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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妮]情能補拙(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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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0:07
標題:
[董妮]情能補拙(全文完)
情能補拙
作者:董妮
六年前一場意外的槍戰,讓相愛的龍易飛和辛欣人生從此變了樣──
以為愛人已死,龍易飛從無憂無慮的公子哥兒,成了歷經滄桑的頹廢男子。
相思欲狂!為了尋找重傷的愛人,他努力活下來,只是人找到了,一切卻已不同!
歷經生離死別,記憶中的容顏不改,但她竟不認得他了?!如果這是夢,究竟何處是盡頭?
大病一場後,辛欣忘了過去的一切,尤其對眼前這英俊的男子,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據說他是她老公;據說過去的她聰慧動人,獨自在異國生活,與他相識相戀……
他深情的敘述令她心疼不已;不管過去愛他不愛,現在她很願意再和他相愛一場……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0:40
楔子
「哈囉,大哥、大嫂。」龍易飛揚手拋過去一記飛吻,年輕的臉上跳躍著活力的光采。
「給你們介紹一個人。辛欣,我的女朋友,未來的老婆大人。」他攬緊身側佳人的腰,笑嘻嘻地在女孩臉上用力親了一大口,女孩一臉清秀,黑亮的發綁成長長的馬尾。
辛欣愣了三秒才反應過來,兩隻纖細手指往龍易飛的腰上扭了一圈。「想親不會親別的地方?人家的皮膚很敏感,稍微碰到一下就會瘀青三天,你親這麼大力,讓我頂著這樣一個痕跡怎麼見人?」
真正的問題不在這裡吧!龍易飛的大哥龍易揚和大嫂方秀媚,微帶憂心地看著四周越聚越多的好奇觀眾。
雖然現在已經不是保守的三〇年代,但男女當街親吻還是難得一見的場面。
「不能親臉,那就親這裡嘍!」眼看著龍易飛的手就要去撥開辛欣胸前襯衫的扣子。
「阿飛!」方秀媚急喊。「有事我們回家再說好不好?這裡……」要親熱進車裡去嘛!這裡人來人往的,不太好吧?
龍易飛昂首大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們在美國鬧慣了,忘記現在在台灣,大哥、大嫂不要在意噢!」
說著,他也同時給了龍易揚和方秀媚一個大大的擁抱,和一個黏得死緊的貼面禮。
這讓龍易揚和方秀媚更加不自在了,難道人家說三年一代溝是真的嗎?現在的年輕人啊……
辛欣又是兩指朝龍易飛腰間一擰。「不要再戲弄大哥、大嫂了,沒看到人家臉都紅了嗎?立正站好,不許再胡來。」
龍易飛吐舌,扮了個鬼臉。「我是怕他們生活壓力太大,對身體不好,才想辦法讓他們開心一下嘛!這也不准。」說是這麼說,他倒是真的挺直了腰桿,站得筆挺。
龍易揚和方秀媚苦笑地對視一眼,心裡有著同樣的想法——只要龍易飛能稍微正經一點,少給他們一些驚嚇,他們基本上就不會有任何生活壓力了。
龍易飛很聰明,從小到大樣樣得第一,唯一的缺點就是個性脫線,不是出門忘記帶錢包,吃飯沒錢付帳被人送進警察局;或是早上睡過頭,穿著一件睡褲就去上學……林林總總的糗事不知道有多少,件件都讓人傷透腦筋。
偏偏這小子嘴甜又愛耍寶,讓全家人都生不了他的氣,只能無奈地跟在他屁股後頭收拾善後。
辛欣很認真地代龍易飛道歉。「大哥、大嫂,阿飛愛開玩笑,你們別怪他喔!以後我會看緊他,不讓他亂來,你們放心好了。」
看來龍易飛和辛欣已經到了私訂終身的地步了!龍易揚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胡亂擺著手。「沒事沒事,我們都很習慣阿飛的人來瘋了,不過你們……」他要認這個弟妹嗎?好像不認不行耶!怎麼辦?他碰碰方秀媚的手,讓她想法子解圍。
方秀媚也感到頭大,三天前龍易飛突然打電話回家,說新年要帶一個女孩子回來給家人認識。大夥兒都以為龍易飛只是交了個女朋友,特地帶回家炫耀一下,現在看來情況似乎有些失控……
龍易飛和那個叫辛欣的小女孩,似乎已進展到談論婚嫁的程度了,他們都還不滿二十,這麼早定下來好嗎?
「辛小姐……」方秀媚想叫這對小情人稍微冷靜一下,想結婚,起碼過二十五歲再說吧!
「小欣,叫她小欣就好。」龍易飛插嘴。
「呃……那就……小欣……」方秀媚叫得結結巴巴。
只是辛欣卻沒有看她,反而眼睛瞪大地望向她後方一個拿著奇怪東西的人。
從小在美國的貧民窟長大,看遍了毒蟲、流氓,他手上的東西她熟悉得很,那是槍,而且是威力強大的散彈鎗。
她下意識反應,立即將龍易飛撲倒在地。
砰!槍聲巨大得讓入耳膜打顫,同時也驅散了四周民眾,整條大街變得空蕩蕩的,但十二名身著黑色皮衣、皮褲、面色冷厲的男子卻分別從牆角、屋頂、陽台上跳了出來。
幾乎就在槍響的瞬間,龍易揚和方秀媚臉上的敦厚與溫婉也消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兩張陰如厲鬼的面龐。
「是玄龍殺手!」他們立刻從腰間、大腿內側掏出手槍、匕首還擊。
「敵襲,保護少爺!」龍易揚大叫。
然後,從街道兩旁又閃出十數名身著黑色西裝的男子,個個手掄槍械,圍成一個圓將龍易飛護在中間。天曉得他們剛才都藏在哪裡,穿著這麼顯眼的衣服,也難為他們能夠掩進人群中不被發現。
黑皮衣和黑西裝的人戰成一團,不仔細瞧也分不清楚誰是誰。
方秀媚不小心被穿黑皮衣男子近了身,手臂上擦出一條血痕才發現那不是自己人,氣得大叫:「該死,回去叫所有保鏢全部更新制服,以後……限定只能穿粉紅色衣服,免得跟別人搞混了!」這話讓那些黑西裝保鏢聽得背脊都涼了,戰鬥力直下五成。
「堂主!」龍易揚苦笑。「這種危急的時候,妳就別再嚇大家了好嗎?」想像一群身穿粉紅西裝的保鏢……龍易揚打個寒顫,在心裡發誓,他死都不會穿。
「知道情況危急,還不快帶少爺走人。」方秀媚下命令。「一號、二號保護少爺走,其他人留下斷後。」
龍易飛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意識還停留在剛才跟辛欣的打情罵俏中,那時附近圍觀者眾,人來人往的,也沒見幾個穿著黑衣的人,怎麼一下子蹦出這麼多?而且一個個身手驚人,又是刀又是槍的,砍殺起來,眉頭部不皺一下。
還有他大哥、大嫂,怎麼都變了一個人?在他十九年的記憶裡,他大哥龍易揚是個正經嚴肅的人,大嫂方秀媚溫婉可人,連隻雞都不敢殺,但現在……他們右手槍、左手刀,四肢每一次揮舞就是一道血泉噴濺。
但是龍易揚和方秀媚壓根兒不在乎自己手上染了多少血腥,看他們眼裡迸射出來的光彩,夾雜著點點興奮,好像很享受這樣的殺戮似的。
而且,他們居然叫他——少爺。
龍易飛懷疑自己正在作夢,否則怎麼可能碰見如此離奇的事?
「遵命。」兩個黑衣大漢應了方秀媚的命令,過來拉扯龍易飛的手臂。
龍易飛神思恍惚中發覺自己被拉了起來,而原先一直趴在他身上的辛欣則被丟下去。
「你們幹什麼?放開我!小欣——」龍易飛掙扎著想要去拉辛欣。
「你們不要玩了,我要生氣了。」他咆哮,眼前到底在演哪出戲,劇情亂到讓他腦筋都打結了。
但辛欣比他冷靜多了,她同樣搞不清楚眼前的情況,明明龍易飛說他家是做進出口生意的,怎麼會隨身安排這麼多保鏢在暗中護衛?
龍家一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秘密,瞧瞧龍大哥和龍大嫂那股狠勁與俐落,哪裡像是龍易飛口中形容的正經生意人?
天殺的,她被捲進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困境裡。
可她不像龍易飛那樣催眠自己、逃避現實,而是選擇面對它。
她緊緊縮在朋馳車體後,盡量不露出身體,以免被流彈誤傷。
「阿飛,情況不對,你先走,不要管我。」她對著龍易飛喊。
「妳在說什麼?這明明都是假的,我……唉喲!」龍易飛話到一半突然失去平衡,狠狠往地面摔。他慘叫一聲,回頭卻看見一個拉著他正要逃跑的保鏢已被人一槍擊斃。
橫流的血海讓他臉色一陣蒼白。假的嗎?那血味為何如此真實?他頭暈目眩,捧著頭便嘔吐起來。
「蹲下,阿飛!」辛欣伏低身子爬到他身旁,握住他的手。「不要看、不要想,我們快走。」畢竟是出生在貧民窟裡,生長在那罪惡橫行的陰暗小巷中,她見慣了那些搶劫掠奪,清楚遇到這種事情,第一要務就是盡量隱藏自己,保住性命。
可龍易飛不同,他含著金湯匙出世,打小上的是貴族幼稚園、受的是精英教育,玩些琴棋書畫風花雪月的玩意兒他在行,可是這樣的血腥殺戮,他感覺自己快瘋了。
「不惜一切代價護衛少爺離開。」龍易揚對著所剩不多的黑西裝男子下令。
「是!」眾黑西裝男子應諾。
然而龍易飛卻怎樣都不放開辛欣的手,此刻眼前的人是如此地陌生,就連他喊了多年兄嫂的人,面孔也是猙獰得可怕。
他唯一覺得親近的只有辛欣,他無論如何也不願離開她。
那些黑西裝男子無法分開他們,焦急佈滿一臉。
方秀媚面色一冷。「除掉一切可能危害少爺安全的事物。」
「不准!」他更加大力道,抱緊了懷中的女人。「大哥、大嫂,你們別玩了,拜託你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的家人……他們還是一家人嗎?他不知道他們居然是一群不擇手段、殺人不眨眼的惡徒!
「阿飛閃開——」辛欣卻發出大吼,同時用力推開了龍易飛。
龍易飛被推開的瞬間,一聲槍響響起,他看見辛欣被衝擊得高高飛起,鮮血像雨滴般浙瀝瀝地不著,不停不停地下著……
砰!辛欣的身體墜落,又在地面上彈了兩下。
她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曾經柔軟溫熱的身軀現在就像一口破布袋,鮮血從那些破洞中流淌出來。
「啊!小欣——」像是胸膛裡有什麼東西被狠狠打碎了,龍易飛發出悲傷的哀鳴。
而這時,警車的警鈴聲才遠遠地傳來。
一切是如此地真實,卻又虛假,如果這是夢,究竟何處是盡頭……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1:24
第一章
六年後——
咚地,龍易飛從椅子上掉下來。
「他媽的,我怎麼睡著了,明明……啊!」他尖叫。「有沒有搞錯,我是魔法師耶!你一個騎士居然對我揮刀,不公平,你起碼等我念完咒語啊!過分……」
響亮的咒罵聲在網咖裡響起,足足有十分鐘那麼久,沒有重複、沒有停歇,讓其他泡網的人聽得眼睛都瞪大了。
如此豐富的罵人辭彙,虧他記得齊全,佩服、佩服。
一時間,那些人還忍不住給了他一陣掌聲以茲鼓勵。
有人欣賞,龍易飛反而不想罵了。他天生反骨,別人叫他往東,他偏就要往西。
他聳聳肩,退出遊戲。反正玩線上遊戲只是殺時間,他又不是職業玩家,掉一級就掉一級嘍!而且是他先打瞌睡,一時沒注意才會被人幹掉的,也怨不得那騎士下毒手。
不過就是那個該死的夢……天殺的,他看了三年心理醫生才擺脫的噩夢居然又回來了。
「都怪丁絡那渾小子。」
龍易飛和丁絡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死黨,小時候家人就告訴他們,兩人將是未來家業繼承人,他們要努力奮鬥、團結合作,最好能把家裡的小小公司擴展成跨國大企業,像是波音、微軟那種。
龍易飛和丁絡都是聰明又正直的好孩子,兩人也很努力,從幼稚園、小學、國中、高中,一路讀到了美國哈佛大學。兩個人每天除了讀書就是接受各式各樣的測驗,其內容包含應對、談判、藝術、體育等,五花八門的知識把他們的童年和青少年時期填得滿滿的。
而他們也不以為苦,畢竟,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想要經營好一家公司,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辦到。
為了成為一個領導者,那麼較其他人多付出一些精力也是正常的。但諷刺的是,他們以為自己要繼承的小小公司,居然是東南亞赫赫有名的黑幫大派。
龍易飛……要不是十九歲那年突遭襲擊,他也不會知道原來他喊了十九年的兄嫂,竟是幫裡專職護衛他的保鏢頭頭。
至於他的父母親……哈,早死絕了,龍家就剩他一個人,由幫裡的長老們細心帶大。
他們遵循著已故的龍頭老大吩咐,期望龍易飛像個平常人般健康成長,於是冒充他的父母、兄弟姊妹,讓他在一個「完整」的家庭裡長大,享受著好像很美滿的親情。
龍易飛也的確平安長大了,只是守得再嚴的秘密也有洩漏的一天,不過那彰顯的方式對龍易飛而言太過殘忍了一點。
那年他興高采烈帶著心上人準備回去介紹給父母認識,卻碰到黑道尋仇,辛欣為了救他,當場慘死。他連她的屍體也沒能搶回來,就被保鏢群們硬架走了。
他理解保鏢們護衛主子的忠心,但辛欣是他的愛人啊!如果不是為了救他,她不會在花樣年華的十九歲就香消玉殞。
每次想到這些事,龍易飛一顆心就感覺又恨又苦。他恨幫派份子,恨所有混黑道的人;但他最恨的卻是體內流淌著黑道人士血液的自己,所以他第一個要剷除的就是龍家這個大黑幫。
只是他還來不及動手,早有人先幫他把龍家這塊黑幫招牌給拆了,就是他那早逝的老爸。
現在的龍家嘛,基本上是不幹什麼違法犯紀的事,頂多開間夜總會、PUB、小鋼珠店,遊走法律邊緣而不觸法;至於是否有人在裡頭賣搖頭丸、開轟趴派對、拍小電影……那都是一些三流混混干的,不關龍家的事。
每次跟龍家那些長老談話,龍易飛都有一種想撞牆的衝動,他們以為不自己賣毒品,改而提供場所給人交易,自己就清白無瑕了。
這是哪門子的鬼道理啊?
龍易飛幾次勸他們別再自己騙自己了,要漂白就要徹底脫離黑道,這樣半黑不白地搞下去,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結果是那些長老反跪下來請龍易飛放他們一條生路,他們已經遵照前老大的吩咐不再搶劫殺人、盜賣軍火,盡量克制自己了;他們沒有一技之長,不撈偏門,讓他們幹什麼去?
那種場面真的很荒唐。他喊了十幾年的「父母、兄弟姊妹」跪在地上向他磕頭,口呼少爺,請求他的諒解。
剎那間,他只覺得這個世界瘋了……不,也許瘋的是他自己。
一直以來,他到底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環境裡?楚門的世界嗎?他再也分不清楚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假?
事實上,他現在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他也不知道,就這樣茫茫然地,有人把飯碗遞到他手上他就吃,否則就成天在街頭遊蕩,抽煙、喝酒、泡網咖……直到丁絡突然找上他,說什麼頹廢如此久也該夠了,是振作的時候了。
振作個屁啦!讓他去把搞不清楚是黑是白的龍家重新振興成第一大黑幫嗎?照他想,他家那群人也只會逞兇鬥狠,其餘什麼都不懂。
死丁絡,無端掀起三尺浪,擺明了要掀人舊傷疤,龍易飛懶得跟他瘋,直接拉他去醫院,給他掛了精神科的號,然後就跑去玩線上遊戲了。
這一玩……走出網咖的瞬間,一股冷風迎面灌進他敞開的衣衫裡。「哈啾!」他打了個噴嚏,看到東邊初升的太陽。
記得他進網咖的時候正是黃昏,現在天都亮了,他也不過熬了一夜,居然就在網咖打起瞌睡,還作了一個該死的夢,難道是老了?體力變差了?
「早八百年前的事了,居然又纏上來……乾脆回家一趟,叫那些老不死的再弄些藥來吃吃,不該記的事還是早早忘的好。」辛欣剛死的時候,他就是靠每天注射強烈鎮靜劑睡死在床上才沒有發瘋。
隨著時光的流逝,他對辛欣的懷念漸漸淡了,悲傷慢慢消失,不過他的精神也在同時一點一滴地失去。
現在的他一定要藉助安眠藥和烈酒才能睡得好,否則就會跟剛才一樣,夢境頻頻,頭痛到像要炸掉。
他一直很小心提醒自己別忘記吃藥,卻被死丁絡攪壞了心情,一時疏忽,弄得現在整個人暈忽忽,好想吐。
「嗯……」他蹲在路邊乾嘔起來。
「少爺,你怎麼蹲在這裡?」極度高音震得龍易飛耳膜差點碎掉。「長老們找你找得快瘋掉了,有個大驚喜、天大的驚喜要送你,你見了一定會很開心的。」小高……龍易飛也不記得他叫什麼名字,據說是看了古惑仔系列電影,非常嚮往黑道生涯,就自己找上龍家賴著不走的怪卡。
這傢伙講話一向顛三倒四的,聲音大得嚇人,龍易飛讓他一吼,本來要嘔出喉頭的酸水一下子又吞了回去,弄得他氣管、食道都熱烘烘,難受斃了。
「少爺,快點快點,我們快回家。你不曉得,你失蹤三天,家裡都快吵翻天了,差點就要發佈懸賞令……唉,本來龍副堂主是主張報警的,可惜他人才進警局就被趕了出來,說他老報假案。但這也不能怪他啊!少爺這幾年老鬧失蹤,這發賞金的事還是方堂主想出來的,賞金足足有一百萬呢!不過小高我不要錢,只要讓我進血殺堂……哇!我夢寐以求的江湖生活,我來了。」小高口中的龍副堂主就是龍易揚,而方堂主則是方秀媚,兩個人平常都很和氣,但一遇到要拚鬥的時候,那就不好意思了,殺人如宰雞就是說他們這種傢伙。
龍家退出黑道後,很多激烈的手段都不再使用了,獨獨方秀媚和龍易揚手中的武力被保留下來,他們對外的說法是,再怎麼正經的產業總要有足夠的力量去守護,否則還不是便宜了那些貪官污吏、流氓混混?
但龍易飛一直覺得龍易揚和方秀媚根本是無法忘情江湖生涯,他們混黑道不是為錢,也不是要權,純粹就是喜歡那種刺激的生活方式。
這世界啊!什麼樣的怪人都有。
龍易飛不知不覺被小高拖進了家門。
「左右長老、方堂主、龍副堂主,我找到失蹤三天的少爺了。」小高一路鬼叫著穿過大門、前庭、玄關……直入大廳。
龍易飛氣虛體弱地從胸前口袋裡摸出一根煙,再掏出打火機點燃,湊近嘴巴,狠狠抽上一口。
尼古丁混著焦油的氣味一路竄進肺裡,讓他本就疲軟的身子更加癱得像堆泥,任由小高把他拖上客廳的長沙發,他就這麼賴在上頭,不起來了。
一堆人,也就是之前龍易飛喊了多年的「父母、兄弟姊妹」全圍上來,衝著他一番安慰加問候,內容無非是要他小心保重身體,別再無緣無故失蹤了。
龍易飛閉著眼睛點頭,表示聽見了,至於會不會照做?哎,有空再討論吧!現在比較重要的是——「哪位好心的阿伯、大嬸,給幾顆安眠藥吧!不然一瓶威士忌也行,我三天沒睡了,好睏。」
「安眠藥你要幾顆都沒問題,不過阿飛,你得先睜開眼睛看看我身邊這個人,才准你去睡覺。」如方秀媚這般親近龍易飛的人都曉得,「少爺」二字對龍易飛不僅不是尊稱,反而是種傷害。他一直很恨自己是「少爺」,否則就不會害死愛人了。所以方秀媚一向直接叫他阿飛。現下,她手裡拉著一個女孩排開眾人走到沙發旁。
「什麼怪條件?方姊,妳日子過得太無聊,玩我啊?」龍易飛懶洋洋地睜開眼,瞬間,他整個人從沙發上蹦起來。
方秀媚身邊的女孩生著一張清秀臉龐,身高堪堪一百六十公分,長長的頭髮在腦後綁成馬尾,直達臀部。
龍易飛眼睛筆直地盯著女孩,她的皮膚很白,白到可以看見底下青色的血管;那眉彎彎的,像是兩片柳葉;眼睛是很純正的黑色,小巧的鼻樑挺翹成一個很可愛的弧度,鼻頭圓潤,像只可口的水蜜桃,讓人見了就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嘴唇是粉嫩的顏色……
她……
該死的,這女孩跟辛欣長得一模一樣。
龍易飛嘴裡的香煙不知不覺掉了下去,正落在他的腳上。空氣間隱隱傳來一股像是烤肉的味道,但是龍易飛沒有感覺,他太訝異了。
辛欣,她不是死了嗎?他親眼看見她被槍打死了。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女孩,一顆心像是在暴風雨中航行的小舟,忽起忽落。
難道辛欣沒死?難道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作夢?又或者,他其實還在睡覺,現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那個女孩走近一步,指著他腳上的香煙。「你不燙嗎?」她聲音清脆,卻帶著某種奇異的平板感。
砰地,龍易飛感覺腦袋裡有什麼東西被砸碎了,他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
這個女孩不出聲,就這麼站著的時候,確實跟辛欣一模一樣,但她一動作、開口,所有的感覺就都不對了。
他的辛欣是靈敏、機巧、潑辣又帶著一點點精明的;哪裡是這個遲鈍又愚蠢的女孩可以比得上的?
居然問他燙不燙?廢話嘛!他甩腳抖落那根煙。他痛死了,天曉得他剛才魂飛哪兒去了,竟都沒感到疼。
現在……他一邊抖腳,一邊瞄過四周這些熟悉的面孔,曾經的父母、兄弟姊妹、嫂子、阿姨……一個個面現期待之色。
他們在期待什麼?期待他感激他們替他找到一個辛欣的替代品嗎?
這些人的腦袋進水了,愛一個人不光是喜歡她那張臉,還有她的個性、她的脾氣、她的一切優缺點。
如果愛情可以隨便被一個相似的傀儡所取代,那麼愛情也太廉價了。
他心頭一陣痛,身子又軟了下來,重新倒回那張長沙發上,閉上眼,懶洋洋地開口:「我看了你們想要我看的東西了,現在可以給我安眠藥了吧?」
所有人都驚訝得張大了嘴,尤其方秀媚更是嚇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阿飛,你看清楚沒有?是辛欣,這六年來你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個小女朋友,她回來了,你難道……就只是這樣的反應?」
「大姊啊!不正是妳告訴我辛欣已經死了?現在的科技還沒發達到可以讓死人復活吧?」龍易飛掩嘴打個呵欠,沒有人發現他緊閉的眼角正閃爍著某種晶瑩的光澤。誰說男兒不流淚?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已經拚命想遺忘,拚命在調適自己了,為什麼這些人就是不懂,一個個卯起來要揭他的舊傷疤;他的心在滴血啊!
他何嘗不希望辛欣真的回來,辛欣沒有死?
但事實擺在那裡,辛欣為了救他而死,他親眼看見她被亂槍打得像只蜂窩一樣。
無數個午夜夢迴,他在睡眠中尖叫著醒來,滿腦袋都是辛欣怒睜著一雙眼,倒臥血泊中的情景。
他不曉得她是否怨恨他將她帶進這樣一個可憎的困境,但他絕對痛恨自己當時的無能為力。
所以他發誓要用一生的深情去祭奠她,他娶了她的牌位,依禮俗與她舉行冥婚,辛欣早就是他的妻了;他不需要另一個替代品。
「但她真的是辛欣啊!」方秀媚溫婉的容顏噴著火花,驀然展現出另一種嬌麗風情,讓站在她身旁的龍易揚看得都呆掉了。「那時我會告訴你辛欣死了,是因為她傷得太重,所有醫生都說她活不成了,可偏偏她活下來了,雖然一直昏迷,但始終沒斷氣。那些醫生又說,她這輩子大概就是這樣,只能躺在床上當個植物人,建議我們拔掉維生系統,別再對她進行治療行為。可我們念在她是為了救你才會變成這樣,所以一直沒放棄,這個世界總是有奇跡的,一年多前她突然醒了,我們也很訝異,但她確實是醒過來,並且在經過一年半的復健後,又重新站了起來。她真的是辛欣。」
在方秀媚急切解釋的時候,誰也沒發現,那女孩好奇地彎下腰,撿起龍易飛抖落在地上的香煙,怔怔地看了起來。
「如果她真是辛欣,為什麼她看我會像看個陌生人一樣?她根本不認識我,甚至……」龍易飛不想說得太難聽,但事實是……「方姊,六年前雖然妳和辛欣沒交談過幾句話,但意外發生時,她所表現的機敏和勇敢想必妳不會忘記,而這個女孩……」他手指向那與辛欣長得一般模樣的女孩,卻驚訝地看見她正把剛才他掉下的煙放進嘴裡。
「喂,妳在幹什麼?」龍易飛霍地坐起了身子。
那女孩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吼嚇著了,猛吸口氣,正好把那濃濃的香煙氣味吸進了肺裡,頓時咳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妳一個女孩子跟人家抽什麼香煙?」雖然她不是辛欣,可是長那張臉,還用那樣的面孔流淚,他瞧著心裡就是難受!
「好嗆。」女孩咳出了鼻涕和眼淚。「好難過,嗚……」她居然哭得更厲害了。
「香煙本來就不是好東西,誰讓妳去抽它的?」龍易飛氣憤地奪過她手中的煙,按熄在茶几上的煙灰缸裡。
「那你為什麼抽?」女孩天真的淚眼望著他。
龍易飛可以清楚聽見,腦袋裡有一根神經啪地斷掉了。
「我可以抽,但妳不行。」他莫名其妙對女孩吼了一頓,其實她根本沒錯,但他就是……看著她的臉,心情便不自覺地煩燥。最後,他索性將炮口轉向方秀媚。「妳說她是辛欣,可除了那張臉外,她哪裡像辛欣?你們當我是呆子啊?你們這些人……那一天要不是你們把我打暈了扛走,我會連她的屍體都搶不回來嗎?意外發生的時候,你們想都不想就直接犧牲了她,事後你們會這麼好心搶救她?騙鬼去吧!」這個女孩很明顯有一點腦袋秀逗好不好?他的辛欣才不是這樣。
「阿飛,那天的事我們真的很抱歉,但我們在老大墳前發過誓一定要保護你,哪怕是要犧牲性命,我們也不能違背誓言。也許你不能瞭解我們的做法,但當時我們真的是逼不得已才作那樣的決定,所以事後我們清理現場,發現她沒死,才會那麼努力去救她,試圖彌補這一切。這個女孩真的是辛欣。」方秀媚再一次用力地強調。「我可以給你她所有的病歷資料,或者你去美國找辛欣的親人,帶他們來驗DNA,你盡可以用八百種方法來確認她的身份,不過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她就是辛欣沒錯。至於她為什麼會……行為有點怪怪的?根據醫生的解釋,她當時受的傷很重,其中有一顆子彈射中了她的腦袋,壓住她……喂,那個辭兒是什麼東西?」她一腳踢向身邊的專屬「記憶電腦」。
龍易揚立刻接過方秀媚的話。「阿飛,總而言之,辛欣的腦部創傷還沒完全好,因為記憶區塊受到重創,所以會忘記很多事情,當然,那也包括你。還有,她的身上也留下了某些後遺症,你也看出來了,她走路不是很穩,四肢的協調性也不好,另外,她的忘性還很大,你今天跟她說過的話,她明天就忘記了。你得反覆不停地告訴她同一件事情,運氣好的話,她大概能記住三分之一,否則……我只能說,現在的醫學能力有限,能夠保住她的命已經是奇跡,想要她恢復到跟從前一樣是不可能了。我們決定讓你們見面,是看在你六年來為了她日夜難安,我們想,如果能夠讓你知道她其實沒有死,也許你就會開心了。我們沒有騙你的意思,就算要騙,也不會編出這麼蹩腳的劇本,不至於弄個腦袋不清楚的小女孩來騙你。」
龍易飛啞口無言,腦袋當機了。
龍易揚的話很有說服力,似乎眼前這少根筋的女孩正是辛欣無誤,但她跟他印象中的人根本完全不一樣。
這些人的確沒必要找個這樣的女孩來演戲,隨便請個戲子去整容成辛欣還比較能夠騙得了人。
難道真的是辛欣?起伏劇烈的心情和巨大的打擊,讓他因為六年前那場意外而虧虛不少的身體顯得更加脆弱。
他抖著手試圖撫上那張讓他思念到心痛的面龐,卻發現手臂連舉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六年了,他拚命折磨自己,消了鬥志、也失去了健康,他比六年前更加無能為力。
「喂,你好像很不舒服喔?」女孩關心地踱到他面前。「你跟我一樣生病了嗎?」
是啊!他跟她同樣病了,不同的是,她病的是身體,而他病得最嚴重的卻是心。
龍易飛緊緊地閉上眼,感覺心窩傳來針剌般的痛。
「阿飛,我知道辛欣變成這樣,你很難過。如果你無法接受這樣的辛欣,我們可以請人來照顧她,反正找個傭人也不會花太多錢,就當養……」方秀媚正要講下去,龍易揚卻一個拉扯,止住了剩下沒出口的話——養一隻寵物。
「不!」龍易飛驀然大吼。「辛欣是我的妻子,我自己會照顧她。」
站在面前那天真的女孩,她漆黑的瞳眸裡是一片無知,對於自己命運的曲折,她是半點也無法察覺,更沒辦法作主。而害她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他,龍易飛。
今天她就算是癱了、傻了,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只要她是辛欣,是他龍易飛的妻,便是他這一生最甜蜜的負荷。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1:46
第二章
在龍易飛回家三個小時後,整座龍家大宅就只剩兩個侍候的老傭人,其他的長老、堂主什麼的,全都自動消失了。
他們知道龍易飛對於被欺瞞了十九年的身世極端介意,因此除非必要,不隨便在他面前露臉,省得他見一次傷心一次。
但其實沒有愛,又哪兒來的恨呢?龍易飛就是太在乎童年那段閤家團圓的快樂時光,所以才更痛恨現實中孤伶伶的自己。
不過在辛欣重回他身旁後,他終於又有伴,不再是孤獨一人了。
龍易飛花了一天的時間看完辛欣的病歷,基本上已經相信方秀媚送過來的女孩正是辛欣無疑。
只是辛欣的情況很不妙,當日她傷得太重,又延遲了就醫時間,身體很多機能都受到了嚴重破壞,還需要長期的復健和調養才能維持住小命。
不過他不怕,他有得是時間和耐性,他會照顧好她的。
他為她擬了一份很完整的身體調養計劃。
清晨六點起床——這對他而言真是一項嚴苛的考驗,在過去的六年裡,他放浪形骸,抽煙、喝酒、打架、泡夜店,幾乎沒有一天是正常過日子的,現在讓他遵循生物天性,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說實話,好辛苦。
但他還是勉強自己起床,沖了個冷水澡清醒神智,然後就跑進辛欣房間叫她。因為她已經忘記他,他也不好強逼她履行情人義務,就當他們第一次見面,重新相愛吧!
他看著她埋在蠶絲被裡的睡臉,那皮膚白得就像一張紙一樣,確實是辛欣的特點。
他還記得她的皮膚很敏感,稍微大力一碰,就會瘀青三天。所以她最討厭他親她脖子以上的部位,留下的痕跡讓她塗十層粉也遮不住。
但他就是喜歡親她的臉頰、頸項、耳垂,總覺得那是在她身上烙下專屬他的印記,這樣她就會一輩子陪在他身邊,永遠不會離去了。
少年人的想法多麼地天真?一對愛侶想長相廝守,除了付出真心外,還要一點上天的垂顧才能辦到,否則就會像之前的他們,一個意外,打破所有的美夢。
「小欣。」但這回他會很小心、很小心地守護他們的愛情,不再讓外頭的風雨將他們拆散。「起床了,小寶貝。」
雖然他已經離開年少輕狂的歲月許久,但看著她白瓷般的肌膚,骨子裡一股騷動還是泉湧而出。
情不自禁,他俯身吻上她的頰,起初只是輕輕地碰觸,但是她微涼又柔嫩的臉頰實在太誘人,他忍不住越吸越大力。
直到一雙漆黑的明瞳驀然睜開,筆直地望著他,龍易飛愕然停下了親吻的動作,下意識地感覺到腰間一陣疼痛;但事實是,什麼也沒有。
黑眸的主人只是以著納悶的口氣問他:「你肚子餓了嗎?」
他比她更訝異,以前他故意在她身上留下屬於他的記號時,她總會伸出兩根指頭,狠狠地在他腰間擰上一把,而不是像現在……她居然問他是否肚子餓?
「為什麼這樣問?」
「因為你在咬我,人不是只有在肚子餓的時候才會去咬東西?」她問得天真。
他心底湧起一股深濃的悲哀,他曾經機敏勇敢的辛欣竟變成一個無知小兒了,可是他不會放棄她。
只要有耐心,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這句俗諺一直是對的,不是嗎?
「不,我不是在咬妳,小欣,那個……我喜歡妳,所以偶爾我會想碰碰妳、親親妳,我並沒有肚子餓。」他努力將一些常識和道理灌入她的腦海裡。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大家都說我……」她比了比自己的腦袋。「我不太正常,你應該去找一個正常的人喜歡才對。」
「誰說妳不正常?妳只是生病了,我可以跟妳保證,妳一定很快就可以好起來。」尤其在他的照顧下,他不允許她一直不好。
「醫院裡那些醫生、護士,很多人都這樣說啊!我每天都聽他們說,自瞧就記起來了,我的身體和腦袋都有問題。」她歪著頭想了一下,才又開口問:「你是新來的醫生嗎?你有把握治好我?」
「我不是醫生,我姓龍,叫龍易飛,我們昨天互相介紹過,妳不記得了嗎?」
「有嗎?」她想了很久。「抱歉,我對你沒印象。」
他感到有些洩氣,但沒有灰心。「那我們再來一遍,我姓龍,龍易飛,以前妳都叫我阿飛的,我們是夫妻,妳是我的妻子,我是妳的老公。」
「你叫龍易飛,我們是夫妻……」她不停地念著他的名字。「我記住了,你是龍易飛,我老公,但我們什麼時候結婚的,我怎麼不記得?」
「六年前我們就結婚了。」雖然那時舉行的是冥婚,但沒關係,他會叫人補足一切手續的。
「這麼久啦!」她敲敲自己的額頭。「看來我的腦袋病得很重,對過去的事一點記憶也沒有。」
「別敲,會痛的。」他握住她的手。「妳忘記的一切我都會一點一滴幫妳找回來,讓我們重新再愛一回,好不好?」
她有拒絕的權利嗎?從在醫院醒來那一刻起,她就發現自己喪失了一切行為能力。起初,她甚至連動根手指都沒辦法,做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復健,她才重新學會走路、吃飯、洗澡……種種三歲小孩正在學習的東西,她在二十五歲這一年,又重新經歷一遍。
現在她已經比一年半前只能躺在床上等人餵飯的情況好很多,但還是跟一般人有差別。
而今的她凡事只能依賴別人照顧,眼前這個男人說是她的老公,願意擔負起看護她的一切責任,她也沒得挑剔了,不管他是不是她的丈夫,他終歸是她現在唯一的依靠,不是嗎?
何況他看起來很認真的樣子,看她的眼神好溫柔,也許她可以信任他。
「好。」戀愛是什麼她還不是很懂,但沒關係,這個男人說要教她嘛!她會很努力學習的。
「我愛妳,小欣。」他張開雙臂將她摟進懷裡。
她愣了一下,也不知道怎麼回應,乾脆學他,也伸手抱緊他。
龍易飛高興得心臟撲撲跳。瞧,她還是很聰明嘛!只要用點心思教導她,她仍然有機會像過去一樣。
他和她,就快可以重新再愛一回了。
為了辛欣的身體健康著想,龍易飛堅持她每天早起晨運,三餐定時,還請營養師特別規劃一份高纖、低脂、最符合人體需求的食譜出來,命令家裡的傭人一定要照著食譜做菜,從此那些重油、重鹹、對身體沒有好處的東西都要徹底遠離餐桌。
龍易飛的決心十分堅強,只是要真正實行……那似乎頗有困難。
當龍易飛拖著辛欣不足四十五公斤的纖弱身軀散步完半公里後,她就站在一家美而美早餐店前流口水,立定不走了。
「小欣,家裡已經做好早餐,我們回去吃,這裡頭的東西沒營養。」
「可是好香。」那油煎漢堡排的味道真的很迷人啊!她好想吃。
「小欣,妳想想看,一個漢堡,不過就是兩片麵包夾著一塊漢堡肉,了不起再放顆蛋、一點洋蔥,這樣只有油脂和澱粉,根本沒有足夠的蔬菜,還不如我們家裡一碗五穀飯、一杯精力湯。妳吃這種東西身體會不好的。」他努力跟她說道理。
「又不是每天吃。」他口中的精力湯,她在醫院常喝,現在想到都要吐了,哪裡有眼前的漢堡吸引人。
「小欣,妳也想健健康康早日痊癒吧?所以聽話好不好?」
「那我吃半個就好了,回去我還可以再吃半碗五穀飯。」她用著可憐兮兮的目光哀求他,他真的狠不下心腸拒絕。
咬牙思考老半天,他跟她談條件。「三分之一,妳最多只能吃三分之一個。」
她快樂地點頭,管他能吃多少,重要的是能吃到嘴裡就好。
她向他伸出手,龍易飛掏出一百塊紙鈔遞到她手上。
她快速衝進早餐店裡,要了一個漢堡。
「小姐,要不要加蛋?」老闆問她。
辛欣想了一下。「加蛋跟不加蛋有什麼差別?」
「加蛋多五塊。」老闆說。
辛欣掃過櫃檯上五顏六色的飲料,草莓牛奶、巧克力牛奶、麥芽牛奶……看起來都好好喝的樣子,不知道它們貴不貴,萬一很貴,她的錢會不會不夠啊?
她很用力地想了一下,感到腦袋閃過一陣刺痛,該死,只要她太努力想東西就會這樣。
「不要蛋。」她不想了,直接把錢省下來買那些看起來很好喝的飲料,完全忘了跟龍易飛的協議。
「我還要這個。」接著,她拿了一瓶草莓牛奶,順手將龍易飛給的一百塊放在原先放牛奶的位置上。
然後,老闆把弄好的漢堡送到她手中。「謝謝。」她接過漢堡,拿著牛奶就往外走。
「小姐,妳還沒給錢。」老闆追出來捉住她的手。
「咦?」辛欣納悶地眨眨眼。「我沒給錢嗎?」她看看兩隻手上的食物,似乎沒見到錢的樣子?「你等我一下喔!」她彎腰把東西放到地上,兩手在上衣和褲子的口袋掏摸起來。
但她現在忘性這麼大,誰會放她獨自在外頭亂走,還讓她身上帶著現金?豈非擺明了歡迎人家搶劫。
辛欣掏遍了全身還是找不到一塊錢,急得眼眶都紅了。
「沒錢還敢來買東西?」老闆氣憤地把漢堡和草莓牛奶都收回去。
「我……」她用力敲了下腦袋,真的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有沒有帶錢出門買東西?
原本站在早餐店門口等她的龍易飛這時也發覺店裡的騷動,長腿邁近一瞧,只見辛欣紅著眼眶,兩滴淚就這麼滾落下來了。
「怎麼了?小欣。」他趕緊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誰欺負妳,怎麼哭了呢?」
「你……」因為被嚇了一跳,辛欣現在腦袋是一團漿糊,她看著龍易飛,感覺很面熟,但一時又記不起他是誰。
「她買東西不給錢啦!」旁邊的老闆插口說。
龍易飛眉一皺。「小欣,我剛才不是給了妳一百塊嗎?錢呢?妳沒有付給老闆?」
「我……」她痛苦地呻吟一聲。「我不記得了,我找不到錢。」
她腦裡的記憶區塊到底受損多嚴重?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她居然轉個身就忘了。龍易飛低喟口氣。「找不到就算了。」他又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塊遞給老闆。「這個漢堡和草莓牛奶是吧?這帳我付了,總共多少錢?」
「五十。」老闆說著,又找回龍易飛五十塊。
龍易飛把東西遞到辛欣手上。「沒關係,下回妳買東西,我會全程陪著妳,不會再讓妳發生這樣尷尬的事情了。」
「謝謝。」雖然她還是記不起這對她笑得好溫柔的男人是誰,但看著香噴噴的漢堡和顏色可愛的草莓牛奶,她還是忍不住笑開了懷。
龍易飛看著她天真的笑顏,心頭掠過一抹濃黑的烏雲。
這般的潔淨無垢,要如何在這烏煙瘴氣的社會裡生存下去?
自從辛欣在早餐店鬧出事情後,龍易飛再也沒有放她單獨外出過,不論是看病、散步、買東西,他一律全程陪同。
辛欣的記憶時好時壞,有些東西她很容易就記住了,比如冰淇淋。他只帶她去了一次超市,某個推銷員請她試吃了一口HAAGEN-DAZS的冰淇淋,從此,她只要一進超市,第一件事就是去拿一盒HAAGEN-DAZS的草莓冰淇淋放進推車裡,從來也沒有忘過一回。
這該說是人類喜好美食的天性遠勝於後天的教育呢?還是HAAGEN-DAZS水淇淋的吸引力實在太大,讓人怎麼也抗拒不了?
尤其辛欣對於新奇、美味的食物又特別有興趣,這讓龍易飛對她的飲食控制計劃迅速崩潰。
龍易飛已經不知道勸了她幾次。「小欣,老是吃外食對身體不好,我們回家吃好不好?」
但她就是站在披薩店門口,看著那在風中招搖的廣告旗幟,那上頭印滿一個個鮮艷可口的披薩、重乳酪蛋糕,還有一塊光看就覺得烤得肉汁四溢,美味到不行的豬肋排。
辛欣的口水又開始往下流了。「一塊就好了,好不好嘛?」
龍易飛的頭又大了。他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別人跟他耍脾氣,他一定狠狠地罵回去,但若有人楚楚可憐地哀求他,他的心也就軟了,什麼原則理智都漸漸消散。
「拜託~~」辛欣使出撒嬌必殺技。
龍易飛立刻陣亡。「一塊,妳只能點一塊披薩,知道嗎?」
「蛋糕不行嗎?」
「不可以,它熱量太高。」
「我可以只吃一小口啊!其他分給別人吃。」別看她腦袋受創,記憶力不行,那談判技巧卻是頗厲害。
龍易飛按著抽痛的太陽穴。「小欣,聽話好不好?妳老是吃那種東西對身體不好的。」
「我現在身體已經好很多了,我每天做運動,也乖乖地吃藥、喝精力湯,已經很久沒有頭暈,也沒有昏倒。看在我這麼努力的分上,偶爾就讓我吃些好吃的東西嘛,好不好,拜託!」
龍易飛知道他又被打敗了。「一塊披薩、一口蛋糕,不能再多了。」
「耶!」她開心地跳起來歡呼,卻因為雙腳尚未完全康復,差點一個腳軟跌個四腳朝天。
龍易飛趕緊扶住她的腰,讓她站穩。
她的身體貼著他的胸膛,他鼻間嗅著她甜甜的、恍似水蜜桃香味的氣息,一股火熱湧上心頭。
他們曾經是親密無間的情侶,他一個眼神她立刻會意,她一個動作他隨即配合。
無數個白天與夜晚,他們耳鬢廝磨,四肢交纏出一股又一股的甜蜜情焰。他們以為會永遠辛福地過下去,誰知道……
抱著她,他心如擂鼓,好想親親她,讓她的溫暖包圍他的堅挺,在兩情相悅中,體會人世間最美麗的快感。
但看著她天真的眼,她懂得他的情、他的愛嗎?如果她不懂,他強要了她,是不是就跟強暴無異了?
他不能在她尚未意識到兩人情愛萌芽之前佔有地,只能深深地、緊密地壓抑著自己的愛戀。
「走吧!」他牽著她的手走進披薩店,看著那琳琅滿目的菜單。
「我要干貝花枝口味的。」她喜歡海鮮。
但他瞧了那上頭的原料說明:干貝、花枝、甜椒、海苔,很明顯蔬菜不足。
「換別的口味好不好?」他跟她打商量。
「那……海鮮吧!」
海鮮披薩的原料是:蟹條、花枝、蝦仁、海苔。那還是沒有蔬菜啊!他把所有的披薩,連同其原料構成都看了一遍,提議道:「蔬菜的,妳覺得怎麼樣?」
她高高地嘟起嘴。要一個蔬菜披薩,那還不如回家喝精力湯算了。
他歎了口氣。「那就一個干貝花枝吧!」他決定回家逼她喝兩碗精力湯,還有水果種類要增加到五份,當然,綜合維他命也是不可少的。
她開心地拍起手,倒是把重乳酪蛋糕給忘了。
龍易飛心裡暗叫慶幸,當然,他是不會提醒她的。
在等待披薩出爐的時候,她忽爾拉拉他的衣袖。「尿尿。」
龍易飛趕緊衝向櫃檯。「小姐,請問你們這裡洗手間在哪兒?」
「右邊直走到底就是了。」櫃檯小姐說。
龍易飛忙陪著辛欣到廁所,給她拉開了門。「小欣,妳自己進去,我在門口等妳喔!」
「好。」她回答,自己走進廁所。
龍易飛則站在女廁大門口等著,耳邊突然傳來廣播聲。
「48號。」
他瞄一眼手中的號碼單,正是48號。要現在去拿披薩?還是等辛欣出來再一起去拿?
他想了一下,看看女廁裡也沒其他人,便朝著裡頭喊道:「小欣,輪到我們的號碼了,我先去拿披薩,妳好了之後到櫃檯找我。」
「好。」裡頭傳來辛欣的聲音。
龍易飛於是安心地拿著號碼單去領披薩,親自付錢,自從有了早餐店的經驗,他就不敢讓她自己拿錢去買東西了。
拿了披薩,他就站在櫃檯邊等著她。
也許是週年慶大特價的關係,小小的披薩店裡擠滿了人。
龍易飛被推擠得不得不稍離櫃檯邊緣,但他也不擔心辛欣找不到他,姑且不論他有著鶴立雞群的身高,足足有一八〇,上天還賦予他一張儒雅俊秀的面容,走在路上,那回頭率絕對在七成以上。
六年前,他在美國對辛欣一見鍾情,拚命追求她的時候,她就說過他長得太好看,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為此,他還特地扮丑,弄一副俗不拉嘰的大黑框眼鏡來戴,又把一頭層次分明的漂亮黑髮理成短短的三分頭,換下襯衫、牛仔褲和布鞋,改穿花T恤、五分褲和拖鞋,把一個好好的大帥哥變成衰哥一枚,讓辛欣笑了好久,於是,她答應了他的追求。
過去的一點一滴讓他懷念不已,而今……他終於看到走廊盡頭,一抹小小的身影快速地跑過來。
他伸出了手,正想挽住她的,然而……
辛欣的手穿越過他的身旁,拉住前方一個穿著牛仔外套的青年人的衣襬。「我好了,我們走吧!」她天真地笑著。
龍易飛感到自己的心不停地往地獄深淵墜落,難道整整一星期的日夜相處,她還是沒有記住他嗎?
她的笑只是無意識的反應,並不專屬於他。
她的眼裡看著他,可是她的心裡卻沒有他。
是他做得不夠好,還是她已經不愛他,因此不花費任何心思去記住他?
他不知道,就連手中的披薩被人群擠落了地面,他也沒有發現。他唯一的感覺就是心好寒、思緒好亂、好想抽它個幾十包香煙,或者吞上幾顆安眠藥,深深地入眠,不再有感覺,也就不會感到痛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2:20
第三章
外頭天很藍、草很綠,幾隻蝴蝶、蜜蜂亂舞於花叢間,盡顯生意之盎然。
只有辛欣覺得無聊斃了。
在醫院的時候,每天下是復健就是做檢查,無聊是一定的。
可離開醫院後,搬進這幢大宅,有一個男人突然對她說,他是她的老公,要照顧她一輩子,然後,她的生活立刻變得精彩起來了。
那個男人每天都會帶她出去到處玩,雖然他說那叫運動,可逛街、買東西就是好玩啊!
更好的是,街上有好多好好吃的東西,遠非醫院那些健康食品可比,讓她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但從前天起,那個男人忽然就消失了,到底跑哪裡去了?
她想去找他,偏偏又記不起他叫什麼名字、他的模樣……她只依稀記得他長得很高、很高,她總是得仰起頭才能看見他的臉。至於他的五官,她就真的沒有印象了。
男人為什麼不見了?她這兩天都很早就起床,等著他帶她去散步的。
「辛小姐,吃飯了。」龍家的老傭人過來請她去用餐。
「我不想吃。」辛欣趴在客廳的沙發上,兩手支著額,一雙眼來來回回看著大門和樓梯。
她在等龍易飛出現,雖然她還記不清他的名字和面貌,但一星期的日夜相處已經讓她不自覺對他起了依賴。
她想念有他陪伴的生活,好快樂,每天都多姿多采。
「小姐,不吃飯是不行的。」老傭人勸她。
辛欣不答話,只是坐起來,反覆扭著十指玩。這已經變成她的習慣,當她心神不寧的時候,就玩自己的手指。
「小姐,少爺交代過,妳每天都要準時吃飯的。」老傭人說。
她耳朵捕捉到「少爺」兩個宇,不知道老傭人口中的「少爺」是不是她心中想的那個男人?
「嗯……你你你……」該死,她明明記得這老傭人的名字啊!可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小姐,我是忠伯。」老傭人也知道辛欣的情況,乾脆自我介紹。
「忠伯。」辛欣努力記住這兩個宇。「你說的少爺是誰?」
「就是龍少爺啊!之前你們不是天天一起去晨運?」
對了,辛欣想起來了,那個讓她的生活由黑白變成彩色的男人是姓龍沒錯,至於名字……好像叫什麼飛的。
「你……」她一下子又忘了老傭人的名字。
「忠伯。」老傭人提醒她。
「忠伯。」她開心地跳起來。「那個什麼少爺的……對了,龍少爺,他在哪裡?」
「小姐,妳叫少爺『少爺』,他會很傷心的。」忠伯一把年紀了,豈會看不透這對小兒女的心思?
龍易飛對辛欣真是下足了苦心,只是他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他以為人定勝天,只要有恆心,鐵杵終能磨成繡花針。
但現實豈能盡如人意,有些事情過去就是過去了,無法回頭的。就好比龍易飛想要把辛欣變回原來的樣子,那怎麼可能?
且不論辛欣受傷後,心智大大退化,記憶力更是變得奇差無比。
就算辛欣一直好好地活著,歲月依然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情,尖銳會被磨成圓滑、狂傲被自信取代、無知變得睿智……沒有人是永遠不變的。
一段感情也是一樣,初戀的甜蜜、熱戀的瘋狂,隨著時間的流逝,愛情漸漸沉澱為生活的一部分,雖不復之前的熾烈,卻如流水般源遠流長。
龍易飛的心願是注定要落空的,至於辛欣……
唉,忠伯也為自家少爺不值。怎麼說也是日夜相處了一星期啊!她居然到現在還記不清龍易飛的名字和面孔,那HAAGEN-DAZS冰淇淋,她倒是記得挺牢。
好好一個大帥哥居然連桶冰淇淋都不如,能叫龍易飛不嘔嗎?
不過龍易飛嘔歸嘔,卻也沒那麼小氣,因而便不理辛欣。實在是他在失去辛欣的六年間,身體虧損得太嚴重,這一生氣,一餐沒吃、抽了一晚的煙、再吹上一夜寒風,便病倒了。
他不想把感冒傳染給辛欣,這才躲起來養病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費盡心思要在她心頭刻下自己的身影,卻屢屢失敗;一個不小心的感冒倒讓她掛上了心。
「那我該叫少爺什麼呢?」
「阿飛。少爺最喜歡聽妳叫他阿飛了。」
「阿飛、阿飛……」辛欣拚命默念著這個名字,反覆數十遍,又深恐自己忘記,直向忠伯問:「你……」
「忠伯。」唉,忠伯對於辛欣的記性真是徹底死心了。
「忠伯,你有沒有筆,不會掉色的那種。」
「幹什麼?」
「我把阿飛的名字寫在手心裡,時時念著,就不會忘了。」她彎起了菱形小嘴,笑得就像三歲孩子一般天真。
忠伯立刻給辛欣拿來了油性奇異筆。只要辛欣肯為龍易飛用心思,那龍易飛一片癡情就不算白費了。
辛欣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將「阿飛」兩個字寫入手心。她的四肢協調性不好,對於一般人來說很簡單的一個動作,比如寫字、拿筷子吃飯,她都要費好大的力氣才做得好。
她笑嘻嘻地看著手心上那歪歪斜斜的兩個字,腦海裡浮現那個長相還是迷霧一片的男人。
如果她確實地記住他的名字和長相,他會開心嗎?會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待她那麼好?
她想念他的陪伴,那些日子是她自清醒後最快樂的回憶了。
「忠伯,如果我記住了阿飛的名字,你可以告訴我他在哪裡嗎?我想去找他。」
「小姐,少爺一直都在家裡啊!」
「咦?」那她為什麼始終沒看見他,難不成他會隱身?
「少爺就住在妳對面那間房裡,不過他感冒了,怕傳染給妳,才一直躲在裡頭養病。」
「原來他在啊!」她歡呼一聲,跳起來就往二樓跑。
「小姐,妳去哪裡?」
「找阿……」她瞄一眼手心,興奮地回答:「我要去找阿飛。」
她又可以出去玩了,耶!
辛欣終於找到了龍易飛,他正在睡覺。
因為感冒發燒,他的臉紅通通的,辛欣趴在床頭看著他的睡臉,原來他長這樣子,眉毛很濃,斜飛入鬢,鼻樑挺直……
但是他可能真的很不舒服,連睡覺的時候眉頭都皺得死緊。
她伸出手,想要把他眉間的皺折撫平,卻發現不管她怎麼撥,它們都會自動自發再度拱成一座山。
「好可憐。」她對他起了濃濃的同情,忍不住就想為他做一點事。
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他舒服一點呢?以前她生病的時候,醫生都會給她打針、吃藥,然後她很快就會好了。
這個方法也許有效。她溜眼四顧,看看他房間有沒有藥包或針筒。
真是幸運,在他的床頭櫃上就放著一大罐藥,連白開水都有。
她開心地取下藥罐,試著讀說明書,看看成人一次應該服下多少藥量。
只是很不幸,這藥罐實在太舊了,上頭的用藥指示剝落得幾乎消失無蹤。
她打開藥罐,裡頭是一顆顆白色的小藥片,差不多只有她小指甲的三分之一大。藥片上頭隱約刻著STILNOX的字樣。
她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藥,但想到他正在生病,這裡又只有一罐藥,那八成就是治病用的吧?
這這做得這麼小,她以前在醫院吞的膠囊每一顆都有它的兩、三倍大,所以這麼小的藥應該多吃幾顆。
她從藥罐裡倒出十來顆小藥片,一次全塞進他的嘴裡,然後灌他喝水。
龍易飛本來睡得正沉,突然被她又是掰嘴、又是灌水的,嗆得一顆心都快咳出喉嚨不打緊,更慘的是,那些藥片全順勢滑入食道,直進胃裡。
「妳……小欣,妳怎麼進來了?我不是吩咐過,我感冒沒好前,為免互相傳染,不准妳進我房間的。」
「阿……」糟糕,又忘記他的名字了。她趕緊再看一眼手心。「阿飛,我餵你吃了藥,你好了,我就可以進來了。」
這邏輯可以這樣解釋嗎?他本來就燒得糊塗的腦子又給她搞得更迷糊了,一眼望向她手中的藥罐,他臉色煞白。
「小欣,妳剛剛給我塞的是什麼藥?」
「這個啊!」她搖搖藥罐。「你生病了嘛,吃了藥就會好啦!我以前生病的時候,醫生也都要我吃藥,還給我打針,不過你房間裡沒有針筒,只有這罐藥。你運氣真好,打針很痛的,這裡沒有針,所以你不必挨針,不像我,先前在醫院幾乎天天都要挨上五、六針,疼死我了。」
他的運氣一點都不好。
「妳……餵了我……幾顆藥?」他結結巴巴地問。
「嗯?」說實話,她不太記得了耶!「應該有七、八……或者十幾顆吧?」
龍易飛立刻臉色一正。「小欣乖,下樓叫忠伯打119叫救護車好嗎?」STILNOX是安眠藥啊!上帝明鑒,他不想自殺啊。
「忠伯是誰?」她又忘了。
「總之妳下樓,不管遇到誰就叫他們打119叫救護車。來……」他盡量耐下心來哄她。「乖,來跟著我說,打119叫救護車,妳一路說,一路下樓好嗎?」
她點點頭,因為是他的交代,她半點折扣不打地照做。「打119叫救護車、打119叫救護車、打119叫救護車……」
她一路念著同一句話下樓,恰巧碰見過來探視龍易飛病情的方秀媚,聽見她的話,忍不住好奇問道:「小欣,好端端的,誰叫妳去打中119?」
「阿飛。」這一次辛欣倒沒忘記他的名字。
「咦7阿飛不是感冒而已,有嚴重到要叫救護車的地步嗎7 」方秀媚趕緊上樓瞭解事情真相。
然後,過了十分鐘,龍易飛被送進醫院洗胃了。
辛欣成了好心辦壞事的最佳典範。
因為龍易飛嚴重感冒,加上吃錯藥,雖然及時洗胃,性命無虞,卻被醫生強置留院觀察一天。
龍易飛的死黨丁絡一得到消息,立刻到醫院探望他;不過照龍易飛的說法,丁絡根本是來落井下石的。
瞧瞧丁絡臉上的賤笑,明擺著是在嘲諷他連藥也會吃錯,腦袋燒壞了。
但這絕對不能怪丁絡幸災樂禍,誰讓上回他找龍易飛一起發憤圖強,重新振作;龍易飛卻拐他進精神病院,被精神科醫生問了好一大串私密問題,搞得他差點真的精神衰弱。
龍易飛看著他的笑容,早就巴不得一拳過去了,哪裡還容得他再開口譏諷。
他搶先說道:「上次你說要發憤振作,我同意,咱們合夥做生意吧!」
「咦?」丁絡大吃一驚。「你真的燒壞腦袋啦?」
「我現在有老婆要養,又不想像那些老頭子一樣遊走於黑白兩道之間,專門害那些不懂事的青少年,所以決定奮發向上,你有問題嗎?」龍易飛沒好氣地說。
「你娶老婆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我娶老婆是我自己的事,幹麼讓你知道。」
「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兼換帖耶!」
「那你告訴我你突然想要振作的原因,我就告訴你我為什麼要娶老婆。」
丁絡沉默了。他們既然是彼此唯一的好友,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六年前,他們不約而同經歷了一場可怕的災難,那是刻骨銘心的痛,所以……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你覺得做什麼生意好?現在市場最熱門的是名犬配種。」丁絡乾脆略過問題,直接與他談起合夥管生之道。
「我們幹麼跟著流行走,要就創造流行。」儘管身體虛弱,龍易飛依然顯得意氣風發。他好歹也受過十幾年的精英教育,這營生之道嘛,也是很有一套自己的哲學的。
「創造流行,說得簡單。首先,我問你要把客戶訂在哪一個年齡、階級層面上?這店舖、人事、管銷……」
「停停停。」龍易飛忙擺手。「在做生意上,我們各有專長。要說管理方面,那我是比不過你的。但在創意上,我自信勝你多多。我的構想是這樣的,現在正在流行網路,這會是一個商機,我們做網路商店。」
「目前上網的人口極大部分集中在十八到三十八歲之間,這就是我們的客戶層了。」
「嗯,這些人能接受新觀念,更樂意為某些獨一無二的新奇玩意兒付出大筆金錢,就是我們最佳的發財管道。」
「有道理,而且網路商店還可以用代號去經營,不必擔心被家裡那些老頭子發現找麻煩。不過……你想賣什麼新奇玩意兒?」
「各國奇珍如何?不是國寶級那種,而是專屬於那些國家的特有產品,比如非洲部族的巫師面具、泰國的手染棉布、某些台灣山地部落的祈福手鏈等等。這些東西不僅要夠新奇,還要夠怪異,但價錢不能太高,才吸引得了那些年輕人的目光。」
「要拿到這些東西不難,只是要壓低價錢,我們的利潤就薄了,不划算啊!」龍易飛一說完,丁絡腦袋裡的算盤已經叮叮咚咚撥出一個結果來。
「所以還要加一些高價值的產品,比如手工娃娃、布袋戲偶、高級娃娃訂製服之類的,以吸引那些有財力,又有興趣的客戶。」
「若有好東西,我倒有把握開發出一批VIP客群來,問題是,這些東西要手藝高超的人才做得出來,品質不好就賣不了好價錢。但有那等手藝的高人,要花多少錢才能請過來?」
龍易飛手指自己的鼻子。「由我親自動手,還要花錢去請人嗎?」
「你?」丁絡從不知龍易飛有這才藝。
「你以為我這幾年日夜泡網咖都在幹什麼?」
「打電動,或者上一些情色網站瀏覽色情圖片、貼貼美女圖、看幾篇色文。」總之就是只要按按滑員,搖幾下遊戲桿,不必動到鍵盤的玩意兒就可以了。丁絡深知龍易飛雖然喜歡玩電腦,但打字卻很慢的缺點。
龍易飛本來就發燒通紅的臉又更紅了。丁絡說的那些事他的確都做過,但也做過一些正經事好嗎?
「我還會租些布袋戲的VCD去網咖看,知道那些戲偶現在很紅,每年COS-PLAY展都有一堆人扮成布袋戲人物,還有正流行的大頭娃和我確定將會大盛行的SD、莉卡。這些東西都是標準的精緻、昂貴,最好還要能夠獨一無二。只要我們能把握這幾個原則,還怕不財源廣進嗎?」
要讓丁絡說實話,龍易飛剛才說的那一大串他沒有一樣懂,但他相信龍易飛的眼光和為人。「既然你這麼有把握,那就做吧!」
「在做之前,先問一句,你有多少私房錢?」
丁絡瞪他一眼。「你認為呢?」他要有私房錢,六年前叛逆的時候,就不會因為被斷絕經援而淪落餐廳洗盤子了。
龍易飛跟他有同樣的遭遇,兩人相對,一同歎息搖頭。
「阿飛。」一顆腦袋從病房門口探進來,正是被單獨扔在家裡,哭得唏哩嘩啦約辛欣。
她一直哭到方秀媚確定龍易飛沒有生命危險,再回家幫他準備換洗衣物,才順手將她一起拎到醫院,讓這只認龍易飛當母鳥的小鳥好好賴著她的鳥媽媽去。
龍易飛看到辛欣,兩眼一亮。「我知道去哪裡找錢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3:10
第四章
為什麼龍易飛一看到辛欣,兩顆眼睛就閃現「錢」字呢?
這話要從龍易飛十八歲,最意氣風發那年說起……
他剛註冊完,從哈佛大學校門口走出來,可以很清晰地察覺四周人群對他投注羨慕或嫉妒的眼神。畢竟這是一所世界知名的學校,能夠申請進入讀書,就是對一個人的極大肯定了。
龍易飛心頭頓生一種天地在握、誰與爭鋒的快感,立刻邀死黨丁絡,和一堆看得順眼的陌生人上PUB狂歡。
他決定請所有人喝酒,慶祝他開創人生新局,願就此鴻圖大展、順暢如意。
這一晚,大家都喝得很開心,連丁絡都喝到睡死在沙發上,人事不知。
直到東方天際初露金芒,PUB要打烊休息了,酒保前來請龍易飛結帳,客人若還想開心,明日請「晚」。
龍易飛在口袋裡摸了半天後,笑了一整夜的臉忽地僵住了。
他從小就有個毛病,大事精明、小事迷糊。上餐館吃飯忘了帶錢的事也不知發生過幾次,但那都是在台灣,只要一通電話,自有家人想辦法相救。
而今,他身處異國,唯一的熟人就是丁絡了,但他已經醉倒昏睡過去。
就連龍易飛自己都喝得頭暈眼花,走起路來踉踉蹌蹌的。
「你等一下喔!」他身上沒錢,丁絡總有吧!
龍易飛搖晃著定到丁絡身邊,在他襯衫口袋掏摸了片刻,臉色不只慘白,簡直是黑如墨汁。
這丁絡,估計是念著有人請客,居然也沒帶錢包。
龍易飛又哪裡曉得,丁絡是從不帶錢包的,他的錢都是貼身收藏在褲子的暗袋裡。
看龍易飛的神情,酒保馬上就猜到他沒錢付帳,想白吃白喝,原本和悅的神情也變得嚴肅。「先生,這酒錢和小菜、餐點加起來總共一千三百美金,請問你是刷卡還是付現?」
龍易飛現在是後悔到天邊去了,早知道就答應接收家裡特地送來給他的貼身保鏢了。
可是他好面子,尤其在看到那掛著保鏢之名,實際上卻是個四十餘歲的歐巴桑時,他只覺得家人根本不信賴他,他都十八歲了,還要雇個保母寸步不離照顧他。
為了證明自己是個獨立自主的好青年,他毅然決然趕走了那位歐巴桑。
不過那位歐巴桑還算夠意思,離去之前還幫他收拾行李,將註冊要用的資料都包成一袋,留下字條,要他去學校註冊時別忘了攜帶。
至於一些個人隨身物品,比如錢包、鑰匙之類的,則是放在另一個袋子裡了。
龍易飛清楚知道自己來美國是為了幹什麼,所以註冊要用的那一袋東西他是記得帶了,可另一袋嘛……抱歉,出門前他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發狂,邀十幾個人一起去喝酒狂歡,所以他身上沒有另外帶錢,更遑論信用卡了。
「我可以賒帳嗎?」龍易飛笑得比黃連還苦,也許他這輩子都需要一個隨身保母。「不然簽本票也行,我明天一定帶錢來還。」
「先生,本店恕不賒帳。」酒保拿起電話,決定讓警察來解決這件事。
「不要!」龍易飛才十八歲啊!未來還很美好,可下想為這區區一件小事留下污點。「我可以簽切結書,不管你想怎樣都行,就是別報警,明天我願意雙倍歸還今天的酒錢,OK?」
酒保不說話,冷冷的臉看起來很酷,若在平時,一定迷死一堆女孩子,但看在此刻龍易飛的眼中,那簡直比閻王、判官還要恐怖。
「Sam,給他一個機會吧!」一個低沉、帶著些微沙啞的女聲從廚房那邊傳過來。「你看他最多不過十八歲,要因為一千多塊美金就留下案底,豈不冤枉?」
龍易飛抬頭,看見一個頭髮很長的女孩子,大概十幾二十歲吧!渾身的油膩,滿臉的灰塵,一看就知道是個廚房清潔工。
若在以前,他對這樣的小人物是不會費心思多看兩眼的,他們的世界一在天、一在地,壓根兒不會有交集,何必浪費精力去注意。
但跟前這個清潔工不一樣,因為她開口幫他說情。
女孩又瘦又小,看起來像是長期營養不良似的,但她的臉卻呈現一股病態的紅潤,顯然她正在發燒。
她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地攤一百塊三件的便宜貨,鞋子也是那種丑到斃的工作鞋,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寫著一個「窮」字。
而偏偏,這個女清潔工就是龍易飛唯一的希望。
酒保看見女孩,皺了一下眉頭。「小欣,妳打掃完不趕快回去休息,萬一感冒又加重怎麼辦?」
辛欣掩嘴輕咳了兩聲。「我本來要回去了,聽到前頭的聲音,才過來看看。」
酒保更加不悅地瞪了龍易飛一眼。「小欣,妳相信這種小白臉的話?他帶了十幾個人進來狂喝海吃,又叫又鬧,像這種沒禮貌的客人,我早想將他們趕出去了。結果他又沒錢付帳,擺明了是來吃霸王餐的嘛!」
龍易飛英俊的臉霎時像煮熟的章魚一般紅,他們之前只是太開心了,真沒注意到自己的失禮,現在被人當面指責,半句也無法反駁。
「對不起,我為自己和朋友們的失態道歉,是我們不對,喝得太忘形了。但我真的沒有意思要賴帳,只是忘記帶錢包,明天我一定會補上的,我保證。」
「你沒錢,你這些朋友呢?」酒保指著地上、沙發上仍癱著的七、八個年輕人。
龍易飛雖然一時發瘋在校門口招了十幾、二十個同學上PUB狂歡,但大部分人都在吃飽喝足後就轉身閃人了。
現在還倒在店裡的,除了丁絡是因為酒量不好,三、五杯下肚就睡死了,其餘幾個則是看到有免費的酒,不喝個過癮對不起天地良心,就這麼喝呀喝的,直到喝醉倒地為止。
至於龍易飛本人為什麼沒有醉死呢?第一,他酒量很好。第二,他實在是興奮過了頭,一整晚就是大聲唱歌,瘋狂跳舞,真正坐下來喝酒的時間不多。以至於臨到關店時刻,他還保持了一定的清醒。
「這些人……」他肩一聳。「除了沙發上睡的那一個我認識外,其他人都是今天才見面的,彼此根本不熟,又哪裡稱得上朋友?而且來的時候我就說過要請客,現在怎麼好意思叫他們掏錢付帳?」就算他叫他們付,他們也不會答應吧?一千多塊美金為數可不少。「而我那唯一的朋友身上也沒帶錢,所以……我真的很抱歉,我發誓我一定會還錢,要不,我住的地方離這裡不遠,搭計程車不過半個多小時,我現在立刻回家拿錢,我朋友還睡在店裡,我不會把他丟在這裡,一定會回來的。」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我現在放你走,萬一你轉身就不見了,我找誰要錢去?」不管龍易飛提出什麼樣的解決方案,酒保就是死不答應。
龍易飛長喟口氣,一千多塊美金不過三萬多台幣,過去他哪裡會放在眼裡?他吃一頓鮑魚宴都不只這個價。但現在……真是一文錢逼死一名英雄漢。
「那你跟我回家拿錢,這總行了吧?」
酒保翻個白眼,辛欣則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一定才來美國沒多久喔,你哪裡人?」
「台灣。我是前天到美國的。」龍易飛說。
辛欣指著酒保道:「Sam五年前自上海來到美國,白天在哈佛攻讀碩士學位,晚上則在這裡打工。至於我,老爸是福建人,老媽是台南人,他們到美國留學,因為生活寂寞,不知不覺就走在一起,生下了我,不過他們沒有結婚。在我七歲的時候,他們完成了學業,說是要回國處理私人問題,請求房東暫時照顧我,誰知他們一去不回。像我們這種在美國待久了的人,基本上都不會隨便相信陌生人的,尤其還隨便跟陌生人走,那更是危險。美國很自由、很開放,但相對的也很危險,槍械可以合法買賣,你在路上任意撞到一個人,哪怕是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她身上都可能帶著一把槍。我跟Sam的生存之道就是盡可能地小心、謹慎、戒備,免得哪天突然就把小命給搞丟了。這六字箴言我現在也送給你,希望對於你在這裡的生活有幫助。」
龍易飛說不出話來,他一直自視甚高,沒想到今天會讓一個清潔工上了一堂課。
這些事不都是常識嗎?可笑他讀那麼多書,結果在實踐上他連清潔工也不如。
龍易飛垂著腦袋,暗恨自己的狂妄無知。
辛欣笑了笑,不再說什麼,轉向酒保說:「Sam,看在同為華人的分上,就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回去拿錢來還吧!」
「萬一他跑了呢?帳目不對,老闆會要我們賠的。」一千多塊美金可是酒保和辛欣兩人一個月的薪資了,他不想賭。
「那就簽我的帳嘍!了不起讓老闆每月扣我三分之一的薪水嘛!」
「小欣,妳自己也沒什麼錢,還幹這種傻事,如果這小子跑了,妳會很慘的。」酒保知道,辛欣被親生父母遺棄後,被房東收留,但那老太太對她並不好,覺得自己被那對留學生騙了,要不是可憐辛欣年紀小、無法自立,老太太早就趕人了。
可老太太也只供應她吃穿,至於其他奢侈品,比如上學之類的,老太太就全然不管了。
所以辛欣很小就出來打工,拚命工作來償還父母虧欠房東的費用。
而今,辛欣長大了,老太太更老了,還一身的病。雖然老太太名下有棟公寓出租,每月都有固定的租金收入,但那些錢還不夠老太太看醫生。
於是,辛欣就得更辛苦去賺錢來填這個大漏洞了。
她覺得自己是老太太一手帶大的,兩人一起生活了十九年,哪能沒有半點感情,說走就走?
她堅決要照顧老太太,直到老太太百年。也因此,她的生活變得更加困苦,像這次感冒,就連看醫生的錢也沒有,還是Sam到藥房買了一瓶阿司匹林給她,她吃了兩天,高燒是退了,但整個人還是病撅撅的,好像風一吹就倒。
「唉呀,別這樣不信任人嘛!這世上雖然有很多壞人,可好人也不少啊!將來有一天,你也會進大公司工作,難道還像現在一樣酷得像冰,半點人情不講?這樣會被同事排擠喔!」辛欣打趣他。
Sam不屑地望了龍易飛一眼。「裝闊、耍帥、自以為是,一看就知道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大少爺,偏偏眼睛還長在頭頂上,看不起別人,結果……哼!」他轉身走了。
辛欣對著龍易飛輕輕一笑,眼波流轉間,艷艷光彩,直逼人而來。
「你可以走了,期待你晚上再度光臨啊!」她沒直言要他來還錢,語氣無比溫柔。
「我一定會還。」就衝著她這份信任與支持,他願百倍酬知己。「謝謝妳,小姐,我不太會說感激的話,但妳的恩情,今晚我一定還妳一百倍。」
旁邊傳來Sam的譏笑聲。
辛欣頑皮地眨眨眼。「好啊!那我就先謝謝你的大方嘍!」她對他擺擺手。
龍易飛深深一鞠躬,轉身走了出去。他知道她不相信他的話,畢竟,世上有幾個凱子會為了還這麼一個恩情付出十多萬美金。那是三百多萬台幣啊!
但龍易飛知道自己一定會辦到,他不是凱子,但為了這生平第一個紅顏知己,他傾盡家產都不足惜,更遑論區區十多萬美金。
龍易飛走到一半,驀然想起,他可以把那些不認識的同學扔在PUB自生自滅,但丁絡,他總要把他一起帶走吧!
龍易飛旋轉腳跟往回走,才到PUB門口,就聽到一男一女的對話。
男聲是那酒保。「小欣,妳太天真,那小子一看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公子哥,妳今天幫他,等於是害了他。他一輩子都不會明白什麼是吃苦的滋味。」
「我知道你看不慣他的目中無人,想給他一點教訓,不過教訓一下就好,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誰還跟他見面啊?我看他也沒臉再到店裡來了,這次回去,八成是請人將錢送來了結,妳以為他還會本人捧著大把鈔票登門向妳道謝啊?」
「媽的!」門外,龍易飛握緊了拳頭,他也是有自尊的,為了賭一口氣,他要立刻去領錢,而且還一定要親自送到辛欣手中。
至於Sam,他說他們不會再見是不?哼,可惜兩人都是哈佛的學生,校園再大,他只要肯下苦心,還怕堵不到人嗎?
大家走著瞧!
龍易飛到達美國第三天,認識了兩個人,一個是不罵不相識的半仇人!一個是這輩子最瞭解他,也是他最心愛的女人,辛欣。
「小欣。」龍易飛對著站在病房門口,一臉歉然的辛欣招招手。「進來啊!站在那裡做什麼?」
「嗯……」辛欣趕緊偷瞄一眼手心,想起來了,他叫龍易飛。「阿飛,對不起。」
到醫院這一路上,方秀媚差點沒把她罵死,說她幾乎害死龍易飛。
方秀媚說的話她九成以上都忘光了,唯一記得的就是,她餵他吃錯了藥。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又不是醫生,怎麼知道那種名字的藥是治什麼病的?
她只知龍易飛既然感冒,而房裡又只擺了一瓶藥,那就是治感冒的嘛!誰知道那竟是安眠藥呢!
「也不關妳的事啦!是我自己懶,把藥一次全剝開,裝在維他命罐子裡,妳看到藥罐,不清楚裡頭裝了什麼,會弄錯也很正常嘛!」他真的不怪她,換成他自己,十之八九也會搞錯的。
「你真的不生氣?」她雙眼一亮,燦爛的笑容閃過唇角,帶著一身馨香撲到他床畔。「那你以後還會每天帶我出去玩嗎?」
「那是去運動,做復健,不是玩。」他糾正她。
「可是在醫院做復健很辛苦,跟你一起卻好快樂,一點都不辛苦啊!那不就是玩了?」她抓著他的手,看著手背上連接著點滴的針管,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她每天身上都要刺著這玩意兒,很不舒服。
她輕輕地在他打針的地方吹氣,溫柔地撫觸它,那神情甜得像會滴出蜜來。
丁絡看著眼前景況,心中忍不住有點嫉妒,他所愛的那個人根本不曉得他的存在,而龍易飛卻已經得到心中所愛。
唉,各人各有其人生,萬事強求不得。
「我不痛。」龍易飛用沒打針的那隻手攬住她,往下一拉,照過去的習慣,讓兩人的鼻子互相磨蹭幾下。
辛欣起初有些發愣,但又覺得這是個新奇的遊戲,格格輕笑出聲,更加大力道與他玩鬧起來。
「好了、好了。」他是喜歡與她親近,卻受不了她這樣的粗暴對待,他可是個病人呢!她把體內全部力量都往他鼻頭壓,還讓不讓他活啊?
「再玩一會兒嘛!」她覺得有趣呢!
「讓我休息一下再玩。」他說,同時指指丁絡,示意她有外人在,他倆太親密也不適宜。
這若是從前機敏慧黠的卒欣,根本不須他用手比,他一個眼神,她立刻會意。
但現在的辛欣……重傷過後,她的心性和智力都有些退化,要她馬上理解他的手勢,太困難了。
她天真地將視線轉向丁絡。「他怎麼了?也吃錯藥,要住院嗎?」
龍易飛哭笑不得。「我……算了,小欣,我問妳喔,我們剛相識的時候,我送了妳十多萬美金,妳還記得嗎?那些錢現在還在不在?」如果錢還在,就當是他向辛欣借的,暫時用來充當創業基金。假使錢都花光了,那就……再想辦法嘍!
「啊?」她瞠大了眼。「有錢嗎?我……我不記得了。」
「我知道妳把錢都存進銀行了,至於銀行存簿,六年前我找妳一起回台灣時,妳隨身攜帶著的,那些東西現在在哪裡?」
她對他說的事情完全沒有印象,只知道……「從醫院回家的時候,方姊給我一個大袋子,說裡頭都是我的東西,我打開看過,但不記得有沒有你說的銀行簿子,不然我們回家去看好不好?袋子我放在床底下。」
她叫方秀媚姊姊,而方秀媚叫他少爺。她和他又是夫妻……唉,真是一堆亂七八槽的關係。
「也好,反正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那就明天再回家看。」說著,龍易飛轉問丁絡。「不差一這一天吧?」
「沒差。」丁絡點頭的同時,細望一眼辛欣,初見時還沒什麼感覺,只有一點點嫉妒好朋友與妻子感情甚篤,但多聽辛欣說兩句話,就發現這女孩怪怪的,好像……腦袋有什麼問題?
辛欣讀不懂丁絡眼底的懷疑,但龍易飛卻是個聰明人,豈會猜不出好友心底的疑惑。
他只是伸出手與辛欣的緊緊相握。「丁絡,重新跟你介紹一次,我的妻子,辛欣。她也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妻。」
看龍易飛義正辭嚴的模樣,大有誰敢反對他跟辛欣在一起,便遇神殺神、遇佛屠佛似的。丁絡既不八卦,也不白癡,爽快把手往前一遞。「妳好,嫂子,我是丁絡,阿飛的死黨兼好友。」
辛欣看著丁絡仲過來的手,卻不知如何反應。
龍易飛拍拍她。「丁絡要跟妳握手,妳喜歡就握,不喜歡就算。」
辛欣立刻搖頭,纖細的身子更往易飛床上縮進幾分,雖然從清醒到現在,她見到的男人也不少了,但真正能夠讓他敞開心懷接受的也就龍易飛一個,至於其他人……大家遠遠站著講話就可以了,肢體接觸就不必了。
丁絡只好摸摸鼻子,訕訕然收回手,對龍易飛道:「既然決定開設網路公司,那我先回去申請帳號、設計網頁,你籌到錢之後自己來找我。」
「慢走,不送了。」龍易飛對他擺擺手。
丁絡走後,病房內又只剩龍易飛和辛欣兩人,四隻眼睛彼此對視一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3:55
第五章
龍易飛笑,是因為他沒想到不過吃錯幾顆藥,就能逼出辛欣對自己的憐惜。他每天費盡心思呵護她,不是石打水漂兒,在她為他的手背打針處吹氣時,一切都有了回報。
辛欣笑,則是因為終於又可以跟龍易飛在一起了,她的腦袋是受了重創,記性不佳,但與他相處時那種快樂的感覺是深烙心底的,根本不需刻意記憶,她本能地就會想親近他,以求取那份歡愉。
「阿飛,我們什麼時候再去逛街?」她念念不忘那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兒。
他想了一下。「明天吧!我應該上午就可以出院,中午休息一下,傍晚我們去公園散步。」
「好啊!」她笑著拍手。
他眼角突然瞥見她手心一點藍色,不知是沾染了什麼東西?
「小欣,妳左手給我看一下好嗎?」
「喔!」她乖乖地伸出手去。
他看到歪歪斜斜的兩字——阿飛。是他的名字。
他一愣,她這是什麼意思?
「妳怎麼會在手上寫這個?」
「這不是你的名字嗎?我怕自己忘記了,你會難過嘛!就用不掉色的油性筆寫起來,不時看兩眼,久了,自然記得住。」
「妳很在意我的感覺嗎?」
她用力點頭,他心情不好,就沒人陪她玩了嘛!那她的日子多無趣。
雖然龍宅裡也有其他人,但跟他們在一起遠不如和龍易飛四處遊樂開心,她自然是要膩著他嘍!
「阿飛好好養病,趕快好起來,小欣會幫你念阿彌陀佛,你就會身體健康了。」
他噗哧一聲笑出來,估計她也不瞭解口呼佛號的道理,但她肯對他用心,也就足夠了。
「誰教妳念阿彌陀佛的?」他好奇問道。要教會她一樣東西,得費很大的力氣與心思的。
「以前小欣住院的時候,有一些穿藍色衣服的叔叔、嬸嬸會每天到病房裡看小欣,他們時時念,小欣聽久了就記住啦!」
原來是慈濟義工做的好事。感激他們對她的關懷,想她昏迷這麼多年,他這個做老公的渾然不知也就算了。她初清醒,人生地不熟,身體又不好,心裡一定很不安,他也沒能陪在她身畔,多虧那些義工日日探問,必然為她解了不少沉悶。
「小欣,妳……」他剛想說幾句輕鬆話安慰她,卻不料她突然起身,解起衣衫的扣子。「妳幹什麼?好端端的,妳做什麼脫衣服呢?要脫也先去把病房門關了啊!」房門大開,春光外洩,他老婆的身子被人看光光,他多吃虧?
「這裡好熱。」她皺著眉頭。剛進醫院的時候,一路從大廳走上來,只覺冷氣強得要命,誰知進了病房,越待卻越覺得悶熱難耐,她才想解衣清涼一下。
「熱嗎?剛才我越睡越冷,所以丁絡來的時候,請他把冷氣關掉了,妳若覺得熱就去把冷氣打開,我……」他已經沒辦法把話說完了,怔怔地瞪著她絲質薄襯衫底下的身軀,一件小可愛遮住了重點部位,其餘曝露在空氣中的是……難以計數、猙獰恐怖的傷疤。
他想起之前看過她的病歷,六年前,她為救他受重傷,送達醫院時已無呼吸,醫生拚命搶救,手術八次,才算真正將她從鬼門關口拖回來。
但她生命跡象雖穩定,卻始終昏迷不醒,醫生判斷是腦袋缺氧過久,可能終生做定植物人了。
他反覆看她的病歷,那字字句句已將當時辛欣的危急描述得很清楚,但他不曾親眼目睹她的傷,直到此時此刻,一道道扭曲疤痕觸目驚心,她身軀所受過的巨大創傷才真正讓他心好痛。
只能用體無完膚來形容了……她當時該是多麼痛苦啊,而他那時在幹什麼?沉醉酒鄉中,只願眾人皆醒我獨醉。
他不敢面對現實,他是個懦夫。
「小欣。」他用力深吸口氣,伸手捉住她臂膀。
「唉呀!」她發現因為他的莽撞,那打著點滴的手……那針管大概是刺破了血管,一抹鮮紅迅速在導管內漫開。「打點滴的時候手不能亂動的,現在……」她慌張地左右張望,卻發現病房裡也就她跟龍易飛兩個人,竟無第三者了。
「我去外頭叫護士!」她嚷著,就要往外跑。
「小欣。」他一個沒注意,她竟就要半裸著身子衝出病房了。「回來,起碼把襯衫穿好再出去!」他也顧不得又扯動針頭,直接把點滴一拔,就要去追她。
「你們在幹什麼?」幸好方秀媚正迎面走來,恰巧擋住了辛欣的去路。
她看見辛欣的樣子,眉頭一皺。「小欣,妳穿這樣要去哪裡?還不快點把襯衫穿回去?」真是的,她不過多花些時間找停車位,晚到一會兒沒看著辛欣,小丫頭就差點給她惹事。「不是告訴過妳,除非是在自己房裡,否則不准脫衣服嗎?怎麼就不聽話?」也不想想她那身恐怖的疤痕會嚇壞多少人,只怕一些膽子小的見了,會連作三天噩夢。
「呃?」不好意思,辛欣記性不好,方秀媚雖叮嚀過很多遍,她卻始終記不住。吶吶回轉正準備找她的襯衫去,一件衣物瞬息披上她肩頭。
龍易飛正對她盈盈笑著。「先把衣服穿起來再說。」
辛欣看到龍易飛,終於憶起自己是為何要匆匆往外跑了。「我要去找護士,你的手……」
龍易飛緊拉住她的手,將她拖到牆邊,指著牆壁上的一個按鈴。「小欣,要叫護士不必往外跑,按一下呼喚鈴,他們就會過來了。」他說著,按下了鈴。
「對啊!我以前在醫院的時候也常按的嘛!怎麼會忘記了呢?」辛欣一臉苦惱。
龍易飛和方秀媚對視一眼,互相苦笑,她會忘記也不稀奇吧?她要能馬上記住某些東西,那才叫奇跡。
殊不知,辛欣這一回不是故意忘記,而是關心則亂。她太在乎龍易飛了,做起事來自然丟三落四。
也許是真情感動天,也許是龍易飛的心情改變,人開朗了,病自然也好得快。
總之,在出院的當天下午,龍易飛已經精神飽滿地在陪辛欣散步。
他認為散步是最好的復健,而她則覺得這純粹是出來玩的。
才過完年,很多商家已經做起了元宵生意,各式各樣的燈籠擺滿街邊。
龍易飛很懷念以前那點著蠟燭,隨風吹來,燭焰搖擺輕蕩,似在夜空中漫舞的古早味燈籠。
可惜尋遍整條商店街,燈籠是琳琅滿目,五光十色人偶翻騰,金龍、玉鳳、哈姆太郎與小叮噹並存,超人和蜘蛛人、蝙蝠俠爭輝,卻獨缺那傳統的古味。
龍易飛不免有些掃興,但辛欣卻是興奮異常,來回擺弄著各式燈籠,讓它們發出各樣音樂。
她手裡捉著一隻眼睛閃著紅光,還會汪汪叫的小狗燈籠,眼睛又瞄向了另一隻金雞。
「好可愛喔!」她抱起金雞,又對著一條五彩神龍流起口水。
龍易飛看她根本恨不得將街上所有的燈籠都搬回家去,只是……
「小姐——」她每抱走一隻燈籠,就有一個大喊大叫的店員跑出來。辛欣又忘記買東西要付錢了。
龍易飛苦笑地跟在她身後,遞出一張又一張的紙鈔。
他其實應該把她捉回來,一次又一次地教導她買東西得付帳的觀念,直到她深刻記住為止。
只是看著她的笑容,想起自己因為感冒,很多天沒有陪她……其實不想將病毒傳染給她雖是最大的主因,但讓他真的狠下心腸對她不聞不問的另一個小理由卻是,他對她始終無法開竅,記不得他,鬱悶揪心。
沒有人喜歡做白工,說什麼只要對方快樂,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這樣偉大的愛情龍易飛做不到。
愛是自私的,既然付出了,就希望得到回報。
辛欣的遲鈍讓他沮喪,但她的笑顏卻振奮了他的精神。
為了保護她這天真美麗的笑容,他甘心繼續當個單純的陪伴者,等待她的心慢慢地甦醒,然後,愛上他。
事實上,經過這次的生病,他們的距離已經拉近了很多。
起碼她已經發現,有他的日子是彩色的,失去他的生活,空虛到讓她連呼吸都無力。
「阿飛,快來、快來,你看,好可愛的小兔子喔!」而且,她深深記住了他的名字。
他等候她的呼喚已經等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以為這輩子都等不到,得指望來世了。
他捂著脹得發疼的胸口跑向她。「小欣!」
她瞄一眼他的手。「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是不舒服,他是太感動了。「我很好,妳叫我什麼事?」
「你看。」她獻寶似地將滿手的燈籠給他看。
龍易飛稍微數了一下,有九個了呢!
「小欣,妳會不會買太多了?」當然,他不是吝嗇這一點點小錢,不過她一個人根本玩不了這麼多燈籠,何苦買這麼多呢?
「人家想集十二生肖嘛!你看……」她開心地送上戰利品。「小狗、老虎、金雞、神龍……只差三樣就全了耶!」
他默念了一遍十二生肖的排行,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再比對一下她懷裡的燈籠。
「還差老鼠、蛇和猴子。」誰說她傻了,這麼快就找齊了九個生肖,那份眼力和毅力可不簡單。
不過剩下那三種可都不好找,畢竟今年不是鼠年、蛇年或猴年,這些動物又不像龍有吉祥之兆、小狗可愛、老虎威風……
看來辛欣想完成心願是不太可能了。
她兩隻眼水汪汪,祈求的望向他。「阿飛……」
他突然全身一震,時間彷彿回到六年前她尚未受傷時,她聰敏靈秀,深知他外表看似目中無人,其實心很軟,最怕人跟他撒嬌。這看他家裡那些騙了他十多年的老部屬完全不顧他的抗議,到現在依然開PUB、酒店供人賣白粉、做色情媒介就知道了。
他可以去檢舉他們,偏偏……他狠不下心,最終只能折磨自己。
但也因為他這種無言的抗議讓老傢伙們收斂不少,起碼放棄了將客戶層開往未成年者身上去。
不管怎麼說,這些半漂白的黑道份子裡對上任老大的忠義心還是在的,單憑這一點,他們一定要看顧好小主子,不好太違逆他的意思。
不過龍易飛為此付出的代價可是太大了點,六年的放浪形骸讓他的身體都快可以跟辛欣比爛了。
任何人啊!哪怕只是一個陌生人,只要知道龍易飛怕人哀求的弱點,便可以向他予取予求。
然而在辛欣之前,別人光看他高高在上的德行,都避之唯恐不及。
偏偏辛欣辦到了,而且是在兩人交往過程中,他自己不知不覺洩漏出去的。
自那以後,辛欣便充分利用了他這項弱點,每次有什麼要求,就是長長一聲帶著甜膩和可憐兮兮的呼喚,讓他因此簽下無數喪權辱國的條約,比如:辛欣永遠是對的,如果她犯錯,那一定是龍易飛的錯;辛欣的話永遠要聽從、遵從和服從,辛欣……
算了,要說她逼他簽下的條約,比老太婆的裹腳布還長,真要一一回憶,天都要黑了。
「幫人家找老鼠、蛇和猴子好下好?」果然,辛欣的哀求大法出現了。
龍易飛苦笑之餘,不禁暗想,她真的有失去記億嗎?
「阿飛,拜託——」她扯著他的手,小臉磨蹭著他的手臂。
他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她這種要無賴的方法真是……多年如一日。
「小欣,那些動物燈籠很難找,不如我請人訂做怎麼樣?」他腦海裡靈光一閃。
「訂做啊?」她垮著一張可愛的小臉。「那好貴的,而且人家今天想要嘛!我們兩個一起找啦!阿飛……」這一次,她的手改而摸上他的胸膛,一次又一次地轉著圈圈。
他覺得腹內一股火熱直如岩漿噴射,燒得他身體一陣發燙。這換作六年前,她這般挑逗,兩人早親吻著滾上床鋪,一番雲雨、抵死纏綿。
他們都不是保守的人,認為情慾就跟人餓了要吃飯、渴了得喝水一樣,只需做好安全措施,那也沒什麼。
但現在……她願意再度接受他的擁抱嗎?她能理解那恩愛纏綿到底代表什麼嗎?
做愛、做愛,那是要以愛為前提去行使的行為。雖然時隔六年,他心不變,但她呢?是否愛他如昔?倘若她不愛他,那他的擁抱就變成一種發洩或欺侮了。
他不想讓她難受,努力忍下滿腹翻騰的情慾,退離她一步。
「小欣……好吧!我們再一起去找找看有沒有老鼠、蛇和猴子的燈籠。」他說。
她沒反應,只是怔忡地看著突然失去他體溫的手掌,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事情似乎不該是這樣的,她下意識向他撒嬌,而他……她想他怎麼樣?罵她?哄她?還是……一個模糊的畫面閃過腦海,她似乎看到一雙手緊緊抱住了她的腰,可當她想看清楚那手的主人時,那畫面就好像水泡般,啵地消失無蹤,她的腦袋再度變成一團漿糊。
「小欣?」他輕搖了她一下。「怎麼了?不是說要找燈籠嗎?妳的臉色怪怪的,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去看醫生?」
她一聽到「醫生」兩個字,馬上把頭搖得像只博浪鼓。「我很好,你看。」她歡快地在原地跳了兩下。「我健康得很,完全不需要看醫生。」
她才出院多久啊,想讓她再回去那個無聊的地方,看那些無聊的人,饒了她吧!
「真的?」他伸手摸一下她的額頭。
她覺得他的掌心很溫暖,似乎有一股勃勃生氣正從上頭傳人她心底,讓她一顆心軟綿綿,直欲在他掌中融化成水。
她情不自禁挽上他的臂,臉頰貼著那臂膀輕輕摩擦起來。
好幸福的感覺,好像千百年來,她一直就在等待著與他這般相依相偎。
也許她能從那噩夢般的黑暗中掙脫開來,憑的不是奇跡,而是對他的執念太深……她腦海裡突然湧起這樣的念頭,毫無根據,但卻深植在她心靈深處。
「怎麼了?」他摸摸她的頭,揚唇笑了起來。「妳今天有點奇怪喔!」
她也感到自己不太對勁,一直記不太清楚他的臉,怎麼今天,此時此刻,她望著他唇角的笑,就覺得好熟悉、好快樂,又帶著一點點心疼。那種疼不是痛,她就是……想要張開雙手環住他,管那外頭風狂雨大,她只願與他攜手相對。
而她也真的這麼做了。「阿飛,你會一直陪著我對不對?」
「當然。」他回答得很肯定。「小欣,也許妳不太記得,但在妳受傷前我們就是情侶了,我們發過誓要永遠在一起,不論貧富、病痛都不能將我們分開。」
「情侶?」她歪著頭想了一下。「就是愛人嘍?跟夫妻有什麼不一樣?」
「對別人而言,有沒有結婚只差一場公開儀式和一張結婚證書。但對我和妳來說,情侶跟夫妻是沒有不同的。在妳受傷昏迷的那段時間裡,我還是堅持與妳結婚,在妳回家後,我也請人去補辦了手續,如今妳已經是我的合法妻子。」他緩慢地解釋著,不知道她能夠理解、或者記憶多少。
就見辛欣低著頭,呢喃自語著:「阿飛,老公。小欣,妻子。」回去一定要拿筆寫起來。
她的頭腦不好,總是會忘記很多事,但所有的事都能忘,獨獨他們是夫妻這件事絕對絕對要記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4:27
第六章
午夜時分,整座龍宅萬籟俱寂,獨獨龍易飛房中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
他手中拿著一塊薄錫板,正準備將它敲打成蛇形燈籠。
下午時他跟辛欣逛遍各商店街找燈籠,還是找不到老鼠、蛇和猴子。
最後連百貨公司和大賣場都逛了三家,硬是看不到那三個生肖造型的燈籠,他不得不連哄帶騙誆她米老鼠就是老鼠,而孫悟空則是猴子。
她雖然很疑惑,老鼠怎麼會戴帽子,耳朵還長得那麼奇怪;而猴子則是半人半猴,手上還拿著一根棍子,但還是接受了他的說法。
其實他也沒說錯啊!不管米老鼠長什麼德行,它終究還是隻老鼠啊!
至於孫悟空就更不用說了,人人都知道齊天大聖是石頭裡蹦出來的石猴,不是猴子是什麼?
只是蛇就真的找不到了,他們又實在逛街逛得很累,她雖不死心,他卻受不了,只好答應回家親手做蛇燈籠給她。
他們上五金行買錫片、剪刀、燈泡、電線……一大堆東西回家;方秀媚笑他太無聊,就算他真做出了蛇燈籠又怎麼樣?包管明天一早,辛欣就把十二生肖燈籠的事給忘得精光,龍易飛是自找苦吃。
但他不管,只顧熬夜做燈籠,哪怕她遺忘這只燈籠代表什麼意思。他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何況,她真的全無記憶嗎?從她今天的言行舉止,他發現也許她真的遺忘了過去,甚至連現在都記得亂七八糟,但她的心底曾經深刻地印著他,那痕跡是任何創傷都抹滅不了的。
他深信終有一天,當那刻痕大過她身上的創傷時,她會再度愛上他。
他期待著那一天盡快到來。
「阿飛。」一顆小腦袋突然探進他房裡,不是辛欣又是誰。
龍易飛放下手中已成蛇形的錫片,走過去接她進房。「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你也還沒睡啊!」她說,看著桌上略現雛型的燈籠。「這是什麼?好像一條蛇喔!」
「這是準備給妳湊足十二生肖的蛇燈籠啊!」
「十二生肖?蛇燈籠?」她一臉疑惑,果然已經忘記先前的堅持。
他唇角牽起一抹苦笑,只能心底不停地給自己打氣,別因為這樣就放棄,一滴水穿不過一顆石頭,但一萬滴、一千萬滴,日積月累地沖別下來,還是能穿石的。
「下午妳說想要十二生肖的燈籠,可是我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蛇的,所以我答應妳親手做一隻給妳。」他牽著她的手,讓她坐到床上,拎起一條羽絨被將她圍得緊緊。「晚上比較冷,下回出房門記得多加件衣服,知道嗎?」
「嗯。」她點頭。
但他知道她記住的機會不大,她需要一個擁有無比毅力與耐心的人長期照顧她。他龍易飛,無疑的正是那個人。
「這麼晚了,找我有事嗎?」他坐回工作台邊,問她。
「我們是夫妻對不對?」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他很訝異她居然記住了,他只提過一次啊!他心底掠過一抹喜悅,滴水能穿石果真不假。
「是的。」他點頭。「在法律上,我們是合法夫妻。」
「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如何相愛?戀愛了多久?我想知道以前的事,你可以告訴我嗎?」她提出一長串的問題。
他更吃驚了,之前她絕口不提過去的事,別人說什麼她都答應,怎麼突然變了?是發生什麼事嗎?
「為什麼想知道?」他一直以為她不感興趣的,而且就算他說了又怎麼樣,沒多久她又會忘記,說這種事情根本沒意義。
「我曉得自己的腦袋出了問題,很多事情總是聽過就忘,但是……有關你的事我想多記一點。而且……」她從懷裡摸出一本筆記簿和一支筆。「你看,我帶了紙和筆,你說多少,我記多少,每天都看一次,總有一天我會記住的。」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眼眶濕了。誰說她變了?她仍是他深愛的那個既努力又貼心的女孩。
「小欣。」他滑動工作椅來到她面前,握住她的雙手。「不做筆記也沒關係,我說一遍,妳記不住,那我就再說第二遍、第三遍,每天都說,一年、兩年、十年,總有一天,妳能記住的。」他知道因為重傷的關係,她身體的協調性變差了,連一般人能輕易做到的拿筷子吃飯,對她而言都是需要努力復健、學習的動作,更何況是拿筆寫字呢?
她看著他的眼,瞧見裡頭的水霧,還有埋藏在更深處的愛戀,心頭漾滿暖意。溫溫的,好像在品一杯百花釀造的酒,隨著香氣撲鼻、一股熱流流淌她全身。
她情不自禁低下頭,拿臉摩擦他粗粗的手。她總是這樣撒嬌,也許是從小失去父母關愛的關係,打相戀起,她最愛做的事就是與他的肢體碰觸,牽手、擁抱、親吻,她眷戀著他的體溫。
而他也深深地著迷於她的全心依賴,他們幾乎是日夜相隨,直到六年前那場意外將他們分離。
無數個午夜夢迴,他從噩夢中驚醒,悔恨地看著空蕩蕩的胸膛,失去她的日子,他的生活空虛得有如一片沙漠。
他日夜祈禱著甘霖再度降臨,甚至想上窮碧落下黃泉去尋她,但他壓抑了那份自殺的衝動,不是因為遺忘她,他只是捨不得再讓那些盲目忠心的傢伙難過。
生離死別的痛,沒有誰比他更清楚瞭解。
所以他選擇痛苦地活著,一個人痛,總比幾十個人一起痛划算,不是嗎?
而這份忍耐如今總算有了回報,從她再度偎入他懷裡開始……
在龍易飛和辛欣都才十八歲的時候,他們第二回見面。
辛欣很訝異地看著龍易飛手上的十數萬美金,他真的打算百倍償還自己在清晨欠下的酒債?
她先是張大嘴,最後忍不住狂笑起來。「嘿,你……」
「龍易飛,我們早上見過。」事實上,他回到公寓後,第一件事就是拿著提款卡上銀行領錢。然後就直奔PUB,坐在門口等著它開門營業,他要當面兌現自己的諾言,不教Sam小看他這個沒經歷過什麼風雨的公子哥。
是誰說一定要吃過大苦頭才能成長為男子漢的?即便他含著金湯匙出生,也曉得大丈夫一諾千金啊!
Sam憑什麼因為他出身好就刁難他,那分明是嫉妒。
他不想被人小看了,所以非要百倍償還酒債不可。
「我來還錢了,我說到一定做到,不是那種耍賴的小人。」他一副氣憤難平的樣子。
辛欣猜到他八成是聽見她跟Sam私下的討論了。「你誤會了,Sam嘴裡說得狠,其實是怕你粗心大意,人在異國,容易出事。這是他變相的關心人方式,沒人真要你還一百倍酒錢的,你還是把錢收回去吧!美國的治安雖不是世界第一差,可也不算太好,你這樣大剌剌地捧著十幾萬美鈔到處跑,很危險的。」
「也許你們沒想過我會履行諾言,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說出去的話,無論如何也要做到。」他才不是沒見識過世面的小鬼,他已長大成人了。
辛欣歪著頭看他,倒是沒想到他是這麼硬氣的一個人,可這樣的執著不也是種孩子心性的表現嗎?
「好吧!我承認你是大丈夫、男子漢,一諾千金。」她從他手中輕輕地抽走兩千塊美金。「可是你的錢終究不是親手賺來的,是來自家人饋贈,你用別人的心血來實現自己的承諾,充其量也只是個小小大丈夫,不算真正的偉男子。」
龍易飛雙眼瞪得大大的,一股悶氣在體內衝呀撞的,偏偏發洩不出來。
想不到他自以為了不起的行為在她眼裡,卻這麼淺薄,是他過去太狂妄?還是她故意刁難?
他很想吐她槽,能弄到錢就是他的本事,管他弄錢的手段為何,他終是實現了諾言啊!
可他又覺得真那樣說,就在她面前丟大臉了;他們年紀相當,她已能獨當一面,他卻還要靠家裡接濟,光這一點就夠他難堪了。
他深吸口氣。「是不是只要錢是我親手賺的,賺到這個數目,就算我實現了諾言?」
咦?他不會這樣彆扭吧?這回換辛欣呆滯了,不是說這些大少爺們個個像草莓般嬌貴,稍微施加點壓力就崩潰了,怎麼他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說……」她按著抽疼的太陽穴。「龍先生,那百倍償還的話不過是個玩笑,你幹麼看得這樣嚴重?」
「對我而言那不是玩笑,我做出一個承諾,只要我是個男人,我就該完成它,否則我不配當個男人。」尤其他不想在她面前漏氣。該死,他就是覺得讓一個小小女清潔工看輕是很羞恥的事,反正他不希望她覺得他是個信口開河的人就對了。
慘了!辛欣暗自叫糟,這位大少爺似乎卯上她了。「那算我輸好了,我道歉,我不該質疑你的還錢能力,對不起。但是本店只收適當的酒水費用,就算你要給小費,十幾萬也太多了,本店萬萬不敢收。這樣行嗎?」
她不說龍易飛還不覺得怎麼樣,她這一說,他一股火就在心頭燒呀燒的。她就這麼看輕他嗎?可惡。
「一個月……不!」衡量一下初上大學,有很多東西要適應,他能工作的時間應該很少,所以還是延長一點時間好了。「半年。六個月後我一定親自捧著我賺的錢來實現今天的承諾。我要償還的對象是妳,不是這家PUB。」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要你的承諾啊!」黃昏的夕陽裡傳來辛欣的叫嚷。大筆橫財從天而降,很多時候都是禍,不是福啊!
「恭喜妳了,小欣。」一個巴掌突然搭上辛欣的肩膀,是Sam。
「恭喜什麼?」辛欣把兩千塊甩到他手中。「要不是你刺激他,他會這麼偏激嗎?」
「我承認刺激他的人是我,但他要實現諾言的對象是妳啊!妳還不懂他的意思嗎?J
「我要懂什麼啊?你們兩個人吵架,我無辜受累,我真是倒楣了我。」
「哈哈哈……」Sam仰頭大笑。「小欣,妳是真傻還是裝傻?那小子是看上妳了,才硬要在妳面前充英雄。妳有福啦!當上少奶奶後別忘了給我一點好處啊!」
辛欣卻是整個人徹底呆了。
同時愣住的還有一個——正是龍易飛,龍大少爺。他清晨急著去「實現諾言」的時候,忘記順手把好友丁絡一起帶走。
剛才給辛欣錢時,他也只想著要讓她承認他是個言出必行的大丈夫,讓她對他另眼相看。渾然忘了那個醉昏過去的丁絡,不知道他是不是還睡在PUB裡?還是被人報警處理了?
於是,龍易飛又轉回來要找丁絡,不意又聽到不該聽的話。他是因為喜歡上辛欣,才在她面前逞英雄?
不會吧?橫看豎看,她也不像他會喜歡的人啊!
她沒有烏黑柔亮的頭髮,雖然那一束長長的馬尾倒是挺可愛的。
她沒有高挑健美的身材。但她纖細柔弱,別具一種楚楚可憐的古典風韻。
她沒有優美的談吐。可她性情堅韌,聰明機敏,又很有同情心。
她沒有艷麗絕俗的容貌。偏偏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完蛋了,他怎麼覺得越看地,那平穩的心律越加快速了起來。
他好像真的有一點點喜歡她耶!怎麼辦?
龍易飛滿臉甜蜜地敘述完他和辛欣愛苗的萌芽過往,卻發現傾聽者已沉沉睡倒在他的床上。
那睡顏天真而純潔,較之六年前更加美得醉人。
初相識時,他也曾問過自己,為何偏偏戀上這個沒什麼學歷、又無背景的小清潔工?
但現在,他順著滑嫩的臉頰一路撫摸到她纖細的肩膀,恐怕任誰也不會相信這副小小身軀擁有無敵的力量。
可他清清楚楚地見識過,她怎麼努力工作來完成學業,又如何在撫養她長大的房東病危時,照料對方的生活起居。
雖然那個房東一直覺得自己吃虧了,明明只是受托照顧一下小孩,誰知孩子的父母一去不回,她又不忍心把孩子送去孤兒院,就在這種又恨又愛的矛盾心情下將辛欣養大,給她足夠的衣食,卻吝於多給她一分愛。
而就因為房東這一時的不忍,讓她在老年病苦時,有了一個貼心的女孩日夜照顧她。甚至房東因病散盡財物,也還有辛欣那一雙小小的肩膀支撐著她,沒有讓她受過一分衣食無著或病痛無醫的困窘。
龍易飛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這些事,但他早在看到辛欣的第一眼時,就被她骨子裡那份堅忍吸引住了。
「記住我吧,小欣。」他俯近她耳畔輕聲地說:「就算記不住,也請妳重新愛上我這個懦弱的男人。我知道自己沒有妳堅強,所以才更愛妳的韌性,謝謝妳曾經不嫌棄我無知,給我一個愛妳的機會,現在我也請求妳,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回,我會更加握緊妳的手,再不讓妳離開我身邊了。」
她嚶嚀一聲,翻個身繼續睡,不知有否聽見他的話?
但聽見如何,沒聽見又如何?他曾發過誓,只要是對她許的諾言,無論如何都會盡力去實現它的。
就像他堅持敞那只蛇燈籠一樣,大家都笑他傻,但是……
「一諾千金,才是大丈夫。當年我追妳的時候是這樣說的,妳也才笑著接受我的追求,是不是?」別人不懂,讓他們笑好了,只要他心裡清楚,那也就夠了。
龍易飛滑著他的工作椅,又轉回工作台前,繼續雕琢那只蛇燈籠。
在檯燈的照耀下,蛇身細密的鱗片一一成型,昂然的蛇頭上點綴著兩顆紅色的小眼睛。
龍易飛給蛇燈籠塗上白色的漆,蛇腹裡藏著一團電線、一個小型音樂盒和五色綵燈。
隨著電流的啟動,先是蛇頭上的紅色小眼睛一閃一閃的,接著一陣好聽的音樂響起,是多年前有名的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的主題曲「千年等一回」。
埋藏在蛇腹裡的五色燈開始逐一亮起,彷彿這條白蛇就要在轉瞬間化成美麗的白素貞,裊裊走向那斷橋,走向她千年前的恩人,今生的情人。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無悔啊……是誰在耳邊說愛我永不變,只為這一句啊斷腸也無怨,雨心碎,風流淚,夢長眠,情悠遠,西湖的水,我的淚,我情願和你化作一團火焰啊……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無悔啊……」一個嬌嫩的聲音隨著音樂盒裡傳出的歌聲哼唱起來,原來是已經睡了一場飽覺的辛欣。
龍易飛帶著兩個黑眼圈,將美麗的白蛇燈籠遞到她手上。「喏,做好了。妳的十二生肖燈籠也齊全了。」
她眨眨眼,似乎不太理解他說的十二生肖燈籠是什麼意思。
他知道她忘記了,但無所謂,哪怕她永遠都記不起她昨天小小的要求;但只要他答應了她,他還是要實現這個承諾的。
他指著燈籠,輕笑問她:「喜歡嗎?」
她歡快地點頭。「好漂亮。」
想不到一起床就有這麼好的大禮送到面前,她就知道阿飛是全天下最疼她的人。她一個蹦起身,蹭進他懷裡,腦袋又在他懷裡廝磨起來。
龍易飛撫摸著她長長的發,髮絲繞著手指,就像情絲纏進心醫,只覺得胸膛暖呼呼的,無比舒爽,一夜疲憊盡卸。
「不必謝,是我答應妳的。重點是,妳喜歡它。」
「嗯。」她心滿意足抱住他。「不過這燈籠唱的……千年等一回,是什麼東西要等上一千年,還永不後悔?」
「愛情。」他敘述起白蛇傳的故事,許仙、白素貞,那千年不朽的傳奇。
她窩在他懷裡,聽得滿懷感動,紅了眼眶,抽抽噎噎地說:「許仙和白素貞好可憐喔!」她抱緊他的腰,眼淚和鼻涕擦了他一身。「不過……如果是讓我來等你,等再久我也不後悔噢!」突然,她天真的眼就這麼對上他的。
龍易飛驀然一驚,不知道她對於千年等一回,永不後悔這種事是否真正瞭解?但因為她這句話,他和她因為意外而分離六年的心,卻在此刻再度融合成一塊兒。
「千年之約嗎?」他緊了緊摟住她身軀的手。「小欣,對像若是妳,我必不失約。」
他許諾,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5:09
第七章
自從龍易飛為辛欣做了一隻白蛇燈籠,辛欣愛極了,每天帶著它,不管是去上醫院複診、逛街、吃飯,甚至是洗澡、睡覺,她就是抱著它不放。
有人看蛇燈籠可愛,想向她借來賞玩一番;光是看,她是肯借,卻怎樣都不准別人碰那燈籠一下。
就連方秀媚也不行,可把方秀媚氣得瞪鼓了眼。
「小欣,妳是不是又忘記我是誰啦?」想當初辛欣第一次清醒,就是方秀媚發現她的異狀,請來醫生和護上為她檢查的。
隨著辛欣清醒時間的加長,她被診出失去記憶以及基本的行為能力;那段時間可以說如同噩夢一樣恐怖,她每天就躺在床上,吃喝拉撒睡都要人幫忙。也是方秀媚幫她請的看護。
接著方秀媚陪伴辛欣度過艱辛的復健初期,是辛欣重生以來第一個記住的人。
方秀媚曾經很驕傲地說這就叫生物本能,小鳥總會認剛破殼而出看到的第一個生物為母親,所以將來龍易飛若想娶辛欣,十成十是得喊她一聲「岳母」了。
爽死了,想到可以讓龍易飛那個叛逆小子低頭,方秀媚就好開心。
只是沒想到,她沒整到龍易飛,辛欣就已經先把她從「母親」身份開除了。
辛欣現在誰也不親近,就專膩著龍易飛。
「我知道妳是方姊啊!」她慎重地點頭。「我沒有忘記。」
「那為什麼不給我摸摸那燈籠?別人借,妳不給摸,這我可以理解,妳又不認識他們,天曉得他們會不會臨時起意把妳的燈籠吞了。可我是誰?是等於妳第二個母親的方姊耶!妳生病的時候,我還喂妳吃過飯,妳現在這麼小氣?」說到這裡,方秀媚簡直就像泣訴著被子女棄養的可憐老母親。
但辛欣完全無法體會她心裡的酸意,有人會想「吞」這種東西嗎?她看了眼手中的燈籠,錫做的,吃了也不消化吧?
她不給人摸燈籠,倒跟認不認識那個人無關,只是……這是龍易飛特地為她做的,在她眼裡,這只燈籠的地位就相等於龍易飛本人,摸燈籠就好像在摸龍易飛。
女孩子都是小心眼的,誰願意跟別人共享一個情郎?哪怕是辛欣這樣懵懂的人,在她下意識裡,對於感情也是充滿獨佔欲的。
「這是阿飛特地做給我的,怎麼可以隨便給人摸?」她抱緊燈籠。「這是我的耶!」
「我又不是借了不還,玩一下,五分鐘後就還妳啦!」方秀媚作勢搶燈籠。
「不要,這是阿飛特地做給小欣的,只有小欣可以摸。」辛欣拚命躲著方秀媚伸過來的手。
眼看著辛欣防守嚴密,方秀媚實在無下手之地,忍不住跟她賭起氣來。「了不起咧!明天我叫阿飛專門幫我做一個,也不讓妳摸。」
「我也不想摸。」辛欣小聲嘟噥,天下燈籠何其多,她單偏愛懷中這一隻,因為它不僅是只燈籠,還是龍易飛對她的承諾和關愛。
至於其他的燈籠,哪怕仍是出自龍易飛的手,少了那份承諾,不過是沒有生命的東西,也就不值得她珍視了。
「這可是妳說的,等我叫阿飛幫我做一個天下第一漂亮的燈籠,妳可別來求我借妳玩,就算妳求……」方秀媚還沒說完,大門口傳來龍易飛的叫聲。
「小辛,散步的時間到了。」
「來了。」辛欣蹬蹬蹬地跑走了,也不管方秀媚在她後頭大眼瞪小眼。
直到辛欣跑得沒影兒了,方秀媚大張的嘴巴才噴出一記怒咆。「喂,你們……一個個重色輕友,混帳!」起碼等她說完話再定嘛,真沒禮貌。
旁邊傳來龍易揚的噴笑聲。「現在的辛欣就跟小孩子沒兩樣,妳跟她嘔氣,不是自找罪受?」
「誰會那麼無聊,真的跟她鬧脾氣?」方秀媚翻個白眼,臉上的表情卻迅速地從憤怒轉為憂慮。「我只是……唉,你覺得阿飛和小辛這樣下去真的好嗎?」六年前那件意外讓她自覺對龍易飛和辛欣歉疚良多,事後她才會對他們做出這麼多補償行為。
司當龍易飛和辛欣之間的感情發展越來越順利,她又感覺不太對勁。
辛欣變成這個樣子,真能勝任一個老婆的義務?方秀媚怕她根本連什麼叫做「愛情」都不懂,貪戀的不過是龍易飛的溫柔而已。
至於龍易飛,他能理解娶了辛欣這樣一個女人,一生得背負多大的包袱嗎?現在他倆正值熱戀,看世界什麼都是美好的,但再激烈的感情也有變淡的一天,等戀情不再熾熱,他是否還能接受自己的老婆像小孩一樣幼稚?
婚姻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那是漫長的一輩子。方秀媚真怕龍易飛和辛欣相處不了太久就會被現實打垮,然後兩個人又各自落回之前那種消極頹廢的生活,那她的罪過就大了。
龍易揚不曉得她在擔心什麼,難得現在龍家再度充滿歡笑不是很好嗎?有什麼好煩的?
「妳若是怕長老們反對阿飛和小欣的婚事,這點妳儘管放心,經過之前六年阿飛的沉默抗議,長老們已經很瞭解阿飛認定的事是絕不可能更改的,他們也不會再妄想去改變他,免得真把他逼死了,將來大家死了下地獄都沒臉見龍老大。」他猜測地說。
「長老們的態度我倒不擔心。我怕的是……阿飛和小欣真的瞭解婚姻中必須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嗎?」
「小欣也許不明白,但阿飛這麼聰明的人,難道還會不懂?」龍易揚拍拍她的肩。「這樣說雖然不太對,不過兒孫自有兒孫福,妳能為他們操心到幾時?」
「愛情會讓人變笨的,你不曉得嗎?」方秀媚揮掌拍掉他就這麼停在她肩上的手。「還有,我今年才三十三歲,遠遠還不到當阿飛和小欣媽的年紀,你不會用成語就別亂用,更不要隨便吃我豆腐。」說完,轉身走人。
龍易揚撫著紅腫起來的手,委屈地瞪著她窈窕的背影漸行漸遠。「愛情會讓人變笨,這句話有人能體會得比我更透徹嗎?他奶奶的,追妳也快二十年了,連手都沒摸過一把,換作正常人早蹺頭了,誰像我……蠢豬一隻。」雖然知道這輩子追到方秀媚的機會不到百分之一,奈何就是放不下,怎麼辦呢?
他搖搖頭,歎口氣,還是追著她的背影跑了。
元宵過了,代表年節的喜氣徹底遠離,不論士農衛商都該收心,努力工作了。
龍易飛牽著辛欣的手走在公園的步道,很明顯感覺到遊玩的人減少了,偌大的公園裡除了幾個帶著孩子溜滑梯、玩翹翹板的婦人外,就沒多少人了。
熱鬧減少了,清幽靜寂的氣氛大大地增加,微寒的風中也不再是一片乾燥,挾帶著些微的濕氣,昭告著春的腳步不遠了。
龍易飛陪辛欣在人行步道上走了四、五圈,然後兩人回到車上,取出掃把和畚斗,開始掃起公園裡的台階。
要一邊走樓梯、一邊掃地,需要很好的平衡感,和手腳肌肉的協調性,是一項利人又利己的復健活動。
這些日子,龍易飛陪辛欣幾乎掃遍了台北縣、市的公園。之所以不固定在一座公園掃,是因為她善變,不耐煩天天待在同一個地方,可能是之前住院住久了,她覺得每天都在同一個地方蹓躂很無聊。
龍易飛沒辦法,只得捨命陪佳人。於是台北縣市的各公園就常常看見一個開著保時捷的英俊男人帶著一個可愛的小美人,每天到處去掃公園。
「阿飛,掃完公園我們去吃冰淇淋好不好?」辛欣小心注意著台階的距離,邊揮動掃把將一階的落葉與垃圾往下一階掃落。
「這麼冷的天吃冰淇淋?」龍易飛忍不住打個寒顫。「火鍋妳覺得怎麼樣?」
「冬天誰不吃火鍋?一點都不稀奇。我知道有一家新開的冰淇淋店,可以吃到飽,什麼口味都有喔!好不好嘛?我們去吃冰淇淋。」
怎麼會有這樣的變態開那種怪店?冰淇淋吃到飽?那玩意兒可能填得飽肚子嗎?龍易飛光聽她的介紹就感覺身體越來越冷。
「阿飛——」辛欣百試百靈的撒嬌絕招來了。「拜託嘛,人家真的很想吃冰淇淋。」
「小欣,那種東西吃多了對身體不好的。」龍易飛頭很痛。
「又不是每天吃。」她每次都用這個借口。「就一次,好不好嘛?」
「我可以說不好嗎?」他真的不想在大冬天,氣溫只有二十度的時候去吃冰淇淋啊!
「我只吃一點點,每一樣都吃一口就好了。」她兩眼掛上了晶瑩的淚珠。「人家真的很想試試什麼叫冰淇淋吃到飽嘛!聽說有好多、好多種口味,連芥末的味道都有喔!」
芥末口味的冰淇淋,聽起來好噁!龍易飛露出反胃的表情。
「你不喜歡芥末的味道,也有牛排口味、義大利面、海鮮……」
「夠了!」他快吐了,什麼怪東西嘛!「到底是誰教妳這些東西的?」讓他逮到始作俑者,非海K一頓不可。
「我看電視的啊!最近每天都有廣告,你沒看到嗎?」若非那廣告日夜不停地播送,她也記不住。
電視是人類史上最可惡的發明,龍易飛決定回家把所有電視都拆了。
「阿飛,拜託,就一次,一次嘛!阿飛……」她撒起嬌來真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龍易飛無奈地歎口長氣。「問題是,我不知道妳說的冰淇淋店在哪裡啊?」他根本沒看過那則廣告。事實上,他也很少看電視,玩電動的時間倒還多些。「妳曉得那家店在哪兒嗎?店名叫什麼?」
「呃……」她吶吶張大了嘴,該死,怎麼最重要的一件事偏偏忘了呢?都怪廣告前頭的冰淇淋介紹太精采了,讓她頻吞口水之餘,沒心思再去注意其他了。
「小欣,妳不曉得店名,又不知道地址,怎麼去那家店?」龍易飛正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咦?是你們……」一個微帶著一點沙啞的聲音突然橫插進來。「我找你們很久了,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們。」
龍易飛和辛欣同時抬頭看向來人,一個四十多歲,有著一圈啤酒肚,半禿頭的中年男子。
辛欣疑惑地眨著眼,她根本不記得這個男人是誰。
龍易飛卻認出了來人,正是罵辛欣買東西不給錢的早餐店老闆。但後來他把錢付清了啊!老闆找他們又想幹什麼?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個早餐店老闆從口袋裡掏出一百塊送到辛欣手裡。「上回小姐到我店裡買早餐,妳怎麼沒告訴我,妳把錢放在牛奶旁邊呢?害我以為妳沒付錢,真是抱歉啊!我老早就想把錢退給你們,誰知道你們再也沒來買早餐,難得今天在這裡遇上,上回是我不對,還請下次再度光臨啊!」看來這老闆倒是個誠信的人。
奈何辛欣完全記不起在哪裡見過他,她飛快地把錢塞回老闆手裡,一溜煙跑到龍易飛身後躲了起來。
她倒也不是怕生,只是……就不愛跟陌生人太接近。她常常覺得他們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也不是說厭惡她,但就是跟看一般人不一樣,讓她感到有些不安。
現在她能夠完全放開胸懷去親近的,大概就龍易飛一個吧!她也喜歡方秀媚,但那樣的感情跟龍易飛的不同。
龍易飛是唯一的、最重要的存在。至於方秀媚,她就是辛欣比較喜歡的朋友。
早餐店老闆看著手上的鈔票,愣了三秒鐘後,有些無措地搔搔剩沒多少頭髮的腦袋。「那個小姐,我不是壞人,呃……妳是不是誤會……」他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該怎麼解釋。
「不好意思,小欣有點怕生。」最後還是龍易飛出面緩頰。「事情說開了就好,沒什麼大不了的,老闆不必介意。」
「那個錢……」早餐店老闆揮著手中的鈔票。
「不必了。」龍易飛擺擺手。
「那怎麼可以?」
「就當我們下次去店裡吃東西的預付款吧!」龍易飛笑著說,一派風度翩翮。
「沒問題,下次你們來,我請你們吃總匯三明治和雞排堡。我店裡的總匯三明治和雞排堡可是有名的。」
「那就先謝謝老闆了,再見。」說完,龍易飛拉著辛欣走了,連地也不掃啦!
辛欣附在他耳邊低語。「阿飛,你不是說漢堡沒有蔬菜,不能吃太多。你真的肯帶我再去吃一次漢堡?」
他說的當然是場面話,哄哄人而已,否則怎麼脫身?但這種事他又不曉得該如何跟辛欣解釋,要說到她懂,得費一整晚的時間。
他只好緊握住她的手,細語道:「回頭再跟妳說。」
「噢!」辛欣乖巧地點頭。
風中隱隱傳來早餐店老闆的自言自語。「真是不錯的男人啊!長得好,風度也好,不過那個女的好像怪怪的……是不是弱智啊?呸呸呸……怎麼可以歧視殘障同胞,真是要不得。人家這樣已經很可憐了,唉……可惜一個這麼漂亮的大美人,居然……唉……」連聲歎息,真的是個好人。但就因為好人,那無心的一句話更加傷人。
龍易飛耳朵鑽進那頗大聲的自語,臉色不知不覺變黑了。心頭波濤洶湧,也不知是氣、是怒、是怨……還是什麼東西?
他就是平靜不下來,胸腔內有某種怪獸在咆哮著,啃蝕著他的心。
龍易飛很想罵人,但要罵誰?早餐店老闆不是什麼大壞蛋,龍易飛憑什麼無緣無故罵他?但就因為他人好,才更讓龍易飛發火。
倒是辛欣這個當事者一臉無辜加迷茫。「阿飛,那個……弱智是什麼意思?」她也聽到了早餐店老闆的自言自語,卻是不明白意思。
龍易飛只覺心頭一痛,更想罵人了。那個早餐店老闆也許不壞,但確確實實是個王八蛋。
辛欣……他看著她,心裡再度湧滿無限的悲哀。
她曾經那麼聰慧機敏,如今卻……她真的有完全復原的一天嗎?還是就一輩子這樣了?他不曉得,一片迷茫。她會變成這樣都是他的錯,他一定要負責,但那責任在這一刻顯得愈發沉重了。
「阿飛。」晚上十點,辛欣照著慣例鑽進龍易飛的房間裡,等著聽他回述他倆六年前那段轟轟烈烈的戀愛故事。
龍易飛放下手中的工作。沒錯,是工作。他已經順利領出當年送給辛欣的十多萬美金,折合台幣約三百來萬,這成了他和丁絡創業的本錢。
如今,龍易飛和丁絡合夥的虛擬商店已在網路上順利開張,生意火紅,訂單源源不絕。尤其是龍易飛手工製作的人偶、戲偶,更是供不應求,大大嚇了丁絡一跳。
其實這不難理解,這世上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忠實fans,不論他們迷的是漫畫、卡通、布袋戲。明星、人偶……只要真正入了迷。為了心目中獨一無二的「偶像」,他們再多錢也肯花。
龍易飛捉住的就是這一層客戶,他精緻的手工以及獨一無二的品牌風格,讓那些fans徹底瘋狂了。
於是商店開張不過三個月,他手中的訂單已經排到明年年底了,他其實沒有多少時間再跟辛欣講故事,但他對她有所承諾。男子漢大丈夫,既然說出口,就一定得做到。
「小欣今天想聽哪一段故事?」其實兩、三個月的故事說下來,過去他跟辛欣交往的點點滴滴差不多都說完了,有些橋段他甚至反覆說了三、四遍,但她記住多少呢?
說真格的,他不敢去問。他怕他費盡心思說了半天,結果她其實一句話也沒能記住。
辛欣照例抱著她的小筆記本和筆坐到他床上,歪著頭想半天,傻笑。
他說的故事她每一段都很喜歡,實在無法做出選擇。
他卻誤以為她根本不記得他說了些什麼,忍不住在心裡苦笑。
辛欣眼珠子轉呀轉的,轉到他的工作台上。那裡端坐著一個好漂亮的娃娃,大概一百公分左右,眉目儼然,長長的睫毛下,瞳仁兒還閃著光彩,幾乎與真人無異。
「這是什麼?好可愛喔!」她微顫著手摸上人偶,尚未經過砂紙打磨的人偶身體還帶著木頭原本的粗糙感,但整個娃娃已經顯現不凡氣質,可以預見完成後那美麗的光華會讓明珠為之失色。「妹妹,妳叫什麼名字?做我妹妹好不好?姊姊會對妳很好很好喔!給妳做新衣服,買很多好吃、好玩的東西。」她愛不釋手的,幾乎就沒把娃娃抱起來狂親一通了。
龍易飛的喉頭又哽咽了,心裡閃過一抹五味雜陳的酸楚感覺。
說起來他會做人偶,也是為了辛欣。
他本性飛揚兔脫,小時候更是調皮好動,常常把家裡人整得哭笑不得。他們為了消磨他焦躁的性子,請來一堆家庭教師教他琴棋詩畫、園藝、茶道、捏陶等各項修心養性的絕活。
不過龍易飛對那些要耗費大量精神的課程非常排斥,遇到家庭老師上課,蹺得掉就蹺,不然就想辦法整得老師自動辭職,他也少聽一些什麼平心靜氣、之乎者也、心情寧和則長命百歲的無聊東西。
拜託,那時他才六、七歲而已,跟他談什麼養生之道,他到現在還是覺得那些老師的腦子都進水了。
但在一堆討人厭的課程中,龍易飛偏偏對雕刻起了興趣,常常手中一把雕刀就離起一些小花、小鳥、小老虎等小玩意兒。他不喜歡太複雜的東西,往往幾刀就雕出物品的神韻,卻偏偏符合了自然之道。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也添了耐性,雕的東西愈發精緻美麗。在美國被辛欣說他不該用家裡的錢還酒債時,他敢發下豪語要憑一己之力在半年內還清債務,就是自信他的手藝絕對可以為他賺來大錢。
果然,他賭對了。靠著酒肉朋友的門路,他在各藝廊寄賣他的雕刻,不過四個半月,他就賺足了十多萬美金,送到辛欣面前。
這回她沒有借口拒絕了,尤其他還是硬塞進她懷裡的。只是他沒想到,那筆錢地收了,卻一直沒動用。
他知道當年她的經濟情況不好,執意要給她錢除了是實現承諾外,還有一部分是他想乘機幫她一把。
結果她完全沒用,真不知該說她是倔強,還是冥頑不通。
但他很瞭解一個特點,辛欣是個百分百外剛內柔的人。別看她什麼事都一肩扛,其實心裡很脆弱,她連恨拋棄她的父母都做不到,她只是默默地在心裡想念著他們,不停地向上帝祈禱,也許有一天他們會良心發現回來接她。
當然,辛欣的願望一直沒有實現。可他實在很受不了她每天癡癡想著那些不可能成真的事情。
最後他下了一記狠招,他照著她那對沒良心父母的照片,做了一對人偶送給辛欣。
他想讓她知道,一個東西沒有心就是沒有心,哪怕她再祈禱,奇跡也是不會出現的。而她的父母就是那沒有心的木偶,除去華麗的外表,全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木頭。
他還記得辛欣收到「禮物」時笑得多麼古怪,因為接下來她第一次帶他進她房間,看到一屋子人偶,高矮胖瘦、男女老幼,他登時呆了。
原來他雕的人偶那麼拙劣,徒具形貌,而缺靈魂。辛欣才是真正的人偶大師啊!她的雕工不如他細緻,但作品卻件件充滿靈氣。
而且她不只會做人偶,連人偶的衣裳鞋帽、各式飾品她都無一不精。
她還擅長做娃娃屋,給娃娃們一個美麗溫馨的家國。雖然那些東西都是最便宜的只黏土做的,本身的質材不值幾個錢,但她的手藝卻是無庸置疑的高超。
但很可惜,他沒多久就看出辛欣的作品絕對無法賣錢,因為她是以寂寞為刀來雕刻,這樣做出來的東西充滿了孤獨的滋味,任何一個正常人都無法跟這樣的人偶相處太久,會被拖入悲傷的深淵、無法自拔。
龍易飛這才知道辛欣的生命是多麼地孤寂,如果不用這種方式來發洩,她就要瘋掉了。
辛欣這輩子真正快樂的時光,大概也就只有他們交往的那段日子吧!他向她求婚,允諾給她一個完整的、真正的家庭,絕不是那充滿悲傷的娃娃屋。
她徹底對他敞開心懷,毫無保留地付出了她的情意,最後差點連生命都……
龍易飛沒有再想下去,一個不停拉扯他衣袖的動作驚醒了他的思緒。辛欣正睜著一雙圓滾滾的大眼望著他。
「阿飛,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我以前很會做人偶?」
咦?難道他不小心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不過也沒什麼吧?那一段故事他也對她說好幾次了,只是她一直沒記住。
他點點頭。「是啊!小欣不只會做人偶,還會給人偶做衣裳、鞋子、帽子呢!」
「好厲害喔!」她讚歎著。
「是啊!」她以前真的好厲害,聰明慧黠,完完全全就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那我也要做。」辛欣突然大喊。「阿飛,給我做衣服、鞋帽的材料,我要把可愛的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呃!他再度呆滯。若換成六年前的辛欣,他毫不懷疑她的手藝,但是現在的她……行嗎?她如今連筆都拿得不太穩了,要去裁衣制鞋,那也太難了吧?
「我要給妹妹穿得像公主一樣,還要戴上后冠,一定很美麗。」她自我陶醉著。
「小欣。」他雙手握住她的肩膀,以著無比慎重的口吻說:「做衣服很難的,又很辛苦,我們找些別的東西玩好不好?」
「但你不是說我以前很會做這些東西?既然我那麼厲害,應該很容易就可以成功啊!又怎麼會難呢?」
問題是,以前不代表現在啊!如今的她……
「小欣,乖乖聽話,妳病才剛好,不要那麼勞累,有時間應該多多休息,盡快把身體養好了,我帶妳去環遊世界好不好?」他努力安撫她。
能夠到處去玩她當然開心,但也不知怎地,她就是感覺心裡怪怪的、悶悶的。
如今她記得住的人中,她最喜歡的就是龍易飛了。他說他們是夫妻,從以前就一直很恩愛。
她現在仍能感受到他對她無止盡的關懷,可是「愛」……「愛」就是像他和她如今的生活,兩個人每天膩在一起,四處去玩嗎?
龍易飛抬起她的頭,在她額頭親了一口。「不說那些無聊的東西了,我們開始說故事吧……」
他今晚特別講了好多他們過去戀愛中發生的趣事。
以往辛欣都聽得很開心,可今天不知怎地,她一直心不在焉,直到迷迷糊糊在他床上睡去,她似乎還聽見他在她耳邊歎息,他在問:她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完全好起來?
她現在不好嗎?哪裡不好?他又希望她好在何處?她也不知道,懷著滿腔疑惑,她進入了夢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5:33
第八章
這是辛欣第一次私底下違背龍易飛的話,暗中拜託方秀媚幫她買布、剪刀、緞帶、蕾絲等各式做衣服的材料。她打定主意要做出一套漂亮的公主裝,讓龍易飛跌破眼鏡。
辛欣的記性不好,很多事情別人學一遍就能記住,她總要反覆學上幾十遍;而即便學會了,有時候她一個不經心,照舊忘個精光。
但很奇怪地,那一晚在龍易飛房裡跟他討論人偶的事情,她卻一直記得很牢。
過了三、四天,她還是忘不了他陷入回憶中、半恍惚地說著過去的「辛欣」是多麼能幹、多麼優秀時,那副既懷念又戀慕的表情。
那一刻,她居然有點嫉妒起過去的「辛欣」。
很好笑是不是足?不管是現在的「辛欣」還是以前的「辛欣」,她就是她啊!完全同一個人,她為什麼要嫉妒自己?
偏偏,她真的好嫉妒。
她看著房裡的四面牆壁、桌子、椅子、床頭櫃……她睡房的每一寸空間都貼滿了便條紙,上頭記著龍易飛教她的每一件事,還有他每晚告訴她的,有關他們過去戀愛的點點滴滴。
她腦袋不好,常常記了東就忘了西,所以只能用這種最愚笨的方法來學習。
別人以為她隨身帶著筆記本和筆是在玩,但這是她唯一想得出來的學習方法啊!就趁著她還有記憶的時候,把要學的東西記下來,然後反覆地抄寫,貼滿整個房間,不論走路、上廁所、喝水,她隨時隨地都看著這些便條紙,努力地學習著。
但顯然她的努力並沒有很好的功效,所以龍易飛才會一股腦兒地回憶著過去的「辛欣」,而無視於就在他眼前活生生的她。
所以她一定要更努力才行。
她冀望著做出娃娃裝,向他證明,不管是過去的「辛欣」還是現在的「辛欣」,都是一樣的,沒有差別。
龍易飛不必回憶、不須傷懷,因為她一直在他身邊。
方秀媚終於買足了辛欣要的東西,整整一大箱,累得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小欣,開門,妳要的東西我幫妳買回來了。」她在門口喊。
「來了。」辛欣迫不及待打開房門。「謝謝方姊。」
「嘿!」方秀媚給她一個抽搐的笑容。「現在會感謝我啦!前幾天跟妳借燈籠的時候,妳怎麼連摸都不肯給我摸一下?」
「什麼燈籠?」她不記得了。
方秀媚指了指她床上那只白蛇燈籠。「那個。」
辛欣快一步竄過去把燈籠抱進懷裡。「可以看、不可以摸。」
「小氣。」方秀媚把大大的紙箱扔在地上。「喏,妳要的東西,剪刀、布啊、扣子……亂七八糟一堆,反正妳自己看就對了。再有少什麼讓忠伯去幫妳買,我累死了。」
「忠伯?」誰啊?她不認識耶!
方秀媚翻個白眼。「妳那個記性啊……哇!」她本來要數落人的,視線卻突然被那滿牆、滿房的便條紙給吸引過去。「妳貼什麼東西?弄得整個房間都是。」
方秀媚走過去細看其中幾張便條紙,那字寫得真醜,不過內容……
阿飛說:不可以亂吃零食,每天要吃九樣蔬菜、水果。
阿飛說:我們是在PUB裡認識的。
阿飛說:我們戀愛到今天已經七年半了。
阿飛說:我們將來要生五個孩子,如果可能,生更多更好。
阿飛說:千年等一回也不後悔,小欣也是。
滿屋子都是「阿飛說」,方秀媚看得眼眶都酸起來了,也瞭解為什麼辛欣不讓人碰那只白蛇燈籠了。
方秀媚看著辛欣懷裡的白蛇燈籠,按下開關的時候,它會閃起五彩的光芒,並且唱起千年等一回也不後悔的歌曲。
方秀媚對流行歌並不熟悉,她也不愛音樂,更不信這世上有千年不變的愛情。
但很顯然,辛欣深信不疑,並且將它當做心中不可侵犯的聖地般守護著。
這小丫頭……方秀媚一直以為她什麼都不懂,每天只要有得吃、有得睡、有得玩,她也就滿足了。
可現在看來,對於與龍易飛的一段情,辛欣是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龍易飛的一番苦心沒有白付出啊!方秀媚很感慨,原以為是龍易飛一廂情願,原來他跟辛欣是兩情相悅。
其實仔細一想也很正常,一段感情若非兩個人一起付出,怎麼可能成真?
方秀媚一方面替龍易飛欣慰,一方面更替辛欣感到開心。小丫頭在龍易飛無微不至的呵護下,終於開竅了。
「小欣。」她拍拍辛欣的肩膀。「以後妳再有什麼問題儘管找我,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幫妳!」
辛欣疑惑地眨了眨眼。「蛇燈籠還是不能借妳摸喔!」
她以為方秀媚是想以幫她為代價,圖謀她的蛇燈籠。
方秀媚差點暈倒,大叫:「我是那種人嗎?」
辛欣趕緊搖頭,她的腦袋瓜也許不好使,卻也非笨蛋,知道母老虎惹不得。虎口拔牙,那是找死的行為啊!
龍易飛聽著耳邊呼嘯的寒風,明明都三月了,天氣還是這麼冷。
這幾年的節氣總是怪怪的,十一月還出大太陽,氣溫高達三十度,非得到十二月才來第一波寒流,然後冷到該春暖花開的時候,再一陣大熱天、一陣超級寒流的,讓桃花、櫻花與梅花齊放。
也幸好家裡裝了暖氣——特地為了辛欣裝的,她身子不好,受不得凍。否則龍家一票練家子,個個身體壯如牛,大冬天裡也是一件襯衫到處跑,誰需要暖氣了?
當然,龍易飛例外。他在幾年前就把自己的身體搞壞了嘛!弄得現在季節一轉換就要感冒,吹個風也得咳半天。
幸好有這暖氣,否則他穿成一顆人球,還怎麼工作呢?
他下刀如飛,這回接的訂單是兩尊布袋戲偶。不知道顧客心裡在想什麼,要他把兩尊戲偶弄成一對情侶樣,還指定樣式,一尊要邪肆狂妄、銀髮如瀑、紫眸含電;一尊則是溫文儒雅、俊秀無儔,最好還帶著絲絲女氣。當然,兩尊戲偶都要是男子。
兩尊男性戲偶要給它們弄成情侶一般,這些fans腦子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要怎麼讓兩尊戲偶看起來有情呢?真傷腦筋。
龍易飛搞不清楚,但顧客就是上帝,所以他盡量照著顧客的要求製作,直雕得兩眼昏花。
唉!下回還是別接這麼麻煩的活兒了。雖然工錢很高,但實在太費心神。
若是以前的「辛欣」還在,他就不必這般費神。他精雕工,而她擅長賦予作品靈魂,由他二人合作出來的作品,那才真的叫極品。
現在他做的東西頂多只能稱為精品,是構不上那完美的邊緣的。
說到辛欣……他放下雕刀,感覺心頭好像忘了什麼東西?是什麼呢?
他閉上眼,努力地想,跟她的相處也沒變啊!固定的復健、回診、食補、藥補、學習……慢著,她好像很久沒在夜裡闖進他房裡,要求他講故事了。
他最近太忙於工作,居然將這回事給忘了。
辛欣是怎麼了?對他倆過去的戀愛故事不再好奇?還是她已經記全了那些東西,所以不想反覆聽他回憶過往?
他瞄一眼手錶,才十點,不算太晚,也許他該去看看她。
他離開工作台,往她房間走去。
來到她的房門口,他舉手敲門。「小欣,妳睡了嗎?」
如果她睡了,他就再回去工作,不吵她了;倘若她尚未入睡,他想跟她聊聊。
「阿飛,你找我嗎?」但打開的卻是隔壁的房門。
龍易飛看了看左右兩間房。「這麼晚了妳不在房裡,到客房幹什麼?」他走過去,很訝異地看見方秀媚也在裡頭,正苦著一張臉看他。「妳們在玩什麼遊戲?」
方秀媚舉著一雙被毛線纏得亂七八糟都快張不開的手,哀哀叫。「你若喜歡玩這種遊戲,我很樂意讓賢,你來玩吧!」她後悔死了,幹麼一時心軟跟辛欣說,以後若有事儘管來找她,她一定幫忙。
辛欣從此每天纏著她不放,要求她幫忙串珠鏈、縫鈕扣、纏毛線,天殺的,給她一把刀去砍人還比較容易,讓她做女工,直接一槍斃了她算了。
這半個月來,方秀媚簡直要被這堆針和線弄得煩死了。
龍易飛本來要踏進客房一探究竟的,但腳一抬起,卻發現滿地都是針線、布料、鈕扣……哪裡還有落腳之處。
他忍不住佩服辛欣,她居然能夠找到落腳地跳過來幫他開門,果然非常人哉。
他默默地縮回腳,好奇的眼光對向辛欣。「妳……這是新遊戲嗎?」
她天真地搖頭,單純的性子連謊話都不會說。「我在練習做娃娃的衣服啊!」
「啊!」他張大了嘴。一個連筆都拿不穩的人,卻要拿針線做衣服,不是自找苦吃嗎?
「我已經做好一套了喔!」偏偏她居然還能有成品出來。「我拿給你看。」她興奮地一蹦兩跳地回到客房裡,從床上一堆雜物中翻出一件……目測像是洋裝的東西遞到他手上。
這回龍易飛是真的佩服她了,她平時動作不是很俐落,卻能在這樣機關重重的地方來去自如,果然本事非凡啊!
可是她的手藝嘛……龍易飛瞧著那件洋裝,得承認一件事,洋裝的製作者擁有不俗的品味,由塑膠珍珠、彩鑽和緞帶、蕾絲組成的洋裝十足貴氣,削肩的衣領下是圓圓的大蓬裙,上頭綴滿蝴蝶結,既性感,又帶了一點點無邪的味道。
衣服的設計感十足,就是手工太差,衣袖左右不等長,裙襬也揪成一團,珍珠串得一高一低,彩鑽和亮片也釘得亂七八糟。
原來她半個月沒去找他講故事,就是在搞這玩意兒,而弄出來的成品……他忍不住懷念起「辛欣」昔年的巧手。
那時她雖然窮,用不起太好的材料,所有的作品都是紙黏土做的,但她的手藝真是巧啊!
她做的娃娃屋,一磚一瓦儼然天成,便宜的紙黏土一經過她的手,可以幻化出千姿百態,古董椅、花瓶、珠寶箱、寶劍、盔甲、儀杖……她什麼東西都會做,唯妙唯肖。
可憐現在她卻連件衣裳都做得不堪入目。
「小欣。」他捉起她的手,這才發現那指上、掌間的點點紅痕,傷口細碎,卻多到數都數不清。這該是針刺、刀割的傷痕吧?
「很疼吧?」他捧起她的手,一一撫過那淡淡的傷口,心頭揪起。
「不會啊!」
「這麼多傷口,怎麼可能不疼?」他瞧得心都痛了。
「真的不疼。」她是不會說謊的。在做這件洋裝的時候,她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解放了,心情十分地愉悅,又怎會在乎這小小的傷口?
他卻以為她在逞強。「別再做了。」他輕吻著她的手。「看妳的手變成這樣,我很不捨。」
「可是我真的不疼耶!」尤其在洋裝完成的時候,看著成品,她只感到快樂,半絲疼痛的感覺也沒有。「你看看我做的洋裝,很漂亮吧?方姊也說我很厲害,第一次做就能有這種成績,可以給你的娃娃穿,把娃娃打扮得像公主一樣美麗。」
方秀媚會說她厲害,是因為方秀媚不清楚過去的辛欣,那時她的手藝才真的稱得上巧奪天工。至於現在……「小欣,別勉強自己。看,妳的手都是針孔,有的到現在都還在流血,妳根本不適合做這些東西,別做了。」她身上的傷已經夠多了,他不想她再添新傷。
「我怎麼會不適合做這些東西?你說過我以前很會做這些手工活的。」他雕刻、她修飾,兩人合作無間完成的作品,還曾經在美國的藝廊造成一股小小的旋風呢!這個故事她聽過十幾遍,連他倆在美國總共聯手完成幾件作品,她都一一記在筆記本裡,如今都背熟了。
既然是她以前會做的東西,為何現在卻變得不適合去做了?她實在不懂。
「小欣,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留連過去並沒有意義,現在妳最要緊的是養好身體,妳……」他不捨地撫過她掌間一條疤。「妳這樣逞強對身體並不好,聽話,別再勉強自己了,好好調養身體好嗎?」
他的憐惜讓她感動,但不知為何,她心口仍是沉甸甸的,有一種悶悶的感覺在蔓延。
「小欣乖,聽話好不好?」他溫言柔語地勸慰她。
她覺得她再堅持下去,就實在太對不起他的關懷了。可她還是一肚子疑惑,雙唇蠕動半晌,終究忍不住問出口:「阿飛,我做的洋裝是不是很醜?」
他愣了一下,這洋裝丑嗎?他搖頭。「不,它不醜。」只是手工太差,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重傷未癒,手指肌肉的協調性不佳,自然做不出精巧的東西。
不過她天生的美感卻沒有絲毫的消減,她仍是設計出一件很美的作品。
她低頭看著那件洋裝,想著他的話。
他說洋裝不醜……但她可以從他的眼裡看出來,他也不覺得洋裝漂亮。
她努力了半個月,明明已經費盡心思了啊!為什麼還是做不到?
過去的「辛欣」是個心靈手巧的聰明女孩,她曾經感到無比驕傲,因為知道健康的自己是一個很棒、很厲害的人。
可如今,健康已遠離她。從無數次的復健、回診中她瞭解到,自己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跡,要再恢復到過去的樣子,那是不可能的事。
現在的她,恐怕已是下半輩子所能擁有的最佳狀態了。
可這樣的她,卻與龍易飛心目中的「辛欣」有著天與地的差別。
雖然他一直強調,不管是怎麼樣的辛欣他都喜歡。
然而,她還是辛欣嗎?沒有了聰明的腦袋、靈巧的手腳,她還是當年那個讓龍易飛魂縈夢牽的女人嗎?
她越來越感到迷茫,不是「辛欣」的辛欣,不能成為龍易飛心中真正的愛人吧?
但他們已經結婚,她當定了他的妻子。他們之間有夫妻之情,卻無夫妻之愛,那又算是什麼關係?
該死!頭好痛。她的腦袋為什麼這麼不好,什麼東西都想不透。
前些天的寒流好像是假的一樣,匆匆冷過一星期,讓玉山飄下一層薄薄的雪花。
然後,太陽高高掛起,冬天的腳步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而夏天則蠻橫地迫走了春季,提早散發出它熾熱的威嚴。
辛欣看著頭頂大大的太陽,出去散步、逛街的熱情猶未改變,但要她穿長袖外套、長褲加布鞋就讓人卻步了。
「好熱耶!」她苦著一張臉。「不可以穿短袖嗎?」她看著龍易飛身上的短袖T恤,好羨慕啊!
「小欣乖,太陽大,妳不穿外套很容易啊黑的,妳不怕曬出斑來嗎?」他以為女性都愛美,用這一招哄她絕對行。
但辛欣不是一般女性啊!現在她連怎麼當個正常女人都不懂,更遑論與她談曬不曬黑的問題了。
「不怕。」她爽快地搖頭,就要脫下外套。
「不能脫。」起碼在她一身猙獰的傷疤未經整型手術淡化前,不宜展露在外人眼前嚇人的。
「為什麼?我又不怕曬出斑。」她快熱死了。
「但是……」他搜索枯腸,良久,靈機一動。「會曬傷啊!想一想,妳的傷才好多久?萬一又曬傷了,可能又要回醫院長住喔!」
「不過是曬一點太陽,不會這麼嚴重吧?」她不太相信。「而且,你也沒穿長袖啊!你怎麼不伯曬傷?」
「我身體健康,抵抗力自然好啦!可妳重傷初癒,萬一又曬傷,皮膚就會發紅、發燙,然後脫皮,還很容易感染,一不小心化了膿,就得住院治療,妳考慮清楚。」他故意誇張地嚇她。
她吐了吐小舌,顯然被嚇住了。
「小欣乖。」他把她擁進懷裡,輕吻著她的臉頰、額頭哄她。「等妳的體力再好一點,我帶妳去做整型手術,把那些疤都消掉,還妳一身健康的皮膚,到時就不怕曬了,也可以穿短袖,好不好?」
她腦子糊里糊塗的,有些疑惑傷疤跟曬傷有什麼關係?但對龍易飛的信任,讓她自動忽略了那個問題。
他們在一起那麼久了,他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為了她好。雖然很多時候他那些言行讓她有些鬱悶。
但她想,他總是不會害她的。既然如此,不如選擇全盤信任他。
於是,她乖巧地點點頭。「好吧!那等一下阿飛要請我吃冰淇淋喔!這麼熱,吃冰淇淋最舒服了。」
「好,我們再去那家吃到飽的冰淇淋店。可妳得答應我,每種味道只能淺嘗一口喔!」為了哄她開心,他終是找到了那家他心裡認為全台北最變態的冰淇淋店,也帶她去吃過幾回,但他自己倒是對那些甜膩膩的東西敬謝不敏。
「耶!」她歡呼,嬌軀撲上他,親著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阿飛是天下第一太好人。」
「是是是,小欣也是最可愛的小美女。」他抱起她,鼻頭與她的輕摩著。
兩人互相調笑,歡愉的氣氛就像……一對年齡相差頗大的友愛兄妹,而不似夫妻。
事實上,重聚近半年,他們沒同房過一次。
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日子他們每天相處,他想疼她、寵她、呵護她,就是沒有抱她的念頭。
對著這樣一個言行天真似十幾歲少女的俏人兒,誰下得了狠手將她吞吃入腹?
龍易飛做不到,於是,他們只能一直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他牽著她的手,走向驕陽普照的道路。「小欣記住喔!在外頭絕對不可以把外套脫掉,一定要記住,知道嗎?」
「一定記住。」為了那美味的冰淇淋,哪怕他要她穿棉襖上街,她都會答應的。
「不可以忘喔!」他反覆叮嚀,知道她記性不好,所以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說著同樣的話。
她只是不停地答應、答應、又答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6:08
第九章
今天的天空很藍,沒有一絲雲絮,碧澄澄的,就像一塊上好的美玉。
陽光很烈,不過風也很強,吹在人身上有一種暖呼呼、似乎連心都要飛起來的感覺。
也因此,龍易飛的心情很好,尤其在看到冰淇淋店大門上那張今日公休的紅單時,他又更快樂了。
他本來就討厭甜食,但辛欣愛極了甜品,為了哄她開心,他才逼不得已日日蛋糕、餅乾、巧克力、冰淇淋地供應她。
但她的身體又不適宜食用太多甜食,一球冰淇淋她頂多只能嘗個一、兩口,那剩下的怎麼辦呢?丟掉可惜,龍易飛只得咬牙硬吞。
難得今天冰淇淋店公休,他心情暢快,卻不敢表現在臉上,小心翼翼地哄著嘟高了嘴的小美人。
「小欣,人家老闆天天開店也很累啊!一個月公休一天也很正常嘛,妳就別生氣了,我們明天再來好不好?」
「可是你說只要小欣乖乖穿著外套,就買冰淇淋給我吃的啊!」對於甜食,她的記性倒好。
「但今天冰淇淋店公休啊!去哪裡買冰淇淋?不如我們去吃日本料理,妳上回不也說土瓶蒸、烤松茸、蒲燒鰻很好吃,我們再去吃一次如何?」
「那些又不是冰淇淋。」再好吃的美食都下是她最心愛的冰淇淋。
「但是今天真的沒有冰淇淋賣,我也沒辦法。不然……法國料理怎麼樣?那個烤田螺的味道也很棒的。」
「我要冰淇淋啦!」她圓滾滾的大眼裡已經冒出了水霧。
「今天沒有冰淇淋,妳瞧。」他拉著她走到店門口,指著那上頭大大的「公休」兩個字給她看。「明天,我們明天再來吃冰淇淋好不好?今天矢吃別的。」
「我不要,你答應過我的。」別看她平時迷迷糊糊的,什麼事都記不清。當她執著起來,那是十頭牛也拉不動的。
龍易飛長歎口氣,有點頭痛。「小欣乖,聽話嘛!明天我一定再帶妳來吃冰淇淋,我從不食一言,妳應該很清楚。」
她使性子地直跺腳,兩手搗住耳朵不聽他解釋。
「小欣。」他有些失了耐性。「妳怎麼不聽話了?妳以前很乖的,現在居然學壞了。」
「小欣沒有壞,是你說話不算話,我才不要聽。」她一直是這樣的倔性子啊!否則在美國的時候,她為何要獨自背負著老房東的債務,照顧一個對她並不是很好的老人直到她百年?
老房東給了她什麼?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和三餐足夠吃飽的飯。其他的孩子童年希冀的玩具、鞋子、甚至是學費,都是她打工自己賺來的。
等她長大一些,老房東病了,辛欣還要負擔她的醫藥費、兩人的日常生活開支。
很多人都說辛欣傻,她賺的每一筆錢都給了老房東,從七歲到十八歲,再大的恩情也都還盡了,她實在沒必要再為老房東付出什麼。
可辛欣不聽,她覺得老房東沒有將她掃地出門就是天大的恩情了,那是她費一輩子的心也報不完的恩情,所以她堅持照顧老房東,哪怕累得連學校都上不了,她也無悔。
這樣的堅忍和執著曾是龍易飛最欣賞她的一點,但如今……執著在他眼裡成了頑固、不可理喻。
「小欣,不聽話的孩子是不討人喜歡的喔!」他扳正她的肩,竄著火花的雙眼直視著她。「小欣乖,今天真的沒有冰淇淋,我們改吃別的,看妳要什麼……蛋糕怎麼樣?我記得妳也很喜歡草莓蛋糕的,今天破例讓妳吃半個,妳乖乖聽話好不好?」
她吸著鼻子,委委屈屈地點頭。
她不想被他討厭,所以努力忍住心頭的抱怨。
但她真的越來越不喜歡他們之間相處的模式,他到底當她是什麼人?一個愛人?還是一個老婆?
越聽他說他們過去的戀愛故事,她心裡越有一種感覺,他愛的那個人不是她,起碼不是現在這個她。
但她已經回不到過去的樣子了,他們的未來該如何走下去?
繼續像現在這樣,被他當成一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孩子哄?
可她不是孩子啊!醫生說她撞壞了腦子,所以她的記性不好,智力也略有退化,但經過漫長的復健,她還是漸漸成長了。
或許她無法達到如她實際年齡般二十五歲的成熟,但起碼是十幾歲的少女了。再加上他日夜不停地談情說愛,她再傻也懂得什麼叫戀愛。
而他們現在這種狀況像戀愛嗎?更像父親帶女兒出遊吧?
她愈發感到悲哀,一對像父女的夫妻,那到底是什麼?她真的不懂。
「啊!」
「快閃——」
突然,一連串的驚叫打破了龍易飛與辛欣間的沉悶。
就見一輛轎車失控地衝上安全島,四個輪胎在地面上擦出刺耳的聲響,轟隆隆地,車子在撞上行道樹後,又倒了下去,在馬路上連翻兩圈。
「該死!」在意外發生的同時,龍易飛及時護著辛欣閃進了冰淇淋店的迴廊內,沒有被這場意外波及。
待意外平息,他倆回神一看,那闖禍的車子一連撞倒了四輛機車、兩台腳踏車和七、八個行人。
馬路上是一片慘嚎、咒罵、哭泣交織成一幕地獄般的景象。
龍易飛二話不說,立刻掏出手機報警,並且叫救護車。
「小欣,妳留在這裡別動,我過去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那個王八蛋司機到底是怎麼開車的?
「你快去,我會乖乖地在這裡等。」她也知道現在情況危急,催促著他救人為先。
「小欣好乖。」他拍拍她的頭,趕著救人去了。
辛欣看著那些血,感覺整個身子都冷了,明明太陽很大,她卻渾身發抖,兩眼昏黑。
她怕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一看到血就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揪著心臟。
她不曉得她怎麼會怕血,明明龍易飛說過,她小時候在美國住的是貧民窟,看慣了街頭鬥毆,鮮血是每日都會看到的東西,早就看麻痺了,又怎麼會怕呢?
偏偏她真的怕,從在醫院醒來那一刻起,她莫名其妙地就開始怕血了,連護士幫她打針滲出皮膚那一點血,都會讓她頭暈目眩。
她有種感覺,鮮血會帶走她生命中某一項非常重要的東西。只是她一直想不起來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心理醫生告訴她,那是她受到巨大創傷留下的後遺症,只要持續接受心理輔導,終有一天會痊癒。
她也相信心理醫生的話,每個星期都去看一次精神科,然而,她怕血的毛病還是沒好轉。直到此刻,看著那倒在血泊中呻吟的人們,一張張痛苦的表情,她才發現,她真正怕的不是血,而是大量鮮血代表的意義——生命。
血流成河就是無數生命的消失。她記得聽方秀媚提過,六年前那場意外死了很多人,如果不是她捨命護衛龍易飛,怕他也已經死了。
想像龍易飛可能被滿天亂飛的子彈波及,渾身鮮血地消失在她面前,她真正嘗到了什麼叫心神俱喪。
她兩手抱著雙臂,強壓下心頭陣陣巨顫,口裡呢哺著感謝上蒼讓龍易飛一直好好地活著。
「唔,救我,救我……」一個痛苦的求救聲也不知道響了多久,終於鑽進辛欣的耳朵。
她抖著手,四處搜尋著那求救聲的來源。
看見這場車禍而過來救人的人越來越多,附近很多商家更是全家出動,拎著急救箱就過來幫那些倒楣受傷的騎士、行人包紮止血。
在這麼多人合力搶救下,還有誰會被忽略了,沒受到關照?
她大眼溜遍四周,終於找到求救聲的來處,是那個肇事的司機。他半隻手伸出翻倒的車窗外,努力地向外頭發出求救訊號。
所有人都忙著拯救那些無辜受難者,這個肇事者自然而然被遺忘。
辛欣想通知龍易飛,請他過來救人,但他正忙著幫一個學生固定折斷的手腕。至於其他的善心人士,唉,每個人手邊都照顧著一到兩個傷患,誰還有空閒理這個肇事者呢?
辛欣是可以不理的,看到這麼多血,她嚇得站都快站不穩了,還怎麼去救人?
可是良心催促著她向前走,哪怕救不了人,去看一下究竟,同時安慰一下傷患,總做得到吧?
辛欣努力邁著沉重的腳步,往那翻倒的車輛行去。
到達翻車處,她蹲下身朝裡頭一探,迎面一股濃厚的酒精味和著血腥味撲進鼻端,讓她深深皺起了眉。
現在連小學生都知道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這個司機大白天喝這麼多酒,闖下大禍,實在太糟糕了。
「救我,好痛,救救我……」司機痛苦的求救聲不停地傳出來。
「你出不來嗎?」辛欣努力憋住氣息,血味讓她想吐。「我看沒有什麼東西壓住你啊!」
「車門打不開。」
辛欣瞄一眼那歪扭的車門,撞成這樣,也難怪會卡住。「我幫你拉拉看,可是我力氣不大,也許拉不動,現在大家都在忙著救人,警察和救護車又還沒來,如果我拉不動車門,可能你就要等等了。」
司機想罵這個女人是白癡,他都快疼死了,還叫他等。但眼下她是他唯一的救星,他只能委曲求全。「妳就快點拉吧!」
「噢!」受傷的人心情都不會太好,辛欣自己經歷過那種困境,所以也不在乎司機惡劣的語氣,兩隻纖手用力扳著那扭曲的車門。
嘰、嘎,那車門不停地發出難聽的聲音,但就是文風不動。
辛欣拉得氣喘吁吁。「先生,我一個人拉不動,你能不能從裡面撞一下,幫我一把?」
「我全身痛得要死,妳還要我撞門?」那司機的口氣更差了。
「你不幫忙,我真的拉不動。」辛欣自己都還是個在接受復健的傷患,讓她做這麼粗重的活,她怎麼可能辦得到?
「白癡女人!」司機雖然罵得很小聲。
但辛欣還是聽見了,卻懶得跟他計較。「你要不要幫忙?願意的話,我喊一、二、三,我們一起用力。」
「快一點。」司機被困在裡頭快痛死了。
「一、二、三。」辛欣如他所言,數數、用力。「不夠,再一次。」
「天殺的。」
「再一次。」
「妳去死啦!」
砰!車門終於被拉開了,人的潛力果真無窮。
那司機連滾帶爬地出車子。「好痛。」他手臂和大腿各留下一道好長的傷口。「誰,快點來給我止血?天啊!流這麼多血,我快死了,救命啊!」
辛欣猜想,這司機平時一定是個狂妄霸道又不講理的人。但很可惜,他現在是肇事者,傷又不是最嚴重的,光聽他還有力氣在那裡又叫又罵,就知道他傷得還好,其他被撞到的人,有幾個傷得才嚴重呢!都躺在地上不能動了,大夥兒當然是救那些重傷者矢,誰理這個口氣差、態度又壞的肇事者。
最後是辛欣看他可憐,脫下外衣撕成兩段,一截幫他綁住手臂的傷口、一段替他的大腿傷口止血。
看著鮮血終於漸漸止住,那司機才有閒情打量這個救了他一命的白癡女人。可他不看不打緊,一看……
「鬼啊!」沒見過有人的身體這麼恐怖的,縱橫交錯的傷疤佈滿了她裸露出來的每一寸肌膚。
那些疤痕翻開的口子,猙獰得像是來自地獄的惡魔,有紅、有黑、有白。
這還是一個人嗎?
那司機嚇得瘋狂大叫。
原本正忙於救人的龍易飛被那驚叫聲嚇一跳,回過頭一看,發現辛欣穿著一件小可愛,而那原本用來遮醜的外套,已成破布綁在司機的身上。
辛欣一臉迷糊地站著,眼看司機手腳並用、涕泗潢流地爬離她身邊。
而受到司機的驚叫聲吸引,越來越多人將目光投向辛欣。
然後,那無數好奇的眼神從原本的驚訝轉為恐懼,再變成厭惡。
辛欣再遲鈍也可以感受到那如刀的目光正切割著她的身體,可她依舊不懂,她到底做了什麼讓這些人突然變得恐懼她、討厭她?
「該死!」龍易飛低咒一聲,加快速度幫手中的傷患固定斷折的患部,然後跑到辛欣身邊,脫下T恤,將她整個人緊緊包住。「我們走。」他拉著她快步地離開。
她抬眸看見他鐵青的臉,知道他正在生氣,可她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阿飛,你怎麼了?」
「妳為何不聽我的話,要在外頭脫衣服?」
「那個司機在流血,我沒有紗布,就把外套借他止血啊!」她做錯了嗎?
「妳沒有紗布,就向別人借啊!為什麼要脫自己的衣服?妳知不知道妳嚇到很多人?」
「因為這些傷疤嗎?」可是受了傷,本來就會留下疤啊!尤其她受的傷這麼嚴重,能留下命就不錯了,一些疤……不,就算留下再多疤,那也比不上保住小命重要吧?
「妳自己知道就好。」
「那你呢?你也討厭這些疤?」
「我……」他是有些怕,卻稱不上討厭。「小欣,家裡人都知道妳的事,自然是不會討厭的,但別人不明白,他們會怕,所以妳不可以在外人面前脫衣服,懂嗎?」
她懂了。可是她感到好悲哀,這個世界上有誰的身體是完全沒有疤的?她不過是比別人多了一些,就變成了異類。
龍易飛雖然不討厭她身上這些疤,心裡卻仍是無法接受的,所以他盡量掩蓋它們,以為看不見,它們就不存在了;但事實的真相又如何?
「阿飛,我一點都不像你最初認識、並且愛上的那個小欣對不對?」
「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妳本來就是小欣,小欣就是妳啊!」
不一樣的。她是辛欣,卻不是他心目中那個心靈手巧、美麗聰慧的女神。
當辛欣已不再是辛欣時,愛是否依然存在?或者愛情已經消失?他倆之只剩下一種責任、一個沉重的負擔?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6:53
第十章
曾經,龍易飛認為他是世上最瞭解辛欣的人。
在美國那段時間,他們朝夕相處,無所不談,誰能比他們更知彼此的心?
直到六年前那場意外讓他們分開,再相逢,他們由熟悉變成陌生。
但經過他日夜不停的努力,她緊閉的心房再度為他敞開,他們又成為最親密的情侶。
他很感恩,即便重新歸來的辛欣不如初相識時的聰敏機智、即便她常常搞不清楚他的話、即便她不再與他心有靈犀一點通……他不在乎,最重要的是,她還在他身邊,那就夠了。
他以為他會和辛欣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完這一生。
為了她,他甚至開始奮發向上。他不喜歡家裡那些半黑不白的生意,所以跟丁絡合作開網路商店,接訂單,沒日沒夜地幹起雕刻的工作。
有時候做得太累,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雕的是什麼東西,只知道照著客戶的要求,完成那一件又一件雖精美,卻沒有靈魂的華麗作品。
他想,她回到他身邊,他們結了婚,有了家庭。是男人,自當成為家庭的支柱,負起照顧妻兒的責任。
他雖然沒有創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但他起碼盡到了一個男人的本分啊!
為什麼她還是說他不愛她?為什麼她居然想離開他?她想走到哪裡?以她現在這種情況,她又能去什麼地方?
他真的不懂她到底在鬧什麼彆扭;以前的她不會這樣的,他……他多懷念那知他心、懂他意、慰他懷的「辛欣」啊!
而今,辛欣還是辛欣,只是她再也不是當初他認識的那個人。
但他沒有嫌棄她,這個辛欣仍舊有她可愛的地方,所以才會引起他滿懷的憐惜。這樣能說他不再愛她嗎?
「小欣。」他拉著她提行李的手,將她擋在玄關前。「為什麼妳就是聽不懂我的話?辛欣就是辛欣,世界上只有一個辛欣。我的老婆就是辛欣,我也只愛我的老婆,哪裡有過去和現在的分別?」
她低著頭,懷裡還是揣著那只白蛇燈籠,那首千年等一回的歌曲依然輕輕地迴盪著。但也許電池快沒電了,那歌聲越來越細微,幾乎都快聽不見了。
「阿飛,你希望我恢復成以前的樣子嗎?」
「那是當然的啊!」否則他為何要費盡心思陪她做復健、每星期風雨無阻地上醫院做診療?第一個禮拜看的是精神科,為了撫平她受創的心靈。第二個禮拜看的是腦科,定期追蹤她大腦受創的恢復程度。第三個禮拜看的是復健科,讓專業復健師依照她復原的程度,設計不同的復健課程。第四個禮拜看的是外科,確認她動過近十次手術的身體,是否正順利康復中。
一個月有四個星期,她每個星期都要跑一趟醫院,診療費事小,那勞累的奔波,掛號、等待看診、拿藥……成串的麻煩事才是真正讓人疲累的原因。
可打重逢以來,她哪一次回診他沒有陪同?可以說他關心她的身體比她更甚。
「難道妳下希望自己回復到以前的健康?蘭若她要用這種理由離開他,他著實無法接受。
「倘若我永遠也恢復不了呢?」她看著懷中的燈籠,真的相信這世上有千年不變的愛情。可是一千年啊,多麼漫長的時光,他不是許仙、她也不是白素貞。就算他是許仙,最後下仍是被法海一番話所迷,陷白素貞於危難之中?也許從頭到尾白素貞都不曾後悔紅塵俗世中走上這麼一遭,但許仙呢?許仙曾不曾想過,若白素貞真是個人,而非蛇妖,那該多好?
可白素貞偏偏是條蛇,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就像她現在這樣,遲鈍、迷糊、忘性大、手腳動作也不靈敏;再讓她復健一百年,她也成不了龍易飛心目中那心靈手巧的「辛欣」;他之所以照顧她是因為歉疚,但那還是愛嗎?她很懷疑。
「受到那麼大的傷害後,妳能留下一條命已經是很了不起了,就算妳恢復不了,我也不強求。妳仍是我的妻子,一輩子都是。」他的承諾是永生永世都有效的。
「那麼你曾不曾想過,若我沒受過那場傷害,若我永遠聰明美麗,那該有多好?」
「如果可能,我寧願受傷的人是我。小欣,我真的愛妳,從在美國第一眼見到妳我就愛上妳,從來也沒有變過。」
「假使在美國的時候,你遇到的不是那個聰明美麗的我,而是現在這樣子,一出門就迷路、學一樣東西得學上一個月、到現在連筆都拿不穩……你會愛上這樣一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的女人嗎?」
他霎時無言。他愛辛欣是無庸置疑的,但他愛的是辛欣的哪一部分?她的聰慧?她的機敏?她的美麗?她的堅強……
一個人愛另一個人必定有他的原因在,倘若這個原因消失的話……
龍易飛硬生生打個寒顫,他終於瞭解辛欣要走的原因了。
「阿飛……」她大大的眼睛裡滾落下兩行晶瑩的淚水。「阿飛與小欣的戀愛過程……你每天晚上告訴我的事,我一直就當那是神話故事一樣。從我在醫院清醒,到可以走路,是你帶領我踏出那封閉的世界,你讓我見識到這天地的廣大與美麗。所以我當你是我生命中最親近的人,為了讓你高興,我努力去記住你說過的每一段……在你而言,那是我們以前的戀愛過程,每一幕都刻骨銘心。可對我來說,那純粹就是故事,我完全沒有親身參與的感覺。」
「那妳為什麼每夜到我房裡,要我把那些事講給妳聽?」對失去記憶的她而言,過去的愛情只是故事;但那點點滴滴都是他的心啊!她難道體會不出來,他每說一遍故事,就是在自己的心傷上再添一道傷?
他為什麼要靠安眠藥入眠?他為何長年累月看精神科醫生?就是因為他忘不了過去。它們壓得他連呼吸都感到痛楚,若非為了她,他何苦把那陳年舊傷再一一翻攪出來,讓心痛得更厲害?
「因為我知道你希望我記住那些故事,或者該說,你希望透過那一次又一次的敘述,讓我回憶起往日的愛情。但我不是單純地失去記憶,我是大腦受到創傷,這個腦子已經壞了,不可能再恢復了,我永遠都記不起過去的事。我只能拚命地去背故事,努力讓自己融入故事裡,祈禱有一天,我可以變成你回憶中那個美麗又聰明的女人。」她甚至不願喊出「辛欣」這兩個字。明明那也是她的名,但她卻嫉妒過去的自己,那讓他萬般寵愛的過去啊!她變了,她再不是他以上中的女神,哪怕她再努力,消失的愛都不會再回來。
如今的辛欣只是頂著以前的名號,讓他捧在手中哄著;他也許對她仍有一份情,卻再無那深濃似海的愛意了。
「阿飛,我喜歡你,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你們說的東西都太複雜,我真的弄不明白。可我知道,你對我再也沒有故事中那種心意了。你真正喜歡的是一個可以與你並肩而立的女子,你煩惱的時候可以幫你解憂,你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和你一起想辦法。而這些事情我都做不到,除了給你添麻煩外,我還能做什麼?如果什麼都不行,那我留下來又還有什麼意思?」
這一次,龍易飛真真正正說不出一句話了。
的確,每當她又闖禍時,他看著她,總在心裡想著,若是過去的辛欣,她會多聰明、多勇敢、多機智。
他想盡辦法要讓她恢復成過去的「辛欣」。他蒙住眼睛、搗住耳朵,只當她就是一般傷患,經過適當的治療,終有恢復的一天。
他從來沒有正視過她的傷是永遠的,就像一個人被截肢,以現在的醫術,也無法再讓人重新長回一條腿。
她不可能再變回他心目中的「辛欣」了,他的愛人早在六年前徹底消失了。
如今在他面前的雖也是辛欣,卻再也不是過去那個人。
回憶終究只是回憶,成不了現實。
他作了一場美夢,現在夢醒,方知一切或空。
她抱著白蛇燈籠走了,纖弱的背影在春風中越行越遠,那「千年等一回」的曲子也漸漸細弱到不可聽聞。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無悔啊……是誰在耳邊說愛我永不變,只為這一句啊斷腸也無怨,雨心碎,風流淚,夢長眠,情悠遠,西湖的水,我的淚,我情願和你化作一團火焰啊……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無悔啊……
那一天為何要給她做那只白蛇燈籠?為何要選這首曲子做燈籠的音樂?為何為何為何啊?
龍易飛握緊了拳,獨對洞開的大門,任猶帶寒意的春風撲上臉面,一股冰冷陡心窩升起。
他不言不語,就這麼站著,一直站著,從日正當中直到午夜時分,沒移動半分。
辛欣離開龍家後,也沒地方可去。如今,這世上她最親近的人除了龍易飛外,就只有方秀媚了。
於是,她找上了方秀媚。
方秀媚大大嚇了一跳。「妳……妳拎著行李,該不會是離家出走吧?」
幸虧方秀媚在外頭買的屋子就離龍家半條街遠,走路三分鐘的距離,否則辛欣還不一定記得怎麼找她呢!
辛欣點點頭。「方姊,我可以住妳家嗎?」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或者該說,她尚無能力決定自己的去向。
她身體尚未痊癒,哪怕有朝一日好了,那虧損過多的體力卻是補不回來的。她這輩子是永遠不可能像正常人那般健康了。
她沒有學歷、沒有體力、更沒有能力,之後該如何謀生,這些事她也完全不知道。
現在她就只能當寄生蟲,到處依靠別人謀生了。
「妳等我一下喔!」方秀媚先讓辛欣在大門口等著,沒多久,龍易揚從房裡被趕了出來,衣服都還沒穿好,臉上帶著可疑的潮紅。
他經過辛欣身旁,對自己的好事被打擾倒沒多大氣憤。反正自己追求方秀媚多年,挨打挨罵、被踢被踹,什麼沒有經歷過,他都習慣了。
既然他愛上方秀媚,她又是朵帶刺的玫瑰,採花者被刺也是理所當然;他還覺得她願刺他是他的福氣呢!否則依她那高傲的性子,尋常人等她理都不理,哪裡還會費心神整治一番?
他只是好奇,辛欣明明跟龍易飛打得火熱,又是沒心眼的人,怎麼也會搞這種離家出走的把戲?
「妳跟阿飛吵架啦?」他以著過來人的口氣對她說。「女孩子,偶爾使點小性子是很可愛,但千萬別太過喔!阿飛也是少爺脾氣的人,妳真的跟他鬧太僵,他下不了台,大好良緣就這麼散了,妳會後悔的。」
辛欣看著龍易揚,有一點眼熟,偏就喊不出他的名字,苦惱地皺起了眉。
「我叫龍易揚,妳記不起來也沒關係。」倒是龍易揚好心主動替她解了圍。
「龍大哥。」她想起來了。「我沒跟阿飛吵架,只是我們不能再做夫妻,所以我搬出來了,想請方姊收留我。」
「啊?」龍易揚呆掉了。龍易飛跟辛欣分手?有沒有搞錯?他們不是愛得死去活來嗎?「唉喲!」突然,他被人從背後踹了一腳,直從玄關大門踉蹌跌到走廊上。
方秀媚兩手插腰,哼了兩聲。「大男人這麼八卦,人家兩口子愛耍花槍關你什麼事?最近我家要招呼客人,你暫時不要來了。」
「是,堂主。」有第三者在的時候,龍易揚對方秀媚可恭敬了。他知她好面子,自當捉住她這個弱點盡力討好她。
方秀媚一手拉進辛欣,關上門前給了龍易揚一個白眼。「沒事笑嘻嘻,不是好東西。」
辛欣進了大門,把行李一放,人就倚在牆邊喘氣了。這幾個月讓龍易飛拖著四處走路兼復健,她是增強了些體力,但還是提不得重物。讓她抱這麼多東西走一趟,一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方秀媚關好門後,見她一臉狼狽,連忙扶著她坐到沙發上休息,又到廚房倒了杯水給她。
「謝謝方姊。」辛欣喝了水,又休息片刻,終於緩過氣來。
方秀媚看她累成這樣,懷裡的白蛇燈籠還是捨不得放下片刻,就知道她對龍易飛仍是情深愛重,那為何要走?
她也忍不住好奇了。「妳是真的要離開阿飛,還是鬧鬧脾氣而已?」
辛欣苦笑,怎麼人人都以為她跟龍易飛是吵架了,她才離開龍家?難道就沒有人想過,以她目前的情況,就算她想吵,龍易飛也只會叫她乖乖聽話,說笑話、買東西哄她,他們又哪裡吵得起來?
「方姊,我沒跟阿飛吵架。我們只是弄清楚了,阿飛愛的是過去的辛欣,而我不可能恢復成以前的模樣了,所以才分開的。」
「妳會弄成這樣也是為了救阿飛,是她嫌棄妳?」果真如此,方秀媚可就徹底唾棄龍易飛了。辛欣為他犧牲這麼大,他卻翻臉無情,算是什麼男人?
「方姊,過去的事我都不記得了,哪怕你們再說幾百遍,我曾愛阿飛愛到願意為他犧牲生命,我也只當是故事聽。如今,就算再發生一次六年前的事故,我自己都沒把握還會不會那樣拚命去救阿飛……方姊,我不是以前的『辛欣』了,永遠都不一樣了……我不知道怎麼說,可是……不要把我跟過去的『辛欣』相提並論,我們早就不是同一個人了。」她越說,那淚水越似冬日細雨,綿綿不絕濕了一臉。
「我好希望自己不是『辛欣』,我做不到她的聰慧勇敢,也沒有她的機敏巧手,我這麼笨……偏偏我又好希望自己真的是『辛欣』,我已經很努力了,但就是做不到,『辛欣』會的,我沒有一樣懂,我沒辦法,真的……我讓阿飛失望,我很抱歉……可是對不起,我真的無能為力……」
辛欣說得顛顛倒倒,方秀媚卻能聽出裡頭的字字辛酸。
很多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回不來,就好比她那因受傷而有了缺陷的腦子。
當初,方秀媚提出讓辛欣重回龍易飛身邊的提議時,那些長老也提出過反對意見,他們認為一個半殘的女人配不上龍易飛。若非龍易飛的放浪形骸讓長老們傷透腦筋,他們鐵定不會讓辛欣與龍易飛再見。
只是方秀媚也想不到,真讓辛欣和龍易飛再相逢,情依舊、人已非,那愛又如何持續下去?
「唉!」自古情關最難過,這種事方秀媚也是無能為力,只能低歎連連。「那對未來妳有什麼打算?」
辛欣哭哭啼啼地抹著眼淚。「我也不知道。方姊,妳說,像我這樣子能做什麼事?」她真的無以謀生啊!
方秀媚看著她,記性差、身體差、又沒特殊本事,想謀生,那真的很困難。
「算啦!反正我家不差一雙筷子,妳就先在這裡住下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她心裡已有了養辛欣一輩子的打算。
「那不行。」辛欣搖頭。「方姊,我一定得想辦法自立,我不能一輩子靠別人啊!」
「什麼時候了,妳還這樣固執?」
「這不是固執,人本來就應該自立自強的嘛!」
「誰告訴妳的?」
「大家都這樣,我看你們……對不起,我記不起名字,可是我知道大家都有在工作,人要工作賺錢才能生活,我看到了,大家都很努力的。」
方秀媚不知道該說什麼。小丫頭,說她笨嘛!有時真的挺蠢的。說她聰明,又總在怪異的地方執著,她沒事把大夥兒的日常生活觀察得這麼仔細做什麼,真是麻煩。
「那妳想做什麼呢?」
「我……」她低頭想了好久好久,久到方秀媚受不了,出了一趟門,買了兩個便當回家。
方秀媚可也是不會舞鍋弄鏟的,她這輩子就只會吃外食。
她買回便當叫辛欣一起吃,辛欣卻還陷入長長的思考中,壓根兒沒聽見她的話。
結果方秀媚自個兒吃飽了飯,又回房小睡一覺,正與周公游得歡暢,卻被辛欣急匆匆搖醒。
「方姊,妳說我努力練習手藝,做些小飾品、娃娃裝來賣好不好?」
方秀媚回想起之前辛欣努力了兩個禮拜,只做出一件連衣袖都長短不齊的小洋裝,心都慌了。
「妳確定?那些東西很麻煩的。」
辛欣用力一點頭。「我發現自己還滿喜歡串珍珠、做飾品的。雖然我的手不太聽話,常常把東西做壞,但我相信只要努力練習,一定可以做得好。」她還記得埋首在那堆手工藝時的心情,真是萬分愉悅。雖然成品出來不甚美好,可那仍是長久以來她做過最順手的事。
方秀媚回想一下陪她做手工的日子,她因為手腳不靈活,做出來的東西確實不甚美觀,但不可否認,她天生的美感和設計感卻頗強,果真能訓練至心到手到,或許可以在這方面謀一條出路來也說不定。
當下她不再反對,點頭說道:「那好吧!明天我就去買材料回來給妳練習,希望妳早日做出好成品。」
「如果能夠成功,我一定做一件最漂亮的飾品送方姊。」抹去眼淚,辛欣又要重新開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她加大力道抱緊懷中的白蛇燈籠,就像在對它祈求,讓她可以心想事成吧!
不知不覺間,龍易飛親手製作的這只白蛇燈籠已成辛欣心底最大的慰藉。那不單單只是愛了,是更深一層的仰慕,心靈的支柱。
燈籠就是龍易飛,燈籠在,哪怕龍易飛已不在她身旁,卻進駐她心底,無形地支撐著她,面對那茫茫前程,她無畏無懼。
一尊尊的戲偶、娃娃在龍易飛手下成形,華麗的外貌、巧妙的手藝為他帶來大量的名氣與財富。
同時,龍易飛和丁絡經營的網路商店也逐漸有規模,開始向其他產業進攻;兩個年輕人靠著網路,開創了太好前程。
丁絡滿心歡喜,但龍易飛卻在功成名就中,日復一日地感到心靈空虛。
一個人賺錢到底是為了什麼?單純地求吃飽穿暖、活得下去嗎?
他現在的錢已不只夠讓他衣食豐足,更足以蓋豪宅、買名車。
他該滿足了,但他就是不開心,總覺得心頭空了一片,荒蕪得像沙漠一樣。
他出生豪門,少年時意氣風發,直至十九歲那年一場意外讓他飽嘗人生痛楚,渾渾噩噩揮霍了六年人生,如行屍走肉一般,不知生,也不知死。
他原以為後半輩子就是那麼過了,以他糟蹋身體的程度,他也不可能活太久。
哪裡知道,他的心藥突然出現了,辛欣……他愛人的身體回來了,卻沒有帶回他愛人的靈魂,她變得……
他看著不再聰明靈巧的辛欣,總是忍不住懷念過去她的善解人意。
可她會變得遲鈍,全是為了救他,每每想到她的捨命相護,他就滿心感動。她能為他做出這麼大的犧牲,難道他還能嫌棄重傷難癒的她嗎?
於是他發誓要照顧她,日日夜夜細心呵護,祈禱有朝一日她能夠恢復如昔。
外人見到他這樣,總少不得讚他一句情深義重,可是他午夜夢迴,卻常在懊惱她的不解人意。明明他已經叮嚀多次的事,她就是記不住,讓他每日光替她收拾善後都累得半死。
他的煩惱,對她說,她不懂;他的鬱悶,向她言,她也不明白。他一腔情意注定得單方面的付出,從來就收不到任何回報。
偶爾他還是會抱怨的,她就這麼笨嗎?教了幾百次,還是不懂。
日積月累,他真的好累。可他對她有承諾,萬萬不能違背誓言。
結果她卻自己看出了他心情的轉折,主動離去。
他應該開心才是,那偌大的包袱終於可以卸下。
偏偏……他就是好想她,那嬌憨的模樣、那迷糊的脫線性子……即便那回,她誤餵他安眠藥,差點害死他。如今想來,仍是件件甜蜜、事事溫馨。
他到底是怎麼了?他心之所種明明是朵解語花,奈何日日所想都是一個傻丫頭。
真的愛上那個笨辛欣了嗎?她有哪裡好?相處了快兩個禮拜才真正記住他的名字,手遲鈍、人又笨,完全不符合他夢中所想的人。
可這磨人的思念又是怎麼一回事?真的搞不懂,他越想越是迷糊,在屋裡來去徘徊,不知不覺站在她從前住的房間門口。
這裡雖是她的房間,其實她住在裡頭的時間卻不多,尤其他開始給她講述他們過去的戀愛故事後,她多數的時間都是賴在他房裡,磨著他一遍又一遍地講著那些陳年舊事。
聽說辛欣也不愛別人進她的房,連打掃的僕人都不許進,只除了他,還有……「方姊!」才想到方秀媚,就見到她從辛欣房裡走出來。
「阿飛,你怎麼站在這裡?」方秀媚手裡抱著一個大紙箱。
「我……偶然經過。」他說不出心裡的想法,轉移話題。「妳搬什麼東西?這麼一大箱,要不要幫忙?」
「不就是之前我幫小欣買的那些珍珠、亮片、蕾絲、緞帶之類的雜物,不重,我還搬得動。」
「妳搬這些東西做什麼?」要說方秀媚突然對做手工藝起了興趣,龍易飛是萬萬不信的。方秀媚舞刀弄槍行,讓她做女工,殺了她比較快。「況且妳把東西搬走了,萬一小欣回來又要找了,不要搬了。」
「我就是要搬去給小欣啊!」
他腦子一轉,馬上知道答案。「小欣在妳那裡?」
「可不是。她說什麼要工作,要過生活,要鍛煉手工藝,將來就靠做些小飾品吃飯。」對於辛欣的倔強,方秀媚很不能理解。「我都告訴她了,我還養得起她,要她不必煩惱,她偏偏要練,我就來幫她搬東西了。」
「她一向就是這樣,不愛依賴別人,總是自己逞強,累得生了病,讓關心她的人擔憂半天。」龍易飛邊搖頭邊歎,臉上是無限的懷念。
方秀媚訝異地看著他。「你們不是玩完了?難道……阿飛,你老實說,你心裡對小欣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他也不曉得,看著現在迷茫的卒欣,他總想著她過去如何聰明、如何機敏。但不見這傻丫頭,他心窩就像被刨去了一塊,吃睡都不得安寧。
「小欣說你不愛她,既然如此,她就不能再佔你便宜,做你的妻子讓你養。可我看你似乎對她還挺有意思的,不像沒感情啊!你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說來讓方姊聽聽,也許我可以幫你們出個主意。」
龍易飛聽了真想笑,方秀媚竟然想學人家當什麼戀愛顧問?不過現在除了她之外,他滿腹的迷惑也不知該向誰說了,便緩緩說了自己的心境。
「我不知道自己愛不愛她,我看著她就一直想,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應該那樣……小欣,她完全不像之前的她了。方姊,我很愛辛欣,那是我的初戀,這輩子最大的心結,我……我好希望她變回以前那樣,但那是不可能的。我也曉得老拿現在的她跟過去比很不公平,但我就是會這麼想。我傷害她了,我很後悔,最近我老是想著她,可我真的無法肯定自己到底愛不愛她?」
方秀媚聽著,只覺得這兩個人好麻煩,那麼多心眼幹什麼?這樣談戀愛多累?
「阿飛,你無法接受小欣變了,但你自己呢?你就沒變嗎?」
龍易飛頓時無語。
「是人就會改變,沒有誰是永恆不變的。那種什麼一生一世的愛啊,我也不相信,我只知道人生在世,就是要順著潮流走,每個人每時每刻都在變,為了生存,也不得不變。可只要心底深處的那點真誠不改,其他的再怎麼變也都沒關係。」好比她和龍易揚,打打鬧鬧十幾年,當年龍易揚是愛上她領導血魂堂的英姿颯爽,而今她不過是個小小保鏢,能夠讓龍易揚瘋狂的主因都沒有了,難道這樣他們就不相愛了嗎?
要讓方秀媚說,她懷念過去的威風,卻也珍惜今日的平凡寧馨。凡事有捨才有得,不捨哪裡來的得?
龍易飛默默低下頭,思考著方秀媚的話。當愛一個人的原因消失時,愛情是否也會同時消失?
「唉!」方秀媚歎一口氣,把他推進辛欣的房間裡。「你就在裡頭慢慢想吧!想通了,就來我家裡接人。」
龍易飛不知道方秀媚為何要他進辛欣房裡思考,要想事情哪裡不行,非得進辛欣房?
可當他定下心神,才看到客房四周那貼滿牆壁、茶几、床頭櫃、梳妝台的便條紙,一張紙、一句「阿飛說」,滿滿都是他曾經叮嚀辛欣的事情。
她不是記不住嗎?怎麼能寫滿這一房間?寫得到處都是,真是她……一個念頭鑽進他腦海,讓他胸口像被重拳捶了一下。
他以為她隨身帶著筆記本和筆是鬧好玩的,其實不是,她真的是用心在記憶他對她說過的每件事。
她腦子記不住,就拿筆記,但光寫一遍也記不起來,就寫滿一堆便條紙,貼滿一屋子,時時刻刻看、分分秒秒都在記。
他不知道這樣的用心到底能令她記住多少東西,但是她這般辛苦卻絕對在他的百倍之上。
他憑什麼怨她不如過去機敏?她用勤勉來補足了啊!
他的視線最後停留在她床上那件兩隻袖子不等長的小洋裝上。做得真是粗糙,但設計很有質感,若是以前的辛欣,肯定能將這份美麗再發揮百倍以上。可以前的辛欣,不會為這等小事費這些心思。
辛欣是變了,卻無關變好與變壞;就像他再也沒有往日的狂傲自信,卻添了幾分圓融與世故。
他伸手捧起小洋裝,更仔細地看著那設計,真是絕妙,原來粉紅與粉綠可以搭得這麼亮眼,而不顯流俗與刺目。
了不起的構思,不過手藝不佳;那就讓他的手來代替她的手吧!
即便人變了,愛她的心意依舊存在,又何需計較那許多。
「小欣……」他再望一眼那滿牆的便條紙,字字都是她的愛。
他想起給她做白蛇燈籠時,她問他什麼叫千年不悔?這就叫不悔吧!他終於懂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7:19
尾聲
「小欣。」
當辛欣看到房門外那張爽朗不失沉穩的面孔時,腦袋當機了三分鐘。
她應該沒有記錯,眼前這個人正是龍易飛。
她腦袋不好,可能忘記很多人與事,但龍易飛,他倆日夜相處了幾個月,他的身影是直接烙在她的心坎裡的,真要讓她忘記他,很難很難,除非她再撞一次腦袋。
但他不可能在這時候來找她啊!現在都幾點了,十點半多快十一點了吧?今夜沒有星星,外頭還飄著小雨,他怎會來找她?
「以後我叫妳欣兒好不好?」龍易飛突然這樣說。
她不太瞭解他這是什麼意思,不管是小欣、欣兒、辛欣,不都是她嗎?
「妳離開這幾天我很想妳。」他專注地看著她,那蒼白中微帶著病態的小臉,失去了舊有的俏麗,卻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她是真的跟以前的「辛欣」不一樣了,也不會再恢復成過去的樣子。
但現在他真的覺得這樣的她也很可愛,叫人就這麼掛在心底,便再也放不開。
「妳願意重新給我一個機會,再愛妳一次嗎?」
她瞪大了眼,雙手半搗住嘴巴,發出一聲驚呼。
她是不是聽錯了,他想跟她在一起,他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復原的,為什麼?
「我不是你心目中的『辛欣』。」
「我也不再是過去的龍易飛了。」他伸手牽起她的。「妳看我現在還像會呼朋引伴到PUB喝酒,卻忘了自己沒帶錢包,還跟人家嗆聲,要百倍償還酒債的人嗎?」他曾經莽撞衝動,凡事必爭第一,但現在,他也沒了那份雄心,更珍惜平凡幸福。
她搖搖頭,若他仍迷糊如少年時,那她這幾個月早不知被他弄丟過幾回了,又怎麼能平平安安活到現在呢?
「我不再是擁有雄心壯志,立誓要闖出一番轟轟烈烈事業的男子漢,只是一個平凡無奇的普通男人,妳還肯再愛我嗎?」
「我從來也不認識那個心比天高的龍易飛,我唯一記得的就是你啊!」
「那麼做我的老婆,真正的老婆,怎麼樣?」不求熱情如火,但願柔情似水、水長流。
「可是我的身體很醜、很恐怖的,你會嚇到。」那日車禍現場,肇事司機發出的驚恐呼喊讓她深記心底。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身體與旁人的差別有多大,大到會被人當妖怪看。
「那妳就試試看會不會真的嚇到我?」
「要怎麼試?」
「妳把衣服脫掉,讓我看著妳的身體,若我害怕,就表示被妳嚇到嘍!」
「原來還有這個辦法啊!」她真的很單純,只要是他說的她都相信。「好,我先脫一件,你如果害怕就告訴我,我立刻把衣服穿回去。」
「沒問題,妳快脫吧!」他笑得像看到小紅帽的大野狼。
「龍易飛。」剛才過來幫龍易飛開門,現正在玄關處準備鎖門的方秀媚暗暗咬牙,早知這小子不安好心眼,她還引狼入室。不過現在要插手,只怕辛欣和龍易飛的大好姻緣就被她破壞了。俗話說,寧毀十座廟,不破一樁婚嘛!這種壞人是做不得的,但讓她眼睜睜地看著辛欣送羊入狼口,這……可惡,她就先避這一回,改天找到機會非好好修理龍易飛一頓不可。
她悄悄地退出公寓,鎖上大門,今晚乾脆去找龍易揚,省得在家裡看大野狼啃吃小紅帽,她又插不上手,白白生氣。
龍易飛聽到鎖門的聲音,笑得更開心了。「欣兒,妳不必擔心嚇到我,來此之前,我想過很多,我是真的喜歡妳,沒理由怕妳的,妳儘管脫,不必有顧慮。」
「嗯……」她遲疑了一下。「真的不怕?」
「保證不怕。」
「那我脫了。」說是這麼說,她卻遲遲沒有動手,心裡有一個聲音在說,別人怕她、嫌她都沒關係,反正她也不認識他們,何必在乎他們的反應?但若嚇著了龍易飛,她鐵定生不如死。
「還是我來幫妳脫吧!」閨房為妻寬衣解帶,更具風情。
「啊!」當他的手碰上她的衣領,反而是她嚇了一跳。
「怎麼了?」他一手撫著她的臉頰,一手順著她的背脊來回按摩著,以舒緩她緊張的情緒。「妳是怕我,還是擔心我會害怕?」他溫柔地對著她的耳畔吐著細語。「不必怕,也沒什麼好怕,我們是夫妻啊!要相處一輩子的人,彼此怕來怕去,怎麼做夫妻?」
就在那一長串甜言蜜語中,她的外套不知不覺被脫了下來。
她沒有發現。
他看著那一道道猙獰的疤痕,仍感到驚心動魄。但這回的心動卻非關害怕,而是隱起昔日的危機,難以想像她會從生死關頭爬回來,重新回到他身邊,與他再愛一回。
他低頭吻上那疤,凹凸不平的肌膚烙著他的唇,激起他心頭無限憐惜。
她在那吻中驚醒。「阿飛!」
「欣兒,我不會再拿妳跟小欣比了,妳就是欣兒,獨一無二的欣兒。」這回,他再確定無比,他愛上了這個傻丫頭。
她看著他的眼睛,真的沒有害怕、沒有嫌棄,有的就是滿滿的珍惜與愛戀。
「阿飛。」話才出口,淚已滿腮。是美夢成真的歡喜,也是被肯定的開心。終於也有人真正看到她了,她姓辛,單名一個欣宇。
她沒有美麗的外貌,也沒有靈活的頭腦。
她有點遲鈍,記性很差,但請大家不要嫌棄她,多給她一些時間,她會努力學習如何做個普通人的。
龍易飛將她擁進懷裡,深深地親吻著,拋開了過去,放下心結,光明就在不遠的前路中。
【全書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4 20:37:52
後記
「千年等一回」是多年前由葉童與趙雅芝主演的「新白娘子傳奇」的主題曲。原唱高勝美,作詞陳自為,作曲左宏元。
說到龍易飛和丁絡,真的不像言小的男主角。
這是兩個故事完結後,我最大的感想。
在事業上,他們也許是出色的,但對於愛情,他們卻充滿了弱點。
丁絡想愛又不敢愛,躲在愛人背後,替她用盡心思,可惜一句表白都不敢說,誰能知道他心中的情呢?所以他愛得辛苦。
龍易飛失去所愛,就放浪形骸,讓酒精和鎮定劑麻痺自己的神經,否則怎麼會六年來都沒發現原來愛人沒死?直到家人將重生的愛人送回他身邊,他才被動地去接受。
我在寫的時候,老在心裡罵這兩個傢伙懦弱,笨蛋、蠢豬、沒用。
可把他們設計成這樣的就是我啊!所以……唉,只能說一聲我自虐。
不過會想寫這樣的兩個男人,真的是想了很久很久,要讓他們有弱點,又不太討人厭,真的很麻煩。
而肇因就在每天報紙、新聞上說的「草莓族」。
那些四、五年級的老說六、七年級生抗壓性低、沒耐性,自以為是。
但是把六、七年級生養成這樣的,不就是四、五年級的人嗎?讓六、七年級生吃好穿好,從小嬌生慣養,沒受過半點風吹雨打,變成一株株的溫室花朵。
是你們要把我們養成這樣,卻為何要天天怪我們禁不起風吹雨打?
我每次看新聞、報紙,那些專家、教授又罵又歎,說六、七年級生多沒用又多沒用,心裡都很不服氣。
就算六、七年級的「草莓族」很多,那努力向上者也不少吧?而隨著歲月的流逝,人生的經歷日復一日地增加,即便是草莓,也是會漸漸成長的。
我還記得我初出社會,曾在一家出版教育書籍的公司做秘書,那時我們的總經理是老闆特地從台北挖角南下的。老闆告訴我們,總經理很了不起,曾將多家瀕臨倒閉的公司重新扶起,再創高峰。
那總經理大概四、五十歲,名字很好聽,姓余,名字就算了吧!(不是忘記,因為太討厭了,所以就別提了。)一口黃板牙,又臭又醜。他太愛抽煙了,可他們生意人見面,交際應酬,誰不是煙遞酒來,一天兩、三包煙,看誰的牙不會變黃?
總經理有多大本事我是不清楚,我對他最大的印象是,他對女助理、秘書交代事情的時候總愛摟人家的肩,偶爾談成一筆生意回來,還愛拍女員工的屁股說是慶況一下。然後下了班,他又很熱心地請大夥兒去吃飯唱歌,當然都是他買單。他很大方,可是酒一下肚就一定要拉著女員工的手,還要勾肩搭背。
偏偏我這個人很討厭跟不熟悉的人有肢體碰觸,他拍我一次,我忍,第二次我就發飆了,在辦公室當著眾人的面摔文件。
那個總經理被我氣得差點給我一巴掌,說我沒大沒小,要是他女兒,早打死了。
我也跟他大罵,說他色狼、性騷擾,姑奶奶不幹了,轉身走人。
還是我們老闆去把我追回來,說總經理沒惡意,不是故意吃女員工豆腐。那只是他的習慣,確實沒有猥褻的成分存在。
可我就是受不了啊!老闆也說我任性,在外頭工作,哪能事事如意,碰到麻煩是要溝通的,不能隨便亂發脾氣,那叫不懂情緒管理,沒EQ。
但我那時才二十出頭,哪聽得進老闆的話,死活不再進大辦公室,後來老闆調我進他的辦公室,我就再也沒有被搭過肩膀、拍過屁股了。
而今事過境遷,我現在想想,老闆說得其實有道理,在職場上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該隨便在公眾場合發飆撒潑,那即便有理也變沒理了。
前些日子看報紙讀到李敖先生的一篇演講,詳細的內容已記下清,大意是:老百姓要抗議,那也是要用腦子的,不要逼得政府動槍桿,否則就是自己找死。
放眼世界各國,哪一個政府沒有對百姓動過刀槍?沒有。即便號稱萬事以民為主的美國,被逼急了,也會開殺的。
李先生那一段話我看了很久,再回想自己年輕氣盛時的作為,實話說,我覺得老闆沒有當場把我開除真是大方。
如果再讓我遇到老闆,我真想問他,為何對我這麼寬容?我可是大大地得罪了他高薪挖角來的總經理耶!一個總經理和一個小秘書,誰都知道要如何取捨。
偏偏老闆把我調入他的辦公室,沒指責我、也沒指責總經理,就當那件事沒發生過。可惜老闆移民了,我沒機會再去問他。
不過幾個月前我去買保養品,遇見一個老同事,聊了幾句,說到當年的糗事,她倒提起一件事,說自我發飆後,公司裡的女員工就很少再被搭肩膀、拍屁股了。她們其實也很討厭被這樣對待,但她們聰明,知道怎麼躲,就我笨,才會去跟人家硬槓。
可她們還是感謝我,畢竟,不時要想辦法躲也是件很煩的事。
於是這些零零碎碎的回憶和感觸加起來,龍易飛和丁絡的構思出來了,兩個純粹的太少爺,一個挫折把他們徹底打垮,然後在生活的磨練中,他們踉蹌地走出新的人生。
我並不覺得人一定要經過重大挫折,才會成長。
每個人每天接觸不同的東西,哪怕只是吃飯、看電視,也是會漸漸改變的。
沒有人不會變,就看有沒有機會讓人往好的一面去變。
但我不喜歡太平淡的故事,於是有了那個想法後,我的著眼點就放在——經得一番寒徹骨,終得梅花撲鼻香。
為了讓故事情節更具衝突點,於是可憐的龍易飛和丁絡遇到的挫折都很巨大,他們不是慢慢走來,而是一夕劇變。可我也補償了他們,給了他們兩人各一個美滿的婚姻,這樣就當補過了吧?補不過我也當它補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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