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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單飛雪]不白馬也不公主(全)[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35:26     標題: [單飛雪]不白馬也不公主(全)[全文完]

不白馬也不公主(上)作者:單飛雪

從小患有公主病,陳白雪渴望王子來呵護,
偏偏喚醒她的不是王子吻,而是父母車禍離世的噩耗和……
不按時進貢就等著家園瓦解、城堡毀滅的百萬房貸!
從此她除了接案插畫,晚上兼差打工不打烊,
過著非人生活就算了,還要忍受大魔王案主的刁難,
修稿N次不滿意,她忍!一則簡訊取消開會,她忍!
還有近乎羞辱的批評,她統統都會忍!忍到房貸繳清,
終於臨別贈言一句,送給龜毛案主──
「你才是最愚蠢、最智障的大魔王!」快走、不送!

過去,多少女人看著王朔野冷酷背影,嚎啕大哭或默默啜泣;
如今,輪到他看著陳白雪瀟灑離去,無計可施。
他承認,這挫折感狠狠打擊男性的自尊……
但也激起征服欲,但凡事物總有價,只要她願意,
他將為她構築華美富貴的王國,前提是──
她必須乖順臣服、當朵只為他盛放的花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35:57

序章

六月,烈日如火傘高張,烘烤台北城。

「我最討厭夏天,好熱好熱!」七歲的陳白雪鬧脾氣,爸爸牽著她,從樹下走過。

「不要討厭夏天啊,」爸爸柔聲哄。「夏天有黃金雨呢,你往上看。」

白雪抬頭。「哇--是黃色的雨。」滿樹金黃美景,大量黃澄澄小花,從枝丫間垂落,一串串迎風搖。陽光為它們瓖金邊,風吹過,花瓣落,真像天空落下金色雨陣。

「我的小公主,你知道嗎?這是阿勃勒樹的花,它是常見的植物,屬落葉性大喬木,這些花落了後會結出長圓筒形不開裂的莢果,等莢果顏色從綠色轉到黑再到成熟需要--」

「她哪聽得懂啊?」走在後頭的媽媽過來,問白雪:「肚子餓了沒?我們去只果屋吃飯。」

「耶!」白雪歡呼。「我要吃很多很多--」最愛吃只果屋的雞腿排!

「等一下!我先拍照。」爸爸拿起掛在頸間的大相機,對阿勃勒花猛拍照。

「爸爸快,我好餓。」白雪看爸爸跑來跑去,他給花照相,給樹上鳥兒照相。「白雪啊,你看,那裡有斑鳩呢。」

沒心情看樹看鳥啦。「我真的快餓死了!」白雪跺腳,小手握拳。「臭爸爸!花有比我重要嗎?鳥有比我重要嗎?你不愛我!」

媽媽大笑,摟著女兒,親她粉嫩嫩的臉。「乖嘛,再等一下,爸爸是畫家,要拍照參考用啊。」

陳祖望可是得過獎的兒童繪本畫家呢。

「可是每次出來都要一直拍照,我好痛苦。」是真的,都要哭了。

「好了好了,我來了。」陳祖望奔來,牽住女兒。「吃飯了。」

「我等到腳好酸又好餓,我沒力氣走了啦。」

「是是是,都是爸爸害的,來,爸爸扛你喔。」

「又來了,她自己可以走嘛。」媽媽抗議。

不管,陳祖望就愛寵著女兒,他將白雪扛上肩膀。「出發嘍。」

「出發!」白雪指著前方喊。

到了餐廳,胖胖的老闆娘親切地摸著白雪的頭。

「小公主今天好漂亮喔,穿蓬蓬裙呢!今天也吃A餐的雞腿排嗎?」

「是啊,她最愛吃你們家的雞腿了。」媽媽笑道。

「可是……」白雪將頭埋進菜單裡,餐點照片好誘人。「B餐的牛排好像也很好吃。」

「那今天要不要試試B餐?」爸爸問。

白雪遲遲下不了決定。

媽媽催促。「快點,老闆娘在等。」

「好,我要AB餐。」白雪說。

「AB餐?」老闆娘愣住。這哪招?

「哪有AB餐?」媽媽檢查菜單。

「就是A餐雞排、B餐牛排,兩個都要。」

老闆娘大笑。「你肚子有那麼大嗎?」

「只能選一個。」媽媽糾正她。「不可以貪心。」

「可是我沒吃過B餐,怎麼知道B餐會不會比A餐好?每次都吃A餐,這次我想吃B餐。」

「那就點B餐啊?」這有什麼難的?

真的很難。「可是點了B餐,萬一B餐沒有雞腿好,我會好難過,那麼久才吃一次,沒吃到好吃的我會傷心。」白雪認真解釋。

「既然這樣,點A餐最保險。」媽媽替她決定。

「OK,就A餐嘍。」老闆娘寫菜單。

「不可以。」白雪急了。「一直吃A餐,我就不會進步。今天吃了B餐,以後就知道我最愛的是B還是A,所以兩個都要。你們懂不懂?」

陳祖望大笑。「聽起來有道理啊。」

「真是。」王秀蘭罵老公。「你不教訓她還稱讚?這麼小就這麼貪心,長大還得了?這樣吧,我們點B餐,她點A餐,這樣她兩種都吃得到。」

媽媽聖明。

但白雪更英明。

她堅持己見。「可是我為什麼要吃你們的?我兩個都要,如果兩個都好吃,我兩個都要吃光,才不要分你們吃。我是公主耶。」

「對,我的小公主胃口真好,真棒!」爸爸笑呵呵。

「她很有主見,長大一定有出息。」老闆娘笑咧咧,每個小孩都這樣就好了。

「真亂來欸。」王秀蘭歎息,跟老公咬耳朵。「吃東西都這樣,以後戀愛你就知道了,她也說兩個都愛、三個都愛,那我兩個、三個都要嫁,看你到時候笑不笑得出來?」

老闆娘聽見了。「有可能喔,你們女兒這麼漂亮,以後一定很多人追。」

陳祖望看著女兒,心想--我女兒就算要愛多少男人,都沒問題。讓那些男人傷心好了,我女兒值得很多很多愛啊。貪心有什麼關係?貪心代表熱愛生命嘛。

「好。我來決定。」陳祖望跟女兒說。「乖女兒,你就兩個都點,因為知道自己最喜歡什麼很重要啊。你吃不完的,爸幫你吃掉,爸爸吃你吃剩的。」這話,白雪聽起來就是舒服。

「耶,我就知道爸爸會懂,我最愛你!」

「你會把她寵壞啦。」王秀蘭氣惱。

「我就是要把她當公主寵。開心嗎?我的小公主。」

「開心!」白雪歡呼。

「真是的。」媽媽掩面。「我好傷心,我老公只疼女兒,都不愛我。」

「媽媽!」白雪拉下媽媽的手,好認真地教訓她。「不要亂講!我跟爸爸都愛你,雖然我要吃雞排跟牛排,但是它們跟媽媽做的滷肉飯比就遜掉了,我這樣說你懂嗎?」

大夥兒都笑了。

老闆娘說:「唉喲,這麼貼心的女兒到哪兒找啊。」

「是是是,瞧我生得多好。」王秀蘭笑。

白雪搖頭歎。「我媽真是有點笨。」

大人們被白雪的童言童語逗樂。

「我的白雪公主--」陳祖望笑呵呵地跟女兒說:「你是爸爸的寶貝,你要什麼只要跟爸爸求,爸爸都答應。」

白雪聰慧,馬上雙手做祈禱狀。「那拜託拜託,我要飛機大房子很多漂亮的公主裝還有好多鞋!」

「你看!」王秀蘭瞪老公。「馬上寵壞了吧?貪心了吧?」

「飛機房子公主裝鞋子爸爸記住了,爸爸有錢立刻買給你。」死不悔改地寵下去,小缸雪真是充分感受到被愛的快樂呢。

做人不可以貪心,做人不可以什麼都想要,有捨才有得,是吧?

這是人人都曉得的道理,不過,這硬道理,不在白雪字典裡。她從小胃口大,明明家境小康,但是被當公主寵。她覺得這天上地下會跑會跳的沒有她陳白雪得不到的,只要她愛,就敢統統要!

大宇宙聽著,我陳白雪要的,都給我!

大宇宙聽見了,它怎麼回應白雪?

在白雪十八歲時,終於被大宇宙之力震懾,無憂無慮的生命裡,發生大事了。她被大宇宙狠刮一巴掌,教她明白,大宇宙自有主見,才不聽你白雪公主的命令--

二 四年二月十四日,白雪的公主生涯告終。

這天夜裡,外出慶祝情人節的父母,發生車禍,白雪父母雙亡。

十八歲的陳白雪,一夕間從掌上明珠,降為可憐孤女。

太突然,哭都哭不出來,覺得是作夢。

親戚跟爸出版社的同事都來幫忙處理後事,大人們要她做什麼,她就傻傻跟著做。他們頻頻安慰,白雪僵著臉沒表情,彷彿只要哭,就等於承認惡夢是真的。

「這個錢,你收著。」爸的編輯沈檀熙,平日跟他們家最好。她出錢出力把喪禮辦得風光,臨走前還塞個白包在她懷裡。「要堅強,好嗎?我會常來看你。」

喪禮辦完,爸媽骨灰收進靈骨塔。家裡只剩她跟媽媽養著的白貓--雪蓮。

晚上貓兒雪蓮圍著廚房空著的飼料盆喵叫,負責餵它的女主人怎麼不給吃?白雪聽著叫聲,才想起來,以後,她必須替媽媽給雪蓮放飼料。因為媽媽死了。

媽媽死了?

白雪給了飼料,摸摸貓兒,看它吃得津津有味。蠢東西!蠢東西!主人死了還吃得這麼開心?她很生氣。

渾渾噩噩過了幾日,躺著睡不著,醒了沒力氣。家裡忽然很安靜,大樓外汽機車聲、鄰居講話聲,聽得好清楚。

白雪走到陽台,天色灰陰陰的,陽台的香草植物都枯萎,垂頭喪氣,全渴死了。

白雪才意識到,負責照顧花草的爸爸不在了,沒人澆水,全葛屁了。

蠢東西!爛東西!才幾天沒喝水就死掉,沒用的東西,這麼短命養你們幹麼?混蛋!

狠踹花台一陣,累了,跌坐在地。抱住膝蓋,頭埋膝間,坐在冰冷瓷磚上,她沒感覺。寒流來,冷風刮,都沒感覺。遠方高處有鳥,嘎嘎一聲聲尖銳叫,她聽著。

那是什麼笨鳥,叫聲難聽死了!

「都給我去死一死啦~~啊~~」

白雪咆哮,喊叫,淒厲悲憤。突然,淚暴沖而出,兇猛淌落。

她,終於嚎啕大哭了。這……是爸媽死去的--第十八天。

人生有時真靠悲,更靠北邊站的是,悲劇不預告,它卑鄙,在你措手不及,或日子過得正爽時,爽到你幾乎要得意忘形起來時發生。

有時悲劇像挖地瓜,一個地瓜現身,那後面,往往又跟著一大串地瓜。一悲光臨還有二、三悲緊隨,教人瞭然,禍不單行。

在父母雙亡後,緊接著另一悲是,向來天真無邪憨傻度日的白雪少女,熊熊發現,原來老爸省吃儉用買下的「城堡」,每月要繳兩萬房貸給銀行,如果繳不出來,城堡被沒收,指日可待。

OH MY GOD!

「原來我吃住睡的地方是要付錢的!」如今明白,為時已晚。錢從哪兒來?不知道。

且讓我們想一下,十八歲少女大腦裝些什麼--

言情小說,少女漫畫,暗戀誰或被誰暗戀,快餐店的假K書真打屁是好地方。補習班,假如沒個暗戀對象就生不如死。和某同學不對盤,要如何讓大家跟我一起孤立她?情人節到了怎麼跟單戀對像告白,該送什麼禮才能進可攻退可守。讓你戀愛成功很爽,失敗也不會羞亡。

十八歲腦容量大概就這些。

十八歲腦容量裡,沒有「房貸」。

房貸是異世界的。

但它竟發生了,白雪花了一番功夫,才搞清楚房貸是瞎咪碗糕。

清楚後,不管白雪如何想將房貸驅之別院或鞭之數百萬次,房貸都不會消失。房貸就這麼鐵錚錚塞進白雪粉紅少女夢幻腦,不管她如何哭泣尖叫哀號逃避,它就跟氧氣一樣成為白雪必需品,存在感大到白雪渴望自己消失,徒留房貸在人間。

殘酷現實像怪獸張開血盆大口,咬碎白雪的夢幻公主夢。

在靠悲到無力後,白雪打起精神面對現實。

她該怎麼辦?

她跟好同學訴苦。

林美惠跟江亞麗是她的高中好姊妹,過去二位因白雪媽好客,在白雪家吃過好多家常料理、西式甜點,受惠頗多。

當亞麗因繼父發酒瘋,賞她耳光,也曾離家出走,住過白雪家。

有一次,美惠的爸爸跟媽媽躲債逃亡,也搬進白雪家,窩了半年。

現在白雪落難,二友該拔刀相助,挺到底。

且看預備升大學、芳齡十八的她們,如何助白雪--

「我現在準備上大學的錢,還是尚能哥幫我付的,幸好有他,不然我也慘了。」萬尚能,是無所不能的好男人,美惠的靠山,可惜不能跟白雪分享。「怎麼辦?我想了又想,我每個月能幫你的只有一千塊,這樣夠嗎?」

「一千塊能幹麼?這不是長久計。」亞麗嗤之以鼻。「白雪妹妹,姊已經幫你想好辦法。我認識房仲,你有兩條路,一把房子賣了,錢進口袋,你上大學,過得很爽,不背房貸。手續那些我會幫你搞定,只拿你一點佣金。」

「還跟她拿錢?你沒良心!」美惠驚呼。

「辦事拿錢天經地義,好友間算清楚才不會有後遺症。」亞麗世故道。

白雪說:「我不賣房子,這是我家,是我爸買的。」

「OK.」亞麗摟著白雪肩膀。「天無絕人之路,這方法不喜歡,還有別的,你把這房子租人,拿租金去繳房貸,然後你來跟我一起住雅房,每個月只收你一千元。」

「白雪這麼慘,還收她房租?你有沒有羞恥心?!」美惠喝叱。

沒有!「換做別人我會讓她跟我住嗎?才一千塊你也跟我計較。你有像我這麼聰明嗎?你每個月不是要贊助白雪一千嗎?直接繳給姊姊我不就得了。」

美惠驚駭。「連我的錢你都要!」

「靠男人的傢伙,有什麼資格念我?」

不得不承認,最聰明的是亞麗,她確實提出可行的辦法。

但白雪想想。「如果要租人,房子裡的東西怎麼辦?」爸爸熱愛藝術,搜集很多美術書籍,這家裡充斥爸媽的物品。

「送人或捐出去或賣掉嘍。」亞麗說。「好吧,看在以前你媽對我不錯,這些東西姊幫你處理掉,我只要--」

「中介費嗎?你可以更無恥!」美惠瞪她,亞麗瞪回去。

「不行,爸媽的東西我要留下。」白雪堅持。

亞麗說:「又不賣房子,又不出租,又繳不出房貸,OK,妹妹果然重感情。」

美惠著急。「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白雪怎麼辦啊。」

亞麗說:「好吧,我介紹工作給你,一個月要繳兩萬房貸,天無絕人之路,憑白雪的姿色如果去酒店--」

美惠終於崩潰。「閉嘴!不要玷污我們冰清玉潔的白雪!」

「我是務實。」

「就算去工作,我也要念大學,將來一定要當畫家,這是我跟爸說好的,他還幫我買了好多畫冊,我爸說我有天分,我不會放棄學業。」

方法說盡,沒一條路令白雪滿意。

最後,又回到原點。

美惠說:「唉,如果你跟我一樣,有個尚能哥就好了。電影小說不是都這樣的嗎?落難的女主角,這時候就有白馬王子出現拯救她。」

白馬王子是嗎?白雪偏頭,瞇眼,內心戲開始演--

下大雨,又打雷,白雪走路上,淒慘狼狽。忽被汽車撞倒,車子是BMW(這很重要!),車主剛好是某大企業家(這很重要!)。

「你沒事吧?」很帥的男人(帥很重要!)扶起她,白雪淚光閃閃,泫然欲泣。男人心生不忍,抬起她下巴。「你……沒事吧?」

「你可以幫我繳房貸嗎?每個月兩萬塊,你可以嗎?辦得到嗎?」白雪急問。男人深邃黝黑的眼眸,深深凝視著她,緩緩而堅定道--

「No problem!」

講英文?沒錯,高富帥的王子就是要撂英文!

「醒過來~~」亞麗嚷道,將白雪逼回現實。「什麼時候了還在演內心戲?」

美惠歎息。「白雪,你又來了,這不是逃避現實的時候。」

果然是親如姊妹的好朋友,對白雪的壞習慣瞭如指掌。當白雪眼神沒聚焦,表情恍惚,就是內心戲狂演之際。

「醒醒,這世上沒有白馬王子--」亞麗說。

「我的尚能哥是例外。」美惠真的很愛放閃。

「我怎麼辦?」白雪走投無路。

美惠建議。「你爸媽有親戚吧?喪禮的時候看你阿姨對你很好啊,他們呢?怎麼不找他們幫忙?」

似乎,只剩這條路。

「真聰明啊美惠,謀奪家產的不都是皇親國戚?」亞麗冷不防飄來一句。

「唉,你怎麼聽不懂啊?我不是已經教你怎麼辦了?」當男人說話聲高起來,八個月大女嬰便哇哇哭起來。

在這間老舊公寓客廳,空氣飄散嬰兒乳臭味。二十八坪大公寓,環境凌亂,地面髒污,玩具亂扔,茶几堆滿報紙跟嬰兒用品,沙發扔脫下待洗的髒衣服髒襪子,天花板過時的水晶吊燈垂著燈罩,也垂著蜘蛛絲。

姨丈大人,給端坐在沙發的陳白雪訓話。

儘管是坐在這髒亂之地,十八歲的白雪,其坐姿凜然,一如高貴公主。

三個月前,白雪爸媽車禍喪生。現在,經濟窘困,房貸待繳。

姨丈幫忙繳兩期,現在是該攤牌時。這次,他必須硬起心腸,拒絕幫忙。阿姨抱著嬰兒,難過地幫腔道--

「白雪啊,阿姨我也是好難過啊,可是,活著的人總要繼續自己的人生吧?聽你姨丈的話,讓他幫你把房子賣了,拿到的錢,扣掉買賣手續費,你可以過很好的生活。」

「就是,中介費姨丈會幫你處理。」姨丈積極慫恿。「一個月兩萬塊房貸欸,你才十八歲,你怎麼扛?我就是去賣腎也沒辦法每個月這樣幫你吧?」

「那是我爸辛苦買的房子,有我跟爸媽的回憶。」

「等你賣掉房子,可以搬來跟我們住,我們才可以好好照顧你啊。」阿姨過來坐下,摟著白雪肩膀,白雪聞到一股油耗味。

「房契跟印章帶來沒有?」姨丈問。「早點脫手,就不用緊張房貸,你只要好好唸書就行。」

帶來了,就在白雪包包裡。

白雪望著姨丈跟阿姨,他們目光熱切,表情積極。

姨丈也坐下,坐她右邊。此刻,姨丈跟阿姨,好窩心地各握住她一隻手,殷殷關懷。

「別擔心,雖然你爸媽走了,但你還有我們啊。」

「白雪,你媽我瞭解,」阿姨說。「她也不會希望你因為房貸受苦,你媽一直希望你好好讀書,什麼都不要煩惱。」怕白雪猶豫,她甚至說:「你媽還托夢給我,叫我勸你放棄房子,要我們好好栽培你……」講著講著悲從中來,啜泣了。「姊真可憐。」

「是啊,怎麼偏偏在情人節的時候……」姨丈也哭起來。

二人齊力關切,拍撫白雪的背,越哭越淒厲,白雪卻哭不出來。

他們熱誠相助,操作表情看來也十分誠懇有心。但白雪忽然像條狗或貓兒,啟動了天生直覺,嗅到不尋常氣息。

「來--」姨丈伸手。「我先幫你看看房契--」

白雪直覺摟緊包包。「我……沒帶。」

「你又忘了--」阿姨嚷。

「對不起。」白雪突地掙脫他們站起。「我不賣房子。」

姨丈翻臉。「我們也不可能一直幫你。」

「我知道了,我靠我自己。」

「靠自己?」姨丈冷哼。「你只有呼吸是靠自己吧,才十八歲,你有什麼能力付房貸?」

阿姨說:「你將來不是想當畫家?背了房貸,你還有辦法實現夢想嗎?你還年輕,要因為房貸就放棄夢想?」

為什麼我要放棄房子?為什麼我要放棄夢想?我幹麼二選一?搞什麼!我可是公主欸!

「我不會放棄我的夢想,我也不會放棄我爸的房子。」白雪起身,一鞠躬。「謝謝你們,我回去了。」

「你怎麼那麼固執?」

「丫頭,你想清楚你--」

白雪開門走出去,頭也不回。

每個月兩萬房貸,她不怕?怕。

但是,比害怕更怕的是,寄人籬下。還有,捨棄充滿回憶的家。那裡一景一物都是爸媽的回憶,人說睹物思人,觸景傷情,因此有人選擇拋棄物品,瀟灑前行。之於白雪,她辦不到。

她寧可很俗氣地緊摟爸媽的東西,活在他們的氣息裡,也許在旁觀者眼中,她是不切實際、過分浪漫。但為什麼要實際?她就是要浪漫不行嗎?!

白雪返家,狠睡兩天,在床褥間思索未來。

早晨,躺在床上,舉起雙手,看著透窗陽光,穿過手指縫隙。細皮嫩肉,從未做過粗活的一雙手啊。然而,現在這雙手要做什麼,才能擔起房貸,守住房子?

「我辦得到嗎?」去打工?連家事都沒做過,撐得住?

歎息,抓來攤在被子旁的房契,看了看,抱在胸口。

從備受寵愛的公主,淪落江湖,為三餐緊張,原來只要一夕間,幸福是這樣脆弱的東西啊。

該怎麼辦?現實是銅牆鐵壁,白雪想做的是逃避。

燒炭自殺,死在這裡,就解脫了,未來太累了。

她不喜歡辛苦,只想要廢廢地幸福。才不要去打工,她想跟以前一樣只管吃喝上課讀書睡覺玩。結論是--工作太難太辛苦,我不要工作!

忽然,白雪想到爸爸曾經跟她說--

科學家研究,一個習慣的養成需要重複二十一次。再難的事,重複做二十一次,就習慣適應了。

所以,雖然習慣當爸媽的小公主,但習慣可以改,去打工吧,努力賺錢,只要先熬過二十一天就習慣。她也要念大學,辦助學貸款,晚上卯起來兼差,只要做個二十一天,就習慣成自然,自然就不累。如果爸可以吃苦買屋,那她陳白雪當然也可以捱苦守屋。沒問題,陳白雪、拚了!

打起精神,下床,跪在地板,雙手交握,跟心愛的爸爸喊話。

「爸,你心愛的小公主要開始去打工賺錢了,你一定要保佑我找到的,都是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好工作,一定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36:18

第一章

十年後--

兩袖清風地走來

雙手插口袋

是一陣拂面涼爽風

只為我存在

三月,微冷的夜晚。

凌晨一時,永吉大飯店。

老飯店後方,一個男人,站在月光和婆娑的樹影中。

他高精瘦,一身黑,黑色連帽外套、黑色牛仔褲,這使他很容易就跟夜色融在一起。他凝視面前那片古舊頹老的磚牆,牆面有歲月留下的斑剝痕跡,局部被青苔佔據。

男人點燃一根煙,靜靜吸吐。

煙頭一抹紅光,在暗中明滅著。

一雙黑眸,黑得發亮,炯炯興奮,彷彿正看著的不是破敗老牆,而是絕色美女。當指尖那根煙燃盡,煙霧散去時,他行動了。

拿出口罩戴上,雙手戴手套。蹲下,以一字起子撬開水泥桶。拎起,一個帥氣姿勢,嘩地,白漆潑灑整片牆。又拿起填了顏料噴槍,?地攻擊牆面。

十分鐘過去,老牆成為渲染後的塗鴉畫作。

這十分鐘,宛如一場歡愉高潮的結合。參與的是彩漆、月光,以及他的創意。那漆液任由他安排放肆流淌,瀑灑成圖。那漆液滲入老牆細縫,遮蔽醜陋斑痕,覆蓋骯髒縫隙。那漆液融入老牆每一毛細孔,粉飾填充,抹平老牆皺紋,填滿每一凹縫,甚至連青苔都染色,浸在漆液裡。

塗鴉完畢,他圖下簽名。一個大大的X.

驟然警車馳來,警笛大作,三名警察衝來,拿警棍吹著警哨要逮捕他。

飯店經理接到檢舉電話,也衝出來。

男人拎起背包,閃入一旁防火巷內。

「站住!站住!」警察吹哨喝止。

男人無路可逃,一堆廢棄物堵住出口。他回身,警察握著的手電筒,光束,朝他射來。他轉身,一個縱身,翻越障礙,矯健身手,瞬間越過去,消失闇黑中。

警察們忙推開障礙物,狼狽地急追過去,手電筒四下照,沿街搜索,卻尋不著……

片刻後--

飯店經理指揮清潔工,將牆上塗鴉清除。

「真沒公德心啊,在人家牆面亂塗鴉。」胖經理抹著汗,告訴清潔工。「快,天亮前把這個亂七八糟的清乾淨--」

「是。」兩名員工已經拎了水桶跟刷子,水桶拎高,正要往牆面潑--

「等一下!」一聲尖叫,喝住眾人。

一個裹著浴巾,連鞋子都來不及穿的女人,披頭散髮,嚷著奔來。

「不能擦!快住手!」她氣喘吁吁,艷麗容貌,婀娜身材。往經理面前一站,指著他罵。「虧你還是飯店經理,知道這塗鴉多值錢嗎?你知道X先生的創作是天價嗎?!嗄?竟然要用這個、這個、這個清潔劑玷污它?!」

「X先生?」

「要不要我跟你老闆告狀?!這塗鴉市價最少三百萬!」

「三……三百萬?」

「能出現在你們這間老飯店是多大的榮耀,要不是我剛好窗前抽煙看到你們愚蠢的行為,這偉大的藝術品就這麼被廉價清潔劑摧毀,Ohmygod--」

「快把刷子放下!」一聽到三百萬,經理嚇呆。「小……小姐,你怎麼知道這個塗鴉很值錢?」

「我,乃各大藝術家的經紀人江亞麗,人稱江姊,聽過沒?沒聽過。很正常,看你的樣子就知道讀的是八卦報,看的是『一本道』,我名片在房間。」

一本道是那個……那個……她好了好敢講喔,經理臉紅。

「總之你上網查查塗鴉大師X先生,就知道我不是在唬爛,Bytheway,我剛剛幫你們保住三百萬,抽個十趴利潤應該不過分,等一下順便把我的賬號給你。」

欸?阿咧?經理呆住。

「不肯嗎?」亞麗拎起水桶,作勢要往牆面潑。

「等等,容我跟老闆商量,請手下留情!」

肇事的X男,逃避追來的警察,溜進營業中的KTV.

他在廁所,褪去手套,扔進垃圾桶。摘去口罩,露出清俊臉龐。稍後,站在廁所窗戶,看見外頭,警察跟警車仍在街上,外面不安全,那就找地方躲躲吧。走過那些高歌中的包廂,尋覓一間無人包廂躲一會兒。

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工作,根本不存在!

521包廂裡。

白雪望著一雙細白手,悲從中來。

我這雙手,怎麼可以做這種事?

我這雙手,可是藝術家的手啊!

我到底在這裡幹什麼?!

站在臭氣熏天的狹窄空間裡,剛剛組長CALL她來處理時,甫一推開門,她差點死掉,然後愣在門口,不知從哪兒下手好。

這群人以為是在搞超現代藝術創作嗎?!

這是KTV包廂啊--

可桌上竟然有一汪又一汪的嘔吐物?!

伴隨著驚人的刺鼻臭味,白雪暈了一下,扶著牆,好堅強站穩。

上天處罰這群不良少年!

這群小屁孩,來包廂唱歌,喝酒鬧完,拍拍**走人,竟留下爛醉後的嘔吐物當臨別禮。

大奧客啊~~

她雙手顫抖,這麼尊貴的手,竟然要清理骯髒物。

「我可是公主欸!」白雪擲了抹布罵,從口袋掏出手套,戴上。記得剛來KTV上夜班時,同事看她清理桌面還要戴手套,覺得她很假掰,但是……

雖然吾身在當清潔工,BUT公主心,是不會被現實摧毀的!哼!

憋住氣,正要動手,手機響。

「白雪,你知道剛剛發生什麼事嗎?」江亞麗打來。

「怎?」

「我約人在飯店打炮。」

「這種事不用特地說給我聽,我在工作欸。」這個**成癮的女人,別來亂喔。

「不是啦,我站在窗前抽事後煙的時候,正好目睹警察圍堵誰,你知道嗎?」

「直接講好嗎?我在忙。」

「是X先生!他在我住的飯店牆壁塗鴉。」

「真的還假的?別騙我,確定是他?」

「Ofcourse!差點作品就被飯店經理毀了,幸好我馬上奔下去阻止。」

「有看到他的樣子嗎?」

「只有背影,我現在就是站在他作品前給你打電話的啊。」

「拍照!我要看!可惡,要不是正在上班,我馬上衝去!」是她景仰的塗鴉大師啊。

「順便告訴你,明天交圖沒問題吧?王老闆在催了。」亞麗不忘經紀人責任,催起畫稿來了。

「不是後天給嗎?」

「他後天要去馬來西亞開會--晚上趕一趕吧。」

「要我死嗎?我現在在幹麼你知道嗎?」

「現在?啊凌晨兩點,這時不是在KTV打工嗎?而且就快下班了吧,如果你覺得熬夜修圖太辛苦,要不要我送紅牛給你,反正在附近而已,夠義氣吧?」

「現在來陪我清嘔吐物我就信你講義氣。」

「妹妹,義氣這種東西就像存款,用一次少一點,非常緊急才可以用。」

「現在就很緊急,快來幫我,我可以早一點下班回去畫。」

嘟--斷線。

真義氣啊?

關手機,怒放口袋,手一滑,手機掉,然後--

哇靠~~

白雪哀號,連退幾步。

手機掉在糊爛的嘔吐物裡。

「我不信!我不信--」白雪慘遭打擊,不信活得這麼有哏。

想到髒了的手機,想到這團污穢,想到修改N次王大魔頭還不滿意要熬夜加班的畫稿,想到苦苦熬著月月要面對的房貸。

很好。自憐心一起,氾濫成災,一發便不可收。

就在這一秒,她要崩潰了。

她咚地跪下,每每崩潰時,必做這事撐下去。

雙手合十,甜美臉龐,寧靜專注,彷彿頭上有佛光。

她唸唸有詞,沒發現身後,有男人開門走進來。

那男人愣住,被這神聖禱告背影驚住。是聖母瑪麗亞嗎?

怕驚動神聖禱告時刻,不吭聲,轉身就走,但……等等--這是哪國禱告詞?他停步,轉身看她,懷疑耳朵出問題。

「爸--」白雪合眼,萬分虔誠。「請你嚴懲這些奧客吧--你看,他們在桌上嘔吐,害我這藝術家雙手、高貴美麗的手,要清理這樣污穢的東西。」

白雪淚流。「罰他們騎車摔車。等等,摔車太狠。罰他們嘴巴長瘡,沒錯,痛到不能吃東西……會不會太重?不然罰拉肚子好了,對,像這種喝醉亂嘔吐,沒公德心的人,罰他們肚子絞痛,偏偏找不到廁所,然後大在褲子裡,被人恥笑帶著惡臭羞愧到不想做人--」想到那狼狽德行,白雪破涕為笑。「這樣的處罰不賴吧?爸同意吧?一定要記得罰他們好不好?」

「好。」

「……」白雪僵住。爸……爸爸講話了?

「就罰這個。」

白雪睜眼,跌坐在地。

眼前沙發,怎會坐個男人?!

「你……你……你是誰?」白雪指著他,手指顫抖。

「你爸派我來告訴你,他一定嚴懲那些奧客,讓他們拉肚子找不到廁所大在褲子裡。」他比個OK手勢。「沒問題。」

白雪猛地站起。「你哪位,不要隨便開玩笑好嗎?」

他望著桌上污穢,嘖嘖嘖搖頭。「怎麼可以讓美麗高貴的小姐,清理這種東西呢?」

他看著眼前這位綁著馬尾的KTV女服務生,她眼睛濕漉劉海披散,容貌堪稱甜美,但眼睛腫,鼻頭紅,看起來很悲慘,神情有掩不住的疲累。

「你看著--」他抽起垃圾桶的大垃圾袋。

「喂?你要幹麼?」白雪阻止。

他忽又動手褪去身上黑T恤,luo出非常養眼的健壯胸膛,從牛仔褲摸出一包煙,點燃,叼著,對她笑。

「不介意我抽煙吧,這裡太臭了。」

「我……我是不介意,但你是--」

他將T恤折了幾折,走向白雪,忽一手按著她後腦,另一手拿那衣服,往她臉上抹了又抹。

「擦擦眼淚--」把她當小狗那樣撫弄,還笑得很樂。

「喂!」白雪生氣,推開他手。「你有毛病浮?你……」

「不要哭,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他捏著她下巴說,深不見底的黑眸,看著她。

白雪傻了。

然後他將煙放在瓷盤上,接著隔著手中的衣服,將手機撈出,先放一旁。再往桌上抹了一次,換邊折,再抹三兩下,就將那片噁心嘔吐物,掃進垃圾袋裡,連同衣服扔了。

他幫她清桌面?!白雪驚愕。

又看他走進廁所,白雪跟去,看他抽幾張擦手紙,弄濕,擠一點洗手乳,返回桌前,又抹幾下,桌面瞬間乾乾淨淨,再將水杯裡的水潑桌面,抽面紙,擦拭過,三分鐘,清理完畢。扔掉擦手紙,蹲下,把垃圾袋綁緊。此時,白雪注意到他手臂的肌肉,好強壯,似乎做慣這些勞動事。

一切都收拾乾淨了,他進廁所將雙手洗淨,再出來,站在蹲地上、一臉驚愣的陳白雪面前,他微笑環顧四周,很滿意地點點頭。

「OK--」對她帥氣一揮手。「掰嘍--」

「嗄?」就這樣?白雪搞不清楚狀況,看他走出包廂前,忽想到什麼,又轉過身,看著她。

「對了,別忘了再跟你爸禱告,叫他保佑我,就說--像我這麼好心幫你的人,一定要讓他前途……一片光明。」他眨眨眼,拎起放在門邊的背包,走了。

「……什麼啊?」

剛剛是?見鬼了?還是真的有天使?

白雪回頭,桌上未熄的煙,仍吐著白煙圈。

本來一室濁臭,這傢伙風般出現,風般離開。動作灑落,週身明快爽朗的氛圍。而且,那是什麼話?

「不要哭,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我的眼睛很漂亮?白雪衝進廁所照鏡子。

「還真是漂亮哪。」雙手捧著臉。「噢天哪,這就是所謂的浪漫邂逅嗎?」

是啊,白雪。

清嘔吐物還真是浪漫邂逅呢。

不管怎樣,走出廁所,看到桌面乾乾淨淨,她笑了。

「我就知道……是男人都捨不得看我這樣漂亮的美女哭……我可是公主呢。」

日夜被工作追逼的陳白雪,被這麼一句讚美溫暖了。

本是超級厭惡的包廂,此刻,竟感到一陣涼爽風拂面,當這男人存在時,沒有打燈,世界忽然好亮,奇特的人啊。

唉,陶醉完,該醒了。

白雪振作,快快收拾完畢下班回家。

大魔頭王老闆,還等著她修好畫稿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36:42

第二章

江品常走出KTV,站在騎樓下。卸下背包,取出裡面的黑夾克穿上,拉上拉鏈。然後,抽完一根煙,彈滅煙頭,看看墨藍色天空,走入暗黑街。高瘦孤寂的身影,路旁車燈流過,他身影,漸被夜色掩沒。

來到巷弄停車處,江品常躍上機車,油門一催,暗黑夜裡馳騁。春夜,晚風潮潤。草木萌發,一路的欖仁樹們,枯枝冒青葉,浴在橙黃燈下。甚美啊,那新生幼嫩葉,像蟄伏過一整個漫長冬季,然後耐不住寂寞紛紛爭露出來。

在這樣寂黑幽靜的夜晚,江品常總是被往事折磨。而多變的春季氣候,更常誘發他惱人的頭痛。

他,記得許多事。

曾經,他熱愛並擁有那些事。然擁有,也等於被擁有。他,被記憶擁有。斬不斷,無處逃,忘不了的代價是,痛苦於焉生,憤怒如火,暗暗燒。

二十七歲的他,活得很不安穩。

在某些個失眠又頭痛的夜,他會一身黑衣褲,攜帶滿腔恨意,尋覓廢牆,恣意塗鴉,嘲諷市長。每每塗鴉完,喪失的胃口會回來,身體也舒服多。

他依然記得七歲時,跟心愛的小狗在公園玩。

噢,他心愛的小黑狗,是生病後,爸媽買來給他作伴的禮物。

那時,他常在公園跟狗玩,每每奮力擲出飛盤,它躍入空中,狗兒汪汪撲上,咬住了,奔來撲進他懷裡,那興奮躁動的一團軟綿綿啊。它濕濕的舌頭,舔著他的臉,熱情搖尾,便將他撲倒在地上。

「好了好了啦,可以了。」每回都無力阻擋它熱情的撲擊,每回都開心大笑不已。

直到那日,玩樂時,驟然下起雨。

那天發生很可怕的事,可怕到,對七歲的江品常來說--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下雨了,小乖,我們回去了。」那日,雨勢將他跟狗兒淋得濕透,一人一犬奔回家。

「等我喔,我拿布給你擦喔。」品常命令濕漉漉的小乖在庭院等。

他進屋,聽見尚在襁褓中的小弟哭聲很響。

往爸媽臥房走,推開門,還沒出聲,先看見爸媽嚴肅的表情,意識到他們在談論嚴重的事,品常不敢貿然進入。

江太太抱著剛滿月、不停啼哭的小兒子,邊哄邊跟老公說話。

「我不贊成開刀,花在阿常身上的醫藥費太多了,況且醫生說開刀也不保證成功,萬一失敗我們有辦法照顧阿常嗎?可能會癱瘓啊。到時候不只賠上醫藥費,還要照顧他一輩子。」

「但是不早點開刀,萬一腫瘤一直大下去,阿常可能會失明--」

「早知道當初不該領養他--」

「你怎麼這麼說?」

「老公,我說的是實話啊,那時是以為不能懷孕才……」拍撫不停哭泣的小兒子,江太太無奈道:「要罵我狠心也無所謂,但是,我們年紀都大了還能拚幾年?要留錢栽培阿福啊,花在阿常身上的醫藥費早就超過上百萬了,上次去加拿大的醫藥費就多少?還有最近試的新藥,一個月要兩萬,健梗又不補助,這樣下去不行吧?」她歎息。「我們是做小生意的,又不是多有錢的人,如果是億萬富翁我才不計較這些--」

「不要說了,小心讓阿常聽到。」

那時,品常悄悄退出書房,愣愣地走出客廳,走進庭院。

汪。狗兒撲上小主人。舔著小主人濕漉漉的臉。小主人哭了,它努力舔乾他的淚。

江品常當時慌亂極了。

爸爸說,他腦子里長了不好的東西,要吃很多藥,希望它消失。但是,爸媽沒說,他在這個家,也是不好的東西,他們也希望他消失吧?

他假裝沒事,默默跟腦子裡不好的東西相處。他變得沉默,默默希望變成這個家的好東西。

江品常在知道真相後,一直那麼努力。

高中時,他打工,假日就在建材行幫忙,賺的錢都給爸媽。去建材行工作,跟老闆到客戶家中幫忙油漆、清運廢棄物、搬運建材。做的都是粗工,手掌常磨破長繭。但他毫無怨言,他想,這是唯一能報答養父母的方式,他們不知道,他已經明白自己是這個家的寄生者。他不要成為他們的負擔,他要賺很多錢給爸媽。

唯有如此,他在這個家,才能住得心安理得。

不好的東西,只要有用,就有被留下來的必要,是不是?

他跟弟弟也一直很好,只要做個好哥哥,雖然不是爸媽親生兒子,但爸媽會因小弟的關係也疼愛他。每次家族旅遊,他都體貼地拒絕參與,自願留下來顧家。某年暑假,爸媽計劃三天兩夜的旅遊,要去墾丁。他借口要打工,不參加,小弟竟因此發了很大的脾氣,氣到拒絕旅行。

最後還是他設法安撫住弟弟。那次墾丁之旅,讓品常意識到小弟有多愛他,他感動著,真心喜歡單純的小弟。直到他離開那個家為止,品福都不知道,他們根本不是親兄弟。

他對小弟好,跟小弟感情親密。他不追問身世,假裝不知道,以為這樣,就能在這個家安然度日。沒想到十九歲生日那天,媽媽到他房間,主動說出真相。

「阿常,你已經長大了,媽覺得有些事,該讓你知道。」

他一直逃避,但這天,還是來了。

媽媽給他一張報紙剪下的照片……

第二天,他悄悄離開養父母的家。

江品常不會原諒那個拋棄他的女人。

而今,每在頭痛時,江品常會把那張照片拿出來,反覆檢視。他的身體,便是這個女人給的。生下他,但棄之不顧。

照片中,穿黑色套裝,短髮幹練的削瘦女子,在講台演講,這就是他親生媽媽。

他原可以瀟灑,遺忘這個從來不親又陌生的女子。即使他的身體,曾住在她肚腹內足足十個月。

可惡是,這些年她積極做一些事,讓他不斷在各種地方看到她、聽到她。然後想到自己是她竭力隱藏、努力否認,恨不得消失在世界上的存在。

於是,這個她想一筆勾消的存在,便肆無忌憚地在各種微小不起眼處,放肆彰顯他的存在。

你且等著。

你越是在那光明燦爛舞台中胡說八道妝點自己的神聖高貴。

我……便會在那暗黑污穢處囤積能量滋養自己,日日巨大到終有一日,你,無法忽視我的存在,因我,來自於你。

脫下安全帽,江品常走向一家堆滿廢棄家電的二手電器店。

這,就是X先生的秘密基地。

這兒囤積著被主人拋棄或故障、或報廢的電器用品。這裡空氣,帶著鐵味。瞧這些與他為伍破敗的生銹金屬物,它們被世人冷落,月光下,泛著銳利冷光。

江品常,也是個被拋棄的人。他的心,也冷也銳利,如鐵剛硬。

都已經清晨四點了,白雪家中,燈火通明。

江亞麗一襲紫色絲質洋裝,懶懶躺在客廳長椅。她抽煙,品紅酒,看電視。一隻傲嬌白貓,坐茶几上。它不看電視,坐姿如後,瞪視面前的亞麗,像在監視她行為。它是貓界皇后,睥睨天下,歧視人類,看亞麗的眼神,好像她是畜牲,侵佔它地盤,它正努力容忍亞麗的存在。

這兒亞麗是慵懶懶的。

那邊地上,則宛如戰場,不時傳來詛咒--

白雪趴在木地板上,週遭堆著顏料,正在畫稿上塗抹修改。畫稿中,一朵綻放白茶花,花中央,一罐松野牌美顏聖品。因為王大老闆臨時變動,需大幅修改飲料外觀。改完,還要再利用繪圖板,依案主要求,調整背景。

「我從不知道,可以這麼恨一個人!」白雪咬牙說。

「誰?」

「王朔野。」

「恨一個沒見過面的?荒謬。」

「我要宰了他,如果我會巫術,我馬上作法!」

「我倒是挺愛他的。」亞麗微笑。「我愛我的客戶們,比我的男人更愛。白雪,你要學學我,這是工作,不用這麼情緒化,會更累的。」

「喂!」白雪扔畫筆,崩潰揪發。「他到底要我改多少遍?為什麼突然要改飲料包裝?這是他的問題吧?還有,一下說我畫得太夢幻不夠寫實,沒辦法抓住顧客注意;一下又嫌線條太剛硬,不符合他賣給OL的設定;一下又嫌背景用色太暗,當初是誰要求突顯商品?背景暗才能更突顯吧?懂不懂什麼叫藝術?大老粗不懂又愛出意見,那麼厲害叫他來畫啊!」

「冷靜點,妹妹。他不必懂,他有錢就行了。我們是來賺他的錢,不是來教他提升審美觀的。他是商人,這方面不用太期待。」

「我願意配合,但他每次亂動交貨時間,不管別人作業多辛苦,都要人配合他。他要出國就要提前交?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忽然要我修改又不給我時間好好改,但是又要求質量。不是說很急?很急給他,哪次不用改?真有這麼急就不會要我改,最可惡是改到最後他最愛的是他媽的第一版!浮~~」尖叫,哀號,地上打滾。

「嘖嘖嘖,每次工作就這麼暴躁,你賀爾蒙失調,快找男人上床。」

「沒戀愛是要怎麼上床啦!」

「上床跟戀愛是兩碼事。」

「是是是,我懷疑你對桌子椅子都能發情。」

亞麗大笑。「可惜我的魅力對他沒用,不然你就輕鬆了。我跟他撒嬌啦、諂媚啦,都不成。那個人真嚴肅,不過他給的價碼好,咱們就原諒他吧?反正你不用跟他碰面,有我在前面幫你擋子彈呢。」

「每次跟他合作,我都沮喪到懷疑起自己的才華,好想死。」

「所以才需要我這個經紀人啊,讓你去斡旋,這工作早沒了。」

「是他的命沒了。」

「你要感謝他,他給的酬勞幫你付了好幾期房貸啊。」

「好了。」白雪舉高畫稿。「終於改好……第十五次,明天要是再不滿意,你就叫他把這朵花吃下去。現在……」終於可以放心聊私事了,噢耶!缸雪奔去,纏著亞麗。「可以跟我說了吧,X先生長什麼樣子?」

「哪知道啊,他穿連帽運動外套,又戴口罩,沒看到他的臉。不過,身材高瘦,很結實,體格很好喔。」

「畫呢?有沒有拍照,快,我要看。」

「喏。」亞麗找出手機中的相片。

白雪看了,大笑。「他又嘲諷我們市長了,他跟市長槓上了?」

畫中是貌似高市長的短髮女子,右手環抱嬰孩,滿臉慈愛,左手拿著奶瓶喂孩子,奶瓶裝黑水,瓶身寫著「福安製造」四字。福安是最近鬧出毒奶粉事件的食品商,也是參與市長「護兒計劃」的最大捐款商--

亞麗按熄香煙。「看樣子他對咱們市長的護兒計劃很不屑喔,欸,你覺得市長真的有收福安的錢嗎?」

「政治我不懂,但我佩服他的膽識跟技術,不是有人高價要收藏他的畫?他就是不露臉,堅持只為理念創作,好酷喔。」白雪歎氣。「不像我,為五斗米折腰,被智障業主欺負也不敢吭聲。」

「沒錢拿有什麼用?藝術不能當飯吃。」

「他敢沖,敢挑戰權威,他的畫有個性又熱情,啊,好酷,好想跟他浪跡天涯--」

白雪跨上哈雷機車,摟住前面一身皮衣皮褲戴全罩式安全帽的X先生,臉貼著他寬闊的背。

「親愛的--天涯在哪裡?」她問。

「天涯在哪兒,我不知道。但是,你在哪裡?」

「嗯~~」白雪嬌嗔地蹭他的背。「那你說我在哪裡?」

「在我心裡。」

「嗯~~討厭~~」

「跟我在一起,要吃苦,猶豫就下車。」

「不!」白雪摟緊他的背。「再苦,只要有你,就幸福!」

油門一催,咻--他倆相依相伴,往天涯馳去--

「STOP!」亞麗K醒她。「你最糟的就是骨子裡太浪漫,務實點,這種憤世嫉俗的傢伙只能純欣賞,真跟這種人交往沒未來只會被氣死。我見多了,像這種不希罕錢的叛逆藝術家,搞不好連三餐都有問題。」

「不然呢?難道要我欣賞王朔野那種渾身銅臭的自大狂?」

嗶。亞麗的手機,傳來一封簡訊。

江小姐,老闆臨時有急事,明天看稿會取消,改為下週五早上八點。李秘書。

白雪倒抽口氣。「他竟然--」

「冷靜。」握住她手,亞麗指示。「來,深呼吸,慢慢的,緩緩的--」

「所以我這樣熬夜拚稿子,一通簡訊就取消了?他為什麼要這樣摧殘我?!」

「太好了,我們可以去吃個悠閒的早餐呢,想吃什麼?姊姊請你?」

「吃王朔野的肉再喝他的血!」咬牙切齒。

亞麗陰陰笑。「呵呵呵,那也等錢入袋,再行其事,再忍忍喔,乖。」

「好,等房貸繳完再滅了他。」斬釘截鐵。

夏天來臨,伴隨好消息。

白雪收到最後一期房貸帳單,終於--

「雪蓮兒!」抱起貓兒,白雪興奮得又跳又叫。

「媽咪出運了--」摟住府貓又親又抱。

「嗚--嗚--」雪蓮露出利齒,嗚嗚不悅,威脅主人放手。

「是是是,我放手。」放它下來,興奮嚷嚷著。「跟你說,以後媽咪可以常常買罐頭給你吃,開心嗎?開心昀?」趴地上,跟貓兒說話。

門鈴響。

「收據。」江亞麗上門,揚著手中戰利品。「大魔頭付款了。」

「冰咖啡!」林美惠拎來飲料。

「你們看!」白雪炫耀房貸帳單。「最後一期繳清了!」

「繳完了?你太厲害了啊--你好棒啊!」美惠跟白雪抱在一起,又跳又笑。

「伯父伯母在天堂一定高興死了--」

「已經死過了還死什麼死。」亞麗笑著,往長椅坐下。「煙灰缸呢?姐要抽煙。」

「你戒煙啦。」白雪說,但看亞麗作勢要將煙灰彈進杯子裡。

「不准--」趕緊奪走,遞上小碟子。

美惠對著亞麗狂掮風。「我討厭煙味,你快戒煙啦。」

「不要隨便說討厭什麼--」亞麗冷笑。「科學家研究越在意討厭的東西就越會受它吸引。最好是漠視,漠視你討厭的東西,所以別管我抽煙,乖。」

「你存在感這麼強怎麼漠視?!」美惠嚷,拉白雪坐下。「可憐的妹妹,這些年每天做粗工,為了房貸都沒有娛樂生活,之後有什麼打算?一定要好好獎勵自己。」

「首先要辭職,KTV不幹了!」

「那我們去唱歌還可以打八折嗎?」亞麗問,得到四隻白眼。

「我每天都要睡很飽。」白雪往旁一躺,躺在美惠懷裡。「啊,你的懷抱好溫暖啊。」

美惠得意的。「我們尚能哥也這麼說,他真討厭,老愛纏著我,剛剛要出門他還生氣呢。白雪,你也找個好男人嘛,你長得不差,怎麼都沒人追?」

「我日夜工作,是要怎樣談戀愛啦。」兼三份差事欸,在美術社教畫、接設計案、晚上又在KTV上大夜班,日日如此,不過,從今日開始,解脫了。

「好可憐喔,我無法想像沒愛情的生活,一個人很寂寞啊。」美惠萬分同情。

「又不是戀愛才能摟摟抱抱。」亞麗對白雪說:「你需要床伴的話跟我說,姐給你名單。」

美惠瞪她。「白雪不是你,我們要有感情基礎才會發生那種事,嘖嘖嘖,江亞麗,你收斂一點好嗎?到處跟男人睡不怕得病浮?」

「我可是都有做好防護措施,都什麼世代了,跟男人睡覺比跟男人談戀愛容易。」

白雪跟美惠一起嗟她。

白雪說:「我嘛,寧缺勿濫,沒感情,絕不。」

「不要說絕不這種話,科學家研究,絕不什麼的,往往最後就絕對會什麼。」

「意思是我們白雪絕不跟你一樣亂搞,結果她就會去亂搞嗎?我們白雪純情得很,她絕對不會。」

「出……」亞麗指著她們倆。「一個講絕不,一個講絕對不,兩個絕字加起來

這信念強大到我肯定白雪很快會去跟男人亂搞。」

「絕不可能。」白雪站起,超有自信的拍拍胸脯。「愛情是非常神聖的,跟一個人從認識、來電,到有肌膚之親,這過程起碼也要醞釀好幾個月吧?」

「就是嘛就是嘛。」美惠直點頭。「千萬不可以讓男人太快得到你,太容易的話他不會珍惜,要讓他追得很辛苦,越辛苦越好,這樣才會把你當公主疼喔。你們看尚能哥多愛我就知道了,都十幾年了還是這麼黏我。」

「幹麼這麼矜持?月圓的時候你們都不飢渴?夜深人靜時不會想看*片?」

「你這個惡魔!」美惠跟白雪一起拿抱枕K她,她哈哈笑。

亞麗搶來抱枕,好放浪地呻吟著。「昨天我跟個年輕小伙子床戰,啊,那青春的肉體啊--」

「閉嘴啦。」白雪搗住她嘴。

「我們把亞麗綁起來好了,她太囂張了。」

「S//M嗎?好姐妹,不要隨便激起我的慾望OK?」

輸給這個大色女了。

「白雪--」臨走前,亞麗捧住她臉蛋兒,殷殷告誡。

「妹妹長得這麼美,聽姐的,不要暴殄天物了,要是遇到有興趣的男人,撲上去,青春不等人啊。」

「我現在想撲床,每天睡到爆。」苦工生涯,掰。

陳白雪當真痛快地連睡兩天,電話不接,大門不出,其間只偶爾出來泡麵吃,撒個尿、喂個貓,繼續睡。啊,人生如夢,睡覺最爽。可以的話真想就這樣睡到天荒地老啊,無事一身輕,沒房貸真清爽。

中午,終於被持續的電話聲吵醒。

「喂?」白雪從枕頭下撈出電話。

「還活著啊?出來吃飯,我跟美惠在樓下等。」亞麗罵道:「幹麼電話都不接?」

「我睡覺啊。」看看時鐘,十一點多。「我還想睡。」

「幾點了睡什麼,快下來!給你五分鐘,我有好消息跟你說,不下來你會後悔。」

「人家睡得好舒服,出門要換衣服還要打扮,好累喔。」她此刻人生目標就是當散仙。

「不用打扮,快出來,吃個飯而已,你以為會有艷遇啊,快啦!」

白雪有氣無力地爬下床鋪,沒打扮,懶化妝,洗臉刷牙完畢,換了休閒衣褲,披頭散髮,穿夾腳拖就出門。

她低著頭,人恍惚著,等電梯。大概是連睡兩晝夜的緣故,四肢酥軟,神經遲鈍,腦子也昏沉沉,恍如隔世。

電梯門打開,白雪抬起臉,喝!驚退一步。

「什麼情形?!」

巨大冰箱聳立,冰箱後,出現某男人的臉,好熟悉。

「你?」這張臉,她印象深刻。

「是你?」幾個月前幫忙清嘔吐物的先生。

「要不要進來?」他問,白雪趕緊走進電梯。空間狹窄,她只好被迫縮在角落牆邊。

電梯門關上。

「那天謝了。」想不到還會見面。

「哪天?」他忘了。

「KTV那天啊?」

「是你啊?」他微笑,想起來了。

「一時沒認出來。」將她從頭看到腳,他說:「原來平常穿得這麼隨興。」

什麼話?批評她穿很爛嗎?白雪低頭,打量自己,等等!竟穿著室內拖就出來了。

「唉,忘記換外出鞋了。」正懊惱,發生驚天動地事。她看見一隻蟑螂,從冰箱底盤爬出,突然振翅高飛。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在白雪的尖叫聲中結束的……

白雪尖叫,無處逃,蟑螂熱烈回應,更是飛得亂無章法,直衝她臉。世界不只這樣結束,白雪感覺生命也是這樣葬送的。

「啊浮浮浮浮浮浮浮……」

不管蟑螂最後將停在她髮梢,或停在她肩膀,或是手臂或者腳,不管停哪兒,她都會崩潰而死。

而空間是這樣窄,冰箱是這樣大,在亂飛竄的蟑螂攻擊中,白雪無處藏,最後出於求生本能,覓得安全所在。

她,縮在某人強壯胸膛前,緊抓著他的汗衫。那人也很上道,好乾脆地環抱住她,護在懷裡。

「快殺了它!」嗚,白雪悲泣。

「你知道嗎?會飛的蟑螂,通常是因為要產卵,我下不了手。」

什?什麼?「是男人就快動手!」

「你自己動手吧。」好淡然,好冷靜。

真無情,嗚。她激動恐懼。「它在哪兒?現在在哪兒?!」不敢看,死埋在對方胸膛問。

「停在電燈上,千萬不要張開眼因為--」他驟然壓低嗓音,白雪渾身一緊。

「因為什麼?」

「又有一隻爬出來了,看樣子是一對。」

莫非兒女成群耶?白雪昏矣。

此時,蟑螂振翅聲又響,白雪又尖叫亂動了,她跳腳。「快殺了它!」

「唉,別動,你這樣電梯會……」

最不堪也最教白雪崩潰的是,飛舞中的蟑螂咻地擦過她臉龐。

「啊……」她急拍發,直跺腳。

咚。

很好。

電梯停止。

並且,是在兩隻蟑螂亂飛時。

白雪感覺蒙主恩召的時刻到了,吾命休矣。腿一軟,男人抱住她。

「我完了」白雪軟癱男人懷裡,他胸膛微震,似在強忍笑意。她聞到野性氣味,是他汗味。

「別讓它們靠近我。」求你了。

「別亂動,我監控它們--而且我抱住你了,放心。」

這是什麼詭異羅曼史?

蟑螂在關鍵時刻不是拿來這樣用的。

白雪好想哭。

一個不肯打蟑螂的男人?

一隻巨大老舊電冰箱,而且誰知道裡面還有多少蟑螂埋伏?

然後她趴在個散發雄性氣味的陌生男人懷裡,在最邋遢時。

電梯重新啟動,下降。

電梯門一打開,亞麗跟美惠先看到這番旖旎畫面。

白雪妹妹窩在體魄很好的男人懷裡,被他強壯手臂緊摟,一旁矗立大冰箱。

電梯停了?白雪回神,推開男人,衝出來。

亞麗滿腹疑問。「你們……?」

「借過。」男人喊,女人們趕緊讓一邊,接著,在三女注目下,他蹲下,將冰箱扛背上,起身,如此容易地扛著大冰箱,走出大廈,將冰箱抬上小貨車。

陽光酷熱,穿白汗衫牛仔褲的男人,手臂肌肉結實,修長健碩長腿,牛仔褲彰顯他的好腿型,以及結實的tun部。啊,真是充滿費洛蒙的畫面,一時教三女忘了對話,只是忙欣賞。

將冰箱扛上貨車後,他又走回來,看著白雪。「看過樹上的蟬嗎?」

「嗄?」白雪愣住。

「其實,蟬跟蟑螂長得很像,下次看到蟑螂,想成蟬就好了。」

「差很多好嗎!」白雪氣嚷。

他大笑。「跟你對話真愉快。」揮揮手走了。

貨車開走,好姐妹們立刻包圍白雪。

「他是誰?為什麼跟你愉快?」美惠追問。「剛剛電梯裡發生什麼事?你們怎麼抱在一起?」

亞麗急切道:「他體格很好耶,在哪兒認識的?叫什麼名字?」曖昧地掐白雪的臉。

「還一起下樓?難道在你那兒過夜?怪不得這兩天都不接電話也不出來。」美惠提醒。

「白雪,電梯裡有監視器你知道嗎?」

江亞麗曖昧地笑。「但是在電梯裡亂來很刺激呀。」

「你們想到哪兒去了?!」白雪急搖頭。「剛剛電梯裡發生好可怕的事!」

「多可怕?」亞麗顏色驟亮。「快說快說!」

「到底是怎樣?我要聽我要聽。」

白雪瞇起眼,瞪著這兩個女人。「想聽?OK.我受到太大驚嚇,需要吃『蹂躪蛋糕』安撫受創的身心。」

亞麗大笑。「蹂躪蛋糕嗎?沒問題,我請客!走!」

美惠抗議。「我跟你們更正很多次了,那個不叫蹂躪蛋糕,很難聽欸。」

「誰叫它長得一副欠蹂躪相。」亞麗跟白雪大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37:05

第三章

吃過蹂躪蛋糕嗎?這是白雪亂取的名字。它真正的名字是「蜂蜜半熟蛋糕」。白雪這樣喊,不是沒道理。

「MIA」咖啡館,鄰近24H營業的敦南誠品。這兒販賣各式法式甜點,此刻,且看看服務員端上蛋糕時,這三位女士窩在一團,期待又興奮的模樣,罕見地回到少女時代。

圓形蛋糕,蛋糕頂,是一層光滑柔美的深褐色。蛋糕身,黃澄澄綿密外圍。看那紮實的黃潤一團,當白雪將湯匙捅入蛋糕,殘忍地挖下一匙,蛋糕頂層下陷,從裡邊緩緩地,淌出蜜汁。

「哇--」三女驚喜。看著蛋糕往中心坍塌凹陷,美麗飽滿的蛋糕外貌被湯匙毀了,而一陣蛋香摻雜蜂蜜氣味,就這麼漫開,裹藏的蜂蜜緩緩液淌,那金黃內餡藏著最最甜美的滋味。

閒話休說,八卦且慢,三女迫不及待先一起蹂躪蛋糕。

她們吃這蛋糕很有經驗了,都要了湯匙挖。含嘴裡,吸飽蛋汁的海綿糕體,潮潤馨甜,再混上膏狀滑潤的蜂蜜,融化齒舌,幸福暖流,就這麼涓涓滴滴淌落心頭。

「真香。」

「好甜。」

「完美啊。」

她們輪番讚歎,都點了濃醇的黑咖啡,配這甜死人不償命的糕點。

一大塊蛋糕三百元,三位女子吃得津津有味,齒頰香潤潤。

「甜美的xing愛,也該像這樣,香、滑、潤、醇,身心滋潤,死而無憾……」亞麗讚歎。

「什麼都能扯到xing,你真是的。」美惠嗤笑。

「是這樣嗎?」白雪不了,沒經驗。

「對了,」差點忘了問亞麗。「剛剛電話中你說有什麼好消息?」

「喔。」亞麗打開皮包,拿出一迭資料。「『松野』年底要推出新產品,促進腸道消化的酵素,已經談好在便利商店單包販賣,包裝要交給你設計,價碼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雪手握湯匙,突然狂笑。這一陣大笑,把她們弄糊塗了。

亞麗納悶。「這麼開心?我都還沒講價錢呢。」

美惠疑惑。「難得聽到大魔頭的案子你這麼high.」

「No.」白雪目光一凜,NO得斬釘截鐵。

「No?」亞麗問:「意思是--」

「哈哈哈,」仰頭得意的笑。「我等的就是這天,跟那魔頭說NO,這感覺真舒暢真滋潤,NO,ONONO!以後不接他的案子!」

「先聽我說,這次的CASE多少錢你知道嗎?」

「不用知道,我陳白雪不再為錢工作。以後要不要接,看我爽不爽。」用力捅蛋糕,挖一大口吞了。

「記得嗎?我沒房貸了。亞麗,把他列入黑名單,我不接他的CASE,這幾年我夠憋屈了。」

「你說的喔。」亞麗指著她。「你想清楚喔,你不畫很多人排隊要搶喔,王朔野可是大金主--」

「嗟--是多大?不干最大啦!」長髮一拂,白雪瀟灑地說:「咱藝術家是為了錢就能讓人糟蹋嗎?」

「能啊,不是糟蹋兩年了?」美惠說。

「那是為了我爸媽的房子。你們知道我心中憋了多少粗話,好幾次想狠踹那個大魔頭,感謝老天--」白雪深吸口氣,握拳,喜極而泣。「終於,繳完房貸我可以恢復本性了。」

「這些年不都是用你的本姓過活?姓陳名白雪啊。」亞麗說,美惠噴笑,白雪怒視。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白雪神色一凜,強硬道:「搞清楚,我可是白雪公主,我再也不活得窩囊!」

為錢低聲下氣、鞠躬哈腰、身段柔軟,統統給我砍掉重練!

看她堅持,亞麗歎息。「好吧,反正我也不靠你吃飯,你就盡情展露你的本性吧,我會想個婉轉的理由拒絕他。」

「不,不要婉轉,我求求你,」白雪抓住亞麗的手,飢渴地,迫切地。「請你一定要這樣轉告那傢伙,就說,陳白雪拒絕跟你合作,因為跟你共事,感覺……很--爛!」

「你確定?」

「如果他聽了動怒,還給我唧唧歪歪,你就加三個字『去你的』。如果講完去你的,他勃然大怒對你吼,就再補上這句『愚蠢智障』。如果補上這句他發狂,你就好心再加說--『是白雪授權要我這麼說,因為很爛跟去你的還有愚蠢智障,是這兩年你常給的看稿意見。』」

「他會氣死!」美惠爆笑。

「何止氣死,會爆炸吧。」亞麗拒絕。「不可以。」

「就這麼一次,拜託你了亞麗,我親愛的經紀人,幫我出這口氣吧,我憋了兩年多啊。」

「白雪。」亞麗按住她雙肩,循循善誘。「你二十八歲了,這種行為很幼稚,你知道嗎?」

「亞麗。」白雪反過來按住亞麗雙肩,曉以大義。「當你為了錢,隱忍個囂張土俗的爛人N遍羞辱你的畫作,相信我,你受到摧殘的心靈,絕對成熟不起來。」

「但是,這樣對付有錢有勢的大老闆,不怕吃虧嗎?」美惠提醒。

「怕什麼?有老爸的房子、有一技之長,以後就算我每個月收入只有幾千,省一點也可以過得很自在,我怕什麼怕。比貧窮更可怕是伺候這種沒水平的大老闆。我懷疑我已經有N種癌細胞在身上,都是那大魔頭的種。」

「噢天啊,憤怒也能讓人講出這麼情色的話喔!」亞麗驚呼。

白雪瞠瞪。「想到哪兒去?」

亞麗歎氣。「好吧好吧,就照你說的,讓你徹底發洩一次。」

「贊!」又挖了一口蛋糕,白雪吃了,神清氣爽,非常愉快。

美惠問:「白雪啊,房貸繳清了,又辭掉KTV工作,沒了經濟壓力,現在最想做什麼?之前那麼忙,現在忽然閒下來,你受得了嗎?」

「呴,可以做的事可多了。首先,是滷肉飯。」

「嗄?」美惠愣住。

「滷肉飯是?」亞麗不懂。

「你們都吃過我媽煮的滷肉飯吧?」

「唉呀,伯母那手藝真是--好吃到我舌頭都想吞了。」美惠想起來還流口水。

亞麗也記得。「是伯母的招牌菜。」

「沒錯,我要學做滷肉飯,做出跟我媽一樣味道的滷肉飯。」

亞麗問:「這就是你目前最想做的事?」

「這十年我唯一幫自己做的菜就是煮泡麵跟弄微波食品,這不叫生活。我要像以前爸媽在的時候,我要為自己煮三餐,把我媽的味道找回來。」

「你好像連煎蛋都不會。」美惠擔心。

「沒問題的,再怎麼難,都不會比幫大魔頭工作難。」經他一摧殘,天下無難事了。也許這就是大魔頭存在於白雪生命中的意義。

「嗯哼,滷肉飯,還有呢?」亞麗問。

「大掃除。」

「大掃除?」美惠驚呼。

「想想這些年上夜班都在打掃KTV包廂,幾時幫自己住的地方打掃?能夠有時間好好打掃自己的地盤,多幸福。」還是自己的物業呢。

「打掃整理安頓好以後,我要待在我的家,爽爽地看書喝茶當廢人。目前就先這樣,有什麼好書介紹一下,等下我要去買。」白雪得到老爸真傳,超愛看書的。

「《格雷的五十道陰影》。」亞麗說。

「那是情se書,還S//M捏。」美惠驚呼。「沒營養。」

「什麼?不知道這本書多紅嗎?嘖嘖嘖,美惠,你也拓展一下你的視野好嗎?

它讓女人看書的同時得到感官上的愉悅。」

「胡說八道。」美惠抗議。「白雪連戀愛都沒談過,看這種沒營養的書思想扭曲了怎麼辦?這種書會污染心靈,好女孩千萬別看。」

「你一定要看。」亞麗堅持。「它會讓你對性充滿遐想。」

「我對這種書沒興趣啦。」白雪伸懶腰。「好開心啊,我要開始享受人生,再也不當錢的奴隸。」

「那愛的奴隸呢?」亞麗問,又遭來兩對白眼了。

「白雪,你快三十歲了,都沒談過戀愛,要不要認識男生?參加婚友社還是聯誼活動?我介紹尚能哥的朋友跟你認識?等一下。」美惠想起來了。「我們都忘了問,剛剛那個男生是誰?」

亞麗好奇。「對啊,你們在電梯裡幹麼?蛋糕我都請了,給我好好講。」

「哦,那個人啊。」白雪把之前在KTV遇到,以及之後在電梯裡又巧遇的事交代完畢。

「會飛的蟑螂?太可怕了!」美惠聽了直作嘔。「還好剛剛沒講,蛋糕都吃不下去了。」

白雪說:「就是,更誇張是那個人竟然說,會飛的蟑螂是因為要產卵,不肯動手殺它。」

「是不是男人啊?」亞麗冷哼。

美惠說:「你們也真有緣,上次是KTV,這次是電梯,感覺像宿命的相逢。」

白雪傻乎乎笑。「在KTV時對他印象真的很好,但今天就--」皺眉,搖頭。

「連幫忙殺蟑螂都不肯,超弱的。」

美惠說:「所以沒心動嗎?沒有也好。真可惜--他是工人。不然也許可以發展成一段羅曼史。」

「這不是重點好嗎?」白雪不解。

「這當然是重點。」亞麗務實道。「妹妹,聽清楚,你現在可是有房階級,台北的有房階級欸,如果要找男朋友,一定要找經濟比你好,地位比你優,這樣水平才一致,你知道有多少女人因為寂寞就被騙財騙色人財兩失嗎?你要小心。」

「哪有這麼可怕。」白雪笑呵呵。

「亞麗說得對。」難得美惠認同她。「我也是為你好才這麼說的,想想你爸媽死後你過得多辛苦?如果要交男朋友,當然要找個能照顧你,把你當公主寵的,條件又夠好才行,總不能反過來讓你養吧?你沒有戀愛經驗所以更要小心,像那種漢草好、外型贊是沒有用的。要就要找像我的尚能哥這樣,有房子、又有穩定事業、又聽女朋友的話,雖然長得普通,但很可靠。畢竟交往久了,就是要結婚的啊。」

「幹麼結婚?」亞麗驚呼。「不要結婚!缸雪,聽我說,你反正房子有了,也不缺錢了,生理有需要可以跟姐姐一樣找炮友,千萬別去結婚伺候人家一家子,自找麻煩,都還沒享受夠又生一窩孩子,無止境的惡性輪迴!」

「亞麗你思想好可怕,別聽亞麗的,女人就是要有個歸宿,好歸宿!」

聽得白雪頭都昏了。「兩位,我現在比找男朋友談戀愛,更迫切的是學會做滷肉飯,還有好好調養身體,這幾年少吃少睡的都要補回來。」

「那生理需要--」

「我的生理需要就是吃好吃的、睡大頭覺,跟親愛的貓兒窩著。光是想,就開是真的,當三餐不繼,壓力又大時,哪來心情發情發浪?什麼生理需要?

先把棘手的經濟壓力卸掉,然後爽爽休養生息,補好身子,要到白雪真意識到無聊寂寞需要男人陪,還有一段遠路吧……

松野集團總部。

王朔野坐在堆滿文件的辦公桌前。

「你說什麼?!」王朔野臉一沈,口吻不悅,目中有殺氣,這一瞪來,女秘書抖,臉色刷白。

這位大老闆,中午甫從上海開會返台,體力旺盛沒休息,下午兩點,已坐鎮在辦公室。

辦公室儘是黑,黑書架、黑色皮沙發、黑色極大的歐風書桌、黑色皮座椅。連他那兩道濃眉,還包括黑到發亮的一對眸子,這裡一切,都黑得教人喘不過氣。

王朔野不敢相信。「陳白雪拒絕我的CASE?」那個不識好歹的小小插畫家?總是任他搓揉、聽候差遣的小畫家?!

「她的經紀人是這麼回復的。」秘書李棠雅說。

王朔野三十九歲,十年前接手父親瀕臨倒閉的飲品公司,而今開發的美顏飲品,遍佈全台便利商店,近期甚至拓展業務,鋪貨到美國。最擅長以時髦繽紛的包裝,打動愛美的OL女郎。這幾年更聘請美女明星代言,成功將商品塑造成又夯又時髦的飲品。

他很有野心,又有商業頭腦。娛樂週刊查名人包的單元,女模特兒昂貴皮包打開,湊巧就放著一瓶松野的飲料,或一包松野的減肥產品。

他更擅於利用媒體影響力,買通電視節目,置入營銷,在連續劇中,美女演員家中茶几,放著他的產品。

而負責這些美顏產品手繪圖騰的,正是陳白雪。陳白雪擅長繪製各種美麗夢幻的花朵圖騰,很對女性胃口,長期與他的公司合作,現在便利商店架上的美顏產品,瓶身那些站在繽紛綻放花兒前,或時髦或妖美或清新的女子,用的全是陳白雪他給陳白雪的待遇好,為了維持商品辨識度,沒換別人設計過。

「拒絕的理由?」王朔野問,李棠雅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這態度,教他不耐。「我問你理由!」

照實說出理由,她就要命喪黃泉路了。「可能白雪小姐最近比較累所以需要休息。」

「可能?」王朔野挑起澳眉,嗅到不尋常。「照實講。」

「那個……我請她經紀人親自給您報告。」

「你在怕什麼?說吧,不會有事的。你只是傳話,我不會為難你。還有,如果有半點假話,明天起就不要進公司了。」

我豈止想明天起不進公司,我立刻就想奔出公司!可恨房租要交,家用吃緊,不敢騙老闆,李棠雅只好硬著頭皮照實說。

「陳白雪說--跟你合作,感覺……很--爛!」

王朔野先是一愣,不確定地問:「再說一次。」

「很爛,跟你合作感覺很爛。」

啪啦啷硿硿--秋風掃落葉都沒王朔野掃桌面厲害。

他猛一站起,秘書蹲下抱住頭。他抓文件就摔,還踹倒旁邊椅子,更摔擲筆筒,剎那就摧毀桌面,及桌沿物件。他不揍女人但暴跳如雷時周圍東西就完蛋。

這是他一貫的發洩方式,只是從未想過,竟會被一個小小插畫師激怒。

我就知道不能講……李棠雅像只小狗,不敢吭聲,在老闆暴怒後,乖乖地撿拾收妥滿地墜落物,還不能「該」兩聲。

「企劃經理怎麼說?」

「他馬上找了一些很棒的插畫師,這是那些插畫師的作品集。」李棠雅趕緊將撿拾好的那迭資料,遞給老闆。老闆翻了幾頁,說--

「叫經理進來。」

李棠雅奔出去,很快跟經理雙雙撲進來。

王經理奔進老闆辦公室。「老闆--」

啪啦啦,啪啦啦,文件滿天飛。老闆又摔東西了,王經理跟李棠雅反應絕佳,即刻撲接。

王經理拽著那些插畫家作品,襯衫全濕,汗流浹背,驚懼看著老闆。

王朔野炯黑目光如獵豹,殺氣騰騰宛如預備撕碎經理。

「這種垃圾你也敢端上來?」

「這都是跟白雪風格類似的插畫家而且這幾年都頗受歡迎所以--」不敢再說,因為老闆唔一聲以示質疑,他住口。「我馬上再找--」

「不用找了,你的眼光我看也就這樣。」

「呵呵呵,那當然,我的眼光怎麼跟老闆比,當初陳白雪也是老闆親點的,所以產品一推出大受歡迎才--」又住口了,老闆嚴厲的表情說明不想聽廢話,王朔野命令秘書。

「撥電話給陳白雪的經紀人。」

「是。」秘書奔到桌前,撥通電話。「江小姐,我們老闆要跟你說話。」話筒呈給老闆。

懶得客套,王朔野劈頭就說:「跟我共事,感覺很爛?」

「王老闆回國了啊?唉喲,真不好意思,我們家白雪講話比較直。」

「我給的是業界最佳的報酬,還說爛?這不是講話直,這是不知好歹。」

「就是啊,我也罵過她了,她另外還說了--『去你的王老闆』以及『愚蠢智障王老闆』。是她說的,不是我說的喔。真是不懂事,還很幼稚,唉。當她經紀人真命苦--」

王朔野氣炸,可恨手邊除電話已無東西可摔。「叫她聽電話。」

「唉喲,真不巧,她最近太忙,根本找不到人。太多人找她接CASE了,她忙得要命呢。」

普天下除我王朔野還有誰更忙?!她是幹哪個大事業?她是畢加索再世還是梵谷投胎來的?沒關係,這種貨色,王朔野見多了,他知道怎麼料理他們。

「我沒空講廢話,說吧,開價多少?」

「她真的沒空,也真的不想跟您合作。」

「明天下午三點,來會議室。我會給你們拒絕不了的價碼。把你們家那位了不起的陳白雪帶來,我親自跟她談。」

「拒……拒絕不了的價碼?」

「對。」

「唉呀,真是,呵呵呵,王老闆果真是愛才之人……沒問題,我馬上通知她。

但是……請您見到我們白雪時,對她溫柔一點,我們白雪有心臟病,一點點刺激都受不住,可嗎?」亞麗好聰明,王朔野脾氣暴躁,她得保護好她的小公主。

「我保證會對她非常溫柔,還保證會讓她知道我是多麼惜才愛才。你放心,我王朔野是見過世面的,我知道有些藝術家就是脾氣拗。」

「唉,真是明理,萬分感謝了,明天見。」

「OK.」通話結束,隨即電話命喪地板。王朔野砸了它,想當然耳,李棠雅跟王經理非常溫馴地跪在地上,收拾殘局。

「你!」王朔野指著李棠雅。「取消明天三點的內部會議。給我去訂台北最頂級的蛋糕,準備最好的咖啡,我要惜才愛才一小時。」

看老闆說得咬牙切齒,李棠雅真心希望,結果不是痛失英才。

交代完畢,李棠雅跟王經理逃出老闆辦公室,兩人癱在牆前,驚懼顫抖,一時都回不了神。

「你見過陳白雪嗎?」王經理問。

「沒有。」

「她頭上長角嗎?好膽惹我們老闆?」

「她心臟一定很大顆。」

「心室肥大嗎?!」王經理說,兩人大笑。

「坦白講,不管陳白雪頭上有沒有長角,我真佩服她的guts.」李棠雅跟在王朔野身旁見多那些鞠躬哈腰的咖(包括自己),眾人對這暴君般的老闆是敢怒不敢對抗。現在,見外人給老闆洗臉,雖然自己慘遭牽連嚇出冷汗,但心裡,有說不出的爽啊……

辦公室內,王朔野點燃雪茄,深吸口氣,腳跨桌上,竭力壓抑怒火。

這幾年呼風喚雨,沒人敢拒絕他,他的字典更沒拒絕兩字。

陳白雪……不接我的案子嗎?明天老子親自出馬,我看你接不接。

一定要接!

陳白雪有你的!竟有才到讓這暴君親自下海跟你面談,還要開出絕對讓你滿意的價碼!江亞麗立刻急Call白雪妹妹。她有預感,她們要發達了。

白雪公主在幹麼?

江亞麗急著跟公主報告好消息哪,偏偏--來電答鈴聽爛,次次轉入語音信箱。

「這傢伙又在睡?!不用繳房貸就變廢人!」氣死亞麗。

白雪哪那麼不長進,雖不用背房貸,也不至於廢到鎮日躺夢裡。

她只是手機沒電,忘了充。不上工了,也沒發現。

她花了整晚時間,把家裡打掃收拾乾淨。又睡了好覺,起床後,將衣服洗得香噴噴,晾陽台,讓陽光曬。喜歡穿曬過陽光的衣服,家裡就她一人,內衣晾在陽台無所謂,十一樓,面對的是藍天白雲。

以前上KTV晚班,次日睡醒都中午了,幾時像這樣,躺在乾淨地板,望著欄杆上的衣服,任風吹著,悠悠飄蕩。

「這才是生活啊--」滿足,讚歎。

隨手拿起新買的《格雷的五十道陰影》,邊看邊驚呼。

「出?蛤?啊?哇--」這書對沒經驗的白雪來說,太刺激了。她看得問號滿天飛,渾身汗,心跳亂。書中男主角有錢有勢,很迷人,但xing癖好實在怪。她拿著鉛筆,把不懂且納悶的奇情段落畫線……

讀一陣,書放一邊,跳起來,換了輕便衣,拿了預先擬妥的清單。

今天,她要去菜市場,她要挑戰滷肉飯。

GO!

戴上鴨舌帽,穿上白T恤、直筒牛仔褲、夾腳拖,買菜去。

早上的菜市場,熱鬧喧嘩,每一攤都逛得津津有味。將該買的買齊,回家路上,彎進便利商店,買冰淇淋邊走邊吃,經過公園時,一叢茉莉花,迎面搖。

好香啊。

白雪舔著冰淇淋,研究茉莉花。聞著香花,舔著甜,好開心。曾辛苦過,而今簡單的事,就感動滿足。

「哈囉。」有人停在她身旁。

「啊?嗨。」抬頭望,是他,不殺蟑螂的那位先生。又見面了?

看她拎著網狀購物袋,裡面有蔥有肉有蛋。江品常略驚訝地說:「你會做飯?」之前遇到這女的,她都有點脫線脫線的,有這麼賢慧喔?

「嗯,會啊。」亂驕傲地抬高下巴,隨便講,又不會被抓到。

「哦?拿手菜是什麼?」

「呃鹵……滷肉飯。」

「喔,滷肉飯看似簡單,但是要鹵得好吃不容易,你還會什麼菜?」

緊張,面紅耳赤,吃過的菜名都忘光光。「蛋……煎……煎蛋。」

「不得了,蛋要煎得好,很需要功夫,火候要控制得很好。還有呢?」

呃?白雪後退一步,瞪他。奇怪了,為什麼要一直回答,又不是隨堂考。

「反正就是很多很多菜。」行了吧?

他哈哈笑。「我相信你做的菜一定很好吃。」

「你怎麼知道?」瞎掰都信喔。

「會上菜市場買菜的,一定是行家。現在很多人為了方便,都在超市買冷凍的,有機會的話請我吃吧。」

「又不認識你。」這個人很隨便喔。

「見過三次了,我叫江品常--」他拿名片給她。「這我工作的地方,我住店裡。」

「西典二手電器?前面那間店?」原來大家住得近。「我才不請你吃飯,上次拜託你打蟑螂,記得你怎麼樣嗎?」

「記得,我抱住你保護你,不讓你被蟑螂攻擊。」

才不是!缸雪臉脹紅,撇過頭去。「你就是不打,害我嚇得半死。」

「唉,別記恨,這茉莉很香吧?」

白雪見他,極富感情地撫著茉莉花兒,好像那是他親愛的。他嗅聞花兒。「昨晚才開的,前天還只有花苞。」

看他溫柔地注目花兒,輕聲說話,講得好像跟這花兒很熟似的。

白雪瞧著,這傢伙是有沒有那麼感性啊?蟑螂產卵不殺,路上花兒溫柔摸又摸,說他娘嘛?偏又體格精瘦結實,白背心、牛仔褲,隨便穿,也相當好看。而且,相當令人尷尬的是,除了一直巧遇,他們間還有論異的巧合,譬如,他倆今兒個都穿白上衣、藍色牛仔褲。

他也發現了。「我們這樣像穿著情侶裝。」

什麼啦,她臉紅,見他手裡拎著老式錄音機。「卡匣式的?現在還有人用這個喔?」

「對啊,客人托我修的,卡匣彈簧壞了。」

「你會修這個?」

「我什麼都會修……快滴下來了。」他湊來,眼睛看著她,張嘴,伸舌,咻,舔了她握著的冰淇淋。

你漸蜴嗎?

「怎麼可以這樣?!」白雪驚呼。

「怎樣?」他舔了舔唇,好吃。

「你怎麼吃陌生人的東西?」還理直氣壯?

「我不介意,你看起來很健康。」

「我介意!你舔了我怎麼還敢吃?這上面會有你的口水你--」又傻眼,這次他直接把冰淇淋拿走,大方舔食。

「既然你怕,我樂意幫你吃掉。」

「你實在是我才吃三口,你怎麼--」

「喝不喝酸梅湯?」

「嗄?」

「我煮了桂花酸梅湯,來,我請你喝。」說完就走,白雪愣住,追上去。

「喂?我沒說要喝……喂?那個冰淇淋……」

他爽爽地舔著搶來的冰淇淋。「是冰鎮的酸酸甜甜的酸梅湯喔,我還加了桂花,像這麼熱的天氣,喝了清熱退火,嘴巴肚子裡都是桂花香,是不是好清涼、好消暑?」

見鬼了,白雪竟跟著他走,像聞香的小狗。

「我用的是金桂,香氣比一般桂花更濃郁。桂花可以止咳化痰,又能潤肺,古人還說桂是百藥之長--你不喝嗎?不喝就算了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37:39

第四章

他實在太會說,講得她覺得不馬上來一杯會幹渴而亡,終身後悔。他真是工人?工人講話有這麼詩情畫意?

可是,就這麼跟他走?去他家喝東西?這樣OK嗎?跟這個人不熟啊。

他也忒隨便,像是晃來晃去,路上隨便就可以拉人同行,招呼著坐下吃飯喝酒的。他身上,有奇特的氛圍。

是什麼?她說不上來。他神色淡定,言語坦率,衣著簡單,乾淨爽朗,邀請隨興,行走言談中,洋溢著瀟灑與自在。好像隨便什麼話題都可以攀談得自然輕鬆,相處沒壓力。

他一徑往前走,沒注意她有無跟上,好像她來不來,他都無所謂,也不在乎。

而且,這傢伙的背影也太好看了吧?

白雪跟在他身後,陽光浴著他,長期勞動練出的倒三角背肌,tun部結實性感,兩條長腿,行走從容。宛如明星般的好體格,教白雪捨不得移開視線。

嗚,我內在一定有好色魂。

到了二手電器行,他說:「老闆不在,你隨便坐,那有凳子。」

店旁空地,都是廢棄家電。

那木凳子,在一堆破爛冰箱跟冷氣機間,旁邊地上,堆置著電線、工具、卸下的馬達、種種零件。怕被絆倒,白雪走得歪斜,好不容易坐下。

「喏。」酸梅湯遞來。她捧好,湯匙也遞來。

「你喝吧--不夠再說,裡面還有。」然後就去一旁,忙他自己的事。

白雪捧著酸梅湯,環顧四周環境。

人生真無常,之前還跟好姐妹們說跟這男人沒什麼,這會兒卻坐在他的地方,喝他煮的酸梅湯?

長屋簷,遮擋烈焰似的陽光。

她坐陰涼處,而那人在屋旁空地,蹲在烈日下修理卡匣錄音機。

空氣摻雜剛猛的鐵銹味,來自那群被主人拋棄,或開膛剖腹或傾斜跛立著的廢電器體味,像一股怨氣。而,掌間這碗,卻飄散清新甜香。

白雪拘謹地捧著碧色瓷碗,底部有一顆煮到透潤的紅酸梅,和一束桂花偎著,它們在湯液裡搖蕩著,雙手掌心冰涼,瓷碗在默默滲冷汗。

週遭的廢電器尖銳剛硬,而這一小碗甜湯卻美得頗詩意。

極端對比,詭異氛圍。

白雪瞅著碗,認真看著那混沌紅潤的酸梅……

要喝嗎?不喝嗎?要喝嗎?不喝嗎?

喝陌生人的東西是不是有點太冒險?她從未喝過男人給的東西,在KTV時也聽過種種可怕傳聞,比方哪個女的喝了男人給的飲料結果就失身,或是哪個女人被灌烈酒,醉倒了被撿走還拍了不堪的xing愛影帶。

要喝嗎?不喝嗎?他像壞人嗎?不像。但人可以貌相嗎?

她湊近,只啜一小口。

這是致命錯誤!

陳白雪!你太大意了!

白雪很快視線模糊,四肢麻軟,軟倒在地,景物模糊,她睜大眼,在暈眩中,見到背光男子,來到她面前,陰沉沉俯望她。

白雪無法言語,心中驚恐。

我就知道不能相信男人!即使他長得一臉無害!

美女在這世上處境就是這麼危險,更何況是沒騎士保護子然一身的公主,一不小心,就會遭惡人陷害。

白雪無助地躺在地上,望著江品常,好不容易擠出聲音。「你……你想幹麼?」

他不懷好意,嘴角勾出一抹惡笑。同時從褲側口袋,掏出一捆細織。

「以後……你就是我的奴隸了,叫我主人!」

「主……主……」

「你是要喝還是打算純欣賞?」冷不防,江品常問。將狂演內心戲的白雪喊回現實世界。

真歹勢,白雪身子一震,朝他尷尬笑。

可惡--就知道不該看格雷什麼的,思想歪掉了吧?

「我要喝--只是先……確認一下。」慌到亂亂答。

「確認什麼?確認我有沒有在酸梅湯下藥?」他笑笑地說。「原來我看起來像壞人。」

「壞人不會寫在臉上。」

「你智商普通呴。」他又笑。「要知道酸梅湯有沒有下藥,不是用想的。」

「什……什麼?」

「用想的只會亂嚇自己然後錯過好柬西。」

「呃……」

「確認有沒有問題,要像這樣--」拿走她那碗,他喝一大口,抹抹嘴,還給她。

「看吧,沒事--」才說完,臉色驟變,他摸著喉嚨,軟倒在地。

「怎……怎麼可能--」他呼吸困難,神色驚詫。

什麼情形?!

白雪放下碗,蹲在地,驚慌失措。「你怎麼了?怎麼了啦?」

「這……這酸梅湯……」

「有毒嗎?怎麼辦?要不要救護車?對,叫救護車!」趕緊掏出手機,他卻抓住她手臂,指著酸梅湯。

「它……它要……要命的……好喝。」

白雪僵住。

他大笑。

忍不住揍他一拳。「你耍我?你真無聊!不好笑!我嚇死了!」

他笑到喘不過氣。「你的表情太精彩了。」

「不要開這種玩笑好嗎?」白雪頂多愛在腦子裡演內心戲,這傢伙比她瘋,光天化日亂演一通。

「你還笑?」

他還是一直笑,最後白雪忍不住也笑了。「瘋子。」

可是在他爽朗的大笑聲中,這不正經的玩笑裡,忽然跟這男人距離拉近,防衛跟緊張一下子消失了。

她喝了酸梅湯,香甜潤喉,好驚喜。「唔,好喝!」

「沒騙你吧?是不是?還要嗎?」

「要。」

再給她一碗,白雪咕嚕嚕干了。

酷暑消散,有種嶄新的什麼,在體內慢慢流動起來,令白雪感動。因為賺錢,長久枯燥貧瘠的生活,終於,像突破了某種隱形疆界,感到新的進入生命。

新認識的人,新的陌生地方,新的冒險,新的體驗。

喝完酸梅湯,白雪蹲在江品常身旁,看他修理錄音機,一邊跟他請教酸梅湯要怎麼煮才能這麼好喝。

「在便利商店買的酸梅湯跟這個差好多。」

「那當然。」拆下卡匣收闔塑料蓋,他逐一檢查內部零件。眼睛瞄著機體,手拿螺絲起子,鬆開最裡邊的螺絲。「像那種瓶裝飲料為了大量供應消費者,常會添

加一些人工甘味劑,還有化學合成香料。我這是遵循古法煮的,裡面放的可是「烏樹林古早味紅糖』。」

「難怪喝起來不會死甜死甜的。」

「差別在喝的時候身體的感覺,真正的糖水,口感是立體的,有豐富層次。化學做的糖精,嘗起來假假的,合成的酸梅香料,香氣濃郁但嘗起來舌尖的感覺很空虛。」

「哇--」驚人。「想不到一個男生懂這些。」很專業喔。「不然?你以為我們男人腦子都裝著**嗎?」

「又沒這樣說。」

「不過--」他轉過臉來,曖昧地眨了眨眼。「也確實如此。」

白雪趕緊雙手護在身前,他眼睛好像能穿透她的衣。

他一陣笑。「別緊張,那是xing飢渴的男人,我不是。」

「你很正直?」

「喔,No.」他大笑。「因為我性生活美滿,沒壓抑,自然不會滿腦子是性,也不會變**狂--可以這麼淡定跟女人說話,是因為我身邊不缺美女--」

嗟,翻白眼。「原來你的女朋友很美麗。」

「我不交女朋友,但……也不缺這方面的邀約。」

現在是江亞麗附身嗎?!缸雪翻白眼。這年代怎回事?大家沒感情都可以上床愛愛?是她落伍還是大家太隨便?本想質疑他,但忍住,她沒資格對他的私生活指指點點。就好像她不認同亞麗,但又覺得,如果亞麗開心,也無權阻止。而且坦白講,白雪都不確定自己有活得比亞麗快樂,怎敢給亞麗高見?只是,這些事讓白雪暗暗混亂。

到底是我太矜持呢?還是大家不正常?

價值觀的衝突啊,時刻在發生呢,教人好混亂啊。

品常看她皺著眉,低頭沉思,不吭聲,像在想什麼艱難的問題。

「怎麼?我以為你會發表高論。」

「喔?」

「不認同我的行為吧?」他微笑。「一般人很難接受。」

那是他不認識江亞麗,一天到晚被亞麗洗禮,白雪倒沒有很驚訝。

「不知道要說什麼,你的私事,我不方便評論。」

「真難得,我以為接下來會被罵好se啦,輕浮啦,xing濫jiao啦。然後義正詞嚴矯正我的偏差行為--」

她漲紅面孔,神情困窘。「我們……不聊這個。這我不瞭解--」是交淺言深了。

「OK,反正就隨便聊,難得有人這時間沒在上班。」

白雪好奇。「你什麼電器都會修嗎?」

「唔,什麼都能修。」

「這裡只有你一個員工?要搬運電器還要修電器,很累吧?」

「做喜歡的事又有錢賺,怎麼會累。重點是老闆不管我,上下班不用打卡,愛做不做自由得很,而且這事單純,把東西修好就行了,也不用討好任何人,更不需要看人臉色。」

「萬一遇到很愛刁難你的客戶呢?!」

「call老闆處理啊,我不管那些,我跟老闆有協議,只做我有興趣的部分,應酬客人,我不幹的。」

「聽起來老闆很信任你,你們處得很好?」

「當然,老闆太機車的話,我就開除他,我是不會為了賺錢摧殘自己的。」

「沒錯,這話好!」真是說進白雪心坎裡,這也是她未來要努力的方向。她笑咪咪,心有慼慼焉啊。就像她開除王大魔頭,感覺超爽的。

兩人的距離,瞬間又拉近好多。

「喂,那我也可以請你幫我修東西嗎?」

「修什麼?」

「唔……我的冰箱老了聲音好大,白天聽不清楚,晚上就很吵。電視機屏幕有噪聲,有時要用力拍才會正常。瓦斯爐太久沒用了,萬一要開火,常常要啟動很多次才會點火成功。還有熱水器老是太燙,水溫不正常。房間的天花板電燈有兩個燈都不會亮--然後洗衣機--」

「等一下!」這太驚人了。「你是家裡的東西都壞掉了還是你整個家都壞掉?哪來那麼多故障的東西?」

白雪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笑著說:「因為之前很忙,一直沒時間處理,就將就用著,後來越壞越多,可是都還算能用,所以用到現在--」

「幸好我老閱不在,不然他聽了八成樂到嘴都歪掉,你這樣東修西修下來是一大筆費用,還不如買新的。」

「不行,不能換。不過……」她壓低聲音。「修這麼多應該有打折吧?跟你老闆提看看吧。而且我家就附近欸,你也知道,就上次那棟大廈,很近啊,敦親睦鄰。」

「唔……」他撫著下巴。「先看看壞得多嚴重吧?幫你估個價。」他拎起工具箱。「走,現在去。」

「等一下!不用這麼快,改天。」她家陽台還晾著內衣呢。

「幹麼改天?現在就有空。一聽到這麼多東西欠修理,哥都來勁了。」

哪來這句?什麼叫哥都來勁?!

「欸、」白雪掙扎。「現在真的不方便」

「我知道,是不是內衣亂扔?還是晾得到處都是?」

你是有讀心術嗎?「不是……不是那樣啦。」白雪臉紅到耳根,好窘。

「果然是。」他下結論。

欸?否認沒用,他真會讀心?

「放心,我會先在門外等。你先進去把不想讓我看到的東西收好,然後我再進去,OK?」

「是喔,這樣喔。」猶豫,考慮,好像可行。「可是讓你等太久的話,我不好意思。」忽然要讓男人進家裡,超沒安全感。

「剛好還沒看報紙。」他將一旁放著的報紙捲一捲,挾腋下,右手摶工具箱。

「走吧,我在門外看報紙等你,現在新聞都編得像故事書,看完也要一小時,你多的是時間藏東西。」

「也沒那麼多東西要藏好嗎?」

「你也可以慢慢收拾家裡,很亂的話。」

「昨晚就收過了,現在很整齊啦。」

她還真回答啊?他哈哈笑,吹口哨,邁開腳步,悠哉悠哉拎著工具箱,像要去歡樂旅行。

白雪驚訝,沒見人工作態度這樣愜意的。

到她家門外,江品常放下工具箱。「OK,我外面等,你進去吧,把要藏的都藏起來吧。」

「我就收一下衣服!」

白雪衝進屋內,火速關門,快快將晾在陽台的內衣褲先收到房間去。

雪蓮貓臥在地板,看她忙得喘吁吁。

「剩下這個。」白雪看著雪蓮。「有客人,拜託控制一下脾氣。」

雪蓮咪嗚,昂起下顎,神情不屑。

「算了,我錯,你會改才怪咧!」

雪蓮瞄著主人(或僕人?)舔起尖爪,興致勃勃,一副太久沒娛樂活動的邪惡樣。

「他要來幫我們修東西,你別咬他,知道嗎?」

白雪開門,看江品常背對她,坐在樓梯上,攤開報紙,這傢伙真的就在樓梯間讀起報紙來了,要不要給你杯咖啡啊?那愜意樣簡直把樓梯間當自家咖啡館了。看這德行,全世界都是他的讀書室吧?

「我好了。」

「這麼快?」江品常站起來。

「先跟你報備,我有寵物,它很凶--」

「多凶?鬥牛犬?」

「不是,我養貓,但是它很凶,攻擊性很強。」

「OK,我不摸它。」

「你不摸它,它還是有可能撲來咬你,等一下進去時,你跟在我後面,萬一它要咬你,我才能保護你。」

「你養的是獅子吧?」他又一陣大笑。

「我不是開玩笑的。」她嚴肅警告。

「上次我朋友被咬,縫了三針。」可憐的美惠。

他笑得更誇張了。「不得了,把貓養得跟獅子一樣,你厲害,進去吧--」他拍拍她肩膀,推開門,直接走進去,白雪倒抽口氣。

「你小心--」

來不及了--

江品常真是低估貓的爆發力,這只陳氏雪蓮貓,一見陌生人,見獵欣喜,齜牙咧嘴,拔足奔來,就往他小腿攻去--

並且伴隨……淫聲浪語。

喵嗚、咪嗚、嗚嗚、凹嗚、喔嗚--

白雪呆住。

雪蓮發出跟以往截然不同的聲音,且破天荒地出現陌生行為。

它蹭著品常小腿,翹著**,尾巴抽直,肚腹呼嚕。繞著他雙足一圈,然後躺下,坦胸露肚,一副下流樣。

品常蹲下,搔它肚子。「乖咪--」

「喵--」雪蓮呼嚕呼嚕。

「真是美,真是乖。」

「喵嗚--」雪蓮呼嚕呼嚕。

「這裡也要抓抓嗎?OK.這裡?這裡也要?那這裡呢?!」

「喵喵喵……」雪蓮激情亂蹭,在他指尖挑弄下已瀕臨高潮邊緣--主人陳氏白雪呆若木雞,無法言語。這……這畫面太奇情了,她思緒亂了,一時難確定,這……是她的貓嗎?

遠方傳來裊裊的印度琴聲--

「這不是你的貓。」

水晶球在案上,吉普賽女郎撫著水晶球解釋。「事實上,物曾是這位先生前世的愛人,因為戰亂,他們被迫生離死別,江品常死於--」

「我死於戰亂。」江品常說。

他一身戰服,滿身鮮血,倒地上,胸膛插著利刃。

「娜娜……」伸手向白雪。

「噢--求你幫我,快幫我找到我親愛的娜娜……」

見鬼了!

回神吧白雪!現在不是演內心戲的時候啊。

面對現實吧,你辛苦養著的貓,正對著陌生人亂蹭。真教把展把尿的主子情何以堪?嗚……

江品常顯然玩得很過癮,回頭,看白雪一臉呆怔,笑問。

「它是母的岣?」

「它結紮了!」

「so?結紮也沒用,看看它,這就是我的魅力。我不意外,我女性緣一向很好,連貓都不例外。」

雪蓮躺平,仰肚,任他大手在肚腹搓揉。化為女子,享受**。

「陳雪蓮!你夠了!」白雪罵,怒視它。雪蓮瞇眼,不屑地瞄瞄她,又把頭向他小腿蹭去。

白雪瞬間變小三,他們之間的小三。

人獸戀?這絕對是人獸戀!

白雪想奔向牆,樞住牆,留下兩道哀怨爪痕。

這……還有沒有天理?明明我才是正主,明明……

「你也看這種書喔?」忽然品常問,白雪全身血液倒流,從頭驚到腳,不會吧?難道是--

「《格雷的五十道陰影》?」江品常撈起地上的書,先前雪蓮臥在書上,教白雪忘了它存在。他隨便翻幾頁。

「還畫線?讀得真認真。畫線的地方是你最喜歡的段落嗎?」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對此刻白雪來說,正是如此。

江品常一手摸著貓兒,另一手拿著白雪到處畫線眉批的《格雷的五十道陰影》,白雪決定很不要臉地講出以下這段話--

「書是朋友的,她來我家玩忘了帶走,我對這種書沒興趣的。」講到這就好,偏偏很假掰又補上兩個字。「真的。」

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傢伙真不會說謊。品常沒質疑,只淡淡地說:「這書很紅,有續集你知道嗎?而且還是同一對主角,聽說這故事要拍成電影。」

「什麼?男的這麼機車,安娜還沒跟他分喔?」

「就是啊,你看到哪兒了?」

「我看到安娜搭他的私人直升機去--」等一下,見他挑起一眉,還不懷好意地淺淺一笑。

啊……露餡了。智障啊,剛剛那樣講不就承認自己有看?!他真狡猾,三兩句就教她露餡了。

「不要聊這個啦。」她臉頰燙,心撲通,又窘又尷尬。

「OK,你朋友的書放哪兒?放回地上嗎?」

唉。「好啦,我承認這是我的書,但我畫線不是因為喜歡那些段落。是因為那些地方我看不懂。」

「嗯,書裡用了許多道具,想理解的話可以問我。」

「要開始估價了嗎?我帶你去廚房。」決定挽回頹勢,導入正途。以腳尖撥開尚躺在江品常腳邊發情的雪蓮,帶他往廚房看那個聲音很大的冰箱。

「初步看起來應該是壓縮機的橡膠腳座硬化,失去吸震的效果--」他說。又看過計時鈕故障的烤箱。

「這個只是裡面固定的螺絲出問題,等一下我拆開就能修好。」

白雪又帶他往後陽台去看洗衣機、熱水器。他們走來走去,繞來繞去,最後回到客廳,打開電視,檢視噪聲。

白雪拍打電視。「你看,就是像這樣常常有噪聲,要拍一拍才會正常。」

「如果裡面電路板上的焊錫脫落,就會造成接觸不良。這個容易解決,找到出問題的電路,重新上一次錫就行了。」

每一樣困擾白雪已久的電器,在江品常眼中都沒問題、都能修。他列維修清單給她,不經意地提了一句--

「你是畫家?」客廳角落,約一坪多的空間,堆棧畫具、顏料,還有幾張畫稿。他蹲下來,檢視其中一張。畫的是一株秀氣樹兒,樹梢枝丫開著淡粉紅花。

「這是山芙蓉。」他說。

「欸?你認得?」她驚喜,蹲在他旁邊解說。「這是我之前幫『松野』集團畫的產品圖。」

「唔,可惜現在是初夏,很難看到山芙蓉。八到十月才是它的花期,這個花很妙,早上是白色,午後變淡粉紅,下午變粉紅色。一朵花有三種風貌。」轉過臉來,看著她。「畫得真好,顏色暈得很自然。」

「欸?你懂畫?有學過嗎?」

「沒有。上課啦、買顏料、買書,都要費用。你買這麼多顏料跟工具,花很多錢吧?」

「我在美術社教畫,可以拿到七折的價錢。」

品常還注意到一旁靠牆的一整排木書架,上面放的全是國際名家畫冊。「這都是你的--《dpi》?這個每一期你都買?」

「當然要買!這一定要看的,是我最愛的雜誌。」

「《dpi》編得很用心,常常會有一些國際畫家的私房繪畫技巧,就算沒老師教,也可以跟著學,還會介紹一些有趣的手作藝品。」

「沒錯!光是看裡面那些漂亮的畫就開心。」

「我都是去圖書館借,常常要排隊等很久。」

「我借你!」難得遇到知音,公主很大方,獻寶似地往書架一揮手。「想看哪一本?但是要還喔--」

「OK.」他唰唰唰抽出一本兩本三本四五六七八九十本,然後捧著一大迭問白雪:「有袋子嗎?」

「你還真是不客氣。」

「你說要借的啊。」

「十……十本欸?」

「我看書很快。」

「這兩本不行外借,這是我爸的藏書,你愛看的話只能在這裡看。」

「你跟你爸住?」

「我爸去世了,你看到書架上那些外國名家的畫冊都是我爸收藏的。」

白雪拿出一個購物袋,將他手中八本雜誌放進去。白雪裝畫冊時,江品常蹲下來,撫著書架的木腳。

「我可以先幫你修理這個。你看,已經有裂痕,再不修,書架會倒塌,你再仔細看,已經傾斜了。」

「是啊。」

「這書架用的是比較脆弱的松木,撐不住這麼多書。」

「我爸買的,我不想換掉。」

「OK.」他指了指書架幾個地方。「這裡和這裡,加兩塊木頭嵌在裡面,就算過一百年,保證書架還是很硬朗,比你的骨頭還硬。」

「連書架也會修?」

「沒東西是我不會修的。」

聽,好狂傲的口氣。「跟你交朋友不就賺到了?」

「是啊,像我這種水電木工都通的不多嘍,如果你架上的美術書籍都借我看,你家壞掉的東西交給我,統統免費包修到好。」

「一言為定!」太好了。不想再當錢奴,能省則省浮。

「我先幫你在這下面放個墊片。」他打開工具箱,找工具。

「你忙,我先把食材放冰箱。」差點都忘了那堆新鮮的蔬菜跟肉了,跑去拿,看見擱在茶几上的手機,打開,屏幕暗黑。沒電了,順手插上充電,手機一啟動,就看到亞麗一堆來電。

白雪回撥,聽見亞麗氣呼呼嚷嚷著王朔野要見她的事,還要她立刻出門,趕著三點去會他,說是可以拿到令她滿意的酬勞。

亞麗哇啦啦的講完,白雪聽著卻冒火。

忘了外人在,氣嚷道:「他憑什麼……你幹麼答應?哦,他要親自見我,很了不起嗎?我就要搖著尾巴奔過去嗎?他以為講出那種話,我就會抱著他大腿笑吟吟嗎?我不是說了,不賺他的錢……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去,他的CASE不接。」

開手機,手埋拳,咬牙一副想將對方撕碎地罵道:「什麼東西!」

更氣的是,亞麗沒堅持她的意思,答應那個爛人的邀約。這豈不是讓那姓王的把她陳白雪看扁?喔,給她滿意的酬勞就要馬上奔去會面?搞清楚!她是公主欸。被他當下人使喚三年夠了!現在,姐要恢復公主本性!

「還好吧?」江品常問。

「是以前的業主,接他的案子讓人生不如死。呼……一提起他就忍不住抓狂,我要去蔚房滷肉,你慢慢弄書架。」

一會兒,江品常走進廚房。「書架固定好了,烤箱我順便修--」

「好。」白雪把買來的紅蔥頭放水龍頭底下洗乾淨,又在炒菜鍋裡倒一堆油加熱。

江品常站在她旁邊,拿螺絲起子卸下烤箱面板,一邊瞄向她--

「你……很會做菜?」

「嗯哼。」他看她邊洗蔥頭還一邊微笑。

「以前太忙都沒時間好好做菜,你看這些紅蔥頭,長得真是可愛。」忽然她想到什麼,脫下手套,跑去按下音響。法國香頌來了,喚天啊,感覺自己好像電影中那些美麗神氣的法國女大廚啊。

她悠哉悠哉踱步回來,打開冰箱,扭開健怡可樂,好享受地啜一大口,閉眼唔一聲,好陶醉。

「就是這種FU,這才叫生活啊……」滅了王朔野,陳白雪的人生是天堂啊!江品常看她抹抹嘴,指著可樂瓶跟他解釋。

「你知道卡爾、拉格斐(KarlLagerfeld)每天要喝七大瓶這個嗎?而且要用水晶杯裝喔。唔,我就缺個漂亮的玻璃杯,用那種東西裝可樂,喝起來一定更有FU--這才是人生啊!perfect……」但小姐你油鍋上的油,正逐漸沸騰耶?看她如此陶醉,品常欲言又止。她真的會做菜呴?

「好了--」放下可樂,白雪將那一大堆洗好的紅蔥頭撈進盤裡,預備下鍋。

江品常忍不住又確認一次。「你真的會做菜?」

「YES,soesy!」

「OK.」既然如此,他不多言。

但他錯了,下一秒,他驚駭地看著白雪小姐竟將整盤剛洗好的紅蔥頭唰地倒入鍋中。不得了!她這帥氣一拋擲,教他來不及制止,想當然耳,之後的發展相當精采……鍋中熱油遇上水氣,哩爆響,紅蔥頭瞬間碳化黑掉,白雪大叫,棄鍋逃亡。爐火驟閃,頗有火災之勢!

「完了!」白雪端了洗菜水就要潑。

江品常要是再不出手,就跟她去地府了。他實時抓住她手,同時關火,抄來鍋蓋,蓋住鍋子,秒殺災情。

白雪嚇得發抖,臉色慘青,雙手還捧著那鍋洗菜水,剛剛那個法國女大廚的幻夢遠去矣。

「沒事了。」他說。

「……」她說不出話,眼睛閃著淚光。今天要不是剛好他在,剛剛那一串愚蠢行為,可能已把這辛苦繳清房貸的家園摧毀了。「我真蠢,笨死了!竟然要用水去滅油鍋?!我腦筋秀逗嗎?」

這時,他倒沒取笑她了,只是淡然地拿來抹布,把濺到外面的油漬擦拭乾淨。又一派輕鬆地將那危險的鍋子從爐子上挪開,把裡邊碳化的蔥頭倒掉。然後動手清洗鍋子,收拾殘局。

「我自己洗。」

「沒關係,就順便。」然後,他忽然笑出來。「你知道嗎?」

「嗯?」

「其實--你買的肉不對。做滷肉飯用的不是這種肉--」

「是喔。」

「你想學的話,下次我帶你去買--菜市場的肉販我都熟。」

「好。」她像做錯事闖大禍的孩子,手足無措,心生內疚。

「剛剛要是我拿水去潑,會很嚴重吧?」方才慌亂,沒想太多,這會兒回過神,才警覺到自己蠢。

「可能還會燙傷你!天啊--」她蹲下蒙著臉,很氣惱,羞愧死。

「其實我沒做過菜--我只看我媽弄過。」這肯定是撒謊的報應。

忽然臉頰一陣冰涼,白雪抬頭,他拿著冰可樂,碰她臉頰。

他微笑,沒一點責備她的意思。「別想了,又沒事。」

這樣淡定?剛才很危險的,他不生氣?

江品常蹲下,和她對望,啜一口可樂。「卡爾、拉格斐真的每天喝七瓶這個?」

「唔,」她笑。「用水晶杯裝。」

他也笑。「滿好喝的。其實,我很欣賞卡爾。拉格斐,雖然他是個怪咖。」

「我也是。」真沒想到,一介工人,也知道時尚設計大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37:59

第五章

此刻,時間早過了三點,王朔野仍在會客室內等待著。

頂級糕點茶飲都備妥,主角卻缺席。

王朔野凜著臉,坐在會議桌前。

一旁,李秘書臉色慘白,不敢吭聲。難得老閱拉下身段,想「惜才愛才」一番,那「才」卻不領情。一小時前,陳白雪經紀人電話告知,陳白雪不出席,拒絕會面。

江亞麗給的理由是--白雪真的太忙,太多邀約,工作已滿檔,實在沒辦法再接他的CASE.

很忙嗎?有那麼紅嗎?

「老闆!」企劃王經理怯怯地問:「要我再找一些插畫師數據嗎?」

「嗯,好好找,但是--」王朔野注視王經理,悍然的目光教他顫抖。「沒有比白雪更讓我滿意的,就不要拿過來。」

「是……」

看樣子,老闆終於要放棄陳白雪了,也好,李秘書暗暗鬆口氣,居中幫這兩位協調,憂鬱症都要發作了。

「你。」王朔野命令她。「查清楚,陳白雪常去的地方。」

「嗄?喔,是……」

「想辦法讓我見到她。」

「呃、是。」

原來沒放棄。

相反啊,白雪越拒絕,王朔野就越要見,越是非她不可。

以前陳白雪任他糟蹋,應他要求想修改調整,只要告訴經紀人,她都配合。那時,陳白雪長得圓還是扁,胖還是瘦,不CARE,不好奇。

現在,她拽起來了,王朔野不知道這傢伙是在踐什麼,憑什麼拽?她尚未紅到人盡皆知的地步。

如果她是幾米,那還踐得有道理。但她在插畫界哪根蔥啊?除了幫他的商品繪畫,有什麼了不起的作品嗎?

這一個小蝦米,竟有辦法讓他這個大老闆暴跳如雷,空轉兩天。

王朔野真是不能被激的。

現在,他真怒了,怒完,一陣熱血沸騰,很久沒這麼惦著一個女人,也很久沒有人可以讓他怒成這樣,這整個過程起伏,還……挺刺激的,他的戰鬥力被激發出來。

他是可以放棄合作,但這要在他自己想放棄時。

他可以拒絕別人,但別人不能拒絕他。

他可以給人臉色,別人休想讓他難看。

而以上這些,陳白雪都干了!

好你個陳白雪!

王朔野賭性堅強,毅力驚人,體力超好,又愛面子。跟她槓上了!

李秘書很快透過網絡尋,找到插畫家陳白雪的臉書,即刻熟讀白雪每一則發文,發現她常出沒的幾家咖啡廳,隨即動用資源,暗暗說服店家,只要陳白雪出現,務必通知,必有豐厚報酬--附加松野大量的美顏減肥產品。

這日傍晚,李秘書收到密報。

陳白雪此刻人就在樂貓屋咖啡館。

即刻奔去通知老闆,老闆大人罕見地撇下工作,速速行動。

「叫司機樓下等我。」

王朔野出發,且看看他如何修理這位矜貴嬌傲,不知好歹的白雪公主。

司機載著老闆,趕到貓什麼咖啡館。隨便啦,叫什麼名,王大爺才沒興趣記。重點是那個該死欠揍的女人在哪裡?有膽叫白雪,她公主嗎?搞清楚誰才是王!

一闖進咖啡館,王朔野全身先起了雞皮疙瘩。

好多貓!這咖啡館讓貓兒坐台陪客!王朔野開始打噴嚏,臉色更難看。他討厭貓,他怕貓。小時候被貓咬過,他有心理創傷,他……更恨陳白雪了!拿出手機,檢視秘書給的照片。

尋店內,角落座位,看見那位白雪小姐了。她正拿著逗貓棒,逗弄桌上的胖花貓。

王朔野一路閃躲貓咪,來到她身後。忍耐著,看她很白癡地用逗貓棒戲弄貓兒,一邊跟貓兒講話。這就是所謂工作滿檔、沒空接他案子的像伙?

「咪咪貓,這裡喲,來喲。」

「好乖好乖跳起來。」

「好漂亮對吧?咪咪最棒了是吧?」

這種對白,聽多會腦殘。王朔野手好癢,很想摔東西。

「好玩嗎?」他問。

白雪愣住,回過身,看見一男子,他相貌粗獷,身形高大,一身黑西裝,威風凜凜,氣場強大。奇怪,有點面熟?

「好玩嗎?」

「欸?」

「玩夠了?」

看他臉很臭,以為氣她霸佔逗貓棒太久。白雪呈上繫著五彩羽毛的逗貓棒。

「想玩喔?那換你--」

握住逗貓棒,僵在原地。他看起來,像閒到要逗弄牲畜的地步嗎?他可是年收破億的大企業家啊。怎會淪落至此?腳好癢,想踹桌椅!

「要晃一晃,它才會跟你玩啊。」看他抓著逗貓棒只是僵立著,她好心指導。這更是大大刺激了王朔野。

晃個屁,我可是年收入破--

「像這樣--」抓住他手中的逗貓棒,白雪替他用力晃一晃。

OHMYGOD--王朔野倒抽口氣,死肥貓目光一凜,撲上來了。

「滾開!」他怒喝,叱退貓,也嚇到白雪。將逗貓棒往地上一擲,厭惡地拍去身上沾惹的貓毛,怒視她。

「你很閒嘛,陳白雪。」

黃T恤、牛仔褲、一雙白球鞋。厚劉海、長髮亂、素淨的一張臉。她五官雖然細緻,但是看起來就像個呆窮大學生。還不努力賺錢錢,在這邊跟畜牲玩?蠢東西,賤民就是這麼不知長進!王朔野打量完陳白雪,結論看起來憨呆憨呆,是個容易收拾的傢伙。

「你知道我名字?」白雪驚愕中。

「不是說案子接不完?結果在這兒玩貓?」

「你、你、你」

「有錢不賺,拿著棒子逗貓,愚蠢。」在她對面坐下,他說。

「等一下,你是--」

他手一抬,禁止她發言。白雪閉上嘴,納悶著。這傢伙前世是乾隆皇嗎?差點要給他跪下喊皇上英明。怪了,她認識這麼囂張的人嗎?

王朔野打開皮夾,放張支票在桌上。「加百分之五十酬勞給你,行吧?」閒話休提,正事要緊。「新產品數據,我會叫李秘書--」

「王朔野?!」認出來了。眼前就是折騰她兩年多的大魔王,現在拿出支票,像逗貓棒那樣想引誘她繼續賣命。

「你好大架子,讓我親自處理。」挑起一眉,他不悅道。

「嗄?」閣下過去的架子才是大到天外天。白雪走過去,將地上的逗貓棒撿起,就背對他,蹲在胖花貓前,繼續她的舒壓小遊戲--

「咪咪,乖咪咪,來,繼續玩喔。」

「喵咪,喵喵,這裡,這裡啦。」當他不在場。

忽視他嗎?我道麼大只道麼強壯好歹你忽視看看!王朔野起身走過來,站在她身後,雙手抱胸,揚眉覷著她。

白雪感覺到背後一陣熱氣,他過來了?

不,不轉頭,不理會。白雪好努力地壓抑自己,不要拿逗貓棒攻擊他。他以為他是誰啊?囂張跋扈地追到這裡騷擾她,他最好不要再激怒她,忍你兩年多很夠了喔!

「喂,」雙手抱胸,睥睨瞪視蹲在地上的傢伙。「我在講話你沒聽見?」

「喵咪最近好像胖了喔,吃很好岣。」

「喂?你!」

唉,歎氣。一定要這樣嗎?玩貓的好興致被他毀了。白雪站起,走回座位,拎起包包,走人。當他是空氣,冷處理。

這坨空氣正熱著呢。「慢著……我說站住!」

不信金錢喚不回。「陳白雪!兩倍,我給兩倍酬勞!」

吠再大聲也沒用啦,白雪毅然決然地走出咖啡館。

王朔野怔住,過去多少女人,看著他冷酷背影離開,而嚎啕大哭或默默飲泣。現在,他竟看著女人背影離去,卻無計可施?逼哀哪。逼哀事小,自尊受創事大。

不堪忍受奇恥大辱,更不能接受被人忽視。他瞬間滿腔熱血(他人生還真是充滿熱血,每天量血壓應該是他必要的保健之道)。

王朔野追出去了,拽住她的手。「不然你說,多少才接?!」

「如果你像貓貓那麼可愛,沒錢都接。」

「開個價。」

「我無價。」

「得罪我,你沒好處。我勸你想清楚!」

「嗄?」白雪抖了一下。

王朔野逼近,低頭,俯視她,宛如她是一隻小螻蟻,輕輕一踏就會被踩扁--如果他想的話。「得罪我,會有什麼後果,你想過沒有?!」

後……後果嗎?

他眼色凶悍,氣場強大,白雪膝蓋軟,微顫抖,真被嚇到了。

陽光很大,他一句狠話,令夏天如寒冬。心情本來好,但他現身,恐懼光臨。

烏雲來了,雷要打了,雨要下了,白雪公主末日來矣驚恐地咽嚥口水。

我……我真的要賭上未來,得罪這個業界大咖嗎?我我的後果嗎?

「那時,我因為得罪了某大企業老闆,現在才會走投無路,睡紙箱上。」

寒風陣陣,冷雨飄飄。天地昏暗,日月無光。

陳白雪顫抖,窩在台北車站外,跟流浪漢分享心酸往事。

「麥共加最,林啦。」流浪大叔操著台語,將小米酒遞給她。

「岣搭啦……」白雪干了,發抖著,同時抓抓被跳蚤咬腫的腳,順便樞下一團黑垢。

「如果時間能倒流,你會怎麼做?」大叔問。

「如果時間能倒流,我會說……曾經有一段真摯的邀約擺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能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希望能對那個老闆說,我願意。如果非要給這邀約加一個期限……我會說--」

「停--」大叔指著她。「有看周星馳的電影岣?『齊天大聖西遊記』?」拍拍她肩膀。

「小姐,那段感人肺腑的告白,不是用在這裡的啊!」

「你發什麼愣?!」一記怒吼,將白雪嚷回。

好恐怖喔,白雪瑟縮一下。

他暴怒問:「快說多少才肯接?因為你,我已經浪費兩天你I」

「對……對不起!」

什麼?他愣住。

白雪驚恐,快哭出來了,幾乎是懇求地說:「你放過我吧,跟你工作我會死-就當我們不認識好嗎?我不是故意要得罪你,我真的不想替你工作。Sony……」

轉身就逃,跑超快,逃得急,好像生命有危險。一路逃,一邊恨得想揍死自己。

啊……我幹麼對不起?我該罵他的,可我竟然控制不住雙腳一直逃啊逃,丟臉啊,超沒種啊陳白雪,鳴--

看著那驚恐逃離的女人,她甚至不顧紅燈,闖過馬路。王朔野呆在原地。他知道他可怕,但……有兇惡到讓她連命都不要嗎?

有。

跳上出租車,白雪心跳急狂,呼吸不順,車都往前開一陣了,腳還在抖。

背地罵王朔野是一回事,正面迎擊,太可怕。

他體格魁梧,有一百八十公分吧?常運動嗎?好像一巴掌就能把她打殘。他眉一皺,目光凜凜,盯視她的狠勁,像輕易就能掐滅她。無情的薄唇、冷厲的下顎,粗獷剽悍,那氣勢跟剛猛的姿態,巨人般雷厲風行之勢,令白雪瞬間弱掉,魂飛魄散,於是竟--

她逃什麼啊?

可惡可惡可惡!氣死她啦!

白雪揉亂頭髮。

難怪連聰明幹練的江亞麗都聽王朔野的,他真的很會威脅人,還一臉兇惡,擺明是不能惹啊。

苦過的人就是這點不好,因為窮過,很容易就有生存危機感,即使現在她房貸繳清,有房子住,根本不會流落街頭。但忽然被大老闆威脅,還是會喪失理性思考,直接求饒,嘔啊!

我不幹了我怕個屁?我剛剛是失智嗎?對不起?還sorry?

現在是王朔野求她接CASE,又不是她求他,結果竟跟他說……說對不起?她欠他什麼?被蹂躪兩年多,摧殘自信、飽受委屈的是她啊--

唉。掩臉,沮喪。

這下,那傢伙得意了?

說不定看著她狼狽逃亡,正仰天大笑哪。

已作古的孟子先生曾說過:「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簡單道理,原來小女子我是做不到的。嗚嗚嗚。放到現實中,腰桿挺成這樣是困難的,原來我陳白雪終究不過凡夫俗女,氣魄僅芝麻大。唉,先前在姐妹前端架子,講那些高風亮節話,此刻想到都臉紅汗顏。

陳白雪……我瞧不起你。鳴……

音樂響,手機震動。

「喂?」白雪接起。

「嗯,Lost.」

Lose?嚇到,她確實失敗。「請問你是……」

「是我,江品常。」

「你怎麼知道我失敗?」

「什麼?」他呵呵笑。

「失敗什麼?」他哼起歌。「Rustbesusermlosing,Doesn,tmeanI,mlost--」

「是我的來電答鈴。」原來如此。

「coldplay的〈Lost〉。」他說出歌名。

「對。」這時聽道歌,真諷刺。

「你不在家?」

「在外面。」

「我找到適合的木料弄書架了,我在你家樓下。」

「就快到了,等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39:09

第六章

江品常取一塊預先裁切好的長形柚木條,塞入書架傾斜側的木腳旁,用螺絲釘與原來的木腳鎖在一起。他施工時,白雪坐一邊地上,托著腮發呆。

叛徒雪蓮貓,臥在品常腳邊,搖著尾巴,欣賞他工作模樣,癡迷眼神,彷彿凝視情人。

搞定書架木腳,江品常又將書籍一落一落抽出,擺地上,再拿幾塊短木條嵌入書架內側接合面處,試著以釘子固定。

看陳白雪呆怔,失神,他問:「幫我扶一下?」

「喔。」白雪過來,扶著木條。「這什麼木頭?」淡黃色澤,紋理細緻。

「是柚木--抗潮性佳,又不容易變形,我從客人淘汰的櫃子裁下來的。用這個固定,書架可以撐很久。」江品常餃著釘子,拿鎯頭,敲木條,還能一邊講話。

「小心別吞下釘子。」她提醒。

「安啦。」他叼著釘子,隨口問:「所以你輸了什麼?」

「嗄?」

「剛剛電話裡說的啊?」

「喔-」白雪歎息。「很丟臉的事……」

「唔我讀小學時,暗戀一個女生。有天尿急,來不及跑廁所,就在校園水溝旁解決。剛好她從後面走過,喊我名字。我一緊張,用力拉上拉鏈,夾到小鳥,結果受傷倒地上,不能動,也不敢動。她奔去找老師跟同學求救……那天,大概全班都看過我的小鳥了--從那天起我再也不敢跟她講話。你笑沒關係,但是木條還是要扶好,不然我沒辦法釘--」

她笑到快斷氣,這麼糗,講就算了,偏偏他表情冷,口氣太淡定,結果是更搞笑。

「好好好,你比我丟臉。」

「所以嘍,你丟臉什麼,要說來聽聽嗎?」

也好,太嘔了,需要發洩。「就上次你有聽見吧?我在電話中臭罵之前合作的老闆,今天他跑來找我--」白雪把過程說給他聽。

「……我好嘔,我應該要當著他的面,很帥的罵『去你的』。可我竟然說……對不起。現在,我才知道,我很孬,很沒用。」

「嗯哼。」

「不甘心啊!咕來紀人跟他說我不幹了,多帥。現在呢?這口氣真是嚥不下,整個胸口像被堵住了,很卡。我本來贏的,現在輸了,可讓他得意了。」

「嗯哼。」他又拿兩根釘子,餃在嘴上,將底部木條釘妥。「這有什麼,面對這麼強勢的人,你退縮,不代表就輸了,你是不習慣應付這種人吧,多練幾次就好了。」敲著釘子,他手法流利,口吻雲淡風輕。

「還練什麼?已經被看扁了,丟臉死了。」

「我猜他會再來找你,你很有才華,他才這麼堅持要合作,幹麼沮喪,應該感到騎傲才對。」

「呃,這樣嗎?」過去他的表現,可不像是對待有才華的人喔。「我想把那句對不起收回來,換成去你的。但時間不能倒流,說出去的話也不能收回,我恨啊。」

「那倒是,很不甘心吧?」

「豈止不甘心,我氣得要死。以前好幾次被他氣到,我都在想,哪天讓我見到他,我要揪著他去掄牆,把他打趴在地,穿高跟鞋踩到他該該叫!呃……」不小心說得太爽,還手揮腳踢很失態。見他笑咪咪,自己倒尷尬了。

「我真是心胸狹窄,自己沒用不檢討,還氣成這樣,愛計較又不大器。」

「是嘍,人家是大老闆,你不該生氣,也不該罵他。」

白雪點點頭。「我幼稚我知道。」得罪他是不智的,是吧,是吧?果然幼稚。

接下來,江品常會勸她看開。然後他說,人要往前看,不要跟豬打架之類的。畢竟她二十八歲了還這德行,顯得幼稚又沒氣質。

但他沒有,他完全不講大道理。

在聽完她痛快的發洩後,他竟然……誇獎她?

「其實,你說對不起真是高明。」他說。「讓敵人輸的前提,就是讓他以為自己贏了,先給他面子,然後趁他得意忘形,再重重打擊他。首先,在他面前不能怒,怒就輸了。也不要罵,罵人浪費力氣。過去被摧殘,現在就換你摧殘他,這樣,就甘心舒服了。」

「我哪有本事摧殘他?他有錢有勢,我不被他摧殘就阿彌陀佛了。」

「好了。」將她的書架修復完畢,拍拍手,他坐下,看著白雪。

「現在,告訴我,他過去怎麼摧殘你?怎麼讓你受委屈?你講一遍,我告訴你怎麼摧殘回去--而且……完全不用開罵,就能讓他氣瘋,保證發洩完你身心舒暢,福至心靈,重新感覺到生命真美好。」

「是嗎?他過去就是!」白雪慷慨激昂把王朔野種種惡形惡狀、不尊重人的事跡全講完。然後,江品常下起指導棋,提出他的見解與做法。白雪聽完,茅塞頓開,有如醍醐灌頂。

咦?竟有這等妙法?怎麼都沒想到?

唔,生命是不斷演化跟提升,做人就是要時時刻刻求進步,沒人一生下來就懂被罵了要怎樣罵回去,被欺負要怎樣欺負回去?被耍了要怎麼耍回去?報復,也是需要練習的。

雖說我們可以以德報怨,但前提要那個人會反省懂懺悔是吧?

不然表演以德抱怨,說什麼這樣很道德但其實內心咒罵不止,這種虛偽的以德抱怨,只不過在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吧?

總之,經過品常一番教導,白雪開悟,心中惡魔被喚醒。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雪小公主的前途堪慮啊--

「如果王朔野再來找你,就照我講的做。」他陰沉沉笑。「那時--就是你摧殘他的時候。照我聽來,他是不能接受拒絕的人,我保證,你會有機會摧殘他。」

「可是……我……真的可以這樣做?會不會太狠?」良心不安,有點怕,小發抖,但躍躍欲試啊。

「一定要這麼做。」他笑著,拍拍她肩膀。「以牙還牙,活得才爽。不需感到罪惡,是他自找的,自作要自受,對吧?」

對!

白雪笑呵呵,眼睛閃爍邪惡光。「好欸。」好期待,好興奮。

「OK.現在--收工。」他指了指陽台。「我可以抽根煙嗎?」

「請。」她比個手勢。

他勾勾手。「可樂。」

馬上衝進廚房,白雪打開冰箱取出可樂,雙手奉上。她沒看見自己的表情,簡直跟雪蓮諂媚他的樣子有得比。

品常扭開瓶蓋,順勢一拋,精準投入垃圾桶。

「酷!」白雪豎起大拇指。

他灌一大口,抹抹嘴,走到陽台外,將可樂放花台上,燃一根煙,吸一口,挾在指間,雙手扶著花台,背對客廳,在那兒吞雲吐霧。

帥!

白雪跟雪蓮貓,雙雙坐在客廳地板,看著他抽煙背影。

藍天空,白雲飄。黃昏時刻,夕光浴著他,香薛冉冉。

望著眼前這畫面,白雪感到一陣輕鬆愜意。跟他聊完,舒服多了。她也去拿了一瓶可樂,同時按下客廳音箱。

She&Him唱起節奏輕快的Icould,veBeenYourGirl.

後來,白雪慵懶地往旁側躺,就這麼側身在地板,一手托著臉,懶洋洋地看著陽台那男人吸煙的背影,以及滿天紅霞,聽著遠處鳥鳴。

她不知道江品常在想什麼?

他靜靜吸煙的姿態,有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雪蓮也伏在地上,癡癡看著江品常,欣賞他挺拔修長的背影。

黃昏,陽台緩緩飄升的白煙,紅天空,拂進客廳的風,好聽輕鬆的歌。

總總相加,有種舒服和感動。她暈飄飄、軟綿綿,先前才氣呼呼的,這會兒,世界好和平,好恬靜。

週末晚上,三個女人的八卦時間。

林美惠、江亞麗,在白雪家打混。

「這樣一直打就會瘦嗎?」白雪雙手不停在臉上彈。

「最近新聞有報啊,有個女生就靠著這樣一直拍打,就瘦八公斤欸。」林美惠勤奮照做。「而且泰國還有個女人專門靠這樣幫人打臉賺錢欸,我看到她P0客人照片,真的都變瓜子臉。」

「你已經是瓜子臉了還需要這樣打自己嗎?」亞麗冷哼。

「美麗是要持之以恆的好嗎?我就是因為有這張臉、這麼苗條,尚能哥才離不開我。女人要隨時保持在最佳狀態,絕不能鬆懈,白雪,你是不是胖了?」掐她的腰內肉。「這樣不行喔。」

嗚……白雪更用力打臉。「吃好睡好真的胖好快,唉。」白雪跟美惠好勤奮打臉。

「白雪你這樣剛剛好。」亞麗懶懶地抽煙,覺得她們蠢。「沒有肉,男人也不愛的。美惠的話你也信?你也太單純了,這樣會瘦才怪。」

「幹麼這樣,新聞報的!」美惠抗議。

「現在的新聞能信嗎?上次還看到他們說鄭秀文靠吃炸雞減肥!」

「真的嗎?!」美惠跟白雪驚呼。

「怎麼吃,三餐吃炸雞嗎?」美惠追問。

「這我行,我最愛吃炸雞,快講啦!」白雪好急。

不可思議,愚蠢至極。亞麗搖頭。「對、吃炸雞,吃炸雞配可樂會瘦,信嗎?信嗎?」

「我想吃炸雞!」美惠高呼。

白雪拿出手機。「我們叫炸雞來吃」

「YA,還有可樂!」

「笨蛋!」搶下手機,亞麗罵道。「你們……」等等,手機震動,有人打來。

看見來電者,亞麗臉色驟變。王朔野?王朔野?!

「王朔野幹麼打給你?」

「他有我電話?」白雪也驚陔,這傢伙還有什麼是查不到的?無敵也要有個限度,太超過。

「拒接?」亞麗問。

「給我。」白雪接聽。「喂……是……好吧,約在哪兒?唔,明天下午兩點有空,好,到時見。掰--」

「你跟他見面?你不是要我拒絕他?」亞麗驚駭,煙灰掉地上去了。

「對啊,我是這樣說沒錯。」

「那你還見面?而且還是略過你的經紀人?!」

「嘿啊。」

「談公事還是約會?莫非你們私下好上了?」香煙被亞麗折斷,姐怒了。

「怎麼可能,當然是談公事。」白雪笑咪咪。

美惠困惑。「你不是說再也不跟大魔王合作,還說不屑賺他的錢?」之前義憤填膺咒罵,現在要見面還笑盈盈?

白雪神秘兮兮。「你們猜,王朔野將面臨什麼?我打算給他永生難忘的經歷。呴呴呴--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白雪縱身笑,笑得猖狂,笑得放浪,笑得百無禁忌,笑得亞麗跟美惠很驚恐。

「她終於被大魔王逼瘋了?」美惠擔憂。

「嘖嘖嘖,可憐啊可憐。」亞麗抬起白雪下巴,檢視她的精神狀況。「王朔野真是太會給人壓力,我的小公主終於崩潰了。」

「什麼啦!」揮開亞麗的手。「我正常得很,我是因為有人即將崩潰才大笑。

你們等著瞧--王朔野的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終結在我手上,哈哈哈!

白雪公主衷心希望,大魔頭好好把握他在世界終結前的黃金時光。

不用小公主擔心,王朔野開心得很。

讓他氣跳跳的陳白雪終於屈服,願意見面談合作,他就知道自己夠屌,爺要叫人往東走,人就不敢往西南北亂走。

由於覺得自己太萬能了,不散播他的氣場實在對不起這樣了不起的自己,所以立刻要司機去接他的女人到飯店。春宵一刻真的值千金,他花在女人身上的錢,絕不省。只要女人夠乖夠聽話,爺自然慷慨寵。華服名牌包珠寶鑽石都給,這些再加上他那媲美男模的體魄,以及種馬般的好體力,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美女有美女。

總歸一句,他無敵啦!

譚恩美,橫跨影視界的女模特兒,亦是松野集團長期合作的美顏產品代言人。

長髮披肩,美人尖,瓜子臉,雙眼皮大眼睛,飽滿彈性紅潤唇,高挺尖鼻,擁有完美輪廓,以及D罩杯美胸、25寸小蠻腰,蜜桃般圓渾tun,媒體常以妖女形容之。

她熱情、嫵媚,追求者眾,善於周旋男人間,並對追求她的男人們頤指氣使、為所欲為,唯獨對松野集團王朔野百依百順。一來是因為王朔野財力雄厚,二來他有錢有勢就算了,更難得是長相外型跟她登對。

一接到王朔野電話,她立刻精心打扮,噴好香水,美美下樓,坐入王朔野派來的奔馳車內,往飯店幽會。

他們,檯面上是主雇關係,代言人及大老闆。

私底下,是曖昧關係,王朔野有需要時,就約她到飯店。

深夜裡,一進飯店房間,王朔野即刻將她按在牆前熱吻,她長腿勾住他腰,忘情呻吟,熱烈回吻--

鈴--

殺風景,他的手機響了。

「等一下。」鬆開她,王朔野過去床邊,拿來手機。「喂?」

「不好意思,我查過行事歷,明天下午我在台中開會可能趕不回來,我們改約晚上七點?」是陳白雪。

「七點我有事。」

「喔,不然過陣子我們再約。」

「OK,七點,七點見。」再延宕下去他會煩死。

「謝啦。」

扔了手機,王朔野扯落領帶。

一雙蛇般小手從背後纏上來,撫弄他。他將譚恩美拽過來,壓在床上。

「啊。」譚恩美嬌呼。

他的手探入她裙內,扯落她的內褲。兩人慾火高漲,繼續--

鈴--

「馬的。」王朔野再次抄起手機。「喂?!」

「天啊,真不好意思,真是糟糕,我的記性太差了。」

又是陳白雪?「又怎麼了?」男人興頭上一直被打斷是非常殘忍的啊。

「我忘了晚上七點要跟朋友吃飯。改禮拜一好嗎?禮拜一下午三點怎樣?」

「吃飯不重要吧?」

「很重要。」

翻個白眼,王朔野忍著脾氣。「禮拜一我在高雄。」

「真可惜,那麼以後再約--」

「喂。」

「嗯?」

「你不是有經紀人?行程安排讓她處理才不會像這樣改來改去吧?」

「就是啊,我跟你說明一下,一般來說我的行程都是讓經紀人交涉的,可是因為之前我已經跟她說過我不接你的CASE,所以現在要跟你談案子透過她就覺得尷尬,所以我自己打電話--希望你能體諒我的處境,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感覺吧?你想像一下我的感受就知道了,我覺得如果要我接你的案子我們是不是要體諒彼此的感受--」

譚恩美按下電視遙控器,點香煙,開始看電視。

「講重點。」王朔野強抑憤怒。可惡,高漲的情慾,被她這麼一吵,灰飛煙滅。

「重點?一開始就講重點了啊?重點是禮拜一下午三點。」

「好,三點。」

「OK.」

「現在已經十一點半,你不會再打來更正吧?」

「嗯。」

結束。通話結束了,可王朔野的情緒沒結束。

「馬的。」鏗,手機往沙發砸。踹茶几一腳,拿礦泉水灌一大口。他堂堂一個大老闆為什麼要忍受這個?

恩美癟嘴。「是員工嗎?好囉嗦,真討厭。」

「你回去吧。」

「嗄?可是--」

「我沒心情了。」他不耐道。**一旦消失,美麗的譚恩美對王朔野來說,刺目又突兀,一刻都不想共處,多待一分鐘都教他煩。因此每次纏綿結束,他就想她走。

他們的關係就慾望而已,彼此有這樣的共識。但……對譚恩美來說,抱持的不僅僅是短暫激情,她有更長遠的野心,比方說讓他漸漸離不開她,讓他慢慢交託感情,她對旁人霸氣,獨對他溫柔。

「又不是一定要做什麼,幫你按摩怎麼樣?肩膀很硬吧?」

「算了,你留下。」

恩美微笑。「就是嘛,幹麼為個員工搞壞心情。」

「反正房間錢已經付了,」王朔野穿好衣褲,系回領帶。「餓的話自己叫東西吃,我回去了--」

「你要走?」

「唔。」

看他板著面孔,毫不留戀的離開。譚恩美無奈,是哪個該死的員工?毀了她夜晚啊!

白雪家裡。

美惠跟亞麗,驚愕地目睹她偏差的行為。

她密集更動跟大魔王見面的時間,王朔野都同意了。她們就這樣看她戲弄王朔野,什麼去台中啦,什麼跟朋友吃飯啦,都是騙肖欸!

亞麗問:「你是在幹麼?」

「看不出來嗎?我在模仿。」這改來改去,不禮貌的行為,感覺好熟悉吧?

亞麗驚駭。「你、你該不會是……你在耍他?」

「天啊!大魔王很氣吧?」美惠驚恐。

「生氣也沒用。」

「白雪。」亞麗不安了。「小心玩火自焚,不合作就算了,沒必要鬧翻,人在江湖走跳,是要還的。」

「對,說得好,所以現在是王朔野還的時候了。」還我還我,還我這些年受的羞辱,還我這些年被你挫敗的自信!

「白雪啊,那個,你、你好像又要打過去跟他更改時間了喔。」美惠檢查手機裡的行事歷。「禮拜一你早就跟我約好了,我們要去逛婚紗公司啊。」美惠快結婚了,行程很多。

「我沒忘啊。」白雪摟住美惠肩膀。「好姐妹的事,我記得可清楚咧。」

「可你剛剛不是跟王朔野約了禮拜一?」

「對啊,是跟他約好禮拜一,但沒保證會出現啊。」

「天啊!」亞麗大叫。

「別跟我說你要放他鴿子!」做人不要太過分!也幫姐姐的出路想一想,得罪王朔野會不會牽連到她啊。

嗚--

「你真要這樣?」美惠驚愕。「你不是這種人!」

人是會變的,白雪咬牙道:「曾經,王朔野對我放過起碼五次鴿子,這回,我小放一次鴿。我想,這不過分。」

「白雪,你吃了毒只果嗎?這麼有種?」亞麗用力搖晃她腦子。「快醒醒。」

白雪嗤嗤笑。「反正不打算跟他碰面,也不打算合作,我怕什麼?」不見不怕啦。

她沒吃毒只果,她只是交了壞朋友,江姓壞朋友。

這天晚上,一想到大魔頭即將被狠放鴿子,白雪興奮到閉著眼也會笑。她夢見王朔野孤身坐在咖啡館哭泣,一邊寫著悔過書。

我對不起陳白雪,我對不起陳白雪,這是我的報應,公主請你原諒我,我會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39:27

星期一,下午三點,王朔野在約好的咖啡館等人。

司機候在外面轎車內。

到了四點。

王朔野喝光第二杯咖啡,重複檢查十次手機,撥打八次電話給陳白雪,她沒接。就連她經紀人也消失無蹤,人間蒸發。他從困惑、憤怒,到暴躁。這心路歷程如果拿來寫小說,應該是武打片中血流成河的戰爭場面。這日理萬機、日進斗金的大老闆,不相信有人讓他空等。

陳白雪是不是心臟病發了?經紀人說她有心臟病,可憐的女孩,跟他見面有必要緊張成這樣嗎?如果心臟病發,他可以去病房談合作案。他認識幾個不錯的醫生,可以關說讓她開刀順利……王朔野想得很遠,同時為自己的惜才愛才感到滿意。

後來,他又想--

陳白雪是不是出車禍了?不管怎樣,肯定遭到什麼慘烈意外,否則不會缺席。六點。

夠了!放棄等待,買單,離開咖啡館,坐入車內。

「回公司。」王朔野說。

司機老吳不敢看他,默默開車,感受到巨大壓力。老闆脾氣暴躁,此刻千萬小心,不要啟動這枚炸彈。但該死的無良機車騎士,突然超車,害老吳緊急煞車,狠頓一下--

「輾過去!」王朔野吼。

「老……老闆。」老吳膽寒。這指令,小的難為啊--

浪費三個多小時,恨啊!

時間就是金錢,不管白雪遭遇什麼橫禍,害他取消跟客戶的會面就該死。王朔野的手機響了,陳白雪終於回電話。

「王老闆,你打了很多電話給我,有事嗎?」

有事嗎?王朔野思緒斷裂,呆愣住。她說什麼?她不是心臟病發,不是出車禍更沒遭意外,她給他的回應是……狀況外?!

王朔野厲聲道:「我在咖啡館等你三個小時!」什麼叫有事嗎?

「為什麼?」

「為什麼?」火山爆炸。「你忘了?我們約三點見面?!」

「欸?是今天嗎?我以為是明天。」

接著,他聽見很大的哈欠聲。「不好意思,下午睡過頭,又記錯時間。不然,我現在過去--」

午……午睡?他在咖啡廳空等時,她在睡懶覺?

「你……你睡覺?!」

「你生氣了?」

他氣炸了。「之前一直改見面時間,這就算了,但最後放我鴿子?理由是睡過頭?!讓我在那兒等三個小時?你以為你是誰?我不該生氣?」

「喔。」

「喔?喔?!小姐,我今天本來要去高雄跟日本人談生意,是因為你我--」

「取消了?」

「廢話!以你的腦袋可能不瞭解,我要跟對方談的是三千多萬的合作案,卻因為你這個記錯時間的混蛋,浪費了整個下午在咖啡館--」

「有喝咖啡吧?他們家的咖啡還不錯,而且是沙發座,還有很多流行雜誌可以看--」

這是雞同鴨講嗎?不快給爺下跪認錯,還答非所問,火上澆油。

「混賬!」幾乎是用盡生命力量在吼叫。「要不是看你有那麼點才華我可以--」

「好了,這樣大吼大叫,我耳朵痛,我掛電話了。」

「你掛看看!」踹前面一腳,老吳趕緊穩住方向盤。

「……不然除了罵我,你還想說什麼?」

「難道你不該道歉?!」沒教養,沒禮貌!

「我剛剛有說『不好意思』。」

「這種事只說不好意思--」

說不好意思已經很看得起你了,哼。「不然想怎樣?」

「我--我想怎樣?」聽,聽看看這像什麼話?

「不跟我合作嗎?太好了,那我解脫了。掰--」

「等一下,等等!」

「嗯?」

「你……你是故意的?」王朔野終於明白過來了,這一切都是個局。「你耍我?你竟敢--你憑什麼?」

等的就這句。

「讓我告訴你我憑什麼。」陳白雪娓娓道來。「過去兩年多,你哪次跟我經紀人約好看稿時間,不是改過又改的?你有說對不起嗎?說好的CASE哪一次不是交了又要我重新修?你有說不好意思嗎?你看稿以後講的那些批評,愚蠢、智障、爛東西。你有尊重我嗎?憑什麼你就可以讓人等,亂罵人?憑什麼你就可以隨便取消更動約定好的事?而你一點歉意都沒有?」

「憑我是業主,我是付錢的人,我有權要求你拿出讓我滿意的作品,我有權要你們隨傳隨到。」

「沒錯,這是重點。因為我賺你的錢,所以我忍。但現在不需要了,這就是我憑什麼可以這樣對你,你現在明白我這些年的感受了?我要收回上次被你威脅下說的對不起!想想我不欠你什麼,不怕得罪你。」

「你錢太多就是了,存款多少說來聽聽,幾千萬還是幾億?你這種態度要傳出去,看哪個業主還會用你。我保證你以後再也接不到案子,私人企業我也有影響力,打幾通電話就能讓你徹底消失--」

白雪沉默了。

之前就是聽到這樣的恐嚇,才會驚到喊出那句對不起。

真是人窮怕了,志氣就短,一時都忘了已繳清房貸,無貸一身輕了。就算天天喝小米粥吃泡麵度日,也不會死。再不濟的話撒錢買一大袋狗飼料啃,狗能活下去,姐也活得下去!

想清楚了,腰桿子也就硬起來。最壞的狀況分析透了,明白受得住,勇氣就回來。心情也淡定,講話就聰明了。

「我相信你的影響力,也相信你有消滅別人的能力。你愛那樣就那樣做,隨便。我只知道一件事,我的人生假如沒有王朔野先生,會很愉快,然後能讓你氣到失控咆哮,對我這個小人物來說,還滿得意的。」

他輸了……嗎?

這會兒,他真明白過來了。一切都在她盤算內,打一開始,她就耍他,根本沒意思碰面談合作。

王朔野傻住了。他跟人談生意時,契約條款逐條精打細算,沙盤推演,律師出馬,法務專家協助,為的就是防堵一切被算計被耍弄的可能。

但……他今天栽在這女人手上?他竟被惡整?

不敢相信,他會失誤?更難信,有人敢耍他。

「陳白雪,你好樣的。」他咬牙切齒。

「你財大氣粗,從不把別人的時間看眼裡,我這麼做只是想教你一件事。教你『尊重』兩字怎麼寫。」

他冷笑。「受教了。你會後悔今天對我做的事。」

「才不會。之前忍你,是因為我有房貸,現在繳清了,有房子住,再慘也不會流落街頭。還有,王朔野,你是生意人怎麼會說出這麼不專業的恐嚇?就算你是呼風喚雨大老闆,只要身上沒我要的東西,就威脅不了我。無慾則剛,懂嗎?對了,我還可以盡情掛你電話,愛掛幾次就掛幾次,就像你之前對我經紀人那樣。掛看看,你掛看看啊。好,我就給你掛看看!」

喀,掛了。

他驚愕。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雖然結束了,但眼睛沒瞎,他看見,前面司機肩膀在顫抖。

「你在笑?」

「沒有,我什麼都沒聽見。」司機急搖頭。

王朔野忽然癱軟下來,一陣虛。之後,是一陣慌。

他在幹麼?一時不知置身何處。他到底在幹什麼?他怎麼會接受這種待遇?怎麼會甘願在咖啡館等人?怎麼會願意被這樣耍?怎麼會落到這處境?!他這幾天到底在幹麼?為個小插畫家氣成這樣?煩成這樣?瞎忙成這樣最後被擺道?

這手足無措、心神不寧的感覺,好陌生。

那惑呆憨呆,一臉笨相的秀氣女子,浮現眼前。她笑著握住逗貓棒逗弄貓兒,她睜大眼睛,緊張膽怯,但堅持著不配合他的模樣。還有剛剛在電話中,頑固教訓他的話。

王朔野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竟然一直想著這女孩。

當陳白雪拒絕合作,他不肯接受。先是利誘,利誘不成他咆叫,怒罵、恐嚇、威脅都沒用。到頭來,除了合作不成,還賠上尊嚴,慘遭耍弄,落到這樣難堪的處境。

這難堪裡,有不甘心,但似乎,還有些別的。那是什麼?

說真的,做慣大生意了,他還計較這點小事嗎?

陳白雪在他人生中,不過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人物啊。在乎個屁?怎會認真跟她較勁起來?斡旋這麼多天?

原來真正令王朔野感到恐怖的是,事情正在失控,結果,不受他掌控。

他遇到一個不受他控制、威脅利誘都沒用的人,沾惹一身江湖氣的男子,商場打滾野心勃勃呼風喚雨的男人,竟,遇到一個令他沒轍的女子。

他控制不了,鎮壓不住這狀況。馴服不了這傢伙,沒辦法叫她聽話,任他搓揉,他屈服不了她。他喜歡挑戰困難,享受控制一切,征服他人,而此刻,他--

感覺輸得一塌糊塗。

他感覺自己……好虛弱。

她好像拿了什麼尖銳東西,捅他一下,他就四分五裂了,就灰飛煙滅了,他的存在感、強大氣場,驟然蒸發了……

然後,在震怒暴躁過後,此刻,竟像身在夢中般恍然。

「王朔野,你是生意人怎麼會說出這麼不專業的恐嚇?就算你是呼風喚雨大老闆,只要身上沒我要的東西,就威脅不了我。」

不想承認,但她說的是事實。

明明事情到此結束,眼看沒必要再追究下去,除了打幾通電話讓陳白雪在業界混不下去,弄臭她名聲外,也不能再幹什麼。遺憾是因為她說她不怕,於是這報復行為也失去行使起來的快感。

那麼,他能幹麼?能對她做什麼?

我要懲罰她。

握著手機,好像它燙手。用力吸吐,也平復不了受傷感。更嘔的是,沒辦法平復心情,就讓此事過去。儘管心裡明白,他不是非她不可,認真找,總找得到取代的插畫家。

「老闆?」

公司到了,老吳已經將車子駛入停車場,都停好五分鐘了,老闆還在發怔,從沒見過這樣恍惚失神的老闆。

不管剛剛通話的那位女子是誰,都教老吳衷心景仰。方才電話中那些斷續對白,老吳隱約聽得出來,對方好像在教訓老闆的為人。老吳暗暗叫好,真想起立鼓掌。這個人真有guts,間接幫他們這些奴才出氣。他就是有房貸有孩子要養,才鎮日被王朔野的壞脾氣凌虐啊。

老闆還在發呆,老吳只好又提醒一次。「老闆要下車嗎?還是……還要去哪兒?」

「你下去。」

「嗄?」

「我叫你出去。」

老吳趕緊奔出車外。

「車門關上,」王朔野命令。

老吳趕快把車門關上。

他看老闆在車內,拿起手機,撥打電話。是打給剛剛那個人吧?嗚……超想聽的。不知老闆要說什麼?把他趕下車,是要罵三字經嗎?

王朔野按下撥號鍵,同時,感覺心跳好激烈,他……竟然在冒汗,他竟然緊張?這女人到底對他做了什麼啊?!

「喂?」白雪接了。

「是我。」

「我知道,你還沒罵夠?還想被我掛電話?」

「火鍋、雞湯、烤肉、日本料理、西餐廳,喜歡哪種?」

「嗄?」

「我請客。」

「電話罵我不夠,還要見面罵?」

「不罵你,我保證。」忽然,他笑了。唉,連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有多久沒這樣了?口氣這麼溫柔的跟女人說話?

「要不要吃茹絲葵的牛排?」

白雪警戒起來。「我不會上當,我才不要給你機會羞辱我,我不會接你的CASE,也不要見面,就這樣。」

一報還一報,到此結束,她滿意自己的表現,贏得漂亮,絕不戀棧再給敵人任何反擊。

可是,王朔野說了叫她傻住的話。

「是約會……想不想跟我約會?」

這哪招?亂槍打鳥招?出乎意料招?或是看似無招勝有招?

這招狠,白雪轟地呆掉。

「約……會?」

約會個屁。

陳白雪才不上當,這個約會提議必有詐。她聽亞麗提過茹絲葵牛排,據說一套餐吃下來要三千多。吃的是「神」牛嗎?當時白雪驚詫,覺得太誇張。現在有人請,但白雪不敢去。

想想看,剛剛他大吼大叫恨不得掐死她;現在,約會?莫非氣瘋了,想見面幹掉她?宴無好宴,人可為財死,也可因食亡,茹絲葵牛排,不能吃。

「我不想跟你約會。」

「為什麼?你有男朋友?」

「沒有。」

「那就對啦,二十多歲了還沒男朋友。大家單身,試著交往看看?」

「我們根本不喜歡對方。」

「我還滿喜歡你的。」以他的身份地位,此話一出,必定教對方天翻地覆,喜極而泣,狂撲而來,感激涕零,喪失理智,獸性大發,但求花好月圓,吾愛永存。

但……白雪嗟了一聲。

「你耍我對吧?明明討厭我,不用假惺惺。是想藉著約會好好羞辱我吧,我不會給你機會的,哈哈哈,來這套--」姐姐我聰明得很哪。

他怔住,大笑。她講話,像小朋友那麼直白。「不要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你君子嗎?拜託!」

「有個性。」他大讚。「越來越欣賞你了。」

翻白眼。「神經病!」

「瀟灑!罵得好。我--真是被你迷住了。你知道嗎?一天到晚面對百依百順的女人多膩,成天在商場裡爾虞我詐多煩啊,我欣賞你的真。」

現在是上演愛情偶像劇嗎?

她怎麼罵他怎麼愛嗎?好不習慣這樣的王朔野喔。

「好了,我掛電話了。」

「陳白雪,人生是一場又一場經驗的累積。沒經歷過就不知道,所以不要輕易下結論,這樣你的人生才會不斷成長。難道你不好奇,跟我這種人交往,是什麼情況?也許你會如獲至寶。」

「昀。我知道跟你來往的感覺,過去我的感覺可不是如獲至寶,而是多災多難。」

「過去你討厭我,不代表永遠討厭。我對喜歡的女人跟對員工,是不同的。」她怒了。「不要隨便說喜歡我,對你來說感情很隨便嗎?你覺得很好玩,但我不奉陪。」

「我隨便說喜歡?」他嚴肅道。「陳白雪,我是很容易討厭人,但是,可從沒跟女人說過喜歡你,我以松野集團發誓,你是第一個,我想我並不隨便。」是真話,他是家中獨子,他天資聰穎、傲慢狂妄、條件又好,從不曾追求過女人,女人自動會撲上來。

這是王朔野第一次,興起追女人的慾望。像從未征服過高山,他興奮了。而他,是行動派,他預備攀登了。

白雪沉默。他的話,有點打動她。他認真的?

「我有錯的我認,脾氣暴躁難相處,不尊重共事的人,OK,我認。但我說喜歡你,是真心的。咱們不合作沒關係,不,不合作更好,公私不分很麻煩,我也不想讓你看到我更多討人厭的一面。就談私事,我要追你,我們約會。」

曾盼了又盼,夢寐以求,特別是在走投無路時,肖想N遍的啊。

那白馬王子,敢情,真來到白雪生命中了?!這一場戰爭打下來,突然和局?

白雪混亂了。小女子一介凡人,何德何能,招來大企業家追求?摸摸良心,有沒有一丁點、一丁點驕傲?有。而且不止一丁點,還滿大點。可是,又怕是陷阱,是個惡意玩笑。

「你不用馬上決定,先吃飯。會擔心的話,找經紀人來。」為了說服她,他說:「就當是我向你跟你經紀人道歉,你不是說,過去我太不尊重你們嗎?OK、給個機會讓我賠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0:04

第七章

白雪撥電話給亞麗。「王朔野要請我們吃飯,說要跟我們賠罪。」

「你內心戲不要演到這麼誇張!」亞麗驚呼。

自從白雪不顧勸告堅持惡整王朔野,亞麗就提心吊膽不敢接王大老闆的電話,現在忽然請客還要賠罪?怎麼可能?!

「是真的,在茹絲葵牛排館。要去嗎?你不去的話我也不去,我拒絕他。」

「我去!」

坐在華麗包廂區,白雪跟亞麗兩位小女子,受寵若驚。

特別是陳白雪,她坐立難安心慌慌,想著他電話中的告白,就覺尷尬、困窘,席間只是紅著臉,心情亂得一塌糊塗。

告白的人反而很鎮定,點了名酒美食招待她們。

王朔野鄭重道歉。「我這個人工作起來是個急性子,過去疏忽一些細節,讓兩位感受不佳,請見諒。」

亞麗笑得花枝亂顫。「哪裡哪裡,我知道王先生器重我們白雪,是我們受您照顧……」

他們兩位聊開了,談近期蘇富比拍賣的藝術品、聊廣州舉辦的美容商展,一邊讚歎牛排多嫩多好吃。

亞麗超會說場面話。「想想松野能有今天的成就真不簡單,松野集團自從你接棒後,業績每年逐倍成長,王董有這麼了不起的兒子,很高興吧?」

「一開始經營理念跟我爸不同,常有衝突,現在做出成績,老人家就不管事了,每天打高爾夫……」

「我記得你接棒的時候,松野一度瀕臨倒閉危機,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做起來的?」

「之前商品定位不明才會--」

他們聊得起勁,白雪默默切牛排、吃色拉,只聽,不聊,她插不上話。商場那些事,她全不了。而且好奇怪啊,她怎麼會跟這個男人坐在包廂吃牛排?人生真不可思議。照理說今日的結局應該是她跟王朔野鬧翻,從此天人永隔喔不,是從此絕交--但眼看著,沒絕交,還有可能會深交……深……深交?覷著眼前這西裝筆挺的大老闆,可能嗎?還是……稍早她幻聽?

看看王朔野,他意氣風發和亞麗有說有笑,不像剛跟人告白過。

嗯,說不定他隨便講講的,這事誰認真誰就輸了。

對,不要認真,不能認真……她怎麼可能不認真?!是松野集團大老闆欸?!

誠實點,在暗爽對吧?是患得患失吧?既害怕被呼,又希望他來真的。好虛榮,嗚……

白雪一直偷偷打量王朔野,之前氣他,只覺得他面目可憎。

但這會兒,他道歉、請客,憤怒退去,才發現,或許從未客觀地真正認識這個人,只是從片段合作互動中,起了厭惡感。仔細瞧,這傢伙很帥,很有魅力。

而且是松野集團大老闆欸!(OK,她了,她在無限迴旋這句話,因為他可是呼風喚雨松野集團負責人啊……)

別怪白雪被這告白驚到魂不附體、神智不清,大腦一片混沌。畢竟血肉之軀,畢竟是窮過的小人物,畢竟富貴榮華沒享受過,忽然金光閃閃大企業家坐面前,且不久前還說喜歡她。這虛榮心要不氾濫,就太假了。

現在,她對這個人真是好奇起來了,聽亞麗跟他談話,才知道,原來王朔野承接父親岌岌可危的企業,在巨大壓力下突破困局,才有今天的局面,不容易啊。所以你開始有點尊敬他嗎?

正因為他的壞脾氣跟不認輸,才拯救瀕臨破產的企業,有這番榮景。這不是簡單的男人,在壞脾氣背後,有令人崇拜處。他也有他的壓力,他跟她一樣也曾走投無路,只能靠自己苦撐。

所以你開始惺惺相惜起來了嗎?

他在凶險的商場競爭,一個疏忽可能就搞砸整個企業,他要為八百多名員工負責,他扛著旁人無法理解的龐大資金、貨物交易。這樣一個不簡單的傢伙……

現在是一面倒為他想好話嗎?

人果然是一被討好就神經失常,理智打折,開始瞎一半。

喜歡我?

真的嗎?

我要接受嗎?

談話正熱烈,王朔野接了一通電話,必須離開。

「很遺憾,我得先回去,臨時有事要處理。」當著亞麗的面,他熱情地對白雪說:「保持聯絡--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他取出名片,在背面寫下一組號碼。

「這是我私人電話,除了家人,只給你。」

「喔、好,好。」白雪慌慌地接下。

亞麗瞠目結舌,努力處變不驚。眼下狀況是,王老闆要把咱們家的白雪妹妹嗎?憑咱姐妹的姿色,王大魔頭怎可越過姐姐我去把白雪小妹妹?教她情何以堪,嫉妒羨慕恨!

王朔野忽然問白雪。「你畫過那麼多花卉,最喜歡什麼花?」

「嗄?」白雪尚在五里雲霧中。

「牡丹。」亞麗搶答。

他點點頭。「需要我派司機送你們回去嗎?」

「不用了。」亞麗摟住缸雪。

「我們還想再聊一會兒--」沒拷問完不會放她走。

「那麼,我先走了。對了,你心臟不好,我的家庭醫生很厲害,改天請教他怎麼幫你調養。」

「嗄?我心臟--喔--」被亞麗掐一下,白雪住口。

亞麗笑呵呵。「那麼,下次見,謝謝你的招待,吃得好飽呢。」

王朔野離開後--

「白雪!」亞麗握住她雙肩。「怎麼回事?他要把你嗎?!」

「我心臟怎麼了?我什麼時候喜歡牡丹?」

「你心臟有問題,我禁止業主對你咆哮,這是我的愛心。你喜歡牡丹,因為它很貴,這好自然啊。」

「誰准你胡說八道了?」白雪啼笑皆非。聘經紀人有危險,代言人會幫你擋下騷擾也會代你亂發言。

「白雪啊,看樣子,你真的要當公主了,金光閃閃,榮華富貴,住城堡嬌滴滴的公主啊,那傢伙是不是要追你?他是不是喜歡你?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了?」曲折離奇快講看看。

「呵呵呵。」白雪憨笑,亞麗巴她頭。

「笑什麼?問你話咧。」

「你知道嗎?今天,第一次有人跟我告白,他竟然說他喜歡我欸……」

「王朔野?」亞麗驚呼。唔,白雪是該傻笑,甚至可以起肖。

松野集團大老闆欸……慘,連亞麗都加入這個無限迴旋哏。

瞧瞧咱們多愛慕虛榮喜歡拜金。人性啊人性--想否認都會心虛的,這是人性啊。硬要否認,個性就會扭曲的,疋是這人性啊。就接受它吧,人性就是這麼寫實啊。

「你這是什麼命?有沒有這麼戲劇性?你到底做了什麼?讓獅子忽然乖得像小貓,講!」姐也要學。

「我對他做了什麼?唔,我想想……」唔這樣這樣,唔,那樣那樣。忽然白雪想到格雷那本書。

「亞麗,」她認真問:「你猜,王朔野是不是被虐狂?」想想這幾天對王朔野做的,就是虐待他啊。

「被虐狂?」亞麗大笑。「他不虐待別人就不錯了,他如果演BL一定是攻方!」

兩人熱烈地聊起王朔野。白雪將今晚整個過程跟亞麗說,也說了背後下指導棋的江品常。

「是他教我這樣做的--」白雪把過程來歷說給亞麗聽,還說了江品常是做什麼的,後來幫她維修家電。

「就是那個不幫你打蟑螂的工人?」

「唔。」想到那件事,白雪笑了。「其實那個人滿有趣的,我們很有話聊,他對美術也有研究,你知道嗎?他對修繕真有一套,三兩下就搞定洗衣機跟冰箱的問題。他甚至會煮很好喝的酸梅湯,最妙的是,我們雪蓮一見他竟然纏著他的腿發情,你沒看到那畫面,我都懷疑那不是我家的貓了--」

「該不會雪蓮的青春期到了。」

「它十五歲了好嗎?」是老太婆了。

「你也真大膽,一個不熟的人給你意見你就信,還真照著做?」

「但結果很好啊,江品常真聰明。」王朔野不但尊重起她,還請客賠罪,甚至反過來迷上她,還讚她有個性呢。

亞麗聽了頗不是滋味。「結果好,那是運氣。假如跟王朔野鬧翻了,對你的前途有幫助嗎?只是多樹立一個敵人。他根本不瞭解你的狀況,也不懂你的工作型態,幹麼隨便亂建議?」

「我覺得很好啊,我很感激他。」

「我說了,那是運氣好。」亞麗面子掛不住,她才是白雪的經紀人,那男人亂給意見,結果很好,白雪還樂成這樣,於是酸道:「一個工人,懂什麼……」

「他懂很多,連《dpi》都知道,你別小看他,我感覺他對藝術很有研究。」 「那他幹麼不去搞藝術?」亞麗不以為然。「要是真有才華,給姐介紹,我捧紅他。最好他這麼有內涵,修東西的,懂什麼藝術?」

亞麗不屑的口吻,不知怎地,教白雪一陣反感。

白雪打開手機,調出她的畫作,問:「知道我畫的這個是什麼花?」

「就花啊,各式各樣美麗的花,這是你的強項。」

「是山芙蓉,你是我經紀人都不知道我畫的花了。可是你剛剛嫌棄的那個工人,一看到就說這是山芙蓉。還有,我的來電答鈴,是誰的歌你知道嗎?」

「那個我幹麼知道?」

「是Coldplay的《Lose》。江品常一聽就能說出團名跟歌名,你看吧,雖然是工人,但是知道的事很多,不要小看他。」

「是是是,受教了。不提那位了不起的工人,談正事吧。現在你跟王朔野和解了,可以繼續幫他工作了吧?趁他喜歡你又想追你,咱們不如好好規劃一下之後的合作方式,價碼要抬高多少。」

「你真是工作狂,我今天好開心,幹麼聊工作?」

「是,現在有王朔野做後台,我都聽你的。」

「幹麼這樣說。」白雪跟亞麗乾杯,滿桌子食物,她們努力吃,最後白雪盤中那塊牛排還剩一半。丟掉可惜,於是請服務生打包帶回家。

「跟我吃飯就算了,」亞麗諄諄告誡。「以後要是跟王朔野吃飯,千萬別打包,很難看。」

「怎麼會,這有什麼?」

「上流社會的人不會這樣,社交名媛都怎麼應對進退,白雪,你要趕快學學,畢竟你的追求者可不是普通人。」

「是喔,就打包吃剩的食物,哪有這麼嚴重。」

「想讓王朔野的熱情瞬間冷掉,就這樣做吧。」傻丫頭。

傻丫頭吃飽喝足,跟亞麗道別,搭捷運返家。

從捷運站散步回小區,拎著牛排慢慢走,品味這一整日的奇特遭遇。回憶王朔野電話中的話語,想啊想啊,一路上笑盈盈。

雖然亞麗對她幼稚的報復行為不以為然,但白雪覺得,真是幹得好!

假如,假如啊,沒江品常給的好建議。

之前被王朔野嚇到,喊出那聲對不起後,就這樣讓事情結束,之後躲著王朔野,時間過去,心中那股氣會消失嗎?不,那股氣,不知要纏多久才嚥得下去,她會無限迴旋罵自己,當時幹麼那樣那樣的……

到時候,她會厭惡自己的軟弱。

人生就是這樣,越活越制式,有固定的朋友、有固定的地方窩、有固定的工作方式、有固定的與人斡旋的態度。在固定也習慣了的種種之間,是不是也不自覺地視野狹隘、行事僵硬?然後因為行事都差不多,獲得的結果也都相似?

看不開的那些,依然看不開。

不懂如何面對的那些,一樣不懂。

聽到的意見,因為都來自固定朋友所以也沒新意。

而,江品常像一扇新的窗,讓白雪觸及嶄新的行為模式。跳脫以往的反應方式,也贏到了新的局。

白雪停下腳步,看著巷口電器行,黃色燈光,黑暗中微微亮。

他在嗎?

又看了看手中的牛排。

嗯……那個人,需不需要宵夜?茹絲葵的牛排喔!

換做別人,白雪絕不好意思把吃剩的食物給人。

但是江品常可以,那傢伙連她手中的冰淇淋都搶去吃呢。

西典二手電器行,門邊停放一輛三輪車,車上堆棧破爛紙箱,車旁懸掛著的大袋子裡,都是回收的寶特瓶罐。

屋旁空地,從屋簷垂吊下來的一隻燈泡下,有三個人圍在矮桌前喝啤酒、嗑瓜子。

是六十多歲高瘦的老闆黃西典,收破爛維生。,五十幾歲的胖寡婦劉大姐,她腳邊有一隻黑瘦野貓,以及一隻毛色髒灰的花貓,它們默默啃著劉大姐帶來的魚骨頭。然後,突兀地夾在這二人間的年輕帥哥是江品常。

小方桌,三人各一邊。

他們湊近,透過燈泡光線,爭看舉高高的三張X光片。

黃西典跟江品常正熱烈討論著,他們研究男人下半shen的X光片。

「我看跟之前差不多啊,陰影沒擴大--」品常說。

「就是啊,我看也一樣,醫院就是想A錢,才半年又要老子去治療,他馬的之前開刀開假的啊X.」

「真慘。」劉大姐嘖嘖嘖,研究黃西典的片子。「說真的,老典,我看你這個雞雞啕,差不多掛掉了。」她在X光片上比劃。

「你看陰影從這邊一直到--」

「死老太太!」西典拍開她手。「比什麼比,走開啦,看這種東西小心你眼睛瞎悼!」

「這麼小的雞雞掛掉也沒關係,不要治療了,討皮痛啦。」劉大姐說完,品常跟她大笑。

「X!嘴巴更賤一點沒關係,你才去開你的,看到沒?膝蓋這裡都空掉了。」西典對她的X光片說教。「只剩骨頭啦,韌帶都壞光了啦。」

「換人工關節要復健浮,呀系賣啕啦。」

黃西典指了指品常手中的X光片。「你咧,你的醫生怎麼說?」

江品常拿高那張頭部的X光片,腦殼內有一朵花狀腫瘤。「還好,離視神經還有一點距離。」

「唉,我們還能開刀,阿常連刀都不能開。」劉大姐歎息。

「廢話,大腦開不好會趴代。」黃西典呸道。「像我們這種沒背景的人,就算腦子開壞了也沒錢打官司,而且都會叫實習醫生開,我跟你們說,進了手術房就是靠誰背景大後台硬啦。」

「不開刀,這樣下去眼睛瞎掉怎麼辦?」

「瞎掉都比趴代好。」

「還是你換個醫生吧?一直吃藥不大好吧。」

他們倆熱烈討論品常的X光片。

本人倒是漫不經心地喝茶。「我以後不上醫院追蹤了。」

「嗄?」

「不行吧?」

「可以。」他的身體他作主。

從小,他腦子裡就有一顆腫瘤,像花苞那樣,慢慢開,慢慢開。曾放射手術治療過,現在每半年,江品常要追蹤「花朵」的狀況。醫生希望他做好失明的心理準備,雖然不一定會發生。但是,偶爾他頭劇痛、畏強光、眼睛有迭影。他知道這是他必須面對的現實,而他也漸漸習慣成自然。

它是藏在腦子裡,一顆不定時炸彈。江品常寧可想成,那是一朵花。

樂觀點,至少,比得了gao丸癌的老闆好吧?

「不好意思。」白雪過來,這三人放下X光片。

「嗨。」品常將片子捲起。

黃西典慌亂的將片子塞進包包,雞雞雖小,也不給看。

品常起身,跟白雪到一旁講話。

「我拿這個過來,看你要不要吃。」

「這什麼?」

「茹絲葵的牛排,我吃不完。」

「茹絲葵?這麼高檔當然要。」他笑笑收下。

「是王朔野請的。」

「哦?」有內情喔。「看來你打贏跟大魔王的戰爭了。」

「何止,後來發生很不得了的事。」白雪想講,但看看那邊,他朋友在等。「你們這麼晚還在聊天?」

「嗯,是我老闆跟他朋友。」

「喔、那……那我先走了。」其實她想留,其實不想走,好想跟他說關於今天的種種,想告訴他,她的心情。好怪啊,一直在對這個人交淺言深。白雪才走了幾步,就聽他喊。

「等一下,過來--」拉住缸雪,他們往屋後走,品常跟那頭的老闆喊:「你們聊,不用管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0:26

他帶白雪到屋後。

白雪看到一個奇特老舊的東西,跟一堆破爛生銹的電器擺一起。月光朦朧,冰冷尖銳的廢電器間,那東西顯得溫潤高貴。

「是古早的中藥櫃,你怎麼有?」白雪衝過去,圍著那東西看。

「要不要?我看你顏料跟畫材都放地上,這個拿來收畫具應該不錯。」

「我要!」白雪興奮研究著。

「撿回來時不是這樣子,我整理過了。」

「這麼棒的東西誰捨得丟?」

「拜託,半夜附近繞繞,可以撿回一堆寶貝好嗎?台北有錢人真多。」拉開幾格小抽屜。「這種仿古設計新的很貴喔。我看丟了可惜,想說也許你要--」

「當然要,我要!我就是一直找不到適合的櫃子才不收畫具,我也不想隨便買,我喜歡這個--」

「OK,現在給你送過去。」

「等一下,這要賣多少?」

「不用啦,反正是撿的。」

「不行,至少要給工錢吧?」老藥櫃整理得好美。

「你給了啊。」他揚揚手中牛排。「茹絲葵牛排,值!」

「那幸好我有送肉來。」白雪哈哈笑。

「就是,好心有好報,先跟我把這個搬上車子。」

「是。」白雪雙手巴住藥櫃。一、二、三、搬……

「休旦幾咧!」老闆目光如電,殺過來,一把揪住品常。

「肖年狼,你金罵系安怎?」國台語摻雜,西典很激動。內賊難防啊……

「送櫃子過去啊,這要給她。」

「啊都不用問你老闆?這個偶可以賣錢捏!」

就知道沒這麼好康,白雪問:「這要賣多少?」

「我想一想喔,這種仿古藥櫃市場上滿搶手的,很多咖啡館都喜歡擺這種東西,你是阿常的朋友我算你便宜一點就--」

「老闆。」江品常一把摟住瘦弱的老闆。「櫃子是我看到我撿回來,髒掉跟壞掉的地方是我處理好的。」

「阿常,你用什麼把它載回來?」

「貨車。」

「貨車誰的?」

「你的。」

「修理櫃子的工具誰的?」

「你的。」

「所以這櫃子誰的?」

出--有火藥味。白雪默默退到邊邊去,不妙。

別怕,戰事很快平息。江品常好溫柔地幫老闆順了順垂落額前的亂髮。

「老闆……我要辭職。」口氣溫柔得就像說我愛你。

「你又辭職?」可見不止一次。

「不太爽,不幹了。」

「不要這樣,你情緒起伏好大,剛剛我們不是還很要好的在喝茶?」

「阿常不做了嗎?」劉大姐奔來。「阿常,讓我請,我歡迎你來。」

「老太太你閉嘴。」黃西典把品常推向櫃子。「拿去拿去,臭小子。」

「謝啦。」品常朝白雪使個眼色。「過來。」

西典咒罵著回去喝酒。「氣死我,難怪我雞雞會生病。」

「你趴代岣,阿常會被你威脅喔,你整間店靠他欸,越老越笨。」劉大姐虧他。

在車上,白雪好奇問他。「為什麼你老闆這麼怕你走?」

「因為我有用心訓練他。」

「你訓練老闆?!」

「不行嗎?」

到了,下車,合力將櫃子搬向電梯,白雪還在追問。「你怎麼訓練老闆?」

「很簡單,你就想,如果我是我老闆,會聘用我這樣的員工嗎?然後,針對他要的下手。重點做到就好,不是重點的略過。」

「你那個老闆有什麼需要?」

「他身體不好,希望員工體力好能搬貨,要懂修電器,薪水不計較,忙的時候願意加班,不會吵著要加班費,就這樣。」

「聽起來不是好工作。」老闆佔盡廣宜。

「我倒是做得滿愉快。我需要地方住,又不喜歡被管。只要把該做的事忙完,也不用一直在店裡,很自由。」

「唔,各取所需。」

「是,現在他用我用習慣了,他不可以沒有我,我可以沒有他。我沒房子車子甚至兒子要養,拍拍**隨時可以走。所以他當然怕我。」

「沒見過兩袖清風還這樣驕傲的。」不得不佩服這傢伙。

櫃子搬進客廳,白雪撈起畫具顏料,逐一分類,收進藥櫃,一邊叨叨絮絮跟他說王朔野的事。

江品常坐地板,攤開紙盒嗑牛排,已經冷掉的牛排也吃得津津有味。

雪蓮窩在他腿上,坦胸露背,玉體橫陳,癡癡望他。

「雖然之前氣他,但是他慎重道歉,又請我跟經紀人吃大餐,我就心軟了,我是不是很沒骨氣?」白雪將顏料放抽屜內排妥。

「這不是沒骨氣,這是大器。」吃完牛排,往地上一攤,他躺平,打個飽嗝。「好撐。」

「欸,你覺得他要追我是認真的嗎?可是他怎麼可能喜歡我?!」收拾完,白雪過來,蹲在他旁邊。

品常轉頭,望著她。「為什麼不?你有才華又漂亮。」

「是哦。」白雪喜孜孜。「我發現一件事。」

「哦?」

「每次跟你聊天,心情就變得好好。」

「不意外。」他雙手枕腦後。「我啊,不只多功能,還賞心悅目。」

「是,你是萬人迷。」

「你也是啊,王大老闆愛上你了不是?!」

「我該接受嗎?!」

「看你喜不喜歡他嘍?」

「喜歡是什麼感覺?」

「沒談過戀愛?」

「以前忙著賺錢哪有時間談戀愛,房貸才剛繳清呢。」

「反正是他先發球的,你就靜觀其變,先觀察看看。」

「不知道王朔野要怎麼追我--喂,你們男生都怎麼追女孩子?」

「沒追過,不知道。」

「嗟,還以為你很有戀愛經驗。」

「我幹麼追?女人都主動來找我。」

「很驕傲嘛。」

這樣聊天很愉快,白雪也躺下,把手枕在腦後。「好難相信,王朔野會喜歡我,松野集團的大老闆欸,沒想到我這麼有魅力,呵呵呵。」

「很樂啕?」

「第一次有人跟我告白啊,還是大人物。」

「看你這麼樂我還滿羨慕的,畢竟對我這種老手來說,約會啦、牽手啦、擁抱啦、接吻啦、上床啦,都習慣了,已經不會再因為人家喜歡我,就興奮成這樣。」

「我看起來很興奮?很明顯嗎?」

「很明顯。」一直在談論王朔野的事,還笑盈盈,這還不明顯?

「我很膚淺吧?」白雪慚愧。「被有錢男人追,就這樣高興。可是我真希望我的男朋友要很有能力,可以照顧我。然後我只要當廢材,什麼都不用會,把一切交給他發落,只要當個傻瓜,享受好日子--怎麼辦?我真的好虛榮。」

江品常大笑。

「幹麼笑?」

「真老實。」看向右側的她,他說:「你內心拉扯得真厲害。」

白雪窘道:「因為我之前口口聲聲討厭他、咒罵他,現在被喜歡了卻這麼高興,自己都覺得可笑。」白雪拍拍臉。「是虛榮心,這絕對是虛榮心!」

很有罪惡感喔?「我問你,不考慮價錢,肚子餓的話,一碗白飯跟五星級飯店自助餐,吃哪個?」

「當然是五星級自助餐啊。」

「想吃只果,一個是幹幹癟癟的只果,另一個是飽滿多汁泛著粉紅色澤的富士大只果,要吃哪個?」

「當然是富士大只果。」

「但是因為人不可以有虛榮心,所以要逼自己吃白米飯跟爛只果,這樣顯得比較高尚。你覺得有比較好嗎?」

「這樣好像……滿虛偽的。」

「比起真誠的虛榮,虛偽更可怕。像某些愛慕虛榮的政客,卻刻意表現出生活簡樸的姿態,表裡不一,更惡。」

「沒錯。」白雪懂了,心裡也舒坦了。「所以就算我跟王朔野交往,你也不會輕視我。」

「我只會嫉妒你,恨不是女人身。」

「你才不會。」白雪大笑。

「陳白雪--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跟有錢人交往,錦衣玉食,及時行樂,有什麼錯?如果不開心,大不了餅了,有什麼損失?幹麼想得這麼嚴肅?不要管別人怎麼想,當下開心就值,人生很短,想幹麼就幹麼,不要有遺憾。」

原本還忐忑,聽君一席話,忽感前途光明,前路鋪糖粉,自我感覺大好。

江品常輕描淡寫,就把她糾結成團的思緒爬網乾淨。隨便幾句話,就讓白雪背上好似生出翅膀,可恣意飛往任何想望處,只要她喜歡,都可以盡興擁有,不需要有罪惡感。跟他相處,好滋補。

「白雪,有件事我很好奇,你沒交過男朋友應該很單純,但是,你養的貓為什麼會這樣?」品常指著腳,雪蓮蹭他,尾巴伸得筆直,興奮直顫,已磨蹭到如入無人之境眼看就要上天堂了。

「你怎麼教育它的?平常只有貓在時,你都在做什麼,害它耳濡目染變這樣?」

「我哪有做什麼?」哇咧,貓淫蕩怪主人喔?它是畜牲欸。白雪滿臉通紅。

「它以前不會這樣,你出現後才這樣,所以是誰影響?是你不是我。」

「喔,知道了,原來是我太有魅力了。」將貓兒捧起,與之對望,還親了親它的臉。雪蓮一隻貓爪輕放他鼻尖,兩眼瞇,肚腹咕嚕嚕。「雪蓮真可愛,送我吧,我缺個床伴。」

「你變態!」趕緊把貓搶回,硬生生教這對情人分開,惹得雪蓮狂嚎。

品常大笑。「我回去了,改天聊。」

江品常,告辭也。

下樓,經過管理室,一輛花店的貨車停大樓外。

江品常聽見花店少年問警衛。

「請問,陳白雪小姐住這裡嗎?有人送花給她。」少年捧著大把白綿綿花,每一朵巴掌大。手捧二十幾朵,足邊,三隻花籃,都是這花兒。

品常認出來,是昂貴又稀有的牡丹花。

這陣仗,不只管理員吃驚,連出入的住戶都忍不住看幾眼。

管理員忙透過對講機通知白雪,讓花店少年將花兒送上樓去。

品常微笑,擦身而過。看樣子,王朔野果真為白雪著迷。揮金如土,彈指間搞定,有錢人把妹,招數都瓖著金邊哪。

白雪開門。

見一籃一籃花兒搬進客廳。

好美的花兒,淡淡香氣漫進來。雪蓮咬住其中一朵,叼去邊邊啃。發花癡時,吃團花…已墜入桃花期。

白雪簽名,收下卡片。「喜歡嗎?是你愛的牡丹。王朔野。」

超喜歡。坐在一室花海間,白雪陶醉、感動、暈飄飄。他果然是無所不能的白馬王子,這麼貴的牡丹一出手就九十九朵。

她……果然是值得被寵的公主。啊,這才是她的命啊,眼淚掉下來了。

久違了,小公主。

爸媽死後,就沒了的尊寵,現在,又回來了。

摟一把牡丹在懷,陶醉地嗅著香。躺地板,愉悅地賞花。墜入白綿牡丹懷抱間,恍惚,迷茫,傻笑,如此陶醉足有一個多小時--

然後……被殘酷的現實擊潰,浪漫情懷破滅。

白雪焦頭爛額,忙得團團轉。修剪花梗,找容器裝。家裡能插花的容器都搬來,也處理不了這堆嬌貴牡丹花。

「亞麗、你快過來。」最終,筋疲力竭打電話跟亞麗求救。

有錢人不會想到,他們送的貴禮帶來的影響。

白雪沒傭人伺候,心中小公主雖然為牡丹花雀躍。可現實中,她不是有人伺候的公主,只須勾勾手,交代下人一聲。「去把花插起來--」百朵牡丹便自動歸位,瓶中盛放。

可憐陳白雪,光是用文具剪刀剪花梗,就剪到手指破皮快手殘。缺容器,最後只好把牡丹花都搬進浴缸,讓它們好可憐地開在浴缸裡,這是暴殄天物啊。

「哇靠--」亞麗趕來,被牡丹風浴室嚇傻。

「你看,怎麼辦?!」白雪披頭散髮,眼下有黑影,她被牡丹折騰,沒辦法睡。

「這麼貴的花如果放著不管會遭天譴吧?」人家在花園開得好好的,竟被人類摧殘到此。

亞麗看白雪哀怨苦惱,猛地抱肚大笑。「天啊天啊,第一次看到有人收到花會憔悴成這樣,哈哈哈,真是太搞笑了你。」

白馬王子賜厚禮,白雪小公主竟承接不起。唉。

愛情電影裡,收到滿屋鮮花的女人,教人看了好羨慕。但是!都不演後來那滿屋花兒怎收拾?!

拜託,誰家有那麼多花瓶等花來插?更甭提台北市丟垃圾都要買昂貴垃圾袋,這花兒凋謝要處理也是一大麻煩。浪漫很好,但……嗚……有後遺症啦。再往下多說一點,簡直就是摧毀羅曼史。

這日後,白雪一聞花香就頭暈反胃欲嘔。

亞麗罵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開啥玩笑,你試試在滿屋濃郁花香待三天三夜,你試試!

王朔野這個人就是高調,為了表現他的誠意,在白雪好不容易求爹告娘地要亞麗送走半數牡丹花,讓牡丹物盡其用,開到各路好友家中後,第三天晚上,有人按鈴。

同樣的花店少年,同樣又送來三大籃不同色的牡丹。

白雪顫抖地收下卡片。

「好懷念跟你相處的時光,可惜馬上要到舊金山出差。這是另一品種的牡丹花,大紅色的。喜歡嗎?我會打電話給你……朔野。」

大老闆飛機一搭,咻地天涯海角去。

唯恐白雪忘了他的存在,留下一屋火紅牡丹。紅如血,紅遍屋子各角落,紅得刺目耀眼。

白雪癱在火紅花海間,第一次領悟到,浪漫,是會死人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但白雪不想死,牡丹最後靠亞麗廣大人脈送光光。王朔野心血來潮搞浪漫,殊不知帶給白雪驚嚇遠超過浪漫。

王朔野來真的,一到舊金山就打電話給白雪。

「你喜歡的花真稀有,幸好追你的人是我,才有辦法送。」邀功嗎?

可苦了白雪啊。「那個花很貴,而且很快就謝了,你不要再送了。」千萬別再來了啊。

「不用管錢的事,重要是你喜歡。」

可我寧願折現。白雪暗暗歎氣。那花不能吃又不好照顧,真浪費。

停!桂抱怨,會遭天譴的,被這樣疼,是公主才有的待遇啊,要習慣。

王朔野傳舊金山街道跑著的oable貓照片給她看--

「坐過這個車嗎?舊金山特有的。」

「沒有,我沒出過國。」

「哦?下回出差帶你去。」

這意思是?不好意思問得太詳細,但白雪心中有困惑。

請問你這樣講,是要住同一間房嗎?可是我們還沒那麼熟啊?如果分兩間房我當然可以考慮一起去,但我要負擔多少旅費?先生你住的飯店我應該住不起吧?那難道要讓你出?這也不好意思吧?但不問清楚到時候萬一付不出房間錢不就糗大了?

好,她想太多,卡在奇怪的點上。

白雪支支吾吾。

王朔野又說:「我常跑舊金山,有時也跑溫哥華,香港也常去,半島酒店的下午茶很好吃,你一定要吃看看,下次一起去吧。」

白雪又困惑了。

這樣講是要請我吃嗎?萬一要我付,我付得出來嗎?啊……惱人啊惱人。

王朔野傳他預備開會前的自拍照。

西裝筆挺,威風凜凜坐在會議室內。

案上擺數據,只果計算機放閃光,頭髮梳得黑亮,一看就是成功企業人士。

好,我承認你帥。白雪拜倒,英姿颯爽絕對可套用在他身上。

是白馬王子無誤。

王朔野還傳他住的飯店泳池照、餐廳照。購物區、商城、美麗街景,金色陽光、海鷗飛翔的海港,誘人的大閘蟹餐,甚至是他睡著的豪華套房--

我發達了無誤,跟此人交往我真的會瓖金邊。

王朔野你好強你好棒,贊贊贊。

白雪更更更喜歡他了,這樣嚮往,這麼期待,是戀愛吧?應該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0:48

第八章

王朔野日日跟白雪分享他的行程,彷彿白雪參與了他的出差日。

當他開完冗長會議,行走在風景優美的市區,途經精品店,看見櫥窗模特兒手拎的最新款包包。

他想到那日在咖啡館,陳白雪拎的那隻老舊背包。

唔,他王朔野要追的女人,不可以摶那種雜牌破爛包,他進去,坐在貴賓室,花一小時挑選,二十幾萬名牌包入手了。

陳白雪,認識我你真是好福氣,你人生將因我改變。

想像白雪拿著新包,又驚又喜感恩不盡,他心頭一陣暖。原來這就是戀愛。過去也應付性的送過女伴名牌包,都叫秘書挑,付錢了事,哪肯花這種心思。

經過女裝店,看著櫥窗裡,模特兒身上穿的雪紡洋裝。

王朔野呆住,女模特兒冰冷的臉,換上白雪甜暖的笑顏。

白雪要是穿這件一定很好看,想到白雪大學生式的樸素穿著,唉,他王朔野喜歡的女人,不能隨便穿。又走進服裝店,買下兩套洋裝。白雪隨便穿都那麼可愛了,假如經過他改造……想像白雪穿性感洋裝的模樣,他身體亢奮了。

他苦笑,這趟出差感覺特別寂寞。頭一回滿腦子不是公事都是陳白雪。

最後,他甚至在百貨公司文具部,挑了幾款手工皮革制的昂貴素描簿。

白雪是畫家,一定喜歡。

拎著大包小更戰利品回到飯店。

「朔野?」沙發區,一個戴墨鏡的女子見到他,迎上來。

「好巧啊,你也住這裡?」摘下墨鏡,是譚恩美。

「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來探親啊,真有緣。我住六樓,605房。」恩美說得漫不經心,其實私下是煞費苦心。

她先打聽到他出差固定入住的飯店,再安排不經意巧遇。這巧合,她費心鋪陳啊。這就是戀愛,教她不遠千里來。趁拍片空檔,要跟王朔野在異鄉甜蜜行。

她問:「你來度假還是談公事?」

「公事。」

「買這麼多東西?給誰的?」恩美眼尖,認出都是些名牌袋子。「給我的?」

「不是。」王朔野冷淡道,走進電梯。

「真失望,還以為你心裡有我呢。」恩美跟進去。「你最近對我好冷淡。」

「我們又不是情人。」他淡淡一句,恩美笑了,掩飾心中酸楚。

「那……我們是什麼關係?這種關係嗎?」貼到他身上,小手在他胸膛、下腹游移。

「在國外真好,都不用擔心狗仔。」小嘴在他耳邊呢喃。「人家……想要……你。啊……」

抓住她手,王朔野瞪她一眼,不屑地甩開她手。

電梯門打開,他出去,拿出房卡,刷開房間門。

一雙小手,柔軟身體,自背後纏過來。「你知道嗎?我裙子裡什麼都、沒、穿……啊、親愛的!」她放浪大笑,被他拽入房裡。

砰,門踢上。

買給白雪的禮物,散落一地。

燈沒開,將恩美推倒在床,他動作粗暴,扯落她洋裝。她圈住他頸子啡吟,熱情回應,長腿勾上他結實的tun,原始慾望,一觸即發。

他們在黑暗裡狂野激情的**。

發洩完,王朔野開燈,點煙,恣意抽起來。

譚恩美luo著身,下床,坐梳妝台前補妝。

王朔野瞇起眼,欣賞那副性感柔美的女體。

那是精心保養出來的身體,膚白若雪,觸如凝脂滑潤,彷彿掐得出汁。那也是讓男人想蹂躪的身體,他過程中豪不憐惜,也沒那個必要,她跟他一樣慾望強,他們相處就像發情野獸,xing愛互動很過癮。

可是xing欲就像肚餓時急解饞,吃飽就厭膩。

這女人除了肉體,沒他要的東西。

但……譚恩美跟他想的不一樣。

這一年多,王朔野都跟她好,令譚恩美開始相信,除了美貌,他在情感方面也是需要她的。她只要在肉體上竭力滿足,他就沒那個心思對其他女人動情。譚恩美對自己的身體有自信,補完妝,梳過發,不急著穿上衣服。她走到散落的那禮物,蹲下,從紙袋裡抽出盒子,拆開。

「哇,好別緻的包包。」拿起來觀賞。女用包,他想送誰?

「不要碰。」王朔野喝止,熄煙。

「借背一下有什麼關係。」恩美掛肩上,對鏡子擺姿勢。「好看嗎?」

「我叫你放下!」他怒喝。

恩美震住,轉身看著他。「幹麼發脾氣?」

王朔野走來,一把奪走包包,表情凶悍嚇人。「出去!」

「好好好,我不碰我不碰。」恩美忍住委屈,強堆起笑臉,勾住他手。

「我們叫東西吃好不好?我餓了,剛剛你好激烈,把人家弄疼了!」

「你回去。」粗魯地一把推開她,美眸氤氳了。

「你……嚇到我了。」眼看就要落淚了,他臉色卻更難看。

「你哭試試看,最討厭女人哭哭啼啼,搞不清楚狀況。」將她的衣服撈起,扔向她。「除了商業合作,我們之間就只有性,所以不要拿眼淚勒索我。」

「朔野……」

「假如你有別的期待,以後就不要見面。順便知會你,八月合約到期後,松野不打算續約。」

她知道,傳聞他找了新竄起的年輕女星,她的死對頭周雪芙,雙方正積極洽談新產品合作,她盤算對策,正是為此事來的。看來王朔野是對她膩了,怪不得最近好冷淡。周雪芙搭上他了嗎?

譚恩美不走,也沒穿上衣服。她將衣服怒扔在地,方才討好的表情消失,換上冷笑,神情冰冷。

能跟不簡單的大人物來往,恩美也不是省油的燈。

「是周雪芙吧,怎麼?那個賤女人也讓你睡了?滿意嗎?現在想把我像用過的衛生紙扔掉?」休想,她來時已想好對策了。

跟她無關,但他沒必要解釋。「這幾年代言費你可沒少拿。」

「所以呢?私底下我給你的服務可不少。」

「上床嗎?」他了。「你自願給的額外服務,我沒理由拒絕。當然,結束合作後,如果想繼續跟我維持這種關係,有需要的話會再找你,僅止於此。」

她笑出來。「恐怕不能僅止於此了。」他越是羞辱她,就越激起她的好勝心。

走著瞧吧。

恩美走向床鋪,坐下,靠著床頭,交迭長腿。她笑了,軟綿綿的嗓音很性感。

「親愛的,告訴你好消息,你要當爸爸了。」這無敵萬用老哏最有效,殊不知古今中外多少大企業主,栽在這上頭?自從聽聞松野和周雪芙有接觸,恩美就處心積慮計劃懷孕,這是她的危機意識。

她三十三歲了,再積極,還能靠美色賺幾年?嫁個有錢人收山才是正途,她避孕藥很久沒吃了。

王朔野看著譚恩美,她在笑,笑容甜美,但他覺得好賤好醜。

過去,她吸引他的,除了商業利益,就是那副美麗身體及絕佳床技。

現在,那唯一吸引他的蕩然無存了,只剩厭惡。從這刻起,就算她譚恩美全身脫光雙腿打開橫陳在面前,他也沒興致上她。

譚恩美往後躺,舒服地伸展肢體。

「我覺得內政部可以找我代言呢,現在都鼓勵生育,我多麼積極配合政府的政策。」

王朔野不愧是身經百戰的企業家,他來到譚恩美身旁坐下,掐住她下顎,瞪著她的臉,一字一句清晰道--

「拜託生下來。」他微笑。見她怔住,又說:「孩子生下來,驗完DNA我會收養。」掐住她的手更用力。「至於你,我會確保我的律師做出萬全準備,讓你身敗名裂,還有,一毛都拿不到。」

說完,溫柔的手掌覆在她肚腹。「幾個月了?看來換代言人是對的,挺著大肚子怎麼幫OL產品代言呢?」

「謝謝你的祝福,我會的,生個胖小子給你。」她羞憤,但強裝鎮定。她站起來,穿回衣服,走出去,正要開門,聽背後王朔野說--

「提醒你,回去把合約讀透。代言期間行為不檢,該賠償的費用先準備好,我請律師跟你談。」

「王朔野!」她吼,見他只是淡定微笑,怒罵道:「你就是松野負責人,行為不檢?跟你嗎?不要好笑了!」

「你……去了幾次澳門?」

譚恩美臉色驟變。

「輸了不少吧?才急著找長期飯票。其實我需要的話,付錢就有女人陪,但職業在賺的,我嫌髒。可惜你讓事情變得麻煩,你以為我跟女人來往不會先做調查嗎?賭博已經違反我們的合約,我會請律師跟你聯絡--」

譚恩美哭了。「你、真夠狠--」

「不,更狠的人是你,你是懷著什麼居心懷孩子的?那種孩子我不要,生下來就是悲劇,只會被你養成性格扭曲的變態,我不可能愛他。」他冷笑。「你看是要自己處理掉,還是等著身敗名裂。」

她惹錯人了。

她很快會知道,人財兩失、事業盡毀的痛苦。貪婪很好,但冒失的貪婪只會令你失去一切,連後路都沒了。

譚恩美沒戲唱,威脅不成,狼狽離去。

王朔野點煙抽,感到厭膩。這女人用盡心機,想從他身上得到好處。

他想到陳白雪嗆他的話……

「王朔野,你是生意人怎麼會說出這麼不專業的恐嚇?就算你是呼風喚雨大老闆,只要身上沒我要的東西,就威脅不了我。」

再看看地上那堆要給白雪的禮物。

世事有時真諷刺。

當她不打算跟他要任何東西、不希罕他。結果,他情感澎湃,想給她很多,還喜歡上她。因為看過太多使著心機的嘴臉,那些人就算穿得再得體,話講得再漂亮,他也能嗅到一股臭味。

而,白雪,有乾淨爽朗的表情。

王朔野從不會跟那些讓他發洩慾望的女人待到天亮。

但他最近會幻想,當他醒來時,看見陳白雪就睡在身旁。

原來這是戀愛,感覺這麼美好。

他打電話給陳白雪。「在幹麼?」

「我正想跟你說,你這樣跟我講越洋電話,一講就好幾分鐘。你知道SKYPE嗎?我申請了,我給你賬號,你打SKYPE,免費的喔。」

他大笑。

「這有什麼好笑的?」白雪困惑。

「你竟然在擔心這個?」傻丫頭。

她還認真解釋。「看到帳單你就笑不出來了。揮金如土,也不能這樣啊。幹麼讓電信公司賺?網絡很進步了。」

三個女人約好去吃白雪最愛的平價回轉壽司店。

美惠把她的尚能哥也帶來了,亞麗一見胖胖的萬尚能就生氣。

「姐妹聚會,他來湊什麼熱鬧?」亞麗翻白眼。

「尚能哥也還沒吃飯啊,他又不會打擾我們。」美惠牽住尚能哥的手。「人家特地載我過來的。」

「是,都忘了你沒他就殘廢。」

「你--」

「好了好了進去了。」白雪打圓場,一夥人走進平價壽司店。

萬尚能脾氣好,挨罵了也只是笑。他幫美惠拉椅子,他幫美惠拎袋子,他一入座,美惠舉手,喊聲:「茶。」

立刻泡茶,恭敬遞上。

交往十多年,還這麼寵美惠。

白雪看了真羨慕,有男朋友真好。

這回轉壽司店,要用餐尖峰時間去,這時候盤上的食材最新鮮。萬尚能在一旁服侍女友,默默聽她們講話。

美惠跟亞麗追問王朔野的事。

美惠說:「所以……他每天都從舊金山打越洋電話給你?哇,他認真要追你欸。」

「唔,他說下次出國要帶我一起去。可是他住的酒店、吃的餐廳,我消費不起啊。」

啊,愛吃的鮭魚來了。

等一下,冷筍也來了。

鮭魚好還是冷筍好?白雪伸手,正猶豫。

「我要吃鮭魚!」美惠喊。

收到。萬尚能手長又快,恨啊……鮭魚被截走了!

白雪趕緊追拿冷筍。「筍啊……」筍也去了,轉盤好快,嗚。

別管荀了,回到剛剛話題。

亞麗笑白雪。「拜託喔,跟王朔野出去,他會買單好嗎?這也好煩惱?他誰啊?他還需要你分攤嗎?天真!」

「對啊,我跟尚能哥出去,吃飯旅行都他買單。我想付,他還會罵我呢。」美惠愛嬌地覷向男友。

「自己的女朋友嘛。」萬尚能靦腆地笑。

一天不放閃會暴斃的就是林美惠吧。

「是是是,尚能哥一級棒棒一級棒。」亞麗翻白眼,繼續開導白雪。「你就安心享受被追的快樂,把王朔野當補品那樣滋潤自己,這是身為女人的福氣。」

「可是我們還不是男女朋友,如果一起旅行讓他出錢,我是不是就要跟他住同一間房?萬一他要對我做什麼,我……一定要跟他那個嗎?」

這是個好問題。男人機票旅館都買單了,要你陪睡你能理直氣壯拒絕嗎?拒絕的話會不會太過分?

「當然不行,太快上床會被鄙視的,要慢慢來,這樣男人才會珍惜你喔,女人不可以輕浮,我最瞧不起隨便的女人了。」很好,打亞麗一槍。「尚能哥,你是男人,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呃……對,對。」他尷尬地直點頭。

「是,全宇宙都知道你珍貴的第一次獻給誰。」亞麗冷哼。跟白雪說:「我們都幾歲了?青春有限,肉體會老。我告訴你,感覺對的話就上。啊……何況是那麼可口的男人,一想到王朔野那個體格啊,我流口水啊。」

「我看還是謹慎好,不要那麼快和他旅行。」

美惠說:「我贊成!要確定想跟那個男人一生一世,才可以那個喔。就像最近那個誰說的『選男人又不是選插座』,是不是?要珍惜自己。」

「聖女貞潔,我快吐了。」亞麗反胃。

白雪回憶道:「我要像我爸媽,我爸第一次戀愛就是跟我媽,我媽也是。結果他們結婚後,感情好好……鮭魚肚?我要吃鮭魚肚。」

鮭魚肚來了,它來了。

但是緊接著鮭魚肚的是龍蝦壽司。

「龍蝦壽司好像不錯。」正要拿鮭魚肚,忽住手,改拿龍蝦壽司但--

鏗。左邊一位太太,整個上身橫過來,搶走龍蝦壽司。

白雪錯愕,趕快追捕游過去的鮭魚肚。

鏘。太太的小孩動手,先一步拿下。

白雪僵住。

「你每次都這樣。」美惠歎息。「每次回轉壽司都看你吃得這麼緊張,想吃什麼趕快下手有這麼難嗎?秋葵……」

是,尚能哥截走秋葵獻給美惠。是不難岣,她有尚能哥啊。

白雪歎息:「轉盤太快,我來不及想清楚--」

「看吧。」亞麗大笑。「這就是猶豫不決的下場,過了這個村未必有那個店。」她拍拍白雪肩膀。

「所以我跟你說,那些有錢人啊,重視效率,時間就是金錢,趁人家喜歡你少擺譜。想那麼多幹麼?沒結果有什麼關係。跟富豪交往的經歷可不是每個女人都有啊。」

可是,人家要的不是累積經驗,而是跟伴侶一生一世。畢竟有個超專情的模範老爸啊,她對愛情也很認真,萬一要跟王朔野交往,那就要一生一看看美惠跟萬尚能,甜蜜恩愛,眼看年底就要結婚,白雪羨慕這麼專情的男人,堅毅的感情。王朔野條件好,但,專情否?白馬王子除了有貴氣的白馬,如不專情,她也不要!

返家後,喂完貓,洗完澡,白雪舒舒服服躺在地板上,蹺著腿,看著最新的《dpi》,喝著冰可樂。啊……舒服,愜意,這才叫人生。等等,且慢,如今,她好像只缺個男朋友來疼--

戀愛嗎?如果有男朋友……如果真的跟王朔野戀愛了……和他去旅行住在同一房,他們會……

白雪想像著--

王朔野來了,luo著上身,古銅色皮膚,體魄硬朗,肌肉結實。他來了,俯過來,雙臂撐在她兩側,黑眸熾熱地凝視她。

「白雪……」瘖啞嗓音,性感呼喚。玩弄她黑髮,掏一把,鼻間嗅聞。

「你……好香。」嘴貼近,貼近更近……

「啊羞死人啦。」扔了書,蒙住臉,光想就不好意思,春心蕩漾啊。

叮。門鈴響。

他來了?!缸雪跳起。不可能不可能,他在舊金山。衝去開門,隔著鐵門,看見似曾相識的面孔。

白雪驚喜。「檀熙姐!」

沈檀熙摶高水果禮盒。「我買了你最愛吃的水蜜桃喔。」

「好久不見--」趕緊開門,這才看見沈檀熙身邊跟著一個小男孩。

沈檀熙跟男孩說:「這是白雪姐姐。」

「白雪姐姐好。」男孩一鞠躬,很禮貌。

沈檀熙牽著孩子進來。「我兒子,可愛嗎?」

「你結婚了?還--生了小孩?」以為她永遠不婚呢。

「拜託,都十年了,我都快四十歲了,有孩子很正常好嗎?」

但白雪記憶中的檀熙姐,還是那個時髦幹練,嚷著不婚,一天到晚給老爸逼稿子的大編輯啊。

「貓貓,貓欸!」小男孩喊。那邊,聽見動靜,雪蓮已殺過來,充滿活力的跑姿,飛揚的貓毛,宛如大草原上一隻野獅子。

「貓咪……」男孩蹲下,張開雙臂。

雪蓮張嘴,撲向男孩小腿--

「小心!」沈檀熙喊,擋在兒子身前。雪蓮張嘴幾乎吻上小男孩的腿時,白雪撈起它,把它關進房間。

「呼--」沈檀熙掩著胸口。「你們家雪蓮還是這麼剽悍。」

白雪大笑。「而且脾氣還是那麼壞。」

白雪到廚房泡茶,準備零食,款待他們。

回憶湧上心頭,爸好幾本書都是檀熙姐負責企劃編輯。她能力好,效率高,還讓爸參加國際繪本比賽,拿過好幾個獎。每次她一打來催稿,爸就驚恐哀號。

「完蛋、完蛋,要挨罵了!」老爸會抱著畫稿苦苦沖吟。「告訴她我畫不出來,再延兩天,兩天啦。」

媽會幫著接電話。「檀熙,吃飯沒?過來吃,你在的話,他馬上就畫好了。」

「你這個叛徒!」老爸慘叫。

那段日子真有趣,當時大家常聚在一起吃飯,談論出版界的事,白雪總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檀熙姐有本事,眼光又好,只有她,能教爸爸心甘情願修改畫稿。

白雪記得籌辦喪禮時,她出錢出力,幫忙很多。這恩情,白雪牢記著,她是他們家的貴人。往事隨故人出現,浮現心頭。

對沈檀熙來說,何嘗不是?她環顧客廳,該淘汰的老電視還在,書架擺在同樣位置。茶几還是方正的老樣式,一切維持舊時模樣。

「你爸的東西都在,捨不得扔?」

「嗯。」

「我經過這裡,想說你應該已經賣掉房子,想不到還住這裡。不是有貸款嗎?」

「最近剛剛繳完最後一期。」

「一個月要兩萬不是?」那時白雪才十八歲,怎麼辦到的?

「這幾年很辛苦吧?」

「苦完了。」白雪坐下,把男孩抱進懷裡。「你好瘦喔,讀幾年級?要不要吃巧克力,姐姐有巧克力喔。」

「我最愛吃巧克力,是雷神的嗎?!」

「喔,你也知道雷神啊。」

「我什麼都知道。」男孩好正經說。

沈檀熙跟白雪都笑了。

「媽咪,白雪姐姐的頭髮好香。」男孩把玩白雪軟綿綿的長髮。

「因為姐姐剛洗完頭髮啊。」

沈檀熙拉兒子下來。「你去旁邊,媽要跟白雪姐姐聊天。」

「那手機給我玩。」

沈檀熙把手機交給兒子,然後親暱地挨著白雪,熱烈聊起往事。

她們聊起那些繪本,還談起曾經跟陳爸爸要好的藝文界朋友近況。

「還好你爸出道得早。」沈檀熙說。「現在出版界不好混,前年我的公司收掉了,連資遣費都欠著呢--景氣爛死了。」

「但也有好處,要是像以前那麼忙,檀熙姐會結婚嗎?」

「唉,也是。那時忙到連約會的時間都沒有。」

「可惜我媽不在了,不然你來,她會做很多菜招待你。」

「是啊,你媽的滷肉飯是一流的,我到現在還很懷念。」握住缸雪的手,沈檀熙關懷道。?「都二十八歲了吧,有沒有男朋友?」

「之前忙著賺錢,哪有時間談戀愛。」

「一個人住?」

「嗯。」

「不寂寞?」

「忙有個好處就是連寂寞的時間都沒有。」

「說得是--白雪……這是你爸的孩子。」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拉拉雜雜的對話,不是重點。溫暖感人的重逢,斷在此。

白雪笑容僵住,反應不來。

沈檀熙再說一次。「熙旺是你爸的孩子,已經那麼久,你也大了,我想是可以跟你說了。」

白雪霍地站起。「請回去。」心,跳得急狂,腦子嗡嗡作響。

男孩被白雪的怒氣嚇到,停住玩手機的動作。「媽咪?」

沈檀熙穩穩抓住兒子的手,看著白雪。「我們不會離開。」

白雪一陣暈眩,瞪著他們。

沈檀熙說:「我們好好談。」

「我爸不可能--我爸跟我媽感情好,他不會背叛我們,再胡說八道我就請警衛趕你走,你離開,馬上!」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白雪……歇斯底里或大吼大叫都不會改變事實。」是嗎?

那這樣呢?

白雪過去,拉開大門。「立刻走。」拿出手機。「還是要我叫警察?我真的會。」

開什麼玩笑?跑來胡說八道,看她爸媽死了好欺負嗎?!

沈檀熙緩緩站起,拉起兒子,走到白雪面前。

事情夠驚悚了,想不到還有下文。

她當著白雪的面,一字一句說:「我為什麼要走?這也是我們熙旺的地方。這房子也有熙旺的一份,他有繼承權。我不喜歡把場面弄得太難看,但沒辦法,我工作沒了,要為自己打算。你希望跟我打官司嗎?驗DNA或是公開你爸跟我的情書都行,還有照片,我帶來了,要看嗎?事情鬧大的話,雖然你爸不是什麼大作家,但也小有名氣,我是顧及他顏面,才忍到現在。」

砰砰砰,中槍是這種感覺嗎?白雪腿在發抖,怔愣著,想著怎麼罵回去、怎麼將他們趕出去。拿掃把?還是吼叫?還是朝她吐口水?或追打他們?這都是電視劇常用哏,但現實中根本應付不來。

她慌了,什麼都做不了。

可沈檀熙知道怎麼做。

她砰地將門關上。「家醜不要外揚。」然後,她繼續打擊白雪。

「有件事你不知道吧,這房子的頭期款,有一半是我借你爸的,嚴格來說,沒有我,你連房子都沒得住。那時發生意外,我怕你傷心想不開,不忍跟你攤牌。」

「這我爸的房子,是他買給我跟媽的。你憑什麼……憑什麼--」

「放心,雖然房子我有分,但我不會趕你走,不過,」沈檀熙強勢地往前站一步。「你也沒資格叫我們走。」

她打開皮包,將一包紙袋放桌上。「看完這個就會知道我沒騙你,裡面都是我跟你爸的書信還有照片,我甚至連銀行匯款、借他錢的資料都印給你了。」說完,抱起兒子。「熙旺,以後這兒就是你家,我們要跟白雪姐姐和平相處,她是你姐姐。來,叫姐姐?」

熙旺不敢叫,姐姐看起來很生氣。

沈檀熙又說:「為了表示對你媽的尊重,我不會住他們臥房,我跟熙旺住書房。你也休息吧,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

白雪看著沈檀熙就這麼登堂入室。她強勢、霸氣、理所當然,即使她是爸的爸的情婦?

白雪在客廳發呆。一開始是震驁、慌亂,緊接著是熊熊怒火無處發。

爸的情婦……我爸有情婦?!這麼可惡的事不快昭告親友討拍怎行?不快臉書發文糾眾干譙爛男人賤女人怎行?她怒火沖天,打開手機要跟亞麗、美惠講,但沒勇氣撥打。

她想到以前老爸、老媽在朋友面前的好形象,想到老爸出的兒童繪本歌頌的是家庭和樂的偉大。人死了還要拖出來鞭屍?白雪做不來,更何況是自己的老爸。

老爸你陰我!

讓我相信你超好,然後在我心上狠狠開一槍!XXXXXXX!(終於明白為什麼人會罵髒話,有時髒話真的挺必要。)

剎那間豬羊變色,鳩佔鵲巢。她成了這屋子的外人,房子不屬於她。

最好她嘔心瀝血繳十年的房貸人人都有分!可笑、荒謬,什麼狗屁人生?

現在該怎麼辦?她沒辦法冷靜!

外敵入侵,這是外敵入侵啊!

不行,不能被打敗,她一定得做些什麼。憑什麼那女人跟爸外遇,還敢厚著臉皮生孩子住進來?

越想越嘔,如果有血可以吐,馬上吐一缸。

跟老爸、老媽過世時的震撼有得拚,照例是哭不出。

白雪要衝進書房跟沈檀熙扭打,揪住她發吼叫,又踢又踹。

「你吃我媽的滷肉飯還睡她尨你有良心嗎?!」

「在我媽跟我面前裝好人結果跟我爸亂搞,不要臉!」

「借我爸錢又怎樣,這十年房貸我繳的你幹麼不出面?現在要住你角想--」

好,就這樣,衝進去幹掉他們。

握著書房門把,白雪內心戲演得再強都沒用,她只是發抖,沒勇氣進去抓狂,也沒勇氣打電話跟朋友訴苦。

看看茶几上那一包紙袋,裡面的東西,她有勇氣看嗎?

爸爸,你到底跟沈檀熙都做了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1:05

第九章

凌晨,白雪在街上流浪。拎著包包,漫無目的亂走。

她走到了爸媽出車禍的地方,那是一處已經荒涼偏僻的十字路口,附近住宅面臨都更,人群都搬走,荒草蔓生,侵佔頹敗的屋牆。

以前,她總避開這地方。

現在,卻敢在午夜時,一個人走到這裡。太生氣,就忘了怕。

瞪著那十字路口,白雪氣憤難平。

老爸,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知道我多麼努力要守住你買的房子嗎?就因為你跟媽的回憶,結果你卻--

強烈疲憊淹沒白雪,轉身,走進暗巷。小巷雜亂,兩旁堆放廢棄物,老鼠竄出來又奔去。街貓,伏在暗處。這裡陰暗潮濕,罕無人跡。

巷底,一株大榕樹下,竟有人在……

在幹麼?

白雪好奇,悄悄走近,那人高大削瘦,他對著老屋牆做的事,教白雪驚駭。

是……是他?

籠罩在老樹搖曳的暗影中,在只有微弱星光之下。白雪默默趨近那人背後,泊驚擾到他正在做的事。

男人穿著連帽黑夾克、破爛牛仔褲,像暗夜隱晦的鬼魂。他手持噴漆,在老屋牆面噴畫。技法絕佳,恣意揮灑,水泥牆面,很快浮現諷刺畫。

是高市長坐在辦公室裡講電話。

「屋主自殺,我非常遣憾痛心,但這都是為了蓋兒福中心。」市長桌上堆著鈔票,面前坐著腦滿腸肥抽雪茄的建築商。

「我們一切合法。」

是X先生!

沒錯,是他!

完成畫作,男人照例在角落簽上大大的X符號。

「X?」白雪喊。

男人回身,與她打了照面。他戴著黑口罩,怒視白雪。

白雪抓住他手臂。「是X吧?我--」很仰慕你四字未出口,X轉身就跑。

白雪追上去。「等一下!等等,喂?」

X身手矯健,原來不只畫畫厲害,賽跑也強,敢情是躲警察跑出來的?

白雪盡全力追,只見他越離越遠。

她的偶像啊……白雪跑更快,簡直把命豁出去,對!豁出去,這樣悲哀的人生惜命來幹麼?不如追偶像,追啊!

她沒命地追,但平時不運動,身體哪堪這樣操?突然心一陣刺痛,撲倒在地,掩著心口直喘氣,頭暈、冒冷汗、好難受,快喘不過氣了。

忽有人握住她肩膀,白雪轉身看見一對黑暗深邃的眼。

是X,他把她攙近自己,讓白雪靠在他懷裡,枕著他左臂。

「慢慢吸氣,慢點,好,再來--慢慢吐氣--」

白雪照做,直到心的刺痛感退去。

她仰望X,他黝黑深邃的眼,孤寂的眼神竟似曾相識?伸手,要摘他口罩,他握住她手制止。他的手,好溫暖。

白雪好虛弱,吞吞吐吐地表態。「我……我是你的fan,我很喜歡你的畫。」

盯著她看,他不吭聲。

「我想認識你--可以嗎?!」

他搖頭,眼裡卻浮現笑意。

他輕撫過白雪的臉龐,明明是陌生人,但感覺他的觸摸好舒服。她喜歡他觸碰她的方式,她喜歡這時刻,好像天地僅剩她跟X.

她苦苦哀求。「不可以嗎?跟我做朋友…一下次塗鴉我可以幫你把風。我也是畫畫的,不會出賣你。」

他笑了,彷彿她的提議很搞笑。

白雪臉紅,不敢相信自己會這麼大膽冒失的請求,感到難為情。

但這是她的偶像啊。

見她呼吸平順了,他將她拉起來。「回去吧,這裡不安全。」

「不可以當朋友嗎?」

他還是搖頭。但是,他給白雪一個擁抱。

那擁抱很奇特,彷彿有力量,可以透入體內。不敢想像,自己竟能這樣享受被個陌生男人擁抱著。

是不是因為今晚太沮喪、太需要被安慰?

她聞到某種氣味,混著汗味跟摻點油漆的氣味。這味道……也很熟悉。

聲音也是。他說:「不要追,你追不到我的。晚安,回家作個美夢。」說完,他轉身離開。

凝視黑暗中那背影,白雪靈光乍現,她打開包包拿出手機,按下一組號碼。

前方,響起手機鈴聲。

X怔住,白雪奔上去。「江品常!是你!」

她驚喜,她只是揣測那對眼,她只是懷疑他氣味,她憑借一股直覺,真沒想到--

他停步,轉身看著她。

她乘勢踮足,一把揭了他口罩。

果然是江品常!

「喔岣?喔昀!江、品、常!」白雪笑出來。

「難怪你知道《dpi》,你根本就會畫畫!」說著,衝到他剛完成的塗鴉前。

「原來都是你,X就是你!」

看完畫又奔回他面前,抓住他手,拉他走。

「走,找個地方坐下聊,太驚人了!你竟然就是X!你好好說明一下,你對市長到底有什麼仇。唉,你知道嗎?我今天難過死了,看到你真好,下次塗鴉找我行嗎?我也充滿憤怒,我也要發洩,我也要塗鴉--」

甩開她手,他冷冷地看著她。「我不是江品常。」

「矮油,」笑拍一下他肩膀。「不要掙扎了,明明是。這眼睛這鼻子這張臉,我沒瞎我認得出好嗎?安啦,不會洩漏你身份--」

「我是江品常的哥哥,江品迅。我們是雙胞胎。」

「蛤?」

「我平時都被我弟關在房裡,他當我神經病不讓我出去。晚上他睡了,我才溜出來,他不知道。」

「嗄?」

劇情急轉直下喔。

說話時,他前進,把白雪逼到陰森粗獷的老榕樹前。

仔細瞧才發現,他確實跟江品常不一樣。這老兄口氣冰冷,跟愛開玩笑的江品常不同。眼色陰鬱,表情冷酷,注視著她的眼神,冷冽得彷彿可冰封一切。

白雪一陣寒。「雙……雙胞胎嗎?」

白雪想到小時候看的漫畫《雙星奇緣》。裡面的女主角同時跟兩個超英俊的雙胞胎兄弟談戀愛,好浪漫。她是不介意品常有個怪哥哥,但她好介意這個怪哥哥從牛仔褲口袋掏出的東西。

那東西銀燦燦的,令白雪臉色煞白。

刀?他手裡是一把瑞士刀!

握著刀,他逼得更近,她幾乎感覺麥他說話時噴出的熱氣。

「你犯了一個很大的錯。」他緩道。

終於把白雪逼到無處可退,背抵著老樹,他幾乎迫在她身前,居高臨下俯視她。「你不該……在一個人犯罪時揭發他,更大錯誤是,看看附近,都是空屋,這裡沒人住了,我殺了你,把你扔空屋裡,也要過一陣子才會被發……到那時,你已經被老鼠野狗啃得只剩白骨吧?」

「等……等一下!」

「抱歉,這是你逼我的。」

「等一下等一下--啊--」白雪尖叫,刀刃刺來--

從出生到現在,一幕幕往事閃過腦海。

老爸扛她在肩膀搖晃,她抓著爸的頭髮一直笑。(三歲時嗎?)

第一次繪畫比賽,拿下全校第一名,爸媽在台下鼓掌,她害羞地接過校長頒來

的獎狀。(小五時?)

媽媽撿回雪蓮,那時它只有手掌大,在地上撲追爸的腳。(國一時?)

許多大事這麼翻過腦海,原來這就是瀕死前據說會有的…一回、光、返、照。

剎那間白雪明白了。

之前感覺難過得要死,只是個形容詞。臨到真要死,才發現很多事不重要。白雪膝蓋一軟,癱軟在地。那刀躲過了……好險。她嚇壞了,快逃,但走不動,雙腳發軟,她不想死啊--於是她往前爬,拚命爬,邊哭邊爬。

「爸--媽--救我--」

哭著爬過枯葉,哭著爬過泥土,哭爬在小巷柏油路,哭爬向巷口,哭著仍努力著要爬出變態的魔爪。「救命,救命啊!鋼--」等一下……等等。

又哭又嚷,淒淒慘慘淒淒爬這麼久,怎麼後面沒動靜?沒追來?

白雪回頭。

哇咧!

榕樹下,那男人悠哉悠哉坐石頭上。蹺著腿,吞雲吐霧在抽煙,欣賞她狗爬姿很久嘍。

恍然間,白雪明白了。

不爬了!

白雪滿身泥塵站起,呸掉沿路不小心吃到的野草,怒騰騰瞪那傢伙。

那傢伙跟她揮揮手。「好玩嗎?白雪?」他綻開大大笑容,如假包換,是那愛開她玩笑的壞小子。

「江品常!我要宰了你!」白雪殺回去。

什麼我叫江品迅?什麼雙胞胎?什麼神經病?這麼愛演幹麼不去當演員?!

白雪衝過去掄拳就招呼好幾記,他被揍得不痛不癢,大笑不止。

「我這是給你震撼教育,讓你知道你剛剛的行為多不可取,多危險。」

她出盡洋相,嚇得差點死掉,她要報仇!

對一位創作者來說,最痛的就是作品被毀。

白雪抄起地上噴漆,瞄準他剛完成的畫。「跪下道歉,不然我毀了它!」

「毀吧,反正又不賣錢,而且這裡要都更,早晚要毀。」

不怕是嗎?

好、有GUTS!

眶哪,扔了噴漆,拿出手機。

喀嚓喀嚓,對他拍照,拇指放手機一個危險關鍵位置。

「跪下道歉,不然把你照片發到臉書,告訴大家你就是亂塗鴉的X!我信市長很樂意和警察一起接見你。」

「發啊,塗鴉大不了罰錢,嚴重點就算被處連續罰,也不是什麼大罪。你發吧--」

不怕是嗎?好,好、好你個江品常!

白雪氣急攻心,一股氣梗住,蹲下。又驚又氣又沒轍,崩潰了,她放聲大哭。

「桂啊--嗚啊--」我到底是什麼爛命啊?老天要這樣玩我?一波波都不給人休息,唾啊--

女人家,需憐惜,被欺負無計可施,只好哀哀哭。

真男人,就快快抱住哄一哄。

「慢慢哭,我回去了。」江品常例外,他走人。

就算是聽來教人心碎、看來教人心疼的哭泣跟眼淚,也絲毫不能讓江品常心軟。

他除了不受威脅,字典沒有「怕」字外,還鐵石心腸,對痛哭的女人免疫。經過白雪身邊時,她揪住他褲腳,抬起淚汪汪的臉。

「不要走--我今天好難過……可以陪我聊一聊嗎?」

這樣啊!是這樣的。

威脅、裝可憐、都失敗。

那麼,最後讓品常就範的是什麼呢?

「頂級和牛--」他說。

「什、什麼?」

「肚子餓,請我吃頂級和牛。」

「你……你竟敢--」白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們說!你們說!大家搬凳子過來幫姐姐評評理。

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

人家都傷心成這樣,他還嚇人家、還勒索人家?這還是不是男人?!頂級和牛?!有沒有同情心?知不知道她今晚受什麼打擊?!腦子裡竟然只有吃?!不然呢?

「我說陪我睡覺你肯嗎?」他補充道。

「你下流!」她咆叫。

「所以嘍,請我吃和牛吧。聽你這樣哭,忍不住想讚你肺活量很好,你這一哭,我就餓了。」他聳聳肩,無所謂地笑。

吃大便吧你!

差點沒氣質的飆罵,但忍住。

長夜漫漫,外敵入侵;前途茫茫,更無後路。被老爸的秘密驚駭,渴望有人訴苦。她想講給江品常聽,就像之前大魔頭欺負她時,跟他聊過,心情就安定。

可是頂級和牛?連她都沒吃過!

唉,好吧。付那麼久的房貸都不能保住房子,錢還是趁能花就亂花。且逢重大打擊,不吃點好的,怎麼打起精神,面對它、克服它、再放下它呢?

如今白雪發現,人生詭異,命運不給預設,常一則喜一則憂,憂歡交替開憂歡派對。

有上流社會大人物追求她,也有個下流世界江品常活在目前。啊--難道她人生不能中庸點,來個「中流砥柱」好嗎?

「和牛就和牛啦!」白雪抹乾淚,氣呼呼走在前頭。

江品常隔著一些距離,默默跟在她身後。然後,也暗暗偷笑。雖然真實身份被揭穿會苦惱,但是,但是啊,捉弄白雪、逼到她哇哇叫,很好笑,也……很舒壓。

其實今晚頭痛得要命,吞兩顆醫生給的止痛藥也不見效。

沒辦法睡,才來廢墟般都更地塗鴉發洩。

本來長久時間,一個人承擔痛苦,思緒陰鬱、為自己身世不平、為不爭氣的身體氣恨,她卻貿然闖入,胡鬧一陣,倒把他的頭痛鬧走了。

暗巷,兩排老樹陰沉沉,他們一前一後,走在濕氣重的夜裡。

他聞到前方從她身上飄來,陣陣甜暖花香。是剛洗完澡嗎?真好聞。

這樣看著她背影,真享受。

那一頭黑髮蓬鬆著,短T外一雙胳臂白玉般柔美。身材玲瓏有致,腰細軟,臀圓潤,隨她走動起伏,像芬芳紅粉的水蜜桃,性感誘人。

他喜歡這樣跟隨她,他喜歡記住這黑暗暗本該只有他一人的夜,有她像甜美的天使引路。像在他逐日走向暗黑末日前,老天可憐他,贈與的慰藉。

然而儘管她無限美好,而他放縱又隨便。

他卻不敢造次,不敢對她像對那些萍水相逢的女子,不敢抱她。

她沒戀愛過,對感情認真;而他,他是個逐日在消逝的人,沒未來的人,怎麼敢擁有她?這樣默默欣賞,就好。

愉快地跟在她身後,想像著,把那柔軟身體擁在懷裡的滋味該如何迷人?微笑地跟在她身後,想像吻上她纖細柔美的肩頸,含住她柔軟的頸項,掐住她每一寸令她在他身下不能動彈……火焰,隨著想像在體內悄悄點燃。

就這麼跟著她,他感覺到某種潛藏的……被喚醒。

像聞到血的狼,飢餓,口渴,他流汗--

而白雪一路領他,像只白貓,領這匹狼。

這狼張牙舞爪,虛張聲勢,可能咬傷她。

她卻漸漸依賴起他陪伴,偏愛把心事跟他講。

為什麼?強要分析,也分析不了的謎。

她在他身上嗅到,某種跟自己一樣的氣味。那是金錢,物質,不能消滅的某種東西。

而,他們都困在那裡邊。

名曰「孤寂」。

硬要他陪是有原因的。

白雪沒勇氣拆開紙袋,讀裡面的東西。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1:56

第十章

在日式燒烤店,好貴好貴剛烤好香噴噴的和牛送上來了,品常拿了筷子就吃。

「所以你是要我幫你讀信?」他大嚼和牛,抖了抖那包沉甸甸的牛皮紙袋。白雪點頭,很緊張。

「那女人說我爸跟她交往的證據都在裡面。我先喝個酒,鎮定一下。啤酒!這邊!」朝服務生喊。

「唔--難怪你會發神經半夜馬路上亂走。」原來是老爸的小三帶小孩上門討

房啊,哇,這傢伙命運跟他一樣超有哏,編劇快來採訪他們,定能編出類似「世間情」的「是姦情」。

「我不想在我家拆信,感覺好像會傷到我媽。也沒勇氣自己看,你隱給我聽好了--」

「好啊。」品常招手。「這邊和牛再一份。」

「哇,你真是好MAN啊。讓女人請,吃得這麼理直氣壯?」了不起。

「所以你要看開啊,繳那麼多房貸幹麼?吃進肚裡享受到的才是真的,是不是?等一下那個烤骰子肉也來一盤。」

「這時候你不該打劫我的荷包,應該是要安慰我吧?」

「你打電話給那個了不起的王朔野,他肯定樂意安慰你。給追你的人一個機會表現嘛。」

「他在舊金山啦,我也不想讓他知道這種事。」又不是多光榮。

和牛來了。

品常拆開紙袋,拿一封信出來。挾一塊和牛咀嚼,口齒不清說:「好,我念了。」

「等等。」白雪深呼吸,灌幾口啤酒,重放下酒杯。一旦聽了信的內容,也就等於處決了內心那個崇高偉大的老爸。能接受嗎?

品常看她一下子就喝掉兩大杯啤酒。「喂,你酒量好吧?不要喝醉喔。」

「我千杯不醉的。好,你念吧。」面對現實吧!缸雪!

「OK,我念了--檀熙……昨天--」

「等一下!」白雪又緊張兮兮地灌一大口啤酒。

「你覺得我要知道嗎?這是我爸跟別人的私人信件,你覺得那個內容我知道了會不會嚴重毀了父女感情?還是我不要知道比較好?但是不確認的話萬一是那女人亂講呢?我覺得我爸真的不像會外遇的人,你是沒看過我爸,不然你也會認為不可能因為我爸--」

「到底要不要念?」

「呼。好,你念吧。」

「檀熙,昨天謝謝你帶給我美麗的夜晚……」

「不可能!」白雪跳起。「我爸不會用這種語氣寫信!什麼美麗的夜晚?我爸很木訥的--」

「欸,你坐下,冷靜,聽完再抓狂。」

「呼,呼。」大口吸氣大口呼,要冷靜,要堅強。再來杯啤酒!不,要更烈的。「給我來杯最烈的酒……」白雪喊。服務生快快端來。

「我繼續念了喔。」他說。「昨晚的你,真美。你穿著蕾絲睡衣的模樣好性感,當我抱著你時,我內心深深感動又心痛,當我們結合……」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白雪拍桌指著信,她怎麼沒想到呢。「信件是可以偽造的啊,根本不能信啦!」

哈哈哈,我真是太聰明了,沈檀熙,你陰險啊,為了謀奪房子竟想出這種下三濫招數,就算出版業不景氣害你去了工作你也不--

「但是有照片耶。」他說。

啪嚓,直接讓白雪神經斷裂,希望幻滅,半點餘地都不給人家。

「要看照片嗎?!」

「什麼樣的照片?」顫抖地問。

「唔--」品常拿來端詳。「你最好不要看的照片。」

我了。「你收好。」不敢看。

「紙袋先寄放你那裡。」不想留。

烈酒喝完、再上一杯來。

看樣子被老爸陰了,是鐵般的事實。

事情大抵確認完,心情反而異常冷靜--至少看起來是。

品常看她拿了筷子,邊吃和牛邊抱怨。「你竟然吃了三盤只剩這麼一小塊給我?」

忽然這麼鎮定是?反而有點可怕喔。「你還好吧?」

「唔。」她很好,不用再掙扎了,承認事實,心情安定。吃東西吧,沒話可說了。喝酒吧,沒辦法了,那就這樣吧。「這和牛不好吃,硬硬的。」

「冷掉了啊,剛熱的時候真鮮。」

「是喔,那再叫一盤,我都沒吃到。」

「喔,好。」幫她叫和牛,這回不跟她搶,都給她吃。

「真好吃配這個酒剛剛好。」她低頭吃,慢吞吞說。

江品常不吭聲,把信跟照片塞回紙袋,默默看她吃喝。

好一陣子後,他才問:「喂,你是哪一型?」

「什麼哪一型?」她托著臉,用筷子劃著盤裡殘餘的牛肉血漬。

「喝醉後,有一種人是大哭大鬧,另一種人只是靜靜睡覺。你是哪一型?」

「我酒品好,會靜靜睡覺。」

看起來是……隨著酒喝得更多,她更安靜了。

他踢她的腳。「喂?」

「幹麼啦。」

他眨眨眼,曖昧地說:「我喜歡酒品好的女人。」

「雖然沮喪斃了,我也不會因為這樣酒後亂性。」

他低笑,摸摸她的頭,像摸小狗。

她頭低低,不吭聲。

「我要殺了她!揍死她!勾引我爸去死啦……臭老爸也去死啦!不對、已經死了。

你們混蛋!你們陰我!陳祖望你過分你差勁啊你欺騙我跟媽的感情嗚嗚嗚嗚嗚--」

深夜小巷,有人發酒瘋。

鬼吼鬼叫,嚷得左鄰右舍出來關切。

江品常咬牙,背著背上亂踢亂叫的陳白雪。

是誰說酒品好只會靜靜睡覺?

「你根本不是那一型!」品常吼。

一記剪刀手勒來。「那又怎樣--」

這女人真是,喝了酒就變肖查某。

每逢出門塗鴉的夜晚,江品常為了方便做案,不被發現,總是黑上衣、黑長褲、黑背包,很低調的啊。但是--現在是低調奢華風,奢華到發瘋啊。

「媽--媽--我該怎麼辦?我們家被入侵了啦!哇啊--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有沒有天……理……啊……啊……唉啊矣啊呀喂……」

哇,轉音之厲害,頗具歌仔戲潛質。

凌晨兩點多,江品常將白雪背進出租車。

再一番拉扯地把這女人拖下車,背背上,扛回住處。

此番過程之艱辛坎坷,歷經她張牙舞爪鬼哭神號又踢又咬,終於把她扛進電器行時,江品常體力再好都不禁雙腳發抖了。

「媽、媽、你好命苦啊,唉啊矣呀啊喂--」

歌仔戲還在繼續,她的眼淚玷污他的發。她的哭嚎,驚動已睡的老闆。

老闆黃西典從房間奔出來,見品常背上背著爛醉亂叫的女人,且正開門要進房。

「哇靠,你跑去撿屍嗎?」感慨啊,他們的小帥哥竟墮落至此。

「看清楚,我是被屍體撿。」品常逼哀道。

看清楚了,是之前找品常的小姐。「木門沒隔音,不要吵到老人家。」尤其是雞雞壞掉,沒性生活的孤獨老人,羨慕嫉妒橫,人家的孤獨這人,羨輳嫉妒恨,人家的睪囊癌還要醫很久捏。

品常翻白眼,進房,腳踢上門,白雪扔床上。脫去渾身酒味的上衣,往床上癱平。

「累死!」長腦瘤的人,不堪被這樣摧殘啦。

白雪的手機又響了,從剛剛就一直有人打給她。

他踢踢她的腿。「喂,把你的手機關掉。」會吵到人。

白雪哭哭啼啼,摸出手機。「喂?」

品常驚駭。

有種!她沒關手機還接了電話。

「怎麼整晚找不到人?」王朔野問。今晚他打了一通,沒接。第二通,沒接,越打不通他就越想打,她不回電話他更要打!這折磨人的小東西,整晚到哪裡去了?

王朔野的團隊總是二十四小時待命任老闆隨Call隨接。他已經很久沒經歷過打電話找不到人,對方又不回撥的恐怖,這真教他心情好亂,情何以堪。剎那間,愛白雪的深度、在意白雪的程度,又莫名強大好幾倍(人就是賤。)

「哦,是你啊,哈哈哈,大老闆,王大老闆,了不起的王大大老闆。我沒事,沒事兒……跟朋友喝喝……喝酒。」她笑呵呵。「和牛真好吃--比你請的那個茹什麼的牛排贊喔。」

最好你明天還笑得出來。

品常翻白眼,跟他無關,懶得管,隨她摧毀自己的姻緣路。

王朔野靜了幾秒,不爽了。「你喝酒?跟誰?」

「我不是說了,朋友啊,哈哈哈。」

「什麼朋友?男的女的?」

「品常--他問你是男的女的欸……」白雪喊,湊近掐住他下巴。「我看看喔,唔,這麼帥,鼻子這麼挺,當然是男的,哈哈哈,是男的啦……」

最好你明天還能哈哈哈。

品常無限同情,喝酒誤事,莫過於此。乘龍金龜婿,眼看就要毀在她手裡。「台灣凌晨了吧?你該回家了。」王朔野咬牙道,他錯看白雪了嗎?以為她是潔身自愛單純女,結果酗酒還……跟男人廝混?

「我不回家,我討厭回家,我不喜歡家裡那個人--」

「家裡還有誰?你跟人同居?」

「沒想到他(她)有小孩--」白雪哭了。「我被騙了--」

聽到這裡,王朔野離崩潰不遠。他遠住異鄉,腦海畫面是白雪跟別的男人酗酒

不回家,而家裡還有個人等她,然後還冒出小孩而她聲稱被騙了。

這女人莫非私生活淫亂?!

「你……你到底--」有幾個男人?

嘟嘟嘟--電話偏在此時斷訊。

NO……在這匪夷所思之時,在一團迷霧待解之時,在千頭萬緒厘不清楚時,電話掛了?!

王朔野立刻再打。

距離不是問題,電話不通才是人間最遙遠的距離。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我們很難想像,遠在舊金山的王朔野是怎麼忍受身心煎熬、肝膽兩虛,揣摩猜測狐疑困惑,這個打算認真追求的女子。

她是白雪公主,還是黑魔女?

她是清純小可愛,還是**壞女娃?

這是要逼死誰啊,還給不給人活啊浮浮浮?

關鍵時刻將電話關機的是江品常--明智的決定但好殘酷。

他斷了白雪胡說八道的機會,卻開啟王朔野胡思亂想的旅程。

白雪蜷成蝦狀,哭得不能自已。「我好渴,給我水。」

水來了,冰涼涼的水杯輕觸額頭。白雪仰頭,慢吞吞喝了。

「真好喝,你人真好。」白雪躺下。「可以幫我擦臉嗎?黏黏的。」又是鼻涕又是眼淚。

濕毛巾來了,帶著淡淡皂香,覆上她臉,抹來抹去,抹乾淨。

舒服多了。

「謝謝您。」白雪摟著枕頭。

「你好好。」睡了。

好好睡,好好睡吧。

品常坐在床沿,笑望她憨憨無辜的睡姿,像小狗一樣。

她說一,他做一。她央求啥,他照辦。

他為什麼突然這麼配合?待她這樣好?

因為啊……他眼裡閃爍戲譫的光。

明日,當白雪想起今晚,檢查過手機記錄,她會想滅了自己。

想到這裡,萬分同情。呵呵呵,就不跟她計較那麼多了。

溫柔撫著她的發。白雪啊缸雪,噫……咦……以……矣。

「要~~堅~~強~~耶。」他也會歌仔戲腔。

什麼東西在眼前一閃一閃?

白雪睜眼,醒過來。

面前,一扇窗敞開著,窗欄垂著DIY的窗簾。那是由一串串廢光盤製成的簾子,盤型光盤,在晨光中閃爍。風吹來,它們晃,閃啊閃。屋外是大片的金黃光,茄苳樹迎風蕩著枝葉,能聽見藏在樹梢唱歌的鳥兒,幼細的鳥叫聲應該是「綠繡眼」。

好美……好寧靜的氛圍。等一下?等一下!

驚駭坐起,這不是她家!辜下床,房間裡打轉。小房間,單人床,整齊物品,掛在椅背的男人衣服……

江、江品常?想起來了,昨晚爛醉,好像一直都在「盧」小小,丟臉死了!缸雪迅速理好身上衣物,偷偷摸摸開門,目不斜視,速往大門走。

「哈羅……」黃西典喊住那鬼祟的身影。

呵呵,尷尬了。轉身,僵硬地笑。「老闆好啊。」

堆滿電器的客廳中央,有張桌子,桌上有飯菜,老闆跟江品常在吃早餐。黃西典招呼道:「過來吃啊,吃完再走,有準備你的--」

「呵呵,不用了,謝啦。」偷偷打量江品常,他默默扒飯菜,看來很嚴肅,在生氣嗎?啊該死,陸續記起,她好像揪著他頭髮咬,她好像騎在他肩膀上咆哮。呵呵……撤!

「你們慢慢吃,我回去了。」

「快過來!」黃西典招手。「昨天喝那麼多酒,胃受得了?來喝白粥,品常煮的。」

「是嗎?」特地為我煮粥?好感動!原來他這麼溫柔貼心,真是誤會他了。矮油,這下不吃都不行呢……

「那我不客氣了……」白雪過來坐下,品常轉過臉,看著她。

「還真的要吃喔?」

「蛤?啊不是……」叫她來吃?「我是想說,你特地為我煮的我不吃的話--」

「你幹麼?不要鬧她了,沒發現她嗓子都叫啞了嗎?」老闆瞪他。

「唱整晚的歌仔戲,喉嚨當然壞掉。」江品常淡然道。「昨晚簡直在開個人演唱會--」

她一時激動。「我哪有!我哦……天啊--唉喲喂啊--」又唱起來了。

搞什麼?西典跟品常駭住,看她按著右頸。

「怎麼了?」

「扭到脖子了。」好痛,不能往右邊轉了。

「你看吧。」黃西典罵江品常。「叫你不要嚇她嘛!來,喝粥喝粥。」

這下,白雪只能面向左。

坐在右邊的品常,放一碗白粥在她面前,又將醬瓜等小菜推過來,方便她取用。

明明就很體貼,白雪微笑,挾醬菜配白粥,溫熱的粥喝進肚裡,身體舒服了。

可是,只有醬瓜跟豆腐乳嗎?眼角餘光瞥到一大鍋滷肉,好香。

為什麼滷肉那麼遠?

「那個……滷肉好吃嗎?」她暗示。

「滷肉嗎?當然好吃!」黃西典忙把鍋子推向她左邊。「我們品常煮的滷肉贊啊!」

他會滷肉?白雪手往那兒伸去,鏗。有人蓋上鍋蓋,斷了取肉之路。

「很難吃,不要吃。」江品常說。白雪像強屍那樣直挺挺地連頭連身一起轉向右邊,瞪著他。

「我昨天好像請你吃了三盤和牛啕?」頂級和牛都請了,吃你一點滷肉會死嗎?

「既然你提到這個--」拿出便條紙,江品常算給她聽。「牛肉跟酒錢總共三千八,但是你皮包裡有多少錢,記得嗎?」

「我……我的皮包……」

「只有一千。」

「呃,是喔。」頓時弱掉。「所以……所以剩下的兩千八是你付的?」

「當然是我--押我的證件給店家。快去付清,把證件拿回來還我。」

她張口結舌,驚為天人,不豎起大拇指怎行。

「你……你行,你真行!」真是條好漢!寧押證件,不付半毛錢。

了不起啊江品常!

黃西典大笑,對白雪解釋。「他出門常常不帶錢,上次我還去麵店贖他回來。」

「那是因為我以為口袋還有錢。」

「啊你這樣不行啦,至少也辦張信用卡還是提款卡,哪有人像你這樣錢隨便塞口袋,連皮夾都不用。」

白雪心中無奈到最高點。和牛都他吃的,結果呢?這麼計較。原本對他愧疚,愧疚個屁啊!決定拗回本,用力舀一大匙滷肉,就往白粥淋下去--

一隻手橫來,搶走湯匙。

「你真小氣!」姐怒了。

「喝那麼多酒,還吃這麼油膩?想死嗎?配醬瓜!」江品常凶巴巴。「沒常識!」

「唉喲,」老闆讚歎。「是在老人家面前放閃嗎?這麼關心女朋友喔?」

她嚷:「我才不是他--」

「她有男朋友了。」撇清得比她快。

「才沒有。」白雪否認,八字還沒一撇咧。

「是嗎?」品常揚起一眉。「不是正跟個大企業家打得火熱?」

「又還沒交往。」白雪踐兮兮地說。「我還在觀察他。」

「那就好……昨天你在電話中胡言亂語又發酒瘋,我還怕你要解釋很久--」

「什麼--」抄出手機,打開電源,看見十幾通越洋電話。發酒瘋嗎?我說了什麼?我到底對王朔野胡扯什麼啊?我的白馬王子、我的形象啊--姐龜裂了……

「你為什麼不阻止我接電話?」

「我想你大概很想唱歌仔戲給他聽,真有才啊陳白雪。」江品常惡意地笑著,還豎起大拇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2:11

歌仔戲嗎?嗚--丟臉死了,教她以後哪有臉見王朔野?

他可能從此不理她,因為她是個會發酒瘋的女人,怎麼配得上大老闆?

都老爸害的,自從被老爸陰了,她驚嚇過度後,好姻緣就這麼毀了。這是業障,業障啊!吃粥吧,事情不可能更壞了。

白雪萬念灰,垂頭喪氣喝白粥。只能配醬瓜嗎?好,就配醬瓜跟豆腐乳吧,豪門夢碎,她還是繼續習慣這種儉樸的生活。要來複習梭羅寫的《湖濱散記》,也許以後可以學著自己種菜養雞,過著自給自足的清淡生活……

老闆吃完早餐。「阿常,我們早點去收電器。你三點不是要去盲--啊!」被品常踢一腳。

白雪抬頭,看老闆一臉無辜。他幹麼踢老闆?是有什麼話不能讓她聽?江品常要去哪兒那麼神秘?

品常瞪老闆一眼,起身。「我們走吧。」又對白雪說:「我們去收電器,你吃完把門帶上就可以走了。」

「喔。」

他們離開。這麼放心讓外人待著喔?這地方也太自由了。

白雪扒著白粥,看著那鍋滷肉,想到三千八的和牛宴。

「不管不管我要吃你的肉!」哼哼哼,掀開鍋蓋。「看你煮得是有多難吃!」

舀一大瓢丟碗裡,吃一口--

轟,她呆掉。「媽……」媽媽回來了?怎麼可能!再吃一口。震驚,站起瞪著那鍋滷肉。

為什麼?江品常煮的滷肉,有媽媽的味道?

白雪哽咽淚湧,一陣心酸呀。就是這種古早味的滷肉,帶有一點八角的香氣。想到媽媽曾經用這拿手菜請過沈檀熙,甚至為了感謝沈檀熙推薦爸參加繪本比賽,送過好幾盒給獨自在外住的沈檀熙。

沈檀熙吃著媽親自料理的滷肉,跟爸亂來時,是什麼心情?!

可惡的女人!我要滅了你!先把肚子鶴飽飽,再回去殺外敵!

白雪按著肚子,弓著身,好難受地一路拖著腳步返家。可惡,用滷肉報復頂級和牛這主意不好,胃好難受啊!搭電梯上樓,站家門外,白雪吸吐幾次,鎮定自己。該面對的逃不了。這是她家,絕不讓步!

好,來戰吧,沈檀熙!

拿出鑰匙,用力插進鎖口,用力開門,好氣魄地將門甩上--

沈檀熙你出來!

怎麼回事?白雪慘遭二次打擊。

現在什麼情況?才經過一晚吧?怎麼不認得自己家?

客廳沒人,但電視沒關。屋內冷氣開著,但落地窗沒關,冷氣外洩,月底電費一定相當可觀!地板散落的,是她原本靠牆放的空白畫布,畫布上是幼稚的圖畫,死小孩!她的顏料盒被打開,粉彩筆散在地上。

太過分了!為什麼擅自動她東西?筆記計算機也移過位置!

白雪奔進廚房,流理台內是使用過沒洗的鍋碗瓢盆。還煮她的東西吃?!

「沈檀熙!」白雪衝進書房,床鋪凌亂,空無一人。「沈檀熙?」屋內搜尋,不見蹤影。走了?

因為她昨晚不歡迎的關係嗎?也是,有自尊的人都沒臉待下去。

癱坐客廳長椅上,蹺著二郎腿,大鬆口氣,安慰自己。如果這團混亂,這他們母子留下的「告別作」,她認了。

「至少他們走了。」

且慢--門鎖轉動聲。

不會吧?瞪向鐵門,鐵門被打開,沈檀熙拿鑰匙當自家那樣堂而皇之走進來。

「嗨--」還敢跟屋主打招呼。

「你怎麼有鑰匙?!」白雪衝過去。

「你半夜去哪裡了?」檀熙優雅地將鑰匙放進裙子口袋。

這不是重點--

「繪匙明兒來的?」

「需要這樣吼嗎?我耳朵很好,你冷靜點。」沈檀熙在長椅坐下,不慌不忙解釋鑰匙來歷。「因為你不在,我又要送熙旺上學,只好……」

白雪聽她解釋完,只有一個心得--這女人,夠囂張。剎那白雪知道,即將對付的是一頭怪物,是妖孽!

沈檀熙幽幽地這樣說--

早上起床,發現白雪不在,又趕著送兒子上學,必須有鑰匙才能回家(注意「回家」這兩字,她已經把這裡當自己家),於是她帶著兒子出門去,關上鐵門。(注意,這個時候她還沒有鑰匙,而她把門關上了。)

沈檀熙走去哪裡呢?

她走出管理室,找到附近鎖店,跟老闆說:「我鑰匙不見了,請你來幫我開門鎖,我家就在附近。」不慌也不忙。

然後牽著兒子,帶著鎖匠,通過管理室,搭電梯到門外。很自在地看老闆開鎖,順利開啟大門後,跟老闆說:「幫我複製兩把。」不心虛!

一小時後,兩把新鏡匙落到沈檀熙手中。一把給兒子,一把自己用。整個過程這麼自然,這麼平靜。

唯一不平靜的是陳白雪。「這是我家,你這是犯罪!」

「這也是我跟我兒子的家。你獨佔這裡,也是犯罪。」

她犯哪條罪了?

好,坐下來談判。釐清楚,這到底是誰家?!假如厘不清楚,好,來打架。

她雖然脖子扭到胃又痛但真把她逼急了,白雪公主也是可以變「肖查某」的!

「都是因為愛,當初我才會借你爸錢買房子,所以房子我有分。」沈檀熙說。

白雪伸手。「借據呢?」

「因為愛,沒讓他寫借據。」

「口說無憑。」

「是,這正是我蠢的地方。」

「我怎麼相信你?」

「我說的是實話,是你不想面對。你仔細回想你爸的收入,用點腦筋調查,就知道憑你爸的收入是不可能有足夠頭期款,買下台北這房子!」

到底爸跟沈檀熙的往來,複雜到什麼程度?又是感情又是錢。

而究竟這段姦情,有何內幕?其中內情,盤根錯節,白雪聽得頭昏眼花。若是他人事,聽來很刺激;淪到自己身,崩潰無止境--

「我再說得更清楚好了。」沈檀熙恨恨道。「你媽也知道我借錢給你爸,不然她怎麼會對我那麼好,常邀我來你家用餐?!」

「我媽知道你跟我爸的事?!」記憶裡的美好家庭,怎麼經沈檀熙一講全變樣?還是當時年紀小太單純,看不出大人間在搞什麼?

「不,你媽以為我跟你爸是好朋友,認為我是肯定你爸的才華才甘願借錢。她很單純,我也是。」沈檀熙哽咽。

「那時年輕,認為愛是一切。和你爸搞婚外情,我對你媽感到抱歉。會借錢也是補償心理,但我得到什麼?當我走投無路誰幫我?你爸死了,而我,無法接受他突然死去的噩耗,腹中孩子就這麼拖著拖著,也就生下了。我無依無靠,家人也不諒解,默默背著小三罪名,到現在兒子的父親欄還空白。陳白雪,這都我的錯嗎?都怪我嗎?到後來,我覺得我沒對不起你們,因為我吃的苦頭不比你少!你因為房貸走投無路很辛苦,我也因為失業要養小孩壓力很大!現在甚至連房租都繳不出來才會--」

她落淚,掩面哭,該理虧的人講得頭頭是道。最後是人人都委屈,人人都受害,那責任誰負?白雪糊塗了,被種種真相衝擊。

忽然後悔跟沈檀熙談判,當知道的真相越多,心情更混亂。沈檀熙從加害人變苦主,倘若不是發生在自家的事,說不定,她會是非不分安慰幾句,因為她的確處境可憐。等等,現在不是表演大愛的時候--

「就算你有你的難處,但我還是沒辦法跟你們住,而且你跟我爸的感情和債務糾紛,不該牽連到我,房貸都我繳的,你又沒出。」

「白雪,資料你看過沒?裡面的書信都是你爸的字,照片看了嗎?都是我們出遊拍的,我沒說謊,我的積蓄都借你爸了--」

資料嗎?不,她沒勇氣看。昨晚聽品常念了幾句,就崩潰發酒瘋。如今怎麼辦?!缸雪不知道。

「白雪。」沈檀熙握住她手,豆大淚珠落下來。忽然激動地大聲起來。「當初如果沒把錢借你爸,後來就算我失業,也不會這麼潦倒,換做你,你不怨嗎?」

「我不會跟有婦之夫搞外遇!」怒摔開她手。

「你談過戀愛嗎?你真心愛過誰嗎?你以為感情這麼容易控制?今天我若過得很好,絕不會騷擾你,你以為我那麼沒骨氣?」她放聲痛哭,嚇到白雪。她的淚都濺到白雪面上。才摔開她手,她又抓上來,這次還抓住兩隻手,握緊緊,指甲都掐進她皮膚裡。

沈檀熙目眶殷紅,神情瘋狂,咬著牙說:「這幾年我終於理解到一件事,經濟壓力會讓人拋棄尊嚴,你知道我現在靠什麼活嗎?靠著到酒店陪酒賣笑!如果沒兒子我早就去死了--」撲倒在白雪肩頭,白雪推開她。她硬是緊靠著她,嚎啕大哭。

「我真的很苦--我好累了,這幾年我到底在幹麼--我沈檀熙的人生算什麼啊?我受不了,我真的快瘋了……有沒有酒?」

「蛤?」酒?

「談這個讓我更沮喪了,我要喝酒!有沒有酒?給我酒,酒!」失控大叫,白雪嚇到,奔去廚房,找了又找。

「快給我!我不想活,我要酒,拜託,給我酒!」沈檀熙發神經。

終於白雪從櫥櫃深處搜出煮菜用的高粱,奔來給她。看她扭開瓶蓋,咕嚕嚕就灌。

「很--烈啊。」來不及制止,看她喝酒像喝水,瞬間幹掉半瓶。嗚、氣虛。我錯了,我不會變成肖查某,因為眼前這個才是正港肖查某。

沈檀熙抹抹嘴。「呼--好,我冷靜了,我們繼續談。」

你確定?看起來不像可以正經談事的樣子。

白雪覺得不對勁,眼前披頭散髮、容貌蠟黃乾瘦的女子,跟當年清秀高雅的沈檀熙有天壤之別。過去認識的檀熙姐冷靜聰敏,現在這女人,目色瘋狂,歇斯底里。白雪斟酌用詞,不想太刺激她。誰知道這房子會不會變凶宅?她可不想上社會版!

「你的難處我都知道了但是--」

「等一下!」沈檀熙喊。

白雪看她打開包包,拿出一包藥袋,吞了幾顆藥丸。「幹麼吃藥?」

「我的精神科醫生開的,鎮定情緒用的,我有躁鬱症,要按時服藥。」扔下藥包,看著白雪。「好,繼續,我們好好溝通,大家都不要情緒化好嗎?所以,現在你想怎麼樣?」

情緒化的是你吧?

她還想怎樣?白雪嘴角抽搐,感到荒謬。能怎樣?她又是酒、又是藥,她能怎樣?她真的好弱……白雪聽見自己窩囊道--

「算了,你先休息。」

「反正我跟熙旺絕不會搬出去,我們沒地方住。」

「知道了,但是你們住這裡,我不會給你們好臉色。」

「不需要,大家各過各的只是同住屋簷下,是暫時的,等我經濟穩定,找到好地方就會搬走,我跟熙旺只要有地方睡就好,我們不會太打擾你。」

呵,鑰匙都擅自去打了,這保證好空虛。

藥效發作了,沈檀熙回書房補眠。

白雪打開電視,遙控器握手裡,轉一台又一台。連續劇難看,新聞充滿血腥跟八卦。扔了遙控器,回房。

雪蓮臥在床上,白雪往床上躺平,雪蓮立刻跳到她身上,伏在她肚上,把她肚子當睡床。

白雪看著天花板,想著沈檀熙說的。

原來爸爸瞞著她跟媽,有那麼多不堪的事。看起來憨厚木訥的爸爸啊,總說要把她當公主寵的爸爸啊,竟也有著自私醜陋的一面。

白雪默默哭,無計可施。她沒辦法找爸爸抗議,死去的人沒對白。

她想問爸爸。「為什麼讓我崇拜你那麼久?然後,留我獨自面對這些?」這個家,不是因為爸媽死去而破碎。

這個家,是因為爸爸完美形象幻滅,而支離破碎。

江品常跟老闆收完報廢電器,運上車回去。

老閱開車,品常坐在一旁。

黃西典從方才就一直用曖昧眼神瞄他。「臭小子,你喜歡她昀?」

「不喜歡。」

「啕。」翻白眼。「誰信,這可是你第一次帶女孩子回來欸。」人老了就是異常積極關切跟自己無關的人事物,是轉移雞雞生病的後遺症嗎?

品常提醒。「專心開車。」

「你不喜歡她?告訴你,你早上做了什麼我都看見了,我看得清清楚楚。」

「早上?有什麼問題嗎?」

「天啊,我是雞雞生病眼睛沒瞎好嗎?我告訴你,你幹的好事我都看見了。」早上,他真被江品常的行為嚇到。

公雞沒叫這小子就起床,窩在小蔚房,穿著白色吊嘎,汗流浹背,神情嚴肅地洗白米,還小火熬粥。前一晚那麼晚睡,一大早如此賢慧,為哪樁啊為哪樁?很明顯!是因為愛。

「你不是在睡覺?」品常冷哼。

「我偷窺。」

「很閒昀。」

「哼哼哼。」奸笑。「兄弟、喜歡她就說啦。」

「我是剛好想吃粥。」

「是昀,是岣!那配滷肉就好,幹麼還急著奔去便利商店買醬瓜,這又是怎樣?」說完還學他早上對白雪講的--

「喝那麼多酒,還吃這麼油膩?矮油,矮油……好為她想啦。」管他虧得多來勁,品常就是酷酷的。

「隨你說。」

「喂,我說啊,你為什麼不讓她知道你去盲人重建院?你的病她不知道?」江品常每個禮拜三固定會到「盲人重建院」報到,醫生建議他,以防萬一,最好先接受盲人重建訓練。

品常瞄他一眼。「精神這麼好,真不錯。後面那一車冰箱電視就交給您自己整理。」

「好啊,我整理啊。全部我自己弄沒關係,但該說的我還是要講。我可是把你當自己人才說,你這小子別學那些肥皂劇,什麼因為我有病浮不能拖累她啊,所以不可以喜歡人家啊,搞得相愛的人在那邊誤會來誤會去的浪費時間灑狗血,你又不是外星人要回你的星球去!」

「原來你都有認真看哦。」

「來自星星的你」這火紅連續劇,影響真是無遠弗屆。

「我是為了看美女全智賢。嗟,我說你又不像我,年紀大了沒得救只能等死。你不一樣,雖然腫瘤可能壓迫視神經,但醫生只是說可能,不是說有些人還是可以活到很老嗎?」

「誤會大了。」品常笑道。「我不喜歡她是因為討厭太認真的女人,我這麼帥,體力好,還想多玩幾年。你觀察力這麼好應該知道啊,經常就有女人找我,我幹麼交個女朋友綁住自己?那些來找我的妹,條件比那女人好多了吧?個個媲美名模身材,上次那個空姐你有看到吧?」

有。黃西典勃然大怒。「現在是諷刺我不能玩是吧?玩吧、玩吧!玩殘你,我看你多會玩!」羨慕嫉妒恨。「小心玩到你的腦瘤爆炸」

品常呵呵笑。

是啊,他只想遊山玩水,蜻蜓點水,與人相逢但不深交。他沒未來,不想拖累誰。他承認,陳白雪可愛、有趣,但她值得條件更好的人寵,如果王朔野是真心……白雪就有好歸宿,可以悠哉享福。所以,他幹麼去招惹白雪?他喜歡她,和她當朋友已經很開心了。

更何況……他有他的計劃進行中,他真正要招惹挑釁的,是那個人!

這日午後,下起大雨,稍稍滅了暑氣。但是市長辦公室內,高市長火氣正熾。桌上,放著X最新塗鴉的照片。

長相白淨斯文、戴眼鏡的秘書長說:「您仔細想想曾經得罪過誰?X明顯衝著市長來。」

「一定是受反對黨指使,我政績輝煌,找不到我的小稈柄只好用這個打擊我。」高市長握緊拳頭,看著最新的挑釁畫。

「雖然拆房子過程不太平靜,但我們總不能為了一、兩個人,就讓黃金地段爛舊難看,影響市容。而且我要蓋兒福中心!就算讓出一些面積給建商,那也合情合理啊。」就算有拿建商的政治獻金也合理,她畢竟花這麼多心力規劃啊。這是雙贏啊。

「已告知警察局長,務必逮捕這個累犯。」

「那個笨局長,區區一個塗腸犯,三年都抓不到,市民活在這種沒法治的地方安全嗎?虧他還是我提拔的。」

「記者來了,準備一下,出去吧。」

「講稿?」高市長伸手,秘書長呈上擬好的講稿。「對了,他在永吉飯店的塗鴉清了沒?」

「飯店想保存,天天有人去畫前拍照,X在塗鴉界太有名,有一群Fans.」

「所以我說這種人不嚴懲只會敗壞社會風氣,萬一青少年是非不分學他怎麼辦?做人要規矩,要守法紀。通知消防局跟衛生局,叫他們一天三次去臨檢永吉飯店的水電安全、餐廳衛生、消防通道。沒問題的話就製造問題,直到他們弄掉那幅蠢畫。」

果然是「奉公守法」好市長。

下一刻,面對記者,高市長笑吟吟接受記者提問。

「X的最新畫作又出現了。這次選在廢棄的都更區,畫的是抗議市長強硬都更的政策。還諷刺您是收了建商的錢--市長有什麼看法?」

「你們信嗎?」高市長雍容高貴地微笑。

「我不在意,因為不是真的啊。其實我相當欣賞X先生的才華,你們也知道我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我一向重視讓孩子盡情發揮創作才能。只可惜對方沒將才華用在正途。當然,這很可能是我市政方面做得不夠好,沒讓藝術家有盡情揮灑的管道,我身為市長,會深切檢討。我會敦請文化局規劃一個讓喜愛藝術的青年塗鴉的地方。」

「所以對於X先生的挑釁,市長不介意?」

「藝術家有創作的自由,我也不認為他畫的是我。不過……不鼓勵這種違法塗鴉的行為,希望X先生適可而止。」高市長面對攝影鏡頭。

「才華洋溢的X先生,如果你正在看,我希望你可以考慮加入市府團隊,我們非常需要借重您塗鴉的長才,安排您去輔導兒福機構裡,喜歡繪畫的孩子。」

「怪不得大家都說您是歷任市長中,最惜才也最有包容力的市長。」

「而且對兒童教育跟福利也最用心。」

「聽說市長還打算增建三處未婚媽媽庇護中心……」

「是啊,孩子是我們的未來,一定要好好培養,讓市民在我的努力下,安心育兒--」

可笑至極,虛偽至極。

江品常在麵攤吃飯,看著新聞中的市長,她的笑容假得像塑料,虛偽噁心,卻贏到記者們讚美。

未婚媽媽庇護中心?兒福中心?品常凜目,嗤之以鼻。

這女人,有了家庭,有了名位,便將過去忘得一乾二淨!

她不記得自己曾懷過他,草率送養,棄之不顧,不曾探望。將他像垃圾那樣拋諸腦後,然後大言不慚議論護兒政策?

她不知道,那個令他心痛的十九歲生日,他怎麼撐過去的。

媽媽告訴他真相--

「媽覺得你一直靠吃藥控制腦瘤,不是辦法。可是我跟你爸也沒太多錢讓你去找更好的醫生。我們擔心會耽誤你……阿常,其實……你不是我親生的。」她拿出報紙裁下來的照片。「這才是你親媽媽。她現在是立法委員了,也許能幫你,找最好的醫療團隊治你的病--」

他沉默。為什麼他這樣努力,他們還是要告訴他真相?把他當外人那樣,恨不得他快離開?嫌他是賠錢貨嗎?怕他跟弟弟搶資源嗎?

媽媽告訴他關於生母的事。「那時她未婚懷孕,但還在念研究所,沒能力撫養你才會……現在不同了,她是立法委員,有人脈有關係,你去跟她相認,叫她出錢給你找最厲害的醫生,讓你受到最好的照顧--」

他記得自己是如何心痛,痛到只是苦笑。

他瞪著地板,淡淡地說:「對不起,沒讓你收養到健康的孩子,還拖累你們,真是賠大了,很虧吧?」

後來不管媽說了多少好話解釋自己的行為,認真安慰他,他都沒辦法接受。

他若無其事,甚至笑出來。掐著剪報說:「太好了,原來有這麼了不起的媽媽,立法委員嗎?看樣子我可以過好日子--」

終究,他不是她親骨肉,做再多,都徒然。

第二天清早,家人都睡著時,他離開那裡。走出家門,養在院裡的小乖立刻撲過來要跟他親熱。他記得自己撫著它,眼淚直到這時才落下。

到最後唯一捨不得的,是它。從來義無反顧愛他的,是它。這麼忠心的狗兒,他最疼的,最終也要狠下心告別。

「對不起--」他用力抱它,低聲哭。

他走出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

從此,他發誓,再沒人可以拋棄他。

他不再回那裡,也不跟他們聯絡,一起生活十九年的家人,種種回憶,就這樣放下了。從此還有什麼情分是捨不得的?做媽的都可以拋棄親生孩子,這世間還有什麼感情值得較勁?

此後他像野鶴,無糧天地寬。

他沒聽養母的話,去跟生母相認,他們把他想得太弱,他僅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天地寬,世界大,哪需要家才能活?孑然一身,也可以過。他,不需要任何人。

他不恨養父母,畢竟他們曾善待他。

但他受不了那女人在電視上、聚光燈中,胡說八道。從立法委員當到市長,她得意忘形得越來越誇張。

江品常看著電視裡的市長。

高睿瑜,我們母子即將重逢。你、好好期待。

你的先生、你的市民、你的孩子,也一起期待著吧。這個你想逮捕的人,亦想要獵捕你。

教你好好正視我的存在。

看清楚,我這個,你恨不得抹去的污點。

我將如一隻鬼魂,現身你面前。

--未完。待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3:32

不白馬也不公主(下)作者:單飛雪

陳白雪過去二十八年人生裡,戀愛史一片荒蕪,
最欠照顧時無人可以愛,生活正爽時桃花也大朵亂亂開,
前有大魔王案主苦苦相逼;後有街塗大師加入打混戰,
教人心癢癢。江品常,表面是家電修理工,
私下卻是勇於挑戰權威的街塗大師X,
他沒車沒房沒信用卡甚至不帶皮夾,
總是兩袖清風、來去自如;
不願建立穩定關係,但樂意成為女性友人排遣寂寞的對象。

他沈靜淡然,實則內心深邃幽暗,惹毛他定遭殃。
如此飄忽神秘的男子,偏遇見能洗滌他一身蒼涼的白雪……
和他相處真愉快,但白雪再單純也撐不住,
兩人世界需要多點貪心,少點慷慨,他卻不在意,
妳愛的人是不是他,只要妳開心就好,難免要懷疑──
這是愛嗎?硬要二選一太困難,偏偏白雪信仰的,
仍是那專一的愛情。她就是想跟唯一的那個人牽手,
咱們倆,一起走到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4:05

第十一章

晚上,下起大雨。

白雪拖著沉重吸塵器,在客廳忙吸地。

「擋到電視了--」有人不悅。

「喔。」趕緊移動……等一下,瞪向長椅上那對母子。做媽的蹺著腿吃泡麵,當兒子的不寫功課在玩手機遊戲。她呢?她在打掃,她下人嗎?白雪怒氣騰騰。「你們兩個每天製造髒亂,還好意思看我做家事?」

「我要做的啊。」沈檀熙放下碗筷。「白雪,我不是叫你吸塵器先放著,我弄就好了,你為什麼老是要搶著做家事?」

白雪倒地,吐血而亡。「我搶著做?三天前你就說你會收,你會吸地,你會洗碗,你會把東西歸位,結果到現在一樣都沒做!」

「生氣了?唉,我每天晚上要上班,早上才回來,難得今天休假,別這麼機車嘛。我就是一忙就忘了嘛,好吧,我來,我來--」她起身,指著白雪說:「先放著,我喝杯涼的就來。」

「喝杯涼的是嗎?」是這樣嗎?白雪監視她。果然,啤酒一開,喝下去,半小時過了還晾在那裡。

「媽~~我要喝可樂。」熙旺說。

「想喝自己拿啊。」

「喔,好。」小傢伙跑向廚房。

「站住。」白雪指著熙旺。「那個冰箱不會自己生可樂,可樂是誰買的你知道嗎?要喝應該先問我吧?!」每次跑去大賣場買一打可樂,辛辛苦苦拎回來,是給他們喝的嗎?

小傢伙眼眶紅了,僵在原地。「我知道了,我不會白喝,我幫姊姊吸地,姊姊我來。」

熙旺跑來幫,白雪推開他,不讓他幫。「不要叫姊姊,我不是你姊。」

熙旺肩膀一縮,眼眶紅了,好無辜的眼神,好委屈。

白雪一陣內疚。她真是大壞蛋……竟然對個小孩子吼,他是無辜的啊。

沈檀熙涼涼道:「你看,嚇到你弟了。」

誰害的?白雪火大。「他不是我弟,我跟你們沒關係!當初說好不干擾我,可是你們亂丟東西、亂拿東西,弄得亂七八糟,又不收!還有你,你為什麼穿我的衣服?」

「因為我晾的衣服還沒幹,我帶的衣服又不多。」

這不是重點。「你不可以亂動我的東西。」

「唉,一家人嘛,有這麼嚴重嗎?我看你晾著的干了,就先借穿嘛。我的衣服你也可以拿去穿啊,我不介意的。」

對牛彈琴,自己先死。「好,既然你們不管我的感受,那我也不用管你們了。」白雪衝過去打開房間門,放出猛獸。被關在房裡養著的雪蓮重獲自由,霎時如猛獸出柙狂奔來,滿腹怨氣無處發,一見沈檀熙母子,便張牙伸爪,一支箭般撲上去--

「啊--」熙旺尖叫逃竄。

「喵。」沈檀熙喊,手一揮--

雪蓮半途臥倒,扭動身軀,流口水,豎長毛,滾來又滾去,宛如置身幸福小天堂。

沈檀熙撒落一片貓草,阻斷猛獸之路。

「它好好笑喔。」熙旺奔向那扭來扭去、喜樂至涅盤境的雪蓮旁,撫著它,更令它狂喜呻吟。

沈檀熙呵呵笑。「瞧,他們倆處得多好,雪蓮真乖,以後別養在房裡了,我相信我們可以和平相處。」

卑鄙~~眼看越來越失控,領土喪失,白雪扔了吸塵器,回房甩門。老娘不掃了,就讓那對母子髒死臭死,她以後只在房間活動,眼不見為淨總行吧?

拿起鏡子照,她枯萎了啊。聽著雨聲,更感慨--這臉,都憔悴了。

也是,傷心生氣一連番打擊,嬌弱的她怎堪忍受這摧殘?

忍不住自憐,她為什麼這麼命苦?

忽然手機響,白雪接起。

「我回台北了。」是王朔野。「出來吃飯吧,讓我看看你。」

白雪撐著傘,在大樓外等。

一輛黑色奔馳車,停在面前。

司機下車,替她撐傘,為她開門,請她入內。這是公主級的待遇啊,白雪一陣感動。坐入車內,後座堆了許多名牌禮物。

王朔野一身黑色西服,威風凜凜,霸氣英俊。「我從舊金山帶了一些禮物給你。」

一些……嗎?!坐在一堆名牌盒子間,若非後座寬敞,她早被這些禮物淹沒了。

「全是給我的?」

「當然。來--拆開來看。」

王朔野一個個拆,跟她說這是哪家店的衣服,這是哪條街買的皮夾,他是做什麼的時候經過,想到她就買了下來。也有帽子、手提包,全是昂貴名牌,過去只在雜誌裡見過,作夢都想不到現在全堆在大腿上。

白雪一陣鼻酸。「上次送那麼多牡丹花,這次又送這麼多禮物。」

果然是白馬王子,在外敵入侵無處可逃時,這樣華麗現身,把她的心融化了。好吧,上天待她不薄。

「怎麼哭了?」王朔野驚訝,他笑了。送女人這麼多回禮物,唯有這次,對方的反應最讓他滿足。看來白雪鮮少收到這種貴重禮物吧?「這些都喜歡嗎?」

免費的名牌還挑剔,會遭五雷轟頂吧,白雪直點頭。「謝謝你,我都喜歡,可是不能收。」

「為什麼?」

「這麼貴重的東西,女朋友才能收吧?」

所以還沒把他當男朋友?他又氣又想笑。「你真是老實得讓人無力,」一陣氣餒。「所以你覺得女朋友才能收男人送的禮物?」

「如果是這麼貴重的,應該要交往才可以收啊?不然是佔便宜吧?」

這麼有良心啊?更喜歡她了。「你收下,我都買了,不收的話這些東西怎麼辦?」

「不行。」忍痛把那些禮物逐一放回盒裡。「這些都可以退吧?快拿去退掉。」

「在舊金山買的,要搭飛機去退嗎?我知道了,下次不送了,今天這次例外。你有沒有聽過,東西不用會有怨氣?我沒女朋友,這些東西帶回家,擺久了,怨氣沖天,萬一害我生意不順,你怎麼賠?」

白雪笑了。

「我買的時候很高興,你是想讓我傷心嗎?」

她的笑容更大了。「好,就這次。」

「還有這個--」從西裝內層口袋,拿出一隻嶄新的iPhone手機。「你是搞藝術的,要用這種手機才配得上你的身份。用有質感的東西,別人對你也會更尊重。」

受寵若驚,就是指這種事嗎?方纔還傷心自己宛如下人,這會兒卻變小公主了,人生真是好詭異。

王朔野觀察入微,體貼至極,恨不得把一切最好的拿出來表現。要說這是他的初戀也行,沒想到他為個平凡女子如此瘋狂啊。

「我第一次送禮送得這麼辛苦。」他說,他們都笑了。「快當我的女朋友,這樣我才能理直氣壯送禮物給你。」

僅差一點點,白雪就衝動答應了。可是,她聞到他身上昂貴的古龍水味,不知何故,那氣味給她不真實感,就算收到許多禮物,就算他表現得積極熱情,但她仍隱約不安,感覺他們之間很有距離。

她還有疑慮,她猶豫不決,沒戀愛過的人,對愛情就更謹慎緊張。

她,想跟王朔野一生一世嗎?

他們坐在高級餐廳包廂裡,享受專人服務。白雪想到過去打工生涯,她是那個在桌邊伺候客人的角色,如今竟……她不得不承認,跟有錢人相處,好沾光。

服務生對他們戰戰兢兢,他們跟王朔野講話時,頭低低,很謙卑。服務生介紹完菜單,禮貌地先退下,讓他們討論。

「這裡最有名的就是魚翅--」他說。「我點鮑參翅肚讓你補身子,它能補腎、養顏、還健髓--」

「可是我不吃魚翅。」

「為什麼?」

「我吃別的好了。」從小他們家就不吃這東西,魚翅用鯊魚的鰭製成,媽媽常說人類貪圖口腹,害鯊魚被殘忍殺害。

看白雪遲疑,王朔野笑了。

「天啊,你該不會是聽那些環保人士的廢話吧?魚翅跟豬牛羊那些還不是一樣,眾生平等,你吃豬吃牛會有罪惡感嗎?吃蔬菜也是在殺菜--」

雖有道理,她還是不敢。「我想吃別的。」

「真可惜,這是我最愛吃的啊。好吧--」他讓步,點了其他菜。蔥炒鮑魚啦、炒赤參、砂鍋大蝦冬粉……那飯後甜點呢?他故意試探地問:「來一碗冰糖燕窩怎麼樣?」

「我--」

「也不吃燕窩,因為可憐的燕子做燕窩到最後都吐血死了對吧?」他哈哈笑,遭她白眼。「知道了,吃紅豆糕可以吧。」

服務生進來,點完菜,退出去。

王朔野感慨。「想不到我也會遷就人,感覺真陌生。」

白雪微笑,有被感動到。她也想不到,自負霸道的王朔野,其實也可以這麼體貼,對他大改觀。

「看我這樣配合你,開心嗎?」

「開心。」她咧嘴笑,那率直真誠的笑容,教王朔野感動。和她相處,不需動心機,也不怕被利用。現在,他越來越想得到她了,滿腦子都被她佔據。

「你會笑就好,剛剛看你上車時,像被倒債幾千萬的樣子,我都想開支票給你了。」

「是喔?」

「是啊,你好像比上次看到瘦了些。」

「是有點事。」

「在煩什麼?跟我講,我幫你解決。」

要怎麼開口?他喜歡她,正追求她,白雪更不好提起自家醜事。

「不說嗎?」王朔野笑笑地說。「我可是解決問題專家。」

「這問題不是那麼好解決的。」

「我可以讓你知道,跟我在一起,沒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聽,多霸氣的話,就是放下煩惱,讓他罩就對了。怪不得人人都愛白馬王子,喜歡有錢人。

「那天你會喝酒,也是因為在煩惱嗎?」這事教他耿耿於懷,大失眠。一定要問清楚。

啊?提起那晚,白雪窘了。「喝醉那天嗎?我……好像亂說了很多話。」本來還以為他再也不理她了。

「那天是誰陪著你?你跟誰住?小孩誰的?」他忽然嚴肅追問,教白雪慌了。

「我說了很奇怪的話嗎?」

「嗯,說是被騙什麼的……本來跟你通完電話,以為你和很多人來往關係複雜,但是我信我看人的眼光,你不是那種女人。所以,請原諒我必須問清楚。」

「你別誤會,我那時喝醉了,朋友好心陪我,只是朋友。」

「但是已經凌晨兩點多了,喝那麼醉,還跟個男人在一起,不太好吧?」

「我很少這樣的。」白雪慚愧低頭,像犯錯的小孩。

「所以你跟誰住?是男的還是女的?抱歉,我問這麼多,因為--」忽然握住她的手,眼色認真。「白雪,我三十九歲了,我是以結婚為前提想和你認真交往,我想照顧你一輩子,也有這個能力,我要給你最好的一切。但如果你有男朋友,我會立刻放手,我討厭複雜的關係。我們家不要求我非得跟名門千金交往,但也不能是亂七八糟品行不端的人。我正是喜歡你的單純才追你--」做大生意的人,討厭浪費時間,更討厭當備胎。他有他的計算,討厭投資失利。他要對白雪很好,但如果她心中有別人,他才不想幫別人養老婆咧。

白雪不知他心中諸多盤算,她聽著,一陣暖。王朔野的愛情觀跟她一樣啊,一旦交往,就會認真到老,不隨便戀愛,他很專情,這大加分。可是,他說他討厭複雜的關係……

白雪有些自卑。要是讓他知道她爸跟女人外遇,還有私生子。上一代亂七八糟的情事,會不會影響他對她的觀感?他條件那麼好,他們家能接受她嗎?

唉,跟大人物交往,真是好容易就自信低落啊。

王朔野看她忐忑不安,遲遲不應聲。「怎麼了?難道真的有同居人?」

「不是啦。」白雪想了想,跟他解釋約略的狀況,但隱瞞老爸的醜事。「小孩是朋友的……女性朋友,暫時來我家住,因為遇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所以我有點煩……」

「這樣啊。」王朔野鬆了口氣,不是男人就好。「讓別人住家裡很不方便吧?要幫忙的話跟我說。如果需要弄一間房子給她住,也沒問題。」

「唔,謝謝--」白雪感動,靦?地笑著點點頭。

「你知道嗎?如果你是我的女人,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依靠我。」

真的有變回公主的感動,宛如回到小孩時,只要懶懶地依賴爸媽照顧。軟弱無能都沒關係,只要貪婪地吃睡玩。

他有鮮花、禮物、盛宴,還樂意照顧她。

怎麼想,都覺得該抓住這天賜良緣。

當白雪跟王朔野約會時,江亞麗送新的合作案到白雪家,想不到開門的,是個小傢伙。

伴隨一陣撲鼻酒味,客廳一團髒亂,像戰場。

「你是誰?」亞麗問他。

「我是熙旺,也可以叫我旺旺。」

亞麗走進客廳。「白雪呢?」

「姊姊不在。」

姊姊?「你是她的誰?這麼晚了還在她家?」

「這我家,這麼晚了,你來我家做什麼?」

是走錯地方了嗎?怪怪的喔。「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

「爸爸死了,媽媽去上班。你找我姊姊有什麼事?我可以轉告她。」

亞麗笑出來。「一直喊姊姊?叫得真順口。」蹲下,看著男孩。「白雪什麼時候認你做弟弟的?」

「我真的是她弟弟,我媽說的,親弟弟。」

「胡說八道,白雪沒弟弟,你媽是誰啊?」

「我沒胡說,我媽是沈檀熙,我叫沈熙旺。我們跟姊姊是一家人。」

沈檀熙?那個編輯?

沈熙旺?!白雪的爸爸叫陳祖望,這孩子叫熙旺……亞麗臉色微變,猛地站起。不可能吧?天要滅了陳白雪也不會來這招吧?她爸難道--

當白雪拎著大包小更的名牌紙袋,返回住處。一開門,見亞麗坐在客廳長椅。一旁,熙旺在打電動。

「你來怎麼沒先說一聲?」

亞麗指著那孩子。「你弟?」

「唉。」白雪歎息。

明明是靠悲的事,可是,是不是越靠悲越讓人激憤?感到生氣蓬勃、熱血沸騰?只要那是,別人的事。人,果然沒八卦不能活啊。

白雪家的醜事一曝光,亞麗拖她去外面聊--總不能當小孩的面講醜聞吧?

既然亞麗知道了,白雪乾脆CALL美惠過來,三人齊聚二十四小時麥當勞,聽白雪說爸爸跟沈檀熙的事。

「想不到陳伯伯那麼老實也會背叛老婆。」美惠唏噓,摟住缸雪。「好可憐,你怎麼會碰到這種事?」

亞麗不以為然。「男人就是管不住小弟弟,每天跟同一個女人生活一定會想亂搞,不想的是因為沒機會。」

「亂講,尚能哥對我始終如一。」

「話不要說太滿--」亞麗重拍一下白雪。「振作精神,絕對不能被那女人打敗!」

「她真的好誇張喔,」美惠一陣顫慄。「連鑰匙都敢自己跑去打。白雪,你打算怎麼辦?看來她不好對付喔。」

「就是啊。」白雪大吐苦水。「她生活沒規矩,生了小孩又不顧,每天讓他吃微波食品打電動,好誇張。現在他們根本是吃我的住我的,我活動範圍只剩房間。亞麗,你有看到吧?他們把客廳搞得亂七八糟,那女人還酗酒,有躁鬱症,我要是對她太狠,怕她出意外給我死在家裡。」嘔啊。

「她真的很厲害欸,抓著借過你爸錢,就賴著不走,這是要爭遺產吧?」

「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亞麗嘖嘖道。「這女人惹不得,趕快把房子賣了。偷偷賣,這樣你這幾年的房貸才沒白繳,那女人知道後若要爭,跑法院也要很久的時間。錢先拿到手,不然後患無窮。」

白雪思考著。「可是我為了這房子好不容易才--」

「哲學家說:『擁有等於被擁有』。白雪,不是你有房子,是這房子擁有你、折磨你。就實際面來說,目前房子登記在你名下,你快把房子賣掉,把錢拿到,立刻搬走,到時木已成舟,看他們還要怎麼賴下去。你啊,就是看不開,當初要是乾脆點賣了房子,現在吃香喝辣,沈檀熙要找你勒索都要先查到你的下落,更甭提可以在你家埋鍋造飯了。」

美惠也贊成。「賣掉吧,換做我是絕對沒辦法忍受老爸的情婦住在家裡,而且要住多久啊?我看他們根本不打算搬走吧?」

「可是……賣了房子我住哪裡?」

「你怕什麼?」亞麗掐住缸雪下巴,往上一抬。「忘了嗎?王朔野正熱烈追求你啊!誰知道呢,要是像你講的他那麼認真,說不定你很快就結婚了。跟著王朔野,還怕沒地方住嗎?傭人都有。」

「好勢利喔,可是--」美惠一陣點頭。「太有道理了,這是最好的辦法。賣了房子的錢,可以拿去租房子還能好好過日子。那間房子現在增值了吧?你發達了。」

「以前你捨不得這房子,吃盡苦頭,為的是你們一家人美好的回憶,但你想想,現在這回憶還美嗎?你爸都外遇了,那房子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白雪扒了扒頭髮,深吸口氣。「好,賣了它!」

可是,除了房子,還有一輛車。

一輛已經發動不了的裕隆黑色汽車,是白雪不敢面對的。車禍後,曾讓車行修理好,可是因久未使用,在地下室廢了很久。現在,是該解決的時候了,房子都要賣了,車還留著幹嘛?要賣車,就要先把車修好,要修東西,第一個想到正是那傢伙,那奇怪的傢伙--

江品常果然沒什麼是不會修的。

他將白雪棄置在地下室的裕隆汽車,拖吊到二手電器行外,也答應幫她處理買賣事宜。

午後,他揮汗如雨,用著跟車行朋友借來的器具修車時,白雪坐一旁木凳,研究iPhone接口。

不能跟王朔野談的家醜,對江品常卻好容易就能聊開。

聽完白雪遭遇,以及那了不起的賣屋計劃,江品常只淡淡問一句。「孩子怎麼辦?」

「管他的,就算他跟他媽流落街頭也不關我的事,又不是我害的。」白雪嘴硬道,但暗暗驚訝。他提及她隱約不安著的顧慮,就是那孩子啊。熙旺無辜,不但沒被好好照顧,沒房子住以後,跟著那樣的母親,會吃苦吧?但這不是心軟的時候,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沒有錯,她沒有錯!

「啊氣死!」她氣惱地用力按手機。「這我用不習慣啊。」

江品常注意到她一直在忙著的新手機。「換手機了?iPhone?」

「王朔野送我的,可是它的操作系統,還有什麼iTunes的,我都用不習慣,我還是換回舊手機好了--」

「他送你的?這很貴喔。」

「很時髦,又好看,可惜我不習慣……」

「我看看。」江品常過來拿起手機,操作一陣。「很好用啊。」他檢視幾個設定。「iPhone最厲害的就是人性化的設計,沒想到竟然有人不會。」

「是罵我笨嗎?」

他哈哈笑。「借我吧,剛好我的手機舊了。」

「不要,還我--」

「又不是要你送,我借用幾天,沒用過iPhone,借我玩看看。」

「江品常?」一位婀娜多姿的熟女拎著不銹鋼便當盒,扭腰擺臀地走過來,風情萬種地對著江品常笑。「我煮了紅燒牛腩,要不要吃?」她嬌滴滴地摟住他的腰,親暱地偎著他講話。

白雪怎麼看怎麼刺眼,這女人光天化日騷成這樣,惡不噁心?更噁心是江品常好沒個性,也環住她的腰,跟她眉來眼去,如入無人之境地調情。

白雪一陣雞皮疙瘩,看那女人掀開便當盒,挾一塊牛腩餵他。「來--好吃嗎?我熬了好久。」

「唔--」江品常湊近她耳邊不知講了什麼,她笑得花枝亂顫,掐了掐他胸膛,擠眉弄眼一番,這才依依不捨離去。

江品常拎著便當盒過來,放矮桌上,問白雪。「要不要吃?分你?」

「不要。」白雪嗤之以鼻。「那女人四十幾歲了吧?有沒有老公?你不要亂搞,破壞人家的家庭會有報應的。」

他大笑。「她是寡婦,兒子都念大學了。」

「有孩子了還穿那麼低胸的衣服?胸部都要掉出來了。」

「34D啊~~」他讚賞地嘖嘖道,令她莫名一陣火大。

「手來腳來的,光天化日,惡不噁心?」

他笑得更厲害。「哇?,她惹到你了嗎?原來你是衛道人士。」

白雪怔住,尷尬了。不關她的事,她是在激憤什麼,莫名其妙。

「原來你喜歡這一型的女人。」

他坐下吃牛腩飯。「她廚藝很好,你真的不吃看看?」挾一塊到她鼻前。「嗯?」

白雪撇開臉。「她特地做給你吃,你怎麼可以分別的女人?」

「這有什麼--她幫我補身子是應該的,昨晚我讓她很滿足--」

「停!不想聽這個--」

「阿常--」

靠,又來一個。

這次是一位年輕時髦、艷麗性感,身材媲美模特兒的紅衣緊身套裝女郎。她答答答地踏著高跟鞋而來,拖著一隻行李箱。她看見白雪,視而不見,搭著品常肩膀,湊在他耳邊悄聲問:「晚上有空嗎?來我家,這趟我帶回很多頂級的酒喔。」

「歡迎你平安回國啊,」品常親了親她的臉。「我七點到。」

「OK.」她燦笑著,掐了掐他手臂才離開。

白雪張大嘴巴,看著這一切。「這個也是?你到底跟多少女人好?」

「當空姐的常飛國際線,沒空交男朋友,很寂寞的。我功德無量--」

「將來誰要是當你女朋友,就太不幸了。」

「有這麼多漂亮的女人疼,幹嘛交女朋友?」

「低級,就是你這種人踐踏愛情。」亞麗原諒我,我不是罵你。

江品常故意鬧她。「我的存在正是來解救苦難的女性同胞,幫助她們脫離苦海,抒發壓力,享受高潮。Well,想必你從不知高潮是什麼?如果想體驗看看的話--」湊近白雪,被一把推開。

「離我遠一點!」

「我身材超好,體力一流,看看我的六塊肌--」掀上衣,秀肌肉。

她嚇得遮眼睛。「我不想看!」

「你看看嘛--要摸也行,很結實喔。你不好奇男人的身體摸起來什麼感覺嗎?」

「你這個低等動物,你腦子都什麼下流東西!」

「是,你充滿靈性,你清高。」

「iPhone還我啦--」動手搶,他抓住她手,忽正色說--

「手機借我,我就帶你去塗鴉--怎麼樣?」

男色對她無用,但……塗鴉?X先生要行動了?

她對於街頭塗鴉有興趣。「可是,這是王朔野的心意,借給你用,會不會對不起他?」

「我是先幫你試用。我先跟它熟悉,之後就可以教你怎麼用。而且我最大的強項就是東西放我這裡,我會把它從內到外摸得清清楚楚,搞得非常透澈,以後這手機要是故障,我包修。怎樣?街頭塗鴉,可是非常能發洩壓力喔。」真懂得如何說服她。

嗚嗚嗚,聽起來真有吸引力。

「最近是不是被那女人搞得壓力很大?是不是對自己的命運有些感慨?是不是對爸爸的事不爽?是不是好需要發洩壓力?」

是,是,是是是!

「我都看得出來。」品常端起她下巴瞧。「可憐,一對熊貓眼。」又掐掐她臉。「都瘦了。」又盯著她胸前。「咪咪更小了。」

「你又來了。」白雪雙手護胸前。

「不好意思,我對女人的三圍比較敏銳,」還帥氣一彈指。「彈指間就能解開女人的『補拉甲』。」

「下流!」

「沒錯,我就是好se下流低等動物,所以跟我行動非常刺激,從事藝術的人不要有那麼多設限,偶爾跟我這種底層工人行動會開拓你視野,要不要去塗鴉說一聲?有沒有興趣?快講。」

「要,有。我要去。」可惡,好沒骨氣。

但是江品常的提議好誘人。白雪聽著,熱血沸騰,興致高昂啊。

她也有龐克魂,她是藝術家,她對街頭塗鴉有浪漫想像。江品常講話再下se低級都不能否定一件事,他的藝術創作太有吸引力,他的塗鴉世界令她著迷。她想跟。那是她陌生的世界,而且,她真的很需要發洩!

「好,我借你。但你什麼時候要帶我去塗鴉?」

「等我通知。」

「要等很久嗎?」

「看天象。」

「天?天象?」

「最近常下大雷雨,要是畫到一半淋成落湯雞多糗?」

不愧是專業人士。「天象怎麼看?」這不是古人才會的?

「有機會再教你。」

「喔。」很跩喔。

「iPhone的設計真有美感。」他玩起手機。「白雪--」忽然不經意,丟下這麼一句。「要是那孩子有狀況,跟我說。」

「呃,什麼狀況?」

「比方你真的賣掉房子,他們又沒地方住的話。」

「幹嘛?你要帶小孩啊?」跟你又非親非故。

「媽媽就算了,孩子我可以幫忙,他跟我住,老闆不會有意見的。」

「為什麼你要幫他?」

「大人之間怎麼鬥無所謂,不要牽連孩子。他才十歲,不是嗎?」

白雪驚訝,怔望著他。他低頭把玩新手機,沒什麼特別表情,看起來也不像那麼有同情心。但為何淡然講的話,這麼--這麼--

「我知道了……」白雪小小聲說。

罵他下流,氣他不正經。但忽然,又對他肅然起敬。

江品常,你還真是讓人錯亂啊。

這是白雪第一次感覺到,這一無所有的人,存在感,不下於王朔野。他彷彿有很寬的肩膀,可擔千斤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4:26

第十二章

凌晨一時,月光從茄苳樹密密的枝葉間灑落下來。泥土地上,樹影搖曳。江品常還沒睡,對外小窗敞開著。

小房間書桌上,筆記本電腦開著。計算機前,整齊排列著各種精密的電子零件。有背蓋、螺絲、震動模塊、觸控面板、黑色手機殼……

陳白雪作夢也想不到吧?才剛把新手機借給江品常,晚上立馬被分屍拆解。

江品常打開筆記本,將拆解過程、零件組裝順序,都紀錄繪製在筆記內。這是他的興趣,每次拿到新的3C產品,就忍不住想卸去外殼,探究內容。拆解、組合,整個研究過程,可使他平靜,減輕焦慮。

焦慮?他焦慮?

歎息,擱筆,暫停繪製,掐揉眉心,眼睛又痛了,心也慌慌的。

雖然,他剛從美麗的空姐家回來,卻沒有過去跟美女約會後的輕鬆愉快,獲得一夜好眠,反而好焦慮。今晚他惶恐的發現,他對美女失了興趣。

晚上,他只跟蔓鈴品酒聊天,當蔓鈴示好地偎入他懷裡,他也只是輕撫她長髮,沒有更進一步動作,軟玉溫香在懷中,他的身體沒反應?!

下午才跟陳白雪炫耀自己對女人的能耐,晚上就功能失調。

甚至,當她將紅唇嘟過來時,他還撇開頭,假裝要喝酒,一整晚他不斷下意識迴避掉她種種的性暗示。最後蔓鈴甚至稱熱,脫外衣,直接穿蕾絲內衣褲走動。

而,他不興奮?!他沒反應?!甚至,還覺得反感?!

也難怪最後當他要回去時,送他到門口的蔓鈴忽然哭了。

「我對你失去魅力了?」

對長相美艷、身材婀娜的空姐來說,確實值得哭,還是嚴重打擊。但是對江品常這個男人來說,這打擊更大吧?!

一回來就把手機拆了,摸索到現在。

然後慌慌地發現,他也很想將某人,逐一摸索……探索她的內在風景。

他最近,老是會想起陳白雪。

是因為對她產生興趣,所以對其他女人失去性致嗎?

而他,是不可能和任何人戀愛組家庭。

而她……是那樣認真地盼著可以被好好呵護照顧。

江品常托著臉望著窗外,看晚風輕輕拂動茄苳樹……

那時在KTV,她背對他跪在地上,虔誠但搞笑的禱詞,惹他發笑。

她臉色疲憊,頭髮散亂,而白皙臉龐、蘊著淚的大眼睛,卻有股認真。

憨憨粉紅的臉兒,感覺該是柔弱的女人,卻做著粗重污穢的工作,清理骯髒的嘔吐物。他一時不忍,才會出手幫忙。

她像一隻鹿,有著純真眼色,卻混跡在聲色混雜處。那裡有著大量吵雜的音樂、荒腔走板的歌音,還有濁臭混著煙酒跟廉價噴香劑的空氣。

她素樸地呆在那兒,惶惶無助。

後來才知道,原來是為了房貸,她才在那裡工作。他心中欽佩,一般女子容貌不差的話,孤苦無依時,最便利的方式就是走入風月場或當大老闆的情婦。

可是,她卻做那種辛苦工。

現在,有大老闆追她,真好。

這苦過的女子,該有幸福生活。王朔野眼光好,陳白雪外柔內剛,娶來做妻子,一定會待他忠誠,與他相扶持。

眼看著,白雪,應是會接受王朔野的。有哪個女人撐得住夠這樣好條件的人熱烈追求呢?

可是,為什麼我們要相遇?

那麼多的巧遇,害他的記憶裡烙下了白雪的身影。

他,真不喜歡對感情萌生依賴的自己。討厭開始期待她出現,在興奮之後,又因她離去,感到失落。

他不愛對某人產生興趣的自己,因為好奇,進而想瞭解。,瞭解,然後喜歡。,喜歡了,就想日夜相處--然後呢?他能承諾誰,我永不拋下你?

明明自己身體就像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灰飛煙滅。或者成為失明者,徒增他人負擔。

他最恨被拋棄。

所以,絕不對任何人許諾。他知道被拋下的痛苦,沒能力給承諾,最好是玩笑般地、嘻皮笑臉地只在喜歡的事物邊圍繞,淡淡然好似隨時要告辭。

淡淡地讓人明白,他隨時要走開,不要期待他永遠停留。將心比心,沒人在付出情感後,喜歡徒勞無功的結果。

白雪開始跟王朔野約會,他是大忙人,只能利用會議空檔吃個午餐,或深夜下班後短暫時間,帶她上高級餐館、高級酒館、高級會館,都是豪華場所。

「我想介紹你認識一些人,都是對你事業有幫助的。」他安排她認識一些出版界大老闆、藝廊主人、專業策展人--

他的用心,令白雪感動。只是長久來只跟熟悉朋友往來,面對這些大人物,她言語貧瘠,互動尷尬,常有冏掉的感覺,很不自在。而且,他們好愛撂英文喔。

「我覺得我安心創作就好了,工作上的人際往來,我有經紀人幫忙打理了。」和大人物聚餐幾次,白雪求饒。但王朔野以一種看著阿斗的表情,搖頭歎。

「傻丫頭,你看過這些人,應該感覺到了吧?」

「感覺到什麼?!」

「你那位經紀人跟他們一比,簡直小巫見大巫。你願意的話,我隨時可以幫你找個厲害的經紀人--」

還只是約會階段,都還沒成為他女朋友呢,他已經迫不及待展現他的好能力,幫她規劃起未來,畫起大餅了。

「我習慣跟亞麗合作,不想換經紀人。」

「我只是建議,你考慮看看。你不想到國外參展?不想跟世界級的藝術家交流?甚至平起平坐?」

「我可以嗎?」好心動。

「當然。對了,你要加強英文能力,我那邊有教材你拿去看。要有國際觀,就要先搞定語言隔閡--時間就是金錢,浪費時間就是在賠錢。你要好好利用時間充實自己,整天渾渾噩噩的人是不會有長進的,吃飯要跟了不起的人吃飯,眼界才會開,水平才會提升。」

喔,是喔。唔唔,好像有道理喔。

再來個最後的大餅。「等我秋季新產品的事搞定了,我打算幫你在世貿辦個展。」

「我?我嗎?我的作品還不行吧?」

「但你有我啊,錢那些的我會搞定。辦展覽最重要的不是作品,是錢。」

呃,這塊大餅怪怪的,白雪有梗住的感覺。

現在除了約會,每週兩天,白雪依然在美術社教孩子們畫畫。她喜歡待在美術社跟小孩子們玩顏料,更愛下課後,在那些繪畫素材跟繽紛顏料堆裡混,東摸西摸,認識新產品。

亞麗替白雪接了繪製筆記本的工作。

「對方希望繪製大自然的昆蟲鳥類,預算很少,但可以自由發揮,有興趣嗎?

在你接過松野那種大案子後--」

「我想做。」

「對方說可以參考百科全書,稍做修改就行。」

「那怎麼可以。」白雪堅持到公園或山裡拍照,擬草稿,搜集素材。

亞麗時常追問白雪賣屋的進度,跟中介聯絡了嗎?廣告刊了嗎?

白雪支支吾吾,總是推說有在進行。

但其實,她一直沒辦法走進中介公司,遞出資料。

每當她看見深夜裡,長椅上,總一個人坐著打電動,才十歲就這麼孤單的沈熙旺。

她刻意保持距離,不跟他建立感情。

有時她坐在餐桌吃飯,衝著他看,看到發呆了。她能看見爸爸的影子,熙旺跟爸一樣有雙眼皮。熙旺很瘦,臉好圓,跟爸一樣,天生一張可以騙人的無辜臉。一回她又失神盯著他看時,意識到她的目光,熙旺抬起臉。

白雪見他害怕地瑟縮一下,低頭癟嘴,拿起手機往房間走,很自卑地駝著背,一副為自己的存在感到羞愧抱歉的模樣。

「我知道了,我去房間。」小小的聲音,軟弱的口氣。

白雪歎息,感覺心頭,被鞭了一下。

她真壞,竟讓個孩子這麼有壓力,可是……她壓力更大吧!

看看眼前這片狼籍之地。

她忙著約會時,他們也沒忘了繼續糟蹋。

茶几上是空啤酒罐、可樂瓶、吃光的零食袋、餅乾屑。木地板沙沙黏黏的,久未打掃拖地。長椅上有沈檀熙亂扔的包包衣物。廚房更可怕,流理台必堆放他們母子用過的杯盤碗筷。

垃圾桶絕對滿的,只要白雪不動,敵方也不動。她打算撐到他們先投降,結果他們比她更有意志力。

這裡已崩壞了,嗚。

半夜,下起大雷雨。閃電劈亮窗戶,緊跟著轟隆巨響。

白雪醒來上廁所,聽見書房傳來啜泣聲,推開門,黑暗裡,看見隱約的人影。熙旺抱膝,屈在床角。

「幹嘛哭?」白雪開燈,見熙旺抬起臉,都是淚。「怕打雷?」

他哽咽。「我想出去,但是下大雨。」

「這麼晚出去幹嘛?」

「我肚子好餓。」

「你不是都自己跑去拿我的東西吃?幹嘛?今天這麼客氣?」

「都吃完了啊,嗚……我晚餐沒吃,餓到睡不著。」

可惡,沈檀熙要誇張到什麼程度?丟下孩子去上班也先把伙食備好吧?

「你等等。」白雪去廚房翻箱倒櫃開冰箱找不停,真是蝗蟲過境,存糧全被干光。了不起啊了不起。拿了錢包,回書房。

「過來--帶你去便利商店吃。」

「好。」他哭哭啼啼,還髒兮兮,渾身臭。

「你沒洗澡嗎?」

「沒衣服換了,所以不能洗。」

深吸口氣冷靜冷靜,不要怒,不要同情,這孩子跟你無關啊。

但白雪還是熊熊燃起一把怒火,想衝去滅了沈檀熙。

「走吧,先吃飯。」

結果她替這個跟她無關的小孩買了什麼?

在便利商店,餓瘋了的沈熙旺真是放開來了。

他拿了國民便當、咖哩飯、一大把波露巧克力。

「我叫你拿吃的不是買零食!」

「姐姐拜託我愛吃巧克力。」無辜的眼神,教白雪覺得拒絕會死。嗚嗚,她好弱,她想到老爸也超愛吃甜食的,總是被媽罵。

結果除了便當,還買巧克力、養樂多,而且他要求喝三瓶。

「你孩子啊?好可愛。」結帳時店員說。

我孩子?!

白雪衝去廁所鏡前,崩潰。

披頭散髮、穿一件式寬鬆家居服的她,果然很像老媽子啊。都是為這飢餓的死小孩,害她邋遢出門!

沈熙旺坐在面窗的長排桌椅間,好滿足地狼吞虎嚥吃喝起來。

「吃慢一點,」白雪坐在旁邊。「我叫你吃慢一點!」

沒辦法,小傢伙餓壞了。繼續凶狠地秒殺食物,什麼都急著塞嘴裡,大口扒飯,又急著喝養樂多,又吃一把巧克力。

「不要這樣。」白雪笑出來。

「吃不夠我會再買。」拿紙巾抹去他嘴角醬汁。「這咖哩飯好吃嗎?」

「好吃,姐姐也吃。」舀一匙,就往她嘴巴嘟。真誠眼神、期待的表情……

嗚,白雪融化了,張嘴,讓熙旺餵了一口。

「好吃吧?」

「唔,好吃。」

「看吧,我沒騙你吧。你愛吃岣。」湯匙往飯盒一比,撥出大半範圍。「愛吃的我留這邊都給你,我對你很好吧?」

是是是,謝你了岣,白雪又笑了。

熙旺像小大人那樣又舀了一大匙。「來,嘴巴張開,快--」

「啊--」白雪張嘴。

「啊唔--」還幫她配音咧。「好吃岣?好好吃昀的?我餵你,你乖,你慢慢吃。」

唉,沒辦法拒絕,白雪吃著,心裡又感慨,這孩子跟爸一樣是左撇子。

「真是一對好恩愛的姐弟啊。」有人背後涼涼道。

白雪回頭。暗!江品常,神出鬼沒是你拿手本事嗎?

他挑著眉,一副她很好笑的樣子。之前還擺著強悍姿態,口口聲聲講要賣房子,這會兒竟然在便利商店上演姐弟情深?陳白雪,你好矛盾。

矛,是一種刺人工具。盾,是一種保護身體的遮擋物。矛盾的陳白雪正是在打殘自己的氣勢。

她一陣虛弱,總在邋遢時被他目睹,這種感覺好不舒服。

「你是誰?」熙旺轉頭問白雪。「姐姐,這是誰?」

「哈囉。」品常彎身,對孩子笑。「你好啊。」好瘦的孩子。

「你好,我叫熙旺,你可以叫我旺旺。」

「嗯哼。」

「熙旺,你去跟那個店員哥哥買冰淇淋。」白雪拿出銅板。

「好耶!」熙旺開心地跑去櫃檯。

江品常瞥向白雪,看她脹紅面孔,有點難堪地解釋。「那女人把孩子丟家裡,我肚子餓,才順便帶出來。」

一桌子食物。「吃真多,這咖哩好像很好吃岣。」

又來了,白雪翻白眼,看他又坐下來打劫別人的食物了。「我看你讓他喂得很開心。」

「嗟。」

「所以你現在還要幫著帶小孩?白雪真善良。」

「我沒睡好,你最好不要酸我。」

他哈哈笑,扒了咖哩飯,又喝了熙旺的養樂多。

「有這麼餓嗎?」

「晚上消耗太多體力。」

「嗄?」

「你知道做那檔事是很--」

「閉嘴,不想聽。」

他大笑。「開玩笑的,我要去看球賽。」

「現在?」凌晨一點?「看球賽?」

「不知道嗎?世足開打中啊。」

「這麼晚哪裡可以看球賽?」

「前面啊。」

前面?白雪記得這附近沒有運動餐廳。

熙旺跑回來了,很辛苦地拿著三根冰淇淋。「我買了三個,一個你的,一個我的,一個大哥哥的--」人人都有分。

「幹嘛買給他?」

「只有我們吃他沒有的話很可憐欸。」

「好孩子。」品常摸摸他的頭,接下冰淇淋。

唉。如何討厭這孩子?天使似的。

江品常扒了幾口飯,起身走人。

「大哥哥你要去哪裡?」

「去看球賽。」

「我可不可以一起去?」熙旺拉住缸雪,拜託地說:「姐姐我們也去好不好?」

「可是--」

「走吧。」江品場看了熙旺,走出店外。

什麼啊--她不用睡覺嗎?「他明天還要上課啊。」

白雪追出去,跟在他們後面。

凌晨時分,雨停了,空氣潮濕,路燈迷濛。

她跟著他們,看那一大一小熱烈聊天。

江品常說:「那裡有免費的飲料可以喝,還能吹免費的冷氣,看免費球賽。」熙旺雀躍。「怎麼那麼好哇!」

幹嘛?白雪翻白眼。是認識很久了嗎?明明第一次跟這孩子碰面,江品常真是

不矜持,跟誰都隨便好起來。

可是,也幸好有江品常在。她不用應付熙旺,熙旺單純可愛傻憨憨,惹人憐愛,面對他時,總教她矛盾,內心有種種掙扎。對他好,感覺像背叛媽媽,對他不好,又有罪惡感,很糾結啊。

「你看--」品常指著一地被雨打落的金黃花,問熙旺。「漂亮嗎?」

「好漂亮。」熙旺蹦蹦跳跳地跑去,撿起一朵。「這什麼花?」

江品常回答。「是阿勃勒。」

「阿伯樂?阿伯很快樂?我喜歡阿伯花。」

「是阿勃勒,興致勃勃的勃,不是阿伯很快樂。」白雪糾正。她跟品常都笑起來。

江品常說:「沒關係,就叫它阿伯花,非常美的阿伯花。」

熙旺撿了好幾朵,拽在懷裡。「我要拿給汪美美看。」

「汪美美是誰?」品常問,熙旺笑咪咪。

「坐我隔壁的女生,我好喜歡她。」

「那她喜歡你嗎?」

「怎麼可能會喜歡我?好多人都喜歡她,汪美美太漂亮了,我這麼糟,她才不

會喜歡我。」

「你哪裡糟了?」

「我沒有把拔……而且我很臭,汪美美說我好髒--」

白雪聽著,眼眶紅了。可憐的熙旺……唉。

至少,我比他幸運啊,我小時候,可是被當公主寵啊。

望著眼前黑暗長街,沿著公圜邊緣行走,一地是被打落的黃花。

白雪想起那年夏天,爸爸拉著她,指向樹梢的金黃花,告訴她花名。那是阿勃勒,那是黃金雨。情境相似,而人事全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5:04

第十三章

陳白雪驚訝,原來樂透彩券行因為世足賽,二十四小時營業啊。裡面好熱鬧,一屋子都是人。

這裡有免費冷熱飲,天花板吊扇旋轉,冷氣涼爽。

不睡的人們群聚著,對懸吊牆面的大型液晶電視或鼓掌或狂噓。

「你看喔,誰先把球踢進去就贏了……」江品常教熙旺看足球。

白雪不看世足,她對運動沒興趣。但是,她被這些激動的球迷感染了,他們一起為球賽歡呼或氣惱,看參賽隊不顧一切拚盡力氣,奮不顧身追搶那顆球,在這賽程裡,他們揮汗、他們狂吼、他們宛如赤子,對足球的熱情、為祖國爭光的決心,感染了電視機外的陌生人們。

這是狂野的比拚。

在響喊歡叫聲中,白雪忘了嫌隙,也變回孩子,與熙旺好激動地鼓掌或喊叫。四點半,球賽結束,熙旺早就喊累了,趴在桌上睡。

「喂?回家了!」白雪搖他。

「讓他睡吧。」江品常將他拉起,他模模糊糊地應了聲。

「媽媽--」

江品常蹲下,讓熙旺趴上他的背。

他就這樣一路背著熙旺,跟白雪走回去。

黑柏油路,還漫著水氣,未乾的水漬,一汪汪。倒映出,路燈的橙黃光。兩邊公寓,住戶家門外,都養著盆栽。

夜晚幽靜,只聽得他們倆的腳步聲、遠處馳過的汽車聲。有黑夜做背景,黃路燈點綴,被雨水洗過的路樹,顯得更青翠。誰家養著的七里香,開小缸來,一陣香。

「我不行了,好睏。」白雪打呵欠,伸懶腰。

「小心。」忽然他拉住缸雪。

原來她腳前,有一隻正爬行的小蝸牛。「是……蝸牛?」白雪蹲下瞧,它好傻,駐足在路中央。

「旁邊還有一隻。」品常說。

「那邊也有?怎麼忽然這麼多蝸牛?」

「下過雨的晚上,路上常會有蝸牛爬行,很多會被踩扁或讓汽車碾死。」

「我以前都沒注意到。」

「它們是從那裡爬出來的。」江品常指給白雪看。

那是某住戶家門外,巨大的石花盆,裡邊土壤,銀光閃閃,絲絲牽連,都是蝸牛爬過的痕跡,往那黑土堆裡瞧,好幾隻也慢吞吞地緩行。

她以前匆忙,都沒注意到雨後暗黑馬路,有這些迷你過路者。

白雪拿出相機,對著它們拍照。「我要畫它們,你可以等我一下嗎?」剛好要繪製筆記書,趕緊拍素材。

「你拍吧。」

江品常站在她身後,背著熙旺靜靜耐心等。他看白雪拍了這隻,又拍那隻,蹲下拍、側身拍,拍得沒完沒了。他沒催促她,神色恬淡寧靜,彷彿時間對他來說不存在。

「好了。」終於拍夠了。

她說:「可以走了。」講完,有點不好意思。「好像讓你等很久呴,要不要把他放下來?很重吧?他也太享受了。」

「沒關係,你等等我。」

「你也要拍?」

「不是。」

江品常不拍蝸牛,他扛著熙旺,緩緩蹲下,將橫行路上,不知危險的小蝸牛們,一隻隻撿回花盆裡。

白雪驚呆。看他很耐心地,將一隻隻蝸牛撿回土裡。帶它們回家,免得被人車踩輾。

白雪想不到有這種人。台北生活不易,人人繁忙壓力大。哪個男人有這等閒工夫,蹲在路上撿蝸牛?吃蝸牛還比較可能。

而眼前,江品常卻好自然地這麼做。

他置身的世界,似乎和她所處的不相同。

他又是蹲下,又背熙旺,一下蹲一下走來走去的,但他行動從容、神色淡定,熙旺睡在他背上,過程中完全沒被驚醒,彷彿他的背是一席好床。

和江品常相處,時間彷彿慢下來了。和他在一起,世界好像安全又和平。蝸牛在他手中回到家,熙旺在他背上睡好香。

被雨洗過的路樹散發清新氣,白晝熾人的暑氣消散,深夜驚人的雷雨已歇。夜色如煙墨,天地涼爽,換白雪靜靜等他把蝸牛都帶回家。

望著他,看得失神,有恍惚感。

當你看到一個人,無房無車無資產,兩袖清風還活得真安然。你間接地,似乎也感染到安心的力量。原來,活著,可以這麼自在安然。即使,兩手空空,姿態也能這樣輕鬆。

回到白雪家門外,當她拿出鑰匙要開門時,身後的江品常調侃她。

「這次要我先在門外等多久?」上回她花了快半小時收拾家裡。

白雪瞥他一眼,無奈道:「不用了,直接進來吧。裡面非常精彩呢……」

門打開,江品常退一步,好生讚歎。

才多久沒來?這兒已面目全非。

入門處,一堆女鞋,東倒西歪地散置,要踢開它們才能順利進客廳。

然後是刺鼻的酒精味,陽台牆邊堆著空酒瓶。客廳茶几一團混亂,女用包包亂扔,長椅上都是散落的衣物。報紙、雜誌,地上有污漬。處處是掉落的髮絲。

「你的貓呢?」不見那只愛慕他的貓。

「養在房裡。」白雪歎息。「怎樣,很精彩吧?」

「嗯哼。」完全可以理解她為什麼要賣屋。

這裡髒亂不堪,白雪無力收拾,考慮棄屋逃亡。

「這已經不是我的地方了。」

「看樣子你被敵軍攻打得相當厲害。」品常玩笑道。

「是啊,只剩房間是我領土。」

「他睡哪兒?」品常指了指背上孩子,白雪指著書房方向。

品常走進房間,裡面也是擁擠混亂。

他將孩子放倒在床,打開風扇,這時,聽見外頭傳來爭執聲。

那位了不起的沈檀熙回來了。

「你是不是太過分了?你兒子晚上沒飯吃你知道嗎?」白雪朝走路顛顛倒倒的沈檀熙罵,她渾身酒臭。

沈檀熙呵呵笑。「餓一天不會怎樣啦,緊張什麼。」推開白雪。「走開。」

「下次再讓我發現你這樣,我就通報社會局,你這是犯法。丟著孩子不管,連飯都沒得吃。」

「好啊,哈哈。」沈檀熙大笑,扶著牆壁,瞇眼看著白雪。「你腦殘喔?社會局來了更好,你也有責任,你他姐姐欸,我哪裡犯法,我不在,姐姐在啊。」

「我沒義務幫你帶小孩!」

「沒叫你帶啊,你不用管啊。」

「你--」

沈檀熙推開書房,差點撞上江品常。

「嗨?哈囉,你是誰?哦……白雪的男朋友嗎?你好--」

品常沒理她,逕自走出去。

「踐什麼?嗟--跟白雪一個樣。」沈檀熙往床上倒,摟住兒子。「熙旺--媽媽回來了喔,親一個。」

江品常看白雪僵在客廳,無計可施地氣憤著。

「有什麼可以喝的?」他若無其事走向廚房。

「只剩下開水,可樂都被喝完了。」

白雪回房間。江品常倒了杯水,走進她房裡。看她很嘔地躺在床上,拿枕頭悶住自己的臉。

他在床邊坐下,雪蓮奔來,蹭他的腳。

「喵嗚--喵--」

「哈囉。」將它抱起來,撫著它。

「你有聽到她說的嗎?會氣死了。」白雪悶道。

「她講的有道理,你可以不要管。」

「怎麼可能不管?那孩子在哭欸。可惡,臉皮厚的贏就對了。啊--」白雪拽下枕頭,坐起來。「到底還有沒有天理,這是我家,結果我竟然只能窩在這個房間……這是鳩佔鵲巢!」

「你知道鳩佔鵲巢的解決辦法是什麼嗎?」

「還有什麼辦法?!」

「對付『鳩佔鵲巢』的辦法,就是『引狼入室』。」

「什麼意思?」

「如果讓我免費住這裡,我可以幫你對付那只鳩。」

「所以引狼入室的意思是……你是那匹『狼』?」

「YES.」他呵呵笑。

她瞇起眼睛。「也對,你真的很se狼。」

品常大笑。

「你該不會是想跟熙旺的媽怎樣吧?」

「天啊,是把我想得多下流?我還懂江湖道義,我跟你同一國好嗎?」

「你為什麼想住進來?」

「那麼多書可以看,又有冷氣,幹嘛不住?你考慮考慮吧。」

「不考慮,不行。」是要開旅館嗎?乾脆卸掉大門,誰都進來住好了。

「隨便你,要是反悔跟我說,我在外面看一下書再回去。」

「好。」白雪好睏,眼皮快睜不開了。「我躺一會兒。」

品常幫她熄燈,離開房間。

他這個人有天賦,不管待在哪兒都安然。在雜亂廢電器行、悶熱又沒冷氣的小房間,都甘之如飴,也是不得不練出的功夫。他的人生,沒有牆;他的交際範圍,沒有邊。因為他自己就是流浪兒,出入許多人的家裡,那些人也不防他。他像沒根的浮萍,晃來蕩去。他是天邊雲,更像只野鶴,隨心所欲,不備厚糧。

現在既然進到白雪家,精神正好還不想睡,那就順便享受一下她的藏書。從書櫃上,取出世界名家畫冊,走向長椅,看著堆滿垃圾跟雜物的木長椅,看樣子得先挪開那些東西,才有地方坐。

他將厚書放茶几上--等等,茶几堆滿酒瓶,還有亂淌的酒液、食物的油漬。這書乾淨,怕弄髒它,看樣子得先將茶几清出一塊乾淨地。

他走進廚房拿抹布,發現沒一塊是乾淨的。

要嘛還濕著,要嘛很油膩,要嘛髒兮兮。

看樣子得先將抹布清洗乾淨才行。

但,流理台內堆滿髒碗盤,排水孔還有食物殘渣。

看樣子,得先把流理台清乾淨。

這一大串的「看樣子」,真是牽一髮動全身啊。這裡被毀得很徹底,沈檀熙是魔女無誤。

現在,江品常若是希望有個舒適的位置,好好享受讀書的樂趣,可得先把這地方整頓過才行。那可是大工程,但他沒氣餒。

他脫掉上衣,扭開水龍頭,很快整理起來。整理家務對他來說,舉手之勞,輕而易舉。過去在養父母家,他做習慣了,後來又去餐廳打工,打掃頗有心得,全難不倒他。

他不會浪費情緒,抱怨環境惡劣髒亂。

與其浪費時間抱怨,動手清理、排除障礙更省事。

外在的骯髒污穢,只要動手清理就解決。然而如果本身就是個污點,那便不是那麼好處理的了。比方說,我的存在,就是某人的污點。如果他的出生是個污點,那麼,那個人就不配得光明。

稍後,他橫靠在長椅上,悠哉悠哉看書。

第三天起,江品常,住進白雪家。

狼來了--占「鵲」巢的「鳩」,小心了。

傍晚,松野大樓,王朔野的辦公室裡。剛結束一場視頻會議,王朔野將資料存盤。隨即登入雲端網站,檢視追蹤設定。看完白雪日夜出沒的地點跟時間,他頭痛地掐揉眉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白雪老是讓他的心懸吊著、疑惑著。

當他送白雪新手機時,就先請徵信社在裡面動過手腳。

他身家逾億,防備心重,頭一回追女人更是謹慎小心。因為人心險惡,貪圖名利便不擇手段,人心可腹黑到什麼程度?王朔野太清楚,因為自己就是個腹黑多疑又不擇手段的生意人。

他不會因為墜入情網就忘記保護自己,他的企業、他累積的財富,是透過多少年辛苦掙得的,禁不起一點挫敗。他見過太多名流富豪、大企業主最終不是敗在生意上,而是被女人毀掉。

上次白雪跟男人深夜喝酒已經令他不安,故意送手機,也是想調查她私下行蹤。他一方面跟白雪約會,一方面暗中透過「GPS」,調查她的日常作息。

他驚覺白雪夜生活多精彩。她深夜跑PUB,甚至流連許多地方。她酗酒?還是迷戀一夜情?

她在許多地方待至清晨,到底睡在多少地方?

她要嘛就是朋友多,要嘛就是男人多。

甚至有幾晚流連彩券行,她賭博?

以為是背景單純的女人,夜生活這麼複雜?

可憐的王朔野,感到困惑煩惱時,一旁黑色皮革沙發上,還擺著要買給白雪的禮物。

他可以搞定複雜繁瑣的千萬合約,但他竟搞不定這女人。焦灼的是,她令他苦惱,自己卻放不下。他釋出種種善意,在她面前竭力表現,她卻還是沒決定,要當他的女朋友。

怎會這麼難搞啊?

他約陳白雪晚上吃飯。

他開超跑接她,在美術社外等她下課時,黑色超跑,鷗翼式車門開啟著,呈現「海鷗展開羽翼的樣貌」。帥爆了,路人側目,紛紛投以羨慕嫉妒的眼光。

白雪走出美術社,嚇一跳。「你換車了?」

他笑了。「你以為我只有一輛車子嗎?」

也是,他可能連車庫都好幾個。

在西華飯店的高級餐廳,他跟白雪享用頂級料理,然後,他送她禮物。

「我訂了這個給你。」掀開紙盒,他拿出美麗的手繪皮包。

「巴寶莉這一季新出的手繪提包很適合你,我看到時忍不住就買了。你是畫家,藝術家該摶這種有特色的包包。」

「我不是說別再買貴重的禮物了?!」

「我知道,因為你說,你不是我女朋友不能佔我便宜。」握住她手。「還不是嗎?這陣子跟我約會那麼多次,觀察期也該結束了吧?」

白雪猶豫。

他鼓勵道:「拎看看,喜不喜歡?」

白雪撫摸提包,包包是粉紅色的,上頭有手繪的花朵圖案,她感激王朔野對她的用心。

他又問:「新手機好用嗎?」

白雪臉上閃過一抹心虛。「我……我沒用。」

驚愕,所以那些追蹤到的出沒地不是她嗎?

王朔野追問:「為什麼?不好用?」

「也不是,只是不大習慣。」白雪迴避他的眼神,很不好意思地小聲說:「我先借朋友用。」

這女人實在是--忍住!王朔野按捺住脾氣,但臉色微凜。

白雪忐忑道:「你會生氣嗎?還是我拿回來還你?!」

「不用,送了就是你的東西,你開心就好。」

雖然沒挨罵,但,白雪感覺尷尬,好像做錯事的小孩。

「我今晚比較有空,我們去海邊散步。」他提議。

「唔。」白雪微笑點頭。

走在深夜海邊,聽著海浪聲,氣氛浪漫,他們聊到彼此家庭背景。

王朔野聊到父母平日最愛的活動,爸爸愛打高爾夫球,媽媽喜歡跟好友們到處旅行,最愛搭游輪出國。

「你爸媽呢?」王朔野好奇。

白雪簡單說明父母背景,及那一場車禍,略過沈擅熙的事。「我跟我爸感情很好。望著黑暗海景,她惆悵唏噓道:「小時候他很疼我。」

「你一定很想他吧?」他環住她肩膀。「可憐的白雪,一個人生活很辛苦吧?」

她低頭,尷尬地笑了笑。「這個嘛,已經辛苦完了。」若真要訴苦,三天三夜也不夠,還是一笑置之吧。

「我聽著好心疼,假如那時候我在就好了--我會保護你、照顧你。那時候他們忽然去世,你很無肋吧?」

是啊,豈止無助,簡直嚇慌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5:19

白雪一陣脆弱,聽他這樣說,話語中對她的心疼,教她動容。

是啊,我真的好可憐呢--還真自憐起來了。

王朔野忽然不說話了。在他身後,天色黯淡,海也黑暗。他好高大,站在她面前,像山一樣雄偉可靠。他忽不吭聲,只是瞅著她看,看得白雪亂不好意思的。

「幹嘛這樣盯著我?」

他張臂,將白雪擁入懷裡。「以後,讓我照顧你,把你當公主寵。我的小公主,只要是你想要的,跟我說,我都答應,讓我守護你吧,讓我給你幸福。」

白雪被暖呼呼的擁抱融化,閉上眼,藏住淚。

「我的白雪公主你是爸爸的寶貝,你要什麼只要跟爸爸求,爸爸都答應。」

過去,爸都這麼說--我的小公主,我的小公主啊。

今天,在另一個男人口中聽見熟悉的話語。

莫非,是宿命的緣?

那個被現實收服、掩埋了的小公主,從白雪心房甦醒過來了。被現實生活磨到忘了撒嬌、忘了依賴的女子,又作起公主夢了。她軟弱了,偎近他,任由這雙有力的臂膀緊緊鎖住她。

「謝謝你。」她接受王朔野追求,當他女朋友。

「好喜歡你。」他吻了吻她頭髮。

「我也是。」她感動地埋在他胸腹。

那麼久自食其力的日子,而今重溫被當公主寵愛的快樂。

白雪覺得,這是自從爸媽死後,最幸福的時光了。

謝謝你愛我,王朔野,我一定也會好好愛你。

酷夏,終結束。

初秋微涼,早晚要披外套。街上路樹,落葉紛紛飛舞。

白雪開始人生中第一段戀情,跟了不起的松野負責人交往,她的白馬王子「王朔野」。

他是大忙人,白雪配合他的行程表,兩人逮住空檔就約會。晚餐她必定收到花,日常禮物不間斷。深夜一定有電話,他為公事煩的時候,會電召她,到公司陪。

她會在他辦公室沙發區看書、繪畫,恬靜得像與世無爭的小缸花。

王朔野只要瞧著,就舒坦,心曠神怡。

很快地,松野的員工都知道白雪的存在。

李秘書也喜歡跟白雪相處,她來陪老閱的時候,老闆脾氣特別好,辦公室的桌椅電話都會活得比較久。

李秘書給白雪倒茶準備點心時,她一定道謝,奉上甜笑容。一見到那憨憨的笑臉,李秘書就知道為何霸氣世故的老闆,對此佳人動心。

啊,那是能讓人放下戒心的笑臉啊,白淨臉,圓眼睛,像小鹿,無害而純良。即使跟大老闆交往,她來公司,也是樸素打扮。不招搖,不頤指氣使,溫和得像只是個來公司幫忙的小妹。

一回,李秘書送文件跟開會數據進來時,腳拐了一下,文件全散地上。

那時老闆不在,坐在沙發的陳白雪立刻奔來,蹲地上撿文件。李秘書嚇死,怎敢讓老闆的女人替她撿東西?

「我自己來就好!」

「胳扭到了吧?」白雪幫著撿,還攙住她。「有沒有怎樣?腫起來了嗎?」

那時,白雪做了一件事,教李秘書感動到眼眶紅。

白雪跑去把她水杯裡的冰塊榜出來,拿手帕包了,蹲在李秘書腳邊,按在她腳踝處。「要先冰敷一下,不然會腫得很厲害喔。」

當下,李秘書差點想轉性。如果我是男人,我也要愛陳白雪!

老闆眼光好啊,過去多少鶯鶯燕燕、流言蜚語,李秘書是知道的。最終,那都是過眼煙雲,他挑了這麼棒的女子定下來。

而今,白雪在感情上,有著落。

家裡的糾紛呢,也落幕了。

不賣房子,也不需要嘔氣。

江品常搬進來,住進白雪爸媽的臥房。他跟白雪合力,一起實踐「鳩佔鵲巢」遂「弓狼入室」的生態平衡計劃。

夕光浴著白雪家的陽台,荒蕪已久的花盆,重新長出綠植物,那是江品常養著的多肉植物。不需過度關照,需水量少,只要陽光足夠,就豐沛成長。真好養,是不?不僅僅在陽台,還移植了一些浸泡水裡,用小瓷碟裝著,擱幾上、擱浴室,才幾天就開始從躺在水地的葉緣冒嫩芽,屋內處處都見綠意,真教人神清氣爽。

這天,亞麗跟美惠來訪,發現白雪家的變化。

之前因沈檀熙母子糟蹋而骯髒混亂,如今窗明几淨,她們舒服地坐在地板,背靠著茶几閒聊。白雪拿出冰箱的桂花烏梅茶,姐妹們喝了讚不絕口。

「真好喝!」

「怎麼弄的?」

白雪得意洋洋。「重點是糖,這用的可是古早味紅糖喔。」

「你幾時這麼賢慧了?」美惠問。「果然閒下來就變賢慧喔。」

「不是我煮的,是江品常,你們沒發現嗎?這裡變了,都是他的傑作。」

白雪將那傢伙住進來的事,前因後果,都跟好姐妹說。

亞麗驚愕。「所以不賣房子了?」

「暫時沒這需要了,我跟沈檀熙終於達到恐怖平衡。」

美惠跟亞麗互看一眼,同時搖頭,大感不妥。然後--她們開始踴躍發表高見。

亞麗說:「居心叵測啊,引狼入室嗎?那像伙真想得出來。你以為他是想幫你?他那是想佔你便宜!在台北免費住這麼大的地方,他真敢要求,他心機重,你要防著他!」

「就是就是!」美惠也擔心。「你現在好不容易有那麼棒的男朋友,家裡住了個男人,王朔野受得了嗎?他知道嗎?」

「嗄?我沒跟他講。」這需要報備嗎?「我跟江品常又沒有怎樣。」

「這是感受問題,」美惠直搖頭。「你不知道,男人的佔有慾是很強大的,換做我,如果有男人跟我住,尚能哥一定翻臉。」

亞麗說:「這都是其次,重點是江品常到底為什麼要幫你?我看他是覬覦你的財產。像他那種一無所有又沒背景的人,如果能跟個有錢女人好上,少奮鬥幾年多爽。」

「白雪,你應該要聽我們的意見,你怎麼聽他的建議?什麼引狼入室?太可笑了。」

一番攻擊下來,白雪有些招架不住。心裡雖知姐妹們是為她好,講的也有道理,但,直覺就是信任江品常這個人。而且,橫陳在眼前的事實是,跟他同住好處太多了啊。

「我本來也覺得不妥。」白雪歎息。「但是都到這地步了,我是想,多一個人住也沒差了。而且你們知道我為什麼讓他住進來嗎?」她壓低聲音,說起那天半夜在便利商店遇見品常的事。

「那天早上當我醒來時,你們知道我看見什麼?」

「什麼?」

「那天中午,當我推開房間門,走進客廳,我……哭了。」不誇張,真是喜極而泣。

「你為什麼哭?」

「我呆在那裡不敢相信。我很久沒看見我家那麼乾淨,很久沒踩在光滑潔淨的地板上,然後廚房髒碗盤全都洗淨歸位。江品常來過以後,我家變得好舒服。」亞麗納悶。「所以全都是江品常做的?他這麼會做家事?」

「嗯,在我睡覺的時候。」

「也就是說--」美惠思量。「沈檀熙在你家製造髒亂,江品常在你家終結髒亂?不得了,大宇宙的平衡在你家發生了。」

白雪仍記得當時的感動。「我很久沒待在這麼舒服的客廳,於是一時衝動,就失控地打電話跟江品常說了一句話--」

「我愛你。」亞麗調侃道。

「怎麼可能!我愛的是王朔野!」

「那你說了什麼啊?」美惠急嚷。

「歡迎來住浮。」白雪神秘兮兮呵呵笑。「你們不知道,江品常住進來三天,才三天!我家發生什麼事?想不想聽這男人對沈檀熙做了什麼?」

要聽要聽當然要!

那三天是怎樣精彩?白雪陳述時,亞麗跟美惠瞠目結舌、呆若木雞。

「他真是非常人,拎一隻帆布袋就住進來--然後三天,只花了三天,沈檀熙跟她兒子就乖得像小綿羊。而我,出出出出出……」白雪雙手往後撐在地,挺著肚子嬌笑。

「我只要涼涼地享清福。」顯然,藉著引進江狼,她終於駕馭外敵,主權回歸。

至於江品常如何助白雪公主收復失土--

用暴力打殘沈檀熙?NO.撂郎恐嚇沈氏母子?NO.

江品常一住進來,就先瞭解戰況。「告訴我,他們都對你做了什麼?」

「我好可憐喔,」白雪哀哀訴苦。「他們老是喝我買的飲料,也不先問一聲,結果常常我要喝就沒了--」

「OK.」江狼知道了。

當天晚上,白雪聽到沈檀熙尖叫,奔出房間,衝進客廳,見沈氏母子抱著垃圾桶作嘔。

江品常蹺著長腿坐在長椅,雪蓮橫臥他腿上。雪蓮搖尾巴,他神色淡定,翻雜誌看,伴隨的是沈氏母子的作嘔聲。

「怎麼了?」白雪問。

沈檀熙顫抖地指著茶几上喝了一半的可樂瓶。「可樂……可樂裡面為什麼是醬油?!」

白雪拿來聞,惡……真是醬油?

「丸莊醬油,老品牌,我私藏的。」江狼翻著雜誌悠悠道。

「先問一聲的話,這種事就不會發生。我很環保,空瓶子常拿來再利用。」說完,對白雪眨眨眼。白雪笑倒。

之後,沒先問過她跟江品常,冰箱飲料,沈檀熙跟熙旺不敢拿。

白雪又跟江品常說起沈氏母子另一樁惡事--

「他們每次在客廳吃零食看電視,碎屑到處掉,又不清,到最後引來螞蟑螂,我受不了都我在收,好過分!」

「了。」江狼說。

隔日午夜,萬籟俱寂時,沈氏母子哀號,一起奔出房。

白雪衝出來。「發生什麼事?」

「為什麼床上有蟑螂?!」沈檀熙驚恐。

「還很多只!」熙旺尖叫。「床上都是蟑螂屍體?!」

「哦。」江品常從他的房間走出來,倚門看著沈檀熙悠悠道:「你們養出來的寵物,當然要跟你們同寢。是不是?」

白雪朝他豎起大拇哥。有你的,江品常!

之後,沈氏母子吃零食必清理。

不只如此,還有一樁白雪很頭痛的--

「每次沈檀熙洗完澡,排水孔都是頭髮,瓷磚上也是,她都不撿,害我要清排水孔,好喔!」

「明白。」江狼點頭。

第三天一早,白雪聽見沈檀熙哀號,肯定又是江品常的傑作。

白雪笑咪咪走出房間,看見沈檀熙單腳跳著,拿鞋一直在地上敲,倒出糾纏髮絲。

「誰把濕答答的頭發放我鞋子裡?!太超過了!這太噁心了吧!」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幹的好事,白雪笑倒。

熙旺蹲在地上,揪起那把濕纏的發。「媽咪,以後洗完澡頭髮要撿起來啦,大哥哥說他撿到東西,都會物歸原主。媽咪,你知道了呴。」

孺子可教也。

沈檀熙對白雪抗議。「你朋友太誇張了,我要他搬出去!」

「沒辦法。」白雪聳肩。「受不了的話你搬走,他會住很久。」這種好房客一定要留。

聽完這些,美惠跟亞麗更擔心了。

「這麼敢!江品常是不是混過黑道啊?」

「出招這麼狠,他都不會不好意思咆?」

但,僅僅如此嗎?不,還有更令人讚歎的。

「還有一件最厲害的,之前我不是一直氣沈檀熙擅自穿我的衣服嗎?你們知道江品常怎麼擺平的?」

「快說來聽!」美惠、亞麗急急嚷。

話說,那日深夜,沈檀熙返家,嚇得魂飛魄散。

「你神經不正常!」她顫抖地瞪視坐在長椅、膝蓋上放筆電,正敲打鍵盤的江品常。

他竟穿著女裝!還是沈檀熙最漂亮的黑色低胸緊身名牌洋裝!

「快脫下來!」沈檀熙崩潰跺足吼。

「脫下來嗎?欸,我以為這裡大家感情好到衣服都可以互相穿的。」江品常起身,當她面就脫緊身洋裝。然後很坦然地僅穿著一條四角內褲,對呆愣住的沈檀熙說:「不好意思,我好像把洋裝撐大了,哈。」

白雪出來,看沈檀熙崩潰跪倒,顫抖地拾起洋裝檢視。

「這是香奈兒的啊!」她落下淚,指著江品常罵道:「你瘋子!」

是嗎?江品常眉一揚,一腳踏住洋裝裙擺,僅穿四角褲,其氣勢卻像大王,雙手盤胸前,俯視沈檀熙,威風凜凜,教她不寒而顫。

「你知道就好,我是瘋子。怎麼來怎麼去,模仿力強,而且瘋子是不理性的。懂嗎?為了以後大家和平相處,我希望你配合幾件事。」

希望?不如說是命令吧。

沈檀熙沒付水電費,江品常要她分攤家事。

負責倒垃圾,三天拖一次地、吸一次塵。白雪跟他的東西不准亂動。

他瞇起眼,輕聲警告。「你如果指望把白雪當你們傭人,免費住這裡又不付出。那也OK,但你跟你兒子製造的垃圾,包括廁所的,我都會挑出來請你回收。如果你們願意配合,大家就相安無事,我還會負責料理三餐,是不是好貼心?!」

是好恐怖吧?

沈檀熙抗議。「我又掃地拖地倒垃圾的,那她做什麼?」指著陳白雪。

「呃……我喔……我--」白雪還真認真開始想自己該分攤什麼。

江品常代回。「她是屋主,讓你們吃住,還要做什麼?」

「這房子我也--」

「唔?」他厲眸一瞪。

嗚,沈檀熙肩膀一縮,知道了。

白雪跟好姐妹們炫耀。「我啊,現在簡直是女王,三餐有人煮,江品常做的菜超好吃的!家裡打掃都有人做,我只要閒閒就行。出出出,你們說,我該不該讓江品常住進來?」

「更不應該了!」亞麗激動。「聽完我只覺得江品常這個人比沈檀熙更可怕!」

「是啊!連女裝都敢穿,他還有什麼不敢的,普通人的大腦想不出這些花招吧?他沒有什麼羞恥心欸!」

「所以啊,沒羞恥心的人最--」

「最什麼?」鐵門打開,江品常跟熙旺走進來。

亞麗跟美惠倒抽口氣,嚇得抱在一起。

呵呵呵,現在看著這工人,感覺有點陰森森啊,最好別惹他。

熙旺鬆開品常的手,跑過來跟白雪坐。「你看,大哥哥帶我去買的彩虹橡圈,有好多喔!我要編手環給汪美美。」這孩子從江品常入住後,成天黏著他,最喜歡跑去看江品常修理東西,有時江品常會去接他放學。現在熙旺覺得手機電動都不酷,他正跟國際接軌,趕流行學編彩虹橡圈環。

雪蓮貓從角落飆出來,像只野馬撲向江品常。江品常蹲下,一把抱起它。「寶貝,真乖啊,真可愛啊……」

美惠跟亞麗乖乖看著這一切,很明顯,這男人已經統治這裡。

一想到他對沈檀熙做的事,她們默默起身,黯然撤退。

「白雪,我走嘍。」

「我也要回去了。」

白雪錯愕。「才剛來幹嘛那麼快走?」

呃……此地詭異,不宜久留。

但……

「你們吃過飯沒?」江品常隨口問一句。「我們今天要吃蝦仁滑蛋飯,我用的是帶殼蝦,買回來自己剝的,保證不含硼砂。如果你們還沒吃飯要不要--」

要。

開什麼玩笑,蝦仁多貴啊,吃完再逃比較有力氣。

結果一小時後,客廳的狀況是這樣的。

睡到剛剛才起床的沈檀熙,以及吃飽飽的美惠跟亞麗,還有白雪和熙旺。

大家圍成一團,面前攤著繽紛的彩虹橡圈,江品常開著筆電,YouTube播放教學影片,大家邊看邊踴躍討論。

「所以是這樣編嗎?竟然可以編成戒指。」美惠認真學,淪落彩虹海。

白雪跟亞麗一直問品常。「蝴蝶是這樣弄的對吧?」

「唉,不是,我剛剛不是已經示範過了?」江品常再編一次給她們看。「要這樣--再這樣--」

「這玩意兒這麼夯啊?」沈檀熙移動鼠標,點閱其他彩虹橡圈教學。「你們看,有人編成裙子在e-Bay賣了八十七萬欸!」

「真的嗎?」

「我看我看!」

「我也要看--」女人們爭先恐後研究那件厲害的裙子。

「江品常,這個裙子要怎麼編?」

「江品常,你看得懂嗎?這段編法好複雜。」

「這個『星形手環』好好看!大哥哥,我要編這個送美美,你教我--」

晤,剛剛說江品常心機重,要防著的人呢?

亞麗問白雪。「十八號你生日,這次要跟王朔野過?還是跟以前一樣,我跟美惠來你家幫你慶祝?」

「他那時候人在香港出差,不會在台灣。」

「太好了。」亞麗問江品常。「這個月十八號白雪生日,我們都會買蛋糕來幫她慶祝,你也會在嗎?」這女人已經把薄外套脫了,僅穿著藍色小可愛,這麼風騷,是要勾引誰?

「好啊,算我一份。」他幫熙旺拯救編錯的手環。

「你一定要來。」美惠揀選做戒指的橡圈顏色。「因為我們每年都會買白雪最愛吃的『蹂躪蛋糕』,你沒吃過吧?」

「那是什麼蛋糕?」沈檀熙。

大家忽然靜下來。

有人邀她嗎?她適合出席嗎?搞清楚你的身份吧!缸雪爸的小三啊!

熙旺察覺到氣氛怪怪,不安地看看媽,又看看其他人。

江品常問熙旺。「那天你想喝什麼?」很自然地就解除了孩子跟沈檀熙的尷尬。

「唔,我想想,我要喝雪碧!」小傢伙安心了。「姐姐,剛剛說的那是什麼蛋糕啊?很好吃嗎?我好想吃。」

「是法國的半熟蜂蜜蛋糕喔。」白雪也不想孩子難過,對沈檀熙說:「你要是沒上班,那天一起慶祝,反正是在家裡辦。」

沈檀熙尷尬地笑了笑,心裡有點感動。

很明顯,這兒都被江品常統一了,成為他的子民,沉溺在他帶來的彩虹橡圈裡,幼稚嗎?好幼稚。但是她們熱絡討論,一邊喝他熬的烏梅茶,後來大家邊玩彩虹圈,邊亂聊。

最後連要去上班的沈檀熙都依依不捨地放下彩虹圈告別。

「可惜我要上班了,熙旺,你好好學,等媽回來教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6:02

第十四章

早上,市長辦公室。高市長跟秘書長檢視從監視器截錄下來的照片,影像不是很清晰,但隱約可以看見長相。那是沒戴口罩、走出都更區的違法塗鴉嫌疑犯X,旁邊還跟著一個女生,沿街的監視器都拍下他們午夜時出沒的身影。

「所以,是他嗎?」高市長問。

「很可能。已經在追查身份,只要一確認是X,就會把他帶回警局。」

「終於逮到你了。」高市長揪住那照片。

「你看--我編了一個手環給你。」白雪從沙發站起,獻寶地將剛編好的彩虹橡圈手環拿給在書桌前辦公的王朔野。「藍色的,喜歡嗎?你看--」她搖晃自己左腕上的手環。「我的是粉紅色喔。」

王朔野勉強笑了笑,拿開手環。「你啊,沉迷這種塑料橡圈好嗎?」檢視她編好的手環。「這種東西沒質感,你知道這個成本才多少嗎?」

「但是這還可以編香蕉、大象、小貓蝴蝶喔。」

「這是太閒的人跟小孩子才玩的吧?你英文念得怎麼樣了?以後我可是要帶你全世界跑,去羅浮宮、去大英博物館,你覺得你的英文可以應付嗎?更別提那些國際級展覽,作品說明都是英文的。」提升視野很重要啊。

「我……念是念了,可是學英文很無聊。」

「但是對你的事業有幫助,我看你花那麼多時間編這個……這種東西就算編得再厲害也沒用,浪費時間。我是為你好才這樣說--」

唉,掃興。

他看著白雪的腳。「奇怪,我買了好多漂亮的高跟鞋,還有套裝,你怎麼都不穿?」還是穿這種毫無女人味的平底鞋,起初他覺得這是優點,她很儉樸。現在卻覺得礙眼,畢竟跟太多美女周旋過,活色生香了那麼多年,現在每天對著衣著平凡的女子,有點……呃……難滿足。

「可是……那麼貴的衣服,當然要等重大場合才穿啊。」

他大笑。「那你幾時能穿啊?除了跟我在一起時,你會有什麼重大場合?跟那些姐妹編橡圈聊八卦時嗎?女為悅己者容,我很期待看到我的女朋友穿美美的來見我。」

那她現在不美嗎?白雪看看自己,很一般的穿著,跟大家都一樣啊。白線衫、灰色長裙,也不錯吧?從沒被嫌棄過,直到--

「好,我知道了--下次我穿喔。」想想他說的也對,買那麼多漂亮衣服鞋子送她,結果她都不穿,難怪不高興。被照顧、被呵護的人有義務滿足討好施予照顧的人啊。

「我們今天去散步好不好?現在天氣涼了,富錦街這一帶的菩提樹很美,我想去走一走。」

「好啊,為了你,我就提早下班。」王朔野收拾東西,帶白雪去散步。

他們手牽手,走在落葉紛紛的菩提樹下,晚風徐徐,氣氛悠閒。

白雪想到亞麗的提醒,遂跟他聊起新室友的事。

現在跟王朔野熟了,既然是認真交往,她便跟他聊到怎麼跟江品常認識的,以及沈檀熙跟父親的事,還有後來房產糾紛,最後是什麼原因她讓江品常搬進來當室友。她坦誠自己的私事,可是,王朔野越聽臉色越難看。

「……這就是為什麼江品常會住在我家--」

「這不是解決事情的辦法。」王朔野停下腳步。這真是他聽過最荒謬愚蠢的事了。

「我是想說,反正有多一個房間,而且還有一個孩子,畢竟現在大家能和平相處--」

「你有沒有想過,事情變到不能收拾,還需要靠那姓江的解決,你有很大的責任?你太優柔寡斷,對破壞你們家庭的女人,被踐踏到這種地步,還慶幸至少可以和平相處,你的個性有很大問題!」只差沒說出無知兩字,唉,她還真是需要他好好教育啊。

白雪愣住,看他眼色凌厲,口氣嚴厲,好像她錯得離譜。

「你應該在那女人找來時,當下就趕她出去。」

「因為她說當初有借錢給我爸--」

「沒有借據就沒這回事。」

「有存款複印件我看過--」

「那也不能確定那筆錢就是用在買房子上。」

「可是她因為這樣經濟困難又走投無路--」

「單親媽媽生活困難,這是社福機構的事。」

「可是她因為我爸還得了躁鬱症--」

「有人架刀子在她脖子上,逼她和人夫**嗎?沒有,你不欠她什麼。」

是啊,王朔野分析得清楚透澈。

但這不是商業事件,這不是投資理財,這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糾葛,真有辦法切割到這樣精準嗎?

他嚴肅道:「你是我的女人,卻讓外面的男人住在家裡,日夜相處,我是什麼感受?」

白雪低頭,感到自己真的很糟糕、很抱歉。「可是,他只是單純的室友,不能當我把房子租給人嗎?」

「就算租人,只要是男人就不行。更何況跟你交往的不是普通人,我王朔野有的是房子讓你住,明天就叫他搬走,不然我弄個房子讓你住。」

「我們……我們才交往多久,怎麼好意思搬到你的地方。」

「所以就好意思讓江品常出入你家?你自己家住得舒服嗎?不是說沈檀熙令你困擾嗎?我沒辦法接受這種事,雖然你說你跟他沒什麼,但我還是覺得不妥。請你認真想一想我的感受,如果我不愛你,我才不會介意。是因為我真心要對你好,想照顧你一輩子,才會在乎這種事。但如果你不顧我的感受,我也沒辦法放心和你交往啊。」

話說得夠重,幾乎語帶威脅了。換做別人,王朔野早就破口大罵,你是豬腦袋嗎?你是智障嗎?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要搞到這麼複雜?

但因為是喜歡著的白雪,他忍耐火氣,只是稍稍嚴厲地指正她,希望她理解自己有多離譜。

他的稍稍指正,對白雪來講已經很難受,覺得自己真是罪該萬死。

王朔野又說:「你這樣很自私。」

白雪頭更低,慚愧又心虛,感覺自己真是差勁透了。

「我知道了,你不要生氣,可是他才剛搬進來……這樣吧,我催沈檀熙快找地方搬走,那江品常也不用住太久,只要她一找到房子,我就讓江品常搬出去。好不好?」

爛透了,講了半天,她還不能理解重點在哪兒。

重點是這整樁事根本不該用這種愚蠢方式處理。

但--算了,看她慚愧到眼眶都紅了,他也不忍再逼下去。

「算了,先這樣吧。」她真是太單純了。「以後像這種事,你可以來問我,我知道怎麼解決,我有的是厲害的法律顧問,根本不需要弄到這麼複雜,還讓別人免費住你家,真扯。」

唉,傻成這樣,他不好好看顧怎麼行?幸好有他啊。

散步繼續,但美好氣氛已經打了折。

他一路都不再說話,白雪感覺被一股無形壓力籠罩。

後來,他們在附近的餐館用晚餐,結束後,一起去看電影。

深夜,王朔野送她回家,到樓下時,他微笑道:「我送你上去,那個江品常都住進去了,我這個男朋友竟然還沒去過你家。」

白雪聽著怎麼就有股酸味?吃醋嗎?

「上來喝杯茶再走。」他生氣有理,想想,她真是太虧待這位偉大的白馬王子了。

白雪開門,江品常在客廳看書,靠著長椅,長腿交迭,閒適的模樣,彷彿是這家的主人。王朔野隨她進來,一見到那傢伙就不爽。

「這我男朋友,王朔野。」

品常點點頭,就繼續看他的雜誌。

白雪跟王朔野說:「你先坐一下,我進去換個衣服,等一下泡茶給你喝。」白雪一走,客廳空氣凝結,氣氛論異。

西裝筆挺的王朔野坐下,趁白雪不在,先把話挑明了。

「聽說你免費住這裡?」王朔野不看江品常,但攻擊力很強。

「有問題嗎?!」翻著雜誌,江品常氣定神閒。

「孤男寡女,這不好吧?」

「算數不好喔,這裡還住著另一個女人跟小孩。」

王朔野笑了。「聽說這是你給白雪的建議,呵,有出息,為了省房租?」

將雜誌合上,江品常轉過臉來看著他。「看來,你對我很有意見。」

「是看不慣你佔女人便宜,不覺得卑鄙?」

「卑鄙?」江品常笑了。「那麼,在送她的手機裡設追蹤就很高尚?」

他知道?王朔野震住。

江品常輕描淡寫地說:「雖然我對朋友的感情生活沒興趣,但是--」嘴上笑,眼色凌厲。「也還不至於對這種卑鄙行為袖手旁觀。」

「手機在你那兒?」王朔野臉色一沈。

「暫時替她保管。」

聽起來令人不爽,他再問:「手機的事既然知道了,為什麼沒告訴她?」

「這個嘛,也許我還在觀察。」

「觀察什麼?」

「誰知道呢?說不定你是愛她愛到不惜幹下這等蠢事,我怎麼可以斷了朋友的姻緣路?畢竟你條件這麼好。」

「想不到她有這麼樣聰明的朋友,你的顧慮是對的,我確實打算好好對她,也有結婚計劃。我敢說,她遇不到比我條件更好的男人。」

「但是……如果你讓她傷心,我不會饒你。」

「原來,你也喜歡她?」

「你不如這樣想吧。」江品常笑容隱去,表情深不可測。「公主身邊,不都會有個騎士保護她?」

「哦?你要當那個騎士?就憑你?」

「必要時,拔刀劍這種事我挺行的。」

白雪換了家居服,走出來。「要喝什麼?茶?還是可樂?」

王朔野盯著江品常。「茶。」

「順便幫我拿可樂。」江品常說。

「OK.」白雪泡了熱茶,又拎了可樂過來,坐下。

王朔野順勢環住她的腰,將她攬近。

忽然在人前親暱,白雪尷尬僵硬。

王朔野宣示主權般衝著江品常笑。「聽她說,你在幫人收不要的家電?」

「是。」

「我公司有要淘汰的電器,改天讓你收。」說完,親了親白雪的臉。「寶貝,我讓你朋友做業績。」

「呃……謝謝。」感覺怪怪的,不自在。

「恕我婉拒你的好意,我沒興趣。」江品常怎麼看,都覺得那攬在她身上的手真礙眼。看來再待下去,只會讓王朔野放閃放得更賣力。

「你們慢聊。」起身,拿雜誌走向房間,進房前,聽他刻意大聲對白雪說--

「今天我睡這裡?」王朔野手臂收得更緊。

「不好吧,衣服什麼的都沒放這裡,不方便吧。」

「有什麼關係?」在她耳邊說:「我想抱你--」換做別的女人早上了,老這樣跟白雪保持距離真難受。

「我……我覺得這樣太快了。」

「難道還不信任我?」

「不是……你這樣……我很有壓力,等我們更瞭解彼此了再……」白雪脹紅面孔,不知所措。他呵呵笑,掐一下她的臉。

「知道了,女孩子矜持一點是對的。」放浪的他還不屑。「我回去了,明天一早要開會。」

終於,王朔野離開。

白雪呼口氣,一身汗。剛剛是怎麼回事?王朔野怪怪的。

鐵門才關上,砰,江品常打開房門。

「他回去了?」

「啊?對。」

「要不要去塗鴉?」

「欸?今晚?」

看!老子超需要發洩。「我先回電器行準備東西,你看要帶什麼,一小時後,樓下集合。」

白雪手忙腳亂地準備,她對街頭塗鴉有著浪漫想像第一次出擊,需盛裝打扮,當她上貨車,出現在江品常面前時,他差點昏倒。

「你……你以為是去參加舞會嗎?」

「嗄?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大了。

首先,包包出錯。

「我們是要做違法的事,你帶這麼花的手提包?」

「哦。」白雪摟著手繪包,對他笑。「這是王朔野送我的啊,他說藝術家就是要配這種包才顯得有class.」

「陳白雪!我們搞塗鴉的都知道,夜間出馬要背的是像這種黑色低調的後背包,萬一要逃才跑得快。你這個包太花了,警察不用手電筒都找得到你!」

「是喔。」

「換這個!」江品常從腳踏板旁揪出個袋子,扔給白雪。「快換過來。」

「購、購物袋?」白雪雙手顫抖,揪著縐巴巴又黑黑的塑料袋。這離她心中塑造的冷酷龐克女藝術家形象差好遠捏。嗚--

不只包包出局,連服裝都被狠批。

「怎麼穿這樣?」

「怎、怎樣了?這樣穿不好嗎?」

「你為什麼穿破洞牛仔褲?」

「這是龐克風,這些洞跟割裂的須須代表龐克族反叛的精神,你不覺得跟我們今天要做的事很搭嗎?」用心良苦欸。

「是是是,穿這樣很性感,我建議你換掉,不然後果自負。」

「幹嘛換?一定要換嗎?」她真是非常傷心。

「OK,褲子不換就算了,但上衣一定要換。你不知道要低調嗎?你穿這件粉紅色上衣,是怕全世界不知道我們在違法塗鴉嗎?」

「可是這件T恤上頭有劍跟玫瑰花圖騰,還有水晶碎鑽,好酷。」

「穿這個。」脫下夾克,他將裡面穿著的黑色罩衫脫下。

「這個才叫低調!來……」揪住缸雪,管她哇哇叫抗議,硬是把衣服罩到她身上。

「看吧,這才酷。」哈哈哈,看她穿著他衣服,真爽。

「這哪裡酷了。」白雪揪著寬鬆罩衫。

「好醜。」他的上衣穿在她身上,短袖都變七分袖了,上衣下擺直落到近膝蓋處。

是很滑稽,不過他看著舒服。王朔野,你摟她的腰又怎樣?陳白雪穿著我衣服呢,哼哼哼。江品常偷笑。

「不要管美醜,安全比較重要,你不會希望第一次塗鴉就被抓進警察局吧?」

「也是啦。」

說著,他又抽了一張衛生紙過來。「臉上的妝也是……」

「你要幹嘛?」白雪蒙住臉直退。「不可以喔,我難得花這麼長時間打扮,還特地夾了睫毛。」

「平常素顏,現在違法這麼盛裝打扮是怎樣?」

「我想在我第一次塗鴉的作品前拍照嘛。」特地畫了叛逆的煙熏妝啊。

「太醒目了,乖,哥幫你改造一下。」

「我不要。啊--」

他硬是拿衛生紙往她臉上抹來抹去,趕快把剛剛王朔野親親的痕跡都抹掉!「過分啊,我『A\豆』好久,被你毀了,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6:18

江品常把她名牌包內的東西撈出來,一件件換進購物袋內。

「看看你都帶些什麼--蝦味先?」

「畫畫很容易餓……」她哀怨道。真可憐,眼線被他那一抹,拓到眼睛外,襯著她悲憤樣,教他一直笑。

「好你個蝦味先。」超不酷,蝦味先丟進購物袋。「最好你還有時間嗑蝦味先。」繼續掏,掏出她的各種畫具,他對她的工具不斷搖頭失笑。

「你確定?Areyousure?」看她帶的壓克力顏料跟各式筆刷,就知道她是個塗鴉門外漢。

「我準備了很多顏料,應該夠用。」

「呵。」江品常決定不糾正她的工具,反正到時她就知道了。然後是……

「這是幹嘛的?」掏出一疋很美的民俗風彩布。

「哦。」白雪解釋。「道個呢是要鋪在地上的,我怕那裡很髒,有這個布鋪地上,我們的工具可以放上面,畫累了還可以坐在上面休息。」

「是是是,乾脆再生個營火順便露營如何?折凳怎麼不順便帶?」

「你今天特別機車喔。」瞪他。

「因為你完全劃錯重點,請問為什麼還有這個?線香?!」

「因為你都挑比較偏僻的地方塗鴉,我擔心那裡很髒還是很臭,點這個可以驅蚊又可以防臭味,我不怕髒但是我怕臭,如果很臭我會喪失創作的心情,你不會嗎?江品常?江品常?你怎麼了?!醒醒,醒醒!」

白雪用力搖他,因為他戲劇性的兩眼一翻往後倒。

「不要搞笑。」白雪用力搖一邊大笑。

「搞笑的是你。」

「到時你就知道,有我跟你出動真是太幸福了,你看,我想得很周全,連濕紙巾都帶了,萬一要吃蝦味先手髒髒的怎麼拿?如果要擦手的話有濕紙巾就方便了。我還準備了烏龍茶,口渴了我們有茶喝喔。」保溫瓶都帶上了。

本來已經要發動汽車的江品常,決定再次往後倒,合上眼。「當我死掉好了。」

白雪大笑。「快起來,要出發了沒?我很期待啊。」

江品常駕駛小貨車,載白雪往犯罪地前進。

他挑選一處地段偏僻的空屋圍牆,就定位後,工具攤開在地。

「好,開始。」噴漆上,一陣狂亂噴灑,他心中有藍圖,效率高,行雲流水、大刀闊斧的氣勢,恣意揮灑,轉瞬輪廓已現。

哇哩咧,太帥了!

白雪抓著刷子,嚇傻。

「你不畫嗎?」他問。

「喔。」好,看姐姐的,我才不會輸呢。

白雪上!

品常駭住,抓著噴漆罐,忘了作畫。

這女人在幹嘛?她竟整個人貼在牆前,拿著白蠟筆,慢吞吞地描線條。

「喂?你幹嘛?」

「打底稿啊,看不出來嗎?打完底稿才好上色啊。」

有沒有必要,落差這麼嚴重?

三小時後,江品常不敢相信,他真的坐在民俗風彩布上喝烏龍茶吃蝦味先。

考、考、考,他咬蝦味先,發出考考聲。

曝一口熱茶,後悔沒帶瓜子來嗤。看看手錶,三小時過去了,她還在打底稿。

「你打算畫到太陽出來?」

「不要吵,底稿打完就快了。」

江品常留意週遭動靜。「怪了,本來說會幫我把風的是你,為什麼變成我?」

「你不要吵,不要干擾我創作。」

「唉,了不起,了不起啊。」

快來看喔大家快來看喔,這是塗鴉界的奇葩喔。

江品常躺下,蹺二郎腿抖著腳,雙手盤腦後,看那傢伙整個人貼在牆壁上,像壁虎,好專注地描出繁複線條。

她浴在月光裡,穿著他的大罩衫,時而踮高腳尖,時而蹲下來。

她真的好忙是不?

他微笑。

她好可愛,是不是?她**好翹好性感是不是?她唉,該死,我在亂想什麼?下流啊我。

他催促。「差不多就好啦,又不是要傳家的作品。」

「吼,我叫你不要吵。」

考考、考,暇味先扔嘴裡。「欸,上面那條線好像畫歪了。」

「你不懂就不要講,你不要吵好不好!」姐怒了!

他憋笑憋得好辛苦。

終於完成,已經四點。

白雪站在他們的畫作前,讚歎啊讚歎。「我畫的曇花真美!曇花一現,真合適。你呢?你為什麼畫大猩猩?」

「你能畫花我就不能畫大猩猩?」

「你平常畫的不是這個!」幹嘛忽然改變風格畫猩猩?

「沒發現我這次沒簽名嗎?想到以你的水平竟敢跟我的作品並列,我不想留污點。」

白雪追打他。

回去的路上,兩人餓壞了。

白雪帶江品常去她最愛的店,鄰近五分埔,在松山路上的「阿隨清粥小菜」。

她一進店裡就興奮地點點點,熱絡地告訴江品常。

「你看,都是懷念的古早味。這個炒竹筍一定要吃,梅干扣肉也是,還有這個,嘖嘖嘖,這個我最愛超級下飯的回鍋肉,用的是黑豬肉啊!鹵白菜更是一絕,看到沒有,就是要加這個炸豬皮才是正宗鹵白菜。外面還放免費的湯,可以一直喝到飽喔。」

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

「我以前都來這邊吃,喝湯就可以喝到飽。你吃看看,怎麼樣怎麼樣?」

「贊。」品常豎起大拇指,呼嚕呼嚕轉眼乾掉一碗粥。

「這種老店可是巷內人才知道的喔,我以前在KTV下班後,最喜歡來這邊,好幸福,好感動,這麼晚還能吃到家常菜,是不是揪甘心?這家可是開到早上五點喔。」

「是是是,你不要再講了,飯菜都冷了,快吃。」她還真是好開心,是不是?看他吃她介紹的飯菜吃得這麼香、這麼肯定,她真的好高興。

「這不輸頂級和牛吧?重點是它比和牛便宜太多了。」

「這比和牛好吃。」

按住他肩膀,白雪豎起大拇指。「這樣說就對了。」

「你買單?」

「這樣說就弱了。」

他哈哈笑,從夾克口袋掏出一堆縐巴巴的百元鈔。「安啦,今天我請。」

「哇靠,你還真是不帶皮夾。」

「不把鈔票當回事,才是正港男子漢是不是?」

呵呵呵,能說什麼?只好點頭稱是,稀有動物啊。

塗鴉、吃粥,白雪跟他抬槓打鬧,好開心、好自在、好舒服。但是……想到王朔野,心情蕩下來。

看著江品常吃家常菜,真喜歡這麼奇特的朋友。

可是,王朔野不高興呢。

再一陣子,沈檀熙若還沒找到房子,她也必須請他搬走。這才對,但這一想,心頭悶悶的。

午後,王朔野檢視即將舉辦的新品發表會資料,秘書敲門進來。

「楊小姐到了。」

「請她進來。」

兩位著黑色套裝的妙齡女子及一名壯碩男子步入辦公室,簡單招呼後,大家坐在沙發區。

女子將手提箱打開,擱在桌面。

箱內銀光燦燦,都是造型絕美的鑽戒。

「這些都是剛進台灣、還沒上櫃的頂級美鑽。我們老闆有交代,王先生是我們的貴賓,您看喜歡哪一隻,一定給您優惠。」

王朔野拿起電話叫李秘書進來。

「我要跟白雪求婚,你是女人,哪個鑽戒好?給個建議。」

太棒了,想到是那個可愛的陳白雪,李秘書好認真地詢問每個鑽戒的特色,又端詳過一輪,最終挑了個造型繁複的三克拉美鑽,兩百一十萬買單。

決定好求婚鑽戒,鑽石公司的人離開後,王朔野問李秘書。

「對於求婚方式,你有什麼提議?」

李秘書好慎重地給了他諸多意見。王朔野竟還灘開筆記本,認真做筆記。

那日深夜在白雪家見過江品常,王朔野心中就有了疙瘩。那男人明明沒身份地位,但那對銳利眼色,對他這大人物毫無畏懼、氣定神閒的態度,反而帶給王朔野極大的壓力,甚至是,威脅感。

陳白雪有太多矜持,到現在還不肯讓他抱。為什麼?也許她心中還有顧慮,偏偏越是拖延著不讓他抱,他就越是不安越是渴望她。他是正常男人,忍得很辛苦。

她說江品常跟她只是好朋友,但夜長夢多啊。王朔野不得不更積極,也因為江品常的存在,他更情急,唯有早日佔有陳白雪的身心,才能確定得到她。

他受不了這樣患得患失的不安感,他要速戰速決,決定求婚。

「老闆打算什麼時候求婚?」李秘書問。

「產品發表會的時候,我想給她驚喜。」選在這麼重要的場合,且是記者都在的時候求婚。陳白雪就會相信,他對她有多認真。

陳白雪從美術社返家,一進客廳,一個小小人影奔來。

「姐!」

「什麼味道?在吃東西?」

「你來,快過來,你快點來啦!」熙旺抓著她手往茶几去,然後捧起海碗,獻寶似地呈上。「你看,大哥哥特地弄給我吃的。」

「哦?哈哈哈,泡麵啊?!為是什麼了不起的柬西。」

「NO.這炒泡麵無敵好吃,你要吃看看,你吃,你快吃看看--」

「你不要這麼誇張好不好?就泡麵嘛,我不想吃啦--」白雪走向房間,熙旺抱著那碗公追上去。

「你一定要吃!這麼好吃的東西我一定要分你吃,姐?姐!」

唉,這小子真的很愛分享欸。「煩欸,好啦,我吃,口。」拿起筷子,挾一根麵條吃了。咻咻麵條吞進嘴裡,瞠目,嚇到。

「怎麼樣?超--級--好吃吧?沒騙你吧?嚇死我的好吃!」

「這是用我買的那種鮮蝦泡麵炒的?」

「嘿啊。我說我肚子餓,大哥哥說家裡翻來翻去只有泡麵就炒泡麵給我吃,可是怎麼那麼好吃啊?」

白雪再挾一口吃。「出,那個用炒的味道這麼好啊?」嚇死人了。

沈檀熙濃妝艷抹地拎著包包從房間走出來。「我上班去了,這什麼?」

「炒泡麵。」

她奪走海碗,挾了吃,吃一口,又一口,又多一口,停不下來好幾口。

熙旺急了。「媽不可以吃光,這是我的口!」

「唔,真好吃。」碗公還給兒子。「我上班去了。」

「你吃光啦?」熙旺瞪著空空的碗。「我的泡麵耶,你過分!」

沈檀熙戳他額頭。「叫什麼?搞清楚,老娘我現在要出門賺錢養你,吃你幾口泡麵你唉唉叫什麼?懂不懂孝順啊?嗟,我幹嘛養你?幹嘛?罵幾句就哭嗎?我虐待你了嗎?」說著又去掐熙旺的臉,白雪拉開她的手。

「喂,跟小孩講話不用這麼刻薄干?」聞到濃濃酒味,她又喝酒?

「我教兒子你插什麼嘴?」

「哪有人對自己的孩子講話這麼惡毒?他才幾歲?」

「天啊,心疼他啊?喜歡的話,送你啊?!」說著,戳白雪額頭。「他的學費生活費就交給你負責了怎樣?OK?」

白雪抿嘴,大怒。

沈檀熙冷笑。「怎麼不搭話了?怕了岣?偽善。」

「媽。」熙旺苦著臉說:「你吃光沒關係,不要跟姐姐吵架。」

「笨蛋。」沈檀熙蹲下,掐他臉。「看清楚了吧?這世上肯養你的就老媽我而已,所以吃到什麼好的第一個要想到我。把我惹毛了,看誰要你!」說完,走了。留下震怒的白雪,以及捧著空碗公苦瓜臉的熙旺。

可惡啊,這女人。「全世界都欠她是吧?」

「我真的是她生的嗎?」熙旺苦哈哈說。

白雪蹲下望著他。「熙旺--」

「白雪姐姐。」熙旺眼角淚光閃閃。

「熙旺啊。」白雪一陣鼻酸。

「白雪姐--」熙旺忍住淚。「你不用覺得我很可憐,我沒關係啦。」

噢,天啊,瞧這像伙,白雪心碎了。可惡,她搶來空碗,發狠道:「炒泡麵是吧?愛吃多少我炒給你吃!」

「YA!!」熙旺手舞足蹈。「好幸福。」

我好辛苦嗚嗚嗚,我到底在幹嘛?我竟幫爸外面的孩子下廚?白雪彎腰駝背,拎著空碗,垂頭喪氣,走進廚房。

媽,原諒我,你最善良了,換做你,也不忍讓這孩子傷心吧?

熙旺追過來,雀躍得很。「姐,要炒得跟哥哥炒的一樣喔,我要吃他炒的那種喔。你會嗎?你會吧?」

shutup.我當然會!炒泡麵有什麼難。白雪撕開泡麵袋,平底鍋熱油,扔麵條進去,大火快炒。搞定,交給熙旺。

熙旺吃了。

「怎樣?」白雪笑咪咪。

小傢伙眉頭皺緊緊,表情扭曲。「沒關係……我可以吃下去。」

這什麼表情啊?「不用勉強。」搶回碗公,白雪堅毅道:「我知道啦,不一樣是不是?」吃了一口。「大哥哥是不是有先煮過?」

「對對對,哥哥有先用水煮過泡麵才炒喔。」

了。這次她先把面煮熟了,再熱油鍋下去炒,很快搞定,交給熙旺。

熙旺迫不及待挾一大坨吃。

「行了吧?」白雪蹲著,看著他,好期待。

小傢伙怯怯地說:「很……很好了。」

「還不行嗎?」拿回來吃一口,差好多,面爛爛的。「到底哪裡出錯,我再弄。」

「沒關係,我不餓了。」

「我知道了,他有加蛋對吧?我忘了加蛋I」

再接再厲又弄一碗。

熙旺不得不又吃了一大坨。

白雪再次期待地說:「怎麼樣怎麼樣?」

這孩子終於懂得偽善,好假地呵呵笑,眼角有淚。「我好感動,怎麼有那麼好吃的東西,姐好強喔,我好幸福。」

屁啦,笑得這麼假。白雪吃一口,嗚,趴在熙旺肩頭,肩膀抽動,感覺很悲涼。她放棄,拿出手機打給江品常,一股火大朝彼端吼。

「你那個泡麵怎麼弄的馬上告訴我氣死我了!」

熙旺好無辜。「姐不要罵哥哥嘛。」真是,做人怎麼那麼難啊?這世界讓不讓人活啊?好複雜喔。

結果江品常趕回來,在白雪跟熙旺的盼望下,炒了一大鍋炒泡麵。

然後三人坐在客廳笑咪咪吃。「哥,你可以每天都炒給我吃嗎?」

「不行,這東西沒營養,偶爾吃就好。」

「沒營養的東西為什麼都特別好吃?薯條也是,老師也說沒營養,可是就很好吃。」

白雪聽了直笑。「喂,熙旺,你跟汪美美進展得怎樣啦?」

熙旺臉紅,頭埋進江品常懷裡。「我不跟你講,這是我跟大哥哥的秘密。」

「什麼?」掐他。「你們把我當外人嗎?喂,快跟姐姐說,快!」搔熙旺肚子,熙旺大笑,一直躲,往江品常懷裡鑽。

江品常幫著擋。「欸,不要鬧他,他不想說給你聽啊。不要搔他了,你幼不幼稚啊?」

「我幼稚,我就是幼稚,快講--不然我繼續搔喔,跟汪美美怎樣了?」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熙旺大笑尖叫,然後大吐。

嘔……一道瀑布,灑在江品常身上。

白雪僵住。

熙旺呆住。

江品常看著胸前那一大坨混著泡麵的嘔吐物。「我不是早說了不要鬧嗎?」

熙旺跪下,揪著雙耳。「對不起!」如果是媽,一巴掌早呼過來了。

白雪見狀也跪下,搓著雙手。「I』msorry!」

江品常看他們一大一小跪在面前,他愣住,笑出來。

「洗一洗就好了,幹嘛跪?我去廁所。」說完起身走向浴室,還不忘回頭交代白雪。「你讓熙旺吃一點蘇打餅乾,中和胃酸。」

「好。」白雪拉熙旺起來,去廚房拿餅乾。

「就這樣?他不揍我嗎?」熙旺納悶。

「是昀,也沒罵我。」不可思議,換做她早翻臉了,他還笑得出來。

「他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哥哥,他來住以後,我好幸福。」

「是喔。」可是他不能一直住下去啊,王朔野會生氣呢。

「跟姐姐住以後,我也好幸福。」

是喔,可是你也不能一直住下去啊,難道我要跟你和你媽糾纏一世人嗎?

白雪拿餅乾給熙旺,看他小口小口的吃,摸摸他的頭。這孩子胖多了,氣色也好極了。看在她眼裡,心情很複雜。

雖不想承認,但實話說,她很感動。看一個髒兮兮、瘦幹幹的孩子,住進來後一天比一天強壯健康起來。那感受,很難形容啊。

如今大家住在一起,感覺不賴,並且習慣了。這孩子的衣服,現在都是品常在洗呢。

她要怎麼開口,叫江品常搬走?

嗚……說實話,她也開始喜歡有江品常在的日子。

可是,也享受被王朔野寵著的生活。

難道我是壞女人?兩種生活我都不想放棄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6:48

第十五章

週六晚上七點,松野新品發表會,在五星級大飯店舉行。

先前,王朔野就一再提醒白雪,一定要來。

「可是那天我要幫美術社小朋友上課到五點。」很趕。她對這種充滿明星跟記者的熱鬧場所沒興趣,幾次陪他出席飯局,都好累好緊張。

「不能請假嗎?」

「臨時請不大好意思。」

「我知道了,我派司機到你家接你,這樣應該來得及。你可以穿我上次送你的那件藍色洋裝--」

白雪答應了,可是當天一直心神不寧,一想到晚上要出席那樣重要的場合,她就開始胃疼,深怕舉止不得體,會損及王朔野的面子。

已經夠煩了,偏偏下課後,被一位小朋友的媽媽攔住。

「老師,我們家爾桐真的有繪畫天分嗎?我跟他爸爸擔心在台灣學畫畫,以後會有什麼出路--」

白雪費勁跟她說明,讓小孩發展天賦有多重要。這一講,等到脫身時,已經六點半,來不及回家梳妝打扮了。

司機打電話給她。「陳小姐,我已經到樓下了。」

唉,看看時間,看看馬路上的車流。「我趕不回去,塞車,我搭捷運,你先走吧。」

白雪狂奔到捷運站,衝上列車,趕在六點五十五分抵達。

幸好發表會延誤,她在入口處遇到李秘書。

「會晚半小時開始,你要不要先去貴賓室休息?這邊都是記者。我去跟老闆說你來了--」

白雪找到貴賓室,走進去,看到前後任代言明星都在,一些忙碌的工作人員穿梭其間。

這是冬季新品發表會,也是代言人交棒日。松野代言人譚恩美將卸任,後續會由周雪芙代言。

梳妝區,氣氛沉重,譚恩美跟周雪芙暗暗較勁。

「恩美姐的氣色真好,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周雪芙故意酸她。「該不會是戀愛了吧?今年好多明星結婚喔,年紀到了又能找到好對像真讓人羨慕啊。」

覷著衣著暴露、胸部擠到快掉出來的周雪芙,想到王朔野之前冷淡的態度八成跟新代言人有一腿,譚恩美壓抑怒火。「你知道低俗和性感的差別在哪嗎?不是露你的奶就性感。」

「前輩說的是,三十歲前露叫性感,要是三十歲之後穿得像我這樣就叫低俗了。幸好,我才二十六歲呢。」擺明嗆她三十三歲了。「前輩今天穿得真得體,果然經驗豐富,知道該遮的要遮好。」

賤貨!譚恩美抓了水杯怒,沒水了。一轉頭,指著正好經過的陳白雪。

「你!過來。」

「我?」白雪愣住。

「過來啊!」

白雪走過去,不知道這個大明星叫她幹嘛?

譚恩美舉高水杯,怒瞪她。「沒看到我杯子空了嗎?」

「哦,看到了。」是空了沒錯,但,關她啥事?

「還不快倒水?愣著幹嘛?蠢貨!」代言人一換,就這樣對她,把她看扁嗎?白雪接下杯子,聽見一旁也是明星的新代言人說:「恩美姐,你幹嘛對工作人員這麼凶啊?你的助理呢?」

那邊,走進貴賓室的李秘書見狀,慌了,奔過來。

「你不用幫她倒水,我叫助理過來--」李秘書急道。

「不用,我來沒關係--」

「可是--」

「不要緊,這是他的產品發表會,不要氣氛不愉快。」

唉呀,李秘書感動啊,果然白雪公主好貼心,好善解人意,好溫柔啊。

「廁所在哪裡?」白雪問。

咦?「那邊。」

「OK.」白雪拿著杯子往廁所直直走,李秘書急急追進去。

李秘書看著她扭開洗手台的水龍頭,水杯裝滿自來水。「這、這是?」

白雪碎碎念。「把我當下人使,什麼東西,你有給我錢嗎?嘴巴這麼賤,只配喝這種水。」轉過臉,對李秘書笑。

「不要跟你老闆講喔。」這招是跟江品常學的,遇到不平事,與其亂發飆,不如淡定地陰回去。

秘書大笑,看來她不是嬌弱無能只會任人欺負吃毒只果的白雪公主。

「水來了。」白雪端上水杯,看譚恩美一口氣喝了。

「這哪牌的礦泉水?」又罵白雪。「難喝死了。去泡茶過來--」

「你在幹嘛?」一把粗啞的嗓音問。

譚恩美愣住。「我……我叫她倒水啊。」

「你敢指使她?」

「她不是工作人員嗎?」看起來像員工啊。

王朔野牽住缸雪,怒瞪譚恩美。「搞清楚了,她是我女朋友。」

眶當。譚恩美的心,之前粉碎了,而今再度龜裂。

一旁,周雪芙掩嘴竊笑。

白雪也想笑,王朔野堅定握住她手,這感覺好爽、好驕傲。

「活動要開始了喔。」公關進來宣佈,眾人準備。

「我先去忙,等一下送你回家。」王朔野跟白雪說,然後隨她們出去。

李秘書跟上老闆,悄聲問:「求婚的事--」

「取消。」沒那個心情了。

發表會上,白雪坐在貴賓席。

新舊代言人互相吹捧對方,然後,譚恩美將象徵性的松野仙女棒交到周雪芙手中,記者提問、公關公司發送新產品……白雪看著這些,頻打呵欠。

感覺好虛假,方才目睹她們恨不得滅了對方,這會兒卻笑盈盈地稱讚彼此,好惡喔。

終於,發表會結束。

白雪坐上王朔野的車,他要載她去吃宵夜。

「想吃什麼?」王朔野親自開車。「鐵板燒?」

「好啊。」白雪笑咪咪,他之前很有氣勢地握著她的手嗆譚恩美,好感動啊。這就是白馬王子的風範啊,要保護你的小公主喔。

「知道為什麼譚恩美會使喚你嗎?」他忽然嚴肅道。「其實你也有錯。」

「蛤?」

「看看你的穿著。」臨時決定不求婚了,也是這原因。他不希望記者拍下他王朔野求婚的女人,如此平凡,衣著這樣普通。

白雪看著自己,線衫、牛仔褲、帆布鞋。「我、我從美術社趕過來!」

「我有提醒過你穿什麼了吧?你這樣穿就像個工作人員,誰會認為你是我女朋友?至少也要化妝吧?」

「我有啊。」

「我是指真的化妝,如果不會化,我可以派人過去幫你。什麼場合要做什麼打扮,不是一種路線走到底,你有顧我面子嗎?穿成這樣當然會被當工作人員使喚。

你該檢討。」實在太火大,忍不住說重話。換做別人,他早晦哮了。

可是,他認為他已經很客氣了,白雪聽著,還是一陣難受。

她看向窗外,眼眶酸澀,忍耐著不要哭。為什麼他老是讓她感覺丟他的臉,不配待在他身邊?她不想再隱忍,他的話她不認同。

「該怪的人是譚恩美,怎麼會是我要檢討?她怎麼可以隨便指使人?就算我是工作人員好了,她罵工作人員蠢貨是可以接受的嗎?對了,我忘了,當初你也是這麼罵我,你覺得這沒什麼是吧?」

「我跟你說,是因為你穿成這樣,她才會使喚你。」

「那是她以貌取人,我穿得很普通我承認,但也不至於邋遢骯髒吧?你希望女朋友打扮得花枝招展,就不該找上我。化妝、穿衣打扮,那是女明星的強項,我喜歡的就是穿這麼輕鬆、就是畫畫,我本來要回家換衣服的,是因為臨時被耽擱來不及。可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說--」

「好了,你聽不進去就算了。我只是希望你更好--」

「我現在不好嗎?為什麼要一直更好!」

怒。

「我意思是你還可以更進步,人都會追求更高水平。」

「我現在水平是有多低,需要你這樣積極的期待?」

「好,不提這個,那個江品常搬出去了嗎?」

「還……還沒。」

「不是說只讓他住一陣子?我看你是很想讓他一直住下去!你為什麼這麼自私?為什麼不體貼我的感受?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我很努力了你為什麼這麼不滿?你這樣我很有壓力,你實在很難討好你知道嗎?」

兩人都高聲起來。

後來,王朔野重重歎息。陳白雪也撇過臉去,默默抹淚。

這是他們第一次大爭吵。雙方都有些震驚,起初那麼喜歡的人竟也有說不通、不能理解的可惡時候。

最後,王朔野說:「好了,我們不要吵了。」

「我不餓,我想回家。」

「好。」調轉汽車,馳向白雪家。

這車廂凝重的氣氛教他們都感到窒息。

王朔野感到委屈;陳白雪感到傷心。

他們彼此都無言。

一下車,白雪眼淚就落下來了。

身後,超跑引擎聲大,轟地,揚長而去。

這就是不歡而散吧?心情沉重的回到家,沈檀熙去上班了,江品常的房門開著,她聽到裡面有說話聲。

「你們在幹嘛?」她走到房間門口,看見品常跟熙旺窩在床上,各自拿著筆跟本子。

「我們在上課。」熙旺說。

「跟誰上課?」

「跟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的DarrellVelegol教授上課。」

什麼東東啊?白雪錯愕。這愛打電動的小傢伙竟然給姐姐撂英文?

在他們對面桌上,江品常的筆電開著,傳出英文對白。白雪走近,看著屏幕。江品常解釋。「是Coursera,網絡教學平台。」

「姐姐,這裡可以免費上到好多好多課喔,全世界的知名教授很多都有得上喔。藝術啦、烹飪啦、設計啦作曲啦畫畫啦,都不用錢欸。」

「有這麼好的東西?」白雪跳上床,硬是擠在弟弟旁邊,盯著屏幕。「怪不得最近你們老窩在房間,原來在上課?這是國外的課吧?」

「很多有中文字幕。」品常操作給白雪看。

「竟有這麼好康的事!」白雪驚喜。她終於知道品常豐富的知識,是從哪裡來的。沒想到科技發達,網絡學習進步到有這麼棒的平台。

「我們正在學做生命環。」熙旺將他的筆記本秀給白雪看。「剛剛我跟哥哥都在寫我們的生命環,教授說,生命環做好了,那就是每天會帶我們前往的地方,會幫助我們走出生命的什麼的--」

「走出生命的錯綜複雜。」品常笑道。

這麼特別?白雪也好奇了。「怎麼弄?我也要。」

熙旺教她。「你看--先在白紙中央畫一個圈圈,圈圈裡邊寫下會驅動你生命的事。像我的話就是有喜歡的女生,因為有喜歡的人,我就會喜歡上學,也會想要學煮飯,因為汪美美說她喜歡會做菜的男生。汪美美愛漂亮,所以我就編彩虹手環給她,所以有喜歡的人就是我生命的驅動力。」

白雪大笑。「是是是,這相當明顯。」她問江品常。

「你呢?你的生命環寫什麼--」她要看,他掩住不給瞧。

「真是,幹嘛不給看。」又問熙旺。「那你旁邊這些是什麼?」

「驅動力旁邊圍著的區塊,是生命中的泡泡啊,就是要寫圍著你生命重要的泡泡有哪些。像我就是家人,家人這一塊裡面我就寫了媽媽跟姐姐。然後還有朋友這一塊,還有喜歡的人,還有電動玩具這一塊,還有學校。這就是我每天圍繞的事,然後要在這些事裡面寫出策略跟產出--」

白雪聽得嘖嘖稱奇。「熙旺現在講話頭頭是道喔。」

「我要去尿尿。姐,這很好玩,你也寫你的生命環,借你寫。」

熙旺將筆記本塞給她,跑出去尿尿。

「想不到你一來,熙旺改變這麼多。他之前一天到晚打電動,你給他帶來好的影響。」難得由衷稱讚江品常,他卻淡淡然的。

「我只是在做我平常會做的事,只不過,現在多了跟屁蟲。」

「這個Coursera我也可以用嗎?」

「註冊就行了,很容易。」

白雪移動鼠標,檢視課程。「哇,我看到好幾個有興趣的,台大教授也有開課?」

「嗯哼。」

「太棒了,我要卯起來上課。」

「我回來了,可以繼續了。」熙旺跳上床,撕了筆記本的一張紙,又拿了筆給白雪。「姐,我們一起上課,這個課很好玩喔。」

「喔,我也要喔?」

「欸,你當然要,你不要那麼懶惰好不好?學無止境。」

「是是是。」白雪哈哈笑。

他們三人擠在床上,瞪著計算機屏幕,認真聽課。

窩在一起,窩在這沒有豪華背景、精緻餐的小地方。

有的只是家常氛圍。

書桌上是可樂、餅乾、乖乖、科學面。他們邊上課邊嗑零食,教授講到精彩處,他們會急著抄筆記。

「這個不錯。」品常說。

「我來不及抄!」熙旺急了。

白雪說:「我抄了,等一下,教授剛剛說的我沒聽懂,品常你懂嗎?」

「等一下教你。」

只是這樣平常事,可是這一刻,白雪忘了煩惱,她心靈滿足,感覺踏實,有安心感。

這晚回房睡覺時,覺得自己提升了進步了,學到很棒的西,Coursera真是不露。

她好像從江品常那裡,獲得許多。

王朔野也安排很多飯局,帶她認識收藏畫作的大人物,以及出版業界的老闆。「人脈,就是金脈。」王朔野教她跟頂尖的人物互動,他很好,他認真幫她。但是跟那些人相處,她緊張、不自在,不習慣帶著目的性去互動。

為什麼跟江品常相處就這樣放鬆呢?

而,跟王朔野交往,起初真的很興奮,充滿驚喜,可是收下的禮物卻變成壓力。今晚的事讓她難堪沮喪,還很內疚……王朔野是為她好,是不是她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才老是令他失望?

他生氣有理,她事後總內疚。感覺自己好失敗--

待在王朔野身旁,應該是最有安全感的啊。

明明擁有很多的,是王朔野。

諷刺是,跟江品常相處,更有安全感。

白雪輾轉反側,睡不好。

「……你說我有錯嗎?」王朔野打電話給李秘書,把睡眠中的她吵起來,然後哩啪啦將他跟白雪吵架的事說給她聽。

「我真是不懂,我對她那麼好,她為什麼不感激,還要生氣?我是誰?我幹嘛要看她臉色?她條件很好嗎?她憑什麼害我失眠?」

呃……大老闆您也有這天啊?咱們屬下可是日日看您臉色哪。

李秘書不敢笑他,只是,小心而恭敬地給意見。

「老闆說的對,乾脆放棄她好了,憑老闆的條件,要什麼女人沒有。」

「可惡,她為什麼這麼難搞?這麼不聽話?!」

因為她不是您的員工啊。「可是老闆,那種一直聽您的話、討好您的女人,您喜歡嗎?」

不喜歡,她們矯情諂媚,不像白雪真誠坦率,這是她的優點,也是缺點。她思慮欠周詳,有時想法太單純,但這也是因為她沒心機。

王朔野歎息。「我沒辦法放棄她。」

「那就道歉吧?說真的,老闆你真的很容易給人壓力。」

「我有給你們壓力嗎?我只是希望把事情做好,如果你們都有做好我不會廢話的。」

但是您的要求高到天外天啊!「我還滿喜歡陳白雪的,我覺得她是很不錯的女人」

「好了,我睡了。」王朔野掛電話。

李秘書錯愕。就這樣?把人家吵醒,連謝都不說一聲?

他還真是好體貼岣?

要到什麼時候,老闆才會知道,這世界不是繞著他轉啊?懂不懂發自真心體貼人啊?像白雪那樣為人著想啊?

算了。李秘書躺下,朝空中晦一聲。

「陳白雪甩了他!」去死吧,臭老闆。

你這種爛脾氣,誰跟你交往誰倒霉啦!

白雪被手機鈴聲吵醒。「喂?」

「睡了?」王朔野口氣冷冷的。「你睡得著?」

「呃……」還要繼續吵嗎?唉。

不,不吵了。他歎息。「對不起,算我錯。你不要氣,我……難過到沒辦法睡,我真的很喜歡你。」

白雪心軟,眼淚落下來。她真可惡,竟讓他這樣委屈。

「我明天會叫他搬出去,我會說。」

白雪好難啟齒啊。

這段日子,常有熱騰騰的家常菜可以吃,房子里外,總是打掃得乾乾淨淨。不知江品常身上有什麼魔力,好像只要他存在,週遭的人包括貓,都會不自覺放鬆。懲惑的熙旺,每天都笑咪咪的。

陽台重新又花草蓬勃,綠意盎然。他教她養多肉植物,不只綠在陽台,還綠進了客廳茶几、房間書桌、廚房流理台。江品常在爸媽臥房住得很自在,那裡比二手電器行的小房間寬敞多了。

多奇怪啊。明明是敵對的沈檀熙跟陳白雪,竟然因為江品常入住,她們甚至可以和平地坐在客廳,四人常一起玩起彩虹橡圈,編戒指、編手環、編蝴蝶、編小狗。

江品常像一劑中和一切的調味劑,輕鬆地就讓對立消失,對峙消彌,淡化仇恨,這裡是暖暖的空間,無風無浪的家常生活,教白雪聞到幸福的氣味。

但不能這樣是吧?

一方面享受著被王朔野寵愛的快樂,一方面貪圖品常帶來的家庭溫暖。

是不能這樣的吧?要體諒男朋友的心情啊。

第二天,白雪心情沉甸甸。

黃昏時,家裡只剩她跟江品常。

他在陽台澆花草。

她吃著他做的點心,培根蛋跟熱咖啡。

他好厲害,會把蛋煎得恰到好處,外熟內軟,叉子一觸及,裡面的蛋黃便緩緩流淌出來,溫潤柔軟的口感,像有時他給她的溫暖。還喝著他沖的咖啡,香醇可口。收音機裡,愛樂電台播放肖邦的〈離別曲〉。真可惡啊,偏放起這悲傷曲,需要應景成這樣嗎?

她看江品常愜意地澆著陽台花草。現在他住得那樣習慣,又要他搬走,是不是太無情,會不會傷到他的心?

不管了,灌一大口黑咖啡,走到陽台。

只敢在他背對的時候講,她小小聲、怯怯地說:「那個因為王朔野介意你跟我住,所以--」終於說了。「你可以搬走嗎?」

說完偷偷觀察他,擔心他的感受,怕他受傷。

有一隻黑色、不知名的鳥,孤零零站電線上,發出粗嘎嘎嗓音。秋天的風,乾燥得刮痛臉龐,眼睛也發乾呢。

江品常繼續澆花,淡定到白雪認為他沒聽到她說話。沒聽到?太好了,當她沒講。因為說出口那瞬間,難受死了。白雪慌慌轉身,逃回房間。

還好,還好,沒聽見。呼--

虛i地躺在床上,她再好好跟王朔野溝通好了,也許可以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這也是為了熙旺好,那孩子很依賴他啊。也許她可以跟王朔野說--

叩叩。江品常敲門進來。

白雪嚇得坐起,看他拎著帆布袋,就像當初搬進來時,那樣簡單的行囊。

「我走了。」表情淡漠,教人猜不到他的心情。

「去哪兒?」

「不是要我搬走?」

「你……你有聽見?」

「唔。」

「其實也不是一定要搬,唉,他就是愛吃醋,可能大老闆當久了就喜歡我什麼都聽他的,我覺得其實--」

「拜。」品常撤,門關上。

就這樣?沒一點推拖拉?

白雪追出去,在門前攔下他。「我再跟他說看看,我不是一定要你走。」

江品常側身看著她,若無其事地微笑著,一樣是那淡然的笑容。彷彿搬離她的家,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會吃醋嫉妒,表示他在意你,這不是很好嗎?」

「可是……」

「我反正再回老闆那裡就好了。」

她尷尬困窘。「可是你都住習慣了--那裡、那裡房間那麼小。」

「房間小也有小的好處啊,至少不用再打掃這麼大的地方了。」

他微笑,眨了眨眼,彷彿知道她內疚,彷彿在告訴她,別擔心他。

「如果你想繼續住,我可以跟他好好說,我想他是會……」

「我在哪裡都住得習慣,走嘍。」

開門,走人。

下樓,消失。

就這樣?她緊張擔心內疚得要死,難過憂愁煩得要命。

而他,沒一點掙扎?沒半點不捨?對著空了的走廊,白雪抓著鐵門,一陣虛軟。

以為放不下、捨不得的是他。

不,是她習慣他存在,不是他習慣了有她的地方。

為什麼,心口這麼酸?

就算只是好朋友,他的表現也太淡然了。淡到彷彿就算明天起他們再也碰不到面,他也無所謂。

她怕王朔野嚴厲的表情;但原來她更怕,這沒有強烈情緒、總是淡淡笑著的江品常。感覺江品常,比王朔野更冷酷、更狠。他不在乎她,一點都不?而她這是怎麼了?又不是男朋友,怎麼心頭這樣揪痛?

白雪怔怔地走到陽台,看著被他淋過水、濕漉漉晶瑩的植物們。

「所以嘛。」白雪不爽。「當初我就不養草啊,這不是以後又要靠我澆水了?製造麻煩嘛,嗟,這個人真是--」

仰臉,望著滿天紅霞。

她,怎麼也像那些被他澆過水的花草?她怎麼也濕答答了?

是哭了,淚水止不住。哭個屁!朋友再找就有了,男朋友才重要啦!但為什麼他一走,房子變得好空好冷好大喔?

第二天早上,王朔野出發去香港出差,白雪到機場送行。

當她告訴王朔野,江品常已經搬出去時,他擁抱她,高興極了。

「謝謝你願意重視我的感受,放心,沈檀熙的事我會幫你解決。」

「不用擔心,她的事我自己會面對,你什麼時候回來?」

「二十號。等我回來,幫你補過生日。」她這麼乖這樣聽話,他有成就感,心情大好。

「沒關係啦,生日那天亞麗她們會幫我過。」

「江品常會去嗎?」

呃,愣住。「之前是有邀請他……」看著他,白雪忐忑,怯怯地問:「他不能參加我的生日嗎?」要切割到這種地步?難道交男朋友了,就不能有任何男性朋友?

看白雪為難,王朔野掐掐她的臉。「我不在的時候,好好念英文喔。」雖然不喜歡江品常,但再逼她的話,怕她會逃走。

「嗯。」

「乾脆這樣,我有個主意。」王朔野緊緊握住她手。「你跟我去香港,我們在半島酒店慶祝你生日?」

「蛤?太突然了,都要上飛機了。」

「機票我可以馬上幫你買。」看,這就是有錢人,強吧?

「可是我什麼都沒帶。」

「傻瓜,你有我呢。到香港,你缺什麼都帶你去買,這不是問題。對了,我們還可以一起去挑你的生日禮物,你要什麼,我買單。」看,有錢真好,有錢萬能喔。

但是白雪又感到那種壓力了,揪著眉,覺得勉強。「不大好,真的太突然了。」

「算了,唉,我上輩子一定欠你,換做別的女人不知道多高興。我走了,會打電話給你,記得手機要充電。」

王朔野拖著行李出關了。

看著他的背影,白雪竟然……鬆了口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7:21

第十六章

江品常離開後,家裡好冷清。

今晚,在亞麗辦公室,白雪陪她整理藝廊資料。

聽白雪說江品常搬出去了,亞麗說:「你做得對,就算他是非常好的朋友,但朋友可以再找,愛情可遇不可求,更何況是這種高檔次的男朋友。」

沒錯,白雪也這麼覺得。

「但是……」

「沒有但是。」

「可是……」

「也不要可是,你做人能不能果斷點?」果然知己,知道白雪老毛病又犯了,她又忐忑猶豫了。

「我是納悶,為什麼做了應該是對的事,但沒有開心的感覺?」心情好亂,憂愁啊。「而且熙旺很難過,問我幹嘛讓大哥哥搬走,他很喜歡黏著江品常。」

「拜託,住的地方離那麼近,熙旺想他去找他就行了啊。」

「不一樣嘛,他在的時候會煮飯,而且熙旺現在都跟品常睡。」

亞麗停下分類DM的動作,看著白雪。「是熙旺想他?還是你想他?」

「嗄?我是說熙旺--」

「你又來了,跟吃回轉壽司一樣,猶豫不決,瞻前顧後,就是少了果斷。」

「你不懂,跟江品常相處沒壓力,跟王朔野交往,有時會喘不過氣。」

「人家是大老闆,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王朔野脾氣就是大,你不是一直肖想有個萬能的白馬王子照顧你?美夢成真了還嫌?如果要什麼都不用遷就,那就跟我學學,只找炮友,不談戀愛不成家,你行嗎?」

不行。白雪直搖頭。

亞麗笑咪咪。「我最近一直幻想,要是王朔野跟你結婚了,那可好了,你記得要他多照顧我喔,如果要買畫還是藝術品,千萬別忘了我。」

真是毫不害臊的勢利啊。「嗟。」白雪吟道:「唯我知汝,汝專利而不厭,予取予求,不汝疵瑕也。」

「予取予求。是是是,《左傳》楚文王的話嘛,跟我撂國文是吧?沒錯,你就是那個楚文王,能跟我當朋友這麼久,包容力寬得像海洋。」說著,翻開一張藝廊DM.「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畫?我當生日禮物送你。先說好,不要挑超過一萬的喔。」

「唉,十幾年的友誼,只值這個價?可悲、可歎。」

「是是是,我慚愧,誰教吾身沒億萬富翁來疼愛。」

兩人大笑。

十八號,白雪生日當天。

美惠負責去拿白雪最愛的蹂躪蛋糕,亞麗負責酒品飲料,熙旺跟沈檀熙母子負責掃地拖地--沈檀熙特地請假,大家要一起給白雪慶生。

下午五點,熙旺跟沈檀熙已經把家裡佈置好。

茶几鋪了桌巾,花瓶插了艷黃的麒鱗草跟粉紅桔梗。

花是熙旺挑的,他問姐姐。「喜歡嗎?」

「不是牡丹我都喜歡。」牡丹惡夢揮之不去啊。

「那個……熙旺啊。」白雪試探地問:「那個,大哥哥會來嗎?」

「大哥哥說他有事不會來。」

「喔。」真絕情,是怎樣?叫他搬出去,他就搞絕交嗎?

「姐姐,你去邀請他好不好?」

「之前不是就說好一起慶祝嗎?」不來就算了。

「可是你讓大哥哥搬走,說不定大哥哥以為你不歡迎他來嘛,你去請他嘛,我覺得大哥哥是不好意思。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我--」手機響,白雪接起。

「我回來了。」

王朔野?「你不是二十號才--」

「事情談得很順利,公事一辦完,我就趕著回來幫你慶生。」

「可是我--」

「等一下我去接你,我訂了宜蘭的老爺酒店,還包下宴會廳,會讓你過一個永生難忘的生日。」幫女友過生日,是男朋友的專利。

「但是亞麗她們要幫我慶祝,都準備好了。」

「她們每一年都幫你慶祝吧?不差這次。這可是我們交往後你的第一個生日,難道朋友比男朋友更重要?我可是打算要跟你過一輩子的人啊。」

「也、也是啦。」應該感動的,怎麼卻覺得頭痛?

「不好奇我準備了什麼禮物給你?」他興致勃勃,用心良苦。她再拒絕,就是潑冷水。

「我知道了。」

「一小時後,在你家樓下等你。」

白雪結束通話。

熙旺還惱著。「怎麼樣?要去邀請大哥哥嗎?」

「白雪--」沈檀熙端了甜湯出來。「我煮了紅豆湯圓,你吃看看夠不夠甜。這一鍋應該夠吃吧?飯菜那些的我備料都備好了,等你朋友一到就可以炒,很快。」

「我……我男朋友提早回來,我要跟他去宜蘭慶祝生日。」

「嗄?搞什麼?」沈檀熙錯愕。

「怎麼可以這樣!」熙旺生氣。

「對不起,」白雪愧疚。「吃的那些反正都買了,你們還是可以吃啊!」

「我無所謂啦。」沈檀熙冷哼。「男朋友比較重要是正常的,你去吧……」

「姐,你怎麼可以這樣,不守信用,我都打掃得這麼乾淨還佈置了。」

唉,白雪突然覺得--

她是交了一個男朋友,夢寐以求的男朋友。

但是,會不會因為男朋友,開始失去所有朋友?江品常被驅逐,現在又辜負朋友的好意。人人都說戀愛以後,就不孤單了。可是怎麼有男朋友後,白雪卻覺得生命越來越孤寂?

談戀愛原來也挺麻煩的啊。但現在不是嫌麻煩的時候,王朔野特地包場慶生,她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樣「落漆」,要快快打扮美麗,要飛奔去化妝,換上緊身洋裝,拿出他送的難穿但極美的高跟鞋。頭髮呢?該死,沒時間去給人家洗頭了,她手忙腳亂地吹整,汗流浹背地終於把頭髮整理好。

對著鏡子畫眼線,這是白雪最不擅長的。

女為悅己者容,女為悅己者容,她不停催眠自己,不要埋怨不要嫌煩,惜福感恩,白馬王子寵你你還嫌,想遭天譴啊你?男朋友這麼在乎你,特地趕著飛回來幫你慶生,你還機歪?不要這樣難伺候啊陳白雪!快點笑,微笑。

暗!眼線畫歪了。重來--

王朔野不只特地趕回台灣幫白雪慶生,回台前他還囑咐秘書,將求婚一事挪至生日當晚。

臨時接到任務,李秘書忙翻了,趕緊聯絡飯店、花店、樂隊等等,幫老闆打點好。另外也跟飯店員工串通好,大家等著配合王朔野,參與這項女主角尚不知情的求婚宴。

生日當晚,在大飯店宴會廳裡。

一切進行得相當順利,宴會廳除了工作人員,就只有王朔野跟白雪用餐,以及佈置得美輪美奐的百合花,是滿坑滿谷的百合花啊。

這回,白雪又被一整廳的百合氣味熏倒,以至於主菜牛排僅吃三口就放棄。吃到最後一道甜點時,甜點也刻意製作了百合花造型,真是假掰到極致。

「知道這裡有幾朵百合花嗎?」王朔野霸氣地笑著。

「不知道。」不要逼我看,已經白到我眼睛快茫了。

「一萬朵。」

真浪費!一萬朵換現金多好?白雪心疼啊,有必要這麼撒錢嗎?拿去捐都比這樣用強!沒想到一介小女子過生日要暴殄天物成這樣,好有罪惡感啊。嗚--王朔野可驕傲的咧。

「百合花象徵純潔天真,就跟你一樣。」握住她的手。

「更像征著我們將百年好合。」

「呃,是……是昀。」頭很暈又反胃就忍忍,人家這麼用心說。但是,突然響起樂音,一列人馬跟著李秘書出場,他們一起用唱歌劇的腔調高唱生日快樂歌,而且明顯都是專業的演唱人員,其渾厚嗓音真是激動又高昂。

白雪生日快樂,白雪生日快樂,白雪生日快樂兒,白雪生日快樂樂樂樂樂--

最後尾音拉得猛長繞樑久久都不止。

白雪怔在座位,像被五雷轟耳,咳咳,不,是感覺像在歌劇院。

會不會太誇張了?突然遭此榮寵,白雪尷尬,好羞喔。

但誇張的不只如此,一位高帽白衣大蔚捧來超大瓷盤,虔誠地呈到王朔野手中。

白雪驚駭,那大盤子裡放的不是食物,而是一隻璀璨亮晶晶的大鑽戒!

接著李秘書、跟餐廳員工們還有那些高歌人員圍住他們,以及不知之前埋伏在哪裡、赫然悄悄現身的專業攝影團隊,嚓嚓嚓地拿大炮相機對著他們拍照錄像。

「願意嫁給我嗎?親愛的。」王朔野有些不自在地離開座位,他將做出此生最了不得的事,這都是為了愛啊。

他跪下來了,就跪在她面前。他,展現最大誠意了,呈上大鑽戒。

白雪惶恐地看看周圍人等,大家都等她回應。

「親愛的?」發什麼呆?小可愛,快說願意啊,他還跪在地上呢。

「我……」還猶豫著,忽然眾人拍手齊聲大喊,嚇她一跳。

「答應他、答應他!」

「快答應他快答應他!」

「答應他啊,答應他……」

拍手吆喝加鼓噪,個個笑得好歡喜,人人都想成人之美好快快拿錢收工回家去。

在這樣巨大的氣場下,陳白雪,你敢說聲不嗎?

反正她已經先被百合花熏傻了,反正她又被男高音女高音震暈了,反正她還被盤子上大鑽戒驚嚇了,重要是國王般的王朔野再跪下去可能週遭桌椅都危險,而且又錄像又拍照,拒絕王朔野等於是呼他大巴掌。

白雪遲疑幾秒,忐忑地感覺自己是應該要答應的。

「我……我願意。」

YA!歡呼,鼓掌,被套上鑽戒。

大事底定,塵埃落幕,白雪就這樣把自己交託出去了。

她扶王朔野起來,他擁抱住她。

「親親,親親,親親!」大家又起關。

不要啦,好羞喔,白雪低頭,臉很紅。不管剛剛受到多大驚嚇,最終,她微微笑了。真好,我真開心,我應該快樂。沒錯,好大鑽戒,快笑啊缸雪,你以後就是個金光閃閃的美公主呢。他的用心,你要好好感受啊。

在王朔野安排下,他們在飯店過夜,明日再回台北。

晚上,他們在房間陽台,望著蘭陽平原的夜景,喝著香檳。白雪靠在王朔野肩頭,兩人依偎,都有些醉意。

王朔野撫著她的發。「到時候看你喜歡哪一種婚禮,喜歡在教堂?還是到夏威夷?或是浪漫的海島婚禮?我都可以安排。找一天先帶你去見過我爸媽,見面禮那些的你不用準備,我處理,別擔心錢的問題。」

欸?「這種東西是不是應該我自己挑比較有誠意?!」

「也對。你想好禮物先別買,我看過再決定。」

「為什麼?怕我送的不好?」又來了,懷疑她的眼光?

「第一次見面嘛,我希望爸媽對你留下好印象。」

「那你先跟我說,他們喜歡什麼?」

「我爸喜歡質感好的東西,如果是隨身用品,要注意產地。我媽最愛保養,如果是保健類的東西,記得不可以買來路不明的,要買大牌子的。」

「聽起來還真是不能亂買。」白雪靈機一動。「啊,我知道什麼禮物最有誠意了,我親手畫一幅畫送他們。」

王朔野勉強一笑,面有難色。「親愛的,這當然很好,可是我爸喜歡的畫家是張大千那種很有氣勢的,不然就是朗世寧那種很有意境的--」

「你是暗示我,不能像陳白雪畫的花花草草?」掐他手臂。「可惡,你產品熱銷,用的都是我的畫喔。」

「好好好,就送你的畫。」他抓白雪過來,吻住她。

白雪怔住,他撬開她的唇,抓住她手臂,舌頭探入她口中,加深這個吻--這一吻,挾帶濃濃的情慾.這一吻,有醇酒的氣味,而他強壯身體擠迫她,令白雪有些不知所措,尷尬又笨拙地回應著。她沒經驗,她害羞生澀,這更刺激他佔有的望。終於啊--她要是我的人了。

「白雪……」抱起她走進房,將她拋在床,同時熄了燈。

黑暗裡,白雪緊張著。他們……要做那件事了嗎?

感覺著他熱燙強壯的身體重壓在她身上,感覺他大掌探入她衣內,試圖扯落內衣,握住她胸部。

一切很快,白雪慌亂著,感覺不是興奮,而是緊張。他沿著她脖子親吻,濁重呼息噴在她皮膚上,手探入裙內,要扯落她的底ku.

他是這麼亢奮的急著要她、佔有她,讓她屬於他--

「等等--」白雪覺得不能呼吸。

他吮吻她--慾望箭在弦上,扯落她底褲--

「等等--」白雪試圖推開他。他一連串迅速強勢的作為,教她更緊張了。

「我、我沒經驗……可不可以--」慢一點啊。雖然想過發生這樣的事,也有心理準備,但真發生時她卻害怕起來--

「有什麼關係?」他用力吮吻她的胸部肌膚。「以後你就是我的,親愛的--我的女人我愛你,好愛你--」

好痛,她驚呼。呼吸濁重,脹紅面孔,他不斷野蠻地啃咬跟吮吻,近乎急躁地掐揉她身體。

從沒有追女人這樣辛苦,更從來沒有為了要個女人忍耐得這樣辛苦。

終於成功,終於要佔有她了。

那亢奮感,超越過去任何一次xing愛,他太興奮。「我要你--我忍了好久,我要你,寶貝--」

「等一下……拜託。」她急嚷。他聽不見,yu望抵在她處,抓住她雙臂,那強悍的力量教她不能動彈,更令她畏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她完全沒一點興奮感?她甚至感到恐怖。

他無視她的哀求,吻住她的嘴,呢喃著。「有什麼關係,我們都要結婚了--」

白雪驚恐,這時的王朔野,是陌生的,充滿攻擊性的。

「不要這樣--」白雪掙扎,用膝蓋阻擋他前近。「別這樣。」

「我愛你。」他喊,一個挺進,就要撐開她--

「王朔野!」好痛,她大叫,槌他,他仍要繼續進入。

白雪情急,往他肩頭狠咬。

一陣刺痛,他僵住。

白雪推開他,退到床邊,怒喊:「你嚇到我了!」

「你幹什麼?」王朔野更怒,往被咬痛的左肩一摸,濕的?開燈檢視,流血了?她竟敢--

「你瘋了嗎?!」

他踹床鋪,拽了枕頭摔她,暴跳如雷,像失控的野獸。

「對不起--她驚恐得哭出來。「我……我沒準備好。」

他飆粗話,拿面紙擦去血漬後,扔了面紙,繃著臉走來。

見她惶恐,他忍住火氣。「過來。」伸手要抱她,她瑟縮避開了。

他放緩口氣,壓抑怒火。「過來,別怕。是我錯,我太急了,你沒經響然怕。這次我慢慢來,我來帶你--」

不對,她搖頭。他口氣溫柔,但眼神憤怒,表情緊繃著,像努力壓抑忍耐她。氣氛完全不對,可是他還要試。「乖,過來--我答應慢慢來。」

不要,她好混亂,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喜歡。

「我們、我們今天可不可以只是單純睡覺?」可能是沒經驗,也許什麼都不做,先抱著睡就好,也許習慣他在身邊以後就--

但他愣住,笑了。「怎麼可能?別對我這麼殘忍,睡在喜歡的女人旁邊,我怎麼可能安分?來讓我抱--」

白雪不肯,堅持縮在床邊。

這什麼意思?我這麼可怕嗎?王朔野臉一沉。「你怕我?」

「我、我在想,我們可不可以先冷靜一下?先聊聊天還是看電視……」她說不下去,因為他重歎口氣,很挫敗、很受不了的樣子。

「我知道了。」他已經忍讓到極限,動作粗暴地整理衣褲。「你說,要冷靜多久?難得出來,要分床睡嗎?行,分床也可以,我讓飯店另外準備房間給你,讓你冷靜個夠。」

「你……生氣了?」

「陳白雪!」他踹床怒咆,終於爆炸,指著她喝斥。「從開始交往我百般遷就你,甚至沒再找過女人,就為了跟你他媽的認真交往!我是有慾望的,我是正常男人,你如果跟我是認真的,就不要吊我胃口,你搞清楚我王朔野要找女人隨便都有,根本不用在這邊低聲下氣求你施捨!」

「什麼?」不敢相信他說的。

「算了!」王朔野深呼吸,努力冷靜。「你生日,我不想跟你吵,我去酒吧--」

他離去。留下白雪獨自在房裡。

白雪怔看著這寬闊豪華大套房,種種舒適配備,一切像隔著層膜。

這裡好冷,她發現自己在發抖。方纔那急著佔有她、對她啦哮的王朔野,像陌生人。走進浴室,扭開水龍頭,捧水洗臉,想冷靜自己。再抬起臉,看見鏡中自己。被吮腫的嘴唇、脖子的吻痕,胸前上方殷紅一片。

怔看這一切,從頭冷到腳,她哭出來。

不,她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

不喜歡他那樣碰她,不喜歡他野獸般的表情,不喜歡他粗暴吻她,不喜歡他強勢要進入她身體。她攤開手看著,指尖都在抖。身體很誠實,她怕這個人,他的存在,不能給她安全感。皮膚起疙瘩,腳也發軟。

她在幹嘛?

為什麼會跟這個男人在這裡?甚至答應他的求婚?!

這是她要的男人嗎?粗暴野蠻?她怕他回來,一秒都不想跟他相處。白雪衝出浴室,留紙條給王朔野。

我先回去了。

慌亂地拿手機叫車,拎了皮包就走。她急按電梯,一邊緊張他隨時會出現。到樓下,畏畏縮縮避開顯眼處,溜到飯店外。

站在美麗的飯店外,她只想趕快回家。

鑽入出租車內,報了地址,遠離老爺酒店。出租車在黑漆漆的路面疾馳。她恐懼著,王朔野狂暴的話不停在她耳畔回放。

你搞清楚我王朔野要找女人的話隨便都有,根本不用在這邊低聲下氣求你施捨!

從我們開始交往我百般遷就你,甚至沒再找過女人,就為了跟你他媽的認真交往!

你如果跟我是認真的,就不要吊我胃口

吊胃口?

不,她不是吊胃口,她是真的被嚇到。

罵她時,他的表情是鄙視的,是不屑的。可是他卻跟她求婚?他不能理解她感受,他一意孤行的慾望嚇壞她。

手機響,白雪驚跳起。

王朔野打來了。

她看著,不敢接。

這男人對她的溫柔,是刻意演出來的嗎?是勉強來的嗎?都是在忍耐遷就她嗎?他打心裡就不認為應該同理她的感受,或者應該體貼她。他沒耐性瞭解她,他渴望的是征服。對,是征服吧?征服不了時他發狂。

他遷就她?她何嘗不是在討好他?

他突然求婚跪在她面前時,他有顧及她的感受嗎?她為了他的面子,她可以拒絕嗎?

要她取消跟朋友的生日會,他有關心她怎麼面對朋友嗎?

就連身上這昂貴的洋裝都緊得令她難受!高跟鞋也是,方才一跑,腳跟都磨破。

我,還是我嗎?

這樣緊張他生氣,這樣看他臉色反應,陳白雪,你是誰?

這份愛,太勉強太失衡。

這份愛,沒有互相,只有彼此的遷就。

白雪痛哭,哭得不能自已。我到底在幹嘛?我在做什麼啊?

出租車駛入熟悉街道,經過江品常住處時,白雪看見他房間亮著。

「停一下。」她跟司機說。

幾乎像本能的,在這麼慌亂無措時,想見他。好像只要靠近他的地方,她就不那麼怕了。白雪下車,悄悄走近他房間對外那扇窗,只要看他一眼就好,只看一眼也許她就能安下心來。

靠近窗前,燈亮著,但他不在房裡。桌上有攤開的書,放著一杯茶。他常穿的牛仔褲隨意扔床邊,單人床鋪、凌亂的藍色薄夠,他的手錶擱在床頭茶几上。

這小房間啊,為什麼看起來這樣溫暖?

我喜歡這裡。

彷彿能聞到他的氣味,這裡沒有昂貴的古龍水氣味。

房間門突然推開,她慌了,轉身就走。

江品常聽覺敏銳,他聽見腳步聲了,走到窗前,看見那個急逃走的身影。

「喂?」他喊。白雪更急,鑽入車內。

「快開車。」她對司機喊。

司機發動車子。

江品常跑出店外,攔下出租車。「停車。」

趨近後座車窗,看見縮在裡邊的陳白雪,看見她狼狽的臉色,也看見她哭腫的眼,他拉開車門。「下車。」

白雪不動,只是倉皇無助地望著他,感覺很窘。

「小姐?要我開走嗎?」司機問。

「下車。」江品常冷靜地再說一次。和那個男人不一樣,他的嗓音,令她好溫暖。

一見到他,眼淚失控,哭得更厲害。

江品常探入車內,握住她手。

她啜泣,被動地讓他握住。好暖的手,好暖。

他將白雪拉下車,砰,關上車門。

白雪哭哭啼啼打開皮包,付了車資,司機將車開走。

「怎麼搞成這樣?」看她嘴巴紅腫,脖子也有吻痕。馬的,他想衝去幹掉王朔野,那傢伙搞什麼!

她看著江品常,抽噎道:「我搞砸了。」

白雪一直掉淚,忽然就抱住他,大哭。

她一直發抖,痛哭的聲音刺痛他。他張臂,緊緊擁抱她。

「好了,沒事。」

她還是哭得厲害。

他笑了。「還真是生日快樂啊?」輕撫她的發,好溫柔地哄。「好啦,沒事了。」

他沒追問她跟王朔野怎麼了。

哭成這樣,想也知道不是太愉快的過程。

他握住她手,帶她去他房裡。

他讓白雪坐床上,跑去熱了威士忌,喂白雪喝一點,讓她鎮定下來。又擰了濕毛巾,跪在床邊,把她的臉擦得乾乾淨淨。

「沒什麼大不了的,哭什麼啊你,傻瓜。」

「我要跟他分手。」

「好好好,分手分手。」

「我真的沒辦法跟他相處。」

「是是是,分手呴,沒關係的,你這麼漂亮,還怕沒人愛嗎?賈伯斯要是還活著看到陳白雪也會心動的--」

什麼啦?她笑出來。

他也笑。

「我去一下廁所。」

白雪走進廁所,又一次用力洗臉,覺得被他吻過的每個地方都難受。看到手指上的鑽戒,真礙眼。趕快拔除,但手上有肥皂,拔出的同時,鑽戒也飛出去,然後--

哇靠!缸雪大叫。

江品常衝進廁所。「怎麼了?!」

白雪趴在馬桶前。「鑽戒啊--」

「陳白雪!我真是輸給你了。」江品常跪在馬桶前,把手伸進骯髒馬桶裡,幫她撈鑽戒。

白雪焦急哀號。「一定要撿回來啊!」嗚,幾百萬的鑽戒,不還王朔野,就只好嫁他了,死定了!

現在知道鑽戒危險了的,不能隨便戴呴。

終於,撈起來了。

「呼。」他們都鬆了一大口氣,一起癱軟在馬桶邊。

白雪很有領悟,握拳嚷。「沒事送什麼鑽戒……」這是在逼死誰?

然後,他們看彼此一眼,都爆笑出來。

今夜一番喧囂,如今都靜下來。

窩在他房裡,恍若與世絕。

燈昏黃,小張床,普通書桌而已。

圓盤光盤們,一串串從窗簷垂落了,任風搖。

白雪坐床上,江品常將桌前的椅子反轉面向床,他坐椅上。

他們聊天,像對知己。

不聊王朔野,不聊老爺酒店發生的事。

她不說,他不問。

正因為他是這樣顧全她隱私,白雪反而什麼都樂意、掏心掏肺跟他講。在他這裡,她感到安全。或者,在他身邊,她就安心,覺得舒坦。

「生日快樂。」品常拉開抽屜,拿出長形木盒給她。

白雪掀開,看到一排用彩虹橡圈編成的橢圓圈套。

「這什麼啊?」有十二個呢,是一打。

「鉛筆套。你看--」他拿一枝筆來,將它穿在筆身上。

「這些都你編的?」

「沒辦法,陪熙旺編汪美美要的手環太無聊,就隨手做了這個。」

「鉛筆的衣服?」白雪笑了。他抓住她手,觸摸她中指側邊因長久繪畫生成的硬繭。

「以後畫畫時,讓筆穿上衣服,就不會磨出硬繭了。」

白雪,是在這時候,愛上江品常的。在心裡,偷偷,愛上的。

男人追女人,贈禮物、約見面,情急地拍拖、示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佔有慾?好勝心?還是,真知道你喜歡的女孩需要什麼?該怎麼寵?如何照顧她?

王朔野不知道,盲目地以他的方式追求她。

江品常不說愛,只是朋友,存在她左右,卻心細如髮,他給的禮物不昂貴。她收下,卻覺得,如真金可貴。

她對他笑。

他看她像個小女孩將禮物摟懷裡摟緊緊的,跟他說:「我好喜歡。」

有一剎那,因為那句我好喜歡,因為她欣喜的笑容,江品常感覺到,自己不滄桑,也不孤單。

白雪啊,品常微笑,眼裡卻蘊著悲傷。

白雪啊,永不知道,這應是他漸失明前,最後努力的作品。因為在編這些鉛筆套時,瞅著細密的橡圈,在他眼中,常迭糊成團,使得簡易手工,也變得異常吃力。那一朵長在他腦子裡的花兒,似乎預備著要盛放了。

白雪撫著指節的厚繭。「你不說,我都忘了有這個繭呢。」

人生多無常,也多麼有趣。

當她惶恐又挫敗地乘車逃離宜蘭,此刻,卻對著這些可愛的鉛筆套,欣喜滿足。唯有活到底,才知道一路有多少苦痛又有多少的驚喜。

「江品常。」望著他,她憨笑道:「永遠當我朋友,好不好?」

「永遠?」他揚眉,搖搖頭,笑了。「你男朋友會吃醋的。」

「我要跟王朔野分手。」

「但你這麼漂亮,以後還是會有男朋友啊。」

我漂亮嗎?那你當我男朋友好不好?白雪想說,但不好意思。想到他愛自由,想到他討厭被女朋友胖住。於是改口。

「你再搬回來好不好?說不定我要很久很久以後才交男朋友嘛,你搬回來啦。因為--因為熙旺喜歡你啊。」熙旺真是很好的借口啊。

「哦?」他笑意更深。「這莫非是傳說中的『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好像是欸,她癟嘴,難過了。「不行嗎?我就想要你搬回來啊,反正你行李就一隻袋子嘛,又不麻煩。」

「行,過生日的人最大。」他好愛她這麼要求他,然後,喜歡慷慨地允諾她。「我看你是希望有免費管家照料三餐、整理家裡,你根本有公主病。」

「那真幸好你沒王子病,不然我們怎麼當朋友?」

他大笑,她也笑。

「就這麼說定了,答應了昀,記得喔。」急著要他保證。

他同意。

來就來,去就去,他有什麼好掙扎?他沒損失,他反正連命都惜不起,他反正習慣被拋棄,他反正生來就沒人希罕。

而他也想念有她的溫暖,離開她家時,他其實很難過的。可是拒絕表現脆弱,更不希望她為難,他想--只要那個男人寵她就行了。

可是品常覺得自己也挺壞的,現在他們鬧翻,他竟偷偷高興啊。

住她家裡,白開水似的家常生活,尋常如流水般地這麼逝去,於他,卻是難能可貴的幸福啊。

達成協議,白雪安心,也累了。

他讓出他的床給她睡。

「那你睡哪裡?」

「睡客廳地板。」

「那麼髒的地板?」

「笨蛋,有睡袋啊。」

瞧,這像伙真是天地為家哪裡都能待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7:58

第十七章

凌晨,陳白雪住處,門鈴急響,吵醒已睡的沈檀熙跟熙旺。

沈檀熙透過防盜孔,看見王朔野,是白雪男友?開門,發現只有他。「白雪呢?」

王朔野推開沈檀熙,闖入屋內,沒見到白雪。「她呢?」

「怪了,不是跟你去宜蘭了?」

「她是不是故意不見我?」

「她沒回來。」

「白雪?」逕自往房間走,他每個房間都推開門看。「白雪?」

熙旺睡眼惺忪地愣在客廳,看他滿屋搜索。「姐姐不在啦。」

「我說她沒回來。」沈檀熙追在他後頭。「喂?」

確實不在,每個房間都看過了。

真沒禮貌,沈檀熙怒斥。「你怎麼這樣闖別人家?出去,再不走我要報警!」

王朔野心情夠糟了,被她驅趕,更是火冒三丈。

「別人家?這我女朋友家!」瞪視沈檀熙及那被她牽著的孩子,那孩子被王朔野凌厲目光一瞪,躲到媽媽身後。

他宣告主權地大聲道:「我跟白雪很快就會結婚,這是她家,你快點找地方搬出去。像你這種靠生孩子賴上男人的下賤女人,是我最鄙視的。我們白雪善良才會讓你佔便宜。我醜話說在前,沈小姐是吧?你不搬的話,我會讓律師跟你談,這房子我會替白雪要回來。另外,還要告你賠償她的精神損失--啊?」

雪蓮奔來咬他腳跟,王朔野痛了,將它一腳端開。

「貓貓!」熙旺抱住貓兒。

「畜牲!」他罵,怒離。

熙旺怕得哭出來,抱著貓問媽媽。「他為什麼要罵你?他要趕我們走嗎?為什麼?」

「你去睡,進去!」被狠狠羞辱,沈檀熙暴躁憤怒。

陳白雪到底跟多少人說了她的事?她下賤嗎?

她沒睡意了,越想越嘔,坐客廳喝酒。

王朔野開車駛離,想著白雪會去哪裡。

經過公園時,想到之前白雪過,江品常在巷口二手電器行上班。

超跑在西典二手電器行停下。

莫非是這裡?他下車,按門鈴。

刺耳的門鈴聲在深夜裡聽起來像催魂鈴。

鐵門緊閉,但側門推開了。

果然,江品常走出來,冷冷看著他。

王朔野質問。「她在這裡嗎?」

「請離開。」

真在這兒?她竟然?!

王朔野往屋裡闖,一隻手橫來擋下他。

「我叫你離開。」江品常的聲音,冰冷強硬,有不容挑戰的威嚴。

王朔野渾身酒氣。「為什麼不敢讓我進去?她在裡面?」他硬要往裡走,領口一緊,被江品常揪住,往門外一推。

「滾回去!」想到這傢伙讓白雪多狼狽,江品常竭力隱忍揍他的衝動。

「他馬的--早看你不爽了!」王朔野吼著衝向他,兩個男人扭打起來。壯碩魁梧的王朔野竟討不到半點便宜,高瘦精實的江品常輕易避掉掄來的拳頭,長腿一掃,教他摔跌在地。

「Fruck--」惱羞成怒,王朔野爬起來,又揪住江,二人纏打。

「搞什麼?」黃西典聽見爭執跑出來,試著分開他們。

「住手,都住手!」沒辦法分開他們,他們發狂拉扯扭打,彷彿要殺了對方。

「都住手!」白雪衝出來。「王朔野!」

「你真他媽的在這裡?」王朔野怒吼。

白雪跟品常說:「沒事,我跟他到旁邊談--」

她拉著王朔野到跑車旁。「你冷靜好嗎?」

怎麼冷靜?他飆罵。「你現在是什麼意思?迫不及待離開宜蘭就為了找他?」太傷自尊,太挫敗。「既然這樣,在我面前裝什麼清純?」

他口不擇言。

白雪見他嘴角破了,臉也瘀青,他被品常揍得傷痕纍纍,她聞到他一身酒氣。

「你喝酒還開車嗎?萬一被警察……」

「立刻跟我走。」

「不要。」她無奈。「很晚了,拜託先回去,不要吵到別人,要談的話改天,大家冷靜冷靜,之後再談。」

「呸。」吐掉口中鮮血,王朔野抹抹嘴,怒視她。「陳白雪,今天你不跟我走,我們就玩完了。我會當你是自甘墮落,寧願跟工人混。你不要考驗我的耐性。」

什麼?他踐什麼啊?

白雪一股火大,原來這就是他的真面目嗎?呵,是啊,這本就是王朔野的個性,霸道、兇惡、火爆。他沒變,是她荒唐,被愛蒙蔽雙眼,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見白雪不回應,他命令道:「還不上車?」

「王朔野,你發什麼神經?知道現在幾點嗎?全世界圍著你打轉嗎?」

「我不容許我的女人在別的男人那裡過夜!」

「我的女人?我的女人?我受夠這句我的女人!一開始聽你說,還挺感動的我承認。後來發現這就像你說,我的車子我的房子我的包包一樣。我是人,不是東西。我有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朋友、我的習慣、我的生活方式、我的風格!你不准命令我。誰是你的女人?我告訴你,我的男人不會是你!你給我等著,等著。」

白雪衝回屋內,拿了鑽戒奔出來,擲他身上。「了不起的松野大老闆,我們玩完了,Youarefired!」

她竟敢扔鑽戒?!她竟敢--

王朔野拾起鑽戒。「知道你扔的這個值多少嗎?陳白雪,你會後悔。像我這種人,就憑你?我敢說你再也遇不到--」

「不希罕啦,我再不要忍耐你的壞脾氣。」

「你脾氣就好?我才受不了你的爛品味。」

「昀,你就很完美嗎?老實說,我一直受不了你噴的古龍水,臭死了!我是怕你傷心不說而已,男人幹嘛噴那麼濃的香水……」

「噴香水是禮貌,就像女人出席重要場合要穿高跟鞋,你才可笑,老是穿布鞋,你小學生嗎?跟男朋友約會穿那種爛鞋,愚蠢幼稚,笨女人!」

「既然這樣你幹嘛追我?」

「我追我的,你幹嘛答應?要交往就要有誠意,沒心認真的話幹嘛浪費我時間!」

「昀,所以都是別人的錯,你自己沒問題?你就不用檢討?」

「我事業這麼成功不是靠僥倖,能力這麼好我為什麼要檢討?女人只要聽話跟著優秀的男人走就對了,只有笨女人才會--」

「你踐什麼拽?你才又爛又討厭--」

他們好幼稚地互相咒罵,想起交往以來種種委屈,都瘋狂了,恨死彼此了,都口不擇言了。

後面,黃西典跟江品常一整輪聽下來,瞠目結舌,嘖嘖稱奇。

「這兩個都成年了吧?」黃西典問。

「好幼稚。」江品常結論。

「怪不得會交往。」

「但負負不會得正啊。」

可不是,吵一輪下來,都喘都累。

王朔野最後咆哮。「這陣子我當作惡夢,我要是再打給你我手斷掉!」

「我才惡夢,拜託放過我,這輩子不要再聯絡!」

「沒問題。」

「太好了。」

他上車,咻,跑車馳遠。

她握拳,脹紅面孔,罵到頭昏腦脹。

到最後,這般難堪,不歡而散。

好累,好喘,從夏天到現在,一場突來的戀愛,排山倒海,原來是互相滅頂,而不是相濡以沫。還真慶幸結束了,就當發場熱病。現在想想要是真跟他結婚生子,那折磨可不是開玩笑的,定要日日聽他演講,發神經,鬧胃疼。

走回品常身邊,她跟他們道歉。「不好意思,吵到你們。」

「不會不會。」黃西典打呵欠。「沒事就好,我去睡了,你們聊。」

他剛走,品常的手機響了。

三更半夜時候?白雪趕緊說:「是他嗎?是他的話不要接。」

「他沒我電話……」看看來電顯示。「是你家室內電話。」

「蛤?」

品常接起。「喂?……熙旺?別慌,慢慢講--」

那邊,熙旺緊張得語無倫次。「媽媽被罵了一直喝酒,我叫她都叫不醒,大哥哥你快來,我媽媽好像死了,哇--」熙旺大哭。

品常臉色驟變,關電話,跑向貨車。

白雪追過去。「怎麼了?熙旺怎麼了?」

「沈檀熙出事了!」

他們衝回白雪住處。

「快點救她,快救她!」熙旺嚇得臉色發白,抱著倒在地上的媽媽。

沈檀熙口吐白沫,喪失意識。

白雪也慌了,怎麼辦?

江品常最鎮定,他檢查沈檀熙狀況,還有呼吸,抱起她就往樓下衝。白雪牽著熙旺跟上去。

到了醫院,沈檀熙被推入急診室。

醫護人員問熙旺問題,熙旺發抖,小小的手,尋著江品常。江品常立即緊握住他。

白雪聽著熙旺講話,聽完孩子說的話,她慚愧內疚,很自責。

原來王朔野跑去她家鬧過了,還狠狠羞辱過他們母子。他也許覺得是為她出氣,但罵沈檀熙下賤?他怎能說這種話?完全沒顧及孩子在場,這點教她好怒。

江品常注意到她的臉色,另一隻空著的手,來握住她,她才鎮定下來。

醫生檢查後,給沈檀熙洗胃。

原來沈檀熙將精神科醫師給的一個月份躁鬱症藥全吞服了,還喝了酒。

白雪震驚,她想死嗎?好過分,她死了,熙旺怎麼辦?

脫離險境後,沈檀熙被送至病房。熙旺受到驚嚇,焦慮整晚。

「媽媽沒事了,不怕,好好睡一覺,醒來媽媽就好了。」

江品常跟白雪合力將他哄睡了,看這可憐的孩子,終於在陪病床上,沉沉睡去。

白雪歎息,跟江品常道歉。「不好意思,讓你這麼麻煩。」

「我去買料。」他離開病房。

白雪坐在病床旁,看著昏睡的沈檀熙,她臉色慘白,看起來好慘。枯瘦,兩眼凹陷,手腕還吊著點滴,掌背青筋浮現。

這哪是當年那個聰敏又充滿活力的沈大編輯?這……曾經是爸爸深愛的女人嗎?而今……樵悴得像朵將殘敗的花。她是懷著怎樣羞憤的心情,吞下那些藥?

白雪伸手握住她的手,好冷好瘦的手。

沈檀熙睜眼,白雪即刻鬆手。

她想坐起,被白雪制止。「不要亂動,醫生幫你洗了胃。」

「唔……熙旺?」

「噓。」白雪眼神示意,沈檀熙看見兒子睡在陪病床。小小臉兒,很無辜,睡得好沈、好香。

白雪輕聲罵。「你怎麼這樣?熙旺被你嚇壞了。」

「他罵我下賤,靠著懷孩子賴上你爸。」沈檀熙淒慘一笑。

「對不起。」白雪尷尬。「我不知道他跑去鬧。」

「他說要找律師,把我們趕出去。你好厲害,有男人幫你出頭。」她苦笑。「我只有熙旺--」

「別管他說的,我沒要你們走,我跟他分手了。」

「為什麼?」

「總之分了。所以你放心,不會有律師。但是我警告你,這事不可以再發生了,我不准你死在我家。你不要害我好不好?真是……」白雪眼眶紅了,哽咽了。

「你跟我爸的事我不氣了可以吧?不要這樣,我不要看你們這樣--」

白雪落下淚,那眼淚一滴、兩滴的淌下來。

沈檀熙震驚。竟然……為她哭泣?陳白雪,真是傻。

白雪也討厭自己竟然哭起來。「反正沒事了,但是要住院一星期。我去外面,你好好休息。」白雪起身要走,忽然被她抓住手。她抓得很緊,微顫著。白雪轉身,看她臉色怪,手心都是冷汗。

「怎麼了?不舒服?要叫護士嗎?」

「我現在要說的,你聽好,我不會再說第二遍。」

又怎麼了?好嚴肅的表情。白雪要抽手,她卻抓得更緊,眼睜大大的,很駭人,那眼色,像兩潭黑暗深淵。

白雪背脊寒毛豎起。

沈檀熙直盯著她,很艱難但清楚地說:「那天情人節,你爸媽出車禍。我……那天喝醉了,打電話給你媽,告訴她懷了你爸的孩子……也許,也許車禍和這有關--」

終於說出口了,沈檀熙鬆手。

白雪望著她,一句話都沒說。太驚駭,她無言。

病房很安靜,沈檀熙說的話太清楚,清楚到白雪沒辦法假裝沒聽見。

床後一盞壁燈亮著,映亮一隅白牆。

白雪看著沈檀熙,視線移至牆上那亮著的一處慘白,又移至病床旁。窗外,黑沉沉的夜,一痕新月,白利利的,像把刀,她呆望著。如果手上有刀,應該,會毫不猶豫就刺向沈檀熙。

她會嗎?

會嗎?

太憤怒,根本說不出話,也找不到合適字眼。

呆望那痕月,白雪想像當時車上的爸媽,想像那通電話怎樣割裂媽媽的心。他們爭吵了嗎?車上發生什麼事,車子才失速撞上號志燈?

沈檀熙等著,以為白雪會罵她,甚至揍她。

但白雪不說話。

「你看要罵我還是打我,都可以,我不會躲。」她虛弱道。

「我……我一直很後悔很內疚,我真的快瘋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做錯的人,哭得厲害,驚醒熙旺。

「媽?」

「孩子……」沈檀熙張臂,熙旺奔到她身邊。

「媽媽不要哭,媽咪--」

白雪轉身,急著走出病房,才發現江品常就站在虛掩的房門旁,慌亂地看他一眼。

「我去走走。」丟下這句跑了。

江品常看著那慌亂逃走的身影,剛剛那些話,他全聽見了。

白雪下樓,穿越醫院長廊。白牆壁,白燈光。她淚眼模糊,怎麼了,四週一片白茫茫。走出醫院,默默走一會兒,才發現院區植滿阿勃勒樹。

黃花早落盡了,秋天時,它們相貌滄桑,毫不特別。

她在露天長椅坐下,被這群阿勃勒樹環繞,有夠諷刺。

我的小公主,夏天是阿勃勒花的季節喔。

永遠記得不肯走路、被爸爸扛在肩頭、被當公主呵護的那個我。

怎麼,忽然這樣大了?怎麼要面對這些醜陋世事?

怎麼就算被男人寵,以為能回到被爸爸疼愛時,結果卻落得如此難堪?

爸爸,媽媽,你們如今在哪兒呢?

你們鬧翻了?還是你們和好了?你們會不會後悔把女兒一個人遺忘在人間?會不會心疼我要孤單面對這些?

太過分了,這真的太過分。

她紅著眼,在黑暗中,默默承受衝擊。

而原來會把人搞瘋的,不是絕對又分明的愛恨,而是這麼些迂迴、紛亂、不明朗的情緒。

不管怎麼想怨恨爸爸,心裡卻懷抱著被他疼愛的記憶。

不論如何想報復沈檀熙,心裡仍有個微弱念頭,可憐她。當初她是怎樣的心情,才在爸爸去世後生下熙旺?倘若沈檀熙是個徹底的壞人,她就可以明朗乾脆地恨。

但白雪記得父母喪禮上,沈檀熙如何僬悴又堅強地打理後事。當時她的心情,懷著遺腹子的心情,飽受罪惡感折磨的心情,又是如何撐過來?

不,不要可憐他們。

白雪再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們了。

更沒辦法恨那個無辜的孩子,他跟爸爸一樣有張圓臉,一樣愛吃甜的,一樣是左撤子。

可是善良的媽媽為什麼要承受爸爸跟沈檀熙的背叛?要接到那樣殘酷的電話?這對她公平嗎?

腦子裡太多事,心裡太多情緒,遂呆呆地無力收拾。

「喂。」有人遞來熱咖啡。

抬頭,看見江品常。向她伸來的手,握著咖啡,飄著香氣。

「不喝嗎?」他坐下。

「不喝算了。」才拿到嘴邊就被她截走。

「不喝白不喝。」猛喝一口,搗嘴,好燙。

「笨蛋。」他笑。「沒發現冒著熱氣?」看白雪眼眶紅腫,是哭過吧?

「你回家睡吧。」

「你呢?」

「我沒事,可以留到天亮。沈檀熙要住院,我會帶熙旺回我那裡住幾天。」沈檀熙說了那些話,現在讓白雪獨自面對熙旺,只會更折磨她吧。

「不嫌麻煩?他們跟你又沒關係。」

「什麼,熙旺是我兄弟,我們結拜了。我們是彩虹圈兄弟會,酷吧。」

「一起編彩虹圈的男人?這酷嗎?」是娘吧?

「嗟……我們男人的友誼,女人不會懂啦。」

他主動提議照顧熙旺,白雪其實鬆口氣。現在要面對他們母子,對她來說,很吃力。

白雪歎息。「好爛的生日。」

「不能這樣喔,我可是有送你鉛筆套喔。」

「這例外,其他都很爛。」

「小心講出去被揍喔,那顆鑽戒很大喔。」

「而且被馬桶水淹過。」

這一說,他們笑出來。

他說:「王朔野要是知道會瘋掉吧?」

「我才真的快被他搞瘋。」說完,曝咖啡。

他抗議。「喂,留一口給我。」奪走咖啡,也喝一大口。

「江品常。」

「嗯哼。」

「你都是怎麼過生日的?家人都怎麼幫你慶祝?」從沒聽他提起過家人,她納悶。

以為他是家庭不美滿,但他望著天空說:「講出來讓你嫉妒死,我們會辦party,小時候會在家裡院子烤肉慶祝,大人喝酒,小朋友玩遙控飛機,我爸會買很大的蛋糕,我媽會煮很多菜宴請客人。然後吹燭許願,我小時候根本就是王子嘛。」全瞎掰的,但也講得臉不紅氣不喘。

「哇,很盛大嘛你。」

「小時候生日過得太爽,所以現在懶得慶祝生日。」

白雪把頭靠在他肩膀。「謝謝你。」

她好疲憊。「謝謝你陪在我身邊。」

謝謝你,江品常,這時候還有你,給我溫暖。

謝謝你,在這樣很累很無力的時候,你撐住我了。

他深吸口氣,歎道:「謝什麼呢,真感激的話,改天再請一次頂級和牛吧。」她笑了,然後臉埋向他,淚汩汩淌落。實在忍不了,失控的哭。

江品常沉默著,靜靜聽她哭。故意若無其事地說:「好吧,你哭吧,肩膀借你嘍,反正我沒女朋友,不會有人吃你的醋。」

她哭有夠久的,他聽著很心疼。

後來他又故意鬧她。「喂,上次那個和牛真不錯,說說看哪天要請我?!」

「才不要。」

「不要?你這樣是利用我喔,這麼好靠的肩膀用完就算了?」

「哪裡好靠了,不希罕。」馬上撤,他臂彎一攬,將她往胸膛埋。

「那胸膛借你好了,我有練胸肌--」

「不要不要。」哇哇叫掙扎。

「說不要,其實覺得這胸肌超溫暖對吧?」

「才沒有!」白雪要撤,他雙手攬住她,把她往胸懷埋更深。「我窒息……」

「是不是充滿男人味?是不是很香?」

「江品常!」

這傢伙,多虧他,她終於笑了,不哭了。

清晨,白雪回到家,在房間床鋪上,發現一個牛皮紙袋。打開,有一條用彩虹橡圈編成的手環,還有一張小卡片,鉛筆字寫著--

姐姐,生日快樂。

哈哈哈,有沒有很驚喜?

這是品常哥哥教我編的很困難的「星暴手環」喔,我編了兩條一模一樣的。一條給你,一條我戴。這是只有我們才有的喔。謝謝你,我肚子餓的時候帶我去買東西吃,謝謝你跟我一起住。等以後我長大了,換我照顧你。你肚子餓,換我帶你去吃東西。以後我有好東西,姐姐也一定會有。

我跟媽媽吃掉蛋糕,但我有留一塊給你,放冰箱。

一回來就收到禮物,開心嗎?

弟弟熙旺敬上

白雪將手環套進手腕,往後倒在床上,舉高手,瞧著彩色手環。

這個編手環送她的小傢伙,原本,可能不會來到世上。

爸媽都死了,親戚也生疏了,跟男朋友也鬧翻了。

然後,一個手環套在腕上,一個才十歲的孩子說--以後要照顧她,因為他是她弟弟。

白雪流淚。

我……有一個弟弟。

扭曲的關係,前因後果,難堪痛苦,再無奈也被命運推著、經歷著。

但有沒有可能?

這也可以是……一個禮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8:24

第十八章

六天過去。

午後,山上風景清幽,群樹環繞間,矗立著十層樓高的寶塔形建築物。

亞麗陪白雪探望她父母,在爸媽照片前,白雪獻上鮮花。

「爸、媽--我很好,雪蓮也很好,房貸都繳清了……所以你們不用擔心。」白雪跟相片中寧靜微笑的父母說話。

亞麗翻白眼,是好個屁啊?來的路上,已聽白雪說了生日當晚荒謬的遭遇,以為白雪一見到爸媽牌位,就會撲上去哭到崩潰,埋怨、訴苦、質問、怒罵。結果?

「總之,一切都很好。」白雪跟爸媽說。

「最好是。」亞麗冷哼。

稍後,她們在樓下露天餐飲部休息。

遠處山巒綿延,日光燦黃。一叢茉莉正芬芳。如此山中美景,人間仙境,桌上咖啡香正瀰漫,幾聲鳥叫,風吹樹葉沙沙響。寧靜平和的所在,但她們的對話,卻是人間擺不平的煙火--

「怎麼不跟你爸靠麼一下?他這一死給你惹出多少麻煩?」

「可是看著他們的照片就罵不出口,都死了講這些有什麼用?」

「那女人都講了,你爸媽出車禍可能就是因為她。所以呢?接下來要怎麼辦?我建議你,趁她住院把她的東西轟出去,對了,順便把門鎖換了,那種女人活該遭報應,流落街頭都便宜她!」

「好主意。」白雪陰陰笑。「這次要跟警衛講清楚,管理太不嚴謹了,絕不能再讓她找鎖匠開門,不然我拒繳管理費。」

「對!」拿出煙,叼嘴邊。

「這裡不能抽煙。」白雪指了指禁煙標示。

暗!想擺個狠POSE都不行,折斷香煙。「這樣吧,我幫你做告示,將那女人的臉貼貼貼……貼滿整座大樓跟電梯,警告住戶提防這個女人,只要她出現,立刻通知你!」

「然後叫警察抓起來!」

「對!」亞麗按住缸雪肩膀。「你要硬起來!不要再窩窩囊囊,就是那個什麼,斷、開、鎖、鏈,斷斷斷--」

但她想了想,又猶豫了。「可是--熙旺怎麼辦?」

「關你屁事?她生的小孩自己養,跟你沒關係!」

「可是--」指著左手彩色手環。「你看,他特地編這個祝我生日快樂,好貼心的孩子。」又拿出卡片炫耀。「你看,他說以後要照顧我,他好貼心,我好感動。」

「看清楚,」揪住缸雪用力搖。「這不是『Cartier』,這是橡皮筋編的,你感動個屁!」

「但這是世上獨一無二、專門為我編的姐弟環啊,只有熙旺跟我才有呢。」白雪掩著心口,感情用事。

「他真是把我當姐姐愛著啊。」抬臉,遠目,想到若干年後,她垂垂老矣--

「姐……你不要再辛苦畫畫了。」長得像「都教授」的熙旺,拍拍戴老花眼鏡、滿頭白髮、孤在計算機前用繪圖板的老姐。他咧嘴笑,一口白牙閃著光。

「退休吧,姐。我養你!喏--」扔下一迭鈔票。「這我賺的,以後每個月給你八萬塊,OK?」

啪!拍斷她的神經線,打醒她的神遊病。

「快醒來……」亞麗巴她。「小孩子的承諾你也信?我小時候也說長大要嫁小叮噹,結果現在沉迷找炮友,你覺得呢?」

呃,也不用這麼大聲昭告全世界吧?

「可是熙旺是好孩子,很有愛心又善良。如果就這麼放棄,他媽現在又沒能力照顧他,萬一因為家庭因素學壞了,走入歧途變成--」

白雪又抬頭,又遠目了--

「看三小?」長得像古惑仔的熙旺怒視她,一臉狠勁。染黃發、穿背心,手臂刺龍虎,嘴巴嚼檳榔,是「破少年」無誤。他嘿嘿笑--

「最近有好貨,要不要買?支持一下嘛。」扔一包東西在白雪面前,白髮蒼蒼的陳白雪拾起來,顫抖驚呼。

「毒?毒品」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日子難過啊姐--」

啪,打死你這個壞掉的腦細胞!打殘你這顆智力稀埂的大腦!

亞麗又巴她了。「你的妄想症幾時才會好?」越來越嚴重了,講著講著就給老娘神遊去!

「我看還是暫時讓他們住,等沈檀熙經濟穩定,情緒也比較穩不用吃藥了再說。」

「我就知道最後你還是會這樣講,陳白雪,你的名字叫『懦弱』。」

「我的名字如果叫『懦弱』,你的名字就叫『淫蕩』了。」

「你還頂嘴?越來越叛逆了你,我就知道你交了壞朋友,嗚嗚嗚。」江品常,人都你帶壞的,還我清新可愛的陳白雪,哼!

「我不是軟弱,我是怕下決定。決定不難,難的是將來若後悔,或發生遺憾的事,沒辦法補救怎麼辦?反正都這樣了,趕他們出去我也不會更開心。我也試過就這樣不理,這幾天熙旺都住品常那裡,沈檀熙在醫院我也沒去探望。可是心裡就是悶悶的。看他們難過淒慘,我沒有比較爽啊。」

「江品常帶著熙旺?」

「嗯,這幾天熙旺都住他那邊。」

「他願意?」

「唔,那時我因為王朔野跟沈檀熙的事心情大亂,他主動說先讓熙旺跟他住。」

「這傢伙真怪,是不是什麼東西丟給他,他都會顧?」

「好像是昀。」

「那好--把沈檀熙丟給他吧。」

什麼爛建議?賞她白眼!

亞麗啜口咖啡,歎氣了。「唉,人算不如天算啊,我真沒想到,你跟王朔野就這樣吹了。記得嗎?那時他又是送牡丹,又是送名牌貨,最後也真的求婚了,你不覺得可惜嗎?」

「可是跟他相處太痛苦了,他能給我很好的物質生活,但是他也要我都聽他的,我努力過了就是沒辦法。我真羨慕美惠,萬尚能真是她的白馬王子,照顧她、寵愛她,更厲害是還尊重她,啥都肯聽她的以她為主--」

「白馬王子個屁啊!」亞麗激憤。「萬尚能也配,我想吐!」

「奇怪,你幹嘛對他這麼有敵意?難怪美惠要生你的氣。」

「你們都不知道,萬尚能做了什麼,我忍得多辛苦。」

欸?莫非有秘辛?

「兩年前,有一次我工作壓力大被客戶惹毛了上聊天室約炮,我化名『輕熟女露露』,跟網友約好在麥當勞碰頭,為了方便相認,我說我會穿藍洋裝,他說他會在桌上放一本英文字典,結果我在麥當勞看見誰?我看見萬尚能!」

「他去吃宵夜?」

「對,但宵夜就是我。他桌上擺著字典。」

「怎麼可能?!」白雪驚呼。「是不是誤會?」

「半夜在約定時間出現在麥當勞,還剛好桌上放英文字典?世上有這樣的巧合嗎?當然,他一直否認,但哼哼哼,那心虛的表情能驅過我嗎?」

「天啊……」

「後來他見否認不了,就跪下認錯,哀求我不要告發他,哭得好比孝男白窮。」

「孝男白窮是?」

「不要劃錯重點不要挑我語病我只是講來順口的。」

「是是是。」白雪拿出手帕擦汗。「我嚇到了,你真的都不跟美惠講嗎?這好嗎?」

「不然跟她講啊,我也想講啊,但你覺得我跟美惠說……你最驕傲最愛拿來跟我們炫耀的極品男友,其實約我半夜打炮。陳白雪,你想,美惠聽了會感激我還是想揍死我?」

「我……我不知道。」

「但至少我知道她會怎樣,她一定會崩潰。」亞麗歎息,那一夜真是天人交戰,好幾次拿出手機,只差沒按下美惠的電話號碼。

「萬尚能跟我保證他是一時好奇,貪圖新鮮,畢竟跟美惠交往太久,又只交過她一個女朋友,所以想找點刺激的。他嚇慘了,保證絕不再犯。他也真衰呴,第一次學人找炮友就找到我。只能說世上真的有神--」

「真不敢相信,虧我一直覺得他是極品好男人,還傻傻的羨慕美惠。」

「唉,所以說不要再亂羨慕了,也許這世上沒有完美的白馬王子。換個角度想,假如我是萬尚能,一輩子只能吃一個女人吃到老,我可能也會心癢癢--」

什麼啦!真無言。「看樣子這事還是不說的好。」

「對啊。」亞麗分析道:「我看得出萬尚能真的愛美惠,不然也不會因為被抓包痛哭流涕跪地跟我哀求了。不告訴美惠,讓她就這樣傻傻幸福著,也許是身為朋友最正確的選擇。」

是這樣嗎?是非對錯,原來不是那麼容易下判斷的。

別羨慕,也別期待了。白馬王子活在童話故事裡,現實生活,還是自己面對吧。自己作主,反而輕鬆多了啊。

傍晚,白雪整理好心情,去接熙旺回來

冰箱已經準備了熙旺愛喝的飲料。有可樂,也有雞蛋蜜豆奶。家裡也打掃過了,她還特地戴著熙旺送的「姐弟星暴手環」。

「我的弟弟啊。」每每看著這手環,心裡就暖。唉,可憐的熙旺,一個禮拜不見,又對他不聞不問,他很傷心吧?會不會怪姐姐不理他?會不會誤以為姐姐討厭他了?

來到電器行外,看見熙旺抓著塑料水管,在給屋外那片水泥地沖水。江品常拿刷子,刷掉地上髒污,他們倆合作無間。

白雪揮手喊:「熙旺?」

「姐?!」熙旺愣住,扔了水管奔向她。

白雪蹲下張臂。「熙旺--」

「姐姐--」熙旺撲進她暖綿綿的懷抱裡。

抱住熙旺,白雪眼眶紅了。是啊,人間有溫情,管上一代怎樣,她就是要愛小弟,感恩的心……感謝有你……差點唱起歐陽菲菲的歌。

「我們回家吧。」她摟著熙旺。「明天一起去接你媽出院。」

「唔。」看到白雪戴著他做的手環,他笑問:「喜歡我的禮物嗎?」

「超喜歡的。」果然,熙旺左腕也戴著一模一樣的手環啊。

真是,真窩心、真貼心!

「要帶他回去了?」江品常走來。「書包那些的,我收拾好,等一下拿過去給你。」

「好,麻煩你了……」等一下!一把抓住他的手,白雪問熙旺。

「為什麼他有跟我們一樣的手環?」就戴在他左腕,一模一樣?不是說只有他們姐弟有?熙旺你說看看你說看看!

「哦,因為哥哥教我打棒球,我好喜歡哥哥,所以做了一樣的手環送給他。」

「還說只有我們姐弟有。」哼,打棒球就有嗎?熙旺,你太濫情了,枉我感動成這樣。

江品常笑她。「幹嘛?吃醋喔?不是這麼小心眼吧?」

「才沒有。」不認帳。

「白雪來啦?」黃西典也來了。「最近忙什麼啊?怎麼都沒來?」

「你……你怎麼也……」白雪指著老闆的手,他也戴著一模一樣的手環。

黃西典好害羞地晃了晃手環。「熙旺好可愛,編了這個送我呢。唉唷--」他蹲下摸了摸熙旺的頭。

「你要回去了嗎?我好捨不得喔。」

白雪一把揪住熙旺,用力搖晃,含淚咬牙讚道:「幹得好,真是有才!」

我本將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很多溝渠。小朋友的心啊……泣!她在家飽受罪惡感折磨,內疚難過。這小子卻在品常家變節,吃好住好玩得好,就全愛上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有她傻兮兮……

白雪跟熙旺走回家。看熙旺胖了,還一臉笑盈盈。

「在大哥哥家住得很開心岣?」她真的有些介意。

「我喜歡跟大哥哥住。」

「那要不要乾脆多住幾天?還是以後都跟大哥哥住?」生氣了。

「不行。」熙旺牽住她的手。「怎麼可以讓姐姐一個人住。」

「我自己住很好啊。」鬧彆扭了。

「我承諾過的。」熙旺將白雪的手握緊緊。「沒看到我寫的卡片嗎?我要照顧你啊,家裡沒男人是不、行、的。」

喚……熙旺,熙旺啊。

陳白雪也夠單細胞了,馬上被融化。「我買了很多零食喔,還買了你愛喝的喔,還準備了蛋糕給你吃。餓了吧?晚上想吃什麼?姐弄給你吃?」

「我們等品常哥哥來再一起吃吧。」

「為什麼?」

「我要吃的你不會用啦,說真的,我比較愛吃大哥哥弄的晚餐。你忘了炒泡麵的事嗎?唉,那次你好忙,我好累。」

死小孩!嗚--

第二天,應白雪要求,江品常又搬回白雪家了,一如往常,他照料白雪和熙旺。

沈檀熙也回到白雪住處,她跟白雪有了默契,都不提往事,和平相處。風風雨雨,似乎都結束,他們過了一段恬靜時光。

江品常得知白雪新接的筆記本案子,需到山裡拍素材,他推薦她幾個不錯的景點,有時他會開車,陪白雪上山捕捉繪畫素材。

他一路幫白雪拎相機。「我是你助理吧?」

「又想拗頂級和牛吃?」

他大笑。

他們常去內湖的「大溝溪生態治水園區」,待在林間,瀑布前有木橋,橋上有石椅。他們會在那裡坐著,等待台灣藍鵲或五色鳥出現,有時還會看見罕見的螢光藍蜻蜓。白雪會拍照,畫下草稿。有時,熙旺也一起來。

熙旺愛吃「洪瑞珍三明治」,出發前,江品常會先開車到忠孝東路的三明治店,他會買熙旺愛吃的招牌火腿三明治,買白雪愛吃的草莓三明治,買自己最愛吃的雞蛋色拉。然後一樣從口袋掏出縐巴巴的鈔票付賬。三明治很便宜,便宜又好吃。

白雪負責攜帶泡好的烏龍茶,茶具、杯子、防蚊用的左手香葉子,這是江品常在她家陽台種的。外出時摘幾片葉子,在手足搓揉,就能防蚊蟲咬。

如此家常生活,彷彿可以永遠這樣安穩過下去,白雪是這麼覺得的。

如此家常生活,隨時可能幻滅,這是品常的感受。

現在一個禮拜至少有三天,醒來時,他衝到浴室嘔吐,因為頭部的鈍痛感加劇。他隱藏得很好,嘔吐時會打開蓮蓬頭,讓嘩嘩水聲掩蓋嘔吐聲。

白雪都沒發現。

有時,他在廁所嘔吐,吐到虛軟,跪在馬桶前,一邊聽白雪敲門,不高興地嚷嚷--

「你好久喔,你是男人欸,怎麼洗個澡都比我久啊?」老是這樣一大早就霸佔浴室。「你晚上不是洗過澡了嗎?一天兩次很不環保喔。」

等江品常調適好,走出浴室時,白雪免不了又要追著他嘮叨幾句,他總是笑笑的。

心裡卻知道……他的狀況越來越不OK了。有一次走出浴室時,白雪突然拽住他手臂,直盯著他的臉瞧。

「江品常?」他一陣心慌,別開臉去。白雪將他的臉扳過來,認真瞧著。「怎麼一大早眼睛就這麼紅?」

嘔吐造成的,但他說--「昨天太晚睡。」

「你熬夜在幹嘛啊?」

「看*片。」

他就是這樣,老用不正經的話打發她。

這日午後,白雪到二手電器行找江品常。

他不在,黃西典蹲在地上,正忙著收拾散落的維修器具。

「江品常呢?」

「哦,今天禮拜三,他去盲人重建院上課。」

「呷?」

「盲人重建院啊他--」等等!黃西典愣住,暗!說溜嘴了!

「他幹嘛去上課?」本來也不覺得有什麼,但老闆驚訝的表現,教白雪狐疑起、

「我沒講,你當沒聽見,不要害我被罵。」黃西典急著收好工具往裡邊走,白雪追上去,她有不祥的預感。

「江品常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他為什麼要去那裡?」

「欸,他不喜歡人家問這個啦。」

「你不說我自己問--」拿出手機就要打給江品常,黃西典急了。

「我說、我說,你別煩他。」他歎氣。「我都跟你講,但是你絕對要保密,不要害我。」

這天,黃西典說了許多關於江品常的事,白雪呆愣愣聽著,感覺像作夢,太沒真實感。

他說了江品常的病,還說江品常以前在他朋友的建材行工作,後來需要地方住,才換到他這裡上班。他不清楚江品常跟家人怎麼了,但從沒聽他提過家人,也從沒有家人找過他。

以前,江品常會定期到醫院追蹤,但現在,已經放棄治療,因為醫生也說了,沒辦法根治他的病。

「……因為頭部左側的腦瘤接近視神經,位置又危險,也不能開刀,所以醫生要他先做好失明的準備才去上課--」黃西典講這些的時候,很忐忑。因為白雪跟江品常很要好,本以為她聽完會崩潰,會哭哭啼啼。但沒想到她手一揮,嗟道--

「不可能啦,他看起來很健康,怎麼可能有病?說不定是誤診。」

「健康個屁,他頭痛的時候都躲起來,那種痛不是一般人捱得住的。尤其是早上醒來的時候,他常常一大早起床就痛到吐。他就是逞強,也不讓人關心。你要假裝不知道,不要去問,不然他會生氣。」

白雪心驚,想到早上浴室常常傳來嘩嘩水聲,以為他是在洗澡,難道……在嘔吐?

太突然,沒真實感,所以呆呆地,也不感到慌。

她質疑道:「哪有可能生病的人這麼淡定?再說了,萬一是真的,那他瞞著我們就太過分了。他現在是跟我們住,萬一發病了我們怎麼辦?」說著說著,一股火大,老天爺耍她耍上癮了嗎?她這麼喜歡江品常,結果他長腦瘤?搞什麼?

白雪臉色鐵青,拒絕承認事實,甚至惡意道:「我可沒那個功夫照顧病人,要是早告訴我,我才不讓他過來住,莫名其妙!」氣到胡言亂語,好像只要這麼抗拒,就不是真的。

黃西典錯愕,她說什麼?!

她竟--白雪的反應,教黃西典震怒。以為她不會那樣勢利,也對啦,誰想承擔這麼大的責任?但她急著撇清關係,惹他不悅。

「是擔心會被他拖累嗎?你放心,我瞭解品常,真發病了他會回來跟我住,不會麻煩你!」又憤慨道:「他早都想好了,要是嚴重到失明,他有存一筆錢在我這裡,到時我會幫他找看護,不用你麻煩!你放心了吧?」

最好有這麼簡單!最好是!她氣呼呼走掉。

她沒回家,攔出租車趕到盲人重建院。她還是不信,那像伙不可能這麼倒霉。可是在盲人重建院大門外,看見裡面持手杖的學生們,在長廊下排成一列練習行走,江品常也在其中--

是真的?

她恍惚回到家,關在房裡,回想江品常的種種,似乎都有了答案。

白雪記得他們第一次相遇,在深夜的KTV包廂裡。那時,他幫她處理桌面穢物,後來臨走前,他漫不經心丟下一句--

「……別忘了再跟你爸禱告,叫他保佑我,就說……像我這麼好心幫你的人,一定要讓他前途……一片光明。」

光明?原來是他最需要的。

所以他才不交女朋友?不要穩定的關係?因為死亡離他太近了?

但也許沒那麼嚴重?白雪上網搜尋腦瘤相關資料。越看,心越往下沉。

這不像感冒發燒好解決的病,也不像心肌梗塞或爆血管,有可能一發作馬上葛屁。它棘手又麻煩,照顧起來很困難,很多病人到最後甚至生活無法自理,拖累親友,更甭提龐大的醫療費用。

好,我瞭解我知道了。

白雪努力樂觀地想,反正啊,幸好啊,她又沒跟他怎樣。要是跟他好上了,之後他病倒,還要照顧他咧。假如真的失明,那還要被拖累呢。這不是自討苦吃?誰敢跟這種人交往?結婚生子?連同居都麻煩。

畢竟也遭遇太多現實世事的磨難,陳白雪也變得世故了。她不再是童話中浪漫小公主,她拒絕被白馬王子照顧,但不代表,她就樂意當悲苦灰姑娘伺候病人。

不離不棄?別傻了,你來現實生活裡捱一陣看看,誰那麼勇敢?誰愛得那樣堅強?當現實如烏雲壓頂,人人都要為自己打算,何況她還這樣年輕啊。

於是陳白雪決心假裝沒這回事,把心硬起來。於是她決定即使好喜歡江品常這個人,以後還是保持好距離,不要陷進去,不要涉入他生命裡。

假如他不對勁了,就讓他回黃西典那裡,她沒能力照料他。她不要活得那樣辛苦,她不要扛那樣重的包袱。她不要看他倒下去,更不要看他發病後種種的可怕悲慘樣。

好不容易開始享受輕鬆沒壓力的生活,絕不扛照顧他的責任,這不是開玩笑的,萬一到病況嚴重時,腦瘤患者甚至可能因開刀失敗,大腦受損死亡或癱瘓--就這樣辦吧,沒關係的,陳白雪。雖然無情,但這是最正確的做法。

幸好現在知道了,不要難過,不要操心,反正只是朋友。鬼打牆那樣不斷給自己心理建設,也鋪陳好安全脫身的退路,假裝不知道,就隨時能抽身。

沒關係,沒關係的。只是朋友,生老病死很正常。不要緊,對他,她沒責任義務。她這樣一直想,一直安撫自己,一直說服自己別緊張別惶恐。

關計算機,收筆記,瞥見穿上彩色鉛筆套的筆,倒抽口氣,她崩潰大哭。

以後畫畫時,讓筆穿上衣服,就不會磨出硬繭了。

暗啦!她只是長繭,他長的是腦瘤啊!

哇--爛透了啊!

癱在床上,哭得好傷心好傷心啊。

熙旺放學了,跑進來看她。「姐姐?你怎麼這個時候睡覺?」才六點呢。

「你乖,姐姐好睏。」

「那吃晚餐的時候叫你出來喔。」

「姐姐要睡覺,不要吵我。」

後來,聽見江品常回來了。傳來廚房的炒菜聲響,他在做晚餐。白雪還聽見他跟熙旺在客廳講話。

他問熙旺:「為什麼姐姐一直在房間?」

「她在睡覺。」

「去叫她出來吃晚餐。」

「她叫我不要吵她。」

「是不是生病了?」

嗟,白雪感到好笑。生病的是你吧?可惡,瞞著我們所有人!

她聽見房間門被推開,忙閉上眼裝睡。她感覺他走近,然後他把手掌輕輕放在她額頭,好確認她有沒有生病,是不是發燒?沒生病,他放心了,就給她蓋好被子,然後悄悄退出去。

一會兒客廳響起電視聲,他跟熙旺吃晚餐,一如往常,熙旺跟他聊學校的事。

後來,白雪聽他罵熙旺。

「不要把排骨吃完,留一塊給你姐姐。」

「可是炸排骨好好吃喔。」

「姐姐睡飽了會餓啊,這塊不准動,要留給她。」

白雪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氾濫起來了。

往被子裡躲得更深,痛哭流涕到幾乎被淚水淹沒。她好害怕,她不敢出去,不敢見他。她怕一見到他的臉,就會忍不住大哭。

這次,跟爸媽出車禍時一樣,白雪又一次被現實嚇倒。

她怔愣,恍惚著,失魂落魄,六神無主。只要江品常在家,她就盡量躲房裡不見他。他來關心,她就敷衍。直到第三天,終於打起精神,接受事實。

好吧,他就是個長腦瘤的人啦!好吧,她就是個即使他長腦瘤也不想放下他的笨蛋啦!傅!衰斃了。詛咒上天的殘酷,詛咒命運的擺佈,詛咒好人沒好報,組咒夠了沒?夠了。

詛咒也不能改變事實。她開始到圖書館,細讀腦瘤種種相關資料。她到盲人重建院,咨詢照顧盲胞的必要信息。她偷偷報名閱讀點字書的課程。她要瞭解他在面對的是什麼?她也要一起面對。

跟以前一樣,她想起爸爸說過的。不要怕,任何事不管多棘手,只要堅持重複二十一次,終究會習慣的。

如果,我在乎的人,以後會失明,以後可能會病重。沒關係,我就先訓練好我自己吧,我來習慣這種狀況吧,我就做最壞的打算吧。

二十一次嗎?如果他失明,照顧他二十一天就會習慣了。如果他病重,持續二十一天對著他憔悴模樣看久了也是會麻木習慣啦。

照顧他需要學會什麼?她就去學,就去練習。開始去盲人重建院上課,錯開跟他一樣的班次。去練習二十一次以上,她就會習慣跟失明的人生活。

說不定還學會特異功能,以後停電時姐也可以在黑暗中走跳自如。有備無患嘛,哈哈。擬定計劃,按部就班,心就踏實,勇氣也回來了。

白雪繼續假裝不知道他的病,但心裡已把照料他未來的任務,當成是必要挑戰。雖然,接受事實。但情緒上,沒辦法釋懷,開始有種種反常行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8:41

第十九章

江品常發現陳白雪最近對他很歇斯底里。

協助白雪到山裡拍素材時,當他點煙抽,她突然抓住他的手。

「你還抽煙嗎?要不要戒了?」

「幹嘛?加入董氏基金會了?」

「我是覺得不抽煙對身體比較好。」

「嗟。」賞她白眼。

一起走山路時,喜歡山中清新的空氣,他大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她突然揪著他雙臂問--

「怎麼了?呼吸不順嗎?不舒服嗎?」拉他去旁邊石頭坐--拉?

不,是好溫柔地「攙」他過去,當他是「老杯杯」。

「有沒有這麼誇張?我是在深呼吸。」

「坐一會兒,不要太累。」

「是你累吧?臉色這麼蒼白,體力很差昀。」

「是是是,我累了,我們需要休息。」

有時,他只是在發呆,所以沉默。

「你不舒服嗎?」她又緊張兮兮。「沒事吧?還好嗎?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哪裡痛?需不需要躺一下?」

你才需要躺吧?神經兮兮的。

最誇張是,當他跟她聊起,他將參與P牌運動鞋廣告,挑戰全台最大的巨型懸吊塗鴉,要高空垂吊,跟一夥塗鴉同好一起攀上士一層高樓外牆,然後繫著高空鋼索,垂直吊掛進行繪畫。

本來是講來炫耀的,想不到白雪簡直崩潰了。

「你如果缺錢我借你,幹嘛接這麼危險的CASE?」

「很有挑戰性啊。」

「公開你X的身份更有挑戰性,保證CASE接不完。」明明在塗鴉界已赫赫有名,幹嘛堅持隱匿身份不好好利用來賺錢?

他臉一沈。「那不一樣,我不想公開身份。」

「為什麼?」

「違法塗鴉有我的埋由。」是為了跟那女人作對。

「我知道,你對我們市長不爽嘛,可是我覺得她做得不錯啊,她很積極在處理兒福……」

「我不想聊市長的事。」這涉及他跟市長的私人恩怨。

「好吧,不聊這個,但高空塗鴉太冒險了,可不可以放棄?」想到他的病,白雪擔心。一個長腦瘤的人應該多休息養生,怎麼還折騰自己?

「當然要冒險,人家這個活動就是要強調品牌的膽識跟自信,酷吧?」

「酷屁!」她怒了。「真不懂愛惜生命。」

他大笑。「奇怪,幾時變養生狂了你?!」

從知道你有病開始。

唉,她不但得了恐死症還得了恐慌症,無法克制關注他狀況,無法抑止擔心他身體變化,無法忽視地時刻觀察他,更不能抗拒一直找他,要跟他相處。白雪近乎歇斯底里,自己也隱約感覺到。

可是,她忍不住浮。「好吧,如果你堅持要去,那我要在現場。活動什麼時候開始?在哪裡?跟我說。」

「你去幹嘛?」

「我藝術家我不能觀摩嗎?」萬一他有狀況,她要即刻救援啊,姐練就一身功夫,都是為了你這笨蛋啊!

江品常答應了,好好好,讓她觀摩。結果呢?

這傢伙害他出盡洋相。

當他跟一群塗鴉同好,從高空垂吊下來時,本來進行得很好,活動也順利吸引一堆好奇群眾,連電視台記者都來了。

可是,當他們從十二樓往下繪圖,垂吊塗鴉到第五層樓時,他的繫繩卡了一下,急墜了下去--

甭擔心,立刻回復正常運轉。

但是--

「啊……」下方有個女人尖叫。

是怎樣?江品常往下看,陳白雪竟給他當眾嚇昏。

好好的品牌活動,因為她昏倒被迫暫停,耽擱一陣。本來停在大樓下方的救護車,是預備給高空街塗的人有狀況時搭乘的。但是,竟「偶伊偶伊」載陳白雪去醫院。

江品常白眼掀到眼珠要消失了。

擔心他嗎?她自己不出狀況就萬幸了。

活動結束後,他到醫院看她。

她坐在急診室移動病床上,已經沒事了。

但他有事。「你最近很奇怪。」

「呃--有嗎?!」心虛,迴避他眼神。但他目光犀利,盯著她看。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為什麼這麼緊張我?還有,你最近老是黏著我,是怎樣?」

「江品常,我們是好朋友吧?」

「唔。」

「所以我關心你很正常啊。」

「這種關心叫正常嗎?」忍不住大聲叱喝。「喂,管好你的手。」這女人抓著他手臂,一副他隨時要消失的樣子。

「因為你是我很重要的好朋友啊。」

這解釋他不信。「喂,該不會是愛上我吧?」

才沒有,才不是!可是不敢看他,她鬆手,低著頭。「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

「給你個建議。」

「嗯?」抬起臉,看見冷酷表情。

「不要愛我,我會拋棄你。」如果他失明,如果他病情惡化,他不希望牽連任何人,他不要耽誤誰,特別是……特別是不拖累她。他要申明,要講清楚,不准她纏上來吃苦。

幹嘛講得這麼冷酷?白雪低頭,眼眶紅了。

從什麼時候起,開始不能沒有這個人?從得知他生病起,那害怕巨大到淹沒她。竟擔心成這樣,恐懼成這樣,這是愛嗎?真愛上某個人,原來會變得這樣歇斯底里。

「我沒有愛你。」

他怕拖累她,她更怕他因此逃走。

為了讓他好過,她可以永遠不說愛上他,但她微笑著告訴他。

「江品常,我跟你說,你會拋棄我,當然我也會拋棄你,我也會。」她想了個讓他不感到壓力的說法。

「你知道嗎?這世上誰不是在拋棄誰?大家都嘛在互相拋棄。因為每個人都會死,像我爸媽不也是忽然就拋棄我了,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拋棄我,消失不見,我不會怪你。沒關係的,現在大家相處快樂最重要,是不是?」

他無言。

她忽然說出這麼動人的話,她原來很有智能。

江品常看著她,她微笑,但眼裡有水氣,那大眼睛裡,蘊藏深感情。當下他確定,陳白雪是知道他的病了。

這天,江品常回電器行時,黃西典正拿水柱沖洗屋外地板。

他問老闆。「你是不是跟陳白雪說了什麼?她最近對我的態度很可疑--」

「沒有,我哪有說什麼。」眼神迴避。

「不要騙我了,她知道我有腦瘤的事,她說了。」故意套他話,果然,老闆一臉惶恐,急著解釋--

「我不是故意要講的啊!那天她跑來找你,我說你去盲人重建院,我說溜嘴了

嘛,唉,不能怪我啊,我雞雞生病,雞雞疼的時候腦子不清楚。對不起的--欸,這個陳白雪真過分,我要她不准講的她幹嘛--」

「她沒講,是我猜的。」江品常歎息,坐下點煙抽。

黃西典也在他旁邊坐下,也點了煙抽。「怎樣?她很擔心你喔?」不錯嘛,之前還表現出想撇清的樣子,原來是裝的。

何止擔心?根本歇斯底里。

「阿常,這不是很好嗎?她關心你欸,很感動吧?!」

「感覺爛透了。」他不要她變得神經質,不要她的關懷。

「我一個人很好。」

這天起,江品常刻意跟她保持距離。雖然她講得瀟灑,可她明明就不是瀟灑的人。他的煩惱他一個人擔就好,孤獨慣的人,不習慣被愛寵。

江品常,又摶著那只破帆布袋,搬離白雪住處了。

「為什麼要搬走?」白雪跑到電器行質問。

「你家我住膩了。」

「怎麼可能忽然住膩了?明明住得很開心。」

「其實我一個人住最自在。」

好,好。要鬧自閉是吧?沒關係。

他逃避跟她碰面,白雪也感覺到他故意冷淡。

好,不要緊,她培養了一名小間諜。他不來,她還是可以知道他狀況。她派熙旺騷擾他,江品常絕不會拒絕熙旺。

每次熙旺從大哥哥那裡回來,白雪就抓他盤問。

大哥哥今天好嗎?看起來健康嗎?你們今天玩了什麼?諸如此類。

「大哥哥很好啊。」熙旺每次都這樣答。

「他有沒有哪裡怪怪的?有的話要馬上來跟姐姐報告喔。」

「你比較奇怪,姐姐,你為什麼一直問大哥哥好不好?他明明很好。」連熙旺都受不了。

陳白雪,你實在關心得太歇斯底里了,唉。

今天,江品常在盲人重建院上完課,因為有事,跟輔導員談了一陣,延誤回家時間。下一班學員來上課了,他在走廊撞見熟悉身影。

他驚訝閃避,目睹陳白雪參與課程--

陳白雪,你想幹嘛?你這個傻瓜!

陳白雪原來報了跟他錯開的課,她在想什麼?萬一他失明,她要……照顧他嗎?

江品常不敢相信,這傢伙可以蠢成這樣?!

她要理解他的需求,她要做他後盾,她堅持著。現在陳白雪知道一件事,她不需要白馬王子拯救跟照顧。沒錯,她小時候是被爸媽寵成公主病,但父母離世後,她經歷現實折磨,雖然辛苦,卻也養大勇氣。

被當公主寵,物資豐沛,已不能滿足她。

這也是為何她敢開除王朔野條件這麼好的白馬王子。不,不要白馬王子守護,如果這守護不能令她感動或滿足,她放棄。『

她已經有能力守護人,她要保護江品常。公主也可以騎白馬當拯救者,為了心愛的人強壯起來。她要被他依賴需要,她要準備周全,當他發出求救訊號,她會是第一個趕到他身邊、最有能力的協助者。

愛情是什麼?她現在體會到了。

愛情是無私的,而非自私的。

愛情是這世上有個人,你因為他的存在快樂,也會因為他的苦難擔心。愛情是如果那個人受苦,卻不讓你幫忙,拒絕讓你分擔,你會好難過。愛情是這樣子啊。希望是那個人的支柱,希望一起承擔喜怒哀樂。

然後愛情也是,就算那個人開始冷淡你,你也會體諒他的難處,不捨得責備他,但也不願輕易放下他。所以儘管江品常最近好冷酷喔,搬走了又避不見面。她還是繼續來盲人重建院上課,還是繼續接受種種照顧盲人的訓練。

她相信,終有一日江品常會明白,他可以依靠她。

駒出出,她幻想江品常萬一真的失明時,全世界只有她能給予協助的驕傲跟滿足。人在被需要時,果然自我感覺超良好的。

當白雪下課,走出盲人重建院時,看到江品常。

她慌了,轉身就跑,被他一把拽回來。

「你……你不是早就下課了?」

「很好玩嗎?」他咆哮。「浪費時間做這些很有趣?是不是太閒啊你?」

他難得失控怒吼,驚駭到她。「對不起,對不起」

「幹嘛道歉!」更怒。

「不……不知道。」

「笨蛋,你是不是腦子長瘤啊?」

「長瘤的是你吧?」

「智障啊你。」

「你吃飯了沒?」

「沒自尊嗎?都叫你不要管我了,還做這些幹嘛?」

「不要這麼激動,對身體不好。」

「你--你--」指著她,氣到說不出話。

「出--冷靜,冷靜!怎麼了?頭痛嗎?」撲過來要揉他的頭。他真是氣暈了。

她又把他當殘障人士攙扶了,攙到一旁座椅。「來,坐下,我幫你揉揉頭。」

「還沒殘障好嗎?」荒唐欸。她好溫柔地揉他的太陽穴,好溫柔地問他:「這樣有沒有比較舒服?不要生氣,生氣對身體不好。」

唉。「這樣被罵也無所謂?」

「無所謂啊,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嘛。」

「所以這樣凶你也沒關係?」

「江品常,罵我沒關係,但是不要不理我。」

「是不是沒跟長腦瘤的人相處過,所以覺得很新鮮?」

「對啊,還滿好玩的。」拉起他,拖著他走。

「肚子好餓,陪我去吃飯吧。」不習慣被這樣黏著、寵著,他整個大彆扭。

「不要拉我,我不餓,我不吃。」

「我請客嘛,頂級和牛喔。」

「我不要吃和牛!」

「好好好,不吃牛。那我們去吃『阿隨』清粥小菜,上次你不是說他們的菜很好吃嗎?」

「也不想吃那個。」

很任性喔?「那我們去逛夜市,看看有什麼愛吃的。」

「不想逛,我要回家休息。」

「啊,對,要多休息,我們叫披薩去你那邊吃好不好?」

「誰要跟你吃,我回我的地方,你回你的地方。」

很機車喔。「折衷一下好不好?熙旺最近老是吵著想吃披薩,不如在電器行外面吃,在戶外吃還可以賞月亮呢。」

唉,他輸了。

人要臉皮厚起來,全天下無敵。

陳白雪鐵了心要纏上江品常了。

他不回來住,她就往他那兒跑。有時他開貨車去客戶家收電器,如果老闆沒跟著,白雪就跟去。不放心讓他一個人,甚至希望他轉行,不要當苦力。但他不肯,她也沒轍,只能經常黏著他到處跑。

這麼死纏爛打,江品常也只好認了。

陳白雪是這麼說的:「你就用不著躲著我了,省點力氣吧,放心啦,早晚我會拋棄你,但要在我膩了以後嘛,現在正新鮮嘛。」

也許是吧。

他想,她早晚會膩,就由著她吧。反正他醜話都說盡,彼此也不是男女朋友的關係。只當朋友的話,就不會拖累她吧?

可白雪,卻不把他當朋友,心裡抱定主意,黏他黏定,纏他纏住。只要跟在他身邊,知道他平安,她就歡喜,就覺得安心。

這天傍晚,白雪將繪好的筆記本交出去,一收到稿費,訂好餐廳,就拖著品常去慶祝。他們徒步前往西餐廳,路上有說有笑的。正逢上下班時間,街上人多,馬路車輛擁擠。

白雪忽然勾住他手臂,被他瞪。

「這是幹嘛?」

「不要這麼小氣,沒看見我今天穿高跟鞋?這樣走路比較穩。」

「所以沒事穿什麼高跟鞋?」不只高跟鞋,她今天反常,費心化了妝,還穿上粉紅洋裝。害他看著心神不寧,頗難招架。這樣女性化是要誘惑誰?可惡。

「漂不漂亮?」故意往他身上挨。

「只是吃飯,又不是約會。」他碎碎念,但沒推開她。很久沒跟女人好了,她這樣是逼死誰啊?唉,身體好熱喔。居然這樣摧殘他?好狠啊。

白雪笑盈盈,就愛賴著他。

女為悅己者容嘛。

以前王朔野逼她、要求她盛裝打扮,她覺得累。現在跟江品常吃晚餐,竟毫不勉強地打扮起來。唉,真是用心良苦。可恨這傢伙堅持保持距離,以前還會跟她打打鬧鬧。自從她纏上來,他倒壁壘分明了。真壞,真難搞,真機車!

快到餐廳時,有人忽然朝江品常一直喊:「哥?哥?!」

一聽這呼喚,江品常僵住。他側身,馬路對面有個少年很激動,朝他一直揮手叫喊著。

白雪也看見了。「他是在喊你嗎?」

是江品福,他的小弟。隔著馬路,無數輛飛馳過的汽機車,紅燈阻隔住他們。他看小弟滿臉興奮,又急又激動的喊:「哥?是我啊!」

「走吧,我不認識他。」品常臉一沉,邁步急走,想脫身。

「可是餐廳在……」白雪跟上去。「不吃飯了?」

「不吃了。」他急著走,但背後那呼喊更急切,被紅燈擋住的品福急了。「你不要走!哥--哥?」

「他真的在叫你欸,喂?」白雪看江品常跑起來,她趕緊追上去。

突然,他們聽見一陣急促的喇叭聲跟煞車聲,難道?

品常驚駭,一轉身,唯叫。「不要過來!」

白雪也怔住了,那少年竟不顧危險穿越馬路--

江品常幾乎心臟停止,看著江品福硬闖過馬路。

「小心!」白雪喊,看品常一個箭步奔過去。

江品常也不顧紅燈,穿越馬路,以他身子擋住疾馳來的汽機車,拉住小弟,一路揮手阻擋車流,將小弟拉到馬路旁。

他們引起一番騷動,好幾個車主緊急煞車,搖下車窗咒罵。

白雪嚇出一身冷汗。

品常對小弟咆哮。「你瘋了嗎!找死是不是?」

「哥?」江品福揪住他上衣。「真的是你!你去哪裡了?幹嘛都不回來?」

有八年了吧?「你幹什麼去了,都不想我跟爸媽嗎?你為什麼--」他太激動,以手臂抹過臉,擋住眼,不爭氣地哭了。

「哭什麼?」壓抑住內心漸崩塌的城牆,江品常逼自己裝出漠然表情。「誰是你哥了?」

「哥--」

「我不是。江品福,你回去問媽,我們根本不是兄弟,所以不要來煩我。」

「我知道,媽說你是領養的,又怎樣?我還是喜歡哥啊!」江品福氣紅雙眼。

「哥以前不是對我最好?既然要離開,以前幹嘛對我好?害我這麼想你,你都不想我們?你真狠,真的好狠!」

「你回去。」品常轉身就走,不理他。

江品福對著他背影咆哮。「害我這麼傷心你高興嗎?哥?你過分!」

白雪不知該說什麼,看那少年痛哭,猶豫著,她往前跑,追上品常。

江品常臉色很難看,她不敢多說話,只是默默跟他走。然而,即使保持沉默,都會激怒他。

他霍地轉身吼道:「夠了沒?你夠了沒!」表情厭惡,嚇住她。「陳白雪,這樣看人好戲,有趣嗎?拜託不要管我,不要跟著我,拜託讓我一個人,算我求你,我真的快被你煩死了!」罵完就走。

白雪看他急著離開,走得決絕。

那孤寂背影,堅決撇清的姿態,彷彿他打算就這樣走到世界盡頭,走到誰也找不著的末日處。

白雪怔望著,看他被往來行人掩沒。

她的心好痛,她是這麼努力啊,他還是--可惡,這像伙可惡極了,拽什麼?長腦瘤還這麼拽?她也受夠了,幹嘛要一直熱臉貼冷**?幹嘛要讓他羞辱?

好、好。就到此為止,江品常,我也不想管你了,我的耐心也用盡了,你要耍孤僻就去耍個夠吧!

白雪轉身,往另一方向走。

再也不管你的死活了,討厭鬼!

太好了,終於成功把她罵跑。

太好了,甚至連熙旺來找,他都避不見面,要他走他終於把自己安頓在一個,完全孤寂世界裡。然後呵以安心地獨自,就這樣默默料理自己。

那日和小弟見過面,回來後,他發了一場高燒,頭痛欲裂。老闆逼他去醫院,他不肯去。虛弱地癱在床上,咬牙忍著頭痛,一陣陣地,像有人拿火燙鋸子鋸他的頭。有時,痛到意識模糊時,江品常會想起許多事。

不知道,被他留下來的,心愛的狗兒怎麼樣了?

每天清晨、每天夜黑,小乖是不是殷殷地守著大門,盼他開門走進來?最黏他了啊。

他不知道,被留下來的小弟,還這樣念著他。在街上不顧旁人,哭得那樣大聲。

爸跟媽呢?也會這樣嗎?還會惦著他這個收養的孩子嗎?

人的感情,不具形狀。無形,卻更著痕。

十九年的相處回憶,要花幾年清除?

想到這些,想著小弟哭得淒慘的模樣,江品常被罪惡感折磨。

這都是那女人害的。

高睿瑜!這都是你造的孽!

一想到這裡,氣憤怒恨,更加重病情。

忽然他像高牆,瞬間塌下來。纏綿病榻,足不出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9:02

第二十章

這麼要死不活地躺了五天,黃西典看不下去,跑去找陳白雪。

「你去看看他吧,他這幾天狀況很不好,我叫他看醫生他也不肯。」

白雪嚇得立刻衝去見他。

趕到電器行時,一輛警車停在店外,江品常正在跟兩名警察談話。

他氣色很差,瘦一大圈。

「怎麼了?」白雪上前關切。

「沒事,我跟警察去做個筆錄。」X的身份,終於被警察知道了。

她忙說:「我一起去。」

「不用擔心,我很快回來。」他跟警察說:「我自己開車去,又不是什麼大罪,不需要搭警車吧?」

警察同意了,江品常拿了鑰匙,上貨車。

白雪跟上去。「我陪你去好不好?」近乎哀求。江品常關上車門,看著車外的她。她還是這樣,被他罵了,仍不肯離開,如此緊張他。

陳白雪,你真是個好女孩,而我……撐不住你的關懷。

他溫柔地對她微笑。「回去吧,我頂多被罰款而已,別擔心。」他很累,他很倦,他要跟那女人做個了斷,在他離世以前。

白雪隔著車窗焦急道:「可是、可是你看起來很糟,是不是不舒服?老闆說你病了。」

「我很好。」他發動汽車,隨警車離去。

不,他不好。

白雪不放心,在他的地方,等他回來。

在警局做筆錄,警察讓江品常看監視錄像帶的畫面。

「根據我們調查,你就是塗鴉慣犯X,你有什麼要說明的?」

「對,我就是X.」等這天很久了,他不慌不忙,很乾脆認了。

「因為你是累犯,將會有以下處分--」

「我要見市長。」

正在寫筆錄的警察愣住,好狂的口氣。「市長不是你想見就可以見的。」

「那麼,把我的身份證給她,保證她立刻來見我。」

由於他講得太篤定,警察不敢大意,去跟長官報告。

令他們訝異是,當他們把江品常的身份證傳真到市長辦公室時,市長過目後,不到半小時就趕到警局。高市長看著江品常,對一旁警員說--

「我要跟他單獨談。」

坐在江品常面前,高睿瑜忐忑著。

「我看過身份證了。」他的父母她都認識。沒想到啊,一直與她為敵的塗鴉犯,竟是……當年被她送養的……兒子?

「我、我覺得……」太尷尬了,不知該說什麼。而他凌厲的目光,教她更是難堪緊張到吞吞吐吐。

這孩子長大了,英俊挺拔,但從他平實的穿著判斷,T恤、破牛仔褲,物質條件應該普通。聽說是工人,在二手電器行工作,以上是她匆促間的瞭解。

「晚飯吃過了嗎?」沒想到,他問她這個。

「喔、還沒。你呢?餓了?」

「把我的罰款繳清,然後,跟我吃飯。」

「好、沒問題。我預約間安靜的餐廳--」

「不用麻煩,餐廳地點我選。」他淡定笑道。「放心,顧及你身份,我們去山上餐廳吃,平常日人很少的。」

「是……是。」她都答應,平常氣勢凌人的高市長,此刻反而像罪犯,百依百順,都由他。

支開幕僚,囑咐保密。

高睿瑜坐上江品常的貨車,跟他上山。

車上,江品常的手機一直響。陳白雪緊張他,一直打來,他只好調成震動。車子離開市區,駛往山上。

這時天空已暗下,山路蜿蜒狹小,路燈少。前路漸漸只看到兩盞車燈,及無數飛掠的蟲子。

高睿瑜坐他旁邊,惶惶不安著。她對這孩子太陌生,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見面,她想拋下過往,也幫他找了好人家收養,為什麼他卻--

「是哪家餐廳?很遠嗎?」上山快一小時了,仍不見餐廳蹤影。

「朋友開的,都是些家常的台式熱炒。」

「那裡有包廂嗎?」她擔心被市民看見,跟他的關係絕不能曝光。

江品常知道她擔心什麼。「放心,那麼偏僻的地方,不會有記者。」

然後車廂又陷入寂靜。高睿瑜注意他的表情,他顯得那麼平靜,更令她不安。車子駛在蜿蜒山路,四周儘是被黑夜染成墨色的山林,有種恐怖感。加上他一臉莫測高深,他在想什麼?

故意違法塗鴉,與她作對,然後要求見面?想幹嘛?跟她相認?但他臉上並沒有喜悅。還是要她補償?她鼓起勇氣,斷斷續續解釋起來。

「什麼時候知道我的?」

「這重要嗎?」

「我……希望你瞭解,那時我還在攻讀研究所,所以才--」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畫那些……我、我知道,我是對不起你,但我會補償,你需要什麼我都可以--」

他笑了。「市長不愧是做大事的人,飯都還沒吃,這麼快就切入正題。」

她脹紅面孔。「已經發生的事我沒辦法挽回,但我真心想補償,你想要什麼?」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要你去戶政事務所,更正我父母的姓名。我要入你的戶籍,我要母親欄上寫你的名。」

這不就等於昭告天下,他是她兒子?她拋棄過的兒子?高睿瑜臉色刷白。

「這……這不大好吧,你的養父母會傷心。」

「不會傷心,他們愛我,知道我跟生母團聚,會祝福我。」

假如她毫不猶豫同意,那麼,他還有一絲可能,相信她並不是真要遺棄他,只是當年有苦衷。

而今她有能力了,她也高興跟他相認。但顯然,她為難的表情跟勉強的語氣,證明他只是她的麻煩,一個她恨不得撇乾淨的包袱。

「不是我不願意」她尷尬解釋。「只是,我現在有我的家庭,這事不好辦,我們商量看看有什麼折衷辦法,我必須考慮我的政黨還有--」

她解釋得更多,只讓他聽著頭更痛,更火大。

到最後,她甚至自認很有誠意地,拿出私人名片給他。「以後只要有任何需要,打到這裡都能聯絡到我,我不會逃避。」

江品常沒接下名片,她只好將名片放前方座台上。

他很怒,而火焰般的灼熱感刺激著頭部,憤怒像將引爆的炸彈,堵在頭顱內。在劇痛跟憤怒裡,眼前暗路,迭影幢幢。

江品常瞇起眼睛,試圖看清楚前路。

事實是,她一無所有時不要他,她飛黃騰達了也不要他,她抱定主意不愛他,從懷上他的那天起,她就希望他消失。

我的誕生,沒意義。

見他凜著臉不語,沒辦法同意他的要求,她感到抱歉,被罪惡感折磨。

「我真的很為難,你要是恨我也是應該的。我沒話講,但是……唉,我希望用別的方式彌補這個錯誤。」她哽咽道。

錯誤?所以我是個錯誤?

「如果你需要錢還是房子,我都可以辦到,我能在生活上照顧你一輩子。」想用錢打發?呵,他笑了。「那個人,你愛他嗎?!」

「誰?」

「跟你懷了我的那個人。」

「那時我們年輕,我沒讓他知道你的事--」

原來如此。

江品常忽然說:「我感到很抱歉。」

什麼意思?高睿瑜愣住。

他口氣輕描淡寫。「我為我的出生感到抱歉。」車在路旁停下。

「到了。」在山路旁,有一往上延伸的小徑。

他們下車。

「餐廳就在上面。」江品常說。

高睿瑜鬆口氣。確實是非常隱匿的地方,隨他走上小徑,小徑兩旁是往下的山坡,黑不見底,雜草叢生。

走了約五分鐘,蚊蠅多,又暗又低氣溫。高睿瑜問:「還很久嗎?」她穿著短裙套裝、高跟鞋,走得很吃力,蚊子也叮咬她的腳。

「我想,這裡就可以了。」他停步,看向錯愕的她。

「這裡?」看看左右,一片黑,哪來的餐廳?

而他站在暗處,目光凜凜地看著她。「只剩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拋棄親生孩子,為什麼又在媒體前大談護兒政策?這麼高調張揚你慈母的形象?」

她困窘,滿臉通紅,支支吾吾。「正是因為曾經……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彌補。」犯過罪,即使沒人知,心中仍有愧,於是更竭力表演慈母形象,宣揚護兒政策,為了掩蓋年少時錯誤,就怕被知道這黑暗醜事。只是,當初承諾絕不洩漏她身份的認養人,竟然--

「你還真是厚顏無恥到極點。」他咬牙道。「你不知道吧?每每看你在媒體前那樣賣力表演,真令我作嘔。」

「對不起,我實在是--」她羞慚困窘,眼眶泛紅。

「不要再說抱歉,這裡沒攝影機,不用演戲。」他苦痛地笑了。「既然要拋棄我,至少給我健康的身體。」

「你身體怎麼了?你病了嗎?」她靠近,他退後,跟她保持距離。

「托你的福,我江品常的人生過得真他媽的有意義!」他驟然怒嚷。「知道我要什麼嗎?這就是我要的!」一把搶過她的皮包,朝山坡擲去。

「你幹什麼?!」皮包消失在黑暗裡。

他目光如炬,面色陰鬱。「我要的就是只要一次,一次就好,我日夜盼的就這麼一次,讓你明白被拋棄是什麼感受,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被拋棄的我,過的是什麼生活!」憤恨唯叫,他罵紅雙眼。

「現在,你,被我拋棄。」

不顧她驚愕、她痛哭,說完,往下坡走。

不,不可以!高睿瑜追下去,近乎驚慌地尖叫。「你不能把我丟在這裡!江品常,我的東西都在包包裡,江品常!」她穿高跟鞋,追得跌跌撞撞,追下山徑,看他上車。

「你不可以這樣!停下來!停下來!」追著駛離的貨車跑,她摔跌在地,

不顧痛,又爬起來追。山路黑暗,四周沒人。她害怕,一直喊他,慌亂哭喊。

但他鐵了心不理,將她棄在罕無人跡的山上。

江品常看向照後鏡,目睹黑暗山路她跑得狼狽,終於那黑暗吞噬她。

高睿瑜,我拋棄你了。這世上,難道就只有你能拋棄人?

呵,痛快。

他大笑,開窗,任強風灌入,吹痛臉面跟眼睛。扭開音響,搖滾樂響在黑寂山間,一路咆哮嘶吼。

whs can I DO? Smokie咆叫怒嚷,重複這撕裂人心的絕望吼叫。

What Can I Do?What Can I Do?What Can I Do?

江品常知道他能怎麼辦,他放肆大笑,強風吹散滲出眼角的淚。他想像她顛簸驚恐,在無人山中倉皇奔跑,走投無路,她會明白,天地間恍似只剩自己,彷彿被全世界拋棄的恐怖。

被拋下的無助,僅剩自己的恐怖。

那就是他一直以來的感受。你,終於也嘗到了吧?

多少次他忍受病痛,憤恨無助,而前路茫茫,他自問無數次。What Can I Do?回答他的只有孤寂,像一縷幽魂飄晃在人間。

過去人前表現出來的所有淡然冷靜,全在這刻破滅。

長久以來,表演對世間一切的滿不在乎和無所謂,只是為著不發瘋。這麼長久的淡定,就為這刻要如火焰般瘋狂。

焚燒掉這爛透的生命,銷毀掉那恨透的女人。

大腦脹痛灼熱,將爆開般的痛楚氾濫吧。

就讓那沉寂已久、折磨已久的花兒放肆開展吧。

他已完成他的復仇,她活該,她活該。

「啊--」他怒吼。但為什麼尚有一絲不忍?為什麼還緊張她?假如她真遭遇不測,假如她--

前路模糊一片,忽像有把尖刀,刺入腦殼。尖銳劇痛,看不清前路,他鬆手按住頭部痛處,車子失速滑出道路,往路旁的芒草叢衝去,顛簸衝撞一陣,終於靜止在草堆裡。

貨車冒煙。

他癱在駕駛座,夜蟲唧唧,暈眩中,聞到濃濃的氣油味。而音響遭此撞擊,播放的歌曲,摻著雜音。

他的頭好痛,呼息沉重而吃力。感覺到,死亡迫近。他不想掙扎,活著太累。

但做了最後一件事,他摸出手機,拿起那張名片,努力辨識上面的電話號碼,打到市長辦公室。

有人接起電話。

「派車去找市長,她在--」報完路名,像用盡力氣。

最終,他還是輸了,他太弱,沒勇氣拋棄生下他的人。不要緊,他可以拋棄自己。虛軟地閉上眼,就這樣吧,就在這裡默默死去。

因為活著不快樂,要死了也不感到太悲哀。

音響播起另一首愛歌,神秘蒼涼的嗓音,幽暗迷離的旋律。

The Last Shadow PUPPSS唱著 My Mistakes Were Made For You ,相當應景呢。伴隨著夜蟲唧唧聲,在山裡這樣死去,還不算太慘吧?他苦笑。意識混沌,腦中閃現許多過往。

那天,他朝空中奮力擲出飛盤,親愛的狗兒撲向天空,餃住了,真帥啊小乖,他最親的小狗。

他其實也好想,在被殘酷命運拋擲出去時,有人,接住他。

當他墜落黑暗深淵,當他殘破而傷痕纍纍時……撐住他。

說不在乎、不要愛,是騙誰?一個人承受這些苦,不屑被安慰,在騙誰?

他只是不想再看見,那種,嫌他麻煩累贅的眼神……

手機,每隔一陣就在掌間震動。固執、堅持地震個不停。

他被這震音搞得煩透了。他知道是誰,一直頑固找他。舉高手機,猶豫著,按下接聽鍵。

「你在哪裡?幹嘛不接電話?」她大吼大叫。「我去警局他們說你早就做完筆錄了,為什麼還不回來?頭還在痛嗎?江品常?江品常!」

他歎息。

她咒罵他,聲音焦急瘋狂,在他聽來,竟像天使的聲音很溫暖。

他苦笑。「你真的很煩--」

她,是他唯一想保護的。假如他健康正常,她是他唯一想廝守的。

但這是奢望。

她嚷嚷著。「我很擔心,快跟我說,你在哪裡?」

「這裡……」他看向黝暗天空,視線模糊中,隱約見著是一輪明月。

「好美--」模糊成一汪白啊,像她純淨明朗的眼神。就算命運多難,依然保有的那種小鹿般眼神呢。

她慌張地說:「在哪裡?我要過去!」

不,他將要去的地方,離她太遠太遠了。

倚靠車窗,冷冷山中空氣漫進來,圍繞他。彼岸,也是這麼寂黑寧靜嗎?如果是,不算壞。

「以後不要再打給我了。」他道別,聽見汽油,滴滴答答落地聲。

「為什麼?說什麼蠢話,王八蛋!」

他口氣虛弱。「我討厭--倒貼的。」

「你到底在哪裡?為什麼聲音這樣?」她不罵了,哀哀哭泣,絕望傷心,那哭聲搗毀他的寧靜。

「不要拋下我--我好怕,求求你不要拋下我,求你啦--」她放聲哭,重複大聲哀求。

江品常淌淚。

她緊張無助,失控地一直喊。

「不要拋下我!篙托你,求求你!桂丟下我,我好怕,江品常--回來。」

他小時候,也在心中無數次對養父母吶喊,哀求著,驚恐著。

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這樣脆弱無用的我啊,因為,我只有你們了。

不要拋下我。

他掙扎,車身發燙,充斥汽油味。他終於推開車門--

轟!貨車爆炸。

彼端,白雪聽見巨響,尖叫道:「江品常?!江品常--」

江品常?江品常?江品常?

他躺在一片白茫茫裡。

從不知道,他的名字,這樣好聽呢。

也不知道,有人,會這樣急著尋他呢。

疼痛消失了,睜開眼,眼睛也看清楚了。

他躺在這荒煙蔓草處,週遭都是晃蕩如浪的蘆葦……

天空藍,白雲緩緩飄。

江品常?江品常?江品常?

有人喊著,撥開蘆葦,尋到他了。

他微笑,望著她。

她也笑,她過來,蹲下,將他攬入懷裡。

然後她親吻他頭部那最痛的地方。

他閉上眼,在這柔軟懷抱裡,感覺腦中那朵花兒啊,被她吃掉了。

那人抱著他,輕輕搖晃。

那人,聲音真好聽,她說--「謝謝你……陪我。」

陰雨綿綿的早晨,高睿瑜前往江家,拜訪品常的養父母。

院子裡,一隻跛腳的老黑狗,對她吠個不停。江品福過來,抱住老黑狗,好讓高睿瑜進屋。

「我們以為他早就跟你相認了……」聽完高睿瑜的話,江太太驚愕,哽咽了。

「我以為這幾年都你在照顧他。」這孩子真是……

江先生懊惱道:「沒想到他現在才找你,不知道那孩子這幾年怎麼撐下來的。」

「這全是我的錯。」高睿瑜慚愧。「請你們告訴我,那孩子到底生了什麼病?」

「是腦瘤,五歲時發高燒,醫生做了檢查才發現--」江氏夫妻拿出江品常小時候的就醫紀錄,鉅細靡遺地告訴品常生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5-11 01:49:30

尾聲

陳白雪,沒再跟誰交往。

時間過去兩年,一天一天過下去,平日不覺得,但一恍然,竟有這樣多的時間逝去了。她可以交男朋友的,如果想把握青春,找個好男人嫁,結婚生子,組織家庭,生養幾個小功寶,應該也算幸福的,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孩,大多有了自己的家庭,有公婆、有孩子,她卻沒有呢。

美惠結婚了,生了胖小子。

亞麗也變了,她漸漸膩懶了,不再上網找炮友,倒是跟個窩在深山的陶藝家交往,每隔一段時日就住山裡陪男友。

「沒想到我可以耗在山裡大半月都不膩。」她似有領悟。「這大概就是反璞歸真吧?」

「是能玩的都玩過了吧?」白雪揶揄。浪女也能有好歸宿呢,真不賴。

好姐妹們有了歸宿,大家相聚的時間就少了。

白雪呢?不寂寞嗎?怎麼不交男朋友?沒人追嗎?

她教學的美術社,有哈她的單親爸爸。

近期合作的文創公司,企劃經理也頻頻約她,但白雪就是提不起勁跟他們約會。

如果你是白雪,會有興致找男朋友嗎?

分析一下她如今的生活狀態吧。她會孤單?會寂寞嗎?

家裡,有個正值青春期的弟弟,老是帶好朋友回家玩,吵死了。

沈檀熙,經亞麗介紹,在藝廊上班。下班後就變大奼女,老是窩家裡看韓劇,廢斃了。

而白雪,怎麼會孤單?

江品常,總是在家裡,像全家人的避風港。

有他在,吃喝少不了。而且一定都親手烹調,安全又健康。他的拿手菜,白雪如數家珍呢。最愛吃他弄的蔥爆牛肉,超下飯的。還有炒辣豆瓣竹筍,真是鮮嫩美味啊,好多好多好吃的喔。

吃慣他的菜,哪肯流連在外,跟其他男人上餐廳?

看慣他在廚房忙碌的背影,白雪忍不住就會拿其他男人跟他比。

每每有男人追她時,她忍不住先問:「會煮飯嗎?喜歡做菜嗎?」

可恨啊,那些男人,要嘛是靠媽媽煮吃,要嘛就是希望未來老婆洗手作羹湯。溝通下去,常聽到的是他們對未來另一半的期待--

「我要求不多,只希望工作疲累回家後,可以吃到老婆親手煮的熱騰騰的飯菜。」

白雪聽了心裡發毛,老娘不跟你們約會,回家就有熱騰騰飯菜。我跟你們好上了換我要搞熱騰騰的飯菜?我豈不越活越退步?

不成,不成。

吃定江品常就夠了。

交男朋友幹嘛咧?當然,有男朋友還有一大好處,就是可以親親抱抱,月圓時興致來,共度春宵嘛。所以,白雪需要男朋友?

這,更不需要了。

她跟江品常說好了,他不想耽誤她,所以他們雖然在一起,但沒承諾,不束縛彼此,要直到對方膩煩為止,誰有另一半就分手!在那之前,就將就著在一起吧。所以有時,氣氛好,興致來了,他們睡一起。

假如要聊到江品常這方面的表現嘛,咳咳,身經百戰的江先生,對經驗匱乏的陳白雪來說,猶如國小生上大學,有他帶領,怎麼膩啊?以他在這方面的世故,要調教小缸兔般的陳白雪,那可不是一、兩年就會讓她煩的。

在情慾方面,白雪被王朔野嚇過。但是,跟江品常就不同了。

被他親吻、被他擁抱,都好自然,都好喜歡。她喜歡江品常慢吞吞地吻她,喜歡他的聲音在耳邊低語。低沉嗓音,像暖的風,撫慰白雪的心。又像來自遠處的召喚,喚醒體內,對擁抱的渴望。

她的心靈需要他,她的身體也要他。

她的生活需要他照顧。

他這麼滿足她,把她胃口養大了。現在,她能找誰當男朋友?她不需要啊。

但是,江品常認為他虧欠她。

如今,他喪失正常視力。

那次山中意外,車燒燬,幸好在爆炸前一刻,他摔出車外,昏迷前,打開手機GPS定位,白雪才得以跟救護人員找到他。

江品常緊急入院,接受加馬刀立體定位放射手術治療。切除大部分腦瘤,但視力也永久受損。從外表看與常人無異,但目中所及,只是各種顏色光影,及模糊的物體輪廓。

他感到抱歉,他愛護白雪,所以不說愛她。

也許有天,他離開人世,她還能找到好伴侶。

也許有天,她終於厭倦,她也能毫無罪惡感離開他。

他從沒說--我愛你。

也從沒以男朋友的身份,在她朋友前表現佔有或炫耀。他甚至時不時催促白雪,多認識男人,看看有沒有可以結婚的對象。

白雪總說,已經認真在找。

而他們是什麼關係呢?

情人?知己?家人?朋友?

模糊啊。

偶爾在氣氛浪漫的夜裡,有肌膚之親,熱情纏綿。也有某些時刻,他們思想交流,互相扶持照顧。也有某些時刻,半夜不睡,一起窩在客廳地板,放音樂,他聽有聲書,陪白雪工作繪圖。

他們之間,情人夫妻,該有的交流都有了。唯一沒有的是承諾、誓言,或者說一聲我愛你(你)。

白雪曾以為愛情是明朗而純粹,專一對待,沒有模糊曖昧不清地帶。直到跟江

品常發展出這樣怪異的關係,沒有任何詞彙足夠定義他們的情感。說他們之間是朋友太膚淺,說他們是情人又沒承諾。若只是家人關係?那麼那時而發生的激情夜晚又叫什麼?炮友關係?那麼他替她下廚,照料家裡。他身體不適,她陪伴照護,那又是什麼?那可不是上床完畢,揮手再見的關係。

那就這樣吧,別去定義了。

白雪希望日子自然地靜靜流過,像一條平靜小河。白雪希望只要他健康安在就很好。白雪樂意就這麼默默陪著,不問他心中有沒有她,只要品常還願意住在她家,只要看到他還好好的,她就好歡喜。

不知道,江品常愛不愛她。

但知道,我愛他,那就好了。

他們都不說,我愛你。他們卻都,保持單身對其他人無感。

在五月漫長的梅雨季結束後,這日中午,大量金色陽光,收拾了接連幾日的陰天氣和綿綿雨。

熙旺去上學,沈檀熙去上班,黃西典開車載品常回醫院複診。

已卸任的市長高睿瑜,會在醫師診間跟品常會合。歷經兩年持續努力,江品常終於放下對她的恨,接受她在醫療方面給予的種種協助。不僅如此,現在江品福也常常帶著小乖,到白雪處探望哥哥,甚至跟熙旺成了好朋友。

小乖跟主人重逢的那日,江品常緊抱住府狗,被它舔得臉濕透。(或者是哭的關係?)一回,江品常甚至玩笑地摟著小乖,跟白雪說--

「這是我兄弟,它跛了,而我瞎了,我們都殘廢了。」

「知道了,你們是難兄難弟。」白雪笑嘻嘻,根本不覺得他廢。

人,唯有被豐沛愛著,才可能對過往不幸釋懷,才有原諒的可能。是因為陳白雪的照顧,給予大量的愛,江品常過得幸福,才終於走出仇恨。也因為經歷過太多不幸,他更能品味如今的幸福,更能珍惜這好運。

當江品常在醫院複診時,白雪也沒閒著,她將所有被單枕套拆下,拿去陽台曬太陽。

她將品常睡著的灰色枕套拆下,裡面,掉出一張護背好的A4紙。拾起來瞧,掩面,她的淚,淌下來。

這張紙,正中央寫著他名字,江品常。

然後,圍繞這名字的一格一格方塊,寫著他命中環繞他的泡泡,裡面填著他的興趣跟生活重要事物。

白雪記得這個,這是那時他們透過courses網絡教學平台上課時,教授要求提交的生命環作業。

那時,她跟熙旺好認真地畫了自己的生命環,一邊討論一邊交換看。江品常寫了什麼,卻不給看。沒想到,他也認真畫了他的生命環。在他視力尚可時,從中央延伸出去的某一個大泡泡,寫著LOVE.而,在那個類別裡,他只填上某人的名字。

陳白雪。

這方塊裡,只有她,被她獨佔。

他把所有的愛,都給她。

在江品常的生命環中,她是圍繞他生命的重要類別。

白雪啜泣,微笑明白,他心中有她,只有她。將所有的愛給她了,但提都不提,從不聲明強調著:「你看,我有多愛你?」

這份愛,沉默,但踏實。

她想起很久以前,被王朔野熱烈追求、被張揚愛著。他慷慨給予承諾,彷彿在施捨她。當時他常說:「看吧,我多愛你。」然後,因為他愛她,所以他期待她回饋種種夠格的感情,配合他要求做出種種勉強自己的改變,好配得上他的愛,反而

帶來極大壓力。而且越被他愛,越沒自信。

她曾被虛華的愛過,她曾經歷華而不實的愛情。

當她渴望單純做回自己,那個高調張揚、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卻憤怒不已。曾如何寵她捧她,之後便如何眨低踐踏她。

她愛錯過。

所以,才真正懂得愛。

江品常愛她,但不聲張。從不因為愛她,所以要求什麼要挾什麼。

當她要他走,他走,不帶一點委屈可憐相,怕她會內疚。

當她要他回來,他就來,也不洋洋得意,更不自視甚高擺出傲態。

他只是如清風般光臨她生命,陪伴她、溫暖她,小心翼翼守護她。

而當她想守護他時,他卻顯得彆扭忐忑,怕害到她。

他真是,真是讓她離不開啊。

將那張紙摟在懷中,白雪感動著。

我跟他,我們倆。不白馬王子,也不白雪公主。我們啊,只是平凡。尋常地生活著,樸素地相處,平淡知足。只要健康活著,暖暖作伴就好。愛得越平常,是不是就越久長?沒有轟轟烈烈大排場,沒有高調張揚做炫耀,沒有鑽戒,沒有明確宣

告的伴侶關係,更缺乏那張婚姻紙做保障。可是,我們很相愛呢。

江品常,我愛你。這世界也許會忘記你,但陳白雪會記得你。

在世界遺忘你之前,或你遺忘世界之前。在這中間,讓我愛你。

這天晚上,沈檀熙跟熙旺睡了後。

白雪跑去品常房間,她端著托盤,托盤上放著她最愛的蹂躪蛋糕。江品常坐在書桌前,戴著耳機聽音樂,雙手逐條摸索「點字書」。

她摘下他的耳機。「來--嘴巴張開。」

他愣住,照做。白雪舀一大匙蛋糕,餵他。「好吃嗎?」

好吃。他微笑。「竟然瞞著熙旺偷藏蛋糕。」

「因為這是專門買給你吃的啊。」

「你也吃。」拉她坐在他腿上,她偎在他懷裡,讓他圈抱著。

他拿走湯匙,舀一大匙,往她嘴裡塞。「來--張嘴。」

「啊--」換她把嘴張大大的,咬住湯匙,吞一大塊。

「在聽什麼音樂啊?」白雪把他的耳機往頭上罩。「好聽嗎?!」

「唔,好聽。」

他繼續以手指撫觸書本,讀書。

白雪坐他懷裡,聽著他的音樂。

然後不時地你餵我、我喂餵你。蛋糕這樣你餵我喂地玩下來,嘴裡肚裡都摻和得甜滋滋。

品常開始讀不下書,覺得懷裡那柔軟傢伙像團火。握住她下巴,將她的臉抬起,他吮吻,品嚐她舌尖上的蜜,滑潤親暱。交纏臂膀,圈緊緊的熱身體。

他拉白雪一起往旁邊的床倒去,他們都笑了,又忙噓著彼此小聲點。然後這甜蜜蜜的身心,然後熱潮般氾濫開來的慾望啊,他們熱情纏綿……

凌晨,被他徹底愛透了的陳白雪,好滿足啊,在他床上睡去,緩緩呼息,呼息聲細微,但聽在視力不佳的江品常耳裡,異常清晰,他喜歡聽她柔和安穩地呼吸。

他還不想睡,撐坐起來,背靠床頭。

抽來放桌上讀一半的書,輕輕將白雪拉過來,讓她靠著他大腿,頭就枕在他身上,他將書擱在她側躺的肩膀上。

江品常撫著書頁,在黑暗裡,讀書。這是他最近讀得最迷的書,差幾頁就可以讀完了。

黑暗裡,聽她呼息。

他享受這親暱依偎的夜晚,一切這麼寧靜平和。

終於讀到結尾,他來回撫觸那一行末句。臉色微變,不對。那行點字,是黏貼上去的,不是書中內容,那行字這麼說--

自從跟江品常一起生活……陳白雪再也不需要其他人。因為她太幸福,又很滿足。謝謝你喔……江品常。

江品常笑了,又,悄悄哭了。掩臉,啜泣。

她從沒說愛他。

但是,她愛他。

並不激烈,默默愛著。

江品常撫著她的發,細軟的髮絲漫過指間--他最心愛的小公主。

很久以前,在盲人重建院時,上課的老師跟他們說--

「根據科學家研究的宇宙定理,你不會得到你沒給出過的,所以就算我們身有殘疾也不要自暴自棄,能給別人什麼就給,不要怕。」

是這樣嗎?

有時,江品常會想,他曾給出過什麼?

這樣的他,從來都不敢想,會有如今這樣的幸福,還得到這麼珍貴的愛,過得這樣好,被個好女人照顧。他給出過什麼呢?

江品常不知道,白雪在他身上看見什麼。

她看見他給沒血緣關係的孩子,珍貴的愛。

她甚至記得在黑暗馬路,他護送一隻一隻小蝸牛回家。

所以她為什麼迷戀江品常,為什麼被感動,為什麼崇拜他。即使他不幸,又有疾病,但在他身上,白雪看到良善的愛,看著他對熙旺的態度,她欽佩他。一個男人要有讓女人敬重的地方,愛才能生長。

江品常有強大的精神世界,那是白雪想賴著他的原因。

原來跟一個視力不佳的男人生活,也有好處的。

這天深夜,江品常跟白雪在客廳。

白雪在看綜藝節目,江品常拿著梳子,梳理雪蓮貓兒。

白雪問他。「你現在真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也不是都看不見,就是模糊,然後有迭影。」除此外,一切都好。只是不

常在外活動,若出門,需手杖。可是在家,因為受過盲人訓練,除了看電視用聽的外,他可以做菜、打掃,生活自理沒問題,還可照顧一家子。

「那……你其實看不清楚我嘍?」

「是啊。」可憐的白雪,他內疚了。跟他這不健全的男人生活。

「真的看不清楚?」

「很模糊。」

「太好了。」

「啥?」好什麼?

「我現在披頭散髮穿得好邋遢像大嬸,你看不見,哈哈哈。」

這……

「這很好嗎?」

當然好,白雪笑盈盈,多放鬆,不用擔心男友看到自己的醜態,有時候懶得打扮也不要緊,反正他看不清楚嘛。而且還可以--

「那你知道我現在在幹嘛嗎?」

「都說了我看不清楚。」

「我在挖鼻孔喔。」故意鬧他。

「你--」

「那猜猜我現在又在幹嘛?」

「幹嘛?」

「我在樞腳喔。」

「也不用這樣自毀形象吧?」他苦笑。

白雪大笑,摟住他親親抱抱。「真喜歡跟你在一起,真舒服真開心,你看不見真是太好了!」

這樣嗎?竟有這種好處?他都不知道呢。

江品常被她勒住,一直被她親又被她揉亂頭髮。

他笑呵呵,太幸福,而有點憨傻了。

有天,新聞報導松野集團的美顏產品內容與廣告不符,所謂的天然膠原蛋白其實都是化學物,松野集團因此賺取供利,消費者告上法院,要求賠償。

白雪很有感觸。

商人大起大落的世界,不是她要的,也不適合她。

她喜歡跟品常這樣平凡但幸福的生活著。有時她會想,我給過什麼,竟能擁有這麼棒的男人,被他溫暖照顧,過得這麼幸福?

白雪不知道,她給過沈檀熙原諒。那份原諒跟諒解,多重要。

亞麗介紹沈檀熙到藝廊上班,現在,沈檀熙收入穩定,這個家的開銷,幾乎都她包辦,這是她回報白雪的方式。儘管她已經有能力在外面租屋,白雪仍建議大家一起住。

而熙旺呢?準備上國一了。

因為有品常在,熙旺變成求知若渴的小少年,他常代表學校參加各種演講比賽,每次拿到優異成績,就會在頒獎典禮上說--

「謝謝我媽媽,謝謝我姐姐,還有謝謝大哥哥。因為有他們,我才能有這麼棒的表現,我將來要努力照顧我家人,他們都是我最親愛的。」

熙旺,就朝你的生命環前進吧,每天去努力吧,去擁有你要的一切。

希望,有那麼一天。熙旺真心這樣想,他要照顧視力不好的大哥哥,要給家人最好環境,他一定可以辦到。如今這家人的幸福,就是他最重要、驅動他往目標前進的力量。

你不會得到你沒給出過的。

你要給出什麼?

給出愛,給出支持。即使一時不幸,但終有一日,你會在他處收穫,你也會得到愛,也會得到支持。

倘若給出怨恨,來日,也只能收穫怨恨。

為了幸福,讓我們慎選要給的,然後,都豐沛地給吧。

某先生,幫白雪小姐的鉛筆,穿上他親手編的鉛筆套噓,莫張揚。

這是他的甜蜜,也是他傷感的秘密。

只想沉默地愛她,低調作陪。

哪知白雪小姐的回饋,好高調呢。

我覺得愛是……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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