁猿中的王者。它若不出來,其他的魁猿根本不敢獨自逃走。”

  林熠笑道:“我本以為是這些魁猿頗講義氣,才不肯舍下同伴逃生,原來是這么一回事。”駕輕就熟的解開靈符,朝里招呼道:“王者老兄,你可以走啦!”

  誰曉得金猿依舊穩篤篤端坐不動,林熠奇道:“你不想逃出去么?”

  金猿伸出細長的手指,鋒利的指甲在地面上“嗤嗤”劃動,很快寫成一行字。

  林熠大為驚訝,凝目看它寫的是:“我中了毒,要解藥,不能走。”

  原來公攬月要驅使這么多魁猿給自己干活,生出三頭六臂也不夠用。所謂擒賊先擒王,用毒藥控制了為首的金猿,后頭的事情他就無須操心了。

  容若蝶微一沉吟道:“林兄,讓我看看它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林熠應了,抱著容若蝶入內。

  金猿見兩人進來,立時生出警覺,眼睛里閃爍著戒備的光芒。

  容若蝶溫柔的安慰道:“猿兄,你莫要害怕。我是想替你解毒,把你的手遞給我好么?”

  縱然金猿是猿中之王,也消受不起容若蝶的溫言軟語,眼中的兇光頓斂,乖乖把右手送到容若蝶面前。

  容若蝶玉指搭住金猿右腕,微微合目沉吟片刻,微笑道:“是‘丹頂荼蒿丸’,解決它輕松得很。”從袖口里取出一個瓷瓶,交給林熠道:“林兄,請你取出一顆讓金猿服下。”

  林熠既知她是東帝釋青衍的得意傳人,能有此手段自也見怪不怪。

  金猿服下丹藥后不消一會兒,猛地放出一個響屁。它再無剛才的王者風范,心急火燎躍起身,縮到角落里蹲下,只聽得稀哩嘩啦、嘰哩咕嚕好一通亂響。

  林熠和容若蝶退出囚室。待金猿神清氣爽站起身,滿臉喜色手舞足蹈了起來。

  林熠笑道:“好啦,大功告成。咱們也該找尋出口了。”

  金猿忽然竄到兩人跟前,以指書寫道:“你們是不是在尋找地宮的出口?”

  林熠大罵自己太笨,想這玄映地宮乃是借這些魁猿之手築造,自己何必做了好人后再如無頭蒼蠅般瞎轉一氣呢?于是問道:“王者老兄,你知道?”

  金猿搖搖頭,寫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帶你們找到地宮的中樞。”

  林熠喜道:“這就成了!”只要能找到中樞,以容若蝶的才智脫困絕非難事。

  金猿走到眾魁猿跟前,猛吼了幾聲。這突如其來的吼聲把容若蝶嚇了一跳,就見眾魁猿露出詫異之色,紛紛嗷嗷回應,似乎是在爭論什么。

  金猿不理會它們的反應,又發出一記震耳欲聾的吼聲。眾魁猿立刻噤若寒蟬,紛紛跪地向金猿叩頭,而后在各自頭猿的統率下出一條甬道而去。

  這么多魁猿逃生,秩序有條不紊,宛如行軍一般,讓人嘆為觀止。

  林熠認真問道:“猿兄,你是要它們去哪里?”

  金猿寫道:“我令它們先回冥海,我帶你們去找地宮的中樞。”

  容若蝶輕咦道:“地宮內有路徑通向冥海?”也難怪她如此震驚,傳說中冥海乃俗世凡塵與冥界地府的分隔通道。但上古末期一場不為人知的巨大災變之后,冥海的所在再無人知曉,也就再沒人能夠通過冥海進入到冥界中。

  金猿用手寫道:“我們就來自冥海,這座宮殿就是我們被個老頭逼著造的。”

  這時甬道外傳來尖銳的嘶吼聲,似乎沖出囚室的魁猿正在與人廝殺搏斗。

  林熠一怔,問道:“猿兄,甬道外頭難不成還有人守護?”

  金猿翕動著小鼻頭,不以為意地轉過腦袋去,懶洋洋地寫道:“是幾條看守我們的飛鯊。沒關系,一會兒就解決了。”

  果然寫完了這行字后,甬道里呼喝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林熠心中恍然,所謂的飛鯊,乃是冥海中一種類似鯊魚的魔物,體積龐大,身插六翅擅于飛行。威力雖不如遺漿烈蛇,但較之魁猿仍厲害不少。

  古語有之,好漢架不住人多,好鯊也頂不住猿多。數百頭大小魁猿一擁而上,你一爪,我一口,區區幾條飛鯊豈是對手。況且飛鯊沒有聽覺,給魁猿殺了個措手不及,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金猿躍到林熠肩上,“吱吱”一叫伸手指向甬道口。

  林熠肩扛金猿,懷抱嬌人走進甬道,就見不遠處血流滿地,幾條飛鯊僅剩下屍骨殘骸,七零八落的灑了一地,皮肉內臟早成了魁猿腹中的美食。

  走了一段,林熠想起一事,請教道:“猿兄,你是否曉得哪兒能夠找到清水和食物?”雖說容若蝶服食過九生九死丹,等閑三五日不吃任何東西也不會餓,但清水卻不能不喝。

  金猿在林熠頭頂寫道:“從這里向右拐,到第三條岔口再往左走,有一間石室,也許那里面有你要找的東西。”

  兩人一獸走近金猿所說的石室,推開石門,只見一堆堆高高疊起的壇子錯落有致,塞滿整座石室。

  林熠用鼻子聞了聞,眉開眼笑道:“敢情公攬月把好酒都藏在了這里!”

  但要找清水,可就難了,林熠不由犯了躊躇。

  容若蝶道:“林兄,你不用再找水了,便拿這些酒一解燃眉之急吧。”

  林熠沒回答,以鼻代目走到一堆酒壇前輕輕放下容若蝶,讓她靠著酒壇半躺半坐,然后拍開一個酒壇上的封泥,喜道:“米酒!”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4:32

第四章 蝶吻  
  
    忽聽到不遠處又響起一串“咕嚕咕嚕”聲,百忙中用眼角余光瞧去,卻是金猿正抓著酒壇子狂喝起來。

  沒多一會兒三壇酒下肚,金猿的小肚子圓鼓鼓的凸起。它頗為得意地斜眼望向林熠,手里的空壇子卻嚇得“$鐺”一聲摔碎在地上。

  原來不聲不響中,林熠身邊的空壇子東倒西歪,足足增加到七個之多。

  金猿臉上露出欽佩的表情,向林熠豎起大拇指嘖嘖贊嘆。

  林熠放下第八個空壇,笑道:“猿兄你也不賴啊!”回過頭,見容若蝶精神振作不少,明眸里重新有了神,心中喜慰,說道:“蝶姑娘,你可感覺好了一些?”

  容若蝶點點頭,忽然俏臉發紅,低聲呢喃道:“林兄,可否將小妹扶到角落里那堆酒壇的后頭?”說著話,竟是聲如蚊蚋,秀首低垂。

  林熠呆了呆,醒悟到容若蝶遇上了正常人都會碰到的尷尬事。若是岑婆婆還在,自可方便許多。現在,說不得要由自己硬著頭皮代勞了。

  他把容若蝶抱起,送到酒壇堆后。金猿起初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但一會兒之后,當它聽到角落里傳出窸窸窣窣的衣物微響,立刻窮兇惡極地捧腹大笑起來,興許開心過頭,一屁股坐倒在酒壇上,還接茬的大笑不止。

  林熠瞪著金猿無可奈何。他管天管地,可管不了金猿哭笑放屁。更可惱的是這家伙突然跳起身子,當著林熠的面也來了個高山流水,把剛才喝下肚子的酒水釋放了一大半。

  干完了活兒,它還無限滿足的伸個懶腰望著林熠,好像是在問:“你要不要也解決一下?”

  林熠又好氣又好笑,回頭瞧見容若蝶雙手扶著酒壇正吃力的走出,趕緊迎上去將她扶住。容若蝶羞赧無限,嬌軀酥軟無力倚靠到林熠身上,卻又聽到金猿大力鼓動雙掌,像個頑童似的起哄添亂。

  林熠氣極,飛腿把一個空壇踹向金猿。金猿身形靈活,一躍躲過,明白林熠不過是和自己玩鬧並未真個生氣,扮起鬼臉跳到高高的酒壇堆上。

  林熠警告道:“猿兄,你再胡鬧,小心日后我從冥海里抓一頭兇巴巴的母金猿來,讓它好生整治你。”

  金猿聞言竟真的一驚,立刻乖乖坐下,要多規矩有多規矩。但突然它又跳了起來,迅速寫道:“有人!”

  林熠一凜,已猜到來人十之八九應是墨先生。需知金猿認識公攬月,倘若是這老兒來了,金猿必不會寫下“有人”二字,多半會直接點出對方身分。

  林熠自知墨先生的修為遠在自己之上,而今身邊還有一個容若蝶需要保護,一旦撞上兇多吉少。但墨先生耳目敏銳,自己或能躲過,容若蝶身上毫無修為,卻是大為不易。

  他心念急轉,生出一個大膽念頭,抱起容若蝶往角落里藏去,低聲道:“蝶姑娘,事急從權,在下多有得罪了!”

  容若蝶冰雪聰明,立時了解到林熠想法,頭埋入林熠懷中,卻沒有出聲拒絕。

  林熠剛藏好身形,外頭風聲微動,墨先生已至門前。

  他急忙俯頭吻上容若蝶的櫻唇,體內真氣流轉改以內胎呼吸。容若蝶嬌軀一顫,俏臉如火緊緊閉起雙目,身體又滾燙熾熱起來。

  那頭金猿蜷縮在林熠腳下,居然亦屏住呼吸收斂生息,宛如一個久經訓練的高手,倒讓林熠心定不少。

  卻聽門外墨先生驀然止住身形咦了一聲。林熠明白他是發現了甬道里兩條飛鯊的屍體,生出疑心。但這個時候哪里有空去處理飛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石室外忽然變得寂靜無聲,林熠不敢用靈覺察探,以免驚動對方。但懷中玉人肌膚相親,四唇相接,不需靈覺也能感受到彼此身上傳遞的熱力與活力。

  突然,甬道盡處響起公攬月熟悉的笑聲道:“墨兄一路尋到這里,多有辛苦!”

  墨先生重重哼了一聲,說道:“公攬月,還有什么花樣盡管使出來罷!”

  林熠聽他的聲音顯然真元耗損頗劇,受了不輕的內傷。

  公攬月道:“墨兄,再往前百尺,有一間陋室,破日大光明弓與半卷《幽游血書》俱都藏在那里。你若有興趣,不妨隨我來取。”

  墨先生嘿然冷笑道:“你當我不敢來嗎?縱是閻羅殿府,老夫也闖定了!”

  公攬月高聲道:“墨兄豪情兄弟佩服,請!”身形一晃率先向那間石室而去,墨先生緊隨其后,風聲漸遠。

  林熠松了口氣,剛想放開容若蝶,舌尖卻無意中碰觸到一團香潤滑軟的物事。

  林熠心神俱醉,再也把持不住,雙臂一緊深深痛吻。

  容若蝶的丁香小舌起初宛如驚惶無措的小鳥,無助的戰栗瑟縮,但很快就融化在林熠滔天的男性氣息中,作出熱烈的回應。

  一瞬間,兩人渾然忘卻身外危機四伏的天地,彼此相擁深吻。仿佛雙舌化作比翼翱翔的鳥兒,纏綿盤桓,直上云霄。

  林熠直感到自己的魂魄都將飄飛虛空,早已無法再保持內息的流轉。但他和她沉醉在這片美妙的天地中,誰還會顧,誰還會想?

  容若蝶矜持十九年的心扉,終于被這一吻開啟。她那珍貴的少女芳心,突然間成為一望無垠的海,任由林熠盡情馳騁,盡情探索。

  盡管惟恐公攬月和墨先生並未去遠,兩人努力的壓制著。然而僅是如此,也已無限銷魂,無限陶醉。

  金猿眨眨眼,識趣的待在一邊不做聲。或許它突然感覺到,林熠先前的那個提議,其實也並不壞。

  良久良久,唇分。容若蝶劇烈的喘息著,寶石瀑般的秀發凌亂不堪,星眸含情風情萬種。她不敢看上林熠一眼,又把頭深深鉆進他的懷里,卻無法隱藏起火熱的幽香。

  林熠苦笑道:“我實在不是個稱職的護花使者,這差事今后再也接不得了。”

  容若蝶猛然用力在林熠胳膊上掐了一把,小兒女的嬌憨盡顯無遺,半嗔半羞道:“全都怨你,倘若剛才墨先生和公攬月闖進來怎么辦?”這話似是在埋怨,但細語溫婉,更像是少女撒嬌。

  林熠忍疼道:“這可怪不得我,誰教你自動送到在下嘴里,你讓我如何忍得住?”

  容若蝶大窘,嬌嗔道:“無賴!”玉手按在林熠胸口想坐起身,櫻唇卻再次擦到林熠的下巴上。兩人均是初嘗個中滋味,情濃似火,任何一點火星都會立即引起新一輪的狂風暴雨。

  情不自禁地,四唇再次擁吻抵死纏綿,直到喘不過氣來,才戀戀不舍的分開。

  容若蝶感到自己身體里的空氣幾乎被完全抽空,但有一種更加充實、更加甜蜜的暖流正在盈動發光,占據了整個身心。她慵懶地倚靠在林熠懷中,雙手環抱在他的腰后,瞬間連靈魂都要融化了。

  林熠低頭,憐惜地低聲道:“我把你的嘴唇也咬破了,疼不疼?”

  容若蝶像個孩子似的俏皮一笑,說道:“你若真的愧疚,不妨讓我也咬上一口,算作懲罰。”

  林熠沒有說話,俯下了頭。容若蝶真的在他的嘴唇上用貝齒咬了一口,只是很輕很輕,輕得就像三月里的風拂過平原。

  林熠嘆息道:“這樣的懲罰,我寧願每天都有十次百次,也絕不叫多。”

  容若蝶輕聲道:“貪得無厭的家伙,還怕以后便沒了機會么?”

  林熠心頭猛震,欣喜道:“你是說——”

  他的話已無法說完,因為容若蝶用溫暖纖秀的手指輕輕封住了他的嘴唇,微笑道:“人家都成了這樣子了,你還要人家怎么做?”

  兩人忽然同時陷入了奇妙的沉默中,近在咫尺的目光永無厭倦的對視凝望,似乎想看清對方臉上每一寸的肌膚,還有那雙眼睛里閃爍的火花。

  許久之后,林熠問道:“蝶姑娘,公攬月和墨先生很可能就在距此不遠的石室里大打出手,咱們要不要偷偷去瞧瞧熱鬧?”

  容若蝶美目流波狡黠一笑,說道:“林公子,你說咱們該不該去瞧瞧?”

  林熠一怔,立即想到了容若蝶改換對自己稱謂的緣由,笑道:“是我錯了,往后我便叫你‘若蝶’如何?”

  容若蝶嫣然淺笑,雙臂挽住林熠脖子,竟主動的抬身在他嘴上輕輕一吻,道:“知錯就改,善莫大焉。這次我便不罰你了。你在師門排行第六,往后小妹便喚你‘六哥’,好不好?”

  林熠見她的才智已從適才的神魂顛倒中恢復回來,不由心道:“完了,我終是落入了這個小魔女的手心里,這一輩子怕也休想擺脫了。”

  當下兩人將衣發稍作收拾站起身來,林熠依舊把容若蝶抱在懷里,但其中況味已與先前大相逕庭。金猿跳到容若蝶身上,舒舒服服地靠在她掌心中養神。

  接近那間石室,林熠低咦道:“奇怪,好像里面只有公攬月一個人。”

  他小心提防,步入石室。

  只見公攬月全身浴血,胸口衣衫破裂,赫然印著一道十字形淡金色掌印,面目猙獰奄奄一息,手中仍緊握著那晚格殺高滇所用的銀白色魔刃化血飛鐮。

  在他身畔尚有一頭噬血鰲守護,果不見墨先生。

  周圍一灘狼藉,幾頭噬血鰲的殘肢斷體血肉模糊,一圈玉石屏風上濺滿鮮血。

  僅存的那頭噬血鰲充滿敵意地向林熠低吼,金猿猛從林熠背后竄出,沖著噬血鰲“吱吱”厲吼,嘴里露出森森白牙,全身絨毛筆直豎起,泛出一圈刺目金光。

  噬血鰲搖晃著巨頭,露出畏懼之態,一步步向角落里倒退。金猿得意洋洋地松弛下豎立的毛發,雙拳擂胸,炫耀地望向林熠和容若蝶。

  林熠一笑,也不理會它,攜著容若蝶向公攬月身前走去。

  公攬月眼神渙散,微弱的聲音笑道:“你們也尋到這里來了。”

  容若蝶嘆息道:“公老爺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墨先生在哪里?”

  公攬月不以為然道:“成王敗寇,不過一線之間。老夫不過一時大意,竟被他元神出竅偷襲成功。但他的肉身也讓噬血鰲吞食,只能駕馭元神落荒而逃。”

  林熠道:“你為什么不用破日大光明弓對付墨先生?”

  公攬月苦澀笑道:“老夫雖身懷這魔聖一件半的寶貝,卻如空坐寶山。你當我不想參透其中秘密么?可惜老夫殫精竭慮十九年,仍是一無所獲,否則又何必孤注一擲、費盡心機引墨先生上鉤?”

  林熠恍然道:“你是懷疑,參悟破日大光明弓和下半卷《幽游血書》的鑰匙,隱藏在上半卷的《幽游血書》之中?”

  公攬月道:“但等老夫將墨先生引到這間石室之后,便曉得從前的猜測完全錯了。如果他掌握了參悟破日大光明弓和下半卷《幽游血書》的秘密,沒道理不借此來誘惑老夫,反而明顯對老夫有忌憚之意?”

  林熠問道:“公老頭,墨先生到底是誰?”

  公攬月嗆出一口血,搖頭道:“我不會告訴你們,哈哈,沒想到事情真的越來越有趣了!不過你們兩個也不必擔心,他此次在老夫的玄映地宮中,肉身盡毀,真元大損,現下必定是在拼命找出宮的生路,好爭取時間重塑肉軀。

  “不過能不能找到,嘿嘿,就要看他的運氣了。”

  說到這里,他忽然又笑了起來,問道:“你們猜,他會從何處逃生?”

  容若蝶心中早已猜到答案,但把眼光望向林熠。作為一個絕世聰明的少女,很清楚有時候把自己的光芒隱藏起來絕對不是壞事,例如眼前。

  林熠回望了一眼容若蝶,眼神里的意思好像是在說:“你已經明白了是不是?”然后才回答道:“冥海!”

  公攬月嘶啞著笑出聲來道:“不錯,冥海!那真是個有趣的地方。幽冥鬼界,惟有人的魂魄與元神才能通行。所以,你們兩位都不可能從這條路脫逃。

  “嘿嘿,就算他能借助冥海通道離開玄映地宮,冥界魔物也要讓他費盡真元。

  “故此老夫敢肯定,沒有一年半載的休養和靈草仙丹的滋補,他休想重出。”

  林熠卻聽出了公攬月話語里的另外一層含意,冷冷道:“公老頭,你是打算把我們兩個也終生困死在玄映地宮里?”

  公攬月眼里閃過一縷笑意,道:“聞弦歌而知雅意,昆吾驕龍,名不虛傳。這座地宮連接外界的通道,已在墨先生一掌震碎老夫蠟像的時候完全封死,再不可能重啟。

  “容小姐,以你的才學同樣也無法找到生路,你信也不信?”

  容若蝶從容道:“我更願意相信,宮中定然還有一條極為隱秘的通道可讓人出入。因為公老爺子絕沒有那種甘心與人同歸于盡的氣魄。”

  公攬月嘿嘿笑道:“說得好,老夫的確從來沒想到過與人玉石俱焚。故此的確你們在理論上還存有一線的生機。但老夫留下的那條通道,卻是我這生最杰出的作品,絕不會有任何人找到。可惜我已是將死之人,不能再和容小姐賭上一賭。”

  林熠哼道:“你自知將死,還要拉咱們兩個來作墊背,才是真正的名不虛傳!”

  公攬月道:“哈哈,老夫死后,偌大的玄映地宮空無一人豈不寂寞?留下你們兩位替老夫相守,最好不過。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兩位郎才女貌,珠聯璧合。老夫勸你們不妨即刻成婚,一年半載后生下幾雙兒女,便不怕空寂了。”

  容若蝶輕咬紅唇,林熠卻滿不在乎地笑道:“你這個建議的確不錯。不過咱們成親的喜酒,你是沒福氣喝了。”

  容若蝶大羞,她雖芳心相許,但也禁不住林熠當著公攬月的面這般直言其事,悄悄用指頭在林熠的胳膊上重重一掐。

  公攬月看在眼里,哈哈大笑道:“原來老夫的提議已晚了。那便恭祝兩位白頭偕老,舉案齊眉,比翼雙飛,子孫滿宮——”

  他的笑聲越來越低,說到最后幾個字時已不可聞。胸口的十字形傷口驀然綻出一蓬藍光,將他的身軀炸裂,全身上下千瘡百孔,景象慘不忍睹,那是大羅金仙也救活不過來了。

  容若蝶倚靠在林熠懷中,怔怔凝望公攬月的遺體,幽幽嘆道:“雖說是他害死了岑婆婆,但終究也是一代人杰。這樣地白白送了性命,委實可惜。”

  林熠頷首道:“說的也是。公老頭誠然可恨,不過他的才學教人不得不佩服。若蝶,你在旁歇息片刻,我先將他埋了。”

  他松開容若蝶的手,上前俯身正想收拾公攬月的遺骨,卻見一只小龜緩緩從公攬月的身下爬出。林熠大奇,大十字星印的勁力何等霸道雄渾,連公攬月也只有赴死一途,這只小龜,貌不起眼,居然活了下來。

  他伸手將小龜捉到掌心里,它立刻警覺地將腦袋和四肢全部縮進了甲殼里。林熠笑道:“這只‘玲瓏龜’倒也可愛,不如咱們把它收留了吧。”

  忽然他“咦”了聲,喚道:“若蝶,你看!”

  容若蝶舉目朝林熠手指的地方瞧去,發現在公攬月屍骨下,地面上露出一行用手指寫下的血字:“花開謝,生死渺;月如水,人已憔。”

  容若蝶道:“六哥,你認為公攬月臨死前會有閑情書寫一首小詞么?”

  林熠搖頭道:“他是故意把這六個字用鮮血寫在身下,卻不告訴我們,顯然另有用意。如果我們對他的屍骨置之不理,自然不可能發現留字。要是胡亂拖拉他的遺體,這行血字也會立時模糊隱去。”

  “所以,只有像你剛才那樣把他的遺體抱起,才有可能清晰的看到這行小字。”說到這里,她嫣然淺笑道:“我敢打賭,這是公攬月臨終前給咱們留下的求生線索。”

  林熠半抱著公攬月的屍體,嘆道:“這個老頭子,到死還不干脆放我們一回。”

  容若蝶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問道:“不知林兄對這道題目是否有了頭緒?”

  林熠想也不想道:“既有天下機敏過人、聰明無比、智慧無雙的蝶姑娘在此,些許小事何須在下勞神?”

  容若蝶小嘴輕輕一撇,不屑地道:“好逸惡勞的無賴,本姑娘就算知道,又為什么要告訴你?”

  林熠笑嘻嘻道:“你不說才好。我正可依了公攬月的話,和你在這玄映地宮中雙宿雙棲,比翼雙飛,白頭偕老。將來子孫滿宮,豈不比神仙更逍遙快活?”

  容若蝶立刻招架不住,繃著俏臉道:“你要真想知道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的秘密,便快干活!”

  林熠看到容若蝶似嗔還羞的動人模樣,不禁得意已極。但明白女兒家矜持臉薄,也不能逗弄過火適得其反,于是轉開話題問道:“若蝶,你真曉得參悟那把破弓和爛書的秘訣?”

  容若蝶神色一正,低聲道:“別忘了,我是寧道虛的女兒。”

  林熠眼珠一轉笑道:“你也別忘了,我現今可是寧道虛的準女婿。”

  容若蝶嬌哼道:“你怎知我爹爹在天之靈,一定會答應?”

  林熠仰頭望向石頂,朗聲道:“寧伯父仙靈在上,晚輩林熠願娶令嬡容若蝶為妻,一生一世永不相負。若違此誓,立遭天譴。您老人家要是反對,就立刻五雷轟頂將晚輩炸成碎片。一、二、三——”

  他越數越快,眨眼數過了十,大出一口氣道:“既然您老人家沒降下五雷轟頂,那就是同意了晚輩所請,晚輩謝過!”說罷,朝容若蝶道:“你瞧,令尊沒意見,不如咱們今晚就洞房花燭吧。”

  容若蝶明知林熠是滿嘴的胡說八道,也紅透了玉顏。但她見林熠對天立誓,言詞灼灼,又不禁喜慰無限。一時間,只用一雙似笑非笑眼瞅著林熠。

  兩人談笑中,林熠用公攬月留下的化血飛鐮在地上掘出一個大坑,一代奇門遁甲大師終葬身在自己建築的偉大地下宮殿中,只有微微隆起的石土聊做記號。

  林熠將化血飛鐮往腰間一系,暫時解決了赤手空拳的問題。

  那頭幸存的噬血鰲忽然低低悶哼,張開大口舌頭翻卷,吐出一團金燦燦的東西。

  林熠訝然道:“秘虛袈裟!”

  原來這家伙將墨先生的肉身吞食入肚,消化了半天怎也溶不去這件佛門至寶,反在腸胃里鬧得十分難受,只好吐出來。

  金猿大是好奇,手足並用跑上前去拽起一角,來回翻看。一不小心,袈裟蓋在了頭上,將它整個身子都裹進了里面。

  這家伙一兩下撕扯不開,索性蒙頭拖著袈裟跑向兩人,嘴里吱吱亂叫。

  林熠笑著揭開袈裟,將它折疊收起,心道:“我先收了秘虛袈裟,日后憑此找上大般若寺詢問究竟,說不定便能查出墨先生的蛛絲馬跡。”

  轉眼望向容若蝶,見她秀眉輕蹙不由問道:“若蝶,你在作什么?”

  容若蝶回眸一笑,答道:“我在找公攬月所留字句的謎底。”

  林熠問道:“難道說,公攬月留下的逃生通道,就隱藏在這間石室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5:02

第五章 魔湧  
   
    容若蝶搖頭道:“這點我不敢肯定。但先前公攬月將墨先生引入此室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話。你還記得么?”

  林熠復述道:“墨兄,再往前百尺,有一間陋室,破日大光明弓與半卷《幽游血書》俱都藏在那里。你若有興趣,不妨隨我來取。”

  容若蝶點頭道:“不錯,一字不差。我有九成把握公攬月沒有說謊,這兩樣寶物的確就藏在石室的某個地方。”

  林熠苦笑道:“咱們找著了又能如何?假如不能從這里出去,縱然坐擁天下所有仙寶魔器也無濟于事。”

  容若蝶嬌笑道:“林六公子這么快便絕望放棄了么?”

  林熠嘿嘿道:“誰說的?我還等帶你回東海,請東帝替咱們主持拜堂成親呢。”

  容若蝶甜甜地嬌嗔道:“那還不開動你的腦筋,替我一起來想?”

  林熠笑道:“是了,小弟這就立刻動足腦筋,好好想想。”

  容若蝶白了他一眼,低低吟道:“花開謝,生死渺;月如水,人已憔——六哥,你是如何理解這首小詞里隱含的意思?”

  林熠想了想說道:“也許是在暗示某個特別的地方或者印記,又或者本身就是一個類似燈謎的謎面。可這兩樣,好像和眼前的石室都扯不上什么關系。”

  容若蝶道:“我記得公攬月對你說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臨終前留下來的小詞,必定暗有所指,不會是隨意為之。”

  林熠點點頭,目光無意一轉驚異道:“若蝶,你快看那屏風!”

  幽暗的光線中,只見對面屏風上一團鏤刻雕飾的空影,猶如圓月當空。

  容若蝶走上前去,細細觀察屏風,發現這團圓形的鏤空玉雕洞內橫截面上,暗藏著五個小孔,不仔細察看絕難發現。

  她試著把自己的食指伸出正上方的小孔里,只插入半截即已到底。

  她收回玉指,沉吟半晌若有所思的問道:“六哥,你是否聽說過玲瓏龜在佛家經籍中,尚有另一個少有人提起的稱呼?”

  林熠眼睛一亮,回答道:“是叫‘祈雨’。傳說中上古大旱,一只玲瓏龜從干涸的大澤里爬出,不可思議的攀上霧山山巔,向天叩首三日不休。上天為之虔心所感,普降甘霖,災禍遂終。至今霧山上,還留有一座‘祈雨石’。四年前我游歷霧山,曾經得見過一回。”

  容若蝶道:“雨為天之水,‘如’在古語中則隱含有‘到’的意思。六哥,你看我手中的玲瓏龜體積大小,和這被鏤空的玉雕洞豈非堪堪相仿?”

  她小心翼翼將玲瓏龜捧起,柔聲道:“龜兒,龜兒,莫非你可以告訴我們答案?”輕輕把玲瓏龜嵌入玉雕洞中,竟果真嚴絲合縫,宛若天成。

  玲瓏龜在玉雕洞中先是慢悠悠探出腦袋,剛好插進了正上方的小孔。然后又伸出四肢,分別嵌進了另外的四個小洞里。

  “呼——”的一響,整圈玉石屏風亮了起來,發散出迷濛的乳白色光暈,在石室中央的地面上,投影下一圈奇異的光環。

  容若蝶微笑道:“這就對了。六哥,請你站到光環正中,面向東方。”

  林熠依言站到光環中央,面東而立,問道:“可是這樣?”

  容若蝶頷首道:“六哥,你再以每步一尺三寸的步幅向前跨出三步,既不可長,也不能短。”

  林熠向前邁了三步,每一步都像尺子量過一樣的精準,而后又聽到容若蝶說道:“向右橫移三步,步幅同樣是一尺三寸。”

  金猿聞言大是好奇,吱的一叫跳到林熠身邊,也學著他的模樣向右跨出三步。無奈腿短了點,怎也構不著一尺三寸遠,只好單腿跳了過去。

  容若蝶接著吩咐道:“退后一步,隨即朝左前方邁三步。”如此不斷出言引導,林熠跨出九十九步之后,竟繞到了那座鏤刻著玉雕洞的屏風背后。

  他眼前突然盛綻開一蓬絢光,屏風陡然消失,露出一座光芒充盈的奇異空間。

  一柄熠熠流動漆黑光暈的玉石長弓懸浮在眼前,弓長三尺,形如鉤月,兩端分鑄著一頭威武盤踞的魔獸。

  弓身上雕滿古老的花紋和真言,黑色的弓弦微微顫動,仿佛有誰正在撥動它,發出細微的鏑鳴。

  林熠心底莫名的湧起一種難以解釋的奇怪感覺,好像這柄玉石長弓自己曾經在哪里見過,卻被歲月洗刷漸漸遺忘在某個記憶的角落。直如一個多年沒有謀面的老朋友,雖然忘記了他的姓名,但依舊能感到那一抹溫暖的親切。

  在玉石長弓的右側,飄浮著一支六寸長的青色玉筒,上面用描金篆書鏤刻著“幽游”二字。玉筒徐徐旋轉,不斷變幻著姹紫嫣紅的色彩,好像觸手可及。

  林熠心神震撼,怔怔望著眼前的景象,一時說不出話來。

  容若蝶站在林熠對面,中間隔著一扇玉石屏風,自然看不到這些奇妙的情景。見林熠半天沒有動靜,于是問道:“六哥,你怎么了?”

  林熠一醒,急忙回答道:“我找到了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

  金猿站在一邊呆呆看著屏風,怎么也無法從上面找到半點林熠所說的那三件寶物的蹤影。它眼珠一轉,蹦上林熠肩膀,可依舊一無所獲,急得在旁抓耳撓腮。

  它當然不知道,那步法中其實正暗藏著《四機奇經。人機篇》中的“人憔”一訣。

  林熠緩緩伸手握住破日大光明弓,然而觸手一片冰涼,掌心里的玉弓宛如死物,感覺不到一絲靈性。他並沒有太大的詫異,假如破日大光明弓不是如此,恐怕公攬月早就拿它出來對付墨先生和自己了。

  他怕容若蝶久等,將《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取出,朝后退了一步。光影隨即幻滅,玉石屏風又恢復到原先的樣子。

  容若蝶喜慰道:“總算,我們已破解了公攬月留下的一半謎題。剩下的,就是該尋找如何離開玄映地宮的秘道了。”

  林熠將玉筒收入袖口,可破日大光明弓實在太長了一點,只好插到腰間,苦笑道:“這才是關鍵,我可不想帶著你到冥海里去游泳。”

  然而兩人仔細搜尋過甬道石室群的每一寸角落,仍然一無所獲。

  他們無法測算,為了尋找到這條通道已經耗費了多少個時辰,也許五個,也許十個。直到一貫歡蹦亂跳的金猿也乏味地打起哈欠,趴在林熠肩上睡去,那一線若隱若現的生機,仿佛還在天邊。

  幸好,林熠和容若蝶兩個人,都是從不輕言放棄的人。

  他們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到過的那間酒窖。容若蝶倚坐在林熠的胸前,默默沉思。林熠在腳邊堆了十多壇酒,不時伸手拎過一壇喝上幾口。慢慢地,酒壇已喝空了一大半。

  但容若蝶已露出疲態,林熠勸道:“若蝶,來,靠在我懷里小睡一會兒。咱們慢慢找尋,總會有解開的時候。”

  容若蝶抬頭向他甜甜一笑,乖乖地微合起明眸,輕輕感嘆道:“公攬月不愧是個天才,我剛剛才明白,咱們能夠活到現在是何其的幸運。”

  林熠輕輕為她按摩頭部兩邊的太陽穴,微笑道:“所以說,連公攬月都死了,老天爺卻教咱們活了下來,就絕不會把你我一輩子關在這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

  容若蝶側轉過身,舒適地將頭枕到林熠肩膀上,伸出雙手環抱住他的虎腰,感受到林熠胸膛中堅實而有力的心跳,幽幽道:“可這條通道究竟在哪里?我有一種直覺,它必定就藏在這九間石室的某一個地方,卻被我們一次次的忽略了。”

  林熠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如果從咱們待的這間酒窖往右面數過去,分別是百鏡幻景、書房、丹室與祖師祠堂;再向左則是佛堂、客廳和靜室,最后回到酒窖。

  “這八間石室以主體甬道連接,剛好環繞一圈把中樞石室拱衛在正中。”

  容若蝶道:“從表面上看,這樣的布置像是座九宮陣,但我偏看不出其中隱藏有絲毫陣法的變化。”

  林熠寬慰道:“若蝶,暫時別想了,先在我懷里睡上一會兒再說。”

  容若蝶點點頭,擁著林熠用夢囈一般的聲音低聲說道:“小時候,我總不願意午睡,岑婆婆便是這樣把我抱在懷里哄著我,她哼唱的歌謠,到現在我還能清楚的記得:“好狗兒,莫要鬧;好貓兒,莫要吵;乖寶寶,睡著了——’”

  林熠靜靜聆聽,恍惚里好像自己也回到了童年時光,某個盛夏的午后躺倒在洗劍齋門前的大榕樹下,聽著滿樹蟬鳴,望著幾位師兄烹茶對弈,四周靜悄悄地充滿生趣,不知不覺中便酣然進入了夢鄉。

  十年一夢,生死茫茫。如今流落天涯的他,此生很可能再見不到這樣的情景。

  從容若蝶翦水雙瞳中,無聲無息地溢出一滴淚珠。睡著了、睡著了,曾經輕唱著歌謠哄自己入睡的岑婆婆,她也熟睡了過去,只是永遠不會再醒來。就算一千只狗兒在叫,一萬只貓兒在鬧——一時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思緒各自飛回到十年前碧浪滔天的東海深處,和白云縹緲的昆吾山巔,追尋著兒時的快樂。

  當林熠從記憶里醒轉時,懷抱中的容若蝶已然沉睡,嘴角掛著一絲恬靜的微笑。

  或許,在夢境中她正看到東海逐浪巖上滿崖盛開的蘭花,歡快地與岑婆婆奔跑追逐,把一串串銀鈴似的歡笑無憂無慮地灑向碧海青天,云霄盡頭。

  只是,玉頰上的淚痕猶在,失去岑婆婆的痛,深深地烙印在她心扉深處。

  直到兩個時辰之后,容若蝶才悠悠醒來,發現林熠一動不動地抱著自己,一雙眼睛愛憐而專注地凝視在她的臉上,沒有須臾移開。

  金猿正兒八經地坐在兩人腿邊,低眉假寐,顯得頗為無聊。

  容若蝶甜甜一笑,說道:“傻瓜,你就這樣一直抱著我,累也不累?”

  林熠回以一笑,回答道:“這算什么,比起小時候師父罰我頂缸扎馬步的待遇好多了。何況,靜靜地瞧著你入睡,實在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若蝶,你在冥教中究竟是什么身分,為何仇厲等人對你言聽計從,恭敬有加?”

  容若蝶道:“我只不過是受了巫聖之邀而已,並不受冥教節制。巫聖很早就想拉攏我師父結盟,對付五行魔宮和正道各派,故此才對我作出異常寵信重用的姿態。而我也希望能夠借助冥教的力量,追查逆天宮之變的真相。”

  林熠困惑道:“可咱們第一次見面時,彼此勢同水火,你又為何要對我那么好?雨老爺子又為何不惜耗費真元替我洗髓築基,甚至將他的絕學傾囊相授?”

  容若蝶俏臉緋紅,淺嗔薄怒道:“誰待你好了?”歇了一歇才說道:“六哥,我知道你心里還有許多的疑問。小妹答應你,等咱們安然回返東海逐浪巖后,我會將自己所知的所有秘密和盤托出,絕不隱瞞。

  “其實,即使你現在不問,日后我也會主動告訴你。”

  林熠想起一事,從懷中掏出一支珠釵問道:“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吧?”

  容若蝶接過珠釵,凝眸半晌說道:“六哥,你把它一直都帶在身邊么?我當時尚在擔心,你會將這支珠釵隨手便扔進了築玉山某個山壑里。”

  林熠笑道:“怎么可能,佳人相贈,情義深長,我哪舍得隨手扔了?”

  容若蝶嫣然一笑,按動珠釵機關,從夜明珠內取出一小卷絹布展開,輕輕念道:“欲知君身世,東海逐浪巖——”

  林熠一怔,問道:“身世?若蝶,你知道我的身世?”

  容若蝶眸中露出一縷俏皮的光芒,說道:“若是我連你的家世都一無所知,又怎敢稀里糊塗的以身相許?萬一嫁了個江洋大盜世家的子弟,豈不糟糕?”

  “假如我爹爹真是江洋大盜,若蝶,你還肯不肯嫁我?”

  容若蝶低聲道:“就算你是江洋大盜,我這一輩子也跟定你啦。六哥,不要心急,很快你會明白一切,現在還不到時候。”

  林熠隱隱猜到,自己的身世必然和逆天宮有所關聯。但見容若蝶軟語相求,他也不便繼續迫問,剛打算問問她是否知道玄逸師叔遇害一事,猛地心頭警兆突生。身旁的金猿反應竟比他還快一步,如一束金色飛電射出石室。

  容若蝶詫異道:“六哥,可是察覺到外面有什么動靜?”

  林熠點點頭,扶起容若蝶回答道:“好像有一股異常濃烈的煞氣往這里湧來。奇怪了,難道是又有魔道的人物找尋到了此處?咱們出去瞧瞧。”

  兩人走出酒窖,金猿已經在右方甬道十丈遠的地方,與一頭箭翼交上了手。

  箭翼也是一種源于冥海的魔物,從這層意義上說和金猿還算是老鄉。但老鄉見老鄉,非但沒有淚汪汪,反而生死相見,短兵相接。

  箭翼體態細長如箭,三稜形的尖嘴鋒銳突出長達五尺,背上生著一對狹長飛翼,因而得名。這條箭翼顯已成年,較之正與它大打出手的金猿無異是一頭超級龐然大物,卻占不到任何便宜,不斷的節節敗退。

  林熠和容若蝶都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金猿的神威。小家伙化作一束精光,圍繞箭翼飛速盤旋躍動,一雙手爪百無虛發,在對方厚實的身軀上撕裂出一道道血槽。

  箭翼雖然吃虧,但受的僅是皮肉之傷,憤怒地扭動身體,用利嘴不斷刺殺金猿,可惜也總是慢上半拍,望塵莫及。

  都以為這將是一場持久戰,金猿突然“吱吱”厲嘯,高高躍起。小手從腦后拔下一根金色絨毛,放在嘴邊“噗”的一吹,射向箭翼。

  面對這么一根細小如雨絲的絨毛,箭翼竟惶恐飛退,好像遇見了最可怕的克星。但它的速度仍嫌稍慢了一點,金絨飛至中途,陡然幻化作一簇犀利絕倫的光椎,如破腐竹一般輕而易舉地刺入箭翼額頭,“砰”的炸裂。

  箭翼血肉橫飛,被炸碎了半截身子重重砸落。金猿看也不多看一眼,得意洋洋將小胸脯擂動得山響,似乎在說:“就你這小樣兒,還敢和我碰?”

  然而它的興奮沒延續太久,甬道盡頭煞風萌動,一群箭翼撲了上來。

  金猿笑容頓時僵住,眨巴眨巴眼睛,有點納悶這些從未在玄映地宮中出現過的冥海老鄉,是怎么猛然一下從地底冒出來的。

  它“吱”的一叫,一氣拔下七八根絨毛吹灑而出。甬道中“砰砰”金光綻動,狂飆跌宕,又有三條箭翼被炸飛了身子。頗有些一猿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剩下的八、九條箭翼大為凜然,游弋在五、六丈外不敢靠近。背后卻又湧出三頭飛鯊,銜尾掩襲,兩隊魔物竟先自相殘殺起來。

  林熠詫異道:“這是怎么回事,難不成公攬月一死,他豢養的魔物都失去了控制,紛紛揭竿而起,造反稱霸了?”

  容若蝶道:“如果只是這樣,情況尚不會太糟糕。我怕的是另外一種可能。”

  林熠一驚,道:“你是在擔心墨先生?”他很快想到,玄映地宮內必然有一條暗道與冥海相連。那些重獲自由的魁猿,無疑是要通過這條暗道踏上返鄉之路。

  平日里這條暗道多半有陣法靈符封印,把冥海和玄映地宮隔絕開來。墨先生要離開玄映地宮,必須要經過冥海,這層禁制一定是被他故意破壞了。

  要知道,墨先生並不曉得公攬月沒有將他的真實身分洩漏出去。他害怕林熠與容若蝶兩人出去后,將自己的底細大白于天下。故此索性大開冥海通道,放出幽冥萬魔,以借助它們的力量將林熠和容若蝶永遠留在地底。

  想明白了這點,林熠的腦袋也開始變大。一兩頭魔物還好說,看金猿威風凜凜的架式應能輕松搞定。但要是冥海中游弋的千萬頭魔物齊齊出動,自己和容若蝶保管會給吃得連骨頭渣也不剩。

  短短工夫,又有五六頭飛鯊趕至,將箭翼屠殺殆盡,緊跟著便向兩人撲來。

  林熠當機立斷,招呼道:“猿兄,咱們先退回酒窖!”挾起容若蝶朝石室退去。

  容若蝶大聲道:“六哥,快去佛堂!”

  林熠一怔,不及細想往佛堂方向退卻。

  幸好酒窖左側的甬道尚未有冥海魔物出現,金猿橫刀立馬,斷后掩護,飛鯊曉得它的厲害,並不敢過分緊迫。兩人一猿迅速退進了佛堂。

  這座佛堂有二十余丈方圓,肅穆莊嚴,金碧輝煌。

  容若蝶從林熠懷里滑落,站回地上目光飛速環顧四周,說道:“六哥,你和猿兄守住門口,我要找機關!”

  林熠應了,取下化血飛鐮握在手中。盡管這玩意兒不甚稱手,也只能將就用一用了。金猿跳上林熠肩膀,一雙小眼睛里迸射出血紅光芒,惡狠狠盯著甬道里的飛鯊,喉嚨里發出“呼呼”低吼。

  僵持了僅僅片刻,門外十余頭飛鯊開始發動進攻。林熠化血飛鐮掠出,“噗”地凌空劈中當先一頭飛鯊的頭顱,立時裂開一道金色血口向周圍擴散。飛鯊如斷線風箏,有氣無力地墜落。

  與此同時,金猿也解決了一頭飛鯊。可是后面的飛鯊聞到血腥氣味,更加瘋狂地撲了上來。

  林熠曉得和這些魔物實在沒有什么道理可講,惟有大開殺戒。當下與金猿仿佛比賽一般,將十多頭飛鯊盡數擊斃。

  望著滿地狼藉,林熠苦笑道:“你們都是何苦來由?明知道沖上來不過是在送死,還要拼命往前闖。”

  然而自己何嘗又不是如同這飛鯊一樣,心甘情願地蹈入死地?

  他悵然輕輕嘆息一聲,甬道外暫時恢復了平靜。但依舊能感覺到,不遠處無數冥海魔物烈烈湧動的氣息。一場更慘烈的廝殺,迫在眉睫。

  他回過頭,見容若蝶憔悴的嬌軀站立在佛堂中心,右手玉指輕掐,櫻唇中低聲推算著什么。當下問道:“若蝶,你在找什么?”

  “六哥,你不覺得這座佛堂佇立在石室群中稍嫌突兀?”

  林熠一震,道:“不錯,我一直隱隱感覺這兒有什么地方不對,原來是這座佛堂!公攬月非佛門弟子,也不信佛,為何要在此處建一座佛堂?”

  他回憶石室群的座落位置,喃喃低聲道:“天、地、水、火、風、雷、山、澤,這是一座以八卦為序的大陣。而佛堂,佛堂正是生門所在!”

  容若蝶微笑道:“所以我相信,那條通向外界的秘道,一定就隱藏在佛堂中!”

  她的話音未落,佛堂外驟然響起“嗡嗡”似滾雷一般的沉悶轟鳴,有如千軍萬馬正向這里沖殺過來。

  林熠微微變色,苦笑道:“是冥海斑斕蜂,聞著了血腥味趕了過來。難怪剛才甬道里那么安靜,有它們在誰還敢來搶頭籌?”

  從甬道兩側,湧起一蓬絢麗多彩的云團。仔細一看,便能發現是成千上萬只五彩毒蜂聚集而成,濃壓壓的兩團向佛堂湧到。

  林熠揚手祭出一張神雷驅魔符,道:“猿兄,別管我們,你想法先走吧!”

  “轟——”靈符爆裂,沖在最前的數千只斑斕蜂在光瀾中化為齏粉。但這點傷亡僅是九牛一毛,更多的斑斕蜂繞過未散的迷霧,向佛堂洪水般湧到。

  金猿聞言大是不滿,“吱吱”一叫,吹出數根絨毛,在門口幻化出一層耀眼的透明光壁。無數斑斕蜂撞到光壁上“嗤嗤”冒煙無力栽落,可依舊如同飛蛾撲火似的前僕后繼,將光壁激撞得“嗚嗚”晃動,現出蜂巢一樣的小坑。

  就這時候,甬道中響起一條遺漿烈蛇雷鳴嘶吼,一團亮紅火云洶湧席卷,瞬間吞噬數千只斑斕蜂,殺開一條血路狠狠轟在光壁上。

  “砰!”光壁承受不住火云的巨大沖擊四分五裂,遺漿烈蛇探出利爪抓向林熠面門。林熠不敢后退,要是讓這魔物沖進佛堂,容若蝶小命休矣。

  他揮動化血飛鐮,斬向遺漿烈蛇的爪尖。

  數百只斑斕蜂乘機湧入,金猿急忙撒出一簇絨毛,在空中炸開數道金色光雷。然而仍有近百只漏網之魚沖入佛堂,一窩蜂撲向容若蝶。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5:15

 第六章 開謝花

  林熠猛吃一驚,有心再祭出神雷驅魔符。無奈斑斕蜂距離容若蝶太近,投鼠忌器不敢妄動。遺漿烈蛇更如附骨之蛆,雙目電光激射,令他無法分身。

  林熠心頭一沉,正要不顧一切回身去救,一件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竟突然發生。

  從容若蝶的掌心里驀地綻開一團青色光華,沿著手臂經肩頭剎那籠罩全身,形成一件光焰熊熊的護甲。而在容若蝶的胸口,赫然浮現出玲瓏龜頭部光影。

  只是,它的模樣不再是先前的憨態可掬,遲鈍木訥。而是變得異常威武高昂,仿佛脫胎換骨,成了叱吒風云的四海霸主。

  斑斕蜂的身軀甫一接觸從容若蝶身上散發出的光焰,立時化為輕煙,蒸騰消失。一丈之內光霧騰騰,萬魔辟易。百余只斑斕蜂眨眼中煙消云散,了無痕跡。

  林熠驚道:“龜靈聖甲!”

  這世上,只有一只玲瓏龜擁有如此的靈力,那便是佛經中所說的,上古時登上霧山為蒼生祈雨的萬載神龜!

  他已沒有空去推敲這只漂泊消隱了萬年的玲瓏龜,為什么在公攬月遇險之際無動于衷,而突然在此刻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神威。眼看容若蝶無恙,不由得精神大振,化血飛鐮再次迫退遺漿烈蛇的猛撲。

  容若蝶蓮步向前,走到供桌前高聲喚道:“六哥,快往后退!”左手握住供桌上的燭臺,用盡全身氣力向下一按。

  “轟——”一道烏金魔閘重重沉落封住佛堂大門,震得地面顫抖,氣浪激蕩。整座佛堂完全被封閉起來,轉危為安。

  金猿一聲歡呼,從林熠肩頭跳落,蹦到容若蝶身前,又好奇又敬畏地望著由玲瓏龜幻化成的龜靈聖甲,似是在慶幸自己先前沒去招惹這只不起眼的小東西。

  青光漸退,光甲緩緩收縮到容若蝶胸前,重新變做那只永遠慢條斯理、呆滯遲鈍的玲瓏龜。但這個時候,它已經成了林熠心中的寶貝。

  容若蝶把它珍愛地托到手心,用玉指愛撫道:“龜兒,多謝你救了我。等咱們脫了險,我一定買來最新鮮可口的魚蝦請你飽餐一頓。”

  玲瓏龜懶洋洋地張嘴打了個哈欠,好像並不怎么領情,慢吞吞把腦袋和四肢縮回甲殼中,打盹去了。

  林熠徐徐調勻呼吸,說道:“若蝶,你是如何找到這道烏金魔閘的?”

  容若蝶搖頭道:“起初我也不曉得這兒有一道烏金魔閘,只是看見供桌上的燭臺擺放暗合‘困象’。我便稍加推演,冒險一試,果然應驗。”

  林熠望向烏金魔閘,心有余悸道:“還好你找到了,不然咱們決計撐不過半個時辰。這兒定然是公攬月最后的庇護所,一旦遇見強敵命懸一線,便逃入此間躲藏。憑藉烏金魔閘的威力,縱是墨先生也無力轟開。”

  “所以,公攬月所說的那條逃生秘道,也一定暗藏在佛堂中,以便隨時脫身,回到曹府。”

  林熠絕處逢生,心情松弛了許多,不禁感到酒蟲發作。他慨嘆道:“可惜,咱們退走得太匆忙,酒窖里上千壇的好酒一點也沒來得及帶出來。”

  說到這里,他的心底猛然一凜,想起一樁可怕的事情。在這沒有清水和食物的佛堂里,甚至連空氣都變得極為有限珍貴。自己或許無礙,但容若蝶嬌弱病軀,又能支撐多久?留給他們的時間,實在不多了。

  容若蝶似乎一點也沒想到這個問題,她笑意盈盈地在蒲團上坐下,說道:“六哥,你不是想知道《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的秘密么?小妹這就告訴你。”

  “若蝶,這事不急,等咱們從這個鬼地方脫困后再說吧。”

  容若蝶搖搖頭道:“乘這會兒工夫,我先將這些秘密告訴你。等咱們出去后,恐怕再不會有如眼前一般的安寧。”

  她不等林熠再開口反對,立即接下去說道:“《幽游血書》分上下兩卷,其中上卷記載的是五大魔宮的百余種絕學;下卷則是魔聖聶天心訣功法精髓的結晶。

  “上卷共有五冊,分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列。

  “下卷卻是一支玉筒,如果不曉得開啟的方法,就是用上百年光陰,亦不可能得到魔聖絕學的一鱗半爪。”

  林熠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連公攬月這般精通奇門遁甲的宗師級人物,手握半卷《幽游血書》近二十年,依舊一無所獲,可見這玉筒開啟方法的巧妙。

  他信手取出玉筒,握在手心里有一道冰涼怡人的氣息綿綿若存地流動,甚是舒服。玉筒的表面不斷變幻著五顏六色的柔和光芒,“幽游”兩個金色篆字熠熠放輝。

  容若蝶道:“玉筒中煥放的光華共分白、青、黑、紅、黃、金、銀七色,不斷交替閃爍,代表五行與日月二光。在玉筒下方有一圈小孔,分別印刻著金、木、水、火、土和日月符號。

  “每當玉筒一種光彩亮起的時候,只需依照白、青、黑、紅、黃、金、銀的順序,將鮮血滴入與光相應的小孔里,就可開啟《幽游血書》。”

  說話時,玉筒正轉換成乳白色的光芒。容若蝶輕輕握起林熠的右手,用珠釵扎破他的食指指尖,一滴鮮紅的血珠緩緩注入象征五行之金的小孔中。

  “嗡——”血珠融入小孔消失不見,晶瑩通潤的玉筒上隱隱現出一縷殷紅血絲的痕跡。小孔驀地亮起,散發出一蓬乳白光暈。

  片刻之后,七個小孔依次亮起,絢麗多彩的光暈交相輝映。緊接著,整支玉筒盛綻出七色光芒,從林熠手心里如水煙一般的擴散,瞬間把他的身軀籠罩在璀璨的華光之中。

  容若蝶松開林熠的右手,微笑道:“這就是公攬月苦思了二十年的秘密!”

  林熠看著周身徐徐變幻的流光異彩,心搖神蕩,詫異莫名。猛然眼前的光霧好似響起了“砰”的一聲,像潮水奔騰將自己吞沒。

  神思微一恍惚中,七彩的光暈幻滅,四周變得一團漆黑寂靜,仿佛突然置身在另一個奇異的空間里。沒有光,沒有風,更沒有一點聲音。心頭的靈識忽然掙脫了主人的控制,“呼——”地向虛空中飛揚延伸。

  幕天席地的閃亮字符真言、心訣圖形齊齊卷湧而到,宛如長河奔湧,剎那之間將自己包圍吞噬。他的神思猝不及防之下,宛如崩潰的堤壩,一任這些洶湧席卷的字符真言、心訣圖形闖入腦海,掀起驚濤巨浪。

  林熠情不自禁低哼出聲,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即將炸裂開來,完全失去了自我。

  他的身軀劇烈顫抖,已無法呼吸,恍然里好像墜入一座深不可測的巨大黑淵,身不由己地飄浮旋轉。

  耀眼的光團愈發濃烈,將他的全身卷裹,消失在彌漫充盈的繚繞光霧里。

  金猿瞠目結舌望著熊熊燃燒的光團,連驚呼都忘記了。容若蝶卻禁受不住佛堂內絢光的強烈刺激,閉起雙目,心中充滿喜慰。

  過了半個時辰,光霧漸漸變得柔和,收斂到林熠周身冉冉流轉。林熠的身影重新現出,猶如泥塑一樣盤膝而坐,無知無覺。

  金猿疑惑地寫道:“他在做什么,為什么還沒有醒來?”

  容若蝶微微一笑,回答道:“六哥正在吸收消化《幽游血書》里的內容,此刻已臻至物我兩忘、坐照返空的境界,也許需要一兩日才能蘇醒。”

  金猿驚得一吐舌頭,心里想道:“一兩天,我被關在這佛堂里豈不要氣悶死?”

  好在整整一日兩夜后它擔心的情景並沒有發生,但金猿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容若蝶越來越虛弱,往日嬌艷的櫻唇早已失去顏色,憔悴的嬌軀好似寒風中隨時會凋零的幽蘭,頑強而纖弱的飄搖。

  出口依舊沒有找到。偌大的佛堂她已將一寸寸的方磚踏尋過無數回,眼中的光彩卻變得漸漸黯淡。

  那尊巨大的金身佛像靜靜盤坐,面含慈悲的笑意,始終默默地注視著腳下的這對青年男女。看著他們在生與死的門前掙扎,看著他們堅韌的意志與絕望的空氣不停激撞出悲壯淒美的火花,仍在微笑著。

  容若蝶感到自己的神志逐漸開始模糊恍惚,饑渴與寒冷像張開血盆大口的魑魅,一點點蠶食著她。

  她只想立刻睡去,進入到沒有痛苦與彷徨的夢鄉,超脫出滾滾紅塵,熙攘人世。

  在另外一個陌生而遙遠的世界,爹爹、娘親,還有岑婆婆,許許多多的親人依稀正在召喚著自己。

  但當她的目光每次凝視過林熠無憂無喜的熟稔面龐,眼神立刻再次變得堅強。生命在這一刻爆發出最美的張力,宛如一支紅燭生生不息的燃燒著熱與光,照亮佛堂,也照亮心底不能泯滅的希望。

  朦朧之中,她隱約感到自己倚靠進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

  抬頭,不期遇上那雙灼熱而明亮的眼睛。仿佛黑夜里閃爍的星辰,讓她看到了溫馨的光亮。

  她費力地環抱住林熠的虎腰,把頭枕在他有力跳躍的胸膛上,疲乏地微笑道:“六哥,我現在的模樣一定很難看吧?”

  林熠右手源源不斷向她體內輸入真氣,柔聲道:“不,你很美,比任何時候都美。”

  容若蝶無力的一笑,歉疚道:“六哥,我還是沒能找到公攬月留下的那條秘道。也許是我猜錯了,它並不在佛堂里。”

  林熠搖頭道:“沒關系,咱們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找,一定能夠找到。”他取出酒囊,用手一捏,里面早空空如也,點滴不剩。

  容若蝶嘆息道:“可是留給我的時間很可能不多了。六哥,答應我,不論發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能放棄,一定要從這里出去。

  “脫困之后,你便去找小妹的恩師,他老人家會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

  林熠緊緊抱住容若蝶冰冷的軀體,感受到她生命的光熱正在一點一點的消逝。

  忽然他醒悟到,為什么容若蝶急于將《幽游血書》的秘密告訴自己,因為她早已做好了自己永埋地底的準備!

  一道撕心裂肺的痛楚從林熠的心頭迅速蔓延,令他沒頂窒息。他用盡全身力量擁住懷中的玉人,好似怕她突然從眼前消失離去,貼著她的耳垂輕輕道:“不,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這鬼地方。若蝶,我要你快樂地活著!”

  一剎那,他做出了破釜沉舟的決定,珍而重之地將容若蝶抱坐到蒲團上,宛如在輕放易碎的珍瓷。他轉過頭,沉聲說道:“猿兄,麻煩你替小弟照顧若蝶,我很快就回來。”邁步走向供桌。

  容若蝶頓時明白了林熠的用意,猛然不曉得從何處生出的力氣,伸手抓向他的衣袂,驚惶道:“六哥,你不能出去!”一陣天暈地旋,撲倒在地。

  林熠趕緊回身將她抱回懷中,說道:“若蝶,我只是去取幾壇酒回來,不會有事。”

  容若蝶牢牢摟住林熠,惟恐他將一去不返。玄映地宮已成冥海魔物的天下,從佛堂到酒窖盡管只有短短百尺多的距離,可何異于龍潭虎穴,步步生死?

  她焦灼地懇請道:“六哥,不要離開我——”

  林熠徐徐道:“若蝶,讓我去吧。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痛苦,看著你受折磨。放心,我可以帶上玲瓏龜,有它保護,一定不會有事。”

  但玲瓏龜會否在自己遭受危險時幻化作龜靈聖甲,林熠心里一點把握也沒有。這么說,不過是為了安慰容若蝶罷了。

  容若蝶焉能不懂得這個道理,她固執地搖頭道:“不要,我只想這樣安靜地靠在你懷中,什么也不去牽掛。你若真心疼若蝶,就不要去,陪著我,好么?”

  林熠擁著容若蝶,視野漸漸模糊。為什么,為什么才剛剛得到,那么快就要失去?

  花開謝,生死渺;月如水,人已憔。

  懷抱中的容若蝶就像一瓣行將枯萎的幽蘭,零落成泥烙刻心田。他擁著她,他就在她的身旁,為她的凋謝熱淚盈眶,卻無法尋找到溫暖的陽光。

  生離死別,原來真的很痛,很痛,痛得讓人不能喘息,不能思想。只能將宛如水泡般脆弱的短暫光陰把握在手心里,等它幻滅成空。

  容若蝶嘴角含著一絲恬靜滿足的笑意,仰頭凝望著巨佛。傳說中悲天憫人的佛祖微笑著,仿佛也正看著她。巨大的右手虛托在胸前,五指向上柔和的曲伸,好似承載起世間所有沉重無奈的苦難。

  恍然中她超脫了一切的憂傷黯然,心扉無限安寧,默默禱告道:“大慈大悲的佛,縱是您將我投入幽冥地獄,前生萬世,若蝶也無悔無怨,甘之如飴。但請您將六哥送離苦海,讓他脫出絕地,此生永無災病,平安歡樂——”

  猛地,她的眼睛怔怔凝視佛手,如同著了魔咒,喜極而泣。

  林熠的聲音在耳畔輕輕喚道:“若蝶,你怎么了?”

  容若蝶淚流滿面,低聲哽咽道:“六哥,我終于找到秘道了。咱們,都能好好的活下去。百年千年,永不離分——”

  林熠一震,順著容若蝶的目光朝上望去,距地六丈的半空中,那只佛手盛開如花,照亮天地。原來,只有從蒲團的角度,這樣地望去,才能看到如此激動人心的奇妙情景。

  原來,佛像捻花微笑,一直在無聲地指引著他們。

  花開見佛,花謝時呢?林熠橫抱著容若蝶,飄身掠上佛手,心情興奮著,緊張著。他不敢想像,如果這次的希望再落空,會是怎樣的結局?

  五根金光熠熠的佛指曲張向天,拇指由上至下閃爍著一行金字:“跪入我門——”而從食指到小指的第一段指節上,則分別刻著四個恢弘大字:“普、渡、眾、生!”

  “跪入我門,普渡眾生。”這就是公攬月留下的最后秘密,林熠和容若蝶無從去揣測他這么做的用意,也許他只是想和其他人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林熠心靈福至,擁起容若蝶向佛指深深拜倒,用盡一生的虔誠與期盼。

  佛手掌心緩緩亮起一團溫潤的金色光霧,把兩人的身軀籠罩包圍。五根細長的手指徐徐收縮並攏,像是一朵開謝的花朵。

  林熠想起下面的金猿,高聲叫道:“猿兄,我們要走了,你上不上來?”

  金猿搖搖頭指指外面,似乎是說:“我還是想法子回冥海吧,它們都在等我。”

  林熠微覺失望,心中湧起不舍,說道:“猿兄,既然如此,你我后會有期,多多保重!”佛手慢慢合起,將兩人的視線阻隔。金霧騰騰,映照佛堂。

  驀然電影一閃,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鉆進了容若蝶的懷抱,正是金猿。

  它揚起頭沖著兩人咧嘴一笑,吱吱有聲。

  林熠大喜過望,撥弄它毛茸茸的頭頂笑道:“這就對了,冥海黑咕隆咚的有什么好玩?還是跟咱們浪跡天涯,縱劍遨游去吧!”

  “叮——”眼前金光大盛,將他們吞沒,身軀宛如騰云駕霧失去了重心,似在無垠煙海中載沉載浮,漂泊起伏。

  片刻之后,光霧冉冉散去,露出周圍黑沉沉的夜景。

  夜空中灑下月光與星輝,大地猶在沉睡。初春料峭的寒風嗚咽吹過,林木婆娑搖曳,落葉沙沙輕飛,竟是曹府的那片白樺林。

  林熠和容若蝶卻從沒有感覺到過,春寒冷夜竟是這樣的美好,連吸入的每一口冰涼風中,分明都有自由自在的歡快氣息。

  金猿迫不及待地從容若蝶的懷中跳下,手足並用攀上樹杈,向遠處眺望這個對它而言嶄新而又陌生的世界。哪怕一只宿鳥的驚起,都會令它生出興奮的驚訝。

  林熠抱著容若蝶,像個孩子似的激動舞轉,低聲道:“若蝶,咱們出來,真的出來了!”

  容若蝶蒼白的玉容上也洋溢著不可抑制的喜悅光芒,伏在林熠肩頭任由他放肆的旋轉,讓風、讓樹林、讓大地,跟隨著他們的腳步一起轉動起舞。

  玲瓏龜悄悄從容若蝶袖口里探出腦袋,張望這曾經熟悉無比的世界,而后又懶洋洋回到甲殼里繼續它的好夢。生命如此美妙,有誰不願盡情享受它的饋贈?

  林熠停下身子,容若蝶嬌喘著輕嗔道:“傻瓜,你都快把我轉暈了——”

  她的話只說到一半就無法繼續,因為林熠灼熱的嘴唇已緊緊堵住了櫻桃小口,在靜謐中默默分享重生的快樂。

  良久,容若蝶沉吟道:“六哥,你是否能先從《幽游血書》中尋找到控制破日大光明弓的心法。這么長的一張玉弓帶在身上,威風是夠威風,就是太扎眼。”

  林熠笑道:“不錯,這玩意兒插在腰里的確有點別扭。”

  他取出玉筒,卻發現上面的七色光芒早已消失,冷冰冰地握在手里毫無反應。

  容若蝶嫣然微笑道:“六哥,玉筒中蘊藏的資訊已完全被你的神識吸收,現在它等若廢品,再無半點靈力。你也根本再不需要它啦。”

  林熠醒悟過來,合目冥想,意念專注到《幽游血書》之上。腦海里漸漸亮起一團青色光華,呈現一排冗長的目錄,從心訣劍法到煉器制符,幾乎包羅萬象無所不容。

  目錄的第一行,殷紅色的字體醒目閃爍,正是“破日七訣”。

  林熠心念一動,凝注在“破日七訣”之上,殷紅光字像漣漪一樣化開,旋即重新凝鑄成七行篆字,由上至下分別是“鑄神”、“煉元”、“融精”、“和光”、“射日”、“破天”、“碎空”七訣。

  林熠明白,這必然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只是不曉得聶天當年修煉到了哪一個層次。

  他現在只想找到控制破日大光明弓的方法,也不急于立刻著手修煉,當下神識開啟“鑄神訣”,洋洋灑灑三千多字的心訣緩緩浮現,無比清晰。

  林熠驚訝地發現,這三千五百七十六字的內容,只掃視一遍便能牢牢地印刻入記憶里,絲毫不需要強記苦背。然而要參悟其中的每一個字、每一行話,卻絕非旦夕之功。

  而所謂的“鑄神訣”,他粗讀之下已大致了然,便是要將自己的神識和破日大光明弓之間建立起微妙的聯系。令它沉睡的靈性復蘇,與主人的心念水乳交融,立誓盟約從此永不相棄。

  這過程永無止境,猶如比翼雙飛的情侶,即使心有靈犀,仍然需要不斷的用心經營、努力呵護,直到地老天荒。

  他睜開眼睛,腦海中的幻象逐漸退淡,右手握住弓身,用左手食指與中指扣住弓弦朝后拉動。弓弦紋絲不動,隨著林熠力量的逐步加大,深深勒進他的肌肉中,硬生生割開了一道殷紅的傷口。

  鮮血汩汩流到弓弦上,並沒有滴落,而是迅速的融化進弓弦,消匿無蹤。

  林熠心神無波,低聲念誦“鑄神真言”,神識凝聚靜候著破日大光明弓靈性復蘇的一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5:53

第七章 對峙

  “錚——”漆黑的弓弦突然發出低幽鏗鏘的鏑鳴,仿佛是冥獄惡魔的咆哮,一記記敲擊在林熠的靈臺,震得魂魄晃動,難以自已。

  只不過,這聲音惟有他才能清楚的聽到,而近在咫尺的金猿和容若蝶全都恍若未聞。

  林熠鼻子里低哼一聲,吞下一口翻卷到喉嚨口的熱血,竭力守住靈臺,心神禁受著弓鳴一次次洶湧的沖擊,繼續專注地念動“鑄神真言”,與破日大光明弓締結滴血誓約。但嗓音已越來越嘶啞,越來越微弱。

  雙指的鮮血還在滴灑,漆黑的弓弦表面徐徐亮起一波接著一波的晦暗紅光,朝著上下兩端流動延伸,源源不絕注入弓身上昂然高踞的兩頭威武魔獸。

  魔獸緊閉的雙目驟然開啟,全身煥射出殷紅光焰,向弓身擴散。

  鐫刻在魔弓上的花紋與真言次第亮起,再緩緩暗滅。

  順著次序,破日大光明弓上顯露出一排真言,正是:“大道無情,我命在我不在天!”

  兩蓬流動的紅光,終于在弓身中心相遇融合,交匯一體。林熠心神劇震,感應到破日大光明弓內仿佛裂開了一道縫隙,自己的神識泉湧奔流,一洩千里。

  “砰!”他的神識猛然間毫無征兆地,迎頭撞到一堵冰冷徹骨的墻面上,神經一麻打個了激靈。一團寒流從破日大光明弓內勃然反噬,壓制住林熠的神識,倒卷向他的腦海。無邊魔意浩浩蕩蕩,無可阻擋。

  林熠不驚反喜,意識到破日大光明弓沉寂二十年的靈性,已然復蘇。但它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以至于自己根本無法控制。就如一匹兇悍的野馬,在主人馴服成功之前,桀驁而自負,無視所有的禁錮。

  他迅速念動真言,在神識退出破日大光明弓弓身的一瞬,將心念輸送進去。至于破日大光明弓蘇醒的靈性是否願意服從,卻殊無把握。

  “嗡——”的一聲幽鳴,林熠左手松開弓弦,切斷了神識與破日大光明弓之間的聯系。一縷寒氣仍然突入了他的神經,麻木難當。

  他急忙集中心志,將寒氣消解融化,身體又恢復了正常。

  破日大光明弓在手中縮小,最后只剩下三寸多長靜靜躺在他的掌心里。

  他欣喜道:“若蝶,成功了!”卻聽不到容若蝶的回應,低頭才見她已昏迷。

  林熠大吃一驚,更后悔不已。自己一時沉醉于破日大光明弓,竟疏忽了身畔玉人,當真罪不可赦。

  他明白,現在的容若蝶最需要的,不是靈丹妙藥,而是食物清水,以及充足的休息療養。

  然而在這危機四伏的曹府,這些居然也成為奢侈的企望。

  林熠驀地一凜,他們在白樺林中逗留了不少時間,卻感覺不到周圍任何的動靜,更別說被巡夜的弟子發現,這顯然有些不對勁。

  但要想懷抱容若蝶走出白樺林,不論遇見正魔兩道任何一門一派的人物,都是一個麻煩。

  假如能夠像墨先生一般,利用秘虛袈裟隱身,事情便可以容易許多。

  林熠心念一動,暗暗埋怨自己太笨,記起自己在吸收玉筒蘊藏的資訊時,腦海中曾有“秘虛袈裟”的字樣一閃而逝。當時只顧把這些字符圖形納入記憶,也來不及去細究。

  當下他凝神進入《幽游血書》之中,短暫的搜索后,開啟了“仙器”一項,秘虛袈裟果真赫然在列。

  林熠記下心訣,念動真言祭出秘虛袈裟。光華一亮,秘虛袈裟輕柔地披落在身上,仿佛有一團柔和的水波立時將他包圍。

  身旁的金猿嚇了一跳,它眼睜睜瞧著林熠和容若蝶的身影在視線中突然消失,可先天的靈覺里卻仍然能感應到兩人的存在,而且依舊站立在距離自己不到三尺的原地。

  它好奇地伸出小手,試著想觸摸林熠,驀然身子懸空被人抓了起來,耳朵里聽到林熠的笑聲道:“猿兄,你也進來吧。”眼前紅光一閃,已伏到林熠的肩頭。

  它小心翼翼地把手向前伸出,碰觸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就好像把手探到了一泓溫暖舒適的潭水里。周圍的景物發出輕微的晃動,宛如波動的水中影像。

  林熠見它目瞪口呆傻愣愣的模樣,莞爾一笑解釋說:“這是佛門隱身至寶秘虛袈裟,就算近在咫尺,別人也發現不了咱們啦。”

  他想到更多的是,有了這件隱身的佛寶,他日潛返昆吾山追查師父遇害真相的把握,無疑也大了許多。原先只不過想將秘虛袈裟送回大般若寺,借此詢問墨先生的事情,現在看來需得厚顏借用一陣子了。

  他丹田提起,低喝道:“猿兄坐穩,咱們走了!”施展御風術飄飛而出。

  曹府內萬籟俱寂,甚至連呼吸聲也聽聞不到。似乎,里面已經成為一座空宅。

  他的心頭一沉,暗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難道曹大哥他們全都——”他不敢往下猜測,落到空蕩蕩的大院里。

  院中的兵器架、石墩子擺放地整整齊齊,一如往日,絕不似曾經發生過激烈爭斗的情形。但地上的落葉,卻表明了這座院子已有數日未曾有人打掃。

  這不是正常的情況,公攬月在世時對曹府宅院的干凈整潔十分講究,每天都有專人打掃三次以上,所以在曹府里,哪怕是院角中,也很難看到飄落的樹葉。

  林熠心中愈發擔心曹彬夫婦和小曹衡等人的安危,風馳電掣般穿過宅院直上小樓。一路上院落淒清,屋宇無聲,只有風吹過草木時帶起的沙沙微響。

  他來到曹彬夫婦居住的屋外,門戶虛掩,里面幽暗靜謐,毫無聲息。

  推開門,冷月從窗外透過薄如蟬翼的紗紙照入屋中,從床上的被褥到桌上的杯盞,全都有條不紊擺放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上,就好像屋子里的主人剛收拾完畢出了遠門。

  然而簾帳高挽,紅燭寂寂,惟獨看不到曹彬夫婦的身影。而懸在墻上的佩劍,也隨同他們的主人一起消失。

  林熠環顧半晌,仔細檢查了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仍然沒有發現其他異常的痕跡,更沒有打斗過的跡象。他驚異更甚,退出曹彬夫婦的臥室,又走進隔壁小曹衡的屋子,結果里面的情形和適才所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人都到哪兒去了?這個疑問令林熠百思不得其解。

  從府門到小樓,種種所見都透著一絲詭異的氣息,仿佛曹府所有的人盡皆在剎那之間憑空失蹤。

  難道真的是在一夜之間盡數遇害了么?林熠首先排除了這種猜想。

  縱然是五行魔宮聯手偷襲,要想屠滅曹府上下百多口人,也不可能不留下絲毫的痕跡。況且雁鸞霜和正道各派也決計不會坐視不理。

  如果是曹彬主動舉家離去,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能夠得到解釋。但憑他和曹彬的交情,以及曹彬的耿正為人,又怎么可能不給自己留下只字片語,何況他走時顯得並非十分匆忙,甚至能夠細心地關上每一扇窗、每一道門。

  如果是被人劫持,誰又有如此的手段,能從府外虎視眈眈的正魔兩道高手眼皮下,把這一大家子的人穩篤篤地帶離曹府?難不成是雁鸞霜?或許天宗確有這樣的實力,但曹彬夫婦又如何會輕易的答應合作?

  林熠不覺苦笑,望著冷冷清清的屋子,略一思忖徑直下樓,向那間自己曾經用以煉符靜修的密室行去。那是最后一個可能出現線索的地方,如果曹彬有意給自己留下資訊,又惟恐別人看到,藏在密室里無疑保險許多。

  打開密室,里頭的景象依稀如自己當日離開時。煉符的法壇早已拆除,打坐用的蒲團還靜靜地放在原處。

  旁邊,幾個尚未拆封的酒壇紋絲未動,金猿吱吱歡呼,迫不及待地撲了過去。

  林熠收起秘虛袈裟,把昏迷不醒的容若蝶輕輕放上軟榻,蓋上被褥,目光又落回到蒲團上。蒲團擺放的位置雖然沒有問題,但正反面已被倒了個面,顯然是有人故意為之。除了自己這個在蒲團上打坐了月余的人以外,恐怕很少再會有誰能夠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細節。

  他上前伸手一摸,明顯感覺到蒲團里有些異樣,好像被人塞進了什么東西。

  林熠拆開蒲團,棉絮里露出一封折疊整齊的書簡。

  打開一看,曹彬的筆跡赫然映入眼簾,上面寥寥數語寫道:“字諭錢老先生:因曹府突生變故,危難將至,幸得貴人救助避往他處。事起倉促,不及待先生訪友歸返,特留此書。望先生勿念,當謀后會。”

  下面落款的日期是兩天前,那時林熠尚困在玄映地宮中無法脫身。

  曹彬的筆跡流暢自如,行文工整有序,不似受人威逼或匆忙草書。

  林熠心里一寬,看來曹彬一家已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連曹胤也被一並帶走,自己的心終于可以稍稍放下一點。

  只是令林熠疑惑的是,曹彬的書信里並沒有說明救助他的“貴人”到底是誰。如果真是觀止池的雁鸞霜,應該不必諱隱才對。莫非,還另有其人?

  但除了天宗的清譽實力,天底下還有哪一家可以讓曹彬夫婦心甘情願地舍棄祖業遠揚避難,又能夠瞞過府外重重的耳目監視?

  大般若寺倒是一個候選,但那些老僧不問世事已久,沒理由突然跑到漣州來。

  他忽然低咦一聲,發現在蒲團底下的地面上,印刻著幾個怪異的標記。

  林熠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復雜難明的表情,似是驚喜,似是猶疑,默默凝視那幾個標記沉思良久。

  他站起身,對金猿招呼道:“猿兄,我要去見一位朋友,你跟不跟來?”

  金猿把腦袋探到酒壇里猛吸一大口,向他點頭。臉上的酒汁滴滴淌落,把身上的絨毛沾得濕漉漉一片,模樣甚是滑稽可笑。

  林熠探腳抹去了那幾個標記,把蒲團放回原處,說道:“猿兄,稍后無論發生什么事,你都絕不可以動手,只要保護好若蝶就行。明白么?”

  金猿點點頭,用手寫道:“你去見的那人,是不是你的對頭?”

  林熠苦澀一笑道:“他不是我對頭,以前還是為了同一理想並肩作戰的生死兄弟。”

  金猿似懂非懂,跳上林熠肩膀。

  林熠抱起容若蝶,輕聲道:“若蝶,等我解決了這事,就和你一起回東海。”

  出了密室,林熠直往后花園而去。

  寒冷的野風中洋溢著草木清香,他的腳步平緩而沉穩,把孤單的背影消融在茫茫夜色中。他走到假山洞前,黑暗中里面隱約站立一人,背對自己雙手負后,淵渟岳峙極具氣勢。

  似乎,這個人一直都在這里等待著他,又從未曾回過頭。

  林熠深吸一口氣,將懷中的容若蝶緊了一緊,似是擔心她禁受不起春夜的寒冷,想用自己體溫將她包容。

  低沉而徐徐地,他向佇立在洞中的人說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洞中的人依然沒有回頭,緩緩回應道:“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

  林熠聽到那人的嗓音,微微苦笑道:“真沒想到,你也是仙盟中人。”

  那人終于轉身,朦朧月色中露出一張俊挺而冷漠的臉,不夜島少島主楚凌宇。

  他的神情失去了往日的寬和,犀利的目光像是可以穿透林熠的身軀,只是在看見容若蝶的一瞬,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觸摸的光芒,而后嘴角浮起一縷譏嘲的冷笑,悠然說道:“林兄是否知道,自從你叛逃出昆吾之后,仙盟所有的聯絡暗語和標記,已經全部修改。

  “若非為了請你到此處來,這些標記暗語已不會再使用。”

  林熠的心一痛,他臉上的面具早在石窟中就已摘除。但楚凌宇仍然無法從他的臉上尋找到絲毫的神色變化。

  沉默片刻,林熠問道:“楚兄,是你在密室里留下暗號,將我邀來的?”

  楚凌宇答道:“我在這里已經等了你三天,這是給你自首的最后機會。幸好,你沒有令我失望,還算是一條漢子。”

  林熠問道:“你們是什么時候發現我隱身在曹府的?”

  “我們花費了一個月的時間,對你可能隱藏的住所和以前交往過的朋友,都暗中做了周密調查,卻尋找不到任何關于你的線索。”

  林熠沒有驚奇,對于仙盟的力量,他十分清楚。而仙盟處置叛徒的決心和能力,更是毋庸置疑。因此,盡管他好友無數,但都不敢輕易去投奔。

  這固然是怕連累別人,更重要的是仙盟絕對可以查到這些人。

  曹彬卻是個例外,他們相識不久卻形同莫逆,仙盟還來不及掌握到這條線索。

  但他還是低估了仙盟的手段,僅僅一個多月,楚凌宇仍是找到了自己。

  楚凌宇繼續道:“很不巧,我們了解到你在龍首山曾救過曹彬夫婦。而林兄逃下昆吾當日,正好有威遠鏢局車隊經過附近。領隊的不是別人,恰好就是曹彬。

  “而后,他藉口要去趕集,差遣手下先行返回漣州,自己卻和夫人駕著馬車獨自在后緩行。事實上,他也並沒有去興安趕集,只比手下稍晚些就回到曹府。可是身邊卻突然多出了一位新聘的教書先生。這件事,難道還不足以引起我們的懷疑么?”

  林熠暗嘆一聲,他何嘗不知這其中破綻疑點頗多,所以早打定主意一旦修為恢復,就立即離開曹府。無奈后來接連發生的事情卻不是他有能力掌控的,他的行程也因此不得不耽擱了下來。而仙盟,來得比預料的快了些。

  他問道:“那日撫仙湖邂逅,難不成也是楚兄有意安排的?”

  楚凌宇搖頭道:“若是如此,楚某怎可能讓林兄藏匿至今?那日我是為金牛宮之事與雁仙子結伴而來漣州。但湖上相逢,楚某已知這位錢老夫子絕非常人,隱身區區一個威遠鏢局充當教書先生,殊為可疑。

  “后來仙盟情報傳來,兩相對照之下,就不難確定林兄蹤跡了。”

  林熠點點頭,道:“你們將曹彬一家送去了什么地方?”

  楚凌宇冷哼,道:“這個你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不過我還是可以告訴你,曹彬對你的確是夠朋友。我為了勸他離開,費盡唇舌,到最后還是假借了你的名義,他才答應。”林兄,我實在沒想到像你這樣的人,還能結交到曹彬這般的君子。“面對楚凌宇的譏諷,林熠除了苦笑,還是苦笑,說道:“楚兄以為,小弟該是哪一種人呢?”

  楚凌宇一字一頓毫無表情地道:“狼心狗肺,弒師叛門,百死無赦。”

  林熠居然笑了起來,說道:“原來小弟在楚兄心目中,竟是這樣的人。”

  楚凌宇冷冷道:“你錯了,對林兄有此評價的不只楚某,這是仙盟的共識。”

  林熠問道:“楚兄是來把小弟抓回仙盟問罪的?”

  “仙盟從不干涉各派內務。你是昆吾派弟子,我自是要將你帶回昆吾,交由貴派掌門玄雨真人發落處置。”

  林熠嘆了口氣,道:“原來仙盟也已不相信小弟,認定我是弒師之人。”

  楚凌宇漠然道:“你如果當時不逃下昆吾,仙盟或許能設法為你查清真相。但你居然畏罪潛逃,大羅金仙也再難打救。”

  林熠點點頭道:“小弟明白。但假如我當日不逃,也許死得更快。”

  楚凌宇哼道:“林熠,你既然敢來見我,就不必再狡辯了。有什么話,留待回到昆吾山后,在法堂上供述。現在,跟我走!”

  林熠沒有動,平靜道:“楚兄,有一件事情小弟想先告訴你。”

  楚凌宇微一皺眉,道:“說!”

  林熠笑了笑,對他的不耐煩不以為意,抬手指向山洞中說道:“這座假山洞的盡頭,有一座傳輸法陣,已被小弟破啟。公攬月修築的玄映地宮,便深藏在內。”

  楚凌宇沒有半點驚訝的樣子,回答道:“這不用你來擔心,楚某早已知曉,而且三天前已經奉總召集人之命,將傳輸陣毀去。否則,能夠進入玄映地宮的,又豈止林兄等寥寥數人?”

  林熠一怔,詫異道:“總召集人也到了漣州?”

  楚凌宇道:“她不會見你的,你今后與仙盟也再無任何關系。”

  林熠嘆息道:“聽說總召集人是位絕世美女,小弟恐怕今后也沒機會再能得見她一面了,可惜啊,可惜——”

  楚凌宇的眼里露出一絲奇怪神色,轉開話題問道:“林兄,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公攬月已經死在玄映地宮里,殺他的人我從未見過,自稱是‘墨先生’。

  “他身負重傷,脫出元神從與玄映地宮相連的冥海逃脫。希望仙盟能留意此人,十九年前潛入逆天宮偷盜《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的,也有墨先生一份。而且,大般若寺的至寶秘虛袈裟,也曾在此人身上出現。”

  楚凌宇靜靜聽完,回答道:“林兄放心,楚某會照實稟報。”

  林熠微微躬身道:“多謝楚兄。”揮手飛出一道碧光,緩緩送到楚凌宇面前,說道:“這是小弟的翠牌,也請楚兄收回吧。”

  楚凌宇伸手接住,明白了林熠用意,徐徐道:“看來,你是不願意跟我走了。”

  林熠低頭望了眼昏睡中的容若蝶,心中一暖湧起無限豪氣,頷首道:“對不起,小弟不能跟楚兄走。我要將她送回家去,況且她正昏迷不醒需要有人照料。”

  他不願楚凌宇知曉容若蝶的身分另生枝節,故此並不吐露她的姓名。

  楚凌宇視線掃過容若蝶,問道:“林兄,你可知道這位姑娘是誰?”

  林熠一凜,還是回答道:“小弟當然知道,莫非楚兄也認識她?”

  楚凌宇嘿嘿一笑,反問道:“林兄,你真的知道?”

  林熠明白隱瞞不過,嘆了口氣道:“這位容姑娘,數月前小弟與她曾在築玉山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正一劍派的費師叔等人和觀止池雁仙子也都在場。”

  楚凌宇的聲音更冷:“既然如此,你還要維護她?”

  林熠迎上楚凌宇犀利而森寒的目光,斬釘截鐵地答道:“是!”

  楚凌宇厲聲道:“如果這是仙盟的命令呢?”

  林熠一驚,他最擔心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

  對于仙盟而言,容若蝶這位擁有超卓智慧的神秘少女,投身冥教出手不凡,無疑會高度重視。假如能夠將她擒下又或控制,不僅能夠消除一個潛在的隱患,更可以借此了解冥教的內幕。

  可笑的是,這些情報其實都是自己通過恩師玄干真人傳送給了仙盟。

  他沒有料到楚凌宇竟會一眼識出容若蝶,不然也不會攜她來赴會。只是容若蝶極少現身,所識者寥寥,更不可能見過楚凌宇。楚凌宇又是怎么把她認出的?

  仍然斬釘截鐵地,林熠回答道:“縱是盟主在此,也絕對不行!”

  楚凌宇面罩寒霜,緩緩說道:“林兄,你這是公然與仙盟決裂,自陷不義!”

  林熠淡淡的一笑,說道:“在你們眼中,我早已是自決于師門的不忠不義之徒。仙盟也將小弟剔除出盟,我再抗命一次,又算什么?至多不過罪上加罪罷了。”

  楚凌宇凝視林熠許久,眼神漸漸柔和了些許,放緩語氣說道:“林兄,雖然我要將你押回昆吾。但盟主也早有交代,務需給你辯解洗冤的機會。只要你真的沒殺害令師,事情猶有挽回的余地。

  “也許你不知道,在追查你下落的同時,仙盟也在全力追查林兄弒師的真相,好給世人一個交代。”

  “可是你們追查的結果,卻愈發證明小弟是弒師的真兇,對么?否則楚兄適才也不會用那般口吻說話。”

  楚凌宇沉聲道:“是,可畢竟這事仍有一線周旋的余地。但倘若林兄現在繼續一意孤行,這最后一道門縫也將隨之關閉。”

  林熠搖頭道:“不用說了,楚兄好意小弟心領。可惜,我無法從命。假如沒有若蝶,我或許會跟你回山。可是現在,決計不行!”

  楚凌宇低喝道:“林熠,為了一個女子,你甘願毀了為自己辯解的最后一線希望,與仙盟和正道各派作對到底?”

  林熠安詳地俯下頭,凝望容若蝶輕輕道:“你不懂,為了她,我必須這樣做。”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6:08

第八章 挽弓

  楚凌宇怔住了,半晌才說道:“林熠,你已無可救藥。”

  林熠平靜地說道:“小弟清楚楚兄心里在想什么。如果為義氣、為蒼生,縱是讓林某血濺五步,我也絕不皺眉退縮。可是,我不能將若蝶交給楚兄。縱使要回昆吾領罪,也必須等到我將她送返回家。”

  楚凌宇問道:“如果我不答應,一定要林兄交出容若蝶呢?”

  林熠沒有說話,然而楚凌宇從他的眼神里已然讀懂了含意。他無奈的一笑,說道:“林兄,你這是要逼我出手,生死相見。”

  林熠道:“倘若楚兄願意退讓一步,給林某十日寬限,待我送返容若蝶后,必當回昆吾山說明實情,屆時信與不信全在諸位!”

  楚凌宇微笑道:“你這么說,是因為自忖懷抱容若蝶,絕逃不過楚某的追捕,所以有意讓步,是么?可惜,我也無法再相信林兄,更不會放走容若蝶。”

  林熠明白,不打不行了,嘆道:“楚兄,你又何必苦苦相迫?”

  沉默多時的金猿到這刻再也按捺不住,低聲嘶吼,如一束金色閃電從林熠肩上躍起,掠向楚凌宇面門,探爪便抓。

  林熠一驚,喚道:“猿兄,莫要妄動,快回來!”

  但金猿的速度遠比林熠的聲音更快,身形一晃已欺近到楚凌宇身前。

  楚凌宇“咦”了聲,道:“冥海金猿!”左手大袖揮出,拂向金猿。

  他也不願真個打傷對方,袖上僅用了三成功力。不料金猿凌空一彈一閃,大袖落到空處。

  楚凌宇一凜,電光石火之間頭向左偏,身軀后仰拍出右掌,竟是正兒八經的要和金猿過招比試。

  金猿的身形從楚凌宇右耳耳側“呼”的掠過,為避開楚凌宇右掌,手爪也偏了開去。但一股冷風從鬢角呼嘯而過,仍令楚凌宇吃驚非小。

  金猿險些被楚凌宇打中,亦收了輕敵之心,凌空翻轉從他頭頂高高越過,穩穩回到林熠肩頭,齜牙咧嘴狠狠盯著對方,喉嚨里發出“呼呼”怒吼。

  林兄輕拍金猿,安撫它道:“猿兄勿怒,楚兄是我的朋友。”

  金猿沖林熠眨巴眨巴眼睛,要是會說話準會問道:“朋友,天底下有這樣非逼人家回去送死的朋友么?”

  楚凌宇非但不怒,反而甚是欣賞的望向金猿,贊道:“好個厲害的小家伙!”

  金猿不屑地把頭扭過側旁,心道我老人家拿手的絕活還沒亮出來呢,不然足夠再讓你小子喝上一壺。

  林熠道:“這是小弟在玄映地宮中結交的朋友,若論年歲,恐怕比你我都大得多。”

  楚凌宇點頭道:“我知道,金猿乃魁猿中的王者,個頭越小靈性越高。如這位猿兄,足以抵得上一個魔道的一流高手。林兄,莫非你想和它聯手,對付楚某?”

  林熠朗聲笑道:“楚兄,你把我林熠看得也太低了一點。”

  他也不必說破,能夠將曹府舉家遷徙,絕非楚凌宇一人可以辦到。在漣州內外,甚至曹府附近,必然還有其他仙盟高手的埋伏。

  楚凌宇微微一笑,望向洞外微明的天色,喃喃低語道:“天快亮了,林兄。”

  林熠會意,說道:“不錯,天就要放亮,咱們的事情也該盡快有個了結。”

  楚凌宇道:“林兄,你我天南海北素未謀面,可昆吾驕龍的大名楚某久已耳聞。對林兄的年少有為,我也是一向仰慕神往,恨不能早日相識結交。沒想到,今日你我見面,竟是這么一種境地。”

  林熠淡淡道:“世事難料,誰能預知百年將來?”

  “從曹府出南門四十里,有一座荒山,山頂有一亭名為‘俯波’。不知林兄是否願意隨楚某前往?”

  這是下戰書了。林熠毫不猶豫的應道:“好,請楚兄引路!”

  楚凌宇一聲長笑,藍色的長衫舞風而起,如神龍經天向南掠去。

  林熠緊隨其后,出了漣州府須臾,一座荒山遙遙在望。

  山頂雜草叢生,山嵐卷蕩,俯波亭孤獨佇立在晨曦初現中。遠方煙波縹緲,水平如鏡,正是撫仙湖。未散的晨霧籠罩湖面,寒意未消。

  林熠將容若蝶輕輕放入亭中的石椅上,褪下衣衫替她覆上。

  很奇怪,自己和楚凌宇對峙許久,也沒能把她驚醒。也許這反倒是件好事,至少楚凌宇絕不希望容若蝶知道仙盟的內幕和他的另一個身分。

  而對林熠來說,一場無可避免的決斗近在眼前。對手是正道年輕一代中公認的第一高手,自己也曾在曹府親睹過他的出手。

  林熠殊無把握,卻不得不直面相迎。到這個時候,他已無路可退。

  楚凌宇沒有催促,耐心的佇立在山崖邊,負手俯瞰撫仙湖。

  林熠拍拍金猿的小腦袋,低聲叮囑道:“猿兄,若蝶便拜托你守護了。一會兒我和楚兄對決,猿兄切不可出手幫忙。”

  說完走出俯波亭,向著楚凌宇的背影遙遙道:“楚兄,可以了。”

  楚凌宇沒有回頭,清朗的嗓音悠然低吟道:“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常見,斗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林兄,還記得那日你我湖上相逢,你吟誦的這首詞么?”

  林熠微笑道:“小弟當然記得,當時雁仙子還應和了下半闕。往事歷歷在目,就好像僅僅發生在昨天。”

  楚凌宇道:“是啊,往事歷歷在目。我始終覺得,能夠用心念出這首詩詞的人,絕不可能是個卑鄙小人。林兄,你是否記得加入仙盟時,立下的誓言?”

  林熠靜默片刻,回答道:“言猶在耳,只是時過境遷,楚兄不提也罷。”

  楚凌宇回轉過身,嘆了口氣道:“林兄,看來我是無法勸動你了。”

  林熠搖頭道:“人各有志,難以強求。楚兄,若非今日你我一戰勢所難免,小弟必當交上你這個朋友。咱們把酒言歡,不醉不散。”

  說到這里,他忽然苦笑一聲,道:“只怕現今你已不屑交我這個朋友。”

  楚凌宇默視林熠良久,緩緩道:“出手吧。”

  林熠見楚凌宇絲毫沒有拔劍的意思,一皺眉問道:“楚兄打算空手與小弟過招?”

  楚凌宇看了眼林熠腰上的化血飛鐮,微笑道:“林兄的仙劍已被昆吾派收回,那化血飛鐮雖是著名魔兵,卻怕林兄用來並不稱手。不如讓楚某以一套掌法,會會林兄的昆吾劍派絕學!”

  這正中林熠下懷,他的奇遁身法和手舞足蹈小八式傳自北帝雨抱樸,較之不夜島的絕學不遑多讓,林熠有這個信心。但對楚凌宇的氣度胸襟,仍不由生出敬佩,抱拳道:“如此小弟得罪了!”

  他左手低垂,右手虛抱胸前,亮出門戶。太炎真氣從丹田汩汩流出,運轉全身經脈,靈臺逐漸澄靜無思,眼中心中只剩下對面佇立著的楚凌宇挺拔身影。

  楚凌宇兀自不動,然而身旁山嵐卷蕩更疾,仿佛無形中有一股力量將它們匯聚,盤旋,向高空昂首呼嘯。他一雙清澈沉靜的目光,也正對視在林熠的臉上,顯得無限從容,周身上下更尋找不到一絲的破綻。

  兩人腳下的塵沙如同水波一樣地徐徐擴散,在匯合的一剎那,“呼”地激撞出一蓬彌漫咆哮的滾滾云塵,向上空盛綻。

  兩個人的身軀不約而同受到氣機牽引,微微晃動。

  林熠一聲長嘯,率先搶攻,凌空掠過六丈的距離,右手五指戟張,抓向楚凌宇的右肩,正是一招“手到擒來”。

  他明白,楚凌宇正道年輕一代第一高手的名頭,絕非虛至。要想能與對手周旋到底,就必須先聲奪人,牢牢壓制住楚凌宇的氣勢。一旦讓楚凌宇揮灑如意,盡情施展出不夜島的“奔月十八式”,自己勢必大費周折。

  故此,林熠甫一出手便使出了手舞足蹈小八式。身如風,手如電,正把這式手到擒來志在必得的凌厲氣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楚凌宇低聲驚咦,他已先入為主,以為林熠既是昆吾劍派弟子,施展的亦應是其師門掌法。但眼看這式手到擒來似拙還巧,氣勢恢弘,分明是一套頂尖的上乘絕學,偏又是自己從未見過。

  他已沒有時間多想,身軀左閃,拍出右掌如封似閉,亦不敢有絲毫托大的亮出了不夜島絕學,奔月十八式中的精妙招式。

  奈何他仍是小覷了手舞足蹈小八式的威力。林熠手到中途五指輕輕一個變化,直讓楚凌宇看得凜然一驚。自己右掌的守勢在對方輕微的手勢變化中,竟輕而易舉地消于無形。非但如此,連向左側閃避的角度空間,也籠罩在了林熠右手吞吐閃爍的后招變化里。

  但楚凌宇不愧是名門高弟,雖驚不亂,腳下錯步一退,左掌旋即攻出,與右掌呼應相守,宛如一張鋪展開的天羅地網,疏而不漏,柔而不頹,把林熠的這式手到擒來盡數封殺在左右合圍的掌勢之中。

  林熠笑道:“楚兄小心了!”身形一轉,右爪從楚凌宇雙掌合攏的瞬間脫逸而出,左手一招“無往不利”如同蓄勢已久的山洪爆發,奔雷縱橫,扼向楚凌宇咽喉。

  楚凌宇盡管早預料到林熠左手必然有為而來,但依舊大吃了一驚。

  有道是獨木不成林,古往今來,天下的手法招式,盡皆是左右雙手配合施展,相得益彰。

  孰知林熠的一招一式竟然都是僅憑單手攻出,偏又自成章法威力驚人。這等若是兩個高手在輪番的攻擊自己!

  可他哪里曉得,創出這套手舞足蹈小八式的北帝雨抱樸本人,正是獨臂。楚凌宇初逢乍見,焉有不吃虧的道理?

  他雙掌招式已然用老,不及回防,只得抽身再退。不想左腳一個踩空,原來已退到了山崖之外。

  幸虧他反應迅速,在左腳將落的瞬間,腦海中也已浮現出背后景象,提氣揚聲低喝,如一片飛絮倒飄出三丈。

  林熠接連兩招攻其不備,卻連楚凌宇的衣角也沒碰到,禁不住生出佩服,笑道:“楚兄可要留神,小弟的這套功夫不同常規,你需得多提一點精神。”

  楚凌宇飄然懸浮在山崖外,雖吃了小虧被迫退守,但神情毫無狼狽,泰然自若地贊嘆道:“林兄這手絕學端的別開生面,不知叫做什么名字?”

  林熠答道:“‘手舞足蹈小八式’,剛才小弟施展的,便是其中的‘手到擒來’與‘無往不利’。另有六招,稍后定當奉上。”

  楚凌宇大笑道:“好,楚某求之不得,林兄請了!”

  林熠也揚聲笑道:“楚兄看好,這招是‘纏綿悱惻’!”

  但見掌影重重,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千回百轉籠罩住楚凌宇上身。也不知哪一式是真,哪一式是虛?

  楚凌宇贊道:“好招!”他有了前車之鑒,再不敢疏忽,用出奔月十八式中的一招“玉華瀉壺”,以空靈對空靈,迎上林熠。

  林熠有意試一試楚凌宇的功力,招式化虛為實“砰”的一交,順勢飛退。

  楚凌宇也晃了晃身軀,雙方均掂量出了對方的斤兩。

  林熠心知自己的功力確實尚差楚凌宇一籌,更堅定了利用輕盈身法招式周旋的決心。他微一調息,消去右臂酸麻,卻聽楚凌宇喝道:“林兄連攻三招,楚某受益匪淺,也該輪到我向林兄求教了!”

  話至人到,右掌氣貫長虹威猛無儔,直取林熠胸膛。

  經過剛才的三招彼此試探,他同樣也尋找到了自己的優勢所在,立即隨機應變使出大刀闊斧的剛勁招式,逼迫林熠正面對撼。

  林熠也是身經百戰的人物,豈肯輕易就范,乖乖地落進楚凌宇的圈套。他運出奇遁身法輕盈趨避,只在外圈游走,伺機以手舞足蹈小八式反擊牽制楚凌宇。

  當下兩人短兵相交,各自揚長避短、竭盡所能翻翻滾滾激戰一處,三十多個回合轉眼就過,仍舊不分勝負。

  兩人心底都情不自禁湧起惺惺相惜之情,出手均都似有默契的保留了三分余地。與其說是一場罕見的正道頂尖俊彥對決,還不如說像是一場同門之間的切磋。

  楚凌宇見林熠翻來覆去果然就是八招,只是每一招都能千變萬化出不同招式,哪怕一點細微到極致的變化,都能演繹出妙到巔毫的不同威力。要想見招拆招地破解林熠攻勢,只怕勢比登天。若非仰仗功力深厚,根基牢固,多半首先吃不消的還會是自己。

  而林熠的心情卻更加無法輕松。

  他明白自己勝在一套手舞足蹈小八式上。否則數月之前的自己,至多在楚凌宇掌下走到百招必定落敗。從某種程度上說,對方的修為已堪可與仇厲比肩,稍欠缺的亦不過是功力而已。

  饒是如此,這樣纏斗下去,自己功力稍遜,也是有輸無贏的結局。

  像楚凌宇這樣的人物,想讓他一個大意出現昏招,也不見得比上天摘月亮簡單多少。

  就這樣兩人各有所忌斗到了一百五十回合開外,依然難分伯仲。一輪旭日早已升上高空,而兩人的激戰也如金烏般盛綻出萬丈光芒!

  可惜,林熠功力難以后繼,真氣開始急劇地消耗,呼吸也漸漸顯出短促。

  這樣明顯的落敗征兆,自然逃不過楚凌宇的法眼。他出人意料地撤身收手,疑惑道:“林兄,你似乎功力未復,狀態不佳。否則楚某三百招內,絕難勝你一招半式。”

  林熠心里苦笑,從那天亂墳崗一戰開始,他連番惡戰出生入死,哪里有空歇息喘息?這么繼續打下去,不出兩百招,就得落敗。

  楚凌宇見林熠不答,也不再追問,肅容道:“若在平日,楚某絕不該乘人之危。但今天職責在身,定要將林兄請回昆吾。還望林兄諒解海涵!”

  林熠嘆了口氣,道:“看來,楚兄不把小弟活捉了,便誓不甘休。”

  楚凌宇微笑道:“假如林兄交手之初,棄下容若蝶突然遠揚,楚某顧此失彼,林兄大有機會成功。可惜,現在也為時已晚了。”

  林熠清楚他這話的意思。如今自己的氣勢已被楚凌宇隱隱壓制,即使想抽身逃走,也是難上加難。

  但是,自己又怎能舍棄容若蝶獨自逃生?這點楚凌宇也應心知肚明,才不擔心自己溜走。

  他搖搖頭道:“對不住,小弟還是不能答應跟你走。”

  楚凌宇眼中精光一閃,道:“如果我說楚某開始相信,令師果真不是林兄所殺,並願為林兄全力追查真相,在昆吾山諸位長老前一力擔保林兄的性命,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林熠心中感動,可眼前卻容不得他有絲毫的遲疑,回答道:“不會,我不能把容若蝶交給你!”

  楚凌宇的身上再次迫出強大雄渾的氣勢,徐徐道:“林兄非要逼我再出手相拼么?以林兄修為,楚某為求獲勝,很可能無法把握招式火候,萬一傷及林兄,也絕非我願意看到的局面。”

  林熠何嘗不懂得這個道理和楚凌宇的保全好意,然而楚凌宇怎能明白,如今他惟有死戰一途而已!

  陽光和煦地灑在他的身上,汗水緩緩化為濛濛的蒸氣向上冉冉散出。他凝視楚凌宇,每一個字都仿佛凝聚千鈞力量,說道:“楚兄是否知道,小弟還有最后一線的勝機。即便不能擊退楚兄,至少也會是一個魚死網破之局1

  楚凌宇一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臉色終于微變,沉聲道:“你真的下決心要這么做?”

  林熠淡然一笑,說道:“抱歉,楚兄。小弟無法答應你的好意,只能得罪。如果今天你我都能僥幸不死,他日小弟定當向楚兄負荊請罪!”

  話音落時,手中暗紅色的光華亮起,破日大光明弓赫然在握。

  他念動真言,神識開啟,破日大光明弓感應到林熠心念,“嗡嗡”鏑鳴倏忽擴展至三尺,黑色的弓弦微微顫動,詭異妖艷的光暈在弓身上徐徐流轉。

  與此同時,一道冰冷徹骨的寒意也應運而生,如同洶湧波濤倒卷林熠神識,反噬進他的靈臺。

  林熠腦海“轟”地一震,所有神經像被霜封冰凍,彈指間近乎麻木,繼而全身都湧起一層莫名冰冷,如同赤身裸體墜入冰窖。

  強大的魔意猶如狂瀾,瞬間幾乎將他的心神吞沒。

  間不容發中,林熠暗自咬破舌尖,劇烈的痛楚令他神志一清,急忙抱元守一苦苦守住靈臺的一線靈性,不教從破日大光明弓中源源不絕破體湧入的魔意徹底淹沒。

  他不敢讓楚凌宇瞧出半點破綻,努力掛起輕松笑容,將左手雙指徐徐扣在弓弦之上,忍受著體內一浪高過一浪的魔意沖擊,說道:“楚兄,你可認得這張弓?”

  楚凌宇臉上現出無法掩飾的震驚之色,嘿然道:“破日大光明弓!”

  林熠點頭道:“不錯,正是破日弓!楚兄可有把握接下小弟的這全力一擊?”

  他心中也已緊張到了極點,只是臉色變得愈發鎮定與沉著,讓楚凌宇高深莫測,心里充滿震撼。

  楚凌宇當然不知道,林熠剛剛才開始參悟“鑄神訣”的皮毛,根本不能驅動魔弓幻化出光箭。

  從“鑄神”、“煉元”、“融精”、“和光”直至“射日”,乃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絲毫也勉強不得。林熠的神識尚未完全融入破日大光明弓中,正承受著龐大魔意驚濤駭浪般的反噬,更遑論拉動弓弦。

  這么做,不過是虛張聲勢,破釜沉舟賭上最后一回而已。

  楚凌宇面色陰晴不定,說道:“林兄,你是否曉得,以你的修為就算能射出一箭,楚某固然九死一生,但你也勢必真元耗損殆盡,難以為繼。屆時輕則大病一場休養數月,重則走火入魔性命不保。

  “你果真想與我拼得玉石俱焚么?”

  林熠感覺自己的神志已游走到了崩潰邊緣,全身幾乎失去知覺,僅憑藉頑強的毅力挽弓不倒。他再次一咬舌尖,說道:“楚兄,小弟還是原先的那個提議,請你寬限十日,待我將若蝶送返,即回昆吾受審,絕不食言!”

  楚凌宇望著林熠,久久沉吟沒有開口。

  山巔風云正疾,激流澎湃,但在兩人的心頭卻是靜得出奇。破日大光明弓猶在怒鳴,暗紅色的光芒映照在林熠蒼白的面龐上,一、如、血、洗。

  許久,再是許久,林熠的眼眸里逐漸滲透出一縷冰冷的殷紅光焰。然而身依舊穩,如山如岳;手依舊固,如松如石。

  終于,林熠聽到楚凌宇輕呼一口氣,重重頷首道:“好,我答應你!”

  林熠如釋重負,收回神識,切斷了與破日大光明弓之間的交通。

  光華漸淡,玉弓收縮回袖,他鄭重一禮道:“多謝楚兄成全!”

  楚凌宇哈哈一笑,道:“林兄,你我后會有期!”說罷收斂真氣,灑脫地抱拳還禮,御風飛向云嵐深處。

  林熠目送他身影消失,感到全身已然虛脫,麻木的軀體連想抬一抬手指頭也不能。滔天的魔意尚存留在靈臺未退,像冰冷的鋸子在狠狠切割自己的神經。

  他的心中卻充滿歡愉,目光投向俯波亭中的伊人,默默說道:“若蝶,我們終于可以回東海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6:22

  第九章 鑄神

  東海,月明濤生;初春,風冷云緲。

  林熠盤膝靜坐在臨海碣石上,腳下的波濤金鼓轟鳴,掀起一道銀白的絲帶洶湧澎湃沖向岸邊。“轟——”地拍打碣石,激起漫天水花,冰冷的水珠和著濛濛雨霧,灑落到他的頭發與衣衫。

  暗紅的光暈流轉,破日大光明弓橫亙在林熠的雙膝上,平靜如封凍萬年的北冥玄冰。

  然而在這平靜的表象底下,濃烈的魔意如同林熠身前浩蕩無涯的東海驚濤,通過林熠以神識構築起的奇妙通道,肆虐無情地湧入林熠的靈臺,展開了一場征服與被征服的兇險角力。

  林熠已經不只一次領教過破日大光明弓內蘊藏的魔意厲害,他修煉了十數年的仙心,在魔意的沖擊面前,宛若脆弱的蛋殼,根本禁受不起魔意肆無忌憚的吞噬與鞭撻。

  唯一可以憑恃的,就是《幽游血書》中記載的“破日七訣”。

  他放棄了所有徒勞無益的抵抗,依照“鑄神訣”心法,將神識完全凝聚駐守到靈臺,築起一道無形堤壩,艱難地將滔滔魔意拒之于前。

  然后,主動在靈臺上開啟一線細微的縫隙,引導魔意湧入。

  宣洩進靈臺的魔意,不過是其萬分之一,但已頗為可觀。就像一匹未曾馴服的野馬,肆意縱橫馳騁,想從內部摧垮林熠的仙心。

  林熠存思靜念,將靈臺化作一座銅爐,以煌煌仙心徐徐煉化湧入的那縷魔意。這便如在鋼絲繩上行走,腳下就是萬丈深淵,非生即死,沒有任何僥幸的可能。

  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體內短兵相接,慘烈廝殺,均試圖吞並下對方的勢力,藉以進一步壯大自己。

  在靈臺外,驚濤駭浪席卷激蕩,林熠出于極端的劣勢,只能苦苦保持守勢,不讓防線崩潰;而在靈臺的內部,突入的魔意在縫隙關閉后,成為陷入四面楚歌的孤軍,卻兀自困獸猶斗,不甘心束手待斃。

  每煉化一縷魔意,林熠的仙心便隨之壯大一分。然而,從破日大光明弓中宣洩而至的強大魔意,也一浪高過一浪,源源不絕仿佛永無窮盡之時,令他的靈臺愈發吃緊,好似露出海面的一柱巖石,隨時可能遭受到沒頂之災。

  身外月涼如水,波濤拍岸;心中銅爐熊熊,魔意跌宕。

  光陰成為冗長的河流,汩汩流逝。卻再沒有人會去注意到,生死一發,命運的改變只在一呼一吸間。

  冰冷的海水濺在林熠身上,帶來絲絲寒意,讓他逐漸陷于混沌的神志,不斷地為之稍稍一醒。可惜杯水車薪,比之龐大魔意掀起的滔天濁浪,這點滴清涼很快就如烈日下的露水迅速蒸發。

  他的衣衫發絲濕了又干,干了又濕,心力的損耗異常驚人,眼眸里徐徐燃燒起詭異的血紅光焰。盡管微小,但那種陰森猙厲的感覺,已足以教人不寒而栗。

  林熠不知道自己到底煉化了多少股放入靈臺的魔意,只感到靈臺外的壓力越來越大,到了決堤的邊緣。

  他不再強硬支撐,口中猛然發出一記嘹亮悠遠的長嘯,切斷了與破日大光明弓之間的神識聯系。

  嘯聲扶搖直上,驚散棲息在上空的靜謐云嵐,游走天際,隱藏著濃郁的魔意。

  一盞茶后,嘯聲開始變得沙啞,魔意也漸漸退淡,林熠的神思緩緩恢復。

  他只感覺到筋疲力盡,虛脫的身軀不可抑制的微微顫抖,額頭冒出一顆顆滾熱的汗珠,瞬間又變得冰涼。

  奇怪的是,靈臺中卻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生機勃勃驛動不已。殘存在體內的魔意隨著嘯聲釋放,好似一座山岳終于從心頭移除,有著難言的輕松。

  他停下嘯聲,長長出了一口濁氣,仰頭望向清空。

  月夜如畫,方才午夜。原來,僅僅只過了兩個時辰,卻已漫長得像上個百年。

  破日大光明弓歸于沉寂,弓身的血色變得更深更暗。遠處傳來金猿的吱吱歡呼,它正興高采烈地坐在一頭巨鯨噴出的水柱上載沉載浮,乘風破浪,逐波遨游,忽兒又隨著巨鯨深潛入海,蹤影不見。

  林熠忽然若有所覺,回頭相望,一位青袍文士不知何時悄然屹立在碣石的另一端。他豐神俊朗,身上散發著濃郁的書卷氣息,目光深邃而柔和,靜靜的凝視林熠。一條飄逸的絲帶隨意束在腰際,腳上穿著一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黑布鞋。

  沒有見過他的人,很難想像,威震天下的東帝釋青衍,居然會是這樣一個看不到絲毫鋒芒霸氣、充滿儒雅雋秀的中年書生。

  這也是林熠第二次見到東帝釋青衍。

  更早的一次,就在傍晚初抵逐浪巖時。當他看到一位青袍緩帶的中年人佇立在沖霄浪尖,向著自己含笑揮手,頓時明白容若蝶為什么只會是東帝弟子。

  除了釋青衍,普天之下再也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夠孕育出這樣的鐘靈奇葩。

  不過,當時他們的交談沒有超過三句。因為容若蝶昏睡了足足五天,仍然沒有蘇醒。釋青衍只能先請林熠歇下,便匆匆將容若蝶抱入了上善若水軒。

  接待林熠的,是一名靈僕。

  所謂靈僕,是東帝釋青衍窮六十年心血、才大功告成的一項匪夷所思的創舉。

  他用天地間七十八種珍稀材料,人工合成了一具偶像,然后渡入無法投胎轉世、飄蕩于荒野幽冥之間的冤魂,創造出了新的生命體。

  乍看上去,靈僕與真人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他們沒有表情,也不需要食物和呼吸。他們的生命幾乎可以與日月同朽,但永遠也無法像普通人那樣歡笑,哭泣。

  充盈暴戾之氣的魂魄,令他們顯得冷酷而沉默,絕不會主動與人接近。

  在前生,他們是被紅塵拋棄的一群孤獨者;而今,他們卻滿懷恨意地將世界關閉在身外。只有釋青衍,是他們唯一願意信賴尊重的主人。

  釋青衍走到林熠身邊,像個相交多年的故友,悠然地坐下,感慨道:“我已經有二十年沒有再見過這把破日大光明弓了。”

  林熠問道:“若水先生,若蝶的病情是否有好轉?她——什么時候能蘇醒?”

  上善若水,釋青衍便以此為號。不過,能夠曉得這個稱呼的人,當今之世屈指可數。林熠也只是在四個時辰前才由釋青衍親口告知。

  釋青衍沒有直接回答,道:“林熠,你能否先把遇見蝶兒后的遭遇告訴老朽?”

  林熠想了想,將自己與容若蝶如何九死一生,從玄映地宮中脫困的經歷,簡略的訴說了一遍,當然隱去了與楚凌宇對決的那一段故事。畢竟這牽涉到仙盟機密,不能隨意吐露。最后說道:“我和若蝶在漣州又休養了四日,見她始終無法醒轉,只好抱著她前來逐浪巖,找尋先生診斷救治。”

  釋青衍默默聽完,半晌才道:“林熠,你是否曉得,嚴格說來蝶兒昏迷不醒並非是一種病,而是一種連老夫也束手無策的先天奇癥。”

  林熠心頭一凜,詫異道:“先天奇癥?若水先生,連你也不能治愈她么?”

  釋青衍搖頭,道:“這奇癥平時潛伏在蝶兒的體內,並不顯露。只有當她耗損心力過度又或者過于情緒激動的時候,才會爆發。癥狀便如現在這樣,人事不醒,沉睡多日。至于什么時候可以蘇醒,也非老朽敢以斷言。”

  林熠心情沉重,猶豫問道:“那這對她不會有性命之憂吧?”

  釋青衍回答道:“看來不會。但是老朽擔心,病入膏肓后有一天她會長眠不醒,形同離魂。二十年來,我查遍天下醫書,試過無數靈草仙丹,可惜毫無成效。”

  竟會是這樣,林熠心一寒,問道:“先生,沒有一點其他的辦法了么?”

  釋青衍徐徐答道:“你也不用太擔心。老朽說的,只是最糟糕的一種可能,或許它永遠也不會發生。

  “剛才,蝶兒已有了一點蘇醒的跡象。明日一早,教靈僕帶你到上善若水軒來看她罷。”

  林熠點點頭,低聲道:“多謝先生。”

  釋青衍笑了起來,悠然道:“你謝我做什么?你不畏艱險,將蝶兒安然無恙送回到東海,應是老朽謝你才對。賢侄,剛才你是在依照破日七訣煉化魔弓吧?”

  林熠沒有表露出絲毫的驚訝神色,頷首道:“是,不過小侄初學乍練,倍感艱難,還想請若水先生多加指點。”

  不經意里,兩人都改變了彼此的稱謂,無形中關系又近了一步。

  釋青衍道:“萬事開頭難,賢侄也不必操之過急。自古兵者不祥,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破日大光明弓固然有石破天驚、辟魔誅仙的無倫威力,但煉化過程異常兇險,動輒有魔意滅頂之災。賢侄乃玄門正宗弟子,又得北帝傾囊相授,假以時日成就未可限量,那破日大光明弓其實不煉也罷。”

  如果是別人這么說,林熠多半會懷疑對方是否在善言勸說的背后別具用心。然而面對釋青衍坦然豁達的超卓氣度,他卻生不出絲毫這樣的念頭,只是搖搖頭道:“有勞先生提醒,可惜小侄無法從命。”

  釋青衍微笑道:“我明白了,賢侄是想借助破日大光明弓的威力,為令師報仇。”

  林熠愣了下,說道:“聽先生的口氣,似乎知道殺害在下恩師的是另有其人?”

  釋青衍卻避而不答,手心里托起一顆翡翠色的寶珠,通圓玉潤柔光熠熠,送到林熠面前,說道:“賢侄,老朽把這個送給你。將它固定在發髻中,日后修煉破日七訣時,可以襄助你一臂之力。”

  林熠接過寶珠,疑惑地問道:“先生,這是什么?”

  釋青衍答道:“傳說中的辟魔至寶‘守心珠’。它能夠幫你將破日大光明弓內的魔意吸收轉化,令你在修煉之時不會被魔心吞噬,由此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林熠大吃一驚,問道:“先生,你為什么要將它送給我?”

  釋青衍微微一笑,說道:“因為你需要,不是么?”

  林熠將守心珠遞還釋青衍,道:“小侄的確需要。但它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釋青衍沒有接,一笑起身道:“這本該就是屬于你的東西,老朽不過是代為保管了這些年。收好它吧,不然就扔進東海里去也好。”

  林熠握住守心珠,站到釋青衍身旁問道:“先生,為什么你們要待我這么好?”

  釋青衍啞然失笑道:“你是在困惑我和雨兄傳功贈寶,究竟有何目的,對么?”

  林熠迎上釋青衍的目光道:“是,否則小侄絕不會再接受先生的任何饋贈。”

  釋青衍點了點頭,喃喃道:“也該是告訴你的時候了。賢侄,明日午后讓蝶兒引你到‘垂醉臺’來找我吧,老朽會替你揭開所有謎底。”

  林熠深吸一口氣,想起容若蝶在玄映地宮里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興奮中竟夾雜著一絲莫名的恐懼,無法預知一旦謎底開啟,自己的命運將會有怎樣的變化。

  釋青衍側轉過臉,超脫世情之外的飄逸目光,投落到正在海中嬉戲的金猿身上,問道:“這就是你從玄映地宮里帶回的金猿么?”

  “是,我剛給它起了個新名字,叫做‘小金’。”

  釋青衍抬頭眺望向西漸遠的皎潔明月,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不是么?”

  林熠道:“我忽然開始有些害怕,明天先生將會給小侄揭曉一個怎樣的秘密。”

  釋青衍笑道:“賢侄不必費神多想。天色不早,老朽要回去了。你和我一起走么?”

  林熠搖頭道:“小侄想坐在這兒多靜一會兒,享受一下月夜滄海的景致。”

  “也好,海看多了,心胸亦會變得廣闊起來。比之浩淼無垠的滄海,你我這般的凡夫俗子載沉載浮于世間,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揮衣袖,身影倏忽消失無蹤,遠遠傳來話語道:“破日魔弓未傷人先傷己,每次迸射都會將主人體內真元精血耗損得近乎一空。修為越高,對身心的反噬傷害也越烈。以聶天當年,也只敢用上兩回!”

  兩回!也就是說第三次拉開弓弦的時候,便會是生死極限。林熠心一震,聲音隨風送出道:“多謝先生教誨。小侄明白,定會謹記于心!”

  夜空中,林熠的聲音伴隨著濤聲漸遠漸逝,再無釋青衍的回應。他悵然抱膝重新坐下,水氣與浪珠濺灑到臉上身上,濕透了衣衫。

  他驀然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很多。以往那個談笑揮灑、快意恩仇的鮮衣怒馬少年,悄然地漸行漸遠。

  自從玄干真人遇害后,他便一頭墜入了無邊的羅網里,身不由己地飄泊掙扎,卻看不清背后推動著自己的,到底是怎樣的激流?

  或許,這種改變從他第一次見到容若蝶的時候,就已經悄悄發生。就好像,黑暗里正有人試圖控制自己的命運,讓他遠遠地偏離了往昔熟悉的生活。

  這些日子所發生的變故,都令他無法解釋,籠罩在一團迷霧中痛苦的探索跋涉。卻仿佛還是有一根無形而堅韌的絲線,在牽引著自己,走向謎底又或是滅亡。

  揮別了,昆吾山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遠去了,玄干真人嘻笑怒罵的音容。所有的日子都在無可挽留中逝去。

  在自己的前方,等待著的又會是何種的未來?

  耳畔突然響起響徹云霄的歡嘯,是小金正站在那頭鯨魚背上向他揮手召喚。在它身后,竟追隨了成百上千頭形態大小不盡相同的魚群,浩浩蕩蕩宛如一支大軍,劈波斬浪馳騁縱橫在波濤澎湃的海面上。

  不管他了!若水先生說的沒有錯,許多事情多想無益。該發生的早已發生,明天也終會如約到來。不論等待自己的是福是禍,他都可以勇敢的面迎。

  正如破日大光明弓上篆刻的那行箴言:“我命在我不在天!”

  林熠放開心懷,望向浩瀚無際的洶湧滄海,身心俱舒。一股豪情沖散積壓在心頭的陰霾,向著小金揮手回應道:“猿兄,小弟來也!”縱身掠向魚群,將一切的煩惱困惑拋在了腦后,拋上了海天一色的茫茫云宵。

  一人一猿在海中嬉耍了足足近一個多時辰才興盡而歸。林熠攜著小金回到岸邊,看到那名靈僕依舊一動不動的站在碣石后,好似一尊沒有生命的泥塑。

  林熠心生歉疚,說道:“這位兄臺,你一直這么站著陪我,會不會累?”

  靈僕搖搖頭,表情木然如故,沙啞晦澀的嗓音說道:“不會。等到天亮,我便送林公子去見小姐。”

  林熠抬頭看了看,距離天亮說短不短,還有一段工夫。自己大可再打坐片刻,也能借此消磨去一些時光。

  他盤膝在沙灘上坐下,說道:“猿兄,小弟要練功了,你不妨也休息一會兒。”

  小金玩了整夜,亦有些累了,寫意地仰天躺倒。海水湧來又退走,伴著黑暗中隆隆濤聲,它很快便熟睡了過去。

  林熠取出守心珠,將它盤入發髻里,從外面看決計難以發覺。

  他凝聚神識,破日大光明弓生出感應,暴漲至三尺長穩穩地擱在雙腿間。

  蠢蠢欲動的魔意,再次尋找到宣洩的出口,歡呼雀躍著向林熠體內奔湧。林熠抱元守一,默念鑄神訣,集中精力將所有的神識凝聚靈臺。

  魔意轉眼沖到林熠的靈臺外,卻被他用神識築起的堤壩牢牢阻擋在外。只露出一絲縫隙,讓少量的魔意湧入。

  闖入的魔意尚未來得及高興,林熠迅速封閉了縫隙。周圍灼熱熾烈的感覺,讓這股習慣于冰封霜凍的魔意異常難受。如同激怒了的野獸,暴戾地咆哮撞擊,希望能夠和被阻擋在外的同伴內外夾擊,碾碎這座圍困自己的熔爐。

  可惜它的掙扎徒勞而無益,看似脆弱的靈臺一次次承受住魔意的反撲,不斷用仙心包容煉化。

  這支孤軍終于發現,自己覆滅的命運已不可改變,充盈的戾氣被一點一滴地分割蠶食。

  須臾之后,陷入靈臺內部的那股魔意漸漸被煉化,與林熠的仙心水乳交融。

  然而圍困在靈臺周邊的魔意亦越來越強,從四面八方永無止境地轟擊沖刷林熠的仙心,令他逐漸感到吃力。

  好在,有了上一回的經驗,林熠已經初步熟悉了魔意的秉性與特質。他的靈臺被柔軟而堅韌的神識緊緊包圍護持,宛如長江大河中屹立不倒的中流砥柱。一任魔意摧枯拉朽地在體內橫行無忌,僅保住靈臺一點心志不失,又渡入一股魔氣。

  驀然,林熠隱隱感到頭頂有什么東西躍動了一下,一股溫暖的感覺,像瀑布一樣醍醐灌頂,飛流直下,吸食著體內冰冷的魔意,自己的壓力頓時大為減輕。

  他心中一定,明白是守心珠感應到體內的魔意存在,發揮了效用。

  沸騰的魔意突然遭受到一股奇兵的侵襲打擊,愈發的暴怒猙獰。瞬間匯聚起龐大的力量展開反撲。

  守心珠釋放出的暖流竟毫不抵抗,像潮水般迅速退卻,牽引著大部分魔意偏離林熠靈臺,向上方奔騰。

  很快,魔意勢如破竹沖進了守心珠,卻意外發覺它們闖入的地方,仿佛是一片寬廣無垠的空靈虛空,完全找不到對手與盡頭。

  如果說它們是一瀉千里跌宕起伏的大河,那么守心珠便猶如浩瀚無際的東海,張開廣闊懷抱,盡情地接納包容。

  天地無垠,有容乃大。

  縱是破日大光明弓中積郁的魔意至強至烈,當它遇到空幻如海的守心珠時,多么龐大的力量也失去了作用。

  每一次的兇猛沖鋒,每一次的絕望撲擊,都變得徒勞,反而急劇地耗盡自身的力量。

  林熠欣喜地生出一縷明悟,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不正是這樣一個淺顯的道理么?

  再凌厲的攻勢,一旦撞上無從擊破的水流,也只能化為烏有;再密不透風的防御,亦抵擋不住如天地一般無形無相的滲透融合。

  只是,知易行難,自己想要達到這樣的境界,似還在遙不可及的未來。

  一個時辰后,林熠結束了這次修煉。他睜開雙目,一道晨曦映入眼簾。不經意地,目睹到海上日出的壯觀時刻。

  朝霞如詩,鷗鳥齊飛。一輪紅日剛才還在遠方的海平面下,只露出一線曙光,剎那間便躍升而上,東出滄海金光萬丈。

  蔚藍色的海面波光粼粼,白浪起伏。絢麗的云霞在天際飄蕩燃燒,把金黃色的海灘也著染上一層動人的玫瑰色。

  小金也被光線刺醒,懵懵懂懂地睜開眼睛,揉揉惺忪睡眼,望著滄海旭日先是一呆,繼而興奮的歡呼雀躍。

  它,還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海上日出。

  只有靈僕,或許是見怪不怪,或許是早已對身邊所有的事務漠不關心,仍然沉默地佇立在一旁。但雙眼亦在不知不覺中,微微合起。可能,他更加適應和喜歡的,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正如這輪升起的旭日,用肉眼幾乎難以覺察到它的運行。然而它的速度,在彈指之間已然絕塵萬里,飛越千山。

  林熠心神俱醉,忘乎所以凝視海天,任由鹹濕的海風頑皮而歡快地掀動衣袂。

  驀地,隱藏在發髻中的守心珠湧出一道清泉,絲絲暖意直注心田。綿綿不絕,其柔如水。

  原來是將吸納貯藏的魔意流轉消融后,蛻變成一股嶄新而強大的靈性,反哺回他的靈臺。

  天地,何等的縹緲廣瀚;活著,何其的美好動人。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6:35

第十章 東帝

  名字里有“巖”的地方,並不一定真的只有一塊巖石;就像熱狗,也並不真的是一條狗。事實上,逐浪巖是佇立在東海深處的一座山島,漫山開遍各種各樣的蘭花與碧竹。如果步行,沿著海邊走上一圈,足足需要一整天。

  靈僕木然無語地在前引路,林熠和小金亦步亦趨的綴在他身后。雖然林熠已經到過一次上善若水軒,但如果沒有靈僕做向導,依舊會迷路。

  有時候,明明有一條平坦筆直的山路,靈僕卻會突然拐彎,走進郁郁蔥蔥的竹林;有時候前方茂密絢爛的一堵花墻擋住去路,走到近前那堵花墻卻會徐徐中分,露出一條通幽曲徑。

  整座逐浪巖在碧翠環抱、幽藍相擁中,恍若一座深不可測的奇陣,不著痕跡地融入山海草木,與自然完美無間的結合在一起。比起公攬月窮二十年之功築造起的玄映地宮,這里的匠心獨具,無疑顯得更加充滿了靈性與飄逸,一如它的主人。

  林熠發現,除了路邊偶爾遇到的幾名靈僕,逐浪巖再看不到其他外人。這兒仿如一片隔絕人間喧囂繁華的世外桃源,靜謐而鐘秀。

  到了上善若水軒外,靈僕停住腳步,道:“林公子請進,小姐就在里面。”

  林熠謝了,走進軒內。

  客廳中古色古香,迎面撲來一股濃郁的書卷氣息,卻並沒有讓人感覺到主人有絲毫的炫耀賣弄之意。他穿過廳堂,上了小樓,在臥房門口侍立著另一名靈僕。

  與為林熠引路的那名靈僕不同,她的相貌穿著宛如中年美婦,臉上也稍多了一絲柔和,只是依舊沒有表情和生氣。見到林熠微一頷首,輕聲問候道:“林公子!”

  林熠還禮問道:“容小姐蘇醒了沒有?”

  靈僕搖頭,回答道:“還沒有。早上主人已經來過,為小姐做了金針點穴,疏通精血。主人說,小姐最遲到中午,應該會醒轉。”她的話里對容若蝶含有一絲不可掩飾的關切和憐惜,但臉上的表情還是那樣的麻木。

  林熠道:“我進去看看她吧。”

  靈僕輕輕推開虛掩的門,道:“林公子請。”

  林熠走入臥室。容若蝶歇息的閨房分里外兩間,他挑開竹簾進到里屋,容若蝶正安靜地睡在榻上,呼吸平緩,面色紅潤。

  林熠稍為心安,將窗簾卷起,好讓溫煦的春日陽光照入屋子。金色的陽光輕柔地透過窗紙,映射到容若蝶恬靜的俏臉上,泛起一層嬌艷的玫瑰紅,玉脂般的肌膚細膩溫潤,仿佛是一尊完美無瑕的睡美人。

  林熠在榻旁的椅子上落座,與容若蝶相距不過數尺,可以清晰地數出她微合的黝黑睫毛。冰肌玉骨渾若天成,竟找尋不到半點瑕疵。

  也許,是上天覺得她實在太過完美,所以才會將這種令人絕望的奇癥加諸其身。但對于一個方方如花盛綻的少女來說,這樣的安排是否過于的殘酷。

  玲瓏龜靜靜地匍匐在容若蝶枕邊,探著小腦袋張望主人柔美的側臉,耐心守候她的蘇醒。對于林熠和小金的到來,卻顯得漠不關心。

  但小金不肯輕易放過這個曾在玄映地宮中與自己同病相憐的伙伴,輕盈地跳到枕畔,好奇的伸手觸摸玲瓏龜的腦殼。

  自從見識過玲瓏龜石破天驚的幻化威力,小金便一直景仰艷羨不已。它很想弄明白,這么一只不到嬰兒巴掌大的小靈龜,為何能蘊藏如此龐大的靈性。

  面對小金的騷擾,玲瓏龜有點無可奈何。它很不甘願地瞪著小金,似乎是在警告對方,自己可不是什么富貴人家豢養的寵物,而是上古的祈雨靈龜。

  可惜小金不理這一套,它拽拽玲瓏龜的尾巴,再摸摸龜甲,顯得興致勃勃。

  林熠會心一笑,目光轉回到容若蝶身上。她的右手有一小半露在了被褥外,瑪瑙般紅潤透明的玉指,只教任何男子都為之怦然心動。

  林熠握起容若蝶的小手送入被窩,卻沒有松開。他靜靜坐在椅子上,凝視著容若蝶沉睡的醉人模樣,感受到手心里傳遞來的陣陣暖意。

  屋子里靜悄悄沒有半點聲響,上善若水軒外的竹間林梢,幾羽翠鳥歡快地歌唱躍動。玲瓏龜終于忍受不了小金肆無忌憚的騷擾,索性把身子又縮回了龜甲。

  守心珠兀自在悄然運轉,將拂曉時吸納的龐大魔意不停轉化,而后毫不吝嗇地輸入林熠靈臺。林熠的仙心不斷壯大,在厚積薄發中,等待來日脫胎換骨的升華。

  光陰就在這個悠閑寧靜的早晨里慢慢流淌,窗外的紅日逐漸升上高空。

  不知過去了多久,容若蝶的睫毛忽然微微顫動了一下。林熠一喜,伏在她耳邊輕聲喚道:“若蝶——”

  容若蝶睜開她有如翦水的雙瞳,漆黑如夜璀璨如星的眸子中,映射出林熠的身影。她的櫻唇立時浮現起一縷春風般柔和的微笑,低低道:“六哥,咱們在哪兒?”

  林熠答道:“上善若水軒,你足足昏睡了五天五夜。我只好把你抱回東海。”

  容若蝶溫婉淺笑,緊緊回握林熠堅強而有力的手掌,說道:“我竟睡了這么久。六哥,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林熠搖搖頭,微笑道:“我沒什么,只是總不見你醒來,有些擔心。”

  容若蝶神色微黯,問道:“六哥,師父是否已將小妹的病情告訴了你?”

  林熠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是,若水先生已和我說了。若蝶,你放心,天無絕人之路,連玄映地宮我們都可以風雨同舟地闖過來,這點小病小災,咱們也一定會有辦法解決。”

  容若蝶嫣然笑道:“六哥不用擔心小妹。上天待若蝶已如此的寬厚仁慈,我還會有什么可以不知足?扶我坐起來好么,睡了這么多天,骨頭也快躺散了。”

  林熠小心翼翼將容若蝶扶起,讓她舒適地靠在枕墊上,說道:“若蝶,先生請我們午后到垂醉臺拜會他老人家。”

  容若蝶望了望窗外,說道:“原來已經是中午了,難怪陽光這么好。”

  林熠問道:“若蝶,你睡了那么久,有沒有覺得餓?我找人替你弄點吃的來。”

  “你這么一說,我倒是真的覺著有點餓了。”

  林熠剛想出屋召喚守在門外的靈僕,容若蝶纖手在床頭的風鈴上輕輕一拂,發出叮咚悅耳的脆鳴。

  很快那個靈僕便端了一碗碧綠色的熱粥走了進來,說道:“小姐,主人吩咐,您醒了以后就將這碗‘碧云日暮粥’趁熱喝下,切不可耽擱。”

  容若蝶像個孩子似的蹙起眉頭,嬌憨道:“又是這個粥。箏姐,能不能端回去,就跟我師父說蝶兒已經喝下了。”

  箏姐生硬的道:“不行,您一定要喝。”

  林熠接過粥碗,說道:“箏姐,讓我來。”

  箏姐點點頭道:“有勞林公子。”退出屋去。

  林熠道:“‘碧云日暮’,難得這粥也會有這般詩情畫意的名字。若蝶,若水先生吩咐你一定要喝下,總有他的道理。”

  “這粥里被我師父放進了三十七種藥草,又苦又澀。每回醒來都要喝上一碗,害得我都怕醒轉過來了。”

  林熠用勺子盛起粥輕輕吹了口熱氣,送到她櫻唇邊勸道:“別動,讓我來喂你。”

  容若蝶玉頰飛紅,偷偷瞥了眼榻上的金猿和玲瓏龜,見它們都在假寐,才羞澀地張開櫻桃小口,苦著俏臉咽下碧云日暮粥。

  林熠調侃道:“我真沒想到,昔日統率冥教群魔談笑用兵的容大小姐,居然連喝上一口熱粥也表現得那么差勁。”

  容若蝶嬌嗔道:“人家就是不喜歡粥里又苦又澀的草藥味道嘛。”她驀然驚訝地發現,在林熠面前,自己又找回了往昔那個糾纏著岑婆婆撒嬌俏皮的小女孩兒。

  林熠的視線無意中落到容若蝶半敞的胸襟上,雪般皎潔無瑕的肌膚上,赫然垂落了一枚琵琶形的紫色小玉墜。他好奇的問道:“若蝶,這就是你的紫玉琵琶么?”

  容若蝶被他的眼神盯得芳心怦怦亂跳,猶如有頭小鹿在懷里躍動。她低聲道:“無賴,你在往哪里瞧?”玉指捏起紫墜送到林熠眼前道:“這是我爹爹的遺物。”

  林熠凝目細看,果然發現玉墜上刻著一個極小的“寧”字。想到自己的那枚玉墜上同樣也刻著個“林”字,不由心中一動,暗道:“難道這僅是巧合么?”

  喝完碧云日暮粥,林熠用絲巾替容若蝶輕拭櫻唇。容若蝶緊緊閉起眼睛,不敢與他對視,可握著林熠的纖手卻變得滾燙起來。

  林熠說道:“若蝶,咱們也該啟程去垂醉臺了,別讓先生等得著急。”

  容若蝶點點頭,低聲道:“無賴,你先出去,在外屋等我,不準往簾子里看。”

  林熠一怔,隨即醒悟,大笑道:“沒問題,反正來日方長,我也不必急于一時。”說完這話,他突然笑聲陡止,臉上蒙上一層陰霾。

  饒是容若蝶早習慣了林熠的胡言亂語,對這句話仍然吃不消,剛想嗔怒,卻發現林熠的神色不對勁。無端的心里一沉,問道:“六哥,你是否有什么事瞞著小妹?”

  林熠遲疑一下,沉聲道:“在曹府我撞上了不夜島的楚凌宇,與他激戰百余回合無法脫逃。最后只好答應他十天后,我回返昆吾山受審領罪,聽候法壇發落。”

  容若蝶一顫,道:“楚凌宇?”她剎那間明白,假如林熠不必顧忌自己,擺脫楚凌宇的追捕並非不可能。現在,卻只能被迫簽訂城下之盟。

  林熠展顏一笑,安慰道:“若蝶,你別擔心,我不會有事。其實就算楚凌宇不找上我,等將你送回逐浪巖,我也要回一次昆吾,追查師父遇害的真相。這么做,至多也就是順水推舟罷了。”

  他說的滿不在乎,好似去昆吾山如同一次旅行。但容若蝶十分清楚,一旦林熠上了昆吾山,迎接他的將會是什么樣的結局。

  她癡癡凝望林熠,突然一下子撲入他的懷中,用盡所有力量緊緊擁住他的肩頭,徐徐道:“六哥,大丈夫一諾千金,小妹不會阻止你。我會和你一起去。”

  林熠苦笑道:“若蝶,千萬別犯傻。你去了,只會讓他們生出更多的懷疑指責。”

  容若蝶輕聲道:“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的安全,害怕昆吾派對若蝶不利。六哥,有許多事情我還沒有告訴你。只要我到了昆吾山,他們一定會相信你。”

  林熠一震,想到了一種最可怕的可能,低聲問道:“若蝶,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容若蝶感覺到林熠的肌肉突然變得僵硬,甚至發出輕微的顫抖,一怔之下,立刻明白他對自己生出了誤解。幽幽道:“六哥,莫非你到現在還不相信小妹么?假如是我殺害了令師,若蝶又有何面目與你相守一處?”

  林熠如釋重負輕出了一口氣,心頭頓時輕松無比,道:“那你就更不該陪我去了。除非你能找出真兇,否則上了昆吾也于事無補。”

  容若蝶沉吟片刻,問道:“六哥,假如我能設法讓楚凌宇主動撤銷這個約定,你還會不會去?”

  林熠知道,容若蝶智慧無雙,更能輕易借助到冥教龐大的力量。她的這句話絕非無的放矢。只要自己一點頭,容若蝶勢必竭盡全力對付楚凌宇,逼迫他答應毀約。

  但這么做,豈是大丈夫所為?

  他堅定的搖了搖頭,緩緩說道:“無論如何,我都會去。但我不會乖乖的束手就擒,我要查出殺害師父的真兇,還有玄逸師叔的死,也一定要追個水落石出!”

  容若蝶顫聲道:“六哥,如果你一定要去,務必要答應若蝶,絕不意氣用事,不管發生任何變故,都必須活著回來。”

  林熠哈哈一笑,輕拍容若蝶顫抖的嬌軀,說道:“你看我是意氣用事不顧性命的笨蛋么?我只是答應楚凌宇回一次昆吾,可沒說放棄抵抗,坐以待斃。何況咱們還有整整四天的時間可以在一起,現在也不用弄得像生離死別一樣傷心。”

  容若蝶從林熠肩膀上抬起俏臉,含淚笑道:“無賴,誰和你生離死別了?”

  林熠點頭笑道:“就是嘛,咱們可是都發過誓,要在一起相守百年千年的,怎么能說散就散了呢?”

  他擦拭去容若蝶眼角珠淚,說道:“來,好好梳妝打理一下,我們去見若水先生。別讓他老人家看到你梨花帶雨的模樣,誤以為我欺負了他的寶貝徒弟。”

  容若蝶轉悲一笑,起身梳洗。林熠和小金退到外屋,等了足足一頓飯的工夫才見容若蝶走了出來。

  她紫衣輕揚,容光煥發,玉頰上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嬌艷無雙,秀雅如仙。

  林熠眼睛一亮,贊嘆道:“看來我在外屋等了這么久,一點都不浪費。”

  容若蝶似喜似羞,臉上的憂傷消隱無蹤,柔情萬千的明眸拂過林熠,輕輕道:“六哥,咱們走吧。”

  兩人將小金和玲瓏龜留下,出了上善若水軒。

  林熠回頭看了眼兀自站在門外的箏姐,嘆道:“他們永生永世都會是這樣么?”

  容若蝶道:“這些靈僕前世的魂魄都是受盡苦難的冤靈,因為戾氣太重,難以穿越冥海投胎轉世。師父將他們暫寄在偶像體中,利用各種清退戾氣的寶物煉化,再以玄門正宗心法教他們修身養性,去除怨怒。

  “只要持之以恆,三五十年后便能重獲新生,得以超脫。”

  兩人邊走邊說,小半個時辰后到了西側的海邊。一座碧竹築起的樓臺,像探出山崖的龍首,凌空飛駕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之上,僅倚靠一條盤桓上升的竹梯連接支撐。若非親眼目睹,實在難以相信世上真有這般的“空中樓閣”。

  林熠與容若蝶沿著竹梯盤旋直上,越走越高,很快距離腳下的海平面三十多丈遠。一蓬紫色云霧飄忽繚繞,把垂醉臺環抱籠罩,宛如天上仙境。

  林熠這才明白,為什么容若蝶始終那么喜愛穿著紫色的衣裳。

  他不禁側首觀望身畔佳人,也不曉得究竟是那縹緲的云霧沾染了容若蝶的靈秀而充滿仙意,還是容若蝶因著它們化作了隨時會臨風仙去的神女。

  釋青衍閑逸地憑欄而坐,身前一座小爐滾滾燒著沸水,幾上擺放了一套古色古香的茶具。林熠遠遠抬頭看到他逍遙無憂的神姿,忽然覺得人世間的殺伐爭奪離這里是多么的遙遠。此間,只屬于醉忘紅塵的桃源。

  兩人見過釋青衍,在東帝對面的竹椅並排落座。

  釋青衍微笑道:“賢侄,你可認得老朽幾上的這只茶壺?”

  林熠聞言望去,見幾上的那只茶壺乃是三個老樹虬根,用一束腰合抱而成。左分枝伸出壺嘴,右分枝彎成把手,同含一壺水,共用一支蓋。于自然古樸中透著無限高雅美韻,其造型之妙,創意之絕,堪稱平生僅見。

  他想了想,說道:“小侄依稀記得在哪里聽說過此壺的名字,好像是叫‘束柴三友壺’,暗藏有共飲一江水的寓意。”

  釋青衍拊掌道:“不錯,正是‘束柴三友壺’。蝶兒,就煩勞你替我們沏茶煮茗了。為師難得遇上一個通曉茶道的小友,定要好好聊聊。”

  林熠急忙道:“小侄這點三腳貓的見聞都是道聽塗說而來,可禁不起先生考問。”

  釋青衍莞爾道:“咱們不過隨意閑談,賢侄不必當真。”

  稍頃容若蝶沏上香茗,林熠端起杯盞啜了一口贊道:“好水,好茶!”又瞥了容若蝶一眼,加了一句道:“當然,沏茶的工夫更好。”

  釋青衍哪會看不出這對小兒女之間暗藏的情愫,呵呵笑道:“看來老夫請蝶兒沏茶,還真是找對人了。茶飲之水,以江水為下,井水為中,泉水為上。賢侄或許能品出這茶是‘雨露春風’,但你決計猜不到這水來自何處。”

  林熠撓撓腦袋,偷眼望向容若蝶。

  容若蝶忍住笑替他介紹道:“這水是取自上善若水軒旁的難老泉,亦是逐浪巖唯一的淡水來源,有養生駐顏的奇效。”

  林熠嘆道:“難怪若水先生一望只如三十許人,敢情是這茶水的功效。不過,好像對我卻有一點大大的不妙。”

  容若蝶訝異道:“這泉水對你又有什么不妙的地方了?”

  林熠神秘一笑,改用傳音入秘道:“若是過了七八十年,你仍是眼前這般嬌艷年輕,我卻成了弓腰垂背的糟老頭子,那可怎生是好?”

  容若蝶心中一甜,就聽釋青衍笑道:“賢侄,你究竟說了什么,為何蝶兒突然臉紅了?”

  容若蝶大窘,借著照料爐火逃轉身去。

  釋青衍端起杯盞,悠然道:“賢侄是否明白,這茶中也孕育有道。”

  林熠點點頭,道:“古人以茶入道,尋求貴生、坐忘、無己的真諦,以期能道法自然,反璞歸真。有的還將茶托喻為人,茶杯喻為地,茶蓋喻為天,以合‘三才’之數。所以喝茶的時候要將這三者一起端起,表示作‘三才合一’。”

  他是酒徒,絕非茶癡,這些學問俱都是從宋震遠那里批發而來。好在自己的二師兄不在此處,否則定會向他討要學費。

  釋青衍頷首道:“說的好,茶道博大精深,歸根結底卻仍在一個‘悟’字。假如癡迷于表面的技巧,便不免著于流俗落了下乘。道法自然,返璞歸真,茶道如是;仙道也不過如是!”

  林熠一省,收起笑容道:“多謝先生指點,小侄定不敢沉緬于技,忘卻心悟。”

  釋青衍寬慰笑道:“孺子可教,難怪蝶兒會對你一見鐘情,無以自拔。”

  容若蝶不依道:“師父,您老人家什么時候也開始喜歡取笑蝶兒了?”

  釋青衍嘆道:“你不曉得,老朽多么希望你能夠像別人家的女孩兒那樣快樂無憂的長大。能看到你害羞嬌嗔,我有多高興。”

  容若蝶捧著的杯盞微微一顫,輕輕垂下玉首,低聲道:“師父——”

  林熠望著釋青衍與容若蝶,心里感到一股溫情。眼前不禁浮現起玄干真人的身影,忍不住又是一陣酸痛。

  忽然聽見釋青衍的聲音道:“賢侄,老朽聽說你身上有一枚自幼攜帶的玉墜,能不能取出來讓我瞧上一瞧?”

  林熠心一緊,知道釋青衍終于要進入正題。他取下玉墜,交到釋青衍手中,問道:“先生,你認得這枚玉墜?”

  釋青衍托起玉墜,緩緩回答道:“是的,我認識。我還曉得,它是魔聖聶天曾經擁有的三枚玉墜之一,原本的名字叫做‘執念玉’。

  “只要戴上它,任何的迷魂攝魄之術都無濟于事,退避三舍。”

  林熠低聲道:“執念玉——魔聖聶天——”他已然有了答案。

  釋青衍一字一頓地道:“所以,你的父親便是昔年魔聖三大弟子之一的林顯!”

  原來如此,聽到謎底揭曉的一刻,林熠反而感到一陣挪去千鈞巨石的輕松。

  他甚至沒有驚訝,沒有激動,許許多多困惑自己數月之久的謎題,終于有了解釋。

  忽地手掌一暖,是容若蝶在幾下緊緊握住了他。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垂醉臺靜寂無聲,惟有腳下的波濤拍岸,空中的鷗鳥呼喚。

  林熠接過執念玉,重新掛上,卻首次感到了異乎尋常的沉甸甸分量,仿佛壓得他將要窒息。

  平靜地,他問道:“那我為什么會成為昆吾派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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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集預告:

  林熠利用破日大光明弓虛張聲勢,迫退了追捕自己的楚凌宇。幾經輾轉,終于帶著容若蝶回到東海逐浪巖,也見到了聞名已久的東帝釋青衍。

  然而在這次會面中,釋青衍向他拋出了一連串匪夷所思的秘密——更告訴他,有一個比仙盟更加神秘、更加強大的詭異組織,正在暗中活動,要將林熠拉入其中。

  而殺害玄干真人的元兇,也終于有了眉目——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7:18

第七集 斬龍計畫 第一章 垂釣  

  釋青衍搖頭道:“這個問題的謎底,要你自己去找。”

  林熠略感失望道:“我明白了。謝謝先生告知小侄的身世。”

  釋青衍道:“不,還有很多事你並不清楚。老朽要告訴你的,也遠不止這點。”他的手向外翻轉,露出一方翠牌,微笑問道:“你看這是什么?”

  林熠怔怔盯住釋青衍手心里那方小小的翠牌,嗓子有些發干的沙啞道:“這是我還給楚凌宇的仙盟玉記翠牌,怎么可能會在先生手中?”

  釋青衍含笑不答,低聲吟道:“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手中碧光一亮,又多出了另一枚翠牌,只是比林熠的那枚多了個“水”字,少了個“仙”字。

  林熠再無懷疑,震驚道:“先生原來就是仙盟盟主!那若蝶她——”

  容若蝶低聲道:“對不起,六哥,小妹不能擅自洩漏仙盟機密,所以直到現在才讓你知道真相。”

  林熠一聲苦笑,想起那日被仇厲截殺,自己為求脫身,胡言亂語地騙他說,仙盟新任的總召集人與自己兩情相悅,關系非同尋常。沒有想到,這些鬼話到了今天居然全都變成了事實。

  他怔了半晌,恍然道:“難怪那天在曹府,楚凌宇說什么也要我留下若蝶。”

  釋青衍含笑道:“你和蝶兒抵達逐浪巖前的兩天,老夫就收到了楚凌宇的傳書。他不但詳述了你們之間的那次對決經過,對賢侄多有贊詞,更一再要求仙盟全力查清令師遇害真相。

  “甚至,他願意挺身擔保賢侄的清白。”

  林熠心中感動,就聽釋青衍繼續說道:“他也提到,最后你為了能親自護送蝶兒回返東海,竟亮出破日大光明弓,要與他玉石俱焚。”

  林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道:“我也是迫不得已虛張聲勢,其實根本沒有法子能將破日大光明弓拉滿,更別說要和楚兄玉石俱焚了。”

  釋青衍笑道:“你以為楚凌宇沒有看出來么?最后他是察覺你眼中魔意越來越濃,隨時可能靈志崩潰毀于一旦。同時他可以確認你絕不會傷害蝶兒,所以才故作退讓,放你離去。隨后又暗中保護,直到你們返回逐浪巖。”

  林熠低頭嘆道:“好家伙,我還是小看了他!”然后說道:“所以先生昨晚會在海邊現身,並將守心珠贈與小侄,對么?”

  釋青衍贊道:“舉一能反三,賢侄的機智深得我心。”

  林熠難得露出慚愧之色道:“您老人家就別再捧煞小侄了,我可算笨到姥姥家了。那天楚凌宇對著若蝶的眼神、語氣都透著蹊蹺,言語中更是不帶半點敵意和蔑視,當時我就該想到這里面另有文章。”

  他同時也醒悟到上善若水軒中,容若蝶為何會提出要陪自己一起前往昆吾山的原因。只要她搬出仙盟總召集人的身分,想必玄雨真人也不能不賣上三分面子。至于請楚凌宇撤銷與自己的十日之約,那更是小菜一碟。

  但林熠也知道,容若蝶固然能夠辦到這些事情,卻大大違背了仙盟的宗旨和盟規,更會給她帶來身分暴露后的巨大隱患。

  他百感交集,轉頭望向容若蝶。見她凝眸淺笑,深蘊柔情正默默注視著自己,不禁相視一笑,心有靈犀。

  釋青衍道:“老朽差點忘記告訴你,曹府的人我已將他們送到‘合谷川’暫住。先前賢侄送來的那位黎仙子,如今也被安排在那里。等稍過幾日,我會放出《云篆天策》的風聲,黎仙子便可回返霧靈山脈。”

  合谷川,是仙盟專為藏匿和保護目的而特意經營的一處秘密基地,其具體運作只有極少數人清楚。林熠曉得曹彬等人和黎仙子都被安排到合谷川,心中大定。相信縱然五行魔宮挖開地脈,都別想找到他們的下落。

  他已恢復了冷靜,問道:“先生,既然仙盟已發出緝捕小侄的命令,而且將我從盟單上除名,您還為何要向小侄表明身分,告訴我這些消息?”

  釋青衍笑起來,說道:“老朽這么做,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我早已從十分可靠的消息來源里,確認了賢侄絕非殺害令師的兇手。只是,老朽現在還不能把真相公告于天下,只有委屈賢侄暫且蒙受這不白之冤了。”

  火爐邊的容若蝶露出了驚訝之色,顯然對釋青衍所說的“可靠消息來源”也並不知情。

  林熠按捺住心潮起伏,沉聲問道:“先生,您知道是誰殺害了我師父?”

  釋青衍站起身,雙手負后眺望海面,微笑道:“賢侄,可有興趣陪老朽出海垂釣?”

  林熠看向容若蝶,見她輕輕搖了搖頭,表示釋青衍既未提及自己,那便是僅邀請了林熠同行。林熠立即明白,接下來釋青衍要和自己談的事情,連容若蝶也需要回避。東帝,到底還想對自己說些什么?

  三人下了垂醉臺,在礁石旁泊了一葉小舟,長約九尺,寬不過三尺。東帝解開纜繩,跳上舟子招呼道:“上來吧!”

  林熠回頭對容若蝶道:“我陪先生出海垂釣,你回上善若水軒等我們……海邊風大。”

  容若蝶淺淺一笑,不置可否,向釋青衍說道:“師父,多釣幾條滄浪魚回來。今晚蝶兒下廚為您老人家做幾道好菜。”

  釋青衍哈哈大笑,眼光掃過林熠,大袖一揮揚帆出海。

  小舟乘風破浪在海面上劃出一道白浪,倏忽遠去。行出大約五里,釋青衍將石錨拋落海中,分出一根釣竿給林熠,在船頭坐下道:“賢侄,你以前可曾釣過魚?”

  林熠搖頭道:“不瞞先生,小侄最受不了干坐,臨風垂釣這樣的雅事素來是心向往之,事到臨頭卻免不了要退避三舍。”

  釋青衍手腕一振,細長的釣線“嗤”的一響,劃出一條美妙的弧線射入海水,說道:“釣魚最考究的,就是耐心。釣者與魚之間,斗智斗勇都在其次,首先看的還是有誰先忍不住,露出了破綻。”

  林熠在船尾一側落坐,也學釋青衍將魚鉤拋入海中,笑道:“聽先生一說,似乎這垂釣與高手對決,有異曲同工之妙。”

  釋青衍徐徐道:“從某種意義上說,仙盟也是一名釣者。只不過,它要釣的是一頭龐大而兇悍的惡鯊罷了。”

  林熠一怔,不知道釋青衍為何突然把話題從自己師父的死因,轉移到了仙盟。

  但他沒有打斷,釋青衍接著說道:“仙盟正式成立至今,僅僅區區二十余年。但其實早在幾十年前,就有幾個杞人憂天的老家伙私下里聯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個小型聯盟。這其中,除了老朽和雨抱樸,還有一個,是你絕對想不到的人。”

  林熠脫口而出道:“魔聖聶天!”

  釋青衍微含驚訝地看了林熠一眼,道:“不錯,正是聶天。我們幾個老家伙,立場、背景各自不同,許多信念、理想也不盡相仿。賢侄,你如此聰明,可否能再猜一猜,到底是什么原因將我們聚集在一起么?”

  林熠雖然猜對了答案,可心底仍湧起一股難以置信的驚駭之情。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代表天下正道最菁華力量的仙盟創辦者中,竟會有魔聖聶天的名字!

  他沉吟了半晌,試探地問道:“是為了《云篆天策》么?”

  釋青衍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我們幾個真正要對付的,是一個名叫‘九間堂’的神秘組織。

  “‘九間堂’什么時候建立的,目標是什么,甚至首腦是誰,我們幾個都可說是一無所知。你一定會奇怪,既然如此,我們又為什么要聯合起來和九間堂對抗,是么?”

  九間堂!這是林熠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而從他聽到的這一刻開始,他的使命與命運將從此和這個組織息息相關,恩怨糾纏。

  釋青衍自問自答道:“因為魔聖聶天,就來自于這個組織,甚至,他之所以能成為魔聖,睥睨四海,也完全是出于這個組織的造就和扶植。”

  林熠默默聽著,毫不隱藏也無法隱藏自己的驚訝。

  海浪轟鳴,釋青衍的聲音盡管低沉,卻依舊清晰無比的傳來:“聶天自己並不知道,九間堂為什么要費盡心機,花費數十年的心血把他推上魔道王者的顛峰寶座。

  “但當他發現,事實上自己完全無法脫離九間堂的掌控時,他不甘永遠成為傀儡,決定抗爭,與九間堂逐漸決裂。”

  釋青衍似乎是在整理思緒,頓了一頓才說道:“于是,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云篆天策》擅自取出,分贈給五行魔宮,自己手上僅留存一卷。

  “他並沒有對我們解釋過這么做的原因,只說不管發生任何變故,《云篆天策》再不可能完整落入到九間堂的手里。只要缺失一卷,他們的陰謀就無法最終實現。”

  林熠禁不住問道:“先生,那究竟是什么陰謀?”

  釋青衍搖搖頭,回答道:“不知道。但如果有一件事情,能令聶天都感到恐懼而不顧一切地去阻止,其分量可想而知。可惜,聶天擅分《云篆天策》的時候,我們的聯盟尚遠未形成,否則,他也不必出此下策。”

  林熠點點頭,表示明白釋青衍此言的意思。

  假如聶天早些時間與釋青衍、雨抱樸等人結成聯盟,那他大可以將《云篆天策》轉交東帝、北帝。這么一來,如今仙盟也不必再為收集《云篆天策》而耗費無數人力,冒盡風險。

  釋青衍道:“可惜最終,聶天還是失敗了,更確切的說,是我們幾個老家伙統統栽了跟頭。雨兄失去了一條胳膊,老朽二十年前退隱東海,而魔聖索性把命也丟了。然而十九年前逆天宮驚變的內情,依舊有無數的謎團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魚咬鉤了!”

  釋青衍手腕向后揮出,“嘩啦”浪花翻滾,一條兩尺多長的滄浪魚拼命掙扎著露出海面。

  林熠想起公攬月所說的逆天宮之行,當下悉無遺漏轉述給釋青衍。

  釋青衍認真聽完,喃喃道:“龍尊,龍尊——原來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龍尊’。”

  林熠問道:“先生,莫非這人便是九間堂的首腦?”

  釋青衍苦笑道:“老朽也僅是推測而已。九間堂的首腦自稱‘龍頭’,幕后操縱水無痕的人,應該是他。而九間堂組織里,應該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敢以‘龍尊’為號!”

  林熠問道:“先生,我師父……是被這個九間堂組織殺害的?”

  釋青衍答道:“從目前得到的情報來看,恐怕確實如此。”

  “為什么?是因為我師父仙盟成員的身分,惹得他們痛下殺手?”

  釋青衍露出一縷奇異的神色,緩緩道:“九間堂殺害令師,他們的目標,其實是你。”

  “啪!”林熠手中的釣竿突然被硬生生捏裂,發出清脆的爆鳴。

  釋青衍輕聲嘆息,道:“老朽也不敢相信,他們居然會為了這種理由下殺手,嫁禍于你。”

  林熠心痛到失去知覺,耳中卻清晰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道:“我不信!”

  釋青衍沒有回答,默然將魚餌裝上釣鉤,拋入海中。

  海風拂過,卷起一陣陣雪般亮白的浪花,拍打著小舟左右搖曳,忽高忽地的在波峰與波谷之間載浮載沉。

  偶爾,遠處蔚藍的海水里,一兩條飛魚躍出海面,拉出一道銀色的弧線,再鉆入海中,濺出一朵白浪,宛如百合花盛綻。

  釋青衍再次起竿,這回釣到的是一條更大的滄浪魚。

  林熠低沉的嗓音隨風傳來:“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我不過是個昆吾劍派的二代弟子。難道,是因為我的父親是聶天的弟子?”

  釋青衍將滄浪魚裝進竹簍,只是搖搖頭。

  林熠緩緩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做魚餌,而且是對方一定會咬鉤的那種。”

  釋青衍將魚餌掛上釣鉤,說道:“仙盟每一個成員的行為都是出于自願,你可以仔細地考慮。我們還有三天半的時間,等待你的決定。”

  林熠問道:“這件事情,若蝶知道么?”

  釋青衍道:“我沒有告訴她。無論你答應與否,這件事情只有你和老朽兩個人知道,直到把這條惡鯊從海里釣起來的一天。”

  林熠注視海面,浮標在海波的推動中上下漂蕩,卻始終沒有魚咬鉤的動靜。他問道:“我想知道,如果我答應了,后面該怎么做?”

  釋青衍回答道:“回昆吾山,然后什么也不用做,九間堂會主動找上你。”

  林熠的手一沉,浮標劇烈顫動起來,他耐心等候水下的滄浪魚完全咬鉤的一刻,沒有急于提竿,問道:“假如直到最后,他們也沒有出現呢?”

  釋青衍異常肯定地道:“一定會。他們已經進行了第一步,就絕不會白白放棄,而且,他們要你!”

  林熠道:“所以說,如果我想為師父報仇,就必須進入九間堂,才能找出真兇?”

  “是。因為我們只能判斷到,殺害令師的一定是潛伏在昆吾派中的九間堂臥底。然而這個人是誰,我們無從得知。”

  林熠“唰”地拉起魚竿,一條滄浪魚在空中躍動,尾巴上甩出一蓬水霧。他慢慢收縮釣線,道:“與我一同逃下昆吾山的玄冷真人,也是九間堂的人?”

  釋青衍道:“現在尚沒有確切的情報證明這點,也許將來你能告訴我確切的答案。”

  林熠點點頭,說道:“您需要我做什么?找出龍頭的真實身分,查清九間堂的終極目標,還是逆天宮驚變真相?”

  “我並不打算給你設置任何目標,能有多大的收獲,完全取決于你進入九間堂后的進展情況。因為仙盟目前收集到的所有情報,都無法判斷九間堂要吸收你入伙的真正目的。更無法弄清,你現在在龍頭的心目中到底有幾分重。”

  林熠清理思緒道:“您是說,九間堂殺我師父是為了逼我入伙,而這項計畫,居然是龍頭親自下達的?”

  釋青衍道:“不錯,由此可見一旦你進入九間堂,絕不可能只是個無名小卒。因此,我們才決定要試上一試。”

  林熠注意到,釋青衍經常用到“我們”這個詞,很顯然這里面並不包括自己。那至少還存在另外一個人,會是誰呢?

  他深知仙盟嚴格而近乎冷酷的保密制度,明白釋青衍假如不說,也就意味著至少目前他還不想讓自己知道那個人的存在。于是說道:“這就像一場賭博,而且莊家還不是仙盟。”

  “是賭博,一場用你和仙盟存亡進行的賭博。我們不曉得九間堂會怎樣處置你,也不曉得你的打入究竟會產生多少價值,可是,我們別無選擇,必須賭一賭。也許你不清楚,二十年來為了打入九間堂內部,仙盟前后犧牲了六名精英,最終卻一無所獲。”

  林熠腦海中,一連串閃過近年來突然莫名消失的正道人物的名字,其中不乏聲名、修為尚在楚凌宇之上的耆宿長老或是年輕俊彥。他把滄浪魚裝進竹簍,說道:“這次他們主動送上門來,仙盟的確沒有理由拒絕。”

  釋青衍語氣凝重,道:“好好考慮幾天吧,老朽不能也無法隱瞞其中的危險。”

  林熠道:“最多也就是身敗名裂吧,從師父領我進入仙盟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準備好了。”

  釋青衍搖頭道:“這次不同。一旦你答應接受任務,便和仙盟切斷了所有的聯系,你將失去自己,失去朋友,也可能要暫時失去蝶兒。除了老朽知道你的真實身分之外,再不會得到任何人的幫助和理解,萬一任務失敗,你將一無所有。”

  林熠長出一口氣道:“為什么你要把這些可怕的可能結果統統告訴我,不擔心我會因此而退縮,拒絕接受任務嗎?”

  “我說過,仙盟每一個成員接受任務的時候,都必須出于自願。所以我有義務把實情和能夠預計到的結果告訴你,而且還必須再提醒你一點,也許將來你要承受的痛苦和壓力,會遠遠比我們現在預估的更大更重。”

  林熠忽然笑了起來,說道:“我突然很想問您一個問題。”

  釋青衍的嘴角也露出一縷高深莫測的笑意,道:“你說,我聽。”

  林熠的目光落在釋青衍側臉上,一字一頓道:“要是有一天,九間堂要我去殺死若蝶,殺死羅師兄、宋師兄又或者其他的親人朋友,你認為我該怎么做?”

  釋青衍的笑意竟更深了,慢悠悠道:“這該是你考慮的問題。如果是老朽,我也許會直接把這個問題交到龍頭的手上。”

  林熠一震,微笑道:“我懂了,至少我手上也不是沒有一點籌碼。”

  釋青衍眼中露出欣慰贊賞之色,說道:“你很聰明,這也是老朽決定將計就計實施這項計畫的重要原因之一。既然是賭局,在開注前誰也不可能預測輸贏。除了運氣,也需要智慧和勇氣,恰巧,這些你都有。”

  林熠會心道:“剩下來的,就是要看我怎么利用好手上僅存不多的籌碼是么?”

  “籌碼總需要一點一點贏回來的。或許你能夠令龍頭輸個精光。”

  林熠用力一甩魚竿,釣鉤“啵”地射入水面消失不見,沉聲道:“我決定了!”

  釋青衍依舊平和鎮定,他問道:“你真的決定了?”

  林熠道:“我有個條件,先生也必須答應。”

  釋青衍不假思索地道:“說,不管是什么,我一定會替你辦到。”

  林熠清楚地一字字說道:“在我完成或者失敗前,保護好若蝶,絕不能再犧牲她。”

  釋青衍鄭重的點頭,向林熠伸出左掌,說道:“老朽答應你!”

  “啪!”雙掌清脆地一擊,釋青衍卻順勢握住林熠的手,用力緊了緊,說道:“你一定要成功,活著回來。為了使命,也為了蝶兒。”

  林熠驀然笑道:“先生,你知道我為什么會這樣爽快的答應了你?因為這一刻之前,我還是背負弒師大罪的正道叛逆,轉眼竟莫名其妙成了除魔衛道的英雄。

  “我也很好奇,那位龍頭老大,會開出怎樣的條件誘我入伙?說不定,要讓我成為他老人家的繼承者呢?”

  釋青衍大笑道:“你這么一說,老朽都覺得實在應該羨慕你。可惜,他們挑中的是你不是我。”

  林熠哈哈一笑,說道:“或許,他們是覺得你太老了一點,不如我來得前程遠大。”

  釋青衍見林熠這么快便恢復了灑脫,談笑自如堪比行云流水,不由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更多了幾分喜愛,松開手低聲道:“要小心!”

  林熠笑嘻嘻地說道:“我可是賭桌上的頂尖高手,不信你可以到京城的賭坊問問。”

  釋青衍肅容道:“賢侄賭場風范老朽未曾領略不好斷言,但情場手段我卻甘拜下風。”

  兩人相視一笑,釋青衍收起魚竿,望著前方天際道:“要起風了,我們返航。”

  話音剛落,一道狂風推動著數丈高的潮水湧到,將小船掀上高空。

  釋青衍收起石錨道:“來得好!”

  林熠起身仰望天宇,縱聲長嘯道:“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一個巨浪打來,兩人穩穩站定,扁舟掉頭鼓帆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4 17:38:04

第二章 夜火

  船到海邊,風大浪急,黑云壓頂,眼見就要有一場暴風雨降臨。

  林熠遠遠就看到容若蝶衣帶翻飛從垂醉臺向下飛奔的身影。他趕緊御風從船上掠起,如飛箭一般沖到容若蝶身前,將她一把摟進懷里,立刻察覺到她的手早已凍得冰冷。

  林熠痛惜道:“不是讓你回去等我們么,為什么還留在這兒?”

  容若蝶笑了笑,揚起俏臉道:“回去了也是悶著,還不如站到垂醉臺上欣賞海景,等你和師父回來。”

  釋青衍拎著竹簍走了過來,笑道:“蝶兒,今晚我和熠兒就全看你的手藝了。”

  容若蝶的明眸中現出一抹喜色,知道釋青衍已認可了自己和林熠,接過竹簍說道:“師父,蝶兒新捉摸出了幾招燒魚的好法子,今晚一定讓您老人家大快朵頤。”

  三人一邊說笑,一邊走回上善若水軒。剛到門口,傾盆大雨和著狂風撲面而至,將逐浪巖籠罩在一片淒迷的濃郁雨霧中。

  容若蝶心情舒暢,宛如一羽歡快的小鳥忙里忙外,箏姐在一旁為她打著下手。小金也想幫忙,但很快它就沮喪地發現,在廚房里自己的才華全無用武之地,碰碎的盤子比刮落的魚鱗還多。

  釋青衍和林熠閑暇地坐在小廳里,品茗觀雨。兩人之間仿佛早有了針對容若蝶的攻守同盟,絕口不提適才交談的內容,只海闊天空地擺起龍門陣。

  東帝淵博強聞,又比林熠多了至少兩個甲子的人生閱歷與體驗,信手拈來或是妙趣橫生的故事,或是琴棋書畫的心得,自然不是林熠所能及。但林熠生性豪邁不羈,面對釋青衍也並不拘束怯場,一老一少一搭一檔十分默契。

  趁著容若蝶聚精會神在廚房里做著晚飯的工夫,釋青衍忽然放低了音量,說道:“熠兒,老朽看得出來,蝶兒與你情深意切,難分難舍。如果你願意,老朽願為你們訂下婚約,明日就將她許配與你如何?”

  林熠的心頭猛跳,能與心愛之人比翼雙飛,舉案齊眉,這當然是他最大的渴望。但是,釋青衍在這個時候主動提出,也許,是他預料到了日后的兇險,為了讓自己不留遺憾,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短暫的沉吟后,林熠搖頭道:“謝謝先生的好意。不過小侄想,還是等活著回來以后,給若蝶一個光明正大、風風光光的婚禮,也許更好。”

  釋青衍心里一痛,點點頭道:“老朽明白了。林熠啊,釋某活了一百五十余歲,難得對什么人生出愧疚和敬佩,可今天你讓我……我不願瞞你,老朽這么做,還有另外的一層用意,卻遠沒有表面上那么光明磊落。這點,我不如你!”

  林熠道:“先生胸懷天下,小侄能夠體會其中苦衷。”

  釋青衍悵然一嘆,蕭索道:“胸懷天下,胸懷天下——等你回來的一天,老朽也真的該退隱了。”

  林熠苦笑道:“似乎,就沖著先生的退隱大計,小侄也不得不活著回來。”

  釋青衍哈哈笑著向屋外招呼道:“箏姐,將那壇‘翠波月’拿來,老朽要和熠兒把酒當歌,秉燭聽雨。”

  三人一頓晚飯足足吃了個多時辰,釋青衍的“翠波月”最后倒是小金喝得最多。容若蝶重新沏上熱茶,箏姐撤下杯盞碗碟,閑聊了幾句釋青衍便起身道:“好啦,老朽要回屋打坐了,早些休息吧。”

  林熠和容若蝶將釋青衍恭送出門,上了二樓的屋子在外間小廳坐下。容若蝶點上紅燭,將漫天風雨關在窗外,說道:“六哥,你今晚有心事?”

  林熠一凜,呵呵笑道:“有么?興許是你今晚特別的美,讓我忍不住一直走神。”

  容若蝶搖頭道:“別騙我,你瞞不過若蝶的。剛才飯桌上,你只喝了三杯,其中兩杯還是和我師父對飲的。如果不是心不在焉,你不會這樣。”

  林熠繼續保持笑意,只是連自己覺得都有些僵硬,說道:“也許是我有點累了。”

  容若蝶沉默片刻,徐徐問道:“出海后師父究竟和你說了什么?”

  林熠再也笑不出來了。他首次意識到能娶個又美麗又聰明的老婆固然可喜,但有時候不免也會因此而多生煩惱。

  容若蝶清澈而犀利的眼神凝視林熠,好似能看破他的一切偽裝,繼續說道:“是有關昆吾山之行的事情,對么?”

  林熠既不能點頭,也無法搖頭,靜靜道:“若蝶,你是總召集人,應該明白仙盟的規矩。”

  容若蝶的臉色大變,屋中靜默惟有紅燭垂淚,半晌澀聲道:“可你也別忘記,我更把自己看作是你未來的妻子!我需要知道我的愛人將要去做些什么,危險有多大?”

  林熠的眼角有點發紅,久久、久久說不出話。

  兩人便在沉默中彼此對視,窗外風雨正濃,劈啪的雨點敲擊在窗紙上,咆哮的狂風穿越過山,穿越過海,穿越過黑夜里兩顆躍動的心。

  “呼——”一卷狂風終于蕩開窗子吹了進來,冰冷的雨水隨之侵襲而至,帶著森森的寒意。桌上的紅燭無助地掙扎顫動了一下,之后,世界融入黑暗。

  容若蝶突然撲入林熠的懷抱中,緊緊抓住他的肩頭,哽咽道:“為什么會這樣?”

  林熠將她冰涼的嬌軀摟在胸前,體內簡直要爆炸開來,貼著容若蝶柔軟的耳垂,林熠低語道:“我答應你,不管我去做什么,不管我去了多少時候,我一定會回來找你,天涯海角、千年萬年,我都一定會找到你!

  “然后我們永不分離,去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搭一間小屋子。我們一起種一些菜,養一些雞,再在院子里栽滿你喜愛的蘭花,就這么一直慢慢的變老——嗯,或許,我可以再給你搭個秋千架?”

  容若蝶“噗哧”一聲破涕為笑,順口輕輕咬住林熠的肩膀,卻再忍不住眼中的淚珠與心中的悲傷,伏在林熠肩頭泣不成聲。

  林熠仰起頭,只為讓淚水能倒灌回眼睛里,即使是萬丈豪情、心比石堅,這一刻的黯然銷魂,也令柔腸寸傷。

  輕輕地止住哭聲,容若蝶抬起頭,低微而堅定地耳語道:“六哥,今晚,若蝶就想成為你的小妻子——”

  一種無法說清的東西,幾乎立刻淹沒了林熠的頭頂,黑暗中,容若蝶的玉容上兀自有珠淚在悄然滾落,但眼神是那樣的深,那樣的幽,微笑著向他說道:“相信我,我會成為這世上最乖巧、最溫柔的妻子,守住我們一生的承諾。”

  林熠熱血上沖,不顧一切重重吻在她鹹濕的櫻唇上,恨不能將她融入到自己的身體里,從此真的可以不要再分開,不要再遠離。

  紅被翻波,夜色淒迷。黑暗中容若蝶褪下最后一件褻衣,露出了完美無瑕的處子胴體。黛眉秋波,冰肌玉骨,像是上蒼用盡了人世間所有的鐘靈仙韻,而今終于讓她嶄露在林熠的眼前。

  築玉溪畔,那驚艷的一瞥,恍若昨日。玄映地宮,那生死相隨的誓諾,浮響耳畔。

  風更疾,雨更狂,然而還有誰會在意這些?讓風讓雨去吹去飄吧,今夜本不該是它們的舞臺。

  容若蝶低低嬌吟著,火紅的雙頰點燃了夜的狂野。屋子里的寒意在不知不覺中退卻,兩個滾燙而青春的生命再無間隙地水乳交融,忘乎所以地品嘗著人生最濃烈美妙的況味,教時光凝滯。

  這樣纏綿著、融化著,床兒奏起“吱吱呀呀”的交響,一任春紅謝落,香雨潤夜。東海為媒,蒼天可鑒。他們再不理會世人的目光,也不再去擔憂明天的日子,只將這一刻的生命濃縮成刻骨銘心的菁華。

  悄悄地,雨歇,風停。一輪明月從云層后露出皎潔的光輝,溫柔無聲地透過窗,輕撫在兩人緊擁的火熱軀體上,送來一份祝福,一份溫馨。

  容若蝶疲倦而滿足地依靠在林熠赤裸的胸膛上,細細嬌喘著,將散落的亮黑秀發瀑灑遮掩到他的臉上。林熠一手懷抱著她,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容若蝶光潔渾圓的香肩,上面多了幾許齒印,那是他留在懷中少女身上的印章。

  靜謐著,兩人享受著雨暴風狂后的寧和與充盈。誰都不願意開口,首先去打破這動人的寧靜。

  直到許久之后,林熠的手無意碰觸在容若蝶的玉背上,才聽到她像驚顫的小鳥低低驚呼了一聲,嗔道:“壞蛋,你把人家的背上也抓破了。”

  林熠嘿嘿一笑,小心翼翼撫摸著傷痕,說道:“沒關系,這是我兵臨城下時捎帶插上的旗幟。好告訴別人,這片地盤已經全部屬于老林家了。”

  容若蝶嬌羞無限,重重往林熠胸膛上啃了下去。

  林熠本想忍住,可當他發現懷中嬌人竟然沒有一點松口的意思,林熠“哎喲”大叫了起來,容若蝶這才俏皮地微笑道:“我也是在告訴別的女人,這里已有了女主人,再容不下第二個。”

  林熠苦著臉道:“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你倒學得快,干脆在我背上插一塊木牌,上面就寫:“私家園林,非請勿入’豈不更好?”

  容若蝶支起頭,嬌憨道:“六哥,你說將來我們的孩子該取什么名字好聽呢?”

  林熠道:“名字叫什么不重要,只要能像你一般的美麗聰慧。”

  “我只希望,他們能夠無病無災,快快樂樂的長大,不要再像他們的爹娘那樣辛苦,嘗盡生離死別,劍光血影。”

  林熠輕輕在她唇上一吻,道:“今晚是咱們的大日子,也該說些快樂的事情。對了,我一直想問你,為什么若水先生他們都叫你做‘蝶兒’,而我卻叫你‘若蝶’?”

  容若蝶用手指頭點著林熠挺直的鼻梁,快樂道:“因為‘蝶兒’是屬于許多人的,‘若蝶’卻只屬于你一個。”

  林熠心潮澎湃,將容若蝶的胴體緊緊擁入懷中,柔聲道:“若蝶,我哄你睡覺好不好?”

  容若蝶乖巧的閉起眼睛,點點頭道:“我要你像岑婆婆那樣哼歌給我聽。”

  黑暗中回蕩起似曾熟悉的調子,雖然這美妙的曲調經林熠的演繹而變得左高右低,但在容若蝶心中這就是世上最美的天籟之音。

  她恬靜地讓睡意漸漸擁抱全身,低低說道:“六哥,明天早上我要帶你去難老泉,讓你看看我小時候在那里栽下的一株蘭花。”

  林熠輕聲道:“天一亮我們就去,我要在那株蘭花旁再種上一株,讓它們相依相伴就像我們這樣,再不會寂寞孤獨——”

  容若蝶的嘴角浮現一抹甜蜜的微笑,慢慢地沉入了夢鄉。

  林熠小心地將她放在床上,蓋上被褥。目光看到那一灘零落的殷紅,心底酸甜交集,更明白伊人的喜怒哀樂從此后緊緊纏繞在自己的身上、心間,他再不可能是那個了無牽掛的不羈浪子。

  他披上衣衫,走到窗前,外面煙霧濛濛彌漫著泥土的芬芳。夜,忽然變得靜極了,甚至連風的腳步都小心翼翼的放輕,惟恐驚擾了屋中人的甜美夢境。

  寒月漸上中天,林熠忽然湧起一縷惆悵,想道:“等它落下的時候,我們就只剩下三天相守的光陰了。”

  白駒過隙,三天,太短,太快。別后會如何?歸來時佳人無恙否?林熠不知道答案,也許除了冥冥中的上蒼,誰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的胸口宛如壓著一塊巨石,禁不住羨慕起嘯月餓狼,可以把所有的積郁統統宣洩到茫茫的夜色中。默立良久,卻還是只留住一泓月光。

  忽然心底聽到箏姐的聲音道:“林公子,如果方便,主人希望請你一會。”

  林熠一怔,頷首回答道:“好,我馬上就來。”

  他穿戴整齊,看到容若蝶酣睡正甜,嘴角泛起一絲笑意。低下頭輕輕一吻,合上了門窗步下小樓。

  箏姐靜立在廳中,見到林熠向他微一躬身:“請跟我來。”

  兩人離開上善若水軒,走了約有百丈,來到一片竹林中。箏姐在一排竹廬前停下:“主人就在中間的屋里等候公子。我回去照料小姐。”

  林熠說了聲“多謝”,抬步走近竹廬,通稟道:“先生,我來了。”

  釋青衍在屋中應道:“熠兒,進來。”

  林熠推門入屋,不禁一怔,原來竹廬里赫然擺放著一鼎銅爐,烈焰熊熊,吞吐著深藍色的火舌。

  釋青衍道:“這是‘天兵降尊爐’,是鍛造煉制神器的三大仙鼎之一。你原先用的那柄仙劍已被昆吾派收回,現在手上的化血飛鐮恐怕多有不稱手的地方,所以老朽想替你用三日之功另煉一柄仙劍。時間盡管倉促了一點,但有天兵降尊爐的助力,應可差強人意。”

  林熠一直在頭疼這個問題。普通的凡兵毫無靈性,對于仙家弟子來說等若廢鐵一塊,但急切中想尋找到一把合意的仙劍,又談何容易?

  他想了想,問道:“先生,我有一個想法,不曉得是否可行?”

  釋青衍呵呵笑道:“所謂一人計短,二人智長,你有什么想法就盡管說出來。”

  林熠抬手摘下化血飛鐮,道:“我想直接用它改鑄成一柄仙劍,不知能不能成?”

  釋青衍接過化血飛鐮,修長的手指從鋒刃上輕輕滑過,贊道:“不愧是魔兵中的翹楚,盡管把它交給老朽。三日之內,我送你一把絕世好劍!”

  林熠謝道:“那就辛苦先生了。”他知道釋青衍應還有其他話要說,所以也沒有急著告辭。

  果然釋青衍道:“熠兒,這三天你不妨放開心懷,什么也不必去多想,全心全意的守著蝶兒,其他的事情,我會替你安排妥當。”

  林熠頷首道:“我會的,先生。”遲疑了一下,又道:“先生,如果我永遠也不能回來了,希望你不要把實情告訴若蝶,我相信,你有辦法替我隱瞞。”

  釋青衍苦笑道:“要瞞住蝶兒,那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所以熠兒,你無論如何先保全住自己。我不想眼睜睜看到你們的幸福毀于一旦,而罪魁禍首偏偏就是老朽。”

  林熠道:“我知道了,這件事也拜托先生,請多加費心。”

  釋青衍只點點頭,什么也沒說。林熠轉身時,才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次日清晨,陽光將容若蝶從睡夢里驚醒,她睜開眼卻發現身邊空空蕩蕩,立時坐起驚呼道:“林熠!”

  林熠爽朗熟悉的笑聲從屋外傳來,說道:“我猜錯了。原本還以為你會睡到日上三竿也醒不過來,沒想到起得這么早。”他端著熱水走進屋里,道:“若蝶,穿上衣服趕緊洗漱,用完飯我還等著去難老泉栽花呢。”

  容若蝶蒼白的玉頰上漸漸恢復了血色,攬住林熠的腰低聲道:“我醒來發現你不在身邊,還以為你不告而別,悄悄回了昆吾山。”

  林熠聞著她秀發散發出的清香,柔聲道:“怎會呢?我走的時候,一定會告訴你。”

  容若蝶展顏一笑,穿上衣衫。這次,她沒有再讓林熠回避。起床下榻后,淡紫色的床單上,那朵盛開的紅花觸目驚心,容若蝶不禁大羞,趕忙將它裹起來道:“壞蛋,還不幫我收著。一會兒拿去洗。”

  林熠笑嘻嘻道:“洗什么,這可是咱們琴瑟相偕的見證。我建議,把它好生收藏起來,將來作為傳家寶留給咱們的兒孫。”

  容若蝶跺腳道:“你還說,都是你不好,才累得人家這樣——”

  林熠雖然對男女之事並無太多實質經驗,但也明白容若蝶昨晚向自己奉出了女兒身后,情緒上正處于最敏感脆弱的時候,正需要溫情細心的呵護疼愛。

  他接過床單,變戲法一樣地塞進袖口不見,笑道:“好,好,為夫謹遵老婆大人之命,把它收起來就是。”

  容若蝶瞥了林熠一眼,扭頭道:“誰是你的老婆了,無賴——”

  林熠驚奇道:“咦,那昨天晚上是誰撲進我懷里,說要做個世上最——乖巧、最——溫柔的小嬌妻?難道是我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出了問題,還是耳朵聽錯了?”

  容若蝶大羞,把頭埋進林熠的懷中再不敢抬起,撒嬌道:“你又欺負我!”

  林熠得意非凡,真正明白過來為什么古人會說只羨鴛鴦不羨仙。

  容若蝶梳洗完畢,坐到梳妝枱前細心的打理。女為悅己者容,況且面對的是自己刻骨銘心的愛人?她的眉宇間洋溢著動人的春意柔情,一邊描眉一邊問道:“咦,怎么沒見到小金,它去了哪里?”

  林熠嘿嘿笑道:“這個家伙早把我們丟下不管了。它現在滿山遍野的游蕩,樂不思蜀,見到什么都覺得新鮮有趣。天沒亮,又急著下海找它的鯨魚朋友去了。”

  容若蝶道:“你打算帶著小金一起去昆吾山么,還是把它留在逐浪巖?”

  “留著吧,有它給你做個伴也多些熱鬧。”

  容若蝶的笑容一黯,她猜到了林熠還有一個沒有說出來的重要理由。那就是昆吾山之行兇險萬分,林熠也沒有把握完全保證小金不出意外。

  林熠見狀,伸手奪過容若蝶的畫筆,說道:“來,看看為夫的手藝!”

  容若蝶笑著推開他的魔爪,道:“你當是畫驅鬼的靈符么,還不把眉筆還我?”

  兩人打打鬧鬧,足足畫了半個時辰的妝才出了里屋。用過飯后,箏姐送來鋤鎬、花苗,問道:“小姐,要不要我跟您一起去?”

  容若蝶道:“不用了,我們兩個轉一圈就回來。”

  出了門,林熠壞壞一笑,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為什么不讓箏姐跟著,其實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昨晚的動靜那么大,豈能逃過她的耳朵?”

  容若蝶狠狠在林熠身后踹了一腳,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老虎不發威,你當是病貓么?”

  林熠飄身向前,回頭哈哈笑道:“你終于承認自己是母老虎了!”

  行出一段,繞到了上善若水軒后,聽到水聲叮咚,一股清泉從山石的縫隙中淙淙冒出,匯成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往東蜿蜒而去,隱入蔥郁竹林中。

  在小溪的兩岸,蘭花遍野,只是未到盛開季節,無法讓人領略到花海盛況。

  容若蝶走到一株紫心蘭前,說道:“這是我六歲時栽下的那株蘭花,師父替它起了個雅致的名字,叫做‘蝶戀花’。你瞧,只一轉眼,長這么高了。”

  林熠放下工具,吆喝道:“好咧,開工!”揮動鋤鎬三下五除二挖出一個土坑,比了比問道:“若蝶,這樣可以了吧?”

  容若蝶在溪畔清洗著床單,回首瞧了眼不由莞爾嘆道:“林六公子,這都可以把整株花苗全部埋進去了,你說可不可以了呢?”

  林熠訕訕一笑,道:“我想挖得深些,將來也好讓它長得高些快些。”

  折騰半晌,一頭大汗地將花苗栽下,拍拍手上的泥土得意道:“行了,大功告成!來,老婆大人瞧瞧是否合格?”

  容若蝶繞著新栽的花苗走了幾圈,不說話,眉頭卻越皺越緊。

  林熠忍不住緊張地問道:“怎么,有哪里不對么?”

  容若蝶忍著笑道:“好像……似乎……或許……應該……可以了吧。”

  林熠嘆氣道:“原來你在耍我!好,我決定給這花苗命名為‘蝶入林’。”

  容若蝶哪能不明白這“蝶入林”的意思,沒好氣地一指溪邊的床單道:“你果真是多才多藝,既然如此,能者多勞,就請你快用純陽真氣把床單給烘干了。用北帝的太炎心訣應該會很快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4 17:38:25

第三章 傷別時

  兩天的時光一晃而過。林熠白日里隨著容若蝶遍游逐浪巖各處景勝;到了晚上,便依偎窗前,數著漫天閃爍的夜星伴著她漸漸進入夢鄉。

  兩人都只字不提分離的話題,更不願去計數剩下的相聚光陰還有多少,只想將每一刻的現在都深深烙印入記憶里。

  第三天的傍晚,空氣里洋溢著一抹淡淡的憂郁,連夕陽都變得消沉,戀戀不舍地駐足在天的盡頭。林熠和容若蝶一人搬了一把竹椅,坐在上善若水軒前的小池邊,默默凝望日頭一點一點向著海面沉落,把余暉染紅蒼茫無垠的東海。

  再一個天黑,就是離別的時候了。小金似乎也感覺到了黃昏中壓抑的氣息,失去往日的歡快,靜靜騎在林梢,手里拿著山果有氣無力地邊啃邊丟,弄得樹下一片狼藉。

  伴著最后一線晚霞隱沒,黑夜徐徐將海天包圍。一輪彎月升起,鷗鳥歸巢了。

  容若蝶的目光依舊執著地停留在縹緲的天際,低語道:“日頭落得真快,為什么我以前從沒有這樣清楚地感覺到過?”林熠努力擠出笑容,說道:“它雖然走了,可月亮不是又來了么?”容若蝶仰望月色,輕輕地低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六哥,我忽然很想踏著月光,到海邊的沙灘上走走。”林熠一拍扶手,起身道:“好,咱們這就去海邊,繞著逐浪巖慢慢走上一圈。然后坐在礁石上,我陪你一起等明天的日出。”他剛把容若蝶從竹椅里拉起,眼角余光卻看到了釋青衍緩緩從遠處走近。

  容若蝶神色一黯,低聲道:“師父一定是有事來找你,我先回屋換身衣裳。”說著松開林熠的手,帶走了一陣香風,留下了一抹心痛。

  釋青衍目送容若蝶隱入上善若水軒,蕭索道:“是不是打擾你們了?老朽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來,對不起。”林熠收拾情懷,搖頭道:“沒什么,先生找小侄是否還有什么吩咐?”釋青衍道:“你的劍,我已鑄好。”右手一揮,從腰間突然綻放出一束銀色電光,冷氣寒芒撲面而至,響起“嗡嗡”悠然悅耳的鏑鳴。

  鏑鳴漸隱,三尺寒芒在釋青衍的手中凝成一泓光鑒照人的澄清秋水,細長的劍身僅只一指寬,薄如蟬翼流動著銀色的冷暈。

  林熠一怔,伸手接過,頓時感到原先蘊藏在化血飛鐮中的暴戾之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縷飄逸如水的靈性。他問道:“是柄軟劍?”釋青衍點點頭,微笑道:“我用天兵降尊爐熔鍛兩日三晚,化去了其中的煞氣,又熔入北海天母、星髓碎辰等十七種質材,最后以‘臨兵斗陣咒’鑄成此劍。毫不誇張的說,它堪稱是老朽平生最得意的杰作之一,希望你能夠喜歡。”林熠輕撫劍鋒,更加清晰地感應到劍中流動的靈韻,似水綿,比山韌,仿佛只要心念一動,它就會飛騰九霄,刺透斗牛。由衷而欣喜地贊道:“好劍!”釋青衍欣慰的一笑,說道:“你能這么說,老朽這些天的心血就算值得了。平日不用此劍時,可以將它束入腰帶,從外表上絕對看不出來。一旦出劍,勢必如驚虹貫日,奔雷天縱,教人防不勝防。”林熠手指在劍上一彈,發出“叮——”的一記悠長清響,說道:“多謝先生。”釋青衍注視顫動的劍鋒,感慨道:“謝我做什么?老朽能為你做的只有這點,以后所有的危險和苦難,都要由你獨自面對。

  “熠兒,如果你現在想改變主意,我非但不會失望,反而會感到解脫。帶著蝶兒遠走高飛吧,這世間的恩恩怨怨實在太多太多,何必一定要由你們來背負。”迎上釋青衍真誠而復雜的目光,林熠沉默著,手指撫過劍鋒,讓它停止了顫動,重新恢復寧靜:“先生,有你這句話,已經足夠。”釋青衍一聲悵然長嘆,抬頭仰望寒月冷星,道:“明天,當你離開逐浪巖,就將是一個新的開始。我們的這項計畫叫做‘斬龍’,將完全圍繞你進行。但實質上,可以給你的支援會少得可憐,甚至,仙盟依舊會通緝追捕你。”林熠笑了笑,道:“我明白,你們喊殺得越熱鬧,我就會越安全。”釋青衍面色凝重,說道:“但你千萬不要大意。因為除了我,沒有人會知道你的真實身分。到時候任何人對上你,都會竭盡全力的生死相見,即使老朽在場也絕不能阻止,更不能出手襄助你。”林熠滿不在乎地道:“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了一個多月,早習慣了。何況,九間堂不會讓我那么輕易完蛋的,他們會保護我的,哈哈!”釋青衍道:“借助敵人的力量保全自己,你能想到這點很好。記住,你的代號是‘龍刃’。如果某一天有人能夠叫出你的代號,就表示他是絕對可靠的盟友,也是仙盟安排接應你的人到了。”林熠低低重復了一遍道:“龍刃,這個名字我聽一遍就不會忘了,先生放心。”釋青衍頷首道:“我的代號‘漁夫’,同樣也僅為你專設。”林熠猶豫了一下,問道:“先生,我想知道,萬一有變我該如何和你聯絡?”釋青衍點頭道:“你伸出左手。”林熠愣了愣,將左手伸出。

  釋青衍捋起他的袖口,低聲道:“放松身心,闔上雙眼。”林熠心馳神松,將眼睛閉起。很快,他感覺到面前隱約亮起了一團紅色的耀眼光芒,緊接著左臂上一陣熾熱,有一股熱流源源不絕地融入體內,在手太陰肺經中凝聚成丸后,沉寂下來。

  直到半盞茶過后,這種奇異的感受消失,才聽到釋青衍略含疲倦的聲音道:“好了,你可以睜開雙眼了。”林熠好奇的睜開眼,就看到一團殷紅色的符印正迅速消融進自己的皮膚里,禁不住訝異地問道:“這是什么玩意兒?”釋青衍額頭上滲出細微的汗珠,顯然剛才耗損的功力十分可觀,回答道:“是一座小型的傳輸法陣,不過,它傳送的不是東西,而是聲音。”林熠難以置信道:“聲音?你是說通過它,我無論在何地,都能把說的話傳輸到你的耳朵里?”釋青衍搖頭道:“還沒有那么神奇。我會通過另一座隱藏在密室里的傳輸陣接收你的聲音,即使老朽不在,那里也會有人晝夜不休地全天守候。”隨后釋青衍將啟動傳輸法陣的方法口訣教給了林熠,叮囑道:“一般情況下,‘傳音法陣’會隱藏在你的手太陰肺經中,只有經過你的催動才會浮現到體表。不過每使用一次真氣都會耗損極大,若非必要最好不要動用。”林熠道:“我明白了。”見符印已經完全消隱進皮膚,將卷起的袖口放下。

  釋青衍道:“你手里的軟劍已不再是化血飛鐮了,建議你另外起個名字。”林熠想了想,望向遠處,若水軒方向似乎閃動著微弱的燈火,悠然道:“就叫‘心寧’吧。”釋青衍臉上不經意的痛楚之色一閃而逝,說道:“蝶兒會懂得你的心意的。”林熠苦笑道:“不知道為什么,每回看到她對我微笑的時候,鼻子里都有些發酸。我真不曉得到了明天早上,我該怎樣舍下她離開?”釋青衍惟一能做的,就只有沉默。

  林熠怔怔凝望上善若水軒半晌,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會永遠記得這個地方,即使死了,魂魄也會歸來再看上一看。”釋青衍包含世情滄桑的目光不敢再面迎林熠,說道:“我已經替你另準備了一些必需的物品,包括幾張靈符和丹藥。明天一早,讓箏姐送給你。”林熠點了點頭,收回目光,臉上露出笑容道:“您老人家不想再教我兩手么?”釋青衍一搖頭,嘆道:“你這小子,總不肯吃虧。你當老朽會敝帚自珍,吝嗇將這點功夫教給你么?

  “可是一來你已有了《幽游血書》,其博大精深遠勝老朽所學;更重要的是,從任何細節上,你都不能露出與我有關聯的端倪。所以,老朽實在無法傳授給你什么,只能以靈符丹藥相贈。”

  “我曉得。其實先生這幾日已經教給我許多,足夠小侄受用一生。”釋青衍逸出苦澀笑意,一揮衣袖道:“明早,老朽就不送你了。咱們就此作別,你多多保重吧!”青色的身影飄然去遠,清冷的夜空里幽幽響起一泓笛聲,又漸漸隱沒。

  林熠佇立半晌,聽見笛音如風繚繞消散,猛一甩頭向著上善若水軒大聲叫道:“若蝶,你準備好了沒有,我們要出發啦!”忽然聽到林梢上小金“吱吱”的叫嚷,眼巴巴企盼地瞧著自己。林熠一笑,向它打了個呼哨揮手道:“小金,你也來!”小金一聲歡呼,從碧竹上躍下,三兩下就跳到林熠肩頭穩穩站住。驀地,眼睛一眨一眨呆呆望向前方。

  容若蝶一身盛裝,宛若仙子,踏著月色走來海邊。黑夜仿佛亮了起來,星月將皎潔的光輝聚集在她空靈的俏臉上,把所有的美濃縮成永恆的剎那。

  林熠心神俱醉,巨大的幸福感湧滿全身,忘記了說話,與呆呆的小金一起呆呆地站立。

  容若蝶的笑顏盛綻如漫山的幽蘭,輕輕道:“還沒有看夠么?”林熠長嘆道:“怎么能看得夠呢?就這樣望著你,三生三世我也不會厭倦。”容若蝶伸出玉指,在林熠鼻尖上一刮,故意不屑道:“口是心非,誰信你了?”林熠鼻中聞到一縷淡淡如蘭似麝的芬芳,直沁入心底,突然把容若蝶一把橫抱到了胸前。

  容若蝶失聲驚呼,嬌嗔道:“壞蛋,你要做什么?”林熠高聲大叫道:“我要帶你飛上夜空,去看星、看海,看我們的未來!”他御風升起,上善若水軒在腳下漸漸變小,很快逐浪巖也化作黑暗中一顆沉睡的明珠,在海波相擁里靜靜遠去。

  鹹濕的海風拂過衣袂,銀光粼粼的波濤蔓延向無邊無際的遠方。容若蝶雙手環抱在林熠脖子上,寧靜地依靠入他的懷里,感覺自己已變成一羽鷗鳥,在蒼茫無垠的夜空里自由而快樂的翱翔。

  前方,那是什么東西在閃耀,容若蝶輕輕低呼,玉手指向遠處的天宇欣喜地叫道:“你快看,流星!”一顆璀璨的流星拖曳著絢麗的光芒,從漆黑的夜幕中滑過,冉冉投向大海的懷抱。

  容若蝶輕聲道:“岑婆婆曾經對我說,當天上出現流星的時候,就是上蒼的使者降臨,來聆聽世人的心願。如果能夠在它消逝之前許下願望,所有的美夢就會化為現實。”她的聲音猶如天籟,回蕩在林熠耳畔。他道:“那就讓我們也都來許個願吧!”容若蝶望著迅速去遠的星光,遺憾地搖頭道:“恐怕來不及了——”林熠充滿信心地道:“沒關系,我們可以追上它,讓它聽取我們的心願!”腰間光芒電閃,心寧仙劍矯龍般彈射。林熠念動真言,祭起御劍訣,化作一束銀色的電光向著流星飛逝的方向追去,他是要留住一個夢想,一個希望。

  容若蝶滿懷著感動與驚喜,像個孩子虔誠地閉上眼睛,祈禱上蒼,來聽取一個凡間少女的心聲。

  星光燦爛,濤生云滅。風被他們遠遠拋在了身后,整個天地都屏住了呼吸,聚精會神地傾聽那個少女向著飛逝的流星,許下的願望。

  流星終于消失在海平面下,林熠收住仙劍,問道:“若蝶,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么?”容若蝶輕輕地、夢幻一般地說道:“我希望,快樂的日子且莫一去不返;我深愛的人一定會平安歸來。就算要我來世無休止地輪回在冥府地獄,看不到一線的光亮,我也心甘情願——”林熠濕熱的嘴唇封住了她的囈語,好像要把她后面半句的話融化在自己的熱力中。許久之后,容若蝶細細地嬌喘著道:“你呢,也告訴我你許下的心願是什么?”林熠微微笑著,搖頭道:“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容若蝶作出滿不在乎的嬌憨,哼道:“不說就不說吧,我不會猜么?”林熠神秘地道:“你猜不到的,那是我從沒告訴過你的最大渴望。”容若蝶愈發的好奇,但受不了林熠故意擺譜的模樣,硬生生忍住不再追問。兩人徐徐回返逐浪巖,飄落到海灘上。銀白色的沙灘煥放著皎潔的光輝,柔軟的細沙向著視線盡頭鋪展成世上最長的一條地毯,海水不斷地洗凈每一點塵埃。

  兩人脫下鞋襪,手牽著手,漫無目的地緩緩向前,就這樣,一直往前走。赤裸的腳面被潮水淹沒又現出,留下四行相依相伴的足印蜿蜒著走向黎明。

  云倦了,風歇了,天地間只剩下她與他,把時光吝嗇地流逝。

  今夜無眠,每一秒鐘,每一次眼神的交投,都顯得如此的彌足珍貴,不敢虛度,不敢荒廢。

  月上中天,林熠環抱住容若蝶,在沉默的礁石上,默默無語眺望大海。向著西方,就是天亮時他要離去的路途。更盼望著,能夠有一天他依舊會沿著離去時的舊徑,帶著歸來的快樂,出現在那片天際。但願,這一天不會太遠,一定會來。

  海浪拍打過礁石,容若蝶喃喃說道:“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就希望著能到海里去看一看,那兒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樣?然后能夠像一條歡樂的小魚兒,自由地穿梭海底珊瑚,游蕩在傳說的龍宮。可惜,我的體質太弱了,只能夠站在海邊,去想像這些奇妙的情景。”林熠聽著她的呢噥細語,突然微笑道:“也許,我能有辦法。”容若蝶驚奇地望向他,不敢相信道:“什么?你什么時候變得如此神通廣大?似乎我說出的每一個心願,你都能令它夢想成真。”林熠將她橫身抱起,深情道:“因為,我在用靈魂愛著你。”光芒一亮,祭起秘虛袈裟,將兩人包容在一片溫暖的小天地中。

  林熠抱著她走向海中,小金對他的突然消失已經司空見慣,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小子真不講義氣”便一頭扎入滄海,找它的鯨魚朋友去了。

  海水徐徐沒過兩人的頭頂,在他們的周圍形成奇異的光影。雖然月夜的海水下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然而藉著秘虛袈裟內亮起的光芒,他們的視線可以清楚地看到海中的奇觀。

  魚群從他們的身旁穿梭而過,一頭海龜慢吞吞地爬上礁石,五顏六色的珊瑚在躍動的光波中熠熠閃爍。原來,夜晚的海底,依舊是一個熱鬧而美妙的世界。

  林熠就這樣一步步抱著容若蝶向東海深處走去,看到小金威風凜凜地在遠處呼朋引伴,看到一只半透明的小螃蟹從海底的泥沙里好奇地鉆出。

  容若蝶的眸中忽然湧出淚花,輕輕地說道:“謝謝你帶我去看星,謝謝你帶我來看海。可我還要告訴你,我希望你能有一天,會帶我看到未來——”林熠托起她的臉龐深深地凝望,柔聲道:“你看,未來不正在我們的眼中閃爍么?”容若蝶用盡所有力量,吻上林熠的嘴唇,再不顧矜持與羞澀,將她的丁香小舌融入他火一樣燃燒的體內。羅裳漸褪,冰肌羞月。在天之涯,海之底,他們忘情地相擁纏綿,把萬里海域變作今霄的洞房。

  一次次的婉轉嬌吟,一次次的死去活來,他們翻滾著海波,翻滾著春意,讓冰涼徹骨的海水變得沸騰!

  直到筋疲力盡,直到天荒地老,他們才重新回到沙灘上,點數星辰。

  “若蝶,在我懷里睡吧。”望著西去的明月,林熠輕聲道:“或者我抱你回若水軒。”容若蝶努力睜大惺忪的睡眼,固執地搖頭說:“不,你答應我的,要陪我一起看日出。”日出!林熠的心突地扭痛起來。當霞光漫天,旭日東升的一刻到來,東海將成為回憶,懷中的伊人將遠隔重山。

  他恨不能將天上的明月向著東方拉回來些,再拉回來些;把流逝的光陰抓得緊點,再抓得緊點——黎明,可不可以不要來?紅日,可不可以慢慢升?永恆,為什么總在瞬間?

  但彎月還是向西去了,盡管已走得很慢很慢,只是依舊無法挽留。

  “睡吧,”林熠在她額頭輕輕一吻道:“我們不會錯過每一天日出的,相信我。”容若蝶握緊他的手,夢囈般低吟道:“日落,還有月色,還有我們的小屋——”聲音漸漸輕微下去,疲倦的她無限依戀地感受著林熠胸口傳來的溫暖,進入夢鄉。

  林熠靜靜坐在灑滿銀色月光的沙灘上,一遍遍把目光拂過懷中愛人的俏臉。可以嗎,深深、深深,直至永遠地印在心底,無論多久,無論多遠。

  全身上下每一根絨毛都在淌水的小金從海里冒出,走向兩人。林熠向它微微一笑,說道:“小金,今天我就要走了,去執行一次很危險的使命。”小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沙灘上寫道:“我和你一起去。”林熠搖搖頭,說道:“我想拜托給你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答應我一定要做到。”小金好像知道什么似的,鄭重其事地點著小腦袋,林熠欣慰一笑,徐徐道:“替我照料好她,不要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等我回來。”小金沉默片刻,寫道:“你會回來的,是么?”林熠道:“當然,過多久我都會回來。我答應過你,要帶你玩遍這世上所有有趣的地方,找到所有珍藏好酒的地窖。我是不守信用的人么?”小金沒有再寫字,而是緩緩爬上林熠肩頭,舉起小手,林熠笑了,也舉起手來,與它重重的交擊三掌。

  天亮了,第一縷晨曦喚醒了沉睡中的容若蝶。第一眼,殘留的睡意立刻不翼而飛,她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上善若水軒柔軟的床榻上。海,離得很遠。

  容若蝶猛然坐起驚恐地喚道:“林熠!”這次,再沒有人回答。屋里空空蕩蕩,暖意的陽光播撒在床前,靜謐無聲。

  容若蝶赤著雙足跳下榻來沖向外屋,更大聲地喊道:“林熠,你在哪兒?”

  “小姐,林公子已經走了。”是箏姐,她推門走進屋子,木然的眼眸中竟隱隱流露出一絲哀傷:“這是他托我轉交給您的書信。”容若蝶接過信箋,手上是輕飄飄的感覺。她倒退著靠在了桌邊,桌子上放著一杯水,冰涼的水,容若蝶突然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來,她機械地抓起水杯一口氣灌了下去,那股涼意令她略微清醒過來,令她可以有勇氣,緩緩將信箋打開。

  林熠灑脫不羈的筆跡映入眼簾。她一目十行地默讀道:“若蝶:原諒我以這樣的方式和你告別,原諒我沒有陪你看日出。因為,我實在不敢面對離別時你黯然神傷卻又痛苦壓抑的眼眸。我不知道,如果是那樣的話,是否我還能忍心離去。

  “但我卻不得不走。如你所料,我必須去執行一項充滿艱險與挑戰的使命。但我要告訴你的是,為了你,無論遇到任何情況,我絕不輕言犧牲。

  “上天賦予了你最美麗的一切,而我卻有幸擁有了這一切的美麗,此生我已無憾。昨晚你問我,許下的願望是什么?答案,等到我們重逢的那一天,我會親口告訴你,現在,我要做的,就是為了這一天而追尋。

  “保重!因為只有你活著,我的奮斗才有意義。失去你,即使贏得了整個世界,我仍是一無所有。

  “我走時,你在甜蜜的睡夢中;希望等我歸來的時候,會依舊有那樣的甜蜜。只是,不再是睡夢,而是我們的未來。——林熠”容若蝶瘋了般沖出上善若水軒,嬌嫩的纖足被堅硬的小石割出血痕,她卻感不到疼。不知道哪里來的力量,支撐著她一口氣登上了垂醉臺,眺望西方初醒的海面。

  風寂寥,云縹緲,林熠的身影早已消失無蹤。她緊緊握著信箋,用盡所有力量向蒼茫浩瀚的東海大聲呼喚道:“林熠——”回音渺茫,天地悠悠,珠淚潸然而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4 17:38:42

第四章 昆吾

  黃昏,昆吾山觀靜峰。

  夕陽殘照,晚鐘清悠,宏偉的緲云觀巍然佇立在落日的余暉中。林熠沿著青石鋪就的山道緩步而行,兩旁景色依舊,卻已物是人非。

  他不必用靈覺察探,也能夠感覺到,暗中有數雙目光在牢牢地盯住自己。不用問,巡山的昆吾派弟子發現了他,只是一時弄不清林熠的來意,所以不但沒有輕舉妄動,反而連面也不露,僅在遠處進行監視。

  石階一級級升高,高聳的白玉牌樓從翠色環抱中探出崢嶸。兩排昆吾劍派弟子從牌樓后魚貫而出,每個人的手都緊緊按在背后的劍柄上,每雙望著林熠的眼里,都洩漏出心中的殺機,將他包圍在中央。

  山門前鴉雀無聲,仇恨和敵意在沉默中燃燒。林熠挺直身軀佇立在白玉牌樓下,上方抱殘真人親手鐫刻的“緲云”二字,在晚霞中熠熠閃光,肅穆莊嚴。

  林熠的目光,掠過周圍一張張曾經無比熟悉的面容,心一酸抱拳道:“各位師兄好,請通稟玄雨師叔,不肖弟子林熠回山受審,求他老人家不吝接見。”沒有人回答他,十六名白玉牌樓前的昆吾弟子仿佛充耳未聞,只當他並不存在。

  但此時林熠若敢轉身離去,周圍十六柄同門仙劍,必定會毫不留情地從四面八方掠起截殺!

  他索性也沉默了下來,反正得到稟報的昆吾派長老一定會來。

  很快,周圍的昆吾弟子向兩側讓開,一位神色冷漠的鶴發玄衣道人來到山門前。不過在他的身旁,還有另外一個人的身影令林熠意外,楚凌宇。

  林熠向玄衣道人躬身施禮道:“弟子林熠,拜見玄恕師叔!”玄恕真人動也不動,等到林熠施禮完畢,才說道:“林熠,你早已被昆吾劍派逐出門墻,今后不可再自稱是本門弟子了。”林熠站直身軀,平靜地回答道:“是,弟子明白了。多謝玄恕師叔提醒!”玄恕真人微皺眉頭,道:“你既已知道自己不再是昆吾弟子,為何還不改口?”林熠沉聲道:“師叔見諒。弟子叫了十數年,早習慣了這樣的稱呼,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改口?”玄恕真人眼中的精光一現而褪,冷漠道:“算了,不過一個稱呼而已。”右手輕輕一揮,低喝道:“將弒師孽徒林熠拿下,暫拘刑堂等候發落!”周圍昆吾弟子轟然應聲,兩名中年道士一左一右逼近林熠,想將他禁制住。

  而一旦林熠束手就擒,就將成為俎上魚肉,完全喪失反抗和周旋的余地。搶在那兩名道士欺至身前的一瞬,林熠揚聲喝道:“且慢!”兩名道士愣了一愣,向后退了幾步回頭望向玄恕真人。

  玄恕真人只覺心頭怒意勃然,冷冷道:“林熠,此時此地,你還想拒捕?”林熠朗聲說道:“玄恕師叔,弟子是應楚凌宇十日之約回山受審,說明當日遭遇,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弟子無罪,更不該被拘禁在刑堂候審!”玄恕真人雪白的眉毛徐徐聳起,神情像霜一樣冷,再次低喝道:“拿下!”兩名道士得到玄恕真人的指示,闊步朝前抓向林熠雙肩。

  在手指觸及他衣衫的剎那,林熠身形一晃從兩人的間隙中穿過,在距離玄恕真人不到三丈遠的地方,重新站定,依舊朗聲說道:“弟子還是那句話,我此次就是回山來受審,但在明日法堂公斷之前,絕不受縛!”玄恕真人沒有說話,嘴唇緊閉成一道剛硬的線條,手緩緩按向背后斜插的仙劍。

  林熠對視著他。

  昆吾劍派開山立宗一千六百年,從來沒有過一名門下的弟子膽敢如此藐視刑堂長老的權威,從來也沒有!

  周圍的昆吾派弟子都已呆了,也愈發痛心疾首地相信,他們曾經熟悉的小師弟林熠,如今已經徹底墮落成為邪魔外道。

  林熠心潮翻騰,怕什么呢?

  既然師父不是自己殺的,既然自己在昆吾山的結局已可預料,那為什么還非得委曲求全,為什么非要低頭受縛猶如一名囚徒?

  盡管在數月之前,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失去所有,茫然不知前路,孤獨一人在淒月冷風中拖曳著重傷的軀體,一心一意要為復仇而生存!

  是他變了么?又是為什么而改變?

  無關善惡,無關好壞,其實,他只是深深的明白自己為什么而活,為什么必須好好地活。

  玄恕真人右手穩穩握到了劍柄上,可是沒有一名弟子敢出聲,更沒有一個敢阻止。

  忽然,一道身影從旁閃出,橫亙在林熠與玄恕真人之間,朗聲說道:“玄恕師叔,且慢動手!”周圍的人似乎全都暗松了一口氣。

  玄恕真人的手凝滯在半空,但握著的劍柄仍未松開,徐徐問道:“楚賢侄,你想說什么?”楚凌宇微微一笑,說道:“玄恕師叔,今晚能否將林師弟交由弟子看管。等明日法堂開啟時,再由弟子負責將他押到受審。”林熠側首望向楚凌宇,不期遇上一雙充滿笑意與溫暖的目光。

  玄恕真人的臉上也現出錯愕的神情。他知道林熠能夠回山受審,的確是為應楚凌宇的十日之約;也知道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是不夜島的少島主,未來正道的希望之星。只是這樣的提議,自己是否能夠答應?

  楚凌宇似乎看出玄恕真人心中的躊躇,接著說道:“從現在起,弟子會寸步不離地緊緊盯住林熠,絕不讓他逃脫。假如明日一早昆吾法堂上看不到林熠的身影,請玄雨真人與諸位長老惟弟子是問!”玄恕真人沉吟片刻,緩緩把視線落回林熠身上,沉聲問道:“林熠,你怎么說?”林熠泰然道:“玄恕師叔,您大可放心,弟子既然已應楚凌宇的十日之約回返昆吾,就不會有受審前逃脫的念頭。”玄恕真人的手從劍柄上松開,向著楚凌宇稽首道:“楚賢侄,那便有勞你了!”楚凌宇急忙還禮道:“多謝玄恕師叔成全,弟子必定不負所托。”玄恕真人點點頭,喝道:“撤陣!”玄恕真人袍袖一抖轉身走入山門,再不看林熠半眼。周圍的昆吾派弟子頃刻退盡,只剩下六名守值山門的道士。

  林熠目送玄恕真人的身影消失,神色里流過一絲哀傷,說道:“楚兄,多謝你了。”楚凌宇道:“林兄,這幾日我在昆吾山望穿秋水,總算等到你了。若是你再不來,我可真要下不了臺了。要知道,那天我可是當著玄雨真人的面拍胸脯保證說,林兄你不出十日必到昆吾。哈哈,所以我得先謝你替楚某解了圍。”林熠微笑道:“小弟既然答應過楚兄,那就一定會來。只是不願像囚徒一樣被他們對待,因此才會頂撞了玄恕師叔和諸位同門師兄。”他嘆了口氣又道:“說實話,以前小弟在昆吾山雖然算得上是個人見人痛的家伙,可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會公然與玄恕師叔在山門前這樣對峙。”楚凌宇眨眨眼,故意低聲問道:“那你現在的感覺怎么樣,是不是很爽?”

  “怎么爽得起來?你瞧他老人家走時的模樣,估計已被我氣得個半死。”

  “可是林兄剛才的表現,著實讓我刮目相看,自問有心無膽。”林熠擺手道:“楚兄別再消遣小弟了,我也是逼不得已,放不下一口氣而已。”楚凌宇頷首道:“我能理解。林兄,你現在打算去哪里?”林熠看了看將暗未暗的天色,說道:“我也不曉得現在自己應該去哪里。”楚凌宇道:“不如我們到山下找處地方喝酒去吧,這時候酒肆應該都沒關門。”林熠精神微振,道:“那好,小弟來引路。我知道這附近哪里有最好最烈的酒。”兩人下了山,昆吾劍派果然沒有人出面攔阻,但始終有兩名弟子在后頭遙遙綴著。兩人雖然心里都十分有數,但都假裝不知也不去說破,自顧自的走進了昆吾山腳下的一座小鎮。

  天色大黑,不經意里,林熠悄然抬起頭遙望清冷的夜空,一輪明月徐徐升起,懸在東方,散發出玉液般的清輝。此時此刻,東海深處,一定也有一個人在憑欄眺望,思念綿長吧。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若蝶,即使我們天涯海角,萬里相隔,然而抬起頭看到的,依舊會是那同一輪的彎月吧。林熠心中默默地想道,溫暖而淒楚。

  忽然前方一陣喧鬧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一大群人聚集在“清澗樓”外正朝里踮著腳張望,甚至還有人干脆爬上了路邊的樹杈。

  楚凌宇詫異道:“這么多人圍在酒樓門口看熱鬧,難不成有人在鬧事?”就聽酒樓里響起一個聲音道:“小二,再上十籠!”聲音傳到林熠的耳中卻是分外親切,他微微一笑,道:“是邙山雙聖,難怪了,有他們在的地方,總不會寂寞。”兩人擠入水洩不通的人群,邙山雙聖正大咧咧蹲坐在一條長凳上,眉飛色舞的一口接一口地吞著小包子。在他們身前那張八仙桌面上,空著的竹籠高疊如小山,粗粗一數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楚凌宇抵達昆吾山已經有些日子,對于邙山雙聖的大名亦有耳聞,只是每個弟子說起這對將昆吾山鬧得雞飛狗跳的活寶來,除了唉聲,就是嘆氣。

  他伸手拍了拍抄著雙手站在前頭的一個中年男子,問道:“兄臺,這是怎么回事情?”那中年男子回頭看到楚凌宇豐神如玉,面含笑容,先增了三分好感,興致勃勃地指點著說道:“你瞧這對怪物,下午的時候跑到酒樓大吵大嚷要伙計上酒菜,人家剛巧那時候做完了中午的生意,正要休息,有人勸他們晚上再來。

  “哪曉得這兩人拍桌子掀椅子就跟人家干上了,段掌櫃給逼得沒法子,就把店里剩下的灌湯包端了出來,想讓他們吃完了趕緊走路。”林熠笑道:“不料這兩位仁兄咬了口灌湯包,頓時愛不釋手,更加不肯走了是么?”中年男子一拍大腿,也笑了起來,說道:“可不是嘛!他們就十籠十籠地催著伙計上包子,兩張嘴就沒停過。到后來晚上進酒樓吃喝的客人也不吃不喝了,全都圍在一邊數,看這兩人到底能吃下多少灌湯包。

  “外頭的人也越聚越多,可把段掌櫃愁壞了,不上包子還不行。您想啊,人是不少,可全都是來瞧熱鬧的,他這酒樓生意今天就別想做了,就賣包子吧!”這時伙計愁眉苦臉地又端上十籠灌湯包,邙山雙聖惡形惡狀,每人嘴里叼一個,手里抓四個,眼睛還盯著竹籠里剩下的包子,惟恐比腦袋后頭的人少吃了一個。

  突然聽到喧囂的人群里有人笑道:“白老七,白老九,悠著點別把肚子撐破了!”邙山雙聖如中魔咒,不約而同停下手,張得嘴巴卻比塞了十個灌湯包還大,小眼睛在周圍人群里來回搜索,齊聲叫道:“林兄弟!”林熠分開人群,邙山雙聖一聲歡呼沖上來將他親熱抱住,油膩的手招呼在林熠的衣衫上,跟蓋章似的。

  站在一邊直著眼睛的酒樓老板如遇救星,他只是普通的鎮民,並不知道林熠已非昆吾弟子,而且正受正道通緝追捕,欣喜道:“林六公子,你認識這兩位客官?太好了,您快幫我想個法子吧,咱們酒樓還得做生意呢。”邙山雙聖一瞪眼,異口同聲道:“怎么著,老子在這兒喝酒吃飯都不成?”段掌櫃無奈點頭道:“成、成,進酒樓來不就是喝酒吃飯的么?”兩只眼睛幾乎是哀求地望向林熠。

  林熠拉著邙山雙聖在桌邊坐下,楚凌宇亦含笑在一旁落坐。林熠問道:“七兄,九兄,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這同樣的灌湯包,卻有不同的吃法?”白老七眨巴眨巴小眼,奇道:“包子不就是一口一個么,哪有什么講究?”林熠笑盈盈道:“那你們就有所不知了,一口一個包子吃起來固然爽快,卻是最下乘的一種吃法。真正要體味灌湯包的鮮美,需要細嚼慢咽,把湯汁一點一點吸進嘴里慢慢回味,不浪費一滴。這才是行家的吃法。”邙山雙聖最怕別人說他們不懂,不知道,白老九道:“你說的這種吃法,咱們兄弟早就知道,不信我做給你瞧。”他抓過一個灌湯包,小小的咬了一口,嘴巴里“吱吱”有聲將湯汁吸吮入口,再故意咂巴著嘴作出無限回味狀。

  林熠忍著笑道:“九兄果然知道,小弟一看這架式,便曉得遇上了行家。”白老九得意非凡,揮手吆喝道:“伙計,把這什么鳥籠都撤下去,換熱菜上來。再把你們店里的好酒都搬出來,用大碗公,鳥杯不夠勁兒,咱們哥倆兒口渴得緊!”段掌櫃如獲大赦,吩咐伙計趕緊地上。

  楚凌宇借機勸散了四周圍觀的人群,林熠道:“七兄,九兄,小弟給你們介紹一位新認識的朋友。”白老七眼皮不抬道:“我認識他,不夜島的楚凌宇,修為不錯。”說話工夫,酒菜陸續上來。白老九問道:“林兄弟,這當口你回來作甚?”白老七道:“那些老雜毛小雜毛統統不是好鳥,竟敢誣陷林兄弟你殺了自己的師父。羅禹他們幾個也是混蛋,竟攔著不讓咱們兄弟把緲云觀砸個稀巴爛!”林熠輕輕轉動手中的酒碗,低聲道:“小弟是回來受審,向掌門師叔和諸位長老說明那日的情況。”白老七湊過腦袋,壓低聲音道:“我說林兄弟,你還是趕緊跑吧。這事情透著一股邪乎,我怕你說也說不清楚,到時照樣把自己搭進去。”白老九深以為然,說道:“林兄弟,你壓根就不該回來,現在走還來得及。”楚凌宇悠然啜酒,對于邙山雙聖慫恿林熠逃走的話語恍若不聞。

  林熠一舉酒碗,道:“七兄,九兄,你們的好意小弟心領。不過咱們今天晚上只喝酒聊天,不談這些煩心事,誰要是違規,便繞著桌子爬三圈。”白老七嘀咕道:“繞桌子爬,那不成哈巴狗了么?”林熠問道:“你們兩個出來逛了這么久,為何還沒有回山?”白老九搶先答道:“老子早就在這里玩膩了,可一直得不到兄弟你的準信,總放不下心來。我們哥倆一合計,便決定在昆吾山多住上一陣,可不就等到你了么?”白老七道:“是啊,林兄弟,你這可不夠意思。怎么一聲不響就甩了咱們兄弟一個人開溜了呢?幾個月也不見你捎個信來,害得老子到處打聽。”林熠默然半晌,起身道:“七兄,九兄,是我林熠不夠朋友,小弟敬你們三碗。”白老七見林熠認錯,眉開眼笑猛然使勁一拍桌子,高聲大喝道:“伙計,上酒,快上快上,咱們要和林兄弟好好喝喝!”這四個人均是海量,楚凌宇不動聲色片刻之間也喝下六大碗公。

  白老九把手指縫間剩下那點沒抹完的油,全招呼到了楚凌宇身上,道:“楚兄弟,中!沒想到你也這么能喝,快趕上咱們兄弟啦!”楚凌宇微笑道:“楚某早就聽羅禹羅師兄說起過,邙山雙聖性情豪爽,酒量無雙,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白老七、白老九樂得飄飄然,簡直分不清東南西北,不住灌酒以顯示他們的“海量”。林熠低聲問道:“羅師兄、宋師兄他們好么?”白老七道:“羅禹那小子自從林兄弟失蹤后就像丟了魂似的,成天泡在酒壇子里,把老婆都喝跑了。”林熠怔道:“玉茗仙子……走了,是回空幽谷去了么?”楚凌宇輕嘆一聲,解釋道:“我聽說,是玄雨真人下令逼走玉茗仙子。說她是邪魔外道,不宜在緲云觀長住。”林熠眼中光芒一閃,沉聲道:“羅師兄為什么不去追她?”白老九搖頭道:“誰知道,咱們兄弟也這么勸他,可那小子只搖頭喝酒,就是不說話。”

  “啪!”林熠重重將大碗公拍在桌上,身軀稍起卻又緩緩坐下,黯然一嘆。

  白老七忽然努努嘴巴,小聲道:“林兄弟,坐在角落里的那兩個家伙好像是昆吾派的。一直鬼鬼祟祟盯著咱們這桌,欠揍。”林熠意興蕭索,回答道:“他們是奉命監視小弟,防我突然逃脫。”白老九怒道:“王八羔子!老子喝酒喝得正開心,要他們來攪局?咱們哥倆這就把他們扔到街上去!”林熠擺手道:“不用了。他們都是我的同門師兄弟,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白老七火氣未消,狠狠瞪了那兩名昆吾弟子一眼,兩弟子趕緊低頭裝作喝酒。

  冷不防白老九大叫一聲道:“林兄弟,老子受不了啦!我寧可在地上爬三圈,你趕快告訴咱們兄弟,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林熠和楚凌宇相顧莞爾,道:“我會說出來的,但要等到明天。”酒足飯飽后楚凌宇要取銀子結帳,白老七一把按住他道:“咱們兄弟來!”林熠訝異道:“七兄,你們兩個身上怎么會有銀子?”白老七得意道:“這些日子羅禹送一點,宋震遠給一點,咱們兄弟不就有銀子了?”林熠釋然,明白宋震遠和羅禹都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暗中照料邙山雙聖。否則,免不了這兩個活寶要到處打秋風,吃霸王宴,攪得四鄰不安。

  結了帳,段掌櫃親自將他們送到門口,林熠停步轉身道:“段掌櫃,我有一個讓你發財的主意,不曉得你想不想聽?”段掌櫃笑呵呵道:“那敢情好,林六公子的話,絕對錯不了,我一定照辦。”林熠道:“據我所知就在這鎮子上,做灌湯包的不下十來家,要想把這生意做大,非得用些特殊手段。我看你索性將今天的事情記錄下來,貼在酒樓墻上,再把你們清澗樓的灌湯包改名為‘雙聖包’,讓這兩位老兄常來捧場,還怕聲名不顯?”段掌櫃眼睛發亮,連聲道:“好主意、好主意,多謝六公子!”然后笑嘻嘻朝邙山雙聖作揖施禮道:“兩位客官,日后還請你們多光顧小店的生意,所有酒菜我全都替兩位打七折。”免費他是不敢的,就沖剛才疊在邙山雙聖桌上的那堆竹籠,若不收錢,不消半個月就能把“清澗樓”吃倒喝窮。但“雙聖包”的美譽從此傳開,清澗樓的這塊金字招牌,直到百多年后仍然享有盛名,還把生意做到了京城。

  只是,很少會有人知道,名滿天下的“雙聖包”本源自于林熠的一時興起。

  四人離開小鎮,走到緲云觀的玉牌樓前。白老七想起一件事,連忙問道:“林兄弟,待會兒你上哪兒去?”

  “我要去祭奠師父。”白老七道:“好啊,等你祭拜完了到羅禹住的院子來找咱們。我還有急事,就先回去了。”原來自從他們上回抓來一串猴子后,就豢養在羅禹的院中,整天琢磨如何讓它們釀酒。兩人在外晃蕩了一天,可又記掛起他們的猴寶寶來。

  當下四人作別,林熠和楚凌宇向昆吾后山行去,冷月蒼蒼孤懸天際。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8:54

第五章 法堂

  飛往南方的燕子,還未歸來。夜依然清涼如水,寂寞如冰。數月前的最后一面,恍若隔世。而今林熠歸來了,站在師父的面前,只是,一個在墳里,一個在墳外。

  四周萬籟俱寂,惟有風聲的嗚咽扣動著寒夜的冰弦,教今晚的霧更濃更深。

  楚凌宇靜靜站在林熠的身后,感受到一種孤獨與悲愴,來自前方。他徐徐說道:“林兄,連日來我在昆吾山多方察訪,依舊沒有能找到任何有利于你的證據。明天,你很難翻案。”林熠的頭輕輕點了一點,小心彎腰撥去一根沾落在墳頭的蒿草,沉默無言。

  楚凌宇苦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用隱瞞什么了。楚某曾經傳書給盟主,請他應允以仙盟的名義出面斡旋,爭取將林兄的受審時間寬延數月,但這畢竟是昆吾派的內務,盟主也難以插手,請林兄見諒。”林熠道:“既然仙盟已經做出了決定,楚兄,你何必再違背盟主的意思?”楚凌宇沉聲道:“因為我不相信,一個一諾無悔、明知兇多吉少卻還敢來赴楚某十日之約的人,會親手殺死養育自己近二十年的恩師!”林熠再問道:“如果,我以前所說的話,其實都是在騙你的呢?”楚凌宇笑了起來,忽然林熠也笑了,就像一對真正的朋友。

  林熠嘆了口氣,說道:“是啊,如果我要騙你,早就溜之大吉了,何苦再回昆吾?”楚凌宇搖頭道:“可惜,偏偏有許多人不明白這個淺顯的道理。”林熠收住笑容,道:“所以,明天楚兄莫要再為小弟辯護了,他們不會聽的。”楚凌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一閃說道:“有人來了。”林熠轉頭,見到羅禹滿臉憔悴,衣衫不整抱了個酒壇向著這里走來。短短兩個多月不見,實在難以相信一個鐵血男兒,轉眼竟會落拓如斯。

  他一身刺鼻的酒氣,朝著林熠微微一笑,滿布血絲的虎目中,閃爍著興奮與喜悅的光彩,說道:“我聽說你回來了,就猜想你會來這兒。”林熠百感交集,問道:“羅師兄,你怎么會變成這副模樣?”羅禹腳步搖晃,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呵呵笑道:“沒什么,我很好。”林熠奪過酒壇,羅禹漲紅臉叫道:“快把酒還給我!”探手來抓。

  林熠閃身讓開,搖搖頭道:“這還是我曾經欽佩仰慕的羅師兄么?”羅禹趔趄扶住一塊山石,呼呼喘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他的聲音越來越高,仿佛是一個在心底積郁了太多憤懣與痛苦的孩子。

  林熠緊緊抓住羅禹的肩頭,只有從這里,他還能尋找到熟悉的熱力與氣息。他徐徐說道:“不要再管小弟了,不要再想師父的事了。去空幽谷,找玉茗仙子吧。”羅禹回過頭,眼中有淚,沙啞道:“在羅某面前站著的是我師弟,我怎能不管?躺著的是我師父,我怎能忘了這深仇大恨?”林熠心顫如焚。他清楚不過地醒覺到,許多人的命運已和自己不可分割地聯系在一起,心中背負的使命,豈能只是為了洗冤復仇。

  隱藏在遠處的兩名昆吾派弟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墳冢前的三個人。他們奉有嚴令,只管監視,防止逃脫,但不能打擾,更不能搭話。

  兩人都想聽清林熠等人在說什么,可是無論如何默運真氣側耳傾聽,也無法窺聽到三人之間的半個字。楚凌宇早已暗中利用無上玄功在周圍築起一道無形屏障,令他們一無所獲。

  但只要林熠不從他們兩人的視線中消失,其他的都沒有關系。所以,這兩名昆吾弟子依然耐心地伏在山石背后,靜靜觀察。

  須臾,林熠和楚凌宇一左一右扶著羅禹,往緲云觀而去。另一撥昆吾弟子跟了上去,直到三人回到羅禹住的小院,在客廳中點燃燈火秉燭夜談。

  不多時,邙山雙聖也冒了出來。廳里人影綽綽,好像重新擺開了龍門陣。羅禹似乎酒醒了不少,和楚凌宇下起了棋,還有說有笑。

  監視的弟子稍松了一口氣,他們最擔心的是林熠到處游蕩,一旦進到屋子里,盯梢起來無疑方便許多,也輕松許多。

  少頃,林熠起身到后院尋方便,然而等了半個多時辰也再不見他出來。廳中的楚凌宇等人好自以暇,對林熠的久久未回不聞不問,就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

  外面的弟子漸漸感覺不妙,悄悄舒展靈覺向茅廬里探察,頓時兩人魂飛天外,里面空蕩蕩根本感應不到有人存在,更不曉得他是什么時候離開。

  消息傳出,整座昆吾山立刻亂了套。到處都是搜尋林熠蹤跡的弟子與哨卡,可是一直折騰到黎明,仍舊找不到林熠的影子,仿佛,他突然從人間蒸發了一般。

  屋里的四個,卻像沒事人般穩坐釣魚臺,該下棋的下棋,該喝酒的喝酒。直到院落外腳步響動,兩名昆吾派弟子闖了進來,在廳外叫道:“楚公子、羅師兄,林熠上哪兒去了?”羅禹放下棋子,打了個酒嗝道:“原來是趙師弟、孫師弟,找他有什么事?”那名姓趙的弟子,就是曾和羅禹一同攔截威遠鏢局車隊盤查的趙銘英。他苦笑一聲,說道:“羅師兄,這都什么時候了,您還和小弟開玩笑。若是讓林熠再溜了,咱們昆吾劍派的跟頭就算栽到家啦。”白老七道:“小趙,我看你才像在開玩笑。林兄弟既然回來了,干什么還要再偷跑?”白老九笑嘻嘻道:“不如你們兩個也進來,陪咱們兄弟喝幾杯?”趙銘英見他們裝聾作啞,插科打諢,不禁心中生氣,努力壓住火頭道:“邙山雙聖,咱們昆吾派師兄弟間說話,可沒你們兩位什么事。”邙山雙聖就怕沒人找茬,一聽趙銘英的話頭,立時來了勁兒。

  白老九皺眉道:“羅兄弟,你們昆吾派的年輕人怎么沒一點涵養?老子好心好意請他們進來喝酒,卻是熱臉貼了冷屁股。”白老七接口道:“何止是熱臉貼了冷屁股,壓根便是好心遭狗咬。”趙銘英被兩人一通搶白氣得說不出話,旁邊那姓孫的弟子也急得一跺腳,說道:“楚公子,玄恕師叔可是應您的擔保才沒有拘禁林熠。萬一真讓他逃走了,咱們該如何向掌門師叔交代?”楚凌宇從容道:“兩位不用著急,林兄昨天趕路累了,眼下正在后屋歇息。”趙銘英脫口而出道:“不可能,咱們早——”他的話沒有說完,眼睛像看到鬼似的呆呆盯著客廳側門。

  林熠懶洋洋打著哈欠從后頭走了出來,招呼道:“大伙兒早,這覺睡得可真舒服。”而后目光一轉,落到趙、孫兩人身上,驚訝道:“趙師兄、孫師兄,是玄恕師叔命你們來傳小弟上堂么,好像早了點吧?”趙銘英覺得自己真是活見了鬼,明明羅禹院子里的每一處角落都有人暗中搜索過,都沒有發現林熠的蹤跡,可這家伙偏偏就從后屋冒了出來。

  他期期艾艾道:“林、林熠,你剛才真是在后屋睡覺?”林熠認真點點頭,道:“趙師兄,你不信么?要不要到屋里去看看,被褥現在還是熱的。”趙銘英搖了搖頭,接著旁邊姓孫的弟子也搖了搖頭,發覺自己成了丈二的和尚。

  趙銘英尷尬地道:“你在這兒就好。不打攪諸位了,告辭。”扯了扯孫姓弟子的衣袖,孫、趙兩人一頭霧水的退出客廳,想著如何向玄恕真人稟報這件怪事。

  楚凌宇笑道:“還好你早一步回來,否則就得露出馬腳了。”白老七不以為然道:“怕什么,他們要是敢硬闖,老子就一腳一個踹出門去。”林熠道:“七兄、九兄,我新近學了一手絕活,你們想不想看?”白老九忙道:“什么絕活,趕快亮出來給咱們瞧瞧。”林熠搖頭道:“這廳里地方小,東西多,不好施展。咱們得到后院去。”眾人到了后院,邙山雙聖連聲催促,連羅禹也生出好奇,不知道林熠出去轉了一圈,又學會了什么新鮮玩意兒。

  林熠站在院中,低喝了聲:“看好了!”身體拔起,凌空翻了一個跟頭落回原地。

  白老七眼巴巴地瞅著林熠問道:“接下來呢?”林熠拍拍手道:“就是這樣。”白老九大失所望,咕噥道:“什么絕活,敢情就是翻個空心跟頭。”林熠道:“翻一個兩個當然不算本事,難的是一口氣不停地翻下去。如今我的最高記錄已經是九千九百九十八個,只差兩個便滿一萬了。可想要更進一步,就難了,至少我還沒聽說有誰能超出一萬的。”白老七撓撓腦袋上不多的頭發,懷疑道:“一口氣翻上萬個空心跟頭好像也沒什么難?”林熠肅容道:“七兄千萬別小看了它。當初小弟翻完九千九百九十八個跟頭后,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緩過勁來,不然也不至于直到昨天才趕回昆吾山。”白老七將信將疑,喃喃道:“有那么厲害么,我倒不信了。”羅禹隱約猜到林熠的用心,說道:“七兄,你要是不信,為什么不索性試試?”楚凌宇幫腔道:“我看不試也罷,萬一連五千個跟頭都沒翻著,豈不丟人?”這兩個人煞有其事在旁一幫一襯,邙山雙聖哪里還按捺得住。白老九怪叫一聲,道:“試試就試試,不翻過一萬個空心跟頭,老子就不姓白!”林熠眼皮一眨不眨盯著邙山雙聖,問道:“你們真的要來?”邙山雙聖齊齊點頭,道:“當然!”林熠走上前,繞著兩人身邊用腳尖在泥地上畫了一個直徑不到兩尺的圈子,道:“那好,我和楚兄、羅師兄便拭目以待。不過你們誰的腳若是落到了圈外一點,就算翻上兩萬個跟頭也一個不算,明白么?”白老七低頭看了眼,不屑道:“這么大的圈子,咱們兄弟怎么可能翻出去?”白老九道:“林兄弟,要不然你再把圈子畫小點,不然顯不出咱們邙山雙聖的好手段!”林熠道:“就這樣吧。七兄、九兄,在開始以前你們要不要喝口酒,打會兒坐,準備準備?”邙山雙聖存心逞能,兩顆腦袋一起搖,連聲道:“不用,不用!”兩人略一提氣,腿不彎,身不動,拔地而起在空中翻轉,跟頭又高又飄,而后冉冉落地,無聲無息不帶起半分塵土。

  楚凌宇高聲喝彩道:“兩位兄臺好生厲害,就這手功夫楚某甘拜下風!”邙山雙聖心里痛快,四只腳甫一沾地立即二次騰空,這回躍得更高,口中計數道:“兩個啦——”一炷香不到,兩人已翻了一百多個空心跟頭,面不紅,氣不喘,輕松自如宛如閑庭漫步。林熠等人不斷在旁邊鼓掌叫好,遠處幾個昆吾派弟子看得瞠目結舌,心道這不是在看戲耍猴么?

  邙山雙聖興高采烈,嘴巴里不停數道:“一百九十六、一百九十七——”林熠見火候已到,說道:“七兄、九兄,瞧這情形你們兩個一時半會兒肯定結束不了。我和楚兄、羅師兄先回前廳喝酒下棋,過上半個時辰再來看你們。”白老七道:“半個時辰哪夠,你最好中午再來,說不準咱們要翻到明天早上!”楚凌宇故意皺眉道:“林兄,咱們都走了不太好吧?總需留下一個人在這看著,不然有誰曉得他們兩位是否會偷工減料,又或犯規偷懶?”林熠大聲道:“不必了,憑邙山雙聖的為人,豈會作出有辱名頭的事情?”白老九樂得嘴巴合不攏,飄在空中道:“還是林兄弟了解咱們。你們都去喝酒下棋吧,不到明天上午都別回來,到那時候,咱們兄弟少說也該翻了兩萬多個。”白老七連忙道:“何止兩萬?再怎么著也要有三、五萬個才差不多。”羅禹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先到前廳休息去吧。七兄、九兄,回頭見。”邙山雙聖不耐煩地揮手催促道:“快走,快走!”心里拼命在回憶說話前兩人是翻了兩百十七個,還是兩百十八個空心跟頭?

  三人笑著回到前廳落坐,楚凌宇道:“林兄,你這招真夠絕的。我敢打賭,不到明天這個時候,那兩位仁兄絕不會跨出圈子半步。”林熠嘆了口氣,說道:“我也是怕他們稍后會鬧事,傷了誰都不好。”楚凌宇點點頭,邙山雙聖的修為他大抵已經了然于胸,一旦出手,昆吾派上下恐怕真的沒有一個會是對手。但畢竟昆吾千年根基,高手如云,鬧到最后邙山雙聖也絕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羅禹已送到唇邊的酒杯一停,目光投向院外,靜靜道:“他們來了。”林熠笑笑,站起身道:“算算時候也差不多了。兩位,小弟去了。”羅禹將酒一飲而盡,目光炯炯道:“林師弟,我陪你一起去!”楚凌宇則是沒有說話,卻已先一步走到了廳口。

  林熠這下笑不出來了,道:“你們兩個這是何苦?就算到了法堂外,依照昆吾派的門規,也不能進去。這段路,還是讓我一個人走吧。”羅禹淡淡道:“你我是兄弟,哪怕是黃泉路,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走。”楚凌宇微笑道:“況且我們兩個只是送你到法堂外,至少,能第一時間知道你的結果。”林熠的嗓子眼一熱,外面響起清觀道人漠然的話音道:“林熠,貧道奉掌門師叔與刑堂長老口諭,請你即時前往‘鑒月殿’。”林熠走出前廳,向清觀道人道:“清觀師兄,上回的事情小弟對不住你啦。”清觀真人的眼皮幾乎無法察覺地一跳,為著看守林熠不力的過失,他被玄恕真人罰掃三年鑒月殿。對林熠的恨意,自然比其他人更多了一層,沉聲道:“請!”林熠頷首道:“有勞師兄。”當先而行,羅禹和楚凌宇一左一右隨在身后。

  清觀道人見狀微微一怔,卻並沒有出聲阻止兩人,率著另七名執法弟子若即若離地尾隨在三人后面。

  林熠不緊不慢在前走著,腳下的路他曾經走過無數遍,即使閉上眼睛,也不會踏錯。春陽溫煦,含著暖意照在他的臉上。風,吹動云嵐,牽起衣袂。

  兩旁路上不時經過的同門見到林熠,都是木無表情地讓到一旁,沒有一個人主動上前和他問候說話。此刻,仿佛形同陌路。

  林熠摸摸自己的鼻子,忽然笑起來,說道:“我怎么覺得自己突然成了隱形人?”羅禹目視前方低聲道:“別怪他們。早在幾天前玄雨師叔就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你,不能交談說話,否則嚴懲不怠。”林熠一驚,道:“羅師兄,恐怕玄雨師叔不會對你作出特許吧?”羅禹滿不在乎地笑笑,回答說:“我是個酒鬼,喝醉了,便什么門規都記不得了。”林熠道:“也許,有時候喝醉了,真比清醒更快樂。”楚凌宇嘆道:“可惜林兄酒量驚人,縱然楚某有心要灌醉你也辦不到。”三人一起笑了起來,林熠問道:“羅師兄,宋師兄他們是否都不在山上?”羅禹答道:“是,幾位師兄弟都被派遣下山辦事,到現在還沒回來。原本我也免不了要下山,但瞧見我整日爛醉如泥的樣子,掌門師叔只好法外開恩了。”林熠笑道:“你們看,原來喝醉了果然有莫大的好處,至少可以躲在家里偷懶。”清觀道人見林熠談笑風生,鎮定自若,很不甘心地從心中生起一絲欽佩。這樣的人才,本該是日后昆吾派的擎天棟梁,可惜卻走上了弒師叛道的不歸路。

  他低低嘆口氣,發現自己對林熠其實更多的是一種憐憫、一種惋惜。

  林熠在鑒月殿石階前停下腳步,回身抱拳道:“楚兄、羅師兄,就到這兒吧。”楚凌宇抬頭望向氣勢森嚴肅穆的大殿,也收起了笑容,低聲道:“保重!”林熠邁步,走上石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回頭用傳音入秘道:“羅師兄,不論稍后發生任何意想不到的變故,你都不要替小弟擔心。趕緊去空幽谷吧,別讓三嫂在那里等得太久。”說完,穩穩走上石階,心中默默念道:“若蝶,我也不會讓你等得太久——”羅禹隱隱感到一種不祥的預兆,恍惚里林熠的身影已消隱在幽暗的殿中。

  “砰——”沉重的殿門合攏,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余音,把陽光也一起阻隔在了門外。八尊青銅大鼎莊嚴而冷漠地佇立在兩側,烈烈的火焰從壇中吞吐閃爍,映照在那塊“心鑒明月”的巨匾上。

  玄恕真人端坐在法壇正中,長長的影子投射在青石磚鋪成的地面上,靜靜匍匐。在這座大殿中,此時他是昆吾派至高無上的律戒主宰,即使是掌門玄雨真人也必須側坐在下首。

  其他的十余位昆吾派長老依次盤膝肅坐左右,每個人的神情都顯得凝重,目光筆直地投向正前方。

  十六名執法弟子侍立在法壇下,目送林熠一步步走過自己面前,然后來到法壇中央,緩緩跪坐到蒲團上,向著玄恕真人躬身施禮道:“弟子林熠,拜見長老!”靜,靜得讓人壓抑。空氣里彌漫著火焰絲絲燃燒的聲音,風凝結成鉛塊壓在無聲的肅穆中。

  久久,久久,玄恕真人的手輕輕一揮,拂塵敲擊在面前低垂的鐘磬上,“當——”的一響,余音繞梁綿綿不絕。

  侍立的十六名執法弟子口中齊齊發出如潮如雷的低嘯,青銅大鼎中的火焰呼呼舞動,大殿微微地顫動,空氣凝冰。

  林熠深吸一口氣,心情沉澱下來,孤獨地跪坐在法壇中央,默默自語道:“終于開始了——”

  “終于開始了——”守候在殿門外的羅禹,聽到里面依稀傳來的鐘磬與低嘯聲,向楚凌宇說道:“上一回我聽見這聲音,是三年前。當時,里面跪坐的,就是和林師弟一同逃下山去的玄冷師叔。”楚凌宇隱有憂色,低聲道:“不曉得昨晚林師弟察訪了半宿,是否有收獲?”羅禹問道:“先前你為什么不問他?”楚凌宇抬頭,望向蔚藍如洗的晴空,嘆息道:“我不知道,也許我是想把這僅存的一線希望留到最后一刻。哪怕,我明明清楚,這希望微乎其微。”羅禹猛然道:“那不是清遙師兄么?這時候,他來作甚?”一名中年道士風馳電掣地沖到鑒月殿外,雙手抓住懸空的撞木,在數十道詫異目光的注視中高聲呼喊道:“弟子清遙,有萬分緊急大事,求見掌門師叔!”

  “當——”殿外的大鐘鏗然撞響,聲傳數里。鑒月殿內執法弟子的低嘯兀自未絕,卻被這更加沉悶的鐘聲驟然擊得粉碎。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9:05

第六章 長老會

  清遙道人跪坐在法壇下。

  他敢斗膽撞響銅鐘,中斷林熠受審,只是為了一封書信和幾件信物。因為這些東西,關系到七個昆吾弟子的生死。

  如今,信箋與信物正在諸位長老之間默默地傳遞。看完的人,滿面憂色與沉重;等待的人,一臉驚異與緊張。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林熠的心中也充滿驚訝,雖然他知道,這些信箋和信物一定和自己有著極大的關聯。

  "是什么人送來的?"當最后一名長老看完,將東西遞還到玄雨真人手中,玄恕真人打破了沉默問道。

  清遙道人恭聲答道:"弟子不認識那人,不過看模樣,好像是山下的普通村民。"玄雨真人詫異道:"普通村民,怎能上得了靜觀峰?"旋即"嘿"了一聲明白過來。這自然是暗中有人將他帶到了山門前才放下。

  玄恕真人問道:"清遙,送信的人有沒有走?"清遙道人囁嚅道:"啟稟玄恕師伯,那村民,他、他送完東西便突然死了!"坐在玄雨真人下首的一名黃衣長老低哼道:"這是殺人滅口,不留痕跡。"又一名長老玄定真人說道:"這些信物,的確是從他們身上取下的,絕不會錯。"黃衣長老問道:"距離午時還有兩個時辰,我們該怎么處理這件事情?"玄恕真人神色凜然,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繼續審!""審?"玄定真人眉宇微微一聳,道:"玄恕師兄,他手里正捏著我們七條人命!"玄恕真人森然說道:"就算有七十條、一百條,也一樣要審下去!"玄定真人上首的長老玄思真人淡淡道:"玄恕師弟,那七個被擒的弟子里,並沒有你的門下,是么?"玄恕真人眼中精光爆閃,但迅即淡退下去,心平氣和道:"玄思師兄,你言重了。"黃衣長老道:"難怪林熠敢裝模作樣回山受審,原來早已安排好了退路。卻害得我們在此產生爭執,同門嫌隙!"林熠低著頭,平靜道:"玄瀾師叔,弟子不明白您這話的意思。"玄瀾真人厲聲喝道:"你該比誰都明白!玄冷那孽障居然遣人送來書信,要本門在午時之前完好無損地放了你,換取在他手上捏著的七名昆吾弟子性命。林熠啊,沒想到玄冷對你果真是知恩圖報!"林熠藏在蒲團下的雙手不自覺地捏緊,沒有辯解,也沒有抬頭。

  玄雨真人徐徐道:"玄瀾師弟,莫亂方寸。此事未必就和林熠有關。"玄瀾真人的嘴唇動了動,垂目低首仿佛入定。

  玄雨真人道:"清遙師侄,你暫且退下。這件事情暫時不得和任何人提起。"清遙道人惶恐地應道:"是!"躬身快步倒退向殿門。

  玄定真人瞥向玄恕,問道:"玄恕師兄,接下來還要繼續審么?"玄恕真人面色木然,斬釘截鐵地回答道:"當然要審!"玄思真人冷冷道:"貧道反對!"玄恕真人用更冷、更不容置疑的口氣道:"貧道,是刑堂首席執法長老,依照昆吾門規,此時此地一言既出,不可逆改!"玄思真人眉心閃現一絲怒意,漠然道:"玄恕師弟,本派還有另一條制約執法長老獨斷專權的門規,你可要貧道念出來提醒師弟?"玄恕真人犀利的眼神猶如寒刃出鞘,猛然凝視在玄思真人的臉上。玄思真人嘴角含著一抹冷笑,靜靜地隔著數丈空間,與他無聲對峙。

  玄雨真人道:"玄思師弟,你是想提議召開長老會,先公決是否要繼續審問?"玄思真人道:"不錯,貧道要求立刻召開長老會議!"玄瀾真人雙目一睜,朗聲喝道:"貧道反對!"玄雨真人"啪"一抖拂塵,低喝道:"諸位師兄弟,都不必爭了!現在,我們在座總共十三名長老進行表決。如果有超過四人贊成召開長老會議,便即時舉行。反之,就由玄恕師弟繼續審問林熠,定罪發落!"玄思真人微微冷笑,舉起右手,說道:"貧道贊成!"玄定真人緊跟著舉起手,然后他身邊的長老也將手緩緩舉起。

  玄雨真人面無表情地伸出左手,說道:"現在,表決人數已達到召開長老會議的要求,清場!"玄恕真人微覺錯愕,看了看玄雨真人慢慢放下的左手,無奈喝道:"清嚴、清正,將林熠押送后殿'北斗齋'暫拘。無關人等,一律退下!"清嚴、清正從左右兩排執法弟子的首位邁步而出,應道:"弟子謹遵法諭!"兩人走到林熠背后,清嚴道人低聲道:"林師弟,對不起,按照本派門規,貧道必須暫時禁制你的丹田真氣,請師弟配合。"林熠點點頭,松弛全身,背后一麻。清嚴道人手起指落封住林熠經脈,將他的丹田真氣完全封閉,形同廢人。

  兩人一左一右,挾起林熠向后殿退去,另有四名執法弟子分踞前后四角,將林熠圍在中間。

  其他的執法弟子列作兩排,向掌門與諸位長老施禮之后,從另一道偏門魚貫退出,瞬間不留一人。

  玄恕真人起身退坐到下首,說道:"請掌門真人主持召開長老會議。"玄雨真人拂塵一擺,道:"本門十二位在位長老,連同貧道本人一共一十三人無一缺席,符合會議召開條件。若有異議者,請即刻提出。"環顧左右一圈后,他頷首道:"好,今次的臨時長老會議現在開始!在表決爭議之前,按照門規所定,每位長老都有一輪發言闡述觀點立場的權利,也有保持沉默、保留意見的權利。

  "不過貧道需要事先提醒一點,今日情形特殊,時間緊迫,故此取消辯論程序,將會議限定在一個時辰之內。諸位長老是否有異議?"玄恕真人首先回答道:"貧道沒有!"其他長老或出聲贊同,或緘默不語。

  玄雨真人道:"接下來,哪一位長老想率先發言,可以向貧道舉手示意了。"他的話一說完,鑒月殿立刻陷入沉寂。法壇上鴉雀無聲,既沒有人舉手,更沒有人發言。

  十二位長老六人一隊盤坐成弧形,彼此靜靜對視,或者干脆垂下頭,一動不動地默默打坐。

  時間在靜謐中流逝,玄雨真人微闔著雙目,仿佛並不焦灼,卻沒有人能夠透過他深藏不露的神情,探測到這位昆吾派的新任掌門真人,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一炷檀香燒到盡頭,火星一亮又瞬間泯滅,冒起淡淡的輕煙。執掌昆吾劍派千年聲譽、數百弟子生死的十三個人,依舊無人開口。好像,大伙兒都在試驗別人的耐心,都在默默盤算自己究竟該說些什么。

  玄定真人猛然舉起手,哼道:"既然諸位師兄弟都不願先開口,就讓貧道來!"玄雨真人道:"玄定師弟,請!"玄定真人宏亮的嗓音道:"貧道的態度諸位師兄弟已經知道,便不贅言。貧道只想問一句,單憑區區一個林熠,能否殺害得了玄逸、玄干兩位師兄?而玄冷又是如何不動聲色地,將本門七名杰出的年輕弟子生擒活捉?"這個疑問,在眾人心頭盤旋已久,只是由玄定真人第一個說了出來而已。

  玄雨真人微笑道:"玄定師弟,你問得好。繼續說下去。"玄定真人冷冷道:"要解釋這個疑問,只需要兩個字,冥教!"玄定真人停頓下來,目光緩緩掃視眾人,滿意地看到所有人的臉色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最后,玄定真人一鼓作氣地說道:"三年前玄冷為何要私闖太玄閣?數月前玄逸師兄為何會在築玉山附近遇害?林熠又為什么會突然弒師?假如說,這些懸案之間沒有一點關聯,有誰能相信?"玄定真人頓了頓,繼續道:"從眼下我們掌握的蛛絲馬跡來判斷,林熠曾在築玉山無端停留了十日之久。觀止池的雁仙子、正一派的費久等人,都可證明他與冥教姓容的妖女過往甚密。

  "后來容妖女又毫無理由地放了林熠,在他回山后便發生了弒師血案。以貧道之見,這所有一切十之八九乃是冥教在暗中策動,針對我昆吾劍派的一場巨大陰謀!"玄雨真人沉吟道:"依師弟之見,冥教的陰謀又會是什么呢?"玄定真人坦然道:"我不知道,相信在座諸位同樣也不清楚。所以,貧道才覺得,與其現在殺了林熠為玄干師兄報仇雪恨,不如將他放了,隨后順藤摸瓜,查清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玄雨真人道:"貧道明白了。師弟的意思是,林熠和玄冷均是受了冥教和容妖女的指派或慫恿,所以不妨順著這條線索尋到容妖女,將他們一網打盡。"玄定真人道:"掌門師兄明鑒,貧道正是這個意思。我的話說完了,若有謬誤或不到之處,請諸位師兄弟不吝賜教。"眾人沉默良久,都在思索玄定真人的論斷。

  驀然玄恕真人的眼皮一抬,說道:"掌門師兄,你是否感覺到后殿有異常?"玄雨真人斷喝道:"玄恕、玄瀾兩位師弟,速到北斗齋察看!"玄恕與玄瀾真人微一點頭,雙雙身形晃動,已消失在通向北斗齋的偏門后。

  轉眼工夫,就聽玄恕真人的聲音傳來道:"請掌門師兄與諸位長老移駕北斗齋!"前殿十一名昆吾派掌門耆宿齊齊站起,在玄雨真人的率領下穿過偏門,直抵北斗齋。門內觸目驚心的景象,令每一個人剎那間都看得一呆。

  清正、清嚴等六名執法弟子軟軟倒在地上,七竅流血,神情充滿驚駭。然而林熠的身影,卻無聲無息地從這間屋子里蒸發。

  玄瀾真人站起身,壓制住悲憤與震驚低聲道:"全是中了'血罩神功',一擊斃命,連掙扎呼叫的機會也沒有。"玄思真人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吐道:"冥——教!""砰!"玄定真人一拳轟塌半邊門框,恨聲道:"這個孽障!"他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誰都明白,除了林熠,不會再有別人。

  玄參真人疑惑問道:"從、從這兒到、到前殿,不、不過百尺,為、為何我們沒、沒察覺到——一、一點動靜?"玄瀾真人冷笑道:"辦法多了,至少貧道就可以想出一個。只要用靈符事先將北斗齋封印上,里面鬧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玄思真人道:"問題是鑒月殿里里外外防范森嚴,怎么可能讓人事先潛入,設下靈符結界,再把林熠劫走?"玄定真人冷冷道:"那就要問玄恕師兄了,鑒月殿的安全可是由他負責的!"玄雨真人苦笑道:"可是玄定師弟,地上躺著的六個人,全都是玄恕師弟苦心調教數十年的執法弟子。"玄定真人徐徐道:"那么請問掌門師兄,還有誰能事先辦到這點?是你還是我?"玄雨真人面色一變,玄干、玄逸兩位真人仙逝后昆吾劍派產生的隱患,終于露出了端倪。

  他搖搖頭,誰也不知道這是代表什么意思,然后沉聲道:"責任不妨稍后再追究,現在立刻封鎖昆吾山,追捕林熠及其同黨!"玄瀾真人苦嘆道:"從屍體的跡象判斷,他們離開已經多時了。如果外面沒有弟子發現攔截,此刻早已出了昆吾山。"玄恕真人突然走到玄雨真人面前,緩緩跪倒,沉聲道:"無論如何,貧道難辭其咎。請掌門師兄恩允貧道辭去刑堂執法長老之職,送后山面壁思過,等候長老會公推的下一任刑堂長老問罪處置!"眾人盡皆愕然,連玄定真人也說不出話來。面面相覷中,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一個林熠已讓整座昆吾山全部亂了套,接下來的事情,恐怕會更加棘手。

  只是這些,林熠已經無法知道了。他昏沉沉地醒來時,不出所料地躺在了一張舒適豪華的紅木軟榻上。帳簾低垂,遮掩住外面的情景,幽暗的光線透隙而入,讓他感覺到應該是白天。

  他相信,自己已經"順利"脫險,現在正躺在九間堂某個秘所豪華的臥室中。

  然而這照射進來的日光,仍然令他有一絲驚訝。

  這會是什么地方?類似九間堂這樣的詭異組織,設想中它的藏身處應該是深埋于地下,又或者隱藏在某座鮮為人知的深山石府。

  他的身上沒有絲毫被人搜查翻動過的痕跡,略一凝念,就可以感覺到所有的東西仍都在原處,包括束在腰帶中的心寧仙劍。

  外面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音,林熠也靜悄悄地躺著,他需要一點時間思索。

  異變發生的瞬間沒有任何征兆,他的腳也僅僅跨入北斗齋三步,而后眼前一黑,便人事不醒。最后殘存的意識里,飄浮的是一片濛濛的殷紅血光。

  "里面早已有人潛伏了。"林熠心中想到,但他或說他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到戒備森嚴的鑒月殿中,然后在十三位昆吾劍派耆宿的眼皮底下,將自己完好無損地帶了出來呢?無疑,有內鬼作祟!

  林熠腦海里跳出的第一個名字,便是玄雨真人。

  當日與玄逸真人前往築玉山解救自己的人里,就有玄雨真人。而玄干真人仙逝后,最大受益者,仍舊是他。

  然而林熠曾利用秘虛袈裟潛進玄雨真人的靜室探訪過,卻並沒有發現絲毫值得懷疑的線索。

  而且昆吾派掌門是由長老會公推表決后確定的,玄雨真人事先也不可能預料到會由他繼任,除非,他的力量足以操縱整個長老會。

  其次,便是刑堂的首席執法長老玄恕真人。他要在鑒月殿里安插下劫走自己的人手,易如反掌,擁有著別人難以企及的得天獨厚條件,不過,他卻是反對釋放自己的幾位長老中,最為果決堅定的一個。

  如果,沒有后來的長老會議,自己就不可能從北斗齋中被人救走。于是,首先提出召開長老會議的玄思真人,顯然也有不可排除的嫌疑。但他是否能夠操控到三位以上的長老,來附和自己召開長老會議的提議呢?

  林熠搖了搖頭,再這么推測下去,那些舉手要求舉行會議的長老,也將一一被卷進來,最后還是一團亂麻,完全整理不出一個頭緒。

  他就這么靜靜地躺著,日光在臉上一點一點的挪移,向著黃昏不疾不徐地流淌。

  假如這時候身邊有人,林熠一定會和他打賭,賭第一個進來探望自己的人,就是那位失蹤了數月之久的玄冷真人。

  好在,他身旁沒有別人,所以也就無從打賭,更無從輸去賭注。

  第一個走入屋內,輕輕掀起簾帳往里觀瞧的,居然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睛,圓圓的紅臉蛋,天真無邪的目光,還有那只握住簾帳的藕般粉手。

  林熠也睜大著眼睛,望向少女,問道:"你進來是不是想瞧瞧,我有沒有醒?"少女作出大吃一驚的模樣,捂著胸口道:"林公子,你嚇了奴婢一大跳。"林熠坐起身,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林?"少女抿嘴一笑,說道:"當然是有人告訴奴婢的啦,不然我怎會曉得?""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是誰把林某從后頭一棍子打昏,送到了這兒來?"少女咯咯嬌笑搖頭道:"奴婢可不知道,奴婢只是被派來伺候公子的一個下人。"林熠眼珠一轉,微笑道:"那有一件事情你一定知道,不然只能說明你在騙我。"少女好奇道:"林公子,什么事情是奴婢一定知道的?"林熠悠然道:"很簡單,我想曉得姑娘的名字是什么?"少女笑道:"林公子說得不錯,這個問題奴婢果然是知道的。我叫藕荷,今后是公子的貼身丫鬟,專門伺候公子的。"林熠贊道:"藕荷,給你起這名字的人實在有眼光。可不是人如其名么?"少女掩嘴笑道:"公子莫要取笑奴婢了,我只是個丫鬟,可當不得你這么說。"林熠一拍床榻,道:"好,丫鬟藕荷,能不能幫我弄點酒來?"藕荷明媚一笑,說道:"奴婢早準備好了,就等公子醒來吩咐。"這回,林熠真的有點怔住了。藕荷卻已歡快地向屋外跑去。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5-5-4 17:39:20

第七章 九間堂

  林熠醒來后見到的第二個人是誰,他總算猜對了。否則,他真不如干脆一頭撞死在藕荷身上算了。

  桌上滿滿擺放著十多碟林熠平日最愛吃的菜,還有一大壇正宗的"酒中仙"。藕荷說,這些酒菜也都是大廚早已備好,只等他醒來就能享用。

  瞧這架式,應該算是高規格的款待了吧?林熠為了不辜負主人的盛情,一杯接一杯像仇人似地對付著整壇烈酒。直把藕荷斟酒的小手也累酸了,他依然沒有歇下來緩一口氣的意思。

  好不容易,一壇"酒中仙"終于見底,林熠也聽到了玄冷真人進門的腳步聲。

  他走進門,瞥了眼侍立的藕荷,淡淡道:"這個丫頭還不錯吧?如果你覺得不滿意,也可以隨時給你另換一個。"藕荷的臉一下蒼白得失去血色,不由自主用哀求和恐懼的眼神望著林熠。

  林熠端坐著,搖頭道:"藕荷很好,多謝玄冷師叔。"藕荷垂下頭偷偷地松了口氣,玄冷真人看在眼中,冷冷道:"那她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以命令她做任何事情,包括脫光衣服跳進冰窟。"林熠笑道:"暫時弟子還沒有這種癖好,讓她替我斟酒倒茶就可以了。"等到玄冷真人在自己的對面落坐,林熠說道:"玄冷師叔,好久不見了。沒想到救我逃出昆吾山的人會是你。"數月不見,玄冷真人干巴巴的臉更是瘦到極點,他漠然回答道:"第一,這里沒有人會透露真實的身分;第二,救你的人也不是貧道。"林熠詫異極了,怔怔望著玄冷真人,問道:"不是師叔你救我,那還會是誰?"玄冷真人的聲音冰冷如故,道:"第三,如果沒有得到允許,不準隨意向對方發問,探聽不該知道的秘密。想活得長久一些,你就必須時刻牢牢緊記住貧道說的這三條。"林熠"啪!"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盞跳起,大怒道:"這是什么鬼地方,居然連是誰把我救了都不能問!"藕荷嚇得粉臉煞白,埋頭將滾落到地上的杯子撿起,不敢吭聲。

  玄冷真人居然從嘴角閃出一絲笑容,說道:"好,這才像是林熠的脾氣。不過,貧道進門一共只說了兩句話,你卻已能斷定我們的目的是要救你,而非其他,這是為什么?難道,是有人在多口?"藕荷驚恐道:"奴婢什么也沒說,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林熠道:"奇怪了,你用七條昆吾派弟子的性命,要脅玄雨師叔放人,又從鑒月殿里把弟子劫到這兒來,好酒好菜招待著,漂亮丫鬟伺候著,難不成是為了要親手殺我?"玄冷真人道:"讓貧道再告訴你這里的一條規矩,不要對任何事情做想當然的猜測,因為你永遠也不可能猜到。"林熠呆了半晌,忽然嘆了氣,喃喃道:"也許我留在昆吾山沒被救出來,而不是到了這莫名其妙的鬼地方,反而會更好過些。"玄冷真人的臉色浮現起一縷奇異的神色,說不清是同情憐憫還是嫉妒羨慕,拖長聲音道:"這不是什么鬼地方,這是'無涯山莊'。救你,是龍頭的旨意。"林熠驚愕道:"龍頭是什么人,他為什么會救我?"玄冷真人道:"龍頭就是龍頭,是這里的主宰,無處不在的影子。"林熠問道:"他是看在師叔的面上,這才救了我么?"玄冷真人低哼道:"你的記性很差,已忘了在無涯山莊,不該問的就別問。"林熠低聲自語道:"'烏鴉山莊',怎么會起如此難聽晦氣的一個名字?"玄冷真人眼中閃過一道森寒的光芒,卻忍住沒有出聲。過了片刻才說道:"無涯山莊是我們的秘密基地之一,你有幸能夠進來,已是極大的造化。"半晌,林熠道:"玄冷師叔,你說的對,好奇心能殺死人,我實在不該問那么多。"玄冷真人漠然道:"你終于想通了。不過,只要你記住這里的規矩,就不會有事。"林熠問道:"那我什么時候能夠離開這兒?"玄冷真人生硬道:"不知道。這里除了極少數的幾個人,沒有龍頭的準許,誰也不能離開。""包括你在內?"玄冷真人似乎被刺到了痛處,冷哼道:"貧道的事情,不需要你來操心。"林熠說道:"那好,我是否可以知道,你們把我弄到這兒來到底想干什么?"玄冷真人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接著說道:"你乖乖地待在這里不要惹麻煩,不然,誰也救不了你。""師叔!"林熠叫道:"弟子想問您最后一個問題,那七名被你們捉去的昆吾派弟子,現在怎樣了?""死了。"玄冷真人冰冷的聲音傳來。好像死去的,並不是七條鮮活的年輕生命,而僅僅是路邊的幾條野狗野貓。

  "呼——"一股夜風吹入,玄冷真人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門外。林熠喃喃低語道:"開春了,為什么一到晚上還是這么冷?"藕荷乖巧地問道:"公子,奴婢替您取一件厚實些的外衣披上。"林熠阻止道:"藕荷,不用了。剛才玄冷師叔說要換了你,你為什么會那樣害怕?"藕荷眼里掙扎片刻,低聲道:"奴婢不能說。""好吧,我不強迫你了。"藕荷突然跪下,雙手抱住林熠的腿,抬起頭道:"公子,您是好人。藕荷求您,將來不論要去哪里,都別拋下我。我甘願一輩子都這么伺候您。"林熠搖頭道:"我也不清楚自己會在這兒住多久。剛才我和玄冷師叔的對話,你都聽見了,我自己將來會如何都不曉得,怎么能再帶上你?"藕荷突然安靜下來,似乎是確定周圍不會再有第三雙耳朵,用傳音入秘低聲道:"林公子,您一定不會有事的,他們很看重你。"林熠問道:"你怎么知道?""因為您住的,是龍頭的行轅。他不在時,便一直空著。除了您,奴婢從沒有看到過有第二位從外面來的客人能夠住進這里。"林熠苦笑道:"照你這么說來,那位龍頭還真看得起我。""可不是?如果不是公子住在這里,奴婢猜,剛才那位道爺這輩子都未必有資格跨進'龍園'半步。"林熠道:"藕荷,你起來吧。只要我不死,便把你帶在身邊就是。"藕荷欣喜道:"多謝公子。"盈盈站起,紅撲撲的臉蛋上笑顏如花,看不出有絲毫心機。

  林熠早已看出,她是一株花妖,和玉茗仙子一源同出。

  如果九間堂希望利用這個少女作為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並非是小瞧了自己,而是辱沒了他們的智慧。

  他站起身,問道:"藕荷,外面是什么地方?""是座花園,公子如果願意可以隨處走走。不過,無涯山莊里不準御風,也不能施展御劍術,遇到龍頭標記更要立刻回避。"林熠道:"我明白了。我就在花園里逛一圈,你不必跟著了。"藕荷不放心地道:"那你可得小心迷路,這花園可比皇宮還大。"林熠笑了笑,心里道:"這小丫頭居然還知道皇宮。"走出屋子,門前是一條蜿蜒流淌的小溪,兩旁花團錦簇,草木蔥郁,絲毫看不出只是早春季節。

  一座碧竹浮橋橫懸溪上,對岸的花樹下有個老翁手舉鐵剪,"哢嚓哢嚓"修護著花木。

  他頭上包裹白布汗巾,皮膚粗糙黝黑,顯然是長期風吹日曬的結果。一身灰色的外衫,沾了不少零落的花瓣,神情專注而認真,根本不看向正從浮橋上朝這里走來的林熠。

  "哢嚓、哢嚓!"節奏均勻得就像樂師在拂動琴弦,每個起落絕不會快半拍,更不可能慢一絲。簡直,這聲音在林熠的耳朵里已成為仙樂,而不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鐵剪開闔摩擦而出的噪響。

  "嘩——"林熠的腳驀然沉入溪面,浮橋輕快地顫動起來。如果仔細聽,仿佛它的節奏也是"哢嚓、哢嚓——""哢嚓、哢嚓!"林熠感到,他的步履,他的心跳,乃至他全身的節奏在不知不覺中,已完完全全地融入到這奇異的響音里。一股太炎真氣勃然升騰,像是遭到侵略的猛獸昂起頭,躁動不安地窺視著那剪修花木的老翁。

  十丈,九丈,八丈,走下浮橋。老翁茫然不覺,轉過身開始修剪另一株花樹。

  在鐵剪停頓的剎那,林熠的節奏被完全打亂,腳下不由自主一步踏空,好像一頭栽下了萬丈懸崖。冷汗,始出;呼吸,促斷。林熠的功力提升到了極致,眼中只剩下一把鐵剪,一個修花老翁。

  他,是誰?林熠甚至想到,也許這個老翁就是龍頭,放下劍,拿起剪的龍頭。

  "哢嚓、哢嚓!"剪刀聲重新響起,林熠宛如受到催眠,一步步走向老翁。七丈、六丈、五丈——體內的真氣充盈咆哮,卻無處宣洩。面前,沒有敵人,沒有殺氣,仍舊只有一把剪,一個人。

  三丈,兩丈,一丈,林熠終于走到花樹下。

  冷汗,浸透全身,沒有一處還是干的。

  老翁停下了鐵剪,好像沒看見有人站在花樹下,悠然轉身向深處的一座草廬走去。林熠靜靜站著,背后是兩行由淺至深的足印。他既沒有喊住老翁,也沒有動。

  "喀!"被剪斷的最后一根花枝折落,飄過林熠的眼前,林熠伸手,輕輕接住花枝。月光下,新鮮的斷痕清晰可見,林熠看呆住了。

  他的目光久久地像盯死在這道斷痕上,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有領悟,有迷惑,更多的是一種不可思議的驚駭。

  "嚓——"一道銀色電光掠過花樹,又瞬間幻滅。林熠積郁的所有氣勢、勁力都在這一劍中全部釋放奔騰。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一劍,談不上招式與身法,仿佛只為了發洩體內一種野獸般的沖動。

  他如釋重負,這一劍已突破了自己以往的極限,甚至,在今后很長的一段時間中,也絕不會再有類似的第二劍。

  花枝飄落在手中,兩道斷痕並排呈現在眼前。林熠仔細凝視,不斷轉換著各種角度,然后流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

  "小伙子,來喝碗茶吧!"遠處,草廬前的老翁已放下鐵剪,坐在石墩上招呼道。

  林熠小心翼翼,近乎虔誠地將兩截花枝收入懷里,走向草廬。

  茶,是粗茶;碗,是大碗。如果說東帝釋青衍身上隱藏的是一種飄逸空靈,面前的這位老翁,則代表了一種淳樸厚重。林熠無法判斷,兩者之間究竟誰會更高一籌,但隱隱又覺得其中有著某種共通的東西。

  "好茶!"林熠低聲贊嘆,突然再次怔住了。僅僅是一碗粗茶,為何能令自己情不自禁發出這樣由衷的贊嘆?

  老翁很開心的笑了起來,臉上的褶皺愈發明顯,說道:"你在想,為什么這普通的茶,卻會突然變得與眾不同,是么?"林熠像個受教的孩子,老老實實點點頭。

  老翁悠然道:"其實道理很簡單,這茶從它生長的那一天開始,一直到進入你的口中,都不曾讓我花費半分心思。

  "它應運而生,自然長成。老朽無心取來,隨緣而飲。這個過程中,沒有摻雜一絲的人為加工,一絲的存念用心。"老翁道:"這樣的茶,才是自然。"自然!林熠長出了一口氣,仿佛觸摸到某種在釋青衍和老翁身上感覺到的東西。他問道:"就如老伯適才修剪花木那樣的自然?""你明白了,"老翁放下茶碗,接著說道:"我並沒有把心思浪費在如何修剪花木上,只按照它該有的樣子去歸還它。所以,才會無限地接近自然。"林熠喃喃道:"只是無限地接近自然么?"老翁微笑道:"你能看到我在修剪花木,不正說明那把鐵剪還未能成為花木生長的一部分么?否則,你體內又怎么會生出強大的氣勢與戰意?"林熠道:"這正是弟子不明白的地方。我看到老伯時,您的鐵剪其實並無絲毫針對弟子的殺氣與敵意,為什么弟子體內會不可抑制地產生一種可怕的受迫感?"老翁問道:"你踏上浮橋后,為什么突然改變了行走的姿勢和節奏?"林熠照實答道:"因為我隱約感到,老伯的鐵剪盡管距離弟子有十丈遠,但每一次舉起放下,仿佛都是在遙遙攻擊我。而您的視線雖然只盯著花木,但又好像同時穿透了我的靈臺。"老翁笑道:"這,只是你的感覺。換作藕荷,那老朽也僅是個修剪花草的老翁。她,不會感應到任何壓迫。"林熠問道:"那么,為何弟子反而會如此清晰地感應到?""因為,在你踏上浮橋之前,心里早已隱藏了敵意與警戒!"老翁的話平和隨意,卻猶如一柄尖刀深深扎入林熠心頭。

  他幾乎忍不住要將手伸向腰間,但在做出反應的剎那又牢牢地穩住。

  老翁似乎絲毫沒有察覺林熠內心劇烈的動蕩,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今天下午才到無涯山莊。對于這里的一切,都充滿不可知的訝異與戒備。所以當你看到這里出現的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事,首先想到的就是保證自己的安全。

  "于是,你看到我時,潛意識里已經產生了警覺,進而產生戒備與敵意。因為,你感應不出老朽的氣勢,卻發現自己遭遇到了無形的壓迫。可事實上,在你內心造成這種感覺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對么?"林熠喃喃道:"是我的心在壓迫我自己,所以我對抗的越激烈,受到的壓迫感也就越濃烈。如果我放棄對抗,只將老伯看作普通的花農,我就不會有任何不安。"老翁樸實的笑容泛起,問道:"小伙子,你從那兩截花枝上發現了什么?""道!"林熠取出花枝,並排放在石墩上,回答道:"不論從哪個角度,您的花枝斷痕都渾如天成,有著一種難以言傳的感受。而弟子的那根,充滿凌厲與殺氣,仿佛只是一種粗暴的斷離。""因為你心中有太多的敵,太凌厲的劍啊,小伙子。"老翁站起身,說道:"老朽還要去溪邊挑水,就不陪你了。有空時,常來坐吧。"林熠跟著起身,問道:"弟子還不知道老伯的大名?"老翁微笑道:"我只是一個照管花園的老頭,哪里有什么大名?區區一個南山老翁罷了。"南山老翁?林熠立刻聯想到了一個人,一位與雨抱樸、釋青衍並駕齊驅的翹楚泰斗。但面前的老翁,並沒有半分傳說中那人的影子。

  "小伙子,你的花枝忘在石墩上了。"老翁含笑提醒,挑起水桶慢悠悠往溪邊走。

  林熠拿起花枝,默默道:"我竟連它也忘了——"月色中老翁緩緩走向溪畔,卻不再有一絲先前的壓迫感覺。

  林熠回到居住的廂房,洗漱過后雙腿盤坐在床榻上,盯著那兩截花枝出神。

  藕荷不知為何也變得心事重重,坐在桌邊低著頭呆呆望著火燭出神。

  外面傳來打更聲,夜深了。林熠抬眼問道:"藕荷,你怎么還不去休息?"藕荷圓圓的臉上泛起燦爛的笑容,但任誰也能看得出其中的勉強,嬌聲道:"公子,您拿著這兩段枝條在看什么?"林熠笑了笑,將兩截花枝遞給她,說道:"藕荷,你能看出什么來嗎?"藕荷將花枝對著火燭仔細打量,說道:"好像,是有些不同。"林熠大感興趣地問道:"是么?你說說看。"藕荷想了想,道:"左手的花枝好像是無意間自己斷落的;右手卻是教人故意砍下的。"林熠眼睛一亮,大笑道:"好藕荷,你算說著了,就是這個道理!"藕荷睜大迷茫的眼睛,怔怔瞧著林熠道:"公子,奴婢說對了什么道理啊?"林熠收起花枝,笑盈盈道:"當然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道理。"藕荷困惑的搖搖頭,問道:"公子,既然道理奴婢已經說出來了,您也該休息了。""好,你先出去吧。我坐著再想一會兒就歇息。"藕荷沒有說話,驀然作出了一件令林熠敲破腦袋也預料不到的事情。她紅著臉,一件件褪落身上的羅裳,露出粉色的肌膚,緊張的嬌喘著,挺起傲人的胸脯。

  林熠眨眨眼睛,奇怪道:"天不熱,你忽然把衣服都脫了作甚?"藕荷玉頰如燒,聲音低如蚊蚋,道:"公子,請讓奴婢暖席侍寢。"林熠飛手揮出身后的被單,將藕荷行將赤裸的胴體嚴嚴實實包裹起來,收斂笑意說道:"難道這也是無涯山莊的狗屁規矩之一?"藕荷水汪汪的大眼里,宛如流淌著酥死人的糖水,嫵媚充滿誘惑的嬌喘在靜謐的屋中飄蕩,好似無形的魔力要將林熠推入欲仙欲死的云端,卻露出一個哀婉幽怨的表情,輕輕道:"公子看不中奴婢么?"林熠的胸前懸掛著執念玉,藕荷的雕蟲小技在他腦海里留不下一點影像。他起身,走向門淡淡道:"看來,明天我是該換一個丫鬟。"藕荷從后一把抱向林熠,卻被他閃過,人已到門邊。藕荷無助地跪倒在地,淒聲叫道:"公子,只要您走出這扇門,明天也不需要再找人來換奴婢了。"林熠站在門口,沒有回頭,問道:"為什么?"藕荷道:"您出門不久,姥姥便來了。""姥姥?"林熠問道:"誰是姥姥?"藕荷低聲道:"她掌管著我們這些丫鬟的生死,也是無涯山莊最有權勢的人之一。"林熠皺眉道:"她來作甚,是找我還是找你?""姥姥、姥姥她命令奴婢給公子——""所以,你便乖乖照做,施展玄媚功法來誘惑我,是么?"藕荷哭道:"明天早上他們就會對奴婢驗明正身,如果沒有破身,便要把奴婢打入'忘憂崖',毀身焚魄,欲死不能——"林熠不知道,九間堂此舉的目的何在。這樣的招數,庸俗而拙劣,幾千年來被人濫用了無數回。又或者,藕荷是在假傳聖旨,認準自己一定是龍園新貴,希望藉此拴住自己,從此脫離苦海。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他徐徐道:"帶上酒,我們去賞月。"藕荷呆了呆,問道:"那明天早上——"林熠推開門,彎月含鉤,清風拂面。他望向浮橋對面,已不見老翁,靜靜說道:"你是我的丫鬟。除非我不在了,否則輪不到什么姥姥爺爺的來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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