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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醉月山人]狐狸緣[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1:59:30     標題: [醉月山人]狐狸緣[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5-20 14:39 編輯

【名稱】:狐狸緣(又名《狐仙竊寶錄》)


【版本】:清光緒戊子(1888)敦厚堂刊本。六卷廿二回。


【作者】:題醉月山人著。晚清學者鄒弢(1850~民初),亦號醉月山人,是否為本書作者,待考。


【內容】:敍述九尾玉面狐改過從善,與周公子結為夫婦的故事。想像奇特,情節曲折,文筆流暢。應係改編自彈詞《狐狸緣》(已佚)。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01:51

第一回     周太史隱居歸仙闕 賢公子祭掃遇妖狐

  話說此書乃青石山一段故事。細考此山形勢,原在浙西寧波縣城外,乃是個清靜地方。四面遠近雖有些村莊,較那居民稠密、城郭繁華之處,別有一種明秀幽雅氣象。因此便引動一位告退的官宦,此人姓周,名斌,字藝全。年將花甲,夫人已故。膝下只有一子,名喚信,號鴻年。年方十八,生的聰明文秀,體態風流。又有一僕,姓李名忠,因他上了年紀,都以老蒼頭稱之;生有一子,名喚延壽,年方十二,亦在周府伺候公子。

  這周太史原籍乃金陵人氏,因慕寧波青石山玉潤珠肥、山清水秀,便將家眷移在寧波城外太平莊居住,以娛桑榆晚景。自移居之後,即將宦囊置買田宅鋪戶,以圖久遠之計。遷來一載有餘,周公忽染重病。公子侍奉湯藥,日夜勤勞。誰知百方調治,總未痊癒。周公自知陽壽不永,大限難免,便對公子說道:「我當初移居至此,原為博覽此地山川美景。今乃天祿不永,有限時光,大概有願難遂。我死之後,你須完我之志,葬於青石山側,我願足矣。」言訖瞑目,溘然而逝。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公子見父已終,慟哭不止。蒼頭苦勸,依禮成殮。喪事已畢,公子遵父遺言,葬於青石山深林茂樹之間。

  公子在家守孝,光陰迅速,不覺過了秋冬,又到清明節令。公子即吩咐蒼頭買辦禮物,好到墳前祭祀。老蒼頭將物件備妥,公子即更了一身新素服,牽出坐驥,來在太平莊外。這太平莊雖屬青石山的地界,卻在墳墓之南,離塋地尚有數里之遙。公子乘馬,老蒼頭與延壽相隨在後。此時正是二月上旬,天氣不寒不暖,但見花紅似錦,柳綠含煙,一路美景令人欣賞。主僕三人緩緩而行,直奔青石山的路逕而來不表。

  從來說深山古洞多住妖魔。這座青石山,雖非三島五嶽之比,亦是浙西省內一個絕妙的境界。真是高通霄漢的奇峰,橫鎖煙霞之峻嶺。卻說此山有一嵯岈古洞,因無修行養性的真人居住,洞內便孳生許多妖狐。有一隻為首的,乃是九尾玄狐,群妖稱他作玉面仙姑。大凡狐之皮毛,都是花斑遍體,白質黑章,取其皮,用刀裁碎,便作各色的皮裘;惟獨玄狐,通身一色皆黑,如同熏染貂皮一般,故其價最昂貴。這嵯岈洞九尾玄狐就是黑色,股生九節尾,乃是九千餘年的道行,將及萬載,黑將變白,因先從面上變起,故名曰玉面。

  卻說這玉面仙姑,因修煉得有些道術,專在外訪那有名的妖魔精怪,或找在一處,講些修煉工夫;或訪來結作姨妹來往。時常變化美女,在外閒遊。他有兩個最好的乾姐妹,修的亦有千年道行,一個在四川,一個在山東。他們三人最是知心,不是你來,就是他往。

  這日清明佳節,春光明媚,群狐都動了那素日收斂的春心,強扎掙的野性。一個個言語顛狂,情思迷離,便勾起玉面狐的一團火性。他心中暗想:「同類者當此春深,盡都神情顯露,我在洞中,倒覺不便。」這九尾狐乃是一洞之主,他見群狐修煉的工夫與往日不同,他並不規勸提醒,倒勾起他的遊蕩之心,難以按捺,便欲幻化人形,到洞外去消遣。即便吩咐群狐看守洞內,慢慢的走了出來,變絕色女子,下了山逕。

  也是他的劫數應然,他見外邊花香柳媚,萬紫千紅,蝶舞蜂飛,鳥聲嚦嚦,不由的就動貪戀紅塵之心,更覺迷亂本性:情思纏綿,呆邪杏眼。正在思春之際,忽聽馬蹄響動,抬頭順著聲音一望,遠遠的見有主僕三人:一個年少的乘馬,後有一老一少,擔籠執盒緩緩相隨。玉狐知是祭掃墳塋的。細看馬上書生,別有一番景象,與那些山野農夫田園俗子不大相同。他便隱住身形,偷看他主僕三人行路的形景。有贊為證:

  山背後,狐精偷眼看:只見那主僕三人走荒郊,後面僕人分老少,馬上的郎君比女子姣。美丰姿,貌端莊。地閣圓,天庭飽。鼻方正,梁骨高。清而秀,一對眉毛。相襯那如漆的眸子,更帶著兩耳垂稍。先天足,根基妙;看後天,栽培好。似傅粉,顏色姣。那一團足壯的精神,在皮肉裹包。青簇簇方巾小,青帶兒在腦後飄,緊緊的把頭皮兒罩。頂門上嵌一塊無瑕美玉,吐放光毫。玉色藍素羅袍,青圓領在上面罩,繫一條灰色縧。打扮得,淡而不豔,素裡藏嬌。方頭靴時樣好,端正正把金鐙挑。細篆底,用氈包,粉溶溶無點塵泥,不厚也不薄。提絲韁舉鞭稍,指甲長天然俏,銀合馬把素尾搖,穩坐在馬鞍橋。一步步不緊不慢,走的逍遙。二僕人,跟著跑,一個老,一個少。老年人彎著腰,挎了個紙錢包,為利便,把衣襟兒弔,雖然是步下跑,汗淋漓偏帶笑,抖精神不服老,走的他吁吁帶喘汗透了上黃袍;小兒童多輕妙,抖機靈顛又跑,稱頑皮躥又跳,肩頭上把祭禮挑,他還學那慣挑擔子的人兒,叉著那腰。主僕三人來祭掃,想不到九尾玄狐默地裡偷瞧。

  且說周公子主僕三人,不多一時早到了那陰宅門首。這些守墓的園丁,已在那裡迎接伺候,將公子攙下坐驥,將馬繫在樹上,便讓主僕三人到房內。吃茶淨面已畢,然後轉到陰宅,陳設祭品,供在石桌之上。老蒼頭划了紙錢,堆上金銀錁子。公子跪倒拜墓,用火將紙焚化,不禁兩淚交流。思念先人癖好山水,一旦天祿不永故於此處,甚覺可慘可悲,不由愈哭愈慟。蒼頭與園丁勸解須時,方止住悲聲。站起身來,還是抽抽咽咽,向墳頭髮怔。眾人見公子如此,急忙勸往陽宅而去。

  誰知這裡玉面狐將公子看了個意滿心足,乃自忖道:「瞧這公子,不惟相貌超群,而且更兼純孝。大約是珠璣滿腹,五內玲瓏,日後必然名登金榜,為國棟樑。況且年少英華,定是精神百倍。目如秋水,臉似銀盆,足見元陽充足。」這妖狐正看到性至精微之際,主僕與園丁已從面前過去,猶自二目癡呆。直看著公子步入陽宅方轉睛,自己歎道:「我自居此洞,也時常出來消遣散悶,雖然也見些人物,不是精神闇昧,便是氣濁志昏,哪有這出類拔萃之品,溫雅齊全之士?倘若與這樣人結成恩愛,必定是惜玉憐香。」妖狐想至此處,不禁躍然而動,心旌搖搖,淫情汲汲,遂將數千年修煉之功,一旦付之東洋大海,安心要引誘周信。

  你看他做出千般嫋娜,萬種風流,竟往園中等候。大約這周公子與妖狐合該前生有一段姻緣,事不可解,偏偏周信用飯之後,見天時尚早,又兼愛慕青石山的景致,他便獨自一人,步入陰宅後面園內閒玩。但見起造的月牙河石橋似玉,修理的玲瓏塔遠映明堂;一帶長溪四圍環繞;兩旁大樹柳綠鬆青。樹前列石人石馬,墳後靠峻嶺青山。東有來龍應風水,南風吹送野花香,石牌樓鎮西來白虎,內有碑銘,字文俱佳;北有瀑布清泉,水響音清,芳草遍綠。遙看峰巒聳翠,雲影徘徊,遠黛含煙,樹木密密,真是天然入畫,景致非常。公子游夠多時,順步行來,忽見太湖石旁恍惚有人弄影。緊走幾步仔細一看,乃是個絕色女子。公子一見,不覺吃了一驚,以為深山窮谷乃有如此佳人,真乃是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何以見之,有贊為證:

  周公子寧神仔細觀,真個是麗麗娉婷女嬌娥。好風流,真俊俏:鬢兒蓬烏雲兒繞,元寶式把兩頭翹;雙鳳釵金絲繞,排珠翠帶昭君套,對金龍在左右靠,正中間嵌一塊明珠放光毫。碧玉環墜耳稍,遠黛含新月曉,又宜嗔又宜笑,黑白分明星照。水靈靈好一雙杏眼,細彎彎似柳葉的眉毛。截筒般雙孔小,如懸膽正且高,相襯那有稜角塗朱似的小櫻桃。榴紅衫花樣巧,三山式把羅裙兒罩。雲肩佩穗子飄。春日暖翠袖薄,纖纖玉指把春扇輕搖。體輕盈千般妙,迎風舞楊柳腰。步相沉金蓮小,就是那巧筆丹青難畫也難描。變化得神形巧,仙家術天然的妙。一任你慧目靈心,也難辨他是個狐妖。

  卻說周公子看罷妖狐,不覺心猿動轉,便生憐愛之情。這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不知周信與玉面狐如何接談,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04:17

第二回     玉面狐幻化胡小姐 癡公子書室候佳期

  詞曰:
  天上鳥飛兔走,人間古往今來,沉吟屈指數英才,許多是非成敗,禍福由人取,信邪反正堪哀。少年遇色須戒哉,有過切勿憚改。

  話說周公子正自散悶,以解餘悲,不期偶然遇一個美人立在太湖石側,手執紈扇,意靜神遐,若有所思的樣兒。看來真是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又搭著這有情有趣的時光,無垢無塵的境界,越顯得佳人體態風流。

  當此之際,就是銅鑄的金剛、鐵打的羅漢,也便情不自禁,而況周公子正在英年,才情無限,知識已開,未免有嘲風弄月之襟懷,惹草拈花的心性。他便笑吟吟理正衣冠,緊行幾步,來至玉狐切近,深深打了一躬,說道:「荒園小榭,唐突西施,幸蒙青睞,草木增光。甚愧點,不堪玷辱佳人賞鑒。」玉狐聞言,故作吃驚之態,羞怯之形,用春扇遮面,將身倒退兩步,方啟朱唇,低聲答道:「奴家偶爾繡慵,偷閒出戶,貪看姣花嫩柳,不覺信步行來。得入芳園,眺覽美景,幸遇主人,有失迴避。今蒙不施叱逐,為幸多矣。」說罷,站在一旁,用杏眼偷看周生。

  公子聽他言語典雅,倍加愛慕,故意問道:「小娘子閒步至此,寶宅定離不遠。不然何以不帶梅香,孤身來到敝園之內?請問府上貴姓?尊大人何居?小姐芳名?望賜指示,改日好到宅拜見尊翁,稍盡鄰里之誼」。玉狐見周生說話親切,便知其心已動,乃含笑答道:「萍水相逢,何敢周公子拜訪?奴家姓胡,小字芸香,原籍乃淮南人氏。自去歲投親不遇,移居此處,至今不過半載有餘。家翁早已去世,現在只有孀居老母,相依度日。今日紗窗刺繡,困倦忽生,丫環午睡正濃,未肯喚醒令伊等相伴,故隻身出外散悶。今乃得遇公子,實是三生有幸。又蒙俯問,足見長厚多情。公子墳墓在此,一定常來。奴家從此倒要不避嫌疑,求公子照顧護佑,則孤弱母女,感情多矣。」

  這妖狐故逞媚人之術,真是鶯聲燕語,嚦嚦可聽。公子又聞這一派言詞,更兼妖狐作出許多情態,就似把三魂被他攝去一般,並不詳細究問,便把一片虛言當作真事。心內反憐他母女孤單,又貪戀佳人模樣,不由的便落在妖狐術內。因忙答道:「小姐既係此處鄰居,日後未免常來攪擾。適才所言,足徵雅愛,幸蒙不棄,小生敢不惟命。」此時周生已是意馬難拴,無奈不敢冒昧,因又言道:「小姐立談多會,未免玉體勞煩。現在我園小軒頗靜,請停息片刻,待小生獻茶,聊表微意,望小姐見允才好。」

  此時妖狐雖欲與周生相嬲,又恐有人撞見,查出他的破綻來,乃含笑答道:「公子情誼奴家心領,奈奴出門多時,恐老母呼喚不便。速速回去,庶免高堂致問。」周公子聽罷,心不自主,心知難以相強,遂帶出些許留戀不捨之形。玉狐參透其意,故意為難多會,方說道:「既蒙公子不棄,奴家應該聽從。無奈此時有許多不便,故不能遂相公之意。果然相公不鄙寒微,誠心相待,請暫且回府。至晚遣開貴介,在書齋坐候,俟初更之際,奴家侍奉老母,小聲與丫環等說明,使瞞老母一人,那時情願不辭奔波,往相公書齋一會,以作傾夜之談,豈不勝此一時眷戀乎?」

  周生尚要再言,只見玉狐已款動金蓮,慢舒玉腕,向公子深深道個萬福,故意連頭不回,竟自去了。

  但凡人要遇見美色迷了心竅,便把情理二字不能思想。比如日下,一個閨中民女,黑夜之間,獨自一人焉能奔馳五六里荒郊道路,至別人家敘談?況在此初逢,並沒言過門戶方向,深宅大院,找到書齋,世界上那有這等情理?總而言之,人若入了死心眼的道路,就有人指示投明棄暗,再也不肯回頭。此乃人之懵懂著迷不能免的。故周公子一味被玉狐惑亂,迷住心性,並不細詳有此情理沒有。眼望著妖狐去後,他便急忙回到陽宅,催蒼頭叫園丁收拾祭器,備馬歸家。

  你看他一邊行走,一邊思念今日奇緣,實為得意,恨不能一刻至家,打掃書齋,候胡小姐到來,好與他結成恩愛。想至此間,不覺喜形於色。復又暗想:「他乃嬌弱美女,三寸凌波,夜晚更深恐不能行走。」念及至此,不覺又是發悶。

  從來書呆子作事多露馬腳。這老蒼頭乃是心細之人,見公子回歸匆促,在馬上又這般形景,未免有些疑心,便暗中低聲說道:「延壽兒,你看咱公子來時,祭掃墳塋何等悲泣?你可知他在陰宅遇何事故,回頭反這等喜悅?」延壽乃輕輕答道:「適才墳上祭奠已畢,我見園內桃花開的甚好,欲到樹上去折一枝。走至樹旁剛要下手,忽聽有人細語。猛一抬頭,見咱公子與一個極俊的姑娘在太湖石旁邊說話呢。哎喲!他們兩人真是說的有來有去的。到後來,咱公子作揖,那姑娘也答拜,鬧了好大工夫。想是咱公子說話煩瑣,見那姑娘竟一溜煙是的走了。剩下咱公子,發了半天愣怔,方回身出離園內。我見到了陽宅,便吩咐速速備馬。也不知他們兩個有甚麼緣故。我恐叫他兩人看見不便,連花也未折,便忙忙收拾起身來了。想這光景,咱公子必是與那姑娘拌了嘴,那姑娘賭氣回去。不然就是和那姑娘題詩論文,叫那姑娘考短了。便是考短了那姑娘不悅,咱公子也就沒趣咧。大約是為這事,在馬上又喜悅又發悶的。」

  蒼頭聽延壽一片話,不覺的吃了一驚,說:「此事有些奇怪。現在此處半是荒塚,並無多少住宅。縱有兩家守墓的家眷,不是形容醜陋,便是相貌平常,何曾見有絕色姿容、知書識字之女?況且村上婦女,一見生人早躲的無蹤無影,慢說題詩講文,就是說話尚不知從何處先言,焉能有驚動咱家相公的?即或有之,也不能在人家園內與年少書生攀談多時、款訴衷情之理。」這老蒼頭乃是周宅上輩的老家人,周宅之事無一不知。修墓之際,皆他分派,所以這墳地四面居民,未有不曉得的。如今聽了延壽兒的言詞,滿腹猜疑,再也想不出是誰家的女子,一路隨著公子前行,也不敢致問。只見公子騎馬緊走,已到自家門首。看門的將他攙下馬來,竟自進入宅院去了。你道周宅怎樣裝修?有贊為證:

  這所在,是周宅的院宇,多齊整!看來是匠心費盡了細工夫。芸香院通幽處,月洞門便出入。影壁牆亞似粉涂,漢白玉鑲甬路,四方磚把滿地鋪,一步步成百古。進中庭樓閣屋,棟樑材多硬木。安排好,點綴足,真正是修蓋得華麗,精而不粗。深深院,幽香馥。假山堆,名太湖。疊翠形,崎嶇處,青簇簇。芭蕉葉相映著四季花、梧桐樹。罩紗窗多幽竹,玉階旁瑤草綠。滿庭中,奇葩異卉,彷彿仙都。小書齋,似圖書府。啟簾櫳湘妃竹,翰墨香散滿屋。擺設著瑤琴古,列七弦分文武,鎸款式有名目,蔡邕題小篆書,金徽燦玉軫足,知音者方能撫。看出處,這物件原來是刻著漢朝的印圖。設棋枰,隨著譜,雲南子,潤如珠,■手談,真不俗。論先後,分賓主,見高低,決勝負,論步位,分心路。得意間,忘情處,學奕術,能開心竅,把憂悶舒。啟瑯函,冊頁貯。設案架,堆書處,標著簽,分名目。好裝潢,無套數。芸香薰,怕蟲蠹。億萬卷千百部,校兑清無訛誤。看來是三墳五典、上古的奇書。滿壁掛古畫軸,寫成章聯成幅。墨山水美人圖,稱妙手筆力足,點綴好五色涂。配對聯書法古,名人跡有印圖,真正是丹青的妙筆世間無。靠粉牆,桌案處,擺設精,文玩古。控金鉤,把牀帳鋪,蘭麝香錦被褥,鴛鴦枕碧紗櫥,真雅致不透俗;看來是,縱然富貴,並不輕浮。

  話說周公子回在院內,並不等候老蒼頭父子來到,他便換了便服,也不用飯吃茶,匆匆的竟奔書齋之內。老蒼頭後面趕到,忙令延壽兒到書房伺候公子淨面,以便用飯。誰知淨面已畢,即將延壽遣出,說:「你不必在此伺候,如有他事,再行呼喚,無事不必再來。」延壽兒乃係小孩子,樂得的躲開,吃罷飯耍去。此話按下不提。

  單說玉狐自花園中許下週生夜晚相會,他便匆匆歸入洞府。眾妖狐一見,急忙捲起湘簾,接去春扇,俱各含笑迎接。玉狐進入內洞,歸了坐位,小妖送上茶來。玉狐擎茶在手,遂向群狐說道:「今日洞內有何人到?眾姊妹等作何頑耍?」群狐答道:「我等並無別事,無非大家閒敘而已。」言罷,眾狐又向玉狐問道:「今日洞主下山,我等看臉含春色,鼻放毫光,定有遂心如意之事。不然,何以氣象如此?如有甚麼奇遇,可對我等一言。」

  玉狐聞聽此言,滿面堆歡,說道:「近來眾妹等眼力頗高,靈明百倍,我方進洞,就看出此次下山定有機緣相湊。我實對妹等說罷,今日愚姐下山,正在郊原散步,忽見墳墓之旁來了主僕三人祭掃。我看其中有一書生,先天真元充實,後天栽培堅壯,滿面紅光一團秀,真是你我修煉難得的金丹至寶。況且生的品格端正,體態風流。因此,我見他們祭祀畢,便隱在花園之內等候著他。可巧也是天緣,此生又獨自在花園內閒玩,我便故意與他撞見。誰知此生更自多情,被我三言兩語,說的他實心相信,約定今晚在他書齋相會。」

  玉狐從頭至尾說了一遍,眾妖聽說,俱盡歡喜。遂一齊說道:「仙姑若得此人朝夕相會,慢慢的盜他真寶,從此不愁大羅神仙之位。這也是仙姑的福氣、緣法,方遇得此等機會,實是可喜可賀。」遂吩咐小妖:「備辦筵席,我等與仙姑增添聖壽。」頃刻間便搬運了許多的佳餚美饌,擺設已畢,眾妖把盞,請玉狐上坐,玉狐說道:「即承眾妹雅意,愚姐只得僭坐了。妹等俱來相陪,咱大家好開懷暢飲。」小妖輪流勸酒,眾狐飲宴多時,已是金烏西墜,玉兔東升之候,眾狐皆有幾分醉意。玉狐恐誤相約之事,便吩咐撤去杯盤,吃茶已畢,便辭別眾狐,出了洞府,來在青石山高頂之上,對月光先拜了四十八拜,然後張開口吸取明月精華。完了工夫,又到山下澗水之中洗了洗身體,抖淨了皮毛的水跡,仍然化成美女,駕起妖雲,直奔太平莊周公子的書室而來。

  來在窗櫺之外按落雲頭,輕輕的站住,不敢遽然進入。乃用舌尖舔破窗紙,以目往裡張看,但見屋內高燒銀燭,靜悄無聲。只見公子在那書案之旁坐著發怔,似有所思。看他那模樣,借著燈光,比在花園初遇更添了許多的豐彩。怎見得,有贊為證:

  這正是:佳人站立紗窗外,舔破窗紙偷看英才。倚書案似發呆,看標格真可愛,借燈光更把那風流襯起來。素方巾頭上帶,烏油黑遮頂蓋,正中間玉一塊。宮樣袍可體裁,青布鑲邊兒窄,繡團花分五彩,坎肩兒是一水藍的顏色,俗名叫月白。腰間繫白玉帶,透玲瓏生光彩,銀鈕釦相配著護胸懷。鑲雲履地下排,細粉底輕且快,端正正鼓滿充足,一點兒不歪。因守制無繒彩,錦繡服全更改。那知道一身青皂愈顯得唇紅齒白,兩頰粉腮。玉狐隔著紗窗偷看多會,見公子坐在椅上若有所待。觀其美貌之處,真是粉裝玉琢,猶如錦簇花團。

  妖狐此時不覺淫情汲汲,愛欲滋滋,恨不能一時與他鸞交鳳友。乃輕輕的在窗外咳嗽了一聲。

  話說公子自從書齋吃茶、淨面已畢,並不似每日在前邊院內來與人說笑閒敘,也不喚僕人整理書室,將延壽兒遣開之後,竟自己將書室物件安置了一回。至用飯之時,老蒼頭親身請問,他便帶出許多不耐煩的樣兒。蒼頭摸不著頭緒,以為今日祭掃,身上必定勞碌,遂問道:「公子今日身上若不暢快,想吃甚麼,可吩咐老奴,好派人去做。」問了幾次,並不回答。蒼頭急忙出離書院,令廚役在書齋擺飯伺候。

  那知周信一心想著美貌佳人,將飯胡亂用些便令撤去。廚役將要走時,復又說道:「你到前邊院內,將鎖跨院門的鑰匙取來交給我,烹一壺茶送來。你們在前邊吃飯去罷,我今日身覺乏倦,需要歇息。如有事,候我呼喚再來。」廚役忙答應,將鑰匙與茶放下,便自去了。

  這裡剩他一人踱來踱去,順著書院,繞到跨所門邊,將門啟放,向青石山望了一回,尚無蹤影。復又回至書室坐著納悶,恨不能一刻太陽西墜。又恐黑夜之間,蒼苔露冷,鞋弓襪小,難以行走;又恐其老母未寢,阻住無由脫身。心中無限狐疑,搔首踟躕,無聊之至。思慮盼望,好容易挨至初更之後,仍無人影。無奈何,自己點上銀燭,倚靠書案,呆呆的在那裡相待。正自發悶,忽聽有人咳嗽一聲,悄低低的說道:「有勞相公久候,恕奴來遲,萬勿見怪。」此時周信正在渴想之際,猛聽這一派鶯聲俏語,猶如得了異寶一般。況且,周信又是乍逢美色,其心中之喜真是:

  勝似洞房花燭夜,強如金榜掛名時。

  不知周公子與胡小姐二人果能可成恩愛不能,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05:31

第三回     玉面狐採陽補陰 周公子貪歡致病

  詩曰:
  窗明几淨讀書堂,斗轉星移漏正長。
  獨坐含情懷彼美,相思有約賦高唐。
  從來國色多憐愛,況遇佳人巧飾裝。
  莫怪妖狐惑周子,嫦娥且愛年少郎。

  話說周公子一聞胡小姐的聲音,不覺心中大悅,急忙離坐,開簾迎接,含笑說道:「小姐真乃仙人,小生有何德能,風寒月暗,敢勞仙人下降?」玉狐故裝體倦身慵,嬌模嬌樣的答道:「身在閨中,視一里為遙。今乃奔馳五六里,實在怠惰之甚。」公子一見小姐,此時心內以為天下未有之喜,忙將湘簾打起,說道:「書室並無他人,請小姐速進,歇息玉體。」玉狐款動金蓮,走入書室,見其中粉飾精工,擺設的諸般齊整,便對著公子福了一福,說:「恕奴僭坐。」即在繡帳之內靠牀坐定,反裝出許多嬌羞的樣子,不言不語。公子此刻不敢遽然相近,偷眼觀瞧。常言道:「燈下看美人。」見其打扮的衣服華麗,借燈光一看,較花園乍見時倍添了幾分風韻,真是:巧挽烏雲天然俊俏,淡施脂粉絕世姿容。更兼假裝走的香汗津津,帶出嬌懶之態,更覺娬媚可愛。此皆妖狐作就的幻術迷人,豈知他自山洞之中,原是披毛的畜類,未從欲到何處,駕起妖雲,將身一晃比電還快,頃刻之間能行千里,何況太平莊五六里之遙,便覺不勝受累之理?所以裝作這樣情形者,恐人看出他的破綻,心生猜疑,便難盜周公子的真元至寶了。

  那知周公子貪其美貌,並不究其來由,一見這樣光景,憐他走路奔波,心中甚覺不忍,反暗想:「胡小姐弱質纖腰,自有生以來,定未受過這等辛苦。而今為我相會,反瞞他老母,悄地而來,更深路遠,獨自出門,為我用的這等苦心,實在難得。況且月夜之間,倘遇輕薄歹人,不但難免失節受辱,還怕因而廢命傷身。如此擔驚冒險,真是令人過意不去。」常言說:「時來逢益友,運蹇遇佳人。」況周生自與玉狐相遇,已被他幻術攏住,莫說無人指破,即此有人說他是個妖精,見此等美貌多情,公子亦不相信。故此一心迷住,並不察問如何找到此處,由何處進入,一概不提。他見玉狐香汗淋漓,就如桃花帶雨一般,連忙深深打了一躬,說是:「小姐如此多情,小生將來何以補報?」妖狐聞聽,故做慼容,說道:「哎喲,我的相公,我母女背井離鄉,舉目無倚,久仰公子端方樸厚,文雅風流,天幸在園巧遇,得睹尊顏。今夕奴家特來相會,以求公子日後照拂我母女,別無他意。望祈正眼相看,勿為桑中之約,目作淫奔之女,使奴家赧顏一世。不過暫敘片刻之談,以全園中之信,奴家便告辭。」

  公子聽罷,不禁心內著急,說道:「感蒙小姐光降敝齋,足征雅愛。不意小姐如此說來,想是以小生為不情之人,無義之輩,恐日後忘情負義,有玷小姐,故小姐拒絕如此。倘小姐心中疑慮,我周信情願對燈盟誓。」妖狐聞言,含笑說道:「奴家非不欲與公子相交,特恐公子不能做主,日後倡揚出去,眾人見疑,倒覺公子許多不便。況奴觀自古男女私約,起初如膠似漆,何等綢繆。及至日久生厭,或一時復有外遇,或父母逼迫結親,到那時,便將從前之人置之度外。縱有盟誓,無非虛設。倒莫若撇卻牀笫之交,結作談文之友,比那終日被情慾所纏之人,豈不更有些意味?適才公子所說對天盟誓,亦無非哄愚人的牙疼咒兒,勸公子不必如此。請公子或是吟詩,或是著棋。奴雖不甚通文,頗願學之。」

  周生此時一派欲意,忽聽這些言語,不知妖狐是欲就反推,他便認起真來,說:「小姐既然如此,莫若兩不相識。難道叫小生剜出心來不成?此時小生惟心可表,如恐日後見棄,小生自願對天設誓。聽與不聽,任憑小姐尊意。」妖狐見公子說出急話,知道絕不見疑,復又含笑說道:「公子果然見愛,奴家何敢自重其身?但日後休忘今夜之情便了。何必如此著急?」公子見妖狐已有允意,將心放下,走到玉狐身邊說道:「小姐縱然相信,小生情願訴訴心懷。」言罷,用手將玉狐攙起,一拉縴腕,周生便先跪倒。玉狐趁著此勢,也就隨彎就彎的跪下。此刻正是夜深人靜,恰好海誓山盟。公子對天達告已畢,二人攜手站起,並倚香肩坐在繡帳之內。款語溫存了多會,公子復又言道:「良夜迢迢,小姐必定行走勞乏。小生有備下的酒肴,請與小姐共酌,不知意下何如?」玉狐並不推辭,說道:「公子盛情,敢不承領」?言罷,二人便酌酒談笑,自在敘情。此時正是風聲瀟灑人聲寂,夜色深沉月色明。三杯之後,玉狐酒淘真性,面放桃花。公子色慾迷心,情如烈火。只見玉狐嬌滴滴含笑說道:「奴家酒已夠了,請公子自飲罷。」公子恨不能有這麼一聲,急忙將酒撤去,展開羅幃,鋪放錦被,二人相攜而入,惟恨解帶寬衣之緩而已。這一夜你恩我愛,風流情態不必細述,正是:

  溫柔鄉似迷魂陣,既入方知跳出難。

  從來歡娛嫌夜短。二人定情之後,堪堪東方將曙,玉狐不待天明,忙著披衣下牀,便欲告辭而去。公子說道:「天色尚早,何必如此太急?」言罷,復用手將玉狐拉在被內,說:「待我與小姐一同起身,小生好去相送。」
  常言:「狐性最淫。」他見周生如此重情,復又作出無限風情以媚之,陽台再赴,情不能已。這周生以為得了奇遇,惟恐妖狐之不來,再三約定,二人方穿好衣服,又敘了許多情話,玉狐說道:「東方已明,可放奴去罷。不然被人相遇,羞答答怎好見人?」公子此時不知怎樣才好,有心留在書室,又恐其不從;有心叫他自走,又怕路上許多不便,真是戀戀不捨,無可如何,遂向玉狐千恩萬謝,說道:「小姐欲歸,小生也不敢相留。但獨自行去,小生須得多送幾步,才得放心。」玉狐含笑答道:「公子何乃聰明一世,懵懂一時?我自己行去,即有人撞見,尚不知我是何人,從何處身。若要公子相送,豈不是將咱麼的隱事明明告訴別人麼?奴雖女流,自有防身主意,公子倒不必擔憂。況奴既失身於公子,自當念念在心,乘隙必定早來。只求公子將跨所門虛掩,免得一時驚人耳目可也。公子亦當謹慎防範,守口如瓶,即宅內之人,亦不可令他們窺見。」公子一一答應了,二人方攜手出門。又相叮囑了幾句,玉狐方款步而去。

  公子回到書齋,日色已明,他也不顧吃茶淨面,便仍臥在繡羅帳內,思想胡小姐如何打扮的豔麗,如何生長的嬌美,如何夜裡的風情款曲。思想了多時,復又昏昏睡去。及至小延壽捧來臉水伺候,方慢慢喚醒。梳洗吃茶已畢,擺上飯來,公子一面用飯,一面吩咐:「從此我要靜心用功,爾等非奉呼喚,不必常來書院攪擾。」僕人答應了,對眾說道:「公子勤學讀書,欲圖上進。咱麼不可再去混他。每日吃茶用飯,令延壽兒端來撤去可也。」
  那知公子也並不是欲讀書,也並不是要上進,白日在書室悶坐酣眠,黑夜與胡小姐貪歡取樂。宵來晝往,堪堪半載有餘。世上有兩句俗言,恰合周公子心意:「寧在花下死,作鬼亦風流。」

  玉狐與周公子交接已久,妖狐見書齋清淨,他便不甚隱藏,輕出輕入,毫不介意。周公子貪戀美色,也就諸事不顧,肆意敘情。豈知人之真元已失,未免精神倦怠,便就不似先前那等充實身體。況又旦旦而伐之,豈有不慾火上攻之理?所以人之元陽,乃係一身之寶者,不喪失不但寒暑之氣不侵,可以長生壽者,即入修煉之道,體健身輕,亦可容易飛升。不信,八仙之中呂純陽便可相說。他因自幼不喪精元,故他的道術較別的仙人甚高。這人身的精血,豈不是至寶麼?玉狐與周公子相會,亦為的是採取元陽,容易修成大道的心意。無奈周公子不知,反以為最美之事。那知夜夜鴛鴦,朝朝魚水,便是亡身致病之由。前人有四句詩,可以為戒: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
  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催君骨髓枯。

  閒言休敘,且說玉狐自從得了周公子的真元,又遂了他的淫欲,回到洞中不勝歡喜,以為指日即可修到大羅仙的地位。這些大小妖狐,齊來相賀。一日,由周公子書齋回洞,正在飲酒談笑之際,忽見小妖來報,說:「蜀中鳳簫公主到了。」玉狐聞聽,急離坐相迎。二妖一見,彼此敘禮已畢,玉狐吩咐再整佳筵,將鳳簫公主讓在客位,眾狐側坐相陪,大家暢飲閒敘。只見鳳簫公主笑盈盈說道:「聞聽玉姐得一情郎,夜夜歡聚,不但有益修煉之功,而且得遂情慾之樂。今日小妹既來,無別的致賀,借姐姐之酒,奉敬三杯為壽,異日好求姐姐攜帶,會會得意郎君,不知姐姐意下何如?」玉狐答道:「賢妹離此甚遠,何由得知最切?」鳳簫道:「前日妹到雲羅妹妹洞內,無事敘談,因思念姐姐日久不晤,我二人輪指卜算,便知姐姐定有如意喜事。故此小妹特來道賀。」玉狐又道:「現今愚姐正為此事作難,敢請賢妹想一最妙主意方好。」鳳簫道:「你們二人正在得意之際,有甚麼為難之處?」玉狐長吁歎道:「自今年清明佳節,愚姐出洞閒遊,得遇此生上墳祭掃。愚姐見他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更兼身體偉壯,舉止風流。我想,此生日後必定富貴壽考。彼時愚姐凡心一動,故意與他相遇,用幻術將他引誘,用言語將他扣住,密定私約,得以往來。那知與他期會未及一載,便覺骨瘦形消,似有支持不來的樣兒。此刻欲要將他丟開,因其情深,又覺不忍。欲要仍與他相纏,又似無益。因此進退兩難,故求賢妹為我決斷。」鳳簫道:「據小妹看來,此生既已病體支離,可令其潛心保養,大約此際不致亡身命喪。姐姐亦可從此打破欲網,斬斷情絲,回洞純修大道。此乃兩不相負之法。若是仍然固結不開,有意逗留,恐其中日久生變,倒招禍患。縱然咱有些道術,不甚要緊,常言說:『邪不能侵正。』莫若此時以忍情絕癡情,及早回頭,尚無妨礙。若今日纏綿不悟,到那時夢醒已遲,豈不悔之晚矣?」玉狐聽罷,說道:「多謝賢妹指教,真是良言金玉。愚姐從此見機而作可也。」說罷,仍又酌酒談笑。飲至夕陽將落,鳳簫道:「攪擾了眾姐妹多時,日色沉西,小妹已該回洞了。」玉狐答道:「知心姐妹,何必客套?不知賢妹此去,何日再會?如見雲羅賢妹,可代愚姐問候。賢妹若再來時,祈轉請雲妹一同到此,咱麼大家說笑一日,豈不甚妙。」鳳簫道:「謹遵姐姐之命。」言罷告辭,乘風而去。

  話說玉狐自與周公子相遇,夜夜得遂淫情,今聽鳳簫公主之言,欲待不往,心中著實的委決不下。況又被酒所困,事思雲雨之情,無計奈何,早將適才所說禁欲之話撇至九霄雲外。這也是樂極悲生,循環至理,萬不能免去禍患。你看他仍舊幻化的秀雅娉婷,打扮的清奇俏麗,身駕妖雲直奔周公子的書室。來在窗外,向裡窺視,甚是寂靜。案上殘燈半明,公子尚臥羅幃。玉狐一見,回想初來此處,公子何等精神!書齋何等齊整!今日一看,與先前大不相同。妖狐思及於此,未免歎氣自忖,然亦無可如何,只得掀簾進去,樂一日是一日罷了。妖狐走進書齋,輕輕將公子喚醒。

  不知二人說些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07:17

第四回     玉面狐興心食童男 小延壽摘果妖喪命

  詩曰:
  色作船頭氣作艄,中間財酒兩相交。
  勸君休在船中坐,四面殺人俱是刀。

  話說周公子正在夢寐之間,忽聽有人聲喚,一睜二目,見是胡小姐,便急忙起身說道:「敢則賢妹到來,有失迎迓。」言罷,同攜素手,挨肩坐下。常言說:「酒是色媒人。」玉狐酒興尚濃,未免春心搖蕩,恨不即刻貼胸交股,共效于飛。所以二人並不閒話,即攜手入幃,滋情取樂,至五更方止。一宿晚景不必細言。

  且說老蒼頭自從清明之後,因公子吩咐,不奉呼喚不許來進書院。他想:「公子必定趁著守孝,要專心誦讀。」心中甚喜,故每日只令延壽兒詢問,送茶送飯,也就不在其意。乃至日久,不但說未見遊山訪友,連前面院內也不見出來,且又從未聽得讀書之聲。雖然甚疑,又不敢到書房察問探詢。延壽兒說:「咱公子終朝不是悶坐,便是睡臥。先前還在書院踱來踱去,這些日子,我見臉面尖瘦,氣喘吁吁,總沒見他看文章。聽他念詩賦似先前那聲韻兒,怪好聽的。不知道晚上作些甚麼,日色老早的便囑咐我『不必』再來伺候,遂將書院前邊這門拴上。你們想想,這可是何緣故呢?」

  老蒼頭聽罷延壽兒之話,心中甚是驚疑不定,細思:「公子這等形容,必定有由而起。莫非書室有人與他作些勾當不成?然此村中未聞有這等風聲婦女。即或清明祭掃之時,有女子與他說話,卻又離此甚遠,亦難輕易至此。」思來想去,竟揣摸不出頭緒。盤算多會,忽然生出個主意來:「現在時屆中秋,果品已熟,過一兩日走到書齋作為請公子到墳祭祀,到那時看他形景如何,再作道理。」遂囑咐延壽兒:「不可竟去貪玩,須用心服侍公子。」言罷,老蒼頭又去查看地畝場園去了。

  哪知公子之病,尚未至極重,其中便又生出禍來。這周公子自從被色迷住,凡宅中大小之事,不但不管,連問也不問,晝則眠思夢想,夜則倚翠偎紅。日久天長,那禁得淫欲無度?未免堪堪身形憔悴,神氣恍惚,便覺有病入膏肓的樣子。然而病至如此,猶不自悟。即偶爾想著禁情節欲、靜養幾日,及至胡小姐一到,見其湘裙下金蓮瘦小,鴛袖下玉筍尖長,綽約豔麗,絕世風姿,情慾便陡然而起,仍然共枕同衾。況妖狐淫蕩已極,來必陽台三赴。所以這病只有日添,沒有日減之理。

  話說此時節近中秋,這周宅後面園內有許多果樹,枝上果子大半皆熟。這日周公子自覺形體枯槁,心中火熱,忽然想著吃幾個果品。可巧延壽兒正來送茶,便急忙叫派人摘了送來。公子自用幾枚,餘剩的賞了延壽兒。那知延壽兒早就想到園裡偷摘果子,因老蒼頭吩咐過,說:「這果子雖然已熟,公子尚未到墳上進鮮致祭,斷不准令別人先採摘。」故此令人看守甚嚴,專候公子吩咐彩鮮祭祀。豈知公子被妖所纏,一靈真性迷亂,竟將秋季上墳之事忘了。老蒼頭候了兩日,並無動靜。又因聽了延壽兒所說之話,不曉公子是何緣故,遂將那看守果品的心意就冷淡了。這延壽兒因先前不得下手,也就罷了。今忽嘗著甜頭,又見有機會,便想去偷吃。況且這孩子極是嘴饞淘氣,天生的愛上樹登高。誰知這一摘食果子大不要緊,便從此將小命廢去。有《延壽兒贊》可以為證:

  小延壽,生來是下流,不因孝母去把果偷。這孩子年紀幼,他的父是蒼頭,因無娘管教不週,才慣成為王不怕的跳鑽猴。而且是模樣丑,長了個連本兒不夠。小辮頂挽了個鬏花兒,攪的頭髮往回裡勾。那腦袋似蠶豆,頂門兒上觚觚頭,雖下雨淋不透。兩個眼往裹瞘,木兒耳相配著前廊後廈的奔婁。眵目糊眼角留;牙焦黃口味臭;清鼻涕向下流,不搽不省常往裡抽。滿臉上生橫肉,不愛洗,泥多厚。有傷痕疤瘌湊,更兼挫腳石一般的麻子是醬稠。短夾襖汗塌透,扯去了兩管袖,露兩支胳膊肘。老鸛爪兩隻手。敞著懷,鈕不扣。褲兒破腿肚子露,因何撕?為招狗。他那足下鞋,穿著一雙踢死牛。真個是生成的姥姥不疼,舅舅不愛。若說起醃髒之人,屬他打頭。  

  且說延壽兒見他父親看守果品之意鬆了許多,便留心想著去偷摘。這日天色未明,他便醒來,起身溜下牀來,輕輕的撬開門,一直奔了後宅果園。此刻,太陽尚未發紅,他便順著樹爬上牆頭,用手去摘那果子。誰知書室的妖狐,此刻也要起身,正欲披衣下牀,公子也要隨著起來。妖狐急忙攔阻,說道:「你這幾日身體不爽,須溫存將養方好。這外邊風寒露冷,欠安的身體恐難禁受。再者天光尚暗,我去後,公子正好錦被高臥,安心穩睡,俟晚間再圖歡聚。」公子此時正在困倦,樂得臥而不起。今聞胡小姐之言,點頭說道:「多蒙小姐體諒,敢不從命!」言罷,玉狐輕輕將門開放,出了書齋。他見四面無人,便在院中款款而行,一面走一面低頭打算。

  看官,你猜玉狐打算甚麼?他原想:「當初與公子相交,一者為竊彩元陽,煉他的金丹;二者公子年少風流,正可常常貪歡取樂。此乃一舉兩得方遂心願。」今見公子未及一載體就受傷,交歡之際少氣無力,覺得不能滿其所欲。因此,心內甚是不悅。他不想公子病由何起,反恨他:「太生的虛弱無用,不足耐久,半途而廢,枉費了一片心機。世間男子若皆如此,凡我採補者流,幾時方到成仙之位?」可見妖精禽獸不與人同,不但不知自反,而且多無惻隱之心。所以妖狐盤算的,是公子既已得病,大略難得痊癒。此刻想將他撇開,再覓相與,又無其人;欲再與他相纏,又不能如意。自忖多會,忽生了個主意,說:「有了,我何不在郊原曠野尋兩個童男,暫且吃了,以補眼前缺陷。候著此生:或是好了,或是死了,再作計較。」

  玉狐想罷,走到書院門邊,將要啟拴開門,忽聽有人拉的樹枝響聲,他當是有人來查他們的行跡,未免吃了一驚。便忙抬頭仔細一看,乃是一個小孩子,不覺心中甚喜,想:「適才我欲吃童男,不意未曾尋覓便即撞見,豈非造化?趁著此處無人,將他誆下樹來,引到暗處飽餐一頓。」妖狐剛要用計招呼,忽又自忖:「想這孩子,並非別人,定是老蒼頭之子小延壽兒。這孩子生的有些機靈,又係伺候書齋的小廝,倘若將他吃了,老蒼頭必不干休。那時吵嚷起來,公子必定生疑。不如不睬他,作為未見,我走我的路便了。」那知不巧不成話,小延壽兒應遭此禍。這玉狐用手一扯門拴,偏又響動一聲,延壽兒以為看果子的到來,幾乎不曾唬的掉下樹來。他便手扶樹枝,站在牆頭,低著腦袋,向四面細看。妖狐此刻正恐怕人看見,聽門拴一響,不免也就回首。

  他見延壽兒已經瞧見,知道欲進不便,欲退不可。你看他柳眉一蹙,計上心來,裊嫋娜娜,走至牆下,悄聲說道:「你這孩子,還不速速下來!登梯爬高,嫩骨嫩肉要跌著了怎麼好?也不怕你們家大人看見。快下來罷!若不聽我說,我便告訴你們公子,重重的責你。那時,你可別怨我不好。」這延壽兒正是一心高興扳枝摘果,惟恐看園的撞見。忽聽門拴一響,唬了一跳,低頭看去,並不是宅裡的人,倒是一個絕色女子,立在牆根之下。只見他顰眉未畫,亂挽青絲,彷彿乍睡足的海棠一般。小延壽將要發話詢問,忽見款步向前,反吆喝了他幾句。此時日色未出,小延壽未曾看得親切,不知是誰。今相離較近,看見面目似曾相識,又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今聽他說話,猛然醒悟,說:「是了,清明祭掃,與我們公子私自說話的,豈不是這個姑娘麼?怨不的公子這等虛弱,必是被這姑娘纏住了。我父親正察不著這個原由咧!他撞見我,不說安安靜靜的藏避,反倒拿話嚇叱我,豈非自找羞辱嗎?」

  小延壽想罷,將小臉一繃,說道:「你這姑娘真不識羞!大清早起你有甚麼事情?門尚未啟,你怎麼進來的?我想你必是昨晚來了,跟我們公子書房睡的。你打量我不認得?今年清明佳節,我們到墳前祭祀去,你和我們公子在花園太湖石旁,眉來眼去,悄語低言,鬧了好大工夫。那時我瞧著你們就有些緣故,因礙著我們公子,不肯給你吵嚷。倘若我與你揚說出去,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必定好說不好聽的。你也應該自己想想,改了這行徑才是。誰知你們倒敞開臉皮鬧到我們院裡來了。我且問你,離著好幾里路是誰送你來的?還是我們公子接你來的?你是初次到此還是來過幾次?我想你必是跟我們公子睡了,必定不止來過三五次。你偷著神不知鬼不覺悄不聲的走了回去,豈不完了?今兒遇著我,反老著臉,管我上樹偷果子吃!難道你偷著跟我們公子勾搭上,就算你是誰的少奶奶,這果子許你管著不成?我是不怕你對我們公子說了呵叱我的。我若惱一惱兒給你喊叫起,驚動出我們宅裡的人來,我看你年輕輕的姑娘臉上羞也不羞!」說罷,向著妖狐問道:「我說的是也不是?」

  看官,你論延壽兒這孩子,外面雖生的不大夠本,卻是外濁內秀。他竟有這一番思忖,有這麼幾句話語!那周公子乃是斯文秀士,竟一味的與胡小姐偷香竊玉,論愛說恩,忘了嚴親的服制,不詳妖媚行蹤。較論起來,尚不如延壽有些見識呢。延壽兒一見是個女子,便思想怎麼輕易來在書院之內?事有可疑。無奈,終是未經過事的頑童,雖然猜疑,卻未疑到這女子即是妖怪。他想著說些厲害話,先放他走了,慢慢的再對宅裡人說明,設法禁止。那知玉狐聽罷,覺著叫他問的無言可對,未免羞惱成怒,懷忌生恨。欲待駕雲逃走,恐怕露出行藏。秋波一轉,計上心來,想道:「我將他留下,定生枝節。莫若將他活活吞在腹內,卻倒去了後患。」遂笑吟吟對延壽說道:「好孩子,你別嚷。倘真有人來瞧見我,你叫我是活著,是死了呢?豈不叫我怪羞的。我煩你將門開了,我好趁早兒出去。才剛我同你說的是玩話,怕的是你跌下樹來摔著。果然你要愛吃果子,今晚我給你帶些個來你吃。你可不要對人說就是了。」

  從來小孩子愛戴高帽兒,吃軟不服硬。延壽兒見妖狐央及他,說的話又柔順可聽,他便信為真情,倒覺不好意思起來,說:「姑娘,你等我下去給你開門。」便連忙順著牆跳到平地。玉狐此刻不敢怠慢,陡起殘害狠毒之心,一恍身形,現出本相,趁勢一撲,延壽兒「哎喲」了一聲,早唬的魂飛魄散。看官,你道這玉面狐怎樣厲害?有贊為證:

  這個物,生來的形像真難看,他與那別的走獸不合群。驢兒大,尾九節,身似墨,面如銀,最輕巧,賽猢猻,較比那虎豹豺狼靈透萬分。處穴洞,嘯古林,威假虎,善疑心,郊行見,日色昏,他單劫那小孩子是孤身。尖嘴岔,似血盆,牙若鋸齒兒勻。物到口,不囫圇,能把那日月光華往腹裡吞。四隻爪,賽鋼針,曲如鉤,快若刃,抓著物,難逃遁。常在那月下傳丹,蜷而又伸。眼如燈,瞧著昏,臊氣味,人怕聞。多幻化,慣通神,他的那性情善媚還愛迷人。這才是:玉面狐一把原形現,可憐那小延壽命見閻君。

  話說小延壽忽見九尾狐這等惡相,早嚇的真魂出竅,不省人事。玉狐就勢將他撲倒,看了看四面無人,連忙張開巨口,將頑童銜住,復一縱獸形,越過書院的牆垣,落在果木園內樹密林深之處,拋在地下,正要用爪去撕扯衣裳,小頑童甦醒過來,忽然「哎喲」一聲,便欲伏身而起。妖狐此時怎肯相容,仍又一伸脖子,在咽喉上就是一口。頑童一陣著疼,蹬踹了幾下,早就四肢不動,嗚乎哀哉。諺云:「人不知死,車不知覆」,這延壽兒摘果來時,本是千伶百俐,滿心淘氣的孩子,今被妖狐一口咬死,扯去衣服,赤條條臥在平地,可憐連動也不動。有贊為證:

  這孩子生來特弔猴,險些兒氣壞了那老蒼頭。素昔頑皮淘氣的很,今朝被妖狐把小命兒休。逢異事,來相湊,冤家路,偏邂逅,災襯臨,難逃走。誰叫你無故瞞人來把果偷。想方才,在牆頭,逞多能把機靈抖。淫邪事,全說透,難免與妖狐結下冤仇。羞變惱,恨難拋,現原形,張巨口,咬咽喉,難禁受,只落得一派蹬踹緊閉了雙眸。赤著身,衣沒有,躺在地,無人救。任妖精,吃個夠。他的那素日頑皮一旦盡收。魂渺渺,魄悠悠,遭慘死,有誰尤,無非是一堆白骨,血水紅流。

  這妖狐見頑童已死,忙上前扯去衣裳,用鋼針似的利爪先刺破胸膛,然後將肋骨一分,現出了五臟。妖狐一見,滿心歡悅,伸進他那尖嘴,把熱血吸淨,又用兩爪捧出五臟,放在嘴岔子裡細嚼爛咽。吃罷,將二目鉤出,也吞在腹內。真是吃了個美味香。不多一時,將上身食盡。抱著兩條小腿,在土坡下去啃。此話暫且不提。
  且說老蒼頭自聽公子形容消瘦,幾次要到書齋探問,因場園禾稼忙冗無暇。又想著前些日令延壽代行問候,公子尚說過於瑣碎;若要親身找去說話,必定更不耐煩,所以遲滯下了。可巧這日早晨見延壽兒不在,便自己烹了一壺濃茶用茶盤托住,來至書院門側。復又自忖:「我自己送進書齋,公子不悅,未免招他勞碌、生氣。莫若等他將息痊癒,再親身致問。」想罷,手擎茶盤,仍去找尋延壽兒。在宅裡喊叫兩次,不見蹤跡。忽然說:「是了,今日這孩子起的甚早,必定到園裡偷果子去了。待我往樹上找找他去。」

  老蒼頭一逕來至果園,揚著臉滿樹瞧看,並無蹤影。不知不覺來到土坡之下,忽然一陣風起,吹到鼻中一派腥血氣味,不禁低頭向地下一看,只見鮮血淋漓,白骨狼藉。猛一抬頭,忽見那土坡上面有一個驢兒大怪物,在那裡捧著人腿啃吃呢!老蒼頭一見,驚的失魂走魄,「哎喲」了一聲,身軀往後一仰,連茶盞一齊栽倒在地。
  妖狐此刻正吃的高興,忽聽「咕咚」一聲,彷彿有人跌倒之音。忽往下一看,見是老蒼頭摔在地下。心內想道:「這老狗才真真可笑。大約來找他那嘴欠的孩子,見我在此吃了他,便嚇倒在地。你偌大年紀,難道說還怕死不成!那知你仙姑不吃這乾柴似的老東西。有心將你咬死,於我也無益,不如趁著此時遁歸洞府,有誰得知?」他便搽了搽口嘴,抖了抖皮毛,仍駕妖雲而去。

  這裡老蒼頭甦醒了多時,方緩過氣來,強扎掙了會子,好容易才坐起,尚覺骨軟筋麻。自己揉了揉昏花二目,復向草坡一望,見妖怪已去,這才略略將心放下。兩腿稍微的有了主脛骨兒咧,站將起來,慢慢走到血跡近前,可笑那條小腿尚未啃完。明知親生兒子被妖怪所害,不覺心中大痛,復又昏迷跌倒。這也是命不該死終難絕氣,仍然緩夠多時,悠蕩過來。你看他如癡似醉,爬起身軀,望著剩下的殘骨號哭。

  這蒼頭不由的一見白骨,心中慘慟,捶胸跺腳哭。代叨咕:「真可歎,命運乖。從自幼,在周宅,到而今,年衰邁,未傷德,心不壞,不妄為,不貪財,不續弦,怕兒受害。非容易,才拉扯起我的小嬰孩。為的是,續香煙,傳後代。我若死,他葬埋,不拋露我的屍骸。為甚麼,頃刻之間逢了惡災?莫非是皇天怪?又何妨,我遭害。害了他,何苦來。老天爺錯報循環該也不該?」這蒼頭,哭了個哀,無指望,犯疑猜:「想妖物,由何來?這麼怪哉!平空裡,起禍胎。思公子,無故病,最可異,事兒歪。看來是,妖精一定能變化,日久藏伏在書齋。」

  蒼頭哭了多會,無人勸解,未免自己納悶。細思此地怎能跑出妖精來呢?正在無可如何,猛然間想起:「公子之病生的奇怪。自從掃墓遇見甚麼胡小姐之後,便終日不出書房。我想,青石山下並未聞有姓胡的,亦未見有千姣百媚、通文識字的女子,彼時就覺可疑。適才吃延壽兒的明明是個九尾狐狸。狐能變化,公子一定被他迷住。如今將延壽兒吃了,老漢無了收成結果,這卻還是小事。倘若妖精再傷了我家公子,斷了周氏香煙,豈不是九泉之下難見我那上代的恩主嗎?」老蒼頭想到這裡,迷迷糊糊的,也不顧那延壽兒一堆殘骨與那茶盤茶盞,一直竟奔了書院,來探公子病勢。

  及走到書齋門首,尚聽不見裡邊動靜。站在台階之上,知道公子未曾睡醒,輕輕的咳嗽兩聲,指望驚動起來。那知公子黑夜盤桓,晨眠正在酣際。老蒼頭心內著急,又走在窗下大聲言道:「窗頭紅日已上三竿,請公子梳洗了,好用飯。」周公子一翻身,聽了聽是蒼頭說話,便沒好氣坐起來,使性將被一掀嚷道:「有甚麼要緊的事,也須等我穿妥衣裳!就是多睡一刻,也可候著,你便來耳根下亂嚷,故意的以老賣老。本來我不願叫你們進這書院,你偏找來惹氣。不知你們是何心意?」

  從來虛病之人,肝火盛,又兼欲令智昏,這周公子一見蒼頭攪了他美寢,並不問長問短,便發出這一派怒話,辜負了蒼頭之心。蒼頭因延壽兒被妖狐所害,復恐傷了公子性命,故將疼子之心撂開,特到書房,訴說這宗怪事,勸公子保重自愛。不意將他喚醒,反被嗔叱了幾句,真是有冤無處訴去。

  不知蒼頭說些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08:40

第五回     李蒼頭忠心勸幼主 周公子計瞞老家人

  詞曰:
  自古懷忠義僕,人人皆願謀求。盛衰興敗只低頭,到老節操依舊。
  拋卻親兒被害,狐纏幼主生愁。冤心受叱總天尤,仍是真誠伺候。

  話說老蒼頭聽了公子一派怒語,心中又是悲慟,又是難受,欲要分辯幾句,又怕衝撞了,反倒添病。無計奈何,只得低聲說道:「公子不必生惱,說是老奴故意來此攪亂。因老奴有要事稟報,所以將公子驚醒。公子若未睡足,老奴暫且退去可也。」

  此時,公子雖一心不悅,然似這等老家人,夙日並無不是之處,若太作威福,自己也過意不去。只得披好衣服,坐在牀頭,說道:「你進來罷,有甚麼急事?說說我聽。」老蒼頭忙答應一聲,走將進來。但見公子坐在牀上,斜跨著引枕,形容大改,面色焦黃。看這光景,已是危殆不堪的樣子。老蒼頭不覺一陣心酸,失聲自歎:「想不到,我未來書院並無多日,為何形體就這樣各別?」

  精神少,氣帶厥;兩腮瘦,天庭癟,滿臉上皺文兒疊。黑且暗,光彩缺;似憂愁,無歡悅,比較起從前差了好些。眉稍兒,往下斜;眼珠兒,神光滅;鼻樑兒,青筋凸;嘴唇兒,白似雪。他的那機靈似失,剩了癡呆。倚牀坐,身歪列;聽聲音,軟怯怯;衣上鈕,還未扣結。看起那兩支胳膊,細似麻稭。牀上被,未曾疊;汗巾兒,褥下掖;香串兒,一旁撇;繡帳外,橫拋著一雙福字履的鞋。未說話,喘相接,真可痛,這樣邪,大約是眼冒金花行步趔趄。謝蒼天,既然絕了我李門後,千萬的別再傷了我這糊塗少爺。

  老蒼頭看罷公子,早把痛念延壽兒之心撂在脖子後頭,滿面含悲說道:「我的主人哪,老奴因公子近來性情好生氣,暫且躲避幾時。想不到病至如此危險。請公子把得病原由可對老奴說明,好速覓名醫,先退邪氣,再慢慢用心調治。千萬莫貪意外奇逢,戀良宵歡會。總以身體為重,方不失公子自幼聰明,生平高潔之志。今若仍為所迷,豈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嗎?」

  這周公子尚不知延壽兒叫妖狐所害,聽得蒼頭之話,句句掇心,有意點他與人私會。他便故將雙眉一皺,帶怒說道:「你真愈發活顛倒了。人食五穀雜糧,誰保不病?這清平世界,咱們這等門第,那裡來的邪氣?說的一派言詞,我一概不懂。我這病也並沒甚大關係的,只用清清靜靜撫養兩日,自然而然就好了。你何苦動這一片邪說,大驚小怪的!」公子指這幾句話將蒼頭混過去,那知老蒼頭聽罷言道:「公子不必遮瞞老奴,實對公子說罷,今早我烹了一壺茶,欲遣延壽兒來送,呼叫了兩聲不見蹤影。老奴知他必在後邊來偷果子,老奴便走到果園找他。剛走至土坡之處,忽見一汪血水,一堆白骨。又一抬頭,見極大一個九尾狐,抱著支人腿在那裡啃吃,把老奴唬了一跤,昏迷過去。及至醒來,這狐便不見了。我想延壽兒定然被他吃了。咱這宅裡素昔本無妖精,怎麼他就特意來此吃人呢?老奴想狐能變幻,倘若他再化成人形來惑公子,豈不是病更沉重嗎?老奴所以前來稟明,公子好自保身體。豈知公子沉痾如此,叫老奴悲痛交加,心如針刺。公子既說書院並無妖怪,老奴何敢在公子之前欺心撒謊。只求公子守身如玉,從此潛養身心,老奴也就不便分辨此事了。」周公子說:「我都知道了,你不必再言,用飯去罷。」

  蒼頭見公子攆他,知道其心仍然不悟。便自己想道:「我家公子到底年輕,以忠直之言,反為逆耳。恐勸不成,倒與他添煩。莫若順情說好話,暫把見妖一事先混過去,以後再作道理,免得此刻病中惱怒我。」想罷,復帶笑說道:「老奴適才真是活糊塗了,見的不實便來說咱宅裡有妖怪。復又一想,俗語說的好:『見怪不怪,其怪自敗。』還是公子聖明,見解高。況且咱這官宦人家,縱有妖魔也不敢入宅攪鬧。公子不必厭惡老奴了。常言說:『雪中埋物,終須敗露。』大約延壽兒外邊貪玩去了,終久有個回來。老奴一時不見他,心裡便覺有些迷糊,兩眼昏花,彷彿見神見怪似的。此時公子該用早飯了。老奴派人送來,再去尋他可也。」

  這是老蒼頭一時權變,故責自己出言不慎,把雙關的話暗點公子。豈知公子聽了冷笑,說道:「你如今想過來了?不認準咱宅中有妖怪了?想你在我周家,原是一兩輩的老管事,我是你從小兒看著長這麼大。你說,甚麼事瞞過你呢?如今我有點微恙,必須靜心略養幾日,並不是做主兒的有甚麼作私之處不令你知道。你何苦造一派流言,什麼妖狐變化迷人咧,又什麼鮮血白骨咧,說的如此兇惡,叫我擔驚受怕,心裡不安。縱然有些形跡,你應該暫且不提才是。你未見的確,心中先倒胡想。別瞧我病歪歪的,自然有個正經主意。況延壽兒平日本愛亂跑?不定在何處淘氣去呢。假若真是被妖所害,果園必定有他的衣裳在那裡。不知你見了甚麼生靈骨頭,有狗再從你身邊過,大眵目糊糊著二目,疑是延壽兒叫妖怪吃了。大早晨的,你便說這許多不祥之話。按我說,你派長工將他找回來就完了。」

  看官,你道周公子為何前倨後恭?他因信了老蒼頭假說自己見妖不實的話,便趁勢將書房私約隱起,說些正大光明,素不信邪之言,好使人不疑。這正是他癡情著迷,私心護短,以為強詞奪理,就可遮掩過去了。這老蒼頭早窺破其意,故用好言順過一時,然後再想方法。兩人各有心意。閒言少敘,且說蒼頭聽公子言罷,說:「老奴到前邊看看去。公子安心養病要緊。」出離書齋,自悲自歎的去了。

  公子一見老蒼頭已去,以為一肚子鬼胎瞞過,也不顧延壽兒找著找不著,仍復臥倒。自己也覺氣短神虧,飲食減少。心內:「雖知從清明以來與胡小姐纏繞,以至如此,然此乃背人機密之事,胡小姐曾吩咐,不准泄漏。更兼羞口難開,到底不如隱瞞為是。倘若露出形跡來,老蒼頭必定嚴鎖門戶,日夜巡查,豈不斷了胡小姐的道路往來?大有不便。莫若等他再來時,找他個錯縫兒,嗔唬他一頓,不給他體面,使他永不再進書院才好。然他大約似參透了幾分。適才想他說的奇逢歡會,又什麼雪埋物終要露這些話,豈是說延壽兒呢?定然他想著胡小姐是妖精,因我說宅內並無妖精,他所以用雙關的話點我。雖說這是他忠心美意,未免過於囉唣。我想胡小姐斷不能是妖怪。無奈我們二人私會也非正事,他勸我幾句也算應該。況自幼曾受先人教訓,宜知書達禮,以孝為先。如今雙親辭世,雖無人管,也宜樹大自直,獨立成家。回憶寒食掃墓,自己實在錯誤。我常向人講男女授受不親,須學魯男子坐懷不亂,方不枉讀書,志在聖賢。那時與胡小姐相遇,若能抽身退步,豈不是正理?反去搭訕,與他交談。幸這小姐大方,不嗔不惱,更且多情。倘若當日血口噴人,豈非自惹羞恥,招人笑話?現在屈指算來,已有半載來往,我又未探聽過,到底不知這小姐是甚等人家。此時雖無人知曉,似這麼暮隱而入,朝隱而出,何日是個結局?事已至此,有心將話對蒼頭說明了,但這話怎好出口?況我自己也辨不准他的真跡。若說他是妖精,那有妖能通文識字、撫琴吟詩這等風雅之理?據我瞧,一定是宦門的小姐,門第如今冷落了。恐日後失身非偶,知我是書香後裔,方忍羞與我相會。這也是有心胸志氣的女子。」

  常言說道:「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周公子原自聰慧,聽了蒼頭之話,卻也覺背禮。自愧情虛,思想了一回,原悟過一半來。無奈見聞不廣,以為妖精絕不能明通文墨,又兼淫欲私情最難拋絕,故此他認準玉狐是個千金小姐,反說:「果園即有妖魔,斷不是胡小姐變化的。胡小姐明明絕世佳人,我與他正是郎才女貌,好容易方得絲蘿相結,此時豈可負了初心,有背盟誓?果然若能白頭相守,亦不枉人生一世。」想罷,依然在銷金帳內妥實的睡去了。

  不知周公子從此病勢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10:09

第六回     眾佃戶拙計捕妖狐 老蒼頭收埋壽兒骨

  詩曰:
  從來採補是旁門,邪正之間莫錯分。
  利己損人能得道,誰還苦煉戒貪淫?

  且說老蒼頭自從離了書齋,卻復站在窗外發悶多時。聽了聽,公子仍又沉睡。自己悲悲慘慘,慢步出了書院之門,來至前邊司事房內。有打掃房屋的僕人見老蒼頭滿面愁容,便問道:「你老人家從公子書房下來,有甚麼事嗎?」蒼頭說:「你且不必問話,速到外邊將咱那些長工、佃戶盡皆叫來,我有話吩咐。」這僕人答應一聲,說:「你老人家在此坐著等罷,現在他們有打稻的,有在場裡揚簸糧食的,還有在地裡收割高粱穀子的。若要去叫,須得許大工夫。莫若將咱那面銅鑼篩響,他們一聞鑼聲,便都來了。」蒼頭說:「這倒很好。」於是,那僕人將鑼篩的「鏜」、「鏜」聲響。

  此時,這些長工、佃戶一聞銅鑼之聲,俱都撂下活計,陸續來至司事房外,見了蒼頭,一齊問道:「咱宅有何急事,此刻篩鑼呼喚我等?如今人俱到齊,老管家快將情由說明。我等因你老人家寬厚,素日忠直,即便赴湯蹈火,亦所心願。」老蒼頭見眾人如此相問,乃長歎一聲,說道:「叫眾位到來並無別事,你們可知咱公子為甚麼病的?近來外邊可有甚麼風聲沒有?」眾人一齊搖頭答道:「並沒聽見有甚風聲,亦不知因何有病。自三月之後,咱公子性情大改,與從前迥乎兩樣。先前在書房作完功課,有時便遛到我們一處,說笑散悶。誰知寒食祭掃回來,反叫人囑咐我們,不許至書院窺視。從此,他也終無出來,亦未曾與他見面。你老人家大約也知道他有病無病,為何反來問我們呢?」蒼頭說:「眾位之話一毫不錯。但公子之病你們不知。你等可知咱們這裡有妖怪沒有呢?」

  這些長工佃戶一聽問妖怪,便都說道:「你老人家若找妖怪,咱們這裡可是近來鬧的很兇,情真必實的,常在人家作耗。但不知這些妖精俱是由那裡來的。」有一佃戶接話說道:「你老人家不信,」用手指著一個長工,「問問他,親眼見的。咱們這村裡賈家,那日也是打稻子,僱了幾個傭工的。這賈老大的媳婦同他妹子作飯,將倒下一鍋米去,展眼之間一掀鍋蓋,米水俱無,卻跑出滿鍋的長尾巴蠍子來,向外亂爬。姑嫂二人一齊嚇的撲倒在地。賈老大的老娘聽見,將他兩人攙起,從此便似瘋了一般,不是撕衣罵人,就是胡言亂語。你們說,這事奇也不奇?」又一個佃戶指著個長工道:「你們說的還不算新聞,你們聽聽咱這位老弟家裡,更覺奇怪。」

  只見那個年輕的長工說道:「大哥不要提我的家務事。」佃戶道:「這又何必害羞?言亦無妨。」說道,「他本係新娶的娘子,尚未滿月,忽於前日半夜裡,聞聽『哎喲』一聲,他連忙就問,不見動靜。及點上燈一看,門窗未開,人無蹤影。大家尋覓了許久,並不知去向。誰想天明竟在亂草堆上找著了。至今還是著迷是的,常自己弄香,對著青石山亂燒。又自己說,還要作巫治病。你們想,這妖怪如此混鬧,這還了得嗎?」

  眾人你言我語,老蒼頭聽罷,說道:「你們說的這妖怪雖然攪鬧,無非家宅不安罷了,還不至害了人命。似咱宅裡,竟被妖精活活的吃了去。」眾人聽說妖怪吃人,俱都唬了一跳,忙問道:「你老人家快說,吃了誰?」蒼頭道:「今日清晨,我因有點閒工夫,煎了一壺濃茶,想給公子送至書房。我自己進去,又怕咱公子見我不悅,無奈去找延壽兒。及找到果園裡邊,猛抬頭一看,見很大一個九尾狐狸,在草坡旁邊密樹之下,抱著支雪白的小人腿在那裡啃呢!登時唬了我一個跟頭,及甦醒過來,這狐就不見了。至今延壽兒也不來家用飯,一定這孩子被妖狐吃了。但這狐狸如何跑至宅內呢?我想,咱公子這病也來的蹊蹺,清明之時,他曾於墳墓之旁遇一個女子。延壽去折桃花,在樹上見他與那女子說了半天話。延壽回來對我一說,彼時我就疑惑那地方離青石山甚近,未免有妖精變化。大約這女子不是正人,況且咱公子從此便不離書院,必是這妖精幻化常來。不然咱公子何故病到如此。這妖見公子精神缺少,再恨延壽常在書院混跑,衝破了機關,一定趁著今早這孩子去摘果子,妖怪就勢將他吃了。故此我將眾位尋來,一者往四外找找延壽的小衣裳,再者大家想個法兒,或是請個善降妖的將他捉住;或是咱大眾將他趕離了書院,免得再傷了公子方好。」

  眾人聽罷,俱忿恨說道:「這妖精真是可惡,膽敢青天白日在院裡來吃人,這可是要作反。」其中有被妖精攪過的與那膽小的,縱然也是心裡恨惱妖精,卻無主意。有幾個楞頭青,便覺無明火起,一齊說道:「你老人家不必害怕。我等有個最妙計策,准可拿住妖狐,與延壽報仇,與咱本地除害。」蒼頭道:「你等有何妙法,可將妖精擒住?說說,咱先作個計較。不然,這妖精既能變化,定有神通。你等是些農夫,又不會武藝,又無應手器械,何能與他相持,豈是他的對手?倘若拿不住,得罪了他,鬧的更凶了,豈不是自增災禍。俗語說的好:『打不到狐狸惹著一身臊』,這可不是兒戲的。」幾個二青頭說道:「你老不必忒小心,我等將捉狐狸的傢伙先說說老管家聽:

  我們齊心大奮勇,去找那害物迷人狐狸妖。因村中防賊盜,俱都有槍與刀。這器具,真個妙,農事畢,便演操。桿子多,鐵尺饒;流星錘,短鏈繞;虎頭鉤,連碾套;還有那一撒手傷人的生鐵標。火線槍,最可怕,狐若見,准心焦,不亞似,過山鳥。鐵沙子,合火藥,全都是,一大包。誰愛拿甚麼只管去挑。如不夠,莫辭勞,速去找,各處瞧。或木棒,或通條,或拐杖,或鐵鍬,掏火耙,大鐵勺,趕牛鞭,還有那個撐船的篙。我等若湊齊備了,管保精靈無處逃。

  「老管家想想,有了這些兵器,你老人家率領上我們,將書院先圍個水泄不通。他既迷著咱公子,一定還來書室。那時,暗隱在窗櫺之外看著。他如若是人,說話行事自然與妖怪不同。候等他來,老管家只消說幾句廉恥話,他一害羞,自然就不來了。若看出是妖精,你老咳嗽一聲,我等便一齊下手,將他捉拿。但只一件,你老人家可先對公子說了。不然,他現時病著,倘驚動了豈不見罪?那時我等豈不勞而無功?」

  蒼頭聽罷,說道:「眾位只管竭力擒妖,自有我承當,總不要緊。」於是這些笨漢湊了有二三十個,手執器械一齊說道:「你老人家領著我們先到果園,看看何處可以埋伏,就勢好找延壽兒衣服。」言罷,有幾個性急的便要動身。其中有個多嘴的長工說:「你們不用忙,咱們雖有了傢伙,老管家還空著手呢。再與他老人家找一件東西拿著方精。」眾佃戶道:「你不用亂談,咱們年輕力壯的,足可與妖精鏖戰。何用老管家動手呢?」那長工說道:「我不是叫他老人家擒妖,為的是此刻拿個拐杖,倘咱打了敗仗,老管家好跟著跑的快些。不然,走在末後,被妖害了,豈不又是一條人命?」眾佃戶說:「未曾見陣,你先出此不利之言,按律應該推出斬首。」蒼頭不等他再說,連忙阻住道:「你們不可亂說閒話,速跟著我到果園裡去罷。」

  你看亂烘烘的,你言我語,一直來到鮮血痕跡之處。內中一個佃戶道:「你們且莫吵嚷,不要驚走了妖怪。須要依我們的計策,聽老管家分派。」只聽一個長工說道:「何用等著分派。我先裝上鳥槍,點著火線,候著打他。」又有一個長工說:「我先拿這單刀,在寬敞處砍個架子,叫妖精瞧見害怕。」那個說:「我這紮桿子,善能打野獸。將後手一擺,前手一抖,桿子尖滴溜一轉,管教妖精躲不及。」眾長工俱要賣弄,老蒼頭說:「你們同我擒妖,也宜養精蓄銳才是。作甚麼未見妖怪說這些用不著的話?依我說,咱這果園雖不甚大,四圍也有二三里遠近,又兼樹木森森,焉能看得週到?莫如大眾四散分頭去察。如若誰見了妖怪,咱這牆下設著一面號鑼,將這銅鑼響起來,大眾便聚一處,並力捕妖,豈不為妙。」眾佃戶道:「還是老管家有見識,說出話來,都有道理,咱們須依令而行。」言罷,一齊散在果木園內,將那邃密隱僻之地,各去搜索了一回,誰也沒見妖精的下落。

  眾人復又聚在一處,對蒼頭道:「你老人家莫非看錯了不成?我等找了遍地,也無妖怪的影響。」蒼頭道:「豈有此理。你們不信,現今這裡有對證。適才進來,我因不理你,這極慘,所以先同你們找妖怪。爾等既恐我看錯了,何妨齊去一看,以驗虛實。」於是,老蒼頭引著眾人一齊奔那妖狐吃剩的殘骨之處。

  走至土坡之下,老蒼頭一見,不禁放聲大哭,說:「我的兒呀,你死的好苦也!痛殺我也!」一面哭一面說道:「眾位可見著這屍骨了?不是我那糊塗孩子是誰?」眾佃戶也上前看了一回,齊聲說道:「此事真來的奇異。」內裡有寬慰蒼頭的道:「你老人家先不要如此悲啼,據我瞧,此處雖有妖精吃人,未必準是延壽兒。若準是他被害,定有小衣裳撇在這裡。咱們大眾何妨先去找著衣裳,再定真假。」言罷,早有幾個年輕的飛也似的各處查看去了。找了一會,並未見著。

  眾人正在納悶,忽有一個長工跑到土坡高處,向四外一望,偶然見那密林柳樹上,模模糊糊的似有物件在上掛著。連忙走到近前,爬上樹一瞧,果是衣服。即使用手拿下來,到眾人之前,連叫帶嚷的說道:「真是了不的,果然延壽兒叫狐狸吃了!你們眾位來瞧瞧,這不是他的衣裳?方才我由柳樹上拿下來的。」眾人近前看罷,說道:「這事果然是真了。幸爾眼快,找著這衣服。不然,到底還是疑信相半。」

  此時,老蒼頭看了實物,不免見物思人,復又對眾哭道:「老漢雖是無德,皇天本佑,何必使我斷後絕嗣?」言罷,仍是悲哀不止。眾佃戶等急相解勸,說道:「延壽兒既被妖害,論理你老人家固然心疼。無奈死者不能復生,兒女也是強求不來的。你今偌大年紀,倘若哭的有個好歹,豈不更有許多不便。勸你老人家,先辦理正事要緊。兇手既是妖怪,大約清官也無法究治。故此也不必呈報請驗,惟先將白骨、血跡撮撿起來,買口棺木裝好。這果園裡都是淨土,就在西北角上按乾向掘個坑將就埋了,然後再想主意,捉拿妖狐報仇,豈不為妙。」

  蒼頭聽罷,便擦乾了眼淚說:「承眾位勸解,是怕我為延壽兒哭壞身體。但不知我並非只為延壽兒被妖吃了傷心,所為的咱公子雖然自幼聰明,到底不甚老練。如今病到這等地位,尚不肯自言得病之由。若說是奮志讀書勞累如此,斷不能面帶邪氣,羞吐真情。看來明是被妖所迷。我恐公子再要牽纏不悟,未免將來定有不祥。延壽兒既死,尚是小事,倘若公子再有差錯,九泉之下怎對故主老爺之面?今蒙眾位良言相勸,只可將延壽兒殘骨、衣裳埋了,然後破著我這把老骨,咱們再商議除妖報仇。」於是,眾人抬棺材的,刨坑的,登時將延壽兒掩埋已畢。

  不知老蒼頭如何商量去捉妖怪,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11:20

第七回     癡公子怒叱蒼頭 眾莊丁定計擒妖

  詩曰:
  流水姻緣不久長,長憂獨臥象牙牀。
  牀空夢醒推鴛枕,枕冷魂消月滿窗。
  窗外妖狐來竊盜,盜他真寶是元陽。
  陽衰陰盛實堪恨,恨把書房作病房。

  話說老蒼頭親眼看見將延壽兒掩埋已畢,不免又悲痛了一回,對眾說道:「如今亡的亡,病的病,皆由被妖之害。我與妖精勢不兩立!求眾位仍然幫我商酌,如何辦理方妥?」眾佃戶說道:「你老不必著急,咱們今晚大家先捉他一次,如若得勝,那就不必說了。倘若不濟,咱這裡有一個手段最高的,提起來誰都知道,他原本是個老道打扮,善能畫符降妖。現在住居迎喜觀內,真似活神仙是的。那時將他請來,准保妖精可除,公子之病也可痊癒。」蒼頭聽罷,說道:「這主意卻很好。咱們先到前邊司事房歇息歇息,吃了晚飯再來書院巡察。」

  於是大眾出了果園,蒼頭說:「方才延壽兒之事,多蒙眾位扶持鼎力。本該治酒酬勞,但因公子之病,不能得暇。俟過日定行補情致謝。」眾佃戶道:「老管家何必如此說。這些事俱是我等應該效力的,何謝之有?」蒼頭道:「公子傷了真元,恐其命在旦夕。今晚咱將書院圍裹,倘若拿住妖怪,那就不用說了。若是拿不住,你們說的迎喜觀最善捉妖治病的是怎麼個稱呼?說給我,等明日好找去。」眾人道:「這方都稱他為王半仙。你老若是找他時,他那觀外擺著攤子,到那裡一探聽就可知道了。但這些事你老也須稟明公子,然後竭誠辦去方好。」蒼頭道:「眾位說的也是。你們先去用飯,候著我去通稟,回來再作道理。」

  說罷,一直來到書齋,掀簾而入。見公子昏昏沉沉,在牀上仍是合衣而睡。老蒼頭猛然一看更覺不堪,真是面如金紙。不禁點頭暗歎,一陣心酸,早落下淚來,暗叫:「老天那,老天!我上輩主人世代積善,輪到我這幼主,怎麼叫他逢這樣異災,病至無可救處。」

  老蒼頭正自默想,忽然見公子似夢裡南柯一般,兩眼朦朧著,扎掙起身形,東倒西歪的走了幾步,用手拉著蒼頭,含笑說道:「小姐這等用心,叫小生」,「叫小生」三字將已出口,老蒼頭便道:「公子,是老奴進來了。那裡有小姐敢入書房之理?」周公子這才將眼一睜,方知錯誤,自悔失言。欲要遮飾,又改不過口來,不覺滿臉羞怒,遂拿出那阿公子的氣派,發出那嬌生慣養的性情,一回身,就賭氣坐在椅上,瞪著兩眼大聲說道:「我告訴過你沒有?我在這裡濃睡,你也可不必進來。你偏趕到此時進來擾亂。你還眼淚汪汪,不知你是怎麼個心意,難道說你哭,這病便哭好了麼!你不想,我此刻身體不比平日,往往胡言亂語,夢魂不定,再加你常來驚嚇,我這病可也就快了。從此你倒少要進我書房,我還安靜些。」這周公子夢寐之間,錯把蒼頭當作小姐拉扯,醒悟過來自覺羞愧,故此先給蒼頭一個雷頭風,拿話將蒼頭壓回去,使他不能開口,就可將這錯兒掩過去,免的蒼頭拿話戳他的心病。

  誰知那蒼頭為主之心棒打不回,見公子這等發怒,並不理論,仍是和顏悅色的說道:「老奴前來,有話回稟公子。適才因眾長工、佃戶至果園去找妖怪,妖怪卻無蹤影。那柳樹上卻掛著延壽兒的衣服,可見這孩子實是被妖精吃了。這也是老奴命該如此。眾人已將他埋在果木園了,老奴特來回稟。不意公子把老奴當小姐稱呼,想來公子之病,也是被妖迷惑。不然,公子萬不至此虛危。如今隱微既露,性命要緊。公子倒不必羞口難開,快將這本末原由說明了,咱這裡好派人尋找妖精。再者,有個迎喜觀的老道,人稱他為王半仙,此人善能調理沉痾,最能驅除妖孽。將他請來調治也可。」

  公子聽到這裡,甚是不悅,心裡想著:「若依他們的主意,不用說踏罡步鬥、念咒畫符的攪亂個坐臥不安,就是明燈蠟燭,晝夜的胡鬧,胡小姐也自然不能往來。即使不是妖精,也難至此相會。他兒子叫妖精吃了,說我這病也係妖精鬧的,豈不是故意的拆散姻緣?莫若我仍然不吐實話,說些夙不信邪的言詞,將老厭物止住,免得胡小姐來不了,不放心。」想罷,便面帶不悅,手指著蒼頭說:「你在我周家一兩輩子的人,難道說你連規矩記不清?從來不准以邪招邪,信妖信鬼的。延壽兒雖說被害,你准知是何畜類吃了?難道說這一定就是妖怪?如今你領著頭兒無事生非,你這是瞧著我不懂甚麼,故意不與我相一。這何曾是與我治病,竟是與我追命呢。你這麼大歲數,甚事沒經煉過?為何將那摟局賣當的老道弄來誆騙銀錢?我耳朵一軟,豈不叫你們鬧個翻江攪海。我是不能依你的。」
  這老蒼頭乃是一片實心為公子治病,有妖精也是眼見的實事,況且延壽被害眾人皆知,故老蒼頭好意來回稟,不料公子仍說出些乖謬之言,也不查問延壽被害原由,只說一些不信邪的話遮蓋。蒼頭明知他是護短,但是忠心為主。後又勉強說道:「公子既以正大存心,諒有妖邪也不敢侵犯。還是老奴昏聵,失於檢點。公子不必著急,待老奴到前邊命廚下或是煎點好湯,或是煮點粥飯,公子好些須多用點飲食,這身子也就健壯的快了。」言罷,老蒼頭抽身向外而去。

  剩下公子,自己暗想:「適才機關泄漏,大概被他參透。但他勸我,給我治病,卻都是人意,惟有他說我是妖怪纏繞,叫人實在可惱。現在明明如花似玉的美人,偏要說他會變妖怪,在果園吃了延壽兒。據我說,似胡小姐這樣嬌柔,桃腮櫻口,別說一個活人叫他吞了,就是那岔眼的東西,他也未必能咽得下去。況且我們二人雖說私自期會,情深義重,猶如結髮夫妻。如此多日,絲毫未見似妖精樣式。縱然真是妖怪,他見我與他這等恩愛,絕不能瞞這等嚴密,不對我明言。他又並無害我的形跡,怎麼說他一定是妖精呢?今晚他來時,我且用話盤問,果然察出他是妖精來,再與他好離好散,免的耳常聽瑣碎之話。他們不說見我有病疑心,反說我被妖精纏繞,真乃豈有此理!」自己想罷,仍仰臥在榻上,閉目養神。

  且說蒼頭來到前面,見眾人仍復相聚,便對眾言道:「方才將請王半仙的話對公子稟明,誰知咱公子執迷不醒,將我呵叱了幾句,反說我無事生非。我想,眾位吃罷飯暫且散去,將這些鳥槍等物先留在此,候晚上咱再聚齊,背著公子佈置妥當,仍然努力擒妖怪。」眾人道:「這話也可。無奈就怕捉不著倒鬧大了。又不令請王半仙,將來何以除根?我們倒給你老人家想了個善全的主意:莫若老管家速速托兩個媒人,與公子早早定親。到那時,將公子搬到外邊宅裡,有了人陪伴,妖精或者也就不敢來了。即使妖精仍然不退,咱公子正在宴爾新婚,娘子若再美貌,公子果然如意,戀著這個新人,也就許將妖精丟開。那時公子心內冷落了他,省悟過來,自然的就叫找人捉他了。況且,公子也大了,也可以結親了,趁這機會,卻倒兩全其美。」蒼頭聽罷:「你們眾位說的雖然不錯,無奈其中仍有不妥之處。咱公子偷著私會的必定十分美麗。倘若定的親比不上,公子一定怪罪。再者,他們私自期會的,倘若是人,他見另娶了親,或者恐人笑話,不敢明來攪鬧,雖然吃醋,不過在心裡。看起來,公子所與的明是妖狐幻化,婦人吃醋尚不容易阻止,何況妖精本就鬧的很亂,再加上醋,豈不更鬧的凶了。到那時,公子果然明白,還覺易處,倘若他再幫著搗亂,這事豈不更難辦了嗎!莫若眾位仍先散去,到日落之後,在書院四面圍繞。見著妖精,咱就動手。你們說好不好?」眾人說:「候晚間聽老管家分撥就是了。」於是眾人仍去各人料理各人活計。

  蒼頭自己不禁心中想道:

  延壽兒一死,叫人可怕。這宗事,看來把我害殺。思公子,身長大,淫邪事,破身家。所以我若勸他,誰知他反將惡語來把我壓。眼睜睜病勢大,無故的說胡話,呼小姐,情由差,虛弱的身子竟將我拉。兄也無,弟也寡,眼珠兒,就是他。老爺死,有誰查?入邪途,把正道岔,明明的一塊美玉有了瑕。一聽我勸的話,使性子把怒髮,幾乎的將我罵。真賽過當犬馬,並不管人的委曲,胡把錯抓。我欲想把手撒,大小事全丟下,不當這老管家倒乾淨無牽掛。就只是難對恩主付托的意嘉。還得把主意打。諒妖精不肯罷。商量個妥當法,今夜裡防備下,等著來相褻狎,好令人冒猛出來把怪物拿。

  老蒼頭自己思想了一回,看了看太陽將落,便忙派人將那些莊漢找至宅內。眾人俱已來齊,恰到黃昏時候。遂吩咐眾長工、佃戶說:「爾等諸人,今晚須要分作兩班。前半夜巡更的,到後半夜睡覺;後半夜巡更的,前半夜先睡。大家都要留心。如若見著妖怪,暗暗俱都喚醒,好聚在一處。」眾莊漢個個俱遵調派,一直來到書院,手拿器械,布散了個嚴密。這正是:

  漁翁拋下針和線,專等游魚暗上鉤。

  不知眾人能傷著玉狐否,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12:24

第八回     妖狐吐丹唬莊漢 書齋媚語探周生

  詩曰:
  飽食安居樂矣哉,這場春夢幾時回。
  若還要醒今當醒,莫待藤枯樹倒來。

  話說玉狐,天交二鼓之時,從洞中駕起妖雲,早來至周宅牆外。剛欲落地,忽然向下一看,不免吃了一驚,心中想道:「今日怎與往日大不相同?往日滅燈息燭,鴉雀無聲。今夜為何明燈亮燭?莫非公子病重不成?」又仔細一瞧,還有許多的人,手把兵刃,來往巡更喝號。妖狐又一轉想,心內明白,說:「是了,這必是公子聽了蒼頭之話,心內犯疑,派人捉拿於我。但我雖然盜你的元陽,也是同你情投意合。此時你縱然有病,亦係你自己貪歡取樂,大意而為。如今你卻生這個主意。唉!周信哪,我把你這無義狂徒,不知死的冤家,你把仙姑看到那裡去了?你仙姑的道術,慢說這幾個笨漢,就備下千軍萬馬,又何足懼哉!我今本該追了這些人的性命,無奈家奴犯罪,罪坐家主。我且把這等笨漢打發開,再進書齋,看周信這廝以何言答對我。」

  妖狐想罷,便運動了丹田,把口一張,吐出那千年修煉的一粒金丹,隨風而變,頃刻間大放毫光。此時那些莊漢正圍著書院亂轉,猛然間見一輪大火球撲將下來,似欲落在宅內,一個個嚇的不知怎好,俱都暗說:「奇怪!」這才是:

  一顆內丹吐出了口,眾人看去甚覺蹊蹺。煉他時,工夫到,能護身,無價寶。月色浸,日光照,清風吹,仙露泡,這本是狐狸腹內生產的靈苗。炮制他,費材料:龍腦香,靈芝草,牛中黃,犬中寶,虎豹筋,麟鳳爪,蠍子鬚,長蟲腳,他用那文武火煉慢慢的熬。押甲子,輪回妙,合天機,通神道,取陰陽,二氣調,六十年來才煉一遭。煉成了,紅色嬌,如米粒,似胡椒,或能大,或能小,應吐納,任意招,真是血帖一般有萬丈光毫。這便是妖狐作怪的防身物,就把那巡更的莊人嚇了個發毛。

  且說玉狐吐出內丹,展眼落在書院之內,亂滾亂入。這些莊漢一見,不知是個什麼物件,俱嚇的魂飛魄散,撇下器械、梆鈴,躲的躲,藏的藏,一齊要奔馳四散,來找老蒼頭訴說此事。玉狐空中一見,不覺心中暗笑,說:「這些無用的村夫!看了一粒金丹,便這樣心虛害怕,似這等膽子還捉我,豈非胡鬧?不免我趁著他們失魂喪魄之際,收回內丹,按落雲頭,速進書室。」

  你看他,仍幻化了豔麗模樣,輕輕走進,站在銷金帳外,低聲問道:「相公可曾安寢了麼?貴恙可覺見輕些?」周公子聞是胡小姐聲音,忙將二目睜開,掙扎著身體,欲要由榻上迎將下來。玉狐忙移蓮步,來到榻前,說:「公子不必起身。作甚麼多此舉動?」於是,二人同榻而坐,公了說道:「小生並無好處到小姐身上,蒙小姐夜夜駕入敝齋,香肌玉體,不辭勞乏。小生心裡實在感激不盡。無奈這幾日小生實是人倦神疲,自覺難以支持。有心不令小姐枉費奔波,又恐辜負小姐熱心;有意叫小姐在此居往,又怕眾人胡言亂道。現在小生懶散不堪,四肢無力,只得與小姐商量,暫且在府上消遣幾日,寬限小生,培養精神,調理病症。俟等賤體稍愈,再造尊府致請,不知小姐心意何如?」

  玉狐來時,見些莊漢,便疑公子看破了他的行藏,埋伏下人擒他。正想用話探口氣,忽聽公子又說了這一片言詞。這妖狐心裡更不自在起來。遂暗自發恨道:「周信哪,你的命猶如在仙姑手內攥著一般。我倒因你情重,未肯叫你一時死在我手。如今你倒說出什麼寬限不寬限的話來!仙姑眼看九轉金丹成在旦夕,原是借你的真陽修我的大道,又可因此兩相取樂,我所以悅色和容,常來歡會。你今既聽信旁言,致疑於我,就算改變了心腸,背盟薄倖。你既無情,我便無義,到今日欲要逃命,豈非錯想?」

  且說玉狐聽罷公子之言,心裡必然暗恨,卻也被情慾所纏,惟恐冤了公子,復又轉想:「莫非派這些村夫不是公子的主意?不然在面上怎麼毫無驚慌之色?待我試探試探他,再辨真假。」想罷,故做憂愁之態,假意含悲說道:「唉!我的公子,你既身體欠安,奴家心內未免掛念,欲思不來,心又不忍。故此含羞仍來探望。公子若憎奴家煩絮,奴家焉敢不從公子之命速退?但只更深夜黑,寸步難行,公子且容奴在書齋暫宿一宵,俟明晨即便歸去。奴家既為棄置之人,無非從此獨處深閨,自怨薄命而已。再也不敢自認情癡來瞧公子,收了我這等妄想罷了。」
  說罷,故作悲慟,淚如泉湧。公子見胡小姐滿面淚痕,哽咽的連話未曾說完,便躺在他懷裡啼哭,不免自己又是後悔,又是憐惜。心中想道:「似這等嬌生女子,大略從來受過逆耳之言。我說了這麼兩句不要緊的話,他便如此臉熱,真乃閨閣中多情之女。老蒼頭並沒見過他,所以妄說他是妖精。看來那有妖精能這樣多情?幸虧他不知這裡的人都把他當妖怪,倘然要是知道了,不定怎麼氣惱,鬧個尋死覓活哪!」

  且說公子聽見玉狐說話可憐,躺到他懷內悲啼,不覺情急心亂,忘了低言悄語,強支著帶病身軀,一抖精神,大聲說道:「我的知心小姐,小生若與你有異心,天誅地滅!快莫要錯想起來,寬衣歇息,玉體要緊!」公子此刻,想不到說話聲高,那知早驚動了被妖丹嚇走的莊漢。這些莊漢自從見了那顆內丹,心中驚懼,來見蒼頭,近前說道:「你老人家看見沒有?方才有個大火球落至院內,亂轉了會子,又蹤影不見。我等不知甚麼東西,故此唬的我們同來對老管家說。這事真是有些奇異。」老蒼頭道:「你們不必膽小,仍去巡更密察。手拿著兵器,怕甚麼?」

  正說到這裡,有一佃戶說:「你們聽著,公子書房裡嚷呢。我聽見有了什麼小姐,又什麼寬衣睡覺呢!」一個長工說道:「咱們先別大驚小怪,果然是妖怪,不要驚走了。莫若先將他們後半夜巡更的一齊喚醒,湊齊了兵刃,裝上鳥槍,預備妥當,就可一陣成功。」蒼頭道:「爾等且莫高聲,須要機密謹慎為妙。待我將眾人喚聚一處,好布散在書院之內。」老蒼頭分撥已畢,長工、佃戶便抖威風,欲要前去動手。老蒼頭說:「你們先別妄動,妖精既在書房,暗暗的先去圍住。俟東方將白,妖精必走,那時他一出門,大眾一同下手,這叫做攻其不備,大略可以成功,妖精插翅也難飛走,又可免的驚動了公子。千萬黑夜之間不要聲張,不可莽撞。」眾人道:「老管家說的最妥,我等遵令。既然如此,你老人家先去養神。雞鳴後,你老人家再來看我們取勝。」言罷,將書房圍了個風雨不透。

  且說玉狐聽見公子發誓明心,知道這些莊漢不是公子的主意所派。故此他料定這些人縱然知他是妖精,因公子有病,絕不敢入書室來動手捉他。所以將假哭止住,仍與公子說恩說愛。此時周公子並不理論外邊有人,遂對玉狐說道:「小姐從此不必多心,小生絕不能無情無義。因近來實是氣促神虧,衰敗特甚。小姐縱然辛苦而來,也甚無益,所以欲小姐忍耐幾日。豈知小姐不諒我心,竟錯會意呢?」玉狐道:「奴家並非錯想,乃自顧薄命,不禁傷心耳。想奴亦係名門之女,至今異鄉而居,門第零落。偶遇公子人才,不覺心中愛慕,因自乖姆教,赧然仰攀,遂成自獻之丑。指望終身有倚,白首同歡,豈知公子中道猜疑,奴乃大失所望。公子妙年才美,結親定有佳人。奴家猶如白圭之玷,難免秋扇不見指也。」玉狐言罷,公子忙與他並倚香肩,說道:「小姐且莫傷心,方才小生言過,日後若有遐棄之處,小生有如皎日!小生偶爾失言,望小姐寬恕則個。倘小姐若有好歹,豈非使小生罪上加罪,辜負小姐深情。」

  這公子與玉狐互相談論,被這些莊漢俱已聽明,遂交頭接耳的說道:「這妖精果然在內,你們聽聽他說的話!咱公子病到這步田地,他還纏魔呢。咱們千萬留心候著,天明瞭,妖人一露身形,咱就用槍打去,必要捉住,除了根。此時任憑他們說去。咱們就在書房以外掩旗息鼓的聽著罷。」且說公子也不息燈,也不安寢。妖狐想著公子也真是病體難支,所以心中說道:「縱然苦苦的纏他,亦是無益。莫若待至東方將曙,回伊洞府。」這也是公子命未該絕,所以玉狐有憐惜之意。不然,盜取真元之後,妖狐早使他命赴黃泉矣。此時說話之間,已是雞聲亂唱。忽聽玉狐又道:「公子暫且自保,奴先告辭而去,俟黃昏後,再來問候金安。」

  公子自顧不暇,也不便強留,故此玉狐搖擺著往外便走。這些眾莊漢已將蒼頭請至,現在排布的密似網羅。有幾個窗外尋風的,聽說裡邊要走,便暗叫眾人防範。玉狐將一啟門,眾莊漢一齊觀看,只見妙麗無比的一個女子由書室冉冉而出。老蒼頭因救主心切,遂吩咐道:「眾位快放鳥槍,勿使妖精逃走。」眾莊漢答應一聲,不敢怠慢,舉槍便下手。

  不知眾人傷著玉狐否,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13:37

第九回     老蒼頭搶槍打妖狐 化天橋欲瞞眾莊客

  詩曰:
  酒色財氣四堵牆,多少迷人在裡藏。
  人能跳出牆兒外,便是長生不老方。

  話說老蒼頭聽見房門一響,舉目留神,見一絕色女子款款的走將出來。蒼頭到底是有年紀的人,博聞廣見耳,早料定世上絕無這等尤物,所以認準是妖精。看罷,便忙招呼眾人舉槍動手。那知這些莊漢此刻竟你顧我,我看你,猶如木雕泥塑,直了眼,只是看。

  你道這些莊漢是怎麼?其中有個緣故,凡人少所見者,必多所怪。這人只知種田園,勤稼穡,居在窮鄉僻壤之區,何曾見過此等風流人物?所以他們一看,心裡倒覺納罕,竟認作俏麗佳人,反怪蒼頭錯疑,倒全不想是妖精幻化的了。又兼玉狐已明白外邊有人算計他,早就心內安排妥當。故此,也不同公子睡覺,說了些情話,便不慌不忙的款動金蓮,來到房門之外,穩站書院之中,吐鶯聲說道:「你們這些村夫,真來的愚魯莽撞,無故攔阻我去路,是何道理?我雖與你家公子相會,是你們公子請我來的。你們公子倘若知道,豈不添病?再者,你們刀兒槍兒拿著,若要將我傷著,難道無故將我打死就算了不成?豈不聞殺人者償命。你們竟聽老管家一面之辭,真算不明白。」這妖狐一面說著話,一面用那秋水一般的兩個杏眼來往的撩撥人。看看這個長工,又瞧瞧那個佃戶,故做許多媚態,輕盈嬌怯,招人憐愛,令人動情。這些莊漢本來一見美貌如此,就活了心,又聽了這一派話,未免更覺游移不定,竟不敢舉槍勾火,反站著看的發起怔來。豈知這正是妖精變動想就的法術,好令人退去雄勇之心,添上惜玉憐香這意。這些長工、佃戶不識其假,反想:「這個樣兒絕不是妖怪。若是妖物見了這些虎臂熊腰的人,刀槍劍戟之器,早就駕雲跑了。看來,這分明是個溫婉女子。如此嬌嫩,慢說用器械降他,就是大大的一口哈氣,料也禁不住。這麼好模樣兒,別怪咱公子留戀不捨,便是石人見著,也不免動心。況且他們兩個合在一處,正是郎才女貌。不知咱老管家是何主意,硬說他是妖精。似這櫻桃小口,每日三餐,能用多少?一個延壽會被他吞了?常言:『寧拆十座廟宇,不破一人婚姻。』我們雖係無知,也不可欺壓這等的弱女。」

  此刻,眾佃戶等被妖狐媚氣所迷,同公子一樣的偏想。總不想這女子是妖精幻化來的,所以反倒心軟,將捉妖之念置之九霄雲外,呆呆的只是胡想。這也是他們到底不甚關心,又惟恐惹出錯來。惟獨老蒼頭,他乃一心秉正,惟怕公子受害。他見眾人聽著妖怪說話之後,仍然不肯動手,便急說道:「你們是助我捉妖怪來了,還是幫著發怔來了呢?」眾佃戶等道:「妖怪在那裡?」蒼頭道:「你們莫非眼花了,是糊塗了呢?妖精在眼前站著,難道看不見麼?」眾人道:「你老真是氣顛倒了,這分明是個女子,怎麼偏說他是妖精?難為你老人家也說的出口來。」

  玉狐見蒼頭催促眾人下手,他趁著眾人尚在犯疑,復又放出撒潑樣兒,將雙眉一蹙,杏眼含嗔,嬌聲叱道:「你們這些凡夫,料也不識得姑娘,以為我是妖怪。我實對你們說罷,吾並非別個,乃九天神女,上界仙姑。因與你家公子有宿世良緣,故此臨凡,特來相會。你等若知好歹,早早迴避。若仍癡迷不醒,背謬天機,未免於爾等眼下不利。」你看,真是愚民易哄。這些莊漢先認妖精是個世間美女,而今聽說這一派話,又真信是天上的神仙,不但一個個面面相覷,反有幾個佃戶道:「我說這位姑娘如此美麗,原來是仙女下界。我常聽老年人說過,古來多有神女臨凡,甚麼張四姐配崔文瑞,雲英嫁裴航,又甚麼劉晨、阮肇遇天台仙子,這都是對證。大約咱公子也不是凡人,所以感動仙女降下世。咱們要與仙女動手,豈不是自尋其死。」

  老蒼頭瞧著眾莊漢似被妖精所惑,急忙大聲嚷道:「你們別信妖人花言巧語,被他瞞過。只管著槍去打,有禍老漢抵當。」那知眾莊漢信定是天上的仙姑,仍是不肯向前。老蒼頭此時忠心為主,拼著老命,急便從一個長工手內奪過一桿鳥槍,勾上機,將槍頭對準,一捏火,向妖精就點著了。只見一股黑煙,如雷響一般打將下去。妖狐一見,不敢怠慢,連忙一晃身形,騰空而起,只聽「鐺」的一聲,牆磚落下半塊,並無沾著妖怪分毫。且說玉狐躲過了鳥槍,縱有法術防身,未免也是害怕。於是故意站在雲端,用大話詐嚇眾人道:「爾等凡夫,當真要傷仙姑聖駕,豈得能夠。仙姑以慈悲為心,不肯計較你們。若是一怒,叫爾等俱個傾生。到那時才知你仙姑的手段,可就悔之晚矣。」

  言罷,將他拿的一條手帕向空一擲,展眼間化現了一座白玉長橋,真是萬丈有餘,直通天際。眾人抬頭,看見妖精已搖搖擺擺,站在橋樑之上。這正是妖狐賣弄他的妖術,令人測摸好生疑。

  擲手帕,弄玄虛,化座橋,真正細,高懸在,雲端裡,好彷彿,上天梯,縱有魯班手段,也難這等急。一磴磴,台階似,一步步,層次砌,兩邊排,欄杆密。看來是直通銀漢,遮住虹霓。一根根,漢白玉,是誰鑿,玲瓏體?論雕工,是巧技,有鉸角,最精異,是神功,非人力。怎麼凡人一見不納罕驚奇?

  且說妖狐用幻術變了一玲瓏透剔的長橋,便慢慢昇天而去。沒後化成一股白煙,隨風而散。

  眾莊漢那知這個障眼法兒,怔科科的向空中看著。妖精去的無影無蹤,這方回頭對蒼頭說道:「你老人家太也不斟酌,如今得罪了神女,一定復生災害。我們看還怎麼辦理?」蒼頭見眾人一口同音,又不好與他們分辨惹氣,只得問道:「你們到底說他是神仙,是妖怪?你們是被他所惑。」眾莊漢不待蒼頭說定,便一齊道:「我們看是真正仙女,方才誰沒瞧見,從天上現出一座白玉橋,將他接引上了天咧!即今橋也沒咧,仙女也走了。咱們也沒了事咧。你老說是妖精,你老自己捉去罷咧。我們不敢逆天而行。咱大家散散罷,憑他老人家一個人鬧罷。」又一莊漢說道:「將這兵器給他老留下,咱們好走。才剛仙女說過,叫咱不必在這裡多事。他與公子了罷宿緣,那時自然仍回上界。若咱們說他是妖怪捉拿他,一惹惱了,恐於咱們大有不利。莫若早些躲開,免的遇見了仙女,難保性命。」言罷,各將器具一扔,哄然散去。

  老蒼頭一見,又氣又急,想要發作他們幾句,又恐法不責眾。無奈,將這些物件自己撿起,來至前邊司事房內。一面歇息,心裡思慮今日這事:「妖怪未曾傷著,不定還來。倘若妖精怪恨在心,拿著公子報仇,老漢豈非自增罪過?況這妖精看著頗有神通,不然眾人何至被他迷亂至此?若說他不是妖精,焉有神女吃人之理?不但這事可疑,現在公子病的極虛極弱,他不以神術相救,反夜夜來此歡聚,大約神女仙姑所作所為,絕不若是淫亂。」蒼頭躊躕了多會,又不敢去與公子商議。自己想著,真是有冤無處訴。正在慨歎,忽然想起一事,說「有了,前日他們說的王老道,不知手段果是何如。既然這等有名,大概有些法術。莫若將他請來,看看是何妖物,剪除了這個禍根,搭救公子之命。」老蒼頭忠心耿耿,自己拿定了主意,也不令眾人知道,也不騎驢備馬,拿起拐杖,先到書齋窗外,聽了聽公子濃睡。也並不回稟一聲,獨自一人便一直往迎喜觀而去。

  不知老蒼頭將王半仙可能請來不能,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15:22

第一十回     嵯岈洞眾狐定計 老蒼頭延師治妖

  詞曰:
  犬馬猶然戀主,況於列位生人?為奴護救主人身,深識恩情名分。
  主虐奴,非正道;奴欺主,是傷倫。能為義僕即忠心,何憚筋勞力盡。

  話說老蒼頭自己踽踽涼涼,一直奔了迎喜觀,去請王半仙。這話且按下不表。卻說玉狐自從躲過了鳥槍,用手帕化了座通天橋,他便悠悠蕩蕩的似從橋上而去。豈知這乃他的障眼法,叫凡人看著他是上天去了。其實,他是躲避蒼頭這一鳥槍,暗中逃遁。你說這妖狐避槍,何不就駕雲而去?作什麼多這一番囉嗦?眾位有所不知,其中有個緣故,這妖精先曾說過,是神女降世,又說有些手段的大話嚇人。他若因一鳥槍駕雲走的無形無影,恐這些人必疑他被鳥槍所傷,說他不是神女。故此假作從容之態,用這幻術,好令人知他有本領,害怕,從此之後,便可由著他現形來往,再沒有人敢拿鳥槍打他了。這乃是妖狐的巧計,欲叫人揣測不來的心意。彼時這玉狐由空中收了手帕,連忙回歸洞府。

  那些群狐望見,一齊迎接。進入內洞,玉狐雖然坐定,尚是氣喘吁吁,香汗漬漬。眾狐吃驚問道:「洞主今日回來,為何面帶驚慌之色?去鬢蓬鬆,神氣不定?莫非大道將成,還有甚麼阻隔變異之處?」玉狐道:「你等猜的不錯。只因我吃了那頑兒延壽,微露了些形跡,周家那老奴才犯了猜疑,背著他們公子,聚集了許多笨漢,手持鋒刃,巡更防守,意欲將我捉住報仇。昨晚我用金丹嚇住他們,方入了書房。進去一看,周公子實病的不堪,因此亦未與他同寢。這些莊漢俱布散在書齋之外,今早出門,指望用一片大話將這些人俱都唬住。誰知眾村夫卻倒未敢動手,竟被這個老奴才打了一鳥槍。幸爾我眼快身輕,駕雲而起。不然險些兒就傷了我的身體。」

  眾妖聽玉狐說罷,一齊野性發作,帶怒說道:「這老奴才真是可惡,竟敢傷仙姑聖駕!咱們斷不可與他干休善罷。」玉狐道:「眾姊妹,你們還不知道呢,慢說咱不肯干休善罷,我想這老奴才還更不善罷干休呢。前幾日我就聞說迎喜觀有個王半仙,善能降妖治病。如今我想著行藏既被老奴才看破,他必去請那王半仙前來捉我。」眾狐道:「我們也聽說過這王半仙,他算的了什麼!他所仗的無非口巧舌辯,真本領半點皆無,不過哄騙愚人,誆取財物而已。即便他來,這又何足懼哉!」玉面狐道:「你們正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個王半仙雖不可怕,只因他的師傅是大羅神仙,非同小可。此人姓呂字洞賓,道號純陽子。現在仙家裡頭就是他鬧手。時常遨遊人世,度化門徒,連他那大徒弟柳樹精的道術都不可限量。如今愚婦、頑童,皆知他的名號,莫不尊崇奉敬,最是不好惹的神仙。倘若咱們傷了他徒弟,他就許不依。一動嗔癡,怕咱不是他的勁敵。故此,我神情不定。」眾狐聽了這一派話,更動了氣,道:「仙姑何必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那呂洞賓雖說道術高廣,大概也係單絲不線,孤樹不林。咱們洞中現有我等許多的大眾,齊心努力,何愁他一個純陽子?就是十個純陽子亦是稀鬆之事。況且到那時再不能取勝,將洞主那些結拜姊妹請來幫助,總可以敵得住他。雖說他是什麼大羅神仙,要降伏我等料也費難。再者洞主隨身尚有無窮法術,豈不可自立旗槍,縱橫山洞?俗語說:『寧打金鐘一下,不擊鏟鈸三千。』能夠將呂洞賓小道術破了,咱們教中誰還敢正眼相睹?」

  眾狐你言我語,激發的玉狐上了騎虎之勢,不覺一陣火性,氣忿忿的說道:「我想,呂洞賓不來便罷,倘若多管閒事,破著我這千年道術,與他們作神仙的拼一拼,也免的他們日後小看咱們。」言罷,便吩咐一個小妖兒將文房四寶取到,寫了一個請帖,上邊是:

  於明日,謹具潔樽,奉請鳳、雲二位賢妹駕臨敝洞,清酌款敘。幸勿見辭為望。並祈攜帶防身兵刃為妙。

  下寫:「愚姐玉面姑斂衽拜訂」。

  寫畢,令小妖兒相持而去。玉狐復又言道:「王半仙大約一請便來。咱們如今既去與他相抗,你等須要聽我分撥,遵我號令。」眾狐道:「誰敢不聽洞主之命?」玉狐道:「今晚咱先齊進周宅,在書室之外,隱住身形,到那時聽著我呼哨一聲,你們再一齊現像。一切衣裳、容貌,務要幻化與我相同,叫他們辨不清白,也好捉弄他們。再者,我俟王半仙來到。看他出口言詞如何,若是善言相勸,咱便退回,免的惹氣;他若要自逞其能,胡言亂作,咱就一齊下手,各攜一根荊條,輕輕把他先打一頓,給他個沒臉營生,叫他丟人。那時,再看他如何辦理。咱們也再預備防範可也。」

  玉狐吩咐已畢,眾妖狐一齊連忙整理衣物,安排齊備。堪堪天色將晚,玉狐遂率領眾妖,陸續的駕起妖雲,一直的奔到太平莊村內,進了周宅,俱都用隱身法遮住原形,藏在幽僻之處,專等畫符念咒的王老道。

  且說這個王老道,他本是天真爛熳的一個人,因自幼缺爺少娘,連籍貫、年歲,俱都湮沒難考。他在迎喜觀出家,原係流落至此。其先,本廟長老看他樸實,所以收留下他,叫他也認識幾個字。到後來,因廟內有呂祖仙像,香火最盛,每年至呂祖聖誕之期,進香之人蜂擁蟻聚。

  有一年呂祖曾降臨塵世,欲要度化眾生,可惜這些肉眼凡胎,俱看著是個醃髒老道,也有憎惡的,也有不理論的,惟有王老道,他因自己不愛乾淨,見了別人不乾淨,他也不嫌,這也是他的緣法。呂祖在廟內游來游去,並無一個可度之人,正要出廟到別處去,可巧與王老道相遇。這王老道一抬頭,見也是個道裝打扮的,身上雖然襤褸,卻是有些仙風道骨。他便走到近前,說:「道兄請了!不知道兄在何寶剎修煉?道號怎麼稱呼?既來到敝觀,請到裡邊坐坐。咱們既是同教,何不用些齋再去?」說罷,便扯著就走。此刻呂祖也不好推辭,便同他來在廟內。此時正是熱鬧之際,眾人見老道扯進個極髒的老道來。眾人俱不願意。這王老道並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便將呂祖讓到一張桌上,捧過些齋飯,他坐下陪著叫吃。呂祖見他蠢直誠樸,想道:「這個老道雖然鄙陋,倒還忠厚。無奈,似這等人,眾人必將他看不到眼裡。待我叫眾人從此之後俱欽敬欽敬他,也不枉他待我這點誠意。」想罷,便故意對著王老道說:「你不必費心。齋我是不用,我有一件事與你商量,不知你肯不肯?」王老道說:「甚麼事?只管說罷。」呂祖道:「我看你到與我合式。我打算收你做個徒弟,不知你意下何如?」這也合該王老道有這點造化,他聽呂祖一說,乃隨便答道:「自是你要願意,我便認你做師傅,也不算甚麼。」說罷,迷迷糊糊的跪下來,對呂祖就叩了個頭。站起來說道:「師傅,我可是拜咧!日後可要管酒喝,若無酒喝,作無這宗事罷。」呂祖也不回答他,站起身來說道:「徒兒,你愛喝酒,日後足夠你喝。我要去了。」言罷,騰空而起。此時,這些眾人一齊暗怒呂祖妄自尊大,說王老道無知,怎麼年紀差不多,便與他做徒弟?況且知他是何處來的,這等狂野!眾人正在不悅,忽又猛一回頭,就不見那個老道了。眾人問道:「老王,你認的那個新師傅呢?」王老道說:「我也不知,一轉眼就無哩。」眾人說:「這事奇怪,莫非妖精來了?」正在疑惑,只見地下有個柬帖,拿起一看,上寫詩四句。詩曰:

  一劍凌空海色秋,玉皇賜宴紫虛樓。
  今朝欲度紅塵客,爭奈愚人不點頭。

  旁邊又贅一行細字,乃「山石道人偶題」。眾人看罷,有悟過來的便吃驚說道:「原來真仙下界!咱們可真是有眼無珠,倒叫老王得了這好處。咱們終日對著聖像焚香叩拜,如今親眼見著,反不能識。真算咱們枉自伶俐,盲人一般。」眾人紛紛言講,王老道尚怔著兩眼,問道:「你們說的些什麼,我怎麼得了好處?你們別這麼奚落人。」眾人道:「不是奚落你。適才你拜的那師傅,乃是呂祖大仙。你看看那柬帖上,『山石道人』乃是個岩字,此乃隱語,不是呂仙是誰?這豈不是你得了好處呢。」王老道又一細想,不覺心內明白過來。你看他,忙著跪在地下,復又叩了兩個頭,說道:「早知師傅是大仙,我跟著去學學那點石化成金的法兒好不好?你老人家怎不言語聲就走了哪。」眾人見了,也有笑他的,也有說:「你起來罷,你既有了神仙師傅,還怕甚麼。」

  這王老道自己也覺得意之甚,不知要怎麼榮耀榮顯方好。從此眾人吵嚷開了,俱說他是呂祖的弟子。借著這個仙氣兒,誰還敢小瞧他。他便也這原因弄神弄鬼,說甚麼會捉妖,會算卦,會治病。在迎喜觀廟門之外,放下一張桌子,掛著個招牌,終日招的那些愚民擁擠不動的爭看。有請他的,得了錢回來,便買些酒菜,與那等閒散人去吃喝。這些人也願意與他來往,常常的來與他趁攤。所以王老道真是生意興隆。他見眾人信服,每逢有人圍看,更假裝出那真人不露相的樣兒來,不是推聾,便是裝啞。不然便行哭,就笑,喜怒無常。有《王道贊》可證:

  迎喜觀終朝人如蟻,為的是齊來要看呂祖的門徒。山門外,大鬆樹,密陰濃,太陽不入,當地下一張桌兒挖單上鋪。有蒲團,無蠅拂,這個攤,真厭惡,黑紅筆,尖兒禿,破硯台,滿塵土,舊簽桶,麻線箍,竹籤子,不夠數,卦盒兒,糊著布,還亂堆著少尾無頭幾本破書。低白頭,閉著目,兩眼角,眵麼糊,滿脖泥,一臉土,哈拉子,流不住,未睡著,假打呼,招蒼蠅,臉上撲,更搭著,擀成氈的亂麻交槍連鬢胡。破道袍,補又補,不亞如,撮油布,無扣襻,露著肚,爛絲縧,繫不住,披散開,好幾股,結疙瘩,一嘟嚕,用線串,還拴著半截沒嘴的沙酒壺。這便是王道哄人真面目。慣弄虛頭叫人信服。

  這王老道裝腔作勢,為的是哄這些村傻愚民。這些愚民見他作怪,偏就信他。一設上這攤,便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著爭瞧。而且把他喝了酒的醉話,竟認作點化人的法術,便牢牢記在心裡。一傳十,十傳百,哄揚的各處知名,都以王半仙呼之。所以,這王老道一二年的工夫,真是日日足吃足喝。

  俗語說,盛極必衰,泰極生否。這日合當王老道晦氣星照命,剛設擺上攤子,招了許多的人,王老道睜眼瞅了瞅。盡是閒散遊人,知道不能賺錢,便仍將那酒燒透了兩隻紅眼合上裝睡,專等那未會過面的生人來了,好賣弄他的生意。可巧此際老蒼頭已經尋找至此,只見四面圍裹的人甚多,於是分開大眾,擠到裡邊。蒼頭知他是好喝酒的醉老道,便走至近前,用手將王老道一拍,說道:「神仙老爺別睡覺了。我們宅裡妖精鬧的甚凶,快跟我去捉妖罷。」說罷,拉著就要走。

  眾人見老蒼頭冒冒失失,也不施禮,便去扯拉,遂一齊說道:「你這老頭兒,真不通情理,那有聘請真人這樣褻慢的。就是本處官宦,也不敢拿大胳膊來硬壓派仙家。你瞅著,真人要不怪你。還不快撒手!」那眾人正在叫老蒼頭放手,忽見王老道已睜開醉眼,哼了一聲。

  也不知說了些甚麼話,且聽下回再講。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17:34

第十一回     迎喜觀王道捉妖 青石山妖狐鬥法

  詞曰:
  世上癡人如夢,邪言入耳偏聽。道人稱道是仙翁,便說咒符靈應。
  一旦逢人聘請,假相露出無能。真仙若是懼妖精,豈不可笑可痛。

  話說老蒼頭扯住王老道,被眾人說的將要撒手,只見王老道哼了一聲,睜開兩隻紅眼大聲說道:「我這鐵板數,從來不差分釐。我早知你這老頭兒,定有很大為難之事。所以從清晨就在這裡打坐,專等著你到。我算你家要緊之人,被魔魔住,病的危迫。因我王半仙與你們有緣,應該速去搭救。你這老頭兒總算請著了。」老蒼頭說道:「神仙老爺言的一點不錯。現在小主人實是病的深沉。」

  王老道不待蒼頭將原由說明,他便又用試探法聽口氣,問道:「你家幼主乃是年輕的人,時令症候,絕不至如此。他這病著實在非兒戲,其中有些奇怪。」老蒼頭道:「誰說不是呢?神仙爺既然算就,又與我們有緣,千萬勿要推諉。定祈仙駕俯臨,拯救小主之命。方才神仙爺說這病奇怪,他怎麼會不奇怪呢?自從今年清明掃墓,小主遇見了個絕色女子,及小主回宅,不知那女子怎麼也就來到書齋。兩人朝歡暮樂,約有半載。所以小主至今骨細如柴,沉痾在體,小女子尚夜夜來會。還有小兒延壽,到後園摘果,無故被一九尾妖狐吃了,可慘可痛,這是我親眼見的。如今想盡法兒也擒不住他。並且來來去去,人不知,鬼不覺。小主叫他迷的也不醒悟。昨晚我派了幾個莊漢,為的是將妖怪阻住,不知他甚麼時候早已進了書室之內。今早他將出門,我打了他一鳥槍,也並未傷著。他用手帕化了一條通天橋,竟從橋上而去。他還說他是神女仙姑。到底也辨不準是仙是妖。」王老道又接口說道:「一定是妖,非捉不可。」蒼頭道:「我也想著,這美女絕非仙女下界。故此特請神仙爺大施法力,將妖怪捉住,好救我家公子。」

  王老道見蒼頭已經信了他的話,又聽說是個公子,心裡想著:「既這等官宦人家來請,何不裝出些作派來?」你看他對著蒼頭說道:「我王半仙也不是吹牛誇口,天下妖怪不用說,准能手到便除。他一聽見我的法號,大約先就害怕,欲想逃跑。無奈你家幼主被妖纏迷已久,空畫幾道符,你拿去將妖退了,怕那病人不能驟然見效。莫若我親身走一次,兩宗事就可以俱無妨礙了。然捉妖治病倒不費難,就怕用的東西過多,有些花費,你們捨不得破鈔。再者,我給你們將妖擒住,治好病症,咱們也先說個明白,不然,如今人情反覆的多,過了河便拆橋,看完了經就打老道。我實對老頭兒說罷,我是叫人家賺怕了。我今先給你開個單兒,你拿回去同你們公子也商量商量,如要真心情願,我作神仙的人亦不肯難為你,披給你二成賬,叫你也采采。常言說:『一遭生,兩遭熟。』倘日後你們再鬧妖精,再得大病,我也好拉個主顧。那時還重重的補付你呢。今兒這件事,你只管聽我囑咐辦去,我也不能過於自抬聲價,留點人情,日後也好見面。」蒼頭道:「神仙爺,我們這一次妖精鬧的還天翻地覆,那裡禁得再有這樣緣故?神仙爺千萬別這麼照顧了。」王半仙道:「就讓你家這一次除了根,難道說你們本族、鄰里、沾親代故,就准保不生災病,不鬧妖精嗎?你舉薦我,我拉扯你,咱們兩個一把鎖,一把鑰匙,誰還來敲咱的槓呢。不是說惟獨開方、治病、念咒、捉妖,猶如探囊取物一般,他人料也沒有這等手段。誰不知我王半仙是天上的徒弟,敢劫我的生意。」

  一面說著,將蒼頭一按說:「你坐下,我跑不了。你等著我給你開個捉妖單子,你好忙回去商議。我在這裡聽候准信。」老蒼頭聽說要叫他先商量去,連忙說道:「神仙爺,不必這等取笑。我門宅中之事,同是老奴做主。一切應用的物件,無不全備。神仙爺只管跟著我去,你老怎麼吩咐怎麼是。只要治好我的主人,除去妖精怪,情願千金相謝。我們絕不敢辜負大德,好了瘡疤忘了疼痛。日後決不食言。」

  王半仙聽罷,自己正在盤算,只見旁邊有幾個那平日給他趁攤貼彩的附耳低言說道:「這是咱們這一方的頭個財主周宅老管事的。收了攤跟了他去罷。」王道得了主意,望著這些給他貼彩的說:「有勞列位,把我的攤子代我收了。貧道好去捉妖救命。」言畢起身,付著與他看,朝這些無考究的人作了半截揖,跟著蒼頭便走。

  頃刻來到周宅,讓進大門。王道故意揉了揉他的紅眼,向四下一瞅,便嚷說道:「厲害!厲害!滿院妖氣甚重。幸你有些見識,特去請我。若再耽擱幾天,必定大禍臨門。」蒼頭聞聽,說:「神仙既然看破,先到書房看看我主人之病。」王道搖頭說道:「你且慢著,你等我把妖怪根基尋找尋找。」說罷,便東瞅西看,滿院裡搖擺了半天,說:「你快找潔淨屋子兩間,我好請神退妖。」蒼頭說:「我們廳房寬敞,神仙爺同我看看。」王道說:「這也罷了。」二人入了廳房,這王道便坐在上面,假裝著打坐養神,心裡卻打算著動什麼法兒想他們的銀錢。蒼頭一邊侍立,連咳嗽聲也不敢。令小廝捧過茶來,恭恭敬敬的放在桌案之上,一聲也不言語,仍暗自倒退出來,在門外站立。

  老蒼頭伺候足有一個時辰,王道才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什,拿起茶來漱了漱口。老蒼頭說:「神仙老爺醒了麼?」王道便一聲斷喝說道:「你真是肉眼凡夫!你打諒這是睏覺呢?這是運出我的元神,遍遊天下,去查訪妖怪的來歷。適才到了峨嵋山,去問我們一家王禪老祖,他說不知。我又至水簾洞內去問孫大聖,他也說沒有。我想他三個尚然不知,這必不是人間的妖精。我趕著就忙上了天咧。剛到了南天門,又聽說玉皇爺捲簾朝散,眾天神已各退回。我又奔了蟠桃宮,這還湊巧,幸虧太白李金星在那桃樹底下夠不著摘桃兒,饞的流哈拉子哪。這太白金星見了我,羞的滿臉通紅。我說:『這又何妨?不但你老人家愛作這營生,連東方朔、孫悟空他們還來偷吃哪。』太白金星聽我說話和氣,忙問我有甚麼要緊的事,好代我去辦。我趕著將咱們這事說了一遍,太白金星說:『原來為這點小事。昨兒我已奏過了,那原是棒槌精作耗。當時玉皇大帝就要派天兵天將下界捉他。』因又奏過,說:『這點小妖兒作亂,何必勞動天神,浙江迎喜觀有個王半仙,他足可捉妖拿怪。』玉皇大帝允奏。可巧我正去尋找妖精來歷,太白金星遂將緣由對我說了,我方回來。如今元神已歸了殼。你快去將宅裡所有的棒槌都拿到我看,認出他來,好畫道符,給他貼上,定有效驗。」

  蒼頭聽罷,說道「世界上從未聽說棒槌成精之理。」王半仙道:「你們那裡得知,這個棒槌往往婦女使他捶衣裳,好打個花點兒,只顧用雙槌打的石頭吧兒吧兒亂響,聽熱鬧;猛然將棒槌一揚,碰破了鼻子,流出血來,滴在上頭,受了日精月華,他便能成精作耗呢。」蒼頭道:「不必論是何妖怪,惟求神仙爺拿住他就是了。你老快將捉妖用的東西告訴我,好去速速備辦。」王半仙道:「先取文房四寶過來。」小廝聽說,急忙捧到桌上。王半仙舉筆便寫,先要了許多用不著的物件,然後取過兩張黃紙,俱都扯成條兒,胡抹亂畫,又鬧了有兩個時辰方完,對著老蒼頭說道:「這符已經畫妥,你拿去從上房貼起,凡所有的房子,一個門上一張。貼完了,管保靈應。」蒼頭道:「你老畫的這符,都是甚麼字,這等亂糊?」王半仙道:「這都是老君秘誦的咒語,五雷八卦靈符,又經玉皇爺閱過、念過,一句一字都不能錯。這才又交給掌教元始天尊。天尊又傳與天師張道陵。因張天師同我那神仙師傅相好,常來談道。那時我還年紀不大,張天師瞅著我長的愛人,遂同我師說道:『你這徒弟甚是靈透,將來必成正果。我有秘授寶藏的神符靈咒,從不傳人,今兒看你面上,我傳了你這徒弟,也不枉咱們相契一場。』言罷,都教給了我。我師傅令我受罷,叩謝已畢,張天師也就去了。我便一遍一遍,一句一句的通學會了。從此我師傅便叫我到各處遨遊,捉妖治病,拯救萬民,行功積德。我當時又下了許多死工夫,將這符咒溫習熟了,才出來救人疾苦。這是我揭心窩的本領,再不傳人的法術。無怪你們凡夫不識這等文字,上邊有好些位天神哪。」

  蒼頭道:「這等說,靈符有這些來歷,妖怪一定可捉成了。」忙伸手接將過來,去到各房門上去帖。凡前邊宅內房子俱各貼到。此時天色堪堪已晚,老蒼頭復又舉步,欲奔書房,剛走至書院之內,一抬頭,見一個女子立在書齋門口。仔細一看,竟是那用鳥槍打的那個仙姑。老蒼頭不見猶可,一見了這女子,唬的連忙向回裡而走。

  不知老蒼頭如何告訴王半仙,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18:37

第十二回     半仙周府黏符 眾狐荊抽王道人

  詞曰:
  狐媚群興作耗,道人得便忙逃。山川滿目路迢遙,仙境伊誰能到。
  無計仍歸道院,欲將眾友相邀。撞鐘擊鼓又吹簫,反使妖魔見笑。

  話說那玉面狐,自從將眾妖安置在僻靜之處,他卻於周宅用隱身法等候王半仙。等至夕陽將落,老蒼頭已同王半仙進入大門。玉狐一見,即知道他並無真正法術。遂又跟在他身後,聽他說些甚麼。只見王半仙胡謅亂畫,鬧了許多時候,玉狐盡都看在心裡。末後,王半仙叫行心院里門上貼符,玉狐即暗來對眾狐如此這般說了一遍,復令眾狐每一房門站立一個。玉狐卻在書齋門外而站,等著王半仙來了好一同下手。這話按下不表。

  且說老蒼頭在別的房門去貼符,未見有妖怪動靜,心內念佛,以為這符定有些靈驗。及至來到書院門上去貼,猛一抬頭,見那被槍打的仙姑在那裡站著呢。這蒼頭一看,嚇的心悸身戰,即忙復回,跑到王半仙面前,喘氣說道:「神仙爺,這靈符貼不成了!如何是好?」正說著,忽見先前貼的符,俱一陣風都飄送在王半仙眼前。王半仙連忙問道:「你莫非打的麵糊不稠,黏貼的不穩嗎?你看看,貼上的俱都被風刮下來咧!怨不的你說貼不成咧。」蒼頭聽罷,說道:「這事奇異,我方才貼的那幾處,黏的甚是結實,怎麼就能刮的下來?莫非個個屋內都有了妖怪?」

  王半仙道:「豈有此理!你再去貼他一回,准保妖精見了便跑。」蒼頭道:「你老別說咧,適才我到書齋,將要拿符去貼,見那女妖在門外站著呢。求神仙爺自己親手去貼罷。」王半仙道:「你這是疑心生暗鬼。那有這等的事,你去貼符,可巧妖精就在那裡?」蒼頭道:「我是被妖精唬破了膽咧!這符是你老畫的,你老暗念著那咒兒就可以貼上了。我實不敢再去。」王老道此刻亦是騎虎之勢,只得仍舊裝腔作勢的將符要將過來,說道:「你這等凡夫真是無用。你瞅著,待我貼去。」言罷,一同蒼頭往外便走。

  及到門檻之外,王半仙向四下裡一望,只見這宅內各房門外,俱站著個一樣的美貌女子。自己看著,未免心內也是吃驚,想道:「這莫非就是妖精?不然貼上的符如何俱都揭將下來?待我不要言語,同這老頭子先奔書房,若貼上書房的這張符,回來我就有的說了。」此時老蒼頭只顧低頭前行,並未瞅見這邊門外站的女子,遂問王半仙道:「我貼的已經刮下,咱是先貼何處呢?」王半仙道:「快領著我奔書齋,不要妖怪跑了,再拿就費周折了。」
  看官,你知王老道這是怎麼個心意?他想著周宅之內絕不能有這許多家眷。即便有這些女子,既為他們家捉妖,豈肯將符揭將下來?他猜度著這些妖精此刻必同離了書齋,至前邊宅來攪亂。故此他欲趁這機會先奔書院,就免得遇見妖精了。你看他催著老蒼頭一齊來至書齋門外,正要叫蒼頭去刷麵糊,他自己去要貼時,忽然從門裡裊嫋娜娜出來個美人。王半仙看罷,說道:「咱們快迴避了罷,不要叫婦女衝了我的靈符,你必說我的法術不真。我沒對你說過嗎?我的符最怕陰人。」

  老蒼頭聽說叫迴避,猛一抬頭,便忙嚷道:「神仙爺,不好了,這就是那妖怪!神仙爺快顯大法力擒住他,千萬不要令他逃跑了!」老蒼頭甚是著急,只聽王半仙說道:「你別哄我咧,這分明是你們少奶奶,給你家公子作什麼來咧。你叫我拿他當妖怪捉了,你家公子若是知道,不說咱們是玩笑,必說是我調戲有夫之婦。那時,倘若吵嚷起來,不用說我出家人擔不起這個名聲,還不定得個甚麼罪過呢。你真把我瞅傻咧。」

  蒼頭聽罷,急的跺腳,說道:「神仙爺,別錯了主意。這並不是我們少奶奶,這就是纏迷人的妖怪。快些動手罷!」王半仙道:「你敢做主麼?」蒼頭道:「有了錯處,老奴擔當。」王半仙道:「你既然敢承當,瞅我的罷!」於是,將他那沒鋒刃的寶劍用手插在背後,又把他戴的那油紙如土似的道冠往上挺了兩挺,腦門子上拍了三巴掌,又向東噴了一口氣,便直著身子站在書齋門外,口中咕咕噥噥的念誦道:「天黃黃,地黃黃,靈符一道吐霞光。二十八宿齊下降,六丁六甲眾天罡,快把妖精來擒去,從今後,再不許他們進書房。我奉太上老君命,急如律令敕。」念罷,又要拿符往門框上去貼。

  玉面狐便暗用他那細細的一根荊條,輕輕向王半仙手內將那符一挑,往地下一撂。這新刷麵糊的黃紙如何不沾了好些沙土?王半仙一見,知是不妥,遂故意嚷道:「你看如何?我這符咒極是靈的,凡是妖精一聽見我念咒貼符,早躲的無形無影。就是怕逢陰人孕婦,一衝了這符便貼不住。我說的話,你一點又不聽,只顧拿我取笑兒,把你們帶肚兒的少奶奶告訴我是妖精。你瞅瞅,這符貼不上咧。你快叫他們小男婦女的躲開罷。」蒼頭此刻又是怕,又是急,忙道:「我的神仙爺,你老莫錯認是取笑兒。他是千真萬真的妖怪,我們公子尚未娶親,那裡能有少奶奶?你老只管向著妖精耍戲,可就誤了我們小主人的命了。雖說有你老在此,妖精不敢狠鬧,也不如快用現成的寶劍將他殺了,除了根。」王半仙道:「你也真說的容易。你看看,他長的這等細皮白肉兒,畫兒畫的這等好看。連我修煉了多少年的道行,心裡還覺動火哪,怎好一寶劍將他斬了呢?少不得你們公子叫他鬧的成了虛癆。再者,我要將他殺錯了,公子不依,誰給償命?」蒼頭道:「你老殺了,老奴情願償命。」王半仙將嘴一撇,說道:「這麼著,我給你個便宜,你殺了他,我償命,好不好呢?」蒼頭著急說道:「你老既稱神仙,是有法力的。老奴若能殺他,豈肯用千金謝禮奉請有道術的高人呢?你老速用寶劍斬他罷。事後謝儀,毫釐不敢缺少。有了錯誤,不干你老之事。」

  這王半仙有心再推辭,因聽著千金禮物,又覺動心。旁邊蒼頭又直逼迫,只得無計奈何,挽了挽破道袍袖,抽出那沒刃帶鏽的劍來,假裝怒氣衝衝,吹著鬍子,鼓著兩腮,青筋疊露,咬牙切齒的瞪著兩隻紅眼,嚷道:「你們閒人快要躲開,我可要擒妖精咧!這是真殺真砍,別當我是老謠。這劍上可沒有眼睛,碰著可不是玩的。」這王半仙一面瞎詐著刺,一面便舞那卷刃不磨的寶劍,去玉狐要動粗魯。

  且說玉狐先前見王半仙這等搗鬼,又是暗笑,又覺暗恨。今又見他要來動手,不免微微的一笑,故意的輕移蓮步,往後倒退,慢轉柳腰,假做驚慌,說道:「你是那裡來的野牛鼻子?難道你不知王法?青天白日入人宅院,拿刀弄杖,威嚇婦人。大約你要想行兇謀害,訛詐錢財呀!我實對你說罷,你這是睏了。你在我跟前,鬧這個緣故,豈不是班門弄斧,不知自量?」說著,暗運了丹田一股妖氣,照王老道面上一直噴去。王老道覺著難以禁受,「哎喲」了一聲,便跌了個倒仰。於是,撂下那寶劍,急忙爬起身來,欲要跑時,卻被妖氣迷漫,不得能夠,遂睜著兩個爛紅眼,把腦袋往牆上撞,不防備去天靈蓋上又碰了個大紫包。自己摸了摸,也不敢嚷疼。無計奈何,只得上前抓著蒼頭說道:「這個黃毛兒丫頭真正厲害,你快領著我出去換那鋒快的刀去。回來我一定將他剁的煮餑餑餡是的,方出我氣。你快找著門,同我走呀。」

  說罷,拉著蒼頭,剛要邁步,此時玉狐那裡肯放,只聽呼哨了一聲,眾妖烘然而至,玉狐便吩咐道:「這樣無知野道實在可惱。眾姊妹同來收拾這雜毛兒,別要輕饒恕他,免的他常管閒事,誆騙愚民。」眾妖答應一聲,齊現了一樣的面目形容,打扮的俱是百蝶穿花粉紅袍兒,長短、肥瘦一般無二。王半仙一見,唬的就似土塊擦屁股,迷了門了,真是:上天找不著路,入地摸不著門,迷離迷糊,站在那裡與燈謎一般,貼牆而立,等著挨打。眾妖全是滿臉怒色,各持一根荊條。玉面狐上前,用手一指,說道:「你別裝憨咧,你也鬧夠了,也該我們收拾收拾你咧。」

  說罷走過去,便先扯住道袍大領兒。王老道以抵對不敢支持,指望趁勢一躺,將妖精撞個跟頭,誰知妖精身體靈便,往後一閃,倒把自己摔了個仰八腳子。眾妖見他跌倒在地,便去揪鬍子的,撕嘴的,捏鼻子的,扯視的,先揉搓了一頓。然後拿起荊棍,一齊向他下半截「刷」、「刷」猶如雨點似的一般亂抽混打。王老道伏在地,四肢朝天,滿口裡破米糟糠只是亂罵。他見打的不甚很重,愈發不以為事,便放出來那光棍無賴調兒,說道:「我把你們這些粉面油頭,偷漢子的狐媚子,你們今兒既動了我王老頭兒,咱爺們准准的是場官司。先前我看著你們是些女孩兒,嫩皮嫩肉兒,細腰小腳兒,常言說:『男不與女鬥。』所以我不肯奈何你們。那知你們竟是些臭婆娘淫娃子,大亢的真雞屎呢。這可真是陰盛陽衰咧。你們生敢成群搭夥玩弄我王半仙。簡直的說罷,既要打,可別心虛,絕沒有哼哈字。我王老頭兒再也不能不是個東西。若不信只管問去。幼年間沒有底真,亂兒闖過多哩。愛招事,無人敢比。跌倒了,仍爬起。誰要同我爭鬥,我便敢與他拼命用刀劈。紅通條都不懼,黑鞭子當兒戲,劈柴棍是常挨的,一咬牙便挺過去。不動窩從早晨能罵到日平西。有朋友,就完事,從不會鬥經紀。說不了,打官司,衙門口去相抵。真無理,攪出理。四角台上,從來沒有受過委屈。到今日,學老實不潑皮,或占卦,或行醫,除妖怪,救人迷,迎喜觀把身棲。為傳名,不需利,我王半仙一生忠厚,倒被你們欺。這撢癢癢的荊條算甚事,指望著有人來勸就算完哩?既打我,咱們已是一場子亂兒事。說不得你們這些臭骨頭,直不直?」

  且說王老道罵的都是些市俗之話,說的都是些無賴子匪言。眾妖一概不懂,只知他是罵人,便又把荊條加上力,掄圓了,沒死活只是胡亂抽打。王老道只道先前荊條兒無甚力量,不大理論,所以還能夠亂罵。次後覺著有些重勢,那兩條老腿,便不似起先那樣四平八穩在地下放著不動咧,荊棍抽在身上一次,不是蜷回,就是伸去,不是旁閃,就是暗躲,堪堪的擎受不起,意思欲要告饒,又覺難以出口。因抬頭瞅了瞅,老蒼頭一旁站著,離的甚遠。只得老著臉說道:「你們這些姑娘,難道真把王老頭兒打禿了嗎?」玉狐聽得此話,知他已是禁架不住,遂冷笑說道:「你這打不死的雜毛老道,你不孤立了,你來這裡治病,哄人錢財,尚還可恕。你又賣弄會捉妖。你看看這裡誰是妖精?如今你既然怕打,暫且饒過你去。倘若仍然不改,再犯到我的手裡,我也不費這個事打你,我叫我那些眾妹子揪你這老雜毛的鬍子。」

  玉狐一句一句的數落了他半天,王老道一聲也不敢言語。只聽玉狐又吩咐道:「眾姊妹,咱們也將野道打乏了,咱們暫且回去歇息歇息,明日再來理論。」言罷,各將手帕一抖,展眼間俱都不見。

  不知王老道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19:43

第十三回     王老道回觀邀眾友 老蒼頭書齋搭經台

  詩曰:
  只為玄門術太低,釀成禍患苦相欺。
  頑皮道士遭羞辱,忠義蒼頭暗慘淒。
  寶劍空持無用處,靈符已假便生迷。
  群狐大逞妖魔技,須待純陽到此攜。

  話說眾妖狐聞聽洞主吩咐住手,便一齊放下荊條,將各自拿的手帕俱都一抖,借遁光一齊回洞。王老道自覺羞愧,尚不敢抬頭,先慢慢的偷眼看了看,一個個俱都不見蹤跡,於是放開膽子,復又往四下裡仔細一望,方知這些女子已皆去淨。此時也不大聲兒說話了,一面哼哼著向蒼頭說道:「今日我可丟了人咧。你也不來勸解一聲兒。」
  老蒼頭走至近前,先用手將他攙起,說:「我的道爺,你老還禁的住幾荊條。我要將妖精勸惱了,若再打起我來,同你老一樣,我可就早見了閻王爺了。快請起來,同我到前邊用齋去罷。」王半仙道:「我這嘴臉怎好前去見人?你快將門開放,當個屁放了我罷。」

  老蒼頭聽罷,不覺心如刀絞,忙將王老道扯住,說:「如今神仙爺將妖精得罪了,妖精豈肯歇心饒恕我家?我的神仙爺,你老若再去了,誰還能保我們公子之命?今日你老雖然未能降了他們,咱們慢慢的再想主意。常言:『勝敗乃是常事。』你老倒不必如此愧怍。回來用齋已畢,奉求你老細細的寫一道神疏,至誠向空焚化,哀告上天神聖憐憫老奴的愚衷,把我餘生陽壽借與我家公子,我這把朽骨情願拋殘,留下小主人的性命,不滅周氏宗支。你老將此情達告過往神祗,奏與天曹俯垂鑒佑。你老雖體上天好生之德,大發慈悲呢。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老若一撒手而去,不但周氏斷絕香煙,你老見死不救,未免也有過處。況出家人同有善念,你老若從此袖手旁觀,我還往何處再能找似你老這等半仙之體去?還求神仙爺竭力搭救我一宅性命罷。」

  此際,王老道見蒼頭悽慘悲聲,實在的進退兩難。自己心裡暗想:「妖精大約無別的本領,不過以多為勝。莫若我也多集幾個道友,與他們一對一個,就許可以取勝了。」

  遂望著蒼頭說道:「你既然這等懇求,我只得仍給你們設法。適才我並不是要走。我想著要掏尋我師傅去,問問他,傳授我這些符咒怎麼捉妖治病倒不靈,挨打卻這麼快。倒是教的錯了,還是學的差了?我挨頓打倒不要緊,叫人連我師傅的法術都瞅著不高。我若在深山古洞摸著了他,我老爺兩個總得嚼會子牙呢。」蒼頭聽說去找他師傅,連忙問道:「令師是那位仙長?」王半仙道:「你站牢穩了些,要提起我師傅,還唬你一溜跟頭哪。」蒼頭道:「是誰這樣大名聲?」王半仙道:「叫甚麼『海裡奔』。」蒼頭沒聽說過這名兒。王半仙道:「不是『海裡奔』,莫非是『虎裡檳』吧!」蒼頭道:「沒有,沒有。大概是呂洞賓老祖吧。」王半仙道:「是他,是他!我是要試探你認得不認得。你敢則也知道這麼一位有字號的好朋友哪。你可老實等著我罷。我找了我師傅來,咱大家夥兒同妖精打場熱鬧官司,准保萬不含糊。我找我師傅可是找去,把妖精可是交給了你咧,要跑了一個,可向你要倆。你放心罷,這一件事全都在我姓王的身上就是咧。」說罷,假裝沒挨打似的,撢了撢塵土,摔著手一直的便出了周宅後門而去。

  一面走,一面低頭暗想道:「我自身入道院,本來沒學過一點法術。可巧今兒晦氣,遇著這些惡妖怪,被他們羞辱了一場。早知如此,很不該應允。倘若素日有些功夫,借著純陽老祖的名聲,制服了妖精,不但受周宅千金謝禮,而且還為同道增光,也顯自己的名。今反挨了這頓荊棍兒,豈不丟人太甚?這個臉須得想法找回才好。那怕到了觀院裡,給眾道友磕頭,也要叫他們幫扶我將妖趕跑了。不然,令外人知道,豈不輕薄於我?這個跟頭實在栽的無味。但我到觀內不可露受打的樣兒,須得這般如此的說去,管保道友必來。」於是慌慌張張,假帶滿臉怒色,一逕入了迎喜觀內。

  且說這個迎喜觀,原是一座老道的長住處。地界寬闊房廣多。其中居住的老道,聚集極眾,雖無飛升的真仙,卻有修煉的道客。此時大眾俱在院內講論道法,只見王老道帶怒狼狽而歸。大眾看著他走至切近,一齊問道:「王道友今日出去,生意可好?為何這等模樣回來?」

  王老道在路上已經安排妥了主意,今聽大眾一問,便故意歎氣說道:「眾道友你們猜,周家是怎麼宗事?原來竟是些年輕的女子混相窩反。我起初一去,老蒼頭說妖精鬧的甚凶,我便連忙施展法力。那知剛到他們公子書房,便從裡面風擺柳似的出來了好幾個最美貌的姑娘。我恐是他們的內眷,正要躲開,老蒼頭說:『那就是妖怪,快用寶劍捉罷。』並不是咱們攢細,果然是三頭六臂,青臉紅髮的精靈,那怕咱與他拼了命呢,這都使得。我想幾個柔弱女子,怎好與他們相鬥?常聽人說『男女授受不親』,咱要與這些小娘們動手動腳,未免叫人瞅薄了。再者又怕染了咱的仙根,故此不肯同他們較量。誰知這周公子竟招的些個會武藝的女孩子,見了我這樣年紀,以為可欺,便不知進退起來,暗中給我個冷不防,一齊上前,將我按倒,拿荊條棍倒把我好抽。將我抽急了,將要用寶劍亂砍。他們一展眼睛便都跑了。就象這麼白打白散,咱這迎喜觀豈不軟盡了名頭,令人恥笑?所以他們的千金謝禮,我也沒要,總得找回這氣來。我想我雖衰敗無能,我這有法力的師兄弟多著哪。我們一筆寫不出兩個道字來,他們眼看著我跌了窩脖跟頭,再無稱願之理。我回來時,已將這話發了出去。別管怎樣,望求眾道友有願去的助我一膀之力,不欲去的幫我個妙計。等著報過這仇來,再與老蒼頭要謝儀。」

  眾道聽王半仙之話,一齊信以為真,同動了不平之氣,一個個發恨說道:「咱同是老君門下正派,王道友既然被欺,我等也無光彩。他們別說道教缺少人物,這等任他們放肆。要叫這些女子白欺負了,誰還敬咱迎喜觀是有名的道院?咱去報仇,也不用與他們對打,等著這幾個毛女兒出來,咱大眾也不怎樣他們,一齊將他們用繩捆上,兩人抬一個,全弄在咱這觀裡來,重重羞辱他們一頓,再將他們放回去,叫他們不好見人。周公子若是知道,也就不要他們了,從此,那病也許好了。咱王道友這臉可就找回來咧。」

  有兩個年長的道士說道:「這麼辦使不得。這些女子准要是人,仗著道友眾多,固可捉的住他們。然要弄在咱道院裡來,未免叫人犯疑,說咱們作事不正經。再者,這些女子倘若真是妖精,咱要同他們動手,焉能准保敵得住他們?咱們先問到底的這些女子準是人、準是妖,再作定奪。」王老道聽罷,說道:「我也辨不很準,要瞅他們一展眼走的那等快,多半是妖精。」眾道士說道:「若是妖精,更覺可惡咧。他們既然修煉,應該敬重道教。他們見了王道友畫符持咒,就當假裝懼怕,速行躲避,這才是知時務的妖怪。他們反給道友個沒意思,是何道理?如今咱也不必論他是人、是妖咧。咱們給他個兩全的道兒罷。」王老道聽了,忙問:「怎個兩全的法兒。」眾道說:「咱們大眾俱奔周宅,在他書院令人搭起一坐高台,咱們坐在上面,將《天罡》齊齊整整念七晝夜。這些女子要是人呢,見咱們眼目眾多,大約也不敢再進書室;若不是人呢,咱們念的這《天罡》,慢說是妖精,就是得道的仙子也得遠離。到那時,沒有了別的動靜,咱就說仍須大施法力,將妖精與他們剪草除根,好再多受用他們幾天。然須先對周宅講明,每日預備三餐,極要豐盛。你就說,我們俱是請來白幫助的,不圖甚麼,須得如此。然後,等著咱們回來時,再給王道友叫他們寫千兩銀子的佈施。你們說這個道兒好不好呢?」

  王老道此刻已將挨荊條的難受撇在度外了,聽見眾道說的這法兒,又得吃喝,又得財帛,不覺心內暗喜,連忙對大眾說道:「眾位道友既有這等高見,務祈同我走這一次罷。」眾道士說道:「咱們同是道門枝派,氣體相關,不分彼此。王道友只管放心,不必游移,我等一定相幫。事不宜遲,速速到周宅說去罷。」王老道點頭,急忙復至周宅。

  進了門房,叫人回稟了一聲。老蒼頭聞聽,連忙迎接入了客位,問道:「神仙爺回來了,可曾請得令師尊下降?」王半仙道:「我為你們這事,可大費了力咧。我好容易到了海上仙山之處,找遍了三島的仙境,末後在蓬萊島內,方見了我師傅。我還未曾告訴他老人家,我師傅便早知道咧,先叫我坐在個神仙椅上,令仙童給了我一杯仙茶。我師傅對著我說道:「徒兒,你原來受了妖精的委屈了。這也是前生造定的因果,該有這場疼痛之災。本當下凡給你報此仇恨,無奈這幾個毛崽子妖精也值不得我身親臨塵界。我今傳授你個奇絕法,包管把那些毛妖精唬的他們尿流屁滾,連他姥姥家都認不得了。於是將訣法盡給了我。我忙著磕了個響頭。我又想起,這訣法雖然學會,尚不知怎麼施展,正想要說:『將用法亦求恩師賜教』,我師又早明白我的心意,乃復行吩咐我道:『你回去,先到周宅派人搭起一座法台,愈高愈好,再叫周宅多備酒肉。你從此可要開葷破戒,將你們觀裡眾道友邀上他十二位,我再賜你一部《天罡經》,連你共十三位,一齊念起。往來念他七晝夜,管把妖精捉淨了。』說罷,還叫我『不許索討錢財。等著完了,只叫周宅主人到觀裡五道廟前,寫五百六十兩銀子佈施。倘或周宅事畢之後負心不給,五道爺自必叫他們受報應,那可不是玩的。徒兒,你可記著。天也不早了,你下山去罷。』我就回來。這都是我師傅囑咐的話,叫人不可不信。所以我連歇歇腿都沒有,就忙找了你來了。」

  此時老蒼頭已是心迷意亂,只得百依百隨,忙說道:「令師既這等吩咐,豈敢不遵。」便急忙聚集眾工人,搭台的搭台,備酒席的備酒席。不好拙比,就彷彿辦喪事的一般掉起來。常言說:「為人最怕撓頭事。」老蒼頭被妖攪的毫無主見,這王老道之言明明不近情理,他聽著竟是實的一樣,只求有人捉了妖精,就花費千金也不吝惜。正是所謂:「得病亂投醫。」

  且說眾工人將該預備的,件件俱都安排妥當焉,等這些嘴饞的老道好來吃這七天七夜。這王老道見法台搭起,酒席齊整,欣欣然便忙回了迎喜觀見眾道友,將周宅佈置的話,俱都一一說明。眾道聽了也甚歡喜,以為這好酒席一定吃到嘴裡咧。於是,忙差了四個伙工道士,挑著神像、疏表、香燭、供器、法衣、樂器等物,凡應用的,一概全都先送至周宅。隨後,王老道領著那十二個道士,拿著踏罡步鬥的寶劍一齊來到。又令當伙居道的鋪垫在法台上,設擺整齊。

  不知眾道士如何做作,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20:43

第十四回     群狐大鬧撕神像 老祖令召呂真人

  詩曰:
  幾個雌狐便逞雄,無端作亂弄神通。
  可憐眾道難降伏,枉費蒼頭為主忠。

  話說眾道齊至周宅,令人在法台設了五個香案,桌兒正當中掛上老君、元始、通天三清神像。案上鋪的俱是紅氈,圓桌俱是黃緞。擺上爐瓶三式,備下香燭,列上諸天總聖牌位。法台四面懸起三教降世原流畫軸,與那六丁、六甲、二十八宿、十二元辰、五雷、四帥、白虎、青龍、天蓬、黑煞、喪門、弔客許多的凶星惡像。又拉上彩綢,掛一百單八對旗幡。所用祭品俱擺在一張潔淨桌上。台正中設下一張正印掌教的八寶如意牀。牀前桌上,放定牒文、敕旨、令牌、寶劍、九環銅鈴、三廂手磬、硃筆、黃箋、施食、法水。兩旁排開兩行桌椅,桌上設放鐃、鈸、鐘、鼓、笙、管、笛、簫。台上左右角兒,也擺兩個桌兒,一邊放著個黃布包裹,乃是《道德天罡》經卷,一邊放著許多應用物件。這放黃包袱的桌旁坐位,是王道查閱眾道念的是不是對的坐兒。從來僧道門中,大凡應事的攬頭,就是這個坐位,只在上坐著看經,最是個清閒事兒。

  且說伙居道士擺畢,這些眾道俱大擺的先進了大廳,並不拘泥,一齊就位而坐。老蒼頭下拜見禮,泡茶飲畢,王半仙便說道:「咱們先響響法器,通知通知妖怪。咱大家回來吃了齋,再去念先師的真經。」

  說罷,王道先穿了法衣,領著眾道冉冉的上了法台,一齊按位坐定,各就所長,將樂器拿起,便吹的吹打的打,猶如唸經一樣排場。將音樂吹打了幾下,王老道便持起銅鈴,嘩啷聲一響,眾道一同止住樂器。於是王道寬了法衣,率領眾道下了法台,連忙來至大廳,仍然歸坐。

  老蒼頭急忙派了廚役,排開桌椅,擺上酒席。眾道此時聞著,真是撲鼻噴香,饞的暗暗流涎,恨不能一時到口。正擺齊備,老蒼頭忙來相讓。王半仙道:「你不必來讓。眾道友全是知己,同沒講究,絕不能作客的。」老蒼頭去後,眾道指望任性飽餐,吃個不亦樂乎,那知玉面狐自從將王半仙辱打之後,便歸洞去歇息。及至王道叫搭台備酒席之際,玉狐早又派小妖兒巡了風去。所以,眾道士響法器時,他早也就率領群狐而來,藏在暗處了。今見眾道見了齋這等不堪,實在忍耐不住,便一團火性陡然而起,說道:「眾姊妹,你們瞧這伙誆嘴吃的雜毛野道真乃不知自羞,令人看著實不可容。」眾狐說道:「仙姑不要著急。等他們將酒菜吃上兩嘴,嘗著甜頭,咱們再大展法力,鬧他個望影而逃。叫這些饞癆道士酒不得飲,菜不得吃,乾去難受。」玉狐聽罷,說道:「這等收拾他們,甚為痛快。」眾妖計議已定,各用隱身法遮住身形,等候眾道赴席飲酒。

  且說眾道俱各謙讓了半天,方排定坐位,將拿起箸來,夾了菜,喝了兩口酒,忽然見一陣旋風,捲土揚沙,刮的天昏地暗。眾道士美酒佳餚將到口,一陣風沙起的甚邪:

  法台中香燭滅,法器飛,旗幡裂,眾神牌全折截。神像兒刮翻元始天尊掌教的老爺。桌椅歪,香案踅,飄硃筆,撕疏牒,箸與杯,滿地撇。酒菜中,多塵屑,那飯內泥土更刮了好些。眾道士,心膽怕,戰兢兢,暗氣噎,立不牢,腳趔趄,一個個皺眉登目,似傻如呆。道院飯,粗而劣,早就想,把饞解。這機會,得意愜,為甚麼大風刮的這樣各別?真是個,活冤孽,眼睜睜,難飽饣亞不亞,一如把命劫。這等摔碎了海碗冰盤,力白矣不。眾道正然心痛恨,玉面狐已將神像扯了個盡絕。

  且說眾妖大展威風,真是刮了個凜烈烈,捲土飛塵,鬧的眾道有飯難吃,有經難唪。一切供器、法衣、聖像、神牌俱都摔壞,撂在滿地,鬧了個落花流水。

  眾妖猶未足性,在法台上鬧夠了,便又奔了擺酒席之處。只見眾道尚在那裡瞅著酒菜乾生氣,那玉面狐又吩咐一聲,說道:「這些野道未曾吃飽酒飯,眾姊妹可將拳腳管飽了他們罷。」於是眾妖一齊上前,擰嘴的,揪鬍子、扯衣裳的,拳打腳踢,嚇的眾道東奔西逃,連那茶房與鋪垫、伙居道士也有挨罣誤打的,故此俱都不敢出頭。
  老蒼頭一見眾道這等形狀,不覺眼含痛淚,忙跪在法台之下,禱告眾聖諸神,求公子病痊災退。這也是忠心所感,義氣動天。此時遂感動了上八洞的神仙、掌教的南極壽星老祖。這南極子正在靜坐之際,只見一股妖氣從下界直沖霄漢。急用慧目一觀,早知其意。因想:「這些妖狐真乃膽大,怎敢侮弄道門,殘毀聖像,妄害人命,採補貪淫,作惡多端,未免可惱可恨。若田妖精這般胡為,不但將來道教令人輕視,而且周信主僕之命諒亦難保。」遂忙叫一聲:「白鶴童兒何在?」白鶴忙轉至老祖面前應道:「童兒在此伺候。」老祖吩咐道:「你速到廬山之上,詔取純陽子呂洞賓前來聽令。」這才是:

  白鶴應命把真形現,原來是頂如朱赤,身似雪團,騰空起,入雲端,眼慧眼,看人間,歎塵世,特愚頑,利心重,被名纏,豈不知癡心到底也是徒然。總不如,全生命,保真元,超世外,入深山,苦修煉,煉汞鉛,功行滿,道心堅,祥雲繞,瑞氣攢,似我這雖非人類還列仙班。玉面狐,錯了念,化人身,功非淺,陰陽氣,煉成丹,生九尾,數千年,得正果,眼然間。為甚麼清明佳節卻又思凡?與周信,結姻緣,不勇退,更留連,害人命,罪如山。驚動了,大羅仙,定然是恨把妖魔一刻滅完。工夫廢,道行捐,難再去,樂洞天,又不知何日輪回再得轉圜。白鶴飛舞空中歎,不多時望見廬山在面前。

  且說呂祖遨遊仙島,自在逍遙。這日正在廬山閒觀山景,忽見白鶴仙童來到。呂祖未待白鶴開言,便知其意,遂言道:「仙童至此,大約為妖狐作亂。此事我已知之。我與仙童速行可也。」於是,呂祖隨著白鶴仙童,一齊來見壽星老祖。參拜已畢,壽星說道:「下界青石山下,群狐作崇。有汝門徒王道,不能降服,反惹的妖狐肆虐,毀壞了聖像、經卷,辱打道教門徒,實係可惱。今遣汝速臨塵界,至周宅誅妖馘怪,感醒世人,免致從此道教無人敬重。」

  純陽子喏喏連聲,便領了壽星老祖法諭,急駕祥雲,一直奔了太平莊村內。

  不知呂祖如何捉拿妖怪,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22:10

第十五回     呂祖金丹救周信 群妖法台見真人

  詩曰:
  妖魔集眾勢難當,雖是真人未易降。
  仙發慈悲狐逞惡,神憑道理怪憑強。
  物如害命多遭劫,罪若通天定受殃。
  非是祖師無法力,群陰合聚勝純陽。

  話說眾狐見這些無能的老道俱都躲藏,便任意在法台攪亂了個不堪。這話不提,且說純陽子按落雲頭,直奔周宅書院。眾狐一見大羅神仙來到,不免心中膽怯,忙借遁光回了磋砑古洞。純陽子上了法台,一見神像、經卷已是踐踏殘毀,未免在那裡心中歎惜。

  老蒼頭忽然見一個道士在台上站定,便忙說道:「我的道爺,你快下來罷,妖精剛走了,你怎麼又去招惹?」此時王老道因藏在書院牆外柴草垛內,猛然聽說妖精已去,便從草堆裡連忙鑽出,問道:「你說甚麼哪?」蒼頭道:「你瞅你們那道友,妖精在這裡他也不敢上台,妖精將去了也不知,就跑在台上作甚麼?」王老道忽抬頭一望,不覺哈哈的大笑,說道:「老蒼頭,你快過來磕頭罷。這是我師傅來了。」說罷,復又使起他那潑皮性子,破口大罵道:「我說你們這些妖崽子跑了哪,原來瞅見我師傅來咧。你們如今倒是回來,咱老爺們到底見個真章兒,較量較量才算。要是這麼撕了碎了一跑兒,姓王的不能這麼好惹的。非得見個上下不成。」

  老蒼頭見他說的這些話,瘋不瘋、傻不傻的,忙說道:「既令師尊到來,自有擒妖之法,任憑老祖發落便了。」老蒼頭跪在法台之下,在那裡候著。呂祖對著王老道說道:「你快躲遠些,不必在這裡亂嚷。將這些傷了的物件,速派人送至迎喜觀去罷,此處一概不用。」於是,王老道忙將這些茶房、伙居道士叫出來,一齊收拾淨了,同著眾道拜見真人,先回迎喜觀去了。

  此刻,惟有王老道以為呂祖是他師傅,須在這裡伺候,仍然未去。純陽子見這些器皿送走,遂對蒼頭說道:「山人此來雖然為的降妖,須先救你主人性命要緊。待山人下台,你同著速去觀看。」說罷,老蒼頭引路,一齊來至書房。老蒼頭將軟簾捲起,真是滿屋妖氣。只見周公子一絲游氣,身體枯乾,二目緊閉,面色焦黃,悠悠的臥在榻上。凡作仙人的,都是意善心慈,用慧目一看,不由的歎惜說道:「年輕的孺子,事務不諳,被妖狐纏的如此,尚不醒悟,未免無知太甚。」

  蒼頭見仙真點頭贊歎,以為公子料難救轉,不覺淚眼愁眉。呂祖見他憂煩,忙說道:「蒼頭,你不必如此。山人自有妙法搭救。」言罷,便回手取出一個錦袋,擎出一枚仙丹,名為九轉還魂丹,遞給了蒼頭,說道:「你速用水調化,與你主人灌將下去。」老蒼頭接到手內,聞得冷森森一陣清香,連忙調好,送到周公子嘴邊,拖著灌到腹內。這藥真是仙家奧妙,不亞起死回生,登時之間,便回真陽,保住性命。呂祖又對蒼頭說道:「公子之病,已是無礙。再取紙來,給他畫道靈符貼在書房門上,日後縱有妖怪,也不敢再來。然從此不可自己胡思亂想,還得靜養百日,真體方能復舊還原。」

  這周公子自由病深之後,已是命在旦夕,所以王老道捉妖等事,已迷的一概不知。適才因吃了仙丹,腹中邪氣散盡,元陽已自保住,雖一時身不自主,心裡已明白了許多。今聽書室有人說話,便慢慢的睜了睜眼。蒼頭一見,心中大悅,忙來至公子面前,如此這般,回稟了一遍:「如今仙人現在,大約妖怪不敢再至。公子靜心保養可也。」周公子聽罷,也顧不的歪想,仍然合目而眠。老蒼頭撥了兩名妥當僕人服侍伺候。諸事安排已畢,呂祖仍又吩咐道:「蒼頭,你同山人仍上法台,急令僕人排開坐位,山人好畫符,詔取妖狐至此,把這事解合。一者體上天好生之德,再者不傷我道教慈悲之念,三者不礙他萬年修煉工夫。」

  蒼頭聞聽,忙派人安置停妥,請呂祖又上了法台,預備下硃筆,鋪下黃紙。呂祖入了法坐,提筆寫道:
  純陽子,謹遵南極仙翁命,為爾妖狐降下方。你等本是披毛類,原許你們恭修把道詳。既然得入真門路,便應該遵正去循良。為甚麼無故生邪念,因補純陰去採陽?既然未遇雷擊劫,須回洞,改惡於善把身藏。卻偏要藕斷絲連貪淫欲,恨不能把懵懂書生性命傷。至而今,雖然我門徒得罪你,並未將你怎樣傷。爾等毫無忌憚多肆惡,經卷、神牌、殘毀實不當。爾等只知利己損人雖得意,豈知是罪大如天自找滅亡。山人此來無別意,寫這道解合的牒文爾等細詳。若是遵依我教令,山人慈悲爾等不相戕。倘若是癡迷終不悔,山人怒,未免與爾等個惡收場。

  呂祖爺書罷牒文,便一聲喚道:「當方土地何在?」土地連忙應道:「小神在此伺候。不知大仙有何法令?」呂祖吩咐道:「有一道牒文,尊神可送至青石山下磋砑洞內,傳玉面狐前來見我。」土地接了牒文,領命而去。

  且說玉面狐率眾歸入洞府,雖說扎掙不肯害怕,未免總帶驚懼之色,坐在內洞,默默無言。別的妖狐見洞主如此,便你言我語商量,說道:「仙姑也是幾千年得道之體,何論甚麼真人不真人呢?既然高興,殘壞了神像、經卷等物,惹下他們,便不怕他們。俗語說『打破了腦袋用扇扇』、『醜媳婦難免見婆婆』、『既作泥鰍,不怕挖眼』,總在洞裡藏著,亦是無益。他是真人,也得講理,莫若出去,看他怎樣。他若是以強壓弱,咱到底與他見見輸贏。難道他是大羅神仙就無短處嗎?他當時也行過不正道的事,今日若將咱們趕盡殺絕,他也須得自己想想。」
  眾狐正在議論紛紛之際,忽聽洞外有叫門之聲,玉面狐以為呂祖來到,氣的臉色焦黃,眾妖道:「洞主不必生氣。呂洞賓今既找上門來欺人,未免不通情理。咱們正是一不作,二不休的時候。洞主想個奈何他的計策,先將他制服,羞辱了他,管保從今以後,道門再不敢輕易臨門欺負咱們。即或他不肯干休,再來報仇,大約欲傷咱們也非容易。再者,到那時,料著不能取勝,便想個善全的法兒,躲避了他未遲。」玉面狐聽罷,說道:「事已至此,就按著這麼行便了。」於是,玉狐結束停妥,方令小妖兒開了洞門。此時,土地隨著便走將進去,到了洞內,對著妖狐,口稱道:「仙姑在上,當方土地稽首了。」玉面狐見是本方土地,這方將心放下。

  看官,你道土地怎生模樣?有贊為證:
  見土地稽首哆嗦年衰邁,是一個白髮蹀躞老頭兒。荷葉巾兒扣頂門,面門兒上起皺紋,白鬍鬚連著鬢兒,搭扣著兩道眉兒。奢列著嘴唇兒,滿面歡容笑彌嘻兒。躬了腰,控著背兒。上黃袍,是大領兒,香色縧,四頭秋火,下腰繫白絹裙兒,護膝襪抱著腿兒,登雲鞋是圓蝙蝠的前臉,雲頭在後根兒。手執著過頭棍兒,隨腳步,能持勁兒,拄著他能歇腿兒,更為是保養路遠走的精氣神兒。諒土地多大職分兒,不過是管小鬼兒,住的是小廟兒。住家戶兒,也尊其位兒,當地下受灰塵兒,頭頂著佛爺桌兒。同說他最怕婆兒,就真是他怕婆兒,可總沒見他騎過騾兒。土地爺眼望著妖狐說稟事兒:「這是純陽子親筆寫的牒文兒。」

  玉面狐聽說有呂祖的一道牒文,連忙令小妖接過,送到面前。玉狐拿在手內,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又遞給眾妖互相瞅罷,玉狐對著眾妖說道:「呂洞賓書寫牒文,與咱們前去說合之意,我看並非是要動嗔癡與咱們較量。都是與他徒弟解合,令咱們悔過。這不過給王半仙找找臉罷了。據我想來,這倒很好。趁著周公子未曾喪命,倒不如與他相見,息事罷詞,仍自各不相傷,豈不兩全其美。」

  眾妖聽罷,俱各搖手說道:「不可,不可。洞主豈不聞呂洞賓收柳樹精時節,七擒七縱,或硬或軟,用無限的機關,方把柳樹精制服作門徒。這而今三眼侍者、飛絮真人飄遙海外,放蕩天涯,誰不曉得?如今呂洞賓既差土地前來投此牒文,這叫做先禮後兵、調虎離山之計。指望把咱們誆去,先用話語壓服。若與他頂撞,再施法術,制服咱們。仙姑斷不可信他一束牒文,自己去找恥辱。況牒文上直罵咱們是披毛畜類,並無仙姑暗吃延壽兒一層公案。焉有人命關天之事,牒文上反不提起之理?可見是葉底藏花,虛言相誘。咱不可墮在他術內。」

  玉狐聽罷,微微笑道:「眾妹不必多言。洞賓此來,專為經卷、神像一事。他既以禮而來,我也以禮而去。若不分皂白,便去與他相持,未免咱們無禮。等著與他見了面,回來再作區處可也。」言罷,叫小妖兒取過文房四寶,提起筆來,在牒文後面寫了八個細字,乃是:「即刻便去,當面領教。」書畢,仍將牒文遞與土地說:「勞動你拿去交與呂純陽,就說仙姑隨後便至。」土地答應一聲,接在手內,舉步而回。

  這些群狐一個個呆呆膽怯,說道:「仙姑這事作的未免輕率,千萬不要孤身去與呂洞賓會面。想洞主現已修成仙體,豈能受人當面挾制?倘一時言差語錯,空身與他鬥法,勝不了呂洞賓,這不是負薪投火,自燒其身嗎?今既批了牒文,說即刻便去,料難更改。然須商議個萬全計策,莫要粗心輕敵方妥。我等想著,洞主若與呂洞賓前去相會,我們大眾仍然同走一次,在那裡等候。如若是講合勸解,彼此不傷,作為無事。倘若你們一時反目,我們給他個一哄而上,一齊努力破了他,然後再作定奪。」玉狐被眾妖慫慂不過,遂說道:「這個主意也是。若有個不測,眾妹好一齊幫助。」說罷,玉面狐先換了戎裝,眾妖打扮的輕衣短袖,更換完畢,齊借遁光,直撲周宅而去。

  且說土地自磋砑洞回至法台之上,見了呂祖,呈繳牒文。呂祖接到案上,鋪開一看,見牒文後面寫著「即刻便去,當面領教」,看罷,不由拈髯微微冷笑,說道:「這孽畜真是不知自愧,無理之至。」連忙把牒交擲在一旁,回頭對土地說道:「有勞尊神往復,且請回位。」土地打了個稽首,歸位去訖。呂祖吩咐蒼頭,將王半仙叫到台上,對眾言道:「山人不動嗔癡之氣,已五百餘年。似此妖狐這等狂妄,將字批在牒文之上,定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未免又要山人動嗔癡了。這也是劫數宜然,料難自免。且待眾妖來時,先以好言解釋,他們如若執迷不悟,只得再用法術降他們便了。」說罷,又令王老道與蒼頭:「若見妖狐一到,叫他們上法台來見我。」

  老蒼頭與王老道一齊領命,走至門外剛一張望,早見對面來了幾個女子。老蒼頭知是妖怪,卻見他們都是月貌花容,天姿國色,改換了戎裝,一個個打扮的齊齊整整,真是眉如黛翠,唇似塗朱,眼若秋星,腮含春色,一樣裝梳美麗,分不出伯仲妍媸。雖然令人瞅著憐愛消魂,淡雅之中卻暗藏煞氣。故此與人相接,慣能喪命亡身。老蒼頭看罷,暗說:「一個妖精便鬧了個翻江攪海,因這王老道,反招出一大群來。也不知這位呂祖師捉得了他們不能?」心中正在暗想,只聽王半仙嚷道:「妖精同來到了,我先跑罷!不看他們記著仇,再用荊條棍先打我一頓。」
  老蒼頭聽他一嚷,忙一抬頭,見玉面狐雖然改了戎裝,仍是胡小姐模樣,花枝招展,已經來在門外。蒼頭因得罪過他一鳥槍,不免對面一看,也覺心中膽怯。又搭著玉面狐還帶著好幾個戎裝的妖精,怎麼能不唬的害怕?有心要同王老道事先跑了,又怕違了呂祖法令。無奈乍著膽子對妖精說道:「呂仙今在法台有請。」眾妖見蒼頭戰兢兢的說話,便含笑說道:「此來正要會會呂純陽,你引路領我們前去相見。你就說:『玉面仙姑已至』。」於是,老蒼頭領著眾妖進了大門,轉變抹角,來到書院。蒼頭連忙先到法台之前,說是:「回稟祖師,眾妖俱到。」呂祖吩咐道:「你暫且退後罷。」

  只見不多一刻,眾妖果然嬌模嬌樣來至法台之下,一個個亂語紛紛。又聽玉面狐說道:「既然純陽子以禮相請,眾妹等也須遵奉牒文。咱並非懼怕誰,不能不奉元始天尊、太上老君、通天教主、變化三清之義。咱見了洞賓,也要分個次序,這截教、玄門同是一理。」眾妖道:「我等憑洞主調令便了。」玉面狐率眾站在法台之旁,開聲叫道:「老蒼頭在那裡?你速到台上,就說玉面仙姑在此行禮呢!」老蒼頭聽罷,忙走至呂祖之前,說道:「眾妖要行禮呢。祖師怎樣降他們?」呂祖拈著髯微笑道:「你去對他們說去,就說山人在此迎接了。」蒼頭猶若驚弓之鳥,忙說:「小人被妖嚇破了膽哩!只為王半仙把小人鬧苦了。有話神仙老爺自去說罷,小人肉眼凡夫,再不敢前去與妖說話了。」呂祖道:「如此待山人自去便了。」

  不知呂祖見著妖怪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23:33

第十六回     法台上呂祖勸妖狐 半虛空真人鬥道法

  詩曰:
  狐媚神能廣,神仙法術高。
  欲知誰勝負,邪者自難逃。

  話說呂祖大搖大擺,慢慢的走至法台之前,用目觀看,只見眾妖狐一個個變化打扮的:
  眉如翠月,肌若凝脂,齒如瓠犀,手似柔夷。臉襯桃花片,鬢堆金鳳絲;秋波淡淡妖嬈態,春筍纖纖嬌媚姿。說甚麼漢苑王嬙,說甚麼吳宮西施,柳腰微擺鳴金珇,蓮步輕移動玉肢。月裡嫦娥堪比賽,九天仙子亦如斯。戎裝巧樣藏殺氣,無怪凡情為若癡。

  此時呂祖來至台前,妖狐也忙抬頭而望,只見呂祖爺仙風道骨,儒雅斯文,暗裡藏著威嚴可畏:
  戴一頂,九梁巾,繡帶垂,掐金線,燦生輝。太極圖,居正位,蜀地錦,鑲四圍,緊扣著那無煩惱的頭髮,兩鬢漆黑。穿一件,赭黃袍,繡立水,八吉祥,藏水內;織金片,龍鳳飛,八卦文,陰陽配。這件袍,外道邪魔不敢披。繫一條,水火縧,細絲累,蝴蝶鈕,鴛鴦穗;真苧麻,綿而翠;淘洗過,天河水;織女編,繞來回,一條線無頭尾,仿蛇皮白與黑,為的是,虛攏著無拘束的身兒,不往緊裡勒。橫擔著一口劍號蛾眉,鞘兒窄,藏鋒銳,斬妖魔,驚神鬼;在塵凡,還誅盡了丁血斑痕似湘妃淚,又在那老君爐內還煉過幾回。足蹬著靴一對,方是頭,圓是尾,步青雲,絕塵穢,朝玉帝,隨班隊,赴王母,蟠桃會,不似那化雙鳧的雲鞋任性兒飛。面龐兒也不瘦,也不肥,如古月,有光輝;襯三山,眼與眉,鼻如膽,耳有垂,唇上鬚,掩著嘴,頦下的長髯墨錠兒黑。八仙中,呂祖雖然不是領袖,較比那七位神仙還時道當為。

  呂祖與妖狐彼此看罷,玉面狐已被大仙正氣所逼,倒退了幾步,方望著台上說道:「仙真不必勞動,仍祈請允我等在此伺候便了。」於是呂祖吩咐蒼頭,叫派人在台下擺上座位,眾妖一齊歸坐。呂祖也將桌椅令人移在法台之前,方在座位坐定,遂撚鬚對眾妖言道:「適發小詔,深幸不違。今山人有幾句良言,欲對爾等陳其顛末。不知你等肯聽否?」

  玉面狐道:「既蒙仙真見詔,有甚麼吩咐,請說便了。」呂祖道:「夫玄門、截教雖非同類,實屬一理。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變化三清,本乎一氣相傳至道。俟後又經歷劫數至今。你我之根基雖有人畜之別,你我之功業無毫髮之分。莫不本乎人心,合乎天理,以慈悲為修行之正務;以殺害為參悟之戒端。你等素具性靈,久慕人道,禮星拜鬥,食露吸風,並非一朝一夕的功夫,脫出皮毛之丑,得化人身之尊。倘能倍加奮勉,何愁身入仙區。乃無故動狂蕩之邪心,與周信嘲風弄月;破殘害之殺戒,將延壽粉骨碎身;毀天尊之寶卷,撕諸聖之金容。應犯天誅,罪在不赦。山人姑念爾等潛修不易,倘一旦身遭天譴,盡棄前功,深為可惜。故發牒文一道,特詔爾等前來。果能痛改惡愆,尚還不晚。如若心為不然,我山人的道術,諒爾亦所素曉。斷不能容留寬恕!」

  玉面狐聽罷,雖覺無言可答,但聽到甚麼非類,又甚麼脫去皮毛咧,分明是詈他們為畜牲,不覺羞惡之心便難按納。於是,杏眼含嗔,雙蛾緊皺,用手往桌案上一拍,對著呂祖嬌音咤叱的說道:「呂純陽你且住口!你說的這些話,未免過覺刻薄。你既用牒文將我等詔來,就應用善言解合。作甚麼講根柢,兜我們的短?揚人之惡,並不隱言。當著我這些同氣連枝的眾姊妹,竟用這些大言鋪派羞辱於我。你想想,這些話叫人聽的上聽不上?我今日要受了你的這口氣,我這玉面仙姑的名兒誰還當個甚麼!你未從褒貶我,你也把自己行藏想想,再說別人。你的出身,原是黌門一秀士,赴科場,名落孫山。既讀孔孟之書,就不該棄儒入道。大概因著學問淺薄,不敢再奔功名。然既歸了道教,應該行些正事,誰知你仍然品行污濁:岳陽樓貪杯濫醉戲牡丹,破了真元,那時你也是犯了天譴,險些兒作不成神仙。幸爾漢鐘離給你出了個壞主意,打下了成胎的嬰兒,化為烏有,方保住你的性命。難道說你這不是傷害人命,破了殺戒嗎?洛陽修橋,觀音大士變化美女,在彩蓮船上歌唱,言『有以金、銀、財寶打中者,願以身歸之。』這原是為的蔡狀元力孤,工程浩大,故此菩薩設法攢湊財帛,資助魯班以成功效。你一知道,便陡起邪心,便去把菩薩調戲,以致菩薩一見,飄然遐舉。游黃龍寺,你又賣弄法術,無故飛劍去斬黃龍。身列仙班,雖說應該下界度人,但你不是賣墨,便是貨藥。又用瓦罐貯錢,令凡人看著雖小,到底投之不滿。難道你這不是幻術惑人,嗔癡不斷嗎?你的這生平履歷,我看著酒、色、財、氣,般般都有。你還是大羅神仙,尚且如此。我雖行的錯誤,與你並不相干。你說仙姑是邪魔外道,護著你那無用的門徒,你焉知仙姑也不是好惹的呢!」

  這妖狐說的一片言詞雖屬荒唐,亦有毫釐實事,但他將實事說的截頭去尾,倒彷彿呂祖真是如此是的。豈知呂祖有慧劍三:一斷煩惱,二斷色慾,三斷貪嗔。焉有神仙如呂祖而煩惱、色慾、貪嗔不盡斷絕之理?凡玉面狐說的戲牡丹之事,與洛陽橋打采蓮船,俱是齊東野人之語,無可考較之言。至于飛劍斬黃龍,更是偽撰妄言,虛無縹緲。不過妖狐覺著對答不來呂祖之話,故杜撰出這等幻異之說,以誣呂祖。那知神仙已是火氣消除殆盡,方證無上妙果,再若能有可原諒之處,總是涵養著,不妄動嗔怒之氣。所以呂祖聽罷這些無影響的話語,仍然不動聲色,只是拈髯微笑。暗想:「妖狐真是嘴巧、竟敢與我開這一番議論。似此無稽之談,倒不必與他分辯。我仍把正教、邪教,分析明白,叫他自己斟酌。若能悔過醒悟,就便兩免嗔癡。」又對著妖狐說道:「玉面狐,你造作謠言,山人也不與你計較。我勸你改過收心,棄邪歸正,皆是善意。你果能蠲免了那瓷情縱欲之心,消除了那肆惡逞凶之性,改了截教中之匪氣,順了我存心見性、為善行慈玄門中的道理,自然日後修到了天狐地位。」

  這玉面狐聽到此處,又不待呂祖說完,便將身站起,說是:「好個純陽子呂洞賓,你倒不必繞著彎兒倚你們是玄門正教,暗諷我們是截教旁門,來拿這話壓人。你也不必繞舌,錯了念頭。你既說仙姑是旁門,索性與你分個勝負,咱們見個高低,看看截教、玄門誰強誰弱便了。」說罷扭項回頭說:「眾妹,你們看這野道實在欺人太甚!咱大眾一齊動手,看他有何能為?」

  且說這些眾狐本是野性不退的妖魔,見呂祖這樣說話,早就不懷好意。今聽玉面狐吩咐,便齊抖精神,要鬧個武不善作。你看一個個緊了緊頭上罩的彈花帕,搓拳捋袖,直奔法台。玉面狐更是心中冒火,一縱身形,先來至呂祖法坐之前,踢翻桌案,又往西北上一指,口中唸唸有詞,登時之間起了一陣狂風,塵沙亂滾,煙霧迷漫,滿院裡乒乒乓乓,真是刮的昏昏黑黑,怒號跳叫,亞似撼天關、搖地軸,指望把真仙眼目迷遮住了,好上前動手。
  那知呂祖見妖精如此無理,便一揮手拔出寶劍,按在手中,向干天一指,叱曰:「風伯等神,速將此風止息。」那風須臾之間就停住了。這些妖精起了妖風之後,便用遁法騰空,站在雲端之上,暗暗的看著呂祖。只見風雖利害,法台並未折倒,呂祖亦仍在那裡穩坐。又見他用寶劍一指,風便息了。玉面狐已知破了他的法術,不覺臉上一羞,倍加惱怒,遂大聲嚷道:「呂洞賓,你敢到空中與仙姑比拼,方算你是仙人領袖。」

  呂祖見妖精甚是不知進退,手持鋒刃在空中討戰。呂祖一想:「這等潑魔,若不與他個利害,終難降伏了事。」於是將身一動,足下便生了幾朵金光燦爛的蓮花,捧著化身忽忽悠悠,往上而起五彩祥光,來到空中,仍湊合在一處,猶如履平地一般。堪堪離著玉面狐切近,一回手由背上亮出峨眉寶劍,用劍一指,言道:「我把你不知死活的畜類,實實可惱。有心將爾等一劍揮為兩段,又怕污吾寶劍。」

  此時玉面狐見呂祖來至近前亮出寶劍,以為是要廝殺,也聽不見呂祖說的話是甚麼,便把手中的兵刃迎著呂祖砍來。呂祖連忙用寶劍架住,說道:「山人若與爾等動手相拼,大失仙家雅道。」言罷,用手中峨眉劍向著眾狐一擲,頃刻間變出無數的峨眉,如劍林一般,將眾狐一齊圍裹。這些眾狐俱恐寶劍傷著,各以兵刃遮架,鬧的空中叮噹亂響。惟有玉面狐冷笑說道:「眾妹不必驚恐,此乃凡間劍客之火,不足為奇。待我用術破他便了。」說罷,運動丹田的三昧真火,向四面噴去,飛劍俱不能近,此乃火能剋金之故。又連噴了幾口,凡變化的眾劍,反俱都熔化,只剩了一把峨眉劍的本體,此又是真金不怕火煉之故。

  呂祖一見,忙把峨眉劍取在手內,剛要另想別的法術降他,只見玉面狐趁著那野火燒廣之勢,又把櫻桃小口一張,吐出那月下煉成的一粒金丹,隨著那三昧真火,一齊噴去,要傷呂祖。這丹乃是妖精煉成的真寶,雖說仙人不懼,也得真的留神。呂祖用慧目一觀,只見一片火內裹著有大如明珠一塊寶玉,內含著無限光芒,滴溜溜又似風車輪一般迴環旋轉。呂祖乃唐朝進士,又修成神仙之體,豈有不諳卦理生剋之術?知道陰氣多,陽氣少,陽衰陰盛,惟水乃能剋火。但凡間之水恐難敵妖精的真火。想罷,說:「有了,我何不將銀漢天河之水取來一用?」於是念動真言。仙家法術果然奇妙,展眼之間,半空中波浪滔天,竟把那些狐火妖丹俱都撲滅。

  玉面狐見破了他們的丹火,欲想再以法術相較恐怕不能取勝,只得又吩咐道:「眾妹不必著忙。料這野道也無計奈何咱們。何不將咱的防身法施展出來,再敵這野道?」眾狐聽罷,各放出腥臊之氣,把呂祖圍住。凡仙家最怕沾染不正之氣,呂祖覺著妖邪放出惡氣,連忙回身躲避。

  眾狐見呂祖遠避,覺著正合其意,遂趁便離了雲端,一齊都回了磋砑洞內。呂祖見眾妖已去,並不追趕,惟恐邪氣衝了身體。忙用天河水沐浴了,然後將水又送回銀漢之內,方按落雲頭。來至周宅法台之上,就便坐下。

  不知以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26:04

第十七回     呂真人淨室請天兵 托天王兵臨青石山

  詞曰:
  卻嗔狐媚,特地興妖作罪。
  真人雖欲慈悲,妖反不知自悔。
  違背違背,神仙也覺無味。
  無知異類,辜負仙真教誨。
  天心尚有挽回,妖怪偏不速退。
  瑣碎瑣碎,把天神約會。

  話說呂祖恐邪氣沾身,用天河水淨體已畢,仍放還銀漢之內。此時眾妖已是得便而逃。呂祖按落祥雲,落在周宅法台之上。蒼頭一見,連忙叩頭問道:「神仙爺在空中與妖精打仗,可將妖精捉淨了?」呂祖道:「你不必多問,速速去收拾一間潔淨房屋,內中放下一桌一椅,再備硯台一塊,新筆一支,黃紙一張,淨水一盂,楊柳枝數株,長香三炷,素燭一對,一齊預備,送到淨室之內聽用。」蒼頭連忙答應,備辦俱妥,忙將呂祖引至淨室之中,坐在椅上。呂祖復吩咐道:「蒼頭,你可曉諭家下人等,一概不許於窗外喧嘩、竊聽、偷看,倘若違背,衝撞了天神,可是於自己大無益處。」蒼頭聽罷,忙對眾人言明,自去守候公子。

  這裡呂祖閉目定性,約未半刻,便在房內拈香已畢,復又掐訣疊印,念咒畫符,又用楊柳枝調缽中淨水,遍把塵中俗氣揮灑乾淨,然後在燭前用火將靈符焚化。這一片至誠真心,頃刻感動天上神祗。值日功曹聞著信香之氣,不敢怠慢,連忙順著香氣冉冉從空而降,來至呂祖法座之前,拱手躬身而立。你道那值日功曹怎樣打扮?有詞為證:

  這尊神躬身站在淨室之內,和容悅色,滿面堆歡。論起來本不凡,專管查惡與善、忠與奸。每日裡,不得閒,塵環中,遨遊遍。居此位,忠心正直更有威嚴。戴一頂累絲冠,珠寶嵌,紅真纓微微顫。銀盤臉多豐滿,眼燦星,鼻懸膽,兩撮兒掩口微鬚在唇上邊。穿一件黃金鎧套連環,魚仁之光燦爛寶帶緊。掛著劍,左右分;裙兩扇,相襯著薄底戰靴五彩鮮。啟文簿一篇篇,人間事記的全。一件件,每日在天曹啟奏一番。

  因純陽祖的信香升上界,請到了值日功曹在香案前。值日功曹立在法座之前,呂祖亦將身站起,說道:「無事不敢勞動尊神。今有一道文疏,祈上神投到托塔李天王聖駕之前。」功曹神領命,接過文表,復又回轉天庭,將文疏投與天王去了。呂祖見功曹神去後,連忙步出淨室,命蒼頭把香案撤了,打掃法台伺候,待捉住妖怪,好來此審問發落。山人先到青石山去等著天神到來,共圍磋砑古洞。蒼頭領命去訖。呂祖駕著雲頭,方離了周宅之內。

  且說玉面仙姑自從令眾狐齊發腥臊之氣,呂祖躲避之時,俱都得便歸洞。玉狐來在洞內,自思:「今日之事雖然彼此未曾傷礙,大略呂純陽不肯相容,一定約請天神來此打仗。倘那時,眾寡不敵,如何是好?不知小妖兒請的雲蘿、鳳簫二位仙妹為何不來?莫非他們見我所行不正,恐殃及他們身上?然結拜之時曾說過患難扶持。難道此時背盟負約不成?若真如此,世界上凡結拜的兄弟姊妹,全是不關痛癢,有福自享,有禍自擋便了。素日說的甜言蜜語,竟是平安之日為的來往吃喝熱鬧而已。罷!罷!罷!這些沒良心的勢利小人。從此我被天神殺了便罷,若是再能有個生發,一定與他們斷絕。」

  玉狐正在洞內怨恨盼望,忽聽小妖兒報道:「二位仙姑到了!」玉面狐此時聽見來了兩個幫手,真是喜從天降一般,慌忙迎接進去,一齊坐定。雲蘿仙子問道:「不知賢姊見招有何吩咐?」玉面狐遂將如何與周公子來往,怒吃延壽,如何辱打王老道,大鬧法台,如何得罪呂洞賓,現今他去約請天神,不肯罷休的話,前前後後如此這般說了一遍。雲蘿聽罷,說道:「這事據賢姊說來,呂洞賓本來道法頗高,今又邀請天兵天將,大約料難是他們的對手。常言:『寡不敵眾,弱不敵強。』倘若與他對壘相抗,那時被他擒住,呂洞賓焉肯輕易發放?據愚妹想來,莫若避其鋒銳,將眾妹等一齊遷在別處。賢姊居在愚妹之洞或鳳簫賢妹之洞,痛改前罪。呂洞賓雖知在我們洞內,他曉得仙姊改過自悔,大略不肯再究。等著這事冷淡了,誰還肯再來多管?」鳳簫公主亦說道:「這主意卻很好,倒免的彼此不安。」

  此時玉面狐似有允意。這些未修成的眾狐仍然野性不退,一齊說道:「二位仙姑說的雖然不錯,無奈呂洞賓欺人太甚!當面羞辱洞主。我們洞主也是修成的仙體,豈肯白受他野道這口氣。常言:『他有他的登雲法,我有我的入天梯。』我們定與這野道勢不兩立。」這也是眾狐的劫數難逃,所以玉面狐聽了這派話,登時火性又復冒起,遂決意說道:「二位仙妹不必相勸。我若一躲避呂洞賓,豈不今天下同類恥笑,丟了我玉面仙姑的聲名?求二位仙姑竭平生法術助愚姐一場,與這些毛神見個高低,再作定奪。」

  鳳簫公主、雲蘿仙子兩個聽罷,心內雖不樂意,到底同類憐同類。況且既來至此,若不相幫,恐傷了同類義氣。故此,覺得不好推辭,只得答道:「諸事聽憑仙姊吩咐便了。」言罷,玉面狐連忙說道:「事不宜遲,呂洞賓若將天神請到,必來堵住洞門。咱趁早出去要緊。」於是將那洞內大小群妖以至豺狼獐鹿,俱安排在叢林密樹之中,調開隊伍,整頓旗槍,專等天兵一到,好去衝鋒打仗。這話按下不表。

  且說呂祖來至青石山下,遠遠望見祥雲繚繞,瑞靄繽紛,知是天王來到。忙把赭黃袍一抖,兩足生雲,起在空際迎候。只見天門開處,旌旗招展,托塔天王率領天將天兵,排著隊伍,冉冉從天而下。內有六丁、六甲、馬、趙、溫、劉四面護衛,二郎、哪吒分為左右,十二元辰為後隊,二十八宿押陣角。帶著天羅地網,各持弓箭刀槍,真是簇簇森森、威威武武。又有一面坐纛大旗拴著豹尾,一齊奔到青石山的境界。

  呂祖在雲端裡看著天神渡過天河,堪堪離得切近,速又復起雲頭,迎至天王駕前,躬身稽首。天王亦連忙離鞍下馬,彼此相見。禮畢,呂祖道:「塵凡下界妖狐作亂,攪擾乾坤,殘害民命,毀壞神像,藐辱玄門。貧道因奉南極仙翁法令,動救世之苦心,欲將群妖降伏,致勞天王神威聖駕,故此謹具表文,通誠奉請。」天王道:「下界妖氛甚盛,金星已表奏天庭。玉帝正要詔遣天兵誅馘妖孽,適值監察神值日功曹將上仙牒文捧到。狐媚猖狂,皆由我輩失察之過。適才至玉帝案前請罪,即蒙敕旨,令我等下界擒妖,剿除惡孽,與民除害。請上仙穩坐法壇。降妖乃我等天曹分內之事。」呂祖道:「如此,請天王乘騎便了。」天王道:「便與上仙攜手而行,同到青石山界,豈不甚好。」說罷,按落祥雲,來在磋砑洞外。

  天王於是調開了天將天兵的隊伍,先堵擋了妖狐洞門,又吩咐眾神在洞外即刻討戰。只見嚷鬧了多會,並無妖精的動靜。哪吒便走過來回稟天王,說是:「妖精藏在洞內不肯出來,如之奈何?」二郎道:「不如咱先進洞巡察一回,然後絕其巢穴。」哪吒道:「咱就進洞。」二神各持兵器,在洞內周圍找了一次,並無妖狐下落。回來將要用火焚洞,忽聽密樹林中有操演兵刃之聲。二郎、哪吒來在高處一望,只見妖精一齊聚在那裡排隊呢。二郎、哪吒正在看視,有幾個小妖也都看見了天神,一齊來至玉面狐近前嚷道:「天兵天將來了,請洞主分撥我等,快出去打仗爭戰罷。」

  玉面狐聽罷,正是無可奈何之際,欲罷不能之時,只得出去抗違天命,舍死忘生的與眾神交戰去了。

  不知誰勝誰敗,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27:30

第十八回     天兵大戰眾妖狐 識天機雲鳳歸山

  詞曰:
  變化多端,狐媚無羞真不堪。強把神通展,無計外乎天。
  反惹潑纏,愈增過愆。到頭來,雨覆雲翻,只落得萬年道術一時捐。

  且說玉面狐湊了些成精的走獸,也是甚麼智謀參軍,動不動便用計策;也是甚麼威武偏將,直不直就要廝殺。巡邏的找了幾個快腿的野走狗;作馬的尋了些個吃人的餓急狼。兔子搖旗,猴兒開路,一齊亂嚷,各拿防身兵器。簇擁著幾個妖狐都是女將打扮,都有千百年的修煉,一個個變化人身,各自有各自的形容,花枝招展,燕語鶯聲,催領著一群狼蟲虎豹,也是旌旗高舉,劍戟如林。一團陰氣就地亂滾,猶如濃煙密霧,黑漫漫的遮蔽紅日,鬧嚷嚷的各逞凶威,有如潮湧一般厲害。

  玉面狐又派雲蘿、鳳簫道:「二位仙妹先在旁邊掠陣,如若愚姐不能取勝,二位仙妹再相幫扶可也。」鳳簫、雲蘿各自應諾,隨在陣後。於是,眾狐又相擁玉面狐一齊飛奔對陣。天兵大隊擺開陣勢,壓住陣角。群狐往兩邊一分,正中顯出了玉面狐的容貌。此刻妖狐又是一番模樣:直立著兩道似蹙非蹙的蛾眉,圓睜一雙似水如星的杏眼,包含著一派殺氣,鋪堆著無限威風。裙下雙鉤按丁字步兒站住,手中寶劍照八字勢兒分開,滿面嗔怒,手拿雌雄劍一指,大聲叱道:「天兵中的領袖,神將內的班頭,速去報與李大王、呂洞賓知道,就說玉面仙姑前來討戰。」

  此時天王與呂祖正在青石山頂之上穩坐,只見眾妖亂哄哄的出來討戰,天王便哈哈大笑,說道:「這些妖狐如此伎倆,便敢平地起風波,真是無羞無恥,背逆天命,該當萬死!狐假虎威,抗拒天將,這等目無法紀,實是死有餘辜!待吾神命旗,詔取五雷、四帥,布稠雲,展利電,霹靂一聲擊了,這些眾孽畜准保有翅難逃,皮囊化為灰燼!」

  呂祖聽罷,連忙搖手,說是:「天神休得如此,暫且息怒。這些妖狐雖然抗拒天兵,應該用雷擊死。但可憐他萬載修行,莫若將他生擒,先審問他一番。他若悔惡向善,便治他個輕罪發落,教他改過自新。他若癡迷不醒,再將他處死不遲。常言:『天有好生之德。』求天神體天而行可也。」天王拈髯點首說道:「到底上仙慈悲寬恕,度量廣大。既然如此,待我令眾神兵擒他便了。」說罷,天王將手中寶塔向上一舉,塔上第一層金鈴響動,乃是詔取丁、甲、元辰的號令,只見六丁、六甲與十二元辰一見金鈴搖動,俱都不敢怠慢,迎下山來便要與妖精交戰。

  各物方欲上前抖擻神威,玉面狐見丁、甲、元辰迎將下來,忙傳了一聲號令說:「誰去與這幾個天神對敵?」言罷,從背後轉過天馬狐精與混肷狐精說道:「我兩個願去擋這頭陣。」玉面狐吩咐道:「須要仔細。」二妖說:「是,曉得。」便跨上異獸,衝出陣來,也不答話,兩下裡便動起手來。二妖與天神戰未五六回合,天神勢眾,一齊便將兩個狐精圍裹住了。丁、甲、元辰將要並力擒捉,忽見二妖一齊將嘴張開,運動丹田的陰氣,向外亂噴。丁、甲、元辰覺得陰邪之氣撲來,俱恐被其所侵,連忙敗出陣外躲避了,不敢與妖抵對,抽身歸了本位。

  兩個狐精見天神戰敗,更加耀武揚威,亂嚷道:「有那個毛神再敢出來比拼?」此刻天王在山頂石上坐著觀陣,看的真切,不覺心中惱怒,說道:「這些潑怪真乃萬惡!若這等叫他們容留長智,何時方將他們剿滅得平?」說罷,滿臉含嗔,把寶塔高高舉起,用力晃了一回,只聽十三層寶塔金鈴一齊如雷響動。眾天神一見,個個驚異,遂率領天兵,兩下裡分頭將妖圍住。眾妖見天神勢眾,也破著死命互相亂戰。這一陣,真是殺了個天昏地暗。

  二郎爺心中大惱,用三尖刀先斬了些獐、狼、豹、鹿,然後衝過陣內,專要將玉面狐生擒活捉。兩個並不答話,一齊刀劍並舉,各展神通,殺在一處。這一交手,更是利害:

  二郎神直用刀砍,玉面狐忙用劍迎。刀砍霜光噴烈火,劍迎銳氣起愁雲。一個是青石山生成的妖怪,一個是靈霄殿差的天神。那一個逞凶任性欺天律,這一個御害除妖救世心。二神使法身驅霧,狐怪爭強地滾塵。兩家努力爭勝負,恨不能誰將誰來一口吞。

  且說二郎神與妖狐大戰多時,哪吒同眾天神已將群妖首級揮殺了許多,所剩下能變化的眾狐唬的魂飛魄散。玉面狐此時也是殺的香汗淋漓,筋骨酸痛,又見眾妖傷了甚多,心內一覺恐懼,更是遮架不來。只得吩咐一聲,令眾妖各運起防身法寶,放了些不正之氣,趁便敗下陣來,領著眾狐逃出重圍。小妖死的已是堆積如山,玉面狐看著,不敢戀戰,仍復奔了密樹林內。

  二郎神見玉面狐逃奔叢林密樹,仍是不捨,便要追趕。哪吒道:「咱們暫且窮寇莫追,待布下天羅地網,再去將他們圍繞。不然,此時將他們追急了,可就許逃跑藏起。」二郎道:「也是。咱先令丁、甲眾神將天羅地網四面密布。」

  且說雲蘿仙子、鳳簫公主見玉面狐勸不回頭,本心不欲相隨打仗。因玉面狐分派了,情面上不好推諉,只得跟著前來掠陣。這兩個雖也是與玉面狐同類,然自己頗知純修苦煉,不肯妄作非為,且能知過去未來之事,若論道行,較玉面狐還高一層,雖也是幻化美女,常出洞遊玩,從無迷人害命。今見玉面狐抗拒天神,早料著不能取勝,一定遭擒。所以只管隨著陣隊,並未曾與天神動手。以後見彼此亂戰,雲蘿仙子早見天神手內持著天羅地網,遂默對鳳簫道:「玉面仙姊不聽良言,恐怕難逃劫數。到那時玉石俱焚,咱兩個豈不枉修煉了一場?莫若趁此機會回洞罷。」鳳簫公主道:「要走,咱便速速起身。不然眾天神布上了天羅地網,再要脫離可就難了。」兩個商量已定,齊借遁光而去。回至洞內,各自閉洞潛修。以後兩個俱修的到了天狐地位。此話按下不表。

  且說眾天神布妥天羅地網,哪吒道:「此時妖狐料必力竭勢危。咱布了這四面的羅網,大約一個不能脫逃。趁著此刻他們尚無著落,速去四面圍住,與他個卷餅而歸。」二郎道:「這幾個毛狐,何用許多天神動手?待我自己前去,管保手到擒來。」說著,便一直的撲了密樹林內。這玉面狐正要率眾妖用遁法逃去,忽見二郎爺攜著金毛童子、吼天犬、粉翅銀雕的神鷹,威風凜凜的去看過來。看官,你道二郎神怎個聖相?有詞為證:

  二郎爺生來聖像多端正,豐滿滿的容光亮彩似銀。三山帽,朱纓襯,金絲累,珍玉潤,扣頂門,壓兩鬢,雙展翅,盤龍滾。起祥光,繞瑞雲,天神隊,分職品。鵝黃色的飄帶在背後分,穿一件淡黃袍緊隨身,團龍繡起金鱗;鑲領袖回文錦,更襯著百蝶穿花的藕色戰裙。繫一條絲蠻帶纏腰緊,蝴蝶扣穗繽紛,杏黃色似赤金。玉連環夔龍吻,掛寶劍多鋒刃,能叫那妖怪邪魔不敢侵。足下蹬戰靴新,升雲路走天門,隨步穩五色分,底兒薄任疾巡,這雙靴多行天界不踏世塵。手中擎三尖刀雙面刃,雙龍纏護口分,斬妖魔臨軍陣,曾在那水簾洞外大戰過猴猻。金毛童是從身,弓是金彈是銀,年紀小正青春,跳躦躦架鷹牽犬在後面隨跟。

  玉面狐看罷清虛妙道二郎神相,不覺的心中驚恐,欲墮真魂。

  且說二郎爺趕到樹林之處,正要著金毛童子放鷹犬捉拿眾狐,眾狐忽然齊現原形,露出本相,迎近前來,反把二郎爺圍住。一個個俱運足陰邪腥臊之氣,向二郎神噴吐。二郎神忙睜慧目一看,但見眾妖全不似先前嬌嬈美女之樣,俱仍化成奇形異狀兇惡的狐身。有幾個天馬狐,長毛雪白;有幾個混肷狐,毛色花斑,金腿挺見,皮毛光亮;烏雲豹黑白斑爛;染狸子栽針刺蝟一樣;烙鐵印、倭刀腿、異色酷灰、滿地毛團,實在令人難看。二郎神見眾妖幻化這等形狀,連忙用三尖刀挨次砍去。砍了幾個,俱都無骨無血,軟微微的竟是些皮毛堆在那裡。二郎神心中納悶,又不知哪是玉面狐的原形。於是令金毛童拽開弓,用銀彈子打去。哪知打著了軟滑滑的皮毛,反把銀彈子碰落。又將鐵爪銅嘴喙的神鷹放出去抓時,鷹到跟前,捉住了一個,覺著滑溜溜,無骨無血,雖然掐住,提不起來。鷹又一緩爪,仍然逃跑,反將神鷹羞的飛回來了。金毛童見鷹不能捉拿,復將吼天犬脖卡打開撒去,那知這犬尚未追上眾狐,便聞著腥臊氣味,並不敢近前,竟又去而復返。

  二郎爺雖有神通,無法可使,正在思想主意,哪吒忽從背後轉過。二郎一見,忙將適才眾狐幻化之相說了一遍。哪吒道:「這不算甚奇,這是妖狐用的邪教中旁門左道,名曰:『移花接木、抽骨遺囊』。他們運出魂靈,抽去胎骨,專用毫毛皮袋圍裹。我等刀砍鷹抓,全傷不著他們的真體。他們用這抽身離魂邪術,無非欲要棄捨了臭皮囊殼,指望得便逃去。從愚見,雖然妖狐這個計策不錯,無奈此刻已晚。咱們現撒布了天羅地網,他們也是空用了一番的法術。」二郎道:「原來如此。想不到我被這些脫了皮毛、專用虛假的東西難住,空與他們無血骨的皮桶打仗。這些妖精,實在可惱!」說罷,怒髮衝冠得道:「我非得將他們的屍靈皮斬盡不可。」哪吒道:「不必如此著惱,待我將這些毛團一齊葬送了他們的性命。」於是,一伸手從兜肚中一個錦袋裡把九龍神火罩取出,托在掌上,口中又將太乙真人傳授的六字真言連念了三遍,真是神仙法寶奧妙無窮,那神火罩登時之間驟然向空飛起。

  不知這罩落下,眾狐可能脫逃不能,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29:39

第十九回     青石山眾妖遭焚 玉面狐變蚊脫罩

  詩曰:
  鋪地遮天設網羅,妖狐雖媚可如何。
  二郎變化無窮妙,哪吒神通妙用多。
  呂祖終須施惻隱,天王欲待斬邪魔。
  仙姑從此宜深省,日月壺中再煉磨。

  話說眾狐見了二郎神威實可畏,俱都著忙,於是用金蟬脫殼的法兒,脫胎換骨留下皮,欲要亂紛紛的混住二郎,大眾得便好將真身暗遁,剩下這毛團皮袋,便可一任殘傷。哪知向四面一看,已布下了通天羅網,無法逃遁,未免喪魄驚魂。玉面狐此時覺著難顧眾狐,自己思想:「何不趁這幻化之際難分難辨,先藏在青石山隱僻之處,歇息歇息再作道理。」想罷,變了一個極微的飛蟲,奔往青石山洞後去了。其餘這些眾狐也想著東竄西遁,無奈天兵已是圍繞將來,只得仍在一處相聚。此話按下不表。

  且說哪吒這九龍神火罩,本是太乙真人煉成的仙家奇寶,因哪吒拜過真人為師,故此將這神罩賜與他。聽說這寶物拿在手內,瞅著不足半寸之大,及飛到空中,便有萬丈之餘。何以見得?有詞為證:

  這神罩,仙家的至寶難窺測。起到空中甚覺神奇,滴溜溜按太極亂轉移。遵的是八卦理,煉的是陰陽氣,成奇偶,分男女,濟與不濟,化出了四像才生出兩儀。丹爐煉火候齊,論抽添全終始,熔造成不透氣,能大小善伸屈,一體有千鈞力,雖無翅翼翎毛,能起到空虛。九條龍,盤香勢,光不漏,一處集,從上面,至到底,尖是頭,圓是尾,按週圍,分層次,象一個嚴絲合縫亂轉的螺螄。火燄飛,金光起,風雷響,閃電急,一層層魚鱗密,空中響似驅車,就便是金剛體,若被罩住也化為泥。這便是九龍神罩的真妙用,展眼間,定把群妖俱嚇迷。

  且說哪吒見眾妖聚在一處,忙念咒語,將神罩祭在空中,指望一齊把群妖罩住,再用法力擒捉。誰知睜慧目仔細一看,變化的群狐亂紛紛的,只不見有玉面狐的原形。遂忙起至虛空,又向四面一望,忽見青石山後懸崖之處、石頭窿穴有妖氣旋繞。看罷,仍落到山坡之下,對眾天神道:「我知有這天羅地網,妖狐不能遠遁。如今這些小妖我已用神火罩在空中將他們罩住。須將九尾狐也誘到此處,一同罩在裡面,免的再與他交手。」二郎道:「咱須回明了,再去到山上誘他。」哪吒道:「我替天王傳出號令可也。」於是高聲吩咐道:「眾天神須要各按方向,振起精神,把守這些群狐,勿致散亂竄避。我等要到山崖石穴之中,捉拿九尾妖狐去了。」言罷,身駕祥雲,直奔了青石山後,來尋覓九尾妖狐。

  且說這玉面狐藏在山窟窿之內,以為眾天神鬧攘攘的決不理論自己。正想:「我雖暗遁出陣來,不知這些眾妹已是如何?莫若仍變個飛蟲,起在空中看望一回。」想罷,剛要幻化,忽見祥雲蓋頂,哪吒、二郎堪堪來到面前。妖狐見天神來此搜尋,不覺心中又急又恨。你看他仍變成美女模樣,咬牙切齒,用手把雌雄寶劍一分,迎下了山坡,那光景真是要拼命一般。

  哪吒見九尾狐下了山坡,忙對二郎道:「咱快忙按落雲頭,我好與他交戰,誘他到九龍神火罩下。」說罷,一齊身落平地。玉面狐一見,迎至近前,嬌聲喝道:「毛神休逞威能,欺滅截教。仙姑來也!」說罷,一雙玉腕用雌雄劍照著天神竭力砍來。哪吒一見,奮勇當先,罵道:「妖狐少要猖獗!看吾神取你的首級。」於是腳下蹬開風火輪,手持火尖槍,看著真是威武無比。怎見得?有詞為證:

  玉面狐思把天神來抗拒,只見那三太子的威風果是超群。在上界,鎮天門,正英年,真斯襯。美丰姿骨格俊,蓮花朵化作身,天生就離卻游泥不染塵。芙蓉面似銀盆,二眸子黑白勻,雙眉秀大耳輪,更相襯雪白銀牙通紅的嘴唇。雙丫髻日月分,赤金箍扣頂門,孩兒髮黑鬒鬒,滿臉上常堆著歡悅無有動嗔。荷葉衣雙肩襯,水火縧緊束身。繫兩片水波裙,腳底下大紅鞋,登定了風火二輪。火尖槍多鋒刃,金剛圈把乾坤鎮。混天綾隨心運,繡球兒更得勁。真法寶一經施展慣通神。生骨肉本世尊,降魔怪轉法輪,靈通廣變化真,威聲顯大將軍,玉帝封天師領袖、護駕的親臣。九龍罩蕩浮雲,妖魔見冒真魂,若罩住被火焚。這寶物賜給他的原是太乙真人。自幼兒有慧根,移星斗轉乾坤,能入海把龍擒,踏盤石吐青雲,降了眾妖氛,那石磯娘娘的童子還被他殞身。今日裡青石山前來交戰,定要與玉面仙姑把勝敗分。

  且說哪吒與玉面狐兩個交上手,真是惡戰仇敵,難分難解,殺的塵沙滾滾,日月無光。二人且殺且走,玉面狐已來到九龍神火罩下。此時哪吒正想將自身脫開,把罩落下,不料眾妖狐看見玉面狐又在那裡打仗,便哄的一聲,齊都竄將出來助戰。眾天神先未防備,反被他們衝倒些個天兵。眾天神看罷,恐三太子見怪,復又連忙圍裹上來,互相亂戰。這一次更是厲害,眾妖俱破出死命爭鬥,一個個齊吐妖氛,各放陰氣,但見:

  冥冥闇黯,比蚩尤迷敵的大霧;昏昏黑黑,例元規活人的飛塵。飛來飛去,卻似那漢殿宮中結成的黑塊;滾上滾下,又如那泰山崖裡吐出的煙云。正是妖狐噴吐陰邪氣,千里猶聞臊與腥。

  眾天神聞著不正之氣,俱怕沾染,然又無法可遏。此時呂祖正坐在山石之上,同天王談笑,忽然也覺聞著腥穢。呂祖便道:「這些妖狐又放了腥臊氣味。待我用純陽之氣吹散他們的陰氣,以止其穢可也。」於是,呼一口仙氣吹將出去,便覺腥穢消了許多。

  玉面狐見有人破了他們的防身之術,心虛膽怯,恨不能一時將哪吒打敗。眾狐見他們洞主拼命攻戰,也都吶喊踴躍,說道:「咱們若要敗了,必定死無遺類。須要盡力與這些毛神共決雌雄,千萬不可生怯。」玉面狐聽罷,更又振起精神,狠命與哪吒抗拒。這場大戰,但見又殺的愁雲蔽日,殺氣漫空,地覆天翻,神愁鬼哭:

  神師無邊法力,妖精許大神通。一個萬仞山中的狐怪舞劍如龍,一個九重天上的太子飛刀似電。一個憤憤威威精神振抖,一個變變化化手段高強。一個呵一口妖氣霧漲雲迷,一個吹一口仙風天清氣爽。一個有狐黨狐朋助他耀武,一個有天神天帥助他揚威。一個領狐妹狐姊戰真神,恰好似八十萬曹兵臨赤壁,一個同神兵神將收妖孽,卻好似二十八漢將鬧昆陽。一個是妖怪中數他作班頭,一個是神仙中推他為領袖。一個要為自己爭個名聲,一個要為生民除卻禍害。正是兩邊齊用力,一樣顯神機。到頭分勝負,畢竟有輸贏。

  卻說玉面狐奮死戰住了哪吒,眾狐黨也俱舍死忘生,混戰天兵天將。無奈眾狐外勢雖然奮力拒捕,終是心中懼怯,不能敵得過眾多的天神,被眾天神仍然將這些狐黨團團裹住。玉面狐此時也被哪吒戰的氣喘吁吁,披頭散髮,粉汗淫淫,裙開衣卸。看那光景,已是灰透了貪淫戀愛之心,傷盡了興妖作怪之性。有心想著奪路逃生,知道已布下天羅地網。料著不得能夠,未免心中自歎:「悔恨從前不該引誘周信,得罪純陽,致今日被眾天神所困。雖說有幾千年修煉的道術,暫且無妨,但理有邪正,萬難取勝。況且哪吒正在青年,最是好勝,若要傷著他,眾天神若是一怒,豈不目下就要廢命?真是前進無路,後退無門,左右為難。」玉面狐且戰且想,倒把個極聰明的妖媚弄的無了主意。

  那哪吒的一條火尖槍,原是追魂取命,今見玉面狐雙劍鬆亂,知道他無處逃走,故意的與他來往盤旋,長征耐戰,指望叫他無隙騰挪,好用法寶將他罩住,以便擒捉。此時,那神罩在空中如輪亂轉,已將所有的妖群狐黨盡皆罩在下面。四外是天兵天將圍的風雨不透,到底玉面狐修行的年久,根深蒂固,眼快心靈,正在與哪吒招架之際,忽聽空中風雷亂響,如連磨驅車。連忙抬頭一看,未免吃一大驚,認得這法寶是九龍神火罩,若被罩在底下,頃刻亡身。你看他心急計生,也不顧大小群狐,與哪吒虛砍了兩劍,便敗下陣來,就勢向天神隊裡一衝,隨機應變,變了個小心蚊蟲,分開兩翅,沒命的飛起,逃出神罩的火光之外,落在樹梢之上,那裡偷眼暗看。

  且說哪吒用銳進遲退之法,與玉面狐廝殺多會,見妖狐只有遮架之功,已無還手之力。正想暗念真言,運用法寶,忽然妖精敗下陣來,便即不見。心中登時大怒,說道:「這些妖狐,真是可惱。不說及早投降,反要化身暗遁。」說罷,連念三遍咒語,催的神罩直往下落,竟把一群狐朋狗友的妖精同罩在裡面,片刻工夫,一齊燒死。可憐連根帶蔓狐妖輩,罩下須臾被火焚。

  不知玉面狐如何下落,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31:07

第二十回     天將妖狐鬥變化 神鷹仙犬把妖擒

  詩曰:
  堪歎妖狐枉煉修,雖多變化尚遭囚。
  當時若肯心歸正,何至今朝兩淚流。

  話說玉面狐化了個小小蚊蟲,躲在樹梢之上,眼瞅著眾狐被神火罩俱都罩住,又猛聽「嘩喇」的一響,這罩落將下去,須臾之間,這些眾妖皮囊胎骨俱成灰燼,湊在一堆,隨風宛轉而散。

  玉面狐看罷,驚的魂不附體,眼淚汪汪,失聲歎惜:「想眾姊妹並未惹事生非,都因我遭此再劫,叫我又無法將他們相救。我自己幸變蚊蟲,逃出罩外,不然也是頃刻亡身。」玉面狐正在悲歎,忽然被二郎聖目瞅見。二郎爺本有七十二般變,今見妖狐變化蚊蟲,在樹上落著,連忙按生制克化之理,一時變化了個蜘蛛,結網欲把蚊蟲網住。玉面狐也知是二郎變化趕來,料想難以遁去,將身一幌,又化了個紅冠錦翅、長翼飄翎的雉雞,扇著翅膀,打著鳴兒,直撲蜘蛛,用嘴便啄。二郎爺也將身形一幌,化了個滿銀毛、堆金線、嘴尖耳小、利齒靈牙的黃鼠狼,要來咂雉雞的血脈。妖狐著忙,又化了一條菜花蛇,要纏住黃鼠狼,吃他的腦髓。二郎神與妖狐變化,都按一物降一物的克制。今見玉面狐變化多端,二郎神心內著急,遂化了一個紅頂雪毛的白仙鶴,趕上菜花蛇,先用爪踏住頭腦,令其纏在腿上,用長嘴要將菜花蛇劐為數段。

  玉面狐見二郎變化奇妙,忙一掙撮,仍化現女相,掄動雌雄寶劍,以死相拼,前來決戰。二郎神也復了聖相,用三尖刀狠命劈來。戰未數合,玉面狐便覺玉腕難抬,抵敵不住。欲想得便逃生,四面八方撒著通天羅網,焉能遁到天地之外?事已至此,若要保全性命,除非仍與天神鬥變化,再無別的門路可以延緩時刻。正在躊躕之間,哪吒也來圍住,用火尖槍夾攻。

  玉面狐一見,料著一個天神尚難支架,今又添上位,不覺心膽皆裂。急又搖身一變,變了六個嬰兒。這六個嬰兒號叫六賊,當初曾魔過彌勒佛的金身,亦甚厲害。但見妖狐化的六個嬰兒,喜笑怒罵,連哭帶喊,就是鐵打的心腸,都不忍傷害。二郎神看罷,早知其意,對哪吒太子說道:「妖狐這等伎倆,也來哄弄我等,真正可笑。不免咱們與他比較,叫他心服。」二神言罷,齊幌身形,仍按陰陽生剋至理,登時化作了六個乳母,一個個大肚子掄墩,敞著衣襟,胸脯上露著兩向下垂的乳頭。常言說:「孩子見了咂咂,一齊來叫媽媽;孩子見了乳母,一齊止住痛哭。」二神變的六個乳母趕上前去,便要抱那六個嬰兒。

  玉面狐見天神識破,恐怕被擒,連忙又改了變化,化了五個惡鬼。這五鬼分五色,按著青、黃、藍、白、黑,分五字,乃是殺、盜、淫、妄、酒。這五鬼也甚厲害,不論道教、佛門,若是沾惹著這五樣是非,便能虧損道法。妖狐變這五鬼,以為天神忌諱,不肯上前,便可設法竊遁。豈知二郎神一見,眼望哪吒太子,帶笑說道:「妖狐大概力窮技盡,故用這些障眼法鬼混。待我等變化個降鬼之神,暗暗的捉他。」於是二郎爺將身一幌,便化成專食惡鬼的鐘馗,左手執著牙笏板,右手托著金鑲白玉的酒杯,虯髯亂乍,笑微微的眼望著五鬼,用板便指。哪吒太子見二郎爺化了個醉鐘馗,也把身形忙著一幌,變了個武判官形象,猶如火炭硃砂染的一般,天生恨福來遲的惡貌,皺著雙眉,瞪著兩眼,對著五鬼舉著寶劍,真是雄威可怕。

  玉面狐見二神變化二判,要捉他變化的五鬼,心裡覺著仍難脫身,便又復了蛾眉女相,與二神對壘相敵。二神也復原相,舉兵刃努力齊攻。剛剛戰了五六回合,玉面狐更覺力軟筋麻,實難扎掙,將雙蛾一皺,無奈又唪真言,再賭法力。這一變化較從前大有作為。只見:

  濃霧遮漫,乾坤墨黑;黃沙滾滾,風捲迷人。雷聲響的若山崩地動;雨聲響的如瀑布流泉。玉面狐變的是三頭連著六背,六隻手持著六樣剛鋒,三個頭俱戴著金盔。身體魁偉,穿著鐵甲,惡狠狠的直奔了天神隊裡交鋒。

  二郎爺見妖狐又改變的如此,便要化作四頭八臂的再與鬥勝。一旁裡哪吒忙道:「若與他如此變化,何時是了?待我仍把九龍神罩祭起結果他的性命,豈不省事。」二郎道:「不如拿活的,咱好交法旨,亦可究問情由,使萬民知曉他的罪惡。」哪吒道:「既如此,我上前去捉他。」說罷,便將法身長起六丈,三頭六壁,九眼如燈,首戴金輪,大喝一聲,風止沙沉,雲收雨散。又呵口氣,金光罩世,妖氣全消。手擎法寶,撲到玉面狐變化之處,用槍便刺。

  玉面狐見哪吒又識破他的變化,未免心中忙亂,不敢攖鋒近前衝撞。又想:「眾天神將天羅地網圍了個嚴密,縱然變化,也難脫身。不如化個溫柔絕美、綽約凌波的嬌女,用媚言望與眾天神乞憐,看他們如何捉我。」主意想妥,頃刻仍復成胡小姐的模樣,那等好看,真似生來的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整注游龍不足比喻。你看他帶著嬌羞,將要用嚦嚦春鳥的聲音,對著天神獻媚說話。那知哪吒、二郎一齊識破這等意見,忙吩咐眾天神四圍旋繞,又令金毛童動手。金毛童聽令,便將金弓扯開,暗暗的對準了,只聽「叭」的一聲,放出的銀彈子恰打在玉面狐的左目上。玉面狐猛一吃驚,兩眼一黑,二郎趁著此際,又將吼天神犬放出,趕上去扯住後腿。那鐵嘴神鷹早在空中浮著,盤垂著翅,一見神犬拉住妖狐後腿,也忙飛趕下來,兩爪抓住脖頸皮肉,一嘴叨著頭髮,兩個鷹犬一齊將妖狐按在山坡之下。可憐玉面狐萬載修煉之功,今日落在鷹犬之手,一毫不能扎掙。

  且說金毛童見鷹犬捉下妖狐,忙走到跟前,架起神鷹,喝開神犬。眾天神一齊來前,用紅絨套索將玉面狐牢拴。哪吒、二郎又命天兵撤去通天羅網,吹散了那一天塵氛,現出了光天化日。金毛童牽著玉面狐,二神跟隨在後,來見天王。此時玉面狐遭擒被拴,自覺置身無地,一面前行,心中無限酸痛後悔,杏眼含悲:「自恨自己錯了主意,無故思凡,以至被癡情纏住,邪念叢生。今日看來,這何嘗是前生恩愛,直是要命冤家。回思當日若在洞內藏修,何能遇著可憐可愛的周公子?若不與周公子留戀,何致一時怒傷了小延壽性命,羞辱王半仙,撕毀經卷、聖相,呂純陽請天神下界相捕?可歎眾姊妹為我亡身,無故遭劫。從前若聽雲蘿、鳳簫二妹之言,何致被捉遇禍?此刻既被縛獲,料著一定遭誅,但因不值的緣由情節,竟把一命嗚呼!可惜空修了一場,竟成畫餅;將成的大道,廢在半途。」這玉面狐心內一而二、二而三,逐件的自悔自怨,萬種傷情,百般慘痛,未免二目紛紛落淚。哪吒一見,大聲叱道:「你這無恥的妖狐,有其此際悔恨哭泣,當初何必胡行?快著走罷!」

  玉面狐戰戰兢兢,項帶紅絨套索,有心不肯被牽而行,又怕哪吒、二郎不允,只得任金毛童拉拉扯扯前來。少頃到了天王之前,二郎與哪吒交令。玉面狐站在旁邊,羞答答的偷眼觀看天王的聖像,真覺威嚴齊整:
  觀聖像,上界的元勛另是一樣。他的那儀容齊整帶著雄威,面方大赤微微,明星眼襯濃眉,鼻端正耳輪垂,最美的,鬚髯五縷墨錠兒黑。戴一頂七寶鑲太師盔。盔頭上朱纓綴插豹尾,雙鳳翅左右飛。頂門上罩一層珍珠珮定金釘,遮且護項在腦後圍。穿一件連環甲魚鱗萃,螭虎口含玉墜,夔龍式寶劍佩,多鋒利藏鞘內,挽手縧雙排穗,更有領繡立蟒的紅袍,一半遮藏一半披。一桿槍鋒尖銳,手中擎真無對,映日色起光輝,臨軍隊隨心擺舞、任意動揮。托寶塔層層累,十三級金鈴綴,響聲兒,驚神鬼,火燄飛,降妖魅。為號令把神催,鈴聲響孰敢違?但要是一經搖動便起風雷。他本是總領那三十三天的眾神將,翠雲宮中的一位帥魁。

  卻說玉面狐瞻仰天王儀表神威,不覺心中畏懼,戰哆嗦的俯伏山坡之下,痛淚交垂,不敢仰視。

  天王記下了二郎、哪吒的功勞,然後向呂祖說道:「妖狐就擒,群魔俱滅,從此妖氣淨盡,此處清平矣。這個九尾狐交與上仙發落便了。」呂祖答道:「多蒙天神大施法力,廣展神通,蕩清此方的妖氣。仰仗天王的威靈,保全此地的民命。這青石山四面的百姓,此後安居樂業,都是天王今日降魔的力量所賜。山人毫無功績,這妖精還是天王將他判斷責罰可也。」天王道:「妖狐作耗,擾亂居民,傷殘民命,我等上居天宮,不能查拿,已有失察之過。上仙邀我等下界降妖,乃是我等天曹神將應然之事。至於定罪行罰,或誅或釋,仍應上仙酌量發落。祈上仙不必推辭為是。」呂祖道:「適才山人已吩咐周家蒼頭打掃法台。山人便與上聖同至周宅,共議妖狐罪案何如?」天王道:「如此卻可。正好叫那些下界凡夫,知道了感荷天恩,不敢為惡。」於是吩咐了天兵天將排開隊伍,簇擁著玉面狐,金毛童仍牽著紅絨套索,一齊撲了周宅書院之內。天王與呂祖也一同起駕。只見滿路上祥雲縹緲,瑞氣繽紛。老蒼頭捧著香燭,率領眾僕人都跪在大門之外迎接。

  不多時,天王與呂祖齊到法台,在正中並肩而坐。眾天將一對一對俱在法台之下圍著。只聽呂祖吩咐一聲說:「帶妖狐!」金毛童連忙將玉面狐牽在台下。玉面狐將要跪下,二郎神便走將過來,大聲叱道:「孽蓄!還不與我化現原形。」此時玉面狐嚇的無了筋骨一般,聞聽二郎神叱他,急忙忍氣吞聲,仍化現為狐形模樣,抿耳攢蹄的跪在地上,連動也不敢動。

  不知呂祖爺如何審問,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33:04

第二十一回     太平莊真人審妖 李天王回歸金闕

  詞曰:
  妖狐戰敗,枉自逞凶作怪,明明有仙真,更有天神在。
  危殆危殆,險把身形損害。搖尾懇哀,多情周子傷懷。
  天王欲除害,仙道善門開。合該合該,今生種下將來。

  話說玉面狐跪在法台之下,就似人犯王法身無主的樣式,低頭而伏,連動也不敢動。呂祖見他如此,用手一指,說道:「你這孽畜實該誅戮。無故興邪,採陽補陰,傷害人命,殘毀聖像、經卷,與山人抗衡。你想想,山人說你應犯天誅,罪在不赦,是也不是?那延壽兒,老蒼頭只此一子,你將他吃了,難道你也忍心?周信被你擺弄的,若非山人九轉金丹,此時早作短命之鬼。你看看他那虛怯之態,尚在未痊。」說著,又吩咐蒼頭道:「你到書房喚出周信,叫他來看看他這千金小姐。」

  這周信聽蒼頭叫喚,連忙扶著僕人來到法台之前,雙膝跪倒叩頭,拜謝神仙除妖救命之恩。拜罷,猛一抬頭,不覺唬了一跳。只見紅繩拴著一個煞白的臉、九節尾、毛烘烘的狐狸。這九尾狐見周公子,不覺形相帶愧,就似恨不能要鑽地窟窿是的。你看他雖是披毛戴角的畜類,也會傷心滾淚。那光景,彷彿思量:「周公子當初原是氣壯神足的風流子弟,如今剩了一把骷髏細骨,皆是因我採補,受了虧損。」滿心裡雖是後悔心疼話語,卻是說不出來。周公子乍一看見,本是一心的害怕。如今又仔細一瞧,項披紅絨套索,拴在那裡,一堆毛團似的跪著,抿耳受死,搖尾乞憐,那樣兒直不及豬狗。又見那二目,淚痕滿面,一肚子的羞愧傷情,竟似有無限的留戀悔恨,不能出口的樣兒。周公子看罷,心內實在不忍,早把恨怨妖精、懼怕狐狸兇惡的本相置之度外,化為烏有,反生出一種憐惜疼愛之心,竟想當時化胡小姐的模樣,那些恩情歡愛:「今日遭擒如此,雖然難看,大概既能幻化人身,必定還通人性。我何不哀求眾神免他一死,也不枉與他同衾相好一場。」

  看官,你道這玉面狐見了周公子悲傷落淚,周公子欲與妖狐乞命求情,便仍是情緣不斷,冤債未清,割捨不開,循環道理。且說周公子思前想後,於是扎掙著病軀,打疊起至誠心意,向著法台復又磕頭,連連哀告道:「天神上聖,此事乃是弟子周信年幼無知,引火焚身,開門揖盜,自招其害。既然神聖不究周信違禮犯法,恕弟子苟合私通貪淫之罪,恩賜金丹,得全性命。也求道祖、天神格外施恩,再恕妖狐迷人之小過,表天地好生之大德,免其廢命誅首之劫,惜其參星拜鬥之功。冤可解而不可結,量神聖必達此理。」說罷,俯首在地,兩淚交流。

  呂祖聽罷,尚未言語,天王便大怒,用手將周信一指,說道:「你這無決斷的孺子,戀情慾的癡兒,真是愚蒙不講道理。你得了性命,尚未復舊還原,便忘了妖精害你的仇恨。常言說:『以直報怨。』看你竟是以德推怨。當初妖狐何嘗待你有真情實意,你反這麼與他講情。大丈夫從來恩怨分明。妖精與你有殺身之恨,傷害你家嬰兒,你應該將他恨入骨髓,食其肉寢其皮,才是大丈夫所為。你看看眾天神費盡龍虎之力,好容易方將他擒住,你這不知事的呆孺,輕言將他放了。你真是枉讀了詩書,呆癡之輩。他對著你流淚,這正是貓兒哭鼠假慈悲。你趁早躲開,不必哀憐求告。這等萬惡妖邪,誅馘他准保他心服口服。」周公子聽了天王之話,並沒鬆放之意,正要再往下哀告,只見天王已將寶劍亮出,喚了一聲:「丁甲天神,即早與我將妖狐斬首。」眾天神忙遵法旨,接過天王寶劍,答應一聲,便要將玉狐問斬。唬得九尾狐與周信兩淚交流,一齊叩首。周信再三禱告求說道:「天神、上聖大發弘慈,饒放妖狐之命罷。」

  此時,純陽大仙見周信與妖狐如此可憐,心中十分不忍,口中說是「善哉,善哉!」忙道:「劍下留情。且請天王息怒。」天王見純陽大仙阻住斬妖,忙道:「上仙不必憐他。看這樣淫邪滔天之惡,實難饒恕。這周信孺子與他討情,豈非無知之甚。」呂祖道:「周信固是恩怨不明,不合中道。但看他這等懇求,其心真而且誠,尚可原諒憐憫。此乃是藕斷絲連的情根繾綣,柳沉絮起的孽債變遷,以後自有應驗。從來仙道總以慈悲為主。」

  這純陽老祖到底出家人的心性,慈祥善念,見玉狐有痛自改悔之意,便欲開脫釋放,故此講這天數難移,循環之理,以驗前因後果,變遷之道。豈知天王心中不以為然,聽罷呂祖之言,說道:「上仙若因他們哀告,將妖狐赦放,何以表天理昭彰,輪回報應,以警將來妖怪效尤?上仙若說可憐他修煉的功夫,誅之不忍,憫他此刻悔恨,滅之不安,何不想想老蒼頭之子被他這惡狐傷害?人命至重,應犯天誅,早就應該詔取應元普化天尊,霹靂一聲,劈了這逞邪肆凶的妖怪。如今既擒住他,復赦放去,豈不是無了果報循環的天理?莫若將他誅戮了,以快人心,以昭天道。」呂祖道:「上聖說的固是天心正道、報應至理,無奈山人既要釋放妖狐,定不敢滅其天理,致延壽兒之命枉死冥途。自然與他解釋開了冤孽,令延壽起死回生。」天王道:「上仙之言差矣。常言說:『人死不能復生。』何況延壽兒被妖狐害的碎屍粉骨,狼藉不堪,焉能再返人世?」呂祖道:「此術在別的教中自然未有,惟我玄教卻有這等法術。山人欲學莊周,運玄機的姑萊,點化骷髏之骨,將延壽救活,以免此後冤冤相報。」天王道:「上仙雖如此,但到底不合賞善罰惡的至理說。然上仙用術救活了延壽,難道妖狐殘毀神像、聖經,迷惑周信,以至九死一生,就不算過惡了?還是將他殘滅,以彰天討,免的將來再有妖魔援此為例,亂作胡行。」呂祖道:「上聖不必如此拘泥。焉有妖怪再敢這等興邪作耗?」天王聽罷,並不作聲,那意見務要將妖狐除滅,覺得方合天道曲直。

  呂祖是修煉過來的大仙,知道修煉工夫不易,所以欲發一片茲心,並非偏護妖狐。彼在法台上談論,天王是要活除怪,遵神道的賞罰分明;呂祖是欲妖狐改惡從善,彰仙道的方便慈悲。天王與呂祖口角言詞之間,似浮露著有些參差不合之意。總而言之,神道與仙道通不能悖違天理。天王奉昊天敕命,欲將九尾狐置之死地,呂祖本當與天王分辯,無奈乾礙著天王是自己請來捉妖的天神,不能相與執謬爭論。再者天王倘若一怒,執意不從,當時將玉狐斬首,豈不是欲赦其死,更速其死麼?那時,縱然可惜他成了丹的大道也無益了。不如趁著周公子哀憐之際,妖狐未斬之時,將眾天神齊送歸天,免的天王不依,一怒之間,喪了妖狐性命。呂祖想罷,於是便忙吩咐蒼頭:「取硃筆、黃紙伺候,待山人畫符送聖。」蒼頭設擺已畢,呂祖將黃箋鋪在案上,筆蘸清泉,硯磨朱敕色,閉目含睛,掐訣念咒,秉虔心,按著先天神人法書,便畫雷霆牒印。一筆筆字走龍蛇,寫罷遞給蒼頭說:「速去法台前焚化。」

  蒼頭領命焚訖,只見哧溜溜一股清煙衝空而起,果然仙家敕令神奇奧妙,登時天際稠雲鋪滅,黑漫漫的遮住世欲之人眼目,忽又一陣雷雨,天神便一齊昇天。呂祖在法台控背躬身,送神歸位之後,登時祥雲四散,眾神已到天庭靈霄殿上。天王奏明玉帝,言妖狐已歸道教發落。玉皇爺准奏,記下了天王討妖降怪的功勛,又發下一道詔旨,令太白金星敕命四位功曹,捧到塵界,交純陽子呂洞賓開讀。

  太白金星領了御旨,傳與值日功曹,功曹神即捧天詔,駕著祥雲,逕往下界太平莊法台而來。此時呂祖送天神尚未歸坐,只見一朵祥雲自天而下,降到法台之上。呂祖識是值日功曹,連忙恭身迎接。功曹道:「小神奉玉帝敕命,賜上仙保詔。上仙可備香燭,俯伏案下,以聽宣讀。」呂祖連忙令人備辦妥當,跪在香案之下。功曹神捧詔讀曰:

  人詔純陽子呂洞賓,卿在塵界之中,夢醒黃粱,積修至道。天經地緯,悉已人通;萬法千門,罔不盡歷。救災拔難,除害蕩妖,功濟生靈,名高玉籍。今妖黨既已授首,百姓法此安生。敕卿為中八洞群仙領袖。所餘未誅的九尾妖狐,任卿按天律處置。欽哉!詔書到日,信詔奉侍。

  功曹神讀罷,呂純陽再拜,受詔已畢,功曹神仍復駕雲昇天,回繳太白金星,奏明玉帝而去。這話按下不表。
  且說托塔天王率眾神昇天之際,一陣子風雲雷雨,眾僕人與長工佃戶俱都躲在房屋之內去避雷雨。法台之下,只剩了癡情周信與九尾妖狐,跪伏在雨水泥泞之中,淋的身軀如水雞一般,還兢兢戰戰向著台上磕頭哀告。好容易盼的雨止雲收,可巧功曹神又至,更復遲延了多時,那周信尚還不肯起來,只是那裡陪著妖狐悲啼。

  此時呂祖在法台坐下,見他兩個如此纏綿留戀,心中實不忍看。想著:「似這等情癡恩愛,縱有利刀慧劍,也難斬斷這樣的情根。人畜雖然別,看這點真情割捨不開的意思,卻與人一樣。這光景是,若死須在一處,絕不各自偷生,猶如捉對的蠶蛾,至死不放一般。就是比較起人間的真夫婦來,尚還不及他倆情意懇切呢。莫若山人開一線之路,再看他將來修煉何如。倘若妖狐回頭苦煉,向善改惡,山人今日一施恩惠,便可保住了金丹大道。若是仍然不息邪念,再犯了罪惡,那時再行誅滅他不遲。」這是呂祖憐惜修行苦處,恐將玉面狐萬載道術一朝消滅,故於天王未去之際,便替玉面狐開通活路。再者,純陽老祖昔日也係秀才出身,今見周信斯文一脈,不覺也是憐惜,所以先用金丹延他的性命,知道他與玉面狐有前因後果的姻緣,欲成就他兩個的感應之數。況且周公子為玉面狐哀求免死,那等真實意,慚慟悲哭的樣兒,令人看著憫惻不忍。又見妖狐那光景,已是良心發現,似甚痛惜周公子病體支離。雖有人身、畜類的分別,看他倆個卻倒一般愛厚恩深。

  呂祖爺想罷,把驚醒木一拍,厲聲斷喝道:「你這弄嬌媚的妖狐,前者山人用善言將你教化,你反敢違背我的牒文,抗拒我的法命。今天神降世捉你,不說早早投降,你竟敢率眾妖前來拒捕,罪犯天條,定難輕赦。今被擒獲,尚有何說?」此時玉面狐聽著呂祖一問,唬的魂不附體,雖然不能說話,卻直是磕頭,叩首碰地,如搗蒜一樣,那意思也是要求著赦罪不究的樣兒,畏懼之甚,眼淚直傾。一旁裡周公子惟恐呂祖叫玉面狐伏誅,聽罷呂祖之話,便放聲大哭,哀求道:「祈上仙大開法網,饒放妖狐一死罷!這事是弟子周信枉自讀書,自招的禍患,飛蛾投火,自找焚身。妖狐雖然有過,卻因弟子而起。上仙劍下留情,恕了妖狐,請將弟子誅戮,弟子無恨怨。我周信今日一死,明日就可轉生;倘若是上仙今日斬了妖狐,豈不枉了他數千年的修行,再也無時可補了。」

  呂祖本來並無殘滅玉狐之心,今又聽了周信這派言詞,想道:「此子說的話,卻倒是玄機至理,爽快丈夫。卻並不是專貪情慾,偏護狐精,倒是一位仁厚至誠君子之心,不念舊惡之意。看來此子根底不俗,日後一定福祿禎祥,身名榮貴。倒不如山人顯顯後能,開放了妖狐,救活了延壽,免的因迎喜觀道士受辱,令人日後輕視了玄門仙教。」

  於是,呂祖望著周信說道:「看苦苦的哀乞,自有一定發落處分。你且不必跪著,山人有話相勸於你。」周公子聞聽,磕了個頭,戰搖搖的慢慢爬起,躬身控背,聽呂祖吩咐。純陽老祖一見周信人物整秀,標格不俗,不禁歎惜說道:「周信,你自清明與妖狐相遇,原是一念之差。從來拈花看草,青春子弟往往皆然。少年兒女時節,不免花前月下;美貌才子佳人,難免傷風敗化。何況妖狐最淫之性乎?但人生之精神有限,幽期密約,歡會無窮。豈知淫欲過度,即便病入膏肓,為歡無幾,即便亡身廢命。似你若不遇山人,豈不幾幾乎與鬼為鄰了?山人勸你從今須要養氣讀書,光前裕後,發覺悟之心,破色迷之障,痛改前非,尚未為晚。從今後病體一好,休妄動,再不可無故閒遊,去惹妖狐。弱身軀,須滋補,調飲食,氣養足,莫妄想,把藥服,百日後方保精神復舊如初。身體健,再讀書,欲潛修,須閉戶。文與詩,詞與賦,用心思,宜純熟。須知皇天不負苦功夫。文錦繡,字貫珠,登雲路,出泥塗,前程遠,志氣舒。到那時,功名成就,豈不自如。山人的金石良言你須切記,仿學正心誠意千古的大儒。

  卻說呂祖吩咐周信已畢,復向玉面狐說道:「你這妖狐既然拜鬥參星,修行煉道,得化人身,應知法律。雖係周公子與你調情,有失正士之規,你引誘他,有負修煉之正道。然此不過夜去明來,攜雲握雨,犯了淫戒,還不算你作畜類的大罪惡。似那延壽兒,原是無知的頑童,與你有甚麼仇恨乾礙之處?你這妖狐竟將他嘬嚼個稀爛,致使老蒼頭絕後,孤獨無依。你的惡處雖是一言難盡,但別的眾過俱尚可恕,惟這一件,你想想,自古及今,殺人者償命,你既犯了這人命關天的殺戒重情,實是非同小可,便應授首伏誅。」

  這玉面狐自從呂祖數落之際,就如世人失了魂一般,昏昏沉沉,不言不語,也不知純陽劍下饒命不饒。今忽又聽提起延壽兒一件公案,更似五雷轟頂,嚇的渾身亂戰,軟癱在地。大凡畜類,雖不能說話,他要作了歹事,有人處置他,他心裡也知是自己過惡,便也能低頭領罪。所以玉面狐聽著呂祖說的他情實罪當,惟有哽噎悲塞,伏首點頭而已。

  呂祖爺將妖狐斷喝了幾句,復又吩咐蒼頭道:「你速去將長工、佃戶傳來伺候。待山人運展法力,將嬰兒救轉,與你們解冤釋怨。」蒼頭應命,連忙將眾人傳喚齊備,敬候純陽老祖命令。

  不知延壽兒可能還陽不能,請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5-19 22:36:50

第二十二回     運玄機重生小延壽 憐物命饒放玉面狐

  詞曰:
  從來仙道,睛裡玄機妙。惜修煉勞勞,赦狐罪不較。
  莫笑莫笑,到底真人深奧。純陽闡教,王道來尋鬧,
  周信悟癡迷,延壽醒了覺。週到週到,大德重生再造。

  話說呂祖見眾長工、佃戶齊到台前伺候,連忙說道:「蒼頭,你速領爾等到果木園中,將延壽兒之骨細細搜尋齊備,莫要粗心失落一塊,湊在一處,捧來送到這裡,待山人施展道術。」眾人應命,去不多時,便都回轉,持著屍骨,一塊一塊的通交到呂祖之前。呂祖在法台上將三百六十根骨節,按著次序一齊排就;又令人取了一碗淨水,先吹了三口仙氣,用楊枝灑在屍骨之上;又叫人捧來一撮淨土,也放在骨節之中;又令人將他當初扯破的衣裳取來,蒙蓋上頭。安排已畢,純陽老祖坐在椅上,閉目合睛,運出了元神,立在雲端,睜慧眼四面一看,只見那延壽的真魂,尚在那園牆之外,化成一個旋風兒滴溜溜的亂轉呢。

  但凡陽間之人,若是壽終天年的,魂魄是悠悠蕩蕩的,便隨著清風散漫。惟這不得其死、夭年暴亡,或是著槍中箭,或是自刎懸樑,一旦的冤怨未明,這口氣凝倩住,再也不能解化的。氣不能解,三魂七魄便不能消,渺渺無個著落。所以他若死在那裡,魂魄便在那裡團聚不散。這延壽兒本是一肚子冤屈,小小年紀,無故廢命,他的魂靈兒飄飄搖搖,總在圍牆左右那裡啼哭。

  呂祖看罷,心中不忍,連聲贊歎說:「這孩子死的真正可慘!似這樣渾身並無筋肉,旋風兒內裹著直挺挺的數根乾骨架,直是雪霜白的人幌子一般,實是令人難看。可惜老蒼頭一生忠直,嬰兒反平白的遭屈被害,縱有奇冤,也無處伸訴。若非山人搭救,豈不苦了年老的蒼頭?小孩子人事不知,便橫死在陰界,魂靈不得脫生。看起來,山人之救轉孩兒,還是老蒼頭的忠正之報呢!」呂祖睜慧眼在雲端裡歎息了一回,復按落祥雲,一抖袍袖,便攬著延壽的陰魂,兜回法台之上,向那一堆白骨仍又一抖,延壽的魂魄附在屍骨,入於殼內。呂祖連忙復歸坐位,口念真言。須臾之間,那水土便能合成筋肉,骨節活動,脈絡貫通,可見仙家法力如神異。只見延壽先動彈了兩次,忽然將衣服用手一推,這孩子竟赤條條精光著身體爬將起來,坐在法台板上,一壁裡揉著眼,一壁裡要穿他那衣裳。只見復又坐在那裡。

  這便是仙人起死回生之法,袖裡乾坤、包羅萬象之能。頃刻間,延壽兒還陽,便能舉動行坐。況且延壽又係童子之身,元陽未破,血氣又足,故此便覺容易,不似周公子空虛身體,服了九轉金丹,還得百日調養。此時,老蒼頭一見延壽兒復活,喜不自勝,忙著便去與他找衣裳襪履。這話暫且按下。

  且說呂祖見延壽已是坐在那裡,呂祖用寶劍亮出,把玉面狐一指,叱道:「你這孽畜實實可恨。你想想,若非山人來此,兩條性命死在你手。雖說周公子自願與你偎香倚玉,也實因你見他氣爽神足,興了邪念,欲盜他的真元。花言巧語,勾情引誘,每夜偷著找上門來,幾個月的工夫,便將他的精氣神傷到這步田地,差點兒作了幽冥之鬼。你竟圖了你這孽畜的淫興,幾乎斷了周氏香煙。王道來捉你,你打我門徒,這還猶可。你不該撕扯神像、真經。天兵下界,你應自投,請命領罪,你反招了一大群山精,與天神相抗。你還逞妖術,施展許多變化,膽大不遵天命,是你自己遭的伏誅之禍,你休屈心恨怨山人。山人若是將你輕放,恐你復生禍害。」言罷,走下法台,說道:「我看周公子與你乞憐,暫赦一命。但饒了你這孽畜的死罪,活罪卻是難恕。你這幾個尾巴,乃一千年修成一個。今已修成九個,再一千年,將十尾修全,黑色化為白色,便可名登天府,身列仙階。一旦任情胡為,行淫害命,無故將數千年道力化為子虛,豈不可惜?今割去你八條尾巴的靈根,以償你從前的罪業。與你留下當中的一條,放你再去修煉。倘能自贖前愆,誠心補過,也不枉山人慈悲於你。若是再蹈前轍,那時犯到山人之手,一定誅戮不貸。」言罷,將妖狐八根毛尾一齊割斷,疼的個玉面狐兩眼淚滴,熱汗蒸騰。割畢,將項上紅絨套索解落,又用劍把兒在脊背上一敲,玉面狐便就地一滾,仍變作清明閒遊胡小姐模樣:

  真道力,割斷了情根之慧劍,玉面狐仍幻化當初玉美人,可容光損,雪白的唇,羞滿面,愧填心,秋波澀,眉黛顰。比從前減卻了悅色和容的精氣神。其心內痛十分,包藏一團的恨不敢萌,吞氣忿那樣兒誰見過,當初的西子帶病捧心。發蓬鬆,亂雲鬢,粉汗濕,衣染塵,驚慌態,戰慄身,這一種,含愁模樣,更覺可人。玉面狐幻化已畢在台前站,深深拜,感謝真仙留命的厚恩。

  卻說玉面狐雖然去了八條尾巴,尚可變化人身,故將身一抖,仍化作小姐模樣,向著呂祖深深的道了幾個萬福,謝上仙活命之恩。呂祖說道:「玉狐,山人因你有痛自改悔之心,故將你不斬。周公子福田深厚,山人已救他不死。延壽的性命冤屈,山人展運道術,將他起死回生。山人既將他們的性命救度,豈肯獨喪你的殘生?再者,山人並非私蹈紅塵,是奉南極仙翁壽星之命。雖說令山人降妖捉怪,並未明言叫我斬惡除凶,山人何必滅殘生命,傷天地好生之德?故此山人與你等排難解圍,釋冤分怨,全不有傷。你與山人的門徒王道,尚有些個小怨,趁著山人在此,也與你們分說乾淨。」言罷,回頭吩咐僕人:「速到迎喜觀將王道傳來,聽候發落。」蒼頭應命,忙著差人而去。

  且說延壽兒見他父親送到衣服,連忙自己穿上。他也不先給呂祖謝恩磕頭,一舉首瞧見是那日吃他那個小姐,他便咬牙切齒,大喝:「妖精休走!」趕下法台,便用手抓住玉面狐的衣衿。可笑小孩子,真是不知死活,才得了活命,並不理論別的,便滿臉嗔怒罵道:「你這妖崽子,那一天將我嚼吃了。我早把你的小樣認準咧。你打算我不記得你呢?今日可巧咱倆撞見,我也該報報仇了。我雖不能活吃,我也扯你的皮肉,抽你的筋,將你的血熬成豆腐塊,喂我們那幾個大狗。自古說一報還一報,你想想,無故的為甚麼將我吃了?你別說你長的俊俏,我們公子愛你,心疼你,你自找上門來圖快樂,有仗恃。我可不能瞧著你俊俏,叫你白害我一回,饒了你。快伸過你那脖子來,我先咬一口,嚐嚐你這狐狸變化美人的標緻肉的咸是淡?你不用假裝憨,當作沒聽見。快快的將白脖子露出來罷。不然,可是你那日怎麼整治我,我可也便怎麼整治你。難道說你應該是仗著好模樣兒,滿街上白吃人嗎?你自說罷,又在這裡要白吃誰呢?」這延壽正在與玉面狐鬧的高興,難分難解之時,只見僕人已眾迎喜觀將王老道領來。

  卻說這王半仙自呂祖與狐精在空中鬥法力,他一害怕,便跑了。今聽周宅遣人找他,以為要答謝他,便慌忙隨著僕人而來,走近書院,只見呂祖尚在法台穩坐,便先去對著呂祖打了個稽首,剛要說話,一回頭忽見延壽兒按著妖狐在那裡亂撕亂扯,玉面狐一聲也不言語。你看他,瞧著似覺便宜似的,也跑到近前,趁延壽兒在那裡揪著,便挽了挽袖子,掄開五指,照著玉面狐就是一巴掌,打的個玉面狐滿臉冒火,批一掌剛去,又要伸手。只聽延壽兒怒聲說道:「你這野道是那裡來的?你趁早將巴掌與我撤回去,好多著的呢。你怎麼偌大年紀這麼渾濁。我揪著,你為何來打?倘打出禍來,算誰的亂兒?象這快活拳,敢則便宜。你趁早躲開,咱似無事。」王半仙道:「我與他有仇。」說著,仍要動手。小延壽一見,不覺怒氣衝衝說:「你這野道真是無禮!索性咱兩先試試就完咧。」說著,一伸小手兒,將王道鬍子抓住,罵道:「我非將你這老雜毛的鬍鬚揪下來不可。」一使勁,連腮代鬚真揪下好幾根鬍子來。王老道覺著疼痛難忍,便大聲嚷道:「你們真是反咧!饒不謝我,今兒反倒打起我來。我為你們家挨了一頓荊條,你們竟這等謝我。咱們到當官說說理去。」老蒼頭將延壽吆喝開了,忙過來與他賠禮。那知他明白了是蒼頭孩子,他更無明火起的鬧起,說道:「你縱放你兒子揪我,咱兩就是先破著這命拼一拼。我瞧著咱兩個也卻倒人對馬對,你們倒看看王老頭兒是好惹的不是?」說罷,便抖精神將鬍子一挽,解了道袍,摘下道巾,一齊撂在地下,奔著蒼頭便來動手。

  此時,呂祖見王道鬧的不雅,連忙斷喝,說是:「你等休要無禮!延壽也不許囉唕,快快的放手。待山人與你們說說因果,好解釋了你等的冤怨。」王老道、延壽兒一齊止住。老蒼頭與王老道拾起衣巾,勸他穿戴已畢,又替延壽兒作揖賠了不是。王道這才將鬍子不挽著了。

  呂祖見他們俱都安靜,便念了聲:「善哉,善哉!玉面狐你看見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有因必有果,有感有應。前日你將延壽吃了,今日他要你償他的性命。你將王道痛打一頓荊條,今日他給你一掌。循環果報,俱有前因,絲毫不錯。若不遇山人與爾等分解,你等這些冤仇孽債不知何日方是個了期。如今既已彼此准折,料無干礙了。玉面狐你還歸青石山石洞,再去修煉去罷!日後周公子還有借助你處,至那時,再有你兩個的奇緣。如今不可再惹事,連累山人有輕放你之過。速速去罷。玉面狐聞聽呂祖之話,慌忙跪倒塵埃,恭恭敬敬的向著呂祖稽首而拜。此時已復人身,便能說話,一面跪拜,一面櫻唇慢啟說道:「上仙留命之恩,小畜銘心刻骨,不敢忘慈悲大德。上仙藥石良言小畜敢不謹記遵行?有負上仙放生善念,日後定遭雷擊之劫。」說著,又深深的福了幾福。拜罷呂祖,羞答答的一回頭,看見周公子在那裡扶著拄杖站著,不覺一陣辛酸,滿眼含淚,說道:「公子從此須要自己保重。咱倆雖非同類,耳鬢廝磨,算來也有數日之久。自蒙恩愛,足知公子並無憎惡之心。無奈恩愛愈深,所以精神愈損,奴家何嘗要結果你的性命?你的家人見你支離危殆,以為是奴安心害你,便備下許多長工佃戶謀害於我,一鳥槍幾乎將我命喪;又請王半仙來擒拿我,以致奴撕毀神像、經卷,惹惱天仙聖神。那不是為咱倆牽情戀愛使奴造下罪孽通天?可惜我萬載將成的大道,一旦化作灰塵。奴若是早早急流勇退,何致今日如此收場?這還虧公子念香火之情,竭力哀求護庇,幸上仙施高厚之德,原情赦放殘生。不然,如此房幃細事,連性命保住都難。恨當初,奴家若不被癡情纏繞,焉能含羞忍恥,後悔無及?皆因奴家雖是畜類,也知盟誓儼然,以致牽連招禍,夫復何言?但願公子將來富貴壽考,福祿綿長。今日代奴乞命深恩,不知何日方能圖報?從此謹慎自愛,切莫關情於奴。」玉面狐正自與周信難分難別,往下訴說,只聽呂祖在法台之上一聲斷喝,說是:「玉面狐不必留連,你今生的情緣與周信已滿,還說甚麼!快快的與我速退便了。」此時,周公子見玉面狐留戀之情現於聲色,心中更是難受。有心想著仍到書齋歡敘一時,又不敢違背仙人法令。今聽呂祖催著玉面狐速去,也只得眼含兩淚,暗暗的看玉面狐重複拜辭了純陽老祖,又對著他用秋波轉了兩轉,含情蹙眉而去。

  這玉面狐仍借遁光回歸洞府,潛心修煉。那知他自與周公子纏綿之後,便不似先前修行那等心靜神安,兼著先前眾狐俱都殘滅,只有自己孤孤伶伶,更是行坐不安,心緒不定。所以仍是常常的化成美女,在外遊覽山景,可也不敢滋生事端。又每逢想起與周公子那等熱情,便就心驚肉跳。又想著:「被天神捉住之時要喪性命,虧了周公子求情乞命,不然已是一死。這樣恩情怎能叫我放得下?不如我去輪回一次,轉生世間,將這救命恩情補滿,再行斬斷塵緣,一頭向道,苦煉純修,專心致志,免的此時收不住心猿意馬,空受此淒涼況味。」大凡修行之道,最怕情慾二字。若是一被所纏,饒你怎樣勉強按捺,也不能擔然安定,人與物同是一理。所以,這玉面狐雖想著沉心息慮,到底心中不能熨帖安穩,竟彷彿時時刻刻的有個周公子在心上似的。真是:欲把禪心消此病,破除才盡又重生。玉面狐因此安定主意臨凡轉世,與周公子再結姻緣,以補此生救命恩情。到後來果然投生於光祿大夫李氏之宅,名喚玉香小姐。仍生了個天資國色,與周公子結為夫婦十數餘年。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且說呂祖將玉面狐發放已畢,又對著周公子說道:「山人看你倒不是偏護妖狐,卻是憐其數千年修行不易,求著恕其過惡。據此事看來,足見你是忠厚仁人。但你雖然不念舊惡,卻應該恩怨分明。妖狐與你無恩,你尚涕淚滂沱,代他跪著求情。似老蒼頭代你擔驚受怕,求人與你治病除妖,捨命禱天,情願滅自己的餘年,增你的壽算;不顧自己親生之子,為幼主熬藥煎湯,跪拜神明;受你喝叱,不惜勞苦,竭力盡心。你這個病消災退,全虧這樣義僕忠直。山人勸你從此須要另眼看待,報他的大德,才是聖人之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大概你總知道的。莫以他是你奴僕,以為分所當然,這便是你的好處了。」

  這周公子自從呂祖吩咐他,呂祖說一句,他忙答應一聲。今聽呂祖說完,不禁感慨的紛紛流淚,連忙給呂祖恭恭敬敬的叩了頭,說道:「弟子周信蒙大仙金丹救活性命,弟子粉骨碎身,也難報天高地厚之德。大仙的玉言,弟子豈敢不遵教令,以取罪愆?」說罷一轉身,又向著蒼頭說道:「我周信年幼無知,糊塗特甚,冷言冷語,辜負你的忠心。望你擔待我年輕病迷。我周信若是忘了你的重生的恩德,日後身不發達,子孫不昌。」說著便跪將下去,慌的老蒼頭連忙來至近前,也就跪下將周公子攙住,說道:「公子是要折受死老奴了。老奴受恩主付托,職所應該。效忠盡力,扶持伺候。公子說的這話,行的這禮,叫老奴如何當得起?但願公子身體康健,功名顯達,就不枉老奴受故去的恩主寄托之重了。」說罷,二人一齊站起。

  老蒼頭後又跪下叩拜呂祖,說道:「弟子李忠率眾佃戶長工給大仙叩頭。此方若非大仙慈悲,不知妖精鬧到何時,害多少人的性命。我李忠只這一子,被妖傷命,若不是大仙大施法力,將嬰兒起死回生,豈不斷絕我李氏宗支?我的幼主,若非大仙救轉,豈不斷了周氏香煙?我李忠若非大仙將他二人救活,老奴也只是一命而亡。我三人性命尚存,皆是大仙所賜這餘生也。大仙為此處除了一方禍害,百姓俱可從此安定。大仙的深恩似海,大德如山。我們眾人無什麼報答,但願大仙的封贈,玉帝早加。晨昏草香一炷,以表我等寸心而已。」說罷,一齊拜跪而起。
  老蒼頭正要令延壽也過來叩謝,只見延壽兒在一旁聽了這半天,已知道他的小命是神仙將他搭救還魂,不覺天真髮動,號啕大哭,跪倒在地,不住叩頭,說道:「我延壽兒被妖所吞,敢則是神仙爺將我救轉,再返陽世。我這是死去活來,算兩世為人。可歎我這小命,若非神仙爺,那裡還有我的命去?我是小孩子,心有良心,也無甚麼可敬神仙爺,我只得多磕幾個頭罷了。」說著,將頭磕了有數十個方才起來。

  眾人俱都給呂祖爺叩首謝恩已畢,末了王老道也跪在地下說道:「我的師傅,你老若是不來,徒弟可就白挨了妖精的荊棍,竟白叫妖精糟蹋了好酒席,我們全白沒吃著。經卷、神像全白叫妖精撕了,徒弟也不過白賠本兒。如今你老將妖狐拿問,割了他的尾巴,給咱們爺們爭了光了,給徒弟也出了氣啦。徒弟響噹噹的給師傅磕個響頭,叫他們到底瞧著咱爺兩個比別人靠近罷。」這王老道嘴裡胡嚼亂道,呂祖並不理他,只望著法台下對眾人說道:「如今妖狐已是滅者滅,降者降。爾等俱得安居樂業,須要好好的各守本分,仰答天恩,不可胡行人事,作惡為非,以致上天降災。總要以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居心。常言說:『為善降祥,作惡降殃。』爾等自求多福,以樂餘慶可也。」言罷,便對王半仙說道:「你從此也將你這昏醉沉迷節制節制。既要入道,應該守戒。你看看世界上那有你這樣的老道,終日飲酒、食肉?你若能自己謹慎,改去野性,將來尚要度化於你。速回迎喜觀修道去罷。山人要繳南極仙翁的法旨去了。」於是呂祖站起身來,叫了一聲周信,說是:「你祖上的陰德,生代的栽培,俱都甚好,你的根底亦甚不俗。從此果能洗心滌慮,將來必定名登金榜,位列三台,耀祖光宗,封妻蔭子。須要謹記吾言,日後俱有應驗。」說罷,呂祖離了法台,向外便走,周公子與延壽正要上前扯住,吩咐備齋,呂祖已走的無蹤無影。這正是:如野鶴閒雲,飄然遐舉,去繳了壽星的法令,仍去在閬苑仙山、洞天福地居住去了。

  周公子自從呂祖去後,便回到書房撫養身體,過了百日,果然從此目不窺戶,至誠讀書。三年之後應試,便得了魁元,定了一房親事,乃係吏部尚書吳大人之女彩雯小姐。這小姐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周公子自從與這彩雯小姐結成親,夫妻亦甚相得。但這小姐雖然也生的人才秀麗,到底不及玉面狐幻化之美。這周公子妙年登弟,心滿意足,因家業富厚,年紀尚少,不肯便出仕做官,每日在房中與彩雯小姐談笑吟詠。若是偶然想起先前與玉面狐恩愛,便惚惚不樂。吳小姐也摸不著他的心事,亦不便解勸訊問。過了幾年,彩雯小姐生了一男一女,男喚名雲佩,女喚名清玉,夫妻二人愛如掌上明珠。此時周公子功名、子女遂心如意,真似富貴神仙。認知泰極生否,樂極生悲,周公子忽然行了幾年晦運,鬧了個心迷意亂。凡人之運限衰旺,那也是一定之理,萬不能躲得過的。此乃後事,不必多敘。

  且說老蒼頭見公子病癒,延壽兒復生,心中甚是感念純陽老祖,因掃除了一樓淨室,立下呂祖牌位,每日清晨沐浴焚香,答謝降妖救命的恩惠仁德。又因王半仙曾為捉妖受打,施了五百兩白銀,親身送到迎喜觀內,以報妖狐撕毀的那些物件。這王半仙從呂祖去後,他見當時長工、佃戶看熱鬧的百姓人等甚眾,恐怕傳揚他被妖精辱打,又兼呂祖曾囑咐他不准妖言惑眾,以假術騙人財物,所以他當下並未敢說甚麼佈施,要多少銀,就隨著眾人散了,出離周宅,回到迎喜觀來。今見老蒼頭來與他送銀子,不覺脖子後頭都是喜歡。及蒼頭掏將出來,說道:「這是五百兩紋銀,奉送道爺作個小小的功德便了。」這王半仙聽說只送銀五百兩,登時又哭喪起臉來,將兩個酒燒透了的紅眼一瞟,說道:「這銀子都是送我王半仙的,我王半仙為你們捉妖降怪,挨荊棍,忍饑餓,上天請我師傅拘神遣將,還請道友,還叫那妖崽子毀了我們好些器物。你家預備的豐盛好齋,我們還沒吃上。這一概的功勞,難道說就值五百兩銀子?我看你們那家當,五萬兩都拿的出來。你這麼大年紀,難道你還不知『刻薄成家,理無久享』嗎?你快收回,我也不用銀使用,你心裡過的去罷啦。」

  老蒼頭見他這等樣式,知道他是嫌少,連忙賠笑說道:「這銀兩本自不多,但此刻宅內不甚方便,求道爺暫且收下。俟老奴主人身體健壯,請他親身到觀裡來佈施。再多奉補可也。」王半仙聽著還來補復,這方又有了笑容,說道:「你既這麼說,我王半仙先閉閉眼收下就是啦。」老蒼頭見他收下,回到宅內,稟明公子。復又將延壽找到眼前,吩咐道:「你從此須要好好伺候書房,不准在外頭仍去淘氣亂跑。倘要再叫妖精傷害,那可再也不能死而復生了。」小延壽連忙答應而去。

  且說這延壽兒自呂祖將他救轉還魂之後,一切模樣兒、說話、行事與先大不相同,又安穩,又愛乾淨,也不去登牆爬樹,也不去拜土揚塵,面貌長的甚是清秀,言語對答更加靈透,動作行為全都妥當了許多。而且還知道孝順,老蒼頭怎麼說他便怎麼,絕不似先前那等悖逆。他也知是呂祖將他生死人而肉白骨,每日同著他父親到呂祖牌位前焚香叩頭。真是要較比當初他那樣兒有天淵相隔之異。

  到後來隨著周公子讀書,也認了許多的字,能會吟詩作賦,幫著周公子辦理一切內外之事,無不辛勤謹慎,精明幹練。老蒼頭為他娶了一房媳婦,情性亦甚賢淑。兩人也是恩情美滿,育女生男。老蒼頭壽至七十餘尚還康健。這是《青石山狐狸緣全傳》的收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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