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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默]名門之再嫁(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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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7 11:00:58
標題:
[閒默]名門之再嫁(全文完)
名門之再嫁
作者:閒默
作品簡介
:
文藝版:
無生存之壓力,無規矩之束縛,混吃等死就是王道,這日子幸福啊!
啊?嫁人?!噢······
幸福日子升級為夢想日子?
······
燕語,來,你我攜手,共賞這無邊景致
找別人去!
燕語,你怎忍辜負我這一番深情深意?
你竟敢毀了我的夢想日子!!!
現實版:
一個孤獨穿越女的古代愛情故事。
主角:李燕語 │ 配角:周守信、邵源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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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深刻的幾句話...
鄭大奶奶:“二爺沒得罪你吧?你就敢這樣往死裡害二爺呢?!”
老太爺就甩了三個字:“照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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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7 11:01:31
1、議親
雖說已經出了百日國喪,可京師內外,依舊籠著層白茫茫的悲淒,不過幾天功夫,這京師內外城,就不知道空出了多少座府邸,那原本遠遠的虛浮在皇城之上的悲傷陰雲,化成雨絲,實實在在的落在了世家大族、文武百官們的心頭。
雨過天晴,整個京師都松了口氣時,誠意開國伯夫婦心頭,卻重重的壓上了塊巨石。
誠意開國伯鄭安意四十五六歲年紀,個子不高,身形微胖,穿了件灰白色長衫,白淨的臉上陰雲密布,靠在榻上,一邊喝著茶,一邊聽夫人鄒氏說著話,
“守信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小就是個強筋頭,打定了主意,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他和如煙那丫頭又是自小的情份,我看,就算了。”
“這哪能算了?這可是殺頭的事!”
誠意伯將杯子重重的扔到幾上,急的聲音也高了上去,鄒夫人惱怒的瞪了他一眼,
“你叫什麼?就不能先聽我把話說完了?”
誠意伯悶‘哼’了一聲,鄒夫人一邊用手裡的帕子拭著幾上的茶水,一邊接著說道:
“我仔細想了一整天,如煙若是給守信做妾,倒也無妨,咱們給守信挑個省心省事的媳婦兒不就行了?”
誠意伯惱怒的喘著口氣,正要說話,鄒夫人抬手止住他,
“先聽我說!今兒下午,我就把這京師差不多的人家,都過了一遍,就是平江侯家最合適不過,平江侯那脾氣,心裡眼裡只有他自己,別說庶出的女兒,就是嫡出的兒子,也是一概不管的,顧夫人,唉,也是個命苦的,虧的兩個兒子還算爭氣,總算沒長歪了去,如今”
“你又扯遠了!”
誠意伯不耐煩的打斷了鄒夫人,鄒夫人忙將話題扯了回來,
“平江侯那十幾個庶出姑娘,顧夫人一概是不管的,在家當姑娘時,管個暖飽,出了閣,萬事不管,這樣的娘家,有也是沒有,他家現還有三個末出閣的庶出姑娘,好象都差不多大,還能挑一挑,明天我去一趟,挑個最老實懦弱的回來給守信做媳婦兒!”
誠意伯鎖著眉頭,鄒夫人越說越高興,
“這可不就四角俱全了?!這事我和守信說過了,他也願意,就這麼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趟平江侯府。”
誠意伯悶悶的看著鄒夫人,果然,又是不等他說話就定了!
平江開國侯府後園西北角的一個兩進院子裡,初夏的朝霞穿進敞開的南窗,十二姑娘李燕語一身褪了色的大紅衣褲,沐在陽光中伸著懶腰。
到這個世間快十年了,對一切,她都滿意異常,一個小院,雖說這個小院不是她一個人住,早幾年,這個小小的兩進院子裡擠了八九位姑娘,可畢竟一年比一年住的寬敞,如今,這院子裡只剩她和十姑娘、十一姑娘了,過兩年,就只有她和十一姑娘,再過一年,就只有她一個人了,李家的庶女,十八歲是一定要出嫁的。
她就可以一個人住這麼大一個院子!這可是兩進的院子,花木扶疏、古色古香,處處精致,聽說這平江侯府還在京師內城,相當於北京二環以內麼?這麼大的兩進院子,幾千萬呢!
李燕語滿足的歎了口氣,幾千萬的小別墅啊,還是在市中心!雖說只能獨居一年,就得出嫁了,出嫁?李燕語下意識的搖了搖頭,還有四年,四年早呢,過兩年再想這事也不遲。
居有千萬小院,衣食無憂,無生存之壓力,無規矩之束縛,一年裡,除了年節時排隊出去,集體磕個頭,平日裡,她們的嫡母,平江侯夫人顧氏,連院門也不准她們出,如同圈養的豬,養到十八歲,拉出去,嫁人。
除了十八歲拉出去嫁人這一項,其它的,還真是完美到無可挑剔!她上輩子起早貪黑,費盡心力的奮斗啊奮斗,不管是陰差還是陽錯,反正她這輩子總算是如願以償的過上了這等混吃等死的豬日子,嗯,錦上還有兩朵花,她還有兩個丫頭,小翎和小羽,李燕語再次滿足的歎了口氣。
小羽提著只兩層的黑漆食盒進來,將食盒放到正屋的圓桌上,往外取著李燕語的早餐,一碟子小花卷,一碟子素包子,一碟子香油拌芥菜絲,一小缽煮的極好的白米粥。
小翎用帕子墊著手,從倒座間托了只青瓷燉盅過來,掀開來,取了只碗,將燉盅內的鮮百合銀耳羹小心的倒了出來。
李燕語坐到桌旁吃了飯,小羽收拾好,提著食盒送回了大廚房,小翎泡了杯茶端給李燕語,進到裡間取了只沉甸甸的小包袱進來,本來就極小的眼睛笑的只有一條細線,
“姑娘,今兒一早,大劉嬸子就把這個送進來了,前天那一包東西,足足多賣了五十個大錢,大劉嬸子說,大劉叔讓告訴姑娘,那個金剛經暗紋的小荷包最好賣,也最能賣得出價錢。”
李燕語一邊聽著小翎的話,一邊欣喜異常的翻著包袱,包裡居然有四五本書!小翎看著興奮的眉飛色舞的李燕語,一邊笑一邊解釋道:
“大劉叔說了,這一陣子相國寺逢五會上,就數這書最多最便宜,就數那平安經平安符最值錢最好賣,聽說,”
小翎一臉興奮,壓低了聲音,神秘的八卦道:
“光這京師,就不知道抄了多少家。”
李燕語翻著本書,漫不經心的答著話,
“一朝天子一朝臣,變天了麼,這是自然。嗯,咱們手裡還有多少錢?拿出來些,趁著便宜,讓大劉叔多買些書回來。”
“唉!”
小翎長長的歎著氣,抱怨起來,
“姑娘現在知道用錢了?哪有余錢?我早就勸過姑娘,得存些錢,多少得存些,姑娘就是不聽,天天扣著活做,做夠了一天的用度,就懶得一根手指頭也不肯抬!這會兒要用錢了,哪有錢用?”
李燕語放下書,面不改色,
“錢這個東西,多少都沒個夠,我告訴你”
“十二姑娘!”
外頭遠遠一聲急促威嚴的喊聲,小翎一下子跳了起來,三下兩下攏了包袱,急奔進內屋將包袱藏了起來,李燕語急忙下了榻,迎出了屋。
顧夫人身邊的管事婆子黃嬤嬤已經到了門口,皺著眉頭看著一身舊衣褲、垂頭縮肩的李燕語,不耐煩起來,
“這都什麼時辰了?姑娘還穿成這樣?真是一點家教規矩也沒有!你的丫頭呢?”
小翎忙跟在後面曲著膝,黃嬤嬤看著眼睛細小,面容木訥呆然的小翎,歎了口氣,轉身吩咐著身後的婆子,
“趕緊侍候十二姑娘梳頭更衣,夫人還等著呢。”
兩個婆子答應著,拖著李燕語進了屋,將她按在妝台前,一個給她梳頭,一個轉身進去翻了片刻,挑了身鮮亮些的衣服出來。
不大會兒,李燕語就被打扮好拎了出來,黃嬤嬤不耐煩的站在垂花門前,十小姐李燕蘭、十一小姐李燕菊各自帶著丫頭,已經等在外面了。
三位姑娘各懷心思,跟在黃嬤嬤身後,急急的往正院趕了過去。
進了垂花門,穿過掛滿了各色鸚鵡畫眉等雀鳥的抄手游廊,七八個穿紅著綠的俊俏丫頭站在正屋前,轉頭打量著三人,兩個丫頭上前打起簾子,黃嬤嬤引著三人進了屋,轉過架百寶格,黃嬤嬤頓住腳步,聲音裡滿是恭敬的笑意,曲膝稟報道:
“夫人,三位姑娘來了。”
李燕語站在最右邊,眼角瞄著黃嬤嬤和旁邊的十一姑娘李燕菊,縮手縮腳的跟著曲膝見著禮,跟著直起身子,跟著低頭垂手侍立著。
“你瞧瞧哪個好。”
顧夫人溫軟的聲音裡透著親切和熟捻,
“倒是個個都生的極好。”
“我們爺挑女人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顧夫人譏笑道,這倒是真的,李燕語心裡極是贊同,她對自己的皮囊滿意之極,尖下頜大眼睛,眉眼盈盈如春山籠霧,每次看著銅鏡裡的自己,都移不開眼睛,就是這樣,大劉嬸子還說她遠不及她母親生的好,十一姑娘眉如彎月,目若點漆,明艷的比畫出來的還好,十姑娘清麗脫俗,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已經出嫁的八姑娘、七姑娘等等,也個個都是少有的美女,就是顧夫人嫡出的九姑娘,差了不少去。
李燕語悄悄的把肩膀縮了縮,頭又往下埋了埋,在把庶女當豬養的顧夫人面前,是越畏縮越怯懦越沒出息越好。
誠意開國伯夫人鄒氏坐在榻上細細打量了一遍,又站起來,走到三人面前,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又看了一遍,才點頭示意著顧夫人,顧夫人揮了揮手,黃嬤嬤忙帶著三人退了下去。
回到小院裡,李燕語一邊拔著頭上的包金釵,一邊低聲吩咐著小翎,
“今天這事不尋常,必有緣由,趕緊讓小羽悄悄看著去,若看到柳姨娘來了,你就去十姑娘窗戶後頭聽著,看看能不能聽到點什麼。”
小翎答應著,急忙出來叫過小羽吩咐了,自己轉進來,侍候著李燕語換了家常舊衣服,泡了茶,焦急的等著小羽的信兒。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7 11:01:47
2、惶惑...
十姑娘內室窗戶後頭是個三面是牆的極小院子,一面牆正和李燕語這邊鄰著,牆角原有一只小小的狗洞,後來被李燕語和小翎偷偷抽松了幾塊磚,那狗洞就能爬得進人了,每次十姑娘的生母柳姨娘過來,小翎就鑽過去,偷聽些信兒,柳姨娘是個厲害的主,三十幾歲的人了,還能籠絡的喜新愛嫩的李侯爺一個月往她屋裡去個一回兩回的。
這個小狗洞,是李燕語最主要的消息來源之一。
看著三人出去,顧夫人屏退了屋裡的丫頭婆子,轉頭看著鄒夫人,
“看中了哪個?”
“就最小的那個吧,看著是個極老實本份的。”
“你這眼光倒是毒辣,她娘在我們爺那些姨娘裡頭,倒算是個好的,生的極好,勉強算是官宦之後,也是因為父親犯了事,才成了官奴,倒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姑娘,做的一手好針線,可惜性子過於懦弱,是個極老實沒用的,生了她沒兩年,就一病死了。這丫頭跟她娘一個性子,一年到頭連絲聲響也沒有!最是省心不過。”
鄒夫人仔細聽著,滿意的點了點頭,
“那就這麼定了,回去我跟我們爺說一聲,就把庚帖送過來,你們府上要是來得及,就早點成親吧。”
“瞧你說的,我這裡哪有什麼來得及來不及的,只是丑話說在前頭,你也知道,我們爺是個漫撒花錢的,家裡早就精窮了,這嫁妝可寒酸,她們姐妹出嫁,都是一人一千兩銀子,你可別嫌棄。”
“嫌棄什麼?這樣最好!那就趕在八月裡選個日子,你看呢?”
“好!”
兩人三言兩語間,就說定了親事,鄒夫人神情輕松的起身告辭回去了。
李燕語和小翎還沒等來柳姨娘,隔天一早,黃嬤嬤就進了院子,浮著滿臉笑容恭喜道:
“恭喜十二姑娘!這些姑娘裡頭,夫人可是最疼十二姑娘,如今把姑娘許給了誠意伯家二公子,嘖嘖,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姻緣,打著燈籠也難找!”
李燕語目瞪口呆的看著黃嬤嬤,半晌才掙扎出一句話來,
“我才才十四”
“我看姑娘是歡喜的傻了!別說十四,就是十一二歲出嫁的,也多的是呢!趕緊侍候姑娘換件衣裳,跟我謝恩去。”
黃嬤嬤嚴厲的吩咐著小翎。
李燕語給顧夫人磕了頭回來,十姑娘李燕蘭站在院子裡,迎著李燕語,憤怒的叫道:
“大的沒出閣,小的倒要先嫁出去了,這是什麼理兒?!”
李燕語正滿肚子倉惶、困惑和怒火,哪有心思象平時那樣偽裝敷衍,也不停腳步,只直直的回道:
“這話極在理,十姐姐去問夫人去,這是什麼理兒!憑什麼大的沒嫁,倒要我這最小的先嫁!”
李燕蘭半張著嘴,看著滿臉怒容的李燕語,眨著眼睛呆在了院子裡。
李燕語攤著手腳趴在榻上,有氣無力的吩咐著小翎,
“你趕緊去找大劉嬸子,把這事跟她說了,讓大劉叔趕緊去打聽打聽這個周守信,這門親事不對勁。”
小翎答應了,剛轉過身,李燕語又叫了她回來,
“把咱們攢的那點銀子都拿上,給大劉叔,打聽信兒是要花錢的。”
小翎奔進裡間,叮叮光光的取了所有的碎銀子,用只小荷包裝了,急急的奔往後面針線房找大劉嬸子去了。
小羽倒了杯茶遞過來,李燕語擺了擺手,頭埋進靠枕裡,滿腦子的糊塗漿子,她零零碎碎聽人說過,這誠意伯夫人是頭河東獅,誠意伯連個姨娘也沒有,幾個孩子都是嫡出的,這嫡出的伯府公子,怎麼肯娶她這麼個當豬養大的庶女?
這中間,必有緣故!
這位二公子快死了?娶她沖喜?這樣倒是極好,可是對不上啊,快死了沖喜,應該娶個年紀大些的,說不定還能留下個種,生個一男半女的,自己這小身子實足只有十三歲,可不是生孩子的料!
這二公子不成器?京師的混帳行子很多,沒聽說過周守信這號名頭啊,再說,就是再不成器,那也是伯府嫡公子,輪不到她嫁!
李燕語想的頭痛,額頭上汗都滲出來了,小羽取了把蒲扇過來,一邊扇著,一邊寬慰著她,
“姑娘別怕,姑娘這性子,嫁給誰都能過的好。”
“好你個頭啊!”
李燕語翻身坐起來,一把奪過小羽手裡的蒲扇,飛快的搖著,
“日子哪能過先不說,這洞房怎麼個洞法?怎麼洞?”
小羽呆著一張大餅臉,看著李燕語,眨著眼睛說不出話來。
隔天,大劉嬸子就來回了話,外頭也沒能打聽出太多有用的東西,只知道這周守信今年二十,是誠意伯府嫡出的二公子,兩三歲上生了一場病,一只腳就跛了,原先有過婚約,說的是淮南西路轉運使林大人家的姑娘,後來林家獲罪,這親事也就不了了之。這周守信如今沒病沒災,除了跛腳什麼都好,李燕語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這周家為什麼要娶她!
小翎和小羽緊盯著十姑娘住的前院,總算瞄著柳姨娘四下張望著溜進了十姑娘屋裡,小翎急忙鑽過狗洞,貼在牆角偷聽。
柳姨娘並沒有給十姑娘帶來什麼喜信,這事,老爺是指不上的,柳姨娘先用一支赤金點翠釵打點了夫人身邊的大丫頭青杏,青杏透了句話,說夫人說過,嫁過去也不是什麼好事,不過守活寡罷了,她到底不死心,又去求了夫人,夫人一口駁回了她,人,是鄒夫人親自挑中的,斷沒有換來換去的理兒。
守活寡?這話有點意思,為什麼要守活寡?難道那周二公子,是個太監?要不就是個只好男風的主兒?說不定還是只小受!李燕語心思轉的飛快,這樣的好事,難道真讓她趕上了?
李燕語心裡稍稍踏實了點,若是這樣,倒是求之不得,若真是這樣,倒不如先嫁過去看看再說,畢竟這會兒,要錢沒錢,要人沒人,別說不一定能逃得出去,就是逃出去了,也是死路一條。
過了幾天,黃嬤嬤特特過來找了她,她的陪嫁僕從,除了小翎小羽,還要再陪送一房家人過去,這一房家人,夫人恩典,許她自己從府裡挑,只要人家也願意陪過去,李燕語更是愕然,這是從來沒有的例,在她之前,府裡那麼多庶女出嫁,沒那個是能自己挑陪嫁家人的!
顧夫人和誠意伯府鄒夫人,聽說是自小的手帕交,顧夫人這樣對她,一來是看著鄒夫人的面子,二來麼,只怕是覺得這門親事對她實在是苛薄的過份,要給她這麼點惠而不費的優待,也好讓顧夫人自己更加心安理得些。
那這嫁過去,到底有什麼樣的禍事正在等著她?就是守活寡?說不定,那周二公子,真是只太監小受!李燕語惡意的猜想道,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真又輪到自己了?還是不要淨往好處想!不能淨想好事!
李燕語心亂如麻,心裡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一時沒個頭緒,送走了黃嬤嬤,李燕語搓著手,沒頭蒼蠅般在屋裡亂轉了幾圈,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往下壓著慌亂的思緒,這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古言誠不欺我,要是剛到這兒那年就開始籌劃,何至於此?這會兒,手裡一沒錢二沒人,竟是半點法子也沒有!
李燕語長聲哀歎著,這當豬,果然是要付出代價的!阿米豆腐,神佛保佑,熬過這一關,再不懶了,一定用心掙錢,用心算計,用心打拼!
李燕語退到榻前,仰面在榻上躺成個‘大’字,出神的看著雕畫精美的屋頂,這會兒正是用人之際,她手裡能用的人根本就沒幾個,大劉嬸子一家嗯,也顧不得許多了,李燕語翻身坐起來,叫了小翎過來,悄悄吩咐她去問問大劉嬸子,他們一家,願不願跟著她陪嫁過去,小翎剛要出門,李燕語又想起什麼,叫了小翎回來,低低的交待道:
“別說我讓你去問的,隨便找個由頭,嗯,就說問問我的嫁衣是誰在繡吧,裝著隨口說到這事,府裡要再陪嫁一房家人給我,要是她和大劉叔能跟著過去就好了,點一點,旁的,一個字別多說。”
“姑娘也太仔細過了,大劉嬸子對姑娘是真心好。”
“我知道,知道是真心對我好,才不想讓大劉嬸子和大劉叔為難,跟著我陪嫁過去,是沒前程的事,人家也是有家有室有孩子的,誰不想為自己、為孩子奔個好前程?要是直說讓大劉嬸子一家子陪嫁,人家若是心裡不願意、不答應,又要傷了這些年的情份,豈不是讓人家為難?還是這樣透點風好。”
李燕語聲音苦澀的解釋道,小翎明了的歎了口氣,這陪嫁,也論跟誰,前頭那些個姑娘出嫁,點了哪家,哪家不是愁雲慘淡,哭爹罵娘的,夫人嫡出的九小姐要出嫁,就一個個削尖了腦袋,到處送禮走門子,拼了全身招數想著陪過去了,可想想也是人之常情,誰不想奔個好前程,倒也怪不得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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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2:04
3、出嫁...
大劉嬸子原是李燕語生母的婢女,還是從小跟著侍候的,常和李燕語念叨她生母的事。
李燕語這具身子的生母姓趙,外祖父家大約是個小商人之流,祖墳上冒了縷青煙,外祖父就中了舉,授了縣令,可剛到任沒半年,境內就出了逆倫案,本也是小事,可一來沒人照應,二來又不會打點,就成了大事,最後竟然問了流放,妻女沒官,外祖母一根繩子吊死了,大劉嬸子陪著她家姑娘,還沒暈過頭來,就被人買下送給了李侯爺。
沒有根基的傻書生當官,那簡直就是一腳踩在鬼門關上,成鬼還是做人,只好看運氣。
生母生她時落了病根,在床上苦熬了一年多,就一命嗚呼了,大劉嬸子因為做的一手好針線,被派到了針線房,到了年紀,就被指配給了大劉叔,這回大劉嬸子總算中了根上簽,大劉叔沒有家人,是外頭買進來的粗使僕從,雖說沒啥本事,可勝在人老實本份又肯幹,也知道疼媳婦,算是門難得的好姻緣,嫁過去沒兩年,大劉嬸子就生了個女兒,隔了兩三年,又生了個兒子,如今一家四口,雖說日子過的艱難,倒也和和樂樂。
大劉嬸子回到家裡,從隔壁成三奶奶屋裡接了兒子女兒回來,生火做飯,大劉回來,一家人吃了飯,大劉嬸子摸了摸溫熱的半邊炕,看著兒子女兒睡下,就著豆油燈,一邊補著兒子的衣服,一邊和大劉商量著,
“如今咱們雖說過的苦了點,可總算安穩,過兩年,等小玉大點,再領份差使,咱們也算熬出來了,這要跟過去想想我心裡就害怕,要是不跟過去,我又捨不得姑娘,這是大事,還是你拿個主意吧。”
大劉盤腿坐在炕上,一只手摸索著,從炕席上折了根竹篾,將燈挑得亮些,悶聲說道:
“跟過去吧,誠意伯府跟咱們府上差不多,咱們這樣的粗使下人,到哪家不一樣,姑娘這些年,全靠賣些針線活度日,咱們不跟過去,誰給她到大相國寺賣針線去?再說,姑娘是個好主子,經手的針線活,讓咱們抽三成利,大壯那場病,全虧姑娘當了頭面才救回來,這樣的主子,打燈籠也難找。”
開江侯府上上下下都在忙著准備九姑娘的嫁妝,九姑娘許給了安遠開國縣公齊家嫡長公子齊文靖,明年四月裡成親,這可是門真正的好親,九姑娘嫁過去,就是當家少奶奶,未來的安遠開國縣公夫人,這嫁妝上自是半分馬糊不得,只有半年多的光景了,時候緊迫,顧夫人全幅心思都在女兒的嫁妝和女兒身上,至於十二姑娘李燕語出嫁的事反正李家嫁庶女,那早就是熟能生巧的事了,根本用不著顧夫人操心。
誠意伯周家,對這門親事比開江侯府還要淡然,鄒夫人那是極明理識大體的,國喪未遠,不宜鋪張。
李燕語也不知道這六禮究竟行了幾件,八月初九,一個悶熱的傍晚,她被裡三層外三層裹成只紅棕子,扔到了花轎上。
一路的鼓樂聽著倒也熱鬧,李燕語被人撮弄著,這裡站一下,那裡跪一跪,很快被兩個健壯的婆子搬進了一處院子,搬到正屋,在床上盤膝坐了下來。
李燕語覺得自己仿佛是只快要煮熟的蝦子,連臉上都刺刺的難受,肯定是臉上也爆出痱子了,身上臉上已經無汗可出,口乾的仿佛一張嘴就能噴出火來,李燕語對著厚重的紅蓋頭,虔誠的祈禱著,快掀蓋頭,快掀蓋頭,快快掀蓋頭!
仿佛是響應著她的祈禱,蓋頭一下子被挑開去,刺目的亮光照的李燕語瞇起了眼睛,眼前擋著一片明晃晃的大紅,李燕語正猶豫著是抬頭好,還是繼續低著頭好,那片大紅轉過身,一邊往外走,一邊冷冷的吩咐著:
“侍候二奶奶歇下吧。”
李燕語抬起頭,那片瘦高的大紅微微跛著腳,已經出了門。
床頭站著的兩個喜娘面面相覷,門口的婆子忙笑著招呼道:
“這大熱的天,二奶奶穿的這樣厚,一定熱壞了,還不趕緊侍候二奶奶更衣。”
兩個喜娘忙放下裝滿了花生紅棗蓮子等物的托盤,上前幫李燕語脫著那一層層的喜服,看來這帳,也不用撒了。
李燕語小心的打量著滿臉和善的婆子,怯怯的說道:
“能不能把我的丫頭叫進來?”
那婆子忙答應著,
“我真是忙暈了,怎麼把這個給忘了?就在外頭呢,我這就讓人去叫。”
婆子邊說著,邊走到門口吩咐了,片刻功夫,小翎和小羽就跟著個婆子進了屋,兩個喜娘和婆子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兩人,滿眼的憐憫,李燕語迎著喜娘和婆子憐憫的眼神,臉上半絲波動也沒有,她的丫頭,丑是丑了點,可是內秀啊,小翎雖說眼睛小的只有一條縫,可這小眼睛看人看事准著呢,看著是滿臉呆,可心裡最精明不過,小羽一張大餅臉,嘴也是笨了些,可手巧啊,沒有她不會打的絡子,手巧的人,心裡哪會不清明?
別有眼不識金鑲玉!
小翎和小羽侍候著李燕語脫了厚重的喜服,去了滿頭的珠翠,往後面淨房沐浴去了。婆子憐憫的看著背影瘦薄,還是個孩子的李燕語,暗暗歎了口氣,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熬?
李燕語沐浴洗漱乾淨,換了身嶄新的大紅衣褲,長長的舒過口氣,總算是活過來了,聽那跛子說的話,‘歇下吧’,他是不會過來了?看那婆子滿眼的憐憫,看來是真不會過來了,這洞房,就那麼輕易過關了?那明天的什麼元帕呢?
外面屋裡,正中的桌子上已經擺好了飯菜,一碟碧綠的清炒枸杞芽兒,一碟胭脂鵝脯、一碟子香油拌五香大頭菜絲、還有一碗酸筍雞皮湯,旁邊備著香稻粳米飯、桂圓香米粥和一碟子做的極精致的小饅頭,李燕語餓了一天,食指大動,也不客氣,坐下來用酸筍雞皮湯泡了半碗粳米飯,就著菜,香甜的吃了,又盛了半碗粥吃下,才算飽了。
婆子看李燕語吃好了飯,忙笑著說道:
“二奶奶累了一天了,趕緊歇著吧。”
李燕語心裡微微一動,絞著手,怯怯的說道:
“二爺還沒回來,我若是歇下”
“二奶奶不用等二爺了,二爺他還有事,正忙著,今晚上說,說過不過來了,二奶奶累了,趕緊歇著吧。”
婆子乾笑著,尷尬為難的說道,李燕語一顆心算是徹底放了回去,低著頭,掩著臉上的輕松喜悅,微微曲了曲膝,
“多謝嬤嬤關照。”
婆子急忙深曲膝還著禮,
“二奶奶這樣說,豈不是要折煞奴婢了?二奶奶先安心歇著吧,我姓常,二奶奶往後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就是。”
“多謝常嬤嬤。”
李燕語直起身子謝道,常嬤嬤扶著李燕語坐到床沿上,倒了杯茶遞給她,溫言軟語的說了幾句閒話,看著兩個小丫頭收拾好碗碟退了下去,又吩咐了小翎和小羽幾句,就告退出去了。
小翎和小羽曲膝送了常嬤嬤出去,急忙關了門,四下裡仔仔細細搜了一遍,又將窗戶開了條縫,往外面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對李燕語示意了下,李燕語長舒一口氣,攤開手腳往後仰倒在通紅一片的床上。
歇了片刻,李燕語坐起來,看著屋角的滴漏,才不過酉正剛過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這樁婚姻,從頭到尾,從裡到外都透著古怪,要知彼才不會走出錯棋臭招,李燕語站起來,慢慢轉了幾圈,叫了小翎小羽過來,低低的吩咐道:
“你們兩個出去一趟,就說找大劉嬸子再拿幾個荷包過來,出去探看探看,你聽聽,外頭正熱鬧的很呢,你們兩個記著,能打聽就打聽,不能打聽就趕緊回來,別讓人捉了錯處。”
小翎小羽答應著,輕輕開了門出去了。
李燕語在屋裡轉著圈四下看著,這是內室,比她原來的屋子大多了,正中靠後放著張滿雕富貴花開的架子床,床後放著一排高及屋頂的大櫃,床前西邊放著梳妝台,東邊牆上是一扇對開的大窗戶,窗戶下放著只半人高的花架,放著盆珠翠碧透、幾乎垂到地面的佛珠草,南邊地上放著只巨大的黃銅薰爐,銅薰爐後,是一架百寶閣,閣上零零落落的放著幾盆盆景和幾部新書。
李燕語眼睛亮了起來,急走兩步過去,翻了翻幾本書,又惱怒的拍了回去,竟全是四書五經!李燕語轉過百寶閣,外間不大,盤著半間暖炕,東牆和南牆上,都開著大窗戶,紗簾半掩,窗外的月光清爽明亮,一棵不知什麼樹隨風微微搖曳,李燕語上了炕,膝行到東窗下,輕輕將窗戶推開條縫,一陣涼風吹進,紗簾隨風柔軟的舞動,一陣清清淡淡的花香隨風撲到李燕語臉上,李燕語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一張笑臉燦若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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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2:18
4、各得其所...
李燕語在炕上摸了只靠墊枕在頭下,蹺著腿,吹著花香馥郁的涼風,悠悠然的等著小翎和小羽回來。
小翎和小羽回來時,李燕語已經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這一天,她累壞了。兩人在外間炕上找到李燕語,推了她起來,三個人擠在炕上,小翎小眼睛裡盈著淚光,帶著絲哭腔,低低的說道:
“姑娘,他們欺負人!”
李燕語嚇了一跳,滿腦子的瞌睡一下子飛得沒了影子,一把拉著小翎的手,借著月光,仔細打量著她,焦急的問道:
“她們欺負你了?打你了?”
“不是!”
小羽聲音裡滿是怒氣,小翎抽出手,
“我和小羽都沒事,是他們欺負姑娘!姑娘不知道,他們今天一邊娶姑娘,一邊還納了個妾,滿府的人都在那邊呢,這算什麼事?!”
李燕語眨著眼睛,一下子興奮起來,拍著小翎的手,
“你細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我和小羽出去,說要找陪房大劉嬸子,那守門婆子就放了,咱們這院子黑燈瞎火的,外頭可熱鬧的很呢!我和小羽就奔著人最多、燈最亮的地方去了,那個院子,又大又新,張燈結彩,那才是新房的樣子呢!我和小羽也不敢太往裡走,就躲在外頭聽了一會兒,原來這個二爺,趕著同一天娶妻納妾,娶了姑娘扔在這裡不理不管,卻在那邊和那個什麼林姨娘熱鬧!”
“那姨娘姓什麼?林?你聽清楚了?”
李燕語急切的問道,
“聽清楚了,是姓林。”
小羽咬字清楚的答道,李燕語四根手指飛快的交替敲著炕,心思轉的比手指還快,姓林!這周二爺原來訂的那門親事,是淮南西路轉運使林大人家,都是林!林家前一陣子獲了罪,聽說女眷也是沒了官,沒了官就是奴,入了奴籍就不能為妻,難不成
嘿嘿,李燕語眼睛亮的幾乎放出光來,一定是這樣!所以才要娶了她這個無依無靠、當豬養大的庶女回來當正妻,就是找個發不出聲音的擺設麼!這周二爺倒是個有情有義的!
只看明天,看看明天的情形,她就能確定自己這個判斷的對錯了,若是這樣,這事就順理成章,極能說得通了,當真天上又掉了塊餡餅,又砸在了她頭上!
李燕語輕輕笑出了聲,往後倒著滾來滾去,小翎和小羽毛骨悚然的看著她,姑娘氣瘋了不成?李燕語笑夠了,坐起來,一手按在小翎肩上,一手按著小羽的肩膀,聲音裡透著濃濃的喜氣,
“原先在李府時,處處都好,就是一想到十八歲要出嫁這一條,就象頭上懸著一把刀,到時候就要殺豬啊,是殺頭,殺頭,現在好了,吃的比在李府好,就剛吃的那些飯菜,咱們在李家哪吃過這麼好的?住的這院子是不是比原來大?”
“是。”
“嗯,吃的比原來好,住的比原來好,什麼都比原來好,還沒有十八歲出嫁殺頭這一條,若我猜想的不錯,姑娘我往後還不用侍候公婆立規矩,也不用侍候丈夫”
李燕語惡心的乾嘔了一下,這是最重要的,要是經常被人強行那個,這日子再好,也讓人時不時的泛點小惡心,李燕語呼出口濁氣,接著說道:
“不用和那些姨娘們斗智斗勇,不用管家事,不用迎來送往,除了混吃等死,什麼也不用做,你家姑娘上一輩子高香燒的多,才有這樣的福份!”
李燕語極其滿足的歎了口氣,真有點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喜悅才好,小翎和小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小羽歎了口氣,低低的嘟嚷道:
“看這樣子,姑娘是真歡喜,不是氣瘋了。”
“姑娘覺得好就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姑娘還小呢。”
小翎轉頭看著下巴枕在自己肩上,滿臉燦爛笑容的李燕語,她家姑娘什麼都好,就是這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頭,讓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唉,要是別人攤上這樣的事,早就哭死了,姑娘倒好,還能高興成這樣!
第二天一早,李燕語自然不敢象原來那樣直睡到日上三桿,天不亮就早早爬了起來,忐忑緊張的吃了早飯,小翎挑了身大紅衣裙出來,李燕語盯著那刺眼的大紅,瞇著眼睛仔細想了想,低聲吩咐道:
“換一身,什麼顏色都行,就是不要大紅。”
小翎轉身進去,取了身淡綠的衣裙出來,李燕語皺著眉頭看著小翎懷裡的一堆淡綠,最好是深紫淡紫,好歹是新婚大喜的日子裡,這樣清冷的綠,總是不太好,小翎看著李燕語,坦白的說道:
“姑娘別挑了,統共就沒幾件新衣服,總不能穿舊衣服去吧。”
李燕語無奈的垂下頭,換了衣服,剛收拾好,外面傳來常嬤嬤熱情恭敬的見禮聲:
“給二爺、林姨娘見禮,二奶奶早就起來了,正等著呢。”
李燕語緊張的咽了口口水,忙帶著小翎急步出來,恭敬的迎到了正屋門口。
二爺周守信一身大紅長衫,身形高而略瘦,左腳微微有些跛,愛憐的擁著身邊一身銀紅衣裙的麗人,沿著抄手游廊,緩步往正屋走過來,兩人低低的說著話,眼中只有彼此,眉間身旁,流溢著濃濃的柔情蜜意。
李燕語眉梢微微動了動,笑意從心底泛開,果然,是一對有情人。
周守信攬著林姨娘,警惕而驚訝的看著一身淡綠衣裙的李燕語,李燕語低眉順目,讓著兩人進了屋,周守信躊躇了下,空著上首椅子,卻坐到了左邊扶手椅上,李燕語心底無限感慨起來,這周跛子是捨不得心上人以婢禮受屈,自己乾脆不坐上首,也就壓著自己不能坐上去,這林姨娘能得周跛子這樣用心維護,倒是個有福氣的,李燕語不說話,也不讓林姨娘,乾脆的坐到了周守信對面的扶手椅上。
周守信和林姨娘同時呆了下,對視了一眼,又一起看著垂頭端坐著的李燕語,周守信擰了擰眉頭,轉頭吩咐常嬤嬤,
“上茶。”
常嬤嬤急忙接過早就准備好的紅漆茶盤,堆著滿臉笑容,托到林姨娘身邊,微微曲膝舉了過去,林姨娘輕輕咬著嘴唇,兩只手捧起蓋碗,往前走了半步,垂著眼簾正要跪下,李燕語已經站了起來,伸手接過蓋碗,掀起碗蓋,飛快的沾了下唇,就將蓋碗塞回呆在那裡的林姨娘手裡,又坐了回去。
常嬤嬤瞪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看著李燕語這一連串的站、接、喝、坐,片刻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接過了林姨娘手裡的蓋碗。
林姨娘轉過身,滿眼驚愕的看著周守信,周守信眨了兩下眼睛,瞪了李燕語一眼,站起來拉了林姨娘的手,聲音冷冷的吩咐著李燕語,
“走吧。”
李燕語順從的站起來,帶著小翎,落後周守信和林姨娘身後兩三步,跟著往院外走去。常嬤嬤傻站了片刻,將手裡的蓋碗塞給旁邊的小丫頭,急忙跟在李燕語身後,一起往正堂走去。
正堂安靜的有些過份,誠意伯周安意擰著眉頭,端坐在上首左邊的扶手椅上,低頭看著手裡的茶,仿佛要從幾支起伏的葉芽間看出些大道理來,鄒夫人滿意的看著一身紅衣的兒子,和被兒子緊緊握著手,卻仍堅持著落後半步的林姨娘,果然是個懂事的乖孩子,鄒夫人目光右移,看著落後在兒子另一邊,一身淡綠衣裙、低垂著頭的李燕語,稍稍皺了皺眉頭,昨晚上安安靜靜的,倒真是個老實省事的,就是這衣裙,這大喜的日子唉,算了算了,不懂規矩就不懂吧,這樣也好,嗯,這樁親事,真是四角俱全!虧得自己心思轉的快,鄒夫人滿意的笑了起來。
誠意伯府嫡長子周守哲身形微胖,長著一張圓團團的笑臉,煩惱的看著站在正中的三人,這算什麼事啊?母親也是糊塗了,聽任二弟這麼胡鬧,這若是傳出去,就是寵妾滅妻,可是大事,唉,周守哲暗暗歎了口氣。大奶奶鄭氏垂手侍立在周守哲身後,滿眼探究的看著落在最後的李燕語,這一身綠衣裙,是不懂規矩還是有意為之?若是有意,這份心思,倒不可小覷。
三少爺周守禮搖著折扇,滿眼不忍的看著一身綠衣、瘦削單薄的李燕語,這身形、這眉眼,也是佳人一枚,奈何,奈何!
誠意伯唯一的女兒,周大姑娘周清馨站在母親身後,手裡的團扇抵著下巴,滿眼羨慕的看著被周守信握著手的林姨娘,二哥對林姑娘這份情意,真是令人心儀。
李燕語如同影子般,跟在周守信和林姨娘身後,下跪、磕頭、起來,再下跪、再磕頭、再起來,那杯媳婦茶,沒能送到李燕語手裡,半路上竟被周守信搶了過去,托起來奉給了父親,誠意伯惱怒的正要說話,鄒夫人瞥了他一眼,
“還不趕緊接了,我這兒還等著呢!”
誠意伯滿肚皮不滿只化成一聲悶‘哼’,不情不願的接過茶,沾了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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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2:32
5、砒霜與蜜糖...
李燕語再次無數感歎、無數羨慕,這林姨娘,真真是命好,不但這個周跛子是實實在在的真心疼惜她,這婆婆對她,更是貼心貼肉,看來這周家上上下下,也都是真心待著她的,得此有情郎君、有情人家,夫復何求!
誠意伯和鄒夫人的見面禮,自然還是周守信接了,轉手遞給了林姨娘,林姨娘遲疑著,抬頭看著滿眼笑意的鄒夫人,羞澀的接過,交給了身後的丫頭,李燕語低垂著頭,仿佛根本沒看見。
李燕語看著周守信的腳尖,隨著他腳步的轉動而轉動著,曲膝給周守哲見了禮,周守哲擰著眉頭,轉身示意著媳婦鄭氏,鄭氏瞄了鄒夫人一眼,堆著滿臉笑容,先將一對赤金點翠鐲遞到林姨娘手裡,又上前半步,將一對同樣的鐲子塞進李燕語手裡,低眉垂手退回了周守哲身後。
周守禮挑著眉梢,滿眼笑意的看著擰著眉頭的大哥和低眉順目的大嫂,‘啪’的收了扇子,站起來,沖著周守信和林姨娘長揖到底,笑嘻嘻的說道:
“二哥真是好福氣。”
直起身子,轉了半轉,沖著李燕語揖了半揖,
“小弟周守禮見過二嫂。”
周守信擰著眉頭,惱怒的盯著周守禮,周守禮打著呵呵坐了回去,
“大禮如此麼,禮不可廢,禮不可廢。”
周清馨從後面推著周守禮嗔怪道:
“三哥就是愛攪局,二哥別理他!”
周清馨說著,腳步輕盈的轉到周守信和林姨娘面前,曲膝行著福禮,
“小妹給二哥二嫂見禮。”
安意伯眉頭擰得更緊了,不滿的看著鄒夫人,鄒夫人輕輕咳了一聲,聲音裡滿透著寵愛責備道:
“馨兒別胡鬧,快給你二嫂見禮!”
周清馨掂著腳尖旋過身子,轉回到母親身邊,伏在母親肩膀上,聲音低低的撒著嬌,
“母親,我知道誰是二嫂!”
李燕語眼觀鼻、鼻觀心,垂手低頭立著,心裡安寧中不停的冒著喜悅的小泡泡,看到這會兒,這事兒已經極其明白了,果然,果然啊,又被餡餅砸中了!阿米豆腐,感謝各路神佛!
李燕語迫不及待的盼著這場鬧劇趕緊結束,好趕緊回去,回去清點清點嫁妝,查看查看院子,好好盤算盤算往後的日子,剛出來時,隱約看到院裡象是有棵枇杷樹,要真是枇杷樹,那就太讓人興奮了,李燕語只覺得口水湧了滿嘴,枇杷啊,讓人想到心痛的美味啊!
鄒夫人抿著茶,看著面前一個神清氣爽、一個甜蜜羞澀的一對壁人,又轉頭看了眼離一對璧人兩三步遠、木然呆立的李燕語,眼底的滿意溢出來,滿臉都是滿意的笑容,轉眼間掃見常嬤嬤,忙揚聲叫過來吩咐道:
“趕緊侍候二奶奶回去歇著吧,二奶奶年紀小,身子也弱,你既分到靜心院侍候,平日裡就多用些心,好好侍候著,先侍候著你家二奶奶好好養好身子,旁的,慢慢再說吧,請安什麼的,也不必拘著,總以養好身子為主,好了,趕緊侍候二奶奶回去歇著吧。”
常嬤嬤恭謹的答應著,李燕語誠心誠意的深曲膝告了退,連請安都替她免了啊!又可以睡到日上三桿了!
李燕語由著常嬤嬤扶著,往靜心院方向走去,原來那個院子,叫靜心院,這名字,寄托著鄭夫人和周跛子的期盼啊!她也極喜歡這靜心二字,不過,照自己的意思,倒是叫養老院更合適些。
李燕語捏著那對赤金點翠鐲轉回靜心院,大劉嬸子站在院門內,焦慮的往外探看著,遠遠看到李燕語轉入視野,急忙跨出院門,急急的迎了上來。
“姑二奶奶,您回來了?”
李燕語滿眼笑意的看著大劉嬸子,低低的‘嗯’了一聲,想了想,低聲說道:
“別擔心,你也知道,我生下來就先天不足,身子弱,連多走幾步路都受不住,往年在家,母親憐惜我,連早晚請安都免了的,這會兒頭目森森的,只怕是這兩天累的很了,這回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歇過來呢。”
大劉嬸子怔怔的眨著眼睛,茫然看著李燕語,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常嬤嬤看看李燕語,又掃了眼一臉茫然的大劉嬸子,心裡微微一動,這二奶奶,根本就不是傳說中的那般呆傻,這身淡綠衣服,只怕也是想著不刺別人的眼才穿的,這一早上,這份明白機敏只看早上和二爺對坐、喝林姨娘茶那股子爽快勁兒,只怕也不是個真懦弱的,可惜這身邊的人,還真是只能粗使!
常嬤嬤越發小心的扶著李燕語,語氣裡透著憐惜,
“二奶奶是太瘦了些,氣色也不大好,連夫人都看出來了,說起來,夫人也是極憐惜二奶奶,才這麼吩咐,可不是這樣,什麼事都不如二奶奶身子要緊呢,二奶奶先歇著,我這就去稟了大奶奶,請個太醫過來給二奶奶把把脈,這就開始慢慢調理起來。”
“多謝常嬤嬤,我這身子不爭氣,往後就多麻煩嬤嬤了。”
李燕語軟軟的話語裡透著親切,低低的謝道,大劉嬸子恍過神來,正要說話,小翎拉了拉她的衣襟,示意著她,大劉嬸子到嘴的話忙又咽了回去。
李燕語扶著常嬤嬤進了東廂,有氣無力的歪在外間炕上吩咐道:
“我得好好歇一歇,嬤嬤辛苦了,也下去歇著吧。”
常嬤嬤理了理李燕語的衣裙,含笑答應著:
“二奶奶且好好歇著,我這就去稟了大奶奶,請太醫過府,再到廚房去看看,二奶奶身子不好,這醫藥飲食上頭,可半分也馬虎不得。”
李燕語神情懨懨的看著常嬤嬤退了出去,舒服的長出了一口氣,攤開手腳躺在炕上,大劉嬸子忙擠到炕沿上,憂慮關切的問道:
“聽說二爺昨夜裡沒在這裡歇著?”
“嗯。”
小翎示意小羽在門口看著,自己拉了拉大劉嬸子,恨恨的解釋道:
“二爺昨天這邊娶姑娘,那邊納姨娘,昨天夜裡也是在林姨娘那邊歇的,今早上,二爺和那個林姨娘,不知道多親熱,就那麼摟摟抱抱著進來,也不害臊!剛剛認親,他們一家人,都把那個林姨娘當正頭主子看呢。”
“這把咱們姑二奶奶當什麼了?”
大劉嬸子聲音裡帶出哭腔來,李燕語長長的歎著氣坐起來,拉著大劉嬸子和小翎坐到炕沿上,一聲接一聲的歎著氣勸道:
“你們也不想想,這是堂堂誠意開國伯府!那個二爺,雖說腳是跛了點,可人家是正經嫡出的伯府公子,這門親事,要是什麼都好,能輪得到我嫁過來?府裡頭嫁了那麼多姑娘,不管嫡出子庶出子,可有一個能嫁進伯府侯府的?可有一個嫁的象樣的?”
大劉嬸子眼淚一串串往下淌著,
“姑娘這嫁的更不象樣!伯府侯府的咱不要,好歹找個知冷知熱的姑爺”
“哎!”
李燕語苦惱著臉,攤著手,無可奈何的說道:
“這是我能做的了主的?好了好了,咱們不說這些沒用的東西,如今最要緊的,一是要在這府裡活下去,二是要活得安穩些、舒服些,如今看起來,這日子跟在李府也沒什麼兩樣,咱們還是要小心翼翼著,讓人家想不起來咱們,就算是做對了,好在跟著我陪過來的人少!”
李燕語說的有些口喝,示意小翎倒了杯茶,一口喝了,轉頭看著大劉嬸子問道:
“給你們安置過住處沒有?”
“安置了,在伯府後頭,雖說小,倒也算獨門獨院,什麼都是齊全的。”
李燕語驚訝的挑起了眉梢,這府裡管事的是大奶奶,早上看大爺和大奶奶那樣子看那樣子,大爺和大奶奶對她,倒是當正經弟媳婦看待的,李燕語從袖子裡摸出那對赤金點翠鐲,舉起來看了片刻,遞給了小翎,
“好好收著。”
小翎接過鐲子,下意識的掂了掂份量,李燕語轉頭看著大劉嬸子吩咐道:
“你和大劉叔,旁的也別多理會,只管做好份內的事,嗯,”
李燕語低頭沉吟了片刻,接著吩咐道:
“我的嫁妝裡,有一百兩現銀,雖說不多,拿來做點小生意倒也夠的,你回去和大劉叔說,讓他留心一二,看看能不能頂間小鋪子下來,銀子死放著可生不出銀子來,大劉叔是個極謹慎的,旁的我也不多交待,你跟他說,只要做生意就有風險,別怕賠錢,只要他覺得好,去做就是,能賺銀子是我的福氣,虧了,是我沒那份福,不是大事。”
大劉嬸子連聲答應著,站起來,不放心的看著李燕語,李燕語推著她溫聲安慰道:
“我好的很,你放心,甲之砒霜,乙之蜜糖,這事,在我,求之不得呢,只要我好,旁的,你也不用放心上不是?!”
大劉嬸子舒了口氣,
“二奶奶覺得好就好,我這就回去給大劉傳話去,要是生意能做起來,二奶奶手頭有了活泛錢,這日子就好過,有錢就好過日子。”
李燕語看著大劉嬸子出了門,往後倒在炕上,轉頭看著窗戶上糊著的嶄新的碧紗,細長如玉的手指在窗紗上劃過,長長的打了個呵欠說道:
“昨晚沒睡好,困了,我睡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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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2:46
6、發財了...
“二奶奶!”
“好了好了,我知道,沒事,能有什麼大事,先讓我睡一會兒,睡醒了再說。”
李燕語抬手掩著嘴,呵欠連天,身子扭動著滑下去,挪了挪,把自己放舒服了,閉上眼睛,含糊的吩咐道:
“給我找個東西蓋一蓋。”
小翎無可奈何看著李燕語,重重的歎了口氣,到內室取了條薄綢夾被出來,給李燕語蓋在身上,片刻功夫,李燕語嘴角往上挑著笑意,沉沉睡著了。
李燕語睡足了覺,吃飽了飯,決定巡查一下自己的院子。
這是座精致小巧的三進院子,自己住的正屋在中間一進,三間正房帶著耳屋,左右各有兩間廂房,中間一個小小的天井,李燕語從前院轉了一圈,回到正屋簷廊下站住,看著院子東北角那棵繁盛的枇杷樹,滿心的失望,這枇杷居然不是那枇杷,居然還有只能看不能吃的枇杷?這世道!
李燕語正准備轉到後園裡再去閒逛一圈,一個小丫頭奔進垂花門,從天井中間直沖過來叫道:
“二奶奶,二奶奶,大奶奶來了!”
李燕語頓住腳步,抬手止住急急的小丫頭,溫和的低聲說道:
“別跑,也別急,慢慢說就是了。”
小丫頭縮著脖子往後退了退,曲了曲膝,低聲稟報道:
“回二奶奶,大奶奶過來看您了。”
說話間,眾丫頭婆子簇擁著大奶奶鄭氏,已經轉進了垂花門,李燕語忙沿著抄手游廊迎了上去,低眉垂目的曲膝見了禮,讓著大奶奶,跟在後面進了正屋。
李燕語從後面打量著鄭大奶奶,鄭大奶奶胖瘦高矮適中,骨架略顯得有些大,四方臉,寬下頜,嘴唇豐滿,看起來極是穩妥可靠。李燕語恭順的讓著鄭大奶奶,讓著她坐到東廂炕上,鄭大奶奶接過李燕語遞上的茶,一邊抿著茶,一邊轉頭打量著四周,看了一圈,才回過頭,笑著讓著李燕語,
“二奶奶坐,早就想著過來看看你這邊可少什麼,這事那事的絆著腳,這不,剛剛有一點空,我就趕著過來了。”
“我這裡都好,大奶奶費心了。”
李燕語溫婉的客氣道,鄭大奶奶含笑示意著侍立在身邊的大丫頭秋彩,秋彩將手裡捧著的沉甸甸的包袱放到炕幾上,解開退了下去,包袱裡放著幾錠銀子和幾串嶄新的銅錢,鄭大奶奶留神著李燕語的神情解釋道:
“咱們府上的規矩,每月初一放月銀,二奶奶昨天剛歸家,這月銀只好我先替你收了幾天。”
鄭大奶奶話裡帶著笑,李燕語掃了眼包袱裡的銀錢,跟著微笑著,等著鄭大奶奶往下說,
“照咱們府上的規矩,咱們的月銀是二十兩銀子,除了陪嫁丫頭外,按例,各有兩個一等丫頭,月錢一兩,四個二等丫頭,月錢一吊,四個三等丫頭,月錢半吊,還有些粗使丫頭婆子,月錢總共一吊,都在這裡了。”
李燕語凝神聽著,轉頭看著炕幾上的銀子,滿臉意外之喜,鄭大奶奶看著驚訝而喜的李燕語,眼神柔和了許多,揮了揮手,秋彩忙帶著丫頭婆子退了出去,小翎留意著鄭大奶奶,見秋彩退了出去,忙拉了拉小羽,也跟著退出了東廂,大奶奶贊賞的看著小翎,這丫頭,面相雖呆,倒是個聰明有眼力的。
“雖說有不少人托到我這裡,母親也問過一兩回,可我還是都駁了回去,你這院子,除了放了兩個三等丫頭,幾個粗使的丫頭婆子,旁的,統沒派過來,我是想著,你的人,還是你自己挑選安置的好。”
鄭大奶奶聲音低而清晰的說道,李燕語凝神聽著大奶奶的話,鄭大奶奶抿了口茶,接著說道:
“咱們府裡的規矩,這陪嫁的丫頭家人,若是歸公中派差使,這月錢就是公中出,若是不歸到公中,月錢就是自己出。”
鄭大奶奶說完,看著李燕語不再說話,李燕語站起來,鄭重的深曲膝謝道:
“燕語多謝嫂子,嫂子對燕語這份照顧疼愛,燕語都記在心裡。”
鄭大奶奶滿眼的笑意,不慌不忙的站起來,伸手扶起李燕語,親熱的說道:
“看看你這是什麼話?!咱們都是一家人,我不疼你還能疼誰去。”
兩人坐回到炕上,李燕語滿眼信任依賴的看著鄭大奶奶說道:
“我知道嫂子是真心疼我,我的事,也不用瞞嫂子,嫂子知道,我陪過來的,東西就那些,人就這兩個丫頭,還有大劉一家四口,能當差的,也就是四個人,府裡既是這樣的規矩,我想著,這兩個丫頭就頂了那兩個一等的缺,大劉一家,就不到公中領差使了,我想讓他們去外頭找點生意做做,能掙點脂粉銀子回來就好。”
李燕語口齒粘連,含糊艱難的說道,鄭大奶奶伸手拍了拍李燕語的手,憐惜的說道:
“就是這樣,別說嫁妝少,就是再多,坐吃山空也不行,做生意那就是錢生錢,你是個有心的。”
“嗯,謝嫂子,這院子裡就我一個人,我又病著,清靜無事的,用不了那麼多丫頭婆子,我想著,就不用再派人來了,就這些人,也夠了。”
李燕語低著頭,搓著手裡的帕子說道,鄭大奶奶皺了皺眉頭,
“二爺一個月總要過來個一趟兩趟的,他又是個講究的,若只有你那兩個丫頭,也太少了些,只怕到時候忙不過來,委屈了你們爺。”
“二爺不會過來的。”
李燕語低聲卻肯定的答道,鄭大奶奶張了張嘴,呆了片刻,才重重的歎了口氣,
“你也是個明白的,你也別急,我和大爺前兒還在說這事,大爺為了這事,正經生了不少閒氣,直說禮不可廢,你放心,時候長了,二爺知道你的好,這心也就慢慢轉過來了。”
“多謝嫂子勸我,我看得出,二爺是個重情有義的人,林姨娘也是極賢惠極好的,若是倒是對神仙眷侶,唉,這世間事,總沒有兩全的,這樣最好,對咱們家也最好,多謝嫂子。”
李燕語搓著帕子,低低的說道,鄭大奶奶滿眼驚訝的看著李燕語,呆了片刻,伸手撫著她的鬢角,
“倒真真是個極難得的!是二爺沒福,你今年十四?生辰什麼時候?”
“嗯,十月初三生的。”
“你年紀還小,也不急,先好好養著身子,過兩年,等你身子好些再說,這樣的見識品貌,連我都疼,你們爺哪能不疼愛敬重的,你且放心,旁的話我也不多說,先好好將養著。”
鄭大奶奶溫言軟語的寬慰著李燕語,李燕語抬頭看著鄭大奶奶,想解釋又不敢多解釋,連連眨著眼睛,急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鄭大奶奶看著她笑了起來,起身下了炕,
“好了,外頭還有一堆的事呢,我先走了,你有空就尋我說話去,還有,”
鄭大奶奶頓住腳步交待道:
“常嬤嬤是母親指過來統總管著這院子的,依例不算在你的丫頭婆子裡頭,常嬤嬤是府裡的老人了,本份忠厚,倒是個能用的,有什麼事,或是少什麼東西,只管打發她去找我去。”
李燕語笑著答應著,將鄭大奶奶直送出院門,看著她走遠了,才轉進院子,一邊走一邊出神的盤算起來。
看來,這個家裡,還是各有各的想法,大爺大奶奶這樣對她,說起來是真心為她好,可這真心,她如何消受得了?!越是這樣對她好,那就越是要害死她啊!這大爺是未來的誠意伯,周家未來的家主,大奶奶別說未來,現如今就管著府裡的大事小事,可是萬萬得罪不得的!她的心思,那更是萬萬說不得的,唉,這事擰的!
可也不能這樣束手等著被人咳,那個,這可不行!想想就讓人惡心,嗯,得好好想一想,好好盤算盤算,二爺和林姨娘兩情相悅,也不知道這情是從什麼時候悅起的,到底深到什麼程度,只看這位跛二爺,肯冒著風險贖了林姨娘出來,為了不讓她受委屈,又肯娶了自己這樣一個庶女,連敬茶這樣的小事,都那樣下死力的維護著她,必是不願意看她受半分委屈的,這情,至少這會兒,淺不了,這人,也是個直腸子不會隱忍的嗯,得好好打聽打聽,關鍵是要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情報工作很重要。
李燕語轉著心思進了東廂,小羽站在炕前,兩眼放光的看著幾上的銀子,見李燕語進來,興奮的語無倫次,
“姑娘,這麼多,銀子!”
李燕語白了小羽一眼,踢脫了鞋,坐到炕上,示意小翎和小羽坐下,指著銀子解釋道:
“這是咱們的月錢,這府裡,我的月錢是二十兩,照規矩,我能有兩個一兩銀子的丫頭,四個一吊錢的丫頭,四個半吊錢的丫頭,還有一吊錢的粗使丫頭婆子,如今那粗使的一吊錢滿了,四個半吊裡已經有了兩個,下剩的。”
李燕語伸手撥著銀子,掂了塊沉甸甸的小銀錁子托在手心裡,仔細看了看,轉頭看著小翎和小羽接著說道:
“我想著,就不要了,你們兩個,就頂了那兩個一兩的缺,再從我月銀裡每個月拿二兩銀子出來給大劉嬸子和大劉叔,余下的,都存起來!”
李燕語將手裡的銀錁子輕輕扔到幾上,
“姑娘我就是有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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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3:04
7、好心壞事...
小翎和小羽驚喜異常的對視了一眼,小翎咽了口口水,
“咱們真發財了!姑娘原來一個月才五百個錢!”
“是啊,五百個錢裡,還有你和小羽的月錢呢!”
李燕語揚著胳膊往後倒去,
“嫁人這事,嫁到現在,真真是不錯!我要好好歇一陣子,歇一個月!不,歇兩個月!不做針線了!我要歇著!讓大劉叔多多的買幾本書送過來,去買新書!買好書!姑娘我有錢了!如今我也是有錢人了!”
鄭大奶奶沿著花園小徑,邊走邊吩咐道:
“去叫管事嬤嬤過來見我。”
秋彩答應著,抬手叫了兩個小丫頭過來吩咐了,緊走幾步,跟著鄭大奶奶回到了院子裡。
不大會兒,魏嬤嬤等五六個管事嬤嬤進了花廳,垂手立著等著聽吩咐,鄭大奶奶端坐在上首榻上,看著魏嬤嬤緩聲問道:
“二奶奶這一季的衣服,料子花色可都挑好了?尺寸量了沒有?”
“回大奶奶,已經備下了,明天一早就送過去讓二奶奶挑選料子量尺寸。”
魏嬤嬤躬□子,恭敬的答道,
“林姨娘那邊呢?”
“回大奶奶,已經齊了,是奴婢剛剛帶人送過去的,一色都是照的二奶奶的例,二爺陪著林姨娘又多挑了兩件,奴婢正要請大奶奶示下”
魏嬤嬤陪著笑容,殷勤仔細的答道,鄭大奶奶將手裡的杯子重重的扔到幾上,盯著魏嬤嬤,冷冷的訓斥道:
“二爺沒得罪你吧?你就敢這樣往死裡害二爺呢?!”
魏嬤嬤目瞪口呆的看著鄭大奶奶,鄭大奶奶由著秋彩擦了手,點著魏嬤嬤,
“誠意伯府重的是規矩,老爺夫人一輩子愛惜名聲,可沒讓人說出半個‘不’字過!大爺和我也不糊塗,豈能容你這樣的奴婢,把主子往寵妾滅妻這樣無法無天的事裡陷害!”
魏嬤嬤瞬間明白過來,臉上的血色褪的乾乾淨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重重的磕著頭,
“求大奶奶恕罪,饒了奴婢這一回,是奴婢豬油蒙了心,暈了頭了,奴婢原是二爺,”
魏嬤嬤心思轉得飛快,
“求大奶奶饒了奴婢這回,是奴婢存了偷懶的心,原是給二爺看衣服料子的,奴婢就是存了想偷懶的心思,想著少跑一趟,就把林姨娘的一並帶過去了,斷沒有輕慢二奶奶的心思,二奶奶是奴婢正經主子,打死奴婢也不敢輕慢了主子,求大奶奶饒了奴婢這回。”
魏嬤嬤磕的額頭發紅,鄭大奶奶長長的舒了口氣,慢慢的‘嗯’了一聲吩咐道:
“別磕了,起來吧。”
這幾個字聽在魏嬤嬤耳朵裡,簡直是天籟之音,魏嬤嬤又磕了個頭,想爬起來,卻一陣子腿腳酸軟,努力了半晌才顫抖著站起來,小心翼翼的看著鄭大奶奶,討好的說道:
“料子都備好了,奴婢離了這裡就給二奶奶送過去。”
鄭大奶奶‘嗯’了一聲,也不看她,只一個個看著垂手侍立著的另外幾個管事婆子,一字一句的吩咐道:
“誰敢存心壞了府裡的規矩名聲,就算大爺和我饒得過,老爺夫人那裡,也難過去!這事,我就說這一遍,大家好自為之,再有下次,哼!”
幾個管事婆子急忙跪倒在地,磕頭答應著,站起來,屏聲靜氣的等著吩咐,鄭大奶奶慢吞吞的喝了半杯茶才吩咐道:
“好了,都去忙吧。”
鄭大奶奶走後沒多大會兒,小翎和小羽就開始忙得腳不連地,先是魏嬤嬤帶著幾個婆子,捧著一堆綢緞毛皮,還有幾匹新樣的緙絲料子,殷勤異常的讓李燕語挑秋冬的衣服料子,針線房的兩個繡娘給李燕語仔仔細細量了尺寸,直折騰了小半個時辰,魏嬤嬤才帶著人退了出去。
接著成嬤嬤帶著花房的幾個婆子進來,把靜心院擺了個鳥語花香,再接著就是管廚房的婆子,送來了各式新鮮茶葉,大大小小七八個紅泥茶爐,明炭、大小銅壺等諸如此類
直到晚飯送上來,靜心院才算安靜下來,李燕語看著桌子上放著的幾個菜,滿意的點了點頭,今天的菜,明顯是用了心的,這大奶奶,倒真是對她不錯,自己簡直是鴻運當頭,不過,這大奶奶只怕還要想著好人當到底,硬把那個跛子再推到她院子裡來,那可就要害死她了。
李燕語心思重重的吃著飯,唉,她不怕冷落,最好大家都忘了她,便於她混吃等死,如今這樣的盛情,可不是那麼好消受的,那跛子真要是被大奶奶說動了,哪天搭錯了筋,真要歇到她這裡李燕語放下筷子,兩只手捂著額頭,陷入了無限煩惱中。
鄭大奶奶忙完了,進到裡間,給周守哲換了杯茶,側身坐到榻沿上,探頭看著他手裡的書,笑著問道:
“還沒忙好呢?”
“嗯,有什麼事?”
周守哲抬起頭,看著鄭大奶奶問道,
“今天我去看了二奶奶,和她說了一會兒話,二爺真真是好命!”
鄭大奶奶撫掌感慨起來,
“這佛祖可公平,二爺這腳不好,旁的可件件都好。”
周守哲眉頭皺了皺,鄭大奶奶忙將話題拉了回來,
“二奶奶是個極聰明的,這才進門不過第二天,二爺和林姨娘那點子事,就看的明明白白的了,說二爺是個有情有義的,若不是意外,和林姨娘倒是對神仙眷侶,你聽聽,這不是猜出了林姨娘是誰?這樣的聰明人,性子又極恬淡,二爺偏巧就娶進了門,可不是福氣?往常光聽人說妻妾相得、齊人之福,我看二爺就有這福氣。”
周守哲臉上露出絲驚訝,沉吟了片刻,看著鄭大奶奶吩咐道:
“不管聰明不聰明,既娶進了門,就是咱們家正經媳婦兒,二弟那裡先別管去,日常用度上別委屈了她,還有,你好好敲一敲家裡的下人,那些個丫頭婆子,最會看人下菜,可不能讓下人們作踐了她。”
“瞧你說的,這還要你吩咐?今天下午我已經發作過魏婆子了,你只放心,只是二爺那邊,你有空提點提點他,這二奶奶倒真是個好的,生的又好。”
鄭大奶奶嗔怪了一句,周守哲擰著眉頭,歎了口氣,
“我明天找二弟說說,大理上不能錯了,就是二弟那個脾氣,唉,母親憐他腿腳不便,不能科舉、不能入仕的,從小也是太由著他性子,如今慣得這脾氣比驢子還倔,我明天找他說說,大理上總不能錯了!”
“你也別急,先說說,他聽就聽,不聽你也別跟他瞪眼,回頭母親知道,又得怪你,好在二奶奶還小,慢慢來也不急,這會兒,二爺和林姨娘正是情熱的時候,過一陣子,等這情淡了,也就好商量了,二奶奶那樣的品貌,連我見了都愛,往後陪著小意湊過去,二爺也抹不下這個臉去。”
鄭大奶奶忙勸著大爺,周守哲長長的歎了口氣,點頭答應著,
“相貌倒在其次,往後你細留心著,看看這二奶奶行事如何,若是個真正賢惠的,我壓也得壓著老二跟她圓了房去!”
隔天是三天回門的日子,李燕語可沒敢多睡,早早起來等候著,可一直過了辰末,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李燕語舒了口氣,懶洋洋的倒在榻上,不回正好,一想到回門,她還頭痛呢,那個李府,不是她的家,滿府裡唯四對她好的人,也都跟著陪嫁過來了,再回去,就滿眼都是陌生人了,跟一群陌生人,一群壓根懶得理你的陌生人演父慈女孝,實在是件累死人的事,反正李家的庶女,不回門的也不是她一個。
早上起得早,確定了不用再回門,李燕語放松下來,打著呵欠又補了一覺,起來吃了飯,打發小翎去給大劉送了五兩銀子,二兩是這個月的月錢,三兩給他們安家置辦些東西用。
小翎回來,細細描述著大劉一家住的如何,用的如何,大劉叔神情如何,最後總結了一句‘跟原來比,好到天上去了!’
李燕語暗暗舒了口氣,他們跟著自己過來,若是不好,她這心裡總難安寧,如今這樣,她這顆心也就好放下來了。
過了幾天,周守哲尋了個空,把周守信叫到內書房,擰著眉頭問道:
“昨天是十五,你歇在哪裡了?”
“我歇在哪裡還要跟你說?”
周守信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炸了毛,周守哲悶悶的‘哼’了一聲,
“二弟,你成親前,我就跟你說過,就算林家沒趕上這檔子事,你三媒六聘的娶了林家姑娘,再要納個通房姨娘什麼的,也是常事,也不能一個月三十天,天天在一個屋裡歇著!如今靜心院那個,可是你花轎抬進來的正妻!你就是再不喜歡,初一十五這兩天,也得敷衍過去吧?這事,往大了說,就是寵妾滅妻!這在哪家也容不下!”
“我的事不用你管!”
周守信漲紅了臉,猛的站了起來,轉身跛了出去!周守哲惱怒的盯著周守信的背影,手指點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這老二,真是被母親寵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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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3:19
8、志向...
周守哲氣乎乎的回到院子裡,鄭大奶奶勸了半天,周守哲才消了氣,周守信是個倔脾氣,這事,也只好慢慢來,周守哲喝著茶,擰著眉頭交待著鄭大奶奶,
“二奶奶那邊你經心著些,別讓人委屈了她,這是一,二來,家下人等,你要再敲打敲打,內言不出,外言莫入,才是興旺之法,昨兒王爺跟我說了,差使的事已經有個八九分准了,這個時候,可出不得半分差錯,這位子不知道多少人死盯著呢,要是在這個結骨眼上,傳出老二寵妾滅妻的閒話來,可就是功虧一簣!唉!老二也真是不懂事!”
“爺放心,這事我盯得緊著呢,斷不能讓家裡傳出這樣的閒話,誤了爺的前程,爺放心就是。”
鄭大奶奶眼睛亮閃著,連連保證道,周守哲‘嗯’了一聲,
“我知道你是個謹慎的,不過多囑咐你一句,今天早上在東遠樓碰到了大哥,他問起這差事的事,因為還沒定下來,怕生枝節,我也沒敢跟他多說,這事,你心裡有個數。”
“嗯,爺想得是,這事還沒定下來,哪裡說的?我知道了,爺放心。”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才歇下了。
九月初,皇上傳了旨意,委了誠意伯長子周守哲為吏部員外郎,誠意伯一輩子沒領過什麼差使,如今兒子頭一份差使竟然是吏部員外郎這樣的緊要去處,直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鄒夫人喜的連聲念著佛,從接了旨,這嘴就沒合攏過。
周守哲接完了旨,貢到了正堂,就忙著換了衣服,去福寧親王府致謝了,這差使,要不是福寧親王,哪裡輪得到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後,和皇上自小交好的福寧親王,頓時變得炙手可熱,福寧親王是皇家嫡支,大周朝開國皇帝只有兩個兒子,一個做了皇帝,一個就封了世襲罔替的福寧親王,如今繁衍到這一支,算起來,倒是皇上的叔伯輩,可年紀卻和皇上差不多大,自小一處讀書淘氣,情份極好,到了成親的年紀,自己看中了李太後、當時還是李嬪最小的妹妹,夫妻兩個成親後極是相得,只可惜到現在還沒個孩子。
周守哲因和他在太學一處讀過幾天書,照周守哲的說法,一來是仰慕他人物風流、學問難得,二來是因他為人謙和,所以一心交往,其實吧,是這福寧親王看著周守哲倒也算本份老實,一團和氣,沒嫌棄他是個沒用的閒散子弟,時常搭理搭理他,周守哲能攀得上,自然是要極力往上攀的,這交往也就一直交往了下來。
後來皇上竟然既了位,連帶著周守哲也走了運,得了這吏部員外郎的好差使。
周守哲從福寧王府回來,嚴厲交待著家人,切不可帶出輕狂樣兒來,誠意伯連連誇著大兒子‘有先賢之風,有名臣氣度’,鄒夫人忙著將兒子的話再嚴厲的轉交待下去,周府上下,個個繃著臉,裝著若有其事的壓著喜氣,可喜氣還是溢滿了周府內外。
靜心院,小翎側著身子坐在炕上,手裡做著針線,瞄了眼懶懶散散躺在炕上,兩只腳抬在窗台上,悠悠然看著本書的李燕語,歎了口氣說道:
“二奶奶真打算就這麼過一輩子?”
“嗯。”
“就這麼守一輩子活寡?”
“嗯。”
李燕語漫不經心的答著小翎的話,小翎放下手裡的針線,伸手將書從李燕語手裡奪了過來,
“姑娘,我跟你說話呢!”
“我聽著呢,聽著呢!你要我守一輩子活寡,守就守吧,求之不得呢,把書給我!”
小翎把書放到背後,看著李燕語,認真的說道:
“二奶奶先跟我說完了話,書再給你。”
李燕語長歎著氣,攤著手說道:
“你看看,我連你都管不了,還能做什麼?就這麼著吧,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現在這樣的日子,別再生出什麼枝節來,我就滿意的不能再滿意了,那些什麼夫唱婦隨啦,封妻蔭子啦,子孫滿堂啦,有什麼意思?到頭來,不還是一抔黃土,然後化成了土?把書給我!”
“二奶奶!哪有你這樣的!”
“小翎,咱們一處處了這麼些年,你怎麼還不明白我的心意?”
李燕語坐了起來,看著小翎,歎著氣認真的說道:
“咱們也打聽明白了,那個林姨娘,就是二爺早先定的那位林姑娘,和二爺是姨表親,自小青梅竹馬的情份,那林姨娘又是個才女,性子又柔順,知書達禮啊,這周家上上下下,沒個不喜歡她的,你說,我能壓得過她?”
“又不是讓你壓過她。”
小翎低低的嘀咕著,李燕語斜睇著她,輕輕笑了幾聲,
“唉,小翎,你看,我要是壓不過她,就得和她分享一個男人,這事,就算她肯,我也不肯!這個世間,別的都可以,就是這一件,不行!”
李燕語斷然說道,小翎無可奈何的看著李燕語,
“我的姑娘,您這不是說笑話麼?哪家沒個三妻四妾的?這男人,姑娘一個人也侍候不過來不是,這女人來了月事,懷了孕,還怎麼侍候?”
李燕語盯著小翎看了一會兒,突然綻放出滿臉笑容,攤著手說道:
“所以啊,就這樣最好,這一世,我就是要好好享受享受這份清閒無事,有美食,有閒書,春看葉夏看花,秋吃果子冬睡懶覺,就這樣,好好的舒舒服服的享受了這一輩子,哪裡不好?”
“那姑娘百年之後呢?”
“百年之後?哈,我都成土了,還管它百年不百年的呢,再說,我告訴你,人吧,真百年了,還不知道哪能呢,反正那些個什麼三牲祭祀,都是活人想出來的!我只顧今生,不管百年!唉,說不定百年之後,我又回去了呢!”
李燕語探過身子,從小翎身後奪了書過來,往後靠到大靠枕上,正翻著書,小翎上前按住李燕語手裡的書,
“可二奶奶也不想想,這樣的日子,真能過長久?”
“能!我不是跟你說過麼,一,林姨娘是官奴,這奴籍一旦入過,就算有一天林家翻了案,林姨娘脫了籍,也斷做不得正妻,這是律法上明明白白寫著的,二,林姨娘哪怕是清白出身,一旦為妾,妾不可以為妻,這也是大周朝律法裡寫明了的,三,我這個正妻,可是夫人千挑萬選選出來的,休了我,再想找個我這樣省心省事的,可不容易,咱們只要安安份份的守著,好好的做好這個影子二奶奶,求個安穩的終老,還是求得到的。”
李燕語頓了頓,看著滿臉認真的小翎,重重歎了口氣,這事,一定得和小翎說透了,不然往後這丫頭若是照著她自己的想頭,覺得是為了她好,做出點什麼事來,自己可就真要被她害死了!李燕語坐起來,看著小翎,鄭重的說道:
“小翎,你聽著,如今這樣的日子,是我做夢都想過的日子,那個二爺,掛個名也就罷了,若是真讓我陪他過夜,我寧可一頭碰死!也不讓他碰我的身子,你可聽明白了?”
小翎機靈靈打了個寒顫,
“姑娘二奶奶這是說的什麼話?我知道了,姑娘我知道了,唉,姑娘這性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性子,只要姑娘覺得這樣好,那就這樣好,我知道了,姑娘別再這麼說話,怪嚇人的。”
小翎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李燕語舒了口氣,往後仰倒躺下,晃著腳,看著屋頂的雕花承塵,想了一會兒,又坐起來,看著小翎吩咐道: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回這門親事,簡直就是撞天星撞到了大運,往後可不見得次次都有這樣的好事,咱們得用心謀劃些才行,我上次跟你說的事,做的如何了?”
“嗯,順當的很,我和小羽,照著二奶奶的吩咐,隔個兩天三天的,就拿些錢出來,只看哪個小丫頭有門路,能辦來什麼樣的吃食進來,來來往往買了這一個多月,這幾個小丫頭,也就摸得差不多了。”
小翎小眼睛閃著光,瞇縫成了一條線,笑瞇瞇的說道:
“春杏的老子娘在大廚房專做醬菜醃菜,頭一回就是她出的頭,拿了五十個大錢,到大廚房生生弄了十來碟菜過來,還有兩壇子上好的黃酒,聽她說,老爺最愛吃她老子娘做的香油拌五香大頭菜。”
李燕語忙點了點頭,
“大廚房送過來好幾回,是好吃得很。”
“文杏是這五個小丫頭裡最老實的,是個沒嘴的葫蘆,春杏說她能一天不說一個字,也就是她,一回也沒出頭承過事,她從小死了親娘,她爹是府裡的外管事,倒也算得勢,一年得有大半年是在外頭的,她娘死後沒多長時候,她爹就又續娶了一個,她和她繼母形同陌路,她繼母如今管著夫人院子裡漿洗的差使。”
小翎掰著手指頭,一個個說著,
“三個粗使小丫頭裡,小桃的娘會種花草,在後面園子裡當差,小桃閒話最多,也最愛往外跑,和誰說不上三兩句話,就親熱得象是認識了八百年,府裡有點什麼動靜,就數她知道的快,不過照小羽說,她的話,七成假,最多只有三成真,小芳是個憨的,上回也不知道冒了股什麼傻氣,出頭要買鹹炒蟹去,我還以為她有什麼路子,結果她竟是拿著錢,自己走出去買了,被守角門的婆子攔回來交給了常嬤嬤,嚇得我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李燕語挑著眉梢,失聲大笑起來,
“這小芳,倒是有趣!”
“二奶奶還有趣呢,差點被她嚇死!三個人中間,就數小葉是個好點的,倒有點象小羽的性子,看著嘴笨臉迷糊,其實心裡清明得很,她們幾個,當著小葉的面,什麼話都敢說,就跟原來在李府,那些人當著小羽的面,什麼話都敢說一個樣,這個倒是個能用的,往後我和小羽在她身上多用些心,對了,她娘在茶葉庫裡當差,她還有個姨母,派在林姨娘院子裡當差,管著林姨娘那一處的鳥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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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3:33
9、書樓...
李燕語仔細聽著,悠然的慢慢晃著上身,凝神想了想吩咐道:
“春杏是個能幹、也願意出頭的,這院子裡的粗使丫頭婆子,就交給她管著,把文杏調進屋裡來侍候著,幫幫你和小羽,那個小桃,不要約束她,只管讓她到處跑去,咱們就靠她傳話遞話了,小芳別讓她再出去了,就在院子裡做些粗活吧,小葉倒是個難得的,你對她好些,這個先留著,再看一陣子,能用也不可輕用。”
小翎抿嘴笑著,
“我和小羽也是這個意思呢,我知道了,二奶奶放心,我聽了什麼好玩的事兒,就回來說給二奶奶聽。”
這小桃果然是八卦之王中王,整個周府,簡直就沒她不知道的八卦事兒!李燕語天天聽著小翎轉過來的桃氏八卦,只聽得樂不可支。
什麼二爺的好學有才啦,若不是跛了腳,考狀元那簡直就是探囊取物,什麼大爺能做吏部員外郎靠的是福寧親王啦,什麼三爺的親事又黃了啦,不過這回是夫人不肯了,什麼老爺昨晚上又被夫人罵啦,什麼夫人最喜歡吃林姨娘親手熬的蓮子茶啦,什麼大奶奶娘家兄弟又納了個姨娘啦,什麼大奶奶又要克扣哪一處用度啦,什麼茶水房的蓮花兒被她娘許給外院的如喜,她死活不願意啦
這八卦從周府一直八到京師,福寧親王妃又到抱樸寺求子去啦,這福寧親王妃事事如意,就是生不出孩子,李燕語聽到這裡,就笑噴了,這個時代的女人,又是親王妃,生不出孩子還能叫事事如意?
還有什麼魯國公家六少爺跟人打賭輸了,在萬花樓扮女子唱戲唱的滿城哄動啦,左丞相家四少爺騎馬摔斷了腿啦,府尹家大少爺養的外宅被大奶奶帶人砸個稀巴爛啦,什麼寧海侯趙家七少爺捧花魁,說好的親事被人家退回來啦
李燕語興致十足的聽著種種八卦,原來這個世間,民風如此開放,並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刻板保守。
日子在八卦中歡快的滑過,大劉經過一個多月謹慎的不能再謹慎的細看打聽,終於看中了東榆林巷裡的一家針線鋪子,主家年紀大了,想把鋪子頂出去,老倆口回鄉養老,這針線鋪的生意雖說不是十分的興旺,可也很說的過去,鋪子後頭還連著座一進的小院,三間正屋,左右各兩間廂房,價錢極是公道合適,李燕語聽了大劉嬸子的描述,也不多問,她連大門都沒出過,對外頭一無所知,問也是白問,只立即讓小翎開箱取了銀子出來,交給大劉嬸子吩咐道:
“大劉叔是個極謹慎的,他既說好,那就必定不會錯,既是針線鋪子,不如你也跟過去看著去,針線繡樣什麼的,你倒比大劉叔更懂些,跟大劉叔說,放開膽子做就是了,還有,”
李燕語頓住話,仔細想了想,看著大劉嬸子接著說道:
“那鋪子後頭既有院子,你看看,要不就搬到那裡去住,一來照應生意便宜,二來你也好時時看著孩子。”
大劉嬸子綻放出滿臉歡喜,一時歡喜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連聲答應著,收了銀子,突然跪在地上磕了個頭,爬起來剛退出了門,又急忙奔進來,滿臉笑容的說道:
“看看我,歡喜的糊塗了,大劉說了,每月初一讓我進來和二奶奶報一報帳上的事。”
“倒也不用每個月報,跟大劉叔說,把帳做清楚,半年報一趟就夠了。”
大劉嬸子連聲答應著,抱著懷裡的銀子,如同抱著剛出生的嬰孩般小心的出去了。
李燕語躺在炕上,悠悠閒閒的晃著腳,細細思量了半晌,這針線鋪子倒是正好,雖說掙不了大錢,可勝在穩妥,她不想發大財,也不能發大財,她得處處低調著,太出彩了,就出事了,就是禍端,就這麼著,安安份份的過日子,細水長流的掙些小錢,低調是王道啊!
周守哲自從領了差使就忙碌得不堪起來,連帶著整個周府都忙碌無比,大奶奶和夫人外面的應酬也驟然多起來,可雖說忙,一家人的精神卻好的不行,老爺開始以老太爺自居,琢磨了一陣子,讓人買了幾籠子畫眉、鸚鵡回來,看樣子是要做個愛鳥的老太爺了,夫人讓人添了不少時新的衣服首飾,她如今應酬多了,可不能失了體面。
大奶奶裡裡外外的忙著,打點著大爺外頭應酬的衣飾、賞人的荷包,上官、同僚、下屬間要過往的禮節禮物,既不能顯得張揚,又不能露了寒酸,這中間極費心思,家裡大大小小的事也多出不少,裡裡外外要整肅,正廳偏廳、裡廳外廳、書房暖閣都要重新安置布排,又要體面又要雅致,還要透著世家的底蘊,僕從們要再調教,要不亢不卑、要言語雅致
整個周府上上下下忙得誰也沒空再想起李燕語來,至於周守信,因了周守哲的教訓,對靜心院恨不能聽也不要聽到,更不會靠近靜心院半步了,李燕語這日子過得越發舒坦。
既有了每個月二十兩銀子的月錢,就不用再自己掙錢貼補日常用度,無論小翎怎麼說,李燕語再也不肯掂針拿線,每天吃飽睡足了,就是看閒書,看書的時候多了,這書就不夠看了,手裡的書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李燕語越來越無聊,要再拿錢去買,李燕語肉痛著不大願意,這書,一來極貴,二來麼,周府必定存著不少書的,自己再去花銀子買,那也太虧了!
李燕語和小翎小羽嘰咕著,讓兩人去打聽這周府藏書的事。
這事簡單,又有小桃在,沒兩天,這事就打聽清楚了。
周府裡,三位爺院子裡設的都有書房,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內書房,一個外書房,內書房名義上是老爺用著的,其實老爺一年到頭難得過去幾趟,唉,原來這誠意伯周老爺,是個不讀書的!
外書房說是書房,卻是幾位爺說話待客之處,三位爺自己的小書房不說,內外書房,都放了些書,不過照李燕語看,這些書,都是用來充門面的,必定都是些經史之類最沒意思的東西。
除了這些個書房,周府裡果然是有個藏書樓的,叫玉枕閣,在前院最靠近內院的一個偏僻角落裡,這玉枕閣共有三層,說是裡面的書極多,三層都堆的滿滿的,由一個姓馬的婆子領著差使,每天帶人打掃除塵,這玉枕閣是周府最寥無人寂的去處,除了這姓馬的婆子,平時根本就沒人過去,真讓人想不懂,這周二爺連書樓都不去,好讀書好的哪裡?
李燕語大喜,細細盤算了兩天,掂量了無數回,叫了小翎進來,吩咐她悄悄去趟大奶奶那裡,若找得著沒人的空兒,就請大奶奶示下,自己想去玉枕閣找些書看可合適,若是有人,只說過去給大奶奶請安就是。
鄭大奶奶聽了小翎的話兒,未置可否,只笑著將小翎打發了回去,晚上和周守哲道:
“就讓她去吧,總得有點事做做打發打發時候,再說,二爺是個愛讀書的,若是她能多讀幾本書,往後也能和二爺說到一塊兒去,你說,她這要去玉枕閣看書,是只想著打發打發時候,還是有旁的心思?這二爺愛讀書,可是滿府都知道的事!”
“不管哪樣,都好!讓她去吧。”
周守哲翻看著手裡的公文,隨意的揮著手說道,鄭大奶奶笑著應了,細細盤算了一晚上,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鄭大奶奶侍候著周守哲出了門,才帶著丫頭婆子,往正院給鄒夫人請安去了。
正屋裡,林姨娘早就到了,正側身坐在榻上,侍候著鄒夫人喝蓮子茶,鄭大奶奶上前請了安,滿臉笑容的贊歎道:
“姨娘這份孝心,真是讓人心服,這蓮子茶可是極費功夫時候的,又要現做現吃,姨娘這麼早就送進來了,豈不是半夜就得起來熬上了?!若是一天兩天也就算了,竟能天天如此,真真是難得!”
林姨娘臉上閃過片紅暈,正要說話,鄒夫人將手裡的蓮子碗遞給林姨娘,看著鄭大奶奶,笑著說道:
“孝不孝順的不在這上頭,她也沒別的事,就熬個蓮子茶,能有什麼難得的?!倒是你,又要打點守哲裡裡外外的事,又要管著家,還要帶孩子,這是大孝順。”
“母親誇的我都站不住了。”
鄭大奶奶接過丫頭手裡的濕帕子遞過去,笑著答道,林姨娘悄悄站起來,往後退了半步,鄭大奶奶侍候著鄒夫人淨了手,笑著說道:
“說到守哲,正要和母親商量件事,昨天守哲讓人去玉枕閣尋本書去,找了半天,竟亂得沒能尋出來,說是玉枕閣裡頭的書都堆到了一處,亂的沒個法子,守哲昨天生了半天氣,我想著,這玉枕閣裡的書,得尋個識字讀過書的人,好好花些功夫理出來才好。”
“這是正理!守哲往後看書用書的地方多得很呢,那個書樓,多少年也沒人管過了,你細細挑個人,花些功夫,好好的理一理去。”
“嗯,昨晚上我細細想了一遍,下人裡頭,又要識字又要讀過書,還真沒個合適的人,我想著,要不讓二奶奶過去理那書樓去,二奶奶也讀過幾本書,她也正好空著,母親看呢?”
鄒夫人微微擰著眉頭,細細想了想,慢慢點了下頭,
“也好,玉枕閣是個安靜的地兒,離靜心院也近,那書樓,就交給她管著吧,也不用添人,不急,慢慢理起來就是,她也有的是時候。”
林姨娘看了看鄭大奶奶,又轉頭看著鄒夫人,笑著說道:
“我以前聽父親說過,這理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很有些學問才成呢,不然把經書歸到集部,把史書放到子部,可就越理越亂了。”
“這理書還有這許多講究?倒是我沒想周全,我還當識字就行了呢,說到很有些學問,這可就更難了,滿府裡,有很多學問的,除了老爺和三位爺,也就是姨娘了,老爺和三位爺都忙的不行,自然沒空理那書樓去,若是照姨娘這說法,這書樓就只好交給姨娘去整理了,要不姨娘看”
鄭大奶奶看著林姨娘,似笑非笑的說道,林姨娘紅漲著臉,求援般看向鄒夫人,嘴裡急急的解釋道:
“我不過聽父親說過一回,許是我聽錯了,還是大奶奶想的周全。”
“好了,她哪有空兒去理那些書去,守信是個難纏的,他的事兒又多,就讓二奶奶去吧,她理的,她能找到就行了,不用那些講究,以後守哲要找什麼書,你就打發婆子讓她去尋出來就是了。”
大奶奶也不看林姨娘,笑著應了,陪著說了幾句話,就告退出來,帶著眾丫頭婆子,往前面議事廳去了。
出了正院,秋彩上前半步,挨著鄭大奶奶,低低的說道:
“剛庫房的宋婆子說,昨天大奶奶出去的時候,夫人讓人開了東庫,抬了兩只裝著古玩字畫的大箱子,放人送到了林姨娘院子裡,晚上夫人又把她叫進去,讓她把這兩箱東西從帳上消了,添到林姨娘嫁妝單子裡去了。”
鄭大奶奶猛的頓住腳步,臉色冷冷的站了片刻,低低的‘哼’了一聲,才緩步繼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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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3:57
10、各懷心思...
秋去冬來,轉眼又進了臘月,剛一進臘月,周家就傳出了添丁的喜信,林姨娘懷孕了。
鄭大奶奶和鄒夫人商量著,在林姨娘院子裡新設了個小廚房,一來飯菜上也更可心可口些,二來,不管林姨娘想吃什麼、想什麼時候吃,就都便宜了,聽說林姨娘厭葷厭油,鄭大奶奶又稟了鄒夫人,將春杏娘調到了小廚房,專一給林姨娘做些爽口的醃菜開胃,鄒夫人不住口的稱贊鄭大奶奶賢惠細心,是真心疼愛弟弟們的。
小翎和小羽聽到信兒,蔫了半天,見李燕語別說介意,就連聽都聽的心不在焉,小翎嘀咕了一句‘生再多也是庶子庶女’,兩個人也就翻過了這事。
隔沒兩天,一天晚飯後,李燕語早早洗漱了,暖暖和和的窩在炕上看著本書,外頭小丫頭急奔進來稟報了,緊跟在後頭,鄭大奶奶帶著秋彩和兩個心腹婆子,進了正屋。
李燕語急忙跳下炕,忙不迭的迎出去,小翎隨手抓了件長襖從後面給李燕語披上,鄭大奶奶看著一身褻衣的李燕語,笑著說道:
“到底是你最自在,這個時辰就歇下了。”
李燕語羞澀的笑著,仿佛不知道答什麼才好,側著身子,往東廂讓著鄭大奶奶,
“嫂子到屋裡炕上坐著吧,炕上暖和。”
鄭大奶奶‘嗯’了一聲答應著,在炕上坐了,仿佛很隨意的問道:
“你這院子裡柴炭可夠用?今年冬天可比往年冷。”
“夠用,多的很,我就是喜歡這炕,這暖是從腳底下暖上來的,極舒服,我就是覺得炕好。”
李燕語捧了杯茶遞給鄭大奶奶,側著身子坐到炕沿上,笑著解釋道,鄭大奶奶舒了口氣,看著李燕語交待道:
“這一陣子我忙得腳不連地,你這裡只怕有些個顧不上,若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只管讓人和我說去,大爺也交待過我好幾回,不能委屈了你,你可別委屈了自己。”
“嗯,我知道了,多謝嫂子和大哥。”
鄭大奶奶點了下頭,揮手斥退了屋裡的丫頭婆子,往前挪了挪,拉著李燕語的手,低低的說道:
“我等會兒還要去趟正院,也不和你繞圈子打啞迷,我就直說了。”
“嗯!”
李燕語忙凝神聽著,鄭大奶奶聲音壓得更低了,
“林姨娘有了身子,這喜信你也該聽說了,這是個好機會,她既有了身子,自然就不能再貼身侍候著了,母親那邊你放心,有我呢,你自己這一處,可要留心著,有幾樣你記住,這吃食上,二爺最愛吃松鼠桂魚,可有一樣,得有人給他去了刺才行,林姨娘那院子裡,捧硯最會去這魚刺,你也挑個丫頭學一學,我已經安排下了,從明天起,每天給你這裡送一份松鼠桂魚來。”
李燕語半張著嘴,愕然聽著鄭大奶奶的話,鄭大奶奶拍了拍她的手,接著交待道:
“二爺喜歡熏香,可只愛熏茉莉花味兒的,我看你從不熏香,這茉莉花香餅我已經替你備下了,讓秋彩拿給你那個丫頭了,茶上頭,二爺只喝香片,明天我就讓人送兩罐上好的香片過來,還有,二爺喜歡識文斷字的,這一條,我就不多說了,馬婆子跟我說過了,你的學問也是有些的,我看你這性子也極溫婉柔順,倒比林姨娘還好,旁的,我也不多交待,這夫妻相處,只好你自己慢慢領會,就這樣,我先回去了,你記著,二爺來的時候,既要小心侍候著,又不能露怯,得讓二爺覺得你這一處好,下回還願意來,聽到了沒有?”
李燕語呆怔怔、下意識的點著頭,這不是要她的老命麼?!
送了鄭大奶奶回去,小翎將茉莉花香餅攤到炕幾上,和小羽一起站在炕前,滿眼期待的看著苦惱的盤膝坐在炕上的李燕語。
李燕語將放著香餅的炕幾往外推了推,示意兩人坐下,連歎了幾口氣,裹了裹長襖,直直的看著兩人,低低的說道:
“我不想侍候這個二爺!也不願意跟人爭寵!”
小翎肩膀垮了下去,小羽拉了拉她,看著李燕語問道:
“那二奶奶打算怎麼辦?”
李燕語看著兩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露出滿臉笑容來,語調也輕松活潑起來,
“涼拌!春杏娘不是到林姨娘院子裡當差去了?小翎等會兒找找春杏,讓她和小桃一處去看看她娘去,現在就去!旁的不用多說,只一樣,要可著勁的誇你家二奶奶,吟詩作對、品文鑒詞,樣樣精通,學問上極好,生得更好!”
小翎眨了幾下眼睛,看著李燕語不解起來,
“二奶奶到底是爭呢,還是不爭呢,怎麼遞這個話過去?”
“這話不是遞給二爺的,是說給林姨娘聽的,林姨娘可是以才女著稱的,二爺與她相得,就是愛她是個雅人,我若是個不識字的粗人,她有什麼好擔心的?若我是個和她一樣的雅人,她豈能不擔心?讓她管著二爺,可不是比什麼都強!”
小羽抿嘴笑著看著小翎,小翎恍然明白過來,看著李燕語歎著氣,
“二奶奶若肯爭,這府裡可輪不著那林姨娘風光!”
“好了,我要那風光做什麼?!還是這樣舒舒服服、安安穩穩的日子才是最好,趕緊去吧,春杏和小桃嘴巴都不嚴實,別多說話。”
“嗯,二奶奶放心。”
小翎答應著,留下小羽侍候著,自己轉身出去了。
這話傳起來,如風一般快,第二天上午,林姨娘從正院請了安回來,大丫頭捧硯屏退了屋裡的丫頭婆子,低低的嘀咕著說了昨晚上靜心院來人的事,
“姨娘可不能用自己這良善度別人的壞心思去,大奶奶非要調這吳婆子到咱們這一處來,我就覺得這中間有古怪,那吳婆子的女兒春杏,不就在靜心院當差?保不准就是靜心院下的功夫呢,姨娘也太善良了些,您看看,如今事來了吧?那麼晚了,還巴巴的跑到咱們院子裡來,誇靜心院那個如何吟詩作對樣樣精通,如何生的好,如何是個有學問的雅人,這不是明擺著要討好二爺!”
林姨娘臉色難看起來,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
“我和二爺的情份,也不是她能念想的!”
“我的姨娘!您也真是的,您如今懷著身子,還怎麼侍候二爺?二爺”
捧硯口齒含糊著,
“男人哪裡離得了女人?那又是二爺正經的妻,若去住個一晚兩晚的,姨娘還能說出什麼話來?若真是只去個一晚兩晚的,也就罷了,如今看起來,靜心院這個,可是個心思機巧的,生得又真正是好,說句打嘴的話,可比姨娘好看的多了,美人當前,男人哪有個不愛的?人家再曲意小心的專投著二爺的喜好來,往後的事可就說不清楚了,靜心院那個,可是正妻!姨娘可是要想清楚了,人家占了身份,真要得了勢,姨娘可沒個活處!”
林姨娘臉色更加難看起來,求援般看著捧硯,
“那你說”
“如今這事,姨娘一定得把爺留在這院子裡,可不能讓那頭得了機會,爺對姨娘可是一片真心,姨娘只要處處替爺打算周全了,爺自然只念著姨娘的好。”
捧硯含含糊糊的說道,林姨娘皺著眉頭,
“怎麼替爺打算周全了,你倒是說明白了。”
“姨娘!”
捧硯跺了跺腳,臉上紅漲著,扭捏了片刻,才俯到林姨娘耳邊,低低的說道:
“姨娘如今不能侍候爺,爺總得有人侍候不是。”
林姨娘呆了片刻,恍然明白過來,轉頭看著捧硯,
“你的意思是,安排個暖床的丫頭?”
“姨娘說呢?”
捧硯反問道,林姨娘下意識的用手撫著小腹,垂下頭,聲音酸澀含糊的低低說道:
“我和爺商量商量。”
“姨娘也真是的!你和爺商量,爺能怎麼說?答應了,怕姨娘傷心,不答應,姨娘這一懷孕,可要小一年呢,姨娘就不替爺想想?爺一個大男人這可不是平白給靜心院送上個機會?!”
捧硯撇了撇嘴,尖刻的說道,林姨娘垂著眼簾,只不答話。捧硯盯著她看了片刻,眼珠微轉,笑著說道:
“唉,你看看我,倒比姨娘還上心,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爺對姨娘的情份,自然是姨娘最清楚明白,爺對姨娘這情份,可是任誰也分不得半分去的。”
林姨娘面色緩和下來,看著窗外,眼神朦朧的笑了起來。
下午,鄒夫人打發了婆子過來,吩咐了林姨娘‘天冷,又下著雨,不用過來請安了,且安心養胎’。
隔天,鄒夫人的陪房嬤嬤喬婆子從大奶奶院子裡出來,滿臉笑容,小兒子識文斷字,這往後跟著大爺,不幾年就有大出息了,到底是大奶奶眼光好,識人善用,想得也周全,嗯,大奶奶說的這事,還真是得趕緊提醒了夫人去,這懷孕的女人,哪裡還能侍候爺們床事,二爺年青不懂事,她們這些老嬤嬤就得替主子留心些,不然豈不是要壞了周家的子嗣。
喬婆子一路思量著,一路往正院求見鄒夫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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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4:20
11、內憂外患...
第二天一早,周守信正陪林姨娘吃著早飯,鄒夫人打發婆子過來傳了話,讓周守信等會兒過去一趟,有事要和他商量。
吃了飯,周守信接過捧硯遞過的斗篷,細心的給林姨娘系好,自己也穿了斗篷,小心的扶著林姨娘,一路往正院過去。
鄒夫人滿眼笑容的讓著兩人坐下,拉著林姨娘的手,細細問著睡得可好,吃的可好,各種可好問了一遍,才笑著吩咐林姨娘,
“你去後頭屋裡,教教越橘那丫頭熬蓮子茶去,她熬了好幾回了,總不是那個味兒,你去指點指點她。”
林姨娘答應著,站起來去了後面屋裡。
鄒夫人看著她走遠了,屏退了屋裡侍候的丫頭婆子,招手叫了周守信坐到榻沿上,理了理他腰間系著的荷包,溫聲問道:
“你如今還和林姨娘歇在一處?”
“嗯。”
周守信不自在的皺著眉頭‘嗯’了一聲,鄒夫人又伸手理著他腰間的玉佩,輕輕咳了一聲,低聲說道:
“她如今懷著身子,可不能再侍候你了,萬一”
鄒夫人又連咳了幾聲,看著緊擰著眉頭的兒子,接著說道:
“得分開睡,我看,要不你晚上去靜心院歇著去吧,她進門這幾個月,我細心看下來,倒是個好的,性子溫婉,人生得也好,聽你嫂子說,也是個知書達禮的,那總是你媳婦兒。”
周守信‘呼’的站了起來,也不看鄒夫人,擰著脖子說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
說著,抬腳就往外走,
“唉!你回來!你!”
鄒夫人揚聲喊叫間,周守信已經跛著腳、頭也不回的出了門,鄒夫人抬手揉著眉間,悶悶的歎了幾口氣,歪在榻上想了一會兒,這事,還是讓林丫頭勸勸他的好,按理說,他這房裡的事,就該媳婦安置去,哪有自己這當娘的插手的理兒?唉,這麼著,真有了事,是不大便當,先讓林丫頭勸勸他吧!
林姨娘手把手的教了越橘,轉回東廂,鄒夫人坐起來,示意林姨娘坐過來,拉著她的手,笑著說道:
“有件事,你們年青人沒經過看過,不懂這裡頭的厲害,母親可得交待了你。”
林姨娘忙凝神聽著,鄒夫人笑容更盛,低聲說道:
“這女人生孩子,從懷孕頭一天起,就得小心著,可不能再讓守信沾了你的身子,可是要壞了子嗣的。”
林姨娘臉上漲得通紅、滿臉難堪,鄒夫人忙安慰般拍了拍她的手,
“母親沒有旁的意思,不過交待交待你,這事,可得咱們女人自己當心著,你回去就收拾收拾,讓守信搬出去歇著,可不能再跟你一處歇著。”
鄒夫人頓了頓,仔細看著林姨娘,斟酌著接著說道:
“靜心院那邊,到底也是咱們周家的媳婦兒,你如今懷著身子,守信要是,咳,”
鄒夫人用手掩著嘴,連咳了幾聲,強拿出自自然然的樣子接著說道:
“就讓他去靜心院歇著去,你是大家出身,這懂事顧大局上頭,可不能落了下乘去,聽到沒有?”
林姨娘想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想點頭更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點這個頭,鄒夫人臉色沉了下來,
“你看看你這孩子,這樣的小性子可使不得,若這麼一味的不懂事,往後可怎麼好?!我這也都是為了你好,你懷著身子侍候守信,這孩子若是沒了,那才是大事!這孩子才是女人的立身之本,好了,就這樣了,今晚上就讓人把守信搬出去,不能再跟你一處歇著!”
林姨娘忙站起來,勉強點著頭,也不願意在這屋裡多停留,曲了曲膝告退道:
“母親,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著去。”
鄒夫人擰緊眉頭,盯著林姨娘,半晌才從鼻子裡‘嗯’了一聲,算是應了。
林姨娘出了屋門,眼淚就撲簌簌落了滿身,自己到底是沒有娘家依傍,不然何至於受了這樣的委屈。林姨娘一路落著淚回到院子裡,捧硯接進了屋,看著林姨娘紅腫的雙眼,忙吩咐小丫頭用涼水濕了帕子拿進來,侍候著林姨娘躺到榻上,細心的替她敷著眼睛。
“姨娘這是怎麼了?和爺鬧別扭了?”
林姨娘搖了搖頭,眼淚又流了下來,捧硯不敢再多問,敷了一刻鍾,眼看著眼睛好多了,才扶了她起來,泡了茶遞上來,笑著問道:
“這滿府裡,還有誰敢把姨娘氣成這樣的?”
林姨娘忍著眼淚,紅著眼圈,哽了半晌,才說出話來,
“母親讓爺歇到別的屋去,讓爺去”
“靜心院?”
捧硯反應極快,林姨娘點了點頭,捧硯暗暗舒了口氣,直起身子,走到門口,掀起簾子左右看了看,回來側著身子坐到榻沿上,看著林姨娘,低低的說道:
“我昨天勸姨娘那些話,姨娘還聽不進去,若是昨天姨娘肯聽了我的勸,早早的把這事安排妥當了,夫人還能說這個話?唉,姨娘也真是,就是老爺,房裡也沒斷過通房大丫頭!”
“如今,母親都發話了”
林姨娘仰頭看著捧硯,遲疑著說道,捧硯跺了跺腳,
“我的姨娘!您得想想,夫人為什麼發這個話!早就跟您說了,這懷著身子的時候,爺們的床事得安置好,你不安置,夫人就替你安置了!”
“那?”
“那什麼呀,姨娘看著辦吧,要麼您自己安置,要麼讓夫人替你安置。”
林姨娘捧著杯子,眼圈又紅了起來,落了幾串眼淚,淚汪汪的看著捧硯傷心道:
“以前嫂子懷孕時,我也聽母親提過一回這事,嫂子陪嫁的四個丫頭,都是細細挑出來的家生子兒,跟著陪過來,就是准備著做通房大丫頭的,如今我這樣,孑然一身的,連個陪嫁的貼心丫頭都沒有,我又是個姨娘的位份,萬一”
捧硯垂下眼簾,掩著眼底的惱恨,乾脆一聲不答,林姨娘又落了幾串眼淚,放下杯子,用帕子試著眼淚,低聲說道:
“要不,你”
捧硯急忙抬眼看著林姨娘,林姨娘遲疑著,咬了咬嘴唇,低著頭傷感的說道:
“你若願意就侍候爺吧,這滿府裡,我也就能信得過你。”
捧硯暗暗舒了口氣,跺著腳轉過了身子,林姨娘伸手拉了她,低聲勸道:
“我的脾氣你最知道,也不是那狠毒刁鑽不容人的,爺雖說對人也體貼,往後你若有了一男半女,我和爺說,也抬你做了姨娘就是。”
捧硯轉過身,看著林姨娘,絞著帕子,嘟著嘴低聲說道:
“我可都是為了姨娘,可不是貪圖別的,姨娘要明白才好。”
“我明白,我都知道,你且放心。”
“那?爺那裡?我可沒臉說去,也沒臉硬湊上去。”
捧硯揪著帕子,低低的說道,林姨娘忙安慰著她,
“這不用你去,有我呢,就在”
林姨娘左右轉著頭,想了想,咬著牙說道:
“就在暖閣裡吧,就今晚,往後你就睡在那裡,晚上爺也便宜。”
捧硯抬手捂著臉,低低的答應著,沉默了片刻,才放下手,滿臉羞紅的低低說道:
“那我下去准備准備了,爺愛乾淨,我去要熱水了。”
“嗯。”
林姨娘答應著,臉上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隔天,林姨娘沒敢直接去和鄒夫人說這事,連請安也沒敢去,只說自己不舒服,差人請了鄭大奶奶過來,封了捧硯的元帕,和鄭大奶奶說了這事,鄭大奶奶倒沒說什麼,仿佛不是什麼大事,讓人接了帕子,笑著關心了幾句林姨娘的飲食起居,就告辭出來,徑直往正院稟報給了鄒夫人。
鄒夫人鐵青著臉,不停的喘著粗氣,鄭大奶奶忙親手捧了茶過來,側身坐到榻沿上,低低的勸著鄒夫人,
“母親想開些,也不是大事,不過收用了個丫頭,林姨娘這樣,說起來也是人之常情,她一沒娘家二沒身份,雖說母親當她自己女兒一樣疼著,可在她心裡頭,到底母親不是她親生母親,她是姨娘,自然得抓著男人的心”
鄭大奶奶言詞含糊的歎了口氣,接著勸道:
“也是常理,母親且消消氣,二爺一向孝順懂事,母親為了他的事,操碎了心,這事上頭必是二爺哪裡誤會了母親的意思,哪個當母親的,不是一心一意為了孩子好?二爺這一陣子是暈了頭了,等和林姨娘這情淡了,也是渾過來了,母親且別理會他”
鄒夫人長長的喘著氣,
“這孩子,我平時看她識書達禮,當她是個好的,怎麼糊塗成這樣?難不成想把二爺一輩子拴在她身上?我讓她勸著二爺往靜心院走走,難道不是為了她好?她背過我就給丫頭開了臉!若真賢惠,早幹什麼去了?!守信如今竟事事聽她調度,我這當母親的,倒退到不知道哪裡去了!她也知道沒臉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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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4:38
12、規矩...
“母親消消氣,二爺和林姨娘可是從小的情份,如今林姨娘又懷著身子,二爺自然不願意惹她半分不喜,母親也想開些,聽到林家出事那會兒,二爺急的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母親又不是不知道,往後母親還是想開些,林姨娘可是二爺的命根子!”
鄒夫人更加氣惱,轉頭罵著鄭大奶奶,
“你這話糊塗!再怎麼著,不過一個姨娘,難不成為了個姨娘,連母親都要扔到一邊去了?!這是哪裡的理兒?!”
“都怪我不會說話,母親先消消氣,二爺斷不是那樣的糊塗人,不是一時蒙了眼罷了,咱們往後慢慢勸著二爺轉過來就是,只要二爺不犯糊塗,旁的,能有什麼大事?都不是大事,母親想開些。”
“嗯!”
鄒夫人瞇著眼睛,慢慢點了下頭。
隔天,林姨娘過來請安,鄒夫人也沒提起捧硯和靜心院的事,林姨娘暗暗松了口氣,這事,總算過去了。
臘月裡,事情最多,過了臘八,轉眼就是二十四,交了年,更是忙得片刻不閒,請僧尼看經,備酒果送神,燒合家替代紙錢、帖灶馬,醉司命,照虛耗,帖門神對子,合家守歲過了除夕,就是新年了。
年後,飄飄灑灑的大雪一直下個不停,瑞雪兆豐年,這是極好的兆頭,新皇很是高興,初一、初二連著宴請文武百官慶歲賞雪,京師名門世家自然最願意湊這樣的趣,各家輪著請了親朋故舊,看戲吃酒賞雪玩樂。
周府也排了幾日,初七這天最熱鬧,請了世交親戚,和周守哲的上官同僚,到府上玩樂一天。
前一天,鄭大奶奶黎明即起,到處查看妥當了,和鄒夫人細細商量各樣細節,外頭自然由老爺和大爺張羅去,裡頭的女眷,只有她和鄒夫人,大姑娘周清馨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也就能照應照應各家姑娘,怎麼算這人手都不夠,鄭大奶奶遲疑著建議道:
“母親,要不讓二奶奶也跟著照應一天?我看著她舉止氣度都很過得去,雖說不大認得各家夫人奶奶,可她畢竟是新媳婦”
“還是算了!”
鄒夫人斷然拒絕道,沉默了片刻,揮了揮手,仿佛堅定著自己的決定,
“她不行!”
鄭大奶奶忙笑著岔開了話題,
“母親,這寧海侯趙家,守哲和我說起過,當初他家老二,也走了門路,想求了這吏部員外郎的缺,偏後來是咱們家得了,這趙侯爺明裡暗裡可沒少說話,往寧海侯家送帖子的時候,我就留了心,特意挑了兩個穩妥的婆子,讓喬嬤嬤帶著送過去的,喬嬤嬤回來說,晉夫人說了,明天帶著幾個媳婦必來的,這一處,我想著得當心些,不能失了禮數,讓晉夫人說出話來。”
“嗯,你想的極是,這一處你再交待喬嬤嬤一聲,讓她明兒留神些,我也留神著些。”
鄭大奶奶答應著,兩個人繼續對著人名單子,一個個細細過了一遍,再細想了一遍,沒什麼遺漏了,才回去歇下。
第二天,辰末過後,周府就開始熱鬧起來,後園子裡花團錦簇、衣帶招展,各府老夫人、夫人、少奶奶、姑娘們各自三五成群,聚在各處暖閣、暖亭、廳堂間,隔著敞開的窗戶賞著雪、賞著梅,屋裡到處放著燒得旺旺的炭盆,烘得各處雖說門窗四開,卻仍是溫暖如春。
花園最大的一處亮廳裡,鄒夫人陪著十來位侯府老夫人、夫人,正一邊品著茶、吃著點心,一邊欣賞著亮廳前飄灑飛舞的雪花和雪中怒放的綠梅。
寧海侯夫人晉氏正和坐在旁邊的吏部左侍郎王大人的母親邢老夫人說著話,兩人突然頓住話,晉夫人轉過頭,含笑看著鄒夫人問道:
“年前趕著國喪,你家老二成親,我們也沒能熱鬧熱鬧,聽說這位二奶奶生得好,性子也極好,怎麼也不叫過來讓我們瞧瞧?難不成是怕我們給不起這見面禮不成?”
眾人笑了起來,跟著應和著:
“可不是,我還真沒見過呢。”
“我倒沒留神,哪一個是?竟沒看到,你看看,我也是老糊塗了。”
“趕緊叫進來我們瞧瞧,見面禮早備下了。”
鄒夫人掃了眼平江侯夫人顧氏,沉穩的笑著答道:
“我這二媳婦可不是樣樣都好!就是身子弱些,今年一入了冬就病著了,這些天天冷,我就沒敢讓她出來,她母親顧夫人最知道她,什麼都好,就是這身子弱。”
顧夫人笑著點著頭,
“可不是,這些姑娘裡頭,我最疼她,一來是她性子柔順可疼,二來也是因了她這身子弱,總讓人多心疼些,鄒夫人倒比我更疼她呢。”
晉夫人滿眼的笑意,緊接著說道:
“我說呢,原來是身子不好,怪不得前兒聽說你們老二身邊一個姓林的姨娘,倒先有了身子。”
眾人驟然安靜下來,齊齊轉頭看著鄒夫人,鄒夫人眼底閃過絲惱怒,笑著就要轉話題,晉夫人不等她開口,搶過話頭接著說道:
“聽說這位林姨娘是跟二奶奶一天進的門,乍一聽,我倒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一門兩娶、兩頭大呢,後來一想不對,這一門兩娶,那是一子承兩家才有的事,你們府上哪能有這樣的事?倒是你們家老二好艷福,一天裡頭兩做新郎,等你們家老三成親的時候,我是一定要來湊湊這個熱鬧的,也看看這同一天娶妻納妾,到底是怎麼個熱鬧法!我長這麼大,還真沒見過!”
鄒夫人臉上泛起壓不住的青白,旁邊清江開國侯家孫老夫人皺著眉頭,看著鄒夫人,疑惑的問道:
“林姨娘?我隱約記得,當初你們家二小子訂的那門親,就是淮西轉運使林家的姑娘?”
“老夫人真真是好記性!這個林姨娘可不就是淮西轉運使林家的姑娘!老夫人竟然不知道,這事兒啊,滿京師都傳遍了!誰不誇周家二爺是個情種,聽說林家獲了罪,連夜趕過去,一擲千金買了這位林姨娘回來,這不,正正經經的!和周家二奶奶一天抬進的門呢!”
不等鄒夫人答話,晉夫人話語如珠,已經說了個明明白白,顧夫人瞄著鄒夫人一眼,端起杯子,專心喝起了茶,這趟混水,她是不准備多趟了。
鄒夫人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才好,吏部左侍郎家邢老夫人歎了口氣,看著鄒夫人,誠懇的勸道:
“我是個直性子,你也別見怪,這爺們都有荒唐的時候,也不是大事,可這正妻姨娘,可是主婢大禮,關著禮法規矩,說重了,也是關著國法,半分也壞不得,這事,你是當家主母,得把好關才是,這要是壞了名聲,往後”
邢老夫人歎了口氣,端起杯子,喝起了茶,鄒夫人臉漲得通紅,忙連聲解釋道:
“哪有這樣的事!我們府上老夫人也知道,最重規矩不過,哪裡容得下這樣的事,斷沒有這樣的事!”
晉夫人悠然的喝著茶,看了眼只顧連口否認的鄒夫人,又轉頭看著皆是一臉明了的眾老夫人、夫人,輕輕‘哼’了一聲,不再窮追猛打,笑著轉了話題,
“這是什麼茶?象是香片,可這後味兒可比香片好,你們喝著可覺得好?”
眾人忙端杯子喝茶的喝茶,點頭稱贊的稱贊,七嘴八舌的說起了吃穿玩樂,這妻與妾的話題,再也沒人提起。
沒等午宴開始,鄭大奶奶就聽人一字不落的稟報了後園亮廳裡的這一幕,鄭大奶奶垂著眼皮默然了片刻,吩咐秋彩賞了來稟報的婆子一把大錢,讓人帶著她去前廳找大爺周守哲去了,自己又指揮著眾丫頭婆子忙碌了起來,仿佛壓根沒發生過這麼回事。
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周守哲陰冷著臉,也不理人,拎著長衫,徑直往正院走去。
滿屋的丫頭婆子都被周守哲趕了出來,垂手侍立在飄著雪的院子裡和抄手游廊下,裝作聽不見的聽著屋裡周守哲的咆哮聲,和鄒夫人急急的安撫解釋和哭聲。
不到一刻鍾,周守哲就摔簾子沖了出去,滿院子丫頭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該進去侍候著,還是該留在院子裡繼續避嫌。
滿院子的人大眼瞪小眼,一起瞪到了大丫頭越橘身上,越橘咬著嘴唇,躊躇了片刻,鼓足勇氣,掀簾子進了屋,片刻功夫,就叫了眾人進去,打水的打水,取帕子的取帕子,侍候著鄒夫人淨了面,換了衣服。
鄒夫人紅著眼睛,情結低落的低頭喝了幾口茶,轉頭看著越橘吩咐道:
“去叫二爺過來,就說有急事,即刻就得過來!”
越橘也不敢讓小丫頭去傳話,要了傘,讓一個小丫頭提著燈,親自往林姨娘處請二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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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4:51
13、殊途同歸...
鄒夫人端坐在榻上,見周守信進來,冷著臉,任周守信長揖見了禮,揮手屏退屋裡侍立著的丫頭婆子,看著一臉莫名其妙、垂手侍立在榻前的周守信,嚴厲的訓斥道:
“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咱們是有規矩講禮法的人家,我斷不容你亂了家法規矩!給闔家帶來禍端!你聽好了,離了我這裡就去靜心院,今晚就住到靜心院去!從今天往後,不許在姨娘院子裡過夜!主子在奴婢屋裡過夜,咱們家沒這規矩!”
周守信猛的抬起頭,滿臉愕然的看著鄒夫人,鄒夫人也不看他,依舊聲音嚴厲的訓斥道:
“從前再怎麼著,如今既做了妾,就得守著本份!你若真為她好,就該教導她什麼是本份,時時處處守好本份!”
“如煙哪一處沒守好本份?!”
周守信臉漲得通紅,盯著鄒夫人問道,鄒夫人盯著周守信,
“她是妾,是婢,是奴才,你說哪一處沒守好?”
“你!”
周守信額頭青筋突起,雙手緊緊捏成了拳頭,鄒夫人長吸了一口氣,身子稍稍軟下來,看著周守信,堅定的說道:
“我不能看著你毀了周家,你若教不好她,我就打發人把她賣了,這個家裡,容不下這樣不守本份的人!”
周守信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變得煞白,緊緊盯著鄒夫人,突然轉身就走,鄒夫人揚聲叫著喬婆子吩咐道:
“喬嬤嬤侍候二爺去靜心院,今晚上你就歇在靜心院裡給我看著!”
喬婆子答應著,不遠不近的綴在周守信身後,一路跟了過去。
周守信跛著腳,卻走的飛快,徑直往林姨娘居住的院子回去,喬婆子綴在後頭,跟著進了院子,緊走幾步,焦急的低聲叫著:
“二爺!夫人可不是說著玩的!二爺!”
“閉嘴!”
周守信額頭青筋暴起,猛的頓住腳步,趔趄著轉身怒呵著喬婆子,喬婆子滿臉苦惱為難的看著周守信,正要說話,周守信抬起手,手指微微顫抖的點著她,惱怒之下,有些口吃起來,
“爺就不能說一聲,拿了東西?”
喬婆子忙擠出滿臉笑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曲了曲膝,周守信轉過身,肩膀一點點耷拉下來,拖著腳步進了正屋,林姨娘笑意盈盈的迎了出來,周守信站在門口,憐惜的看著她,聲音平平板板的交待道:
“今晚上我不歇在這裡,你自己早點睡吧。”
“爺去哪裡?”
林姨娘伸手拉住周守信的衣袖,急切中,汪了滿眼的淚水,
“出了什麼事了?”
“沒,沒事,我去靜心院住一晚上,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回來,一早就回來。”
周守信垂著頭,也不看林姨娘,一邊說一邊往後退了兩步,轉身大步出了門,林姨娘滿臉哀傷的呆了片刻,跟著奔出去,撲過去拉著周守信,
“這是怎麼啦?誰跟你說什麼了?夫人又逼著你去靜心院了?”
周守信止住腳步,轉頭看著林姨娘寬解著她,
“你放心,我不過就是去歇一晚上,不會有什麼事,你只管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回來,你放心。”
“我把捧硯給了你,我都安置好了,她還要怎樣?!”
林姨娘悲傷的叫道,周守信似有似無的皺了皺眉頭,轉頭示意著捧硯,捧硯忙上前扶著林姨娘,低聲勸著她,
“姨娘,爺不過過去應付一兩個晚上,姨娘懷著身子,可不能這樣,咱們進屋再說。”
捧硯示意著旁邊的婆子,扶著林姨娘回了屋,周守信呆站了片刻,垂著頭,轉過身,拖著腳步出了院子,往靜心院走去。
李燕語聽了大奶奶差人傳的信,急的差點一頭摔下炕去,勉強穩著心神,看著婆子出去了,再也穩不住,一下子跳了起來,
“這可怎麼辦?唉!怎麼辦?!”
李燕語光著腳,搓著手在地上轉著圈,小翎和小羽一左一右將她架到炕上,按著她坐下,李燕語任由兩人按著坐下,腦子轉的飛快,片刻就有了主意,
“有了!就說我來月信了!哈!”
小翎重重的歎了口氣,轉頭吩咐著小羽,
“你去取塊茉莉香餅燒上,讓文杏把倒座間的紅泥爐捅開,再把那罐香片拿出來備著用,還有”
“這些都不急!”
李燕語已經冷靜下來,曲起雙腳放到炕上暖著,看著小翎和小羽吩咐道:
“等他到了再准備也不晚,趕緊給我找衣服出來!我穿這個不成!”
小翎看著一身舊褻衣的李燕語,贊同的點了點頭,李燕語拖著鞋,三人奔進裡間,七手八腳的給李燕語重新梳了頭,又從裡到外換了一身新衣服,李燕語低頭看著中規中矩、老氣橫秋的一身裝束,滿意的舒了口氣。
剛忙完,外頭當值的小芳跑得飛快奔進來,喘著粗氣,用手指指著後頭,激動的差點說不出話來,
“爺!爺!來!來了!”
李燕語看著激動萬分的小芳,閉了閉眼睛,也不理會她,帶著小翎迎了出去。
周守信冷冷的繃著一張臉,也不看李燕語,更不理會李燕語的曲膝見禮,自顧自掀簾子進了正屋,直直的沖進了東廂,皺著眉頭看著炕上零亂堆著的靠枕,和薄被上放著的翻開的書,皺著眉頭,惡聲惡氣的吩咐道:
“把這裡給爺收拾乾淨,爺今晚上就歇在這裡!”
李燕語站在離東廂門口幾步遠的地方,眼底湧出濃濃的笑意,唉呀呀,這周守信,真真是個善解人意的,李燕語又往後退了兩步,示意著小翎,低低的吩咐道:
“你和文杏給爺收拾去。”
林姨娘被捧硯和婆子架回屋裡,倒在榻上,委屈的泣不成聲,捧硯站在旁邊,胡亂擰著手裡的帕子,惱怒而不耐煩的聽著林姨娘的哭聲,眼珠慢慢轉了幾轉,走過去從暖窠裡倒了杯熱茶,揮手屏退了屋裡侍立著的丫頭婆子,捧著茶遞到林姨娘面前,低低的說道:
“姨娘就知道哭!哭有什麼用?得趕緊想想法子才是!要哭也得在爺面前哭,姨娘一個人在這裡哭,就是哭死爺也看不見呢!”
林姨娘淚流滿面,仰頭看著捧硯,抽泣的說不成句,
“我能什麼法子!該做的做了。”
“姨娘可什麼也沒做!”
捧硯無可奈何的唉聲歎著氣,側著身子坐到榻沿上,一邊將手裡的帕子遞給林姨娘,示意她擦擦眼淚,一邊低低的說道:
“姨娘真願意讓爺在靜心院住這一晚上?”
林姨娘流著淚,看著捧硯,
“捧硯,你有話就直說,你知道我是個沒用的。”
“姨娘怎麼會沒用?不過懶得和那院子裡的計較罷了,姨娘,你可要想好了,那院那個,這麼不聲不響的,就能把爺弄到她院子裡去,這份心計可了不得,若是真姨娘這樣的良善人,可真正沒個活路!爺就算對姨娘再好,那也是個爺們,內宅的事別說管,只怕看都看不到,這府裡,大奶奶又向著那位,姨娘也不是不知道!”
“那你說怎麼辦?你有什麼好法子?”
林姨娘滿眼期待的看著捧硯,捧硯擰著眉頭,咬著嘴唇,俯到林姨娘耳邊,低低的說道:
“姨娘如今有了身子,這有了身子的人,可嬌貴,姨娘若是肚子疼了這可就是大事,必得報給爺知道的。”
林姨娘眼睛亮了起來,連連點著頭,
“那趕緊去,趕緊讓人去跟爺說,我肚子疼!”
“姨娘!你這肚子疼,那是大事,若是只跟爺說,爺一回來你就好了,這可不成,姨娘得做出十成十來,就說肚子疼,先讓人報給大奶奶,讓大奶奶遣人請大夫去,然後再讓人去稟了爺去!”
“請大夫萬一。”
林姨娘滿臉遲疑,捧硯瞄著林姨娘,嘴角往下拉了拉,
“姨娘也真是的,這肚子疼,你說疼就疼,那大夫也診不出你不疼不是?你只叫著疼,那大夫也就得說你這肚子是疼的!姨娘可要拿定了主意才好,若是過了這晚,萬一竟有了嫡子,姨娘可要想好了!”
林姨娘咬著嘴唇,慢慢點了點頭,捧硯暗暗松了口氣,站起來,急急的叫了外頭當值的婆子吩咐道:
“趕緊去稟了大奶奶去!姨娘肚子疼得厲害!可不得了了!趕緊讓人請大夫來!”
外頭婆子唬了腿軟,急忙答應著,轉身提了燈籠,一路小跑往大奶奶院子奔過去。
捧硯看著婆子提著燈籠奔了出去,招手叫了個小丫頭過來吩咐道:
“趕緊!去靜心院,請爺回來!姨娘肚子疼,姨娘這肚子裡可懷著孩子呢,這可是大事,快去!”
小丫頭答應著正要奔出去,捧硯又叫住了她,
“回來!你聽著,若是靜心院的人攔著不讓你跟爺回話,你就叫,大聲喊,說姨娘肚子疼得厲害,請爺回去看看!無論如何也要請了爺回來,聽到沒有!”
小丫頭連連點頭答應著,也顧不上提燈籠,轉身疾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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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5:09
14、自作孽...
不大會兒,周守信就急匆匆趕了回來,林姨娘正要迎出去,卻被捧硯按回了榻上,
“姨娘!你肚子還疼著!”
緊跟在周守信後頭,鄭大奶奶也帶著丫頭和眾管事婆子,浩浩蕩蕩的湧進了林姨娘的院子,鄭大奶奶腳步匆匆的進了院門,腳下不停,卻揚聲訓斥著站了滿院的丫頭婆子,
“這是怎麼侍候的?好好兒的,姨娘的肚子怎麼就疼起來了?把人都給我看好!姨娘若沒事便罷了,若有半分不好,你們就都得小心著!”
滿院子丫頭婆子寒噤噤的聽著訓斥,一時間,院子裡靜得只聽得見鄭大奶奶的厲聲訓斥。
秋彩掀起簾子,鄭大奶奶換了滿臉關切的笑容,進了屋,站在離矮榻兩步遠的地方,看著林姨娘,滿臉擔憂的問道:
“這會兒覺得怎麼樣了?還疼的厲害不?一接到信我就打發人去請大夫了,一會兒也快該到了,姨娘這會兒覺得好點沒有?”
“多謝嫂子,我好多了,不用請”
“回大奶奶,剛姨娘疼得臉色臘黃,汗都下來了,把奴婢嚇壞了”
捧硯急忙截斷了林姨娘的話頭,鄭大奶奶斂了笑容,冷冷的看著捧硯,慢慢的說道:
“我和姨娘說話,你就敢這麼截了姨娘的話去?!這院子裡,難道就這麼沒規矩?”
捧硯打了個機靈,掃了眼周守信,急忙跪在了地上,磕頭陪著罪,
“求大奶奶恕罪,奴婢也是太著急,太擔心姨娘了,求大奶奶饒了奴婢這回。”
“算了,她不過一時急切了些,也不是大事。”
周守信抬手示意捧硯起來,看著鄭大奶奶求情道,鄭大奶奶似笑非笑的看著周守信,
“母親說過,越是事急,越是不能慌亂,再說這一到事急了,才真能看出到底是不是真有規矩,也是我多說了,這是二爺房裡的事,二爺既不計較,我倒也省心。”
周守信冷著臉轉過頭,也不接鄭大奶奶的話,只關切的看著林姨娘,聲音溫軟的安慰著她,
“大夫一會兒就該來了,沒事,別怕,我看你這會兒臉色好些了。”
鄭大奶奶往後退了兩步,坐到屋子一側的扶手椅上,接過秋彩捧過的茶,一邊喝著茶,一邊等著大夫。
過了兩刻多鍾的樣子,兩個婆子引著頂青布小轎,氣喘吁吁的一直抬到林姨娘院子門口才停下來,兩個婆子一個上前拎起藥箱,一個拖著瘦小的馬大夫下來,
“趕緊著!雖說是位姨娘,可比正經主子還金貴呢,要是有個一星半分的不好,可就得大鬧騰了,這一聲疼,滿府的人都被她驚起來了!”
馬大夫不敢耽誤,被婆子拖著,一路小跑進了正屋,胡亂見了禮,急忙坐到榻前的矮凳上,凝神診了一會兒脈,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滿臉疑惑的看著低著頭、局促不安的林姨娘,又診了一遍,捻著胡須,微微閉目思量了半晌,才轉頭看著周守信,笑著說道:
“姨娘好的很,脈象安穩洪大,二爺且放心。”
“那她這痛?”
“大約是太過憂心了,無妨無妨,二爺若不放心,我就開劑安神養胎的藥,姨娘若願意吃就吃點,若不想吃,就不吃。”
周守信舒了口氣,讓著馬大夫往後頭開方子去了。
鄭大奶奶從屏風後轉出來,滿臉笑容的看著林姨娘安慰道:
“這馬大夫診這孕脈,在京師也算小有名氣,不過到底不如太醫,要不我去稟了母親,再請個太醫過府,給姨娘診一診?姨娘這肚子裡的孩子,可是大事!”
“多謝嫂子,我沒事,好了,沒事,真沒事。”
林姨娘直起上身,滿身不自在的解釋著,鄭大奶奶舒了口氣,撫著胸口,仿佛放下了一件大心事,
“你沒事就好,這外頭有二爺照應著,我就不在這裡添亂了,外頭一色都是全的,這會兒,滿府的人都等著聽姨娘這邊的傳喚呢,若開了方子,要配藥煎藥什麼的,姨娘只管吩咐下去就是。”
林姨娘感激的答應著,正要起來送大奶奶出去,捧硯急忙拉了拉她示意著,鄭大奶奶眼角瞄著捧硯,臉上閃過絲譏笑。
周府上上下下忙了一整天,還沒來得及歇下,又被林姨娘這肚子疼折騰得滿府燈火通明到半夜,直等林姨娘吃了那碗吃也行、不吃也行的湯藥後,才算得了句話,一個個滿腹怨氣的歇下了。
李燕語得了信兒,長長的舒了口氣,又發起愁來,今天總算是過去了,那明天呢?這個林姨娘,也真是個沒用的,這上上下下這麼疼著她、寵著她,怎麼還能讓那個跛子跑到這裡來?幸虧及時叫回去了,還不算是個傻透氣的,可這事,有了一,說不定就得有二,得想想法子,靠別人不行,得靠自己。
李燕語憂心忡忡的睡下,輾轉反側著直想了半夜,林姨娘這肚子疼得也真是巧,太巧了些,只怕也診不出什麼來,既是這樣,倒不如搭了她這線,走一走犯沖的路子試試看,或許有用也說不定。
第二天,李燕語早早就爬了起來,叫了小翎和小羽進來侍候洗漱,三個人窩在淨房裡,唧唧咕咕的商量了片刻,小羽出來,叫了小桃去提早飯了。
不大會兒,兩人提了早飯回來,擺好了飯,小羽出來,和春杏生氣的說道:
“竟然說二奶奶的屬相沖了林姨娘,這是什麼話,就是沖了,二奶奶出了這門,就是去玉枕閣,別處可半步也沒去過,礙著她林姨娘哪兒了?!”
春杏滿臉愕然,正要細問,小羽卻氣恨恨的轉身出去了,春杏眨著眼睛想了片刻,轉身找小桃打聽去了。
林姨娘嘟著嘴,不情不願的喝了湯藥,周守信坐在榻上,心神不寧的喝著茶,抬頭看著林姨娘,遲疑了片刻,揮手屏退了屋裡的丫頭婆子,看著林姨娘低聲說道:
“昨晚我看,你還是去趟靜心院,就走上一趟,對外頭就說去給她請安陪禮,你放心,她不敢難為你,你若不願不進屋也行,就到院子裡打個花呼哨,是那麼個意思就行。”
林姨娘滿臉震驚,半張著嘴,盯著周守信,臉上慢慢泛起青白色來,周守信忙往前挪了挪,輕輕攬著她安慰道:
“如煙,你也想開些,她到底是正妻,你我往後再想法子,就是你這孩子,生下來,我也想著養在她名下,如煙,若不是那場禍事咱們何至於此?你就想開些,這規矩,到底這大規矩上不好錯了,你放心,我絕不會委屈了你,只是外頭,你得想開些。”
林姨娘滿眼淚水的看著周守信,哽咽了半晌,勉強點了點頭,
“這都是我命苦,我不怪你。”
周守信抽過林姨娘手裡的帕子,仔細給她拭了眼淚,又低低的安慰了半晌,才叫了捧硯進來,侍候著林姨娘換了衣服,穿了斗篷,帶了幾個丫頭婆子,出了院門,往靜心院方向慢慢過去。
捧硯轉頭看著背著手、擰著眉頭站在院子門口的周守信,走了十來步,轉了個彎,轉頭示意跟在後頭的丫頭婆子離遠些,扶著林姨娘,低聲問道:
“姨娘,這是出了什麼事了?咱們去靜心院做什麼去?”
林姨娘眼圈又泛上紅意,勉強忍了眼淚,低垂著頭,口齒粘連、極其難為的解釋道:
“爺說,大規矩不能錯了,昨晚上咱們擾了她,總得過去一趟。”
捧硯睜大了眼睛,壓的極低的聲音裡透著驚訝和憤怒,
“這是什麼理兒?姨娘肚子疼,照理說,她昨晚上就該過來看看姨娘才是!她不知禮,爺倒要咱們過去陪禮去?這是什麼理兒?!”
林姨娘一下子又湧了滿腹的委屈上來,用帕子緊緊按著眼睛,頓住了腳步,捧硯急忙回身看著遠遠落在後頭的眾丫頭婆子,捏了捏林姨娘的胳膊,
“姨娘就知道哭!哭有什麼用!姨娘得想想法子!這有了頭回,就有二回,難不成姨娘要天天到她那裡立規矩去?!”
不等林姨娘說話,捧硯接著說道:
“您看看,昨晚上,你不過肚子疼了一疼,爺不就回來了?這歇在靜心院的事,也就算掀過去了,今天這事,也得想想法子,那可是個厲害有心計的,姨娘若是落到她手裡,這往後,別說過日子,這命保不保得住,還說不定呢!說句打嘴的話,姨娘只怕連塊骨頭渣子也剩不下!”
林姨娘擔憂起來,轉頭看著捧硯,遲疑著問道:
“那怎麼辦?就說她難為我了?”
“什麼就說?她必是要難為姨娘的!不光難為,姨娘想想,姨娘如今哪一處最礙著她?”
捧硯垂下手,指著林姨娘的肚子,低低的說道:
“這裡,可是爺的長子!誰不計較?誰不想著占這長子的位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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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5:25
15、算計...
林姨娘眼睛亮了起來,轉頭看著捧硯,笑著說道:
“我有法子了,咱們一進屋,不不,一進院子,我就說肚子疼!”
捧硯期待的看著林姨娘,等著她往下說,林姨娘滿眼笑意的看著捧硯,
“反正我一進她院子就肚子疼!”
捧硯閉了閉眼睛,無奈的看著林姨娘,
“姨娘,這肚子疼,用一次還好,再用就讓人起疑了,再說,總說肚子疼,說長了也就沒人理會姨娘了,姨娘這肚子昨晚上就疼過一次了,今天再疼,那也是姨娘自己的事,跟她難不難為姨娘,有什麼相乾?姨娘這麼說,就算爺,心裡也知道是姨娘不想過去請安,倒還是姨娘的不是。”
林姨娘為難起來,看著捧硯,
“你主意多,你說說,怎麼辦才好?”
“姨娘,這事,捨不得鞋子套不著狼,姨娘得姨娘想,若是姨娘在她院子裡摔著了,碰著了”
林姨娘驚駭的頓住腳步,轉頭看著捧硯,撫著肚子,低低的說道:
“捧硯,從昨晚上吃了藥起,我這肚子就隱隱的痛,從前我母親說過,懷著孩子時可不能想著孩子不好,就怕一想成讖,咱們還是想別的法子,別用孩子了,我有點怕。”
“姨娘!那你倒是說說,不用這孩子,姨娘還有什麼?姨娘可別忘了,姨娘也是婢,其實和捧硯也不過就差了那麼一線,靜心院那邊,再怎麼著,也是主子,差著天地呢,姨娘不用孩子,想用什麼?”
林姨娘被捧硯噎得臉上漲得通紅,眼淚差點汪出來,捧硯眼神微閃,忙陪笑安慰著她,
“我不過是點一點姨娘罷了,可沒旁的意思,姨娘可別多想了,姨娘是正經抬進來的貴妾,身份自然不一樣,爺又獨寵你,這身份也就貴重起來了,爺對姨娘這情份,任誰也替代不得不是。”
林姨娘舒過口氣來,微微抬著下巴,聲音強硬,仿佛也在安定著自己的心,
“爺跟我這情份,就是下輩子,也變不了!”
“那可是!可姨娘得讓爺有話說不是。”
捧硯又將話題扯了回去,
“這就跟昨晚的肚子疼一樣,不過做個戲罷了,姨娘叫得響一點也就成了,我在旁邊扶著,斷不會讓姨娘傷著一星半點去,姨娘放心就是。”
林姨娘猶豫了半晌,勉強點了點頭。
李燕語難得這麼早起來一回,吃了飯,決定早點去玉枕閣呆著去,玉枕閣三樓堆滿了有趣的古本珍本書,看累了,站在窗前,可以俯看這整個周府,最讓人心曠神怡!李燕語穿了斗篷,拿了那只梅綻冬雪紅銅手爐,正要出門,文杏急奔進來,滿臉意外的稟報著林姨娘來了!李燕語一口悶氣湧上來,差點帶出血來,這兩口子出什麼事了?怎麼一個個往她這裡跑上了?阿米豆腐,但願小羽的流言趕緊快快的傳,傳的到處都是,她聰明點,回去就肚子疼,好好的疼上幾天,豈不是彼此清靜。
小翎站在東廂門口,看著李燕語,低聲問道:
“咱們要不要迎出去?”
“不迎!她是婢我是主,迎什麼迎!就是讓她明白明白這主婢之別,看她下次還來不來!”
小翎睜著小眼睛,看著解了斗篷,安然穩坐到炕上的李燕語,見她不象是賭氣,也拿出了底氣,抬了抬下巴說道:
“就是,再怎麼說,二奶奶也是二奶奶!”
李燕語示意小翎推開南窗,透過窗戶,看向院子和垂花門外。
林姨娘披著件綠底緙絲斗篷,斗篷帽子松松的籠在頭上,帽子上綴著一圈雪白的銀狐毛,在朝陽下,毛尖閃著水一般的亮光,捧著手爐,旁邊一個容貌艷色、穿戴光鮮的丫頭扶著,意態雅靜的進了垂花門。
林姨娘站在垂花門下,轉眼四處打量著,正要沿著抄手游廊,往左邊走去,扶著她的丫頭拉了拉她,努了努下巴,示意著院子。
李燕語心裡咯登一下,院子裡雖說積雪已經掃乾淨了,可反倒更滑,路面上沾水的地方,都結了冰!那丫頭要做什麼?林姨娘要做什麼?陷害她?
李燕語興奮的轉著心思,緊緊盯著林姨娘,怪不得一大早過來,只是這份心思,太狠毒了些,拿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做賭注,那個跛子又不到自己這裡來,這周家上下,擺明了把自己當擺設,私下裡拿她當正經媳婦待,這是出了什麼事了?竟然讓她捨得下如此大的賭注,她要博什麼?休了自己?扶正?她是姨娘,曾經為奴,嗯,如今還是官奴身份,扶不得正!
李燕語突然跳下炕,抓起斗篷胡亂披上,招手叫著小羽,低低的吩咐道:
“叫上文杏,趕緊走!從後門走,去玉枕閣,今天倒巧了!”
一邊說著,伸手拉著小翎,邊往後門奔邊交待道:
“要出事了,我先躲出去,若真生了事,別急別怕,千萬別讓咱們的人往前湊,趕緊打發人去請大奶奶!”
李燕語推回小翎,奔出後門,小羽和文杏兩個,一前一後小心的四下張望著,三人疾步往玉枕閣趕去。
捧硯扶著林姨娘,往前兩步,走到台階前,林姨娘小心的伸腳試了試,擰起了眉頭,轉頭看著捧硯,低低的說道:
“這院子裡冷,結冰了,太滑。”
“再滑也有限,姨娘放心。”
林姨娘猶豫了一會兒,輕輕咬著嘴唇,扶著捧硯,探出了步子,小心的下了台階,緩慢的往前走了幾步,捧硯盯著安靜無比的正屋,突然一聲驚叫,腳下打著滑,拉著林姨娘往後倒去,林姨娘措不及防,驚恐的尖叫著,揮著手,腳下連連打著滑,實實在在的往後仰著,跌在了一盆鐵樹上,又從鐵樹上滾到了雪地中。
捧硯跟著林姨娘重重的跌倒在地上,撲在林姨娘身上。
跟著的丫頭婆子片刻靜寂後,一起湧進院子裡,七嘴八舌的尖叫著,沖過去想扶林姨娘和捧硯,林姨娘聲音淒厲的不停的尖叫著,低頭看著自己的□,柔軟的繡花綾裙上,鮮紅的血,慢慢滲了出來
滿院的丫頭婆子齊齊盯著那片越滲越快的鮮艷,又是一片靜寂,捧硯一聲尖叫,直直的暈了過去。
小翎依著李燕語的吩咐,看到林姨娘摔倒,連遣了兩撥丫頭婆子奔過去稟報大奶奶了,自己約束著靜心院眾人,遠遠站在游廊下看著熱鬧,反正林姨娘帶來的人,比靜心院當值的人多的多,也輪不著她們湊上去。
捧硯暈了過去,院子裡的丫頭婆子群龍無首,只盯著林姨娘裙子上越來越艷麗的血色,大眼瞪小眼,扎著手,竟一起傻在了那裡,小翎看得蹊蹺,忙往前幾步,下了台階,擠過去看了一眼,嚇得急忙轉身奔了回去,姑娘真是神機妙算,真是出大事了,幸虧姑娘早跑了,要不然,真要出大事了!
小翎回到台階上,轉頭叫過小葉,急急的吩咐道:
“趕緊去叫常嬤嬤,出大事了!快去!”
小葉轉身就跑,片刻功夫,常嬤嬤拎著裙子,一路急奔進來,推開眾人,擠到林姨娘面前,看著裙子上滿是鮮血、已經暈過去的林姨娘,點著眾人,手指抖了半天,才說出話來,
“還呆著幹什麼?!趕緊把姨娘抬回去,趕緊抬回去!稟了夫人沒有?稟了二爺沒有?趕緊抬回去,趕緊打發人告訴大奶奶,趕緊請大夫,這可不得了,這可是要人命的事!”
眾人得了指令,幾個婆子上前,七手八腳的抬起林姨娘,用斗篷胡亂裹了,抬著她出了院子,一路狂奔了回去。
捧硯還暈迷著,被兩個小丫頭左右扶著,一步不落的跟在後面眾人後面,也奔了回去。
常嬤嬤看著林姨娘出了院門,走得遠了,才轉回院子,滿臉寒霜、一個個盯過站在游廊裡的眾人,直盯到小翎面前,從牙縫裡擠著字,
“你先說!”
小翎曲了曲膝,小心的答道:
“文杏說林姨娘來了,可二奶奶今天起得早,已經出門去了玉枕閣,文杏就去尋二奶奶稟報去了,我看著姨娘進了垂花門,不走游廊,竟然進了院子,走到那裡,”
常嬤嬤目光順著小翎的手指,看向院子中間的那攤血跡,
“扶著姨娘的丫頭象是腳滑,兩個人就一起摔倒了。”
常嬤嬤收回目光,冷著臉,挨個盯著春杏、小桃等人,春杏等人拼命點著頭,常嬤嬤長長歎了口氣,這林姨娘,小時候看著還好,這長大了,怎麼長成了這樣?
鄭大奶奶半路上就被稟事的婆子截往林姨娘的院子,林姨娘小產了,已經抬回自己院子裡了,鄭大奶奶頓住腳步,仰頭看著銀裝素裹的高大樹木,嘴角隱隱滲出絲笑意。
林姨娘半身血泊的被人抬著穿過半個周府回到院裡,周守信呆怔怔的聽著捧硯泣不成聲的稟報,只覺得滿身的血都沖到了頭上,四下轉身尋找著趁手的東西,要去殺了那個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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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5:42
16、弄巧成拙...
沒等周守信找到趁手的東西,鄭大奶奶就帶著眾丫頭婆子,一陣風般湧進了院子,鄒夫人扶著越橘,一路緊趕,走的氣喘面白,也進了院子。
鄭大奶奶命人拉著周守信,周守信凶狠著臉,更加用力的掙扎著,要沖出去收拾那個惡婦,鄭大奶奶瞇著眼睛看了看他,徑直進了屋,指揮著滿屋嚇傻了的丫頭婆子侍候著林姨娘脫了髒衣裙,換上乾淨褻衣,裹好被子,又吩咐人在屋裡多加了兩個炭盆。
忙完出來,看著還在暴怒不已的周守信,和站在東廂門口、眼神飄忽不定的出著神的捧硯,正要說話,小丫頭奔進來稟報,鄒夫人進了院子,鄭大奶奶急忙迎出去,扶著鄒夫人進了屋,鄒夫人也顧不上其它,氣喘吁吁的直沖進東廂,一眼看到婆子手裡捧著的滿是血污的裙子,和仰面躺在榻上,面白氣弱,還在暈迷中的林姨娘,驚的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喘著氣,話也說不連貫了,
“這是怎麼了?昨晚不是請了大夫,不是說了沒事了?這是怎麼了?”
周守信在外間舞著雙手怒吼道:
“都是那個惡婦!我要休了她!休了她!”
鄭大奶奶轉過頭,冷眼看著畏畏縮縮跟進東廂的捧硯吩咐道:
“聽說一直是你貼身扶著、侍候著的,你倒是說說,到底怎麼回事?一個字也別漏了!這旁邊看著的丫頭婆子可多著呢,你且理一理,仔細的說!”
捧硯打了個寒噤,下意識的掃了眼林姨娘,跪在地上,磕了個頭,看著鄒夫人請求道:
“求夫人先讓人去請大夫吧,救一救姨娘!大奶奶怎麼處置我,我都不怨,求夫人先救了姨娘。”
鄭大奶奶眼眶抽動著,盯著捧硯,幾乎失笑出聲,
“這丫頭竟忠心至此,前幾年我竟沒看出來,你放心,這姨娘是周家的姨娘,這府裡,有夫人,有二爺,姨娘可不是那沒人疼的。”
鄒夫人瞇起眼睛盯著捧硯看了片刻,轉頭看著鄭大奶奶訓斥道:
“架她出去!主子出了事,這貼身侍候的,就沒有錯也是錯!”
“等會兒只怕還有要問著她的話,等她回完了話再拖出去,母親看呢?”
鄭大奶奶貼到鄒夫人耳邊低語道,鄒夫人冷著臉,勉強點了點頭,鄭大奶奶直起上身,示意捧硯退到一邊,招手叫了跟在後頭的常嬤嬤過來,
“母親,這事,常嬤嬤最清楚。”
鄒夫人點了點頭,常嬤嬤上前半步,穩穩的曲膝給鄒夫人見了禮,聲音平和的回道:
“回夫人,二奶奶起的早,林姨娘過去靜心院時,二奶奶已經離了靜心院,去玉枕閣理書了,林姨娘一路進了院子,丫頭們沒敢攔,也不知怎的,林姨娘竟下了台階,進了正院天井,摔倒在天井裡,奴婢來時,已經讓人去請二奶奶回來了。”
“天井裡?這下著雪結著冰的,去天井裡做什麼?”
“回夫人話,奴婢不知道,是林姨娘的丫頭捧硯扶著一起進的天井,靜心院院子舊了,天井裡地不平,一有點雨雪就積水,上次大奶奶特地過去看過,本想開了春就動工修一修的,誰知”
鄭大奶奶瞇著眼睛、眼底帶著笑意,瞄著捧硯,鄒夫人抬手點著捧硯質問道:
“你說!”
捧硯眼底閃絲驚恐,二奶奶竟然不在院子裡!捧硯面色倉惶中帶著死灰,轉頭看著榻上暈迷不醒的林姨娘,抬手指著林姨娘,‘撲通’跪倒在地上,口齒含糊的回道:
“不怪我!不是我!回夫人話,是姨娘,姨娘說院裡的鐵樹好,要去賞樹,是姨娘要去的,非去不可,我一個奴婢,攔不住,奴婢說了地上滑,是姨娘,是她自己!”
“你不知道二奶奶沒在院子裡,是吧?”
鄭大奶奶突兀的問道,捧硯急忙點著頭,
“她們沒人跟我說”
鄭大奶奶抬手止住了捧硯的話,轉頭看著鄒夫人,鄒夫人臉色鐵青,也不看鄭大奶奶,冷冷的盯著站在東廂門口的周守信,
“是你讓她去靜心院的?”
“是,我讓她”
鄒夫人站起來,沖了兩步過去,突然狠狠的甩了周守信一巴掌,點著他,喘著粗氣罵道:
“我憐你是個不全的,從小處處由著你性子,如今竟然把你慣成了這樣敗家的孽子!你花了上萬的銀子買這賤婢回來,我由著你,你說要納她,目她為妻,我也由著你,幫著你千挑萬選了這麼個好媳婦回來,你說說,你那媳婦哪一處礙著你的眼了?礙了這賤婢的眼了?你和這賤婢必要置她於死地?連孩子那是你自己的親骨肉,你都能狠得下心來,使出這樣狠毒愚蠢的招數!這明天,你是不是就要殺父弒母了?我疼你,竟疼出你這麼個沒有人性的畜生來?!”
鄒夫人說著,號啕大哭起來,鄭大奶奶忙上前扶著鄒夫人坐下,擔憂的勸道:
“母親,保重身子要緊,您昨晚上一場氣還沒疏散,這會兒再氣著,讓守哲怎麼辦?還有守禮,豈不心疼死?母親別哭了,這兒也正亂著,我先扶母親回去歇著,這兒的事,反正孩子也沒了,下剩的,也沒什麼大事,有媳婦兒看著就行,我先扶母親回去歇著。”
鄒夫人用帕子捂著眼,點頭答應著站起來,任由鄭大奶奶扶著出去了,周守信傻了一般呆站在屋子裡,左右轉頭看著,目光聚攏到捧硯身上,又移到了面色慘白,死一般躺在榻上的林姨娘身上,看著鄭大奶奶扶著鄒夫人出去,才恍過神來,跛著腳奔到榻前,用力推著林姨娘吼道:
“你給我醒醒!我知道你醒著!你說話!”
林姨娘被他搖得頭發散亂,倒真醒了過來,睜眼看著周守信,哽著口氣,‘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淒慘的叫著:
“守信,孩子孩子沒了,她害了我的孩子!”
“誰?誰害了你的孩子?”
周守信一下子冷靜下來,猛的轉過頭,惡狠狠的盯著面白似鬼、緊張萬分的捧硯,聲音冷靜的問道,
“你讓我去陪罪,可她,她害了我的孩子!”
林姨娘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孩子,竟然真的沒了!
“到底是誰?你給爺說清楚!”
周守信猛的把林姨娘扔到榻上,怒吼起來,林姨娘頭目森森的看著暴怒的周守信,下意識的回答著:
“二奶奶”
周守信猛的站了起來,低著頭,滿眼震驚、困惑、失望和傷痛的看著林姨娘,捧硯暗暗舒了口氣,念了句佛,好歹打著了一個。
林姨娘被他看的越來越不安,轉頭尋著捧硯,
“捧硯,扶我起來,我覺得身子下面這血還在流,大夫呢?我要死了?”
周守信抬手攔回捧硯,看著林姨娘,面無表情的說道:
“看來,剛才你是真暈過去了,倒不是裝的,我告訴你,你去靜心院的時候,你故意摔倒在天井裡的時候,二奶奶不在院子裡,她早就去了玉枕閣,那院子裡,沒有你要誣陷的人!”
林姨娘愕然看著周守信,又轉頭看著捧硯,由驚愕而不敢置信,臉上一會兒青一會紅,心裡空蕩蕩的,唯一清晰的,是身下的血,一直一直在緩緩的流著。
李燕語回到靜心院,站在正屋簷廊下,默然看著院子裡那一抹暗得幾乎看不出來,卻依舊刺目無比的血跡,耷拉著肩膀,無奈的一聲接一聲的歎著氣,想過點安生日子,都這麼不容易!
李燕語垂著頭,轉身進了正屋,吩咐小翎挑了身顏色暗淡的衣服斗篷換了,帶著小翎小羽,往正院鄒夫人處請罪去了。
鄭大奶奶接出了正屋,拉著李燕語的手,低低的說道:
“別怕,那會兒,你也沒在院子裡。”
李燕語感激的看著鄭大奶奶點了點頭,進了正屋,垂著頭跪倒在榻前,膽怯的請著罪,
“母親,都是我不好。”
“我的兒,你起來,你也不在院子裡,這事可怪不上你,趕緊起來!”
越橘忙上前兩步,和鄭大奶奶一起扶起了李燕語,扶著她坐到了榻前的扶手椅上,李燕語眼睛微紅,抬頭看著鄒夫人,懊悔的低聲說道:
“若是我在院子裡,迎到院門口,也許就沒有這樣的事了。”
鄒夫人臉色微變,掃了鄭大奶奶一眼,沉著臉責備道:
“你這話就不對了,她是奴,你是主,她過來侍候你是正理,哪有主子迎著奴婢的道理?你是咱們周家正正經經花轎抬進來的二奶奶,往後可不能這麼妄自菲薄!”
說著,轉頭看著鄭大奶奶交待道:
“二奶奶歸家時候短,年紀又小,凡百的規矩禮法,你多教著些,往後別讓她再這麼失了禮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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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5:55
17、天上人間...
鄭大奶奶忙答應著,李燕語站起來,曲膝謝了,也不再回去坐下,垂手立著,看著鄒夫人低聲請求道:
“母親,從聽到林姨娘落了孩子這事,我心裡就難過的無法安寧,我想到寺裡住一陣子,為母親和周家祈福。”
鄒夫人滿臉愕然的看著李燕語,鄭大奶奶也呆怔住了,李燕語眼淚在眼睛裡打著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仰頭看著鄒夫人,仿佛已經橫了一條心,直直的說道:
“母親,今天媳婦比往常走的早,正正碰巧沒在院子裡,若照著平常的時辰姨娘在媳婦院子裡出了這樣的事,媳婦再怎麼說,都是難辭其咎,可這樣的巧事,哪能次次都讓媳婦趕上?媳婦人品粗陋,自知不堪驅使,但求個平安終老,不至橫死罷了,求母親恩准,讓媳婦青燈古佛,為母親、為周家祈福,就是媳婦的大福份了。”
李燕語說完,連連磕著頭,鄒夫人臉上浮起層濃濃的難堪,抬手指著李燕語,一時卻說不出話來,越橘打量著鄒夫人的神情,急忙上前兩步,扶著李燕語站起來,小心的瞄著鄒夫人的臉色,又垂手退了下去。
鄭大奶奶驚愕的看著李燕語,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個柔弱膽怯的二奶奶,竟也有這麼剛強的一面,鄒夫人陰著臉,緊緊抿著嘴,沉默了半晌,轉頭看著鄭大奶奶,聲音平緩裡帶著絲冷淡:
“也好,她願意去,就讓她去!只是去寺裡住著可不合規矩,咱們在抱樸庵邊上的那個別院,你打發人去收拾了,讓二奶奶住到那裡去靜一靜心去。”
鄒夫人說著,轉頭看著李燕語,下意識的高抬著下巴,淡淡的說道:
“那個院子,原是老太爺晚年清修的地方,也不算委屈了你。”
李燕語暗暗長舒了一口氣,忙垂目曲膝道了謝,又半轉過身,給鄭大奶奶曲了曲膝,鄭大奶奶憐憫中帶著無奈,看著李燕語,一時也無話可說,這麼大好的機會,讓她這一求,全給求沒了!
李燕語告退出來,垂著頭,帶著小翎和小羽回到靜心院,進了屋,長長的松了口氣,把自己舒舒服服的攤在炕上,自顧自的笑著好一會兒,才坐起來,招手叫過小翎和小羽,示意兩人坐到炕上,笑瞇瞇的說道:
“好了,咱們過幾天就能搬到城外別院住著去了,這回可算是能清靜了,聽說別院在抱樸庵邊上,往後你們兩個想要燒個香啊、拜個佛啊,可就方便的很了。”
“這是二奶奶自己求的?”
“嗯!”
李燕語帶著幾分自得點著頭,小翎歎了口氣,
“二奶奶,你真想好了?可別賭氣!這一去,再想回來可就難了!”
“我知道,我沒打算回來。”
李燕語神情淡然的說道,小羽拉了拉小翎,低聲說道:
“二奶奶自小就這脾氣,你跟了二奶奶這些年,又不是不知道,我倒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你看看李家那些姑娘,除了九小姐,哪有個好的?這周家上上下下,又沒個真心待二奶奶的人,二奶奶這是自己心寬,這麼想,這麼過,我倒看著比什麼都強,舒心多了,咱們侍候二奶奶,凡事就得跟二奶奶一個心思才是!”
李燕語驚訝的看著小羽,小羽這個沒嘴的葫蘆,難得一口氣說這許多話,更難得說得這樣貼心明白!小翎臉色紅漲著辯解道:
“我怎麼不跟二奶奶一個心思了?我也是為了二奶奶好。”
“好了,吵什麼?咱們三個一處這麼些年,有什麼話不能說的,爭這個有什麼意思,咱們要忙的事多著呢。”
小翎忙住了口,李燕語轉頭看著小羽吩咐道:
“去把大劉叔送進來的那本帳冊子尋過來,我要細看看,往後咱們說不定就得支著這鋪子貼補用度了。”
小羽答應著,轉身進去取帳冊子了,李燕語轉頭看著小翎吩咐道:
“晚上你一個個問問春杏她們幾個,若不願意跟過去,我跟替她們跟大奶奶去說就是。”
小翎點頭答應著,又歎了口氣,站起來出去了。
李燕語往後倒在炕上,貼著熱熱的炕,舒服的歎了口氣,慢慢的盤算起往後的日子來。
靜心院安安靜靜的收拾著東西、安排著人手,春杏和小桃不願意跟過去,文杏卻是自己找了李燕語,跪著說願意侍候二奶奶一輩子,小芳進靜心院前,就沒個地方肯要她,她爹娘好不容易給她打點了靜心院這個不挑人的地方,斷不肯讓她丟了這份差使,自然是李燕語走到哪裡,小芳就跟到哪裡,就算沒有月錢,好歹也有個吃飯穿衣的地方。
小葉自己倒願意跟過去,卻被她娘奔過來,拎著耳朵領了回去。五個丫頭,肯跟去的只有文杏和小芳兩個,幾個粗使婆子也各自托了人,到別的地方當差去了。
李燕語也不在意,也不找大奶奶再補人來,別院本來就有幾個看守打掃的婆子,自己還有這四個丫頭,已經足夠了。
和靜心院的寂靜無聲相比,林姨娘院子裡這幾天裡生出的事,件件都是大事,先是周守信被父親罰跪了半天祠堂,還動了家法,嚴令他恪守規矩,不得整宿宿於姨娘房中等等。
接著周守信竟然撞見捧硯偷林姨娘的頭面首飾,立時讓人拿了交給了鄭大奶奶,鄭大奶奶連問也沒問一句,就讓人打了捧硯十幾棍子,找了個人伢子立時賣了出去。
接著鄒夫人說二爺身邊沒個妥當人侍候,將身邊的大丫頭越橘開了臉,直接抬了姨娘給了周守信,和林姨娘一個院子住著,林姨娘已經占了正屋,越橘姨娘就住進了東廂,一應配置用度,兩人色色都是一樣的。
周守信一句話沒敢說,當晚就納了越橘,林姨娘屋裡的燈直亮了一夜。
林姨娘小產後流血不止,直流了兩三天,還沒止住,周守信急的一天幾趟的過去探視,一個勁的罵馬大夫是個沒用的騙子,想拿了父親的帖子去請位太醫過來看看,卻不敢去和母親說,只好求了鄭大奶奶,鄭大奶奶滿臉的為難,勉強答應替他求求母親,卻再也沒了下文。
好在林姨娘漸漸止了流血,卻又添了夜驚不寐的毛病,哀哀的哭求著周守信陪著她,沒有周守信在身邊,她夜裡總是睡不安穩,可周守信這會兒哪裡敢再逆了父親母親和哥哥的嚴令,只白天一趟趟過來探望,陪著說話,夜裡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宿在林姨娘房裡。
林姨娘重病,鄭大奶奶卻吩咐了管事婆子,將院子裡的小廚房撤了,這小廚房本就是因為林姨娘懷了孩子才設的,如今孩子沒了,自然就得撤了去,周府可沒有給姨娘院子設小廚房的理兒,再說,如今一個院子裡擠著兩位姨娘,哪還有地方再設小廚房的?!自然是撤了的好。
滿府的下人,都是眼明勢力的聰明人,往常林姨娘但凡一聲噴嚏,夫人、大奶奶一天都得過來看上好幾趟,三兩帖藥不見好轉,就得換大夫請太醫,盡著折騰,如今病成這樣,可一趟也沒見夫人、大奶奶來過,來來往往,也就是馬大夫一個大夫看著,如今天天早上熬了蓮子茶給夫人送過去的,換成越橘姨娘了,大奶奶跟越橘姨娘說起話來,更是滿面春風,爺對越橘姨娘,那叫一個和顏悅色
心怠事就怠,林姨娘這邊,漸漸有了諸多不便,每天的燕窩粥沒了,‘廚房說沒有姨娘喝燕窩粥的例,又不是二奶奶’,每天的飯菜也不合口味了,‘廚房說了,這是大廚房,都照著各人的口味做,多少錢夠吃的?就是二奶奶,也從沒挑過口味’,連茶葉,領的也是隔年的陳茶,‘連二奶奶也是領的這茶,二奶奶都沒說過半句!’
林姨娘惱怒的泣不成聲,遣了個婆子去和鄭大奶奶說,鄭大奶奶特特過來了一趟,和林姨娘說了一通家裡的艱難:
“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二爺愛個文房四寶,一個月光花在這上頭的銀子就不少,大爺前幾天還發狠,說不准二爺再買那些個澄泥硯、澄心紙的,什麼樣的紙不好用,非得用好幾兩銀子一張的澄心紙?還是我勸住了,二爺也就這麼點子愛好,難不成還要委屈了他?也不過就是咱們緊一緊,先緊著他們爺們用度罷了,前兒我嫂子帶著小侄子過來說話,那麼小的孩子,想點新鮮點心吃,我都沒敢白叫廚房送,現拿了五百個錢,讓人去置辦的,說起來,咱們這嫁妝,也就是貼補貼補這些,不至於委屈了自己,能有什麼法子?家裡如今是出得多進得少,也只能這麼省儉著,姨娘若想什麼吃的用的,就拿了銀子讓人另外置辦就是,別委屈了自己。”
鄭大奶奶站著夾七夾八的說了一通,就帶著眾丫頭婆子昂然回去了,林姨娘堵了這口氣,又沒法子出來,只好拉著周守信,哀哀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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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6:09
18、別院...
周守信惱恨的連摔了幾回廚房送過來的飯菜,碗碟一摔,廚房的婆子就跪下磕頭陪罪,照周守信的話換了飯菜來,可過後,還是那樣,最後還是越橘出面說了幾句,才算好些了,周守信垂頭喪氣,這個家,他其實誰也護不住,連他,也是要靠別人護著的。
出了正月,李燕語帶著小翎等四個丫頭啟程搬往城外抱樸庵旁邊的別院,沒想到的是,常嬤嬤竟求了鄒夫人,願意跟到城外別院去侍候二奶奶,鄒夫人長出了一口氣,立時答應了下來,畢竟是周家的媳婦,一個人住在城外,身邊若沒個可靠的嬤嬤看著,她也放不下心。
常嬤嬤又挑了三個願意跟過去的老成婆子,四個人分乘兩輛車,跟著一起去了城外別院。
一行十來輛車不緊不慢的走了兩三個時辰,小翎透過簾子縫往外張望著稟報道:
“二奶奶,象是到了。”
李燕語忙湊過去,透過簾子縫看出去,院子看起來不大,粉牆青瓦,下面半人高用虎皮石堆出紋樣,兩三級青磚台階上,兩扇黑漆大門顯得有些暗淡,頂上一塊有些發烏的匾額,上面寫著‘聽松院’三個大字,配著周圍的古樹老籐,顯得幽靜古樸異常,李燕語極其滿意。
車子繞過大門,從邊門直駛進了二門影壁後,李燕語扶著小翎的手下了車,四五個看著不那麼聰明機敏的婆子早就垂手站在了影壁後,見李燕語下了車,忙跪倒在地,磕頭見著禮,李燕語忙笑著叫了起來:
“快起來,不必多禮,往後就多煩勞幾位嬤嬤了。”
小翎上前,一人遞了一個小荷包過去,幾個婆子忙伸手接了,滿臉笑容的曲膝道著謝,常嬤嬤看著幾個婆子收了荷包,才上前半步,笑著說道:
“二奶奶路上也累了,先讓人帶您進去歇著,我帶著她們收拾收拾行李。”
“嗯。”
李燕語含笑答應著,扶著文杏,跟著個婆子,轉進月洞門,逶迤往裡面進去。
婆子一邊走,一邊熱心的介紹著:
“這院子叫聽松院,先老太爺在的時候重新翻修的,老太爺在這裡住了足足七八年,後來就一直空著,二奶奶這邊走,二奶奶的居處安置在雲起堂,那裡是除了水窮處外,景色最好的地方了,以前老太爺住在水窮處,如今那裡封著,裡面供著老太爺的牌位,平時也沒人過去,這院子小,說起來也就這兩處住人的地方,二奶奶看,那裡是半閒堂,是原先老太爺待客的地方,那邊是聽泉閣,以前老太爺做書房用的。”
“如今裡面還有書嗎?”
李燕語打斷婆子的話問道,婆子忙點了點頭,
“有很多,多的很,老太爺愛讀書,裡面放了不少書,正經不少,後來府裡也沒人看書,老爺也不管這些書,就一直堆在這裡了。”
李燕語滿足異常的暗暗舒了口氣,笑瞇瞇的接著聽婆子介紹:
“二奶奶看,那一片綠梅,聞到香沒有?老太爺最愛綠梅,那片梅林裡,有好幾十棵都是極名貴的梅樹,滿京師也找不出幾家呢!這院子屋子不多,園子也不算大,不過五畝地,可這院子,老太爺翻修時,請了當時的名家沁古先生過來看著蓋的,二奶奶看看,這步步都是景,有個說頭,叫什麼移步換景的,二奶奶小心腳下,這青石橋有點滑,二奶奶看那一處湧泉,那是處寒泉,夏天拿來鎮瓜果冷飯,最好不過!”
李燕語仔細聽著婆子熱情的介紹,四下轉頭觀賞著,感歎不已,這樣精致的園子,這樣處處見匠心的地方,竟然就這麼一直荒廢著!
過了青石橋,橋下一泓碧水曲曲彎彎,剛隱沒過去,轉過去又顯露出來,顏色艷麗異常的鯉魚悠閒異常的劃著尾巴,懶懶的半天動一下,一路上,小巧精致的假山亭台掩映於枯樹老籐間,已經不大鮮亮的漆色正好與周圍的景色融為一體。
李燕語慢慢逛著,跟著婆子一路進了雲起堂,雲起堂是一處極小巧的院落,這整個聽松院就是精致小巧四個字,也是粉牆青瓦,游廊、立柱、扶手都只刷了清漆,透著原木的樸拙,院子只有兩進,進了垂花門,兩邊各有一間倒座間,過去是抄手游廊,連著一明兩暗三間穿堂,院子裡立著座一人多高的假山,雖是冬天,假山仍垂著老綠的籐蔓綠枝,假山下,一條極小卻看著極深的流水蜿蜒著從廊下湧出,又落入垂花門下。
穿堂正中放著架紫檀木山水大屏風,越過穿堂,是一處小小的天井,兩邊各有三間廂房,正面五間正房,簷廊皆比一般人家寬出許多,廊下沒有掛鳥雀,更顯得極是清爽大氣。
李燕語滿意的歎了口氣,這院子,簡直是無處不好!
屋子裡清一色的楠木家什,這裡原是老太爺清修之處,自然樣樣都是好的,各處簾幔、被褥、坐墊等等,一色都是新添的,婆子垂手站在屋子正間,看著四下打量著的李燕語,陪笑解釋道:
“都是魏嬤嬤親自帶著人過來布置的,說大奶奶吩咐了,不能委屈了二奶奶。”
“嗯。”
李燕語笑著點頭應了,打發了婆子下去,小羽帶著小芳在正屋後的倒座間找到茶水房,捅開紅泥爐,煮水准備泡茶。
李燕語轉到正屋後面,這院子建在一處高崗上,正屋後面五六步遠,就直直落下去一丈多高,下面就是那片綠梅林,梅花的清香溢滿了整個院子,梅林前面,是一處小小的池塘,半塘殘荷靜靜的枯乾著,透著股隱忍的美。
李燕語遠眺著園子,只覺得心曠神怡,周家這位老太爺,是個真會享受的!
小羽泡好了茶,拎著裙子過來,站在李燕語旁邊四下張望著,輕輕歎了口氣,
“二奶奶,這裡真是好看!”
“嗯!可不是,這是咱們的福氣啊!進去喝杯茶,下午咱們把這園子走一遍,若是還有空,就去聽泉閣看看。”
李燕語伸展著胳膊,興致勃勃的說著,帶著小羽,回去屋裡喝茶了。
逛了兩天,查明了這院子各處,李燕語重又抱著大劉送過來的帳本子,認真考慮起生計的事來。
梁園雖好不是家,這院子再好也不是她李燕語的家,如今周家這日子,現在看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時時都會生出不知道什麼樣的變故來,那些管不了的事先不去想,這銀子,一定想法子多掙些,得存些下來,真有了什麼事,有了銀子也就有了底氣。
李燕語讓人捎了信,叫了大劉嬸子過來,細細商量了兩天,思來想去沒什麼好法子,這個世間,做生意的門道遠比她知道的更多,她能想出來的法子,大劉叔早就在做了,或者說別的鋪子早就做了多少年了,都不是什麼新鮮的法子,李燕語洩氣無比,生存不易,掙錢更難。
倒是大劉嬸子出了個還能做一做的主意:
“我記得二奶奶小時候畫的那些個花花草草的,倒挺招人稀罕,反正二奶奶如今也閒著,要不就畫些花樣子出來,一來放到鋪子裡也能多掙些錢,二來,人家看著花樣子好,說不定帶著還能賣些別的東西出去,二奶奶不知道,這新鮮好看的花樣子可是極難得的。”
李燕語眼睛亮了起來,對呀!可不是這樣,這個世間,能書善畫的讀書人,誰會屑於畫那些繡娘們用的花樣子的?那些畫匠,品格見識又不夠,倒是她,悠遠的從前,她就最愛收集那些繡品,那時候她也有錢,正經收過不少精品,那些繡品,有的雅致,有的活潑,雖說她繡不出來,可描描畫畫的功底還是不錯的,畫還是畫得出來的,對,再照著配出色樣來,自己到底多了一世的見識,怎麼著也得比那些畫工、繡娘強吧。
李燕語飛快的轉著心思,昨天看到聽泉閣裡收著不少前朝畫譜,照著描描改改,這樣的山水花鳥,用素淡的顏色繡出來,最是雅致不過,說不定就能討了那些視錢如阿堵物的高門大族之家的歡喜!
“大劉嬸子這主意好!我今天下午就開始描繡樣,嗯,這樣,大劉嬸子,咱們不賣繡樣,回頭你拿了我描的繡樣,送到京師那些大的繡坊裡去,越大越貴的繡坊越好,把繡樣給管事看,若是喜歡,就請他們買咱們的繡線、繡針這些東西,買夠多少錢的就送一張,咱們一樣的東西,一樣的價錢,還能送繡樣,這生意就能好做些!”
大劉嬸子笑了起來:
“二奶奶這主意好,回去我就和大劉說去,這貨品上要好,價錢上要公道,時候長了,人家自然就願意和咱們長做生意了。”
李燕語喜笑顏開的點著頭,若是鋪子生意能做大了,可比什麼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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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6:25
19、逍遙夏日...
送走了大劉嬸子,李燕語收起了懶骨頭,從聽泉閣尋了一大堆畫譜出來,每天伏在桌前,挑畫、描畫、改畫,直忙了兩三天,才弄出頭一幅繡樣來,又和小翎小羽兩個,拿著各色繡線,比劃了兩天,做了個配色圖出來,再往後總算快了些,又日夜趕工,就是這樣,十天後大劉嬸子來取繡樣時,李燕語也就只弄出了三張繡樣。
大劉嬸子細細看著繡樣,連聲誇贊:
“這花樣子一看就是讀過書的人畫出來的,這份雅致!偏這繡線又都一色是素的!二奶奶,前兒回去,我和大劉商量了,大劉的意思,這頭一回拿繡樣給人家,別拘多少,只要人家肯買點東西就成,供主顧講究的就是份誠意,二奶奶看呢?”
“就照大劉叔說的做,這生意你和大劉叔管著,覺得怎麼好就怎麼做。”
李燕語乾脆的答應著,大劉嬸子長舒了一口氣,放了心,也不敢多耽誤,取了繡樣,就告退出來,趕緊啟程往城裡趕,這趕回城裡,還得走上兩個多時辰呢。
隔了兩天,大劉嬸子就又趕過來了,喜笑顏開的跟李燕語稟報道:
“二奶奶那繡樣,繡春坊的吳掌櫃一眼就看中了,三張都留下了,一下子訂了咱們十兩銀子的貨,吳掌櫃說了,這樣的繡樣,有多少都要給他留著,往後他們坊裡用的繡線,分一成給咱們鋪子供,二奶奶,一成呢!繡春坊那麼大的繡鋪,一成的繡線,這量,可就不得了了!大劉歡喜的一夜沒睡著,起來了好幾回,天沒亮就打發我出城跟二奶奶稟報這事來了!”
李燕語喜之不盡,繡春坊是京師最大的繡坊,就連宮裡用的繡品,少說也有一半是繡春坊供進去的,這筆生意要是能接下來,再借著給繡春坊供貨這金字招牌,繡鋪的生意就很讓人滿意了。李燕語仔細斟酌著,看著大劉嬸子交待道:
“看這意思,這繡樣,吳掌櫃必是極看得中的,咱們這繡樣,就走寧精毋濫的路子,你跟吳掌櫃說,這繡樣出圖極不易,這會兒就那三張,就是那三張,也是這出圖的人,前前後後足足描畫了好幾個多月才出來的,再說,這出圖的人也不少錢用,不是為了掙錢,不過是喜歡描描畫畫,憑興致做罷了,這圖自然也就不肯多出,她心意興致好了,一個月出個一張兩張的也有,可沒心緒時,幾個月不出一張也有,但凡她肯拿出來的圖,張張都是極好的,再跟他說說咱們的繡線,什麼質地好價錢公道之類的話,探探他的意思。”
大劉嬸子連連點著頭,
“可不是,二奶奶什麼身份,哪能天天給他們描這花樣子去?那行,我這就回去,讓大劉過去問問,明後天就過來給二奶奶回話。”
隔了一天,大劉嬸子神采飛揚、興高采烈的趕到了聽松院,連說帶笑的和李燕語稟報著:
“吳掌櫃答應了!只有一樣,說這圖只要有,就只能給他們家,絕不能給了別家去,大劉就答應了,這哪有不行的?!吳掌櫃還說,隔個一個月兩個月的,要是能給個一張半張的,那就更好了。”
李燕語長長的松了口氣,往後靠著笑了起來,
“你放心,我算著給,一年給他個七八張就行,這東西,多了倒不值錢了,你放心!”
大劉嬸子也不等著吃中午飯,就急急的啟程趕了回去,她得回去看著鋪子,如今鋪子生意好了,這活也就多起來了。
送走了大劉嬸子,李燕語在屋裡來回轉著,興高采烈的舒展著身子,這事竟這樣順利,就那麼兩三張繡樣,就接了這麼大單生意,若是這樣,一年下來,去掉零零碎碎的費用,也能掙個一兩百兩銀子,加上自己的月錢,攢上幾年也就不愁了,她打聽過了,京師不錯地段一處中等的院子,也不過五百兩銀子,攢上兩年錢,就能買處小院子放著,或是打聽著買個小莊子也行,這京城周邊,最上等的田,也不過二兩銀子就能買一畝,置些產業,萬一以後有個什麼事,自己也算是有了落腳處。
說起來,也真是菩薩保佑,李燕語興致勃勃的叫了小翎和小羽進來,吩咐兩人跟常嬤嬤打了招呼,午睡後醒來,就帶著小翎和小羽去了旁邊半山處的抱樸庵,上了柱香,又聽尼姑們做了晚課,和抱樸庵掌事的清慎師太說了一會兒話,才悠悠然回到松風院。
之後,李燕語常常帶著小翎或是小羽或是文杏,出了松風院,去抱樸庵聽經,或是尋清慎師太說法,若是天氣好,就穿過庵堂,到後面的草廳裡看景吹風,尼庵修在半山,一條小路通往山腳的抱樸寺,再往山上,就無路可攀了,庵後一小片空地,長著幾棵參天古樹,樹下修了座草廳,說是草廳,卻修的頗為精致,空地外,就是懸崖峭壁,峭壁間飛泉流瀑,樹繁花盛,景致極好。
松風院裡,常嬤嬤隔個十天半個月的,就回去趟京師,一來回家住上幾天,一來回去府裡,領些要用的東西、月錢等等各種份例銀物,回來時,也就捎來了京師大宅裡的種種閒與不閒的話。
春末的時候,林姨娘的身子總算好起來了,人也知禮懂事了,照常嬤嬤的話說:
“總算知道不趕著大奶奶叫嫂子了,虧她還是大家出來的小姐,這點禮儀規矩都不懂!也不想想,她一個姨娘,趕著大奶奶叫嫂子,這是哪門子的禮兒?大奶奶也是好脾氣,她叫,她還就答應著。”
“這也不怪大奶奶。”
李燕語笑著解釋道:
“那倒也是,她從前還趕著夫人叫母親呢,夫人都答應著不說什麼,大奶奶也只好答應著,這規矩吧,要說壞,還真都是從上頭壞起來的,上梁不正那下梁才歪呢!”
常嬤嬤直直的說道,李燕語笑著低頭喝起了茶,這是別院,偏遠之地,自己這個主子仔細說起來,還真算不得什麼,這別院裡,常嬤嬤倒比她更威風,說話也更算話,這說話聊天上頭,自然也就隨意多了。
“她如今再怎麼懂事,到底壓不過越橘姨娘,越橘八九歲就在夫人院子裡當差,夫人的脾氣喜好,沒人比她更知道了,如今一多半的時候,都是她在夫人身邊侍候著,唉,夫人這人的脾氣,也是個牛心左性的,好的時候是什麼都好,說不好了,就沒個回轉處!這林姨娘如今跟外頭說,都是讓那捧硯給騙的,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意思?一來捧硯早就被二爺賣了,二來,捧硯是她的丫頭,被個丫頭騙的連孩子都沒了,還有臉說?!夫人最瞧不上的,就是這沒本事還怪別人的,二爺那邊”
常嬤嬤壓低了聲音神秘八卦道:
“如今竟然一天也不敢多在林姨娘屋裡歇著,兩個姨娘,竟是一替一天輪著住,一天不錯的!”
李燕語含著口茶,到底沒忍住,‘噗’了出來,急忙放下杯子,一邊用帕子試著衣服和手,一邊失聲笑了起來:
“倒真真是難為二爺了,這”
這床事上,若也是一模一樣的天天努力,倒真是夠辛苦的,李燕語到底沒敢說出這樣的話來,只一邊惡意的想象著,一邊笑得前仰後合,常嬤嬤無奈的看著李燕語,這二奶奶真是讓人看不透,精明處極精明,怎麼什麼事一到二爺身上,就一竅不通了?!
京師周府對松風院的供應半點也不苛薄,初春的新茶,清明的子推燕餅、浴佛節的桃李金杏、端午的棕子白團、入了月的各樣新鮮吃食玩物,雖說別院的小廚房也按節氣樣樣准備的有,可大奶奶照樣使人一件不落的送到別院來,李燕語感歎也感激著鄭大奶奶的周全照顧,這周家,若不是有鄭大奶奶這樣的當家人照應著,她的日子,不知道要艱難多少倍。
李燕語的小日子悠悠閒閒,舒適異常,入夏時,李燕語已經和抱樸庵的眾尼們處得極好,經常去庵裡和她們說話打發時辰,還占了庵後的草廳午睡、看書、觀風賞景。
這處隱蔽涼爽的草廳,幾乎成了李燕語的另一處私家客廳,炎炎夏日,李燕語幾乎天天過去草廳裡賞景納涼,拿兩本書,或是帶上本畫譜和筆硯,看看書,描描繡樣,消磨上一個下午,別院雖說也是好景致、也涼爽,可跟草廳這邊比起來,就差得遠了,到底那景致裡有些人工匠氣在裡頭,落了下乘。
炎夏的酷熱,也將京師那幫游手好閒的所謂讀書公子們趕出了悶熱的京城,趕到了樹林陰翳、飛泉流瀑、涼爽宜人的洛空山,趕進了散落在山間樹下的各個別院裡。
京師太學堂雲鶴社的諸風流才子們,也高舉著會文的幌子,各自帶著長隨小廝,一路寶馬香車,出城去洛空山下的李家別院准備這個月的課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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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6:38
20、術業有專攻...
這雲鶴文社本是福寧親王當年在太學讀書時,和幾位宗室子弟起的社,起社那會兒,倒還真是讀過幾本書,寫過幾篇文,後來福寧親王接了王位,要管著宗正寺大大小小的事兒,又要忙著皇上--當年還是皇子的許許多多不得不忙的事,等皇上及了位,更兼了諸多政務,早就沒時候再管這文社的事,可又不願意就這麼散了這文社,於是就托了國子監祭酒裘大人,從太學裡挑了些好學有才的宗室子弟和世家公子補進文社,自己每年拿出銀子來,讓這些宗室子弟和世家公子們會文念書。
只一樣,每季他要查一趟文社諸子的課業,這本來是件極好的事,一幫公子哥兒,拿著福寧王府的銀子,時不常打著會文的幌子聚在一處無所不樂,只要每三個月湊一篇文章送到福寧王府就行,這日子極好混。
可後來,有一回福寧親王妃李氏進宮陪姐姐李太後說閒話,也不知怎的,就說到了這文社的事,李太後聽說裡頭多是些宗室子弟,娘家子侄中也有兩三個在這雲鶴社裡,就來了興致,傳了懿旨,她要每個月查一趟文社諸子的課業。
文社的公子哥們接了懿旨,只苦的滿肚子黃連水,又一個字不能多說、不敢多說,偏李太後在宮裡長天漫夜的,就是空閒時候多,況且年青時候那也是號稱過才女的,這篇篇課業都細細看過,細細批過,看的比寫的還認真,隔不了幾天,想起來了,還讓人送些書單子過來,讓這幫公子哥兒們去讀,讀完了還要細細寫了心得送進宮裡給她看,只把個風流逍遙的閒雲野鶴會,生生關心成了埋頭苦讀苦惱無比會。
這課業沒交上兩個月,就有人打著主意要退社,可剛剛露了那麼一星半點的意思,就被家裡長輩痛打了回去,批課業的,那是太後!誰不知道當今皇上與太後母子情深,又是個極孝順的!皇上每天再忙,必到慈瑞宮陪太後說上小半個時辰的話,那課業裡,時不時的還有皇上的御筆呢!這樣天大的福運機遇,求都求不來呢,還敢不珍惜?那簡直就是不想活了!
就這麼著,這大半年,雲鶴社諸子,就由每旬一次吃喝玩樂會,改成了幾乎每天一聚的擰眉苦讀會。
這兩個月城內酷熱的沒個躲處,文社裡十七八個苦惱公子就商量著出了城,到李太後娘家、寧遠開國公李家在洛空山下的別院去認真讀書寫文去。
李家在洛空山的別院占地極廣,房屋廳閣依山勢錯落而建,古樹掩隱,花影映襯,景色極好,山風從雲霧籠罩的遠山吹來,涼意十足,令人暑意頓消。
流水叮咚的一溪山泉旁,曲折勾連的亭台裡,七七八八、或站或坐著十來個錦衣公子,或攤開手腳坐在榻上左右搖晃打著盹,或捧著書踱來踱去、搖頭晃腦的苦讀,或拎著筆、托著腮對紙發呆,或嘴裡念叨著、卻對著水裡的游魚出了神
周守禮也在其中,正捧著本書,歪在扶手椅裡打瞌睡,他原本不在這雲鶴社中,誠意開國伯周家,離入這雲鶴社,門第上還是差了些,這是周守哲找了福寧親王,替他求來的,周守禮性子單純,愛玩愛笑,人又極隨和,一起會了幾次文,十來個人都很喜歡他這人品性子,周守禮自己更是樂在其中,那些人,個個都比他更會玩!沒多長時候,也就混得如魚得水,除了和大家一樣覺得課業過重,別的,倒是件件稱心。
這別院的主人,李謙,李家二房嫡次子,李太後嫡親的侄子,正倒拎著本書,一邊晃來晃去的搖著,一邊出神的看著離山泉最近的那處亭子中悠然躺著的年青男子,男子躺在亭子正中的榻上,雙手枕在腦後,黑亮的頭發散著鋪了滿榻,長衫胡亂甩在欄桿上,只穿了身月白短褲褂,光著腳,蹺著二郎腿懶洋洋的晃來晃去。
李謙眼珠轉了轉,將手裡的書扔給旁邊的小廝,撐著欄桿跳進旁邊的亭子,在放滿新鮮果子的桌子上挑了碟葡萄出來,雙手端著葡萄碟子,笑容滿面的往山泉邊的亭子走去。
李謙側身坐到榻上,將葡萄碟子放到男子身邊,笑著招呼著他:
“子崗,起來嘗嘗這葡萄,太後聽說咱們在這裡會文,特意賞過來的,剛送到沒多大會兒,這葡萄有股子特別的香味,極是難得,你起來嘗嘗。”
叫子崗的男子姓邵名源泊字子崗,是魯國公嫡孫,正正經經的宗室子弟。
邵源泊聽了李謙的話,連眼睛也不睜,只探出手摸索到碟子,揪了只葡萄下來,扔到嘴裡咬著。
李謙用手背拍著邵源泊的胸口:
“子崗,這策論,你無論如何得幫幫我,給我弄一篇出來!”
“嗯,你把我那篇拿去,回頭我再寫。”
邵源泊扭頭吐了葡萄皮,拍開李謙的手,又摸了只葡萄扔進嘴裡,李謙滿臉苦惱,
“子崗啊,源泊弟,邵兄啊!你那篇,一看就不是我寫的,我哪能寫出那麼好的文章?太後一眼,不,半眼就得看穿了,我就不用活了,邵兄,好兄弟,你幫幫忙,看在咱們從小玩到大的情份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難道你竟能忍心看著哥哥難為死不成?”
邵源泊睜開眼睛看著李謙,打了呵欠說道:
“你就不能換點新鮮的?每次都是這一句。”
“就這句最管用!”
李謙見邵源泊睜開了眼睛,眉宇飛揚起來:
“好兄弟,你放心,往後你要是有什麼事,哥哥我兩脅插刀,不不不,全身插刀!”
邵源泊懶散的又打了個呵欠:
“這策論不比詩詞文章,你得有點自己的想頭才行,不然萬一太後真問起來,你還是得掉了底子,你好好想想,這戶、刑、吏、禮各部,哪一處你能有點想頭,也別管通不通,先寫下來,回頭我幫你潤一潤不就成了。”
李謙大喜,重重的拍著邵源泊的胸口:
“我就說,有你,哥哥我萬事不用愁!這容易,前兒我看了一本書,說這開礦之法的,倒還真是有些個想頭,今晚上我熬個通宵寫給你!”
“這麼點東西你又要熬通宵,往後你若是授了官,這上官的書信、皇上的旨意,你總得自己寫吧?那還不得夜夜熬通宵了?你也就算了,就是可憐了嫂子!”
邵源泊抬手擋著李謙的手,挑著眉梢打趣道:
“授官?你難道想出仕?我反正是半點不想,一來沒那本事,二來,受這個累做什麼?如今這日子多少逍遙,再說,我家裡能幹的哥哥多的是,用不著我再能幹去,你看看我,長的就是一幅淡泊名士相,我就做這個名士吧!”
李謙站起來,抖開折扇,背著一只手,晃著腦袋,展示著名士的派頭,邵源泊盤膝坐了起來,點著李謙笑道:
“所謂士,有學士,勇士、方士、術士、策士,士一途,不唯學問一條,這麼說,你就是個名符其實的吃士!就會吃、善吃這一件,你是真名士!”
“是士就成,術業有專攻麼。”
李謙臉皮極厚,昂了昂頭,一臉的頗為自得,邵源泊大笑著跳下榻,光著腳轉身找到鞋子拖著,看著不遠處愁苦不堪的眾人,笑著建議道:
“老在這別院裡呆著也沒意思,咱們去下面抱樸寺轉轉去,聽說寺裡新供了尊千手千眼觀音,出自名家之手,咱們瞧瞧去!”
“好啊!”
李謙撫掌贊同道,他的策論有了著落,這心情立時輕松無比。
兩人也不和眾人說,邵源泊叫人綰了頭發,悄悄吩咐小廝取了衣服換過,帶著幾個貼身小廝,出了別院,沿著石階往山下抱樸寺去了。
李謙無聊的站在觀音殿內,搖著折扇,看著邵源泊圍著金光燦燦的千手千眼觀音像轉著圈贊歎不已,打了個呵欠問道:
“我就沒看出哪裡好,這佛像不都是一個樣?!”
“跟你說了你也不懂!照我說,那冬筍和春筍又能有什麼區別?術業有專攻!”
邵源泊頭也不回的答道,李謙不言語了,乾脆跟在邵源泊身旁,他走到哪他就跟在哪,他仰頭看哪裡,他也跟著仰頭卻不知道看哪裡,兩個人,一個真看,一個跟著看,在殿內盤恆了小半個時辰,邵源泊才滿意的往後退了幾步,遠看了一眼,轉身出了觀音殿。
李謙跟出來,左右打量著問道:
“咱們還去哪裡?”
“到抱樸庵找師太喝茶去!”
“這主意好!清慎師太的槐花茶沁人心脾,可是極難得的好茶!還有綠豆糕,到底是修佛的人做出來,那股子超凡脫俗的清香,外頭無論如何也仿不來!這主意好!快走!”
李謙來了精神,催著邵源泊,沿著山間小徑,一路往抱樸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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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6:59
21、有意思的人...
清慎師太沒在庵裡,一早就被人請進城裡講經去了,知客尼靜遠師太迎出來,讓著兩人進到客堂,奉了槐花茶、綠豆糕上來,邵源泊搖著折扇,含笑客氣道:
“靜遠師太不必多客氣,我們兩人閒走至此,想著庵裡的茶可是錯過不得,就過來歇歇腳,順便討杯茶吃吃,師太只管去忙,讓我們自在些歇一歇,再隨喜幾處,就回去了。”
靜遠師太微笑答應了,雙手合什行了禮,退了出去。
李謙靠在椅背上,蹺著二郎腿,半瞇著眼睛,一口茶一口糕,細細慢慢的品著,不時點頭贊歎兩聲,邵源泊掂了塊糕直接扔進嘴裡,嚼了幾下咽了,連喝了兩杯茶,又吃了一塊糕,轉頭看著半瞇著眼睛、正品得陶醉的李謙,拍拍手,站起來說道:
“你在這裡慢慢品,我先去庵後的草廳逛逛去,你吃好了過來找我,這抱樸庵,就數那一處風景最佳!”
李謙也不答話,眼皮也沒抬,只揮手示意邵源泊知道了,邵源泊搖著扇子,帶著貼身小廝山清、水秀,穿過庵堂後門,一路拾級,閒閒適適的往山後草廳走去。
走了十幾級台階,山風徐徐吹來,夾著野花野草的幽香,邵源泊深吸了一口氣,又滿足的吐出來,這裡沒有抱樸寺濃濃的香火味,這才是真正的世外清靜之處。
山清、水秀落後兩三步,跟在邵源泊身後,左右轉頭賞著景,一行三人,意態悠閒的邊看景,邊沿著盤曲的山路緩步往草廳走去。
還有七八步遠,再轉過前面那塊山石,就是草廳了,邵源泊突然頓住腳步,輕輕抽了抽鼻翼,這風裡夾著股隱隱的茶香,草廳裡好象有人,是庵裡的小尼姑們?邵源泊怔了怔,轉頭示意著山清和水秀,收了折扇,將扇子遞給山青拿著,自己拎了長衫一角,輕手輕腳的往前走了幾步,靠到山石後,往草廳方向張望過去。
草廳裡,李燕語一覺好睡剛剛醒,正舒服的伸著懶腰,自得其樂的念著那首春睡詩: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文杏遞過只濕帕子給李燕語,小翎從壺裡倒出茶來,笑著說道:
“夏天都要過完了,還春睡呢!”
“你說的對,念錯了,重新來過:草堂夏睡足,窗外日遲遲!”
李燕語拖著長音、搖頭晃腦的又念了一遍,山石後的邵源泊捂著嘴,肩膀抖動著,悶聲笑了起來,看來這兩句詩好用一年,從冬睡到夏,這倒和李謙的詩一個套路,這念詩的聲音倒是好聽,聽起來年紀也極輕,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跑到這裡午睡來了,倒真是名士風范。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李燕語稍稍擦了手臉,接過杯子,一口喝了茶,站起來,對著遠山,伸著懶腰,懶洋洋的念著後面兩句,邵源泊小心的探著頭,看著站在草廳中的李燕語,一時呆怔住了,這姑娘聲音好聽,人生得竟比聲音更好,可惜只能看到半邊臉,要是再轉過來一點就好了,嗯,這詩也大有氣度,這是誰家的姑娘?
山清拉了拉邵源泊的衣袖,示意他趕緊離開,這偷窺人家姑娘,那是登徒子所為,可不是教養良好的世家子弟應該做的事。
邵源泊不耐煩的瞪了山清一眼,甩脫衣袖,繼續探頭張望著,李燕語雙手高舉過頭,手臂伸直五指相扣,一只腳抬起貼到另一只腿膝蓋處,對著遠山拉伸著身體,寬大的衣袖滑落下來,露出兩只粉嫩雪白的手臂,邵源泊下意識伸出手,一左一右,按在山清和水秀頭上,用力將兩人按了下去,山清趁機又拉了拉邵源泊的衣袖,示意他趕緊走。
李燕語拉伸的姿勢保持了一會兒,深吸長吐了幾口氣,放下手臂,轉過身,接過杯子,一邊轉來轉去的看著周圍的景致,一邊吩咐著小翎和文杏:
“收拾東西回去吧,那邊象是有雨雲過來,看樣子等會兒要下雨,別淋在路上了。”
小翎和文杏答應著,也不熄火,只將紅泥小爐蓋緊了,提到草亭一角放好,利落的收拾著杯碟等物,這回連水秀也著急起來,跟山青一起拉著邵源泊的衣袖催促著他,這下山的路就這一條,一會兒若是被人撞見,人家姑娘再叫起來,自己和山青這一頓板子指定輕不了!
邵源泊也慌亂的腳下一滑,忙伸手扶住山清,拎著長衫,沖在前頭,一溜煙往山下奔去,山清和水秀一邊不時的往後看著,一邊倉皇的跟在後面。
三個人一路轉著彎疾奔下山,直奔到離抱樸庵後門十幾步的地方,邵源泊才收住腳步,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抬手抹了把頭上的冷汗熱汗,長噓了一口氣,緩緩走了兩步,突然頓住腳步,轉過頭,嚴厲的交待著山青和水秀:
“這事,今天這事,跟誰都不准說!半個字都不准說,你們兩個也不准拿這事說閒話!聽到沒有?不然,我非揭了你們兩個小子的皮不可!”
“我的爺,還說呢,想都不敢想!這要是讓人知道了,知道爺爺沒事,我和水秀,一頓板子就得去了半條命!”
“嗯!”
邵源泊長長的吐了口氣,放下心來,一邊勻著氣息,一邊從山青手裡拿過折扇,抖開搖著,踱著步子進了庵堂後門。
三個人轉過兩間屋角,迎面看見靜遠師太正從屋裡出來,邵源泊一下子停住腳步,眼睛飛快的轉了幾轉,有了主意。
邵源泊兩步過去迎上靜遠,笑著說道:
“可是巧了,我正在找靜遠師太。”
靜遠忙雙手合什,含著笑意問道:
“六少爺有什麼吩咐?”
“我記得抱樸庵後面有處草廳,風景絕佳,早先曾侍先母去過一回,那景色至今難忘,正想過去看看,就是不知道從哪裡過去便當些?”
靜遠忙笑著躬了躬身子陪禮道:
“今天只怕不行,真是不巧,今天誠意伯府二奶奶正在後面草廳隨喜,六少爺可去不得了。”
邵源泊滿臉失望,連連歎息:
“可惜可惜!來一趟抱樸庵不易,就念著那處景致,竟然這般無緣!唉!真是可惜!誠意伯?是周府?”
“是周府!”
“噢?”
邵源泊轉頭看著山青,仿佛有些困惑的問道:
“守禮不就是周家三少爺?我竟沒聽他提過”
山青眨著眼睛,也不答話,滿眼苦惱的看著邵源泊,邵源泊用折扇拍著手掌,轉過頭,滿眼奇怪的看著靜遠問道:
“周家二奶奶?哪個二奶奶?我竟沒聽說過!這誠意開國伯周家三少爺周守禮正和我一處會文,竟沒聽他提過!是哪個二奶奶?周家二少爺的媳婦?”
靜遠微笑著解釋道:
“就是誠意開國伯周家二少爺周守信的媳婦,是平江開國侯李府十二姑娘,去年八月裡成的親,今年過了年,說是身子不好,就搬到山下周府別院裡住著靜養。”
“平江侯李家?李家姑娘不是嫁給安遠開國縣公齊家嫡長公子了麼?這是哪位姑娘?我竟沒聽說過!”
邵源泊一臉的好奇,山青往上翻著白眼,白著他家少爺,一臉的郁色,你再沒聽說,人家也是成了親的媳婦,還這麼追根究底的打聽人家,想乾什麼?!
靜遠有些尷尬的咳了幾聲,只好答道:
“嫁進齊家的,是嫡出的九姑娘,這個是庶出的十二姑娘。”
“啊?這九姑娘今年才出嫁,那十二姑娘去年就嫁了?難不成這李家的姑娘都是一年生的,只小個月份?”
靜遠極其無語的看著邵源泊,這位少爺今天這是怎麼了,淨打聽人家這些總是有些尷尬的家事做什麼?可也不好不答,只要乾笑著答道:
“聽說是這位二奶奶嫁的早,說是先娶回去,過兩年再圓房的。”
邵源泊舒了口氣,長長的“噢”了一聲,連聲可惜著:
“好不容易來了一趟,竟然賞不到美景,可惜!真是可惜!”
邵源泊正連聲可惜著,李謙吃好喝好,從客堂間晃了過來,遠遠看到邵源泊,忙笑著招呼道:
“子崗不是去後山草廳賞景了,這麼快就回來了?”
邵源泊被他一句話喊的仿佛嗆著般猛的連聲咳嗽著,急忙擺著手說道:
“別提了,不巧的很,走吧走吧,今天不巧,咱們回去再說,邊走邊說!”
山青和水秀滿臉嚴肅的跟著他家少爺,邵源泊拖著李謙,跟靜遠擺著手,一路往庵外去了。一行人走到半路,天際雷聲轟鳴,烏雲低低的壓下來,夏日傍晚的暴雨如注而下,邵源泊怪叫起來:
“還真讓那丫頭說著了!快跑!”
李謙正被淋得暈頭轉向,聽了邵源泊的話,一把拉住邵源泊,一邊被他拖著跌跌撞撞的往前奔著,一邊高聲叫著問道:
“哪個丫頭?在哪兒?我沒看到!”
邵源泊被淋得落湯雞一般,也不理他,只一路倉倉皇皇的往李家別院奔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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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7:24
22、亂了...
李燕語悠悠閒閒的坐在簷廊下的搖椅裡,捧著杯茶,欣賞著傾盆而下的雨柱在天井中激起的無數水花,這一場大雨過後,夜裡睡起來就舒服了。
常嬤嬤從穿堂進來,沿著游廊一路過來,李燕語直起上身,含笑讓著常嬤嬤:
“嬤嬤快坐,剛回來?淋了雨沒有?”
“回來一會兒了,上了年紀,有點事就累,正好二奶奶也出去了,我就斗膽歇了一歇再過來跟二奶奶稟報,二奶奶放心,這院子裡處處都有游廊連著,淋不著雨。”
常嬤嬤坐到李燕語旁邊的矮凳上,接過小羽捧過來的茶,滿臉笑容的回著李燕語的話:
“二奶奶和小羽幾個的月例銀子,都交給小羽了。”
“嗯,剛回來小羽就告訴我了。”
李燕語忙答道,常嬤嬤喝了幾口茶,接著說道:
“外頭的,也都放到各人手裡了,唉!”
常嬤嬤轉頭看著天井裡的暴雨,長長的歎了口氣,李燕語知道她又有八卦要說,笑吟吟的問道:
“有什麼新鮮事兒沒有?”
“倒有兩件喜信兒。”
常嬤嬤眼睛裡帶著笑意,看了眼李燕語,又轉頭看了看四周,小羽輕輕悄悄的往後退了兩步,轉身進屋去了,常嬤嬤滿意的垂了垂眼皮,放下手裡的杯子,將小凳子往前拉了拉,又連歎了幾口氣,才開口說道:
“頭一件喜事兒,說起來還得恭喜二奶奶呢,越橘姨娘有了身孕了!”
常嬤嬤邊說,邊緊盯著李燕語,看著她的神情,李燕語緩緩挑起眉梢,又放了下去:
“這也大半年了,也是差不多該有孩子了,二爺不是隔天歇在她房裡的麼。”
常嬤嬤似有似無的皺了皺眉頭,也跟李燕語一樣仿佛不經意的接著說道:
“可不是,前幾天剛診出來,說是快兩個月了,這越橘可是個有心眼的,這月信都過了快一個月了,還這麼一聲不吭的,若不是吐的厲害,在夫人面前掩不住了,她還不說呢。”
“嗯,聽說這懷孩子頭三個月最容易小產,過了頭三個月,胎坐穩了,也就好了。”
李燕語表示著理解,常嬤嬤嘴角往上挑著笑意:
“可不就是這個意思,我就說這越橘是個有心眼的,如今林姨娘哪,可比原先懂事多了,再不象去年那麼凡事不想了,既是這樣,這越橘難免就得多想些才行,夫人倒是高興的不行,說起來,二爺也正經年紀不小了,這都二十一了,也該有個子嗣,雖說是庶出,也是二爺的骨肉不是,夫人倒也想得開。”
李燕語笑瞇瞇的聽著常嬤嬤的八卦,常嬤嬤最大的好處,就是這話一旦說開了,就不用你接話,她自己就能不停的說下去,常嬤嬤繼續絮叨著:
“說起來,這事也怪林姨娘自己,早這麼明白懂事,哪有今天這事?林姨娘肚子裡的孩子這會兒也該生下來了,多少好!二奶奶不知道,馬大夫給林姨娘診的脈,說她小產後郁結不通,傷身子傷的過於厲害了,不好好調理個一年兩年的,難懷上孩子,你看看,唉,不過話又說回來,如今二爺對林姨娘倒是越來越好了,因了越橘懷孕的事,聽說二爺還對著林姨娘哭了一場。”
“哭?這哭什麼?”
李燕語忍不住打斷了常嬤嬤的話,表示著迷惑不解,常嬤嬤唉聲歎著氣:
“怎麼不哭的?林姨娘又不象二奶奶,好歹占著位份,是正正經經的正房奶奶,她一個姨娘,年青時候還好,老了,不全憑孩子傍身?若是二奶奶沒有嫡子,那庶長子可就是要承嗣的!這二爺必是想讓林姨娘生出承嗣的長子來,偏偏越橘就先懷上了!”
“二爺既有這想頭,就該”
李燕語把後面的話咳了進去,這話不好說,常嬤嬤卻極明白的接過了話頭:
“二爺就算有這想頭,一來也得看夫人願意不願意,若是夫人不願意,他這事可就難辦,那越橘也是個有心眼的,只怕二爺還精明不過她呢,二爺那碗避子湯,哪那麼好送出去的?”
李燕語抬手揉著眉心,沒有接話,又岔到兩路去了,常嬤嬤想的是避子湯,她想的,是那二爺既不想讓越橘懷上孩子,就不該和她再那麼真事實辦,不是一替一天歇嗎,忍一天罷了,又不是什麼難事!
“都不是省油的燈!越橘剛診出來身孕沒兩天,二爺就求了夫人,要納了杜大管家家三姑娘,夫人問了杜管家的意思,當天晚上,一頂小轎就抬進了門!林姨娘那個院子是住不下了,大奶奶就讓人另收拾了一個院子,把越橘挪出來,和杜姨娘一個院子住著,林姨娘還住原來的院子,大奶奶說了,林姨娘識字知書,爺讀書時也就她能侍候著,她那院子自然是越清靜越好。”
李燕語失笑出聲,只聽常嬤嬤繼續八卦著:
“二奶奶不知道這杜三姑娘,杜大管家三個姑娘兩個兒子,這個是頂小的,三個姑娘裡頭,就數她生得最好,從小就是個嬌縱脾氣,因了這個,到了年紀,杜大管家竟沒敢讓她進府當差,就怕她脾氣大,闖出禍事來,你說說,這麼個姑娘,把她要進來做姨娘,是誰的主意?”
“不是二爺求的夫人麼?”
李燕語瞇瞇笑著,慢吞吞的說道,常嬤嬤撇了撇嘴:
“二爺?那姑娘可入不了二爺的眼,這林姨娘可是長進了,我就說,這女人啊,為母則強,這林姨娘掉了個孩子,人就聰明多了,找了這麼個禍害進來,偏大奶奶還把越橘和她安到一個院子裡住著去了,聽說二爺每次過去,必先到越橘屋裡呆上一刻鍾,再到杜姨娘屋子裡去。”
常嬤嬤‘嘿嘿’笑了起來,滿眼深意的看著李燕語,習慣性的壓低了聲音:
“二奶奶看看,二爺那脾氣,往常可是半點彎不肯轉的,做什麼那都是直著去的!”
“二爺這是看著越橘懷著身子的份上呢。”
李燕語看著常嬤嬤,認真的說道,常嬤嬤笑了起來:
“二奶奶說的對!這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看看,如今就是這麼著!那杜姨娘現在可是府裡的厲害人物了,連大奶奶也不駁她,倒象是要讓她一射之地一般。”
李燕語瞇著眼睛,轉頭看著天井裡漸漸溫和下來的雨瀑,慢慢歎了口氣,常嬤嬤停了話,順著李燕語的視線看著天井,又轉頭看著仿佛出了神的李燕語,謹慎的說道:
“二奶奶,眼看著天冷了,這山上一到冬天可冷的厲害,要不,過了秋天,搬回去吧,總要回去過年不是。”
李燕語轉頭看著常嬤嬤,沉默了半晌,臉上露出極其無奈的笑容,低聲說道:
“家裡這個樣子,嬤嬤也清清楚楚,我看著龍潭虎穴一般,怎麼回去?若是有一天,府裡一定要我回去,我就去抱樸庵落發做姑子去,好歹還能保得條命,我是個沒出息的,就是想保著命,能活著罷了。”
常嬤嬤眨著眼睛,愕然中帶著無奈,看著李燕語,又是歎氣又是苦笑:
“二奶奶這說的什麼話?我不過這麼一說,咱們這不過是說說閒話,二奶奶怎麼就說到落發做姑子上去了?!呸呸呸!百無禁忌!二奶奶年紀小著呢,往後這樣的話可不能隨便說,聽到沒有?”
李燕語忙笑著點著頭:
“記下了,往後再不說了。”
常嬤嬤長長舒了口氣,再開口,就轉了話題,說起三少爺說親的閒話來,眼看著雨漸漸停了,就站起來告退道:
“這雨停了,天也快黑了,我去廚房看看,大奶奶聽說二奶奶愛吃那些海貨,讓我帶了些南邊剛送過來的海貨過來,我去看看做出來沒有,晚上給二奶奶添菜!”
“嗯。”
李燕語笑著答應著,微微直起上身,常嬤嬤曲了曲膝,告退出去,李燕語直看著常嬤嬤轉出了穿堂,才斂了笑容,往後靠到搖椅上,面色凝重的仔細思量起來。
常嬤嬤那話,是什麼意思?是她自己的意思?是以她的方式為了她好,才勸她回去?還是夫人的意思?常嬤嬤是夫人的人,大奶奶說過,可夫人的脾氣夫人根本看不上自己,是大奶奶的意思?大奶奶倒真是一直想著讓自己這個二奶奶名符其實些,這常嬤嬤,到底什麼意思?到底是在替誰說話?
李燕語想的頭痛,乾脆閉上眼睛,聽著雨滴從屋簷節奏分明的落在青石上,這聲音清脆利落無比,李燕語長出了口氣,睜開眼睛,直起上身,轉頭叫著小羽:
“看看文杏在不在,讓她來見我。”
小羽答應著,轉進後倒座間,叫了文杏過來,自己進去接了文杏的活,燒水泡茶去了。
李燕語示意文杏坐下,仿佛極隨意的問道:
“你是家生子兒,那常嬤嬤家的事,你知道不知道些?”
“嗯!”
文杏點了下頭,
“那你說說,把你知道的,都說說。”
李燕語笑著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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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7:36
23、迷惑與悵然...
文杏若有所思的看著李燕語,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說道:“常嬤嬤是周家家生子兒,她爹跟著先老太爺出兵的時候,因為護著老太爺,死在了外頭,死的時候常嬤嬤只有四五歲,上頭有個哥哥,沒成人就病死了,後來常嬤嬤進府當差,原分在夫人院子裡,聽說先老太爺待她極好。”
文杏抬頭直看著李燕語,咬著嘴唇接著說道:“老夫人已經過世的早,夫人嫁進來就是當家主母,見老太爺對常嬤嬤另眼相看,就派了她去近身侍候老太爺,後來老太爺搬到這別院住著,她也跟著一起過來的,那時候,老太爺身邊還有幾位老姨娘,聽說她被人下了藥,斷了子嗣。”
李燕語一下子直起了上身,呆了片刻,只覺得惡心想吐,文杏抬頭看著她,接著說道:“我聽說的就這些,常嬤嬤一直侍候到老太爺過世,老太爺過世的時候,她還是老太爺房裡的大丫頭,聽說當時她哭死過去好幾回,後來又一心要出家,是夫人勸著她留下的,老太爺過世後,她就沒當過什麼正經差使,一直拿著原來的月錢,還有,她在府裡人緣極好,聽說是吃長齋的。”
李燕語長長的呼了口氣出來,往後靠到搖椅上,沉默了半晌,轉頭看著文杏問道:“這麼說,她現在是孤身一人了?那她每次回去,是看誰去的?”
“她娘活得長,前兩年才走,我也不知道她看誰,她爹娘都是府裡的家生子兒,叔伯姨娘的一大家子人呢。”文杏乾脆的答道,李燕語垂著眼簾,兩人默然了半晌,李燕語抬頭看著文杏,正要說話,文杏卻先開了口:“我看常嬤嬤不是壞人,對二奶奶也是真心好。”
李燕語呆了呆,看著文杏,半晌長呼出一口氣,抬手將文杏散在外面的一縷頭發抿進去,含笑低聲說道:“我是個有福氣的,先頭在李家,揀了小翎小羽兩個,如今在周家,又揀到了你。”文杏眨了兩下眼睛,看著李燕語,綻放出滿臉笑容。
“你去忙吧,沒什麼大事。”李燕語拍了拍文杏的手背吩咐道,文杏答應著站起來,李燕語看著文杏轉進了倒座間,才往後靠在搖椅上,慢慢晃著,想著常嬤嬤,還是沒有頭緒。
臨近中午,洛空山上李家別院,一處地勢高些的亭子裡,李謙歪在椅子上,兩只腳高高蹺起,心情極其舒暢的看著下面一群比昨天更加愁眉苦臉的眾公子哥們,他昨天幾乎熬了一個通宵,總算羅列出了一二三四,今天早上,子崗不過半個時辰,就幫他寫了篇不,是潤色!潤色了一篇策論出來,自己又花了一個時辰細細抄好,就等著後天送進宮裡去了。
李謙往後倒著長長的吐了口濁氣,這等沒有課業的日子,爽快啊!
這回子崗也爽快的出奇,沒象往常那樣,直拖他到最後一天再潤色那文章,李謙轉頭看著頭枕著手,仰面躺在榻上的邵源泊,突然想起昨天下午雨中的事來,忙跳下椅子,坐到榻上,推了推邵源泊問道:“昨天下雨的時候,你說的丫頭,哪個丫頭?我怎麼沒看到?”
邵源泊睜開眼睛,用眼角瞄著李謙,慢吞吞的答道:“你問這個做什麼?你是能娶?還是能納?就是多看兩眼,嫂子也得剜下你的眼珠子炒著吃。”
“你嫂子哪有你說的這麼惡妒?那都是我讓著她,你說說,哪裡來的丫頭?在抱樸庵裡見到的?你快說說,我得替你看看不是,咱們兄弟情深,你的事我不能不管!”李謙情真義切的表著態,邵源泊悶‘哼’了一聲,閉上眼睛,也不理會李謙,李謙又問了幾句,見他只不理會,也無趣起來,站起來,背著手看著下面那群焦慮的公子哥們,心念微動,又生出好主意來。
李謙悶聲笑著,回身又坐到榻上,推著邵源泊,眉宇飛揚的說道:“我想起來了,這莊子的地窖裡,可正經收著不少上好的女兒紅,昨天莊丁又打了幾只鹿回來,咱們中午烤鹿肉,飲酒作樂,樂上一整天去!”
邵源泊睜開眼睛看著一臉興奮的李謙,挑了挑眉毛,晃著腳說道:“我自然樂意,就怕。”邵源泊坐起來,看著下面那群擰眉擠文的公子們,沖著他們努了努嘴說道:“他們,再跟你我樂上這一整天,明天再醉上個大半天,後天交不出課業,旁人也就算了,胡七非得咬你一口不可!”
“不怕。”李謙搖著折扇,笑瞇瞇的說道:“就咱們兩個吃肉飲酒,咱們不叫他們,他們想來,那就自己來,可不是咱們叫的!”
邵源泊失笑出聲,連連點著頭,李謙揚聲吩咐了小廝,不大會兒,一群小廝、婆子、丫頭,抬著烤爐、鹿肉,搬來矮幾,擺上點心果品,開了壇女兒紅,又抬了桶外國貢進的葡萄酒來。不大會兒,亭子周圍肉香、酒香四溢。
李謙站在亭子裡,瞇瞇笑著說道:“中午我陪子崗小酌幾杯,諸位有課業在身,這三十年的女兒紅,外國貢進的紅酒麼,我看還是別喝的好。”
“子崗就算了,必是胸有成竹了,你就沒課業在身了?酒飲半醉,文思如泉,倒是喝兩杯更好!”
右丞相家七公子胡慶山聞著風中的酒香,滿口津液,跳起來應著李謙的話,也不等李謙答話,招手吩咐著小廝:“給爺外國的葡萄酒,爺就愛這個味兒!”
李謙搖著折扇笑著,看著眾人起起落落的站起來要著酒,只周守禮躊躇著,不知道是跟著大家飲個半醉文思如泉湧好,還是清醒著繼續擠他的策論好。邵源泊端著杯葡萄酒,居高臨下的看著猶豫不定的周守禮,笑著招呼道:“周兄嘗一嘗這外國葡萄酒,極是難得。”
周守禮忙笑著應了,小廝用琉璃杯倒了大半杯葡萄酒送過來,邵源泊招手叫著周守禮,到他這邊一處飲酒說話。
吃喝玩樂慣了的公子哥們一喝開了頭,文章課業的事就記不清楚了,後天麼,還早呢,明天再擠那策論也不晚!
邵源泊一杯接一杯的讓著周守禮,李謙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子崗怎麼突然和周守禮投合至此,子崗雖說待人謙和,可骨子裡卻不大看得起人,至少這周守禮,還入不得他的眼。李謙雖疑惑不解,卻配合著邵源泊,一杯接一杯的灌著周守禮,邵源泊讓著周守禮喝了葡萄酒,他再讓周守禮喝女兒紅,不大會兒,就把本來量就不寬的周守禮,喝得舌頭都大了。
邵源泊卻笑瞇瞇的和周守禮說起閒話來:“守禮兄真是好福氣,兄友弟恭,聽說守禮兄有兩位兄長,我象是只見過一位,另一位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李謙莫名其妙的看著邵源泊,周家二公子是個跛子,極少出門,滿京師誰不知道,他說這個做什麼?
周守禮大著舌頭,舞著手答道:“小弟二家兄腳跛,不出門,他不見人。”
“聽說也成親了?不知道娶的是哪家的姑娘?我象是沒聽說過,要不是這樣,守禮兄家有喜事,總要到賀到賀。”邵源泊看著醉態可鞠的周守禮,話裡的彎子又少了幾圈,李謙高挑著眉梢,連連眨著眼睛,這子崗,要乾什麼?
“娶什麼啊!那哪叫娶!就是抬進來!連拜堂,都只拜了一半,也沒圓房,也沒祭祠堂,厄!”周守禮話說的急了,一邊打了兩個酒嗝,擺著手接著說道:“我二哥愛著林家姐兒,娶了二嫂子回來,就是擺著,我跟你說!”周守禮晃著腦袋,伸手拉住邵源泊的手:“我二嫂子生得是個絕色!她是平江侯李家的庶女,你知道,李家的庶女,誰不知道!生的真好!白蓮出水,弱柳扶風,性子也好,我看著都心疼!二哥糊了眼。”
邵源泊皺了皺眉頭,李謙愕然中,不停的眨著眼睛,看看邵源泊,再看看周守禮,周守禮眼神越來越迷糊,話也越來越含糊,不大會兒,就歪歪扭扭的從椅子上滑到了地上,李謙忙叫了小廝婆子進來,抬著周守禮進屋歇著醒酒去了。
眼看著幾個小廝抬著周守禮轉進了廂房,李謙轉過身,盯著懶散的靠著欄桿的邵源泊看了一會兒,走過來坐到邵源泊身邊,慢吞吞的問道:“昨天你見的那丫頭,就是周家這個?”
“嗯。”邵源泊抖開折扇,慢慢搖著,半晌才隨意的答應道,李謙目光凝重的盯著邵源泊,壓低了聲音,鄭重的說道:“你可別打這個主意!這是身敗名裂的事!這絕色,勾欄裡多的是!什麼樣的沒有!你也是個見多識廣的,可別糊塗了!”
“不過隨便問問,倒也算不上絕色,你別多想了。”邵源泊聲音裡透著疲倦般,有些不耐煩的說道,李謙緊皺著眉頭,盯著邵源泊看了一會兒,想了想,轉開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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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7:50
24、都是喜事...
李燕語的日子悠悠閒閒滑進了秋天,秋天裡,皇後生了嫡長子,這可是普天同慶的大事兒,聽說是大赦天下、廣開善路,為這個全天□份最尊貴的小奶娃娃積福。
九月裡也是常嬤嬤母親三周年忌日,常嬤嬤回去住了十來天才回來,回來就進了雲起堂,和李燕語說著這十來天聽來的閒話兒:“林家也在這大赦的單子裡頭。”
李燕語驚訝的挑著眉梢,沒等她問出來,常嬤嬤已經跟她解釋了:“林姨娘父親是貪腐的罪名,不在那十惡不赦的重罪裡頭,遇到這樣的大赦,也真是運氣好,這也不過就是一年多點光景,就讓他趕上了這樣的大赦,你看,這就回來了!再活動個一年半年的,保不准就又復出了,這人哪,上上下下的還真是說不准,這幾天,咱們府上可熱鬧了,那轎子,直排到巷子口,都是來求見咱們大爺的。”
常嬤嬤‘嘖嘖’的感歎了好大一會兒,才接著八卦道:“這大赦的事,正好是咱們大爺管著的,這是朝廷大事,咱也不懂,夫人聽到信兒就回了趟娘家,聽說已經遣了人,和林家的人一起去西邊接林姨娘父兄和母親去了,只要能活著接回來就好,說起來,這林姨娘也真是好福氣,這父兄母親若是平平安安回來了,她在府裡這身份地步兒,那可就大不一樣了。”
李燕語的心沉沉的往下落去,往後靠到椅子上,看著常嬤嬤低聲問道:“越橘姨娘可還好?”
常嬤嬤仿佛心有靈犀的看著李燕語,瞇眼笑著說道:“好!好得很呢!我就說,這越橘是個有心眼的,前一陣子,她那院子鬧東鬧西的,一到入夜就不安寧,她也叫著肚子疼,天天請大夫上門,夫人就讓人請了個神婆子過來看了,你猜怎麼說的?”
常嬤嬤眉梢舞動、嘿嘿笑著:“那婆子裝神裝鬼的忙了一通,說是杜姨娘的屬相和越橘肚子裡的孩子犯沖,這才家宅不寧的。”
李燕語驚訝的挑著眉梢,常嬤嬤笑了一陣子,感歎道:“這越橘侍候夫人這些年,可不是白侍候的,那可是夫人肚子裡的蟲子,你看看,這下好了,當天夫人就讓人把越橘移到她那院子後頭住著去了,如今越橘除了每天陪著夫人說說話,連院門都不出的,這孩子,可不就平平安安了?!”
李燕語贊歎的點著頭問道:“那大奶奶呢?”
“大奶奶如今忙得跟個陀螺似的,哪有閒心管這些事?如今府裡迎來送往的應酬,都是大奶奶張羅著,夫人倒退了一射之地,說起來,夫人也不是個糊塗人,這府裡,要不是夫人當著家,就老爺那性子,還不知道怎樣呢!”常嬤嬤越說越遠,李燕語也不打斷她,只凝神靜靜聽著。
常嬤嬤長篇大論的說了半晌,話才又轉回來:“二奶奶既然不想回府,就別回去了,如今這樣,倒是不回去的好,林姨娘如今今非昔比,她父親流放的地兒離京師也不過一兩個月的路,年前年後的,也就回來了,這一回來,誰知道又要生出什麼事來,她母親和夫人雖說只是堂姐妹,可是自小是一處伴著長大的,感情好得很,要不然,也不會說句打嘴的話,也不會娶了二奶奶回來,這事,唉,二奶奶到底年紀小,這機會錯過了,也就錯過了。”
李燕語露出絲絲苦笑,這事,沒什麼錯不錯過的,那府裡,壓根就沒有她立足之處。
送走了常嬤嬤,李燕語出神的看著院子裡鋪了一地的金黃的銀杏樹葉,年裡年後,林家就能回到京師了,自己已經避到了這京郊野外,除非林姨娘有更大的想頭,否則
自己若是死了李燕語打了個寒噤,自己若是死在這別院裡,還真是無聲無息,李燕語呆呆的出了半天神,突然站起來,叫了小羽,出了院門,往後面一排小院裡尋常嬤嬤說話去了。
臨近臘月,京師一天比一天熱鬧,皇後新添了嫡子,一時不能主持宮務,又是要過年過節的時候,李太後總算忙得沒了閒空,這雲鶴社的課業,在李太後的繁忙中輕松下來。
邵源泊歪在仙語樓三樓雅間榻上,半閉著眼睛,一只手在腿上輕輕點著拍子,聽著小唱名角曹巧巧細細的唱著支新曲兒,李謙捧著碗羊舌托胎羹,滿臉享受的品味著,曹巧巧的小曲兒配這羊羹,絕妙!
樓梯上響起輕快的腳步聲,胡七公子胡慶山和周守禮一前一後進了雅間,胡七公子脫了狐裘扔給小廝,將邵源泊往裡推了推,脫了鞋上了榻,用扇子點著曹巧巧吩咐道:“別唱這文縐縐的曲兒,一聽這個爺就想起那些課業,唱那個,三笑月中行,上回聽了一半,這個好聽!”
周守禮有點拘謹的團團揖著見禮,李謙忙放下手裡的銀匙,招手示意著他:“坐坐,沒那些虛禮,給周三爺也上碗這羊羹。”
說著,轉頭看著周守禮介紹道:“這仙語樓,就這碗羹最好,你仔細嘗嘗!”
周守禮忙笑著點頭答應了,從洛空山李家別院回來,邵源泊和李謙就常叫著他一處小聚,其實李謙也郁悶的很,這周守禮雖說脾氣是不錯,可到底見識短,總是拘拘謹謹的放不開,竟能入了邵源泊的眼,還真是讓人有點想不通。
周守禮和李謙一起吃著羹,聽著曹巧巧唱著纏綿軟糯的三笑月中行,李謙一邊聽一邊笑一邊搖頭,邵源泊坐起來,伸展著胳膊打了個呵欠:“你這還叫聽小唱?倒不如乾脆去看雜劇算了!”
胡七公子嘻嘻笑著:“兄弟就好這一口,怎麼著?”
邵源泊乾脆站起來,晃到李謙身邊坐下,歪頭看著他手裡的羹,皺起了眉頭:“又吃這個,這麼又腥又膻的東西,虧你也吃得下!”說著,轉頭看著周守禮交待道:“不想吃就別吃,他喜歡的東西,不一定都是好的。”
“這羹味道倒是極好,子崗兄也嘗嘗?”周守禮笑著答道,邵源泊連連搖著頭,將椅子往後拖了拖,接過小廝奉上的茶,看著周守禮問道:“這次大赦,令兄只怕忙壞了。”
“嗯,可不是,天天忙到半夜,我想找他說句話,都排不進去。”周守禮忙笑著答道,邵源泊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挑著眉梢,仿佛想起什麼來:“對了,那個林家,好象這次也赦了,回來沒有?林家這一陣子在這京師可沒少撒銀子。”
“嗯!前兒也不知道拐了多少彎的一個親戚,還求到你嫂子那裡去了,讓我回了,我一個閒人,哪能說得進話去!”李謙咽了嘴裡的羊羹,也跟了一句,周守禮微微露出些尷尬,正要說話,邵源泊皺著眉頭問道:“林家這麼著,難不成林大人還想著出仕?”
“這個,我倒不大清楚,也沒聽二哥說起過,只怕二哥也不知道,林家還沒進京師呢。”周守禮吭哧著解釋道,邵源泊往後靠到椅背上,仿佛極隨意的說道:“你二哥那個姨娘,可惜了的,要是拖到現在,倒是不用做姨娘了。”
周守禮滿臉苦笑,一時倒不知道答什麼才好。
李謙皺了皺眉頭,正要說話,邵源泊卻站起來,走到榻前,用折扇敲著胡七公子笑道:“聽夠了沒有?我可讓你膩歪夠了,回去讓你那些姨娘唱給你聽去!巧巧別理他,唱你的新曲兒給爺聽!”
“我不聽你也別聽,咱們都不聽了,倒把我聽餓了!老劉,上酒上菜,爺今天高興,要喝幾杯!這曲兒有什麼聽頭?咱們拼酒,來來來,這大半年,就沒放開量過,今天要好好喝個夠!一醉方休!”
胡七公子推開邵源泊的折扇,跳起來叫道,小廝們流水般送了酒菜進來,幾個人說笑著喝著酒取樂。
傍晚時分,四個人才扶著小廝,斜斜歪歪的下了樓,在二樓轉角處和幾位錦衣公子迎面撞上,胡七公子半分讓的意思也沒有,橫著身子直往下沖,迎面的錦衣公子忙往旁邊讓去,看著周守禮招呼道:“守禮兄要回去了?”
周守禮面色紅漲,頓住腳步,瞇著眼睛仔細看了看,急忙笑著招呼道:“遠明兄也來吃酒。”
說著,搖晃著身子,轉頭看著停住腳步看著他的李謙和邵源泊介紹道:“這是李遠明,平江開國侯家二公子,李遠明。”
說著又晃過臉,指著邵源泊和李謙正要介紹,李謙不等他介紹,拱了拱手,冷淡的說道:“幸會幸會。”一邊說著,一邊就要下樓,邵源泊卻頓住腳步,看著李遠明,醉熏熏的問著周守禮:“你和他是他是你嫂子的兄長?”
李遠明怔了怔,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笑著解釋道:“我和守禮是世交,倒不是什麼他嫂子的兄長。”
邵源泊閉了閉眼睛,隨意的揮著手,和李謙一起,徑直下了樓梯,周守禮沖著李遠明拱了拱手,急忙跟了下去,李遠明呆了下,身後小廝輕輕拉了拉他,低低的說道:“二爺,咱們家十二小姐嫁的就是周家二爺,您是三爺嫂子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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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8:04
25、自救...
常嬤嬤這一陣子經常回京師府裡住幾天,陪夫人說說話,講一講從清慎師太那兒聽來的福報故事,聊一聊從前府裡那些艱難事和鄒夫人的不容易,如今這些話,都是鄒夫人極愛聽、極愛聊的。
自從大爺周守哲授了吏部員外郎,家裡的順心事兒就是一件接一件,鄒夫人這日子過得那是一天比一天舒心,心情一天比一天舒暢,進了秋天,更是好事連連,大爺周守哲這官越做越妥當就不說了,小兒子如今也是風聲水起,和魯國公家六少爺、李太後家公子,那可都是常來常往的交情,那些老夫人、夫人們說起京師這些個年青才俊,說到邵公子、李公子,哪回不提到守禮?!上上個月那份課業,李太後親筆勒了紅不說,皇上還在後頭加了御筆!這是多大的榮耀!老爺捧著那課業,咧著嘴直看了一夜,也不怕看壞了!隔天她就讓人把那份課業貢到後頭放聖旨的祠堂裡去了,唉喲,那個祠堂,當初起得小了,保不准,往後還得擴建!
鄒夫人舒心的走著神,常嬤嬤說的對,這些可不都是福報,自己這大半輩子,連個丫頭都沒捨得說句重話過,這都是自己守福行善積下的老來福!鄒夫人臉上的笑容更慈祥了,越發有了高貴老祖宗的范兒。
常嬤嬤坐在小杌子上,面容安然喜慶的說著話:“師太如今用的,都是咱們二奶奶抄的佛經,師太說二奶奶抄的佛經,從裡到外透著股子脫出紅塵的味兒,我是不懂這些,翻來覆去看了大半天,也就是覺得那字看著比一般人寫的清秀,可到底哪一處脫出紅塵了?那字不都還在紙上呢,哪一筆也沒脫出去不是!反正我是半點也看不出。
鄒夫人笑得手裡的杯子抖個不停,忙放下杯子,看著常嬤嬤解釋道:“這就真是你不懂了,都說字如其人,詩乃心聲,這寫字作詩上頭,可是最能看得出心境學問的,守禮那字,上回太後不也說他了,說他的字寫得大氣是大氣,可就是嫩了些,你說說,可不是嫩了些,他才多大的孩子!所以這字啊,最是能看出人品學問來。”
“可不是!咱們家三爺就是大氣,從小就不知道多少人誇他呢!這寫出來的字,連太後都誇大氣,這男人,就是要個大氣!”常嬤嬤忙跟著奉承道,鄒夫人哈哈笑著,連連點著頭:“可不就是這樣!太後當年可是咱們京師第一才女,我小時候,成天聽人說這個!太後那筆字,寫得真真是好!我看哪,一般兩般的男人的字,也比不得呢!那份大氣,那份氣度,嘖嘖!”
常嬤嬤滿臉敬仰的跟著贊歎著,鄒夫人說得興起:“聽說當年,也是因了這才名才選了她入宮的,要不然,那李家你看看,這有才名跟生的好到底不一樣,也就李太後這樣的人品才情,才能養得出皇上那樣英明的人來呢!”
“可不就是這樣!就說咱們家,要不是夫人,幾位爺能這麼出息?!”常嬤嬤這奉承又轉到了鄒夫人身上,鄒夫人痛快的哈哈笑著,點著常嬤嬤:“我就說,你這樣常年吃素念佛的人,看事就是比一般人明白,如今又在抱樸庵邊上,跟著清慎師太,這身上的佛氣可是越沾越多了,這話也是一回比一回明白!”
“唉喲,夫人這麼一誇,我這老臉可要發出光來了!”常嬤嬤笑著逗著趣:“話又說回來,到底這念過書的人修佛,跟我這種不識字的沒法比,夫人不知道,如今清慎師太最喜歡和咱們二奶奶一處說佛講法的,一說就是大半天,講的那些,我一句也聽不懂,師太每次和二奶奶說完法,都高興的什麼是的,回回都把二奶奶送到院門口,說句打嘴的話,那寧海侯夫人上回去庵裡,清慎師太一句閉關,連面也沒給她見呢!清慎師太說咱們二奶奶是個有慧根的,這不也是咱們府上的福運?”
“嗯?”鄒夫人高挑著眉梢,上身微微前探,八卦起來:“清慎師太沒見寧海侯夫人?”
“可不是!”常嬤嬤將小杌子往前挪了挪,低低的和鄒夫人八卦起清慎師太沒見寧海侯夫人這個重大事件來。
聽了常嬤嬤細細的描述,鄒夫人嘴裡感慨著寧海侯夫人的不巧,臉上卻帶著滿意的笑容,常嬤嬤謹慎的瞄著她,仿佛想起什麼,輕輕拍了拍手,笑著說道:“說起這事,我這年紀大了,忘性大的很了,差點把二奶奶交待的正事忘記了,二奶奶說臘月初十,是個什麼什麼的好日子,還正好合著對咱們家好,讓我來稟了夫人,她想拿體已銀子到寺裡做場法事,給家裡祈福,問夫人可妥當。”
“這是她懂事孝順處,哪有什麼不妥當的,她是個可憐的,哪有什麼體已銀子,你去跟大奶奶說一聲,算個帳,看要多少銀子,就帳上支了去,有這份孝心就好,哪能讓她貼銀子進去的。”鄒夫人滿意的歎了口氣,接著交待道:“我知道你是個厚道人,也是白囑咐你,老二媳婦是個懦弱性子,你多照應些,別讓那些個丫頭婆子慢待了她去,還有,別院冷,那些個常例的棉衣服不頂用,你跟大奶奶說一聲,從庫裡領幾張上好的銀狐皮,給她做件銀狐斗篷穿,她生的清淡,穿銀狐好看。”
常嬤嬤站起來連聲答應著,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才起身告辭,往後面尋鄭大奶奶去了。
鄭大奶奶聽了常嬤嬤的話,立即讓人取了一百兩銀子過來吩咐道:“先拿這一百兩去,若不夠再打發人來取,若有余的,也別拿回來了,就放到抱樸庵,給你們二奶奶平時做做法事用,斗篷的事我交待下去就是,做好了就打發人給二奶奶送去。”
常嬤嬤滿臉笑容的替李燕語謝了,抱著銀子下去,隔天就趕回了別院,這後頭的事,還多著呢。
臘月初十一大早,李燕語的祈福法事就在抱樸庵觀音殿開始了,李燕語帶著小翎小羽過來上了柱香,聽了半篇經,就帶人回去了,只托了清慎師太代她守著。
午初過了沒多長時候,福寧親王妃李氏在護衛、丫頭和婆子的圍護下,悄悄從偏門進了抱樸庵,這一陣子,她每個月初十都過來抱樸寺上香聽經,祈福求子。
清慎師太遠遠迎出來,陪著王妃轉進觀音殿。
福寧親王妃看著殿內正在進行中的法事,臉色微微沉了下來,清慎師太笑著解釋道:“這是誠意開國伯周家二奶奶做的法事,早就找了我,讓我給她卜個日子,我仔細卜算了好幾天,算來算去,這個法事,倒是正好合著王妃上香的日子才最好,王妃不知道,這個二奶奶,是個極有慧根的,她這個法事,與王妃有緣,對王妃可是極好,我就做了主,還請王妃見諒。”
福寧親王妃面色緩和下來,轉過頭,接過清慎師太遞上的三根清香,跪在佛前的墊子上,在舒緩的誦經聲中,虔誠的磕了頭,站起來,將三根清香插到佛前的香爐中,又雙手合什躬身福了一禮,才隨著清慎師太,往後面淨室走去。
清慎師太陪著福寧親王妃,聲音安祥的說道:“這個周家二奶奶,是平江開國侯李侯爺庶出的十二小姐,十四歲上頭就嫁進了周家,因為年紀小,身子又弱,就沒圓房,一直在抱樸庵旁邊周家別院裡養著,常常到庵裡走動,這個二奶奶,與佛有緣,極有慧根,這佛法見識上頭,那點子通透明白處,連我也不如她。”
“師太這樣推崇她?這二奶奶必不一般,這京師裡,但凡有些才情的女子,我都聽過見過的。”王妃稍稍帶著絲見多識廣的不屑,慢聲細語的說道:“師太也知道,太後極愛才情出眾的女孩子,周家跟我們府上,也算有些走動,他們府上竟有這麼個才情出眾的二奶奶,我竟從來沒聽說過!”福寧親王妃說到最後,臉上露出些困惑和不解。
清慎師太轉頭看著福寧親王妃,笑意濃濃的解釋道:“這也不奇怪,王妃也知道,但凡修佛修道之人,特別是那些真正有慧根的,都是隱於世間,不為人知的,這個二奶奶,就是個無聲無息、極溫柔和婉的性子,因為和抱樸庵比鄰,常來常往中,我才知道她是個極有慧根的。”
“噢?”福寧親王妃興致更濃了,看著清慎師太正在說話,清慎師太笑著說道:“若說哪一處出奇,我還真是說不上來,就是日常舉止言談,也沒什麼出奇處,這些都是要處得深了,才能體會得出來呢,不過,她前兒贈了首詩給我,我念給王妃聽聽,王妃聽聽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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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8:16
26、這才是大家
福寧親王妃贊同的點著頭,聽說有詩,忙笑著說道:“趕緊念給我聽聽,她還會做詩,這倒真是更難得了。”
“竹密不妨流水過,山高豈礙白雲飛,竹影掃階塵不動,月穿寒潭水無痕。”清慎師太慢慢的念著,福寧親王妃頓住腳步,跟著念了一遍,滿臉驚訝的看著清慎師太感歎道:“怪不得你那樣推崇她,這詩極有意境,可不是一般人能寫得出來的!果然是個有慧根的。”
清慎師太也跟著贊賞的點著頭:“可不是,這過了年也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就有這樣的心境見地,可不是天生帶來的?她這法事,我就讓她今天在這觀音殿裡做了,王妃和她都是與佛有緣的人。”
福寧親王妃笑容舒展:“等會兒師太把這首詩錄下來給我,我要帶回去給我們王爺瞧瞧,他總說他那個雲鶴社的才子如何如何,我也讓他看看咱們女子寫的這詩,這份靈透空明,他們男人可寫不出來!”
清慎師太輕快的跟著笑起來,引著福寧親王妃進淨室奉了茶,上了素齋飯,陪著吃了飯,錄了詩,將福寧親王妃送出偏門上了車,緩緩舒了口氣,也不進抱樸寺,沿著寺後的小路,慢慢的走回抱樸庵去了。
庵堂淨室裡,窗明幾淨,李燕語閒適的盤膝坐在榻上,正靜靜的抄著本佛經。
清慎師太推門進來,李燕語忙放下手裡的筆,直起身子下了榻,上前扶著清慎師太坐到榻上,從桌子上拿了茶碗,取了幾匙茶粉,拎起紅泥爐上的陶壺沖了碗茶湯,捧到清慎師太面前的幾上。
清慎師太伸手拿過李燕語抄的佛經翻了翻,又放了回去,面容疲倦卻安然的看著李燕語說道:“好了,咱們也盡了力了,往後,只看你的造化吧。”
“嗯,多謝師太,這做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盡了力,好與不好,都是燕語的命了。”李燕語將自己的粗陶杯子也添滿水,捧著杯子,側著身子坐到榻上,對著清慎師太,神情安然的答道。
清慎師太憐惜的看著李燕語,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活了這幾十年,也算是見人無數,這京師裡的名門貴女,也沒幾個我沒見過的,你這樣年紀,竟生了這樣的心志,我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李燕語垂著眼簾,濃密的睫毛微微抖了抖,輕輕歎了口氣,半晌才抬眼看著清慎師太,苦笑著說道:“我的處境,師太最清楚,不這樣,又能如何?我若是個男人,就出去生生死死闖蕩一回,歷盡紅塵,再抽身退步,立地成佛,如今這樣的身世處境,不過是在這萬般難為中求份清靜罷了。”
李燕語頓了頓,滿眼坦誠的看著清慎師太接著說道:“除此之後,要麼就是出家,和師太作伴,可師太這裡過於清苦,我又是個貪圖享受的,愛著那華服美食捨不得放下,手不願提、肩不願挑,萬事都要有人侍候著才好,若是要我捨了這些,象師太這樣粗茶淡飯,事事親力親為,倒不如殺了我好呢。”
清慎師太破顏失笑:“我最愛你的,就是這坦誠性子,這話說的極是,世人都說羨慕方外之人的清悠超然,可又有幾個人能捨得下這華服美食、僮僕丫頭的享受?倒是象你這樣的最多,又要享紅塵的供奉,又要得方外的清悠,一樣也不願意失掉!”
“嗯,本來我是有這樣的福份的。”李燕語瞇著眼睛,又歎了口氣:“可如今,唉,這清悠眼看著就要沒了,從秋天裡聽到那信兒,我這心裡就沒能安穩過,總怕自己睡著了再也醒不過來,師太你說說,我這日子按理說過的也不能算好,又是兩世為人,師太總說我像個七老八十的人,這都七老八十的人了,怎麼還這麼怕死?
清慎師太笑著搖了搖頭,李燕語長一聲短一聲的歎著氣:“真要是到了那萬不得已的地步兒,我也只好跟著師太到庵裡修這個清苦,我還是想活著,真到那時,師太可要放放手,睜眼閉眼,別拘我太緊才好。”李燕語滿臉苦惱的請求著,清慎師太端起茶碗,一邊笑一邊點頭答應著:“好,我不拘你,只隨你,只是你有佛緣,我看著卻不象是那出家修行的命相,你年紀還小著呢,放心,這回也不象過不去的坎,你就安心做個不戒享樂的居士吧。”
李燕語心安理得抄來的這首格調詩由福寧親王妃傳到福寧親王手裡,福寧親王贊歎了一通,命人抄了幾份,送到了雲鶴社,讓這些幫年青才俊、才子們看看,一個小女子都能寫出這樣意境高遠的詩,他們,要更上進才行,不然就被個女子比下去了。
李謙捏著錄著詩的紙片,舉到邵源泊面前,不休不止的追問著:“是你見過的那個丫頭?是不是你見過的那丫頭?王爺說的明白,這是誠意伯家二奶奶,周守禮那個二嫂子寫的!真是你見過的那個?長的極好的那個?唉呀呀,這又有貌又有才,那跛子真是好艷福!”
“你看看你!成何體統!虧你還是大族世家子弟出身!你看看你這一幅登徒子相?這才也罷,貌也好,人家是嫁了人、成了家的良家女子!何況還是周守禮的嫂子!那是朋友妻!你這說的什麼話?!打的是什麼主意?你怎麼能生出這樣讓人不齒的念頭?!”邵源泊突然跳起來,手指點在李謙鼻子上,痛心疾首的訓斥道。
李謙圓瞪著眼睛,半張著嘴,愕然看著邵源泊,半晌才反應過來,抬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呆呵呵的問道:“你說的......我?是我?不會吧?你是說你自己的吧?”
邵源泊的訓斥嘎然而止,陰沉著臉,理也不理李謙,轉身往內堂沖了進去,李謙又呆怔住了,眨了半天眼睛,突然揚手叫道:“子崗!你的鞋子!鞋子!鞋子沒穿!”
邵源泊沉郁頹然的坐在自己院子裡的書房榻上,一杯接一杯的喝著悶酒,山青溜進屋,小心翼翼的稟報道:“爺,李爺又來了,說一定要見您,不見到您他就不走。”
“不見!”邵源泊頭也不抬的甩了兩個字,山青為難的扎著手,正要說話,邵源泊揮著手,滿臉不耐煩的又甩了兩個字:“出去!”
山青縮了縮脖子,只好退出來,在院子裡低頭呆站了半晌,垂頭喪氣往前面回話去了,他們爺這兒,這兩天一色兒陰風瑟瑟暴雨天。
魯國公邵盛松邵老爺子在二門裡下了車,哼著小曲兒剛邁進月洞門,迎面正撞上李謙,李謙忙長揖見著禮:“老爺子好!”
“好好!來找源泊?”邵老爺子眉眼帶笑的打著招呼,李謙苦著臉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的告上了狀:“來了不知道多少趟了,子崗就是不肯見我,唉!”李謙長長的歎了口氣。
“噢?”邵老爺子驚訝的半張著嘴:“不肯見你?那小子不肯見我倒是常有,不肯見你還是頭一回聽說!”
“不肯見我倒不是大事,聽山青說,他在院子裡直喝了兩天悶酒了,我放不下心,唉,就是擔心得很!”李謙滿臉的憂慮和關切,邵老爺子眨了幾下眼睛,頭稍稍伸過來,低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就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李謙坦誠的攤著手:“要是知道什麼事,我就不擔心他了,這莫名其妙的,才招人擔心不是!”
“嗯。”邵老爺子眉頭皺了起來,掂著胡須思量了一會兒,長出了一口氣,伸手拍了拍李謙的肩膀安慰道:“沒事,有我呢,老子出馬,一個頂二十!我去看看!你先回去。”
李謙露出滿臉笑容,長揖答應著,告辭出來,上車回去了。
邵老爺子站在二門裡又捻了一會兒花白胡子,徑直往邵源泊院子裡去了。
邵老爺子邵盛松是正宗的皇族嫡支,祖父是嘉昌帝第七個兒子魯親王,算起來,他還是當今皇上沒出五服的叔爺,年青時,在宗室裡面,也算是個爭氣的,上過戰場,立過軍功,當然也風流倜儻過,妻妾眾多,生了一堆庶女,如今女兒們都已經出嫁,魯國公府裡現住著兩嫡子兩庶子,都已成家,嫡孫庶孫的又是一堆十幾個,是個繁榮的大家庭。
六少爺邵源泊是邵老爺子嫡次子邵德融原配宋氏所生,宋氏生了三少爺邵源慧和六少爺邵源泊沒兩年,就一病嗚呼了,隔了一年,邵德融又續娶了現在的妻子王氏,進門生了個女兒,隔了幾年,才又生了一個兒子,叫邵源勤,今年才十一歲,這中間,邵源泊還有個庶出的弟弟邵源品,生在王氏進門前,王氏進門後,倒是沒再有庶女或庶子生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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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9:22
27青睞
這眾多孫子裡頭,邵老爺子最疼的,就是邵源泊。照他的話說,‘連兒子帶孫子,就小六跟老子還有幾分象,算是有點出息’,至於孫女,老爺子壓根認不全,他也不願意認去。
邵老爺子一路進了邵源泊的院子,直沖進書房裡,擰著眉頭看著歪在榻上,已經喝得七八分醉的邵源泊,伸手從他手裡取過杯子,仰頭喝了杯子裡的酒,脫了鞋坐到榻上,看著孫子問道:“說吧,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能把你愁成這樣?”
“愁?愁什麼愁?能有什麼事愁著我的?沒事。”邵源泊懶懶散散的答道,邵老爺子沖著孫子舉了舉手裡的杯子,邵源泊仿佛牙痛般咧了咧嘴:“這大冬天的,長夜的無聊,喝點酒解解悶罷了,這有什麼?!”
邵老爺子取過酒壺,倒了滿杯酒,一飲而進,呵了口氣說道:“那就好!老子今天給你看了門好親!明遠郡公孫清芳第七個孫女!家世門第都配得上,那丫頭長得不錯,脾氣也好,我看,就他家吧!”
“不要!”邵源泊斷然拒絕,邵老爺子‘啪’的一聲,將手裡的杯子重重的拍在幾上,瞪著邵源泊吼道:“反了你小子了!”
“不立業,成什麼家?!不要!”邵源泊根本不理會邵老爺子的吼叫,往後靠過去,懶散的答道,邵老爺子由怒轉笑:“這小子!你要是一輩子沒立上業,那就一輩子不成家了?”
“祖父也太滅自己志氣了,就這麼看輕你孫子?”邵源泊說著,揚聲叫了山青進來,又取了只杯子,倒了酒,慢慢抿著,邵老爺子和邵源泊對坐著品了一會兒酒,歎了口氣:“小六啊,你這志氣,祖父喜歡是喜歡!可這成家和立業,那是兩回事,誰說不立業就不能成家了?那是騙人的話,這成了家,就多了岳家的扶持,立業也就容易多了,好了,聽祖父的話,就孫家了,明天祖父就托人給你說親去。”
“不要!”邵源泊一口拒絕,邵老爺子眉頭豎直,狠盯著邵源泊,邵源泊悶悶的飲了杯子裡的酒,抬頭看著邵老爺子,頹然晃了晃頭:“我不想成家!過兩年再說,別跟我說這個,實在煩心!”
“你!”邵老爺子‘你’了一聲,突然長歎一聲,一口氣松下來,身子也矮了下去,煩惱的嘟嚷道:“這府裡,還真是亂得讓人頭痛!老子真想活著就給你們分家!分了老子就省心了!”
邵源泊拎起酒壺,給邵老爺子倒了杯酒,自己也斟上,端起杯子,示意著邵老爺子,這酒,從一個人悶喝,變成了爺倆對飲解悶。
剛進臘月中旬,去接林姨娘父母兄弟的僕從就接到人,一路兼程趕回了京師,林姨娘的父親連這一年也沒能熬過去,最後兩個月一場病竟咽了氣,母親和兩個兄長嫂子都好好兒的接了回來,林家祖宅並不在京城,原來在京城的宅子因落在林父名下,那場禍事中也被沒了官,林母和兄長趕回來前,鄒夫人和林家商量著,重又置了處小些的宅院,離誠意伯府極近,就隔了兩條街。
雖說是拿著文書大赦回來了,可到底是犯過事的罪官,又是這貪腐的罪名,鄒夫人顧忌著大爺周守哲的前程,更顧忌著小兒子周守禮的才俊清名,自然不敢大張旗鼓的替堂姐接風,就是接到府上,也都是悄悄的角門進角門出,唯恐惹了閒話出來。
臘月中,周守哲總算守到福寧親王得了些空,帶著鄭大奶奶精心准備了大半年的節禮,送到了福寧親王府上,福寧親王穿著家常衣服,也沒戴帽子,隨意的綰著頭發在書房裡見了他,周守哲心裡大是高興,王爺和自己這樣親近不見外,這是拿自己當自己人看待的。
福寧親王閒適隨意的和周守哲聊了些朝廷裡的公務,又扯到了雲鶴社,福寧親王仿佛一下子想起什麼來,抬手拍了拍額頭,看著周守哲一邊笑一邊說道:“我正要問你,聽說你二弟也是個極有才氣的?”
周守哲呆怔了下,急忙驚喜的客氣道:“王爺過獎,捨弟小時候病過一場,五形不全,因了這個,平時極少出門,是個愛讀書的,可說到才氣,哪有什麼才氣?王爺過獎了,過獎了。”
“果然,所謂有所失,必有所得,看來你這個二弟倒是個難得的,娶個媳婦竟然也是個極難得有才氣見識的,是李家的姑娘?”福寧親王感慨道,周守哲收攏著滿腹的疑惑,忙點頭答道:“是,是平江開國侯李俊卿李爺庶出十二姑娘。”
“真真是難得!王妃對她贊賞的很,昨兒又和我說起那首詩,說咱們雲鶴社的才子們,這寫詩的意境上頭,竟還不如她們女子,你聽聽這是什麼話!我也不好駁她,那詩雖說詞句上頭有限,可那份淡泊大氣,倒還真是極難得,一個女子,能有這樣的心境,極是難得,難得。”福寧親王連聲贊歎不已。
周守哲一腦門子霧水,可又不敢細問,王爺明明白白說的是他們周家的事,說的是守信的媳婦,守信媳婦什麼時候認識的王妃?周守哲一邊糊塗著,一邊含糊的陪笑答應著。
福寧親王興致極好,和周守哲說了大半天的話,又留他吃了頓飯,周守哲告辭出來,壓抑著滿心的興奮,急急趕回府裡,也顧不得其它,問著鄭大奶奶正在議事廳,拎著袍子急奔過去,屏退了眾丫頭婆子,低低的說了福寧親王關於李燕語和詩的話,擰著眉頭問道:“守信媳婦什麼時候認識的王妃?還得了王妃這樣的青眼,她寫的什麼詩?你竟半點信兒也不知道?你看看你,我不是交待過你,留心著守信媳婦,別委屈了她,怎麼這事,倒象是就咱們不知道?”
鄭大奶奶難堪中帶著委屈,也不敢十分分辯,委婉的說道:“爺,這事,王爺既然說那詩拿給雲鶴社看過,那守禮必定知道的,要不,先問問他?說不定母親也知道這事。”鄭大奶奶起說越含糊。
周守哲臉上浮起層怒氣,漸漸怒氣越來越濃,恨恨的說道:“守信前兒尋過我,曲曲彎彎的說著林大爺想求份差使,我也沒理他,難不成他還打著!”周守哲錯著牙,猛的頓住話頭,一點點瞇起眼睛接著說道:“打著扶正的主意?斷沒有這個理兒!看這樣子,他是把主意打到了母親那裡!母親也是老糊塗了!”
鄭大奶奶垂頭聽著,半個字也不敢接,這不是她能接的話,周守哲惱怒的呼了口氣,厲聲叫著人吩咐道:“去叫三爺過來見我!快去!”
外頭婆子答應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了出去,周守哲轉頭看著鄭大奶奶交待道:“打發幾個妥當婆子,去接守信媳婦回來過年。”
鄭大奶奶連聲答應著,周守哲背著手出了議事廳,一徑往內書房等周守禮去了。
第二天晚上,幾個婆子空著車子趕回周府,垂手稟報著鄭大奶奶:“二奶奶說了,前兒做法事的時候,在佛前許下的,一個月裡頭持齋抄經,要抄十本經出來供奉到佛前,這是在佛前許的願誓,半分也不敢違了。”
鄭大奶奶眨了半天眼睛,悶悶的說不出話來,這二奶奶也真是,怎麼能許了這樣的願?這臘月裡大過節的,竟許下了持齋抄經的願,這也真是的!
鄭大奶奶打發了婆子,叫了個小廝過來,將二奶奶佛前許了願,不能回來過年的話說了一遍,吩咐他立即去衙門稟了大爺去,自己帶著丫頭婆子,往正院稟報鄒夫人去了。
鄒夫人氣度慈祥安然的靠在榻上,捻著手裡的佛珠,聽了鄭大奶奶的話,點頭誇贊道:“是個虔誠的孩子,怪不得能寫出那麼好的詩,這詩乃心聲,你看看,這才是修行的人,這些年節,哪裡能比佛法更要緊?只別委屈了她,那別院冷,昨晚上我還想著這事,讓人多送幾車炭過去。”
“已經送了,前兒母親說的那銀狐斗篷,也做好讓人送過去了,我斗膽做主,又添了件灰鼠裡斗篷,兩條皮裙子,一塊兒送過去的。”鄭大奶奶笑著答道,鄒夫人滿意的點了下頭,鄭大奶奶瞄著她,帶著笑,接著說道:“還有件事,昨天晚上,林家大奶奶出門前找我說話,說起這走角門的事,我也沒敢多說,要照著林姨娘這邊,也只好走角門,可哪能照著林姨娘這邊呢?到底是咱們府上的正經親戚,母親看,要不,還是走偏門吧?”
鄒氏臉色陰沉下來,垂著眼皮,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吩咐道:“就這樣吧,倒不是說正經不正經的親戚,咱們家如今非比從前,到底得沉穩謹慎些,這家聲要緊,關著守哲,也關著守禮呢!就這樣,她有什麼話,你只聽著,別理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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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9:39
28好主意
鄭大奶奶忙笑著答應著,隨意的感慨道:“這真是人生無常,若早知道這樣,守信這親事就晚一年,如今想想法子,和林姨娘也就是正經的原配夫妻,哪還有這些事?”
鄒夫人垂著眼皮,半晌才慢吞吞的說道:“你放心,我還沒糊塗到那份上,守信媳婦是我挑的,如今看,也是個極好的,斷沒有停妻再娶的理兒!”
鄭大奶奶陪著笑,沒敢再往下接話,反正她要的話,也聽到了。
角門進角門出的林家大奶奶吳氏極是惱火,明裡暗裡和鄭大奶奶說了幾回,鄭大奶奶笑容可親,態度熱絡,可就是一句話不放,下回,還是角門進角門出!好歹她也是大家出身,是這周府正經的親戚,哪兒不好搭,偏要隨著做姨娘的妹妹做規矩?這話,她自然不敢在鄒夫人面前流露半分,連她婆婆鄒老太太,也一樣角門進角門出著呢。
林姨娘看著人收拾了幾包金銀細軟,等著周守信回來,兩人一起出了院門,在二門裡上了車,轉過兩條街,進了林家。
林大爺熱情的招待著周守信往外院喝茶說話,林姨娘徑直進了正院,看望母親去了。
吳大奶奶迎到院子裡,接了林姨娘進去,鄒老太太正歪在榻上吃著碗蓮子羹,林姨娘側著身子坐到榻上,探頭看著母親手裡的蓮子碗,低聲嗔怪道:“我不是送了幾包燕窩過來了,母親怎麼還吃這個?”
“這個倒好,我也是吃慣了。”鄒老太太將手裡的蓮子碗遞給吳大奶奶,憐愛的看著女兒說道,林姨娘嘟了嘟嘴:“母親也真是的,我都說了,供得起母親吃這冰糖燕窩!”
“姑奶奶也不容易,母親這是心疼你,到底不是正經親戚,平日裡都是角門進角門出的,母親這是憐惜你,這燕窩冰糖什麼的,倒是小事。”吳大奶奶傷感的笑著,低低的不知道是勸解,還是添火。
林姨娘臉色泛白,鄒老太太煩惱的瞄了吳大奶奶一眼,低聲訓斥道:“你少說幾句不行?!”
吳大奶奶看著林姨娘,低低的嘟嚷道:“我也是為姑奶奶著想,這事若不趕緊想想法子?我說是好法子,母親偏不信。”
“什麼法子?”林姨娘耳朵極靈敏的從含含糊糊的話中聽到了‘好法子’三個字,吳大奶奶瞄著鄒老太太,鄒老太太疲倦的閉了閉眼睛,揮著手說道:“這法子不行!人家哪裡肯?這停妻再娶,不是小事,別打這主意了,這是如煙的命,認了吧。”
“大嫂說的什麼主意?說來我聽聽,也就聽聽。”林姨娘急切的緊盯著問道,吳大奶奶瞄著仿佛沒聽到般一言不發的鄒老太太,側著身子坐到林姨娘身邊,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道:“說容易也容易,只要二爺肯,這事就四角俱全了。”
吳大奶奶頓了頓,又瞄了眼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一般的鄒老太太,暗暗舒了口氣,語調輕松下來,仍舊聲音低低的說道:“妹妹乾脆再嫁一回二爺就是了。”
“再嫁一回?怎麼嫁?”林姨娘一臉的茫然和不解,吳大奶奶得意的挑著嘴角,往林姨娘身邊靠了靠,細細的說道:“先得二爺能再娶才成呢,姑奶奶想想,如今姑奶奶一個姨娘,說打發就打發了,姑奶奶還回咱們家,讓二爺再來娶位咱們林家的姑娘就是了,姑奶奶再嫁過去,這林姨娘,就是林二奶奶了不是!”
林姨娘略一思量,眼睛亮閃閃的露出了滿臉笑容:“我知道嫂子的意思了!這倒真真是個好法子,嫂子不知道,爺當初雖說成親,可連面都沒見她呢!姨母當初挑她,也是因了她是個沒人理沒人管的,她進了門,沒圓房,爺才不理她呢,也沒祭過祖,就連回門也沒回,那李家,連個過問的人都沒有,說休也就休了!不過爺一句話!還是嫂子主意多,我這就和爺商量去!”
“咳!”鄒老太太輕輕咳了一聲,看著林姨娘,低聲說道:“這停妻休妻,家裡長輩斷然是不許的,沒有這樣的理兒!你姨母是個守規矩的。”
林姨娘笑容凝在臉上,呆看著母親,眼淚就要落下來,鄒老太太皺了皺眉頭,接著說道:“這種事,都是子孫不聽話做下的錯事,若真做下了,都是自己的親骨肉,也只能跟著收拾善後,你可聽明白了?這做長輩,最難得的,就是糊塗,得會糊塗,我看,你姨母,如今正學著做個糊塗的老祖宗呢!”
林姨娘一驚一喜,滿心興奮的坐不住,拎著裙子站起來,笑語盈盈的說道:“我知道了!母親放心,我就不多陪母親說話了,這事,我只和守信商量,母親不知道,如今守信萬事都聽我的呢!”
鄒老太太點了點頭,坐直身子,伸手拉了她,低聲交待道:“你那個大嫂子,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在府裡當家多年,你萬事小心謹慎些,事成前,半分風聲也走漏不得。”
林姨娘鄭重的點頭答應了,出來尋了周守信,一起上車回去了。
周府這個新年,熱鬧而喜慶,國喪遠了,皇家又值添丁之喜,這京師各家,也都放開了喜慶,周府上本來就喜事連連,這個年過得,更是不一般的喜慶。
李燕語也比往年喜慶輕松的過了這個年,這是她到這個世間以來,頭一回自己過年,舒舒服服的自己過年,不用死撐著守歲,不用在寒風中跪在院子裡磕頭,不用站在風口,吹著冷風吃那碗冰涼的湯團。
喜慶的年,跑得飛快,轉眼就出了十五,李燕語不捨的看著小翎小羽帶著人收拾起那些花花綠綠的喜慶,悵然的想起,過了年,她就十六了,實足十六了,過了這些年的豬日子,睜眼閉眼處,都是這極小的一方天,從京師繁華處的千萬小院,搬到這京郊必定也能值個上千萬的真正的別墅,這日子,日復一日的舒適卻極無味。
人果然不能不知足,李燕語剛悵然過這日子的舒適卻無味,周守信就進了別院,李燕語忙亂的人仰馬翻,他來做什麼!他想乾什麼?
難道,那個名聲,傳到了他那裡,他來圓房了?!李燕語驚嚇的口乾舌燥,腳軟的幾乎邁不開步,當初,她就怕引來這樣的事!這下,可怎麼好?怎麼辦?
周守信極其不耐煩的在正廳裡喝了三四杯茶,李燕語才扶著小羽,臉色青灰的進了正廳,也不敢看周守信,只垂著頭,曲膝見著禮。
周守信端坐在上首椅子上,瞇著眼睛,居高臨下的瞄了她一眼,移開眼神,也不客套寒暄,直截了當的說道:“你嫁進我周家這兩年,一無出二不侍公婆,七出之條你倒占了兩樣,我周家是有規矩的人家,你拿了休書走吧!”
李燕語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的抬頭看著周守信,呆怔怔的問道:“你說什麼?”
周守信更加不耐煩:“你被休了!給你兩天,收拾收拾搬出我周家大門!”
李燕語長長的舒了口氣,一口氣松下來,人立即活泛起來,站直身子,左右看了看,悠然的坐到左邊椅子上,轉頭看著周守信,笑瞇瞇的問道:“這是你的主意,還是老爺和夫人的意思?你既然知道規矩,也該懂得,我是你們周家娶進來的媳婦,不是你周守信娶進來的,要休,你說了可不算!”
周守信震驚的看著仿佛瞬間換了個人的李燕語,抬手點著她,口吃的說不出話來,李燕語不屑的瞄著他:“看這樣子,這是你自己的混帳主意,你跟林氏,混帳就混帳在只顧自己,今天虧得是我,若是別人,只怕就死在你們這對混帳貨色手裡了!”
李燕語頓住話,歪著頭看著臉上五色俱全、愕然到茫然的周守信,笑容燦然的接著說道:“我成全你,只是,你既然是個混帳貨,我一個弱女子,總得替自己多想想,休我?你不配!休你,可惜這世間沒這規矩,和離吧,你寫份和離文書,就說你周守信要停妻再娶,我李燕語願意成全你,你情我願,各奔前程!”
周守信茫然中手足無措的看著李燕語站起來,吩咐小羽去叫常嬤嬤過來,吩咐小翎去取紙筆過來,看著小翎在桌子上鋪好紙,研了墨,抬手讓著周守信:“周二爺,請!寫吧,嗯,你若是寫不出來,那就我念你寫,這才名二字最靠不住,和離文書雖說短小直白,我還真怕你連這個也寫不好!”
周守信臉色紫漲,顫抖著手提筆飛快的寫著文書,這個女人,竟是如此惡毒的婦人!和離便和離,一樣是休掉了她!
李燕語示威般舉著周守信字跡零亂如狂草的和離文書,昂然站在正廳門口,看著跛著腳,狼狽而去的周守信,慢慢垂下拎著和離文書的手臂,呆站了片刻,垂頭喪氣的往雲起堂回去了。
萬事不愁的好日子,到頭了,她年前那一番努力,到底沒保住這二奶奶的名份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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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09:52
29更亂了
常嬤嬤憐惜悲傷的看著李燕語和她手裡托著的和離文書,她住的地方在別院最後頭,等她跟著小羽趕到時,周守信已經走了,李燕語已經拿到了這份和離文書。
李燕語垂著眼簾,想將文書放到幾上去,手卻重的抬不起來,又實在懶得開口叫人,這會兒,她連眼皮都不想抬,只想就這麼倒頭睡去,什麼也不想的睡過去,不醒過來最好!
“二奶奶有什麼打算?”常嬤嬤溫和的問道,李燕語依舊一動不動的垂著眼簾坐著,打算?能有什麼打算,她現在無家無親,無牽無掛,無依無靠,她甚至不是這個世間的人,打算什麼?明天不搬,後天一定得搬家了,搬到哪裡去?
常嬤嬤等了半晌,見李燕語仍是一動不動,又驚又疼的往前挪了挪,伸手將李燕語手裡的和離文書放到幾上,伸手摟了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道:“姑娘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嬤嬤疼你,你還有嬤嬤疼你,可憐的孩子,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李燕語靠在常嬤嬤懷裡,眼窩酸澀的生痛,卻流不出眼淚來,她沒什麼好哭的,她就是覺得冷,寒森森透骨的冷。
周守信趕回府裡,已經是未末時分,在二門裡下了車,林姨娘心腹婆子黃嬤嬤急忙迎上來,滿臉笑容的曲膝見著禮:“二爺回來了,姨娘擔心二爺,吩咐我在這裡等著二爺。”
周守信臉色青灰,看也不看黃嬤嬤,跛著腳一路往正院跛去,黃嬤嬤扎著手呆在二門裡,一時不知是好是壞,這大半年,二爺這脾氣越來越古怪,也就對著林姨娘的時候還算好一點,唉!
周守信越走越慢,臨近正院時,卻又轉了頭,進了後面花園,隨意進了間空亭子,在冷風裡呆坐著小半個時辰,渾身都快凍透了,才緩緩站起來,垂著頭往正院跛去,這事,沒法拖,不能不說,再晚一會兒,大哥就回來了。
周守禮一點點往外蹭著,蹭到正屋門口,掀起簾子,利落的閃了出去,往旁邊緊走了幾步,輕輕吁了口氣,這會兒還是趕緊躲出去的好,正好找李謙和子崗吃酒聽曲去,這個二哥,真是失心瘋了,這樣的事也能做得出來,家聲門風,統統不管,大哥那一腳還是踹的輕,打的他起不得床才好!真是失心瘋了!二嫂哪裡不好?品貌才情,樣樣不缺!真是失心瘋了!
周守禮滿肚子憤怒傷感郁悶的出了門,上車往仙語樓尋李謙和邵源泊去了。
邵源泊懶散異常的歪在榻上,已經喝得半醉,正半閉著眼睛,入神的聽著小曲兒,李謙皺著眉頭,心不在焉的品著他的羹,憂慮的看著頹唐懶散的邵源泊,從和邵老爺子一場痛醉後,邵源泊倒是肯見人了,看著也和往常一樣到處尋歡找樂,可這精氣神卻沒了,站著、坐著、躺著,都是一幅頹唐相。
周守禮推門進來,拱手見了禮,邵源泊仿佛沒看到也沒聽到有人進來,半閉著眼睛理也不理,李謙隨意的揮揮手,示意周守禮自便,周守禮放輕腳步,坐到李謙旁邊,接過小廝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把茶遞給小廝,示意換酒,小廝換了酒上來,周守禮喝了一口,沖著邵源泊努了努嘴,關切道:“還那樣?”
“嗯。”
李謙掃了他一眼,實在不願意和他多提邵源泊,周守禮悶悶的喝了幾杯酒,想想家裡那份亂,悶悶的長歎了口氣,也頹唐的萎下了身子,李謙轉過頭,看著他,哭笑不得的問道:“這一個兩個都是怎麼了?你歎的是哪門子氣?”
“唉!”周守禮沒答上話來,郁悶卻湧上來,又重重長長的歎了口氣,再歎了一口氣,接二連三的歎了好幾口氣,才傷感萬分的說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那個二哥,又犯渾了,今天居然跑到別院,要休了我二嫂!你說,我二嫂那麼好的人,要什麼有什麼,我二哥,這是犯的哪門子渾,真是撞了鬼了!”
李謙眼睛睜得眼珠幾乎掉下來,抬手點著周守禮,又從周守禮身上,轉著圈點到了眼睛瞪得比他還大的邵源泊身上,點了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邵源泊已經光著腳跳下了榻,揮著手:“別唱了,下去下去!”說話間,已經跳到周守禮身邊,順著周守禮愕然的目光看著自己腳上的襪子,打著哈哈笑道:“我在家就這樣,習慣了習慣了,不信你問李兄,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邵源泊笑著拉著周守禮坐到榻上,一迭連聲的要著酒,要那中春堂、藍橋明月,吩咐小廝要這仙語樓最好的酒來。
李謙眨著眼睛,看著仿佛一下子鮮活過來的邵源泊,又轉頭看著莫名其妙的周守禮,暗暗歎了口氣,站起來一起擠到榻上,看著周守禮,皺著眉頭問道:“你倒是細說說,這休妻可是大事,你二嫂出了什麼事了?”
“我二嫂好好兒的,哪有什麼事?”周守禮的郁悶又湧上來,把那些莫名其妙壓了下去,伸手接過邵源泊遞過的酒,一口飲進,又重重歎了口氣,看著李謙,欲言雙止,邵源泊伸手敲了敲周守禮的頭,親熱的說道:“你看看你,跟我們還見外不成?難不成你的煩心事,我們還聽不得?”
“不是,我跟子崗,跟李兄,有什麼不能說的?就是這事,實在讓人惱怒,都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周守禮急忙陪笑解釋道,和邵源泊碰了杯子又滿飲了一杯酒,李謙給他斟滿酒,兩人也飲了一杯,周守禮連喝了四五杯,酒意就有些湧上來,連酒氣帶怨氣,又歎了口氣,憤憤的說道:“我二嫂,哪有什麼不好?她身子不好,這大半年一直住在別院裡,就是過年都沒有回來,在庵裡給家裡抄經祈福,你說說,這哪有什麼不好處?我二嫂,你們也知道,是個有才情氣度的,又不是那種俗人,哪有什麼不好?”
李謙咽了口口水,無奈的歎了口氣,只好打斷周守禮的話問道:“那你二哥為什麼要休了她?”
“我二哥!是個混帳貨!真是混帳,我二哥原和林家姑娘,就是現在的林姨娘有婚約,他兩個,倒也情投意合,後來”
“後來我們都知道,你說現在。”邵源泊不耐煩的打斷了周守禮的長篇大論,順手又灌了周守禮一杯,周守禮喝了酒,接著說道:“現在林家大赦回來了,我二哥又動了心思,想休了我二嫂,然後再娶一遍林姨娘,把林姨娘再娶成林二奶奶!”
李謙又一次瞪大了眼睛,轉頭看著邵源泊,半晌才悶出句話來:“這京師裡,最近失心瘋的真是不少!”
邵源泊惱怒的‘哼’了李謙一聲,轉頭看著周守禮接著問道:“你父母,還有你大哥,也肯了?”
“就是不肯才鬧的!我大哥怎麼會肯?我二嫂人品才學,連王爺王妃都贊賞的,我大哥怎麼會肯?就是我母親也不肯,我二哥這是先斬後奏的,今天一大早,先跑到別院休我二嫂去了,不過我聽二哥的小廝說。”周守禮醉熏熏的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八卦笑容:“我二嫂把我二哥罵了,說他和林姨娘是一對混帳貨,這話一點也不錯,就是一對混帳貨!還說我二哥不配休她,她要休我二哥,不過沒這規矩,然後就讓我二哥寫了和離文書。”
“你二哥寫了?”
邵源泊屏著氣,急急的追問道,周守禮連連點著頭:“對啊,就是寫了,如今我家裡鬧得不可開交,我大哥一腳把我二哥連人帶椅子踹倒,我二哥頭也磕破了,我母親哭的厲害,我大哥立逼著我二哥去給我二嫂陪禮道歉,接她回府,還要休林姨娘出門,說她是個禍胎,我二哥也是個倔頭,就是不肯,我出來前,兩個人都快打起來了。”
李謙搖著折扇,緊盯著邵源泊看了一會兒,站起來,悄悄吩咐小廝取了百日香,滲在藍橋明月中,只兩杯,就把周守禮灌得醉倒在榻上。
邵源泊呼了口氣,轉頭看著正看著他的李謙,正要說話,李謙揮手屏退了屋裡侍候的小廝,憂慮重重的坐到邵源泊身邊,低低的說道:“子崗,你要做什麼?你想乾什麼?這事?”
邵源泊抬手揉著眉頭,目光裡帶著茫然,看著李謙,坦誠而苦惱的說道:“我也不知道,原來是一想著她竟已經嫁了人,心裡就不舒服,也就是不舒服,真沒想過別的,如今,我也不知道,先不說這些,周守信這個混帳跛子,他不配!他配不上李家十二娘,和離就和離!”
李謙被邵源泊的話噎得差點上不來氣:“你是李家什麼人?你也混帳!她一個弱女子,若是和離了,往後這日子怎麼過?你娶她?你也娶不了啊!你我這樣的,這親事,哪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她跟你,差了幾萬裡呢!你醒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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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0:20
30推波助瀾
邵源泊垂著眼皮,慢慢轉著手裡的酒杯,雅間裡一時靜得落針可聞,周守禮突然一個酒嗝打破了靜寂,邵源泊看了眼周守禮,轉頭看著李謙,放下酒杯,坐直了身子,鄭重的說道:“咱們從小一處長大,你最知道我,這李家十二娘,長的不用說了,就是照著我心裡的模樣生出來的,這才情上也不用說,那詩,那份意境讓人心折不說,就是文字上頭,也乾淨的讓人舒服,真寫到我心裡去了,除了這個,最讓我心儀的,她還是個心思縝密的,你想想,她這詩,不早不晚,正趕著林家大赦回來這個結骨眼上傳出來,還是直接傳到了福寧王妃耳朵裡,周家如今的風光,全系在福寧親王處”
邵源泊輕輕笑了幾聲,搖了搖頭:“要不是她得了福寧王妃的青眼,這會兒周家還會鬧這一出?那個周守哲,是個極勢利的,周家一門子勢利眼,那周守信雖說跛了,也不至於要娶平江侯這種人家的庶女吧?李遠明連這個庶妹嫁了誰都不知道,周家給周守信娶她,必定是為了那個林姨娘,拿她當個擺設罷了,話又說回來,那麼一門勢利人,肯如此對待那個林姨娘,倒真是讓人意外。”
“這有什麼意外的?那周守信是個跛子,本也攀不到什麼好親,周家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好人家,嫡出的跛子配庶出的姑娘,不是正正好?”李謙不以為然的駁著邵源泊的話。
邵源泊不耐煩的擰著眉頭,揮了揮手:“你別扯遠了,咱們只說眼前,這麼個弱女子,這樣的艱難處境,一個人常年住在別院,青燈古佛相伴,還能把自己照顧的那樣好,能有那樣的心境,又能趕著這樣的結骨眼,得了王妃的青眼,這份心思氣度都不簡單,這樣的女子,可遇不可求。”
李謙呆怔怔的聽著邵源泊的話,一口氣歎出來,肩膀耷拉著,無奈的看著邵源泊,不知道是勸好,還是不勸好,連歎了好幾口氣才低聲說道:“子崗,我知道你這親事一直拖到現在,就是想娶個心儀的妻子,可這個,實在不合適,再說,你也娶不了她,你家老爺子,雖說極疼你,可真到大事上,從不糊塗,他那一關你必定過不了!算了,你就想開些吧,算了吧。”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今天這事,得幫她一把,和離就和離吧。”邵源泊垂著眼皮斷然說道,李謙呼著粗氣,點著邵源泊:“你你你!你幫她就是幫她和離?”
“你怎麼不想想?!這周守信和那個林姨娘既然生了這樣的心思,今天和離不成,明天必定要生出旁的主意來!那李十二娘單憑一點才名和王妃的那一點青眼,能撐多久?只怕過不了幾個月,就一病死了!”邵源泊說到這裡,機靈靈打了個寒噤,直直的看著李謙,苦澀的低語道:“這樣的事,哪家沒有?你四姑母,真是病死的?”
李謙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邵源泊滿臉譏笑:“若真是病死的,皇上登基那天,裘家怎麼死了那麼多人?!”
李謙長歎了一口氣,傷感的點了點頭:“咱們不說這個,照你這麼說,這和離也真算是幫了她一把,至少幫她逃出條命來,好吧,往後的事咱們往後再說,先幫她過了這一關,你有什麼打算?”
邵源泊皺了皺眉頭,瞄了眼爛醉如泥的周守禮,低聲說道:“這事,先得做實了,和離光憑著周跛子一封文書可不行,作不得數,先得讓周家認可,然後才能到府衙去備下底案,聽他的話,這和離如今還是周跛子一個人的主意,得把他這個主意辦實了,讓周家不答應也得答應,嗯,最好是心甘情願的答應。”
李謙一邊聽一邊思量著,贊同的點著頭:“這話都對,怎麼做實了?你有主意了?”
邵源泊嘿嘿笑著,推著李謙下了榻,沖著周守禮抬了抬下巴:“把他說的,都放出去!就說周家二爺和李家十二姑娘已經和離了,今晚上就把這話傳遍京師去。”
李謙同情的看著周守禮歎了口氣:“這一場事後,只怕這傻小子得好好的跪跪祠堂。”
“好了,你就別這麼悲風傷月的小家子氣!還有你的事呢,你想想法子,把周跛子想另娶,和李十二娘已經和離這事,今晚上一定得傳到王爺王妃耳朵裡去!最好求王爺一句話,讓周家別太虧待了李十二娘,她一個弱女子,生活不易。”邵源泊一邊思量一邊說著。
李謙立即答應下來:“這事不難,也不用別人,等會兒我就去福寧親王府,找小姑說這事去,小姑青睞李家十二娘,我既然聽到這樣的大事兒,過去和她說一聲,也是常理。”
邵源泊舒了口氣,抖開折扇搖來搖去想了一會兒,眉頭一點點舒展開,用折扇拍著手心,綻放出滿臉笑容,拉過李謙,往邊上站了站,俯到他耳邊,低低的說道:“我有個好主意,肯定能讓那個周家心甘情願的答應這和離的事,說不定還能心甘情願的安頓好李十二娘,得給周家找點甜頭,給那個周跛子找個好下家,就是你那個堂姐,那個好姐姐!”
李謙眼睛又睜得溜圓,抬手指著邵源泊的鼻子:“你?你!虧你想得出來!給那跛子提這門親,那個母老虎?你也太”
“正好一對!天作之合!再合適沒有了!也省得他屋裡老是姨娘作耗,哈,這門親事若是能成,那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再說,咱們不過提一提,娶不娶是他周家的事,你不過回去提一句罷了,說不定還真是良緣呢,這姻緣的事,誰能說得准?一物降一物也說不定呢。”邵源泊打斷了李謙的話,笑的眉飛色舞。
李謙眨著眼睛,還沒來得及說話,邵源泊接著交待道:“你聽著,話千萬別說錯了,別耽誤了這良緣,你家那位賢惠好姐姐,外頭知道的可不多,這以高就低,又是女家上門提親,話一定要說好,那跛子,王爺說了,是個才子,這慕才而嫁,倒也過得去。”
邵源泊邊說邊笑,喜不自勝,李謙斜瞥著他,半晌才悶悶的吐了口氣出來,勉強點頭答應了,偏過頭,看了眼攤手攤腳睡死在榻上的周守禮,用扇子沖著周守禮點了點感慨道:“他往後想說門好親,可就難了。”
“有什麼難的?你我給他留心著就是,到時候看好了,請王妃出個面,王妃不是最喜歡給人牽紅線麼?!肯定虧待不了他!行了行了,今晚時辰緊,眼前這事最要緊,得趕緊著,就這麼定了,你趕緊去王府,把晚橙他們借給我用用,光山青水秀他們幾個不行,人太少,我跟你說,最好明天一早就讓你那個堂嬸上門提親去,遲了可就沒了!你別多想,也不算委屈那跛子,人家嫁妝可豐厚著呢!”邵源泊說著,也不等李謙答話,一邊推著李謙出去,一邊揚聲叫了自己和李謙的小廝進來,招著手讓幾個小廝聚攏過來,低低的吩咐了幾句,忙忙的揮著手示意幾人快去。
李謙臨出門前,又憐憫的看了眼只顧呼呼大睡的周守禮,他這算是自己賣了自己,倒也怪不得自己和源泊。
邵源泊看著李謙下了樓,叫了掌櫃進來吩咐了,片刻功夫,掌櫃下去叫了兩個孔武有力的伙計進來,小心的抬起周守禮,穿堂過室,出了大門,將周守禮放到車上,一路送回周府去了。
周守哲直氣得一夜沒睡著,第二天一早,黑著眼圈先趕到吏部交待了幾件緊急要辦的差事,和上官告了半天假,准備回來押著周守信趕去別院,可還沒等他走出吏部大門,福寧親王府的小廝就進了吏部大門,尋了他,說是王爺讓捎句話來:“周二爺既然已經和離,准備再娶,這是周府家事,王爺也不好多話,只是弱女子生活不易,請周大爺妥當安置,毋使無辜弱女生活無著。”
不等目瞪口呆的周守哲反應過來,小廝已經告退出去了,周守哲只覺得頭暈目眩,口乾舌燥,只覺得身上一邊是熊熊燃燒的怒火,一邊卻是冷嗖嗖如立冰上,這昨晚的事,怎麼王爺就已經知道了?這是誰傳過去的?守信?林家?這是要害死周家嗎?!
周守哲仿佛能聽到自己額角突突的血脈跳動聲,扶著欄桿,強壓住心神,吩咐長隨套了車,急急的往府裡趕回去,守信,真要弄垮了周家才算罷休?
周守哲拉開車窗簾子,雙手緊緊按著額頭,吹了半天冷風,才算覺得頭腦清醒些了,車子急急的沖進周府大門,周守哲一邊跳下車,一邊一迭連聲的吩咐道:“讓二爺過來見我!立時過來!還有三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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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0:32
31四角俱全
小廝急忙答應著沖了出去,周守禮躲在二門內,閃到假山後,看著疾奔的小廝跑過,又轉頭看著怒氣沖沖的一路往內書房奔去的周守哲,垂著頭猶豫了一會兒,到底沒敢跟過去說話,悄悄的退出來,出了府門,找地方躲著去了,這話也不是他願意漏出去的,其實也不能怪他,反正,也不過早一天晚一天,總歸是瞞不住。
周守哲剛進內書房,沒等來周守信,正院鄒夫人身邊的婆子卻急急的尋了進來,說是夫人有急事請他過去說話,周守哲只得耐住性子,跟著婆子進了正院。
正屋裡,鄭大奶奶面無表情的垂手侍立在榻前,鄒夫人臉上帶著片喜氣洋洋,見周守哲進來,忙直起上身,笑著說道:“快坐下,有好事兒要和你商量。”
周守哲嘴唇抖動著,到底壓著性子沒先開口,陰沉著臉,一聲不吭的坐到榻前的扶手椅上,接過鄭大奶奶奉上的茶,低頭喝著茶,等著聽母親說話,鄒夫人笑盈盈憐愛的看著渾身透著陰沉的大兒子,溫言軟語的勸解道:“好了,你也別生那個氣,我就說,也不一定是壞事,你看,如今應了我的話吧,還真不是壞事,今天一大早,這好事就自己找到咱們門上了!”
周守哲豎著眉毛,惱怒的錯著牙,正要開口,鄭大奶奶看著他,突然低聲說道:“你先聽母親說完。”
“哼!”周守哲壓著怒氣,端起杯子繼續喝茶,等著鄒夫人往下說,鄒夫人往前挪了挪,笑著說道:“你看看你,到底年青沉不住氣,守信這事,離了就離了,不是壞事,回頭咱們不過多搭幾兩銀子進去,別虧待了她就是,反正她也是個修佛的人,離不離也沒什麼打緊。我跟你說,今天一大早,我剛剛吃了燕窩粥,李家四房劉三奶奶就上門找咱們說親來了!就是李太後的娘家,寧遠開國公李家!還是四房嫡出的姑娘,哪兒都好,就是年紀大了點,這也是常理,咱們這樣的人家,都是極疼孩子的,這女兒家挑女婿,那可都是千挑萬選,你也知道,前幾年,那李家也不過就是那樣,比咱們家也不強什麼!這京師,哪裡輪得著她們挑揀?”
“母親別扯遠了!”周守哲不耐煩的打斷了鄒夫人越扯越遠的話題,鄒夫人笑了起來:“你看看我,這年紀大了,話是越來越多!這劉三奶奶說了,原來也有不少好親,可總怕委屈了自己姑娘,這也擔心那也害怕,誰知道這一耽誤,就耽誤到現在,二十好幾了,這就又難了,可都挑到現在了,如今又是這樣的身份地步兒,哪裡肯輕許?這不,就拖下來了,昨晚上在福寧王府聽說了咱們家的事,她聽王爺誇咱們守信是個才子,聽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也知道咱們家守信脾氣好,人生得好,這才氣又高,就是腿上不大便利,可咱們這樣的人家,這也沒什麼要緊處,這不一大早,她就上門探我的話了。”
周守哲驚愕的連怒氣也沒有了,看看鄒夫人,又轉頭看著鄭大奶奶,鄭大奶奶面無表情的垂手站著,眼觀鼻、鼻觀心,眼皮也不動。周守哲擰著眉頭,遲疑的說道:“二十好幾了?到底多大?守信這過了年才二十二,是不是大了?”
“不大,這大什麼大?說是二十三,才大了一歲,女大一好!這也不算大!”鄒夫人斷然說道,周守哲一臉怪相,這事轉得太快,他有點反應不過來,這門親事,總覺得哪裡透著古怪,周守哲轉頭看著鄭大奶奶問道:“李家四房這位姑娘?你見過沒有?”
“你看看你!糊塗了不是!這見沒見過的有什麼要緊?李家的姑娘,在這京師哪個不說好?先是李太後,還有李王妃,哪個不是個頂個的人尖子?這樣人家出來的姑娘,你說能差哪兒去?”鄒夫人擰著眉頭訓斥道。
“母親說的極是。”鄭大奶奶垂著眼皮,恭謹的奉承道,鄒夫人悠悠然的歎了口氣:“我跟你說,這大家出來的姑娘,都差不多,我看那劉三奶奶人生得極好,說話行事也極妥當,這生的女兒自然也是好的,這事,就這樣吧,我看是門好的不能再好的親事,就這樣吧,四角俱全,既遂了守信的意,也全了外頭的名聲,既然現在這個二奶奶他不喜歡,離了就離了吧,咱們府上也算是又結了門好親,到底是李太後的娘家,就是守信不入仕,你和守禮還要奔前程不是,就這樣吧,我已經應下了。”
周守哲眨著眼睛,一時頭暈目眩,這接二連三的變故,讓他簡直反應不過來,不過,能和如今炙手可熱的李府嫡支結親,他自然是千肯萬肯,結下了這門親,福寧親王那頭也就不用愁了,福寧親王妃就是李家姑娘!看這樣子,這個劉三奶奶也是在福寧王府常來常往的,往後,說不定帶著家裡的女眷,也能到王妃面前時常走動走動,說不定,還能走動到太後那兒去!
再說,王爺捎話,是讓他別薄待了那個前二奶奶,可沒說別的,說不定這門親事他早就知道了,捎話來不過是不想落人把柄罷了,這事容易,不過就是多破費些銀子,母親說的對,她反正是修佛的人,離不離的,也沒什麼區別,不過多給幾兩銀子,安置好她往後的生活罷了,這銀子能解決的事,不是大事。
周守哲長舒了一口氣,面色漸漸緩和下來,看著母親問道:“那守信那邊?”
“這事由不得他胡鬧!”鄒夫人斷然說道:“你不用管,有我呢!”
周守哲松了口氣,輕松的抖了抖衣襟站了起來:“那就好,王爺今天讓人捎了口信給我,說是李十二娘一個弱女子生活不易,讓咱們別薄待了她,別讓她往後生活無著。”
“這是應該,極應該,那李家,別指望李家了,更是個沒用的,我剛才也在想這事,她是個修佛的,正好,那處別院就給了她吧,離抱樸庵近,她住著正好。”鄒夫人急忙答應道。
周守哲擰著眉思量了片刻,轉頭看著鄭大奶奶,沉吟著問道:“嗯,我記得她陪嫁極少?”
“是!除了靜心院那些不值錢的家俱,也就一二百兩現銀,聽說她讓陪房大劉拿這個錢買了間針線鋪子,也不知道生意好不好。”鄭大奶奶垂著眼皮,沉聲答道,鄒夫人憐憫的搖著頭,雙手合什念了句佛,周守哲也跟著憐惜的呼了口氣,看著鄒夫人說道:“光一處院子當不得飯吃,總不能讓她往後衣食無著,我看,把離別院不遠的那處小莊子給她吧,一百多畝地,一年的進項雖少,也夠她日常吃穿用度了。”
“那處莊子??????算了,給就給吧,照理說,也是該守信拿出來才是。”鄒夫人眼角微微抽動了下,歎著氣說道,鄭大奶奶嘴角挑了挑,挪了挪腳步,繼續低眉順目的聽著話,那處莊子是前幾年鄒夫人用自己的嫁妝銀子置下的,從置下來就沒入過公帳,也沒入在鄒夫人的嫁妝帳上,一直放在二爺周守信的私帳上。
周守哲仿佛沒聽到鄒夫人的話,接著說道:“再從公中拿三千兩銀子出來給李十二娘,這些,都在和離文書裡寫明了,這麼著,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鄒夫人心疼的歎了口氣,揮著手說道:“就依你,能有什麼法子?!唉,家裡一向用度緊,這一陣子事又多,這一頭和離分出去,守信緊接著又要娶親,這一回,可是馬糊不得,這銀子真跟流水一樣就這麼出去了,還有守禮,也沒成親,你如今領著差使,這用度也不比從前,唉!”
周守哲也不理會她,不等她說完就站了起來:“事不宜遲,這事父親和母親不好出面,我和鄭氏這就過去一趟別院,讓鄭氏好好勸勸李十二娘,回來還要到府衙那邊走一趟,結清了這事,守信那頭才好換庚帖說親,還有李家,總得過去一趟,好歹說句話。”
“去吧去吧,唉!也是個可憐孩子,你跟清慎師太說一聲,多照應照應她,往後好好修行吧。”鄒夫人揮著手,慈祥的吩咐道,周守哲答應著,鄭大奶奶曲膝告了退,跟在周守哲身後出去了。
兩個人回去換了衣服,在二門裡上了車,往別院趕去。
李燕語苦惱了一夜,也就想開了,如今手頭也存了幾百兩銀子,先搬到鋪子後頭住一陣子,再讓大劉仔細打聽著買處小院子,讓大劉一家也搬過來一起住,安安生生過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等過一陣子,兩家都忘了自己,這日子說不定比現在倒好過了呢,那個時候,自己就是無拘無束,天大地大,先想法子賺點錢,然後出去游歷游歷這天下,有什麼奇遇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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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1:23
32仰慕
李燕語低垂著頭,扭著手裡的帕子,跟在鄭大奶奶身後,將她送到二門裡上了車,低著頭瞄著車輪出了二門,猛的轉過身,用帕子掩著臉,肩膀抖動不停,常嬤嬤嚇了一跳,忙上前摟著她,急急的寬慰道:“二奶奶,姑娘,可別這樣!不是大事,天還沒塌呢!”李燕語用帕子緊緊捂著臉,也不說話,只是不停的搖著頭,用力掙脫常嬤嬤,一路奔回了雲起院,再不趕緊跑開,她就得笑出聲了。
李燕語關著門,一個人在屋裡笑夠了,才開門放了擔憂不已的常嬤嬤和小翎、小羽等人進來,常嬤嬤憐憫的看著李燕語,想開口安慰,又怕一開口再招出她的眼淚來,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小翎和小羽對視了一眼,狐疑的盯著李燕語,她家姑娘這樣子,怎麼看也不象是難過的,倒象是笑岔了氣的模樣。
李燕語耷拉著眼皮,也不抬頭,沖著常嬤嬤曲膝謝道:“多謝嬤嬤這樣憐惜燕語,燕語是個畸零人,無以為報,往後便視嬤嬤如自家長輩親人一般。”
常嬤嬤急忙上前扶起李燕語,輕輕拍著她的手臂,又象是安慰又象是感慨:“姑娘可別這麼說,這是咱們娘倆的緣分,姑娘是個畸零人,嬤嬤也是個畸零人,往後,嬤嬤侍候著你,這日子也不見得就不好,不過看咱們的心境罷了,姑娘可要想開些。”
“嗯。”李燕語垂頭答應了,又曲了曲膝,低聲說道:“嬤嬤,這和離上的事,我也不懂,那些事,就煩請嬤嬤多費心,這幾天,我也不想見人,就想安安靜靜的念幾天心經,就煩勞嬤嬤了。”
“姑娘放心,放心就是!”常嬤嬤急忙答應著,扶著李燕語坐到窗下榻上,李燕語接過小翎奉上的茶,低垂著頭喝了一口,沉默了片刻,才接著吩咐道:“嬤嬤去問問這院子裡侍候的婆子僕夫,若願意留在這裡跟著我,就過了籍留下來,若不想跟著我吃這份清苦,要回周府的,嬤嬤就打發她們回去就是,大奶奶剛也說了,這人手上只聽我的意思,我只聽她們自己的意思。”
常嬤嬤傷感的歎了口氣,點頭答應著:“姑娘說的在理,這留不留的,隨她們的意才好,省得往後生出什麼事來倒不犯著,若人手不夠,大不了咱們再買回來幾個自己調/教就是。”
常嬤嬤又陪著李燕語說東說西說了一會兒話,才站起來,帶著小翎和文杏告退出去忙了,這院子裡還有個小庫房,各色家俱、古玩、擺設都不少,都得清點好,造成冊,過上好幾遍手,再到官府裡備了案才行,還有那個莊子,還有三千面銀,都要點了、收了、造冊、入庫,還有那些個文書,也不能讓姑娘為這個操心,看了得多難過!
屋裡只留了李燕語和小羽,小羽歪著頭,疑惑的看著攤開手腳倒在榻上的李燕語,李燕語轉頭看著她,瞇瞇笑著,慢吞吞的說道:“看什麼看,你家姑娘我好好兒的,這樣的好事,求還求不得呢!”
常嬤嬤帶著人忙了兩天,別院、莊子裡的東西清點造冊過戶,莊頭也過來給李燕語磕了頭,官府裡的文書一應妥當了,李燕語暗暗屏著的這口氣才算真正松下來,這兩天,她夜裡做夢都夢見這事是她又做夢了!
李燕語和常嬤嬤對著冊子,細細盤算了一個半天,決定還是要在城裡買個小院,兩頭住著才最妥當,又叫了大劉和大劉嬸子過來,一來說了這和離的事,二來,讓大劉再留心找兩間合適的鋪子買下來,這銀子死放著,可生不出小銀子來。
李燕語的小日子舒心的不能再舒心了,京師城裡,周家也是一片喜慶,從府衙拿了和離文書回來隔天,周李兩家就換了庚帖,各自去批八字了,這八字自然無處不好,合適的不能再合適了,鄒夫人容光煥發的親自張羅著,起了草帖子,再序三代名諱,起了細帖子,直到抬著酒壇,大花八朵、銀勝八枚,送了繳簷紅,周守信才知道家裡已經給自己又定下了一門親,一門真正的好親!
邵源泊強耐著性子,等著周李兩家插好釵子下了大定,隔天一大早,和李謙兩人騎著馬,帶著小廝隨從,往抱樸庵上香隨喜去了。
兩人將馬放到抱樸寺,沿著山路往抱樸庵上去,邵源泊沒進庵堂,卻沿著山後小路,直奔後山的那處草亭,李謙氣喘吁吁的緊跟其後,草堂裡自然是空空蕩蕩,這麼大冬天,誰跑到那麼個地方吹冷風的?
邵源泊悻悻的下來返到庵中,清慎師太莫名其妙的接了兩人進去,邵源泊倒是誠心誠意的在觀音像前上了柱香,李謙搖著折扇,眉頭擰成一團看著上香的邵源泊,他冒冒然跑來做什麼?無媒私通?總不至於混帳至此吧?!
清慎師太讓著兩人進到客堂,李謙一言不發,也沒心思去品味那槐花茶、綠豆糕,繼續擰著眉頭死盯著邵源泊,邵源泊客套完這山中美景,又客套一通這尼庵清幽,再奉承著師太的佛法高深,漸漸就轉到了離庵堂不遠的那位極有慧根的女居士身上。
“在下看了這詩,仰慕之極,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樣出塵脫俗的女子,才能寫出這樣乾淨通透的字句來,原想著此種人物只應天上有,斷不至於流落人間!”邵源泊極力誇贊著,李謙抬手揉開緊擰的眉頭,看看還是莫名其妙的清慎師太,暗暗歎了口氣,只好搭著話和邵源泊唱和起來:“王爺也是贊賞不已,特特抄了這詩傳過來,說是讓我們也跟著長長見識,聽說這寫詩的,是誠意伯周家的大奶奶還是二奶奶?”
不等清慎師太答話,邵源泊收了折扇拍著李謙的肩膀說道:“必是你聽錯了,周家只有兄弟三人,最小的三爺周守禮,還沒說親呢,大爺周守哲,娶的是禮部侍郎鄭大人嫡長女,鄭大奶奶如今在府裡主持中饋,前兒不還到你們府上聽戲?可不象寫這詩的人,二爺周守信?不可能!這二爺不是剛定下你們府上四房二姑娘?昨天剛下的大定禮,這二奶奶可還沒二上呢。”
“許是我聽錯了,師太必是知道,究意是哪家的女眷?”李謙抬手拍著自己的額頭,笑著問著清慎師太,清慎師太苦笑著解釋道:“就是周家二爺周守信的發妻,不過前幾天剛剛和離了,沒想到,周家這麼快就攀了門??????倒是好親!”
清慎師太含糊了最後幾個字,轉了話題:“兩位爺去過山下寺裡沒有?那尊觀音剛鍍好金,真是寶像莊嚴,倒該隨喜一二。”
“那麼好的佛像,鍍了金倒是可惜了,師太說的是真的?這周守信就為了攀李家這門好親,才和原來這個二奶奶和離的?”邵源泊又把話題扯了回來,清慎師太看著李謙,尷尬的笑著,這讓她如何說才好?李謙搖著折扇否認道:“斷不是!三嬸子是聽說周二爺和離後才托人說的親,師太,這位二奶奶,聽說也姓李?這位李娘子,如今還住在別院?”
“嗯,周家把這別院給了李十二娘,總不能讓個無辜弱女居無所居。”清慎師太皺著眉頭,這些事,一來她不願意提,二來,跟他們兩個說這些,也實在不合適。
“聽說李十二娘是修佛的,平時這庵裡也是常來常往的,今天可來過了?”李謙看著皺著眉頭,已經流露出不悅的清慎師太,掃了眼邵源泊,乾脆直截了當的問道,清慎師太怔了怔,盯著李謙,又轉頭盯了眼緊盯著她的邵源泊,重重的‘哼’了一聲責備道:“李十二娘就算和離了,也是名門大家出身,又是個極有學問見地的,可不是能讓人打什麼輕狂主意的!二位爺趕緊回去吧,這做人做學問,兩位爺是該好好念念十二娘的詩句,好好清清心。”
清慎師太說著,冷著臉站起來,邵源泊和李謙被清慎師太這麼乾脆直接的教訓直說的臉上通紅一片,李謙抖開折扇,掩著臉咳了起來,邵源泊站起來,長揖到底謝道:“師太誤會了,這事跟李兄無關,都是在下,是在下仰慕十二娘人品高潔、才氣出眾,這才過來,也就是,其實,在下真是仰慕,極是仰慕。”
邵源泊的話竟然越說越亂,李謙被他說的也不咳了,眨著眼睛無語的看著他,清慎師太倒被邵源泊說笑了:“邵六爺也是大家讀過書的公子,就是仰慕,這大禮上也不能錯了,那是閨閣女子,這仰慕的話就不要說了,更不好這麼冒冒失失的跑來,若是傳出去,豈不是傷了李十二娘的名聲?那可就是害了她,六爺還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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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1:51
33滿城煩惱
邵源泊被清慎師太一番話教訓的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正呆怔間,李謙上前拖著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和清慎師太陪笑解釋道:“邵六爺今天撞著邪物了,師太勿怪,師太放心,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一邊說著一邊硬拖著邵源泊出了客堂,出了尼庵,惱怒萬分的推著邵源泊:“回去!先回去!回去再說,我當你有了成算了,原來你竟半點章程也沒有,就這麼跑來了!”
清慎師太站在尼庵門口,出神的看著漸漸一路急步往山下奔去的邵源泊、李謙等人,嘴角慢慢滲出笑容,笑容越來越濃,看來這仰慕燕語姑娘的,是那個邵源泊,倒沒聽說他定了哪家,人也不錯,只看這造化吧。
插了釵回來,鄒夫人就一直郁郁不樂,偏這份郁郁不樂還不好說出來,李家四房那位李二娘,怪不得耽誤到二十多歲,生的也實在太太過魁梧了些,別說跟李十二娘,就是跟大媳婦鄭氏比,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倒有些委屈了守信,可這親事,也說不得個‘不’字,算了算了,娶妻娶賢,那相貌上倒是其次。
林姨娘得了結親的信兒,一口氣悶在胸口,就病倒了,周守信守著林姨娘,只一味掉眼淚,父親母親大哥都發了狠話,他能有什麼法子?!
鄒老太太一口氣憋在喉嚨間,咽不下吐不出,只氣個仰倒,想沖到鄒夫人那裡討個說法,可又想想林家如今的處境,要仰仗周府之處太多,這口氣也只好悶在胸口,只氣的連著十來天也不上門去找鄒夫人說話,鄒夫人一開始是忙,後來是煩心,竟然沒覺出鄒老太太已經十來天沒上門說話了。
林家大奶奶吳氏出了主意,得了這麼個結果,自然是一個字不敢多說,大氣也不敢出,尋了機會,悄悄出門尋了一個嫁進李家旁支的遠房表姐打聽了,回來更是半個字不敢再提這事,敢情李家四房這位二娘子有些二五眼不說,那份凶悍,只聽得她頭皮發麻,她家姑奶奶,竟是送走位菩薩,引來了個惡煞。
李家對這門親事,遠比周府著急的多,李二娘的嫁妝早多少年都准備齊整了,不過沒地方送罷了,如今要做的,不過就是看看有沒有發霉的東西罷了,鄭大奶奶忙得團團轉,府裡就那麼大點地方,挑來挑去,只好挪出林姨娘,將林姨娘先搬去和杜姨娘一處住著,反正越橘姨娘如今在正院住著保胎,她那屋子正好空著。
林姨娘病弱弱的搬過去,周守信雖說還是時時陪著,可這一陪,就陪成三個人了,杜姨娘只要見周守信進來,就片刻不離,只說要侍候林姐姐,把個林姨娘漚得沒兩天病就又重了好幾分。
邵源泊和李謙回到京師,無數煩躁不安,李謙唉聲歎氣的看著在屋子裡不停轉著圈子的邵源泊,拱著手求道:“子崗,邵兄,源泊弟,你別轉了行不行?先坐下來,先靜一靜,我這頭都被你轉暈了。”
邵源泊呼了口氣,轉身坐到扶手椅上,飛快的搖著折扇,李謙連連歎著氣,看著他曲著手指頭說道:“咱們先細說說這事,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一,若是不過求個露水之歡,你明天乾脆直接找到那別院去,若那李十二娘肯見你,你慢慢下水磨功夫就是了,她一個和離的寡居之人,你情我願,縱傳出來,你也不過是個風流名聲,反正你也不在乎這個。”
邵源泊繼續飛快的搖著折扇,斜看著李謙一言不發,李謙看著他,曲起了一個手指:“二,你若是想納了她,這也不難,她情你願就行,你家老爺子也不會管你這樣的事,他當年可比你風流得多了,三,”李謙又曲起了根手指,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搖了搖,歎了口氣:“這第三,你若真失心瘋要娶她,這可就難了,我也幫不了你,還是算了吧。”
“那一和二,她肯?”邵源泊斜著李謙問道,李謙攤著手:“我哪知道?不是讓你去問了麼,她肯,就肯,她不肯,你再回來就是了,又不能怎麼著你!”
“你!”邵源泊跳起來,伸手點著李謙的鼻子,李謙抬手打飛邵源泊的手:“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在這裡轉圈有什麼用?!這男女這事,不就是這麼回事麼!”
邵源泊重重的吐了口氣,又坐了回去,擰著眉頭出了半天神,轉頭看著李謙:“我想娶她,娶她也行,就是想先和她說說話,若她真是我心中想的那樣的人,娶就娶了,萬一,倒是害了她。”
李謙失聲笑了起來,攤著手,也不知道是搖頭好,還是點頭好:“你這想頭真是荒唐!哪有這樣的事!照你這麼說,這娶親前,倒是先要把人家姑娘抬到你家,讓你仔仔細細、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看好了,再定這娶還是不娶的?!你要是不娶呢?人家姑娘還活不活了?!”
邵源泊斜著李謙,慢吞吞的說道:“你不也是先相看了嫂子,才娶的她?!先頭吳家的姑娘,是誰看完又不要了的?”
“我!”李謙被邵源泊的話窒得胸口悶氣,長長的吐了口氣:“哼,我那也就是偷偷看看,可沒敢讓人知道,也沒人知道不是,連你嫂子都不知道,照這麼說,那李十二娘,你也算相看過了!”
邵源泊轉頭看著李謙,鄭重的說道:“我想再見見她,若和我心中想的不差,我就娶她,你也知道,這中間的煩難,不是容易事,可錯不得。”
“你?!算了,子崗,你娶不了她,你家老爺子那一關就過不了,就是王爺,也不能答應,算了吧,別打這主意了,還有,依你家老爺子那性子,若聽了你這話,知道你這打算,立時就能把李十二娘找戶人家連夜嫁出去!”李謙伸手拍了拍邵源泊的肩膀,誠心實意的勸著他,邵源泊緊緊抿著嘴,盯著李謙看了半晌:“我自然能想出法子來,只要你肯幫著我!”
“我?自然是幫你的,咱們兩個,我不幫你還能幫誰,可這事,我幫不了你,這事,沒法子!實在沒法子!算了算了,我看還是算了吧,走,晚上咱們去錦繡樓,我陪你去,你不是喜歡桃葉姑娘麼,去找她樂一樂去。”李謙站起來,拉著邵源泊就要往外走,邵源泊甩脫李謙的手,呼了口氣說道:“明天再陪我去一趟城外,我得跟她說說話。”
“你!”李謙抬手指著邵源泊,點了一會兒,歎著氣軟落下去:“你這個倔脾氣,這事,倔不得,這事落在規矩外頭,你!好好好!你別跟我板臉,我陪你去,陪你去還不行麼!”
隔天一早,兩人就出了城,沒敢再往抱樸庵去,將馬寄在抱樸寺,邵源泊和李謙各帶了心腹小廝,沿著山路先繞到抱樸庵,再悄悄繞著抱樸庵去了聽松院。
偏這天是個陰天,風又大,李謙陪著邵源泊隱在別院往抱樸庵方向的一處山石後,吹著陰寒的山風,不過一柱香功夫,就渾身涼透了,又不敢弄出大動靜,只好裹緊斗篷,在原地不停的抖來抖去的低聲抱怨個不停:“我告訴你,要是把我凍出個好歹來!呵,好冷!你們兩個也是個沒用的,怎麼也沒想起來給爺拿個手爐?!這把爺凍的!”
邵源泊凍的臉色青白,緊裹著斗篷,轉過身狠狠的瞪了李謙一眼:“還沒讓你去北大營當差呢,到那裡你才知道什麼叫冷!”
“你這話,怎麼跟你家老爺子一個調調!呵,好冷!回去吧,今天肯定不會出來,這天這麼冷,要不咱們去別院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來?帶上手爐帶來!”李謙不停的哆嗦著建議道,邵源泊緊緊抿著嘴,扭過頭不再理會他,只伸長脖子盯著遠處聽松院那兩扇緊閉的大門。
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又等了小半了個時辰,院門從裡面推開,李燕語裹著件昭君帽蔥黃綾繡折枝臘梅銀狐裡斗篷,帶著個眼睛小得只有一條縫的小丫頭出了院門,一徑往抱樸庵方向過來。
邵源泊緊張的屏住呼吸,屏著屏著,突然咕咚咽了口口水,圓瞪著眼睛,轉頭看著李謙低聲問道:“等會兒我說什麼好?”
李謙被邵源泊問的愕然半張著嘴,一時傻住了,邵源泊晃了晃頭,轉過了頭,就是眨眼間,李燕語笑語盈盈的和小丫頭說著話,已經走到了大石頭旁。李謙突然用力,猛的把呆怔怔的邵源泊往李燕語推了過去。
李燕語嚇了一跳,小羽驚的幾乎叫出聲來,邵源泊跌出來,連沖了兩步才穩住身子,沖著李燕語,慌亂的長揖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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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2:14
34探話
李燕語松了口氣,一邊拉著小羽往旁邊閃讓過去,一邊安慰著她:“別怕,是人,不是野獸。”
邵源泊恍過神來,也不敢抬頭,瞄著李燕語的裙角,緊跨兩步,擋在李燕語面前,長揖到底:“十二娘有禮,小生姓邵名源泊,是??????”
李燕語眼神驟然變得凌利起來,緊盯著邵源泊冷‘哼’一聲,既不理會也不答話,拉了一把小羽,抓緊斗篷,轉身急步往聽松院奔了回去。
邵源泊話才說到一半,直起上身,只看到李燕語背影如飛,轉眼間就奔回到聽松院門口閃了進去。邵源泊呆呆的眨著眼睛,攤著雙手傻在了小路中間,李謙跳出來,拉著邵源泊就往山下抱樸寺方向奔去。
兩人帶著四個小廝,一口氣跑到離抱樸寺不遠處,李謙才松開邵源泊,一只手扶著路旁的樹,額角冷汗滲著熱汗,氣喘得話也說不出來,只抬手有氣無力的點著邵源泊,邵源泊背靠著一棵大樹,胸口起伏不停的喘著粗氣,過了好大一會兒,兩人才勉強勻過口氣來,李謙點著邵源泊,點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說出話來:“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嗯,我拿定主意了,就是她了!這才是讀過書的大家姑娘。”邵源泊滿意的感歎道。
“你知道就好!嗯?就是她了?你打的什麼主意?你這話什麼意思?”李謙品過味來,一下子跳了起來,邵源泊瞥了他一眼,長長的呼了口氣說道:“這才是大家姑娘的應對,這娶妻娶賢,要的就是這樣的賢惠!”
“你?你不是一定要和她說說話?要看看她是不是你想的那個,你這話??????哪裡說上了?你這到底是哪跟哪?你給我說清楚!”李謙指著邵源泊叫道,邵源泊喘勻了氣,站直身子,抖了抖斗篷,理了理頭上的軟角帕頭,抬手示意著李謙:“走吧,回去再說,看來十二娘是個賢惠剛烈的女子,這才是為妻之賢。”
李謙抬手扶了扶歪到一邊的帕頭,看著邵源泊,曬笑著問道:“若是她跟你說了話呢?就沒有為妻之賢,那是不是就算了?”
“她要說話必有說話的道理,凡事不可臆斷。”邵源泊抖開折扇,慢條斯理的答道,李謙被他說的瞪著眼睛,呼著氣,氣的半晌才說出話來:“既然她不說話是賢,說話也是賢,那你還來這一趟做什麼?真是失心瘋了!”
“竟把大事忘了!”邵源泊猛然頓住腳步,重重的拍著手裡折扇說道:“趕緊回去,去抱樸庵,得尋清慎師太說幾句話去。”
“你去!我不去,我這一凍一嚇,病了,得趕緊回去喝口熱酒去!”李謙斷然拒絕道,邵源泊伸手拉住李謙:“你不去哪裡成,不過一會兒功夫,回去咱們一處喝酒,快走!”
說著,也不等李謙答應,拖著他掉轉頭,一路往抱樸庵奔去。
清慎師太沒等來李燕語,倒等來了邵源泊和李謙,詫異的讓了兩人進到客堂,邵源泊看著知客尼奉好茶退了出去,揮手屏退了山青水秀等心腹小廝,站起來,沖著清慎師太長揖到底,鄭重的說道:“師太,小生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師太成全,日後必當重謝。”
李謙蹺腿坐著,端著杯子,只管專心的品著槐花茶,仿佛沒看到邵源泊的長揖請求,清慎師太忙扶起邵源泊,笑著說道:“貧尼乃方外之人,能成全六少爺什麼事的,六少爺只管說就是。”
“師太,小生對李十二娘仰慕之至,仰慕之至。”邵源泊舌頭打著結,轉頭看著李謙,李謙依舊專心致至的喝著茶,邵源泊只好回過頭,看著清慎師太,又長揖下去,期期艾艾的正要往下說,清慎師太抬手止住了他,溫和的說道:“六少爺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六少爺不必再多說,十二娘是個寧折勿彎的性子,六少爺若有心,就當大禮相求,六少爺這樣的人品學問,滿京師也是極難得的,若再有心,十二娘那裡倒也沒什麼好多挑剔的,只是,六少爺要有心才是。”
邵源泊大喜過望,忙長揖到底謝道:“師太放心,是真用了心的,請師太成全,只等小生過府來求。”
“十二娘是修佛的人,她那樣的心境,古井無波,六少爺放心。”清慎師太話裡帶著笑,緩聲說道,邵源泊舒了口氣,直起身子,又長揖了一禮,才拉著還在品著茶的李謙告辭出去了。
兩個人騎馬進了城門,邵源泊哪有心思陪李謙喝什麼酒,心不在焉的拱了拱手,帶著小廝、長隨,打馬如飛,徑直回府去了,得趕緊想法子過了邵老爺子這一關,這才是頭等大事。
邵源泊在自己院子裡轉了無數個圈子,想了無數個沒用的主意,眼看著天色傍晚,乾脆吩咐山青抱出自己私存的那壇子好酒,一路往養心院尋邵老爺子喝酒去了,有了酒才好探話,探蝗了話才能找到法子不是。
邵老爺子見寶貝孫子難得如此孝敬,喜不自勝,爺倆個坐在東廂榻上,對酌閒聊,其樂融融。
“???????老子如今也不想別的,一窩子子孫,就你還算有點出息,偏跟老子一樣是個荒唐疏懶性子,算了算了,老子眼一閉,也管不了那許多,就一樣,小六啊,你得趕緊成親,再生個兒子,我總得看著你娶妻生子,才能閉得上這眼睛不是!”邵老爺子酒一多,話就更多了。
邵源泊給邵老爺子倒了大半杯酒,渾不在意的答道:“這事先不提,要娶就得娶個讓我中意的回來。”
“中意?怎麼個中意法?你說說,我給你照你的一二三挑去,這京師別的沒有,兩條腿的姑娘還能少了?說吧,要個什麼樣的?”邵老爺子揮著手,豪氣的說道,邵源泊嘿嘿笑著問道:“那你先說說,我這媳婦,你要什麼樣的,說個一二三?若是我自己挑一個回來呢?你肯還是不肯?”
“你自己挑?啊?哈哈哈!”邵老爺子點著邵源泊,大笑起來,笑過一陣子,醉眼朦朧的看著邵源泊:“小六,那大家姑娘,你倒是想挑,也得能見得著啊!你挑從哪裡挑?勾欄裡頭?啊?你說說,你這挑,怎麼個挑法?”
“不見面就不能挑了?這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憑著名聲怎麼不能挑了?”邵源泊直盯著邵老爺子問道,邵老爺子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揮著手:“名聲這東西,老子告訴你,最他娘信不得!你若憑了名聲,別怪老子沒教你,還是算了!算了!”
“我倒是覺得,還是我自己挑好些,你挑?還不如名聲信得過!”邵源泊盯著邵老爺子的話緊跟了一句,邵老爺子笑著擺著手:“小六啊,這兩年,我給你挑了多少名門閨秀,你這也不好,那也不好,若不是由著你的性子,能讓你這麼挑挑揀揀?這娶妻是大事,老子不想委屈了你,你自己挑也成,就一樣,你挑中了,也得入了我的眼才行!”
“是我娶媳婦,又不是你娶媳婦!我看中就行了,入不入你的眼有什麼要緊?!”邵源泊不滿的抱怨道,邵老爺子重重拍著邵源泊的肩膀:“小子,你還是年紀輕了點,你看你的人,老子給你看的是你老丈人這一家子的前程,這娶妻聯姻,連的是兩家,連著你的前程呢!”邵老爺子打了個酒嗝,繼續拍著邵源泊的肩膀,繼續說道:“咱們魯國公府,老子就指著你了,你大伯,你爹都是沒用的笨貨!沒用的榆木疙瘩老實貨!老子一死,這魯國公府立時就得成開國公府、開國郡公府!一落千丈!”
邵老爺子長長重重的歎了口氣,一口悶氣湧上來,滿臉的黯然頹倒:“小子,這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咱家,到你,可就五代了,太祖定的規矩,就五代!等你生了兒子,就降同庶民,庶民了!你知道什麼叫庶民?”
邵源泊皺著眉頭,無奈的看著邵老爺子,這是哪句話沒說好,竟然勾出了老爺子這最大的心病,庶民就庶民,老爺子也真是操心的長遠!
“小六啊,你得奔個前程出來!掙個封妻蔭子!給咱們這一支、這一門奔出點前程來!這家裡,就數你是個出息的!你這岳家,這支撐,可少不得!”邵老爺子不停的拍著邵源泊的肩膀,語重心長的交待著,邵源泊不耐煩的皺起眉頭:“我的前程不用岳家支撐,沒有岳家支撐,我一樣奔出好前程來!”
“啊?哈哈,那好啊,你去給老子奔出來個看看!你要是能奔出前程來,老子這一關就算過了,隨你尋個什麼樣的媳婦回來!厄!”邵老爺子舌頭打了個結,急忙緊跟了一句:“只一樣,得是良家女子,那風塵賤籍,無論如何也不能進老子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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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2:36
35立字為據
“那是自然!這你放心!就這麼說定了,我若奔出前程來,這親事就由我自己定,您這一關可就免了!”邵源泊滿臉不服氣的叫道,邵老爺子一邊大笑一邊揮著手:“行!老子說話算數!你先去奔前程去!老子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不過!”
“不過!”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邵老爺子大度的揮手讓著邵源泊:“你先說你先說!”
“還是您先說,您先說吧!”邵源泊瞇眼笑著讓著邵老爺子,邵老爺子抿了口酒,看著邵源泊,嘿嘿笑著說道:“你可是老大不小了,若是三年五年還沒奔出個前程來,老子可等不得!一年為限!就一年!好了,說你的!”
邵源泊呼了口氣,看著邵老爺子:“一年就一年,只一樣,這前程,怎麼才算有了前程?別我說奔出了前程,你硬說不算,不認帳,這事,得先說定了!”
“你個混小子!老子還能跟你混賴?”邵老爺子瞪著眼睛叫道,邵源泊曬笑了幾聲:“老爺子,您混賴的時候還少了?!不行,這事跟您那句一年為限一樣,也得先說定了!”
邵老爺子瞇著眼睛看著邵源泊,這小子,怎麼弄得跟真的一樣,難不成真看中哪家姑娘了?先哄著他上進些再說:“好!老子就給你定個章程!你若能混個五品官當當,就算你有前程了!”
“五品?!”邵源泊一臉怪相的舞著胳膊大叫起來:“你是成心賴帳是吧?一年,五品!你當我生著三頭六臂呢?這不行!”
“就五品!沒什麼好講的!有什麼不行的,你只要中個兩榜進士,出來就是五品官,容易的很!”邵老爺子抿著酒,高挑著眉梢,毫無回旋的余地,邵源泊氣的‘哼’了好幾聲:“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還只要中個?你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今年就是大比之年,是今年!四月份大考,這都幾月了?還有幾個月?還有幾天?不到兩個月啊!老爺子,您得講點理啊!再說,我連鄉試都沒考過,憑什麼考?想考也考不成不是,七品吧?就七品,兩年後再五品?啊?”
“別跟老子打馬虎眼!你小子頭上頂著監生的銜,要什麼鄉試?憑什麼,就憑這個!你當老子真喝多?能哄哄了?哼!五品!一年!你不願意就拉倒!”邵老爺子極其堅定的說道,邵源泊盯著老爺子看了半晌,錯著牙跳了起來:“好!算你狠!五品就五品,先說好,就是個五品,只要是個五品就成,旁的你什麼也不能挑!不行!光說不行!”
邵源泊穿著襪子在地上轉了幾個圈,揚聲叫著山青:“給爺拿紙筆來!”吩咐完了,轉頭看著邵老爺子:“空口無憑,立字為據!”
邵老爺子氣得連聲‘哼哼’著,幾乎也要跳起來:“你個王八犢子,還要跟老子寫字據!敢跟老子寫字據?!老子飛個唾沫星能砸穿石頭!還要字據?!”
山青飛快的取了筆墨紙硯進來,水秀研墨,山青鋪紙,邵源泊也不理會氣得呼呼喘粗氣的邵老爺子,提起筆,飛快的寫下了文書,拿著文書放到邵老爺子面前,將手裡的筆塞到邵老爺子手裡:“來,畫個押!”
邵老爺子氣呼呼的畫了押,丟了筆,沖著邵源泊,一巴掌就打了過來,邵源泊利落的閃身躲開,小心翼翼的掂起紙,尖著嘴吹了吹,看著乾了,才仔細的折好塞到懷裡,轉頭看著邵老爺子拱了拱手:“您老自己喝吧,我得回去好好想想這五品的事了,別讓人擾了我!”
說完,也不等邵老爺子答應,拎著長衫奔了出去。邵老爺子放下手裡的杯子,挪到窗戶下,推開窗戶,看著一路疾奔出去的邵源泊,眼睛漸漸瞇了起來,直看著邵源泊奔出了垂花門,才放下窗戶,出了一會兒神,揚聲叫了小廝進來吩咐道:“晚上,等六少爺歇下了,把山青和水秀給我悄悄帶過來!”
這事,必有蹊蹺,那小子,看樣子是動了真格了,許是真看上了哪家姑娘,這家人家,必是有不合適處!明知道他必定不肯,過來算計他的話了!
邵源泊出了養心院,一徑出了府門,往李府尋李謙去了。
“一年求個五品?!”李謙沒聽完就叫了起來,邵源泊抬手止住他的怪叫:“我打算參加今年的省試,試試看看吧。”
“子崗,你不是說笑吧?咱們雖說也念書做學問,咳,就算是做學問吧,做的可不是八股應試的學問,那起承破轉,誰做過那個?不是那麼好做的!還是算了,要不想想恩蔭的法子?可恩蔭斷沒有立時就能給個五品的例,再說,咱們這身份地步兒,差得遠呢,要不你回去跟老爺子再商量商量,三年!三年指定行,先恩蔭個八品九品的官兒,這幾年裡頭,咱們想想法子,許是能成。”
“字據都立下了,斷沒有再更改的理兒,就這樣,先試試,若不成,再想旁的法子。”邵源泊呼了口氣說道,李謙苦惱的看著邵源泊,搖著折扇悶想了一會兒,面容一點點放松下來,笑著說道:“是我著相了,也是,什麼大事,一年求不到,那就求不到就是了,不是什麼大事,求不到倒還好了,什麼大事?!”
邵源泊斜了他一眼,李謙忙擺著手說道:“你要考就考,可不能打旁的主意,可別怪我沒告訴你,今年皇上可是下了狠心的,發過狠話,誰要是敢把手伸到這考場裡頭,殺無赦!今年沾這事,必定沒好下場,太後已經打發人回來警告過家裡了,你可別打歪主意,劃不著!”
“你想哪兒去了,我犯得著打這樣的主意?再說,咱們這樣的人家,比那些窮書生已經不知道強了多少去了,再想這種歪主意,就是傷陰鷲。”邵源泊懶懶的說道,兩人沉默了片刻,邵源泊站起來,轉頭看著李謙,鄭重的交待道:“這事,你知我知,任誰也不能提半個字,我家老爺子可是個極精明的,見我上了心,必要探個究竟,若是讓他知道了,你也說過,他能連夜把李十二娘嫁出去!”
“你放心,我知道輕重。”李謙忙答應道,跟著站起來,一路將邵源泊送到大門外,看著他上馬走了,才重重的歎了口氣,晃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山青和水秀跟著邵老爺子的小廝雙壽,小心翼翼的進了養心院,邵老爺子坐在榻上,握著只紫砂小茶壺,陰著臉,盯著山青和水秀磕頭見了禮,抬了抬小手指頭,山青和水秀忙站起來,垂手站在榻前,等著回話。
邵老爺子卻不說話,只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茶,喝了半晌,才淡淡的吩咐道:“說說,你們爺最近都跟誰在一處,做了什麼,去了哪裡?細細說,別漏了。”
山青和水秀對視了一眼,山青咽了口口水,抬頭飛快的看了眼邵老爺子,忙又垂下頭,恭謹的答道:“回老太爺,爺最近除了李爺,就是跟誠意開國伯府三爺周守禮一處,也沒做什麼,就是唱酒、聽曲、會文,對,還去抱樸寺燒過兩回香,爺說抱樸寺新請的千手觀音是什麼名家做的,別的,就是去仙語樓,去過幾趟李府,旁的,倒沒去過哪裡。”
“誠意伯周家?”邵老爺子直起上身,眼睛瞇著想了半天,看著山青問道:“周家,那個周守哲家?”
“回老太爺,就是他家,周守哲是周家大爺。”山青忙回道,邵老爺子擰著眉想了半天,周家他一向沒有來往,倒還真是知道的不多:“周家都有些什麼人,說給老子聽聽!”邵老爺子吩咐著山青。
山青緊忙答道:“回老太爺,有誠意伯周老爺,夫人鄒氏,三位爺,大爺周守哲,現做著吏部員外郎,大奶奶鄭氏,二爺周守信是個跛子,極少出來,三爺周守禮,也是雲鶴社的,還有位姑娘,聽說是最小的。”
邵老爺子長舒了一口氣,眉頭聳動著笑了起來,這事,只怕就應在這位周娘子身上,怪不得,嗯,誠意伯府雖說門第低是低了些,不過這低頭娶媳婦,低就低吧,那周守哲聽說也是個聰明靈動的,和福寧親王又走動的近,雖說這家境上是差了些,可只要姑娘好,小六喜歡,倒也算是勉強,嗯,得想法子把這周娘子請過來看看,這娶妻可是大事,小六的媳婦,可得娶好,這家裡,也就小六是個出息的,往後家門昌盛,都指著他了,他這媳婦,可大意不得。
邵老爺子想得忘了喝茶,半晌才恍過神來,笑瞇瞇的揮了揮手:“好了,下去吧,好好侍候你們爺,去吧去吧。”
山青和水秀退出來,回到院子裡,嘀咕了一會兒,到底不敢瞞著邵源泊,第二天一早,找了機會,將邵老爺子召見這事,一五一十細細稟報了邵源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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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2:52
36再娶
第二天邵源泊去了趟福寧王府,和福寧親王說了今年想下場應試的打算,福寧親王大是贊賞,隔天進宮特意繞過去和太後說了這事,這可是雲鶴社裡宗室子弟好學上進的典范,太後自然也是贊賞不已,還沒贊賞完,突然靈機一動,興致大發,打發人去請了皇上,要打發雲鶴社諸子都下場去考一考去,也算是檢驗一下太後老師和親王助教的教學成果。
皇上叫了丞相和禮部尚書進來商量了,倒也覺得可行,只要嚴加盯著就是,真這麼明晃晃一起下場應試,這營私做弊的事,反倒好防了。
福寧親王親自興致勃勃的向眾人傳達了太後的意思,一群人苦惱著臉從福寧親王府出來,旁人還好,李謙氣的仰倒,沖上去揪住邵源泊不依不饒,邵源泊攤著手,這事,他也不想啊,也怪不得他不是,眾人起著哄,勒索了邵源泊一頓戲酒才算罷休。
還沒等戲酒結束,得了信兒的各家長輩就打發人來催著回去了,這是大事,太後親自點名讓眾人下場應試,皇上是個人盡皆知的孝子,這不管誰做主考官,有點腦子,也不敢讓這幫太後親點的學子們全部落了榜,不但不能全落,只怕這上榜的人還不能少了,總得照拂好老太後的面子不是,何況這中間還夾著福寧親王,這次應試,其實不必比那些有真本事的舉子高明,只要比社裡其它紈褲高明就成了,這樣的機會,可是千載難逢,萬載不遇!
各家卯著勁,延師尋文,拼命要讓自家子弟比別家那個紈褲能高出一線來,一時間,京師名師難尋,好文飛漲。
誠意伯周府大爺周守哲和大奶奶鄭氏更是忙得腳不連地,又要忙著二爺的親事,親家可姓李,半分馬虎不得,又得忙著三爺讀書的事,這關著三爺,也關著全家的前程,更是半分馬虎不得,偏偏林姨娘這病,病起來沒個完,她自己倒不說什麼,二爺周守信卻陰個臉,今天要請太醫,明天去找偏方,後天又折騰誰的屬相犯了她,折騰的鄭大奶奶怒火上沖,借著二爺周守信鬧著說有人魔魘林姨娘,乾脆帶著人抄了林姨娘和周守信的院子,從緊鎖的廂房裡搬出一堆古玩玉器,對著庫房冊子,一件件給鄒夫人又搬回了庫房。
林姨娘哭到正院,卻被丫頭婆子擋了回來,夫人正在禮佛,打擾不得,林姨娘站在院子裡哀哀痛哭了沒多大會兒,周守信跛進院子,一言不發,拉著她就往外走。
林姨娘回去哭了半夜,張羅著要回去娘家,使人叫了周守信三五趟,周守信一趟也沒過來,林姨娘只好打發人回去和母親說了想回去的事,卻被母親遣婆子說了一通,回家的事半字不提,只責備她沒有侍候好二爺和夫人,林姨娘差點哭死過去,第二天一早,周守信過來,垂著頭在她屋裡坐了半晌,一言不發,站起來就出去了。
兩月裡下了聘禮,這聘禮比當年周家大爺的還要豐盛,聽說新娘子嫁妝極是豐盛,鄭大奶奶也只好咬著牙往三金上又添了銷金大袖、珠翠彩帛等物,二三月裡要講究的節又多,隔個兩天三天的,鄭大奶奶就得打發人往李家送禮問候,只送得恨不能當天就把這個李二奶奶娶進家門。
三月初,請了期,鄭大奶奶更是忙得片刻不閒,林姨娘骨瘦形銷的旁觀著周守信這第二場婚禮的繁華講究,不敢再生出半點事來,大奶奶忙得脾氣不好,連夫人都讓她三分,如今這家裡,一言九鼎的,是大爺,最耽誤打擾不得,是一個月後要下場應試的三爺,最得罪不得的,是大奶奶,二爺沉寂無聲的准備第二次當新郎倌。
催妝禮送過去後,周府上下忙得幾乎徹底不眠,除了三爺讀書的後園還安靜些,旁的地方,一色燈火通明,紅彤彤一片熱鬧喜慶。
鋪妝前一天,李府來了幾個衣飾講究的婆子,將新房前前後後、裡裡外外看了個遍,尋了鄒夫人,客氣的嫌棄新房裡的家俱不是一水的黃花梨,“我們家姑娘只愛黃花梨,旁的只怕用不慣。”
沒等鄒夫人臉上的難堪鋪展開,婆子緊接著說道:“我們家姑娘是個挑剔的,我們老爺和夫人也知道她這脾氣,這家俱早就備下了,只備著萬一不合適,也不至於委屈了我們姑娘,夫人看,要不,這鋪妝,就從今天晚上鋪起,夫人只管讓人騰個空屋子出來就是。”
鄒夫人眨著眼睛,倒還真挑不出什麼來,只好乾笑著答應下來,鄭大奶奶急忙指揮著眾人將屋裡的家俱全部挪了出來。
天剛落黑,李娘子的陪嫁家俱,就一抬抬出了李府,流水般鋪進了新房院子裡,直忙到後半夜。等天一亮,各色被褥、古玩擺設、簾幔靠墊、文房四寶又一抬抬出了李家,往周府流進來,滿府驚歎著新二奶奶嫁妝的豐厚,沒等驚歎完,後面房屋院捨、田地莊子,用瓦片和土坯代表著,又進了好幾抬,再往後的金銀器具,壓箱金銀、彩緞毛皮、首飾衣服,更是多不勝數,惹得滿京師哄動著看熱鬧,鄭大奶奶看到一半,就打心底歎服了,當年她出嫁,也是以嫁妝豐厚著稱過的,跟如今這新二奶奶比,連一半都不及!
林姨娘看的心如死灰,就陣勢,就是她們林家最風光的時候,也備不出這份嫁妝的十之一來。
第二天的親迎,鄒夫人急著又現換了一千兩散碎銀子,預備著打賞,這樣的嫁妝在前,周家這親迎上,無論如何也不能塌了台面去。
周守禮也被叫了出來,這陪著親迎的人,還得加幾個才好,周守禮著急之下,只好奔去找邵源泊求援去了,邵源泊倒是熱心的不行,放下手裡的書,又帶著他去請了胡七公子出來,胡七公子是個極好熱鬧的,偏又知道這李家的事,一聽請他幫著迎親,自然是求之不得,立即答應下來,周守禮大喜,這趟差使辦得圓滿光鮮。
胡七公子拉著邵源泊站在最前頭,吸著冷氣看著裹得如同一只通紅的巨大爆竹一般的新娘子,壓抑著笑聲嘀咕道:“這身段,可夠周二消受的!必定消魂!”
兩人悶悶的壞笑著,認認真真的跟著迎了親回來,跟在新郎後面沖進新房,挑蓋頭這一節,無論如何不能錯過!
周守信挑開蓋頭,呆怔怔的看著他這位出身高貴、嫁妝豐厚的新娘子,胖就不說了,其實倒不是胖,是黑壯,這新娘子如果換上男裝,就是一個猛張飛,上嘴唇那一抹小胡子,更是霸氣十足。
新房一片靜寂,胡七公子率先笑出了聲,新娘子雙眼圓瞪,突然跳起來,‘啪’一聲拍到床邊的高幾上,順手又抓了只杯子砸向胡七公子,跟著一聲暴喝:“看什麼看!笑什麼笑!”
新房裡又是一片靜寂,邵源泊一腔笑意真憋得胸口痛,急忙推著胡七公子:“趕緊趕緊,出去,出去笑!”
胡七公子抖著長衫上的茶葉、茶水,指著周守信:“你媳婦”一句話沒說完,就被邵源泊硬推了出去。
鬧新房的人跟著潮水般湧出去,片刻間,屋裡就只剩了新娘和新郎,還有幾個喜娘、丫頭、婆子。
周守信氣得臉色青白,呼著粗氣,抬腳就往後走,新娘子一把拉回了他,輕輕一甩,就把他扔到了床上:“你往哪兒去?”
周守信狼狽的坐起來,指著新娘子:“你你你!你??????”
沒等他‘你’完,旁邊的陪嫁婆子推著呆傻的喜娘,陪著滿臉笑容上前打著圓場:“唉喲,二爺可得趕緊坐好了,這酒還沒喝,帳還沒撒,這沒過的禮數還多著呢!”
喜娘被推得踉蹌了幾步,不停的點著頭:“可不是可不是。”
鄭大奶奶面色沉靜的聽著婆子的描述,嘴角往上挑著,似有似無的冷笑了一聲,這便宜是那麼好占的?家世尊貴、嫁妝豐厚,什麼都好的姑娘家肯這麼下嫁,嫁的還是個跛子?倒也登對。
鄒夫人臉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這娶妻娶賢,長相上她不挑剔,可這脾氣,這還是新娘子,就能當眾拍桌子,還拿杯子砸了人!這是哪家的理兒?這這是什麼脾氣!?
新房院子裡,倒沒再有別的動靜,就是有,滲在周府喧囂沸騰的宴席吵鬧中,也就沒了動靜。
周守信面色灰白、耷拉著肩膀跟在神采飛揚的新二奶奶身後,仿佛他才是剛進門的那個小媳婦,一起到了正廳,一家人早就端坐等候著了,這場親認的靜寂而迅速,只聽到似有似無的茶碗碰撞聲,周娘子周清馨膽怯慌亂的從這位新嫂子手裡接了個沉甸甸的荷包過來,瞄著二哥,心裡替他哀歎不已。
認完親,李二奶奶昂首闊步,大步在前,引著周守信走到院子門口,轉頭吩咐著同樣粗壯的貼身丫頭:“去,把那幾個狐狸精都給我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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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3:08
37真讀書了
不大會兒,三位姨娘來了兩個,抱橘卻沒過來,鄒夫人身邊得臉的陪嫁嬤嬤舒嬤嬤過來,陪著笑解釋道:“抱橘姨娘懷了身子,今天早上又閃了一下,這肚子就有點不大妥當,夫人說了,就讓她遲一天過來奉茶。”
“你真是老糊塗了!竟說出這樣的混帳話!那我要是今天早上也閃著了,這媳婦茶就不用敬了?!你們府上就是這規矩?”李二奶奶豎眉瞪眼,手指直點到舒嬤嬤鼻尖上,厲聲呵斥道,舒嬤嬤目瞪口呆,被李二奶奶點的頭暈腦漲,眨著眼睛看著李二奶奶,張口結舌,不知道怎麼答話才好,她跟著鄒夫人嫁進周家這幾十年,頭一回被人這麼點到鼻子上罵,她可是替夫人來傳話的!這到底是罵她,還是罵夫人?
李二奶奶旁邊的陪嫁嬤嬤輕輕拉了拉她,低聲勸道:“二奶奶,晚一天就晚一天吧,這是夫人的話,您就聽一回,不過是晚一天。”
“哼!那好,明天一早,我睜開眼睛,就得看到人!”李二奶奶斜著舒嬤嬤,強橫的吩咐道,舒嬤嬤滿嘴苦水,不敢不答應,可答應了又不知道怎麼給夫人轉這個話。
林姨娘半張著嘴,愕然看著眼前這個氣勢宏大無比的新二奶奶,半晌才慢慢轉過目光,看向氣得手指顫抖,卻一個字不敢多說的周守信,心底突然湧起股濃烈的悲傷和絕望,鄭大奶奶說姨母疼她太過了,她一直想不明白這話從何說起,這會兒,突然如醍醐灌頂,瞬間全明白了,先前那個二奶奶,原來真是專程給她娶回來的。
杜姨娘斂容垂首,大氣不敢出,李二奶奶端坐在上,挑剔異常的看著垂手侍立的兩位姨娘,一個個從腳看到頭,目光停在林姨娘發間的金釵上,突然‘啪’的一聲,重重的拍在幾上,指著林姨娘一聲暴喝:“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戴金釵!柳翠給我掌嘴!狠狠的打!”
威風凜凜侍立在旁邊的貼身丫頭柳翠看來是乾慣了這活,兩步上前,熟門熟路的一只手揪起林姨娘的發髻,另一只手揚起來,沒等林姨娘和周守信反應過來,已經打了兩巴掌下去。
林姨娘連聲尖叫,周守信跳起來,沖過來推搡著柳翠:“你敢?你竟敢”
李二奶奶站起來,一把揪回周守信,把他按回到椅子上,柳翠訓練有素,根本不受影響,只管揮手甩下去,一巴掌比一巴掌打得重,只打得林姨娘頭發散亂,臉上紫漲一片,血順著嘴角流個不住,李二奶奶雙手抱在胸前,鄙夷的看著被打得已經神志不清的林姨娘,重重的啐了一口:“呸!最恨的就你這種狐狸精!呸!你是什麼東西,別當我沒聽說過!哼!”
杜姨娘渾身抖如篩糠,見李二奶奶往她這邊轉過來,腿軟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著頭:“求二奶奶開恩,奴婢是二奶奶的,二奶奶的奴婢,不敢??????”
李二奶奶沖著她抬了抬下巴吩咐道:“看你是個懂事的,就打十巴掌吧,進我這門,這十巴掌是最少的!”
柳翠松開林姨娘,左右開弓,利落的打了杜姨娘十巴掌,只打得杜姨娘暈頭轉向,李二奶奶的話仿佛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從今晚起,讓這兩個賤婢到我屋裡輪流值夜,給我看好了,要是敢打瞌睡,給我掌嘴!打爛這兩個賤婢的嘴!”
林姨娘這回是真病了,周守信偷偷讓人請了大夫過來,卻被李二奶奶一巴掌打出了門,病沒病得她說了算,人還能喘氣,就是沒病,周守信求到鄭大奶奶那裡,鄭大奶奶過來勸了一回,被李二奶奶幾句話頂得氣個仰倒,轉身出門,發誓再也不管這二房的爛事了。
周守信只好求到鄒夫人處,鄒夫人一半為了面子,一半為了抱橘肚子裡的孩子,一直護著抱橘,就是沒讓她去挨李二奶奶那頓最少十個的巴掌,李二奶奶已經過來撕著她鬧了好幾回了,本不想再多說話,可林姨娘病成那樣,再不管真要死人了,不得不親自跑了趟李二奶奶的院子,想接了林姨娘送出去養病去,卻被李二奶奶跳腳罵了出去:“這就是你們周家的規矩?當娘的還管著兒子房裡的事?誰說我不給姨娘治病了?這是誰說的?!你們敢這樣壞我的名聲?想照著前頭二奶奶那樣欺負我?告訴你,你休想!我呸!敢欺負我,咱們就鬧個家破人亡!你死我活!”
鄒夫人氣的手腳冰涼,沒接出林姨娘,自己倒氣病了。
林姨娘心死如灰,在李二奶奶房門前跪了一夜,苦求允她出家修行,為二爺二奶奶祈福,李二奶奶打發陪嫁嬤嬤去問了抱樸庵、清心庵、靜月庵等幾家庵堂,只靜月庵肯拿了她的銀子,答應替她看住林姨娘,陪嫁嬤嬤引了靜月庵月明師太過來,李二奶奶眼看著林姨娘落了發,換了衣服,才打發她跟著月明出了門。
這一場事,直嚇得抱橘如驚弓之鳥,乾脆自己剪了頭發,後來生完孩子就自求出府,去清心庵靜修去了。杜管家花了幾百兩銀子,直求到李二奶奶心腹陪嫁嬤嬤處,陪盡小心,總算求著李二奶奶放了杜姨娘出來,把她配給了一個莊頭。
周守信大病了一場,病好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開始每日到玉枕閣端坐讀書,這回,是真讀書去了。
真心讀書的,除了周守信,還有邵源泊,邵老爺子看了將近一個月,總算確定這小六是真上了心了,他這頭,也跟著用心上了,曲裡拐彎、不動聲色的轉了七八十來個彎,總算找了個理由,名正言順的請了誠意伯府鄒夫人、大奶奶鄭氏、二奶奶李氏和大娘子周清馨來參加邵府一年一度的賞花會。
老爺子要相看周家大娘子,長媳曹氏領了重任,只是不知道這相看好了,要說給哪一個,要是給小七,她可一萬個不願意,這周家,門第太低了,她家小七,到底是大房嫡出,生得又好,脾氣又好,她可是一心盤算著要給小七攀門好親的,往後在小七的前程上也能多照應些,周家可配不上,她們府上和周府又沒有來往,這老爺子,怎麼知道的這周大娘子?
心思再多,曹氏也不敢馬虎了老爺子的交待,這府裡,人多嘴雜,勾心斗角,沒事都能生出事來,雖說她當家當了十幾年了,可還是有不少人天天盯著她,尋著機會想拉她下來,惹老爺子不高興這種事,打死她也不敢做,再說??????唉,這老爺子都這把年紀了,這世子,到現在也不上折子求立,他到底什麼意思?!
曹大奶奶滿面春風的招呼著眾夫人、奶奶、少奶奶和姑娘們,這裡說一句,那裡打個招呼,不露聲色的將周府女眷引到了李府這邊,李二奶奶遠遠看到母親,幾步就沖了過去,劉三奶奶滿臉憐愛的拉過女兒,一邊打量著女兒,一邊瞄著後面拘束緊張的親家眾女眷,忙示意著女兒,滿臉笑容的迎上去,引著鄒夫人等人,給她一一介紹著,鄒夫人長長的舒了口氣,頭一回覺得,這個二媳婦,也沒有不堪到一無是處,到底出身在那裡。
幾個跟著母親過來的大小姑娘們三五成群,互相招呼著往旁邊水閣那邊釣魚看花玩耍去了,卻沒有人招呼周大娘子,鄒夫人正忙著和幾位顯赫的夫人寒暄熱鬧,李二奶奶只跟著母親一堆說話,鄭大奶奶拉了拉滿身不自在的周大娘子,低聲說道:“咱們頭一趟來,人家哪裡認識咱們,咱們一處坐著喝茶賞花,聽她們說說閒話,不也挺好,下趟就好了,往後來往多了,就都好了。”
周大娘子咬著嘴唇點了點頭,乖巧的靠著鄭大奶奶坐下,乖巧的抿起了茶。
曹大奶奶和幾位夫人、奶奶說笑著,眼角卻一直瞄著周大娘子,見她文文靜靜的坐著喝起了茶,尋了個話空,轉頭示意著花廳外站著的心腹婆子,婆子垂了垂眼簾,做了手勢,示意眾丫頭婆子開始遞送湯水點心,一個面容俊秀機靈的小丫頭順著婆子的視線瞄了瞄周大娘子,托著托盤直奔周大娘子處送了過去。
小丫頭帶著笑,沖著周大娘子曲了曲膝,將托盤奉到周大娘子面前,恭敬的說道:“周姑娘,請。”
周大娘子遲疑的看著托盤裡放著的荔枝湯、香蘇湯和一碗桂花湯,正猶豫間,小丫頭接著說道:“周姑娘若不愛這些,還有別的,周姑娘愛吃什麼湯?”
“杏湯吧,加三匙牛乳。”周大娘子暗暗舒了口氣,忙笑著吩咐道,小丫頭曲膝答應著,轉身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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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4:26
38、考糊了
不大會兒,小丫頭托著碗杏湯送上來,周大娘子接了,小丫頭卻不離開,垂下托盤站在旁邊,看著她喝了一口,才笑著問道:“廚房說也不知道是不是做甜了,周姑娘吃著可好?”
“嗯,是有點甜了。”周大娘子仔細品了品評判道,小丫頭正要說話,後面一個婆子不知怎的突然身子一歪,推著小丫頭往周大娘子身上倒去,小丫頭手裡的托盤正巧撞上周大娘子手裡的湯碗,還是滿滿的一碗杏湯全潑在了周大娘子身上,上身的青底緙絲夾衣和石榴紅綾裙污成一片。
周大娘子一下子跳了起來,低頭看著自己身上污的一塌糊塗的衣裙,氣的臉色通紅,指著小丫頭厲聲罵道:“你這是怎麼當的差?!”
小丫頭仿佛嚇傻了,呆站了片刻,被周大娘子點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帶著哭腔求著饒,滿花廳的人都轉頭看過來,鄭大奶奶早已經站了起來,一把拉住周大娘子,低聲勸道:“污了就污了,這是外頭!”
周大娘子甩開鄭大奶奶,委屈萬分的扁著嘴,眼淚汪汪的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污糟的緙絲夾衣,再拎起大紅石榴裙看了看,委屈萬分:“你說的倒輕巧!這緙絲是今年的新樣子,統共就一匹。”
鄭大奶奶用力捏著周大娘子的胳膊,把她的話硬生生的捏了回去,鄒夫人幾步過來,見女兒沒燙著,只是污了衣服,松了口氣,正要說話,曹大奶奶又急又忙的總算奔了過來,揮手讓小丫頭退下,低聲威脅了一句:“你等著!”說完,滿臉笑容的陪著禮:“都是我的錯,這小丫頭剛上來當差,手下沒個輕重,都是我治家不嚴,周姑娘趕緊跟我過去換身衣服吧,我家十五娘和姑娘身量差不多,剛好也做了身這樣的衣裙,周姑娘跟我過去換一換。”
周大娘子委屈的滿眼是淚,轉頭看著母親,鄒夫人忙笑著推辭道:“哪裡好穿十五娘的新衣服,就麻煩大奶奶尋套家常舊衣服給清馨換上就好了,就這樣也是太麻煩了。”
鄒夫人和曹大奶奶你來我往的推辭了一會兒,曹大奶奶早吩咐婆子過去叫了邵十五娘過來,帶著周大娘子和鄭大奶奶去她院子裡換衣服去了。
周大娘子脫了髒衣服,洗了手臉,重新梳了頭,邵十五娘已經讓人取了件嶄新的緙絲夾衣和一條大紅石榴裙出來,笑著讓道:“姐姐看看是不是合身,這是今年新貢上的緙絲料子,家裡一共只得了四五匹,母親原本捨不得給我的,是我硬求了來的,姐姐試試,看看合身不?”
鄭大奶奶微微怔了怔,忙笑著推辭道:“快拿回去,十五娘讓人拿件家常舊衣服就行,這新衣服,十五娘還沒上身呢,我們大娘子哪裡肯穿?”
“嫂子,回去讓人漿洗好再給十五娘送過來好了。”周大娘子愛不釋手的拿著緙絲夾衣,一邊遞給丫頭,一邊並不在意的說道,鄭大奶奶尷尬的呆在那裡,半晌才乾笑著,卻是一句話也不肯多說了,邵十五娘轉頭掃了眼一直垂手站在屋角的兩個婆子,指著旁邊椅子上的髒衣服吩咐道:“把這個送到漿洗房去,跟萬嬤嬤說一聲,這是周家大娘子的衣服,仔細洗好。”
小丫頭答應著,抱著衣服退了出去,邵十五娘轉頭看著周大娘子,笑著說道:“洗好了我讓母親打發人給你送回去。”
“那倒不用了,緙絲和這紅石榴裙最不經染,洗出來也不好了,那衣服我不要了,你留著穿吧。”周大娘子對著鏡子,轉著身子,欣喜的看著鏡子一身新衣的自己,渾然沒覺出邵十五娘的惱意,鄭大奶奶眼角抽動了兩下,乾脆轉過頭,也不看她,仿佛極有興致的欣賞起了窗外那一根綠樹枝。
邵老爺子歪在榻上,半閉著眼睛,聽婆子說著這一連串的事,誰說了什麼,誰做了什麼,關於周大娘子的,更是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神情如何,一個字也沒漏下,邵老爺子越聽臉色越陰沉,果然,這最小的兒最易慣壞,周家又是就那麼一個丫頭,看來是由著性子長大的,慣壞了,不聰明更不懂事!
說起來,周家到他們邵府做客,這是名符其實的登高門,別說不是登高門,就是普通人家往來,不是極熟的人家,這湯上來,自然是有什麼吃什麼就是,這倒好,讓她挑她就挑,問她哪兒不好,還真挑出不好來,這說好聽了,是實誠太過,說不好聽些,就是不知進退!
這實誠也就算了,還能就那麼當眾發了脾氣!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在家發脾氣都不應該!這樣沒輕沒重的莽撞丫頭若是跟了小六,哪天在宮裡也這麼肆意,殺頭的禍都能惹出來!
至於衣服,算了算了,不提了,眼皮淺,不識大體,只顧著自己,邵家可容不得這樣的嬌嬌女!
邵老爺子煩躁的揮手屏退婆子,歪在榻上,出神的望著窗外,不行,得想想法子,趕緊把這個周大娘子定出去!還不能讓小六查覺了,這事,得好好盤算盤算。
賞花宴後,邵源泊頭懸梁繼續讀書,邵老爺子每天早出晚歸,忙的不行,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很快到了大比之日,邵老爺子親自送孫子進了場,眼看著邵源泊排在人群中進了龍門,嘴角帶著笑,急忙吩咐去醉仙樓,孫子進了場,他就該出手了,等他出來,嘿嘿,諸事皆定!
醉仙樓隔三岔五的就有些愛鳥的人過來斗鳥、賞鳥,那些精明的商人,也借著這斗鳥、賞鳥之際,出手那些名貴的嬌嬌鳥兒。
誠意伯周老爺坐在靠窗的桌子旁,伸長脖子往外面張望著,前一陣子在這裡賞鳥,搭上了魯國公邵老爺子,沒想到兩人越談越投機,竟是天天在這裡見面說鳥,邵老爺子又給他引見了不少這京城裡遠比他尊貴得多的老爺子,周老爺活了這些年,臨老臨老了,倒活的一天比一天氣派起來!
周老爺端起杯子,極有氣度的抿了口茶,轉眼掃見兩個小廝手裡捧著的鳥籠子,兩只俊美異常的畫眉兒在籠子裡歡快的跳上跳下,這兩只鳥兒,足足花了他三四百兩銀子,要放從前,夫人說什麼也不肯讓他花錢買這個,可如今連守哲都說了,自己和邵老爺子等一眾老爺子交好,那是大有益處!
胡思亂想間,正看到邵老爺子在門口跳下車,神采奕奕的往醉仙樓進來,周老爺急忙站起來,執著子侄禮,熱情的迎了出去,兩個人客氣寒暄了幾句,周老爺恭敬的讓著邵老爺子,進了醉仙樓,茶博士殷勤的奉了邵老爺子愛吃的椒鹽擂茶和幾樣小點心上來,兩個人看著鳥兒,剛說了兩句閒話,外面一聲招呼:“老爺子今天倒是早。”說話間,清江開國侯姚老爺子帶著兩三個提著鳥籠子的小廝,上了樓。
邵老爺子和周老爺忙站起來,邵老爺子和姚家老太爺執了平禮,周老爺執子侄禮,長揖見了禮,三人重又坐下,邵老爺子轉頭看著姚老爺子,哈哈笑著,直截了當的說道:“看到你們兩位,倒讓我想起件天作之合!你第三個孫子,叫忠宣是吧,我見過幾回,小家伙生的好,人也好,出息的很,說好了親沒有?我給牽個線可好?”
“可不是還沒定,老爺子說的人,必定錯不了,哪家姑娘,說出來聽聽。”姚老太爺忙笑著問道,邵老爺子指著周老爺,笑容滿面的說道:“他有個姑娘,生得好,人也好,可是門難得的好親!”
“哪裡哪裡!”周老爺大喜,連聲客氣了幾句,發覺不對:“小女確實極好。”想想,自己誇自己好象也有點不對,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邵老爺子哈哈笑著,看著姚老太爺說道:“如今周家大爺領了吏部員外郎的差使,聽說極是能幹,王爺對他欣賞的很,高升指日可待,三爺可是雲鶴社出了名的才子,連小六都自認不如呢,今天也下場了,出來可就是一個新晃晃的進士了!這可都是周家教子有方!”
周老爺被邵老爺子誇的眼睛放光,興奮再頰泛著紅暈,姚老太爺哈哈笑著:“你牽的線,必定錯不了,哪還用說這許多?!”
“周爺看呢?”邵老爺子滿面紅光的看著周老爺問道,周老爺哪有不同意的,急忙點了點頭,點完了頭,又想起他們周家,當家作主的,不是他,忙站起來揖了一揖說道:“我這就回去和夫人說說,和夫人說說,這事,沒有不成的。”
“既是如此,咱們都是乾脆人,又是彼此知根知底的,這草帖子、細帖子什麼的先別管,不如今天就請了小三兒和大娘子出來,喝喝茶,兩位覺得可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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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4:41
39、費心
周老爺奔進正院後,周府就又是一片雞飛狗跳,清江侯姚家按理說爵位也比他們周家高不了多少,可姚家門風好、家底厚、人口簡單不說,如今姚家兩兄弟都是嫡出,老大早就立了世子,如今領著兵部侍郎的職,老小也是個極聰明又長袖善舞的,雖說早些年也是因為趕巧才蔭了官,可幾任外職做下來,竟是年年卓異,如今已經是一方大員、舉足輕重的人物了,這個叫姚忠宣的姚三少爺,是姚家二房嫡次子,也是鄒夫人心心念念想過不知道多少趟的好女婿人選,明知道攀不上,也就是想想,連口也不敢開,如今竟有了這樣的機會!
鄒夫人坐在周娘子屋裡扶手椅上,看著鄭大奶奶從堆了滿榻的衣服裡拎一件出來,舉到周娘子身上比劃下,見鄒夫人搖頭,忙扔給小丫頭,再換一件比劃。直挑得櫃子全空,滿屋堆的全是衣服首飾,才算選定了一件淡粉綠繡翠綠蘭草百褶裙,一件素白寬袖修身夾衣,仔細綰了個百合髻,發髻兩邊各扣了串碧玉珠,戴了對珍珠耳釘,鄒夫人退後幾步,仔仔細細審視了,吩咐將自己那對翡翠鐲拿來,取了翡多的那只,給女兒戴在腕上,再退後幾步,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見女兒清新的如同一枝剛出水的新荷,才滿意的松了口氣,和鄭大奶奶趕回去,急急忙忙的梳洗打扮了,緊趕著出門往玉琬樓去了。
她們的車子和姚家的車子幾乎同時停在玉琬樓前,和姚家二房顧二奶奶前後腳下了車,鄭大奶奶暗暗念了句佛,菩薩保佑,竟趕的這樣巧,若是早了一步半步,她們是女家,這到的竟比男家早,豈不成了大笑話了?就算這門親事能成,往後大娘子進了門,這也是件能讓人說道好多年的事,看來今天這門親事,十有**能成,這一通忙亂,歪打正著,還真是忙對了!
幾個人你謙我讓著往樓上上去,周娘子緊張的不敢抬頭,亦步亦趨的跟在母親身後,鄭大奶奶既不看也不管別人,只全神貫注在周大娘子身上,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有失當之處,無論如何也要把這門親事說成了!
少年清俊的姚忠宣鼻子尖上滲著汗,跟在母親身後,時不時的偷偷掃一眼如新荷般嫩綠清新的周大娘子,長這麼大,除了自家姐妹,這還是頭一回和青春少艾這樣面對面,這樣面對面的??????相親!少年慕艾,這樣的相親,除非是李二奶奶那樣的傑出不群者,只要姑娘過得去,這樣盛裝打扮而來,不成的,還真是少有,何況,周大娘子還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
喝到第二杯茶,顧二奶奶就在兒子滿臉通紅的默許下,將一枝赤金釵插到了周大娘子發髻間,這場相親,皆大歡喜,邵老爺子牽了線,卻說什麼也不肯做媒人,一定要找個更合適媒人,親自跑了一趟福寧王府,請愛好做媒的福寧王妃給做了大媒,兩家更是求之不得,隔天就趕著補上了草帖子、細帖子,批了八字,約好了下定禮的時候。
邵源泊連考了三天,蓬頭垢面的出來,一頭倒在車上,連句也沒來得說一句,就呼呼睡著了。
等邵源泊一覺睡醒,沐浴洗漱乾淨,邵老爺子早就笑哈哈的守在外間,愛不釋眼的看著整整瘦了一圈的孫子,連聲說道:“好好歇歇,好好歇幾天,等放榜了再准備殿試也不遲,先歇歇,這幾天就不要往外頭去了,一來乾著禁律,這放榜前,可不能結交會友,就在家裡歇著,啊?”
邵源泊伸著懶腰,看著邵老爺子,認真的說道:“你可記好了,我若是中了舉,這親事,可就是我自己定了,你可不能多話!”
邵老爺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爽氣異常的點著頭:“老子一言九鼎!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過!不過,可不是中了舉,是授了五品官!你領了差使,想娶誰就娶誰去!隨你,都隨你!老子才不管呢!”邵老爺子痛快的哈哈大笑起來,還管什麼管?!今天人家定禮都下好了,你想娶?晚了!
邵源泊瞇著眼睛看著邵老爺子,目光掃過老老實實垂手侍立在旁邊的山青和水秀,又轉頭斜睇了邵老爺子片刻,伸著懶腰,繼續轉回屋裡補覺去了。
邵老爺子瞇瞇笑著離開院子,水秀守著門,山青急忙進屋,低聲稟報道:“爺,周家大娘子,和清江侯姚家三少爺姚忠宣說好了親,聽說就是今天下大定禮。”
邵源泊睜大眼睛,半晌才慢慢吐了口氣,心有余悸的閉了閉眼睛,暗暗念了句佛,虧得周家有個年紀合適的小娘子,若不是這樣,這老爺子順籐摸來瓜來,那後果??????可就不堪了!
“爺,您可??????千萬當著不知道這事,老太爺可發過話,誰敢傳外頭諸如這樣亂七八糟的事擾了您讀書,立時打死!”山青縮著脖子,低低的補了一句,邵源泊高挑著眉梢,‘哈’了兩聲,指著山青吩咐道:“叫水秀進來,爺也有話交待。”
山青出去叫了水秀進來,邵源泊盯著兩人,鄭重的交待道:“你們兩個給我聽好了,抱樸庵,所有跟抱樸庵有關的事兒,統統一個字不准提,跟誰都不准提,什麼時候都不准提!若是出了岔子,再生出周娘子這樣的事來,你們兩個,可別怪我不講這十幾年的情面!”
山青和水秀急忙認真鄭重的表著態,爺是他們頭上的天,別的都能先放一邊,自己頭上這塊天,可萬萬得罪不得!
邵源泊果真門也不出,歇了幾天,就到了放榜日子,邵老爺子壓著滿腹的焦躁不安,面上卻是悠然篤定,眼睛緊盯著院門口,直到聽到了喜報聲,才渾不在意的揮著手說道:“這考試,小六還不是輕而易舉?我早就知道他能考上,他還能考不上?沒什麼好喜慶的,哪有什麼好喜慶的?等殿試放了榜再說吧,不過看個名次,哈哈。”
山青看了榜,回來細細的稟報給邵源泊:“李爺落第了,周三爺在榜,胡七公子也落了第??????”雲鶴社中,落第的占了六七成,就是這樣,這考中的人數,也算是極多的了,要知道,這年年省試,考中者百不及一,雲鶴社十成中了三四成,這就是托了太後和福寧親王的福了。
李謙既落了榜,也就沒了忌諱,下午就過來邵府找邵源泊說話,邵源泊拉著他,關著門嘀咕了大半天,將他送出了府門。
邵老爺子精神異常的天天泡在邵源泊的院子裡,督促著邵源泊再念幾天書,這殿試,要是落進三甲,鬧個同進士出身,就太委屈他這個才華出眾、什麼都好的孫子了,他無論如何也不甘心,好歹也得進去二甲,得個進士出身,這往後的官途可就順當了,若是能考進一甲,進士及第??????算了,這個還是別想了。?
李謙回去,和妻子於氏關著門,嘀咕了大半天,於氏出來,找了借口,往福寧王府給福寧王妃請安去了。
周府,周大娘子攀了門好親,又是福寧王妃做的大媒,周守禮中了舉,喜事一件連著一件,錦上添著紅花,把二爺周守信娶了李二奶奶這事帶來的不快,沖了個一乾二淨,再說,李二奶奶也不是一無是處,那出身在那裡不是。滿府喜慶忙碌都和二爺周守信無關,他只端坐玉枕閣,認真讀他的書,也不知道如煙病好了沒有??????
邵源泊果真大門不出,連院門也不出,每天只靜心讀書,邵老爺子喜不自勝,小六是個倔脾氣,周大娘子的親事,他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娘的!比嫁自己的女兒還用心,給她千挑萬選找了姚家,門第差不多,她嫁過去不至於被輕看,人口簡單,她嫁的又是二房次子,識不識大體什麼的,也無關大局,公公做著外任,姚三少爺親事一畢,婆婆就要跟去公公任上,家裡沒有正經公婆,她這日子就好過,那個姚三少爺是個沒本事沒脾氣的,也不至於挑剔看不上她,他事事為這個周大娘子著想,就是要她出嫁後日子過的好,往後小六也不至於看到周大娘子受苦怪他。
萬事俱全,他就擔心著小六知道這事,犯了倔脾氣,不肯參加殿試,那他就虧大了,幸好幸好,看來山青水秀兩個小廝還算懂事,小六還不知道這事,等放了黃榜,他就萬事不怕了,小六就是鬧,那就隨他鬧去!
宮裡,福寧親王妃正和李太後說著些關於做詩寫文、修心養性積福報的閒話,皇上下了朝,內侍托著幾份卷宗,進了慈瑞宮,福寧親王妃雖說也是長輩,可到底年紀青,不敢多停留,忙起身告退,出宮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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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4:54
40、探花郎
皇上從內侍手裡接過卷宗,遞給李太後:“母親看看這幾份卷子,禮部挑了十份呈進來,母親看看,裡頭竟然有雲鶴社邵源泊的卷子,趙尚書還說他有狀元之才。”皇上一邊說一邊笑起來。
李太後忙接過卷子,不管別人,先翻到邵源泊那份,皇上坐到太後身邊,指點著卷子,和母親評論著:“母親看,還真是寫的不錯,這想頭很好,很務實,倒不是一味的書生空談,不過說有狀元之才,也不至於,到底這起承轉合之間差了一線,我還是看著那兩份倒更好些,不過如今的宗室子弟裡頭,肯這樣好學上進的,能把學問做到這樣了,已經極是難得了!”
李太後眉開眼笑的翻看著邵源泊的卷子,轉頭看著皇上,高興的說道:“我聽說雲鶴社這一科中了不少?可見真用起功來,咱們的子弟也不比別人差!這些孩子,從小錦衣玉食,沒吃過苦,就得有人狠拘著,你看,這一管,還真出了不少有用的不是?!也讓那些一味只知胡鬧玩樂的孩子看看。”
皇上看著歡喜異常的李太後,也跟著心緒舒暢起來,笑著湊趣道:“這都是母親教導的好,要不母親整天盯著他們念書做文章,哪能學到如今這樣?!”
李太後哈哈笑著,轉頭看著皇上說道:“就算哪兒都不差,做狀元也不好,這份卷子,你看能排第幾?你實說。”
“母親看呢?”皇上不願意太拂了母親的意,試探著問道。
“可別讓我看!我跟你說,我眼裡就只這張好!到底是我看著學出來的,這可算不得!”李太後舉著邵源泊的卷子,倒是極實誠的笑著說道,皇上也跟著笑了起來:“我看著雖說不算最好,也能排在前頭,也就是格式嚴謹上差了一點點,倒不是大毛病,這篇文章,勝在有想法,務實不空談。”
“既然皇上這麼說,若是他這殿試考得也這麼好,不如就讓他當個探花郎吧,皇上也見過他,生得玉樹臨風,這探花郎他當了,可是名符其實!”李太後舉著卷子又看了看,轉頭看著皇上商量道,皇上連連點著頭:“我也是這個意思,點了狀元不大合適,一來他畢竟差了一線,二來,這狀元總是來自民間更好些,那就讓他做個英俊瀟灑探花郎吧,也讓天下人看看咱們宗室子弟也是人才輩出,就象母親說的,也給那些不長進的閒散子弟做個樣子!”
殿試隔天,放了黃榜,邵源泊名列一甲最末,不過一甲就三個人,狀元、榜眼,最末那個,就是探花郎。
邵老爺子高興的手舞足蹈,打心眼裡感謝周家大娘子,要不是她,孫子必定不肯去考那個他最厭惡的八股文,若不是為了求個自娶,他魯國公府哪能出了個探花郎!邵老爺子興奮之余,吩咐大管家照著最重的斤兩打了套赤金頭面送給周大娘子添妝去!
邵家二爺邵德融又是郁悶又是高興,他自小就覺得自己文才出眾,這科舉的路子走了幾十年,科科不第,考到今年,和兒子同科,兒子成了探花郎,自己又悄無聲息的落了第,幸好老爺子嫌他年年落第年年考太丟人,他只好悄悄入場,這落第也就落得悄無聲息,不然,讓外頭那些好事者一對比唉!
這會兒想想,還真是讓人意氣全消,算了算了,這把年紀了,安富尊榮,就做做探花郎他爹吧,有空再教導教導小兒子,看來他自己沒有中舉的命,養的兒子倒有這個命!這個小兒子教導好了,說不定以後能考個狀元出來,他若是做了探花郎和狀元郎他爹,那也是件極風光的事!
邵源泊殿試點了探花,就被繁雜異常的禮儀弄得暈頭轉向,被禮部的人引著,入狀元侍班處換了碧綠絲袍,三魁進詩謝了恩,然後是賜宴、又領了皇上賜的詩,又被引著游街示了眾,他才知道還有往三魁身上扔花的規矩,三魁裡就數他被砸得最慘,誰叫狀元、榜眼都三十幾歲了呢。游了街,三魁又當眾一板一眼的敘了同年,進國子監祭了先師先賢,然後又是聞喜宴,又是鹿鳴宴,又是題名刻石,直忙了個人仰馬翻。
好不容易禮節完了,回到府裡,一進門,上上下下又是一湧而上,道喜討賞沾福氣,邵源泊殺出重圍回到院裡,關了院門,一頭倒在榻上喘著粗氣,山青和水秀汗透衣背的跟進來,互相看了看,笑嘻嘻的開口恭喜道:“恭喜爺高中探花郎,心想事成!”
邵源泊有氣無力的扭頭看著兩人:“自己拿賞錢去,一人十兩,這心想事成說的好,爺重賞!”
山青和水秀喜笑顏開,雀躍著正要奔進去自己取賞錢去,“等等!”邵源泊突然叫住了兩人問道:“老爺子賞過了沒有?”
“這個,賞過了,老太爺是老太爺,爺是爺!這兩回事。”山青嘻笑著說道,
“老太爺賞了多少?”
“府裡一人五兩。”水秀含糊的答道,
“你們兩個呢?”
“一人五十兩。”山青一邊咳一邊笑一邊答著話,邵源泊一下子坐了起來,點著兩人:“一人拿了五十兩了,還敢找爺討賞?”
“爺是爺,老太爺是老太爺,兩回事麼。”
“去去去!一個五兩!算了,十兩就十兩,拿了銀子,水秀去,悄悄去請了李爺過府說話,如今爺是沒法出門了!”邵源泊郁悶的吩咐道,他這會兒走到哪兒都得被人群堵在哪兒,他可比那個三十幾歲的狀元受歡迎多了。
李謙進了院子,邵源泊已經沐浴洗漱乾淨,換了舒服的家常衣服,悠然躺在榻上,見李謙進來,忙坐起來讓著坐下,山青水秀上了茶,悄悄退出去守在了院門口。
邵源泊不等李謙說話,搶著說道:“別說什麼恭喜不恭喜的話,你知道我這都是為了什麼,我問你,王妃那邊怎麼樣?你呢?探到話沒有?”
“嗯,王妃那邊順利得很,一提起李十二娘,王妃又是憐惜又是喜歡,說是極愛她的心境才華,於氏又去了趟抱樸庵,討了幾本李十二娘抄的經書,王妃喜歡的很,給太後也送了兩本進去,都好,就是這探話,探是探了,王爺說我可是照著你教的話,一字沒差,打了比方說給王爺聽的,王爺說,這不合適,再怎麼著,也得講究個門第規矩,這一邊是嫡支宗室子弟,一邊雖說也算是公侯之家,可到底是庶出,又是再嫁女,這不合規矩,宗室子弟娶妻那可是極慎重的事。”
邵源泊臉色陰沉下來,他就怕這個,老爺子就算不能明著管,可暗地裡,法子多得很,只要到福寧王府遞個話,福寧親王管著宗正寺,沒出五服的宗室子弟娶婦嫁人,都得他點了頭才行,他一個‘不’字就足夠了。
李謙搖著折扇,同情的看著邵源泊,他們兩個從小一處長大,彼此自然知之甚深,這子崗,能頭懸梁錐刺骨,硬生生考了個探花郎出來,這是動了真心了,可這事,沒那麼容易,他如今中了探花郎,這身份更加尊貴了,要想娶個再嫁的庶出女進門,這中間的煩難,簡直數之不盡,中間擋著不知道多少座山呢!
“如今外頭想把女兒嫁給你的,可多了去了,只怕整個京師有女兒的人家,家家都想著呢!可別怪我沒告訴你,我們家,大伯可找我打聽過了,你當心,要是大伯找到太後保了媒,你就算推脫了,想要再娶李十二娘,那就跟做夢一樣了。”李謙看著邵源泊,慢吞吞的提醒道,邵源泊一下子從榻上跳了起來,氣的揮著胳膊叫道:“你說說,皇上這是哪陣風吹的?我那八股文,也就學了兩個月,就能好到進三甲?一個二甲出身都是多給我的,這探花郎,這是;這不是害我麼?”
李謙噗的笑出了聲,邵源泊恨恨的點著李謙:“你笑,你還笑!我如今被這探花郎害的,出個門,被人當猴兒看,想娶個媳婦,一堆的煩難,趕明兒還得當官,還得去當官!天天起得比雞都早!日日公文勞形!我!”邵源泊悲憤的說不下去了,李謙忙站起來,拉著他坐到榻上,用扇子拍著他:“你這話,也就跟我說說,我知道這是你實心話,要是外人聽了,指定罵你是個虛偽矯情之徒,你如今這樣,那可是天下讀書人做夢都夢不到的事!,算了算了,別發牢騷了,你還是趕緊想想法子,這事得趕緊,手快有,手慢無,這事啊,稍慢一慢,一個不巧,可就什麼都沒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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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5:12
41各有想法:還真是各有各有想法
城外抱樸庵,一片濃綠繁花,清慎師太端坐在靜室,正翻看著一份新科進士名錄,邵源泊高居第三,這位顯貴探花郎,難道真上了心不成?前些日子,李於氏過來找她討要李十二娘手抄經書,那話裡滿滿的可都是話。
外面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打斷了清慎師太的思緒,是李十二娘來了。
李燕語掀簾進來,回身接過小翎手裡兩只小琉璃瓶,小翎退下,李燕語笑吟吟的坐到榻上,將瓶子遞給清慎師太:“師太聞聞這個味兒!看看好不好?”
清慎師太接過琉璃瓶,打開一只,用手扇著風聞了聞,笑著點頭稱贊道:“這味兒好,純正的很,什麼東西經你手做出來,就是跟別人不一樣!”
“這兩瓶就給師太留著禮佛吧,師太看的什麼?”李燕語探頭看著幾上問道,清慎師太心裡微微一動,將新科進士名錄推到李燕語面前:“今年新科進士名錄,你看看,這位探花郎,邵源泊,是位宗室子弟,十二娘聽說過沒有?”
李燕語心裡格楞了下,上次別院旁竄出來的那個男子,好象就說他姓邵名源泊,李燕語伸手拿起名錄掃了幾眼,又放了回去,搖頭答道:“沒聽說過。”
“這位探花郎是魯國公府六少爺,謙和有才情,人也生得玉樹臨風,還沒說親,說起來,”清慎師太仔細看著李燕語,聲音拖著頓了頓,才接著說道:“這位邵六爺對十二娘極是仰慕,還到庵裡尋過我,專程來問十二娘的信兒。”
李燕語漸漸斂了笑容,看著清慎師太,蹙著眉頭問道:“師太想說什麼?”
“十二娘是個極聰明的,邵六爺高中前,來尋過我,說要三媒六聘,過府來求娶十二娘,讓十二娘且等著他。”清慎師太慢慢說道,李燕語呆怔怔的眨了一會兒眼睛,以手撫額,一聲接一聲歎了半天氣,又是氣又是笑:“師太也真是,你經過見過的,比我聽過的還多,你說說,他一個宗室子弟,新科探花郎,未婚未娶,人品出眾,才華出眾,處處出眾,怎麼能娶我這個沒人要沒人管的庶出再嫁女?這不是笑話麼?師太也真是的。”
“姻緣只看緣分,我看你和他倒有這緣分。”清慎師太遲疑而不確定的低聲說道,李燕語瞄著她,站起來給師太倒了杯茶,又給自己倒了杯,一邊慢慢喝著,一邊懶洋洋的說道:“師太別自欺欺人做白日夢了,就算他說過這話,也不過是少年心性,見了略清秀點的女子,就想湊上去說說話,能占便宜就占,占了便宜就讓人家等著,占不成便宜也讓人家等著,話說完,也就真完了,你還真信了這樣的話啊?”
師太喝了口茶,想了想,倒也真不敢多說什麼,李十二娘的話,雖說刻薄,可不就是這樣?李燕語吐了口氣,看著師太,接著說道:“再說,退一萬步,他就算要來娶我,我為什麼要嫁給他?嫁給他有什麼好?這京師大家,哪家不三妻四妾,嫡出庶出,亂糟糟提不起說不得?我趟這趟混水做什麼?他邵六,在家裡上不上,下不下的,他的媳婦得應付多少亂七八糟的人事關系?我聽說他一家四代同居一宅,他還有個後娘!他那家裡,從老姨娘,庶叔,嫡兄、庶弟、異母弟,得亂成什麼樣?!再說,他是才子,自然風流倜儻,往後鶯鶯燕燕必定弄進來無數,師太你說說,嫁給他有什麼好?”
清慎師太不停的眨著眼睛,半晌才失聲笑出了聲,點著李燕語:“你這想頭,還真是……不過沒人敢這麼說罷了,倒也是,讓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這事一點意思也沒有,算了,咱們不說這個,你真打算在那莊子裡種花種草,做這香露賣了?”
“嗯,也不全部種,原來的地還種原來的東西,就田邊地頭,各家院裡,還有我那個別院,先試試看看,還想麻煩師太,回頭我做些出來放到師太這裡,若有人喜歡,你就幫我送出去,先做出點名氣再說。”一提這個,李燕語眉宇飛揚,清慎師太拿起瓶子,對著光影仔細看了看,笑著點了點頭。
邵源泊愁悶的趴在床上,盤算著每一條能走的路,想來想去竟沒一條合適的法子,想著想著,迷迷糊糊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還沒起床,山青急奔進來,推著他叫道:“爺快起來,快起來!宮裡來人了,讓你進宮,說賜宴,快!”
邵源泊跳下床:“人誰陪著呢?”
“爺別急,老太爺已經將人打發走了,說是巳初一刻到慈瑞宮就行。”山青忙陪笑解釋道,邵源泊一口氣松下來,往後退到床上坐下,一邊抬腳讓山青穿著鞋子,一邊伸手敲著他的腦袋罵道:“這才辰初,你看看你剛才這通亂叫!”
邵源泊收拾停當,吃了個七八成飽,在二門裡上了車,車子各處簾帷緊垂,出了門,一路往宮裡去了。慈瑞宮門前,已經到了不少人,都是雲鶴社諸才子,見邵源泊過來,忙一湧而上迎過去,李謙一把拉住他叫著:“總算見到你了,這回你給咱們社掙了這麼大個面子,無論如何,我們每人得敬你三杯!”
“要喝死我啊?!”邵源泊笑著叫道,眾人圍著邵源泊,正嘻嘻哈哈說笑著,內侍聲音清亮的宣了眾人進去。
李太後滿臉笑容的端坐其上,滿意的打量著雲鶴社眾人,看到邵源泊,簡直移不開眼睛,陪在左邊,看著恭恭敬敬舞拜見著禮的親貴子弟,滿意的點了點頭。
眾人各歸其位,邵源泊自然坐了第一,離和太後最近的位子。宮裡的宴席,一舉一動,那可都有規矩的,連敬酒也不隨便敬的,在座的都是親貴子弟,誰也不是頭一回赴宮宴,這規矩自然明白的很,一板一眼的照規矩走著流程。
李太後放下手裡的杯子,轉頭看著,笑著說道:“你看看,把這幫猴兒拘得,一個比一個規矩,我看今天咱們也別講那些個規矩禮數,就當是家宴,隨意些可好?”
“我也正這麼想著,這一拘束就沒意思了。”笑著贊成道,旁邊的內侍宮女相互看了看,遲疑著往後退了半步,李太後揮著手吩咐道:“把酒放到邊上,讓他們自斟自飲,把這些看菜什麼的撤下去,讓小廚房用心炒幾樣拿手菜,要能下酒才好,快去!”
吩咐完了宮女內侍,李太後轉頭看著眾才子,溫和的吩咐道:“你們也別講那些個禮法規矩什麼的,就當你們平時會文,斗酒斗詩什麼的都行,別放過源泊,讓他多喝幾杯!”
李謙端著酒杯站起來,沖著太後和拱了拱手,求之不得的說道:“太後真是太體貼我們這些晚輩了,我早就想把子崗灌趴下,太後,皇上,您們不知道啊,我起的比他早,睡得比他晚,字也寫得比他多,可偏他做了風流瀟灑探花郎,我做了灰頭土臉落第郎!”
太後笑的指著李謙說不出話來,點著邵源泊:“你就多喝一杯,替他洗洗灰吧。”
邵源泊站起來,接過李謙手裡的杯子,仰頭喝了,李謙接過內侍遞過的酒壺,又給他滿上,邵源泊飲了,李謙恨恨的才算作罷,胡七公子拍好叫好:“李兄說出了我的心裡話,皇上,這不第,可不是我們沒下功夫,實在沒有邵兄這天份!”
皇上點著胡七公子笑著訓斥道:“昨天你父親還說,你讀書最多半個時辰,若肯發憤苦讀,沒個不中的!可有這事?”
胡七公子縮著脖子嘀咕道:“皇上全知道了!回去就苦讀!”
“我聽你祖父說,你這幾個月日夜苦讀,連書房門都不出,是真的?”太後看著邵源泊問道,邵源泊忙恭謹的答道:“是。”
“我就說,梅花香自苦寒來,你們幾個灰頭土臉的,都活該!”太後指著李謙幾個,似真似假的訓斥道,胡七公子走到邵源泊面前,長揖求教道:“邵兄見教,如何立這樣的大志?我也想立志,可這志就立不長,請教邵兄,如何立這發憤大志?”
邵源泊看著胡七公子,心裡微微動了動,站起來,沖著太後和連揖了兩個長揖:“太後,皇上,臣有罪!”
說著,邵源泊拎著長衫,跪在了地上,太後愕然看著邵源泊,慢慢放下手裡的杯子,皺著眉頭問道:“這是怎麼了?”
“回,臣之所以立志,因為……因為……”邵源泊口吃的不敢再往下說,只連連磕著頭,李謙半張著嘴,愕然看著邵源泊,他竟敢……他真敢……就這麼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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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5:26
42.賜婚:後患無窮啊
“因為什麼,你倒是說啊!”太後和緩的問道,邵源泊又重重磕了幾個頭,下了決心,仰頭看著太後和:“太後、皇上,臣二月裡至城外踏青,偶遇一女子,臣避在路邊石後,聽她邊走邊和丫頭說著學問詩書之道,只聽得汗濕後背,汗顏無地,不過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娘子,竟有那樣的學問見識,讓臣仰而視之,佩服之極,臣實在忍不住,從石後出來,追上請教。
太後、皇上和滿座的才子們靜聽邵源泊說奇遇,胡七公子高挑著眉梢,盯著邵源泊,只是不敢笑出聲來,看來下面就該遇仙的戲碼了,這樣的事,那些戲詞話本裡多的是!這邵六說這個,要討什麼便宜?
李謙聽得不停的眨著眼睛,這事,他怎麼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又偷跑出去偷看人家姑娘去了?!還說了話?
邵源泊停住話,重重的歎了口氣,看著太後和皇上,傷感起來:“那小娘子落落大方,卻不肯和臣多說一個字,只說男女之別,雖無人亦不敢苟且分毫。”
太後似有似無的點了點頭,邵源泊又歎了口氣:“可臣實在慕她這樣的學問見識,就多說了幾句,她聲色俱厲訓斥臣下:‘讀書乃為修身,你為男子,當修身報國,借著學問糾結不休,實為不齒!’罵的臣慚愧之余,恍然醒悟,臣發憤讀書,實源於此女子之罵,請恕罪。”
邵源泊伏身磕頭,皇上轉頭看著太後笑道:“母親看看,連這都要恕罪,這有什麼罪好恕的?”太後笑著點了點頭,轉頭看著邵源泊:“就恕了你,別磕頭了,起來吧。”
邵源泊又磕了個頭,站起來垂手站著,太後看著他問道:“這小娘子才十五六歲,就有這樣的學問見識,真真難得,是哪家的姑娘?別你遇仙了吧?”太後說著,哈哈笑起來,邵源泊瞄著李謙一眼,垂手答道:“那天李謙和臣下一起遇到的這位小娘子,後來見這小娘子進了抱樸庵,李兄就尋抱樸庵清慎師太問了,這小娘子和清慎師太是至交,是平江開國侯李俊卿最小的女兒,行十二,李十二娘。”
李謙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看著邵源泊,又慌亂的掃了眼太後,急忙垂下了頭,太後驚訝不已:“還真有這麼個小娘子?倒真是難得!這平江開國侯,倒沒聽說有什麼出色之處。”太後邊說,邊疑惑的看著皇上,皇上搖了搖頭,這京師閒散公侯多的是,他也沒聽說過。
邵源泊垂著頭,又跪在了地上,磕頭請求道:“太後、皇上,臣於這女子學問才情,仰慕之至,臣自小就立志要娶個才華出眾之女,夫唱婦隨,不至於對牛彈琴,請太後成全。”
李太後滿臉愕然的看向皇上,皇上怔了怔,點著邵源泊:“好個莽撞的探花郎,那小娘子若說好了人家,你讓太後怎麼成全你?”
“還沒定親,這事李謙去打聽過,最是清楚不過,求太後成全。”邵源泊指著李謙急忙解釋道,李謙頭嗡嗡作響,自己早晚得被這個邵六害死!李謙急忙爬了兩步,也不敢抬頭,磕了頭悶聲說道:“這會兒沒定親,之前就不知道了。”
周守禮聽到這會兒,總算聽明白了,說了半天,這說的不是他前二嫂麼?!周守禮聽明白,也傻住了。
太後抬手揉著眉間,看著皇上柔聲問道:“你幫我拿個主意吧,這幫猴兒,天天給我鬧騰事。”
邵源泊忙沖著皇上,不停的磕起頭來,皇上也蹙起眉頭來:“平江開國侯,門第低了些……”
“求皇上成全,但得有情人,白首不相離!”邵源泊忙哀求道,太後呆了下,眼圈微微紅了紅,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看著皇上說道:“成全他吧,一聽這白首不相離,我就想起德玨那時候……”
皇上臉色也柔和下來,看著邵源泊笑道:“你倒象福寧王爺的兒子,你看看,連這話說的都一個樣,當年他求娶李氏,也這麼說的,好了,朕就成全了,允了!”
邵源泊大喜過望,連連磕頭不已,李謙跟在後面,有氣無力的跟著磕著頭,這事,鬧大了!
周守禮頭暈目眩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呆怔怔的恍不過神來,那個李十二娘,是他前二嫂,邵兄難道不知道?不對!他和他說過好幾回,大概沒留意,現在要不要說?周守禮遲遲疑疑正要站起來,旁邊一個人拉了拉他:“你發什麼呆呢?看看邵六這福氣,剛大登科,這又要小登科了!這回非好好敲他一頓不可!”
周守禮恍恍惚惚的陪笑應付著,被他這一拉回來,又遲疑不定,說了,這親事指定就不成了,他那個前二嫂,就被他害慘了,算了算了,不說了,李十二娘也配得上他,李十二娘那品貌,也配得上他,周守禮一直恍惚著聚不起神,直到出了宮門,上車坐定,車子進了府門,才算徹底醒過神來,他前二嫂,被他二哥休……不,和離的李十二娘,被賜婚給新科探花邵源泊了!
周守禮在二門裡站了大半天,想了大半天,還決定悶聲不響,這事,他就當不知道,這會兒,他誰也不想去說去,他醉了,回去醉著去,反正到明天,這滿京師也就沒人不知道了。
出了宮門,李謙立即跳到邵源泊車上,一把揪住他,眼睛瞪得溜圓:“你這個不要命的混帳貨!這叫欺君!欺君你知道不知道!要殺頭,殺你頭,還有我頭!”
邵源泊努力從李謙手裡掙脫出來:“欺什麼君?我又沒說她沒嫁過人!”
“你說她十五六歲……”李謙呼了口氣,松開邵源泊:“我可被你害苦了!你當心,這事,指定還得鬧騰出事來,沒那麼便當,一旦鬧到皇上和太後那裡,知道這個李十二娘,不光門第低,還是個庶出,還是再嫁,你就等著吧!”
“那你說怎麼辦?我還能怎麼辦?如今也只好置於死地而後生,大不了,再把我這探花摘去,貶為庶人罷了。”邵源泊攤開手說道,李謙長長的歎了口氣,耷拉著頭:“我算是被你害慘了!”
兩人無言相對,坐了半晌,同時長歎了聲,李謙一言不發的下了車,回去自己車上,事已至此,該來的也沒法子了,回去等著吧。
第二天一早,兩路賜婚的內侍分別進了邵府和李府,邵老爺子目瞪口呆,李府卻一通雞飛狗跳,李家已經幾百年沒接過旨了,從內侍進了府就開始混亂,直亂到內侍宣了旨,將聖旨塞在李俊卿懷裡,那香爐裡的清香,其實還沒點著。
李俊卿抱著聖旨,茫然看著夫人顧氏,他哪有這麼個女兒?李十二娘李燕語,他好象是有很多女兒,這個真是他的女兒?那現在在哪裡?
顧氏眨了半天眼睛,才遲遲疑疑的說道:“那丫頭不是去年就嫁進了周府?不對!好象……”
“今年正月裡就和離了!周家大爺不還過來了一趟,大哥不記得了?”二爺李遠明滿臉不耐煩的說道,大爺李遠慶恍然明白,連連點著頭:“我說呢,那周守哲兜來兜去說什麼呢,原來是這事,那人呢?人去哪兒了?在魯國公府?”
“聽說周家把城外的別院給了她,現住在別院裡修佛,周守禮跟我說過兩回。”李遠明無奈的解釋道,李俊卿這回算是徹底明白過來,這旨意沒送錯,還真是他的女兒,賜婚給了新科探花郎,他和魯國公府連了姻,還是御賜姻緣!滿京師也沒有幾家!李俊卿臉上發著光,揮著手臂叫道:“都還楞著乾什麼?!還不趕緊!趕緊去接十二娘回來!快!套車,我親自去,你也去!”李俊卿點著顧夫人,手指一路劃過去,劃著大爺李遠慶和二爺李遠明:“都去!”
邵老爺子舉著聖旨,連看幾十遍,總算看明白了,他的心尖子小六要娶的,是平江開國侯家十二娘,山青和水秀垂著手,大氣不敢出的侍立在旁邊,邵老爺子總算看好了聖旨,轉頭看著兩人,冷著臉問道:“說說,你們爺,什麼時候,在哪裡見的這十二娘!”
“回老太爺,真不知道。”山青老實無比的答道,水秀跟著點著頭,邵老爺子緊盯著兩人,山青喉結滾動,重重咽了口口水,抬頭看了眼邵老爺子,忙又低下頭,低聲說道:“回老太爺,這李十二娘,小的倒聽說過,是開國侯府庶出姑娘,去年八月裡,嫁給了誠意開國伯周府二爺周守信……”
邵子手裡的杯子‘匡啷’掉到了地上,山青急忙接著說道:“老太爺別急,去年八月嫁的,今年正月裡就和離了,聽說因為年紀小,沒圓過房!”
邵老爺子跳起來,轉著圈,尋了根棍子,沖往後院尋邵源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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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5:44
43.哪跟哪啊:這都是哪跟哪的啊,亂了套了
邵老爺子在後院找了個遍,也沒找到邵源泊。
邵源泊接了旨,留下山青水秀應付老太爺,自己要了車先奔去吏部告了假,他要先成了親,再回來選差使,從吏部出來,直奔李府找到李謙,拖著他一起往城外別院尋李燕語去了,這件事,他最擔心的,倒是在李燕語這邊。
李謙被邵源泊一路拖出來,坐了車往城外疾奔,騎馬倒更快些,可邵源泊哪敢騎在馬上招搖過市,如果騎馬,估計擠到天黑,他也擠不出城門。
抱樸庵外的別院,和平時一樣大門緊閉,安靜的仿佛沒有人居住。
邵源泊腿腳虛軟的在別院門前下了車,李謙跟著跳下車,站在邵源泊身後,覺得有點近,又往後退了半步,抖開折扇,看著邵源泊,半分要幫忙的意思也沒有。
邵源泊理了理衣衫,咳了兩聲,正准備上前拍門,遠處一陣雜亂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邵源泊和李謙急忙轉過頭,在他們車子後面,四五輛車,幾十個長隨小廝騎著馬,沖著這邊疾奔而來。最前面裝飾講究的青油大車上,平江開國侯府徽印迎著朝陽閃著光。
邵源泊和李謙面面相覷,他們兩個竟然把這個平江開國侯府忘的一乾二淨!
怔神間,四五輛車已經沖到邵源泊和李謙面前,平江侯李俊卿扶著小廝的手下了車,一眼看到呆怔在路邊的邵源泊和李謙,滿臉驚喜,逼著雙手迎上來:“唉喲,原來是……”李俊卿舌頭打著結,一時不知道稱呼什麼才最合適,邵源泊忙長揖到底:“小婿有禮了。”
李謙也忙跟在後面長揖見禮:“世叔安好。”
李侯爺愉快的哈哈大笑,殷勤的扶起邵源泊,又忙著扶起李謙,看著李謙,正遲疑間,二爺李遠明忙上前兩步介紹道:“父親,這是寧遠開國公府李謙李公子。”
李侯爺睜大眼睛,下意識的抱拳竟要長揖下去,揖到一半,覺得不對來,忙又直起身,邵源泊乾脆不看他也不理他,只客氣的和緊跟上來的李遠山和李遠明拱手見著禮。
一群人拱著手見來見去,誰也沒打算上去扣門,顧夫人在車裡坐得不耐煩了,打發婆子過來提醒李侯爺:“老爺,夫人說,還是進去說話吧。”
李侯爺冷著臉斜了婆子一眼,回身讓著邵源泊:“邵公子,請,請!”
邵源泊不停的拱手打著呵呵,請他做什麼?這會兒無論如何也輪不著他上去敲門不是!李遠明咽了口口水,示意著大爺李遠山,李遠山皺了皺眉頭,推了推李遠明:“你去!”
李遠明呼了口氣,抖了抖長衫,急步上前,重重的扣著黃銅門環。
門緩慢的從裡面開了條縫,守門的老僕探出頭,愕然看著李遠明和他身後成群的人和車,李遠明不耐煩的吩咐道:“快開門,老爺、夫人來了,還有……開開門!”
老僕瞪著李遠明,頭縮回去,‘呯’的關上了門,李遠明被重重的關門聲驚得往後連退了幾步,眨著眼睛,慢慢轉身看著同樣楞神的眾人。
李遠山豎著眉梢,挽著袖子就要沖上去砸門,李謙一把拉住他,苦笑著勸道:“遠山兄且慢,那老僕只怕不認識遠明兄,畢竟……啊,哈,哈哈,啊,是吧?”
李遠明看著打著呵呵的李謙,尷尬不已,他明白他的意思,這個妹妹,只怕面對面站著,他和兄長也不認識,這別院僕從不認識他,也是常理。
幾個人正面面相覷間,大門‘吱’的一聲又開了,常嬤嬤手裡捻著串念珠,提著裙子從門口出來,看著門口堵的滿滿的人車馬,也嚇了一跳,轉著頭打量了一圈,稍曲了曲膝,客氣的問道:“不知幾位是哪家府上?到我們這裡何事?別是尋錯人家了。”
李侯爺陰著臉盯著婆子,這婆子他也不認識,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府上陪嫁過去的,這會兒,倒不敢隨便訓斥,李遠明拉了拉李遠山,上前半步,搖著折扇,笑著說道:“趕緊讓十二妹出來迎著,父親和母親過來看她了。”
常嬤嬤看著李遠明,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事,實在太過詭異,遠超過她的想象力,李遠明咽了口口水,只好尷尬的解釋道:“是平江侯李侯爺和夫人過來看望十二娘。”
常嬤嬤總算神魂歸位,手忙腳亂的讓著眾人進了院子,吩咐兩個婆子引著眾人去半閒堂坐著,自己飛快的往雲起堂奔去,這會兒,也許姑娘還沒起來呢!
李燕語滿頭霧水的帶著小翎小羽進了半閒堂後堂,前面一群男人正喝著茶說話,後堂,顧夫人端坐在榻上,正陰著臉喝著杯茶。
見李燕語進來,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重重的放下杯子譏笑道:“果然女兒隨娘,我倒小瞧了你,你竟有這樣的手段!”
李燕語後背僵直,抬著下巴,冷冷的說道:“你是小瞧了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宅院,我能趕你出去麼?”說著,轉身吩咐道:“來人,趕她出去!”說完,頭也不回的下了台階,轉身就走。
顧夫人臉色雪白,傻在了榻上,邵源泊雖說人在前廳,全副心神卻都集中在後堂聽著動靜,只聽得跳了起來,指著李遠山急道:“這是皇上的旨意,由不得你李府過來指手劃腳,這旨意就不該你李家來接!回頭我找禮部說話!”
李遠山沒注意後堂動靜,順著邵源泊的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茫然應道:“我沒指啊!”
李遠明卻是跳起來就往後堂奔,也不理會傻在榻上的顧夫人,拎著長衫直奔過去追上李燕語,長揖到底謝著罪:“十二妹,母親老糊塗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邵公子也來了,就在前廳,這婚事上諸事,還是妹妹拿個主意好!”
李遠明認不清楚李燕語,李燕語卻認得他,被他的話嚇得幾乎跳起來:“你說什麼?什麼婚事?我是寡居之人,什麼婚事?!”
李遠明艱難的轉過頭,看了看前廳屏風兩旁探頭探腦的眾人,再轉回頭,看著李燕語苦笑道:“皇上賜婚,把你許給新科探花、魯國公府六少爺邵源泊,這事,你……不知道?”
李燕語眼睛睜得溜圓,直著脖子傻在了那裡。常嬤嬤最先反應過來,雙手合什先念了句佛,上前拉著李燕語就往後堂過去:“夫人年紀大了,姑娘別跟她計較,婚事要緊,大事要緊!唉喲,恭喜姑娘!”
李燕語一口氣吐出來,總算把這口氣緩過來了,李遠明急忙越過李燕語和常嬤嬤,先奔進後堂,靠到顧夫人耳邊,氣急敗壞的交待道:“母親平時那麼明白的人,怎麼這會犯起糊塗了?!十二妹今非昔比,您就別說話了!”
顧夫人手指顫抖著用帕子按著鼻翼,想說話,卻抖的說不出話來,長這麼大,這麼些年,一個奴婢一樣的人,竟要……趕她出去!
邵源泊也顧不得其它,兩步竄進後堂,胡亂長揖道:“遠明兄,夫人,在下,在下想和十二娘說兩句話,就說兩句話!”
李遠明點了點頭,上前半扶半拖著顧夫人,乾脆把她送回了車上。
李燕語直直的盯著邵源泊,邵源泊垂著頭,也不敢看李燕語,長揖到底,再長揖到底,期期艾艾的說道:“在下,在下邵源泊,仰慕姑娘,實在是仰慕姑娘。”
“皇上的賜婚是你求的?”
“是。”
“旨意已經下了?怎麼說的?”
“茲有平江開國侯李俊卿之女李燕語嫻雅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太後與朕躬聞之甚悅。與宗子李源泊年貌相當,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李燕語許配宗子邵源泊為妻。”邵源泊背的順溜之極。
李燕語閉了閉眼睛,呼了口氣,站起來,看著邵源泊淡然說道:“邵公子心意燕語感激不盡,只是燕語沒有這個福份,燕語已捨身佛門,明天一早,就落發為尼了,公子請回吧。”
說完轉身就走,常嬤嬤這一早上被這一連串的事弄的不知道暈了多少回了,這回倒是反應的極快,極利落的上前一步,拉了拉邵源泊,低聲說道:“姑爺別急,且等等,我去勸勸姑娘,別急!”
說著,不急邵源泊答話,提著裙子就去追李燕語,套在手裡的佛珠串滑落到地上,也顧不得揀了,邵源泊忙上前幾步,彎腰揀起佛珠串,雙手合什虔誠的念了幾句佛。
李燕語小跑一般走的飛快,常嬤嬤健步如飛,也是連轉了兩三個彎,才追上李燕語,氣喘吁吁的拉住李燕語的衣袖:“姑娘……姑娘,等等……累死嬤嬤了,等等。”
小翎小羽暈頭暈腦的幾步跟上來,扶著路邊的假山石呼呼喘著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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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6:06
44.真好:除外邵老爺子和李燕語童鞋,都好
常嬤嬤呼呼喘著氣,緊緊拉住李燕語的衣袖,上氣不接下氣的勸道:“姑娘,聽我……說,嬤嬤知道這事,是那個……邵公子唐突,姑娘,先消消氣,聽嬤嬤說。”
李燕語氣的頭暈,真是閉門家中坐,禍事天上降,這算什麼事兒?!
“姑娘,這事可任性不得,聖旨都下了,任性不得,別說姑娘還沒落發,就是落了發,也得還俗去接這個聖旨!寺院也在紅塵中,那也是歸皇上管的,就是出家,也得到官府領了度諜才行呢,再說,姑娘可不是一個人,還有我們呢,這滿院子的人,還有城裡的大劉一家,姑娘違了旨,掉的可不是一個腦袋,是一堆呢!”
小翎小羽急忙跟著不停的點著頭:“嬤嬤說的對!姑娘,還有我們呢!”
李燕語閉了閉眼睛,恨恨的正要說話,小羽拉了拉常嬤嬤,看著李燕語低聲說道:“姑娘不願意那些妾啊通房啊什麼的,就跟那邵公子明說清楚,是他求著要娶咱們姑娘的,讓他發個毒誓,以後只守著咱們姑娘,不准納妾也不准收通房!不就行了。”
“對對對!小羽說的對,讓他發個毒誓!往後要一心一意對待姑娘!”常嬤嬤急忙拍手接道,李燕語無語的看著三人,這發毒誓要是有用,天下早太平了!
“姑娘,這不是任性的時候,姑娘年紀還小呢,總不能就這麼一個人過一輩子,好好,不說這個,”常嬤嬤見李燕語眉梢豎起來就要反駁,忙擺著手轉了口風:“姑娘想想,這會兒,聖旨已經下了,說什麼也沒用了不是?姑娘反過來想想,也是好事兒,姑娘什麼都好,就是孤苦伶仃一個人,沒個依持,這才……唉,和離了不是,如今這是御賜的姻緣,除非那魯國公府上上下下不想活了,不然誰也不敢把姑娘怎麼著,這是一。”
常嬤嬤喘了口氣,拉著李燕語在旁邊石凳上坐下,接著說道:“那聖旨也說了,是因為姑娘好,才指給邵公子的,往後嫁進去,誰敢說姑娘不好,那豈不是說皇上當初說錯了?嬤嬤跟你說,那些大家,聰明著呢,只要姑娘不捅破天,誰也不會說姑娘個‘不’字,姑娘這日子,就能順著心過,姑娘也不是真的軟弱性子,那府裡再怎麼著,誰能欺負了姑娘去?姑娘,這事啊,往這邊想想,可沒那麼壞!這今天碰到的是位有情有義的探花郎,是姑娘的福氣,若是姑娘命不濟,碰到個混帳行子,真動手把姑娘搶了,誰能替姑娘說半句話?姑娘,算了,嫁進邵家,往後咱們至少不用天天提心吊膽,連大門都不敢開了!”
李燕語傷感萬分的長歎了一口氣,真想放聲大哭一場,她前世雖說打拼的如牛如馬,活活累死到了這裡,可到底那日子是由著自己心意過的,這算什麼事兒?!一直做別人手裡的棋子兒!
“別人也就算了,姑娘總要替小翎小羽想想,這兩個丫頭從小跟著你,總不能讓她們兩個落個沒下場,嬤嬤老了,跟著姑娘,也不圖什麼,可這倆丫頭還小呢,姑娘,別任性,啊?”常嬤嬤溫言軟語的繼續勸著李燕語,李燕語耷拉著肩膀站起來,常嬤嬤急忙跟起來,緊張萬分的看著李燕語:“姑娘?”
“走吧,回去,讓他發毒誓去!”李燕語垂頭喪氣的說道,常嬤嬤眨著眼睛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忙上前扶著李燕語,滿臉笑容的誇獎道:“我就說,姑娘是個明理的,凡事看的明白的很呢!”
邵源泊站在後堂台階上,伸長脖子看著李燕語消失的方向。
前廳,李俊卿黑著臉,一肚皮的火氣都在顧夫人身上,要不是她,哪會生出這樣的事?哼!這個帳,回去再算!李遠山還是沒弄明白出了什麼事,莫名其妙的看著心神不寧的眾人,李遠明將顧夫人送到車上,打發長隨僕婦先侍候著回去城裡,看著車子走了,才回到半閒堂,垂頭坐著專心喝茶,李謙心急如焚,想過去後堂看看,再一想,無論如何不合適,只好耐著性子,支著耳朵聽著後堂動靜。
李燕語走了幾步,停住步子,轉頭看著常嬤嬤低聲說道:“別過去了,不是說都來了麼,那麼多人……請他到這裡來。”
常嬤嬤笑得眼睛只有一條線,連連點著頭,李燕語轉頭看著小羽吩咐道:“小羽去帶他過來!”
小羽清脆的答應著,拎著裙子往半閒堂奔去。
邵源泊跟著小羽過來,李燕語說一句他跟著答應一句,沒什麼不能答應的,他有了她,原本眼睛裡也看不進別人了,這些都是小事。
邵源泊神清氣爽出了別院,李謙徹底松了口氣,也不願意多和李俊卿等人多說話,這樣的父親,竟能養出那樣的女兒,也真是紅塵世間無奇不有。
李俊卿自然沒能接回李燕語,不過這也無損於他的興奮和得意,不管哪能,這是他的女兒,這和魯國公家、和新科探花郎結親的,是他平江侯府,這接了賜婚聖旨的,是他李俊卿,如今在這京師裡無限風光,在風口浪尖上坐著的,也是他李俊卿,這就夠了,旁的,旁的哪有什麼要緊事?
李俊卿回到府裡,也不理會還是一臉怒氣的顧夫人,叫了大爺李遠山和二爺李遠明,以及府裡大大小小的管事婆子過來,鄭重宣布:如今府裡的頭等大事,就是十二姑娘出嫁這事,諸禮要行,嫁妝要備,邵公子說過了,越快越好,那他是在家等著邵府上門呢,還是主動去趟邵府商量商量這過禮的事呢?真讓人傷腦筋。
邵老爺子提著棍子,圍著府裡轉了幾個圈,出了一身汗,氣倒消了大半,叫了大爺邵德慶和大奶奶曹氏過來,吩咐邵小六這親事,就交給兩人張羅了,大爺和曹大奶奶暗暗舒了口長氣,從接了聖旨,兩人就伸長脖子等著老太爺的吩咐了。
曹大奶奶得了指婚的信兒不過半個時辰,就把這個李十二娘打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比李燕語自己知道的還多,對這門親事,她滿意的不能再滿意了,這府裡,嫡出的除了大爺,就是二爺邵德融,偏她自己生的三個兒子,沒一個能讓老爺子看上眼的,庶子……庶子就不用提了,老爺子一向嫡庶分明,二爺邵德融自己是沒出息,可偏偏這個小六,自小就是老爺子的心尖子,在府裡事事都是頭一份,如今又中了探花,從聽到小六中了探花那會兒起,她這心就揪成一團沒放開過,老爺子一直拖著不立世子,萬一,真讓二爺承了爵,或是乾脆越過大爺、二爺,讓小六承了爵……這事,京師也不是沒有過,也不只一家!不止一回!
如今她這顆心算是放了一半回去,這小六,竟然娶了這麼個庶出的再嫁女,依老爺子的脾氣,必定不肯讓個庶出再嫁女做了這魯國公夫人!這門親事,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聽說這個李十二娘,極是懦弱好脾氣,是個任人欺負的主兒,這親事,真是合適到不能再合適了!說什麼也得辦得體體面面、怎麼喜慶怎麼辦!
這親事,除了聲稱病了,不肯見邵源泊的邵老爺子,旁的人,懷著各種各樣的心思,都熱烈的期盼著婚禮的舉行,越快越好!
邵家主事的邵大爺和曹大奶奶,陪著邵二爺和王二奶奶,熱情親切的登門會了親家,一會兒功夫就商量好下小定、大定等各種日子,送走了親家,李俊卿熱情更加高漲,立時命人開了庫房,他要親自給寶貝女兒挑選嫁妝,可不能失了臉面體統!顧夫人得了信兒,奔進庫房,和李俊卿大吵,那是個再嫁女,斷沒有娘家陪送兩趟嫁妝的理兒!
李俊卿荒唐了大半輩子,就沒講過什麼理兒,哪裡理會顧夫人的吵鬧,揮著手吩咐婆子:“拖她回去,失心瘋了!再跟爺胡攪蠻纏,就給爺跪祠堂去!”
顧夫人氣的回去就病倒了,大奶奶和二奶奶心疼萬分的聽婆子稟報著挑了哪些東西,又挑了哪些東西,她們說不上話,只好各自回去跟大爺和二爺嘀咕了又嘀咕,抱怨老爺的發瘋和敗家,可李遠山也罷,李遠明也好,兩人誰也不敢勸父親半句,他們的父親,四六不分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根本勸不得。
李燕語背著人大哭了一場,哭完了,也只好把這事全往好處想,那邵源泊,除開那個亂的提不起的家,說起來也算是哪兒都好,英俊才子,少年得志,也不算委屈了自己,掉到這麼個混帳地方,還能怎麼著,就這樣吧,日子總要過下去,往後,慢慢培養培養感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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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6:24
45.婚禮:這回是真出嫁了
李燕語也實在沒功夫再多想別的事了,常嬤嬤回了趟城,第二天一早趕回來,從懷裡掏出厚厚一沓紙塞給李燕語:“姑娘,好好看看這個,魯親王起,邵家親戚都在裡頭了,好好看看!”李燕語無語的看著手裡一本書那麼厚的人物關系說明,覺得一場沒哭夠,還想再哭幾場。
可她也沒功夫靜心看那個說明書了,沒過多大會兒,外頭婆子稟報,周府鄭大奶奶來了,李燕語急忙迎出去,不管起意如何,鄭大奶奶對她,只有好,沒有不好處。
鄭大奶奶春風滿面的進來,先拉了李燕語悄悄道了喜,再從袖子裡摸出個荷包,低聲說道:“這裡頭是五千兩見票即兌的銀票子,是家裡給你的添箱禮,我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到禮單裡好,外頭,咱們照常例,就一套金頭面,免的讓人說道。”
李燕語忙推辭道:“嫂子太客氣,這用不著……”
“你看你,又傻了不是!哪能叫我嫂子,往後你若不嫌棄,就給我做個妹妹吧,說實話,頭一眼看到你,我就拿你當妹妹一樣疼呢。”鄭大奶奶親親熱熱的責備著李燕語,這話李燕語倒不好推辭了,忙曲了曲膝:“姐姐,用不著這些,已經夠了。”
“嫁妝沒有嫌多的,越多越好!好了,我得趕回去,你這裡如今也是人來人往的,這會兒讓人看到我來不便當,正是風頭上,我走了,你成親那天,我就不去了,反正咱們姐妹往後說話的時候長著呢。”鄭大奶奶替李燕語想的極是周到,邊說邊站了起來,李燕語只好收了荷包,送鄭大奶奶出門上了車,看著車子出了大門才轉回來。
剛剛坐下,婆子又來稟報,李家二房張大奶奶過來看望姑娘,李燕語滿臉茫然,這李家二房,平江侯府的親戚,她可是一個也不認識!
這一天,直到天色近晚,那些添箱賀喜的才都走了,李燕語仰面倒在榻上,累的連發脾氣的力氣也沒有了,小翎、小羽和文杏三個興奮無比的一件件翻看著那些添箱物,依著常嬤嬤的教導登記造冊,放入庫房。
常嬤嬤坐到榻上,推了推李燕語商量道:“姑娘,咱們人手不夠,你看看,姑娘通共就四個丫頭,小芳不去說她,不中用,小羽她們三個可忙不過來,現在姑娘怎麼將就都行,可成了親,連當值都排不過來!”
李燕語滿心的煩躁不耐,閉著眼睛只不說話,常嬤嬤也不管她聽沒聽,只管接著說道:“邵家,真象姑娘說的,亂的提不起來,咱們自己院子裡,一定得用自己的人手,下午姑娘忙著的時候,平江侯府管事就過來過了,說是給姑娘挑了十個陪嫁丫頭,想讓姑娘看看,我就替姑娘回了,姑娘那個娘家,更靠不住,這人過去,只有添亂的,我跟管事說,陪嫁丫頭還有陪房什麼的,姑娘自己已經備好了,明天得叫個牙婆子來,趕緊買幾個丫頭,還得調/教,遲了可真要誤事了。”
李燕語聽的滿心悲摧,也不睜眼,揮著手答道:“明天讓人去叫就是,買幾個丫頭就行了,別的就不用了,還有,跟牙行說,不要好看的,懂事本份就行。”
常嬤嬤伸手拍了拍李燕語:“姑娘也高興些,這是好事,人家求還求不得呢!昨天我回去城裡,滿城的人誰不羨慕姑娘命好!好了,一堆的事呢,姑娘也得打點起精神,明天十五,我陪姑娘去庵裡上香去,都是佛祖保佑!”
別院裡買人、清點准備東西、接待絡繹不絕的添箱道賀者,忙的腳不連地,李府在李侯爺的指揮下,團團轉著准備著豐盛的嫁妝,魯國公府更是忙成一團,除了那多如牛毛、你來我往的禮數,還要收拾新房院子。
曹大奶奶心情極好,看來看去嫌邵源泊現在住的院子不夠寬敞,‘有損咱們探花郎的體面’,可府裡人滿為患,邵源泊的院子,已經是府裡難得的大院子了,現起屋子就算是辰光上來得及,府裡也沒地方了,曹大奶奶乾脆把邵源泊現住的院牆打斷一半,把院子後面的園子圈了將近兩三畝進去,滿府的少爺、少奶奶、姑娘、姨娘眼睛都紅了,園子本來就小,人那麼多,平時逛個園子都磕頭碰腦的,如今竟又被小六圈了那麼大塊進去,他兩口子倒好,自己院裡就能逛園子了!就連二奶奶王氏,也憋了一肚子氣,源勤都十一了,還沒自己的院呢!
李燕語人沒進門,怨氣先招下了一堆。
忙碌的日子過的飛快,轉眼,就到了婚禮前一天,李燕語再怎麼說也是李府姑娘,這出門也得從李府出來才行,頭一天,一大早,李遠明就帶著車子到了別院來接李燕語,李燕語磨蹭到下午,眼看著該搬的都搬好了,該收拾的都收拾好了,才傷感的上了車,回去李府再次備嫁去了。
顧夫人本想繼續病著,她看到那擺了滿院的嫁妝就心口痛,可又不敢再病著,李侯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跟了他一輩子,再清楚不過,她實在不敢真惹惱了他。
李燕語的小院早就重新收拾了,住進了新的姨娘,反正也只有一晚,忙亂中也就過去了,華燈初上,顧夫人死拉了李燕語,一定要她看著那一抬抬的黃花梨、紫檀家俱抬出了府門,一定要她看著,她搬空了李府!
李燕語懶的理會她,她讓她看,她就乾脆一件件仔細看過,算是驗了貨。
第二天,常嬤嬤帶著文杏,緊守著李燕語,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李府的婆子、喜娘照著規矩沐浴、開臉、梳頭,這中間可不能讓人有機會使壞!小翎和小羽一回李府,見到顧夫人,還是打心眼裡害怕,這會兒派不上用場了。
忙碌的如坐針氈中,總算迎來了花轎進門,李燕語暗暗舒了口氣,就這一會兒,她急切的盼著趕緊上花轎,趕緊出嫁!
這蘸女禮,她還真是初蘸,上回出嫁,沒人理會她,自然也沒有人給她行蘸禮,李俊卿似模似樣的端坐其上,得意的受著邵源泊的磕拜禮,滿京師最風光的探花郎,是他的愛婿啊!
李燕語上回出嫁,是八月裡,被胡亂裹成只通紅的棕子抬了出去,差點沒把她熱死過去,這回,五月底,她被細細裹成只通紅的棕子,被人擺布著到處行禮,還沒上轎子,汗已濕透內衣,絲綢內衣纏在腿上,難受的她只好祈禱著、熱烈的期盼著趕緊進洞房。
轎子很顛簸,為什麼會這樣?顛的她簡直要暈過去了,只好兩只手緊抓住轎桿,好讓自己不至於跌出轎子,耳邊鑼鼓喧天,這要吵死人的!
總算停了,左右各一只手扶她出來,剛一探頭,就被不知什麼東西砸了滿頭滿身,一片小孩子的笑聲叫聲,有一個還撲到了她腿上,這是什麼規矩?
腳下踩的怎麼不是紅氈,是青色的,上回……算了,不想上回了,上回那不叫出嫁。
跨馬鞍,這是祈平安,李燕語心裡嘀咕道,這回不能暈,她得清醒些,既來了這裡,既然嫁了,無論如何,都要想法子活下去,想法子讓自己活的好一些,能活多好就活多好!
這是什麼草?這是秤,什麼意思?怎麼進屋了?不拜堂麼?好吧,讓坐就坐,李燕語順著喜娘的示意,端坐到榻上,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吧,這婚禮,不就是擺布新郎新娘的麼!頭上的綢布被人掀到後面,李燕語轉眼去看,是喜娘,怎麼這個時候掀了?算了算了,不想這個,人家是喜娘,自然不會錯。
這幾乎是一間空屋子,四周結了紅綢,只正中放了自己坐的這張榻,榻上掛著紅艷艷繡著百子圖的紗帳,端坐了半刻鍾,門外邊一陣喧嘩,確切的說,是本來的喧嘩又往上沸揚上去,另一只通紅的棕子邵源泊額頭上掛著塊紅綢布,被人推著,滿臉傻笑的出現在門口,旁邊幾個人伸手抹去他額頭上的紅綢布,推著他進到屋裡。
邵源泊倒不用人讓,自己走到榻前,長揖到底,常嬤嬤立即笑容滿面的上前將一根紅綢塞在邵源泊手裡,邵源泊身邊的一個老嬤嬤也拿著一根紅綢塞給了李燕語,兩人牽著另一頭,一起動作誇張的將兩根紅綢綰成了一個同心結,兩個喜娘一左一右扶著李燕語,邵源泊倒退著,用兩根紅綢牽著李燕語,出了屋,在眾人哄笑聲中,沿著游廊,一個倒行,一個跟著,一路往正堂過去。
正堂裡條案上擺放著一排祖宗牌位,氣氛極是肅穆,兩人並排跪在地上,隨著司禮的聲音,行了三磕九拜大禮,站起來,重新接過紅綢,這回成了李燕語倒行,牽著邵源泊,一路往新房進去。
李燕語走了一刻多鍾,還沒進到新房,又是惱怒又是哀怨,只要對上他,自己就得倒霉,他就倒著走了一會兒,換了自己,怎麼就走不到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此處婚禮基本參照夢華錄的記錄,古人的婚禮,真的有意思,每一步都有象征意義,大家說說,為什麼先是新郎倒行,再是新娘倒行?這可是大有說法的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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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6:40
46爪牙:六少奶奶不是好欺負滴
李燕語總算熬完了繁雜的禮節,挪進淨房,泡在溫水裡,由著小翎給她洗頭發,她頭發不長,當然是在這個時代不長,腰上一寸多,洗起來也便當,她小心的保留著很多小習慣,比如天天洗澡洗頭發,不用桂花油,比如喝茶是泡茶,而不是研成茶粉再調茶湯,比如……這麼多的比如,在這麼個亂七八糟的大家裡,唉!
小翎沖乾淨頭發,用一根長簪子綰起來,伸手摸了摸水:“水涼了,姑娘洗好了沒有?”
李燕語打了個寒噤,忙搖著頭:“沒有!再加點熱水,多加點。”能多洗一會就多洗一會吧,洗好了就得出去,一出去就得面對另一個重大問題,一個重大到她根本不願意想的問題,一連加了三四回水,浴桶裡的水滿得撲了一地,李燕語只好不情不願的出了浴桶,慢慢騰騰的擦乾淨身子,慢慢騰騰的穿了衣服,慢慢騰騰的絞乾了頭發,慢慢騰騰的蹭出了淨房。
紅艷艷的新房裡,兩枝半人高的喜燭照的屋裡亮的刺目,這是什麼破規矩!點著這麼亮的兩只蠟燭,怎麼睡得著?
屋裡靜悄悄,床前帷幔、紗簾都已經垂下,李燕語垂頭站在紗簾前,好吧,這一關,躲是躲不過的。
一層層的簾幔攔住了紅艷的燭光,昏暗的床上,邵源泊面朝裡,仿佛已經睡著了,李燕語高吊著的一顆心落下來,暗暗松了口氣,掂起被角,小心的上了床。
邵源泊翻了個身,目光炯炯的看著李燕語,李燕語回瞪著他,渾身僵直,邵源泊挪了挪,貼著李燕語,伸手攬在她腰間,笑意流溢,低頭在她耳邊呢喃道:“燕語,咱們,是夫妻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燕語就被人叫了起來,寅末她得趕到正堂,新婦拜堂去。
常嬤嬤和小羽帶著幾個小丫頭,七手八腳的侍候著李燕語穿了件大紅底花開富貴暗紋寬袖短衣,一條榴綻百子大紅石榴裙,發髻上插了枝赤金層疊榴花簪,紅艷艷的出了門,邵源泊已經出了門,不知道他要行的是什麼禮節。
正堂正中放著張桌子,桌子上放著鏡台,鏡台上架著面鏡子,喜娘引著李燕語走到桌前,跪在墊子上,三磕九拜,這拜鏡子是什麼講究?難不成是要告訴新婦,要有自知之明?
李燕語拜好起來,幾個婆子抬了鏡台桌子,輕快的撤下,邵源泊已經等在李燕語身後,在她背後輕輕推了下,示意她跟著自己。
李燕語稍稍低著頭,將裙子提起一點,落後半步跟在邵源泊身後,上了十幾級台階,進了正堂。
正堂滿滿的都是人,最前面坐了一圈,後面還站了無數,齊齊盯著李燕語,對於這個庶出再嫁女,邵府上下,各懷心思,可好奇卻是一致無二。
李燕語也不理會滿堂目光,反正她也理會不了,跟著邵源泊徑直走到冷著臉、端坐在上首的邵老爺子面前,行了磕拜禮,轉身從常嬤嬤手裡接過雙古銅底用同色線滿繡雙福雙壽的鞋子,舉過頭頂,捧到了邵老爺子面前,邵老爺子陰沉的盯著李燕語,果然是個禍水,怪不得勾得小六做下這樣的混帳事!
李燕語捧得手酸,邵老爺子才抬了抬下巴,旁邊侍立的姨娘急忙上前接過鞋子,遞了匹紅綢給李燕語,李燕語接過紅綢轉遞給常嬤嬤,磕頭謝了,邵源泊緊盯著祖爺,卻也無可奈何,昨天大禮,邵老爺子都‘病’著沒出來,今天若不是想看新婦,只怕還‘病’著呢。
曹大奶奶暗暗舒了口長氣,果然,老太爺不待見這個新婦,一匹紅綢,府裡娶了這麼多媳婦,老太爺這回出手最寒酸!
李燕語跟著邵源泊先轉到二爺邵德融和二奶奶王氏面前,王二奶奶眼睛還盯著已經轉到小羽懷裡的那匹紅綢上,見兩人轉過來,收回目光,瞇縫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李燕語,咯咯笑了幾聲說道:“昨天周家竟然沒人過來喝杯喜酒!”
邵源泊脖子梗直,錯著牙瞪著王二奶奶,李燕語從昨天起就憋了一肚子窩囊氣,被王二奶奶一句話挑得火冒三丈,臉上笑顏如花,盯著王二奶奶,伸手拉了拉邵源泊,慢聲慢語的說道:“源泊,你昨天不是說,若是母親還在,看到你成親不知道多高興呢,我想給母親磕個頭。”
滿堂目光從李燕語身上轉到了王二奶奶身上,曹大奶奶大睜著眼睛,目光掃過李燕語,轉過王二奶奶,緊盯著邵老爺子,心裡又是愕然又是想笑,這進門頭一天,當著全家人,她就敢打婆婆臉,倒也是,又不是正經婆婆,到底是個填房,只看老太爺是個什麼意思。
邵老太爺伸手端起幾上的茶杯,慢條斯理的喝起茶來,曹大奶奶心思轉的飛快,忙站起來,邊笑邊說道:“唉喲,是我忙得暈頭了,把這事給忘了,宋二奶奶從前在的時候,最疼源泊,源泊娶了媳婦,無論如何也得讓她知道知道,受了這媳婦的禮,快去,請出宋二奶奶的神主。”
邵源泊嫡親兄長,三爺邵源慧眼圈泛紅,怔怔的看著李燕語,又慢慢的看向邵源泊,母親要是在,他和弟弟,何至於心苦至此?竟是弟妹先想到母親,怪不得源泊看中了她,果然是個有情義的。
王二奶奶臉色由紅轉青又轉灰,這逆子娶逆婦,真是王八看綠豆!邵二爺眨著眼睛,看看邵源泊,看看李燕語,再看看王二奶奶,又轉頭看向專心喝茶的邵老爺子,一句話的事,怎麼又槓上了?
婆子飛快的高捧著宋氏的牌位進來,將牌位恭恭敬敬的放到邵二爺旁邊的幾上,邵二爺不自在的挪了挪,又挪了挪,仿佛宋氏真從棺材裡爬出來,重又坐到了他旁邊。
王二奶奶身子微微發著抖,站起來,對著牌位曲了曲膝,往邊上挪了挪,邵老爺子手裡的杯子‘匡’的一聲扔到了幾上,王二奶奶打了個寒噤,忙提著裙子跪在地上,沖著牌位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垂手侍立在旁邊,她是填房,對原配的牌位,依規矩得執妾禮。
李燕語笑得春花爛漫,看著王二奶奶磕頭行了禮,這口惡氣出來,心情瞬間輕快了許多。常嬤嬤眼觀鼻、鼻觀心的侍立在李燕語身後,早就說過,她家六少奶奶不好惹!
李燕語和邵源泊沖著牌位行了禮,奉了雙鞋給二爺,常嬤嬤不動聲色的挑了只荷包遞給李燕語奉到了牌位前,婆子捧著牌位和荷包退了下去,那荷包回去焚化完,宋二奶奶就能收到了。
王二奶奶開了這麼個頭,後面的認親順利之極,對於這位六少奶奶,多少懷了些忌諱,看來也不是盞省油的燈。
李燕語認了親,又跟著大少奶奶袁氏認了遍門,聽了府裡大體的規矩,回到院子裡,文杏、小翎正領著滿院的丫頭婆子,等著給李燕語磕頭,這院子裡,除了李燕語的陪嫁丫頭婆子,還有邵源泊原來的使喚人。
李燕語對著冊子一個個盤問了一半,邵源泊神清氣爽的進了院子,站在旁邊,滿臉興致的看李燕語點人頭,李燕語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乾脆扔了冊子吩咐道:“先到這裡吧,明天再說,嬤嬤先帶她們理東西去。”
邵源泊和李燕語一起進了屋,剛吃了飯,邵源泊期期艾艾正要說話,外頭婆子傳話,邵老爺子請六少爺過去,邵源泊忙出了門。
李燕語送走邵源泊,打著呵欠,決定睡上一覺,她的小習慣還包括午睡。
一覺醒來,邵源泊還沒有回來,李燕語躺在床上,伸著懶腰,長長的舒了口氣,貌似,這再嫁的日子,也不象自己想象的那麼糟糕麼!
晚上到王二奶奶處請了安,王二奶奶臉色陰冷,邵源泊十一歲的異母弟邵源勤滿身滿臉的不善,沖李燕語撇嘴瞪眼,恨不得眼風殺人,李燕語理也不理兩人到底什麼個神情態度,只一絲不苟的行了禮,問了安,退後幾步,一直退到正屋門口,轉身就走了,她是來履行不得不履行的請安之責,不落人口實罷了,邵源泊和這個繼母,看來交惡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不是她能彌補的,她也沒打算彌補。
文三少奶奶驚愕的看著李燕語仿佛演戲般見禮問安,然後徑直走人,真是長了見識。
李燕語吃了晚飯,邵源泊是邵老爺子的心尖子,是邵府第一得勢之人,這院子裡自然配著小廚房,常嬤嬤一早就接管了小廚房,李燕語吃了舒服,越發覺得其實也沒太多不好。
邵源泊直到天黑透了才回來,臉色陰沉,身上帶著濃濃的酒氣,李燕語的心沉甸甸往下落了幾分,她一直覺得他娶她不過是一時的沖動,娶回來,發現不過如此,再被狐朋狗友們嘲笑幾句,這悔意就會和酒一樣湧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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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6:56
47.禍生:有果必有因
邵源泊被李燕語看的渾身不自在的在屋裡轉了幾圈,指著淨房:“我去沐浴,去沐浴,出來再和你說話。”說著,奔著淨房落荒而進。李燕語坐在榻上,慢慢喝著茶,看著本書,等著他出來說話。
邵源泊沐浴出來,換了身白綾衣褲,側身坐在榻沿上,伸手翻了翻李燕語手裡的話本,小羽捧了杯茶,遲疑不定的站在榻前,常嬤嬤交待過,這茶要給六少奶奶,六少奶奶再捧給爺,可六少奶奶根本沒有接茶的意思,李燕語沖著小羽托著茶盤抬了抬下巴,示意邵源泊,邵源泊伸手接了茶,小羽垂手退了出去。
邵源泊心不在焉的瞄著李燕語手裡的書,輕輕咳了兩聲問道:“你跟哪位先生進的學?”
“我沒有先生,也沒進過學,就是認的幾個字,能看看這種話本。”李燕語淡然答道,邵源泊放下杯子,看著李燕語,驚訝萬分:“你詩詞上功力高深,竟都是自己學的?”
“我沒寫過詩。”李燕語剛說完,恍然想起去年為了自救……是抄了首詩!李燕語含糊著不再往下說,急忙轉著話題:“今天出去喝酒了?”
“那首竹密不妨流水過,不是你寫的詩?福寧王妃抄回來,說是你寫給清慎師太的。”邵源泊卻盯著這事追個不停,李燕語看著他,沉默了片刻問道:“那個就叫詩麼?我看了本書,覺得念著好聽,仿的。”
邵源泊睜大眼睛,看著李燕語,臉上表情極是精彩復雜,半晌,才指著李燕語手裡的書問道:“你除了這個,這些,還讀過什麼書?”
李燕語瞄著他,慢吞吞的答道:“就是這個,旁的書不好看,也沒有旁的書。”
邵源泊猛然想起那些關於平江侯李府庶女的傳說,李府庶女,不習針線不學活,自然也不讀書,她能識字已經是造化了,邵源泊半張著嘴,呆傻住了,李燕語歪頭看著他,見他傻的如同木頭人一般,忍不住用手裡的書捅了捅他:“怎麼了?總算發現自己做了糊塗混帳事,知道錯了?”
“不,不是,不是這個,不是這個!”邵源泊哭喪著臉,看著李燕語,倒乾脆起來:“我跟皇上,跟太後說,你是難得的才女,學問見識德行上頭遠勝男子,才求來的這個賜婚,明天一早,太後要召見你,必要考問你,太後經史上算是通的,這是……欺君!”
李燕語被邵源泊說的目瞪口呆,突然撲過去用書猛力拍著著邵源泊怪叫道:“我就知道!我早晚得被你害死!”李燕語拍了幾下,光著腳跳下榻,揚聲叫著小羽:“快!讓人把我的書箱子抬過來,都抬過來!”
喊了兩聲,猛的轉過身,看著邵源泊問道:“都是什麼書?她要考什麼書?”邵源泊眼睛盯著李燕語的光腳,指著她的腳:“你沒穿鞋。”
“我問你書!什麼書?”李燕語忙跳過去穿了鞋,氣死敗壞的叫道,邵源泊眨著眼睛,突然一把拉過李燕語,嘿嘿笑著問道:“你剛才嚇我的,你能寫出那樣品格的詩,這經史都沒少讀,你剛才嚇我的?”
“嚇什麼嚇?!你欺君啊!”李燕語抬手敲著邵源泊的頭,惱怒異常,邵源泊跳下榻,一邊穿鞋,一邊拉著李燕語往後走:“去我書房,走!”
李燕語被他拉著,沿著游廊幾步轉進東廂,推門進去,三間東廂全部打通,排放著滿滿的書架,邵源泊拉著李燕語徑直走到書桌後的一排書架前,指著架子上的書問道:“你看看,有幾本看過的?”
李燕語往前走了幾步,仰頭看著架子上的書,邵源泊抽了一本出來,遞給李燕語:“這本,看過沒有?”
李燕語接過翻了翻,點了點頭,邵源泊將書扔到旁邊幾上,又抽了本出來,李燕語接過翻了翻:“都是早些年看的,好多記不清楚了,你把最要緊的挑出來,我再翻一遍。”
李燕語拿著書坐到椅子上,邵源泊手指劃過架上的書,飛快的挑著書,不大會兒,挑出來的書就在桌子上堆了高高兩堆。
李燕語已經翻完了手裡的書,轉頭看見高高的兩堆書,將手裡的書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痛苦的叫道:“這麼多!這麼沒意思的東西!我要被你害死了!”
邵源泊忙接過李燕語手裡的書問道:“翻完了?”
李燕語站起來,從書堆最上面取了一本下來,一邊跌坐回椅子上,一邊點著頭,邵源泊大喜,隨手將書放回書架上,半彎著腰,從後面探頭看著李燕語手裡的書,討好的說道:“都是看過的舊書,翻翻就行,快的很,別急,啊?我去給你泡茶,你想吃什麼?讓廚房做些點心送過來?燈是不是有點暗?我讓人再點枝焟燭來。”
李燕語一邊低頭看著書,一邊推著他:“別擾我!”
邵源泊輕手輕腳出了門,吩咐了茶水點心焟燭等等,回來移了把椅子坐到李燕語旁邊,接過她翻完的書,再遞一本過去。
李燕語連翻了七八本,轉頭看著沒怎麼見少的一堆書,悲從心來,轉身將手裡的書砸到邵源泊懷裡:“我又不考狀元,憑什麼要看這些無聊書?我過的好好的日子,你……”
邵源泊拉過李燕語,一邊笑一邊安慰著她:“別急,我陪著你呢,為了娶你,這麼無聊的書,我整整看了三個月,天天看,你就翻一翻,還有我陪著,我那時候看的時候,只能想著你!”
李燕語一時氣結,邵源泊低頭看著李燕語,眉飛色舞:“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和我想的一樣,就今天一晚,就看這一晚,明天起,我拿好書給你看,真正的好書,咱們一處細細看。”
李燕語長長的吐了口氣,推開邵源泊,拿了兩本書,走到旁邊榻前,甩了鞋子,盤膝靠到靠枕,繼續埋頭翻書,邵源泊忙移了盞燭燈過去,又忙著將茶、點心等移過去,摸著茶涼了,又走到門口叫人進來換了熱茶,拿了幾本書,坐到李燕語對面,李燕語埋頭翻書,他抱著書看李燕語。
李燕語一直看到亥末,才算翻完了那兩堆書,伸著懶腰,困倦不堪、迷迷糊糊的探腳尋著鞋子,邵源泊倒是精神十足,忙揚聲叫著人,小羽急忙奔進來,給李燕語穿了鞋子,邵源泊殷勤的扶著李燕語:“你累壞了,我扶你回去。”
第二天一早,寅正剛過,李燕語就被邵源泊叫起來,迷迷糊糊洗漱穿了衣服,喝著碗燕窩粥,天沒亮就出了門,上車往宮門行去。
車子出了府門,李燕語掀簾子看著還在沉睡的街道,轉頭看著邵源泊問道:“這麼早?太後起來了?”
“你頭一趟進宮,得先到內司演學禮儀,然後再去給太後請安。”邵源泊耐心解釋道,李燕語點了點頭,邵源泊掀起簾子,也探頭往外張望了幾眼,歎了口氣說道:“百官上朝,天天都是這個時辰。”
李燕語嚇了一跳,忙追問道:“天天這個時辰?連皇上也是?”
“嗯,皇上勤政,遵祖制,五日一免,每五天才能歇一天,唉!”邵源泊長長歎著氣:“以後我也得這樣了!”
李燕語看著邵源泊,突然仿佛想起什麼,拉了拉邵源泊,低聲問道:“你求皇上和太後賜婚,說明白我的身份的?”
“嗯?嗯!”邵源泊含糊著似是而非,李燕語盯著追問道:“太後知道我是庶出?還是再嫁身?你都說清楚過的?”
“說這些做什麼?這有什麼意思?你人品好,才學好,旁的,管他做什麼?!”邵源泊攤著手避重就輕,李燕語愕然看著邵源泊,呆了半晌才說出話來:“你還真是欺君了!你竟敢做出這樣的事來!這哪是能瞞得住的事?皇上和太後肯定早就知道了,這事,唉!”李燕語這回真悲傷了:“我早晚得被你害死啊!”
兩人進了宮就各奔東西,隨著內侍,一個去學演禮,一個去參見皇上。
李燕語一絲不苟的學完了禮,跟著內侍進了慈瑞宮,太後垂著眼皮坐在榻上喝著茶,掃了眼李燕語,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連句話也沒說,就把李燕語打發出來了,李燕語小心翼翼的退出來,暗暗歎了口氣,邵源泊欺了君,她是由頭,太後這火氣大也是情有可原,可憐自己,這是招誰惹誰了?!
李燕語目不斜視,規矩異常的跟著內侍出了宮門,小羽和文杏忙上前接了她,李燕語扶著文杏的手上了車,長長吐了口悶氣,歪在靠枕上等著邵源泊出來。
沒等多大會兒,車簾掀起,邵源泊跳上車,面色晦暗,看著李燕語,愧疚的低聲說道:“是我害了你,害了你,害了李謙。”
李燕語嚇了一跳,忙直起身子,看著邵源泊急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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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7:10
48外任:燕語童鞋心情那個好啊
“皇上罵我妄為,”邵源泊看著李燕語,耷拉著肩膀,停頓了片刻,才接著說道:“還有李謙,擬了旨,李謙去西北軍中效力一年,我點了呼和縣縣令,限期啟程赴任。”
“呼和縣?在哪裡?”李燕語驚喜的睜大了眼睛問道,
“極北苦寒之地。”邵源泊困惑的看著滿臉驚喜的李燕語,又跟了一句:“一任三年,從京師過去,光路上就得走半年,極北之地,極冷……”
“我能跟你一起去赴任不能?”李燕語打斷了邵源泊的話,急切的問道,邵源泊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李燕語長長舒了口氣:“咱們什麼時候啟程?既是極北苦寒之地,最好趕在冬天下雪前到,咱們早些啟程,越早越好!”李燕語興奮的盤算起來,邵源泊睜大眼睛看著李燕語,半晌才反應過來:“那種地方,極苦極……”
“我知道,我……讀過地理志,有什麼苦的?這種車子不行,這京師哪家車行做的車最好?要不我們現在就過去看看去,路上要走半年,車子一定要大要舒服才行。”李燕語笑語盈盈的盤算道,沒有比這再好的事了,北地,不就是東北麼,她去過,沒什麼不好處!這一路過去……反正他有錢,有錢慢走,游山玩水,這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一任三年,等這一任滿,想法子勸他還做外任,一直做下去!那個亂的提不起的邵府,就跟她沒什麼大關系了,唉呀呀,豈只四角,簡直是八角俱全的好事!
邵源泊被李燕語的興奮弄的哭笑不得:“看你這樣子,倒象是咱們得了極大的彩頭!我一個探花郎,宗室子弟,去極北苦寒之地做個縣令,這是貶斥!”
“再極北再苦寒,也得有人去不是,你是宗室子弟,更要為君分憂,不管去哪裡,官大官小,都是為國效力嘛,這是好事,極好的事!咱們去車行看看去?”李燕語一半認真一半玩笑的說道,邵源泊被李燕語說的哭笑不得:“我果然沒看錯你,你還真是……與常人不同,你當真看事看人,與眾不同。”
“咱們去車行看看?現在就去!”李燕語拉了拉邵源泊,熱切的再次建議道,前一陣空閒無事時,她也盤算過要出去走走,這個世間,出門能坐個馬拉車,就是最奢華舒適的了,要出遠門,這車,無論如何要准備好,要足夠大,要結實,要密封好,要足夠舒適,照她的想法,那車得訂做出來才行,皇上要限期啟程,這做車的事,勢必是越快越好!
“好!”邵源泊心裡的陰郁被李燕語的興奮一點點沖淡,去就去吧,也不是壞事,至少不用每天半夜起床上朝了。
兩個人徑直去了京師最大的車作店,掌櫃的急奔出來接進去,將店裡最好的車子拉了幾輛過來,李燕語轉著細細看過,和邵源泊嘀咕著車子的不合適處:“……這車簷子太窄,若是遇到大風大雨,又不得不行路,這雨就得淋進車子裡。”
“少奶奶,不能再寬了,再寬行路不便當,那大風大雨的時候畢竟少數,再說,這車寬簷子再寬,那車就太寬了。”掌櫃忙笑著解釋道,李燕語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這簷子可以做成活的,大風大雨的時候裝上去,平時收起來。”說著,不再理會他,拉著邵源泊,接著往下看:“你看,這車這裡也不好,這車廂板要再往下放,往上抬也行,總之要深半尺往上,上面多墊被褥,人睡在車上,才不至於顛的骨頭疼……還有這輪子,也不好……”
邵源泊聽的眼花繚亂:“這事全聽你的,你看著做就是。”說著,招手叫過掌櫃,李燕語點著車,和掌櫃仔細說了:“……回頭我讓人送張圖過來,你看著做兩輛出來,只是我要的急,最多十天,這兩輛車就得做出來。”
“成!少奶奶放心,少奶奶心思真是巧,色色想的周到,少奶奶,小的做好這兩輛車,能不能再多做些?”掌櫃說著話,眼睛卻看著邵源泊,李燕語眉梢挑起,拉了拉邵源泊,看著掌櫃說道:“掌櫃想照我這車子做了往外賣是吧?”
掌櫃陪著笑,連連點著頭,李燕語乾脆的說道:“你要賣自然可以,只一樣,一輛車,我要抽五十兩銀子。”
邵源泊眼睛瞪的溜圓,掌櫃苦著臉商量道:“少奶奶,五十兩實在太多了,能不能……”
“不多,你就把這五十兩加到車價上去就是,能買得起這種車子的,誰也不在乎這五十兩銀子,越是好的東西越要賣的貴,越貴越有人買!”李燕語看著掌櫃說道,掌櫃眨了眨眼睛,倒笑起來:“是我糊塗了,少奶奶說的極是!就是這個理兒,那就這麼說了,這銀子多長時候關一回帳?”
“年底關帳吧,我有個管事,姓劉,明天我讓他過來送車錢,你見見,這幾年我不在京裡,到年底,你就跟他結帳結銀子。”李燕語笑著答道,掌櫃笑應了,李燕語拉著還在驚訝之中的邵源泊,一邊往外走,一邊和掌櫃說著話:“那個是你們店裡的印記?倒很雅致,你讓人刻在車子各處,嗯,回頭我在圖上標注上,往後就算是有人仿,這正宗不正宗,也能一眼看出來。”
“少奶奶想的真是周到,這樣好,這樣好!”掌櫃是個精明人,一聽就明白了李燕語的意思,連連點頭答應著,將兩人送上了車,看著車子走遠了,才急急進了鋪子,安排人趕做車子去了。
邵源泊上了車,上上下下打量著李燕語:“你真是……真是……”
“真是什麼?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有什麼不對麼?”李燕語不客氣的回問道,邵源泊忙搖著頭:“不是,我不是說這個,不是說不對,我是說,你真是,這都能掙到銀子?!”
“也掙不了多少銀子,這車子貴成這樣,一年也賣不了多少輛,不過多少都是銀子,蚊子再小也是肉!”李燕語耐心的和邵源泊解釋道,“蚊子再小也是肉?!”邵源泊‘噗’的大笑起來,她的好處可比他想到的多!
“別笑了,我訂了兩輛車子,你也不問問怎麼訂這麼多?”
“兩輛也不多,問什麼?”邵源泊笑了半晌才答道,李燕語無奈的歎了口氣:“你真是富貴脾氣,這樣的車子,咱們兩個人,一輛就足夠了,那一輛,是給那個什麼李謙訂的,你不是說,是你連累了他麼,送輛車子,也算是一點心意。”
邵源泊斂了笑容,伸手拉了李燕語的手,低聲說道:“能娶到你,貶就貶了,就是在呼和縣呆一輩子,我也認了!”
李燕語被他說的心裡湧起股暖意,仰頭看著他,笑著沒再說話。
兩人回到院子裡,邵源泊眉頭一點點皺起來,垂頭坐在榻上,歎了口氣,低落的說道:“這事也瞞不過祖父,祖父對我期許甚高,這事……祖父要傷心了。”
李燕語無語的看著邵源泊,知道期許高,知道傷心,還敢忤逆?!還敢欺君?!“唉!”李燕語歎了口氣,她不也被他扯進了這攤混水?!
“你自己先高興些,就跟祖父說,你願意從這七品做起,十年內,必定做個封疆大吏出來給他看看。”李燕語給邵源泊支著招,邵源泊連連眨著眼睛:“封疆大吏?十年?這可必定不得!”
“祖父今年高壽?”李燕語慢吞吞的問道,邵源泊正要答話,一下子明白過來,指著李燕語,半晌才說出話來:“也是,先哄著他高興,這也是孝敬!”
邵源泊跳起來:“我去跟祖父說!”
李燕語看著他出了院子,叫了常嬤嬤、小羽、小翎和文杏進來,把這就要啟程去呼和縣赴任的事說了,常嬤嬤意外之極:“這三甲不都是要入翰林院的?怎麼爺倒要去這麼個地方當什麼縣令?”
李燕語含含糊糊的說道:“他求了賜婚,話沒說明白,嬤嬤知道,我身份畢竟不一樣。”
常嬤嬤是個明白人,立時就明白了李燕語的意思,忙笑著說道:“說句不該說的話,這可是好事,到底小家過日子和這麼大家過日子,那是大不一樣!”
“就是這個意思!嬤嬤說的對,我也是這麼想的,嬤嬤,這事咱們仔細盤算盤算,咱們自己的東西,雖說有冊子過來,東西都在別院,可李府過來的東西,得想法子搬出去,放在這府裡,咱們三年五年的都回不來,我可不放心!”
“六少奶奶說的極是!我也是這麼想的!”常嬤嬤眼睛閃著亮光,忙示意文杏看著門,側身坐到榻上,和李燕語細細盤算起搬嫁妝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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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7:28
49准備:李燕語的小心眼
李燕語和常嬤嬤幾個還沒商量停當,邵源泊就垂頭喪氣的回到院子裡,常嬤嬤忙帶著小翎等人退了下去,李燕語迎了邵源泊進來,歪頭看著他問道:“祖父生氣了?”
“也算不上生氣,他說他早想到了,就是……就是,”邵源泊口吃著‘就是’了好幾聲,一臉苦楚的看著李燕語,吱吱唔唔的說道:“祖父說,我既已成了家,又領了差使,照著府裡的規矩,就……就得……唉!”
“就要自立門戶,不能再跟家裡要銀子了?”李燕語極其明了的接道,邵源泊一口氣松下來,連連點著頭:“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祖父還說什麼了?你這是貶斥,一個七品縣令,那點俸祿,連飯也吃不飽,更別說往後人情往來,官場交際了,祖父還說什麼了?若是想要家裡資助的話,怎麼說?還說什麼了?”李燕語緊盯著邵源泊問道,老太爺這樣雪上加霜,趁火打劫,總有要劫想劫處,邵源泊眨著眼睛看著李燕語,乾脆的攤著手:“讓我休了你,就這個,我沒答應他,別理他,總有法子。”
“你存了多少銀子?”李燕語上下打量著邵源泊,挑著眉梢問道,邵源泊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沒存多少,我月錢少,用錢的地方又多,大概,好象,我也不知道,都在屋裡那個花梨木匣子裡。”
“那個刻著梅蘭竹的匣子?”
“嗯。”
“一共一百四十三兩五錢,真正存了不少。”李燕語看著邵源泊,認真的說道,邵源泊手指從鼻尖移到額頭,一邊揉著額頭一邊連聲咳嗽著,李燕語坐直身子,看著他誠懇的勸道:“你還是聽祖父話的好,祖父疼你,這都是替你打算,只是如今若是大張旗鼓的休我,與你名聲有礙,倒不必,這樣,你去赴任,我回去別院住著,過個一年兩年,我搬到江南去隱居,對外面就說我病死了,這樣,等你三年任期滿了回來,正好再娶個門當戶對的,你也就是辛苦這三年,事情也就過去了。”
邵源泊手指滑落下來,盯著李燕語呆了半晌,才說出話來:“你不用探我,我既娶了你,這輩子生死與共,白頭亦不相離,銀子少,咱們就辛苦些,只要你不嫌棄,總有法子。”
李燕語歪頭看著他,邵源泊直視著她:“燕語,我不是那種薄情寡義的人,你放心!”李燕語呼了口氣,好吧,他既然這樣,就陪他走這一趟,他沒銀子,可她有啊,平江府給的嫁妝……顧夫人罵她搬空了李府,好象沒罵錯。
“那這銀子的事,咱們啟程,依府裡的規矩,能拿多少盤纏銀子?”
“沒有,府裡幾十年沒人做外任了,就祖父年青時往北疆打仗時算是外任,之後,府裡也沒人有過差使出過仕,沒有規矩,看樣子,咱們從公中一兩銀子也拿不到。”邵源泊洩氣的說道,李燕語睜大了眼睛,一分錢也沒有!
“那一百多兩銀子,連車錢都不夠,你打算怎麼辦?”
“我去找李謙,找他借點銀子,多少銀子夠?你看五百兩夠不夠?”邵源泊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李燕語無語的看著他,這些富貴人家的子弟,一到現實生活中的柴米油鹽,個個都這麼白癡麼?!
“李謙哪來的銀子?他自己有產業?還是有生意?”李燕語苦笑著問道,邵源泊怔了怔,呆站了片刻,低頭說道:“那我去福寧王府,找王爺借點銀子。”
李燕語被他氣的笑起來,伸手拉著他坐到榻上:“你以往從來沒操心過銀子上的事?就沒想過,要是家裡不給銀子用怎麼辦?”
“家裡怎麼會不給……”邵源泊猛然頓回了後面的話,看著李燕語,滿臉的尷尬:“沒多想過。”
“算了,你也別外頭去借了,就跟我借吧,我嫁妝裡還有幾兩銀子,先用著吧,等往後你有了銀子,再還給我吧。”李燕語看著邵源泊,一邊笑一邊說道,邵源泊臉色通紅:“用你的嫁妝銀子……這種事……”
“那也比你到外頭四處求人借銀子好吧?你也別拘泥這個,我都捨得了,你還有什麼不捨得的,正好,乾脆咱們把嫁妝都帶上,到了地方,那些大家俱啊什麼的,也都不用再置辦了,倒省了銀子。”李燕語一邊說,一邊仔細看著邵源泊,邵源泊連連點著頭:“還是你想的周到,這樣最好,咱們把東西全帶上,也能節省些。”
李燕語眼睛一點點睜大,笑倒在榻上,這個邵源泊,真是個養尊處優、不知柴米油鹽、深宅大院高貴的主兒,那些大而極重的家俱,一路運到極北的呼和縣,光這路費,就不得了!
新科探花邵源泊被委到呼和縣做了縣令的信兒,轉眼間就傳遍了京師,自從邵源泊中了探花那天起,就牢牢占住了八卦榜第一的位置,先是中探花,然後緊接著就是賜婚,要娶的竟然是個庶出二婚女!剛成了親,竟然被委到了極北的呼和縣,做了個縣令!
邵源泊的委任是聖旨擬下來的,周守哲知道的也不比別人早,得了信兒,急忙遣小廝飛奔回去警告周守禮,在府裡老老實實呆著,哪也不准去!周家這一陣子因了邵源泊賜婚的事,也在風口浪尖上坐著,周守哲心驚不已,早就禁止周守信外出,如今,連周守禮也最好在家老實呆著,看來,皇上惱邵源泊,必是因為親事的事,若是看到老三,再勾起這事,算了算了,還是給老三求個外放的好,可不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呆著!
顧夫人得了信兒,拍手笑了一陣子,又無限心疼起那些嫁妝來,越想越氣,越氣越想,起身直奔園子,找在花園裡賞景聽曲兒的李侯爺發洩怒火去了。
李侯爺正一肚皮的惱怒、生氣,顧夫人剛說了幾句話,還沒來得及譏諷,就被李侯爺跳起來甩了一巴掌吼道:“你個賤人,給我滾!滾出李家,滾出去!老子的女兒交給你,你是怎麼教養的?你個蛇蠍婦人,老子今天非休了你不可!”
顧夫人被李侯爺一巴掌打的撲倒在柱子上,直立起身子,頭發散亂,也不說話,神情淒厲可怖的沖著李侯爺就撲了過去,撕著李侯爺的衣服,張嘴就咬!她嫁了他這麼個無恥混帳貨,這輩子生不如死,就是死,也要死個痛快!
平江侯李府一片混亂,魯國公邵府裡卻安靜的出奇,曹大奶奶緊盯著邵老爺子的院子看態度,這可是限期啟程,怎麼還不發話這准備行裝的事?曹大奶奶等了一天,實在忍不住,和大爺嘀咕了,慫恿著大爺去請老太爺示下,這六少爺的行裝怎麼個准備法,要點哪些人跟著赴任,六少奶奶還要不要跟去。
老太爺就甩了三個字:“照規矩。”
大爺聽完就暈了,忙回來和曹大奶奶直翻了大半夜的陳年舊帳,就老太爺年青時候出過幾趟兵,帳上什麼也沒有,這規矩在哪裡?沒有規矩怎麼個照法?兩個人又嘀咕了半夜,這個關鍵時候,可不能辦錯了事,惹老太爺不高興,還是問清楚的好,大爺只好又蹭去老太爺院子裡,吭吭哧哧說了這沒規矩的事,老太爺果然大怒:“笨貨!有規矩照規矩,沒規矩那就是沒規矩!這還要問!”
大爺又是一頭霧水出來,兩人又是一通商量,沒規矩那就是沒規矩,那這行裝,要准備,還是不用准備?兩人大眼對小眼,束手無措間,李燕語卻是忙碌萬分,幸好絕大部分嫁妝還沒來得及拆箱,正好,再裝上車就行了,邵源泊又領了十幾個四十來歲的壯漢進來,苦笑著和李燕語解釋道:“這是祖父給的,說是他出兵時帶過的,給我當個打手。”
李燕語驚訝的打量著穩穩的站在院子裡的十幾個壯漢,想了想,曲了曲膝,鄭重的謝道:“幾位都是跟著老太爺出生入死過的長輩,往後就拜托了。”
十幾個人驚訝中帶著意外和感動,忙抱拳半跪在地,重重應諾了,李燕語側過身子受了半禮,極客氣的一一問了姓名,又細細和眾人說了啟程的時候,才將這十幾個人送了出去。
邵源泊看著李燕語,一邊笑一邊低聲說道:“祖父不知道你的好處,往後等他知道了,必定喜歡你。”
李燕語眼睛卻還在看著門口,邵源泊拉了拉她,李燕語才恍過神來,忙笑著說道:“咱們從明天就開始往後搬行李,可以搬了。”
“明天?”
“嗯,大行李先走,明天就開始搬,咱們隨身帶著路上用的東西和細軟就成,嗯,我在城裡有處五進的小院子,讓陪房大劉一家看著,你明天過去看看,還有,看看能不能托付給誰照應些,咱們這一走可就是三四年。”李燕語看著邵源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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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7:43
50啟程了:燕語童鞋的旅游自由行
“托付給胡七就成,正好剛才他讓小廝送信兒過來,晚上要給我和李謙餞行,我跟他說一聲,明天再帶他過去看看,你那個陪房,也讓他見見。”
“他給你和李謙餞行?”李燕語看著邵源泊,邵源泊伸手攬了她,一邊往裡走,一邊笑著說道:“胡七雖說平時胡鬧的很,人品倒不差,這京城繁華,可真正能交的人不多,他算一個,你放心,我心裡明白的很。”
李燕語舒了口氣,他雖說不通市情經濟,這人情上倒還明白。
曹大奶奶還沒弄清楚這行裝的理法,常嬤嬤已經開始帶著人,一車車往外拉起東西來,曹大奶奶忙讓人過去打聽了,說要把六少奶奶的嫁妝都帶到任上去,連大家俱什麼的也一件不留,曹大奶奶愕然之余,又憤然不已,在屋裡轉了幾個圈,想想自己過去說話到底不合適,叫了個心腹婆子進來,吩咐她把這信兒趕緊遞給王二奶奶去。
王二奶奶得了信兒,又遣婆子過去打聽實了,想沖過去質問,心裡又著實悚著李燕語,轉了一會兒心思,轉身去外面書房尋二爺去了,二爺聽了王二奶奶的話,覺得正是這個理兒,忙理了理衣服,和王二奶奶一起去了邵源泊的院子。
邵源泊正好在,王二奶奶目光炯炯,恨不能用眼神翻開院子裡那一堆堆的箱子仔細看看清楚,李燕語的嫁妝冊子曹大奶奶硬壓著沒給她看,但成親那天,那一抬抬流水般流個沒完的嫁妝她可看到清清楚楚,光銀子就好幾大箱!
常嬤嬤掃著死盯著院子裡箱子的王二奶奶,不屑的撇了撇嘴,李燕語和邵源泊恭敬的讓著二爺和王二奶奶進了屋,奉了茶,二爺愛憐的看著兒子交待道:“這差使雖說苦些,可若從長遠想,踏踏實實從下面做起,倒是好事,你可別懷了怨憤,這就失了做臣子的本份了,到了地方……”
王二奶奶不耐煩的捅了捅他,二爺忙打住長篇大論,陪著笑看了眼王二奶奶,轉頭看著邵源泊說道:“我看你把這些大家俱也要帶上?這可不便當,往呼和縣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回的,好東西也顛簸壞了,你們沒出過門,不懂這裡面的關竅,還是到地方再置辦的好,東西就放家裡,有我、有你母親替你們看管著,倒不必多擔心。”
李燕語滿臉笑容的看著王二奶奶,就是有你,才不放心的呢。邵源泊皺著眉頭,不耐煩的掃了王二奶奶一眼,沖著李燕語抬了抬下巴說道:“那是燕語在收拾嫁妝,那是她的東西,她想帶就帶!”
“唉喲,不是我說你們,年紀青沒出過門,不知道這裡頭的事,你們這去赴任,到了地方,自然一色都是全的,哪要帶那許多東西?”王二奶奶忍不住接過了話頭,李燕語笑瞇瞇的瞄著她,慢吞吞的問道:“聽二奶奶這意思,二奶奶出過門?赴過任?不知道去的是哪裡?南邊還北邊?赴的什麼任?一定是二奶奶小時候跟過雙親走南闖北過吧?”
王二奶奶臉色紫漲,死盯著李燕語,半晌才說出話來:“這沒經過,總聽過……”
“原來二奶奶也就是聽人家說的啊!我還以為……”李燕語打斷王二奶奶的話,拖著聲音說道,邵源泊看著父親,乾脆的說道:“父親就別操這個心了,這搬也罷不搬也好,都是燕語的嫁妝,她理她的東西,我可說不上話,咱們家從來沒有誰敢盯上媳婦嫁妝的,父親今天這話若傳出去,讓有心人聽了,再往深裡多想想,咱們府上這名聲可就壞了,往後源勤要說親,這一條最招人忌諱!”
李燕語似笑非笑的看著王二奶奶,王二奶奶臉色由紫轉白,強打著精神說道:“我這都是為了你們好,不識好人心!”李燕語眼神陰陰的盯著她,突然掉轉目光,看著二爺恭敬的說道:“父親,源泊這一趟上任,盤纏上極艱難,源泊正要過去跟您商量這盤纏的事,我和源泊算了算,至少也得個三五千兩銀子,父親看?”
王二奶奶臉色大變,不等二爺開口,急忙接上了話:“跟你父親有什麼好商量的?他能有什麼法子?你去找老太爺去!”
說著,站起來拉著二爺就往外走,李燕語笑容燦爛的跟在後面,直送到院門口才轉回來,邵源泊高挑著眉梢,一邊歎氣一邊搖著頭。
王二奶奶折了羽,曹大奶奶又慫恿著大爺去了趟養心院,吞吞吐吐的說了李燕語搬嫁妝的事,老太爺冷冷的盯著大爺,手裡的酒杯奔著大爺的面門就砸了過去,大爺一句話沒得,領了一酒杯,淋了一臉酒出來,曹大奶奶只好悶聲不吭,心疼的看著常嬤嬤帶著人,連搬了幾天,將堆了滿院的嫁妝搬了個乾乾淨淨。
李燕語忙的腳不連地,叫了大劉、大劉嬸子、別院管事、幾個莊頭進來,細細交待了,吩咐他們有什麼事到胡丞相府找胡七公子去,別來這邵府,也不能去平江侯李府,又點了隨行的人,她陪嫁的人本來就不多,常嬤嬤執意要跟著她赴任,理由很充分:“我年青的時候就想著出門走走,這回可算有機會了,少奶奶無論如何得帶上我!”
小羽、小翎、文杏和新買的四個丫頭都得帶上,邵源泊的兩個小廝山青水秀,四個跟著出門的長隨,小廚房的兩個婆子,一個粗使丫頭,還有那十七個打手,一行三十多人,李燕語和邵源泊一輛車,丫頭婆子兩人一輛車,加上放路上隨手用的東西的車子,又七八輛車,小廝、長隨和打手們騎馬,後面四五輛太平車,拉著真正要帶到呼和縣任上的衣服行李,這一行,十幾輛車,幾十匹馬,這麼浩浩蕩蕩,還號稱著輕車簡從。
擇了吉日,天剛蒙蒙亮,浩浩蕩蕩的輕車簡從出了府門,沿著已經熱鬧起來的街道,緩緩往北門行去。
李燕語掀著車簾,興奮的看著街道兩邊早起忙碌的人們,邵源泊躺在車上,舒服的歎了口氣誇獎道:“燕語,這車真舒服,後天李謙就知道這好處了,回來一定讓他好好謝我!”
李燕語放下簾子,心情極好的伸手敲著邵源泊的額頭:“還謝你呢,要不是你,他何至於要去那樣的窮山惡水處!”
邵源泊嘿嘿笑著,伸手從旁邊幾上摸過張圖問道:“咱們晚上歇在哪裡?中午在哪兒吃飯?”
“這裡,中午沒什麼好吃的,晚上歇在這裡,遠明驛,就在遠明鎮邊上,常嬤嬤說,這一帶有一種沙杏,味道極好,又甜又糯,這會兒正是旺季,咱們多買些,杏雖說多吃傷人,不過做成杏脯可好得很!明天路上讓小羽她們做杏脯!”李燕語流著口水說道,邵源泊仔細看著紙上畫著的幾個黃點,恍然大悟道:“原來這畫的是杏!看著倒象枇杷,那這裡,畫的象一只羊?”
“對啊,這是口外了,聽說口外的羊最好吃,咱們到時一定要去嘗嘗,若好吃,就買幾只帶著。”
“那這裡呢?這是什麼?”
“山啊,這裡有座山,地理志上說,仙人居處,景致美不勝收,咱們總得去逛逛不!這裡,那個隨園雜記上說,有一片前朝的碑林,說是鐵勾銀劃,如何如何好,咱們也去看看到底好不好,若真好,讓人拓下來,回頭咱們寫游記用得著,還有這裡……”
邵源泊聽的目瞪口呆,坐直身子看著李燕語,半晌才說出話來:“能把這貶斥之路走成這樣的,你是頭一個!”
“貶不貶斥的,看你心境罷了,若你不是這樣出身高貴,自小順風順水,高高在上,又中了什麼探花郎……你這樣想想,若你一生下來就沒了爹,娘日日忙到半夜,才不過供你個暖飽,你靠著鄰居可憐,才跟著人家的子弟蹭個書讀,人家十五六歲進學,你識字晚,快二十才進學,好不容易湊夠趕考的錢,母親卻病重了,等你辦完了母親的喪事,守了三年孝,再湊夠錢進京趕考,又過了考期,好不容易三十幾快四十歲中了舉,總算成了親,點了呼和縣縣令,攜妻赴任,這會兒,你心情好還不好?”李燕語看著邵源泊,又笑又心酸的打著比方。
當年她就是這樣,過了十歲才讀上書,考上大學那年母親病重,她休了兩年學,等給母親送了葬,再回去吃著鹹菜讀書畢業,人家二十幾歲,她已經三十大幾了,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幫人家拉廣告,最結實的球鞋,一個星期穿爛一雙,總算打拼出來,買了房買了車,剛想松口氣找個人嫁了,結果一頭倒下去就沒了氣,落了個過勞死,也不知道她那房子她那車,最後便宜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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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7:58
51衙門:縣太爺夫婦到了
邵源泊眼睛一點點睜大,哈哈大笑起來:“你這話極有道理!受教受教!”
兩人說笑間,車子又轉過一條街,前面就是北門了,離北門不遠的和然居裡,邵老太爺背著手站在二樓窗前,緊盯著中間那輛寬大的車子,他最疼愛的孫子,最有出息的孫子,就在那車裡,就要去極北的呼和縣,做他的縣令去了。
一任三年,這一走,再見到孫子,就是四年後了,自己這個年紀,過日子都是按天算的,四年!邵老爺子閉了閉眼睛,心裡的酸楚沖上來,眼淚糊了視線,那車子,緩慢卻又極快的進了城門洞,轉眼就看不到了。
老管事垂手站在邵老爺子身後,看著邵源泊的車隊一輛輛出了城,暗暗歎了口氣,六少爺赴任走了,往後老太爺再發了脾氣、生了氣,府裡連個能說句話的人也沒有了,唉!
車子剛出了城門,就被人攔下來,不等車子停穩,李謙就掀起車簾探進頭來:“邵六,出來!爺給你餞行祭路神來了!”
李燕語微微頜首,微笑著和李謙見了禮,邵源泊跳下車子,旁邊,胡七、周守禮和其它幾個平時投契的雲鶴社友人搖著扇子站在路邊,見邵源泊下車,都上來見禮的見禮,說笑的說笑。
打手頭兒,也是這一行的總管大人欒大指揮著眾人,將車馬停在路邊等著。
邵源泊飲了餞行酒,心情愉快的揮手和大家告著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這回倒是偏我和李兄了,回頭給你們看游記吧,就此別過!”
邵源泊上了車,掀著簾子和大家揮手告了別,李謙和胡七等人傷感的看著邵源泊的車隊奔著遠方,越來越遠,越走越小,才歎著氣返回了京城。
頭天歇的早,常嬤嬤興致勃勃的帶人買了幾十斤上好的白杏回來,吃了飯,小羽就和幾個婆子忙著熏硫,煮糖水煮杏泡杏,李燕語拉著邵源泊,興致十足的跟在後面一邊指揮一邊看熱鬧,兩人看了一會兒,又出去驛站轉了半圈觀風賞景,這行程頭一天,極輕松而適意。
一連走了幾天,都是天氣晴好,風和日麗,這天走到半路,卻下起雨來,欒大忙帶著人將車子的寬簷裝上,給馬披上油衣,自己和眾人也穿了斗笠油衣,一行人繼續往前趕路,雨越下越大,沒走多遠,竟電閃雷鳴,白日如同黑夜,欒大等人和腳夫都長出門慣了的,倒也沒覺得什麼,尋了間破廟躲進去,眾人躲在破廟殿內,李燕語也不下車,透過車窗,饒有興致的看著車外瓢潑般的大雨,邵源泊也跟著看了一會兒外面,擔憂的抬頭四下看著車子:“會不會漏雨?”
“不知道,正好趁這場大雨看看,若漏雨,得趕緊讓人回京跟掌櫃說一聲,倒是我忘了,車子出車行前,應該讓他們浸水試試再出貨。”李燕語仰頭仔細看著車頂,伸手摸著車頂木板之間的縫隙,有些懊悔的說道,邵源泊失笑出聲:“你竟擔心這個!我是說這車子若是漏水,咱們這路上可就難熬了。”
“也沒什麼,若是漏雨,到了下一個鎮子停一天,讓人上幾層桐油,再加個氈頂就成。”李燕語一邊細細查看著每一條縫隙,一邊並不在意的說道,邵源泊想了想,也就釋然了,她事事安排的妥當,倒不用他多操心,好在車子做的極好,一絲水也沒滲進來,李燕語滿意異常。
雨一直下到半夜才放晴,這一晴竟晴了個徹底,天上一絲雲也沒有,滿天星辰閃爍,曠野外的星空,美得讓人透不過氣。
李燕語站在車前,仰頭看著滿天繁星,半晌才長長的歎了口氣:“這星空最讓人心生敬畏!”邵源泊緊挨著她站著,慢慢伸手攬在她腰間,同她一起仰望著星空,半晌才笑著說道:“說來也怪,從前我怎麼就沒看到過這麼多的景致?這星空我看了二十年,今天才覺得美的讓人心生敬畏!”
“等會兒你回去車上寫游記,別忘了把這個感悟寫上!”李燕語笑語盈盈,出了京,邵源泊倒勤勉起來,幾乎天天寫幾句,隔個十天八天的,湊成一篇,就讓她幫他抄了,寄給胡七公子,作為他這個雲鶴社社員的課業,遠離京師,可不能真的遠離了京師,老爺子態度不明,他可不敢多指望,還是靠自己妥當些,李燕語見他這般行事,心中大定,看來他不過是五谷不分,不知柴米油鹽,這人情世故上倒是透徹明白的很。
赴任之旅痛並快樂的前行,走了四個來月,夏去秋來,又是往北,車子已經生起了炭爐,雖說照規矩不過了十月不好生炭爐,可如今出門在外,又一路往北,這死搬規矩只怕要凍死人,常嬤嬤從善如流,李燕語吩咐了,她就讓人生起了炭爐。
又往北走了十來天,就漫天下起雪來,好在北方天冷,這雪落下來並不化開,路上雖不泥濘,卻滑溜異常,離呼和縣還有小二十天的路程,李燕語乾脆停了一天,和欒大仔細商量了,那幾輛太平車上坡難下坡滑,決定換上北地的雪橇拉行李,欒大帶著人出去,貼了些銀子,用幾輛太平車換了雪橇,重新裝了行李,才又啟程趕往呼和縣。路途難行,一行人足足又走了將近一個月,總算進了呼和縣境內。
離呼和縣縣城還有十來裡路,縣丞、縣尉、主薄一行十幾人,一個個裹得皮球一般,已經迎了過來,邵源泊忙跳下暖暖和和的車子,在寒風嗖嗖的雪地裡見了禮,李燕語忙吩咐欒大讓人騰了幾輛車出來,招呼著縣丞等人上了車。
到了呼和縣城門不遠,李燕語將車簾掀起條縫,仔細看著這個自己要居住三年的地方,這城還真是小,小雖小,城牆卻極厚,李燕語稍稍一想,倒也釋然了,北地房屋牆壁都極厚,這城牆自然也薄不了。
進了城門,就是條看起來很寬敞的街道,李燕語仔細打量著街道兩邊,鋪子門臉都極小,關著門,或掛著厚重的簾子,不象南邊那樣,大開著鋪門做生意,街上顯得有些冷清,偶爾看到的幾個人,也都裹得只剩雙眼睛,看到這浩浩蕩蕩的車隊,急忙躲到街邊屋簷下敬畏而好奇的打量著。
一條街走到底,就是縣衙了,縣衙,和所有的縣衙一樣,坐北朝南,門前八字牆,八字牆上一面帖著幾張告示,一面寫著幾行字,也看不清楚寫的什麼,正中衙門大門洞開,只是這門,好象也比南邊各處的衙門小了不少,看來也是入鄉隨俗了。
縣丞等人下了車,在前面引著,車隊轉過大門,往後院上房大門繞過去,早有衙役守在門前,見車子來了,忙卸了門檻,車過影壁,這個二門竟然寬敞之極,李燕語透過車簾縫隙,驚訝的打量著這個大的出奇的院子,也,北地地廣人稀,沒別的好處,就院子大。
這個倒好了,連裝行李的大車也直接拉進了院子裡,邵源泊下了車,眼看著已經午正過後,乾脆和縣丞商量著諸般禮儀,明天再說,今天還是先安頓下來的好,反正上一任知縣是一個月前,趕在下雪前已經離開呼和縣,走了!縣丞等人哪有不答應的,立時應了,眼看著邵源泊小廝長隨、丫頭婆子成堆,知道也用不著別人幫忙,也不多話,徑自告退出了院門。
李燕語扶著小羽下了車,和邵源泊一起進了二門,裡面一樣是個大院子,院子裡雪掃得乾乾淨淨,左右各兩間廂房,五間正屋,用游廊連著,中間一間做了穿堂,穿過穿堂,又同樣的一進院子,再進去,這個應該是正院了,五間正屋連著兩間耳屋,左右各三間廂房,院子也大了許多,一樣乾乾淨淨、空空蕩蕩的,兩個穿過正屋旁邊的角門,後面又一進院子,再往後,又一個院子,房屋卻稍矮了些,該是下人們的居處了,再後面,一個極大的園子,這會兒白茫茫一片,只有幾棵枯樹兀然直立著。
兩人轉回來,李燕語三言兩語吩咐了常嬤嬤,欒大等人住前面兩個院子裡,自己和邵源泊住正中的院子,其余的人,住在後面的院子裡,常嬤嬤和欒大忙著指揮著眾人卸行李,廚房的兩個婆子忙著尋到廚房,廚房裡打掃的乾乾淨淨,水柴色色都是全的,兩人忙著升火做飯。
院子各處都很乾淨,裡面兩層窗戶都新糊的雪白的棉紙,門已經重新油漆過了,還散發著股極淡的油漆味兒,各屋裡的炕看樣子已經燒了好幾天了,一進屋暖氣撲面,極舒適,李燕語打量著五間全通、除了幾根大紅柱子外,沒有一絲隔斷的正屋,驚訝的笑起來,這樣的格局可不多見,建這房子的人倒個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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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8:17
52新家:百裡侯的地盤
不大會兒,廚房送了飯過來,常嬤嬤已經指揮著小羽山青等人,先把正屋東邊整整一面牆的大炕擦洗收拾了出來,放上炕幾、坐墊等物,做了起居之處,李燕語和邵源泊在炕上吃了飯,兩人在屋子裡也礙事,乾脆穿了翻毛皮靴,銀狐斗篷,戴了風帽,去看外面的衙門等處去了。
兩人沿著游廊,過了間垂花門,進了前面的衙門院子,若從前面算,這是衙門最後一進院子,兩人正站在院子裡左右看著,右邊廂房門簾掀起,四五個穿著半舊長棉袍、年紀不一、文書模樣的人奔出來,拱手長揖沖兩人恭敬的見著禮,邵源泊忙拱手還了禮,笑著示意眾人:“我和內子隨便看看,沒事沒事,諸位且忙自己的事。”
四五個人陪著滿臉笑容,稍稍哈著腰,猶豫的看著這個年青富貴的縣太爺,新任縣太爺脾氣未知,是聽話回去,還是繼續陪著?邵源泊笑了起來,抬手讓著站在最前面,看著象是個小頭兒模樣的五十來歲的文書說道:“就煩請這位帶我們瞧瞧這院子各處,其余幾位趕緊請回,外頭冷。”
幾個人松了口氣,站在最後面的年青文書急奔進去,取了棉帽棉斗篷出來幫著老年文書穿上,李燕語仔細看著兩人,看面相倒有五六分象,看樣子是父子兩個,這子承父業,倒也是人之常情。
邵源泊拱了拱手:“先生貴姓?”
“不敢當不敢當,實在當不起,鄙姓張,弓長張,大家伙兒都叫我老張,前任縣令裘府尊叫我老張頭,邵府尊叫什麼都成,都成!”老張話還真是不少。
李燕語笑的轉過了頭,老張上前引著兩人:“大人這邊走,這正屋是大人的簽押房,邵源泊伸手牽住李燕語,進了簽押房,屋裡很寬敞,正面掛著幅山高月小的豎幅,下面一個高幾,左右各一把扶手椅子,前面左右兩排各有四把椅子,東邊一道屏風,屏風後臨窗放著張巨大的老榆木桌子,桌子乾淨的發亮,上面文房四寶整整齊齊,西邊盤著盤大炕,炕上放著炕桌等物,家俱齊全,只需掛上簾帷,放了坐墊也就齊備了。
東廂兩間屋裡,門虛掩著沒有人,老張一邊殷勤的說著話,一邊就要推門:“這間是縣丞吳大人。”邵源泊忙抬手止住他:“吳大人不在,就不進去了,那間?”
“那是典史宋大人的辦公處,咱們縣小,戶不滿千,沒有主薄。”老張攏著手,滿臉笑容的解釋道,邵源泊笑著點了點頭,客氣的謝道:“老張費心了,我年紀輕經事少,往後還得承大家伙兒多關照。”
“哪裡哪裡!大人真是太客氣了,這是哪裡的話!”老張受寵若驚,不停的哈著腰,笑容滿面,
“你去忙吧,我和內子到外面隨便看看。”邵源泊笑著示意著老張,老張連聲答應著,往後退了兩步,堅持讓著邵源泊和李燕語,直看著兩人穿過穿堂,進了前面的院子,才贊賞的歎了口氣,轉身回去六房忙去了,看來這新來的知縣是個知禮的,到底是大家公子出身,明天點帳點冊,可別出了差錯才好。
前面就是三楹開間的大堂,正中六扇中門虛掩著,邵源泊牽著李燕語,輕輕拉開門,門內的堂帳自門枋及地,束成人字形,前面一把黑漆錚亮的扶手椅和一張巨大的長方形公案,案子上整齊的碼放著印包、簽筒、筆架、硯台、醒木,李燕語隨著邵源泊走到桌子前,倒嚇了一跳,這桌子椅子所在的,竟是個半人高的台子,坐在椅子上,真正的俯視百姓。
李燕語笑的靠在邵源泊身上:“你看看你,這高高在上的縣太爺可是名符其實!”
“那是,百裡侯麼!”邵源泊攬著李燕語,笑著應道,李燕語的視線越過公案,青磚漫地的大堂正中,一塊黑漆漆顯得極威嚴的戒石立在大堂正中,對著公案的一面上刻著十六個鮮紅的大字:‘爾傣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李燕語心中微凜,指著戒石示意著邵源泊:“看到沒有?那塊戒石!”
邵源泊掃了眼戒石,一邊探頭找著台階,笑著應道:“那是太祖寫的,百裡侯麼,要禍害百姓最便當,自然要時時警醒才行。”邊說邊牽著李燕語下了高台,
大堂左右各放著一列紅漆架子,上面架著‘回避’‘肅靜’等字樣的虎頭牌,大堂靠門右邊高高架著面大鼓,邵源泊指著高架鼓,挑著眉梢笑著說道:“那個叫堂鼓,不是極其緊要的事敲不得,幾年前,有一回我和李謙、胡七幾個人喝醉了,和人打架,胡七被人家一拳打腫了眼,人家跑的快,沒能打回來,我們幾個就跑到府衙大堂敲這個鼓,結果把鼓皮都敲破了也沒人出來!”
“人家一看是你們幾個禍害,誰肯出來?!”李燕語斜睇著邵源泊調笑道,邵源泊哈哈笑著:“我可不算禍害,當年大皇子那才叫禍害呢,算了算了,又說遠了,不提這個,咱們索性到大門口看看去。”說著,拉著李燕語穿過大堂,出了衙門。
大門正前方,是一座兩層的鼓樓,緊挨著大堂側門的,是總鋪房、旁邊是陰陽訓術屋,對面是醫官室,沿街再下去,有一家酒肆,茶坊,藥鋪,再遠一點,是一家腳店,衙門自古好風景,這裡倒還真是熱鬧。
茶坊和酒肆門簾抖動,大概後面有人在偷眼看,李燕語悄悄示意了邵源泊,邵源泊拉了拉她,低聲說道:“無妨,來前我去問過在這裡做過一任知縣的錢大人,他說的仔細,這裡民風淳厚,絕少規矩!說讓我多加教化,至少這男女之別上頭要多加教化,說是到了春夏,男男女女同進同出,實在有違禮儀,有傷風化。”
李燕語睜大眼睛,呆了片刻,長長松了口氣,笑出聲來:“算了,這是一地民風,教化這個做什麼?你想教化,還是教化教化那些學子們好了,好好盯著他們讀書寫字倒是正事,你這接任,明天一天能忙得完嗎?”李燕語邊說邊轉了話題。
“一天?十天也忙不完!接印、拜衙神和各處神,這個倒快,行公座禮也快,可後頭要拜廟,這呼和縣什麼孔廟、關帝廟、城隍廟都得一一拜到,然後要清倉盤庫,閱城巡鄉,清厘監獄,對薄點卯,傳童生考、懸牌放告,縉紳拜會再回拜,你看看,我看哪,沒一個月都結不了,事情多的很呢,雖說小小一個縣,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唉!”
邵源泊重重長長歎了口氣,李燕語推著他:“那個清倉盤庫,我倒能幫幫你,別的,只好你自己去做,也不是壞事啊,不是都說,丞相都自州縣出嘛,往後你前程大著呢。”
“你想讓我做丞相麼?”邵源泊攬著李燕語,一邊繞過八字牆,往後院回去,一邊低頭看著李燕語問道,李燕語仰頭看著他:“男人不都是這麼想的麼?都要往上爬,再往上爬,做皇上是不行了,那是要殺頭的,所以個個都想著做丞相,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你也這麼想?你也想讓我做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邵源泊追問道,李燕語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才低聲說道:“你若是想,我就想,你若是不想,我也不想。”
“那你的本心呢?若是你,若你是男兒,你想不想?做不做?”邵源泊不依不饒的追問道,李燕語頓住腳步,眼神清亮透徹的仿佛一泓清泉水,仰頭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說道:“我不想,也不做,我這輩子就想著好好享受享受,能享受多少就享受多少,什麼美食華服、湖光山色、詩書小曲,件件種種都要享受到才好呢,唉,實在沒辰光再做別的。”
邵源泊哈哈大笑起來,用力攬緊李燕語叫道:“與我心有戚戚焉!”
“可如今被你累的享受不了了!”李燕語歎息道,邵源泊一邊笑一邊搖著頭:“哪裡享受不了了?咱們這一路過來,賞了風景名勝,品了美食,風土人情也看了,這不是享受?一個人有什麼意思?往後咱們兩個一道享受這人世間大好日子,這才是正理。”
兩人回到正院,常嬤嬤迎上來,曲膝福了福:“少奶奶,這西廂倒比東廂暖和,您看,要不把西廂收拾出來做爺的書房,東廂住人?”
“不必,還是東廂做書房,若是冷,再生個炭盆就是,這北地嚴寒,住人的屋子一定要暖和才行。”李燕語也不問邵源泊,笑著應道,邵源泊也不聽這些事,男主外女主內,這內院的事,什麼房子炕的,他也懶得管。
常嬤嬤笑著答應了,忙著指揮著欒大等人抬了一箱箱的書進來,李燕語叫住常嬤嬤吩咐道:“書取出來堆在一處就成,回頭我來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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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8:39
53漫漫長冬:貓冬是一件極其無聊的事
第二天,邵源泊忙著接印上任,李燕語則忙著內宅各式各樣想到想不到的事。
院子大屋子大,李燕語他們帶來的家俱擺在屋子裡,顯得空空蕩蕩的,常嬤嬤皺著眉頭打量著四周,和李燕語商量著:“少奶奶,得找個人問問,這縣裡有沒有好點的木作行,買點家生回來,這也太空了。”
“不用,要用的東西都有了,這屋子院子這麼大,要是用家俱填滿那得多少?不用這個,等會兒讓欒大問問門房老孫頭,去買幾十個粗陶花盆什麼的回來,咱們不是帶的有種子麼,我早就想在這北地屋裡種花試試了。”李燕語笑著應道,常嬤嬤笑出了聲:“少奶奶可真能省!我看乾脆省到底,也別種花了,種菜吧,這北地,肉便宜,那菜可貴的出奇!要是真能種出菜來,少奶奶可真省的多了。”
“嬤嬤說的極是,咱們就種菜,回頭看看都是什麼種子,去問問欒大,他們幾個誰懂種菜,咱們好象沒人懂這個。”李燕語立即贊同道,常嬤嬤被李燕語說的眨著眼睛,哭笑不得:“少奶奶真打算種菜?這怎麼個種法?”
“試一試,這兒長冬短夏,一個冬天吃不上青菜,若是能試成了,那多好。”李燕語笑著答道,兩個人一邊說笑著,一邊穿了衣服,往廚房去了,廚房只有兩個婆子和一個粗使丫頭,原來只侍候邵源泊一個人吃飯還好,如今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三個人就有些顧不過來,昨天常嬤嬤和李燕語商量著,要在這縣裡再尋兩三個幫工到廚房幫廚,尋了人放了話,今天一早,就來了七八個人,常嬤嬤沒讓她們進正院,只吩咐在廚房等著,她陪著少奶奶過來挑人。
常嬤嬤陪著李燕語轉過正院角門,就進了廚房院子,院子也不小,三間正屋,左右各三間廂房,常嬤嬤指著介紹道:“都砌的火夾牆,這東邊三間做了飯廳,給前院欒大爺他們吃飯用,這西廂做庫房,火牆沒燒上。”
兩人進了三間正屋,屋裡潔淨異常,靠東邊支著個三間大灶,占了半間屋子,西邊圍了兩口井,兩個婆子和粗使丫頭垂手立在東邊,西邊擠擠挨挨的站了七八個看著都很壯的青年和中年婦人,李燕語站著一一叫過來問了,挑了三個二三十歲的婦人出來,常嬤嬤說了工錢規矩,讓她們明天就過來乾活。
李燕語和常嬤嬤回到正院,李燕語去了東廂書房,坐在暖暖和和的炕上,一本本翻著書,讓小丫頭姚黃放到她指定的地方去。
一家人忙了十來天,才算是真正安置好了,已經進了臘月,常嬤嬤雖說忙,心情卻極好,稟了李燕語,又找了四五個婆子過來幫著,一半照著京師的規矩,一半似是而非的照著呼和縣的規矩,怎麼熱鬧怎麼來,反正不缺銀子,再說,除了青菜,呼和縣其它的東西都便宜的讓常嬤嬤大喜過望。
這個年,過的清松而適意,邵源泊一直忙到祭灶,本以為可以歇一歇了,誰知當夜下起了暴雪,邵源泊只好和縣丞吳大人和典史宋大人分頭下鄉查看暴雪壓倒了多少房屋,趕著安置到避雪的祠堂、學堂等處,呼和縣地廣人稀,雪深難走,等一圈查看完回來,已經是年三十晚上了。
邵源泊累的攤倒在炕上,李燕語幫他揉著凍的滿是硬塊的腳,揉得通紅熱了,再讓人端著熱水來泡上,反復幾次,眼看著好多了,才給他穿上襪子,邵源泊舒服的歎了口氣,感慨萬分,用力拍打著炕幾傷感歎息不已:“這哪是百裡侯,分明是百裡腳夫,救火夫,苦力!照理說,我是從明年正月才接任的!這才年三十!不乾了,明年再說!”
李燕語洗了手,泡了茶給他端過來,笑著說道:“官身苦也不是白說的,這有苦有也樂,若有人來告狀,你高坐那台上,醒木一拍,滿堂皆驚,想打誰板子就有人替你打,想判誰有理就判誰有理,威風凜凜,赫赫揚揚,多好!”
邵源泊被李燕語說的笑不可支,郁悶之氣倒散去不少,兩個人說說笑笑,認認真真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受了僕婦僕夫的禮,散了紅包,吃了餃子,正打算著出去逛逛,常嬤嬤急急的奔進來,一邊笑一邊稟報道:“少爺少奶奶,趕緊到衙門口看看去吧,唉喲,趕情這北邊是這麼拜年的,可真是熱鬧!都怪我,沒打聽清楚,唉喲,也不知道准備的荷包夠不夠!”
常嬤嬤一邊笑一邊說一邊又著起急來,李燕語和邵源泊忙穿了衣服,急往衙門前看到底是怎麼拜年的。
還沒到衙門口,就聽到鑼鼓喧天,衙門前,又是獅子又是旱船,周圍跟著穿紅著綠看熱鬧的閒人,舞獅子的看不見人,舞旱船的腰間架著紙扎的船,手裡拿著槳,一個個厚厚的棉衣外套著大紅大綠的粗糙綢布,臉上畫的全是一個樣,兩頰紅通通一片,鼻子額頭下巴雪白掉粉,嘴唇描得滾圓鮮紅,一個臉上,不是通紅就是雪白,看裝束,有的是扮成女子,有的扮成了漁夫,一看到邵源泊和李燕語出來,立即沸騰著熱鬧不堪的賣力舞起來,吳大人和宋大人都是本地人,急忙擠過去介紹著規矩:“這是王小格鄉獅子隊,半夜裡就往城裡趕了,縣裡十六個鄉,十七支舞獅隊,咱縣裡也有一支,給大人拜了年,就去文廟前斗獅子爭繡球,那才叫熱鬧!”
“賞錢?”李燕語這會兒最關心這個,輕輕拉了拉邵源泊,示意他問一問,宋大人聽到李燕語的話,不等邵源泊轉話,滿臉笑容的看著李燕語答道:“大人和夫人若喜歡,賞也好,最好,是大人和夫人的意思,大人和夫人的心意,沒有也行,前頭的黃大人,嫌吵,黃大人嫌吵的很,別說賞,連看都不看的,黃大人是杭州府人,是杭州人。”
常嬤嬤已經帶著小丫頭魏紫和豆綠抱著裝滿了荷包的細竹簍子,氣喘吁吁的奔出來,站在李燕語身後,李燕語看著宋大人客氣的謝道:“多謝宋大人指點,這樣半夜就過來舞獅拜年,也是大家一片心意,一杯茶錢總要給的,宋大人看看,這麼多人,怎麼賞才合適?”
“夫人真是愛民如子,這舞獅隊都有隊頭,給他們就行,他們回去分,有幾個錢就行,不過是大人和夫人的一份心意!”宋大人忙答道,李燕語心裡有了計量,轉身從魏紫懷裡的細竹簍裡挑了只裝了二兩一只小銀錁子的荷包出來,遞給了邵源泊。
宋大人急忙轉過身,聲音高亢的叫著舞獅隊的隊頭過來謝賞,隊頭急奔過來,單膝跪地,雙手捧過邵源泊遞給的荷包,宋大人卻伸手拿過荷包,解開,抖出荷包裡的小銀錁子,高舉起來四下示意給眾人看,舞獅隊和周圍的人群暴發出一陣歡呼,隊頭站起來,揮著手示意著眾人,鑼鼓緊敲,獅子和船舞的花團錦簇。
吳大人靠到邵源泊身邊,低聲說道:“直接賞銀子的,大人還是頭一個,呼和縣窮,鄉下人幾十個大錢就能娶房媳婦,見過銀子的都不多。”
後面的舞獅隊一個個緊跟著,幾乎差不多時候到了縣衙門口,歡呼著領了賞銀,今年文廟前的賽獅會熱鬧的前所未有。
呼和縣過年的熱鬧,也就是這舞獅子舞旱船,邵源泊看了一回,就沒興致看第二回了,和京師的花燈、舞獅相比,這裡的獅舞花燈,看第一眼,也就是看個新鮮稀奇,第二眼就看不進去了。
縣衙一直歇到出了十五,正月十六,李燕語和常嬤嬤商量著讓廚房准備了幾桌酒菜,邵源泊依規矩請縣衙當差的眾人吃了開衙飯,這新的一年就算是正式開工了。
北地漫長的冬日大雪封路,內外不通,孤島一般,縣衙其實也沒什麼事好做,一直到二月底,邵源泊除了接了兩張狀紙,旁的竟是一點事也沒有,兩張狀紙,一張是告欠錢不還的,一張被告喝醉酒打傷了老婆,被丈人告到了縣衙。
外面天寒地凍,出不得門,夜極長,白天短的幾乎就是一轉眼,邵源泊只好悶在屋裡無聊,帶來的書都是看過的,縣城倒有一家書肆,可書肆裡的書還沒有邵源泊自己帶來的多,縣上只有一個秀才家有書,李燕語打發山青過去看了一趟,回來說還不如書肆裡的書多,李燕語乾脆收拾出籐黃姚紫,慫恿邵源泊畫畫作詩,邵源泊前幾年倒迷過一陣子書畫之道,如今無聊之下,重拾畫筆,倒也覺得興致盎然,每天對著李燕語和李燕語種的那些花花草草畫畫,日子倒也過的悠閒。
無聊長冬一天天也算熬過去了,轉眼進了五月,仿佛一夜間,雪融冰化,草木一片繁盛濃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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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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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8:57
54懷念從前:最快樂時,乃少年時,無憂無慮
雪化路通,驛站郵路也重新開張,直送了幾大包書信公文進了縣衙,原本人影不見的縣丞和典史也隨著春暖花開精神忙碌起來,每天早早到縣衙,帶著眾書辦,和邵源泊一起拆看那些公文。
連拆了幾天,一件件都是繁瑣事,縣城各處也隨著春天回暖而活潑異常,種種件件事也都象小草發芽一般爭先恐後的湧出來,直把邵源泊煩的天天都沒有好聲氣。
這天忙到天黑透了才回到正院,李燕語忙迎進去,小羽帶著魏紫小心翼翼的侍候著邵源泊洗了手臉,奉了杯茶上來,邵源泊喝了一口,‘噗’的吐了出來:“這是什麼東西?!苦成這樣!”說著,將杯子重重的扔到幾上,小羽嚇了一跳,忙抬頭看向李燕語,李燕語皺了皺眉頭,接過魏紫手裡的大棉帕子,示意兩人退下,自己上前幫邵源泊拭乾淨,將杯子收到一邊,重又倒了杯茶過來遞給邵源泊:“那是我常喝的茶,裡面放了根苦丁,你這一陣子忙,本來想讓你喝一杯去去火氣,嫌苦就算了,你還是喝這世間茶吧。”
邵源泊看著李燕語,接過杯子,一聲不響的喝了,李燕語也不叫人進來侍候,和邵源泊一起悶聲不響的吃了飯,李燕語下炕讓人進來收拾了,屏退眾人,重又泡了茶放在邵源泊面前,自己捧著杯苦丁茶側身坐到炕沿上,看著邵源泊,和緩的問道:“怎麼啦?今天又是忙的煩心?”
邵源泊往後倒在炕上,頭枕著手臂,郁悶異常的歎了口氣,又歎了口氣,閉著眼睛,仿佛累的不願意說話。李燕語慢慢喝著手裡的苦丁茶,停了半晌,見邵源泊還是一聲不吭,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想京師了?”
“嗯,”邵源泊閉著眼睛,含含糊糊的說道:“這會兒京師正是好風光,花濃樹綠,端午剛過,也該開酒了,也不知道今年哪家的酒能奪魁,哪家的小姐能占了花牌頭名。”
李燕語一邊凝神聽著,一邊歪著頭看著他,想了想,笑盈盈的說道:“要不你棄官吧,這個官做著……好象實在也沒什麼意思?天天都是什麼又有狼咬牲口了,誰家娶媳婦唱戲差點擠死人了,沒一件上得了台面的大事。”
邵源泊直起上身,疑惑的看著李燕語,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棄官是很誘人,可是……她到底什麼意思?
李燕語看著邵源泊,放下手裡的杯子,接著說道:“我也想京師了,唉,這幾天,我就想呢,其實吧,當初你就不該生心思娶我……”
邵源泊一下子坐了起來:“你這是什麼話?你別想多了,我就是累了,絕沒有生過這樣的心思!你這是想哪兒去了?”
李燕語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站起來重又倒了杯茶,轉回來坐到炕沿上說道:“我這不過是話趕話說到這裡,你一提京師,我也想念起來,你想,若不是嫁了你,我這會兒多少逍遙,真是春有花夏有月,秋高氣爽冬日暖陽,若覺得京師氣悶了,就到蘇杭慢慢住上半年一年的,不沾俗務,不理凡塵,交際往來的,都是超凡脫俗的高人雅士,這樣的日子,才叫日子呢!”
“你這是怪我?”邵源泊有些不敢置信的指著自己的鼻子叫道,李燕語點了點頭,想了想,重重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這是我的錯,既然嫁了,就得做好,做個好媳婦,管好家,侍候好夫君,再懊悔想從前,那是糊塗人做的糊塗事!”
邵源泊斜斜的瞄著李燕語:“你是說我呢?”
李燕語看著他,長長重重的歎了口氣,突然轉了話題:“我記得朝廷有規矩,你們這些宗室子弟,澤遺五世而斬,你是第五代,是最後一代一生下來就有錢糧俸祿的,雖說祿米銀子是少了些,可你若是不成家,再省著些吃,一輩子的暖飽還是夠的。”
邵源泊哭笑不得的眨了幾下眼睛:“你這是什麼話?不成家?難不成我這輩子就為了那點子祿米生的?那些錢糧俸祿,夠什麼的?那是能指望的?”
李燕語卻仿佛越扯越遠:“我就說說,你說,若是你照著老太爺的意思娶個四角俱全的媳婦,老太爺會不會讓你承了爵?他那麼疼你!”
“不會!祖父最講長幼尊卑這些規矩。”邵源泊斷然揮著手,
“那老太爺百年後,照規矩就得分家,你能分幾個莊子?幾處宅院?幾個鋪子?多少銀子?”李燕語盤算著問道,邵源泊上下打量著李燕語:“你呀,死了這條心吧,府裡雖說不至於揭不開鍋,可也差不多了,再說,這規矩是長房占其九,咱們是次房,能分到手的祖產,這個都不用想,原本祖母的嫁妝該是大伯和父親分的,可惜祖母走的早,那些嫁妝些年早貼補乾淨了,父親又那樣,母親的嫁妝倒是有點,不過三哥一家比咱們艱難多了,還是別想了,咱們什麼也分不到!不但分不到,只怕還得貼補父親和三哥他們,唉!”邵源泊郁悶的長歎了一口氣。
“若是這樣,唉,真可憐了你,那你怎麼辦才好?你說,若是你聽老太爺的話多好,老太爺必定能給你尋個四角俱全的好媳婦,嫁妝豐厚,父兄顯赫,還要……嗯,也不要別的了,這兩樣就夠了,就是分了家,你靠著媳婦嫁妝,再有岳父內兄照應,日子也一樣逍遙,唉,就是,這個逍遙好象有些窩心。”李燕語看著邵源泊,一邊說一邊認真思索著:“還象往年那樣,吃媳婦嫁妝,靠人家照應,這個……”
“我豈是那樣的人?!你想說什麼?”邵源泊惱怒的提高了聲音,李燕語歪著頭看著他,慢吞吞的說道:“我在替你打算生計啊,你不是那樣的人,就得自己掙錢養活自己,養活妻兒,你怎麼掙錢?做生意?賣字畫?做清客相公?”
邵源泊被李燕語說的哭笑不得:“你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打算?!什麼生意字畫的,我做那些做什麼?這出仕為官才是正途!”
“唉!”李燕語長歎了口氣,上下打量著邵源泊:“我聽說京官不如外官好做?”
“嗯,那是自然,京師龍潭虎穴,六部裡頭勾連牽扯,牽一動百,光這上官同僚下屬之間的輕重緩急,親疏遠近,都讓人頭暈目眩!自然是外官好做。”邵源泊耐心的解釋道,
李燕語笑了起來:“就是啊,你如今做這個縣太爺,沒有上官敢壓你刁難你,這麼個小縣,窮的小的連個厲害點的匪徒都生養不出來,民風淳厚到差不多路不拾遺,哪還有比這更好做的官了?你嫌那些事瑣細,可哪些事不瑣細?再說了,就是那些瑣細事,你不也是不知道那中間關竅,一回回處置失當了麼?”
“你!”邵源泊面色通紅,指著李燕語卻說出話來,李燕語長長的歎了口氣:“總是想從前那樣公子少爺的逍遙日子,總想著萬事不管,只顧自己樂,可你已經成家立業成人了,成人不自在,從前京師那縱馬狂樂的日子,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徒想無益!”
邵源泊被李燕語說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惱怒異常的緊抿著嘴,乾脆往後倒在榻上,閉上眼睛不理會李燕語了,李燕語歎了口氣,站起來下了炕,自顧忙自己的去了,這理兒也說透了,若他能明白,自然最好,若還是這樣一味的抱怨生氣,唉!還真是件極麻煩的事。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起來洗漱換了衣服,不吃早飯,也不跟李燕語說話,徑直出了內院,往前面簽押房去了。
傍晚,邵源泊回來,一言不發的吃了飯,揮手屏退了丫頭婆子,點著李燕語的額頭,氣恨恨的說道:“你下回勸我,能不能委婉些?勸夫要柔,要以柔克剛!”李燕語眼睛亮亮的盯著邵源泊看了一會兒,笑倒在邵源泊懷裡。
邵源泊等她笑夠了,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與別人不同,這才能見識不亞於男子,你倒是幫我想想法子,怎麼對付這一幫無賴?這兩個地頭蛇,還有那幫子書辦、衙役,膠黏粘牙,你罵他他陪笑臉,你說他他聽著,罵完說完,就是不理你,你說你的,他做他的!我又不能事事親力親為,這可怎麼辦?!”
李燕語直起身子,看著邵源泊:“這衙門的曲曲彎彎,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中間門道講究極多,牽一發而動全身,老太爺不是給你人了麼?那個欒大,還有那些打手們,找他們過來問問。”
“他們是打手!”
“對啊,打手!打架不能光憑力氣,老太爺給你的人,肯定還能打別的。”李燕語一邊笑一邊推著邵源泊:“先叫進來問問,老太爺那樣的人,給你這麼十幾個人,只會憑力氣打架?那還不如請鏢師劃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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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9:18
55人才
李燕語一邊說一邊跳下炕,走到門口叫豆綠進來吩咐了,不大會兒,豆綠引著欒大在門外稟報了進來,邵源泊示意欒大坐到圓凳上,稍稍有些遲疑的問道:“臨來前,祖父是怎麼交待你的?”
欒大舒了口氣,看了眼李燕語,轉過來看著邵源泊,帶著笑意恭敬的說道:“回爺的話,老太爺吩咐了,讓小的們助著爺當個能吏。
邵源泊驚訝的睜大眼睛,呆了片刻笑起來,李燕語站起來,親自倒了杯茶端給欒大,欒大急忙站起來,雙手接過,滿臉笑容的陪著罪:“可不敢當!多謝少奶奶,爺娶了少奶奶,是爺的福氣。”
“一杯茶就把你收伏了?”邵源泊心情愉快之下,開起玩笑來,欒大側著半邊身子重又坐下,看著邵源泊,認真的解釋道:“不是為了這茶,這小半年,小的找少奶奶支銀子,不管多少,少奶奶連句多話都沒問過,小的是打心眼裡敬重少奶奶。”
邵源泊微微有些錯愕的看向李燕語,李燕語端著杯茶,帶著笑意慢慢抿著,欒大一口喝了杯子裡的茶,將杯子放到旁邊幾上,彎腰從靴子桶裡取了幾張紙出來,小心的翻開,抬頭看著邵源泊,笑著說道:“這上頭亂的很,也就小的能看懂,小的說給爺和少奶奶聽吧,這呼和縣衙門,一共多少人,多少處鋪房,爺那裡有冊子,小的這裡,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欒大說了開場白,輕輕咳了一聲,接著說道:“這衙門裡,除咱們外,都是這呼和縣的土著,縣丞吳大人的父親是個舉人,曾做過一任杭州知府,後來因為境內出了科舉舞弊案,革了職,吳縣丞是長子,父親還在任上時,給他謀了這縣丞的位子,說起來,在這縣丞位上也坐了幾十年了。”
邵源泊聽的驚奇不已,放下杯子,凝神聽著欒大繼續說:“典史宋大人是子承父業,先頭的典史,就是現宋典史的父親,吳縣丞兩子兩女,大女兒嫁給了宋典史的獨養兒子,連生了兩個女兒,年前又生了一個,還是個姑娘,宋典史煩惱的很,聽說正打算給兒子納房妾。”
“老宋的兒子不就是那個在衙門裡做糧書的?”邵源泊驚訝的問道,欒大忙點了點頭:“就是他,宋糧書,就是因為兩家結了親,宋糧書才做了宋糧書的,吳縣丞的大兒媳婦,是秀才家大女兒,二兒媳婦,是這呼和縣首富錢家的姑娘,小女兒如今還待字閨中,聽說想和陰陽生老海家結親,宋典史就這一個獨養兒子,連個女兒也沒有,有兩個弟弟,還有幾個姐姐,孩子生的多,這衙門裡三班六房中,宋典史家親戚多的不得了。
邵源泊聽的眨起了眼睛,敢情他這衙門,一半姓吳、一半姓宋。
“書史令老張一直管著戶房,如今帶著兒子,戶房裡那一套事,只肯交給兒子,小張還沒定親,伍捕頭家姑娘多,聽說看中小張了,托了吳縣丞保媒,現在也不知道說成了沒了,伍捕頭娶的是吳縣丞的堂妹,小張就一個姐姐,嫁進了秀才家,吏房的老孫頭只有一個獨養女兒,也看中小張了,老孫頭倒沒托人,自己找老張說話去了,老孫頭和宋典史是連襟。”
邵源泊聽的頭暈腦漲:“這都哪跟哪的事?怎麼這一個衙門裡,全是親連親、親挨親的?”
“這不跟京師一個理兒麼?京師那些名門望族、高門大家,細算起來,不也是家家有親,戶戶有舊。”李燕語笑著說道,邵源泊用手指按著眉間,苦惱的搖了搖頭,欒大看著邵源泊,也笑了起來:“爺,這是常理,官要回避,不能知原籍,可吏,那都是地頭,盤根錯節,代代相傳,這呼和縣極北之地,又窮又苦,六房三班都不齊,已經算是事少簡單的了。”
“唉!”邵源泊長歎了一口氣,用手重重的揉著額頭:“這府裡來了文書,今年要清查戶籍田賦,秋末要查完,我這收到文書,就這會兒了,哪裡還來得及?還有這春賦秋賦,這事我得寫折子遞上去,這呼和縣這麼個極北之處,一年就一季收成,哪來的什麼春賦秋賦的?!這也太緣木求魚了!”
“爺,這是成例,這六房三班,陳規陋習,曲曲彎彎極多,清查戶籍田賦的事,爺別急,只管交給戶房,讓老趙和老吳去盯著就成,老趙看過戶房的冊子,到底米粒小縣,沒見大世面。至於這春秋之賦,爺可千萬別寫那什麼折子,這是祖宗成例,這麼幾百年都是這麼征的,這裡頭有講究,爺知道,這春秋兩賦,都是收齊了一起送進府衙去的,這四成春賦,不過是個樣子,若是附郭之縣,做的象樣些,就找富戶借了糧,先入庫,等秋糧收上來,連本帶利再還了就是,那富戶一來收了利息,二來陳糧換了新糧,自然是求之不得,若是咱們這樣的小縣,不過是糧書和戶房帳上過一過,也就算是春賦已完。”欒大細細解釋道。
邵源泊驚訝萬分:“還能這樣?那利息錢誰出?”
,這糧是衙門替百姓借的,這利息自然是加到秋賦裡去,至於加多少,這得看衙門裡了,爺也知道,這糧賦裡出息極大,要不然,宋典史的兒子能去做這個糧書?這中間的事,說起來話長,這事,回頭讓老顧過來細細說給爺聽,老顧在這賦稅上極通,爺有事只管問他。”欒大笑著說道:“我們十幾個,都是邵家家生子兒,從小被老太爺選出來,讀書識字,送出去學那錢糧刑名上的事,老太爺想的長遠,府裡爺們出仕為官,上頭再好,這六房三班裡的事若沒有可靠的人,也是要吃大虧的,吏滑如油。”
邵源泊聽的動容,跳下炕,長揖施了一禮:“往日是我不懂事,慢待你和幾位了。”
“唉喲!爺這是??????這是要折煞小的了,小的們學了大半輩子手藝,早就等著府裡有爺們出仕,也好有點用處,不算白學了這幾十年,小的們要好好的給爺磕個頭才是呢。”欒大扎著手站起來,說著竟跪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頭,邵源泊忙上前扶起他,扶著他坐下,笑著說道:“今天晚了,明天把老趙幾個都請進來,讓燕語准備桌酒席,我給幾位陪罪!”
欒大又站起來連聲的不敢,笑的簡直要開出花來,邵源泊親自送他出了院子才轉回來。
李燕語歪在炕上,見邵源泊回來,笑語盈盈的感歎道:“老太爺真是想的長遠,這麼多能吏,只怕老太爺是盼著子孫多成才,都能出仕為官呢。”
“唉!燕語,我都有點想祖父了,走前去辭行,他也沒見我!”邵源泊垂頭坐到炕上,又是感慨,又是傷心,李燕語挪過去靠在他肩上,溫軟的勸道:“三年也快,你好好用心當好這個知縣,掙個三年卓異回去,拿著這個回去見老太爺去,老太爺指定高興,嗯,你好好寫封信給老太爺吧。”
“好好寫?我那信哪封不是好好寫的?”邵源泊奇怪的問道,
“你那不算,就幾個字,安好勿念,乾巴巴的,連半張紙都沒有,你細細寫,就象跟我說話這麼寫,也別那麼文鄒鄒的,跟老太爺說,你今天什麼時辰起來的,外頭天氣好不好啊,吃的什麼啊,跟家裡比哪能啦,看到什麼景致了,碰到什麼開心事了,欒大說了什麼了,你想祖父了,越細越好!”李燕語搖著邵源泊的胳膊說道。
邵源泊哭笑不得:“哪有這麼寫信的?寫文和說話,豈是一回事,這叫什麼?”
“你跟老太爺寫信,又不是讓你寫文,就當這寫信是跟老太爺說話,你平時怎麼跟老太爺說話的?也之乎者也?”
“那怎麼寫?那都是大白話!”
“就是寫大白話!你是給祖父寫信,又不是給皇上上折子,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你寫的高興,老太爺看的高興,這就行了,自家人寫信,哪那些講究?!你試試,老太爺看這信,不就象你在旁邊跟他說話一樣麼?他肯定高興。”
邵源泊呆怔怔的眨了半天眼睛,點了點頭,勉強答應了:“好吧,我試試。”
李燕語也不叫人,自己跳下去,搬了筆墨紙硯過來,在炕幾上鋪好,研好墨,坐在旁邊探頭看邵源泊寫信。邵源泊提著筆,怔了半晌,轉頭看著李燕語問道:“那稱呼怎麼寫?”
“你在家和老太爺喝酒說話,都是怎麼叫他的?”
“老頭子。”邵源泊低聲說道,
那就這麼寫啊。”李燕語笑著應道,邵源泊想了想,真就以‘老頭子’起了抬頭,接著寫了‘安否’兩字,又卡住了,轉對看著李燕語,苦惱的說道:“這寫不下去!”
“唉!”李燕語長歎了口氣,從邵源泊手裡搶過筆說道:“你就當說話,唉呀,這樣好了,你閉上眼睛,就當老太爺在你前面,你想跟他說什麼,就說什麼,我來寫,回頭你抄一遍。”
邵源泊閉上眼睛,開始還生澀的語不成句,漸漸說的順了,還真嘮叨了不少,李燕語飛快的錄下,邵源泊一邊笑一邊搖頭一邊謄了,封了漆封,讓人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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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9:32
56中槍:邵童鞋真是躺著也中槍
第二天,邵源泊也沒去衙門,陪著欒大等人吃了頓酒,又細細商量了一下午,隔天,老趙等幾個就被邵源泊打著呵呵放到了各房各處,這不懂業務和精通業務,果然是兩樣,不過幾天功夫,讓邵源泊難為心煩了小半年的諸亂七八糟,就被‘打手’們理的清清爽爽,寫了節略出來。
邵源泊心裡有了底,讓李燕語備了桌酒席,在內宅花廳請了吳縣丞等一乾縣衙骨乾地頭蛇,有軟有硬的放了話,爺邵源泊,堂堂探花郎,有才有錢,咱上頭還有人,來這窮鄉僻壤,一任三年,別的都不缺,不過求個三年卓異,好升官走人,這三年,好聚好散,誰也不犯著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吳縣丞和宋典史都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的人,又被‘打手’們清理的正心驚肉跳,聽了邵源泊這話,大喜過望,自然是極力奉承應諾,拍著胸脯保證,定給邵大人爭個三年卓異回來。這一場酒下來,邵源泊這知縣才算真正坐穩了,忙了沒幾天就安安心心的又閒下來,呼和縣小的實在沒什麼事好忙。
邵源泊閒極生事,和李燕語商量著要巡鄉去,年前天寒地凍,這巡鄉的事也只好先放著,如今閒極無聊,正好做這巡鄉的事,李燕語極力贊成,這樣不冷不熱的時候,最適合到處游風賞景。
兩人准備了一天,坐著李燕語那輛看著樸實,實則舒適奢華的大車子,帶著欒大等幾人,後面幾輛車拉著鍋碗鋪蓋,啟程上路了。
呼和縣人稀地卻廣,村與村之間離的極遠,曠野中林木稀疏,花草繁盛,兩人看著哪兒好,就停下來看個夠,李燕語東西帶的齊全,吃喝住行都舒適,這一趟‘巡鄉’巡得鳥語花香、春光爛漫,逍遙無比。
兩人直巡了十幾二十天,將呼和縣所有的村子,一個不落全走遍了,吳縣丞、宋典史極力奉承不已,邵知縣之勤政之愛民之守責,乃呼和縣有史以來頭一位!
李燕語回到府衙後院,就叫了常嬤嬤進來,指著自己帶回來的滿車的小白菜,矮黃、黃瓜、茄子等等吩咐道:“嬤嬤看,這些菜,這會兒鄉下便宜的簡直就是白送,我有個法子,趁著現在天氣好,把這菜曬成菜乾,先試這一車菜,若是曬得好,讓人去鄉下多多收些來,都曬了,咱們冬天就有菜吃了。”
常嬤嬤連聲答應了,李燕語跟著到了廚房大院裡,七八個丫頭婆子照著李燕語的吩咐,先將菜細細洗乾淨,又大鍋燒了開水,斷了火,趁熱將菜放熱水裡燙過,燙到將要變色趕緊撈出來,一根根掛到繩子上曬著。
北地雨水少,曬了兩三天,就曬成了黑白分明的菜乾,李燕語大喜,讓人當天就用菜乾燉了鍋排骨湯,一家上下都覺得這味道還真是極好,這回也不用李燕語多吩咐,欒大拉上太平車,滿鄉收各式各樣的菜去了。
哂了幾天,李燕語翻著曬好的菜乾,生了點小主意,叫欒大進來吩咐了,讓他照常價略高些收菜,能收多少收多少,反正也值不了多少銀子。又讓人平了後面那個極大的院子,菜也不種了,常嬤嬤出去尋了十幾個幫手過來,天天忙著洗菜,燙菜,曬菜。這一夏天,竟曬了上千斤乾菜,堆的那麼大的院子沒了空屋子。
邵源泊不管這樣的事,秋賦過後,邵源泊拿著那份分成,和李燕語商量了,乾脆拿著這銀子去修了縣學,將破敗不堪的縣學修整一新,各間屋都加砌了火夾牆,吳縣丞和宋典史捧場之余,叫了縣裡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竟然湊銀子在縣學門口立了塊碑,說了這邵知縣拿私銀修縣學之義舉,
邵源泊尷尬不已,欒大等人一邊笑一邊勸他,說到底,那也爺的私財,這麼說也不算過,爺也受得。呼和小縣,邵大知縣能忙的事不多,空閒下來,就給邵老爺子寫那大白話信,這信倒是越寫越順暢,什麼巡鄉趣事,燕語曬菜乾便宜了滿縣種菜的農人,還讓人見樣包了些菜乾,和信一起送回了京師府裡,這信隔個七八天就是一封,反正他就當和老太爺喝酒閒扯了。
下頭一場雪的時候,驛站送進來的大包書信裡,竟然有一封邵老太爺的親筆信,邵源泊拿著信,除掉外面的大封套,看著裡面小信封上熟悉之極的筆跡寫著‘小六啟’,還沒拆信,竟然捧著信號啕大哭起來,李燕語嚇了一跳,想了想,也沒勸他,看他哭過了,親自端了熱水帕子過來,擰了塊熱帕子給他,邵源泊接過帕子擦了臉,卻是滿臉笑容:“老頭子肯給我寫信,就是不生氣了,這信裡指定是罵我的,往常我在家,他一天不罵我就悶氣。”
邵源泊一邊說,一邊拆開了信,拉了李燕語一起看,邵源泊的信是大白話,老太爺的信回的更是白話,連篇的都是混帳貨糊塗東西,倒也沒什麼重要的話,邵源泊連看了七八遍,才滿足的歎了口氣,將信仔仔細細的折起交給李燕語:“幫我收好。”
李燕語接過信,尋了只黃花梨小匣子放進去收了起來,邵源泊心情愉快的翻著其它的書信,有李謙的,李謙比他還能寫信,驛站來一趟,至少帶個四五封過來,還有周守禮的,也寫的極勤,周守禮點了余杭縣通判,也是個清閒的差使,有的是寫信的閒情,京師諸人的信就稀少的多了,他們忙著尋花訪柳,沒空寫信。
今天這一包信裡,居然有胡七一封信,邵源泊忙驚訝的先挑出來拆開看了,信很短,聊聊數語,卻看的邵源泊臉色一點點陰沉下來,李燕語端了杯茶過來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兩京道海學政上折子彈劾我,說我日常奢侈無度,散漫不理政務!”邵源泊憤憤的說道,李燕語驚訝的取過邵源泊手裡的信,幾眼看完,轉頭看著邵源泊,邵源泊長長的吐了口氣,伸手攬過李燕語安慰道:“沒事,這事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我這政務上,他也挑不出什麼來,他一個學政,管的也寬了些!”
李燕語沉默了片刻,笑著點了點頭,沒有接話,這事,她幫不上忙。
胡七這信,要麼沒有,要來竟一起來,也就隔了一天,驛站又送了幾封信進來,其中,又有胡七的信,邵源泊忙拆開看了,這回信寫的長了些,好歹翻了頁,胡七先罵了一通混帳貨海學政,接著說趁父親不在,偷溜進父親書房看了皇上給海學政的批復,把皇上的批復抄在了後面,竟是把海學政的彈劾直駁了回去,嚴厲斥責他妄聽人言,誹謗同僚。
邵源泊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裡,松了口氣接著往後看,胡七偷看倒也偷的徹底,明明白白的告訴他,海學政妄聽人言,那個人,就是呼和縣教諭史敬業,最後,附了一句,整死這個混帳王八東西!敢欺負咱們哥們!
邵源泊恨的牙根癢,將信投到火裡看著焚化了,背著手在屋裡轉了七八圈,拎起斗篷胡亂披了,出門尋欒大去了。
兩個人細細商量了半天,定了主意,隔天,邵源泊到簽押房,叫了吳縣丞和宋典史進來,笑呵呵的說道:“這眼看著要入冬了,冬日夜長無事,正是讀書用功的好時候,我聽說史教諭學問極好,可咱們縣裡連著十幾年連個秀才都沒出過了,真是令人慚愧,我看,從今年冬天開始,咱們縣,要以教化為重,我想初五召集全縣的學子童生,出個題,先考考看看,看看這一年到底學的如何,你們看,合適不合適?”
吳縣丞和宋典史莫名其妙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不明白邵源泊這是又生了什麼主意,這是誇史教諭,還是說他沒做好呢?雖說沒想明白,可答的卻快:“好主意!正該如此!說起來,我和吳大人早有這個心思,大人可是探花郎,這要是能給咱們縣上的學子童生們指點個一句半句的,就夠他們終身受用的了,正該如此,早就該叫他們來縣裡考考了,我和吳大人這就去辦!”
邵源泊笑瞇瞇的送了兩人出去,翻著書出了題,只等著考試。
知縣大人一聲令下,初四日,家遠的學子童生提前一天,就到了縣裡,各自尋處住下,只等著第二天考試。
考試就在新修的縣學裡,雖說這考試不年不節,也說不上個什麼考,可祭聖人拜先賢,敲鑼打鼓,該熱鬧的地方一樣不缺,惹得滿縣的百姓都出來看這個熱鬧,冬日無趣,縣衙裡過節,那簡直比唱戲都不差什麼的事,這熱鬧,自然是人人來看,一時間,縣學門口擠滿了人,院外樹上,也爬的滿是人,邵源泊也不讓人驅趕,笑呵呵的准備與民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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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19:48
57精神與物質:愛銀子的李燕語與好為人師的邵公子
吳縣丞和宋典史精神抖擻,跟在縣太爺邵源泊身後,恭恭敬敬的給聖人磕了頭,三班衙役引著眾童生學子,規規矩矩的進了當考場的幾間課堂,這幾間屋子早就燒得溫暖如春,桌子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與往日氣象大不相同,童生學子們又是稀奇,又是激動,邵大人一甲出身,果然與眾大不同。
考試時候不長,極短,一會兒就收了卷子,邵源泊竟然吩咐史教諭當地批卷,他要當場宣布這次考試的成績。史教諭滿身滿心不耐不滿,可也不敢當場駁回,只好當場胡亂批了卷子,選點了一二三名,給了邵源泊。
邵源泊似笑非笑的看著史教諭,山青接過卷子放到邵源泊面前的桌子上,邵源泊揮了揮手,水秀奔出去,高聲宣布著邵大人的吩咐,叫了正在各課堂內伸頭探腦的眾童生學子進了縣學正堂,正堂不大,人多,只好從堂裡排到了院子裡,邵源泊乾脆站起來,走到正堂台階上,看著眾人,笑瞇瞇的說道:“往年在下在京讀書時,常聽太後訓導,治學之道,須擇良師而從之,史教諭訓導本縣十數年,這良師必是當得的,在下今天就說一說史教諭這卷子評點,替大家解一解史教諭這評點之妙處何在。”
吳縣丞和宋典史面面相覷,兩個人這會兒才算明白了,只怕是邵大人要拿這史教諭開刀了,這史教諭哪裡得罪他了?史教諭臉色變幻不定,忙轉頭看向吳縣丞,吳縣丞掃了他一眼,垂著眼皮,再也不肯抬起來。
堂上堂下眾童生學子均新奇不已,這當眾點評,還真是頭一回見。
邵源泊在山青手裡捧著的卷子裡翻了一會兒,笑瞇瞇的抽了一份卷子出來,高高挑著眉梢,哭笑不得的念道:“史教諭這點評,啊,哈哈哈哈。”
邵源泊大笑了一陣子,放下卷子,環顧著莫名其妙的眾人,止了笑,轉頭看著史教諭,臉漸漸冷下來:“我說咱們呼和縣這樣人傑地靈之處,怎麼這十來年,連個秀才也考不出來,原來……你誤了多少人家的子弟!哼!”
邵源泊轉過身,高舉著手裡的卷子念道:“君子不器,器,具也!這樣的破題,真是聞所未聞!原來這君子不器就是君子不是東西!”堂內堂外靜寂一片,突然不知道誰‘噗’的一聲笑出了聲,這笑聲瞬間傳染到各處,整個縣學院子裡狂笑成一片,史教諭面色慘白,額角滲出密密的汗珠,他怎麼不記得批過這樣的卷子?他剛才就掃了一眼,自己是怎麼批的?
邵源泊環顧著眾人,等到笑聲落下來,抬手止住笑聲,轉頭盯著史教諭看了片刻,才舉起卷子念道:“史教諭評道:說理尚算透徹,這樣的說理,竟然尚算透徹!原來不是君子不是東西,是先生不東西!看這評點,看來把君子不當東西這事,倒也怪不得這位學生,乃師無知,誤人子弟!”
邵源泊語氣驟然轉厲,回身將卷扔到史教諭身上,點著他罵道:“你睜開眼睛看看,這堂裡堂外站的,這些年青子弟,句句稱你先生,你胸無點墨,誤人子弟,竟無半分愧疚?!那學子之家之族,殷殷之望,竟被你辜負了這十幾年!你還有何顏面腆居於此!”
吳縣丞聽這話越說越不對,急忙站起來,沒等他說話,邵源泊揮了揮手,欒大和山青上前架起史教諭,抽了他屁股下的椅子,架著他拖到了院子裡,旁邊的童生學子急忙往旁邊躲閃開,吳縣丞急忙拉住邵源泊,著急萬分的勸道:“大人大人,且慢,且慢一慢,聽我說,可不能這麼急,這得先尋好先生才行,只怕得到外頭請先生才行,大人不知道,咱們縣上,除了林秀才,這學問上,也就史教諭了,縣學,這冬天是念書的時候,縣學不能沒有先生,大人,這可關著您的那個……卓異呢。”
邵源泊伸手拂開吳縣丞的手,渾不在意的說道:“這無妨,你和宋典史慢慢尋著,這縣學的先生,本縣就先兼一兼就是,本縣暫給大家做做這先生,各位意下如何?”邵源泊最後兩句話轉向滿院的學子童生問道,滿院的學子童生你看看我,我看看我,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敢情這位探花縣太爺要親自給他們當先生,那往後他們豈不就是探花門生了?!滿院的學子童生反應過來,哄然應諾,七零八落的又是長揖又是跪倒磕頭,一時縣學內外,熱鬧非凡。
吳縣丞眨巴著眼睛,轉頭看著宋典史,又看看呆傻在院子裡的史教諭,再掃過跪在人群中磕頭的小兒子,又眨巴了幾下眼睛,滿臉笑容、一臉贊同的不停的點起頭來。
出了縣學,吳縣丞就拉了邵源泊,又是贊賞邵源泊的大公為民,又是抱怨邵源泊的不惜身,含含糊糊的告訴邵源泊,史教諭是兩京道海學政的內弟,邵源泊客氣親熱的謝了吳縣丞的好意。
史教諭晚上回到家就病倒了,隔天就帶著家人,只說要診病,冒雪往兩京道學政駐地平安州去了。
邵源泊倒也說到做到,天天到縣學講課,有時候是上午,有時候是下午,一天講一個時辰。李燕語對邵源泊當這先生極力支持,漫漫長冬,正好有點事做,也省得她費盡心思幫他想法子打發時光。
課上了也就十來天,吳縣丞提了四色禮,帶著個十來歲的孩子,登上了邵源泊的門,男孩子是吳縣丞的外甥,家在隔壁呼盟縣,想到呼和縣縣學附學,跟著邵源泊習學,邵源泊自然是一口答應下來,這麼被人當名師敬著,這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吳縣丞開了頭,這後面就一發不可收拾,接二連三的有人托了人要附學進來,邵源泊大手一揮,一概全收,沒到一個月,縣學就人滿為患,連附近的腳店也住的滿滿的,腳店的老板高興的合不上嘴,這大冬天的,往年都是關門大吉,今年倒好,間間爆滿,呼和縣的大小分茶鋪子生意也是家家好的不行,那麼附學的學子,都得吃飯不是,這幾家老板聚在一起一感慨一合計,鼓鑼打鼓給邵源泊送了塊‘愛民如子’的匾額,笑的李燕語倒在炕上起不來。
縣衙裡一來本來就沒多少事,欒大一幫‘打手’都閒的無聊,何況邵源泊,二來又是冬天,裡外封了路,連驛路都不通了,正好,邵源泊的心思就全用到這先生大業上去了,從一天一個時辰的課,上到了一天上午下午各一個時辰,當先生當的那是興致勃勃。
李燕語這邊也忙起來,叫了欒大進來細細商量了,先細細寫了十來份乾菜菜譜,打發他帶著幾個人,用雪橇拉了乾菜,到附近幾個縣的大小酒肆推銷那上千斤乾菜去了。
李燕語那些乾菜做的好,那些黃瓜、茄子什麼的,用冷水泡透,再炒再燉,竟跟鮮菜也不差什麼,上千斤乾菜,來回跑了十幾趟,就賣了個乾淨,足足賺了四五百兩銀子,李燕語心滿意足。
這一個冬天過的雪花飄飄、爐暖酒熱,邵源泊今天一篇政論、明天一幅對聯,看著一幫學子絞盡腦汁的苦思冥想,心滿意足,李燕語數著銀子,吃著放滿豆角、茄子、青菜、黃瓜的鹿肉火鍋,也是心滿意足。
臨近臘月,李燕語茶飯無思,喝水也吐,邵源泊驚的手足無措,臉都變了色,一迭連聲叫人請大夫,倒是常嬤嬤經驗足,細細查看了,篤定的判斷道:“少奶奶這是害喜了。”大夫進來診了脈,恭喜了李燕語和邵源泊,領了賞錢,被常嬤嬤親自送了出去。
邵源泊在屋團團轉著圈,突然頓住腳步,看著李燕語,緊張的問道:“男的女的?”
李燕語正喝著紅棗湯,一口湯‘噗’出來,連手裡的蓋碗也嘰哩咕嚕跌到了炕上,文杏忙上前收拾了,邵源泊坐到炕上,小心翼翼的扶住李燕語,憂慮不已:“燕語,這呼和縣,哪有良醫?指定也沒有好的接生婆子,這可怎麼好?明天得讓欒大回趟京師,讓老頭子尋幾個老到的接生婆過來,唉!都說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門關,我母親就是生我才……這可怎麼辦?!”
邵源泊的憂慮讓李燕語心裡暖洋洋的又氣又笑:“你急什麼?這才一個多月,離生還早呢,算著該是明年七八月間,不用急,回頭讓常嬤嬤打聽打聽,看這呼和縣有沒有穩妥的接生婆子,若是有最好,若沒有,等開了春,讓欒大陪著常嬤嬤去趟平安州,請個穩妥的接生婆子過來就行,倒不用去京師,一來一來一回也趕不及,二來,這兩京路那麼多人生孩子,沒用京師的接生婆子,不都好好兒的?好了,你去上你的課去吧,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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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0:00
58父母心:養兒方知報母恩
邵源泊外頭忙著給那些本縣外縣的學子們上課布置課業,家裡忙著給常嬤嬤幫倒忙,裡裡外外忙的團團轉。
呼和縣鄰近的幾個縣和兩京道平安州,這個冬天也忙而不太平,兩京道巡風使孫大人寫了折子,又撕了,又寫了一個,又撕了,不知道撕了多少道,才算寫了份折子,一句說好說不好的話也沒敢寫,他可不想象海學政那樣被罵的狗血淋頭,只一是一、二是二的說了兩件事,一是邵源泊趕走了呼和縣教諭,自任教諭,鄰縣童生學子趨之就之,以至鄰縣縣學幾近關門,二是邵大知縣將乾菜生意做到了鄰縣,奪鄰縣之利,後面附了幾份鄰縣知縣的折子,思量了又思量,才驛路送進了京師。
胡丞相看了折子,垂著眼皮想了半晌,轉手呈給了皇上。
皇上看了折子,先放到了一邊,從勤政殿出來,拿著折子去慈瑞宮尋李太後說話去了。
李太後仔細看了兩京道的折子,有些生氣的將折子扔到幾上,轉頭看著皇上說道:“這人就是這樣的勢力眼,巴高踩低,這是看著你貶了源泊,跟著風踩他呢!這兩條,有什麼不是處?什麼叫仗才學欺人?學子擇良師而從之,這是人之常情!自己不思量,倒怪別人高明!若這也算欺負人,那欺負就欺負了!讓他有本事欺負回來去!這賣乾菜怎麼啦?!我看著倒好,源泊是呼和縣知縣,自然只顧著呼和縣百姓死活,難不成還要他替別縣操心!”
皇上笑起來:“母親說的是,這裡頭有些講究,呼和等三四個縣是極北之處,其中還數這呼和縣戶數最多,這四個縣中間,呼和縣還算是個富縣,這學子就學,又是吃又是住,呼和縣這銀子就賺的厲害,加上他菜賤時在本縣收菜,冬日無菜時卻將菜價翻了數倍賣往鄰縣,這銀子又流出不少。”
“這是源泊肯用心!他們怎麼不知道想想法子,用點心,讓本縣百姓日子好過些?”李太後氣哼哼的說道,皇上忙倒了杯茶遞過去,笑著解釋道:“母親別急,我已經遣人啟程悄悄趕往呼和縣,看看他這官聲如何,也打聽打聽,他在本縣收菜曬菜乾,這價錢給的可公道。”
“嗯,這是應該。”李太後接過杯子贊同道,皇上拿過折子,看了看,又笑了起來:“母親看看他這心思,便宜都讓他占了,這生意做的裡外皆宜,這一任滿了,倒有個地方,極合適他去!”
“說到這孩子這心思,我倒有樣東西給你瞧瞧。”李太後邊說,邊揚聲叫了宮女進來,吩咐將裡間的一個小匣子拿來,宮女取了匣子,李太後接過打開,取了幾張紙出來遞給皇上:“你看看這個,這是他寫給他祖父的,你看看信寫的,我看的可笑的不行。”
皇上接過紙,掃了兩眼,失聲笑出來:“這寫的什麼?‘老頭子,我今天早上又起晚了’,這是什麼信?!哪有這麼寫信的?”
“你看看,往下看。”李太後一邊笑的肩膀抖動,一邊示意著皇上,皇上又看了幾行,縱聲大笑起來:“‘善了個哉的,這君子不器,竟給大爺我解成了君子不是東西!’哈哈哈哈,這信寫的極有趣味,這樣的信,也就他這樣沒規矩的才寫的出來!真是有趣,君子不器就是君子不是東西,哈哈哈哈,明天拿給福寧開開眼!”
“這孩子是個孝順的,三天兩頭給他祖父寫信,都是這樣的大白話,做了什麼吃了什麼,高興了生氣了,看到什麼有趣的事啊人的,都跟他祖父細細說,孩子在外頭,這做父母的,哪個不是想知道的越細越好?真恨不得十二個時辰,每個時辰做了什麼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才好,當年你跟著大軍出征,我那顆心,天天就是煎在熱油裡,我知道??????”
李太後抬手止著皇上的話:“我知道,我也不敢給你寫信,咱們是天家,又是那個時候,我知道,可我看了這孩子這做派,打心眼裡覺得妥帖,這孩子多好,肯用心,這孝順上頭,這樣的小事,也肯用足了心思,那政事上頭,必定更是用了心的,是個好孩子了,就是親事上頭荒唐了點,這孩子,從小哪有不荒唐的,你當年??????”
“母親!”皇上忙打斷了李太後的話,李太後‘噢’了一聲,笑著轉了個彎:“當年德玨一門心思要娶小妹,誰不說他荒唐!都是一個理兒。”
“母親說的是,讓他去知這個窮縣,倒也不全是為了這個,也是想磨磨他這心志性子,母親也知道,京師這些子弟,成天只知道玩,說起來頭頭是道,真到事上,不通世情,不分五谷,大事小事都擔不得,要好好歷練歷練才能成才。”
“你看看我,老糊塗了,你聽過就聽過,政事我不懂,你是個好的,只管憑著自己的心做去,我老了,偶爾嘮叨幾句,你聽過就算,別理會,我是個糊塗的老婆子了!”李太後揮著手,一邊笑一邊說道。
呼和縣縣衙裡,冬日暖暖,忙忙碌碌又過了一冬,春暖花開,邵源泊打發吳縣丞啟程去平安州尋個有學問、人品方正的學究回來做教諭,自己這邊,先給學子們放了假,苦學了一個冬天,也該回去好好歇一歇,玩一玩,賞景游春去了。
李燕語還有兩三個月就要生產了,雖說冬天一直窩在屋裡,常嬤嬤天天變著花樣做吃的,可李燕語倒沒怎麼胖,若從後面看,倒看不出是懷了孕的人,常嬤嬤天天從背後瞄著李燕語,喜滋滋的斷定著:“是個兒子,你看,都在前頭,必定是個兒子。”
吳縣丞媳婦、吳家老太太早就幫著尋了個積年的穩婆,剛進了六月,常嬤嬤就把穩婆請到了家裡,開始准備李燕語生產的東西,她雖說勸著別人,自己其實也怕的厲害,這裡到底不是京師,少奶奶又是頭胎。
一個春夏,邵源泊也無心什麼政務,只盯著李燕語,她站著他擔心,走路他擔心,就是坐著,他還是擔心,滿懷懊悔,早知道離京前找太醫開個方子,這孩子等回到京師再要多好。
進了七月,過了七月中,到了七月底,整個縣衙跟著邵源泊和常嬤嬤,緊張的喘不過氣來,唯一一個心境安然的,倒是李燕語,她沒生過孩子,前一世一直拼命打拼,也沒功夫關注這生孩子的事,無知也好,正好無所畏懼,菩薩既然讓她來到這個世間,想來也不是為了看她死在生孩子這件事上頭的,該來該去的,都在那裡,多慮也無用。
剛進了八月,半夜裡,李燕語肚子就一陣陣痛起來,從進了七月中,常嬤嬤就把鋪蓋搬到了正屋,把邵源泊趕到了外間暖閣裡,自己時時守著,唯恐有什麼事,耽誤了一分半分去。
李燕語只覺得這腹痛的好象吃壞了肚子,只覺得再不趕緊起來,就得便到床上了,李燕語急忙撐著身子坐起來,沒等開口,常嬤嬤就利落的一躍而起,緊張的問道:“少奶奶怎麼啦?哪裡不舒服?”
常嬤嬤話音剛落,邵源泊已經光著腳沖了進來:“出什麼事了?”
李燕語忙揮手示意著邵源泊:“你出去,用不著你,我象是吃壞了肚子。”
說話間,小羽、小翎、文杏等幾個歇在外間的大丫頭,已經湧了進來,常嬤嬤雖急,倒也沒失了分寸,急忙一一吩咐道:“爺先回去,這會兒你得回避著,小文杏趕緊請武嬤嬤進來,快!小羽和魏紫,快,叫廚房燒水,趕緊再去看看產房,姚黃快,把大家都叫起來!”
文杏急奔出去,穩婆武嬤嬤就住在隔壁廂房裡,聽到動靜已經穿戴整齊,跟著趕過來,常嬤嬤推著邵源泊出去,武嬤嬤淨了幾遍手,仔細查了,先安慰著李燕語:“少奶奶別急,不是壞了肚子,是要生了,別急,沒事沒事,我都看的好好兒的,這胎位正的不能再正了,孩子也不大,沒事沒事。”
說著,直起身子吩咐道:“趕緊扶少奶奶進產房,煩勞嬤嬤帶爺去給送子娘娘上柱香,熱水燒上了沒有?備的白布?別急,可不能亂了,沒事沒事。”
常嬤嬤顧不得其它,先看著幾個丫頭半扶半抬著李燕語進了產房,才出來拖著沒頭蒼蠅般亂轉的邵源泊,奔進早就設好的淨室上了香。
李燕語躺在用艾葉熏了無數遍的產房,躺在產床上,開始還能聞到艾草淡淡的清香,那痛還能忍耐,可半個時辰過後,撕裂般的痛楚就如潮水般狂卷湧上來,把她淹沒的無影無蹤,李燕語疼的無處可躲,痛楚無助中,大哭不已,原來做母親,是要先受這樣地獄般的洗禮。
邵源泊站在院子裡,被李燕語哭的也跟著大哭起來,欒大等人無語的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人家生孩子痛得哭,他這是哭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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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0:17
59父子:極其稱職的父親
第二天一早,吳縣丞和宋典史等人得了信兒,也跟著守在前面縣衙裡等著聽信兒,辰末時分,李燕語順利生下了一個瘦巴巴的男孩子,常嬤嬤大喜,忙推著小翎奔出來稟了邵源泊,邵源泊在院子門口守了三四個時辰,聽了‘平安’兩字,一口氣松下來,差點跌坐到地上,欒大等人忙上前架住他,架著他到外院廳裡坐下,吳縣丞、宋典史和新請來的張教諭跟進廳裡,長揖恭喜不已,張教諭笑著問道:“弄璋弄瓦?”
邵源泊拱手和眾人還著禮,聽了張教諭的問話,笑容滿面的連聲答道:“都行都行!”
眾人哄聲大笑,欒大忙躬了躬身子答道:“添了位小少爺,我們爺這是歡喜過了。”眾人仿佛比邵源泊更加驚喜,又是一迭連聲的恭喜,邵源泊哈哈笑著,連連拱手,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吳縣丞、宋典史等縣衙門眾人早幾天就備好栗米炭醋等物等著了,一得了信兒,忙熱熱鬧鬧、披紅掛綠的送到了縣衙,賀邵知縣家添丁之喜,縣城腳店等各家鋪子掌櫃都是消息兒極靈通的人,這一個冬天可沒少掙大錢,都知道這位知縣大人那可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這添了頭生小子,自然也要跟著賀一賀才是,也忙著買了栗米炭醋四樣禮,披了紅往縣衙裡送。
住在縣城的學子童生們先得了信兒,忙備了四樣禮趕著送過來,那遠一些的,隔了一天,也急忙忙送進賀禮來,鄰縣的學子們得了信兒,先生喜添貴子,這事不能不賀,也忙著往呼和縣趕過來賀之禮之,知縣大人不收銀錢厚禮,眾人一色兒照規矩送了這栗米炭醋四樣禮過來,一時間,外頭這栗米炭醋搶手無比,縣衙院子裡,常嬤嬤看著滿院子的醋甕,發起愁來,這栗米炭也罷了,這醋誰家能用多少,堆了這滿院子,只怕能吃到小少爺娶媳婦了!
李燕語這幅身子底子極好,躺了一天就歇過來了,勉強能坐起來抱著孩子試著喂奶了,常嬤嬤早就尋了兩個奶娘備著,可李燕語卻堅持要自己喂,常嬤嬤倒也不強勸她,少奶奶不是任性的人,她既說的頭頭是道,那必是有道理的。
可李燕語人瘦,奶水就有些不足,調了幾天,還是那樣,也只好讓孩子這邊吃一點,再到奶娘那兒吃個飽。
邵源泊對著軟塌塌沒有骨頭般,除了吃就是睡的兒子,好奇遠大於疼愛,盯著看了半晌,突然擔憂的問道:“燕語,他連眼睛都不睜,別是傻子吧?”
李燕語又氣又笑:“沒滿月的孩子,腦子都沒長全呢,吃的好睡的好,就是能幹了,你還要他怎樣?”
邵源泊一臉困惑的看著兒子,李燕語一邊笑一邊推著他:“你小時候也是這樣,人家說養兒方知報母恩,你看看,這麼大點的孩子,剛生下來就是這樣,吃口奶都能累出身汗來,長大成人,要養要教,這中間多少心血繁難,自己經歷了,才知道父母的不易。”
邵源泊盯著李燕語看了半晌,遲疑著低聲問道:“你還記得生母嗎?”
李燕語怔了怔,停了一會兒,才笑著答道:“不記得了,聽說我兩歲半的時候,母親就過世了,過世前她一直病著,聽大劉嬸子說,嗯,大劉嬸子是我母親自小的婢女,母親病著時,一直是大劉嬸子帶著我,後來母親死了,大劉嬸子被分到了針線房,我就開始跟著奶娘,病過一場,我命大,活過來了,李府的規矩,五歲就得離了奶娘,那之後,就是小翎、小羽陪著我,我們三個一處長大的。”
邵源泊聽的目瞪口呆,深吸了口氣驚歎道:“早就聽說平江府家庶女日子淒慘,我原以為??????你五歲就離了奶娘,五歲?十足才四周歲!怪不得平江侯家名聲極不好,平江侯夫人竟不賢惠到這樣,這也太過了!”
“我倒沒覺得平江侯夫人有什麼太過處,她也是個可憐人,要說混帳,就是平江侯一個人混帳!女兒是他的,他自己都不管不問,自顧自己過一日樂一日,哪還能怪得上別人?”李燕語駁回了邵源泊的話,邵源泊眨著眼睛,李燕語看著邵源泊接著說道:“這男人姬妾成群,不覺得對不起發妻,還要妻子這樣賢那樣惠,這要怎麼賢惠?你拿刀子剜了人家的心,還要人家說剜得好,要人家忍著痛笑,忍著痛誇那剜心的人好,那刀子也好,不然就是不賢惠,這樣的賢惠,不要也罷。”
邵源泊連聲咳嗽,忙擺著手說道:“我可是發過誓的,你放心,說的好好兒的,怎麼說到這上頭去了?還是說兒子吧,燕語你看,常嬤嬤說兒子長得象我,這臉??????長成這樣,怎麼能象我?我覺得還是象你更好看。”
“男子要的是才又不是貌,隨你就隨你吧。”李燕語也不再說那些話,順著邵源泊的話笑著接道:“兒子都生下來了,這小名你到底取好了沒有?取了這大半年了。”
邵源泊為難的攤著手:“我取了那麼多,你都說不好,算了,咱們別起了,大名祖父肯定要起的,小名就讓父親起吧。”
李燕語瞄著他,想了想,笑著沒再說話。
隔了沒幾天,京師的書信就到了,邵老爺子還不知道生男生女,各取了一個名字過來,邵二爺也是各取了一個,李燕語對邵豐昀這個大名也不多話,這三個字,早就定了兩個,能騰挪的也就一個字,這個昀字,也算極不錯了,至於邵二爺給取的小名,李燕語簡直哭笑不得,竟然比大名還正式,叫什麼‘盛德’!這叫什麼事兒!李燕語念來念去,只好掐頭去尾,乾脆叫阿盛,好歹有點小名的感覺。
阿盛滿月,李燕語和邵源泊商量著,以阿盛星宿不利為由,把這事避了過去,那些栗米炭醋,已經讓李燕語有些驚心後怕,邵源泊以探花之尊,到這呼和縣任知縣,任人都明白這是貶斥,只怕也是因為這個,海學政才敢上那個彈劾的折子,雖說皇上駁了回來,可誰知道有沒有旁的人還等著找機會落石下井踩人的,生孩子只收了些不值錢的栗米炭醋也就罷了,若是辦了滿月酒,萬一來人太多,不得不辦大了,說起來就能算得上借機斂財了,這樣的瓜田李下,可犯不著,就連那曬菜乾的法子,李燕語也細細寫了,交給吳縣丞,讓他張貼各處,把這法子教給了呼和縣百姓,這樣,就算有人想借她去年賣乾菜這事生事,邵源泊也就能有了辯解,她自然要先試好了,再教給百姓不是。
邵源泊極是贊成,那滿院子的醋甕,已經讓他看的發愁不已了。
邵老爺子收到邵源泊添了長子的信兒時,皇上的遣的觀風密差也回到了京城,一恍眼,又是一年春節到了。
這個冬天,李燕語忙碌無比,阿盛雖說生下來瘦了些,筋骨卻壯,不到三個月就昂起了頭,每天也能咿咿呀呀的跟李燕語玩上小半個時辰了,邵源泊看著一逗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兒子,稀奇而興致十足,每天除了給那幫學子童生上兩次課,就是守著兒子,逗著他笑得呱呱呷呷,李燕語讓人收拾出畫具,讓邵源泊把兒子畫下來,邵源泊覺得這事極有意思,漸漸畫的越來越熟,三筆兩筆就能把阿盛勾畫的栩栩如神,李燕語就著畫,以阿盛的口吻配上話,看的邵源泊笑不可支,畫畫得多了,就挑出來些,寄給邵老爺子。
快樂而忙碌的日子過的飛快,轉眼,又是一年春天到,阿盛已經十個月了,流著口水會跟邵源泊你一言我一啊呀的說話了,漫漫長冬中,邵源泊這個父親無處可去,無事可做,只好天天守著兒子這麼個會笑會哭會啊啊的活玩具,這守著守著,對兒子這疼愛就遠甚於李燕語了,阿盛在邵源泊眼裡,簡直沒有半分不好處,真是個完美的兒子啊!
呼和縣縣衙年年都是那些事,邵源泊已經駕輕就熟,衙門上下更是如臂如指,這開了春,邵知縣也沒見忙多少,學子放假,一早一晚不上課,反倒是清閒了不少,這政事之外,邵源泊就把全幅心思都放在教兒子走路這件大事上去了。
李燕語對邵源泊定了一二三,要在什麼時候教會阿盛牽著手走,什麼時候再教會他自己走路這事,無語而又哭笑不得,這走路,是孩子的本能,到時候自然也就會了,哪裡要這樣詳詳細細的寫那麼幾頁紙的東西,照著那些一二三教這個教那個的?不過她也不管他,反正他也是閒的太無聊了,男孩子能得父親手把手的教導,聽說是極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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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0:31
60新職:好友重逢
阿盛斜著身子滿地亂跑時,邵源泊三年任期將滿,連著兩年,一年卓異,一年尚可,邵源泊倒也無所謂,卓異那年還真是乾過點活,尚可那年,他忙著帶孩子,衙門也沒去過幾趟,尚可就尚可吧。
朝廷新的任命在封路前送到了呼和縣,邵源泊轉任從六品泉州市舶使,隨著新的任書過來的,還有胡七的信,厚厚的一封,少有的認真和老到,細細說了這泉州市舶司的由來、與各處的關聯,對朝廷如何如何,件件種種,邵源泊將信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轉頭看著李燕語笑著說道:“這必是胡丞相的意思,胡七吃喝玩樂還行,這樣的政事,他半分興致也沒有,胡丞相也是想多了,就是不交待,能調任泉州,又從七品升到從六品,已經是極好的了。”
李燕語從邵源泊手裡接過書信,仔細看了兩遍,將信遞給邵源泊:“胡七也要到泉州去,這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胡丞相?”
“我想著必是胡七自己的意思,胡七對政事沒半點興致,卻喜歡做生意,這般喜好,他自然不敢和胡丞相說,天天裝著讀書的樣子混日子罷了,京師北大直街口那家酒肆,就是他瞞著家裡偷著開的,生意極好,這事,也就我和李謙幾個極親近的知道,去泉州做生意,他必定極願意。”邵源泊笑著說道,李燕語舒了口氣,笑了起來:“在京師,在胡丞相眼皮子底下開了家生意極好的酒肆,若是能瞞得過胡丞相,那胡丞相這丞相也真是白做了,必定是知道的,睜只眼閉只眼罷了,看這樣子,既讓他去泉州,必是默許他從商做生意了,其實這做生意也沒什麼不好,真要是生意做大了,往海外販賣,再有你們幾位做官的知交幫襯著,可比自己做官強的多了,嗯,回頭聽聽他的意思,若還好,我也想摻上幾股。”
邵源泊怔了怔,擰著眉頭想了片刻,拿過信又掃了一遍,長吁了一口氣:“你說的極是!胡七開酒肆的事,胡丞相只怕不但知道,還暗中照應著呢。”邵源泊盯著信沉默了片刻,輕輕笑了起來:“真是只老狐狸,他就這麼看好我?”
“自然,你是宗室子弟,探花出身,如今一任知縣做下來,看來官聲也不差,這也就算了,還有一條,你可是太後門生!往後平步青雲,自然比別人多了無數便利,多看好幾眼,也是常理。”李燕語半開玩笑的說道,邵源泊挑著眉梢,一邊笑一邊搖頭,想了想,起身下了炕,將胡七的信扔進炭盆裡焚化了,重又坐到炕上,從一堆信裡擇了李謙的信出來,看著日子一封封拆開細看。
看到最後一封,邵源泊驚喜的哈哈大笑起來:“燕語,李謙也要回京了,他比咱們早,已經准備啟程了,回兵部任職,他說先到保定府等咱們,然後一起返京!咱們趕一趕,不等開春,新任知縣一到,咱們就啟程,你看行不行?我真想他了,這不提也就算了,他一說保定府見面,我真恨不得立時就能看到他!”
“好!新知縣一來,咱們就啟程,我這就讓人收拾東西,准備雪橇。”李燕語笑盈盈的脆聲答道。
新任知縣比邵源泊還急切些,剛進十一月就趕到了呼和縣,邵源泊早就遣人打聽著了,早幾天得了信兒,帶著人熱情的迎出了幾十裡,接了新知縣進到縣城,當天就交接了大印,李燕語早就帶著人將一切准備停當,只等著邵源泊交了印,就套馬啟程。
邵知縣這邊交了印,連內衙也沒進,就在衙門上了車,一行幾十輛車駛出縣衙,輕快無比的趕出了縣城,吳丞相和宋典史准備的脫靴禮,也沒來得及用上,邵源泊跑的太快,不等脫靴,人和靴子已經跑沒影了。
十一月裡,雪還不算太厚,一行人出了呼和縣,一路早起晚睡的緊趕,十來天就趕到了平安州,邵源泊去兩京路辭了上官,例行禮節行完,一家人在客棧裡歇了一天,就又啟程上路了。
這一路往南就好走的多了,又走了大半個月,離了冰天雪地,一行人歇了兩天,將雪橇換了太平車,准備停當,才又啟程上路,往保定府趕去。
和來時不同,李燕語連看一眼車外的時候也沒有,她的心思都在阿盛身上,阿盛已經一歲半了,正是愛生病的時候,這一路上飲食歇息,自然不能和在家時相比,若是病了,這出門在外,找個大夫都不容易,豈不是急死人了。
好在阿盛吃的好睡的著,李燕語又小心,這一路上倒也平安,只是阿盛正是好動好玩的時候,坐在車裡,片刻不閒,好在邵源泊比阿盛更無聊,爺兩個簡直是無所不玩,李燕語那個舒服的大車廂裡被扔的亂七八糟、零亂無比。
一連趕了將近兩個月,總算離保定府不遠了,邵源泊簡直有些急不可耐,連陪阿盛玩也有些心不在焉了,氣的阿盛不停的敲他的頭。
這天剛過了正午,一行人在一家極小的路邊店裡借灶做了飯,又歇了一陣子,剛啟程走了沒多遠,迎面十幾騎疾卷而來,沖到車隊面前,勒馬頓住,邵源泊忙掀起車簾往外探看,一眼看到馬上的李謙,驚喜的正要叫出來,李謙揚著馬鞭先大叫出聲了:“是邵六不是?”
邵源泊哈哈笑著,一把甩開車簾,連斗篷也來不及披,穿著襪子就要往車下跳,李燕語忙拉住他:“且等等,穿了靴子!”
邵源泊也不回頭,接過靴子一邊胡亂蹬著,一邊高聲叫道:“元初!我在這裡!在這裡!”邵源泊蹬上靴子,李燕語已經將斗篷給他披在了身上,邵源泊拉著斗篷帶子,急匆匆的跳下車,和已經跳下馬的李謙哈哈笑著抱在一起,阿盛撅著屁股,腦袋探出車簾,好奇的看著外面孩子一般大笑著,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的邵源泊和李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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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0:47
61把酒閒話
欒大牽了馬過來,揀起邵源泊落在地上的斗篷侍候他穿上,邵源泊這會兒也顧不上兒子和李燕語了,上了馬,和李謙邊說邊行。
阿盛看了半天,見父親竟然不理他,笨拙的縮回頭,看著李燕語,嘴巴扁就要哭出來,李燕語忙抱過他安慰道:“阿盛乖,那是父親的好朋友,父親好多好多年沒見他了,父親最疼阿盛了,阿娘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小羽已經上了車,李燕語示意她取了塊松子糖給阿盛,阿盛接過糖,窩在李燕語懷裡聽著故事,聽了幾個故事就打著呵欠睡著了。
李謙在保定府包了客棧,已經等了十幾天了,一行幾十輛車進了客棧,李燕語、常嬤嬤帶著收拾分派各處,欒大忙著張羅著外面,李謙和邵源泊要了酒菜,在樓上雅間說話喝酒。
“子崗,可算又見面了,你看看我,是不是老了?這幾年可把我苦死了!可算能回京師了!”李謙仰頭喝乾了杯中酒,感慨萬分,邵源泊上下打量著他,同情的點了點頭:“你是顯老了不少,人也黑瘦,怎麼?西北軍裡也有人欺負你?”
“那倒沒有,韓大帥很照應我,一去就安置我管後勤文書,每回寫折子,都得誇我幾句,要不然,這回哪能一下子就選進了兵部,就是日子過的苦,吃的苦,住的苦,什麼都苦!苦啊!”李謙苦著臉,一迭連聲的道著‘苦’字,邵源泊給他滿上酒,笑著勸道:“再苦也熬到頭了,這不是回來了?回到京師,在兵部再好好歷練幾年,也就是一方大員了,說起來,你倒是因禍得福了!”
“你還敢說這個話!?我正要找你算這個帳!我是立志要做個名士,名吃士!這下好,被你拖累了這三年不說,這回去還得吃苦受累!你也別狡辯,先把杯中酒喝了,先給我陪了禮再說!”李謙被邵源泊一句因禍得福勾的傷感不已,端著酒壺,立逼著邵源泊連飲了三杯才算作罷。
“這禮我都陪了多少回了?算了,看到你磨練成這樣,我也不跟你計較,胡七要去泉州,跟你說了沒有?”邵源泊放下酒杯,舀了半碗湯喝著問道,李謙點了點頭:“說了,他已經讓人去泉州置宅子去了,他是個好享樂不吃苦的,再說又不是官身,沒咱們這麼多拘束,如今咱們幾個,就數他最逍遙自在!”
“嗯,看這樣子,胡丞相也不打算讓他再入仕了。”
“他還入什麼仕?他們胡家不缺官,就少個能掙銀子的,他這生意做好了,胡家有官有錢,這才是長久之道。”李謙呼了口氣說道。邵源泊點了點頭,他這幾年,若不是有燕語的嫁妝支撐,還不知道怎樣呢!這銀子可是大事,要做清官,做好官,沒銀子還真是不行。
“往後你有什麼打算?“邵源泊一邊慢慢飲著酒,一邊問道,李謙舉了舉杯子,笑著說道:“本來這一任,你嫂子就想讓我謀個外任,不拘哪一處,做個縣丞也行,她也好跟著我出來單過,沒成想竟是兵部的差使,回到京師我就去趟胡府,吏部是胡丞相管著,跟他說說,這一任滿了,無論如何也要謀個外任,最好是泉州一帶,你這市舶使一任可是五年的,我過去,一來全了你嫂子的念想,二來,咱們見面也便當。”
邵源泊一邊笑一邊連連點著頭:“這話極是,還是外任好!多少自在!”
“差點忘了,你任這泉州市舶使,韓大帥一得了信兒,就請我吃了頓酒,說他有個族侄,正好在泉州做生意,這生意上還正正好要跟這市舶司打交道,就托我跟你說一聲,能照顧處且照顧一二。”李謙停了停,看著邵源泊,話裡有話的說道:“韓大帥請我吃了酒過後二十多天,我才得了京裡的信兒,知道你真任了泉州市舶使。”
邵源泊皺起了眉頭:“二十多天?看來這朝廷任命一出沒兩天,韓大帥就得了信兒,這用的是軍中急遞,韓大帥對這族侄的生意可看重得緊!”
“能不看重麼!唉,這也是常理,在外頭做官,若不想貪墨,又想往上爬,上頭有人還好點,上頭若沒有得力的人,就少不得用銀子支撐,自己有銀子的能有幾個?只好靠著家裡族裡資助,韓大帥是個極清廉的,出手也大方,他是武舉人出身,韓氏族裡就數他官位最高,四十幾歲就做到從三品大員,掌一方兵事,極不容易,族裡支撐他,也是有指望的,他人不錯,極明白通透的一個人,為人做事也講究,我就應下了。”李謙仔細說著源由,邵源泊點著頭歎了口氣問道:“韓大帥是泉州府人?”
“不是,他是太原府的,若是泉州本地人,我可不敢應下,那牽扯起來可就廣了。”李謙笑著答道,邵源泊點了點頭:“胡七給我寫過封信,說起這泉州市舶司,當地幾家大商戶勢力極大,除這幾家外,旁的商號想要跟外夷做生意,都得經了他們的手,這事,我到泉州看看再說吧,耳聽和眼見,畢竟兩樣,你放心,你答應了,也就是我答應了,能照應處自然照應。”
李謙松了口氣:“能照應就照應,不能照應也別強求,你不過一個從六品的市舶使,泉州地面上比你高的官多的是,先護好自己要緊,韓大帥是個明白人。”
兩人正說話間,對著後院的走廊傳來幾聲輕重不一的腳步聲,邵源泊急忙站起來,喜笑顏開的說道:“高興的忘了,這小子倒自己找來了!真是聰明!”
李謙莫名其妙的看著邵源泊幾步奔到門口,轉眼間抱了個小男娃進來、男娃娃頭發在頭頂束成五六個朝天辮,各扎著個福壽桃形極小的金掛飾,穿著件裁剪的極合身的紅綢小襖,一條紅底灑花綢棉褲,兩只胖手抓著只布老虎,流著口水,眼睛又大又亮,好奇的盯著李謙。
李謙指著阿盛,驚喜的叫道:“這是你兒子?!好聰明相!來,讓伯伯抱抱!”說著站起來,伸出手就要抱阿盛,阿盛嚇了一跳,急忙將布老虎丟到李謙懷裡,兩只胖手用力圈住邵源泊,頭重重的埋在了邵源泊脖頸間。
邵源泊看著莫名其妙的李謙,大笑著解釋道:“阿盛這是說,布老虎給你玩,你就別抱阿盛了。”
李謙捏著布老虎,指著邵源泊和阿盛大笑起來:“有其父必有其子,也是個鬼靈精!伯伯不要你的布老虎,來,伯伯這兒還有好東西給你!”說著,李謙伸手解下脖子上貼肉掛著的一件翡翠葫蘆,遞給了邵源泊。
邵源泊抱著阿盛坐下,將葫蘆遞了回去,正要說話,李謙揮著手:“咱們兩個,你再說別的,就是矯情!”邵源泊笑著搖了搖頭,將葫蘆仔細的掛在了阿盛脖間,塞到了棉襖裡。
李謙將布老虎還給阿盛,阿盛卻不要布老虎了,踩著邵源泊的腿,扶著桌子站起來,對著滿桌的酒菜垂涎欲滴,伸手就要去抓,邵源泊忙拉回他的手,哭笑不得的哄著他:“你牙還沒長齊呢,可吃不了這些東西!”
李謙驚喜異常:“子崗,你這兒子,太合我心意了,這麼大就知道垂涎酒菜,好!好孩子!好侄兒,長大了跟伯伯研究這吃之大道,咱爺倆那是志同道合。”
阿盛可不管李謙的志和道,只用力甩著邵源泊的手,噴著口水大聲叫著:“壞父!壞父!要!阿要!”努力要往桌子上爬。
外面,小羽和奶娘急奔到門口,喘著氣曲了曲膝進來:“爺,少奶奶讓把小少爺抱回去。”
阿盛明白之極,立即丟了桌子,回身撲進邵源泊懷裡,跺腳大叫:“不!父!阿父!”邵源泊貼到他耳邊說道:“是你阿娘讓你回去,你阿娘很凶的!”阿盛扁著嘴,不情不願的松開手,小羽忙上前接過阿盛退了出去,阿盛眼淚汪汪的看著邵源泊和桌子,委委屈屈的被抱出了門。
李謙驚訝之余,笑不可支,指著邵源泊:“你嫂子信裡說,太後說你愛子太過,倒沒說錯你,這阿盛怕阿娘,倒不怕你?”
邵源泊挑著眉梢:“太後?她怎麼知道?”
“你給阿盛畫了不少畫?你嫂子常去福寧親王府陪親王妃說話,聽親王妃說的,太後那兒有不少你給阿盛畫的畫,說太後極愛看,一邊看一邊說你溺愛太過。”李謙笑著解釋道,邵源泊暗暗舒了口氣,他給阿盛畫的畫,只寄給了老爺子,看來是老爺子送進宮的,既然是老爺子送進宮的,那就無礙!邵源泊嘿嘿笑著,轉了話題:“我這一陣子在那麼個偏僻地方,什麼信兒也聽不到,福寧親王府有喜信沒有?”
“還是沒有!前年我還去了趟草原,家裡聽說那裡有個活佛極靈驗,我來回跑了兩三個月,求那活佛念了幾天經回來,到今天還是半絲動靜也沒有,沒人不急的,唉,就王爺想的開,說有子無子是他命中注定,與旁人無關,唉!”一提這事,李謙唉聲歎氣不已,邵源泊沉默了片刻,重重歎了口氣,他做父親前對有沒有孩子這事,倒沒什麼想法,如今有了阿盛,才覺得若沒有孩子,沒有阿盛,這日子,還有什麼樂趣?
兩個人邊吃邊聊,李燕語吩咐常嬤嬤看著這一處,不時換了熱菜熱酒上來,兩人直吃到半夜,喝的大醉,乾脆睡在了一處,直說到天明才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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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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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1:00
62繁華
兩行人在保定府歇了三四天,才啟程南下。
這一路上,邵源泊和李謙要麼騎馬,要麼同坐一車,談天說地,尋景探幽,極是相得,李燕語一句多話沒有,只留意著兩人衣食住行,處處安置的妥妥當當,讓李謙羨慕不已,和邵源泊叫著下回再出遠門,無論如何也要攜妻同行,也要享受這樣有出行之趣,而無出行之不便的日子。
阿盛聽李燕語講了一天故事,就再沒有聽故事的興致了,眼巴巴的看著邵源泊,流著口水大叫“阿父阿父!”邵源泊哪裡忍得下心,沒等阿盛叫第三聲,就奔過來抱過阿盛,他騎馬,就帶著阿盛騎馬,他坐車,就帶著阿盛同坐一車,阿盛心滿意足,一路上,除了睡覺,只要醒著,就小尾巴一般粘住邵源泊,好在一歲多的孩子,又是辛苦旅途,一天中大半時候是在睡覺,倒還好些。
一行人且走且游,直到五月初,才進了京師西南的運城府,邵源泊和李謙依依不捨的分了手,李謙折回京師赴任,邵源泊直奔泉州府,他是七品官,這調任之間,不必回京述職。
邵源泊送走了李謙,失落的悶悶不樂了一天,和李燕語商量著,准備第二天起,行程上要緊一緊,他六月初得趕到泉州市舶司接印,李燕語忙叫了欒大進來商量,欒大細細算了半晌:“爺,少奶奶,咱們車子多,又都是大車,還帶著小少爺,一來走不快,二來也不能日夜兼程,累壞了小少爺可了不得!我看,爺還是帶著山青幾個,騎著馬先趕過去,從這裡過去,最多二十天就能到泉州府了。”
邵源泊皺了皺眉頭,打著呵欠說道:“嗯,既是這樣,咱們還是照咱們的行程走,到五月下旬,五月底,我再騎馬趕過去就行,六月上旬前到任接印,也不用早到,六月十日,不,九日吧,九日到就行。”
欒大笑應道:“爺說的是,這到任,正正好最好,晚了不好,早了也不好,老趙他們幾個,前一陣子我和少奶奶說了,已經打發他們先趕過去打前站了。”
“還是你想的周到,既是這樣,那就更不用著急了,不急不急。”邵源泊笑著說道,幾個人正說話間,山青興奮的跳起來:“爺!老劉叔來了!”
“快請進來!”邵源泊‘呼’的站起來,兩步迎到了門口,李燕語也忙跟著站起來迎了出去,老劉叔是老太爺院裡的管事,也是府裡的大管事,七八歲就跟著老太爺侍候,是老太爺最心腹的人。
須發皆白的老劉叔精神健旺,跟著水秀,腳步輕捷的進來,遠遠看見邵源泊,忙緊走幾步,就要跪倒磕頭請安,邵源泊一把扶住:“跟小六有什麼好客氣的?老劉叔紅光滿面,這精神看著就好,老頭子可好?”
“好好!老爺子好著呢,聽說六少爺升了泉州市舶使,高興的很,說六少爺往後必有大出息,往後就靠六少爺給他撐這身後名了。”老劉叔順勢站起來,哈哈笑著答道,轉眼看到李燕語,忙恭敬的長揖見禮,李燕語側過身子受了半禮,曲膝福了福,還了一禮,讓著邵源泊和老劉叔坐到椅子上,親自倒了兩杯茶端過來。
老劉叔急忙站起來接過茶:“怎麼敢勞動六少奶奶!”李燕語笑著退後幾步,規規矩矩坐在下首,溫婉的笑著聽邵源泊和老劉叔說話。
“……本來老太爺想親自己過來看看六少爺,可一來擔心惹了閒話,於六少爺不好,二來,也不願意府裡……也煩!”老劉叔含糊了一句,邵源泊無奈的歎了口氣,明了的點了下頭,老劉叔接著說他的話:“就讓我過來看看,看看六少爺好不好,看看小少爺,怎麼沒看到小少爺?”一提阿盛,邵源泊眉飛色舞。
李燕語笑著站起來,曲了曲膝,出門叫了小羽過來,讓她去看看阿盛醒了沒有。不大會兒,小羽和奶娘抱著剛剛睡醒的阿盛過來,在門口放下阿盛,阿盛扶著門框,笨笨拙拙的跨過門檻,也不管別人,只沖著邵源泊大叫:“阿父!”
邵源泊哈哈大笑,上前一把舉起阿盛抱過來,老劉叔忙站起來,先沖著阿盛長揖見了禮:“唉喲,小少爺長得跟六少爺小時候簡直就是一個模樣!來來,讓老奴抱抱。”
阿盛一覺睡醒,心情愉快之下,很給老劉叔面子,讓他抱了一會兒才扭著身子去夠邵源泊,邵源泊接過阿盛,老劉叔將帶來的包袱打開,取了只錦盒出來,遞給了邵源泊:“六少爺,這是老太爺讓帶給小少爺的,老太爺說,小少爺比六少爺小時候還百伶百俐,讓日常戴著這個,壓一壓。”
邵源泊忙接過錦盒,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塊碧透如一汪深不見底的綠水般的纏籐平安扣,邵源泊掂起平安扣,呆看了半晌,這是老太爺自小戴在身上的東西,邵源泊眼底泛酸,強忍住眼淚,低著頭,將平安扣掛在了阿盛脖子間。
晚上,邵源泊陪著老劉叔吃了飯,又聊了很晚才歇下,第二天一早,老劉叔就啟程趕回京師了,李燕語看著人收拾了行李,也准備啟程趕往泉州府,邵源泊在客棧院子裡呆站了半晌,長歎了口氣,跪倒在地,沖著京師方向磕了幾個頭,站起來上了車,車子緩緩往泉州方向行去,離京師越來越遠。
五六月的江南,正午時分酷熱難耐,李燕語讓人在車頂上蓋了層厚厚的茅草,車窗門都大開著,就是這樣,若是趕著沒有樹林遮蓋的驛路,正午時分還是熱的上不得路,李燕語只好早出晚歇,中午最熱的那一兩個時辰,就尋地方歇一覺,勉強沒誤了行程。
六月初,離泉州府還有十數天行程,邵源泊掐著日子,一天不早的帶著山青等人騎馬先趕往泉州府接印去了。李燕語和欒大、常嬤嬤等人帶著人車,繼續不急不慢的往泉州府趕路。
離泉州府還有一天多路程,胡七帶著人迎過來,和李燕語見了禮,笑著解釋道:“還以為嫂子跟子崗一起到泉州,前天只接到子崗,沒送他進城,就趕著過來接嫂子了,嫂子路上走了這大半年了,明天到泉州府好好歇歇,我給你們買好宅子了,嫂子見了指定覺得好!園子大樹古不說,後園還有個湖,荷花開的那叫一個好!”
阿盛從車裡探著頭,流著口水,看著說起來不停的胡七,突然站起來,將手裡的布老虎高高舉起,大聲‘啊啊’著,胡七嚇了一跳,忙彎下腰,瞪著滿臉興奮的瞪著自己的阿盛,想說話不知道說什麼好,想抱又不敢抱,李燕語見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瞪上了,忙上前抱過阿盛,笑著說道:“阿盛,這是胡七叔,給七叔見禮。”
阿盛正被無聊的小羽和奶娘等人訓練著見禮,聽李燕語讓見禮,更加興奮起來,兩只胖手似模似樣的扣到一處,歪歪扭扭的往下長揖,沒想到用力過猛,揖到一半,身子一歪,倒進了李燕語懷裡,看的胡七大笑起來:“這小子!還真會見禮了!七叔出來的急,這見面禮先欠著,回頭七叔翻倍給你!”
說了幾句話,李燕語吩咐加緊行程,好當天趕進泉州城,胡七上了馬,在前頭引著,一行車馬速度加快,往泉州府行去。
李燕語吩咐小翎悄悄叫了欒大過來問道:“剛胡七公子說,給咱們在泉州府買好了一處宅子,宅子只怕還不小,這事妥不妥當?”
“沒什麼大事,只要銀錢上和胡七爺交割清楚就行,泉州市舶司設在泉州城外兩裡多路的定海碼頭,衙門極小,離泉州城又極近,歷任市舶使都住在泉州城內,賃宅子的有,買宅子的倒更多,市舶使一任五年,買了宅子,住五年再賣出去,不但省了賃錢,運氣好還能賺上幾兩銀子,只要有銀子,買宅子住的比賃宅子的多得多。”欒大笑著仔細解釋道,李燕語舒了口氣:“那就好,進了城,欒叔多費心,去細細打聽打聽,胡七爺替咱們買的宅子值多少銀子,若差不多最好,若是差得遠了,咱們就按市價給他。”
欒大滿臉笑容,長揖答應著:“是,少奶奶放心,我就說,能娶到少奶奶,是爺的福氣,這俗話說的對,妻賢夫禍少,越是送上門的便宜越是占不得。”
一行人緊趕慢趕,趕在關城門前進了泉州城,邵源泊帶著山青等人早就站在城門口望眼欲穿了。
進了城,泉州城已是燈火通明,車子行在青條石路上,比起城外的驛路顛的更加厲害,李燕語忙抱起熟睡的阿盛,一邊輕輕拍著他,一邊透過綃紗車窗看著外面。
泉州府比她想象中更加繁華,街邊店鋪大門四開,門口掛著成串的紅紗燈籠,店裡更是亮如白晝,瓷器珠玉、綾羅綢緞、竹器木具各式各樣的東西滿滿的羅列著,新鮮的逼人眼,街上鋪內,來來往往的人群一眼看去仿佛人人帶笑,個個遍身綺羅,在明亮的燭光下,閃著柔和的盛世奢靡和榮華之光。
李燕語滿意的歎了口氣,這樣的地方,才是窩居的好地方,可以食不厭精而不突出於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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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1:15
63園林
連轉了四五條熱鬧非凡的街道,車子轉進了一條兩邊都是高高的青石圍牆的安靜街道,沒走多遠,車子微微頓了頓,象是過了一道坎,又緩緩走了幾步,就停下了。
車簾掀起,邵源泊探進頭,看著李燕語懷裡的阿盛,忙回身示意眾人噤聲,李燕語將阿盛小心的遞到邵源泊懷裡,扶著小羽的手下了車,站在二門,轉身四下看了看,雖說到處掛著燈籠,還是看不清楚,以後再看吧,這裡至少有五年要住呢。
常嬤嬤引著個乾淨利落的婆子過來,笑著介紹道:“少奶奶,這是胡府七少奶奶身邊的管事魏嬤嬤。”
魏嬤嬤恭敬的曲膝見了禮,爽朗的接過了常嬤嬤的話頭:“回六少奶奶,從我們爺替六少奶奶一家買下這處宅子,我們少奶奶就打發我帶著人過來打掃收拾著了,我們少奶奶說了,六少奶奶這一路走了大半年,必是累的不行了,好歹收拾收拾,若能替六少奶奶省了一星半點精神,就是我們少奶奶心意到了。”
李燕語被她滾珠般的一串‘少奶奶’說的止不住笑意,忙伸手接過小翎遞過的荷包,遞給魏嬤嬤謝道:“替我多謝你們少奶奶,要不是你們少奶奶想的周到,我這會兒還不知道怎樣繁難呢,過一兩天這裡安頓下來,我到貴府跟你們少奶奶當面道個‘謝’字去。”
魏嬤嬤接過荷包,忙跪下磕頭謝了,常嬤嬤早已取了一堆紅封,交給魏嬤嬤,讓她分給過來打掃收拾的胡府僕婦下人們。魏嬤嬤等人熱情的幫著常嬤嬤等人四下安頓好了,幾近半夜才告辭回去。
李燕語跟著胡府僕婦走了一刻多鍾,才進了正院,累的也沒心思多看一眼,和奶娘一起趕緊給阿盛洗了澡,自己和邵源泊沐浴洗漱,吃了點東西,就疲倦不堪的歇下了。
第二天李燕語醒來時,窗外的鳥兒正歡快異常的唱個不停,邵源泊腰間搭著單被,還在沉沉大睡。
李燕語輕手輕腳的起來,先到東邊廂房看了阿盛,阿盛也在酣睡,李燕語輕輕撫了撫阿盛圓滾滾的臉頰,輕輕退出了屋,站在院子裡,迎著陣陣涼風,手臂上舉伸展著身子,泉州臨海,這處宅大約位置不錯,涼絲絲的風撫面而來,仿佛還帶著鹹鹹腥腥的海水味兒,李燕語站了一人兒,退出去沐浴洗漱了。
李燕語換了衣服出來,帶著小羽、魏紫幾個轉出來,她們住的這正屋後面沒建圍牆,一片過去種滿了姚黃魏紫,花海盡頭,就是胡七說的那片湖,李燕語站在屋後倒座間的寬廊下,遠看著那片足了七八畝見方的大湖,半晌說不出話來,今天要好好看看這宅子,泉州地價不見得便宜多少,這宅子奢華至此,得多少銀子?!這花的,可都是她的銀子!
李燕語剛從廚房看了早飯出來,常嬤嬤就尋了過來,一五一十和李燕語算著帳:“少奶奶,這回無論如何得添些人手了,實在是不夠!少爺身邊除了奶娘,就是小羽小翎文杏跟著,原來在呼和縣也就罷了,現在可沒法顧過來,還有廚房,也得添人手,這花園,我早上走了一半,少說也得尋兩個花匠才行,還有各處上夜當值的,如今咱們連掃地的人都不夠!門房上也沒有人。”
李燕語聽的頭暈,抬手止住常嬤嬤:“嬤嬤別急,泉州可不是呼和縣,地廣人稀,宅子再大也不值錢,這處宅子,花園裡光一個湖就有七八畝……”
“六畝半!昨天魏嬤嬤說過!”常嬤嬤忙糾正道,
“好,就算六畝半,那湖裡還有水閣曲橋,園子裡不是古樹就是名花,這屋子,你看看,雕梁畫棟,粉刷一新,我看到現在,除了廚房院子,窗子上糊的都是綃紗,這宅到底有多大我還沒看全……”
“說是占地三十九畝,房子倒不多,除了少奶奶住的那處三進的正院,還有兩處兩進的院子,一間書樓,一間外書房,一間議事廳,前院還有客廳,花廳,這宅子就是園子大,樹木花草好,這是昨天魏嬤嬤說的。”常嬤嬤忙接過話解釋道,李燕語長長的歎了口氣,看著常嬤嬤苦惱的說道:“嬤嬤,胡七爺是大富子弟,這樣的宅院在他眼裡自然不過一般,可咱們,哪有那麼多銀子住這樣的宅院?買不起,也住不起!添人的事先放一放,等會兒我和爺商量商量,保不准就得再找處便宜的宅子去,行李也先別急著拆,等定下來再說。”
常嬤嬤不捨的歎了口氣:“雖說捨不得,可少奶奶說的在理,如今咱們一大家子,都靠著少奶奶的嫁妝,雖說這兩年京師的鋪子、莊子收成都好,可這過日子,量入為出,十成收成吃七成,留著三成備荒年才是正理呢,少奶奶想的周到,就是這樣!”
李燕語眼看著常嬤嬤精精神神的繼續忙她的事去了,歎了口氣,慢慢逛著往回走去,這樣的園子,從前是當景區逛的,看來現在還是得趕緊當景區好好逛逛,說不定明天就得搬出去了。
李燕語回到院裡,邵源泊已經起來,正趴在東廂小床邊,捏著阿盛的臉,想把他捏醒,李燕語上前拉起他,推著他去後面淨房洗漱:“你別又把他捏醒了,他這兩天睡的都不沉實,今天好不容易睡沉了,別擾了他,他從極北處到這裡,萬一睡不好熬病了,就是大麻煩!”
邵源泊沐浴好換了衣服過來,阿盛還在呼呼大睡,半分要醒的意思也沒有,邵源泊不敢再去捏他的臉,站在小床邊愛不釋眼的呆看了半晌,才轉身回去吃早飯了。
李燕語和邵源泊吃了飯,豆綠和紅蓮收拾乾淨,李燕語看著邵源泊問道:“你什麼時辰到衙門?”
“沒時辰,一天過去一趟就成,不過這幾天事多,我又是剛來,等會就走,晚上胡七設宴給咱們洗塵,我回來接你和阿盛過去。”邵源泊伸著懶腰應道,
“那就好,你稍等一等,我得和你商量些事。”
“你說。”邵源泊忙往李燕語這邊挪了挪坐定,看著李燕語,等著她說話,李燕語指了指周圍示意道:“這宅子,你看了沒有?”
“前天就看過一遍了,你覺得不好?是有點小了……”
“不是小,是大了!”李燕語哭笑不得的打斷了邵源泊的話,她倒忘了,她嫁的這個,好歹也是五服內的宗室子弟,這眼光手筆,小瞧不得:“這宅子的房契,胡七給你了沒有?多少銀子?”
“給了!我倒忘了,你等等!”邵源泊說著,利落的跳下榻,進去取了只匣子出來遞給李燕語:“銀子胡七已經付過了,咱們不用再給,我倒忘了這事了,胡七在京城的那個酒肆,當初是我和李謙幫他湊了銀子開的,當時是說我們兩個各占三成,他又出銀子又管事,多占一成,拿四成,我和李謙也沒把這事放心上,頭一兩年,賺的那點銀子又賠補進酒肆了,再往後幾年,胡七今年說買下隔壁的鋪子,明年說要新修哪一處樓,我和李謙壓根也沒打算著他能掙銀子,也就把這事置之不理了,沒成想他還真掙了不少銀子,這幾年的收益攏到一處,你看看,帳冊子在這裡,買了這宅子,還余了不少!你收著!”邵源泊說的舒心不已。
李燕語打開匣子,掃了眼房契,又粗粗翻了翻帳冊子,邵源泊將頭湊過來,和李燕語頭挨頭看著帳冊子,接著說道:“還有件好事,這市舶使雖說官品小,不過從六品,可卻是個極肥的差使,每年光那些海商的冰炭敬,就是上萬兩,這一來一往,再托他們帶著寶石香料回來,這幾年市舶使下來,不發財的都少!”
李燕語怔了怔,轉頭看著邵源泊,張了張嘴,想說話,遲疑著又咽了回去,再想想,不說還是不妥,猶豫了半晌,關了匣子,垂著眼皮低聲說道:“這事,我只聽你的打算,你這五年一任市舶使有兩種做法,一個,象你說的這樣,敞開了收那些個冰敬炭敬,一年裡,咱們逢生日就過、想方設法搭人家的船做生意,挖空心思只想著賺錢,這一任五年裡,把這一輩子,還有阿盛那一輩子的銀子都賺夠了,從這一任下來,就好好做個富家翁,你就能好好做你的逍遙名士。”
李燕語停了停,看著邵源泊,邵源泊仔細聽著,等著她往下說,李燕語想著合適的話語,接著說道:“第二個呢,胡丞相那信裡說的明白,皇上對你寄以厚望,這一任你若不負了這‘厚望’二字,往後這前程上,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可這厚望,做起來不易,一來必定不能亦步亦趨懶散守成,二來,那銀子上頭,也都要不得了!”
邵源泊面色漸漸凝重,看著李燕語,突然用力抱了抱她,笑了起來:“得妻如你,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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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1:35
64風流
傍晚,邵源泊回來接了李燕語和阿盛,阿盛睡足了,精神十足,看到邵源泊,興奮的尖叫著撲過去,再也不肯松手。
邵源泊被阿盛左一下右一下親的滿臉口水,高興的哈哈大笑,抱著他騎著馬,李燕語坐在車上,透過綃紗車窗看著歡快大笑的父子兩人,心裡透著滿滿的喜悅,那喜悅沖的她鼻子酸著,幾乎落下眼淚。
轉過一條街,就是胡七的宅院,車子好象剛走了沒幾步,就緩緩進了二門。
李燕語扶著小羽的手下了車,七少奶奶梁氏已經迎上來,話裡滿滿的帶著笑:“可算把六少奶奶給盼來了!咦,小少爺呢?怎麼沒來?”
“來了,跟他父親騎馬過來的。”李燕語一邊笑著答著話,一邊打量著梁少奶奶,梁少奶奶一張明艷的瓜子臉,下巴略有些尖,一雙水靈靈的杏眼裡含滿笑意,一對酒窩時隱進現,透著濃濃的甜糯,身形嬌小玲瓏,一件淡藍底滿繡藍色折枝花卉緊腰長衫,下面一條明藍綃紗十幅裙,李燕語驚艷的睜大眼睛,梁七奶奶是個極聰明伶俐的,笑容更濃,上前拉著李燕語,親親熱熱的說道:“六少奶奶還看別人做什麼?六少奶奶這人品,誰能比得上?!”
“七少奶奶不光人生得讓人移不開眼,這份通透明白,真讓人心折!正要謝謝你,前兒魏嬤嬤帶著人將宅院收拾得極好,多謝你費心,要不是你費心安置,我還不知道怎麼狼狽忙亂呢。”李燕語笑著回著話。
“看你這話就見外了不是?!我們爺跟你們爺,比親兄弟還親近幾分呢,咱們跟一家人有什麼分別?你再說這樣的話,我就惱了!”梁少奶奶春風滿面的嗔怪道。
李燕語笑著不再多客氣,兩人讓著,往內院進去,梁少奶奶親親熱熱的和李燕語說著話,一路讓著進了正院花廳。
“原本想請六少奶奶到後園水閣裡坐著說話說話的,那裡又風涼,景致又好,若是煩了,還能坐船在湖裡看看荷花,可我們爺偏占了先,要在後園請邵六爺喝酒取樂,說是讓小戲班子在湖裡船上喝小曲兒,他們在岸上的花廳裡聽,這樣才好!”梁少奶奶說起話,都是一路笑一路說,看來是個爽快性子,這樣的人,倒是好處。
“咱們有個安安靜靜說話的地方就行,這裡才好呢,再說,往後咱們都是常來常往的,逛你們家園子,來鬧你的時候都在後頭呢。”李燕語笑著答道,
“這話說得好!你果然也是個直爽的,先前我還擔心著不好相與,我們爺說,邵六爺是個好的,他看中的媳婦,必定也不會差了,果然是這樣!”
一句話說的李燕語失聲大笑:“胡七爺還真是……聰明!”
梁七奶奶笑著推著李燕語落了座,幾個長相婉麗、衣飾華美的女子接過丫頭托盤裡的茶水點心,一件件擺到幾上,李燕語留神了幾眼,梁七奶奶斜著三個女人,用手指點著介紹道:“這是吳姨娘,這是王姨娘,那個,是高姨娘。”
幾個姨娘急忙恭敬的曲膝給李燕語見著禮,李燕語笑著正要說話,梁七奶奶揮著手說道:“不用理會她們。”
李燕語微笑著轉過頭,和梁七奶奶你說我笑的繼續說著閒話,外間流水般擺了宴席上來,雖說只有她們兩個人,桌子上卻擺的滿滿當當,兩個人剛坐下,略動了幾筷也就吃好了,漱了口,退到花廳裡喝著茶剛說了幾句話,奶娘就抱著阿盛稟報著進了屋,後面一個丫頭,用托盤托著七八件玉佩金麒麟等等物事。
梁七奶奶看到一身紅綾衣褲、粉妝玉砌的阿盛,忙站起來,愛之不盡的迎過去:“唉喲,怪不得我們爺一提起來就誇個沒完,我都不知道怎麼誇才好了!這孩子是怎麼生的?怎麼這麼可人疼!”一邊說,一邊伸手就要去抱阿盛,阿盛好奇的打量著梁七奶奶,眼睛盯在了梁七奶奶耳朵上明晃晃搖來動去的金剛石耳墜上,一頭撲到梁七奶奶懷裡,伸手就要去抓,李燕語看到他的眼神,急忙跳下榻奔過去,正好趕上,一把捉住阿盛的胖手,順手把他接了過來:“七少奶奶把他給我吧,要不然一不留神他就得抓住七少奶奶的耳墜子,上回一個丫頭戴的耳墜子被他抓住,拉得一耳朵的血。”
梁少奶奶忙松開興奮的蹬著腿的阿盛,見阿盛一雙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她的耳墜子,兩只手張著,還要撲過來。
李燕語抱著阿盛坐到榻上,從小丫頭托過來的那盤子金銀玉器裡挑了只大金麒麟出來,塞到阿盛手裡給他玩,梁少奶奶也跟著坐到榻上,用手指撥著盤子裡的東西一樣樣細看:“那金麒麟是我們爺的,你看看,我就說他惡俗,弄那麼個明晃晃著富貴的東西,他非說好……”梁少奶奶帶著笑的話語突然嘎然而止,兩根手指掂了只赤金玉蘭花出來,厭惡的扔到地上,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著站的最近的高姨娘吩咐道:“把這東西拿了扔給那個玉蘭小姐去!小少爺什麼身份?她也敢學著人家送東西,扔回去!”
高姨娘恭敬小心的答應著,從地上揀起赤金玉蘭花退了出去,梁少奶奶又仔細撥了一遍托盤,才松了口氣,李燕語有些發怔的看著梁少奶奶:“玉蘭小姐是誰?”
“你剛來不知道,這玉蘭小姐是這泉州府勾欄花魁,生得倒也有幾分姿色,我們爺說今晚上要好好熱鬧熱鬧,就把她叫了來,還叫了四五個這個花那個花的,你們爺和我們爺,都是會玩的!還不知道要玩到什麼時候呢!”梁少奶奶嘴角往下撇了撇,不屑的說道。
李燕語怔了怔,低著頭看著連打了幾個呵欠的阿盛,忙笑著說道:“阿盛困了,煩勞梁少奶奶讓人送盆溫水過來,給阿盛洗洗手臉,好打發他睡覺。”
梁少奶奶忙一迭連聲的吩咐了,好奇的看著李燕語給阿盛洗了手臉,阿盛連打了幾個呵欠,窩在李燕語懷裡,一會兒就睡著了,他興奮了一兩個時辰,也累壞了。
李燕語將熟睡的阿盛放到榻上,退到旁邊,看著梁少奶奶,仿佛極好奇的低聲說道:“咱們去後園看看如何?我還沒見過勾欄裡的小姐是個什麼樣呢。”
梁少奶奶‘噗’的笑出了聲,連連點頭答應著:“這容易!走,咱們去瞧瞧熱鬧去,你不知道,那些男人,人前一本正經的,跟那些個勾欄小姐一處,什麼樣的丑態都有!你可別嚇著了才好!”
“有你呢,怕什麼!”李燕語笑著開著玩笑,梁少奶奶吩咐眾丫頭婆子看著阿盛睡覺,李燕語也囑咐了小羽和奶娘等人,和梁少奶奶兩個,帶著兩三個丫頭婆子,也不提燈籠,借著月光往後園走去。
前面婆子引著,兩人轉到花廳後的茶水暗間,走在最前面的婆子示意了在茶水間侍候當值的丫頭婆子別出聲,梁少奶奶拉著李燕語,閃進茶水暗間,掀起簾子,往外面探看去。
外面燈火通明,邵源泊、胡七,還有三四位三十多歲的男子已經喝得差不多了,花廳正中,一個衣服薄透的女子拿著枝荷花,舞得正是歡快。上首榻上,邵源泊正歪在一個綠衣女子懷裡,就著女子手裡的杯子喝酒。
梁七奶奶捅了捅李燕語,低聲說道:“靠著你們爺的那個綠衣女子,就是玉蘭小姐!你看看,也就那樣!”
李燕語心裡堵無數冰塊般,難過的簡直有些透不過氣來,呆站著看了一會兒,拉著梁七奶奶轉身出來,垂著頭快步往回走了幾十步,梁七奶奶輕輕拉了拉李燕語,低聲勸道:“你也想開些。”停了片刻,梁七奶奶歎了口氣,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從前……是個愛靜的,成了親就去了極北的呼和縣,我聽我們爺說,那裡可沒有這樣的繁華熱鬧,這些事,你也沒經歷過,往後見的多了就好了,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邵六爺是個風流性子,從前沒成親的時候就是……我大哥、二哥也是個愛玩的,他們都是常來常往的,我也見的多了,今天這樣算好的了,這不是大事,男人哪有不愛玩的……”
“我知道,沒事,就是……嚇著了。”李燕語勉強笑著說道,梁七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別怕,沒事,那些小姐,跟貓啊狗啊一樣,不過是些玩意兒,沒什麼打緊的。”
李燕語笑著答應著,回來坐了一會兒,就帶著阿盛上車出了門,李燕語抱著阿盛,在車子裡呆呆的發了一會兒怔,突然掀起簾子,招手叫了小羽過來吩咐道:“你去找山青,讓他跟爺說,天晚了,阿盛都睡著了,讓他回家!”
小羽小眼睛眨了兩下,答應一聲,忙回頭奔回胡府尋山青傳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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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2:00
65吃醋
李燕語看著奶娘給阿盛洗了澡,澡還沒洗完,阿盛就呵欠連天的又睡著了,李燕語轉回正屋,剛去了外面大衣服,邵源泊就一身酒氣香氣,搖搖晃晃、醉熏熏的進了屋。李燕語厭惡的往後閃了兩步:“你先去沐浴,出來我再和你說話!”
邵源泊腳步趔趄的前後晃了幾步,將袖子舉到鼻子下,用力聞了聞,嘻笑著說道:“沒……什麼味……兒!好!好,洗……給我……弄碗湯……醒酒!”說著,搖搖晃晃的往後面淨房奔過去。李燕語用眼角瞄著他進了淨房,站在屋裡思量了片刻,轉身出去,親自去廚房弄了碗醒酒湯過來,靜等著邵源泊洗好出來。
不大會兒,邵源泊散著頭發,一身白綾衣褲,清清爽爽的進了屋,坐到榻上,轉頭找著丫頭:“渴得很,湯呢?”
屋裡一個丫頭婆子也沒有,李燕語站起來,走到旁邊高幾旁,托了只碩大的細瓷大碗過來,卻不遞給邵源泊,站在離榻兩步遠的地方,看著邵源泊,聲音清楚而緩慢的說道:“晚上,你們正樂著的那會兒,梁少奶奶帶我過去開眼界看熱鬧去了,看來那個玉蘭小姐手裡的酒,真把你灌醉了,是酒醉了,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邵源泊怔了下,隨即笑起來,揮著手說道:“逢場作戲罷了,那個玉蘭,說是這泉州城的行首,比起京師那些……咳,你別往心裡去,取個樂罷了。”
“你取了樂,我這心裡,酸楚的受不住,這醒酒湯,就是我心裡的酸楚,給你醒酒最好不過,你喝了吧。”李燕語說著,將雙手捧著的大碗放到邵源泊面前的幾上,邵源泊眼神還有些迷離的探過頭,只聞到一股濃厚的酸氣撲面而來,嗆得邵源泊叫起來:“這是……醋?老陳醋!”
“不是醋,是我的酸楚,也是你剛才取的樂,喝了吧,醒酒最好!”李燕語站在邵源泊面前,將碗往他面前推了推,邵源泊湊近些,將鼻子湊到碗邊上聞了聞,又端起來嘗了一口,酸得滿臉苦楚:“燕語,這明明是醋!”
“是我的酸楚你的樂!就用它醒酒!”李燕語站在邵源泊面前,固執異常的堅持道,邵源泊下意識的往後挪了挪:“燕語,你不喜歡我狎妓應酬,下次我改了就是,這個……就算了吧,我酒醒了!真醒了!你看,沒事了!”
李燕語雙手端起那一大碗醋,遞到邵源泊面前,傷感的說道:“你樂也樂過了,我苦也苦過了,這碗醒酒湯,你不喝了它,我這心底的痛,如何能平?你這酒,又怎麼醒得過來?你這般酒醉,也就只有這樣的酸楚能解了它,化了它!”
邵源泊萬般無奈的接過碗,捏著鼻子喝了半口,想吐,看著李燕語滿臉哀傷,淚眼盈盈的盯著他,又實在不敢吐,勉強咽了,只酸的鼻涕眼淚都要流出來,捧著碗,看著李燕語,哭喪著臉請求道:“燕語,我錯了,我知道錯了,饒了我這回吧,實在咽不下去。”
李燕語用手推著碗,推到邵源泊嘴邊:“你在溫柔鄉裡歡樂無邊那會兒,我從裡到外就泡在這樣的酸楚裡,這碗裡才多少?你也好好嘗嘗!”
邵源泊被李燕語推著灌了一大口,直著脖子咽了一半,實在咽不下去,一口氣咳了出來,見李燕語還是端著碗,不依不饒的又要灌過來,嚇得跳起來,光著腳竄下榻,狼狽不堪的不停的長揖陪著禮:“燕語,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放心,再不敢了,實在喝不下了!要不,留著,留著我慢慢喝,我明天喝!”邵源泊見李燕語端著碗就要跟過來,嚇得連聲大叫,李燕語頓住步子,邵源泊舒了口氣,連連長揖:“你放心,是真改了,再不敢了,以後別說狎妓,就是碰也不碰一下,不不不,是看也不看一下,非禮勿聽,不不,,是非禮勿看,勿聽也勿看,除了你,誰也不看,誰也不碰!燕語,真喝不下了,酸死了。”
李燕語固執看著邵源泊,沒有半分妥協的意思,邵源泊大急,腦子轉的飛快:“是我錯了,換個法子罰我行不?就罰我……罰我……”邵源泊左右轉著身子,著急萬分的尋著主意找靈感,一眼看到充作百寶閣的書架,急忙指著書架大叫道:“罰我抄書!抄一百遍,抄……抄……”邵源泊腦子裡一本本過著那些經書,哪本最薄?
“那就抄女戒吧,我這麼不賢惠,你替我抄一百遍女戒靜靜心吧,明天天亮前抄完!”李燕語接過邵源泊的話頭說道,邵源泊急忙點著頭,抄什麼都行,做什麼都行,只要不讓他再喝那碗老陳醋!
很快,邵源泊就在抄一百遍女戒和喝完那碗老陳醋之間搖擺不定,因為李燕語讓人把桌子椅子,給他擺到了簷廊下,桌子上點了兩盞紗燈,筆墨紙硯放好,李燕語取了針線,隔著糊著綃紗的窗戶,安安穩穩的坐在榻上,一幅必要陪著他抄完這一百遍女戒才肯作罷的架勢。
邵源泊坐了沒半刻鍾,就被蚊子咬得跳來跳去的坐不住,隔著窗戶求了半天,李燕語仿佛沒聽到,埋頭只管認真仔細的繡著阿盛的小肚兜,常嬤嬤悄悄取了乾艾草,吩咐姚黃魏紫兩個偷偷蹲在上風口點上艾草,用扇子將煙扇過來,雖說煙氣難聞嗆人,可到底比蚊子咬著好的多了,邵源泊急忙坐下,運筆如飛的抄起了女戒。
李燕語在屋裡聞著濃濃的艾草味,只當不知道。
邵源泊直抄到天交子時,才抄完了那一百遍女戒,急忙捧著,獻寶般送到李燕語面前:“燕語,你看,我都抄好了!”
李燕語接過那一疊紙,慢條斯理的放到面前,一頁頁翻看著,邵源泊不停的撓著身上各處蚊子包:“你放心,再沒有下回了,我知道錯了!”
李燕語放下手裡的紙,轉頭看了看邵源泊,抬手指著幾上的那碗醋,邵源泊臉色一下子白起來,忙跳起來叫道:“不是說好抄一百遍女戒就不用喝這個了麼?”
“不是讓你喝,那個,你抹到那些蚊子咬的包上,立時就能止癢,腫塊很快也能消下去。”
邵源泊長舒了一口氣,半信半疑的沾了點醋抹到手背上,李燕語直起身子,找了塊乾淨的棉帕子,沾了碗裡的老陳醋,給邵源泊一一擦著蚊子包,邵源泊攤開手腳,任她把醋把身上抹,只要不讓喝下去,抹就抹了。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還沒起床,胡七就打發人送了張帖子過來,裡頭還夾了張玉蘭小姐題的詩,要請探花郎雅正,邵源泊翻開詩箋,嚇得一下子跳起來,將雅致異常的灑金箋一丟老遠,連聲叫著人:“退回去退回去!往後誰要雅正,統統交給少奶奶雅去!就是爺的詩,還得讓少奶奶雅正過才行呢!”開玩笑!他這一身的酸味還沒敢洗掉呢!
邵源泊剛接了市舶使新職,要理要熟的文案規矩多如牛毛,胡七等來了邵源泊,該做的生意也要打點起來了,邵源泊又介紹了韓大帥的侄子韓浩去了胡七府上,胡七和他深聊了幾回,彼此極是投機,決定聯手做這海上的生意,也好和那些泉州幫抗爭一二,幾個人各有忙事,都算是新人新事新開張,各自忙得一時倒也安寧。
邵源泊忙了幾天,這天回來,陪阿盛玩了半天捉迷藏,直把阿盛玩得困倦睡著了,才沐浴換了衣服,坐到榻上看那些帶回來的舊文陳牘,李燕語看著阿盛睡著,沐浴好進來,邵源泊放下手裡的文書,示意李燕語坐到對面,看著她,鄭重的說道:“燕語,上回你說的那兩條做這市舶使之路,我好好想了這幾天,我雖說懶散,可想來想去,還是不想二十幾歲就閒散養著,我想做點事,不說建功立業,好歹有所建樹,往後阿盛大了,說起他父親,也不至於覺得他父親一無是處,我……”邵源泊臉上微微泛著紅意,簡直有些語無倫次,李燕語莞然而笑:“你下了決心要做一番事業了?”
“嗯!”邵源泊重重點了下頭,期待的看著李燕語:“你的意思呢?”
“好啊,我和阿盛就等你掙個封妻蔭子,怎麼著也給我掙個夫人回來,我覺得李夫人聽起來比李少奶奶威風多了。”李燕語笑語盈盈的說道,邵源泊高挑著眉梢,攬著李燕語哈哈大笑起來:“你說的對,這李夫人,還真是比李少奶奶好聽多了!”
“你想做就放手去做,你只管做官做事,家裡,還有銀錢上,有我呢。”李燕語轉頭看著邵源泊,乾乾脆脆的說道,邵源泊低頭看著她,突然飛快的在她唇上點了下:“好!咱們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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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2:16
66 那個府裡
隔沒幾天,梁少奶奶就上門來看李燕語,兩個人在後面園子裡,吹著滿荷花清香的涼風,說了一下午話,梁少奶奶才告辭回府。
晚上,邵源泊回來,李燕語看著阿盛睡著,沐浴洗漱完畢,見邵源泊看完了文書,坐到榻上,笑著說道:“梁少奶奶今天下午過來說了一下午的話。”
邵源泊將文書理到匣子,看著李燕語,示意她繼續說,李燕語伸手接過邵源泊手裡的匣子,放到旁邊幾上,笑盈盈的接著說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說韓大帥那個侄子韓浩,為人明白規矩,生意也極通,胡七爺已經定了和他一處組海船隊南下做生意去。”
邵源泊點頭贊同道:“那個韓浩是個通透明白的,人也不錯。”
“嗯,梁少奶奶說,她將陪嫁過來的壓箱銀子都拿了出來,入了一股,梁少奶奶的意思,讓我也入一股兩股的,若好了,也就一趟兩趟,就掙回本錢了。”李燕語一邊笑一邊說:“這也是她的好意,不過我給回了。”
“噢?”邵源泊怔怔的有些意外:“路上,你不是說若胡七那生意好,你也想湊銀子添幾分股嗎?我還特意和胡七說了這事,你怎麼倒拒了?”
“這是我不好,沒早跟你說。”李燕語站起來,坐到邵源泊身邊,挨著他,語笑盈盈仿佛陪禮般說道:“那時候是有這個打算的,不過,你前兒不是說,想好好做點事情嘛,我想來想去,若是這樣,咱們就得處處經心,時時留意,別讓人有了心生疑慮的機會,也不好惹了眾人的紅眼,這銀子,倒不好多賺。”李燕語頓了頓,看著邵源泊:“再說,你要做的是能吏,又不是那崖岸高峻的冷面清官,那些該有的常例孝敬也不必不拿,昨天我和老錢細算過了,這市舶使雖說官小,卻是數得著的肥差,一年多的不占,就那些常例銀子,也有三萬多兩,老錢說,前任不是個精明的主兒,師爺也沒請好,這裡頭浪費極大,他和老李、老姚細細理了這一個多月,若理得順了,還能多出一萬多兩銀子,這些,足夠咱們一家開銷了。”
邵源泊長舒了一口氣,低頭看著李燕語,半晌才笑著說道:“這外頭官場上裡的關節,你這份通透明白,我算是服了,我還怕你一心要我做個名臣,勸我分文不取呢!”
“這分文不取是好事,可若人人分文不取,光憑朝廷那點俸祿,那沒有貼補的人家怎麼過日子?別說養家糊口養師爺先生,就是自己吃飯也不夠,真要是這樣,那能做得起官的,豈不全是大富權貴人家子弟了?這更不好。”李燕語歎了口氣,低聲說道,邵源泊沉思著點了點頭,李燕語伸手拉了拉邵源泊散開的衣領,慢慢歎了口氣:“這事,只怕連皇上也沒法子,你拿了這三四萬兩銀子,就盡心盡職,造福一方,咱們只求問心無愧罷了。”
邵源泊點了點頭,攬著李燕語,低頭看著她,擔憂的問道:“這三四萬兩銀子,夠不夠日常用度?”
李燕語哭笑不得的看著邵源泊,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你!唉!你真是不知稼穡的公子哥兒,咱們就這麼幾個人,哪裡要得了三四萬兩?有個一萬兩就不知道多寬裕了!算上你應酬、人情往來,往京師家裡送年節禮,一年兩萬兩也足夠了!”
邵源泊理直氣壯的攤著手:“有你呢,我管這些做什麼?男主外女主內麼!你別那麼省,別累著自己,我看你這幾天天天做那些針線,別累了,讓常嬤嬤請幾個針線人回來,你別做了,時候長了脖子疼!若嫌這泉州府的繡娘不好,就打發人回京師買幾個回來,要不我讓胡七幫咱們挑幾個?”
“不用不用,那是阿盛的小衣服,好了,我以後不做了就是。”李燕語一邊笑一邊搖著頭,邵源泊仿佛想起什麼:“前兒我隱約聽到常嬤嬤和你說人手不夠?家裡人也太少了些,別的不說,我記得大姐姐當年在家的時候,一個姑娘家,一等的大丫頭就有四個,後來出嫁時又新買了兩個添上,你看看你,身邊統共就七個丫頭!”
“八個!”李燕語忙糾正道,邵源泊大笑不已:“七個!那個也能算?傻得連阿盛如今都把她騙的團團轉!還有兩個丫頭……”邵源泊瞄著李燕語的臉色,舌頭打著轉:“雖說不中看,可中用,極中用,都中用,就是太少了,依常例,咱們府裡的少奶奶身邊配四個一等丫頭,六個二等,十一二個三等丫頭,還有十幾個往來役使的粗使丫頭,雖說在外頭,也不能節儉太過,明天我跟常嬤嬤說,多添幾個丫頭進來。”
李燕語笑著沒有接話,邵源泊算了算:“照你這麼說,咱們一年也能有萬把幾千兩的余錢,余下來的銀子,都入到你嫁妝冊子裡去,就算我還銀子了。”李燕語高挑著眉梢,看著邵源泊,半晌才慢吞吞的說道:“入了嫁妝冊子,可就是我的銀子了!”
“就是給你的,我掙的銀子,都是你的,連我都是你的!”邵源泊笑嘻嘻的說道。
第二天,邵源泊剛走,常嬤嬤就進來尋了李燕語,滿臉奇怪的問道:“少奶奶說說,爺這是怎麼了?大清早見了我就吩咐我趕緊多多的買些丫頭婆子回來給少奶奶使喚,哪裡讓爺不便當了?”
李燕語笑著拉了常嬤嬤坐下,將昨晚上和邵源泊商量家裡用度的事說了,常嬤嬤眨了眨眼睛,拍手笑道:“我就說,爺是個極難得的!果然是吧,還知道把銀子過到少奶奶嫁妝冊子上,這過到少奶奶嫁妝裡頭,誰想拿走這銀子可就難了!嫁妝生息,說破天也是少奶奶的私財,我這兩天就想,爺如今這差使是份肥差,這任誰都知道,那府裡!”常嬤嬤指了指京師方向:“真心高興的沒幾個,眼紅指定不少,那挖空心思想伸手分銀子的就更多了!爺和少奶奶又沒分家,爺的銀子就是公中的銀子,公中的銀子可不是爺的銀子,少奶奶的就是少奶奶的!”常嬤嬤繞口令般說道,李燕語笑著只不說話。
常嬤嬤往前湊了湊,低聲問道:“那少奶奶前一陣子說的生意,咱們還做不做?”
“這邊的生意都不做了,京師那邊的生意,還照著咱們原先盤算的做,只是,”李燕語看著常嬤嬤低聲交待道:“這事,也不用讓爺知道,咱們不過照舊例做些小生意罷了,爺那麼忙,也沒空聽這樣的小事。”
常嬤嬤斜著李燕語笑了一陣子,才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早就知道少奶奶是個極聰明的,看爺也看的極明白,爺那樣的性子,那府裡畢竟都是爺的骨肉血親,不管誰伸手,爺沒有也就罷了,只要有,能忍心說不給?還是乾脆沒有好!省了多少心!”李燕語一邊笑一邊微微點了點頭。
七月流火,轉眼就是八月節,李燕語和常嬤嬤早早動手,准備細心備份厚禮送回京師,可七月裡,邵源泊就收到了京師家裡大伯和父親的信,大伯的信只有一頁,倒也乾脆,說邵源泊既領了這份極好的差使,也不能不管家裡,八月節那些瓜果吃食也就算了,只送五千兩銀子回府裡就行,父親的信洋洋灑灑寫了十幾頁,廢話到最後,委婉的希望邵源泊寄些銀子給他,‘以給汝母及弟添秋裝’。
邵源泊惱怒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將信給李燕語看了,恨恨的說道:“咱們在呼和縣那樣的苦寒之地整整三年,一封信一兩銀子不見,就連阿盛,長這麼大了,也沒見他問一聲,就是要銀子!虧他開得了口!”
李燕語展開信掃了兩眼,聽了邵源泊的話,心裡放松下來,抬頭看著邵源泊笑著說道:“你這差使就算是份極好的肥差,可這到任才不過兩三個月,到哪裡弄銀子去?要不,”李燕語歪著對看著邵源泊,認真的建議道:“我那些壓箱銀子也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怕湊不夠五千兩,還有母親和弟弟的秋裝,不知怎麼個添法,得用多少銀子,要不,把我那匣子首飾先拿去當了?等咱們有了銀子再贖回來。”
“一兩銀子也沒有!”邵源泊斷然說道,瞇著眼睛呼了一會兒粗氣,伸手從李燕語手裡拿過兩封信,瞇著眼睛想了片刻,嘿嘿笑著說道:“府裡缺銀子缺到這份上,可不能瞞著老頭子,給我磨墨,我給老頭子寫信,連同這信,一起寄給他好好看看!”
李燕語眨了眨眼睛,利落的跳下榻,飛快的取了筆墨紙硯過來,又鋪紙,又磨墨,殷勤萬分的的侍候著邵源泊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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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2:31
67分家
邵源泊回了信,李燕語安下心和常嬤嬤一起,照前幾年的規矩准備好八月節的節禮,打發人送回了京師。
京師府裡收到泉州送過來的幾大車不值錢的土特產,大爺和大奶奶曹氏極惱火,明面上倒還真不好說什麼,王二奶奶卻和二爺大鬧了幾場,二爺只好求了長子三少爺邵源慧,好歹從三少爺那裡要了二百兩銀子給了王二奶奶。
邵老太爺收到邵源泊的信沒幾天,泉州送節禮的車子也進了府,邵老太爺郁郁的在院子花架下喝著悶酒,老劉頭坐在小杌子上,一邊侍候著斟酒,一邊勸著邵老太爺:“大爺也太心急,六少爺剛到任哪有幾個月?再說六少爺現如今又想做出些政績的,六少爺會讀書,又不會變銀子。”
“唉!你也別勸我,不為這個,老大伸手要銀子,呸!丟人現眼!我傷心的不這個,你那心裡,不也明鏡似的,小六從小就個清冷性子,除了源慧和我,跟誰也不親近,連他那個嫡親老子,他也不往心上去!我扭他的性子,扭了這麼些年,也沒扭過來,原想著幫他娶個識大體的大家嫡長女,那都照著大家當家長媳教出來的,該管的事沒個推脫的,往後有媳婦勸著,家裡的事,他也就慢慢上手管管了,我再看著調教兩年,一蹬腿死了,把這魯國公府交給他,也就放心了,誰知道!”
邵老太爺長吁短歎,仰頭喝了杯悶酒,將杯子重重的放到幾上:“人算不如天算,他自己竟然看中了這麼個媳婦兒,還變著法子娶到手了!”
“老太爺別怪我多嘴,我看六少奶奶倒蠻好!”老劉頭嘀咕了一句,
邵老太爺郁悶異常的歎著氣:“我沒說她不好!她好,可這好,她不好給你有什麼用?小六媳婦處處都好,精明有眼力,見識好看得長遠,才學上就更不用說了,小六說自己不如她,心眼足夠法子多,嘴上手上都拿得起放得下,心思也精巧,賺錢上頭也極有本事,處處都好,什麼都好!可就一樣!小六原先不過性子清冷些,她乾脆個任事不管的!還滑不溜手!”邵老太爺說的又惱怒又傷感:“你看看,小六一領了外任,她忙不迭的將嫁妝搬得乾乾淨淨!我不要占她的嫁妝,我說她這心思!她的莊子、別院、城裡的鋪子、陪嫁的宅院家人,她托付給誰?托付給胡七!你看看這心思!小六從啟程到外任這幾年,你看他兩口子跟家裡開過口沒有?銀子也罷,人情也罷,你見這兩個說過一個字沒有?為什麼?就不想沾家裡的光!她不沾家裡的光,自然也不管家裡的事!”邵老太爺越說越生氣,端起杯子一口喝了,呼呼的喘著粗氣。
老劉頭忙又斟了一杯酒,沒敢接話,邵老太爺重重的歎了口氣:“老劉啊,你不知道,小六往後必有大出息,小六媳婦更不簡單,銀子?呸!銀子算什麼?!那倆口子根本不缺銀子!呼和縣那樣的窮地方,小六媳婦一年還能掙幾百兩銀子到手!她在京城那個繡線鋪子,別看門臉小,人家不靠門臉,專走給各大繡莊送貨的路子,從大前年起,就悄沒聲息的買進了兩三家織染作坊,這銀子正經掙的不少!你就看她這做生意的精巧勁兒,她會缺銀子?小六事事聽她的,這兩口子,唉!”
邵老太爺說著,不知道又想起什麼,舉著杯子,呆怔了半晌,又一陣歎氣,仰頭又喝了一杯酒,頹然長歎一聲:“算了算了,不說了,我說他多少年,他都不改,如今媳婦一句話,他記得比什麼都牢靠!算了算了,這他的命,我的命,這魯國公府的命,他能獨善其身也好,也好,好歹魯國公府這一脈,還有個一個有出息的,不至於凋零殆盡,他不提攜別人,自己好也行,也行!唉!”
“老太爺就想開些吧,也不能全怪六少爺和六少奶奶,大爺,還有二爺,也不著調的時候太多,就沒個著調的時候,還有二奶奶,更別提了,這都長輩,六少爺怎麼管?老太爺能做的,六少爺可做不了,老太爺也別難為六少爺了,您以前不總說,只要六少爺肯做官上進,你就任事不求了麼?你看看,這六少爺上進了,你這想頭又多了不!”老劉頭囉裡囉嗦的勸著邵老太爺,邵老太爺悶悶的喝了兩口酒,半晌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邵老太爺又一聲長歎:“小六想管,小六媳婦自然有法子管!算了算了,你說的也,人哪,總得隴望蜀!算了,我也不想了,只要小六往後能有大出息,就好事,這家,這府裡,他不想要,不想要就算了!明天我就進宮,跟太後說一聲,把這世子定了,算了算了,也別定什麼世子了,就直接讓長房承了這爵位吧,回頭咱們到城外別院裡清修去,我年紀大了,累了,也不想再管這些破爛事,嗯,算了算了,家也分了,都分了吧,隨他們鬧騰去!”
過了八月節,邵老太爺進宮和李太後嘮叨了一下午,回來就上了折子請襲爵,隔天就准了邵老太爺的折子,一番撫慰後,令長子邵德慶襲了爵,可這這爵位,從國公一路就落到了開國郡公。
沒等魯國公府的門額換好,邵子就尋到福寧親王府,請福寧親王主持分了家,這一連串的突變,打的府內眾人愕然呆傻,這實在太突然了,分家分的很快,搬家時,醒悟過來的眾人,除了長房,新任的魯開國郡公邵德慶一家外,旁的,一片哭叫大罵,鬧得不可開交,新任的家長邵郡公和曹口嘴起泡,狼狽不堪,家裡原本鎮得府內一片祥和安寧的老太爺,在分好家的當天,就搬到了城外別院清修去了。
九月裡,京師最熱鬧的八卦,就魯國公府分家中展現的種種讓人驚愕不敢想,後來說起來,常常話說不完就讓人笑得透不過氣的各種軼聞。
邵源泊和李燕語很快得了信兒,很多信,李謙的信沒走郵路,乾脆遣了府內長隨,一路換人不換馬送到的,接著邵源泊父親邵二爺的信,哭訴了分家的苦楚,哭訴了生活的艱難,然後期盼兒子每月送銀子回去,新任當家邵郡公的信寫得四平八穩,長輩口氣十足的吩咐邵源泊要勤於政務,為國分憂。
邵老太爺的信,慢慢悠悠最後才到,對以上事件,來了句總結:“??????老子也甩手不管了!”
邵源泊和李燕語一時也眼花繚亂的暈了半天,這老太爺打的什麼主意,好好兒的,這家,說分就分了?!
暈過神來,李燕語最關心的,還二爺那封信最後那幾句,將信掂出來遞給邵源泊,苦惱的問道:“怎麼辦?這銀子得給多少才夠?咱們過日子,你也知道,能省當省,可京師,母親和弟弟又用慣了的,你看看得多少才合適?”
“什麼多少!一分錢也沒有!他又不沒分到東西!你看看!”邵源泊將李謙信後面附的那份分家單子攤到李燕語面前:“你看看,五間鋪子,這五間鋪子,我聽老劉叔說過不知道多少回,都府裡極掙錢的鋪子,三處莊子,這三處莊子我都去過,府裡最好的三處莊子,城裡兩處宅院,城外一處別莊,還有現銀,古董這些不算,這還不夠?!若還不夠,那就窮奢極侈!”
“嗯。”李燕語乖巧柔順的答應了,探頭看著分家單子,笑著說道:“這分家二房看著東西不多,可件件精品,暗地裡可占足便宜的,咱們什麼時候回去京師,你得去趟福寧王府,好好謝謝福寧親王去。”
兩人感慨議論了幾天,也就把這事拋之腦後了,相比於這事,兩個人更喜歡討論這商會和商貨進出海的種種件件,李燕語謹慎的挑著能說的、簡單些的那些後世商會海關等等的規矩、做法和理念,摻在閒話中說給邵源泊聽,這她前世的本行,聽得邵源泊大受啟發,興致十足,乾脆將那些文書每天帶回來,和李燕語一件件細細討論。
分了家,李燕語心定下來,遣常嬤嬤坐著自己那輛看著樸實其實最奢華的大車,悄悄回了趟京師,和大劉叔、大劉嬸子一起,將自己在京師的嫁妝和產業重新理了一遍,能帶的現銀都帶了過來,常嬤嬤又悄悄去了趟李府,求見了李謙媳婦宋少奶奶,宋少奶奶聽了常嬤嬤,遲疑之下,一時不敢做主,等李謙回來,將常嬤嬤的話轉告了李謙,李謙卻渾不在意的揮了揮手:“這人家發財不忘帶上你,子崗娶了個好媳婦,你要想多發財就多拿些銀子出來,若不想多掙銀子,就少拿些出來!必定掙錢的!你放心。”
宋少奶奶心下大定,輾轉了一夜,第二天和幾個心腹陪嫁婆子一起,將陪嫁的壓箱銀子一股腦兒全拿了出來,換成銀票子交給了常嬤嬤。心神不寧的等了小半個月,李謙就收到邵源泊寄過來的李燕語手寫的一張認股的單子,約了每年臘月上旬對帳分銀子,宋少奶奶拿到單子,寶貝般的折好收鎖了起來,七上八下、心神不寧的等著臘月對帳收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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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2:47
68生與死
李燕語和邵源泊商量著,挑了欒大、商七和孫六三個過來,三個人跑遍了整個泉州城,在城南尋到了一片極大的院子,李燕語拉著邵源泊過去看了一圈,院子沒別的,就是一個‘大’字,院子裡沒有古樹,雖花草叢生,卻沒有一株算得上名貴的品種,房屋有幾間,可已經敗落的不能住人了,聽說原是一個海商的宅院,後來海商和船隊出海再沒回來,家人等了四五年,無奈之下舉家返鄉,留了個老僕看著賣這處當年只蓋了一半的極大宅院,可一年兩年,就是沒人願意接手,越往後越難賣,到現在已經空置了十幾年了,敗落之下,價錢極是低廉,卻處處合著李燕語的要求。
欒大買了宅子,商七和孫六分頭,一個往江浙采買絲線,一個找工匠做織車,尋找手藝出眾的織匠,欒大招了一大群泥瓦工,開始動工修院子蓋房子,偌大的院子起了圍牆,蓋上一排排比一般房屋高出一兩尺的寬大屋子,屋子中間都沒有隔斷,一排排全部連通成一處。
李燕語這是要辦織坊,照著她印象中,那些機戶的樣子,辦織坊,她自己會出樣子,又見多識廣,這織坊只織最好的絲綢,先往宮裡進,往京師的名門望族裡賣,京師有李謙,還有胡七,這銷路不愁打不開。邵源泊對這主意大加贊賞,其實他根本不懂這做生意的事,反正先贊賞了再說。
這蓋房子、現定制織機,尋找手藝出眾的織工,都不是能快的起來的事,臘月裡,宋少奶奶沒等到銀子,只收到李燕語一封信,詳詳細細說了織坊的進度,並附了織工試著織出來的一小匹正紅底織錦緞,宋少奶奶疑惑不安,將信和織錦緞拿給李謙,李謙不甚在意,拎起織錦緞翻來翻去看了幾眼,誇了句:“不錯。”就還給宋少奶奶,讓她稍安勿躁。
宋少奶奶想了一夜,將信扔到一邊,反正也這樣了,橫豎就一條心吧,倒是那一小匹織錦緞,讓她愛不釋手,和幾個丫頭比劃著,就那麼一點,勉強夠一件小襖,裁了件小襖出來,配了條鴉青百褶裙,竟極是出彩,那紅底色紅的極正,光影下也不刺目,做出衣服可比料子好看的多了,宋少奶奶大喜,穿著到處顯擺。
這個年,李燕語打點了三份節禮,一份不求奢侈,只求貼心盡心,送到了城外邵老爺子處,一份禮節半分不缺,挑不出毛病的禮,送到了魯開國郡公府上,還有一份,倒是實實在在,送到了二爺府上。
出了十五,李燕語的織坊就正式開了工,這一通忙剛過,李燕語又診出了身孕,邵源泊大喜之下,嚴禁她再往織坊跑,李燕語只好遙遙指揮著欒大等人,好在欒大幾個都是邵老太爺千挑萬選出來,又到處習學過幾十年的,明白了李燕語的意思,倒比她做的更好,李燕語也就安下心,悠悠閒閒的准備養這第二個孩子。
阿盛已經兩周三歲多了,能說會道,滿地亂跑,最愛跟著邵源泊出門,去哪兒都願意,邵源泊到哪兒都不忘了帶上他,兩個人極能說得來,常嬤嬤對於這一點最是想不通:“爺二十幾歲的人,和個三歲多的孩子說起來沒完,這是哪跟哪兒?”
不管哪跟哪,爺倆個照樣常常說個閒話。
“……阿盛,你說你娘給你生個妹妹好,還是生個弟弟好?”
“妹妹吧,我不想要弟弟。”
“有個弟弟多好,打架親兄弟,有個弟弟幫你多好!”
“不要,小男孩太淘氣,妹妹好!”阿盛主意拿得牢,邵源泊哈哈大笑,點頭附合道:“好吧,那就要個妹妹吧,生個閨女,象你娘那樣好看,以後咱們帶著她到處玩去。”
“好!”阿盛認真的答應著。
裡裡外外的忙亂之下,邵源泊和李燕語誰也沒有注意到,京師邵老爺子的信,越來越少。
十月末,李燕語順利的生下了第二個兒子,阿盛和邵源泊垂頭相對歎了半天氣,只好將准備好的帶妹妹,再重新改成帶弟弟。
沒等李燕語滿月,京師就傳來了噩耗,邵老爺子病重不治,走了。
邵源泊接了信,直著眼睛,一口氣沒上來,直挺挺的暈了過去,眾人七手八腳的救醒他,沒等哭出來,就又背過氣去。
李燕語抱著他的頭,灌了半碗藥進去,邵源泊醒過來,張了半天嘴,總算號啕大哭出來,李燕語暗暗松了口氣,她知道他這心情,那一世母親去世,她也是這樣,人跟離了魂一樣,哭都哭不出來。
邵源泊哭得不辯東西,李燕語叫了老趙等人進來,吩咐他們准備請丁憂的折子,到衙門交待了,又吩咐人趕緊備馬,邵源泊醒過神來,必定要星夜兼程趕回京師奔喪,先讓他騎馬走,自己帶著孩子,等後天出了滿月再啟程上路。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就帶著小廝長隨,快馬加鞭,離了泉州府,日夜兼程趕往京師。
隔了一天,李燕語也帶著兩個孩子,坐著她那輛車,留下欒大等人照顧泉州的宅院和生意,以及市舶司那邊,自己帶了常嬤嬤等人往京師趕了回去。一路上,常嬤嬤壓著行程,早走早歇,唯恐累著李燕語和剛出生的孩子。李燕語也不敢緊著趕路,一來孩子太小,二來,這個時代,真疲勞太過,有個什麼感染就得送了命,她如今不是當年,赤條條來去一個人,如今她有阿盛,和這個還沒來得及取名的小兒子,為了孩子,她也得萬分愛惜自己才行。
唉,老太爺知道小六又添了個兒子麼?邵源泊還等著老爺子給老二取名呢。
李燕語帶著兩個孩子趕到京師時,邵老爺子已經出完了殯,邵源泊整整瘦了一圈,到城外接到李燕語的車子,上了車,一言不發,倒頭就睡著了。阿盛嚇得撲到了李燕語懷裡,李燕語抱著他安慰道:“別怕,父親累了,父親累壞了,咱們讓他好好睡一覺,別怕,父親好好睡一覺就好了。”
阿盛乖巧的摟著李燕語的脖子,轉頭看著又黑又瘦,胡子長長,正呼呼大睡的父親,老練的歎了口氣:“父親累壞了。”
王二奶奶遣來接李燕語的管事嬤嬤等在城門口,見李燕語的車子過來,不鹹不淡的上前見了禮,引著車子往府裡回去。
車子轉了幾個彎,李燕語抱著阿盛,輕輕掀起簾子,往車窗外看去,車子正經過魯開國郡公府,原來一溜五間門房,如今左右各拆去一間,只余了中間三間,正中那黑沉沉極有年頭的金字‘魯國公府’匾額,換成了嶄新的‘魯開國郡公府’,字多了,匾額反倒小了,那字一個個擠擠挨挨,已經沒有了從來的大氣傲然。李燕語感慨的看著那門、那匾和那門前零零落落坐著的一身孝服的門房們。
車子繼續往前走,又走了小半刻鍾,轉個彎,前面一處大門,沒有巍峨的門樓,門前也沒有了石獅子,兩三級台階上,是一開三間的穿堂,左邊一間極小的門房,大門緊閉著,簷廊下掛著兩只巨大的白紗燈籠。
車子繼續前行,又走了一射之地,車子頓了頓,進了一處角門,李燕語用力推了推邵源泊,邵源泊身子沉甸甸的動了動,卻半分醒的意思也沒有,李燕語只好抱著阿盛先下了車,院子裡冷冷清清,一片素白,只有三少奶奶文氏遲疑不定的站在院子裡看著幾輛車子,仿佛不確定李燕語會從哪一輛車上下來。
小羽小翎和文杏等丫頭婆子早就下了車,沖三少奶奶曲了曲膝見了禮,忙奔到李燕語車旁,李燕語將阿盛遞給小羽,扶著文杏的手下了車,轉頭看著三少奶奶,怔怔的有些不敢相認,這一來一往,也不過四五年,怎麼三少奶奶倒象是老了十幾年一樣?
三少奶奶驚喜的看著李燕語,急忙幾步過來,拉著李燕語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李燕語忙曲了曲膝:“三嫂好,這些年不見,三嫂瘦了不少。”
李燕語客氣的一句話,引得三少奶奶的眼淚如開了閘的水一般往外湧,捏著李燕語的手越來越用力,哽了幾聲,竟大哭失聲,李燕語目瞪口呆,急忙用力抽出手,用手裡的棉布帕子給她拭著眼淚,低低的安慰著她:“生老病死,是人都要有這一回,三嫂也別太難過,走吧,咱們先進屋,進屋再說話。”
三少奶奶泣不成聲的點著頭,常嬤嬤站在李燕語身後,微微蹙著眉頭,打量著兩個一樣痛哭不止的丫頭,這是三少奶奶的丫頭,除了這三個人,就是到城門口接她們的那個管事嬤嬤了。常嬤嬤轉過身,看著那個管事嬤嬤,客氣的說道:“我們頭趟回府,煩請嬤嬤帶我們進去吧。”
李燕語聽到常嬤嬤的話,忙回頭吩咐道:“讓人抬只春凳過來,把爺抬到屋裡歇著去。”
常嬤嬤答應了,管事嬤嬤為難的看看常嬤嬤,又看看李燕語,不情不願的嘀咕道:“沒病沒災好好兒的,還要抬進去!”常嬤嬤高挑著眉梢,正要反駁,李燕語伸手拉了拉她,陪著滿臉笑容,看著管事嬤嬤,客氣的說道:“嬤嬤教訓的是,辛苦嬤嬤了,小羽,拿上等荷包賞給嬤嬤,嬤嬤先去歇著吧,這是自己家裡,有什麼事,讓她們忙就是。”
小羽斜著管事嬤嬤,利落的取了個沉甸甸的荷包遞給了管事嬤嬤,管事嬤嬤捻了捻荷包,急忙堆著滿臉笑容曲膝謝了李燕語,自顧自揚長而去。三少奶奶看著陪笑陪禮賞荷包的李燕語,滿臉失望的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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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3:02
69禍不單行
李燕語轉頭看著掩飾不住,或者根本就不想掩飾滿臉失望難過的文三少奶奶,悶悶的暗歎了口氣,她這回家,竟然回了個無人理會!不過這會兒她也沒心思多管別的,剛出了滿月就帶著兩個孩子往京師趕,這個世間出遠門的那份辛苦,已經累得她沒半分多的精神,沒進城門,邵源泊就搶在她前頭倒下了,這會兒,她哪還有精力管別人的失望和難過?
李燕語回到車子旁,掀簾子看了看暈睡不醒的邵源泊,邵源泊胡子長而亂,臉色青灰,兩頰往裡凹陷,滿臉的憔悴不堪,這會兒趴在車廂裡,半是睡著,半是暈迷,李燕語心裡仿佛被人揪了一把似的,難過的有些喘不過氣,伸手拉了拉他身上已經有些骯髒的粗麻孝服,實在不忍心心叫醒他,也顧不得呆站著的文三少奶奶,轉頭吩咐著小翎:“叫山青和水秀進來,把爺抬進去。”
小翎曲膝答應了,急忙出去叫人了,李燕語轉過身,招手叫過文三少奶奶身邊的丫頭吩咐道:“你帶她們過去六少爺的院子收拾東西。”
丫頭連連搖著頭:“回六少奶奶,六少爺一直守在那邊府裡,今天是頭趟回來,還不知道住哪個院子。”
李燕語聽的簡直是目瞪口呆,只好過去兩步,推了推還在發呆的文三少奶奶:“三嫂,我們住哪個院子,三嫂知道嗎?”
文三少奶奶總算醒過神來,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忙又點了點頭:“知道知道,母親說就安置在落秋院,就在前頭不遠。”
李燕語松了口氣,擰著眉頭思忖了片刻,轉頭吩咐常嬤嬤道:“嬤嬤侍候爺和阿盛兩個先去安頓下來,我和三嫂過去正院請了安就回來。”常嬤嬤忙答應了,文三少奶奶忙吩咐身邊一個丫頭帶著常嬤嬤等人去落秋院,李燕語帶著小和魏紫,跟著文三少奶奶往正院轉去,一路上碰到幾個丫頭婆子,曲膝避到路邊,滿臉好奇的打量著李燕語,這位府裡傳說最多的六少奶奶,剛成親就跟著六少爺去了外任,這會兒回來,實在是令人好奇。
正院也是一片白茫茫,門口當值的婆子見文三少奶奶引著李燕語過來,忙急奔進去報了信,李燕語也不等人請,拉著文三少奶奶徑直進了院門,邵源泊還在暈睡,兩個孩子還沒安頓好,她正滿心的擔憂,可沒功夫跟二奶奶磨這個小節小功夫,再說,自從嫁進來認親那天給二奶奶弄了那麼個沒臉,她就沒打算再跟二奶奶修好過,反正邵源泊跟這個後母也沒有半點情份。
二奶奶心腹陪房裘嬤嬤從正屋出來時,李燕語已經穿過垂花門,進了正院,裘嬤嬤怔了怔,卻一句話也沒敢說,這個六少奶奶不是三少奶奶,這可是個真正厲害的,輕易招惹不得,自己還是別出這個頭的好。裘嬤嬤陪著滿臉笑容,親自打起簾子,讓著李燕語和文三少奶奶進了屋。
正屋東廂,二奶奶陰沉著一張臉,垂著眼皮,端坐在榻上喝著茶,裘嬤嬤小心翼翼的站在東廂門口稟報道:“二奶奶,六少奶奶回來了。”
二奶奶仿佛沒聽到,顧自慢吞吞的喝著茶,文三少奶奶縮了縮肩膀,悄悄往李燕語身後閃過去,李燕語走到前頭,率先進了東廂,無奈的看著正擺足架子喝茶的二奶奶,往前兩步,站在榻前三四步處,一絲不苟曲了曲膝見著禮:“二奶奶安好。”二奶奶猛的抬起頭,將手裡的杯子‘匡’的扔到幾上,瞪著李燕語咬牙厲聲呵斥道:“你叫我什麼?”
文三少奶奶被二奶奶叫得哆嗦了下,急忙低下頭,不敢看二奶奶,也不敢看李燕語,李燕語不耐煩的皺著眉頭,直起身子,直視著二奶奶,聲氣平和答道:“還請二奶奶自重,源泊現在暈睡不醒,我實在放心不下,就不多陪二奶奶說話了,等父親回來,二奶奶打發人過去和我說一聲,我好帶阿盛過來給父親請安。”說著,也不理會氣直了眼的二奶奶,仍舊一絲不苟的行了曲膝禮,轉身往外走去,文三少奶奶有些暈頭的急忙緊跟在後轉過身,一步不落的緊緊跟著出了屋。
兩人還沒跨出正屋門,東廂就摔響了,文三少奶奶又打了個寒噤,急忙又往前跟了跟,幾乎貼到了李燕語身上,李燕語仿佛什麼也沒聽到,氣定神閒的一路出了正院。
兩人走了十來步,李燕語轉頭看著仿佛淋了水般,瞬間鮮活不少的文三少奶奶,低聲說道:“只怕要連累嫂子,嫂子這幾天小心些。”
“再小心也沒用,怎麼都錯。”文三少奶奶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李燕語看著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算了,還是別多說了,她也不想多管,守完孝期,她也不打算再回到這個府裡來,問了,不過徒給人無謂的盼頭罷了。
文三少奶奶喜滋滋的跟在李燕語身後,一路往落秋院過去,轉了幾個彎,前面灰牆灰屋頂,極小而破舊的一座院子,就是落秋院,李燕語站在院子門口,迎出來的常嬤嬤無語的看著她,她無語的看著那小得不能再小的院子,只有一進,她一家四口十幾個丫頭婆子,怎麼住?李燕語歎了口氣,轉頭看著文三少奶奶問道:“三嫂,這府裡還有寬敞點、空著的院子沒有?這裡太小了,實在沒法安置。”
文三少奶奶連連點著頭:“有有有,這後頭,轉個彎,就是清輝院,兩進的院子,景色也好,就是……”
“就是什麼?”李燕語緊盯了一句,文三少奶奶壓低了聲音:“母親……聽說二奶奶打算收拾出來給源勤做書房。”
“嗯。”李燕語答應一聲,想了想,轉頭看著憋了一肚皮閒氣的常嬤嬤吩咐道:“就先在清輝院安置下來吧,咱們也不長住,不耽誤十三少爺讀書。”常嬤嬤乾脆的答應一聲,拎著裙子進了院子,指揮著眾人拖著行李,轉進了清輝院。
文杏帶著幾個丫頭婆子,先把最好收拾的花廳收拾出來,山青和水秀將還在暈睡的邵源泊放到花廳榻上,李燕語也顧不得理會文三少奶奶,側身坐到榻上,伸手摸了摸邵源泊的頭,又摸了摸手腳,頭不熱了,可手腳冰涼,李燕語急忙站起來,叫了山青過來吩咐道:“爺只怕是病了,趕緊去請大夫!”
山青答應一聲,剛轉過身,李燕語又揚聲叫回了他:“去李府找李謙李爺,跟他說爺病了,象是有內熱卻發不出來,讓他幫著請個對症的太醫過來看看。”
“哎!”山青答應一聲,急匆匆奔了出去。
文三少奶奶聽得也有些著急,扎著手卻不知從何幫起,李燕語轉頭看著她,溫和的說道:“三嫂先回去歇著吧,煩勞三嫂跟三哥說一聲,源泊病了,若有什麼事,請三哥多費心,這裡有這些丫頭婆子就行。”文三少奶奶又磨蹭了片刻,見實在幫不上忙,就先回去了。
過了大半個時辰,山青氣喘吁吁的引著李謙和一個花白頭發的太醫進來,李燕語閃到屏風後,李謙陪著太醫診脈,剛診完脈,二爺邵德融一身粗麻斬衰孝衣,拎著根哭喪棒,一路小跑著奔了進來,後頭跟著三少爺邵源慧。
邵源泊是勞累太過,心神失守,惹了小傷寒,這沒發出來比發出來倒棘手許多,太醫斟酌了半晌才開了方子,囑咐邵二爺用心照顧,若是過了子時這熱還發不出來,就趕緊讓人叫他去,邵二爺看著暈睡不醒的兒子,心疼不已,忙連聲答應,和三少爺邵源慧一起送了太醫和李謙出去。
李燕語轉出來,拿了方子看了幾眼就放下了,這中醫方子,她半點也看不懂。李燕語垂頭思量了片刻,出了花廳,叫了常嬤嬤進來吩咐道:“吩咐下去,這幾天大家都辛苦些,過後我自然重賞,把爺抬進正屋,這小傷寒只怕過人,這幾天你就別進裡間院子了,你和奶娘看著阿盛和小二,把他們照顧好才最要緊,這是一,還一件大事,看看這院子哪一處能做廚房,讓山青現在就去找人,趕緊收拾出間小廚房出來,不然……”李燕語皺著眉頭,皺回了後面的話,常嬤嬤長長的歎了口氣:“又讓少奶奶說著了,我讓姚黃去廚房要幾桶熱水,到現在也沒要來!”
李燕語無奈的耷拉著肩膀,歎了口氣吩咐道:“先去找幾只紅泥小爐來,唉,早知如此,咱們就該帶著鍋碗上路!讓人趕緊買去,爺病著,一定要乾乾淨淨才行。”
常嬤嬤答應一聲,歎著氣嘀咕著緊著忙去了,這叫什麼事兒!這二奶奶就算不是什麼大家出身,可在這公府之家做了這麼些年的媳婦兒,怎麼還能做出這種不上台面不著調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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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3:18
70病人
沒等邵二爺和三少爺送走太醫和李謙轉回來,邵源泊病倒的信兒長了翅膀般飛遍了府裡各個角落,又越過牆,飛進了隔壁魯開國郡公府,再拍著翅膀飛進隔了一條街的魯國公庶出的邵三爺和邵四爺府裡。
邵二爺和三少爺轉回來時,邵源泊庶出的弟弟九少爺邵源書已經膽怯的蹭進了院門,來看望病倒的兄長了,一眼看到急步進來的邵二爺和三少爺,忙閃到一根立柱後,三少爺穿過垂花門,就要徑直往正屋進去看邵源泊,邵二爺一把拉住,期艾含糊的說道:“你六弟這是小傷寒,你進去也沒用不是?別進去添亂了。”
三少爺呆站在院子裡,想進屋,想想父親說的實在有道理,想走,又實在放不下心,邵二爺也只好跟著站在院子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尷尬猶豫間,外面一串緊張雜亂的腳步聲,邵郡公、曹夫人帶著長子邵源茂和媳婦袁大少奶奶緊趕慢趕的趕了過來,幾乎就跟在後頭,邵源泊庶叔三爺邵德彰、四爺邵德顯也帶著媳婦緊趕過來,邵二爺和三少爺急忙迎上前寒暄客氣著。
李燕語坐在床沿上,這回真是無語了,邵源泊渾身冰冷,這熱還沒發出來,兩個孩子還沒安頓好,到現在,連熱水都沒能用上,她自己口乾舌燥,到現在連口水也沒喝上,還有奶娘,萬一吃喝跟不上沒了奶??????這一群人又來添亂!李燕語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幾口氣,轉頭吩咐豆綠:“去告訴常嬤嬤,別管這些人,只管趕緊讓人燒熱水,准備飯菜,收拾方小說西,讓山青盯著人趕緊把小廚房收拾出來,明天一早必定要能用!從今晚上起,加一倍安排值夜的人,大家都辛苦些,告訴常嬤嬤再急也不能慌,各處都要收拾乾淨,特別是小少爺用的方小說西,去叫文杏過來見我,再找個婆子去跟大劉嬸子說我這裡急用人,把她那裡能用的人都帶過來。”
豆綠答應一聲,急步出去叫人傳話,文杏進來,李燕語也不讓她進來,隔著簾子交待道:“你和奶娘,帶上姚黃、魏紫,再挑兩個得手的小丫頭,這幾天就只管看著兩位小少爺,余事一概不用你管,這幾天只把小少爺照顧好,你們幾個,就立了大功了,過後,我必重賞。”
文杏乾脆的答應一聲,不敢多耽誤,退出去叫了姚黃、魏紫,挑了兩個穩妥的小丫頭,和奶娘一道,任誰不理,專心看著阿盛和剛滿月的小二去了。
李燕語抬手揉著額頭,外頭院子裡,雜亂的說話聲、腳步聲越來越響,李燕語放下邵源泊的手站起來,掀簾出來,擋在門口,垂著眼簾,曲膝給邵郡公和曹夫人見著禮,語氣溫婉客氣的說道:“驚擾大伯、伯母了,太醫說爺是小傷寒,大伯、伯母,還有位叔叔、嬸嬸也都是傷心累極的了,先請回去,免得過了病氣,等爺大好了,讓他再去給各位請安道謝。”
曹夫人拉著邵郡公悄悄往後退了兩步,邵郡公威嚴的擰著眉頭,正要說話,曹夫人拉了拉他,笑著說道:“小六媳婦說的極是,這病人也要好好歇著靜養才行,咱們進去也是打擾他,那我們先回去了,若少什麼,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和我說去!”曹夫人不露聲色的打量著周圍,親熱客氣的說道,李燕語垂著眼簾,曲膝答應了,也不多話,一臉的不擅言詞,曹夫人又客氣了幾句,拉著一直繃著臉威嚴著的邵郡公,帶著一群也不知道是來探病,還是來看熱鬧的親戚出了院門。
李燕語暗暗歎了口氣,正要進屋,院子角落裡閃出九少爺邵源書,連連長揖著,膽怯的說道:“六嫂,有什麼事,我要是能幫,六嫂請吩咐。”李燕語詫異的打量著這個她好象是頭一次看到的庶弟,忙回禮謝道:“若有什麼事,必打發過去請九少爺幫忙,如今沒什麼事,九少爺先回去歇著吧。”
邵源書滿臉失望的看著李燕語,見李燕語仿佛皺了皺眉頭,忙往後退了兩步,拱了拱手,連連退後:“那我回去了,多謝六嫂,多謝。”
這一家子都是什麼人哪!李燕語也沒心思多想別的,看著他倉倉惶惶的出了垂花門,剛要進屋,想了想,揚聲叫了豆綠過來吩咐道:“再去跟常嬤嬤說一聲,各處上夜看門的,一定要萬分經心,別亂中出了什麼差錯。”
豆綠答應一聲跑出去,李燕語掀簾進去,幾步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邵源泊頭身,還是一片冰涼,李燕語急的幾乎六神無主,站起來團團轉了幾圈,急奔到叫著人吩咐道:“跟常嬤嬤說,無論如何弄幾盆熱水、再灌幾個湯婆子送過來,咱們的方小說西若沒到,讓人去廚房,咱們自己燒,誰敢攔,給我打回去!”
豆綠唬了一跳,看著眼睛都要紅了的李燕語,拎著裙子,又是一路急跑奔了出去,不大會兒,兩個婆子抬了一大桶熱水送進來,李燕語急忙給邵源泊脫了衣服,也顧不得燙,用帕子濕了熱水,用力給他擦乾淨身子,用厚被子裹好,將湯婆子放到了腳頭。
邵源泊無意識的哼哼個不停,李燕語聽到他的聲音,心裡稍稍松了松,豆綠端了藥進來,李燕語抱著邵源泊,將藥小心的灌進去。邵源泊吃了藥,神情仿佛安穩了些,過了一個多時辰,渾身滾熱,這熱總算發出來了。李燕語不停用帕子沾了溫水搭在邵源泊額頭上,又讓人備了鹽糖水,隔一個時辰就扶起來喂一次,這一夜,極長,又極短。
天剛蒙蒙亮,李謙就陪著太醫進了院子,太醫細細診了脈,臉上露出絲笑容,轉頭看著李謙說道:“到底是年青人,這脈象上平穩多了,我換個方子,今天吃一天,今晚明早,這燒就該退了,明早我再過來。”
李謙也跟著長長的舒了口氣,讓著太醫開了方子,沖著屏風內拱了拱手:“這方子我拿去看著人配好藥送過來,若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過去找我,或是找你嫂子。”
“多謝李爺。”李燕語打心眼裡感激不盡,這家裡家外,還不如個外人真心實意。
新方子煎了藥,李燕語喂邵源泊吃了,見他燒雖沒退,呼吸又平穩了不少,松了口氣,吩咐備了熱水,轉進淨房,她從昨天累到今天,總算能有心思洗漱一下了。洗了澡,換了乾淨孝服,豆綠托了青粥小菜進來,一邊擺到幾上,一邊解釋道:“常嬤嬤說,少奶奶累得很,大油的方小說西吃了不容易克化,這粥是用清雞湯煮的,少奶奶多吃點。”
李燕語吃了兩口,轉頭看了看床上沉睡的邵源泊,這傷寒吃清雞湯最好不過,李燕語忙吩咐豆綠:“再盛一碗來,盛一碗薄湯,爺也要吃點方小說西。”
豆綠出去,李燕語快快的吃了粥菜,接過小羽遞過的帕子擦了手,豆綠就端著碗薄薄的清雞湯粥進了屋,李燕語抱起邵源泊,邵源泊暈睡著,倒還知道吃方小說西,一口接一口咽得李燕語幾乎供不上,能吃方小說西,這病就好的差不多了,李燕語松了口氣,倒有些哭笑不得,這邵源泊,餓了幾天了?這暈睡不醒還不耽誤吃方小說西。
邵源泊吃了碗薄粥,仿佛不大盡興,李燕語卻不敢再多喂,給他淨了面,看著他睡沉了,歪到旁邊榻上閉目養老著神,小羽進來看了看,低聲稟報道:“少奶奶,一大早,天還沒亮,九少爺就過來過一趟,問爺好些了沒有,是我出去打發的他,辰初前,三少爺和三少奶奶過來過,辰正時分,二爺過來了一趟,都是常嬤嬤出去回的話,說爺還暈睡沒醒,不過燒發出來了,太醫說好些了,大爺、三爺和四爺府裡都打發人過來問過一遍了,都是常嬤嬤的話回的,剛才九少爺、三少爺和三少奶奶又過來過一趟,常嬤嬤回說爺吃了碗薄粥,三少爺當場念了句佛,二奶奶那邊,連個人影也沒見過。”
“不見就不見,倒爽氣,阿盛和小二怎麼樣?”李燕語閉著眼睛,對於二奶奶來不來,她倒真心不在意,她只在乎她在乎的人。
“小少爺昨晚上吐了一回奶,常嬤嬤去看過了,說是吃的有些急,已經囑咐了奶娘慢些喂,早上醒了小半個時辰,這會兒正睡著,阿盛小少爺昨晚吃了小半碗粥,一只小饅頭,比平時少,今天早上多吃了小半碗粥,還想要,文杏怕他撐著,沒給,一大早起來就嚷著要找您,找父親,文杏正哄著他玩交繩呢。”小羽細細的稟報著,李燕語長長的舒了口氣,孩子好比什麼都好。李燕語又舒了口氣,往下躺了躺吩咐道:“我睡一會兒,若有人來,除了李爺,旁的都讓常嬤嬤打發了就是。”
小羽答應一聲,抱了條錦被來給李燕語蓋上,李燕語迷迷糊糊中問道:“大劉嬸子來了沒有?怎麼沒看到她?”
“來了,昨晚上就到了,她帶過的孩子多,常嬤嬤讓她看著帶兩位小少爺去了,就沒敢進來給少奶奶請安,她可胖了不少。”小羽笑著答道,李燕語放下心,片刻功夫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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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3:30
71 糟心事
申末時分,邵源泊的燒就退了,人也清醒過來,李燕語一口氣松下來,一直高高提著的心總算落回了肚子裡,這個年代,沒有抗生素,邵源泊這種所謂小傷寒的感冒若是轉了肺炎,就是九死一生的事,這燒發出來,又退了,那最難的時候就過去了。
李燕語忙打發山青去李府和李謙夫婦報了平安,又打發了幾個婆子往各處報了平安信兒,安心侍候著邵源泊吃了半碗雞湯面,吃了藥,邵源泊半躺在床上,看著明顯瘦了一圈,眼圈發青的李燕語,心疼的說道:“你剛生了孩子,又受這樣的顛簸,我??????你瘦成這樣!”
“唉!”李燕語長長的歎了口氣,看著邵源泊苦笑道:“不是累的,是嚇的,你從泉州走的時候,跟瘋了一樣,回到京師,連句話也沒跟我說,就一頭暈過去,病成那樣,都是被你嚇的。”
邵源泊想笑,眼淚卻奪眶湧出,嘴唇顫抖了半晌,才說出話來:“老頭子??????老頭子走了。”李燕語輕輕握著他的手,用手裡的帕子給他拭著眼淚,沉默了片刻,才低聲安慰道:“生老病死,誰能逃得過?都有這一步,老爺子七十四高壽,也算是喜喪,你平時是個豁達的,這上頭也想開些,再說,老爺子若能看到,見你這樣,他是高興還是生氣?”
邵源泊往後仰著頭,長歎了口氣,點了點頭:“你說的對,我也能想得開,就是??????難過,難過的很!心裡空落落痛的很。”
李燕語輕輕俯在邵源泊胸前,臉枕著邵源泊的手掌,半晌,才傷感的說道:“我知道,你病著的時候,我心裡也是這樣,難過的很,痛的透骨,一多想就怕得不行??????阿盛才四歲,天天吵著要阿父,還有小的,連名字還沒取,我怕的不行??????”
邵源泊低頭看著李燕語,呆了片刻,溫柔的抽出手,慢慢理著李燕語微微有些散亂的鬢角,低聲說道:“你放心,我沒事,已經好了,我有你,有孩子,老劉叔說,老頭子走前,留話給我,他走的放心,放心的很。”
李燕語伏在邵源泊胸前,半晌才慢慢‘嗯’了一聲。
第二天,邵源泊精神明顯見好,李燕語一夜好睡,人也舒服多了,洗漱後,讓人各處煮醋熏艾條,用艾草煮水擦洗各處,她家裡一個三四歲的孩子,一個兩個月多點的嬰孩,不得不萬分小心。
三少爺和文三少奶奶一大早就過來看望邵源泊,見邵源泊精神明顯見好,有了幾分神采,三少爺一口氣松下來,竟當場淚流滿面。
九少爺還是趕著絕早過來探問邵源泊的病情,他來得太早,院子裡正彌滿了濃濃的醋味和艾草的煙霧,常嬤嬤只好打發小丫頭請他晚些時候再過來。
辰正剛過,李謙就帶著太醫進了院子,太醫調了方子,邵源泊恢復的很好,這方子就以調養為主了,送走了太醫,李謙轉回來,和邵源泊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才告辭回去。
曹夫人打發人過來看了一趟,送了些吃食,邵二爺吃了早飯,帶著二奶奶親生的十二少爺,也是二爺最小的兒子邵源勤過來看望邵源泊,李燕語隱在裡間簾後,隔著極薄的綃紗簾打量著邵源勤,人生得極肖二奶奶,穿著孝服,裡面的白綢衣囂張的四下顯露在外,手裡搖著把素白絹折扇,背著手站在離床三四步遠的地方,不耐煩的轉頭四下打量不停,李燕語憐憫的看著那張年青而無知而狂妄的臉,那麼無知無畏的二奶奶拼命慣出來的寶貝兒子,果然令人刮目相看,一代好媳婦,三代好子孫,往後阿盛娶媳婦,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聽說邵源泊已經大好,巳正時分,邵郡公親自過來了一趟,一來過來看望看望邵源泊的病,二來,和邵源泊商量商量辦七七的事,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定了幾件大事,邵郡公才起身告辭回去。
李燕語扶著邵源泊躺下,命人在屋裡點了艾條,放下簾幔,看著邵源泊歇下睡著,才悄悄退出去,過去廂房看兩個兒子去了。
午後,九少爺又寫起來看望邵源泊,常嬤嬤進來稟報了李燕語,感慨不已:“這府裡,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少奶奶看看這九少爺往咱們這兒看爺,這麼正大光明的事,也這麼著,不是趕著絕早,就是趕著這麼個人人午睡的時候,這兒子養的跟只老鼠一樣,只背著人活動。”
李燕語被常嬤嬤說的想笑,卻苦澀的笑不出來,當年她和那一屋子的庶女,就是一窩養在籠子裡的老鼠,她這本體??????要不是這魂兒是自己,只怕早就一命歸西了,李燕語歎了口氣吩咐道:“爺正好醒著,我去問問爺見不見他。”
常嬤嬤答應一聲,李燕語轉身進了屋,邵源泊正半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聽到動靜,忙睜開眼睛看過來,李燕語側著身子坐到床沿上,看著他笑著說道:“小九過來看你,在院門口呢,過來好幾趟了,從知道你病著,就擔心得不行,讓他進來說句話,也省得他老懸著心。”
邵源泊仿佛想說什麼,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轉了言辭:“那就讓他進來,有點事,等會兒再和你說。”李燕語點頭答應,出去吩咐了常嬤嬤,不大會兒,紅蓮引著拘手拘腳的九少爺進了屋,九少爺緊張的幾乎說不出話來,進門就長揖到底,李燕語站在裡間簾子內,看著又是一陣心酸,這樣的世間,絕不能為妾,若是做了妾,就不能生孩子,若是他生母還在,看到畏縮膽怯至此的兒子,這心裡又如何受得了!?
九少爺也沒能說出什麼話來,邵源泊也不知道跟他說什麼才好,兩人尷尬的說了幾句‘六哥大好了?’‘已經大好了’就無話可說,李燕語忙示意站在簾前的紅蓮,紅蓮上前福了一禮客氣道:“少奶奶說,我們爺病後體弱,不好多累著,九少爺明兒再來說話。”
九少爺得了赦令般,急忙長揖告退,一路退到門口,腳後跟絆到門檻,一個趔趄,急忙抓住門框,才沒跌倒在地,只跌得滿臉通紅,狼狽不堪。
邵源泊看著慌亂到無措的九少爺,皺起了眉頭,李燕語轉出來,坐到床沿上,邵源泊轉頭看著她,為難了半天,才低聲說道:“祖父走前留下囑咐,讓我??????讓咱們看護好家裡。”
“看護好家裡?哪個家裡?”李燕語一時沒反應過來,邵源泊伸手劃了個圈:“就是,這個家,父親??????三哥他們,就是他們。”邵源泊含含糊糊,李燕語歪著頭,看著邵源泊,等他細說,邵源泊咽了口口水,垂著眼皮:“祖父說,大伯他們,有爵位,大伯雖不成器,守成總還成,三叔、四叔都是沒出息的,可好在老實本份,一輩子求個暖飽無礙,咱們家,父親從小就眼高手低,糊塗不著調又不自知,偏自以為精明過人,娶的這個二奶奶,又是個無賴潑婦,老劉叔說,三哥,還有小九,日子過得極艱難,咱們若不管,只怕??????只怕,不能不管。”
李燕語看著邵源泊,管?怎麼管呢?邵源泊看著沉默不語的李燕語,苦笑著低聲說道:“小九今年二十四了,還沒成親。”李燕語愕然的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年代,二十四了,還沒成親?!
“他這年紀,五年前就該成家,老太爺那個時候不管的?”
“祖父本來就不多管庶子庶女的事,都是各房管各房,小九這事,大伯母倒是跟二奶奶提過幾回,庶子成親,公中給的銀子極少,就是嫡子,公中那些份例也遠遠不夠,咱們成親時,是祖父拿的體已銀子,小九這親事,二奶奶一分銀子不出,他生母又早沒了,就這麼,誰都知道他該成親了,可誰都不肯出頭,一直拖到分家,拖到現在。”李燕語聽得幾乎有種匪夷所思的感覺,這叫什麼事?
“那父親呢?他也不管?”李燕語心底升起股火氣,只顧自己快活,快活後的事一概不管!前有她這身子的生父李侯爺,這裡,還有個同樣混帳的邵二爺!
邵源泊臉色更加陰郁沉悶,半晌也沒說出話來,李燕語長長的歎了口氣,真是一窩子爛人爛事!邵源泊看著李燕語,不知道如何解釋他這一家子的事,也不想多說多解釋,他家裡的事,這是爛在外頭明擺著的,那裡頭,還有更多說不出的糟心事,這會兒幸虧祖父分了家,只要管著自己這一房就行了,祖父交待過,內宅的事,一定得女人管,男人插手還不如不管,這事,無論如何,得李燕語點了頭,肯管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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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3:44
72安穩
兩人沉默無言相對半晌,李燕語歎了口氣,他生了心思,她就不得不管了:“怎麼個管法?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邵源泊長舒一口氣,急忙搖著頭:“沒有,隨你,你想怎麼管就怎麼管,你怎麼管都行,都好!都是好的!”
“唉!”李燕語無奈的歎了口氣:“那管到什麼份上?你打算管到什麼份上?”
“我真不知道,祖父以前常說,內宅是女人的事,我也不懂,你看著管,想怎麼管,管到什麼份上,都好!你看三哥和小九那樣,你怎麼管都好。”邵源泊忙陪笑解釋道,李燕語思忖著問道:“你這趟回來奔喪的事,皇上怎麼說?還回不回泉州?”
“我人和折子一起進的京,御史台是有人彈劾了,說我擅離職守,皇上准了我的折子,也批了我,罰了半年的俸祿,不過念我一片孝心,准了三個月的假,允我給祖父落了葬再回去泉州,咱們還能在京師耽誤一個多月。”邵源泊詳細的解釋道,李燕語舒了口氣,凝神想了想,看著邵源泊商量道:“家裡現在的情形,咱們一無所知,我看這樣,等會兒我讓人好好去打聽打聽,先打聽清楚了,再說下一步,你看呢?”
邵源泊連連點頭答應著:“內宅你管,你說怎樣就怎樣。”
李燕語出來,讓人叫了常嬤嬤進來,將邵源泊的話說了,常嬤嬤看著李燕語,長歎了口氣:“少奶奶既說了這話,爺也有了這話,這事,唉喲,真是讓人??????這二奶奶,真不是個人!這三少奶奶也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少奶奶不知道,今天上午,三少爺和三少奶奶是帶著豐安小少爺過來的,豐安小少爺身邊連個侍候人都沒有,就是三少奶奶身邊的大丫頭秋菊一直看著,我就讓文杏帶他去和阿盛少爺玩,讓人端了幾碟點心過來,可憐豐安小少爺跟沒吃過東西一樣,光顧著吃,話都來不及說,差點嚇著阿盛少爺,少奶奶,你看看,你看看,這叫什麼事兒?!”
李燕語聽得又是個目瞪口呆,半晌才透過口氣,哭笑不得的看著常嬤嬤:“嬤嬤,這事,唉,你讓人悄悄打聽打聽,這受氣不受氣的倒不用多打聽了,也不會打聽了,只打聽各房各處丫頭婆子怎麼安置的,月錢多少,廚房怎麼開飯,各處每個月份例多少,四季衣服怎麼做,是針線房,還是各房自已做,還是外頭錢線鋪子訂來的,其它的花錢處,也都細細打聽清楚,我要知道這府裡,一年要用多少銀子,都用在了哪一處。”
常嬤嬤仔細聽著,明了的點頭答應道:“我知道少奶奶的意思了,少奶奶放心,不過,這只是出處,那進項?”
“進項容易,讓老劉叔去問就是,老太爺是個聰明人,分家的時候定下了規矩,各個鋪子、莊子的當家管事,沒族長同意,不能更換,我問過了,老太爺走後,二奶奶已經折騰了兩三趟了,不過沒折騰下來,這事,只怕老太爺走的時候交待過大爺。”李燕語笑著答道,常嬤嬤念了句佛感慨道:“這老太爺也是個精明的不能再精明的人,怎麼生出這麼一大家子敗家子孫!”李燕語笑著聽著,沒接她的話,這話,她可說不得。
隔天是老太爺的七七,老太爺如今已停靈城外抱樸寺,這天的水陸道場,邵源泊就沒再趕過去,只扶著李燕語,到院子裡磕了幾個頭,逝者已逝,生者還要好好的活著。
沒幾天,邵源泊的病差不多已經大好,小羽小翎等人也打聽清楚府裡七七八八的事,李燕語聽得眉頭緊皺,晚上,吃了飯,看著阿盛和小二睡下,李燕語轉回來,緊挨著邵源泊坐下,低聲說道:“昨天老劉叔親自送了那五間鋪子和三處莊子的帳過來,去年各項米糧醃肉什麼的不提,單銀,三處莊子總計送了四千三百余兩,這是半年的,上半年算沒分家前的,歸到了公帳上,五間鋪子,半年總計交了六千一百多兩銀子進來,合一起,就是一萬多兩銀子,這還不算分家現到手的現銀。”
邵源泊凝神聽著李燕語的帳,等著她往下說,李燕語惱怒的‘哼’了一聲,才接著說道:“如今府裡分四處算帳,你父親和二奶奶是一處,算正院,三哥和三嫂,還有阿瑩,豐安兩個,算一處,小九算一處,還有一處,就是十二少爺!這四處,正院先不提,三哥三嫂處,除了三哥從小侍候的小廝、奶娘和兩個大丫頭,就是三嫂的陪房。”李燕語錯著牙,氣的倒笑起來:“說是府裡的規矩,陪房是自己的人,就得自己發這月錢,三哥三嫂這一處,從公中領月錢的,一共只有五個人,加上三哥三嫂,阿瑩豐安,一個月統共五兩銀子三吊錢,小九院裡就一個從小的奶娘,還有個小丫頭,看樣子有點傻,和小芳很說得來,一個月統共五吊錢月錢,十二少爺院裡,教引嬤嬤四個,一等大丫頭四個,二等八個,粗使丫頭婆子還有二十來個,一個月光丫頭婆子的月錢就是十五兩,十二少爺沒有月錢,要用銀子,直接到帳房支就是,用多少支多少,上個月因為後半個月居喪,用的少,一共支了三百三十兩銀子,旁的帳,你還想聽哪一樣?”
邵源泊聽得眨著眼睛,李燕語重重的歎了口氣,看著邵源泊接著說道:“一,家裡不缺銀子,不但不缺,還寬裕得很,二,這些事,不過源自一人,就是二奶奶,怎麼管?其三,咱們在這府裡,也不過再住上一個多月,就是咱們現在撐著三哥他們,把這家交給三嫂來當,就三嫂那樣的懦弱性子,這個家她也當不了,一來壓不了二奶奶,二來管不了十二少爺,怎麼辦?”
“休了她!”邵源泊猛的坐起來,惡狠狠的錯著牙:“休了這個惡婦!”
李燕語愕然看著邵源泊,驚奇之余,失笑出聲,忙推著邵源泊:“你看看你,哪有替父休妻的?!真要是休了,可就成了大笑話了,還不得讓人說上幾十年去?好了,我知道了,你既然有這個決絕,這事就費費心思,這事要安排妥當,光內宅可不行,你先聽聽,看看合不合適。”
“你說!”邵源泊忙示意著李燕語,李燕語一個個盤算道:“先說最好辦的,就是小九,小九這親事,既然耽誤到現在了,倒也不用急了,你想想,現在就是趕著給他說親,他如今這樣的情形,誰家姑娘肯嫁給他?嫁給他也是活受罪罷了,得先給他找個立業之處,小九膽小本份,吃得了苦,我問過他,他說他什麼都肯乾,要不這樣,先幫他在六部找份差使做著,明年吏部吏考,打發他去考去,他自己多用用功,咱們再給他上下打點打點,也不是難事,等他差使做出個頭緒,再說成親的事,要說也要說個好姑娘,往後這日子也就能越過越好了。”
邵源泊連連點著頭:“這話在理,就讓他去兵部,跟著李謙做去,正好前幾天李謙還說想找個仔細的人專理那些做兵器工藝文書,小九倒正合適!”
“那倒是最好,那這件事就這麼說了,三哥和三嫂的事最棘手,兩人都太懦弱,要不,我想著,先把小十二打發出去。”李燕語瞇了瞇眼睛,笑著說道。
“怎麼打發?你趕緊說!”邵源泊急忙追問道。
“你看看,小十二這進進出出,麻衣裡頭穿著的絲綢,到處張揚,就這樣,若不狠狠的拘著他收收性子,往後指定給家裡招來滅頂的大禍。”
“這我知道,你趕緊說,怎麼打發?往哪裡打發好?”邵源泊打斷李燕語的前提,急催著她。
“只能硬打發出去,商量是沒法商量的,這事,你得去趟福寧親王府,請福寧親王幫這個忙,就在老爺子落葬那天,就拿他這絲綢衣服說事!”李燕語笑著俯到邵源泊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邵源泊興奮的飛著眉梢:“這不難!他落到韓大帥手裡,就跟落在咱們手裡沒什麼兩樣!韓浩那生意,可捏在咱們手裡呢!”
“嗯,二奶奶麼,也在那一天吧,正好人都在,讓她給老太爺守兩年墳去,還有父親,一起去守著,守完這兩年,想法子給父親求個教諭的缺,只別在京城,江浙兩路,那麼多縣,教諭又是一任五年,讓他好好過過當先生的癮去。”李燕語直起身子,瞇瞇笑著說著對二爺和二奶奶的安排,邵源泊眨著眼睛,忍不住笑出了聲:“父親第一想當官,第二想當先生,這回,可都占全了,只一樣,二奶奶若是不肯跟到任上?”
“這容易,父親年紀大了,身邊不能沒人侍候,她若不肯跟在任上,咱們就正正經經給父親納個年青貌美、知書達禮的妾回來,跟到任上侍候著去!”李燕語淡定的說道:“這樣,三哥三嫂就能守著孩子,做份安穩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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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3:58
73出殯
兩個人商量定了,李燕語又悄悄叫了老劉叔進來,囑咐他細細算了五間鋪子和三處莊子的收益,又和常嬤嬤細細算了算府裡的開支,心裡有了數,只等著老太爺出殯那天諸事一起做。
邵源泊又歇了七八天,身子大好了,悄悄出門見了李謙,托了小九的事,李謙一口答應,這不是大事,用誰都是用,何況小九也是個老實本份的,能不能成事不說,至少不敢闖禍。
居喪期間,不好出門,也不好會客,李燕語和邵源泊這日子過得極清靜,每天過去大房靈堂上香磕頭,回來就是看著兩個孩子,竟是連院門也不出,這府裡的閒事,別說管,連聽也不肯多聽一句,文三少奶奶失望之極,關著門大哭了幾場,神情越發恍惚暗淡,二奶奶小心了小半個月,見這兩口子竟是諸事不管,這膽子就漸漸舒展開了,在府裡和原來一樣一路橫著走路。
日子過得極快,離出殯沒幾天了,邵源泊悄悄去了趟福寧王府,將該說的事細細說了,福寧親王很贊成邵源泊的意思,連連感慨:“如今象你這樣不避嫌疑、不避惡名的兄長,真是越來越少,你這都是為了他好,都是為了咱們邵家好,這養孩子,溺乃大忌,你身為人子,也只能如此曲折為之,也難為你了,這是咱們族裡的事,咱們邵家容不得這般不孝不悌之人,這事,你放心,這樣犯了族規的子弟,我決不輕饒!”
邵源泊得了這樣的肯定話,心裡放下大半,回府和李燕語說了,李燕語心裡安穩下來,吩咐常嬤嬤留意十二少爺的衣著,只怕他萬一渾過蛋,那天沒穿那囂張的白綢內衣,這事就有些不好發作。
被李燕語和邵源泊的無聲無息激勵得越發得意的二奶奶和十二少爺,一直渾了下去,出殯頭一天晚上,一家人先出城去了抱樸寺,十二少爺裡面襯著絲綢內衣,不耐煩的跟在隊伍裡,一路步行趕到抱樸寺,二奶奶先打發七八個丫頭婆子,帶著各種該帶不該帶的,先趕到抱樸寺包了間小院,等著侍候。李燕語坐在車裡,將粗布車簾掀起條縫,看著滿臉乖張不耐煩的十二少爺,同情了半晌,輕輕放下了車簾。
照規矩,他們要先到抱樸寺,請了邵老爺子的棺槨,再一路送到邵氏祖墳裡去,這一來一回,若是一天,趕得太緊,兩天又用不了,邵大爺和邵源泊細細商量了好幾天,福寧親王捎了話,要親自過來送殯,斷沒有在外過夜的理兒,商量來商量去,就定了這頭天晚上先趕到抱樸寺,第二天一早從抱樸寺出發趕往墳地。
第二天一大早,小羽先去探了信,回來俯到李燕語耳邊低低的稟報道:“少奶奶,還是那一身,裡頭的白綢衣叢露在外面,二奶奶也是!”
李燕語冷著臉點了點頭,這一天的送殯更加辛苦,不管男女,車子都不能再坐,只能跟在棺槨後面一路步行過去,周圍是高高的粗白布帷幔,前後左右,一眼看去,全是白茫茫一片,僧人念經的嗡嗡聲和著清脆的鈴聲鑼聲,讓人聽得平添無數疲憊。
正午前,趕到了墳地,李燕語跟在兒媳、孫媳的行列中,看不到也聽不到前面的情形,只隨著司禮的高喊聲,跪倒、磕頭、起來,再跪倒、再磕頭,再起來,舉哀、再舉哀。
送邵老太爺入了土,女眷們可以坐車回去,李燕語疲倦的爬上車,歪在車廂裡,由著小羽捏著腿,交待了一句,忙閉著眼睛養神,這回去府裡,熱鬧才剛開始呢。
回程極快,進了城,福寧親王陰著臉,叫過邵大爺吩咐道:“先別讓大家散了,到你府上,我有些話要說。”邵大爺驚訝的連眨著眼睛,卻半個字也不敢多問,急忙勒馬回來,一一傳了下去。一行人跟在福定親王,徑直奔往邵郡公府。
進了府,福寧親王陰著臉坐在邵郡公府正廳上首,轉頭看著垂手而立的小廝吩咐道:“去,把孝子孝孫都帶進來。”小廝答應一聲,急奔出去,片刻功夫,大廳就擠擠挨挨站滿了孝子賢孫們。
福寧親王站起來,招手叫過邵大爺,從垂手侍立的眾人面前挨個走過,停在了十二少爺面前,冷著臉,指著十二少爺四下飄露的白綢襯衣,轉頭質問著邵大爺:“這是哪一房哪一支的?看這服飾,是齊衰重孝!你看看!這是哪裡來的不肖子孫!”
十二少爺眨著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邵大爺咽了口口水,惡狠狠的盯了十二少爺一眼,忙躬身答道:“回王爺,這是二房嫡四子,族裡行十二,都是我平時管教不嚴!”
“管教不嚴?這豈是一個管教不嚴能當得了的?嫡親的祖父過世,他竟敢連孝服都不穿!親喪痛徹心骨,他痛在哪裡?這人子之道,他道在哪裡?我邵家沒有過這般不孝不悌之人!”福寧親王上下打量著十二少爺那身張揚自在著抖動不停的白綢內衣,越看越恨,重重的‘哼’了一聲,指著十二少爺冷冷的吩咐道:“我邵家容不得這等無恥無義之人,你去西北軍裡重新做人去!若改不好,就不用回來了!”
十二少爺半張著嘴,怔怔的目光從福寧親王身上轉到邵大爺身上,邵大爺恐懼的睜大眼睛,也顧不得十二少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請罪道:“王爺,都是在下平時疏於管教,我??????”
“好了,現在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既知疏於管教,下次留意就是,樹大有枯枝,有枯枝就要出重手!你們兄弟幾個,雖說分了家,可你是長兄,長兄如父,也不能一味聽任弟弟們胡來,該管也要下得去手!若有什麼,只管去王府尋我,我邵家可容不得胡作非為之徒!好了,你好自為之,明天我讓人帶那逆子啟程去西北軍中。”福寧親王說著,一路往外走去。
邵大爺暈頭轉向,不明白怎麼對十二少爺是雷霆,到自己這處罰就沒了,成了細雨,可哪敢多問一句,只緊跟其後,一路長揖送了出去。
滿屋的大小孝子們有的同情,但大多數卻是幸災樂禍的看著呆站在廳堂中間的十二少爺邵源勤,十二少爺呆站著,還是沒能反應過來,福寧王爺要把自己送到哪兒去?就因為他穿了這絲綢內衣?那粗麻的衣服怎麼能貼身穿?他這算什麼錯?他要把自己送哪兒去?
十二少爺不孝,被福寧親王一句話發到西北軍中效力的事,轉眼間傳遍了整個院子,聽得一院子的人愕然、茫然而目瞪口呆,文三少奶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天總算長眼睛了?那個魔王,惹到福寧親王了?被發配了!
二奶奶‘嗷’的一聲嚎叫,沖著二爺就撕撲了過去:“你個沒用的!你還呆著乾什麼!兒子要是去充軍,我就跟你個渾帳拼了!你還我兒子!你賠我兒子!”
李燕語冷冷示意著身後的婆子:“拖她過去!成什麼體統!”兩個特意挑出來的孔武有力的婆子上前架起二奶奶,拖到了李燕語身旁,李燕語上前兩步,掀起二奶奶外面的粗麻衣服,露出裡面的絲綢襯衣,李燕語瞄著二奶奶,冷笑著扔下粗麻外衣,轉頭看著正呆看著自己的曹夫人,曲了一禮:“伯母,趁這會兒人都在,媳婦有幾句話想請大家評一評公道。”
曹夫人眼睛綻放出驚喜和興奮,忙點著頭:“小六媳婦有什麼話只管說,大家給你評公道。”
李燕語一一讓著眾長輩坐下,示意兩個婆子強按著二奶奶坐在椅子上,轉頭看著惡罵不休的二奶奶,抬頭看著兩個婆子吩咐道:“你們兩個聽著,咱們府裡乃宗室之後,詩禮傳家,斷沒有惡潑罵人的先例,這無德無禮之人再惡言出口,只管掌嘴,打到她不能罵為止!”
“你個小姐養的,你敢!”二奶奶繼續惡潑大罵,旁邊的婆子眼睛也不眨,揚手狠狠甩了一巴掌,這一巴掌清脆無比,直打聽滿堂鴉雀無聲,媳婦打了婆婆,雖說這婆婆是填房婆婆,曹夫人只看得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燕語得了清靜,輕輕吁了口氣,看著眾人,招手叫過已經傻在那裡的文三少奶奶,心平氣和的開了口:“我就跟大家說說我們府裡這帳,這半年,我們府裡帳房一共支了四千七百兩銀子,其中二奶奶和我們老爺用了一千六百兩,這中間二奶奶的衣服首飾占了八百兩,十二少爺用了兩千九百兩,其中**花了差不多兩千兩,余下的兩百兩,就是三哥、三嫂和侄女、小侄子,還有九弟,以及這兩房下人的用度。二奶奶,我這帳算錯了沒有?”李燕語轉頭看著二奶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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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4:14
74雷霆之擊
“呸!我的銀子!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輪得著你說話!”二奶奶眼睛通紅,沖著李燕語一口呸了回去。李燕語淡漠的掃了她一眼,轉頭看著曹夫人:“伯母是當家人,自然明白這妻賢夫禍少的理兒,這樣的二奶奶,祖父過世,她不著孝不悲淒,已經犯了不孝的大罪,她自己是沒把自己當邵家的媳婦兒!這是一,十二少爺乃邵家嫡血,珠玉之質,在她手裡幾近溺殺!不讓他讀書上進,一味拿銀子縱著十二少爺天天泡在勾欄妓家,麻衣裡襯絲綢,引著十二少爺不孝不悌!無廉無恥的苛薄二房嫡長,可憐嫡長孫豐安連個侍候人都沒有,連口點心也吃不上,九少爺今年二十四了,你是當家主母,竟不給他娶親成家!二奶奶,我邵家和你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讓你這樣處心積慮,要絕我邵家之後,滅我邵家之嗣?”
李燕語不緊不慢,每一個字都送到眾人耳朵裡,只聽得曹夫人半張著嘴,這話,還真是句句在理,可這話竟說到了這一步,說到了絕處,這小六媳婦想乾什麼?
二奶奶氣得面皮紅漲,想跳,跳不起來,想罵,婆子的手就在眼前晃著,想反駁一時竟不知從何駁起,心裡隱隱的升起股恐懼,今天這事,自己和兒子象是落井裡了。
李燕語深吸了口氣,轉頭看著曹夫人,用帕子拭著眼睛,哽咽著帶出了哭腔:“伯母,若不是逼到了極處,我和三嫂也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惡毒婦人絕了我邵家二房滿門吧?如今請伯母作主,給我們這些可憐人指條活路!”李燕語說著,拉著已經完全暈頭的文三奶奶,‘撲通’一聲跪在了曹夫人面前。
曹夫人還沒想明白小六媳婦要乾什麼,這爐燙手的熱炭就被李燕語扔到了懷裡,急得一下跳起來,兩步上前,急忙去拉李燕語,拉了半天沒拉起來,又轉過去拉文三奶奶,文三奶奶暈頭漲腦,有一樣倒明白,只死跟著李燕語,她不起,她死也不起。曹夫人拉來拉去,一個也沒拉起來,這話被李燕語說到了這種地步,這二奶奶簡直和邵家有血海深仇一樣,若輕描帶過,必是得罪了小六媳婦,老爺說過,小六這一支得罪不得,若不得罪小六媳婦,照她說的這樣,這二奶奶就得一根白綾送上路!
曹夫人大急之下,倒生出急智來,忙轉身吩咐著媳婦袁大奶奶:“快去請老爺,還有六少爺,二爺,這樣的大事,咱們內宅可作不了主,快去請老爺,快去!”
李燕語伏在地上,只是高一聲低一聲的哀哀痛哭,文三少奶奶開始還是跟著假哭,哭著哭著傷心事一件件湧上來,這哭聲越來越悲,直哭得讓人心酸難忍、肝腸寸斷,哭得旁邊幾個心軟的奶奶、少奶奶,也跟著掉著眼淚。
二奶奶呆怔之後,總算恍然明白,今天這一關,只怕是大難,難過去了,二奶奶惶恐的四下張望尋找著救兵,可這府裡,她得罪過的一抓一把,和她交好的,還真找不出來。二奶奶恨恨的錯著牙,死盯著李燕語,恨不得一口咬死她。正仇恨恐慌間,一眼瞥見邵大爺、二爺和邵源泊大步進來,猛的跳起來,掙脫兩個婆子,奔著二爺撲過來,一把撲進二爺懷裡,委屈萬狀的號啕大哭起來:“爺啊!你可得給妾做主啊!這繼子繼媳不把我當人啊!這丫頭婆子都能打我的臉啊!爺啊,我活不了了啊!我也是你們邵家三媒六聘抬進來的媳婦啊!我沒臉活了,爺啊,妾真想一頭碰死,不是余不下你和勤兒啊!啊呵呵呵!”
二爺尷尬的抱著痛哭流涕的二奶奶,低頭看著二奶奶臉上鮮艷的五根手指印,怒火上沖,張口就要呵問,一抬頭正迎著兒子邵源泊陰冷的目光,機靈靈打了個寒噤,那質問的話一咕嚕竟打了回去,張了張嘴,嘀咕道:“到底是長輩,怎麼敢動手?這不是忤逆麼?!”二奶奶見二爺說了這句話,底氣立升,哭得更加驚天動地。李燕語往前挪了挪,拉著曹夫人的衣袖,委屈的求援道:“求伯母救我二房滿門!”
曹夫人咽了口口水,看著惡狠狠盯著二奶奶的邵源泊,又看了看擰著眉頭,有些茫然的邵大爺,心思轉得從來沒有過的快,看小六這樣子,這夫妻兩個是有備而來,小十二就那麼一句話打發去了西北軍裡,這小六,在福寧王爺面前竟是說一不二,這事,也怪不得自己,曹夫人輕輕咳了一聲,看著二爺,客氣裡帶著嚴厲問道:“二爺,今天這事,我這當嫂子的,實在沒法扎手不管,我問你,豐安身邊有幾個奶娘,幾個嬤嬤,幾個丫頭侍候?”
二爺茫然的轉了轉頭,伸手扶起二奶奶問道:“有幾個?”二奶奶咬著牙別過頭,恨恨的說道:“他一個奶娃娃??????家裡哪有銀子?!”
“二弟,我告訴你,豐安和瑩兒身邊,一個侍候人也沒有,你家嫡長孫,連塊點心也沒吃過,你這當祖父的,真是??????這孩子托生到你房裡,真是上輩子作孽!”曹夫人既開了口,這話就不客氣了,曹夫人轉頭看著邵大爺,歎了口氣:“要不是小六媳婦拼死說了,咱們還被蒙在鼓裡,這二奶奶,從過了年到現在,光衣服就做了八百兩銀子,她縱著小十二去勾欄尋歡,從過了年到現在,已經花了兩千兩銀子,可憐小三和小三媳婦,還有豐安、阿瑩,加上小九,到現在,只有兩百兩不到的用度,你看看,她這是要溺死、虐死二房子孫!”
邵大爺聽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轉頭瞪著二爺質問道:“這事當真?你知不知道?你竟不知道?你是瞎了還是聾了?”
二爺也聽的呆住了,被邵大爺罵得呆頭鵝般,低頭看著已經慢慢萎到地上的二奶奶,仿佛不敢置信的問道:“這事當真?你怎麼能這樣?你看看你!”
“伯父,我邵家容不下這等無廉無恥、心思惡毒之人,侄兒求您做主,休了這惡婦!”邵源泊推著三哥和小九,一齊跪到了地上。二奶奶這回算是明白小六媳婦要做什麼,恐懼的兩眼圓睜著大叫起來:“我給父親守過孝!誰也不能休了我!”
曹夫人看著她,慢條斯理的說道:“守孝?哼,這三年孝,還沒開始守著,反正你也嫌這粗麻衣難穿,正好不用穿了。”
二奶奶一口氣堵在喉嚨裡,寒森森的恐懼從四面八方撲過來,直壓得她渾身顫抖不停,只死死抓住二爺的衣襟,恐懼的嚎叫著:“我不走!誰也不能休了我!爺,救命!爺,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勤兒份上,爺,勤兒不能沒有娘啊,爺您說句話啊!”
二爺臉色青灰,耷拉著肩膀看著跪倒在邵大爺面前的三個兒子,一時五內俱焚,二奶奶的哀求如同遠在天際,他這個做父親的,竟被兒子們嫌棄至此!
邵大爺不停的眨著眼睛,邵源泊三人這一跪,把他也跪到了進退不能的尷尬境地,這個時候休妻,這事兜出去,闔族沒臉!
邵大爺裝著彎腰去扶邵源泊,俯到邵源泊耳邊低低的商量道:“小六,你先消消氣,能不能,退一點,退一點點,這休妻,那是萬不得已,你看,除了這個,別的什麼都成,要不,讓她靜室清修,什麼時候去了戾氣什麼時候再放出來?要不就一直讓她修行去,這修妻太難聽,小六,這關著闔族名聲,就退一步,退一點行不?”
邵源泊委屈的大哭著連連磕著頭,就著邵大爺的手順勢站了起來,邵大爺暗暗松了口氣,轉過頭,威嚴的而厭惡的盯著軟癱在地上的二奶奶看了片刻,又轉過目光緊盯著二爺,二爺耷拉著肩膀,畏畏縮縮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低低的請求道:“大哥,饒了她這回吧,都是我平時管教不嚴,才釀成如此大禍,也是我的錯,教妻不嚴。”
邵大爺這口氣算是松了下來,臉上的表情更加威嚴,聲音冷厲的說道:“你知道錯就好!這內宅亂,那都是男人亂了規矩方寸!她有七分錯,你就有十分!”
邵二爺忙拎著孝捧跪在地上,垂頭聽著訓斥,邵大爺氣得連連喘了幾口氣,用手指點著兩人,眼角余光卻一直瞄著邵源泊:“照理說就該休了這不孝不悌之人!可我邵家乃詩書大族,從不不教而誅!今兒我把話說在這裡,就給你夫妻一次機會!把這惡婦送到家廟吃齋念佛去戾去!什麼時候去了這戾氣,什麼時候再接出來,你!”
邵大爺見邵源泊面色安然,舒了口氣,底氣更加足了:“去父親墳前好好抄經懺悔去!父親的教導你全都忘了,逆子啊!”
二爺一口氣活過來,急忙上前推著二奶奶,壓著她連連磕頭不止。
李燕語暗暗松了口氣,就著曹夫人的手站起來,又轉身拉起了文三少奶奶。這大事已定,余下的就是些小枝節了,安置好了,三少爺和三少奶奶一家至少能安安心心的過個三五年的安穩日子,三五年之後,之後再說吧,誰知道那又是個什麼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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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4:32
75惡人做到底
一陣狂風驟雨,直打得闔家頭暈目眩、鴉雀無聲,轉眼間,赫赫揚揚的十二少爺被送至西北軍中,厲害的二奶奶被困家廟吃齋抄經,糊塗二爺被打發去守墓,眾人目光躲閃,又想看又不敢直視的瞄著瞟著李燕語,羨慕的看著還楞呵呵沒恍過神的文三少奶奶,六少爺一家要去任上,這二房,可就剩了三少爺一家,那五間鋪子三處莊子,真真是羨慕死人!
李燕語看著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押著二奶奶出了門,轉頭看著文三少奶奶低聲說道:“三嫂,雖說二奶奶惡行無狀,可既然大伯發了話,咱們總還得當長輩看著,咱們回去給二奶奶收拾點東西,等會兒讓人送過去。”
文三少奶奶急忙點頭連聲答應道:“是!你說的對!是!”李燕語拉了拉文三少奶奶,團團福了福告了退,回去給二奶奶收拾東西去了。
邵郡公府和二房幾乎就是連在一處,李燕語和文三少奶奶也沒做坐車,帶著丫頭婆子步行往府裡回去,穿過角門,李燕語轉頭看著看門的婆子鎖了門,又往前走了兩步,腳下放慢,轉頭看著文三少奶奶說道:“府裡還得清理清理,這惡人我既做了,就做到底,就今天,一並清理乾淨,只一樣,清理了這些人,得有合適的人補上,你仔細斟酌斟酌,最好明天就安排下去,往後這府裡也能清靜幾年,僕婦下人,規矩要做好,我聽說你陪嫁過來的幾個婆子都是精心挑出來的,別怕人說,該用自己人就是要用起來。”李燕語說一句,文三少奶奶點一下頭,只點得如同點頭蟲般。
兩人說著,一路進了正廳,李燕語讓著文三少奶奶坐到上首,自己坐下首陪了,轉頭看著常嬤嬤吩咐道:“都叫進來吧。”常嬤嬤恭敬的答應一聲,轉身出去,片刻功夫,廳裡廳外,黑壓壓站滿了人。
李燕語環顧著眾人,淡淡的宣布道:“有幾件事,一,老太爺入土為安,府裡的稱呼也要變一變,從現在起,三少爺就得稱三爺,三少奶奶就是三奶奶了,往後來來往往,留神別叫錯了惹人笑話。”
廳裡人影微動,微微傳來些呼氣聲,原來是這樣的小事,李燕語頓住話,接過小羽遞過的茶,慢慢喝了幾口,放下杯子,慢條斯理的接著說道:“這第二件事,十二爺居喪不謹,違了孝道,惹得福寧親王大怒,已經發了話,打發他去西北軍中悔過,明天一早就啟程。”
廳中人影停頓,靜寂無聲,李燕語一個個打量著站在前面的大丫頭、管事婆子,繼續平緩的說道:“太太惡逆無狀,老爺也有不是,大老爺發了話,已經把太太關到家廟抄經悔過去了,老爺明天一早去給先老太爺守墓去。”
李燕語停住話,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剩下的茶,好讓大家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喝完茶,李燕語聲音驟然轉厲:“老爺、十二爺好好兒的人,讓你們這幫惡奴挑唆的無父無兄!今天咱們就算一算總帳!”說著,轉頭吩咐著常嬤嬤:“一件件念!念慢些,讓他們聽清楚了!”
常嬤嬤‘嘩’抖開手裡的冊子,用手指點著,聲音清晰響亮的一條條念下去,一連念了七八個人和事,頓住看著李燕語,李燕語陰著臉,冷厲的吩咐道:“打發到莊子裡做苦力去!”
常嬤嬤舉起冊子繼續念,這麼一個響亮的念,一個乾脆的處置,有打板子的,有撤了差的,也有乾脆被發賣掉的。不過小半個時辰,廳裡廳外,只余了不到一半人,戰戰兢兢垂手而立,李燕語站起來,看著文三奶奶微笑著說道:“余下的,就是三奶奶的事了,我也回去了。”
文三奶奶急忙站起來,李燕語示意她留步,帶著常嬤嬤等人往自己院裡回去。
李燕語這邊發作滿府的僕婦下人,外頭,邵源泊和兄長邵源慧一處,由老劉叔陪著,將外帳房清了個底朝天,一股腦兒現打發了幾乎所有的帳房,由老劉叔帶來的帳房接了手,兩人又看著新接手的帳房理了一會兒帳,才轉身往府內回去。
邵源泊轉頭看著消瘦蒼白的兄長,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燕語說的對,三哥和三嫂這兩口子一對懦弱,天聾配地啞,真是配上了!
“三哥,有一件事,還有幾句話,得跟你好好說說。”
“你說,你說!”邵源慧臉上浮起股濃濃的鮮活之氣,忙示意著弟弟,邵源泊頓住步子:“這一件事,就是府裡進項的事,太太的陪嫁銀子,一分也不能動,以往父親給她的,咱們也不好動,一筆帳記清楚收好,往後她總要回來,她不回來,還有十二弟,這不是咱們的東西!”
“那是那是,這話極在理!無論如何,咱們府裡沒有動媳婦陪嫁的事兒!”邵源慧極力贊成。
“嗯,這是其一,其二,分家分的那幾箱銀子,就當壓庫銀子,誰也不能擅動,若要用,須得父親、你、我,還有小九和十二弟都點了頭才成!”邵源泊看著邵源慧,接著說道,邵源慧毫不遲疑的點著頭:“我聽你的!”祖父臨走前交待過他,萬事只聽源泊的事,只有好的。
邵源泊舒了口氣,接著說道:“其三,咱們府裡的活泛銀子,就是那五間鋪子,三處莊子,這幾處的收益,剛剛老劉叔也都給咱們看過舊帳,算清楚的了,我的意思,府裡如今只有你和小九兩處,用不了這些銀子,倒不如這樣,定個規矩,每年的收益,分成三份,取一份做府裡的日常用度,一份分成五份,父親、你、我、小九和十二弟,每人各拿一份,若有私房用項,就由各人自負,還有一份存在公帳上,做大事支出,三哥看合不合適?”
邵源慧略略算了算,三份一,一年就是七千多兩,這自然夠的不能再夠了!每年還能分一千多兩私房銀子,邵源慧不停的點著頭:“好!這樣最好!就這樣!”
邵源泊長舒了口氣,和邵源慧一邊並肩走著,一邊低聲說道:“說完了這件大事,還有幾句話,想跟你說說,你看看,如今咱們家這一場災禍,一是父親把持不牢,糊塗不明,二來,也是碰到了惡婦,你和三嫂都是棉花性子,三嫂是女人,咱們男人得立定腳跟,有一樣,你記住了,家裡就生不出大事。”
“你說!”
“別納妾,就是通房丫頭什麼的,能不要也別要了,你和三嫂有子有女,又夫妻相合,現在有了安穩日子過,別再生出是非來,你想想,有妾有通房,就有爭寵事,凡有爭寵??????唉,三哥,從小到大,這樣的齷齪事,咱們看得還少嗎?你想想,三嫂性子棉軟成那樣,壓得住誰?你又是這樣的好脾氣,萬一招個太太這樣的,三哥,豐安還小呢。”邵源泊動情的勸著邵源慧,邵源慧有些怔神的聽著邵源泊的話,這樣的話,從風流成性的六弟嘴裡說出來,多少有點讓人匪夷所思。
“三哥!”邵源泊推了推發怔的邵源慧,邵源慧忙笑著說道:“你放心,三哥也不是那好色的,這上頭也淡,你放心,不納妾,也不收通房,往後就守著你嫂子,還有兩個孩子,安安穩穩過日子。”邵源泊長長松了口氣,好了,李燕語的交待,他每一件都做好了。
李燕語回到院裡時,邵源泊已經回來,正和阿盛一起趴在榻上,逗著懶洋洋仰面躺在榻上的二少爺玩。見李燕語進來,阿盛先跳起來直撲過去,邵源泊扎著手護著阿盛,扶著李燕語坐到榻上,李燕語抱著阿盛,轉頭看了看自顧自吃著腳,咿咿呀呀自找開心的小二,舒了口氣,只覺得疲倦一下子全湧上來,轉頭看著邵源泊疲憊的說道:“好了,我這惡名聲算是出去了。”
邵源泊上前接過阿盛,將他放到小二邊上,往李燕語旁邊湊了湊,笑著說道:“你這叫懲惡揚善!這哪能算惡名聲?誰敢胡說八道,我就好好跟他說說這理!”
李燕語往後靠到邵源泊身上,歎了口氣:“惡就惡吧,有這名聲在外,三哥三嫂也能清靜些,省得那些黑眼珠子淨盯著白銀子人過來打那些亂七八糟的主意,對了,你跟三哥說過了?他願不願意?”
“哪有不願意的,滿口答應。”
“嗯,那你明天一早就去尋大伯,請他出面,再叫上三叔、四叔,把這銀子的事寫下文書,讓大家都知道,三哥他們一年根本沒有多少銀子,凡事做明了,就省得讓人暗地裡盤算。”李燕語歎了口氣交待道,邵源泊幫她揉著肩,笑著答應道:“你放心,明天一早就去,叫上三哥,還有小九,一早就把這事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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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4:56
76。都是閒話
第二天天還沒亮,邵源泊和李燕語各自起來,黎明時分送滿身晦暗的十二爺邵源勤跟著福寧王府的幾個家丁啟程趕往西北韓大帥軍中。
回來吃了飯,邵源泊叫了三爺和九爺,去前面大房找大伯立了收益處置的文書,邵大老爺對這兄友弟恭贊不絕口,誇了又誇。
邵源泊回來,和李燕語兩人又忙了幾天,諸事皆定,邵源泊三個月的假期也到了時候,常嬤嬤帶著人收拾了行李,卜了吉日,邵源泊帶著一家人啟程趕回泉州府,邵大老爺和夫人曹氏帶著大爺和大奶奶,一大早過來,將邵源泊一家送出大門,眼看著車子轉過街口,才轉回府裡。
三爺和文三奶奶依依不捨的送到城門口,邵源泊堅決的往回讓著兩人,不讓他們再送,文三少奶奶坐在車上,三爺立在車邊,眼巴巴的看著邵源泊和李燕語的車子出了城門,轉眼就看不見了。
城門口不遠處,李謙從車上跳下來,笑著迎上來,邵源泊急忙跳下車,幾步迎上去,李謙轉身示意著自己的車子,笑著說道:“你嫂子也來了,早就想過去你府上和弟媳婦說說話,只是這個時候不便當。”
邵源泊忙幾步回去,掀起車簾和李燕語說了,那邊,宋少奶奶已經戴著帷帽下了車子,李燕語也急忙下了車,四下也無可坐處,乾脆讓著宋少奶奶上了自己的車子,在車裡坐著說話,宋少奶奶上了車,李燕語幫著她去了帷帽,倒了杯茶遞過去,宋少奶奶轉頭打量著車子,笑著說道:“我最愛這個車子,出門坐著舒服的不行,你就是心思巧。”
李燕語笑著沒有接話,宋少奶奶喝了口茶,將杯子放到前面幾上,不客氣的上下打量著李燕語,笑著說道:“咱們算是神交已久,這真人還是頭一回見,你倒和我想的差不多。”
李燕語忍不住笑起來,宋少奶奶也跟著笑著說道:“我就知道你要笑我!”
“看嫂子說的,我笑你什麼?笑你不成了笑自己了?”李燕語嗔怪道,宋少奶奶掀起簾子往外看了看在樹下對坐飲酒說話的邵源泊和李謙,放下簾子,看著李燕語感慨道:“雖說咱們沒怎麼見過面,你的事我聽我們爺說過,你這爽利性子,我聽著就喜歡,咱們兩個對脾氣!可惜你一成親就去了呼和縣,這又到了泉州,真是可惜!我們爺也念叨著邵六爺,整天說著要求個外任,不拘做什麼,能到泉州就行!”宋少奶奶說著又笑起來:“我也這麼盼著呢,你看看你們,過過小日子多好!”宋少奶奶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的小腹,李燕語敏感的問道:“有了?”
宋少奶奶臉上瞬間飛紅一片:“你真是??????太伶俐了!我也不知道,月事都過了小二十天了。”宋少奶奶低低的說道,
“請太醫診了脈沒有?”李燕語關切的問道,宋少奶奶難為情的低聲說道:“沒,還是等一等,萬一??????我上回錯過一回了,你不知道,這孩子的事??????”
“我知道!這可拖不得,趕緊請太醫過來診一診,這孕脈極好診,就說不舒服,隨便請個太醫就成,倒不用專程請精於這一科的太醫,這樣,診出來就診出來,若診不出來,誰也不用驚動。”李燕語低聲勸道,宋少奶奶臉兒紅紅的點頭答應了,看著李燕語笑意盈盈:“你是個體貼的伶俐人,我跟你說,你別惱,前幾天你們府上那事,如今傳到滿京師無人不知,都說你厲害呢!連福寧王妃也聽說了,昨天還問我這事,你放心,我替你解釋了,這邵十二爺是王爺發落的,你們老爺和太太,是你們府上大爺發落的,這關你什麼事啊?”
李燕語聽得笑起來,拉著宋少奶奶的手,誠心誠意的謝道:“多謝嫂子替我分辨,我也是逼急了。”
“我知道!你放心,算了,也不用多管,厲害就厲害了,怎麼著?人善被人欺!別理她們,一幫閒人,就會背後嚼舌頭根子!”宋少奶奶揮了揮手安慰著李燕語,李燕語笑而未言,她才不在乎這個呢,她是庶女,再嫁女嫁了年少風流的宗室探花郎,這閒話指定不能少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樣。
兩人慢慢說著話,看著李謙和邵源泊起身拱手告別,李燕語先下了車,叫了常嬤嬤過來,扶著宋少奶奶小心的一直將她送回車上,看著她上車坐好,才回來上車,車隊緩緩啟程,往泉州府趕去。
邵源泊隨著車隊走了七八天,就帶著幾個小廝長隨,騎著馬先趕回泉州了,他是官身,一來得限期回任,二來,他離開市舶司四五個月了,也是擔憂不已。邵源泊急趕回泉州,李燕語沒什麼急事,帶著阿盛和阿念兩個,慢慢悠悠晚走早歇的直走了一個多月,才回到泉州家裡,回到泉州時,年都過遠了。
居喪之家,閉門謝客清心度日,兩人都不必應酬,邵源泊居喪是真哀戚,守禮極謹,早出晚歸,連在外面留飯的時候都沒有,李燕語得了這樣的清靜功夫,和常嬤嬤商量著補齊了各處的丫頭婆子,定了家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規矩方寸,余下的時候,就和欒大等人專心於織坊。
年中結帳,織坊已經小有盈余,欒大喜滋滋的和李燕語算著帳:“??????這會兒這帳上收益看著是不多,可下半年,或是明年,就不得了了,咱們試的那幾樣新花樣,京師那幾家大綢緞莊都是眼力極好識貨的,連定銀都付了,六奶奶還沒往宮裡送,若是宮裡再打通,不求掙多少銀子,有了這個金字招牌,織多少都不愁賣不出去!”
李燕語笑聽著欒大的話,想了想吩咐道:“你收拾收拾回趟京師吧,將咱們織坊新出的綢緞帶些回去,幾件事,一是去趟李謙李爺府上,把今年織坊的事,當面跟宋少奶奶細細說說,把那些綢緞留給她,送進宮也得托了她的手,第二件,回府裡給三爺三奶奶請個安,看看家裡好不好,再尋老劉叔問問鋪子和莊子今年生意可好,第三件,你也回家看看,住上一個月再回來。”欒大笑容滿面的答應了,告退出去收拾行李准備啟程。
夏天過去,秋天過得更快,十月末,邵源泊和李燕語去泉州府外的普濟寺連做了三天法事,一家人除了服,隔天,胡七上門請了邵源泊,要一處樂樂,邵源泊從衙門回來,徑直去了胡七府上,不過一兩個時辰,邵源泊就回到了府裡,李燕語一句多話也沒問,只侍候著沐浴洗漱,阿盛呼嘯著奔過來,撲進邵源泊懷裡,舉著描得亂七八糟的描紅本,等著聽阿父的贊揚。阿念已經滿周歲了,和哥哥不同,這是個懶得不能再懶的懶孩子,抱著布熊,努力擠進邵源泊懷裡,就窩著不動了。
邵源泊懷裡抱著一個小的,肩上壓著個大的,翻著描紅本,一邊大笑一邊誇著阿盛:“好歹沒描到本子外面去!”
隔天一大早,胡七媳婦梁少奶奶就遣了婆子過來請安,傳話說李燕語下午若有空,她就帶著小女兒若芙來看李燕語和阿盛阿念,李燕語忙應了,午後沒多大會兒,梁少奶奶坐著車,帶著三歲的女兒若芙進了二門,李燕語早早接在早門裡,兩人笑著見著禮說著話,讓著進了院子。
在花廳裡讓著坐下,丫頭們奉了茶上來,梁少奶奶目光粘著李燕語不放,李燕語讓她看得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你這是怎麼了?總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李燕語說著,接過小遞過的荷包,取了只水頭極好的玉蟬,抖開紅繩,給若芙戴在脖子上,梁少奶奶收回目光,吩咐跟來的丫頭也取了兩只荷包出來,笑著說道:“這是給阿盛和阿念的,讓他們小孩子玩去,咱們清清靜靜的說話。”
李燕語叫了魏紫、姚黃進來,吩咐兩人帶著小丫頭,仔細看著三個孩子玩去。
梁少奶奶多要了兩個靠墊,舒舒服服的靠在榻上,看著李燕語,笑著說道:“咱們也不是外人,你跟我說說,怎麼能讓這男人這麼聽話?”
李燕語塄塄然的看著梁少奶奶,梁少奶奶直起身子,推了推李燕語,笑著帶著羨慕:“你別裝傻,你說說,你是怎麼讓邵六這麼聽話的?別瞞我!這滿京師的事兒,我哪件不知道的?你們家六爺,那可是京師出了名的風流,如今竟連花酒也不肯喝了,你說說,用的什麼法子?這個一定得教教我!”
李燕語明白過來,滿眼笑容溢出,看著梁少奶奶,慢吞吞的說道:“說倒容易,法子也容易,就是學不得。”
“你只管說!我得好好聽聽!”梁少奶奶挪了挪,好整以暇的等著李燕語傳授這訓夫之法,李燕語揮手屏退屋裡侍候的丫頭婆子,自己起來給梁少奶奶倒了杯茶,自己也倒了杯茶端著,理了理思路,笑著說道:“京師的事你既知道,自然也知道我是庶女,還是再嫁身。”
梁少奶奶神色怔了下,忙點了點頭,李燕語喝了口茶,大大方方的接著說道:“我先嫁的是誠意伯周家二爺,後來和離,隱在抱樸庵邊上的別院裡修行,有一回去庵裡,見了我們爺一面,誰知道我們爺就上了心,後來的事,你都知道的,我們爺得了指婚,我那時並不想嫁。”
“咦?!不想嫁!為什麼?”梁少奶奶大是驚奇,李燕語無奈的看著她:“你想想,我這身份地步兒,嫁進宗室,爺那時滿京師炙手可熱,我害怕啊!”梁少奶奶擰著眉頭,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這倒是實話,那會兒誰不覺得這親事匪夷所思!”
“我不想嫁,就打算落發為尼,踏入空門修行去,唉,我們爺去別院見我,我想著逼退他,就提了不納妾、不納通房,不狎妓這些個苛刻事,誰知他都答應了,到如今,也算都做到了,除了剛到泉州那回。”李燕語聲氣平和的說道,梁少奶奶怔了片刻,失落傷感的倒在靠枕上叫道:“果然是個學不得的法子!只好嫁人前用!”梁少奶奶說著,直起身子看著李燕語,笑意濃濃的說道:“那我也沒白來,你肯和我這樣說話,就是沒拿我當外人,這樣最好,我是個直爽性子,往後咱們就能敞開了說話,這多少好!我最厭煩你繞幾十個圈問我,我再繞十幾個圈答你,煩也煩死了!”
李燕語一邊笑一邊點著頭,梁少奶奶愜意的靠回靠枕,看著李燕語,笑著八卦道:“正好跟你說個笑話兒,那周家,就是誠意伯家,周家大娘子,叫什麼周清馨的,不是嫁進了清江侯姚家麼,這也是個二五眼,四六不分的!我姨母是清江侯姚家長媳,就是這周清馨的大伯娘,這周清馨公公婆婆都在任上,她和姚三少爺住在京師府裡,原本兩個人和和氣氣,有商有量,好得不能再好了,可這位三少奶奶好日子過膩歪了,就犯了二五眼。”
梁少奶奶停了信這,撇著嘴笑著,一臉嘲笑的接著說道:“我姨父有兩房小妾,她不知道暈在了哪一處,偏和最小的那個妾來來往往,交好無比,你說你正正經經的正房奶奶,跟個小妾你來我往,也不嫌丟人,這也就算了,我姨母也不把這樣的二五眼看進眼裡,有一回,她們府裡待客,請的就有她大嫂二嫂,她那個二嫂!”梁大奶奶推了李燕語一把,挑著眉梢問道:“周家後來那個填房二奶奶,你見過沒有?”
李燕語搖了搖頭,梁少奶奶用帕子掩著嘴,咯咯笑了半天才說出話來:“這位二奶奶,我們早就認識,後來她實在傻氣冒得太多,她母親就沒再讓她出來過,誰知道養了幾年,竟生得雄壯成那樣!簡直??????換身衣服就是黑張飛,人吹氣一樣,心眼一個沒長,這周三少奶奶就當眾欺負上她二嫂子了,話裡話外,說她二嫂子捧打鴛鴦,壞了她二哥和林姐姐的好姻緣,揚言要接回林姨娘,早晚替這對有情人討個公道,你說說,這叫什麼話!也是個只會冒傻氣的蠢貨!她敲來擊去,她二嫂子聽不懂,可她那二嫂子的母親,劉三奶奶可是出了名的精明人,只氣個仰倒,回去就替姚三少爺作伐尋了門貴妾,抬進了她院裡,我姨母也把身邊的一個大丫頭開了臉,給了姚三少爺。”
李燕語只聽得張口結舌,這周清馨怎麼沒腦子到了這一步!梁少奶奶幸災樂禍的笑著說道:“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後來姚三少爺屋裡,你送一個,她塞一個,妾室通房都成堆了,我來前,她公公婆婆回京述職,聽說她婆婆氣極了,說是家門不幸,出手打發了那些妾室通房,她公公這一任委到了福建,姚三少爺跟著去了任上,她婆婆沒讓她跟著,留她一個人在府裡守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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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5:09
77陳年舊事
李燕語聽的一陣怔神,這周清馨一直與林姨娘交好她是知道,怎麼無知到這份上?唉,到底是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家,嫁過去公婆又不在身邊,沒個拘束,這福與禍果然都是背對著背的,若是一嫁過去公婆妯娌眾多,到處都是難為事,也許就生不出這樣的事了,李燕語暗暗歎了口氣,倒不好多說什麼。
梁少奶奶輕輕笑著,漫不經心的說道:“她是個有福氣的,若是你這樣的身份地步兒,早就不知道怎麼樣了,如今她大哥升了吏部右侍郎,正是春風得意,三哥兩榜出身,仕途也起了步兒,前兒我們府裡來人,聽說親事已經定了,說了禮部尚書鄭家的姑娘,她公婆再怎麼著,也不過冷她幾年,往後緊拘著她罷了,這娘家硬氣,比什麼都強。”梁少奶奶話說出了口,驟然覺得不大妥當,忙推著李燕語,笑著彌補道:“若是有你這本事,什麼娘家不娘家,什麼也不必!我正要問你,你那織坊,叫了宋少奶奶入股,怎麼就沒叫上我?這事,你得好好跟我說圓了,不然我可不依!”
“你若看中了,現在入股也來得及,織坊的生意才剛開始呢。”李燕語笑著答道:“其實你入股還不如承下織坊的外銷,可比入股強。”
梁少奶奶凝神仔細想了想,拍著手叫道:“可不是,這海上出去的貨,一是絲綢,二是瓷器,那瓷器碎得太多,這絲綢可是有一匹算一匹的,若能有新鮮花色,翻個十倍八倍都容易!那就這麼說了,只一樣,一年給我多少匹可得定了數,只能多不能少的!”
“行!”李燕語痛快的答應了,梁少奶奶舒心的往後伸展了身子,手指觸到梁上垂下的幾串五色豆莢,伸手捻著笑起來:“你還用求這個?你都生了兩個兒子了!”
“不是我用。”李燕語也不隱瞞:“是我替福寧王妃求的,你也知道,福寧王府對我們照顧良多,王府裡至今沒個添丁喜信,讓人不能不憂心,從前在抱樸庵時,清慎師太說我是個有福氣的,我又連生了兩個兒子,就替福寧王妃到普濟寺求了這串豆莢,普濟寺方丈說,照方位,在這花廳掛一個月,沾一沾我這生子的福運再送過去最好。”
梁少奶奶神情古怪的看著李燕語,遲疑了片刻,重重歎了口氣,利落的跳下榻,拖著鞋奔到門口,掀起簾子左右看了看,又跳回來坐到榻上,緊挨著李燕語,低低的說道:“這福氣人求的各處各樣的豆莢花生,福寧王府只怕能堆滿一間屋子!沒有的!你聽說過沒有?福寧王爺和王妃到廟裡求子,拜的不是送子觀音,是地藏王菩薩!”
李燕語驚訝萬分,不求送子觀音,求地藏王菩薩!
“王妃有什麼未解的冤孽?”李燕語脫口問道,梁少奶奶笑推著李燕語:“我就知道你是個極聰明的,果然一說就明白,不過這冤孽不在王妃,在王爺!”梁少奶奶臉上帶著無所不知的自得,靠近李燕語,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了:“這事,前一半,京師沒人不知道,後一半,知道的就沒多少人了!王妃是王爺自己執意要娶的,這事你總聽說過。”
李燕語忙點了點頭,梁少奶奶撇了撇嘴,帶著絲不屑:“如今也沒人敢說什麼了,當年……算了,咱們也不扯遠了,王爺遇到王妃前,老王爺王妃已經給他定了門親事,定的是北安侯家嫡長女安大娘子,安大娘子我認識,人生得好,識書達禮,脾氣性子,無處不好,可王爺見了李氏,對了眼了,非要退親改訂,王爺是福寧王府獨子,可這事,老王爺也不敢由著他性子,這門親事,當初還是先皇牽的線!退是退不得的。”
梁少奶奶傷感的歎了口氣:“你知道,福寧王爺和皇上自幼交好,這事,唉,外頭知道的,就是安大娘子突然病死了。”
李燕語輕輕打了個寒噤,梁少奶奶緊挨著她,感覺到她的寒噤,又是一聲歎息:“你是個明白人,安大娘子其實是縊死的……可憐!那年重陽,在安家別院裡,好多人都在,先老王妃,我祖母,安家老祖宗,侯爺夫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中午歇息,安大娘子竟然被人發現和安府裡一個家將睡在一起,那家將見被人發現,直直的看著安大娘子,竟一句話沒說,當場抹了脖子!當天晚上,安大娘子就死了。”梁少奶奶長長的連聲歎息:“我一個遠房堂姐嫁進了北安侯府,和安大娘子平時來往的好,那天她也在,這些事,都是她跟我說的,安大娘子走的時候,是她去送的,她說,安大娘子走的時候平靜的很,她說她知道是誰要害她,她心裡明白的很,她心裡的恨無法平息,她死後不求轉世托生,只求他斷子絕孫!”
李燕語聽得呼吸幾乎停住,梁少奶奶轉頭看著她:“其實安侯爺和侯爺夫人也明白的很,安大娘子是冤枉的,是有人要害她,誰家父母不知道自己家孩子什麼樣?唉,也是沒法子,皇上登基後,安侯爺和夫人就將爵位承給安大爺,兩人去了鄉下,我那個堂姐進了安家家廟清修,再沒見過人。”
梁少奶奶冷冷‘哼’了一聲:“福寧王爺什麼都明白,他求子就求地藏王菩薩,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這人哪,不能太虧心,惹得神鬼俱怒。你這個,”梁少奶奶伸手撥著那串五色豆莢:“送過去表表心意吧。”
李燕語擰著眉頭,仿佛想起什麼,轉頭看著梁少奶奶說道:“我剛到抱樸庵外別院那年,太後在抱樸寺做法事,清慎師太也去了,回來我問她做什麼法事,她竟不許我再提及一個字。”
“你不知道這些事,太後年年給安大娘子做超度法事,可見這些法事,也不是做了就有用的!”梁少奶奶話裡帶著絲幸災樂禍,李燕語聽的無話可說,兩人相對沉默半晌,梁少奶奶懷念的低聲說道:“你沒見過安大娘子,年紀差不多的姑娘,沒有不喜歡她,不和她交好的,唉!可憐!”
“算了,別說這個了,聽得人難受的不行。”李燕語站起來,給梁少奶奶換了杯熱茶,梁少奶奶忙笑著接道:“也是,好好兒的,說這些阿年舊事多沒意思,今年我們爺想回京師過年,讓我勸住了,你想,他那幾十條船都是趕在年裡年外回來,這一拍手走了,誰去管去?再說,我們走了,單留了你們一家在這泉州過年不成?我們爺覺得也是,就這麼定了,今年咱們一處在這泉州過年!”
兩人說笑著些閒話,眼看天色漸暗,梁少奶奶約了李燕語明天一處去織坊看看,帶著女兒告辭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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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5:30
78暗潮
轉眼,邵源泊在這市舶使任上做了三年多,諸般事務皆熟,如臂使指,閒暇漸多,阿盛也到了開蒙的時候,邵源泊也不請先生,乾脆自己給阿盛啟蒙,把每天手把手教阿盛讀書寫字當成了最大的事,頗為怡然自樂。
京師大宅也滿孝除了服,邵三爺捎信來,父親已經回到府裡,幾乎天天過去看望被困抄經的二太太,邵三爺信中字裡字外全是擔憂焦急,卻又含含糊糊一個字不肯說個不好,只說大老爺也知道,大老爺沒說過一句話,李燕語郁悶的將信扔到邵源泊懷裡:“他如今是當家人,這該說的不說,還是這麼指著別人替他出面,這算什麼事?若是這樣,往後事多呢,哪有個頭?!”
邵源泊拿起信,一目十行掃過,隨手扔到幾上,仿佛被這信勾起什麼心事來,微微有些煩躁的說道:“別管他!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他不自立,神仙也沒法子!”
“那這信,怎麼回?”李燕語看著邵源泊問道,邵源泊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回什麼回?不回!”李燕語歪著頭想了想,歎了口氣說道:“不回也不好,你明天空了,還是寫封信回去,旁的也別多說,只說十二爺在西北軍中一切都好,讓父親和二太太別牽掛。”邵源泊挑著眉梢看著李燕語,半晌才落下眉梢,一邊笑一邊搖頭。
李燕語將信收好,指著地上一只半人高的樟木箱子:“這箱子是老劉叔讓人送過來的,說是老爺子的舊東西。”邵源泊忙跳下榻,兩步走到箱子前,伸手掀開箱子,箱子裡又套著好些個小箱子,都沒上鎖,邵源泊也不叫下人,自己一個個拿出來,挨個打開,有些看一眼又合上,有些掂起來呆看半晌,最下面的小箱子裡,整整齊齊放著幾本訂得如同書一般齊整的筆記。邵源泊急忙取出一本,掃了幾眼,轉過頭,看著李燕語驚喜的叫道:“是祖父的筆記!都是祖父的親筆,你看,連日子都寫得清清楚楚!”
李燕語笑著湊過去看了一眼,退回來悄悄叫了婆子進來,將放的到處都是大小箱子搬到了東廂邵源泊書房裡。
邵源泊捧著邵老爺子的筆記,盤膝坐在榻上,看得入了神,李燕語回來,泡了杯茶放到他旁邊的幾上,也不催他歇息,只由他看得入神。
邵源泊直看到子時過後,第二天李燕語早早起來,一直忙到辰末,邵源泊才伸著懶腰從床上起來,洗漱換了衣服,先從邵老太爺那一堆筆記中挑了一本遞給李燕語:“你看看這個,我折了頁的那幾處,你細看看。”李燕語側身靠到榻沿上,仔細翻看起來,邵源泊坐到榻上,慢慢吃著早飯。
邵源泊吃好了飯,李燕語也看完了筆記,又翻了一遍,才感慨萬分的放下筆記,轉頭看著捧著杯子喝著茶的邵源泊,邵源泊屏退屋裡侍候的丫頭婆子,指著筆記傷感道:“今天才知道,原來都是祖父在後面替我打點,我還以為……唉,謬之大矣!”
“胡丞相也幫了不少忙。”李燕語跟了一句,邵源泊重重歎了口氣,看著李燕語,張了張嘴,又歎了口氣,低聲說道:“我怕你擔心,再說就是有那麼點風,就沒跟你說,這一兩年就不象原來在呼和縣那麼順當,如行泥濘中,比原來艱難得多,從去年到現在,皇上莫名其妙的訓斥過我兩三回了,有兩件事,我知道首尾,想法子辯解了,可有件事,我到現在還是茫茫然不知從何提起,更無從解釋起,若是祖父在,這事都能坦率說,胡丞相……畢竟隔得遠,再說!”邵源泊擰著眉頭,沉默了片刻,才接著說道:“胡丞相一來年紀大了,二來,如今朝裡暗潮湧動,也不容易,我看他只怕是想引退了,胡七前一陣子在泉州北邊置了處大莊子,說是他家老爺子的意思,讓他就在這泉州府安穩呆著,不用回去了,胡七的大哥,點了福建學政,最能闖禍的老二年前就被胡丞相行了家法,以修身不謹辭了禮部差使,押回山東老家了,還有別的事,胡七沒說,我看著這番安置,胡丞相只怕要乞骸骨引退了。”
李燕語有些發怔的看著邵源泊,邵源泊歎了口氣:“胡丞相是少有的聰明人,大皇子,上個月行了冠禮,成年了,二皇子年底也該行冠禮了,這新一輪的事,從水底浮到水面上來了。”李燕語抬手揉著眉間,也跟著苦惱不已,大皇子居長,母親卻是貴妃,二皇子是皇後所出,卻比大皇子小了十個月,居了次,皇上自己,就是偏妃所出,這新一輪血淋淋的皇位爭奪戰,又拉開了大幕!李燕語擔憂的看向邵源泊,這泉州市舶司雖說遠,可卻是天下四大出海港之一,位置居中,貨物進出量極大,說白了,那進出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這爭儲,兵馬未動,糧草要先行的。
邵源泊往後仰倒在榻上,靠著靠枕,頭枕著手,連歎了幾口氣,半晌才昂起頭看著李燕語商量道:“燕語,你別要那什麼夫人了吧,咱們也別求什麼封妻蔭子了,我怕你擔心,也沒跟你說,”邵源泊猛然頓住話,呆了片刻,頹然的歎了口氣:“大皇子的外公寧家,已經找過我兩回了,都被我含糊著推了,這隊可站不得,都是要命的事,占了這泉州港瓷器生意過半數的安遠老號,原來背後站的就是寧家。”
“找你做什麼?”李燕語聽邵源泊和她商量著不要那‘夫人’的名號了,心裡一下子松馳下來,笑著問道,邵源泊緊擰著眉頭答道:“想伸手絲綢生意,嫌瓷器賺的還不夠多!也是,大皇子成年了,上上下下正是用錢的時候!往後用銀子地方更多!”
“是安遠老號的人找你,還是寧家來人?”
“寧家,要是安遠老號,他裝糊塗,大家一起糊塗,正好。頭一趟是寧家大管家,第二趟,是寧貴妃堂弟,說是回老家路過,這事,我沒法答應,想答應也答應不下來,如今這泉州的絲綢生意,一半在胡七和韓浩手裡,一半在昌盛老號手裡,那昌盛老號背後站著誰還不知道呢,保不准也是個惹不起的,我答應誰去?”邵源泊煩惱的說道,李燕語歎了口氣:“答不答應都是得罪,斷人財路如殺父!”
“可不是!我一個小小市舶使,如今才這份上,就越來越難當了!皇上上回那幾句讓人摸不清頭腦的訓斥,只怕就是寧家透出來警告我的,要是胡丞相再告了老,這日子就更沒法過了,燕語,我想了好一陣子,你看,我這任期,也就一年不到就滿了,任滿咱們回京師吧,大富咱們差不多也算有了,那大貴,還有那夫人,咱們不要了,回京述了職,想法子在六部,不拘哪個部,謀個閒職,咱們就安安穩穩過分配日子算了,你說呢?”邵源泊看著李燕語商量道。
李燕語一邊笑一邊點著頭:“好!再好不過!那什麼貴極人臣,到頭來也不過一抔黃土,再尊貴,也不過吃一碗飯,睡一張床,咱們不要那虛名,只要你好,阿盛阿念好,別的,哪有大事?既是這樣,那織坊的生意也結了的好,等會兒我寫封信給宋少奶奶,跟她說說這事。”
“結……”邵源泊思量了片刻,笑著說道:“倒不必,你那織坊花了那麼多心思,再在正是往上走的勢頭,結了太可惜,要不我明天問問胡七,看他願不願意接手,若他願意,不如轉給他,宋少奶奶的股份抽不抽回隨她的意。”
“那咱們?要不要也留幾分股在裡頭?”李燕語邊說邊想,邵源泊凝神仔細前後思量了,笑著說道:“留些吧,這倒無妨,胡七雖說胡鬧些,大事上不糊塗,這皇子間的混水,他明白著呢,只要不趟這樣的混水,就沒什麼大事。”
李燕語笑應了,又和邵源泊商量了一會兒,邵源泊換了衣服,也不去衙門,徑直去尋胡七了。
胡七一聽,正是求之不得,連聲應了,拿現銀買了李燕語手裡八成的股份,李燕語只留下了兩股,沒幾天,宋少奶奶回了信,她的股不抽回來,還放在裡頭。李燕語松了口氣,這織坊的事,悄無聲息的結掉了,欒大交完帳回來,李燕語拿了銀子給他,吩咐他先回去京師,在離京師一兩百裡的縣府裡慢慢看著買莊子買地去,若要回京師安穩度日,還是置些田產莊子好,不起眼又實惠。
邵源泊和李燕語商量定了主意,心情舒暢放開,也就不管那許多,每天去衙門的時候更少,一家人常常坐車到處游風賞景,這一趟走了,這泉州也許就再也沒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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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5:49
79返京
過了年,沒等出了臘月,京師就傳了噩耗過來,福寧王爺祭祖回來路上,驚了馬,王爺一頭摔到馬下,頭正好沖在塊稜角分明的青石上,當地腦漿崩裂送了命。
邵源泊接了李謙八百裡急遞過來的狂草書信,連看了幾遍,還是不敢置信,愕然看著李燕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李燕語卻想起梁少奶奶說的那些事,心裡默默念著佛,這一飲一琢,也許真是命定。
沒幾天,京師正式的喪報送來到,論輩份,福寧王爺是邵源泊叔伯輩,一家人也須服喪三個月,李燕語看著眾人換了素服,滿府糊了白,又和常嬤嬤前前後後仔細看了幾遍,這個時候,可不能因為禮節上的小事出了岔子,聽說皇上悲痛欲絕,綴朝三天,又親自過去給福寧王爺守了一天靈,這會兒,哪怕失了一絲半分的禮,都是大禍,唉,只怕現在的整個京師,整個都籠在陰雲下呢。
李謙的書信往來極勤,福寧親王落了葬,這嗣位的事就提到了皇上案頭,聽說太後發了話,這嗣子讓福寧王妃自己挑,她看中誰,那就是誰,李燕語聽邵源泊說得眉頭緊皺,這話是為了福寧王妃好,可有了這話,那福寧王妃哪還能有清靜日子過?這福寧親王是超品不說,又是世襲罔替,若論尊貴,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沒人比得了的,就這一樣,就不知道多少人眼紅的能滴出血來,再說,又是這麼個時候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成年了,照祖制,宗正寺一向由福寧親王主理,誰能將福寧親王府籠在袖子,也就是把宗正寺籠了過去,宗正寺管著邵氏合族事務和……皇宮內的很多事,這宗正寺說沒用是極沒用,說有用,唉,還真是大用!
李燕語歎了口氣,邵源泊將信扔到幾上,也跟著歎著氣,指著信說道:“看到這種煩心事,真不想回去京師,還是現在這樣好,山高皇帝遠,再亂也亂不到咱們頭上,可……唉!”
“除了山高皇帝遠,還有心遠地自偏呢,就是回去,咱們閉門過日子,凡事不往裡滲攪,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也沒什麼亂子能亂到咱們頭上的,再說,等咱們回到京師,再怎麼著,這立嗣的事也塵埃落定了,還能有什麼事,回去就回去吧,小九如今也算小有出息,咱們回去正好幫他尋門好親,還有三哥三嫂,都在一個城裡,凡事總歸便宜些。”李燕語笑著開解安慰著邵源泊,邵源泊微怔了下,看著李燕語問道:“一個城裡?你不想住回府裡?”
“我正要和你商量這事。”李燕語微微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聲,這事是難開口:“府裡狹小,你也知道,阿瑩和豐安都大了,再和三哥三嫂擠在一處不合適,也要有自己的院子才好,去年三嫂寫信過來,那時候咱們還沒打算回京師,我已經和她說了,咱們一時半會的不回去住,讓她隨意給阿瑩、豐安收拾院子,父親母親也在府裡,咱們這裡,阿盛大了,現在就是自己一個院子住著,再過一年兩年,阿念也得有自己的院子,小九又要成親,你說說,府裡怎麼住得下?”
邵源泊擰眉想了想,倒也說不出什麼來,李燕語仔細看著他,笑盈盈的接著說道:“還有小九,我也想和你商量,若是成親,也給他置處宅子,讓他搬出去單住。”邵源泊正要說話,李燕語推著他說道:“你先聽我說完,小九性子綿,又是庶出,我想著最好尋個爽利能幹的姑娘,最好是真正疼孩子的人家,家世若能再好些就最好了,要想這樣,除了小九自己性子好,如今也上進出息之外,總還要有點別的好處,若是能分院獨居,那就是打著燈籠也難找了,你想想,要是你有個女兒,願不願意她嫁個這樣的人家?”
邵源泊眨著眼睛,眉頭慢慢挑起,點著李燕語的額頭慢吞吞的說道:“你不願意回去府裡擠那個熱鬧,還把小九一起拉出來。”
“我說錯了?”
“沒有,你讓誰去尋宅子的?最好離府裡近些,越近越好,不算分家。”
“欒大。”李燕語頭靠著邵源泊笑不可支:“你放心,我已經交待了,可惜沒有能連在一處的,不然就多花些銀子,買到一處。”
進了夏天,李燕語就帶著常嬤嬤等人,變賣那些不准備帶回去的粗笨大家俱,六月初,邵源泊接到吏部回京述職,另行任用的文書,李燕語就開始讓人收拾行李,先打發人押著家俱等粗笨行李上路,又照著原來那輛車的樣子,讓人重新制了兩輛車,七月初,邵源泊交接了差使,一家人啟程趕回京師,將泉州的宅子托給胡七轉賣。
這回程也沒什麼大事,一家人晚走早歇,走的不緊不慢,直到九月中,在路上過了重陽節,才回到京師,李謙直迎到了三十裡外的清河驛,李燕語和阿盛阿念坐到一輛車上,給邵源泊和李謙讓了輛車出來。
李謙人瘦了整整一圈,面容憔悴,撲倒在車上,長長短短的歎著氣:“你可回來了,煩死我了!”
“福寧王府嗣子還沒立好?”邵源泊敏感的問道,
“可不是,這半年多,你沒在京師,沒看到那些人的嘴臉,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無所不用其極,窮你我之想象,都想不出那麼多的花樣,那樣的丑態,我……別說我,就是你,不管是誰,妙筆生花,也不能形容其萬一!”李謙簡直不知道怎麼說才好,邵源泊呼了口氣:“誰讓嫂子和王妃一向走動的勤。”
“別提了,現在王妃誰也不見,大多時候住在太後宮裡,人也瘦得不成樣子了,你嫂子也有兩三個月沒見到她了。”李謙疲倦的揮著手,兩人正說話間,山青連敲了幾個車廂門,揚聲稟報道:“爺,大老爺接您來了。”
邵源泊聽得有些怔神,這是什麼理兒?伯爺接他接到了這裡?!李謙滿臉譏笑,拍了拍邵源泊低聲說道:“只怕不是來接你的,是沖著阿盛和阿念的!嘿嘿,他也沒少鑽營,能求到的都去求了。”
邵源泊聽的臉色鐵青,惱怒的‘哼’了一聲,一邊掀簾子下車,一邊轉頭看著李謙說道:“你在車上等我,我看看去!”李謙答應一聲,往後仰倒在車上,舒服的歎了口氣,邵源泊下了車,拎著長衫幾步迎到邵大老爺面前,長揖見了禮,邵大老爺騎在馬上,端莊大度的笑著抬了抬手,用鞭子示意著車子問道:“六媳婦帶著阿盛在車上呢?”
“是。”邵源泊乾脆的答道,邵大老爺躊躇了下,揚了揚鞭子吩咐道:“叫小廝牽匹馬給你,咱們邊走邊說話。”
邵源泊上了馬,邵大老爺也不轉拐抹角,直截了當的說道:“福寧王府立嗣的事,你聽說了?”
“嗯。”
“唉,先福寧親王真是可惜了,好了,不說這個,如今福寧王府得趕緊立個嗣子,這是大事,先福寧親王身後不能沒了祭祀,再說,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福寧王府這一支沒了後不是?我想著……”
邵源泊面容古怪的看著邵大老爺,原來怎麼沒看出來大伯臉皮竟然厚到如此程度!怪不得祖父經常劈臉砸他,若是自己手裡有東西,真想也那麼劈面砸過去!邵源泊緩緩呼了口氣,等著他往下說,邵大老爺掃了眼車子,又是一聲憂國憂民的歎息:“可這嗣子的事,到現在也沒定下來,福寧王妃一個婦道人家,到底沒主見,我看,你不如先帶著阿盛,還有阿念,有個挑選的地兒,先進宮給太後請安去,我打聽過了,福寧王妃也在宮裡呢,你和先福寧親王交好,一向又得太後青眼,指不定這福份就應在阿盛身上,我看……”
“大伯真是一片誠心為邵家、為福寧王府、為皇上著想!不過阿盛阿念就算了,燕語捨不得,我也捨不得!大伯不是有好幾個孫子麼?送一個過去就是,大伯那幾個孫子,哪個不比阿盛強百倍!”邵源泊冷笑著說道,
“送了!我也!”邵大老爺突然停住話,輕輕咳了一聲,看著邵源泊正要接著說話,邵源泊抬手止住他,似笑非笑的說道:“阿盛和阿念沒那福份!大伯就死了這條心吧!我只告訴你,若敢打阿盛阿念的主意,別怪我不客氣!誰敢奪我骨肉,我讓他血濺三尺!大伯請回吧,恕不遠送!”
邵大老爺臉色青紅不定,手指顫抖的指著邵源泊,‘你你你’了半天,沒等‘你’出話來,邵源泊已經撥馬回到車旁,跳下馬,掀簾上了車。
李謙看著氣得臉色青白的邵源泊,拍了拍他安慰道:“算了,想開點,這還是好的,我跟你說,晉開國公家,為了爭這個,一窩子窩裡斗,生生把個七八個月的孩子眼睛弄瞎了,你小心著阿盛阿念兩個,你沒這個心,別人可信不過!”
邵源泊嚇得機靈靈打了個寒噤,眼睛!阿盛阿念掉根頭發他都心疼!邵源泊擰眉咬牙,心念電轉,突然抬手拍了拍車廂板,伸頭叫過山青吩咐道:“先別進城,去別院!去跟奶奶說,先去別院住著,別進城了!”
山青答應一聲,急忙奔進去傳話,邵源泊回頭甩了句:“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和燕語說,這事要緊!”說著,邵源泊跳下車,拎著長衫,幾步奔到李燕語車旁跳上去,將剛才邵大老爺過來的事和李謙的話詳詳細細的說了,擔憂中透著懼意:“你和孩子別進城了,先去別院住著,我回去和父親還有三哥說,福寧王府這嗣子沒定下來前,別讓阿盛阿念進城!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李燕語抱著阿念,阿盛聽得似懂非懂,看看邵源泊,再看看李燕語,懂事的貼著李燕語坐著,李燕語凝神思量了片刻,看著邵源泊說道:“不進城總得有個說法,要不這樣吧,就說兩個孩子犯太歲,師父們說了,除父親外,不能見外人,總是個說法!”
邵源泊連連點著頭:“這說法好,就這麼說!可不是犯太歲!這太歲就一直犯到這事了了!”
“還有,這事分兩頭,你和李謙說說,讓他幫著也放出話去,就說咱們這兩個孩子八字弱,離了親身父母不能成人,特別與貴人犯沖,別直著說,似說非說漏一漏最好!等到了別院我就去尋清慎師太,讓她也幫幫忙,往外透一透這個口風。”
“好!釜底抽薪!我先送你和孩子去別院,回頭騎馬進城,晚上等我回來。”邵源泊松了口氣,李燕語笑著點了點頭:“讓人現在就趕去城裡,跟常嬤嬤說咱們要在城外別院住一陣子,讓人遣些人過來侍候,這會兒,凡事都得小心,人手多些好。”
邵源泊答應著,利落的跳下車,吩咐水秀進城去告訴常嬤嬤帶人去別院侍候,自己跳上車,和李謙商量這事去了。
車子轉了轉方向,不大會兒,就到了別院門口,邵源泊和李謙下了車,只帶著兩三個小廝騎馬直奔進城,李燕語一邊看著人打掃收拾別院,一邊遣人過去抱樸庵給清慎師太請安,明後天安頓下來,就過去看她。
作者有話要說:我的在榜字數啊!痛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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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6:04
80通達變通
午後剛過,常嬤嬤、大劉和大劉嬸子就帶著眾人,一行十幾輛車,急匆匆的趕到別院,常嬤嬤扶著小丫頭下了車,誰也顧不上,提著裙子急往院子裡奔,李燕語突然要住到這諸般不便不全的別院,必是出了大事!
大劉嬸子滾下車,也來不及說話,只沖著大劉擺著手,跟在常嬤嬤後面,一路往院子裡沖,她如今胖多了,這跑起來動靜極大。
兩人一路順著丫頭婆子的指引,奔過去尋到李燕語,常嬤嬤拉著李燕語,直瞪著她,喘得說不出話,李燕語急忙扶著常嬤嬤來回慢慢走動著,帶著絲苦笑,將路上邵大老爺和李謙的事說了,常嬤嬤長長呼了口氣,這心算是放到了肚子裡。
大劉嬸子扶著小喘著粗氣,眼看常嬤嬤神情松馳安然下來,知道沒事,也跟著長長的喘著氣,半晌,兩人才在小凳子上坐下,連喝了兩杯茶,常嬤嬤轉頭吩咐小羽:“我緊著過來,就揀著緊要用的東西收拾過來,都在外頭車上,你去看著她們收拾收拾去。”
小羽答應一聲,出去看著人收拾東西去了,常嬤嬤轉頭看著李燕語,又是一聲長歎氣:“也是,可不就是這麼回事,這嗣不嗣的事,鬧了這大半年了,京師宗室家小孩子,差不多個個都拉出來溜過了,爺是這宗室子弟裡頭最有學問的,中過探花的!兩位小少爺可不就成了眾人矚目?爺和奶奶想得周到!不進城好!等這事過了再進城!”
大劉嬸子也聽明白了,跟著點著頭:“是這理兒!就是這理兒!奶奶沒在城裡,沒看到那些事兒!真是……遠了好,離得越遠越好!”
李燕語笑著聽兩人感歎加感慨了一會兒,才轉頭看著大劉嬸子問道:“大劉叔也來了?”
“來了!說好多年沒見奶奶了,一定要過來給奶奶磕頭請個安。”大劉嬸子爽朗的說道,李燕語笑著點了點頭:“我也好多年沒見大劉叔了,看你雖說胖些,精神倒好,讓大劉叔進來吧,歇一歇,你們兩口子就趕回去,我和阿盛阿念,還有爺,只怕要在這別院住一陣子了,你回去看著人把要用的東西都收拾好讓人送過來,沒事,這城外住著可比城裡清靜。”
大劉嬸子答應著,起身出去叫了大劉進來,給李燕語磕了頭,李燕語讓人把阿盛和阿念領出來見了大劉夫婦,讓著大劉坐下,細細問了些生意上的事,大劉一一答了,轉頭看著大劉嬸子,大劉嬸子沖他努了努嘴:“你說!”
“什麼事?”李燕語笑著問道,大劉期期艾艾,常嬤嬤瞥了他一眼,乾脆的替他說道:“你看看,這又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奶奶,是這樣,大劉家幾個孩子,老大老二如今一個在作坊,一個在鋪子裡乾活,還有個小的,今年九歲,想送進來派個差使。”
“還有個丫頭,今年五歲,等她大了,也想讓她進來當差。”大劉嬸子忙笑著接了一句,李燕語笑著點頭應道:“你肯捨得,有什麼不行的?明天帶他過來我看看,若能和阿盛合上脾氣,就讓他跟在阿盛身邊侍候好了。”
大劉和大劉嬸子大喜,一起站起來,跪倒磕了頭,又說了幾句話,才垂手告退回去忙了。
隔天,別院還沒收拾清爽,三奶奶就帶著阿瑩、豐安坐車過來看望李燕語,李燕語正忙得片刻不閒,陪了她說一會兒話,也懶得再聽她話裡話外的求援,打發小羽、文杏帶著豐安、阿盛去玩,自顧自指揮著眾丫頭婆子安置各處,重新調整各處擺設布置,一件件看大劉差人送過來的簾幔、桌圍、靠墊,分派到各處去,三奶奶跟在後面,愁眉苦臉,只翻來覆去的問李燕語什麼時候進城,期期艾艾的勸李燕語搬回府裡去住。
李燕語也不答她的話,轉頭看著她問道:“福寧王府立嗣的事,你聽說沒有?”
“怎麼沒聽說?這事滿京師誰不知道?”
“有人打豐安的主意沒有?”李燕語直問道,三奶奶恍然沒聽出半分端倪,十三歲的阿瑩卻滿臉驚訝的看著李燕語,李燕語意外的掃了她一眼,轉頭看著三奶奶等她說話,三奶奶可惜的歎了口氣:“你三哥也托了人,人家說豐安大了,不合適,福寧王妃還年青,這立嗣,自然是立的越小越好,她帶大了,長大了自然就只跟她親……”
“三嫂還真是捨得,換了我,說什麼也不能把親生兒子送出去!”李燕語掃了她一眼,冷淡的說道,三奶奶正要說話,阿瑩偷偷拉了拉她,李燕語轉頭看著阿瑩,笑著問道:“阿瑩今年多大了?”
“十三了。”阿瑩有些意外,李燕語乾脆坐到阿瑩身邊,仔細打量著她,笑著和她說起話來:“針線學得如何了?灶上呢?跟誰學的廚?你母親平時管家理事,帶不帶上你旁邊看著習學?”
“她還小呢,哪懂這個。”三奶奶憐惜的撫著女兒的肩膀說道,李燕語轉頭看著三奶奶,似笑非笑的問道:“那三奶奶當家在家當姑娘時,幾歲開始跟著母親學著管家理事的?”
三奶奶怔了怔,凝眉想了片刻,才笑著說道:“母親又不是長房嫡媳,那時候也不當家,這還要學?我倒沒聽說過。”
李燕語無語而無奈的看著三奶奶,阿瑩臉上漸漸泛起紅暈,伸手拉了拉母親,張了張嘴,卻又為難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李燕語伸手拍了拍阿瑩的肩膀,不客氣的說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阿瑩是個好孩子,你不教她也好,讓她跟我在這別院住一陣子吧。阿瑩,跟六嬸,還有常嬤嬤她們,好好學學怎麼當家理事,怎麼調教僕婦下人,好不好?”
三奶奶聽得極不是味,又不是太確定,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阿瑩轉頭看著茫然猶豫的母親,垂下頭,搓著帕子,聲音雖輕卻確定的‘嗯’了一聲,李燕語站起來,也不等三奶奶說話,徑自吩咐魏紫道:“你帶阿瑩姑娘去找常嬤嬤,跟她說阿瑩姑娘要留在別院裡住一陣子,學著管家理事,讓常嬤嬤帶著阿瑩姑娘去挑住處,這裡頭的講究說法,姑娘不懂的,記著跟姑娘說明白,挑好住處不用回來,讓她帶阿瑩姑娘去廚房,先從廚房管起。”
阿瑩站起來,掃了眼乾脆呆楞住了的母親,咬著嘴唇,帶著丫頭,轉身跟著魏紫出去了。李燕語看著阿瑩出了花廳,轉過身看著三奶奶,長長歎了口氣,真是什麼人什麼命,就這樣,不也活得好好的?就這樣,還敢想著爭福寧王那個位子!無知者無畏!
連忙了兩天,總算收拾妥當了,這天李燕語起個大早,打發邵源泊出了門,帶著阿盛和阿念,一路步行,往抱樸庵尋清慎師太說話去了。
清慎師太直迎到尼庵門口,李燕語遠遠看到師太瘦小的身影,鼻子酸得止不住,忙急走幾步,上前拉著師太的手,仔仔細細看著她,半晌才說出話來:“師太……老了!”
清慎師太微笑著拍了拍李燕語的手:“是人都會老,一恍,都年沒見了,師太老了,你也長大了,這是阿盛和阿念?”
“是!阿盛阿念,過來給師太見禮!”李燕語笑著轉頭吩咐道,阿盛拉著阿念,嚴肅著一張小臉,規規矩矩的長揖到底見著禮:“師太安好!”
清慎師太忙彎腰扶起兩人,一手拉一個,轉著頭仔細看了一會兒,笑著說道:“阿盛象他父親,這阿念長得極象你!”
清慎師太牽著阿盛和阿念,和李燕語緩步進了禪房,兩個在榻上坐了,阿念擠在李燕語身邊,靠著她,打著呵欠象是准備睡一覺,阿盛是個坐不住的,輕輕跳下榻,伸手拉著阿念:“阿念,走,出去轉轉去!”
阿念嘟著嘴,拉著李燕語示意她看阿盛,李燕語轉身將阿念抱下榻,笑著說道:“去吧,跟哥哥出去玩玩去,這周圍景色好,好玩的地方也多,去吧。”
阿念仿佛歎了口氣,耷拉著眉梢,阿盛拉著他,魏紫、姚黃等眾丫頭婆子跟著,出去玩去了。
李燕語和清慎師太看著兩人出了門,才端起杯子,一邊喝著茶,一邊聊著這年的事,感慨著這年間的變故,話語說到福寧王府的變故,清慎師太閉著眼睛念了句佛,李燕語看著她,猶豫了下,低聲說道:“這回安大娘子也該解脫了。”
清慎師太微微有些驚訝的看著李燕語,呆了片刻,仿佛想起什麼,笑著說道:“當年……梁家有位姑娘在,胡丞相家七公子娶的也是梁家的姑娘。”
“嗯,是她跟我說的。”李燕語爽快的答道,清慎師太念了句佛,沉默片刻,才低聲說道:“安家那位姓梁十二奶奶,去年冬天病沒了,我去給她念了兩天往生咒。”
李燕語嚇了一跳:“我怎麼沒聽梁七少奶奶說起?”
“她算是出家人,人走了,也就幾個至親知道,過去送了她一程,她年年給安大娘子辦往生法會,唉!佛法解不開解不了的死結。”清慎師太的聲音低落而傷感,李燕語雙手合什,低低念了幾句佛,歎了口氣說道:“死結用死來解,師太,你說這世間,真有菩薩佛祖在麼?”
“自然是有,離地三尺有神靈。”清慎師太緩緩的說道,李燕語自知失言,忙垂頭喝起茶,兩人沉默半晌,清慎師太看著李燕語笑著問道:“你也不進城,是避諱這立嗣的事?”
“可不是!”一提這個,李燕語又煩惱起來,看著清慎師太,將回來那天路上的事說了,攤著手,一臉苦惱的說道:“你看看,人還沒進京,就被人打上主意了!如今這情形,哪裡惹得起?只好先躲起來!”
清慎師太一邊笑一邊點頭:“這福寧王府之嗣,趕緊立下來好,這宗室之家的孩子,也能少受些罪!”
“說到這個,正有要求師太處。”李燕語笑著說道,清慎師太示意她說,李燕語頓了頓,想了想說道:“也不知道算不算讓師太打了誑語,我是想著,這福寧王府,一來尊貴,二來,又有那樣的冤孽在前,這尋嗣子,總要尋個福澤深厚壓得住的,阿盛和阿念都是福小命薄之人,八字弱,命星暗,若是離了父母只怕長不成人,可絕沒法子去做別人的嗣子。師太看?”
清慎師太看著李燕語笑起來:“這命上的事,算不得誑語,那命如水,是動著的,人這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或善或惡,都讓這命變化多端,所以才有這修善之事,善行改命之事,聽的看的有多少呢!”
李燕語笑著放下杯子,看著清慎師太感歎道:“我就愛師太這份通透豁達變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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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6:18
81教導
李燕語和清慎師太說了半天話,直到阿盛玩的滿頭大汗,拉著不知道在哪兒滾得一身泥的阿念回來,才告辭回去。
李燕語帶著阿盛阿念剛回到別院,沒等回到雲起院,阿瑩就捧著本冊子,額角滲著汗,急忙忙迎過來,匆匆曲了下膝,笑著說道:“等了六嬸好大會兒了,這是昨天到今天的帳冊子,六嬸看看是不是這麼做的?”
李燕語低頭看著滿頭滿臉汗水泥污的阿盛阿念,抬起頭,微笑中帶著無奈,轉頭看著小羽吩咐道:“小羽先去幫阿瑩姑娘看看帳,該說的跟她說說。”說著,看著阿盛阿念使了個眼色,小羽是個極明白的,立時心領神會,上前接過阿瑩手裡的帳冊子,笑著說道:“姑娘,咱們那邊亭子去看吧,又能看帳又能賞菊。”不等阿瑩說話,小羽抱著帳冊徑直往前面不遠處的花廳過去。
阿瑩仿佛覺出些不對來,躊躇了下,見李燕語牽著阿盛徑直走了,忙提著裙子跟在小羽身後,往亭子奔去。
小羽進了亭子,將帳冊攤到石桌上,讓著阿瑩坐到亭子邊上的木連椅上,轉頭看著緊跟過來的兩個丫頭吩咐道:“你們兩個去給姑娘泡杯茶來,再拿個錦墊過來,如今入了秋,就是這木頭上坐長了也要著涼。”
兩個丫頭忙答應一聲,轉身出了亭子,小羽皺了皺眉,暗暗歎了口氣,轉頭看著阿瑩,小眼睛眨了幾下,想了想,乾脆直截了當的說道:“姑娘可覺得有什麼不妥當了?”
阿瑩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茫然的看著小羽:“六嬸象是……氣色不大好。”
“唉!姑娘!你看,奶奶剛從外面回來,人必定是疲乏的,肯定想洗洗漱漱換件家常衣服舒緩一下吧,姑娘要是跟三奶奶出門應酬,回到家先做什麼?若是姑娘出門應酬了一天,院門還沒進,就被人堵著說事,姑娘是高興呢還是煩躁?”小羽看著阿瑩問道,阿瑩怔怔的想了片刻,慢慢垂下了頭,低聲說道:“六嬸又不是外人。”
“姑娘,這和內人外人可沒什麼事,姑娘是學過孝經的,什麼叫孝敬?讓長輩舒適稱心,就叫孝,別說是我們奶奶,就是姑娘自己的生身父母,辛辛苦苦從外面回來,姑娘不等父母進屋,連只濕帕子也沒用上,連口茶上也沒喝上呢,就要替姑娘看這帳?姑娘這帳,晚一會早一會看,有什麼打緊?”小羽皺著眉頭,語氣中帶出絲訓斥來,阿瑩臉色紅漲,小羽暗暗呼了口氣,深吸深呼了兩口氣,自己怎麼沉不住氣了,她到底是個主人家。
“姑娘再想想,”小羽的聲音舒緩恭敬的許多:“這還是其一,兩位少爺都還小,累成那樣回來,姑娘剛才竟沒看見?兩人都是一身汗一身泥的,姑娘這當姐姐的,一要體貼長輩,二來關心弟弟,就該替長輩服其役,趕緊要熱水帕子,先看著弟弟們沐浴,喝些湯水,吃幾口點心,長輩也好歇口氣,這才是姑娘會做人孝敬處,姑娘往後嫁了人,一大家子的人都要姑娘費心照顧,姑娘難道也是這樣,看到婆婆帶著弟妹或是孫子孫女輩剛從外頭進來,也不問安不侍候洗漱、茶水,只管沖上去說事的?”
阿瑩聽得張口結舌,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人教過她這樣的做人之道,母親……只怕母親根本不懂這些!
小羽看看面色變幻不定的阿瑩,暗暗舒了口氣,看來是聽到心裡去了,小羽轉身四下看了看,見兩個丫頭還沒有影子,側著身子坐到阿瑩身邊,輕輕推了推她:“姑娘先別發怔,先聽我說,姑娘那兩個丫頭,跟著侍候幾年了?”
“紅蕊是從小侍候的,有六七年了,紅葉是祖父過世那年過來侍候的。”阿瑩聲音艱難裡帶著苦澀,小羽重重歎了口氣:“剛才我讓她們兩個去泡茶拿墊子,姑娘可都看到了?姑娘可看出什麼不對來?”
阿瑩更加迷茫:“什麼不對?”
小羽哭笑不得:“姑娘,那是你的丫頭,姑娘的丫頭只能聽姑娘!如今我一個奴婢一句話就能把兩人支使走,姑娘這是在我們府上,若是在外面呢?這兩個丫頭隨便誰一句話就能支使走,姑娘孤身一人,出了什麼事怎麼說得清?”
“這不是外頭。”阿瑩心裡堵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小羽瞄了她一眼:“姑娘福氣好,這就麼著也活得好好兒的,我和小翎幾歲起就跟著侍候我們奶奶,剛挑進來侍候了不過一兩個月,就被我們奶奶教導的心裡眼裡只知有奶奶,旁的一概不認,就是老爺夫人吩咐了,也得瞄著姑娘,得了眼神才敢走呢!姑娘的丫頭,是陪在姑娘身邊的綠葉,榮損與俱,唉,我不會說話,姑娘自己慢慢體會吧。”
阿瑩聽得五內俱焚,一時間只想號啕大哭一場,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這樣的話,六嬸和母親,這樣的天地之懸,幽閉於家廟的祖母一句話,都能讓府裡翻出大浪,母親除了哭命苦還是哭命苦,她怪過那些婆子,恨過祖父祖母,如今才知道,她和母親,竟是一對不通氣的傻子!還有父親,高興了念詩,煩惱了就抄經,阿瑩雙手捂著臉,眼淚從指縫裡不停的湧出來。
小羽舒了口氣,奶奶說她有點慧根,看樣子是悟了,小羽也不勸她,站著看著她哭,阿瑩的兩個丫頭回來,小羽不客氣的吩咐道:“趕緊扶你們姑娘回去歇一歇去,姑娘累了,等會兒我讓廚房送碗順氣湯水來,一定要侍候姑娘喝些。”
兩個丫頭莫名其妙的對視了一眼,不敢怠慢,忙先放下茶水杯子和墊子,一左一右扶著已經泣不成聲的阿瑩回去了,小羽站在亭子裡,看著三人走遠了,才長長的歎了口氣,這樣的……傻姑娘,要是落到姑娘那樣的境地,早就連骨頭都化了,李府裡活不到成人的庶女不知多少!小羽又歎了口氣,將茶水倒到亭子外,收了茶杯茶壺,抱了墊子,出了亭子,尋了個粗使婆子,吩咐她給阿瑩院子送了過去。
李燕語半閉著眼睛,聽了小羽的稟報,半晌才睜開眼睛,無奈的揉著眉間苦惱道:“這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都這麼大了,再細水長流,一點一滴的教起已經來不及了,只盼著她是個聰明知好歹的,別教出個仇人就好了,你做得好,這幾天沒什麼事,你回去歇著,好好把家收拾收拾,等你們當家的回來了,好好陪他幾天。”小羽大大方方的笑應了,告退回去了。
李燕語歪在榻上喝著茶,今天晚上邵源泊回來,得把阿瑩這事好好跟他說說,聽聽他的意思,無論如何,不能因為外人讓邵源泊生了心結,對於自己來說,這個家才是最要緊的。
邵源泊回來的很早,卻帶著滿身酒氣,他前些天到吏部交了差使,這會兒正閒著等候補缺,這連著兩三天,頭一天,和雲鶴社諸人去祭了福寧王,回來吃了場接風酒,第二天起,就是一個接一個的三五個請或是單請,說起來已經是八九年沒回京師了,上回奔喪,心神俱焚中,回幾乎等於沒回,這八九年間,京師物是人非,再沒有原先那份書生意氣、尋樂之心,倒是覺得守著兒子念書寫字更讓人愉悅安樂些。
李燕語仔仔細細說了阿瑩的事:“……這中間也有點小私心,若是能把阿瑩教導出來,出嫁前,就能讓她名正言順的管著家,三哥三嫂是綿花性子,老爺……反正他也不敢惹你,豐安這親事,咱們來定,家世嫁妝都不論,就是一定要找個能幹明理的媳婦,一嫁進來就讓她當家,阿瑩和豐安差了不過一兩年,阿瑩的親事拖一點,豐安的親事緊一緊,這一娶一嫁就在半年裡頭辦妥當,這樣家裡就能安穩了,你說呢?”
邵源泊滿眼濃厚的笑意,伸手彈了下李燕語的額頭:“你辦事哪有不好的?!三哥那邊我明天過去一趟,把阿瑩的事跟他說一聲,你放心,三哥萬般不好,就一樣好,只要我說了,就是不對那也是對的,不會因為這事,對你有什麼心結。”
李燕語‘噗’的笑出了聲,嗔怪的瞄了邵源泊一眼,低聲嘟嚷道:“三哥有什麼心結我才不管呢,我是怕你有心結。”
“嗯,我跟三哥一樣,萬般不好,只有一樣好,你說什麼都是對的,就是不對,我邵源泊的媳婦怎麼會有不對之處呢?!那必定是我錯了,你怎麼著都是對的!怎麼能生出心結來?”邵源泊伸手攬過李燕語,笑嘻嘻的說道。
“又胡說!”李燕語抬手去拍邵源泊,卻被他順勢拉倒在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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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6:32
82送話
城外的日子過得倒也逍遙,邵源泊連敘了十幾天的舊,風也接殘了,塵也洗得一個不剩了,回來和李燕語細細盤算了一晚上,第二天進城打點自己新職的事去了。
兩人盤算來盤算去,決定想法子在鴻臚寺尋個差使,這三省六部中,鴻臚寺只管著接待外國朝拜的使者,最沒實權沒用處的地方,如今這樣的情形中,也是最便於躲是非偷清閒的地方,原本邵源泊想進翰林院,這翰林院又清閒又清貴,他是探花,本來中舉後頭一個要擔的差使就該是這翰林院編修,可轉念一想,如今下一代的儲位之爭已經擺上了明面,這翰林院可代表著清貴士林,一代儲君,得不得士望可是極大的事,這翰林院,必定清靜不得,也就去不得,六部均不是福地,國子監,邵源泊不喜為學,更不喜為師,當然教兒子除外,思來想去,沒有比這鴻臚寺更合適的地方,兩人商量定了主意,邵源泊不敢耽誤,趕忙著去打點自己的新差使去了。
李燕語要傳的閒言碎語,如她所願,傳的飛快,邵源泊的兩個兒子,本就是京師眾宗室和非宗室矚目之的,關於孩子命相單薄這樣的話,自然是傳得如風一般快。
眼看著九月將近,城外別院本就寒冷,李燕語也不管有沒有到十月一開爐節,吩咐別院各處升起火牆火炕,暖暖洋洋的先享受起來。
午後,李燕語正靠在南窗下的炕上慢慢繡著阿念的一條褲子,常嬤嬤腳步匆匆的奔進來,揮手屏退垂手侍立在屋角的小丫頭,神秘的壓低了聲音稟報道:“奶奶,你猜誰來看你了?”
“誰?”李燕語忙直起身子問道,
“周府,誠意伯周家大奶奶!”常嬤嬤聲音壓得更低了,李燕語忙放下手裡的針線下了炕:“原來是鄭大奶奶來了,快請進來!”說著,揚聲吩咐魏紫拿件斗篷過來,轉頭看著常嬤嬤笑著說道:“嬤嬤陪我趕緊接出去。”
常嬤嬤被李燕語大方的有些不好意思,忙笑著曲膝答應,伸手接過魏紫捧過來的斗篷,抖開遞給李燕語,李燕語一邊系著斗篷帶子,一邊急步出了屋,往二門外迎出去。
鄭大奶奶戴著帷帽,正站在車旁等著回音,遠遠看到李燕語急步迎出來,暗暗舒了口氣,心情一下子輕松下來,看來這一趟沒來錯。
兩人笑著見了禮,李燕語熱情客氣的讓著鄭大奶奶,兩人一路細聲說著些分別後各自的情形,一路進了雲起院。
兩人進了屋,去了斗篷,鄭大奶奶舒服的歎了口氣,轉頭打量著四周,極口誇贊道:“這屋裡看著就舒服!這院子也是!俗話說得真對,這屋子全靠人過,這日子就看誰過!六奶奶這兒處處都好,讓人來了就不想走了!”
“大奶奶又誇我了,進屋坐吧,這城外風大寒冷,我昨天就讓人把炕燒上了,大奶奶可別笑話,沒到開爐節就生了火!”李燕語笑讓著鄭大奶奶進了東廂,兩人在炕上坐了,姚黃奉了茶上來,鄭大奶奶端起茶抿了一口,笑著問道:“兩位少爺呢?聽說生得極好,又聰明又懂事,我早就想過來看看了!”
“這會兒睡著了,孩子小,這覺就多。”李燕語溫婉的解釋道,鄭大奶奶這麼突兀的過來,必不是來看兩個孩子的,果然,鄭大奶奶渾不在意的連聲附和著:“可不是,這孩子小時候不睡足覺可不成。”鄭大奶奶一邊說著,一邊瞄著炕頭屋角垂手侍立的小丫頭們,李燕語看得明白,掃了姚黃一眼,示意她帶眾人出去避一避,姚黃會意,悄悄招呼著眾人,輕悄的退了出去,鄭大奶奶看著眾丫頭退出去,簾子輕輕落下來,微微點頭贊賞道:“你這些丫頭教導的好!我就說,你是個能幹明白的。”
李燕語捧著杯子抿著茶,笑著沒有接話,等著她轉入正題,鄭大奶奶往李燕語身邊挪了挪,低低的說道:“這一趟來是有急事,這事托不得別人,又得趕緊和六奶奶說,要不然,我哪敢冒冒失失就這麼跑來?六奶奶可別計較。”
“看大奶奶說的,前兩天我和還和源泊說,想請大奶奶過府喝杯茶,說說話呢,也只好大奶奶過來,您知道,我過去府上……畢竟不合適!”李燕語忙低聲客氣道,鄭大奶奶眼睛裡都是笑容,伸手拉了李燕語的手:“妹妹沒忘了姐姐,姐姐這心裡就高興的不知道怎麼好了!”鄭大奶奶仿佛感動的哽住了話頭,片刻才笑著說道:“還是說正事,這兩天,京師又傳了陣新流言,你聽說過沒有?”
“什麼流言?”李燕語茫然的問道,鄭大奶奶眉頭一點點往中間擰過去:“我就知道你必定不知道的!我跟你說,這話,是昨天在禮部侍郎家吃壽酒的時候,聽晉國公家十四少奶奶說,你們阿盛、阿念八字極弱,離了父母就活不成人,這話你聽說過沒有?”
李燕語一臉的吃驚,驚訝的幾乎叫出來:“這事是怎麼傳出去的?泉州府有個課八字極准的高僧,這是他給阿盛和阿念的批語,怎麼傳到京師去了?”鄭大奶奶驚奇的挑了下眉梢,忙又沉穩落下,重重的拍著李燕語的手責備道:“你看看,這說什麼話?這是什麼高僧,批出這樣的八字就知道他是個騙子!你是個有大福的,邵六爺不用說了,沒福氣也中不了探花,你們兩個有大福的人這孩子能差哪兒去?你記著,這話再別跟人提起。”
“我記下了,這也是一時急了沖口而出,大奶奶也不是外人,燕語只覺得沒什麼話不能和大奶奶直說,換了旁人,燕語必定不敢,大奶奶別怪。”李燕語垂著眼簾,歎著氣低聲說道,鄭大奶奶眉宇間閃過片濃喜,又往李燕語身邊湊了湊,低聲說道:“這話傳的把我嚇壞了,你想想,這個時候,傳這個話,這都是別有用心!福寧王府那嗣子,弄得人人跟烏眼雞一眼,恨不得你咬死我,我吃了你!你這剛回到京師,這話就跟著傳成這樣,這事,唉,這不壞了阿盛和阿念的前程麼?這也不知道是誰,你可留心些,先查一查都有誰知道這事,再一個個過,到底是誰把這信放出去的,若查出來的,千萬不能手軟,殺一警佰!”鄭大奶奶誠心誠意的教導著李燕語,李燕語垂著眼簾,輕輕歎了口氣,咬著嘴唇沉默半晌,才抬頭看著鄭大奶奶低聲說道:“這傳言也沒什麼壞處,不瞞大奶奶說,這孩子是娘身上的肉,心頭上的那塊肉,動不得傷不得,我不求他們富貴,只盼著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守在一處,那王爵什麼的,阿盛和阿念也消受不起。”
鄭大奶奶怔怔的看著李燕語,突然仿佛一縷閃電劃過,片刻間就明悟過來:“這話……你知道,唉!你真是!我早該想到,你這樣的脾氣,萬事不爭只讓的,極淡泊的性子,怎麼會……是我想錯了,暈了頭,這一趟也算沒白來,那就好那就好,你說的極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守在一處,才是大福份呢。”鄭大奶奶話語零亂卻又極明白。
李燕語笑著端起杯子塞到鄭大奶奶手裡:“大奶奶是個明白人,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我和源泊,都是那沒出息不上進的,就這麼過過閒散富貴日子,比什麼都強。”
鄭大奶奶呼了口氣,笑著點了點頭:“你這閒散富貴日子,多少求之不得呢,我也想,可就是沒這福份!天天被一堆的事煩得沒半分清靜!”鄭大奶奶放下了那流言的事,心境輕松,念叨著說起自家的閒話來:“其實我們府裡如今也算好,老三娶的媳婦也是個極賢惠明白的,這兒子也有了,就是二房,到現在沒個孩子,母親著急,說無論如何不能讓二爺這一支斷了香火,想方設法往二爺身邊放人,偏偏二奶奶看得緊得只差拿根褲腰帶把二爺系住看著了,就這麼,隔不幾個月,家裡就得鬧上一場兩場的。”
鄭大奶奶煩惱的揉著眉間,李燕語帶著笑,凝神聽著,一言不發,這周家的事,她沒法多說,這個嫌一定要避得遠遠的,鄭大奶奶也不只著李燕語說什麼話,只不過和她說話放心,兩人一個不停的說,一個安靜的聽,直說了一兩個時辰的話,鄭大奶奶才舒暢的站起來:“唉喲,你看你看,原本說來說兩句話就走,這一說起來就沒個頭了,我得趕緊回去了,再遲就進不了城門了!”
李燕語也不虛留,起身送鄭大奶奶到了二門,親自扶著她上了車,看著車子駛出大門,才長長舒了口氣,裹緊斗篷,慢步回去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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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6:45
83事變
邵源泊求鴻臚寺差使的事,開始順當非常,一路順當到吏部,吏部把邵源泊的委任和諸多調任官員一並寫了折子、節略呈進宮裡,就沒了下文,一連等著半個月,邵源泊等得心急,找了吏部主事官詢問,主事官比他還急,可誰敢進宮催問這事去?
邵源泊又尋了李謙,自然也沒打聽出什麼來,邵源泊只好自己寬著自己的心,回去別院守著教阿盛讀書寫字,陪阿念唱三字經去了,就算這旨意下不來,就這麼逗弄兒女,安享富貴也沒什麼不好,要是再有個嬌滴滴的小女兒就更好了,邵源泊定了心,乾脆也不天天進城了,只隔個三兩天進趟城,尋李謙說說話,到吏部晃一趟,日子過得倒也自在。
轉眼到了十月底,李燕語和常嬤嬤商量著,早早開始准備這過年的事,這天午後,剛看著一覺睡醒的阿盛和阿念吃了點心,打發兄弟兩個去後面花園玩耍,邵源泊臉色青白、滿頭大汗的沖進了屋,李燕語嚇了一跳,急忙下炕奔迎過去問道:“你這是怎麼啦?什麼事急成這樣?先別急,慢慢說,急有什麼用?”
邵源泊扯下斗篷甩到一邊,氣急敗壞的坐到炕上,轉頭尋找著兒子:“阿盛和阿念呢?”
“到後園玩去了,出了什麼事了?”李燕語坐到邵源泊身邊,關切的問道,
“今天太後把我叫進宮去了。”邵源泊轉頭看著李燕語說道,李燕語心裡如閃電劃過,臉色瞬間泛白,邵源泊伸手握住李燕語的手,啞著聲音說道:“你猜到了?你也別急,我想了一路,也不是沒有法子,你放心。”
“太後怎麼說的?阿盛和阿念命小福薄,她聽說過沒有?你沒說?”李燕語一時失了鎮靜,一迭連聲的問道,邵源泊忙握著李燕語的手安慰著她:“別急,有法子,我想了一路,別急!命數的事太後聽說了,我也說了,可太後召見我,不是臨時起意,是早有准備,早把阿盛和阿念的八字從宗正寺拿出來,交給欽天監和抱樸寺的老和尚看過了,說都是極貴的命格。”
李燕語一陣目眩,急得叫起來:“這孩子離了娘,還有什麼好貴的?!”邵源泊伸手攬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別急,急了更沒用,你靜一靜心,先你聽我說,我想了個法子,指定行,就回來跟你說一聲,你別急,我也不急,一急就亂,吸兩口氣,靜靜心,聽我說,若你也覺得可行,咱們就這麼辦!到這會兒,也只好兩害權衡,擇其輕者為之。”
李燕語閉上眼睛,深吸慢吐了幾口氣,再睜開眼睛,情緒好了些,看著邵源泊問道:“太後到底怎麼說的?你說給我聽聽。”
“太後說她看著我和你都是穩妥知足的,也懂事,阿盛和阿念又是極貴的命格,阿盛的命格比阿念更好,許就應在這上頭,要把阿盛過繼到福寧王府襲這親王位,雖說差了一輩,也不是大事,就以承重孫承繼祭祀好了,也是常有的事。”邵源泊說得極快,李燕語閉了閉眼睛,啞著聲音問道:“王妃也在?說什麼沒有?”
“在,人瘦得很,沒說什麼,一句話也沒說。”邵源泊急忙答道,李燕語深吸了口氣,看著邵源泊問道:“你剛才說有法子?”
“嗯,你聽我說。”邵源泊拉過李燕語,俯到李燕語耳邊,低低的說了一會兒,李燕語凝神思量了片刻,點了點頭:“雖說是火中取栗,可這會兒也沒別的法子了,周皇後那邊更好些,皇後是中宮之主,協理宗正寺,過問這事說起來名正言順,寧貴妃早說得寵又是長子,畢竟名不正言不順,不好直接張口說話。”
邵源泊忙點頭應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那就從周皇後這邊下手,我現在就進城,晚上若來不及,就不回來了,你別急。”
“你等等。”李燕語伸手拉住就要一躍而起邵源泊問道:“你跟太後怎麼說的?你答應了?什麼時候送阿盛過去?”
“我哪能答應?只和太後說阿盛犯太歲正避在抱樸庵邊上,過繼是大事,我要回來和伯父、父親商量,太後讓我明天進宮回話。”邵源泊滿臉苦惱,李燕語吸了冷氣,也顧不得多憂慮,站起來低聲說道:“你且等等,我去取些銀票子給你,該用錢的時候就要大方。”
邵源泊點頭答應,李燕語進去,片刻間出來,將一把銀票子仔細的裝進邵源泊衣袖內袋內交待道:“這是一萬兩銀票子,外頭一半是五百兩一張的,裡面的一半一千兩一張。”
“嗯。”邵源泊答應一聲,就要疾步奔出去,李燕語從後面看到邵源泊皺成一團的衣服,忙奔出幾步,一把拉回邵源泊:“別急,你看看你這衣服都皺的不成樣子了,這樣子出去,人家哪裡信得過你,不急在這一會兒,洗個澡換身清爽衣服再走。”
邵源泊低頭打量了一遍,點頭答應了,李燕語忙揚聲叫了丫頭,吩咐趕緊送熱水進來。邵源泊沐浴洗漱,重新梳了發髻,換了身衣服,帶著人急往京城奔去,李燕語送走邵源泊,呆呆的在院子站了半晌,吩咐小羽去抱樸庵上幾柱香,再請清慎師太幫著念幾遍平安經。
邵源泊帶著人,一路狂奔進了京城,吩咐山青趕緊去請李謙到悅然樓,山青撥馬奔出去,邵源泊帶著奔往悅然樓,現如今京師最奢華熱鬧的酒肆,就是這悅然樓了。邵源泊剛在悅然樓裡面一間臨水的小院坐定,李謙就跟著山青急步進來。
“出什麼事了?”李謙進了屋,急忙問道,邵源泊轉頭示意山青和水秀:“到外頭看著,警覺著些。”山青和水秀答應一聲,一個站在門口,一個稍遠些垂手侍立,邵源泊推開臨水的窗戶,左右看了看,這才呼了口氣,轉頭看著李謙說道:“出大事了,太後要把阿盛過繼到福寧王府。”
李謙怔怔的看著邵源泊,仔細看著他的神情,半晌才遲疑的問道:“那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你!”邵源泊氣的簡直說不出話來:“連你也是這樣勢力無情之人?別說是個親王,就是當皇帝,我也不能把兒子送給人家!”李謙上前伸手捂回邵泊後面的話,氣的跺著腳罵道:“你暈頭了?敢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這若是傳出來,砍頭都是便宜你的!”
邵源泊梗著脖子,李謙忙安撫著他:“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換了我??????我也不肯,也不捨得,好了吧?可這?能有什麼法子?君這賜,卻之不恭,也卻不得,別說這還不算賞賜,太後都發了話,你還能怎樣?豈容你答應不答應的?”
“這不就找你商量嗎?”邵源泊拉著李謙,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和周皇後娘家侄子周恩顯交好?”
“說不上交好,見面能說兩句話罷了,你要乾什麼?”李謙轉頭問道,邵源泊附耳過去,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道:“傳兩句話過去,一,太後想立邵探花長子為福寧王嗣,二,邵探花和寧家往來極密。”李謙驚愕的睜大了眼睛,邵源泊往後退了半步,看著李謙說道:“這事,你別去說,得尋個合適的人去,這人不好找,得好好想想。”
李謙直怔怔的看著邵源泊,眨了無數下眼睛,恍然悟過來:“你是要?”
“嗯,借力打力,得趕緊,太後那邊,我明天就得回話。”邵源泊點了下頭,示意李謙想的對,李謙抬手揉著兩只太陽穴,苦苦想了一會兒,放下手,看著邵源泊問道:“太後要嗣阿盛的事,和你說這話時,是屏了宮女太監的?”
邵源泊怔了怔神,用折扇敲著頭苦笑起來:“我也是急糊塗了,若是密談,出她口入我耳,這事若有第三人知道,就是殺頭的罪,不是,想來太後都是商量好的,不過最後問我一聲罷了。”
“既然這樣,周皇後必定知道這事了,周皇後??????也是個厲害的,這話就不用傳了,只後一件。”李謙松了口氣說道,邵源泊一觸既通,心思轉的飛快:“那周顯恩最會玩樂??????山青!”邵源泊揚聲叫著山青,山青掀簾進來,邵源泊急忙吩咐道:“你悄悄去查看查看,看看周七公子在哪一處,快去,越快越好!”山青答應一聲,正要出去,李謙叫住他吩咐道:“叫上金谷和玉栗一起去。”山青瞄了邵源泊一眼,脆聲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邵源泊看著山青出去,走到門口,伸手掛起紫竹簾,示意李謙坐下,自己也坐到李謙身邊,低聲說道:“這交好的話倒不好傳出去,還有個更好的法子,你出面就行,只裝著醉了,就說我對大皇子贊不絕口,我看這句話就足夠了。”
李謙凝神想了想,笑著說道:“這容易,這話今天就得傳到宮裡才好,等會兒若找到周顯恩了,我立時就去,嗯,讓人送些酒來,沐沐酒水澡吧。”
邵源泊揚聲吩咐水秀要了酒水菜餚,兩人百無心緒的喝著酒,等著山青和金谷等幾個小廝的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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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7:07
84風波起
不大會兒,山青和金谷就急奔回來,喘著氣稟報道:“回兩位爺,巧了,周七爺就在這悅然樓,包了湖那邊含芳樓,說是會文。”
邵源泊驚喜看著李謙,李謙站起來,撣了撣長衫,笑著說道:“這就過去,放心,定不辱使命!”邵源泊忙起身長揖到底謝過,直起身子端了酒杯遞給李謙,邵源泊飲而進,李謙卻將酒均勻灑在了身上,邊灑邊笑著說道:“得清楚明白醉著才行,這事,可錯不得半步,今天是趕回別院,還是歇在城裡?”
“今晚歇在城裡,先去府上,回頭到書房叨擾晚。”邵源泊笑答道,李謙點頭答應了,拱了拱手,帶著小廝出了門,沿著湖邊棧道,往對面含芳樓過去了。
含芳樓上下兩層燈火通明、熱鬧非凡,離得很遠就聽到絲竹小曲和怪叫大笑聲,李謙伸手搭在金谷肩上,兩只腳左右纏著打著晃往前走,路晃到含芳樓下,樓下站著十幾個小廝眼認出李謙,有飛快奔進去報信,有忙著陪笑上前接著李謙,路引著往樓上去:“李爺快請,們爺在樓上,看到爺來,不知道多高興,李爺小心腳下,有樓梯,李爺慢著些,李爺請!”
李謙轉過樓梯拐角,周恩顯伏在欄桿上,伸頭往下看到李謙,大笑著招呼道:“到底來了!遣了多少小廝,到處尋不著!這會文怎麼能少得了?子崗呢?有必有他!堆好詩等著咱們探花郎品評!”
說話間,李謙已經腳步虛浮、打著晃著上了樓,伸手攬著周恩顯肩膀,眼神迷糊應著話:“找?誰找了?直跟子崗在這裡喝酒,小子,真找了?不可能!找,准,不不,立准,不不,立時三刻就來,刻也不晚!誰詩好?別說詩好,那東西又不能吃,只說菜好!酒好!誰不知道李謙是名士,厄!”李謙伸長脖子打了個嗝,接著說道:“名吃士!”
周恩顯笑得打跌,伸手扶著李謙,轉過頭,迭連聲吩咐趕緊送醒酒湯來,李謙四下張望著:“誰喝醉了?剛來就醉了?別給他湯,給他酒,讓他再喝,再喝就醒酒了!”
“還有誰?這醉態難得之極!有什麼高興事,能喝成這樣?可是頭回見醉成這樣,唉,跟說!”周恩顯惡作劇之心突起,俯到李謙耳邊,低聲說道:“弟媳婦要是看到……”
李謙剛坐下,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哪兒呢?哪兒呢?沒醉!這就回家!”
屋子裡人哄堂大笑,周恩顯忙把拉住李謙:“安心坐著,沒醉就喝茶。”李謙用力搖了搖頭,四下看了,總算醒過些神來,前後趔趄著團團見禮,周恩顯把拉著他,乾脆把他按在榻上,示意兩個女伎在李謙背後放了墊子靠枕,將他安置好,才笑著說道:“在哪兒喝成這樣?和子崗一處?子崗呢?怎麼沒起過來?怎麼?他這個探花郎如今瞧不上咱們這些沒才了?連會文也不來了?可請了他好幾回了,他就來過一回,一副老夫人相,他從來那些風流哪兒去了?”
李謙就著女伎手喝了幾口湯,聽了周恩顯話,手平攤著推出去,做了個倒地手勢,得意笑著說道:“把他喝趴下了,就這樣,趴下了。”
周恩顯高挑著眉梢,驚訝不已:“子崗那樣酒量,就你?把他喝趴下了?”
“哈哈,那是!怎麼樣?他也有喝不過時候!”李謙得意洋洋,周恩顯眼睛裡閃過絲凝重和困惑,揮手示退女伎,側身坐到李謙身邊套起話來:“酒入愁腸才醉人呢!子崗這是有什麼煩心事了?為了下任事?”
“不是!他哪在乎這個!沒任也沒事!不是!”李謙雙手擺個不停,周恩顯仔細看著李謙,話語輕松隨意接著話裡有話問道:“那是為什麼?他最近,哈哈,只有好事不是!”
“好事?嗯,也是好事,也不是好事,誰知道是不是好事,跟你說,你說這詩,你猜,子崗前兒誇誰詩好?”李謙臉神秘,擠到周恩顯身邊問道。
“誰?”周恩顯忙緊問道,李謙將手指豎在嘴唇上,眼珠左右轉了轉,拉著周恩顯,貼到他耳邊,低聲說道:“大皇子!人好詩好!好!”
周恩顯臉震驚,呆了呆,忙轉頭看向四周,榻側後角坐著個石青長衫青年急轉過頭,湊到了旁邊斗酒人群中。
周恩顯頭轉了半,又轉了回來,李謙這俯耳細言,出他口入已耳,自己也太過小心了,轉過頭,正要開口,李謙突然發了酒瘋般,拍著周恩顯肩膀感歎道:“子崗獨賞大皇子啊!”一句話說得周恩顯差點跳起來,忙伸手捂著李謙嘴,情急責備道:“醉了!說胡話呢!”說著,轉頭叫過小廝吩咐道:“來人,跟扶李爺回去,李爺醉了!”
幾個小廝過來,架著李謙,周恩顯拱了拱手打著招呼:“各位慢樂,把這廝送下去,醉得不成樣子了!”眾人七聲八落答應聲,仍各顧各說笑玩樂去了,榻角石青長衫看著周恩顯扶著李謙下了樓,悄悄退出屋子,從另側樓梯下去,轉眼消失在黑暗中。
周恩顯怕李謙再象剛才那樣發酒瘋,這皇子不能說不好,可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誇獎、想欣賞就能欣賞,都是惹禍事,周恩顯送了李謙出來,看著他上了車,又仔細交待了金谷,看著車子走遠了,呆站著出了神,太後要過繼邵源泊家長公子,這事他昨天就知道了,父親囑他留神著各處動靜,這邵源泊竟這麼推崇欣賞大皇子!到底是父子,這事,得趕緊告訴父親,唉!周家全族命系於此,不得不慎!
李謙攤著手腳躺在車上,凝神感受著車子行走,覺得轉了兩個彎,才坐起來,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凝著眉頭,看樣子,周恩顯對那話重視而敏感,可到底重視到何種程度?會不會傳進宮去?若是等過繼這事塵埃落定再傳,唉!那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李謙雙手合什,替邵源泊念了幾句佛,這事,盡人力,余下,只好聽天命了。
邵源泊在李謙書屋裡團團轉著圈,李謙帶回來信兒,遠不能解了他焦慮,也許李謙努力,無所用,怎麼跟燕語交待?阿盛……邵源泊心如刀絞,李謙靠在榻上,同情看著邵源泊,卻也無能為力。
周恩顯棄了眾人,上車回到府裡,問了父親正在內書房,徑直奔進書房,將自李謙處聽到話及當時情形細細說了遍,周侯爺面色越來越凝重,掂著胡須來來**踱了兩圈,突然停住腳步,看著周恩顯吩咐道:“趕緊,用喬內侍那條道,把這話遞給姑母!這事極重要,越快越好!”
“父親?”周恩顯驚訝於父親吩咐,竟然要動用喬內侍那條道!周侯爺歎了口氣:“聽著,福寧王嗣子,自然是越小越好,這樣,那宗正寺就在姑母手裡了,姑母所以力推邵源泊家,就是因為這邵源泊夫婦最是懶散不過,往後就能少了麻煩和擎制,如今,他竟然如此推崇大皇子!豈不是引狼入室?”
周恩顯臉不以為意,那邵源泊就是再欣賞大皇子,兒子過繼後,他能見到幾回?又能如何?周侯爺輕輕拍了拍周恩顯肩膀,耐心教諭道:“事事需留心,福寧王妃極欣賞邵李氏,那邵李氏隱於抱樸寺時,王妃就認得,對那首‘竹密不妨流水過’贊不絕口,這邵李氏才名也是自王妃才傳於京師,王妃若過繼了兒子,這兩家過往必密,邵源泊夫妻相得,這中間變數就太多,棄之更好。”
周恩顯恍然點頭:“這就去!”周侯爺看著兒子出了屋,凝神思量了片刻,沉聲吩咐道:“來人,請孫大人即刻過府。”外面小廝沉聲應諾,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寧貴妃娘家寧府一個偏僻後角門處,那石青長衫正和個中年管事模樣人咬著耳朵,中年管事拱了拱手,兩人分開,石青長衫警惕打量著四周,隱沒入黑暗中,中年管事進了府,路疾往寧大人書房奔去,沒多大會兒,中年管事換了身衣服,仿佛是名普普通通夜市小販,出了寧府後角門,沿著漆黑小巷,路往皇宮方向過去。在他之後,幾個小廝急奔出寧府,急趕往幾家京官府裡,領了寧大人話,請幾大人過府喝茶說話。
黑暗中京師,翻滾起無數看不見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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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7:21
85心思
皇城內外,不知道幾家徹夜不能成眠。
黎明剛剛驅散夜幕,李太後已經洗漱完畢,散著滿頭黑白相間的頭發坐在榻上,一個四十多歲、面容溫和馴順的老內侍站在太後身後,手勢輕巧靈活、恰到好處的梳著頭發,一邊梳,一邊說著閒話:“前兒……抱樸寺外,聽人說真看到菩薩顯靈了,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那雲彩眼裡就顯出菩薩真身,好多人看到呢,這太平盛世,吉祥事兒就多。”
老內侍聲音不急不緩,娓娓道來,讓人聽得極是舒服,李太後笑起來:“接著說,就沒你不知道的事!”
“瞧太後說的,說到這不知道的事,還這京師還真是怪事兒多,老內侍停了停,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老奴前兒聽了件事,琢磨來琢磨去,總覺得不象是真的,必定是傳來傳去就傳得走了樣了。”
“你說,我幫你看看是真是假。”太後舉著靶鏡左右看著吩咐道,老內侍忙笑著應了聲‘是’,接著說道:“是魯國公家的事兒,太後也知道,魯國公是個了不得的,活著的時候分了家,這件是二房的事兒,聽說就是魯國公出殯那天,一家人送了葬回來,二房主母是後娶的繼妻,聽說當著親戚的面,被二兒媳婦打了耳光。”
太後滿臉驚訝:“二房二兒媳婦?就是源泊的媳婦兒?”
“太後好記性!”老內侍忙笑著奉承道,李太後眉頭漸漸擰起,慢慢放下靶鏡,沉著臉沒再說話,老內侍不敢再多話,輕快的梳好頭,垂手低頭退了出去。
李太後扶著宮女的手下了榻,出了屋,在後面園子裡轉了半圈,突然停住,轉頭叫過宮女吩咐道:“叫老姚來。”宮女答應了,片刻功夫,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乾練內侍小跑進來,磕頭請了安,站起來垂手等著吩咐,李太後揮手屏退左右侍候的宮女,看著姚內侍吩咐道:“你去仔細打聽打聽魯國公出殯那天的事兒,不管大小,一件也別落下了,還有,悄悄兒的,若有第三個人知道,哼!”姚內侍重重答應一聲,見李太後沒了吩咐,退了十幾步,轉身奔了出去。
李太後沿著花間小徑,剛走了沒幾步,宮女進來稟報,福寧王妃來了,太後忙一迭連聲的叫請進來,片刻功夫,面色黃瘦的福寧王妃一身粗麻鎬素進來,曲膝見了禮,太後拉著她的手,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看王妃的臉色,滿意的點了點頭:“今天這氣色象是好一點了,昨晚上睡著了?”
“嗯,睡了三更一個更次,臨近五更又迷糊了一會兒,比前一陣子好多了。”王妃柔和的答著話,李太後憐惜異常的撫了撫她的面頰,牽著王妃的手往宮裡回去:“咱們回去,這園子風大,你身子弱,經不得風,我讓人給你燉了雪耳。”王妃柔順的答應著,跟著太後往宮裡回去,自從福寧親王走後,有好幾個月,她幾乎夜夜不能成眠,神思恍惚不清,仿佛王爺一會兒就能回來,跟著太後調理了這幾個月,才算好了些。
“聽說源泊媳婦有些個不孝,我讓人去查了,若真是這樣,這嗣子的事,咱們就得好好斟酌斟酌,有其母必有其子,我年紀大了,必定要走到你前頭,你性子柔弱,我不能讓你老了老了再吃了嗣子的虧!”太後牽著王妃的手,溫和的說著話,王妃仿佛根本沒聽清太後的話,只垂頭答應著:“姐姐替我作主就行,我聽姐姐的。”
李太後頓住步子,哀傷的看著心如死灰的妹妹,閉了閉眼睛,忍著淚點了點頭:“好!姐姐替你作主,姐姐說什麼也不能委屈了你!”
李太後牽著王妃的手回到宮裡,象照顧幼小的孩子般,看著丫頭給她去了外面的斗篷,將她安置到榻上,又讓人上了雪耳羹,一邊看著她慢慢吃著,一邊說著些閒話。
兩人正說話間,內侍稟報著,周皇後過來請安,李太後剛傳了進,寧貴妃也到了,宮殿內立時熱鬧喜慶起來。
李太後坐在榻上,福寧王妃神情還是有些呆呆的坐在太後對面,見兩人進來,支著身子正要下去請安,周後忙上前按住王妃,聲音裡透著尊敬和親熱:“姨母就坐著就是,咱們這兒只有家禮,再說您還病著呢。”周後扶著王妃坐好,寧貴妃也進了殿,周後退後幾步,和寧貴妃一前一後,一絲不苟的給李太後曲膝行了福禮,李太後笑讓著兩人落了座。
寧貴妃關切的看著王妃,笑著說道:“王妃今天氣色極好,上回那個方子管不管用?若管用,我讓兄長再送些來。”
“有用,吃了象是能多睡兩刻鍾了。”福寧王妃柔和的答道,李太後轉頭看著寧貴妃誇獎道:“難為你費心,那東西雖說不值錢,可真是瑣碎的能難為死人,這是你一片心。”
周後跟著誇贊道:“可不是,寧妹妹待誰都這麼用心,這一條最難得!”
寧貴妃臉上含著笑,垂頭謝過周後,轉過頭,滿眼心疼憐惜的看著枯槁的王妃感歎道:“這是王妃和……情深,福寧王府裡若有了孩子,一有了孩子,滿府裡就都是這孩子的玩耍吵鬧聲,這孩子要這個鬧那個的,王妃看著孩子操心的事多,這日子也就活泛了。”
周後眼底閃過絲凌利,她要做什麼?她知道什麼?那些話?她知道了?也許那邵源泊說的時候,也許……是她知道的太晚了!周後明快的笑著接過了話:“可不是,這有了孩子,府裡也就有了生氣,可這帶孩子最費心思不過,姨母身子弱,精神頭又不濟,這孩子哭哭鬧鬧可沒個時候,姨母一天睡得又少,若不巧剛有了困意,這孩子這麼一哭,唉!只怕姨母這身子骨更難調理,說起來,”周後轉向了太後:“媳婦兒昨晚上想起來,正要和母親說呢,這會兒正是泡溫泉的好時候,太醫說,泡溫泉對這睡覺最好,倒不如我陪母親和姨母去溫泉莊子住一陣子,那溫泉莊子景色好又安靜,那溫泉又極好,每天泡泡溫泉,安安靜靜調養一陣子,可比什麼都好。”
李太後帶著滿臉欣慰的笑容,舒適的靠到後面靠枕上,左右看著兩人,這後宮,這兩人各有所擅,時時刻刻明爭暗斗不停,李太後輕輕閉了閉眼睛,當初她年青時,宮裡也是這樣,不停的斗,爭,不是爭就是斗,這後宮到處飄著游魂冤鬼,她厭煩這個,自我幽閉了那些年,兒子大了,雄心勃勃有才有大志,還有福寧……若不是為了兒子……唉!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兩個不也是為了兒子?李太後心裡酸楚不已,她的孫子哪一個繼位都行,她們的兒子,哪一個繼位,轉眼間就雲泥之別!就象自己和家廟裡的那些老太妃,還有那些剛進了宮,三十歲來歲的老太妃。
李太後抬手按了按額頭,她又想哪兒去了,面前這兩人,話裡有話,周氏要拖,拖什麼?這福寧王嗣子拖了大半年,不能再拖了,出什麼事了?唉!隨她們說去,她老了,沒精神再猜人心思,反正一個贊成,另一個必定不贊成,這會兒,她也不必、不用再猜這後宮誰誰的心思,管這兩人誰是贊成的,誰是不贊成的,無論如何,她不允許她們有插手這件事的機會!
“好倒是好,就是現在這時候趕的不好,眼看著要進臘月了,宮裡可少不得娘娘主持安排,裡裡外外都是大事,要不還是我陪著去吧,您說呢?”寧貴妃謙恭的看著李太後說道,周後忙陪笑說道:“看寧妹妹說的,這離十一月還差一天呢,就要進臘月了?寧妹妹這日子過得也太快了些。”
李太後有些心動,轉頭看著微笑著、卻不知神游何處的福寧王妃,暗暗歎了口氣,轉頭看著周後笑道:“你們都去,住一陣子回來,歇好了,回來正好應付這臘月和過年,寧氏細心,就辛苦些,打點打點這一趟行程安排,後天,大後天啟程吧,把福寧王府嗣子的事定下來咱們就走,定好了,把孩子一起帶上!一來熱鬧,二來,定了這事,我也好安安心心的在莊子裡歇一歇。”
周後臉色微變,忙笑著連聲應承,寧貴妃暗暗舒了口氣,站起來,笑盈盈的曲膝答應著:“太後英明,這樣最好,我也能好好的安置安置,若能讓王妃身子好些,就是我的大福份了。”李太後笑著抬了抬手,示意她坐回去,和兩人長篇大論的說起家長裡短,前朝舊事,街井傳聞,這話只揀福寧王妃知道的,愛聽的說去,周後和寧貴妃打點起全幅精神,也不知道是陪著太後說話,還是陪著總是出神的福寧王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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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7:39
86峰回路轉
說了一會兒話,太後瞄著福寧王妃神情有了倦意,只說要歇著,笑著打發兩人回去了。
打發走兩人,太後吩咐丫頭扶著福寧王妃下去歇了一會兒,中午吃了飯,姚內侍就趕回了宮裡,細細稟報了魯國公出殯那天的事,和聽到的那些個前因後果,太後面無表情的聽了,一句話沒說,揮手屏退了姚內侍。
午後,太後和福寧王妃正歪在榻上隨意說著閒話,皇上滿臉疲倦進了慈瑞宮,福寧王妃忙起身見了禮,曲膝告退,太後看著福寧王妃出了殿門,才轉頭仔細看著一臉疲憊的皇上,關切的問道:“昨晚上沒睡實沉?你看著臉色不好。”
“睡的好,母親別擔心,”皇上接過茶喝了一口,揮手屏退殿內侍候的內侍宮人,接著說道:“是福寧嗣子的事,今天早朝,連著好幾個大臣提了這事,在朝堂上又爭吵不休。”李太後眉頭緊擰,臉上浮出微微的怒氣,皇上看著母親,低聲開解道:“母親別生氣,福寧親王位空了大半年,宗正寺堆積了一大堆的事,這眼看進了秋天,宗室各支的俸祿又要重新核過,戶部、禮部都等著宗正寺的核算數目,還有恩蔭、襲爵之類的事,也堆了不少,這些事,依祖制,後宮內眷不得插手,這福定王府嗣子,是要趕緊定下來才好。”
“就是定下來,那嗣子還小,也理不得這些事!”李太後沉聲答道,皇上低頭喝了幾口茶,垂著頭低聲說道:“母親,散了朝,我留胡丞相等幾位老臣議了這事,這嗣子過小不合適,且不說不能主理宗正寺諸務的事,就是與姨母,也不合適。”皇上抬頭看著李太後,誠懇的勸道:“母親是從小看著姨母長大的,姨母性子溫婉,又是個不使心的,往後要教養嗣子,要主持福寧王府裡裡外外的事,又要代嗣子處置宗正寺諸務,姨母如今這樣的身子骨,只怕也是有心無力……”
李太後臉色陰沉,皇上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沒再往下說,李太後閉著眼睛,沉默了半晌,突然洩氣般長長吐了口氣,睜眼看著皇上問道:“胡丞相什麼意思?”
“胡丞相的意思,與其過繼邵源泊子,不如過繼邵源泊。”皇上看著母親答道,李太後轉頭看著窗外,半晌才轉過頭看著皇上,聲音低緩的問道:“其它幾位大人呢?”
“江丞相附議了胡丞相,魏尚書極力反對,說是邵源泊妻邵李氏乃庶出女,且是再嫁身,當不得王妃之尊。錢尚書兩邊都贊同。”
李太後凝神聽了,沉默半晌,低落的歎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是母親執著了,你登基這些年,母親時時警醒自己,老了老了,不能老糊塗了,不能亂管事讓你為難,就是從前那些個舊怨,這些年,母親也都漸漸忘了,你要做個明君,就不能總記著怨,你是個孝子,母親不能幫你就算了,可不能拖累了你,母親也忘了那些舊怨,時時警醒,落到福寧的事上,還是犯了糊塗,你說的極是,母親原想著無論如何不能委屈了阿瑩,就想著這個了,就沒想過,德玨沒了,阿瑩活著……也跟死了一樣,這委不委屈的……”李太後用帕子拭著眼淚,重重的抽泣了兩聲,轉頭看著兒子說道:“難為你了,這大半年,母親淨難為你了,德玨不在了,福寧王府也守不住了,這嗣子的事,你看著辦吧,嗣誰都行,往後若能孝敬阿瑩,阿瑩肯跟他們一塊住著就一塊住著,若阿瑩不喜歡,就搬來跟我住,要不,我陪她住到城外別莊裡去,哪兒都行,她一個人,德玨又不在了,還不是哪兒都行!”
“母親!”皇上聽得心酸,起身跪到了地上:“母親,兒子不是這個意思,這事,兒子聽母親的。”
李太後有些困難的彎腰扶起皇上,輕輕拍了拍皇上的肩膀,溫和的說道:“母親不是賭氣,也不是說氣話,昨天母親才召了邵源泊,說了這承嗣的事,今天早上,就有人在母親這兒說源泊媳婦不孝的閒話,今天朝堂上又鬧開了,母親也想明白了,這不是家事,皇家無家事,這是國事,牽動朝局的事,是母親想左了,唉,德玨去得太急,母親也亂了方寸,犯了糊塗。”
“源泊媳婦不孝?”皇上重又坐回榻上,驚訝的問道,李太後帶著絲不屑輕‘哼’了一聲:“我讓老姚去打聽了,二房主母是續娶的,凌虐前妻子,縱親子不學不孝,庶子年過二十尚不給娶親,源泊媳婦回家奔喪,仗義出面,出殯那天求長房做主,那天德玨也在,那親生子孝服內著綾衣,德玨就罰源泊弟弟去了西北軍中,長房罰了源泊父親和繼母兩人。”李太後簡單說了,靠在靠枕上出了會兒神,轉頭看著皇上說道:“這話就說遠了,我年青的時候,那時候剛生了你,這宮裡佳麗如雲,年年都有新人進來,年年都有皇子出生,年年有皇子夭折,母親守著你苦熬罷了,那時候,魯國公管著柴炭庫,那些年,就柴炭這一項,咱們這一處和別處一樣,別人有的,咱們都有,不短一根,不差一分,別處也是一樣,柴炭庫從來沒欺負過誰,你十二歲那年出疹子,燒得人事不醒,太醫連方子也不肯開了,李家尋了偏方,熬好了藥,卻送不進來,母親急紅了眼,求到了魯國公那裡,魯國公就擔了這責,把藥偷偷帶進來,你吃了藥,當天晚上熱就退了,你登了基,魯國公時常過來和母親說說話,卻從來沒提過從前的一字半句,就是誇他的孫子源泊好,哪兒都好。”
皇上凝神聽著,有些不解的看著李太後,剛說到源泊媳婦不孝的事,怎麼又說到這上頭了?李太後接著說道:“這源泊就跟我看著長大一樣,後來娶了這李氏,魯國公冷眼看了兩年,跟我商量過,想把這魯國公府的爵位,讓源泊襲了,說這李氏必定治家有方,魯國公一支交到源泊夫妻手裡,他再放心不過。”
皇上驚訝的看著李太後,李太後苦笑著歎了口氣:“說是這夫妻兩個一對懶散,誰也不肯接這爵位,他送都送不出去,也只好讓長房承了爵,我看中源泊家孩子,一是敬著魯國公人品,源泊又是他最愛重的,這孩子必定不差,二來,也是因源泊夫妻這脾氣,往後不至於借子興風作浪。”
皇上沉吟半晌,抬頭看著李太後,笑容滿面的說道:“這倒正好,福寧王這位子,原本就是尊富安榮著就行的,若是那立志要做出什麼大事的,母親想想,都已位極人臣,再做大事,還能做什麼大事?這懶散,放到這裡,倒不是壞事,再說,看這樣子,這夫妻兩個也不是笨人,往後懶散著明哲保身,就讓他們明哲保身去,也不是壞事,母親說呢?”
李太後仔細想了想,笑著點了點頭:“倒也是,就依你。”
“母親還是先跟姨母商量商量,這事,總要她願意了才好。”皇上心情一下子輕松下來,忙陪笑著建議道,李太後瞄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又來跟母親賣好!你姨母那樣子,什麼都好,這還用問?就這麼定了,這事,你跟源泊去說吧,告訴他,要好好孝敬福寧王妃!”李太後猛然頓住話,長長歎著氣說道:“不是福寧王妃了,是太妃了,唉!”
皇上忙開解著李太後,陪著說了些閒話,才起身告辭,吩咐內侍傳邵源泊進宮,這事,既說定了,就趕緊定下來,免得朝裡朝外動靜不停。
邵源泊雲裡霧裡,暈頭轉向的從宮裡出來,李謙的車子停在宮門外轉角處,李謙站在車前,伸長脖子,著急的往宮門口探看不停,這去了大半天了,到底怎麼樣了?到底有用沒用?這子崗,可別當場和太後犯了倔,犯上可是殺頭的罪!唉!子崗這性子!這可怎麼好!李謙急得團團轉個不停。
焦急的日子過得最是漫長無比,李謙等的什麼壞事都想全了,就差盤算好給邵源泊的祭文怎麼寫了,遠遠的看到邵源泊仿佛深一腳淺一腳般踩出來,李謙拎著長衫狂奔過去,一把拖住邵源泊急問道:“怎麼樣?沒出事吧?太後大發脾氣了?你和太後頂撞了?你犯渾頭了?”
“沒。”邵源泊搖著頭,一個字說得都聽出口吃的味道來,被李謙搖得晃來晃去的說道:“沒見太後,是皇上召見。”
李謙呆了瞬間,緊張的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出什麼事了?你趕緊說!”
邵源泊轉了個半圈,轉頭看著李謙,哭喪著臉說道:“皇上說不要阿盛了。”
“啊?咱們做成了?哈,太好了!”
“要過繼我!”邵源泊有氣無力的接了一句,李謙眨了半天眼睛,眼睛瞪得溜圓,直怔怔的盯著邵源泊,半晌也沒反應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戲劇化啊,才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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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7:53
87亂套
邵源泊暈頭漲腦的回到別院,小羽站在別院大門前小路拐角處的一塊大石頭上,焦躁不安的盯著京師方向,奶奶昨夜裡幾乎一夜沒睡,就坐那兒看著兩位小少爺,今天早上眼睛都紅了,天還沒亮,就吩咐她到大門口看著二爺回來沒有,從早上一直等到這會兒了,小羽歎了口氣,一邊張望著,一邊雙手合什,嘴裡嘀嘀咕咕的念著平安經。
邵源泊的車子從小路盡頭現出來,奔著別院疾馳而來,小羽利落的跳下大石頭,拎著裙子狂奔回去報信了。
李燕語一路奔到二門,邵源泊車子沖進來,李燕語直沖過來,伸手掀起簾子,把正要下車的邵源泊嚇了一跳,李燕語往旁邊讓了讓,邵源泊跳下車,李燕語緊盯著他,張了張嘴,卻不敢問出來,萬一……怎麼辦?
邵源泊上前抱住腿軟著要往下倒的李燕語,急忙叫道:“沒事了,皇上說不過繼阿盛了!”李燕語一口氣緩過來,眼睛亮光閃閃,突然想什麼,緊揪著邵源泊的衣領急問道:“那阿念呢?阿念也沒事吧?”
“沒有,沒事,也不要阿念。”邵源泊忙答道,李燕語這口氣算是徹底松下來,只覺得手軟腳軟,乾脆靠到了邵源泊身上,從邵源泊走後,她想了無數的可能,想了無數的主意,可沒一個有用的,這個世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自己又能怎樣?真一道聖旨下來,又能怎樣?抗是抗不過,逃又能逃到哪兒去?又帶著兩個孩子……如今,佛祖保佑,總算平安熬過這一關!
“你也不問問福寧王府過繼的是誰!”邵源泊伸手攬著李燕語,郁郁的說道,李燕語頭抵在邵源泊胸前,呼了口氣答道:“管他誰呢!隨他誰去!只要不是阿盛和阿念,旁人,隨他誰去!”
邵源泊垂著頭,沉默片刻才低落的說道:“把我過繼給福寧王府了。”
“嗯,隨便過繼誰!嗯?你說誰?”李燕語緊張過後,正困倦的打著呵欠,被邵源泊的話驚的一下子又沒了困意。
“我!咱們一家!”邵源泊抬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又轉過去點到了李燕語鼻尖上,李燕語半張著嘴,傻在了那裡,邵源泊伸手攬著她的腰,一邊推著她往裡走,一邊垂頭喪氣的說道:“今晚明早,聖旨就下了,你也准備准備,這事,你說這是哪跟哪的事?”
李燕語重重咽了口口水,算是緩過神來,猛的停住步子,轉頭看著邵源泊,連眨了半天眼睛,張著嘴卻不知道從何問起,邵源泊垂頭歎氣,一邊推著她往裡走,一邊說道:“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出了什麼事,連這算什麼事也不知道,這事……”
邵源泊正語無倫次,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一起停住步子,急忙轉身回去,守門的婆子急奔過來,奔到面前,趔趄了兩步,胡亂曲膝稟報道:“爺,奶奶,門口,好多車子,多的很,說是送賀禮的!”
邵源泊眼睛睜得溜圓,轉頭看著李燕語,李燕語愕然過後,聳拉著眉梢推著邵源泊:“快去看看,這是誰,是誰家這麼長的耳朵這麼長的腿!”邵源泊答應一聲,忙拎著長衫,幾步奔了出去。
李燕語失了依靠,一時頭暈目眩,她一夜不眠,急火攻心,邵源泊回來前,全憑一口氣支撐著,如今這變故,真是一團亂,姚黃和魏紫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李燕語,扶著她往旁邊暖閣過去,小丫頭飛奔過去尋了只錦墊過來,兩人扶著李燕語坐好,泡了茶端過來,李燕語接過一口飲盡,才覺得緩過口氣,能明明白白的想些事了。
不大會兒,邵源泊手裡拿著張厚厚的大紅禮單急奔進來,李燕語讓著他坐下,伸手接過單子問道:“哪家的?”
“寧貴妃家!”邵源泊哭喪著臉說道,李燕語呆了片刻,立時恍悟過來:“你那話?遞出去了?寧家怎麼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周皇後那邊知道不知道,這事,怎麼亂成這樣了?”邵源泊攤著手,從昨天一早到現在,這日子就成了一團亂麻!
“先靜一靜,你先靜靜心,我也靜靜心,先靜一靜!”李燕語深吸深呼著氣,也不知道是安慰邵源泊,還是寬慰自己。邵源泊也跟著深吸深呼了幾口氣,李燕語轉頭看著姚黃吩咐道:“都退下,你到門口看著。”姚黃答應一聲,悄悄示意著眾丫頭,輕快的退出了暖閣。
李燕語轉頭看著邵源泊:“就當都傳到了,唉!必定是都傳到了,也是沒法子的事了,這樣的事,誰能料得到?這東西,怎麼辦?”
“收不得!”邵源泊擺著手說道。
“那就退回去吧?”
“退不得!”邵源泊又連連擺著手,李燕語無語的看著他,伸手拍了拍邵源泊的額頭:“你清醒清醒!這收不得又退不得,怎麼辦?”
“唉,你看看,你先看看這禮單子!”邵源泊仿佛看著什麼可怕的怪物般小心的指著大紅的禮單子說道,李燕語疑惑的打開禮單子,長長的禮單頭一條,就是絕色歌舞伎四名。李燕語連呼了幾口氣,看著邵源泊問道:“送禮的人呢?”
“扔下禮單子就跑了!”邵源泊苦惱的說道,李燕語低頭看完了禮單子,慢慢合上,將禮單子放到幾上,站起來給邵源泊倒了杯茶,坐回去看著邵源泊說道:“如今這事算定下來了?這過繼的事?”
“是,皇上跟我說的,說已經擬旨了……”
聽到這裡,李燕語突然跳起來,急步奔到門口,揚聲叫過小羽交待道:“趕緊,讓人把那些禮,那些車子都推到……找個地方先堆一堆,把大門和二門都騰出來,等會兒有聖旨過來!”小羽急忙答應了奔了出去。
李燕語呼了口氣,轉回來坐到邵源泊身邊,又想了想,沒什麼疏漏了,才轉頭看著邵源泊說道:“這事既然定了,咱們得趕緊有個章程,這福寧親王,你要怎麼個當法?”
邵源泊直楞楞的看著李燕語,瞬間就明白過來,不停的點著頭:“你說的對!這是第一要務,這個福寧王,咱們要怎麼個當法!”
“是你!你要怎麼個當法?”
“是我也是你,能怎麼個當法?這麼個位子,能怎麼當?平平安安就是福!這越位高權重的地方,越不好坐!”邵源泊苦惱的說道,李燕語歪著頭看著他,仔細想了想,低聲說道:“位高是不錯,權重卻未必,這歷代福寧王中,一輩子只管著宗正寺的,可不在少數,連宗正寺也管不好的,也不在少數,未必呢!”
邵源泊眨了眨眼睛,看著李燕語,呆呆的想了半晌,突然笑道:“咱不要那權重,行不行?”邵源泊眼神漸漸靈活起來:“咱們就糊糊塗塗的窩在這福寧王府上,任事不管,任事不理!”李燕語看著邵源泊,凝神想了想,長長的歎了口氣,低聲說道:“那麼個高位上,裝糊塗都不容易!這都什麼事兒!”
“這禮單?”邵源泊沖著禮單努了努嘴,李燕語斜睇著他沒有說道,邵源泊嘿嘿笑著說道:“既然糊塗,這禮收也就收了,誰送咱都收,反正咱是糊塗人,辦不了事,就是那四個大活人,怎麼辦?”
“要不也一起收了?”李燕語慢吞吞的說道,邵源泊嚇了一跳,指著李燕語叫道:“我可沒那意思!半分也沒有!我哪敢!往後這收禮的事,你管!收什麼都歸你管!”
李燕語笑盈盈的看著邵源泊:“你說歸我管,那我管了,你可別怪我!”
“不怪不怪!”邵源泊連聲答道,李燕語揚聲叫了姚黃進來,吩咐她找了常嬤嬤進來吩咐道:“找幾個妥當的婆子,把那四個美人送回寧貴妃家,悄悄的送,車子一直拉進二門,見到管事的人把人交割清楚,若有人問,就說是爺吩咐送回來的。”常嬤嬤沉穩的答應了,抬頭看了眼仿佛事不關已的邵源泊,告退出去,挑了四個婆子,讓人備了車,將李燕語的話交待了下來,末了,又交待了一句:“……咱們爺心裡眼裡只有奶奶一個,就是仙女來了,也不敢看一眼的!”四個婆子心領神會,出去領了車,帶著四個女伎趕往京師。
李燕語和邵源泊起身正准備回去正院歇一歇,門口一陣喧囂,傳旨的內侍已經到了門口,雖說已經有了些准備,別院裡還是一片忙亂,常嬤嬤指揮著眾丫頭婆子飛快擺了香案,邵源泊和李燕語跪倒接了旨,邵源泊承了福寧親王位,李燕語封了福寧王妃,李氏封了福寧太妃。
內侍宣了旨,扶了邵源泊起來,笑哈哈的賀了喜,仿佛很隨意的傳著太後的口諭:福寧太妃是個命苦的,太後一向最重這‘孝’字。
一句話說得李燕語心又提了起來,這孝,要怎麼個孝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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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8:07
88謝恩
兩人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內侍,面面相覷的呆了片刻,李燕語歎了口氣:“明天一早要進宮謝恩,只怕就再沒有空閒時候了,我去讓人收拾東西去,還有家裡,總得回去一趟,還有……”李燕語話還沒說完,常嬤嬤三步並做兩步,利落的奔過來叫道:“夫人!”李燕語一時沒反應過來,常嬤嬤已經奔到李燕語面前,端莊的曲了曲膝,神采飛揚的稟報道:“夫人,門外頭又有人送東西來,這回說是福寧王府的,好幾個,象是大管事。”
李燕語總算反應過來,這‘夫人’就是她了,李燕語歎了口氣吩咐道:“請進來吧,到那邊花廳,我和爺這就過去。”
“哎!”常嬤嬤脆聲答應,也不叫小丫頭,自己一路奔去傳話了,李燕語看著常嬤嬤奔遠了,回頭看著還在不停揉著額頭的邵源泊,苦笑著說道:“好了,成夫人了,這夫人倒來得容易!”
“唉!”邵源泊長吁短歎了幾聲,深吸了口氣,看著李燕語說道:“你常說,既來之則安之,來也來了,安之吧。”
“嗯,去花廳吧,看看什麼事。”李燕語跟著邵源泊深吸了口氣說道,兩人繞了個圈子,腳步極慢的往花廳過去,走了幾步,邵源泊抓住李燕語的手,走了幾步,拉著李燕語停住步子,拉著她面對著自己,面容鄭重的宣布道:“燕語,無論往後如何,咱們兩個都跟原來那樣,好好過咱們的日子!”
李燕語仰頭看著邵源泊,鼻子一時酸得難受,忙連連點著頭,伸手圈在邵源泊腰間,臉緊貼到他胸前,邵源泊用力抱緊李燕語,抱著她轉了圈又放下,李燕語松開邵源泊,臉色微紅,低聲說道:“走吧,別讓人家等急了,既來之則安之,既得之則善待之。”
“你說的是!極是!走!”邵源泊仿佛轉瞬間心情大好,拉著李燕語的手,大步往花廳過去。
花廳裡垂手立著六個年紀不一、衣飾整潔、管事模樣的人,聽到動靜,雖未抬頭,卻幾乎一起往門口側過身子,邵源泊牽著李燕語的手,徑直進了花廳,在上首椅子前站住,幾名管事齊齊跪倒在地,磕頭行大禮,邵源泊等他們磕好了,才春風滿面的上前扶起跪在最前面、年紀最大的管事,客氣的讓著座,幾個管事哪敢坐下,只賠著滿臉笑容垂手而立,年紀最大的管事賠笑稟報道:“稟王爺,小的叫……”
“老孫叔,從前我可沒少嘮擾您,如今倒跟小六氣上了?”邵源泊親熱的打斷了孫管家的話,孫管家一臉的受寵若驚,驚的忙躬著身子,彎著腰連聲的‘不敢’,再直起身子,笑容就親熱的多了:“爺認得老奴,這幾位管事只怕不熟,老奴給爺介紹則個,這是錢管事,專管府裡各處莊子,這是穆管事,專管府裡各處宅院別莊,這是喬管事,這是林管事,這兩位專管府裡各處鋪子,這是王管事,專管府裡在關外的牧場,今天跟著老奴過來,向爺報帳的。”
邵源泊打了個呵呵,拍著孫管家的肩膀說道:“什麼莊子鋪子,我最不耐煩這個,這事只管和夫人去說,咱們家的規矩,內務統統歸夫人管,銀錢統統歸夫人管,老孫叔往後喝酒來找我,要是有什麼這個事那個事,尋夫人。”
孫管家和幾個管事聽得目瞪口呆,齊齊轉頭看向李燕語,李燕語暗暗歎了口氣,溫和的問道:“老太妃身子可好?”
孫管家最先從呆怔中反應過來,忙深躬下去,恭敬的答道:“回夫人話,老太妃還好,是老太妃囑咐老奴和眾管事過來磕見王爺和夫人的。”
李燕語舒了口氣,緩緩站起來,深曲膝行著福禮謝道:“往後請各位多多擔待。”
孫管家和幾個管事慌得忙跪倒在地,磕頭答道:“夫人言重了,小的們擔不起!”
李燕語示意小羽上前扶起孫管家,笑著說道:“擔得起,若沒有諸位盡心竭力,老太妃和王府還不知道……”李燕語仿佛感慨的說不下去了,微微低著頭,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勉強笑著說道:“孫叔,帳的事不急,有您和諸位管著,我和爺一百個放心,明天要進宮謝恩,回來還要祭祖,爺早就念著要到老王爺墳前說說話,我還擔心著母親的身體,聽說不大好,先緊著要緊的事辦,這些先放一放,孫叔您說呢?”
“夫人賢明!是老奴老糊塗了。”孫管家態度恭謹了許多,李燕語輕輕歎了口氣,傷感的吩咐道:“王府裡就托給孫叔了,府裡各事自有成例規矩,該做該准備的,孫叔就照成例辦就是,凡事以老太妃為重,別的不過依著章法,寬厚為懷也就是了,孫叔和幾位管事先回去吧,請幾位多費心。”
“是!爺、夫人,老奴等告退。”孫管家恭敬的垂手答應,倒退幾步退出了花廳。
李燕語看著孫管家等人走遠了,輕輕呼了口氣,不過說了幾句話,簡直跟打了一仗似的,唉,這往後,辛苦的日子在後頭呢!李燕語回頭看著邵源泊:“你那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內務統統歸我,銀錢統統歸我,那你做什麼?”
“我?宗正寺啊,我得管著宗正寺,還有,好多事,好多!我還得教導阿盛和阿念成才,還有……還有好多!”邵源泊顧左右而亂說,李燕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算了,他不管也好!李燕語轉過頭吩咐小羽道:“差點忙忘了,趕緊,咱們該在孝期,斬衰重孝,快去,無論如何准備四身孝服出來,還有,跟常嬤嬤說,這別院,全部換過,你和小翎、文杏仔細檢查幾遍,千萬不能出了差錯!”
小羽也嚇了一跳,也顧不得別的,忙提著裙子奔去尋常嬤嬤了,李燕語不說,她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
邵源泊重重拍著額頭:“你不說,我也忘了個乾淨!這若是明天就這麼著進宮了,咱們一家……”邵源泊打了個寒噤,要是就這麼進宮了,就算不殺頭,也得流放!
別院又是一片雞飛狗跳,常嬤嬤命人緊閉大門,這各處沒換好,沒查個十七八遍前,一只蒼蠅也不能放進來!直到夜幕降臨,別院所有的大紅燈籠一色換成了素白燈籠,連蠟燭,也是一色的素白蠟。
第二天剛交五更,李燕語和邵源泊就爬起來,穿了粗麻毛邊的斬衰重孝,一人拎著根哭喪棒,讓人將阿盛和阿念裹著被子抬到車上,一家四口趕忙進宮謝恩去了。
緊趕慢趕進了城,先趕到福寧王府,在二門車上換了吉服,車子再出了福寧王府,趕往宮裡。
這一通折騰,到宮門口,時辰也差不多了,兩人下了車子,步行進了宮門,早有小內侍等著引兩人進去了,邵源泊牽著阿盛,阿盛牽著迷糊著仿佛還沒睡醒的阿念,父子三人跟著小內侍,往正德殿去謝恩,李燕語跟著內侍,微微垂著頭,忐忑不安的往慈瑞宮去。
慈瑞宮裡,太後隨意的靠在靠枕上,看著李燕語跪伏在地,一絲不苟的行著三磕九拜大禮,源泊這個媳婦,看著倒也面善,生得也太好了些,老魯國公誇她孝順,也會孝順,但願如此。
李燕語磕好拜好,站起來又恭敬的福了一福,聽到太後慢吞吞的吩咐道:“請福寧太妃來。”片刻功夫,形容枯瘦的福寧太妃轉過偏門,步履極慢的往太後過去,李燕語也不敢多打量,忙沖著福寧太妃深曲膝下去,等她坐定,忙跪在宮女放好的墊子上,繼續磕頭不已。
“起來吧。”是福寧太妃的聲音,溫和而無力,透著濃濃的沉郁,李燕語忙起身謝過,太後凝神關注著福寧王妃,福寧王妃仔細打量了李燕語,郁郁的扯了扯嘴角,仿佛是笑了笑說道:“果然生得靈氣,你那詩寫的好。”
“母親過獎了。”李燕語恭謹的曲膝謝道,福寧王妃仿佛沒聽到李燕語的答話,轉頭看著太後,低聲說道:“祭了祖就讓他們趕緊搬進府裡住吧,那王府空了好久了。”
“好!”太後忙笑著答道,李燕語憐惜的看著游魂般的福寧太妃,那王府空了好久了?難道王府不是她的家麼?也是,福寧王沒了,王府裡還有什麼?太後轉頭看著李燕語,語氣微微有些嚴厲的吩咐道:“你也聽到了,把府裡收拾好了,再來接你母親回去,這做人,做人兒女,不過一個‘孝’字,你記好也就是了!”
“是!謹遵太後教誨!”李燕語答得極爽利,李太後‘嗯’了一聲,揮了揮手:“好了,告退吧。”李燕語跪倒磕了頭,告退出來,出了慈瑞宮,跟著內侍到了宮門口,邵源泊牽著阿盛、阿念,已經在等著她了,阿念遠遠看到李燕語,甩開阿盛的手,奶聲奶氣的叫著‘阿娘’直撲過去,李燕語忙彎腰接住他,牽著他的手低聲說道:“阿念乖,出門阿娘再抱你好不好?”
“嗯!”阿念懂事的點著頭,仰頭看著李燕語獻寶般說道:“阿娘,那個皇上,給我好多好東西!”
阿盛嚴肅著臉奔過來,從李燕語手裡搶過阿念的手,一邊拉著他往宮門外走,一邊低頭批評著弟弟:“告訴過你多少回了!是皇上,不是那個皇上!”
阿念扁了扁嘴,根本不理會阿盛的批評,邵源泊抱著個包袱,跟著阿盛和阿念,李燕語低眉順眼跟在邵源泊身後,一行四人急步出了宮門,姚黃和魏紫將阿盛阿念抱上車,邵源泊跟在李燕語後面上了另一輛車。
坐到車裡,邵源泊和李燕語同時長舒了口氣,邵源泊將懷裡的包袱攤在車廂中間,指著裡面的如意、玉蟬、鎮紙等幾樣東西說道:“你看看,這都是皇上賞給阿念的。”
“這麼多?!”李燕語驚訝道,邵源泊苦笑著解釋道:“都是阿念要的,看到這玉蟬,跟皇上說‘這個真好看啊,送給我吧!’就這麼要了這一堆!我又不敢當著皇上的面管教他!”
李燕語抬手緊按著額頭,只嚇的差點暈過去,往後,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阿念再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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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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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8:24
89搬家
兩人車子停在福寧王府二門內,還沒來得及換衣服,王府回事處管事婆子連著串過來回著事:“王爺,禮部堂官求見王爺,這禮儀上頭還有幾件事得趕緊辦了。”“王爺,宗正寺諸堂官候了大半天了,一是請王爺祭祖入宗祠,二來,積了好多事,有幾件急得很,得請王爺示下。”“夫人,孫管家求見,請夫人看看,大少爺和二少爺的院子是不是合適。”“王爺,平江侯李爺求見。”……
兩人面面相覷,呆了片刻,李燕語揮手屏退眾人,吩咐豆綠和紅蓮在門口守著,先進去換了衣服出來,李燕語拉著邵源泊低聲商量道:“得定個章程,不然……唉,亂了套了,咱們在孝中,這個,可以用用。”
“嗯,別怕,沒什麼大事,今天進宮,我悄悄探了探皇上的意思,看那樣子,沒打算委什麼重任,這福寧王原本就是個榮養的爵位,歷代出仕掌重權幾乎沒有,先福寧王是因為和皇上一道……那個的情份,咱們可是什麼也沒有!唉,到這份上,咱們什麼也別想了,就求個平安,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了,往後我就頂個探花的名頭,跟李謙一樣,做個名士吧,他吃我喝,”
“酒多傷身,不能多喝,吃也不能多吃,對身體不好,你什麼都不用做就名揚天下了,你以前不是想過修書麼?現在有錢有閒了,修吧,慢慢修,修到哪兒算哪兒。”李燕語歎了口氣說道,邵源泊忙點著頭:“修書好,就照一輩子慢慢修,我這輩子修不好,還有阿盛,接著修,你看,這章程就有了,有了章程就好辦,你剛才說的對,咱們如今可是熱孝裡頭,正好哪也不去,誰也不見,出了孝……出了孝再說出了孝的事!”
“嗯,還有一堆的禮要走,這幾天只忙這個,再有就是看著人搬家,旁的,任事不理。”李燕語低聲交待道,邵源泊乾脆的答應道:“好!這樣最好,嗯,只一樣,這禮單子……我看,照單全收,誰送咱都收,收了全白收,反正咱們任事不管!”
李燕語哭笑不得的看著邵源泊,凝神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一樣不收,倒是求了名,可得罪了人,他們要名做什麼?!可收了,其實是後頭得罪人,唉,得罪就得罪吧,這事也兩全不得。
兩人又嘀嘀咕咕商量了一刻來鍾,李燕語才揚聲叫了豆綠等人進來,李燕語交待了幾句,兩人出門,跟著宗正寺諸人先去祠堂祭祖添名。
這一通忙下來,總算趕在關城門前出了門,阿盛和阿念早就累得呼呼大睡了,李燕語歪在邵源泊懷裡,連抱怨的氣力也沒有了。
第二天,又是一天,連忙了四五天,累得一家四口人人瘦了一圈,這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禮節才算是走完了,他們一家四口,要按著欽天監擇出的吉日吉時,搬進福寧王府。
這是李燕語兩世加一起,最隆重的一次搬家,確切的說,兩世加一起,前前後後搬了幾十次家,加一起也沒這一回麻煩,直搬了兩天,到處燒香磕頭敬這個敬那個,將巨大無比的福寧王府用兩條腿走了個遍,這家才算搬完了,累得李燕語趴在床上,只想睡死過去。
可別說睡死,連晚起都不敢,她得趕緊去接福寧太妃回府,若晚了一分半分,只怕太後就得翻臉滅了她!
李燕語和邵源泊恭敬的不能再恭敬的接了福寧太妃回來,不管孫管家怎麼說,李燕語也沒讓他將福寧太妃挪出正院,只讓人照著府裡的老規矩,將正字匾額換成了‘春暉堂’三個字,自己和邵源泊選了離正院不遠的平月堂住,‘以便於侍候老太妃日常起’。
福寧太妃回到王府,正院諸陳設幾乎沒什麼大變動,只是各處多了很多蒼翠碧綠的富貴竹、吊蘭、花葉萬年青、綠蘿、大花君子蘭等各種各樣姿態美麗的盆景盆栽,屋角擺著一盆半人多高的粗陶大缸,裡面種著棵形態古拙的綠梅,滿樹綠梅綻放,屋裡滿是寒香,福寧太妃轉頭看著李燕語謝道:“這是你費心了。”
李燕語忙陪笑曲了曲膝,委婉恭順的笑著說道:“上回見母親一直捻著念珠,我就自作主張,讓人在東廂裡間布置了間小佛堂出來,因為沒得母親允可,請了尊觀音,還沒開光。”
“噢。”福寧太妃忙抬腳往東廂後間進去,後間面南背北放著尊半人高的汝窯持蓮觀音像,佛龕四周掛著淡黃細紗布帷幔和簾子,顯得潔淨異常,佛像前,放著只比尋常蒲團大了一圈的草編蒲團,佛龕後的屋子一角放著只老榆木高幾,幾上放著盆佛珠,密密匝匝垂下來,幾乎挨著地,另一邊放著只銅鶴,頭上頂著的香爐裡散著極淡的清香,除些,屋裡就再沒有旁的東西了。
福寧太妃滿意的歎了口氣,轉頭看著李燕語柔和的說道:“你是個有慧根的,這裡極好,別的我也不看了,必是極妥當的,你去歇著呢,我在這裡靜一靜。”
“是,母親若覺得好,明天就讓人請一請清慎師太,若她有空,請她過來給這佛像開開光可好?”李燕語聲音柔順的問道,福寧太妃微微頜首‘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緩緩盤膝坐到蒲團上,閉上眼睛低低的念起佛經來。
李燕語輕手輕腳退出東廂,看著人悄悄收拾好各處,又到小廚房看著出了中午的飯菜,侍候著福寧太妃吃了午飯,看著她躺在南窗下的炕上,閉上眼睛似睡非睡,才躡手躡腳退出來,出來想了想,要了紙筆,將福寧太妃回來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中午吃了什麼,吃了多少,細細寫了封好,叫了個婆子,吩咐她給太後送進了宮裡。
傍晚,李燕語筋疲力盡的回到平月堂,阿盛和阿念大叫著撲上去,差點把幾乎累倒的李燕語撲得背過氣去,阿盛氣的紅著臉,拉著李燕語叫個不停:“阿娘你回來了,你告訴弟弟,這是不對的!阿娘你乾什麼去了?我和弟弟好幾天,不是,是好多天都看不到阿娘了,還有父親,父親呢?”
“阿父!”阿念已經擠進了李燕語懷裡,聽哥哥說到父親,忙抬起頭,委屈的跟著叫道:“不要阿念了!”
“不是不要!父親忙,很忙很忙,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阿盛擰著眉頭,板著臉批評著阿念,阿念白了他一眼,轉身拉著李燕語的衣襟發著哆:“阿娘,要阿父!阿念想阿父!”說著,嘴巴扁著就要往外擠眼淚,李燕語忙抱著他哄道:“好了,阿念不哭,父親忙過這一陣就不忙了,還象原來那樣看著哥哥念寫字,陪阿念玩,好不好?”
“嗯!哥哥不好好寫字,打他手板!”阿念仰臉看著李燕語建議道,李燕語笑著點著頭:“好,哥哥要是不好好寫字,就打手板,阿念大了,要是不好好寫字,也打手板!”
阿念急忙緊握著胖胖的小拳頭,一聲不吭的往李燕語懷裡擠去,阿盛拉著李燕語接著告狀:“阿娘,弟弟又跟人家要東西了,我告訴他,他不聽,你說他!這是不對的!阿娘你說過的!”
“噢,阿念怎麼又跟人家要東西了!阿娘不是教過你了麼?不能要人家的東西,不但不能要,人家就是給了,也不能要!”李燕語一聽就急了,還敢要東西,這還了得!
阿念緊揪著李燕語衣服往她懷裡鑽,阿盛忙拉著李燕語替弟弟開解道:“阿娘,弟弟剛說了‘真好看呀’,就被我捂住臉了,還沒要呢,不算要,阿娘別凶弟弟。”
李燕語轉過頭,伸手撫著阿盛的頭發,又是感動又是好笑:“看來阿念只能哥哥說,旁人一說,哥哥就要心疼了,是不是?”
阿盛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鄭重的點了點頭,李燕語笑不可支,抱著阿念,摟著阿盛笑倒在炕上,一天的勞累疲倦都化在了笑聲裡。
第二天一早,李燕語悄悄和邵源泊商量著:“……你看,讓阿盛和阿念陪老太妃說說話去,這兩個孩子天真爛漫,說不定能讓老太妃生出點活氣來,你看呢?”
邵源泊如受驚的刺蝟般豎著滿身的刺:“那怎麼行?!萬一……要是,那個,阿盛和阿念這麼好,人見人愛,那要是……”
“要是什麼?你是子他們是孫,還能怎樣?要過去養著?我昨晚想了半夜,這幾天看下來,老太妃是個簡單沒心機的,心地厚道,真要是喜歡上阿盛和阿念,也必能替他們兩個著想,咱們既搬進來,做了這個嗣子,總得盡心力讓老太妃活得高興些。”李燕語耐心的勸道,邵源泊呼了口氣,擰著眉頭想了半天,才遲遲疑疑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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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8:40
90孩子們
李燕語定了主意,前前後後想周全了,又關著門教了阿盛和阿念兩三天,這天午後,打聽著福寧太妃歇覺剛起來,帶著阿盛和阿念到了垂花門前,放下阿念,示意兩人跟著自己進去。
阿盛牽著阿念,嚴肅著臉,甩著另一只胳膊,跟在李燕語身後,一板一眼的沿著抄手游廊往正屋進去,侍立在門口的小丫頭好奇的看著緊跟在李燕語身後的哥兩個,當值的大丫頭急忙上前拍了拍兩人,示意兩人掀簾子,兩個小丫頭急忙掀起簾子,李燕語率先進了屋,阿念一身棉衣棉褲,被阿盛牽著,兩條胖腿邁來邁去,就是邁不過那道半尺高的門檻,李燕語回頭看著兩人,阿盛沖在李燕語前面,伸手抱起阿念,使出吃奶的勁,才把小胖墩阿念拖進門檻。
李燕語笑著看著兩人在門內站定,看著阿盛先理好自己的衣服,又圍著阿念轉了一圈,給阿念理好衣服,這才牽著阿念的手,也不管滿屋丫頭婆子好奇稀罕的目光,抬頭看著李燕語,李燕語笑著轉過身,西廂進去,阿盛牽著阿念緊跟其後。
福寧太妃正端著杯茶坐在炕上,茫然看著窗外出神,李燕語站在門口,聲音溫婉柔順的請安道:“母親醒了?”福寧太妃忙回過頭,滿眼驚訝的看著牽著手,站在門口的阿盛和阿念,李燕語順著福寧太妃的目光看了眼兩個兒子,笑著說道:“阿盛和阿念非要來給阿婆請安,我帶他們過來給母親磕個頭。”
阿盛嚴肅著臉,認真聽著李燕語的話,阿念根本不理會誰在說話,頭轉來轉去四下看著,一眼瞥見旁邊高幾上放著金邊吊蘭,一蓬蓬吊蘭如花般疊疊垂落,幾乎挨到了地上,阿念甩開阿盛的手,舞著雙手一聲驚歎:“真好看啊!”阿盛忙撲過去捂住了他的嘴,福寧太妃被兩人嚇了一跳,手裡的杯子猛的晃了下,茶水灑了一手。
李燕語急忙上前接過福寧太妃手裡的杯子,用自己的帕子小心的給福寧太妃拭了手上的手,福寧太妃指著阿盛和阿念,一時怔怔的緩不過神。
阿盛正在氣急敗壞的訓斥著阿念:“不准要!”阿念用力掰開阿盛的手,委屈的大叫道:“我沒要。”
“那你說真好看啊!”
“我說,真好看啊,我不要!”阿念指著吊蘭,胖胖的手指伸出去,又戀戀不捨的縮回來嘀咕道:“給也不要!”
福寧太妃眨了幾下眼睛,臉上的表情古怪,仿佛想笑又不知道怎麼笑,李燕語悄悄後退半步,垂手侍立在炕沿邊,順著福寧太妃的目光擔心的看著兩個兒子。
阿盛只顧氣呼呼的板過阿念的身子,兩只手搬著他的頭,讓他對著福寧太妃站好,命令道:“跟著我,給阿婆見禮!”說著,一邊盯著阿念,一邊長揖到底跪倒在地,阿念笨笨拙拙的拱好手,沒等揖到底就貼著阿盛一屁股歪到了地上,推得阿盛一個頭沒磕好就歪到了一邊,福寧太妃急忙叫道:“別磕了,快起來,快!快扶他起來,看看摔著了沒有?”
阿盛已經飛快的跳了起來,“沒有!”阿念坐在地上,一邊伸手等人來扶,一邊奶聲奶氣的答道,福寧太妃嘴角露出絲笑意,招手叫道:“過來我看看,看傷著了沒有。”
小丫頭扶起阿念,阿盛上前推開小丫頭的手,自己牽著阿念走到炕前,阿念仰頭看著福寧太妃問道:“你就是我阿婆啊?”
福寧太妃怔了怔,面容溫和的點了點頭,對著阿念和小大人一樣的阿盛,誰也不好板著臉,阿念伸出胳膊放到炕上,一邊用力跳著,看著福寧太妃責備道:“要說是,不能光點頭!阿娘說的!”福寧太妃一時哭笑不得,轉頭看著李燕語正要說話,阿念兩只胳膊用著力,一邊努力往炕上爬,一邊說著話:“你還沒問我叫什麼名字!”
“那你叫什麼名字?”福寧太妃好笑的問道,
“我叫阿念,念書的念,阿婆抱,上炕!阿婆抱!”阿念努力了片刻,看著福寧太妃大聲求援道,福寧太妃忙示意小丫頭抱他上來,阿盛從後面拉著他的衣襟責備道:“要站著!不准上去!那是阿婆!你不能這樣!阿娘!”阿盛轉頭尋李燕語求援,阿念回身推著阿盛的手,一邊趕緊往炕上爬,一邊叫道:“是阿婆讓我上來的,是阿婆!”
李燕語上前兩步,作勢要去抱阿念,福寧太妃被阿念叫的又是怔神,又是哭笑不得,忙指著阿盛吩咐道:“把他也抱上來坐著,去拿點心來。”阿盛嚴肅的往後退了半步,拱著手,大人一般說道:“多謝阿婆,我坐這裡就成。”說著,兩只手撐著椅子面,跳到了椅子上端正坐好,福寧太妃看的直眨眼睛,沒等她回過神,阿念已經蹭到她身邊,一邊往她懷裡鑽,一邊拉著福寧王妃問道:“阿婆,我小時候你去哪裡啦?”
福寧太妃讓他問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怔神間,阿念已經動作熟練的擠到福寧太妃懷裡,挪來挪去把自己挪舒服了,拉著福寧太妃的手放好,滿足的歎了口氣,仰頭看著福寧太妃問道:“阿婆,我小時候你怎麼不來看我?”
福寧太妃動作生硬的抱著阿念,這麼個溫溫軟軟的小人兒,這麼依賴著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著她,就這麼貼在她懷裡,帶著清清爽爽的奶香味,仰頭看著她,委屈的問著她,“你怎麼不來看我?”福寧太妃心裡一下軟得仿佛化成了水,陪著笑哄著他:“阿婆這不是來了麼。”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那時候咱們在泉州呢!阿婆怎麼看你?!”阿盛忍不住跳起來責備道,阿念扁了扁嘴,福寧太妃忍不住安慰道:“是阿婆不好,阿婆以後天天看你。”
說話間,小丫頭托了幾碟點心和三碗糖蒸酥酪進來,李燕語忙上前幾步擺放著點心,阿盛目不斜視,阿念卻抓著福寧太妃的衣襟,咬著嘴唇看著那幾碗酥酪,眼饞的感歎道:“這碗真好看啊!”阿盛正要跳起來,阿念飛快的接道:“阿婆你吃!你吃我看著。”
福寧太妃‘噗’的笑出了聲,伸手溫柔的拍著阿念:“阿念也吃。”
“不能給他吃!阿娘說過的!一天只能吃一碗,他早上吃過一碗了!”阿盛急忙叫道,阿念扁著嘴,委屈萬狀的看著福寧太妃,福寧太妃忙安撫著兩人:“阿盛也吃,在阿婆這裡沒事,吃吧,啊,阿婆跟你阿娘說,就吃這一回。”說著,看著李燕語說道:“孩子還小,別拘得太緊,想吃就讓他吃吧。”李燕語忙笑著曲膝答應。
這一碗酥酪吃完,阿念前襟上沾得星星點點,幾乎沒有乾淨地方,福寧太妃看著阿念的衣服,忙吩咐丫頭趕緊取了乾淨衣服過來,不大會兒,小丫頭取了衣服過來,李燕語正要上前幫著換衣服,福寧太妃揮手示意她不必上前,自己笨手笨腳的給阿念換了衣服,剛換好衣服,阿念興奮勁兒就上來了,滿炕跑個不停,李燕語笑著看著,仿佛一點脾氣也沒有,只看著福寧太妃忙前忙後,等福寧太妃好不容易安撫好阿念,外面天都黑了。
第二天午後,福寧太妃坐在南窗炕上,不時往院子裡張望著,看到李燕語進來,忙往李燕語身後看去,見她身後並無旁人,滿臉失望,悶了半晌,才看著李燕語問道:“阿念睡醒了沒有?小孩子要讓他多出來走動走動。”
“母親說的是,我這就讓他們出來走走。”李燕語忙笑答道,不大會兒,阿盛牽著阿念,一路走一路教訓著阿念進了垂花門,福寧太妃忙讓人接出來,李燕語站在正屋門口等著兩人,阿念一天生,第二天就是熟了,開始滿屋跑著翻東西,福寧太妃跟在後頭,被阿念跑得頭暈眼花,也沒空理會李燕語和端坐在炕上看書寫字的阿盛,這一鬧,轉眼間這一下午就過去了。
從這天起,李燕語下午過來侍候福寧太妃時,要麼帶上阿盛和阿念,要麼只帶上阿念,福寧太妃的院子很快就成了阿念的樂園,一到下午就熱鬧起來,有時候上午阿念也過來,若是這樣,這一天,福寧太妃真是片刻空閒也沒有了。
邵源泊忙了一陣子,將那些急得不得了的大事忙完,就閉門在家,反正對外是守著孝,閉門在家,邵源泊又開始天天看著阿盛念書寫字,跟著李燕語去福寧太妃處的,多數時候就是阿念一個,阿念沒了阿盛約束,在福寧太妃院子裡的日子越發舒適無比。
轉眼間,福寧太妃回到府裡也有大半個月了,天天和阿念一處,也沒空進宮請安說話了,這讓太後牽掛無比,傳了話,請福寧太妃進宮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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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8:57
91 這回改了
第二天一早,福寧太妃猶豫著想帶阿念一起進宮,李燕語牢記著阿念上回見皇上的事,哪敢讓他進宮,不管福寧太妃怎麼敲邊鼓,只是裝聽不懂不接這話,只顧侍候著福寧太妃換了衣服,親自送她到二門裡上了車,看著車子出了二門,暗暗松了口氣,太妃這一去,怎麼著也得吃了晚飯再回來,說不定太後還要留她住兩天,自己可算能歇一歇了,這大半個月,她天不亮就爬起來,光頭淨面的過來侍候太妃晨起洗漱早點,再侍候她去做早課,趁著她做早課的空兒,外頭等著回事的管事和管事娘子們已經站了一院子,這福寧王府裡裡外外上千的人,李燕語只覺得欲哭無淚,從前家裡十幾二十個人,她已經覺得人多麻煩多了,這會兒,她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
趕緊打發了回事的管事和管事娘子,就得趕回來侍候著太妃午飯,午飯後再侍候著太妃歇午覺,可憐她的午覺從搬進福寧王府那天,不,是從知道邵源泊承繼那天起,就拍著翅膀飛走,再也不回來了。
李燕語從二門直接往議事廳過去,今天一定趕在上午理好那些事,下午,她無論如何也要睡一覺!這將近一個月,她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累得象頭牛,太妃最好在宮裡住上十天半個月的,讓她好歇一歇。
有了下午午睡這個熱切渴望的支持,李燕語干脆利落、快手快腳的處理了那些瑣碎雜事,回去和邵源泊一處,看著阿盛和阿念吃了飯,唉,自從搬進這府裡,這還是頭一回一家人坐一起吃頓飯!平時她都在侍候福寧太妃吃飯,李燕語感慨又傷感,這富貴是最要不得的東西!可這感慨,也只好暗自腹誹下,這個時候,都這樣了,再說這樣的話不過徒增煩惱,往後自己也不能再想這個,既來之則安之,身安也要心安。
飯後,李燕語看著阿盛自己爬到床上歇下,奶娘輕輕拍著阿念,阿念眼神漸漸迷糊,嘴裡嘟嘟嚷嚷了一會兒,也歪頭睡著了,長長的舒了口氣,懶懶散散的回到正屋,打著呵欠,准備好好睡上一下午。
誰知道頭挨上枕頭剛睡著沒多大會兒,姚黃就急急的推著她叫道:“夫人快醒醒!快醒醒!太妃回來了!”
李燕語一骨碌爬起來:“怎麼這會兒回來了?!到哪兒了?”
“已經進了大門了!”姚黃和魏紫手腳利落的侍候李燕語穿著衣服,李燕語光著腳坐到妝台前,急急的吩咐道:“趕緊梳頭!”
豆綠奔過來梳頭,姚黃彎腰幫李燕語扣著紐子,魏紫半跪在地上,給李燕語穿著襪子子鞋子,三四個人一通忙亂,總算把李燕語收拾整齊了,李燕語一邊披著斗篷,一邊往院外奔去。
緊趕慢趕,還是趕在福寧太妃後面進了春暉堂,福寧太妃已經換好衣服出來,正坐在炕上喝茶,李燕語理了理氣息掀簾進屋,曲膝見了禮,笑著說道:“母親也沒多陪太後說說話?我想著母親也許要晚些回來,正在後院看著人理那些水仙,洗手換衣服就耽誤了。”
“就是為了這水仙,昨天和阿念說好的,今天下午等他睡醒了,帶他挑水仙去,我怕回來晚了,阿念尋不到我得多難過,吃了飯就緊著趕回來了。”福寧太妃帶著絲笑意,安祥的答道,李燕語一口氣堵在喉嚨裡,一時倒不知道怪誰才好。
福寧太妃瞄著屋角的滴漏,舒了口氣說道:“總算沒晚,你去看看阿念醒了沒有,阿念膽子小,身邊別離了人,我看你帶孩子也不大細,阿念和阿盛身邊侍候的人都不多,太少了些,一個只有一個奶娘和一個丫頭,太少了,雖說男孩子是要從小吃苦,可到底還小,太刻苦了,給他們哥倆添幾個人吧,啊?”
“是,母親教訓的是,前一陣子因為剛回來京師,還沒顧上,這會兒又在孝中,若是這個時候添人,怕違了哀苦孝敬之道,原想著除了服再添人的。”李燕語忙笑著解釋道,福寧太妃臉色的神色僵了片刻,看著李燕語一身粗麻孝服,眼淚幾乎落下來,忙用帕子按著眼角,低聲說道:“這是你和源泊一片孝心,我和……他都領了,孩子小,太後常說,逝者已逝,活著的要好好活著,別委屈了孩子。”
“是,我等會兒就讓孫嬤嬤多挑些人送進來,說到這個,母親也知道,我見識少,這看人上只怕看不准,還請母親教導,幫阿盛和阿念挑些人用。”李燕語從善如流,福寧太妃面容舒緩著點了點頭交待道:“你跟孫嬤嬤說,心要細,要本份,不用太好看,略平頭俊臉就成,十四五歲,不能大也不要太小,侍候個四五年就換掉。”
李燕語仔細聽著,一一答應著,福寧太妃又交待了幾句,才揮著手示意她趕緊看阿念醒了沒有。
隔了一天,太後又打發人來接福寧太妃進宮說話,這回多了句話:‘把阿念也帶上,太後要瞧瞧他’。李燕語這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裡,從上回進宮到現在,這阿念就沒什麼長進!原來看到什麼好,張嘴就是‘真好看啊,送給我吧’,教到現在,變成了‘真好看啊,我不要,給也不要’,這跟要有什麼分別?!可不去……她更沒這個膽子,李燕語吊著顆心,這份心驚膽顫也沒法跟福寧太妃說,她這種如履薄冰的心情,太妃只怕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
李燕語只好和邵源泊嘀咕幾句,抓過阿念拼命交待:‘不准說真好看,不准往人懷裡鑽,不准說阿娘說的什麼什麼的’,一堆的不准,阿念聽一句點一個頭,李燕語越交待心裡越沒底,頹然的看著邵源泊求援道:“你來教教。”
“阿念不過四歲三周的孩子,上回皇上也誇……他……”
“誇他什麼?”李燕語急忙追問道,邵源泊輕輕咳了一聲,含含糊糊的說道:“誇他眼力好,淨揀好東西要。”李燕語眨了眨眼睛,抬手捂著臉,垂著頭,半晌才懊悔道:“早知道阿盛和阿念有機會進宮,一生下來就不許他倆這麼沒規矩!”
“好了,你也擔心的太過了,阿盛和阿念哪點不好?這孩童,就是要天真爛漫,我看這滿京城沒哪個孩子能比得上咱們家阿盛和阿念!阿念這麼大點,三字經都背完了,阿盛就更不用說了,長大了那是狀元之才!必定青出藍!”邵源泊越說越得意,李燕語默然看著他,有這麼個爹教著,往後阿盛和阿念這自負上頭,必定青出於藍。
李燕語再怎麼擔心,阿念也就那樣了,這天一早,李燕語給阿念換了身寶藍薄襖褲,外面罩了件靛藍長衫,披了件雪白滾寶藍邊斗篷,福寧太妃滿意的看著粉裝玉砌的阿念,一路抱著進了慈瑞宮。
太後歪在炕上,看著福寧太妃彎著腰,牽著粉團般的阿念進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福寧太妃牽著阿念到了離炕前兩三步處,松開阿念,曲膝見著禮,阿念歪頭看著福寧太妃,一邊看著她,一邊認認真真的拱著手往下揖去,旁邊的侍女急忙送了個墊子在阿念面前,阿念歪著身子撲倒在墊子上,一邊磕頭,一邊聲音清脆的說道:“阿念給大婆婆磕頭!”福寧太妃緊盯著阿念,看著他磕好了三個頭,忙彎腰抱了他起來,阿念仰頭看著福寧太妃,滿臉懊惱的說道:“阿婆,又錯了,先說話再磕頭,我再磕一回吧!”
福寧太妃忙一把抱住阿念,一邊笑一邊說道:“沒錯沒錯,我們阿念懂事的很,這頭磕的好得很,你看,大婆婆也誇你呢!”
太後怔神的看著柔聲細氣哄著阿念的福寧太妃,又轉眼看著咬著拳頭、正轉著兩只烏黑的眼珠看著自己的阿念,呆了瞬間,笑著吩咐福寧太妃坐下,看著緊挨著福寧太妃的阿念問道:“你叫阿念?”
阿念咬著拳頭點了點頭。
“你幾歲啦?”
阿念忙仰頭看著福寧太妃,福寧太妃柔聲吩咐道:“阿念乖,自己和大婆婆說。”阿念放下拳頭,飛快的說道:“四歲!”說完,又把拳頭塞在了嘴裡,太後看著眼珠黑亮的看著自己,根本不象怕人的阿念,笑著說道:“這麼咬著拳頭可不好,快放下。”
阿念忙抬頭看著福寧太妃,福寧太妃輕輕拉著他的手,笑著說道:“大婆婆說了,就不能咬了。”阿念放下拳頭,看著太後苦惱道:“阿娘不讓我說話的!”
“為什麼?”太後驚訝的問道,阿念重重垂下頭,歎了口氣答道:“說來話長!”
太後睜大眼睛瞪著阿念,‘噗’的笑出了聲,指著阿念哭笑不得的說道:“他這麼大點,還說來話長!”
“阿念天真活潑,看到好看的東西就誇,就想拿過來玩玩,源泊媳婦說這樣太沒規矩,拘他極緊,理雖是這個理兒,可孩子到底還小,跟這麼大的孩子比,阿念可是最懂事的了。”福寧太妃慢聲細氣的解釋道,太後挑著眉梢,順著阿念的目光看向炕頭百寶格上的紫檀木扯篷船,笑著問道:“想要那個玩?”
“不要!給也不要!”阿念垂涎的盯著紫檀木船,重重點著頭說道,太後失笑出聲,一邊笑一邊說道:“你既然不要,那大婆婆就真不給了。”
阿念扁了扁嘴,垂著大腦袋,拉著福寧太妃的衣袖,往她身邊擠了擠,低聲嘟嚷道:“我不要,我就看看。”
福寧太妃心疼的不行,陪笑看著太後正要說話,太後沖她擺了擺手:“看這樣子,源泊媳婦是個能當家的,象他這麼大的孩子,是要拘緊些做好規矩,你這脾氣,要疼孩子就是個溺字,這孩子極好,一片赤子之心,我也喜歡,從前魯國公說源泊媳婦是個會孝順的,倒沒說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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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9:11
92 舊例
福寧太妃還沒開口就被太後堵了回去,臉色微紅,心疼的摟著阿念正要說話,阿念仰頭看著太妃,伸出胖胖的手指探到太妃臉上,奶聲奶氣的安慰太妃道:“阿婆,那個不好玩,一點也不好玩,咱們不要,啊?”
太後揚著眉梢,後面的話竟說不下去了,看著也不知道聽見她的話沒有,只顧摟著阿念,心疼的不知道怎麼心疼才好的福寧太妃,抬手揉著額頭,哭笑不得的說道:“好了,我倒成惡人了!那船既說過了,就算了吧,我記的後頭收著只鎦金三桅船,把那個拿來給阿念玩吧。”宮女答應了,急忙到後面小庫房取了鎦金三桅船過來,恭謹的遞到了福寧太妃和阿念面前,阿念眼睛緊盯著那只兩尺來長、金光閃閃、精致異常的三桅船,緊咬著嘴唇,仰著頭,滿眼渴望的看著太妃,太妃急忙將船推到阿念面前,笑容滿面的說道:“阿念快謝過大婆婆,這是大婆婆賞給阿念的。”
阿念得了便宜,謝恩那是駕輕就熟的,太妃話音未落,阿念已經撅著屁股從炕上站起來,拱著手撲跪在炕上,聲音響亮清脆的謝道:“謝大婆婆賞!”一邊說著話,一邊磕著頭,頭還沒磕到一半,圓球般的身子就滾倒在一邊,福寧太妃急忙抱他起來,阿念手腳並用,奔著鎦金三桅船爬過去,吭吭哧哧想把船搬到懷裡,可搬了半天,那船紋絲未動,福寧急的就想伸手幫忙,太後抬手止住她,忍著笑示意她只看阿念的舉動。阿念圍著船轉了半圈,倒回來又轉回去,再轉半圈,利落的爬到船頭處坐下,岔開雙腿放到船兩邊,看了看,又往前挪了挪坐好,伸手摟了摟中間那根高高的、金光閃閃的桅桿,滿足的歎了口氣。
太後笑出了聲,抬手指著阿念,轉頭看著福寧太妃問道:“這孩子怎麼說他好?你看看這小心眼多的,抱不動就湊過去摟著,在家裡也這樣?”
“阿念最惹人疼,在家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先拿過來給我,前天皇上賞了幾只鮮桃,大冬天的,難得這樣的稀罕物,我讓人切了塊喂給他吃,誰知道他非得讓我先吃一口,讓了我,又給他阿娘、阿父和哥哥一人留下一塊,你沒看到他那個樣子,桃子沒吃好,眼巴巴看著給他阿娘他們留的那幾塊,流著口水念叨‘這是阿娘的,這是阿父的,這是哥哥的,阿念才不想吃呢’,真是笑倒一屋子的人!”福寧太妃說的眉飛色舞:“我心疼的不行,就想打發人來尋姐姐再要幾只鮮桃給阿念吃,源泊媳婦硬是攔住了,說孩子不能慣著,唉,我只好帶他看人分水仙去。”
“那他給他阿娘留的那幾塊桃子呢?你也讓他吃了?”太後笑著問道,
“哪有!阿盛吃了也就吃了,那孩子也比阿念大不幾歲,也懂事的很,可源泊媳婦還真吃了,下剩的那塊,還真讓人給源泊送過去了,你說說,這大人怎麼跟孩子搶這口吃食?我也不好深說,源泊媳婦孝敬也極孝敬,可到底我也不好管得太過。”福寧太妃說著說著,又心疼起來,看著聚精會神、想方設法拆著三桅船的阿念,又心疼起桃子沒吃好的事來,太後長長舒了口氣,往後靠到靠枕上,看著福寧太妃笑著說道:“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怪不得源泊冒著欺君也要娶這個媳婦,果然是個難得的,他倒沒說錯,他這媳婦見識學問只怕比他還強呢,你聽著,這是你的不是,源泊媳婦做的對,我早就說過,你要是有了孩子,那孩子也得讓你溺的百事不成,你疼孩子太過了!”
福寧太妃被姐姐說慣了,倒也不以為意,留一只耳朵聽著太後的話,大半卻留神看著玩得興奮不已的阿念,仿佛那些婆子使女們都不中用,非得她自己這麼不錯眼的看著才行,太後又是笑又是無奈的搖了搖頭,轉頭看著已經將那船頭上甲板掀起扔到一邊的阿念,心念微微一動,把阿念交給她看著,只怕也是源泊媳婦千思萬想後的安排,太後轉過頭,仔細打量著福寧太妃,她勸了這大半年也沒勸好,源泊媳婦丟了個孩子給她,她這就活過來了!
太後笑著正要再交待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算了,也不用她多交待,源泊媳婦對她,倒比自己更有辦法,如今打聽下來,人也是個本份知好歹的,她們府裡的事,往後她只看著,也不用再管太多去。
阿念玩的一頭的汗,福寧太妃早就挪過去,用帕子細心給他拭著汗,心疼的勸道:“阿念乖,歇一歇再玩好不好?大婆婆這裡也有酥酪,比咱們家的還好吃呢,咱們吃一碗再玩好不好?”阿念揚著小胖胳膊抓了抓微微濡濕的頭發,忙點了點頭:“阿婆也吃!”
“好!咱們兩個一起吃!”福寧太妃忙伸手抱起阿念,轉頭示意使女們取酥酪進來,太後看著福寧太妃笑道:“好了,你如今有了孫子,連跟我說話的空也沒了!”
“要說說話,源泊媳婦最會說話,看著仿佛不言不語的,最能說到人心裡去,**我跟她說過話,心裡就舒服的多,下回我帶她過來,讓她陪姐姐說話。”福寧太妃一邊看著使女們給阿念淨手,一邊笑著說道,太後瞥了她一眼,笑著沒有接話,使女們上了酥酪,阿念吃東西時最安靜不過,三人吃了,太後將碗遞給使女,漱了口吩咐道:“把那幅外國進貢的紅寶頭面取出來,再拿十匹今年新貢的織金緞,賞給福寧王妃,傳我的話,福寧王妃教子有方,孝心亦可嘉。”使女凝神聽了,將話重復了一遍,見太後點了點頭,垂手退了出去。
李燕語送走了頒賞的內侍,和邵源泊並肩呆看著托盤裡那幅奢華到極處的紅寶頭面,又挪到旁邊堆著的織金緞旁邊,伸手撫著那些稍稍顯硬的織物,邵源泊用扇子抵了抵額頭,伸手攬過李燕語安慰道:“別想太多,反正就這樣了,還能怎樣?”
“想多了才安心呢!”李燕語笑語盈盈:“哪,太後說了,一,教子有方,那就是說,阿念今天肯定沒出格”
“那是,阿念怎麼會出格?誰見了這孩子不喜歡的?!”邵源泊打斷了李燕語的話,得意揚揚的說道,李燕語瞥了他一眼,接著說道:“其二,還有個孝字,那就是說,咱們這些日子這麼侍候老太妃,太後點頭了,就這麼著,就是對的。這往後咱們就有方向了,照著這麼孝敬就是。”邵源泊贊同的連連點著頭,用扇子敲著那幾匹緞子笑道:“東西倒是小事,教子有方不用說了,那必定是有方的,難得的是這個孝字,這頭一關算是闖過去了。”
李燕語長舒了口氣,雙手合什念了句佛。
福寧太妃直到天色傍晚,才帶著阿念回到府裡,阿念呼呼大睡著被人抱下車子,後頭兩個丫頭吃力的從車上抬了那只鎦金三桅船下來,李燕語無語的看著那只金黃到閃人眼睛的巨大三桅船,原來還是要了東西!
春節將近,邵源泊除了認認真真在家守孝,宗正寺的事也不得不管起來,這中間千頭萬緒,一件事扯著另一件事,今年的果扯著去年的因,牽牽連連一路牽扯不清,這中間,能送到邵源泊手裡的,都是五代以內的皇族近支,哪一處也馬虎不得,但凡有一星半點不公,就有人跳腳叫撞天屈,這屈就能一路叫到皇上面前去,邵源泊只好耐下性子,一處處剝,一點點理,從無數年前數起因由,你來我往間,有時候根本就無法找出誰因誰果、誰是誰非來,只把邵源泊煩的天天錯牙陰臉,想發脾氣,又找不到能發脾氣的人。
李燕語也顧不上他了,她也是一堆的事,王府裡裡外外上千的人,過個年還真不是一般的麻煩,特別是對她這個對福寧王府一無所知的人來說,邵源泊從無數年理宗正寺,她從無數年前理福寧王府的舊例舊事,晚上回來,兩人垂頭相對,歎氣無語。
歷史長久的王府不是李燕語一時半會能理清楚的,她只好守定一件,凡事只依舊例,但凡有事必先問‘往年舊例是怎麼辦的?’若沒有舊例先要驚歎‘怎麼會沒有舊例呢?’沒有舊例的事,統統一邊放著!不過幾天功夫,滿府的管事、管家婆子就都明了新王妃的脾氣了,凡事先尋好舊例,回了事就趕緊說舊例如何如何,這差事就回的順當無比了。
邵源泊卻沒有那麼多舊例好守,萬分苦惱之下,和李燕語嘀嘀咕咕商量了幾晚,那些事,能理就理,那些亂麻般的家務事,干脆一路和稀泥,說起來都是一家人,這邊勸勸,那邊勸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萬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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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9:33
93除服
一個年過的李燕語和邵源泊都瘦了好幾斤,年三十忙到年初一,守好歲,祭了祖,賀了元旦回來,好在守著孝,不必應酬戲酒,初一晚上邵源泊早早歇下了,李燕語看著人收拾年三十和祭祖的東西又是忙到半夜,年初二,一早太後就命人過來接了福寧太妃進宮說話,她們姐妹都是不能回娘家的人,太後就年年初二接福寧太妃進宮一處說話,福寧太妃如今走到哪兒都得拎著阿念,這初二進宮自然也是帶著阿念一處去,阿念跟著太妃去太後宮裡也是熟門熟路的了,李燕語干脆橫了一條心,孩子早晚得長大成人,總有放手的時候,放就放吧,唉!其實,擔心也沒用不是!
李燕語剛把福寧太妃和阿念送上了車,車子還沒出門,邵源泊尋到李燕語,一臉古怪的看著她問道:“你猜猜誰來了?”李燕語白了他一眼,她累的站著都能睡著,還有功夫跟他玩猜謎兒?
“平江開國侯李……你父親來了。”邵源泊干咳了兩聲,避過了李俊卿的名字,畢竟是李燕語的生父,直呼其名總有點那個。
“他來干什麼?”李燕語警覺的問道,
“你別急,他能怎麼樣,咱們如今,咱們以前也沒理會過他,今天不是年初二嘛,你是皇家宗婦,依例不能回娘家,他的意思,想接阿盛和阿念過去玩一會兒。”邵源泊伸手攬著李燕語的肩膀,忙安撫著她,李燕語皺著眉頭正要搖頭,邵源泊忙接著勸道:“照我看,讓阿盛過去玩一會兒也成,畢竟是你生身父親,那個我知道你從前過得苦,可這禮,這大禮在這裡,一年不就一個初二嗎?昨天父親和三哥也過來過,要不這樣,先讓阿盛跟李侯爺去趟平江侯府,拜個年就出來,再去趟咱們府上,挨個拜個年,也算是替咱們拜年了,你說呢?”
李燕語想了想,無奈的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邵源泊忙讓人叫了阿盛出來,細細的交待了三五遍,又將隨著出門的小廝、長隨和護衛們交待了兩遍,才帶著阿盛出到前院,讓他和李俊卿一起去李府拜年去了。
阿盛和阿念都不在府裡,李燕語和邵源泊又守著孝不能出門,這一天總算清靜了半天,李燕語攤開手腳躺在炕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邵源泊翹著腿,手墊在頭後,看著雕畫精美的屋頂出神。
半晌,邵源泊輕輕推了推李燕語,有些寥落的說道:“李謙點了泉州市舶使,出了十五就發明示了。”李燕語睜開眼睛看著滿臉悵然的邵源泊,低聲問道:“難過了?”
“那倒沒有,也沒什麼難過的,就是跟你說說。”邵源泊語氣低落,李燕語挪了挪,將頭靠在邵源泊胸前,伸手搭在他身上,歎了口氣,邵源泊攬住李燕語,反倒勸起她來:“我沒事,以前祖父常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如今我是人生如意十之□,再不知足就是天理難容!”
李燕語聽得伏在邵源泊胸前笑起來,笑了一會兒,支起上身,雙手托著腮問道:“李謙來找你討教了?”
“嗯,我讓他放心,有我在,他這市舶使就等著五年卓異升遷吧!”邵源泊挑著眉梢,自滿洋洋的說道,李燕語笑著看著他,蕩開話題,說起了別的事:“年前太妃和我說,皇後跟她提兩回,想讓阿盛和皇長子一處讀書,我給推了。”
邵源泊嚇了一跳,連聲說道:“推的好!推的好!唉,太妃什麼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軟!這伴讀哪是那麼好當的!伴對了還好,伴不對腦袋都能伴沒了!”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咱們到這地步兒,位極人臣,只能不求上進,萬不能再上進了,唉,一上進,就是個死字!”李燕語苦笑著歎氣道,邵源泊重重的歎著氣,輕輕拍了拍李燕語:“可不是!只好吃喝玩樂,混吃等死!”
李燕語笑出了聲,伸手拍著邵源泊的臉,語笑盈盈的說道:“當豬也不行,你聽我說,你在泉州行的那個行會之法……”
“這還是你的主意!我不貪功!”邵源泊心情好了很多,伸手抿起李燕語散落在耳邊的頭發,笑著說道。
李燕語也不理他,接著說道:“你不是總說是好法子麼,其實這行商一行裡頭,門道極深,照我說,比做官從政不差什麼,不過如今這商人不入正流,不上台面罷了,我看,要不你往後在這上頭花花功夫,你看,這京師裡幾家大錢莊、當鋪都是咱們府裡的,你先從這上頭做起,研究研究這錢莊、當鋪裡頭的門道,也試著定個行規出來,哪些是能做的事,哪能是不能做的,若做錯了,當如何擔責,先在這京師試試,給這錢莊和當鋪的商人定個為商之道來,再順便把生意做大,多掙些銀子回來,你掙了銀子,回頭咱們用太妃的名義修橋補路建義學,到處做善事去,豈不好?”
邵源泊聽的來了興致,摟著李燕語一下子坐起來,鼓掌贊成道:“我也覺得這商之道大不簡單!咱們以貴從賤又不會犯了忌,正好!掙了銀子,除了給你修橋補路,我還想打條大船出海去!胡七就一門心思想出海看看那些什麼黑的象木炭一樣的人是真是假,我也想親眼看看,你說的那些海外的事到底有沒有,聽你說的認真,不象是假的,可又太匪夷所思!真是讓人向往!”
“你可出不得海!你連京城也離不得!”李燕語推著邵源泊笑道,邵源泊悶聲長歎道:“那就打發可靠的人去看看!回來說給我聽!”
“好!再畫了圖!”李燕語笑不可支:“我跟你說,這商之道,你若真能做的好了,百年之後,人家自然會念著你,過上幾百年,說不定那些人不記得這會兒的皇上是誰,可人人都知道邵源泊是誰呢!”
邵源泊聽的哈哈大笑:“這我可不敢想,這流芳百年的都是聖人,我只求守著你,今生安閒,死後不要遺臭萬年,不要禍及子孫就是大福了!”
李燕語歎了口氣,靠在邵源泊懷裡沒有說話,半晌,邵源泊突然拍了拍李燕語說道:“等出了孝,咱們再生個女兒,一定要生個女兒!”
“我說過不要孩子了!你也答應了的!”李燕語忙叫道,
“我是說不要兒子了,女兒還得要一個,要個象你這樣的,家裡沒個姑娘怎麼行?!”邵源泊忙陪笑分辯道:“就生一個,就生一個女兒就行!”
“你怎麼知道再生一個就是女兒?要再是個兒子……這兩個就夠頭痛的了,不要了!”
“肯定是女兒!你放心,再生一個必定是女兒!”邵源泊眨著眼,極其肯定的說道,李燕語白了他一眼:“你以為這事由著你的心意?你想要什麼就是什麼?”
“那是!我心裡有數!”邵源泊狡黠的斷然肯定,李燕語懶的理會他,邵源泊陪著小意勸道:“你看,府裡這兩個猴小子,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好歹得生個乖巧柔順的女孩兒,也能讓你我好好疼疼不是?”
“你以為女孩兒就乖巧柔順了?說不定比你那兩個兒子還不省心!”李燕語松了口風,兩人歪在炕上,閒閒的說著話,享受著這難得的片刻閒暇。
守孝的日子到底安閒,等李燕語和邵源泊理清各自手頭的事,一個管家上了手,一個總算弄清楚宗正寺積下的百年亂麻,剛要松口氣,除服的日子就到了。
除服前幾天,太後就單獨召了李燕語進宮,細細交待了,小心別讓太妃哭過了,除了服就別那麼苛待自己,日常供奉上不能再象孝期那樣等等等等。
李燕語領了訓出來,回到家裡愁苦了半宿,想來想去,這事,還得借著阿念的手。阿念六歲了,越長越懶,也越長越有心眼兒,李燕語仔細想定了主意,叫了阿念進來,細細交待了,又叫阿盛進來,也細細交待了一遍。
除服是大禮,宗正寺和禮部都跟著忙了幾天,在墓前行好了儀禮,丫頭婆子們奉了吉服上來,司禮官一聲長長的呼呵,邵源泊和李燕語先接過福寧太妃的吉服,轉身遞給阿念和阿盛,阿盛和阿念一身孝服,托著衣服走到福寧太妃身邊,福寧太妃跪坐在墓室前,呆呆的看著福寧的牌位,眼淚一直不停的流,邵源泊和李燕語跪倒膝行上前,請福寧太妃成禮,福寧太妃搖著頭:“我一個未亡人,我跟他說過,我給他穿一輩子孝。”
“祖母我陪你!我也穿一輩子孝!”阿念將手裡托著的吉服遞給哥哥,膝行上前,滿臉鄭重的說道,福寧太妃伸手抱住他,泣不成聲的說道:“我的傻孫子,祖母是未亡人,你是個孝順孩子,這可不能陪祖母,去成禮,啊?”
“祖母這麼疼我,我一定要陪著祖母,祖母活著我要最最孝敬祖母,祖母走了,我也要最最孝敬祖母,我就搬過去住在祖母旁邊,哪兒也不去,就陪著祖母,我要讓祖母天天都喜歡!”阿念堅決的宣布道。
福寧太妃聽的一時忘了哭,摟著阿念,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又帕子按著眼角,哭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傻孫子噢!你這麼孝敬,祖母豈不心疼死?祖母就喜歡看著你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你可不能這樣,不然祖母死了也不能安心!不能這麼孝敬,乖,去成禮。”
“我不去,我要陪著祖母!祖母對祖父也是這麼好的,祖父都安心了,祖母怎麼會不安心呢?”阿念眼睛裡閃著慧黠,臉上還是一樣認真的說道。
福寧太妃一時呆住了,李燕語忙上前扶著福寧太妃,低聲勸道:“母親,阿念說的有道理,您這樣不愛惜自己,父親泉下有知,不知道難過的怎樣輾轉反側,不能安寧呢!”
福寧太妃一時傷心的嘴唇抖個不停,李燕語溫柔的勸道:“母親想想,父親在世時,是看到母親平安喜樂時心情好,還是看到母親哀傷傷身時心情好?就算為了父親,母親也要愛惜自己,平安喜樂,開開心心的活著,替父親照顧好孫子、重孫子們,母親您說是不是?”
福寧太妃被李燕語的話說的萬分難為,李燕語仔細看著她,輕聲勸道:“母親知父親最深,必定知道如何讓父親安心歡喜,母親若覺得這樣好,咱們就這樣,都隨母親的心意。”
福寧太妃楞楞的看著李燕語,又轉頭看著筆直的跪在面前的邵源泊和阿盛,再低頭看看懷裡的阿念,落著眼淚長歎了口氣,伸著胳膊,由著李燕語侍候著換了吉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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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5-27 11:29:48
94章程
過了除服這一關,李燕語稍稍松了口氣,福寧太妃這樣不怎麼明白的人,真要是拗在了哪一處,說道理講不通,以情相動吧她根本不知道顧忌別人,別的她這身份尷尬,又不敢多做,唉!這一關總算過了!
回到福寧王府,太後遣來接太妃的內侍已經等在二門裡,福寧太妃照舊帶著阿念,連府門也沒進,車子調頭就去了宮裡。當天晚上,太後又賞了頭面、衣料,還有一柄金玉如意,李燕語和邵源泊親自將東西送進那間專放皇上和太後賞賜之物的庫房,站在庫房中間,環顧著這一年多多出來的幾十件林林總總、什麼都有的物件,李燕語歎了口氣,指著那柄金玉如意說:“有了這柄金嵌玉如意,也算能安下心了。”
“嗯。”邵源泊伸手挽住李燕語,笑著說道:“你就是想的多,從成了親你就擔憂,有什麼好擔心的?”李燕語看著他,怔怔的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經歷過沒有皇帝的那種社會,她怕皇權,怕那不可測,不知道在哪兒,又不知道突然會出現在哪兒,那無法捉摸又不講理的天威!
“我怕皇上,怕那些皇帝,怕他們生殺予奪,怕一點不好,就獲罪抄家,殺頭示眾。”李燕語靠著邵源泊,顫聲說道。
邵源泊楞了楞,面容漸漸凝重,伸手摟了李燕語,半晌才低聲安慰道:“能有什麼?別怕,皇上不是昏君,咱們不犯忌,就沒事。”
這安慰如同沒說,李燕語傷感的歎了口氣,低頭靠在邵源泊懷裡,半晌才低聲說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沒了這皇帝,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邵源泊駭然的看著李燕語,抬手摸著她的額頭愕然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胡話,沒了皇帝?就是皇朝的更替,也不過換一家一姓之天下罷了,大家這人怎麼能一樣?貴賤之道,天理綱常。”
“好了,我知道了,不過隨便說說,你也太認真了。”李燕語伸手捂了邵源泊的嘴,生氣的嗔怪道,邵源泊忙住了口,笑著說道:“你把我嚇壞了,往後千萬別再說這樣的傻話,這可是……”
“我知道了。”李燕語垂著頭,失落的說道,她今天過於脆弱了,以後這樣的念頭,要連根扔到天外去,她有這樣的夫,有這樣的子,心甘情願的為了他們,撐一輩子翅膀,提一輩子心,吊一輩子膽。
“回去吧,外頭還一堆的帖子呢。”李燕語苦惱的歎了口氣說道,邵源泊笑起來:“請你的帖子可比請我的多!”
“你那帖子雖少幾張,不是也一樣應付不過來?有什麼分別?”李燕語笑著駁道,兩人出了庫房,看著婆子落了鎖,一路低聲說笑著回到正院。
果然,榻上的矮幾上,滿滿的堆著幾十張大大小小各式帖子,李燕語和邵源泊一張張翻著帖子,李燕語連翻了十來張,煩惱的將帖子扔回幾上:“你看看,不是無聊,就是麻煩,就沒一張省心的!”
邵源泊接過那十幾張帖子看了看,笑著建議道:“無聊的去去倒也算了,這些麻煩的才真麻煩。”
兩人對著那些帖子,愁眉愁眼的愁了半晌,邵源泊思量了半晌,看著李燕語,遲疑的說道:“燕語,這事,我看咱們得定個章程。”
“嗯。”李燕語忙點頭應道,這話說的是,如今出了孝,這日子就沒什麼好借口推脫的了,如今的福寧王府,有福寧太妃在,在誰眼裡都是股極大的助力,這是非就得天天找上門來,這事,是得定個總章程出來,往後也不至於前後不搭,行事錯亂。
邵源泊仔細想了半晌,苦悶的長歎了口氣:“你看,咱們想安安生生少生麻煩,就得想法子讓那麻煩別來找咱們,要麼咱們精明過人,只有咱們算計別人,沒有別人算計咱們的!”
“這不成!咱們兩人四眼,外頭那麼多人,再說,只有日日做賊的,哪有日日防賊的?”李燕語急忙否定道,
“我知道這不行,就是說說,若不是精明到讓人不敢招惹,那只能讓人不願意招惹了,誰跟咱們一處,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那就行了!”邵源泊得意的說道。
李燕語瞥著他問道:“那你說說,怎麼能讓跟咱們在一處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邵源泊連連眨著眼睛,嘿嘿笑著說道:“這也容易,當年胡七就是這樣的混帳貨,他年青時候不學無術,胡鬧成性,誰要是說跟胡七一處喝酒宴飲了,都會被人側目瞧不起,後來我和李謙看他人還不壞,至少仗義,也沒那麼多花花腸子,倒比那些仁義道德們好多了,就帶著他常跟我們在一處,慢慢這名聲才好些,後來才能娶了梁家的姑娘,你看看現在,誰還說他不好?”
“你別又說遠了,只說你這容易的法子。”李燕語推著邵源泊,笑著把他跑題的話趕緊扯回來,邵源泊攤著手說道:“就是這法子啊!照胡七這法子,咱們得荒唐,稀泥糊不上牆,不著調,不成才,不成才這一條就算了。”
“這一條也成,往後留著給阿盛阿念用!”李燕語笑意盈盈的說道,邵源泊大睜著眼睛連忙擺著手:“這可不成!阿盛和阿念那天賦,什麼都成,就是不能不學無術!”
李燕語高挑著眉梢,想了想,沒再反駁邵源泊,只看著追問道:“這章程定下了,這荒唐不著調,你准備怎麼個荒唐法?”
邵源泊苦惱萬分的抓著頭:“我這會兒才知道,這沒出息比有出息可難多了!燕語,你別難為我,這上頭你主意最多,你替我想想,要做點什麼事,才能又荒唐不著調,又無傷大節,上不得台面?”
“荒唐麼,要麼象你從前那樣,化了妝唱戲,打架捧女伎,胡鬧荒唐,”李燕語看著邵源泊,慢吞吞的說道,邵源泊忙擺著手打斷了李燕語:“這不成!你放心,你肯我也不肯!”
“那就好!”李燕語重重的舒了口氣說道:“那只好從另一頭荒唐,你若是懼內,這也夠荒唐。”
“這法子好!這也是實情不是?也容易!”邵源泊一邊笑一邊干脆的答應道。
李燕語斜了他一眼,接著說道:“這懼內再荒唐也是小事,往後就是皇上不派你差使,那來探話、求情、通路子的也少不了,這是朝廷大事,軍國大事,也得想法子恰到好處的荒唐荒唐。”
邵源泊連連點著頭:“這話說的極是!正好這也臘月裡了,年裡年外事多,這個年過好,咱們家這荒唐不著調的名聲一定得傳出去!傳的越遠越好!”
兩人低低的說笑著定了章程,又細細商量好一些能准備的細處,李燕語心裡莫名的安穩了許多,有夫有子,懼與不懼,都得好好活著。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5-27 11:30:02
95一枕黃梁
那些帖子,李燕語仔仔細細斟酌了幾遍,去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余下的吩咐小羽捧了,往正院尋福寧太妃商量去了,福寧太妃剛從宮裡回來,正看著阿念寫千字文,李燕語站著看阿念寫了一會兒字,從小羽手裡接過帖子放到幾上,笑著說道:“母親,這是今天收到的,都是請過府的,母親看看。”
“這事你處置就行,我最煩這些應酬。”福寧太妃厭煩的看著那堆帖子說道,李燕語笑著答道:“這事是不得不過來討母親煩,母親知道,我自小居於內院,出嫁前從來沒出過府,出嫁後又一直跟著阿念父親在任上,這京師人家,別說認,就是聽也沒聽說過,至於這中間的淵源,哪家跟哪家有什麼過往,跟咱們家這遠近又如何,都一無所知,母親也教導過我,這外頭的應酬來往,馬虎不得,這不,只好來討母親的主意了。”
福寧太妃聽她說的有道理,直身坐起來,接過李燕語遞過的帖子,一邊看一邊和她說著各家如何如何,李燕語凝神聽著,不時苦惱的皺著眉頭,福寧太妃將帖子扔了大半,留下七八張笑著說道:“我最厭煩這你來我往的應酬,可這應酬又省不得,這幾家,這兩家請酒的,你得去一趟,陪她們老夫人好好說說話,這三四家,過去坐坐,喝杯茶就成,那兩家,你沒去過,就去一趟吧,往後就不用去了,逢年過節打發幾個婆子過去請個安問個好就成。”
李燕語一一答應,為難的看著福寧太妃央求道:“母親可不能讓我一個人去!我沒見世面,又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失了禮,自己丟人現眼倒是小事,損了咱們府裡的體面就不好了,再說,萬一哪一處不妥當,還怕得罪了人,母親得陪我去!”
福寧太妃指著李燕語嗔怪道:“你看看你,怎麼跟孩子一樣,出個門還得拉上大人帶著!”
“母親,這事您可不能不管。”李燕語殷勤的給福寧太妃捏了肩膀,討好的說道,福寧太妃看著歪頭看著自己和母親的阿念,只好點頭答應道:“少不得走一趟,你把那幾張帖子再拿來我瞧瞧。”
李燕語忙將帖子遞過來,福寧太妃一張張又翻了一遍,轉頭看著李燕語歎氣道:“這些,真都得走一趟,不然就成了咱們過於傲慢了,不過這要是都走一趟,再怎麼緊趕,也得五六天,要不,我看這麼著吧,干脆咱們下帖子請她們過府,一起過來,也算是咱們府除了服,跟親戚朋友道個謝,用我的名義發帖子,這樣,忙一天就夠了。”
李燕語聽的眉開眼笑,她就是這麼想的,不過,福寧太妃不說,她可不敢自說自話的在家裡宴客,這個家,唉,是福寧家,至少現在,還不是她的家,不過,福寧太妃這不願意應酬的懶脾氣,最合她的胃口不過。李燕語忙出著主意,將各處都和福寧太妃細細商量好了,笑著說道:“母親,我看哪,要不這樣,往後咱們府上定出日子,趕著應時的節氣,請大家過府聚一聚,說話玩笑,比如這臘月裡就挑著雪好的日子請大家來賞雪看梅,正月挑個日子請大家吃回年酒,三月三咱們也學著外頭的才子們,曲水流什麼觴,就是個樂子,再往後賞一回荷花,秋天裡再請大家去一趟莊子裡登高求福,這一年,就這麼幾回,大家聚也聚了,熱鬧也熱鬧了,也就夠了,有了這些,外頭這些請宴的帖子,咱們只要去幾位老夫人的壽辰,外面也就說不出什麼了,母親您說呢?”
“這主意好!我最不耐煩出門,話裡套著話,別說說,聽著就累!就照你說的這樣,我看今天這天不好,說不定晚上就得下雪,正好,這天冷了,阿念和阿盛太小,屋裡夾牆火炕要趕著兩個孩子不在的時候燒好,晚上歇下了,就不要再大火燒了,免得招出火氣,我看阿念這兩天火氣就有點大,你等會去趟廚房,看著她們用心熬碗冰糖雪梨水,讓兩個孩子多喝一碗,請客這事交給那些管事嬤嬤們就成,她們都是做老了的,知道怎麼安排,你得空多管管孩子,還有源泊,這是大事。”
福寧太妃的話從一路扯到另一路,越扯越遠,李燕語帶著溫婉的笑,認真的一路聽到底,這應酬的事,只要福寧太妃在,她就打定主意不出頭,只管跟在太妃身後,這份能干說什麼她也不要,只要能少在外面轉來轉去,笨就笨了,她認了就是。這外出應酬的事由太妃擋著,旁的,她都不懼的。
邵源泊沒有李燕語這樣的好福氣,這除服之後的應酬,他不得不先從宗室的幾位年高長輩起,一家家應酬下來,不管哪家,不管歌伎舞伎,哪怕是年青貌美的侍女,邵源泊都見之如虎,避之不及,山青和水秀言語含糊的偷偷解釋著,“若是讓王妃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麼處置爺呢!別提了,爺什麼都好,一到王妃面前,唉,不能提,實在提不起那事,王妃說東爺不敢往西,唉喲不說了!”
沒幾天,宗室上上下下,都聽說了邵源泊這怕媳婦懼內的流言,漸漸發現,這流言還真不是流言,連邵源泊自己都不敢說沒有這事,這幾年,福寧王府的事,一直是八卦的中心和重點之一,如今又流出了這樣讓人激動的八卦消息,沒幾天,滿京師都在議論這件事,對邵源泊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對李燕語,這份感情復雜之至,憤怒有之,羨慕有之,對這一家子,真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意思。
慢慢的,京師眾人發覺,那位才高八斗的邵探花,除了懼內懼到荒唐,別的地方,似乎也有點不那麼著調,漸漸的,有人想起了邵探花沒中探花前的件件種種,裝旦角唱戲,喝醉了滿街高歌,在國子監聚眾打架……
現在好歹是位親王,顧著身份,這些事是沒有了,可這新出的事,一樣沒一件不讓人無語側目的:王府新開了間書肆,這位探花王爺竟支了張桌子在門口,誰買書,他就給在封面上題字“來日必中探花”,一時成了京師一景,等著寫字的人排過了幾條街,御史一本參到皇上面前,邵源泊被皇上罵了個狗血淋頭,罰他跪在大殿門口,非要讓讓跪上一天一夜,急的福寧太妃急忙進宮,求到太後面前,皇上看在太後面子上,跪了一個來時辰也就算放過了他。
隔沒幾天,這位風度翩翩的探花郎、當朝最尊貴的超品親王,在大街上跟人一句不合,竟然揮拳就上,親自撲上去跟幾個販夫走卒打在一處,打成一團,一時成了京師最駭人聽聞的新鮮事,御史趕緊再參,皇上再罵,再罰跪,福寧太妃熟門熟路的再領了他回來。
從臘月到出了正月,連出了七八件這樣的新鮮事,滿京師的人都圍著福寧王府,伸長脖子看熱鬧,沒過多長時候,福寧王府竟傳出了喜信,福寧王妃又有身孕了,這一下邵源泊可有了正事了,到處跟人請教這懷孕之人該如何安胎養胎,拉著人討論如何卜算生男生女,尋來尋去都是生子之法,邵源泊收了一堆,既然這是生子之法,反其道而為之,豈不就是生女之法?當然,邵源泊自己忙自己的,卻不敢去折騰李燕語,一來,李燕語對這懷孕生子比穩婆都懂,也講究的很,他不敢添亂,二來,福寧太妃對於李燕語的懷孕,崩發出無數熱情,這懷孕是她盼了大半輩子的事,如今雖不是自己,可生下來的,那是自己的孫子孫女!福寧太妃天天早起晚歸守在李燕語院內,熱情高漲的亂指揮一通,好在李燕語身邊的人都是見多識廣,一路跟著練出來了,福寧太妃的吩咐答的干脆,忘的干淨,她吩咐她的,她們做她們的。
福寧太妃在李燕語臨產前又是興奮又是緊張的一夜不眠,指揮著滿院子各處請來的穩婆發號施令,常嬤嬤穩穩的守在產房門口,有條不紊的吩咐著,小翎小羽各帶著十來個丫頭,流水般遞了東西,產房裡,三個穩婆和文杏、姚黃守著李燕語,李燕語這是第三胎了,生的很順利,不過一兩個時辰,一個差不多五斤重的女兒家就氣勢洶洶的舞著手腳,大哭著來到了福寧王府。
常嬤嬤閃過仿佛伸手要搶孩子的邵源泊,將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到福寧太妃懷裡,福寧太妃端坐在椅子上,緊張萬狀的抱著包被裡小貓一樣的孩子,端坐著一動不敢動,這孩子一生下來,原來柔弱成這樣,阿盛和阿念擠過去,一左一右好奇的看著這個小妹妹,嘀嘀咕咕猜測著妹妹這是醒著,這是睡著了,福寧太妃低頭看著懷裡的嬰孩,心裡柔軟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半晌才愛憐無比的叫道:“這可是我的乖孫女兒,你看看,這孩子生的多好看,多乖!長大了得多惹人疼!”
“那是,這麼乖的孩子也就咱們府裡有!”邵源泊急忙接著誇道,許是誇的太多太過了,沒幾天,邵源泊就親自寫了厚厚一疊揭帖,親自抱著,山青拎著漿糊桶見牆就刷一刷子漿糊,邵源泊跟著帖上張揭帖,水秀拿著個大毛刷子,跟著利落的刷上一刷子,將帖子刷平,一行三人,淨挑著最熱鬧處一路帖過去,引得無數人跟在後面圍觀,跟在後面唱歌般念著揭帖:“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十遍,一覺睡到大天亮”。
這位根本沒調的福寧王爺,又給大家提供談資笑料了,自然,滿京師的人都知道王府那位寶貝姑娘鬧夜了。這回連御史也懶得彈劾了,彈劾了,皇上就是罵,罰跪,福寧太妃進宮哭求,領他回去,這位王爺雖說荒唐,可也說不上大錯,又是個孝順的,又能怎樣?
這荒唐好象會傳下去,沒幾年,福寧王府除了那個王爺,又出了兩位小爺,一個極肖其父,荒唐處如出一轍,一個極懶,只要出門,必坐車上,那輛車與眾不同,只有半截車廂,車廂裡放著張搖椅,車子一動,椅子就搖搖晃晃,邵二爺阿念在搖椅上搖頭晃腦,一只手托著只紫砂小壺,半閉著眼睛喝茶,也成了京師一景,那位極小的郡主,沒滿周歲福寧太妃就給她討了封,號淑寧郡主,聽說在宮裡極得皇上和太後喜愛,卻和淑、寧兩個字半點搭不上邊,從會走路起就沒太平過,爬高跳低,能鳧水會爬樹,經常從王府溜到大街上,哪兒熱鬧往哪兒鑽,四五歲上,王府附近的幾條街,就沒人不認識這位小郡主了,直到七八歲才不見這位郡主出來,聽說被王妃關起來了。
夏日傍晚,李燕語悠悠閒閒的半躺在後園湖中的水閣裡,遠遠看著女兒阿玉站在船頭收荷花蕊,轉眼,阿玉都十二歲了,都說大隱隱於朝,她們一家算是大隱麼?這些年朝中的起落都離福寧王府很遠,如今皇上年歲大了,幾個皇子也大了,眼看著又要風起雲湧,這一代代都是這麼更替過來的,阿盛和阿念,他們要做什麼隨他們去吧,都大了,她的兒子,她信得過,她如今的心思只在阿玉身上,這樣如玉般的女兒,一定要幸福,一輩子幸福才好。
兒孫自兒孫福,算了,不想了,李燕語往後靠著輕輕閉上眼睛,都說一枕黃粱,自己這樣的兩世為人,也不過是一枕黃粱,一個故事罷了,再往後,是她們的故事,是另一個開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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