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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余季岳]夏商野史(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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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4:57:08
標題:
[余季岳]夏商野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6-1 05:26 編輯
【名稱】:
夏商野史(又名《夏商合傳》)
【版本】:
清嘉慶甲戍(1814)年稽古堂《夏商合傳》刋本,輯《有夏志傳》四卷十九回與《有商志傳》四卷十二回,二者合計三十一回。
【作者】:
題“景陵鍾惺伯敬父編輯”,“古吳馮夢龍猶龍父鑒定”,均係偽託。書中屢屢提及“後人余季岳”如何如何“贊之”“笑之”,是其人即為作者。
【內容】:
前十九回敍述夏朝歷史,重點比較了聖君賢臣與昏君小人兩類角色;後十二回敍述商朝歷史,重點描述了周滅商的經過。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4:58:40
第一回 禹王伊水捉蛇怪 玄扈諸山服神妖
話說禹王乃黃帝的玄孫,姓姒氏,鯀之子。母名志,號修己,有莘氏女。修己未生禹時,見有流星貫昂,夢接而意感有孕。又吞神珠薏苡,至歲壹月--堯帝戊戌五十八年六月六日,修己胸坼而生禹於僰道之石紐鄉,即今四川龍安府、石泉縣石紐村,禹穴是也。禹生得身長九尺二寸。堯時,洪水滔天,鯀治水無功,被舜所殛。禹降在匹庶,舜舉禹,使續父業。禹傷父鯀功不成受誅,乃勞身焦思,欲蓋父愆。當時,他應帝命,去治水。
禹始娶塗山氏之女,名憍,生子啟。甫四日,禹往治水,別塗山氏而去。啟呱呱而泣,禹弗視而去。帝舜又使伯益掌火,領朱虎,熊羆偕禹行水。禹又用方道彰、宋無忌二人為風火二將,道彰能降風百里,無忌能口吐烈燄。又用馮遲、馮修、江、江妃為水將,二馮多力善決,二江多巧善淚。又用禺強、庚辰二人為左右將,二人俱力舉萬鈞,能鞭山鑿石,驅凶捉怪。又用章亥、鑒亥為步將,日行千餘里。這恰是天地合該成平,大禹合該有天下,故天降之多神人助他。因用禹治水時,不怕山靈水怪,深淵可以見底,幽洞可以開門,鬼幻可以使他,主形神異可以識他。性情行划幾多奧妙,山川識盡幾多幽玄。精物至德愈明,聖身無癘,所以叫作神。禹初治洪水,先觀於河,見白面長人魚身,出曰 :「吾河精也 。」授禹河圖而退,入於淵。
且說神禹每行一地,先自己登高相視地脈。見有山林蒙翳,陰氣晦昧,土脈難明。水勢難通處,又見有川澤草莽多藏怪物,人民難到處,這原都是乾地,被大水浸沒久了,如此紛雜,因此人無行道,水愈不行。俱命伯益領風火二將方道彰、宋無忌放起一把無情火焚之,神鬼精怪、毒蛇猛獸奔竄而去。為禍者,命左右將擒之;不為禍者,驅逐他去便休。凡異禽奇獸,命伯益記其聲名,異寶取供用。山川之神,用物祭祀之。水淺處,命二馮決去其壅滯;深處,命二江直窮到底。山石為梗處,命左右將攻去之。遠近程途,使章亥步之。
話說神禹治水,書所記始於壺口之山,其治龍門也。鑿呂梁之石為砥柱,為三個門,以通水。南曰鬼門,中曰神門,北曰人門,是為禹門。閒話休題。
且說治水在中山的事跡說起。你道先到哪一個地方?先到甘棗之山。這山,洪水所出處,其西流至於河。山上出些什麼物件?出杻木,葵本而杏葉,黃花而莢實。又有個獸,生得如(雖犬)。有個老鼠,背上有文,名叫作(雖犬),被眾人拿住。禹王卻也不知,叫諸將來問 :「這鼠叫甚名?這獸叫甚名?」諸將未及答應,不知這些獸皆自古至今成了精的,所以它會說話。那□精便道 :「聖人,我名叫作虺,那文鼠叫作熊。這鼠,人吃它,可醫治得病癭的症 。」文鼠在旁道 :「你害殺人,若此中有人病癭的,卻不誤了我性命?」禹王道 :「勿驚,我們視眾生如一體。你既不害生靈,我也決不殺汝 。」虺又報了這些草名,禹王便發放虺、鼠二精去了。(雖犬)精去了又回,報禹王道 :「蒙聖人赦宥,此去二十里,有個歷兒山,其上有個木,名楝,又名櫪。這木生得莖方葉圓,開黃花,結實似棟,如指頭大,色白而黏,可以浣洗衣裳。人吃它不會忘記事。又東十五里,有個渠豬山,多豪魚,生得似鱔一般模樣,喙是赤的,尾是赤的,它的羽毛醫得白癬。前去脫扈山,有草如葵,名植楮,鼠見它則懼。吃了這草,令人不昧。金星山多天嬰,生得如龍,骨可以醫癰病。牛首山有勞水,西注於潏水。這水裡多飛魚,生得如鮒。吃他可已痔衕之疾。我只曉得這些,其它不曉得了 。」禹王道 :「這也是你好意,前面也不勞你說。」虺精叩頭去了。禹王歷這幾處,果如虺精所言。至了霍山,有個獸,生得似狐狸,是白的,有鬣,名朏朏。這朏朏養它在身旁,可以止憂悶。
話說這狐狸性淫,見人便要搏,它欲與他交媾。它見治水有許多人,它性淫起來,手持木棍,跳躍向人前,兩腳並立起來。禺強見了,呵呵冷笑道 :「這狸精命蹇,遇著我 。」舉刀來殺,狸精全不驚懼,舉棍相迎。戰至二十合,卻被禺強雙手拿過身來,見丁禹王。禹王道 :「你在此山多迷惑人,本當殺汝。第前面山中妖魔你是曉得的,早報與我知,我便饒你命。」狸精道 :「前去五十二里,有山名陰山,多岩石、文石。這陰山中有小水出,中有草葉如柳,而四方結實,如赤菽,吃它,耳聾的便好。此去四百八十里田地,乃鼓鐙山。山上有歷兒塚廟,過它地,卻要祭賽它。又此去八百里田地,有座鮮山,有個鳴蛇王。它生得似蛇,有四翼,聲音如擊磬,這是主大旱的魔王。鮮山去三百里田地,有座陽山,陽水出其中,北流注於伊水。其中有個化蛇王,生得面似人,身如豺也,生有雙翼,聲音如叱呼,這是主大水的魔王。它兩個是相交的好朋友。大聖前去治水,卻要防這兩個 。」禹王道 :「我自理會得 。」狸精叩首去了。於是禹王自霍山,北五十二里,至合谷山。又三十五里,至陰山。東北四十里,至鼓鐙山。但見:
金谷多薝棘,未審是草是木兒。陰山有雕棠,食之治聾,更為奇。礪石、文石皆所產,少水出兮無障陂。鼓鐙赤銅,榮草地草,食治風,更足奇。迤颺來至塚兒廟,神靈顯赫阻山崥。禹王與眾兵將來至鼓鐙山腳下,忽然煙霧四起,陰風颯颯,白日當天,昏黑不見路。眾人皆道 :「好怪!好怪 !」禹王道:「這是塚兒廟裡神來討供獻也 。」出令道 :「到廟查明邪正,備物奉祀 。」此令一出,煙霧四散,陰風收了,時日正中天。禹王大眾上山,果然有一所廟宇。時將黃昏,禹王下令安歇。自己與諸將安插廟內,獨步迴廊,靜察氣色,煞有清象。顧宋無忌、朱虎曰 :「是非惡神,當用享祀 。」二更時候,宋無忌、方道彰二人掩了陽氣,同入廟後殿來。謁塚兒神。有青年童子守後殿門,道 :「二位將軍來此何事?」宋無忌道 :「特來拜訪尊神 。」童子道 :「容先通報 。」頃刻,塚兒神頭戴金冠,身被綠袍,迎二人進。分賓主坐定,道 :「二位將軍下顧小神,有何見教?」方道彰道 :「特欲問前程路耳 。」塚兒神道 :「有大聖天威,百靈咸助,何所忌憚?特陽山化蛇,它好大水。諸君來治水,是彼對頭矣 !」無忌道 :「有什麼神通?」塚兒神道 :「化蛇甚多,有神通者只是一個頭目,它在伊水上三千年了。且與鮮山鳴蛇為友,彼必來相助,此在鮮山也三千年了。它鮮山多金玉,遍身玉飾金妝的,便是鳴蛇精;遍身用五色寶石妝飾的,便是化蛇精。擒化蛇則水勢消矣 。」方、宋二人道:「承教承教 。」辭塚兒神,出祠前不提。次日,禹王設祭禮,和毛吉玉宰大牢為獻,祭畢前去。三四日到了鮮山,不見動靜。不兩日到了陽山、伊水。
話分兩頭,這化蛇精早已查得禹王來治水,卻要分它水源,似不便它。它率了千千萬萬化蛇,各執兵器,在伊水上顯起神通。禹王要將水壅塞不通處開導,它卻壅起波浪令人掘不得。禹王道 :「這是水裡怪 。」命、妃二人去捉它。江輪刀,江妃持戟,沒水殺入。正逢化蛇王,果然遍身用五色寶石妝飾滿身。江喝道 :「妖蛇速退,免受分屍 。」化蛇大叱一聲,輪戟相迎。戰了兩個時辰,化蛇戰兩人不過,力乏而走,躲入伊水洞內藏了。二江上岸報知禹王。禹王道 :「此小怪耳,且看它有甚伎倆 。」禹王又一邊令人治水,終日並不見化蛇一個影子。到第二日早,忽聽得伊水下、陽山上喊殺連天。方道彰道 :「此必是請得幫手來了 。」宋無忌道 :「必是邀那鳴蛇精來 。」二人乃走上陽山一看,但見那鳴蛇遍身金玉,聲如擊磬地硜硜然響道 :「你不該上門來欺人 。」手持金劍一口,舉起四翼,對宋無忌面上撲來,好不疾溜。宋無忌將劍撥開,方道彰拔刀相助。他四個翼搏來搏去,飛上飛下,翅闊膀大,收拾不來,被方道彰一刀砍下一翼。鳴蛇喊聲救命,跌下地來。方道彰向前命眾縛了。那化蛇精仗著鳴蛇威力,也驀上岸,與江二人戰。聽得鳴蛇被捉,驚得腳酸手軟,即忙舉翼飛上雲端要走。禺強見得明白,一箭向空射去,射中化蛇左翼,也跌下地來,被眾人捆了,俱押來見禹王。禹王道 :「一旱虐為災,一擁水害民,罪在不赦 。」發出斬首。下令道 :「罪魁已除,其餘饒它,再不許兩家族類水旱害人 。」眾小妖各個唯唯,藏身而去。
又二百里,至昆吾山,山多赤銅,有獸,生得似彘,有角,有音如人號哭。一般見人來,成群在那裡躑躅。禹王見了道:「這物叫作讋蚔,人吃它心,不昧 。」於是眾人都去捉來烹吃,俱有百餘斤重。又百二十里,至葌山。疏通葌水,北注於伊水。三百八十里,至蔓渠山,伊水從中出。禹王命眾疏通蔓渠水,使東流於洛。忽山中跳出兩個獸,人面虎身,叫聲如嬰兒,要來搏人吃。禹王見了道 :「這獸名馬腹,性好吃人 。」命禺強、唐辰往捉之。禺強先往,唐辰也去。那馬腹對面撲來,禺強側身避過,馬腹嚇了一跳,被禺強攔腰一大木棍,馬腹負痛,回身又對禺強一撲,禺強又閃在一邊,亦被攔腰一棍。禺強力大,這兩棍卻夠馬腹受用。馬腹腰疼,不能再撲,被禺強幾棍完成了命。那一隻也被唐辰打死。禺強、唐辰又尋上山去,撞著二三個人面鳥身的神。前相迎曰 :「予三四人此山神也,二凶既已除去,幸勿殺別生靈 。」獻上金玉竹箭曰 :「此蔓渠小山產也 ,」禺強、唐辰俱辭不受。禺強乃擇用毛色禽獸,投一吉玉祀之,而不用糈奉供。
又至敖岸山,破牝羊,祭熏地之神。至青要山,珍水出其中。禹命導珍水北流,注於河。有武羅神,名魈,生得人面豹文,小腰白齒,穿兩耳戴金銀器,他聲如鳴玉。禹祀之,磔羊一頭以祭,雄雞一個瘞之,糈用稌米。東十里,騩山,正回之水出其中,禹亦命導,北注於河。回水多飛魚,飛上則眾網之,或杖擊之,狀如豚而赤文。禹王曰 :「你們怕雷震,食此魚則不怕雷,且可以御兵,不傷損也 。」於是各取其肉而啖。又東四十里,至宜蘇山,山多金玉,玉之水出其中。禹命導向北,流注於河。
又東二十里,至和山,太吉泰逢氏所居地,九水所都處。這九水曲回五重,合而北注於河。泰逢氏沒,遂為此山之神,生得如人而虎尾,好居於荀山之陽,出入有光。遠語眾將曰:「善扶大聖治水有功,生靈之幸也 。」眾人見之,望空而拜。禹王遂設牡羊一副,陳飾吉玉。又用一雄雞瘞之,糈用稌以祭。曰 :「此泰逢神,動天地氣也 。」又經鹿蹄山,山亦多金玉,甘水出其中,令北流於洛。又五十里,扶豬山,虢水出焉,令北流注於洛。又西一百二十里,有獸如蒼牛,名犀渠,性好食人。正逢章亥、豎亥二將先行開路,犀渠施它猛力,見他二人來,喜不自禁,自如嬰兒一般叫跳。章亥正到,犀渠從山岡上來,張牙露齒,不分好歹,向前便咬。章亥掄起鐵錐來鬥,你看它:
犀渠性狠,劈頭跳來,向人撩。將軍威,大鐵錐無情如風飄。犀渠道 :「我山中獸王曾千載 。」將軍道 :「我天上魁宿下九霄 。」犀渠道 :「貨送上門難捨割 。」將軍道 :「路逢不平怎相饒 。」一往一來,一舞一跳,霎時間獸王力乏伏山岡,低頭乞憐把尾搖。
那犀渠力怯,伏在路中,如嬰兒叫得可憐。章亥說道 :「不知你害了多少生靈,今撞著我,也是你命合該盡 。」犀渠聞得此言,爬起便走。章亥趕上,又鬥上半晌,被章亥幾鐵椎結果了。於是大眾上山看水源,滽滽之水出其中,而南注於伊水。走出一個獸來,生得似獳犬,身上有鱗,毛如豬鬚生鱗間。大眾喊道 :「麟也 !」禹王見了道 :「此獸名,非麟也。」離鹿蹄山,直抵立扈山。凡九山,一千六百七十里。玄扈之神生得人面獸身,人過此山者,神要索人肉供獻。知禹王為此經過,他顯起神通,半空裡起了一陣旋風,霍的一聲響亮,走石飛沙,鐘伯敬有詩云:
淘淘怒卷水雲腥,黑氣騰騰閉目明。
嶺樹連根都拔盡,野梅帶乾悉皆平。
黃沙迷目人難走,怪石傷殘路怎行?
滾滾團團平地暗,遍山禽獸發哮聲。
當時,開路前隊將軍章亥、豎亥,他二人見這風來得不善,按住腳步,只見空中一人面獸身的神道 :「還我人肉供獻來。」章亥對豎亥道 :「原來是這個毛神,舞弄神通 。」答道 :「供獻少不得,你要的人肉卻是沒有,我大聖志在安民,豈害生靈?」玄扈神道 :「我這例卻壞不得 。」章亥道 :「今遇大聖,必須倒了這例,還須送我們些過山錢 。」玄扈神大怒,落下雲頭,手拿巨斧,攔住去路道 :「誰敢過此?」章亥掄起鐵椎來鬥,鬥上二十合,豎亥也持鋮相助。玄扈神氣力不敵,被章亥額門一椎,化作一道清煙走了。豎、章二人尋向清煙趕去,到山凹處一石洞前,神現出本像,入洞藏了,把洞門緊緊閉住。章、豎二人喊叫毛神出來,玄扈大驚道 :「他如何尋上門來,卻不尷尬?」叫兩個小妖門內復道 :「恁大聖過去也罷,莫上我門來索我的過山錢。我立扈不比柄山、白邊山多金玉,熊耳山多水玉,牡山多文石竹箭,得把來送與大聖。我玄扈之水只出些馬腸之物,不敢褻瀆大聖,煩將軍發慈悲方便吧 。」章、豎二人聞得這言,笑道 :「煩你對玄扈神說,不要你金玉文石,再不許吃人肉,我便休 。」小妖走去,來回報道 :「我家大王道『遵命』。請將軍過去 。」章亥道 :「這毛神膽嚇破了 。」回命禹王。禹王道 :「一路有神便祀,莫缺它禮 。」吩咐用白雞,以彩衣衣雞身上,而不用糈。曰 :「只此也,強似人肉,祈禱以福民為事而已 。」立扈神見禹王如此有禮,從後便不想人肉。 禹王又自鹿蹄山至良餘山,導餘水北注於河,導乳水東南注於洛,導蠱尾山龍餘之水注於洛,升山黃酸之水北注於河。凡十六山二千九百八十二里。至升山塚,祀升山神,禮用太牢,嬰用吉玉,祀首山魈神。禹王曰 :「此魈神十六山之總神也,祠用稌黑,犧太牢 。」又用櫱作醴酒,令人舞乾盾擊鼓,嬰用一璧玉,祠屍水曰 :「此天神所憑,以肥牲祀之 。」用一黑犬於上,用一雌雞於下,刲一牝羊獻血,嬰用吉玉。又加繪彩之飾享之中。
次平逢之山,南望伊洛,東望谷城。有一神最毒惡,生得如人,有兩頭,名驕蟲,是螫蟲之長,他的山洞是群蜂之廬。他知禹王至也,要來索供獻。率了那螫蜂、蜻蜒各樣草蟲成了精的,變作小兒,百數十隻,皆手持長槍,攔住去路。禺強、唐辰先行,眾小妖道 :「慢來慢來 。」禺強看了道 :「好笑。」乾淨都是小兒怪,長不滿二尺五寸,重不滿八九來斤,亂刺亂打將來。禺強、唐辰大吼一聲,舞刀砍去,小鬼驚慌,各把身一抖,現出本像,飛將起去。須臾間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都變成無窮之蟲。只見:
滿天飛促織,遍地舞蜻蜒。
蜜螞進頭額,螫蜂刺眼睛。
班尾前後咬,牛蜢上下叮。
撲面漫漫黑,消消鬼神驚。
紛紛的千千萬萬都向前,把禺、唐二人咬的咬,叮的叮。撇開百多個,便有萬多個來。刀砍不著,椎撥不開,滿身上纏繞了十數重。雖不到它傷了性命,卻是上下前後咬得好生暴燥。兩個被咬叮不過,在地上亂滾,再莫想它肯飛向別處。禹王大眾到了,見這二人受此大虧,忙喚方道彰、宋無忌道 :「可疾用風煙,才能夠救他兩個 。」方道彰領命,呼起一陣大風來,吹向飛蟲上去。宋無忌口裡吐出一道火煙,隨風薰去。風捲煙來,那千千萬萬飛蟲被風刮上半空,四散不能相助。又被一陣火煙急得無門可躲,百兒十個小兒妖薰得淚流眼昏,咳嗽不停聲,急急收了變化,躲向洞穴裡藏了。驕蟲見這光景道 :「你破了我蟲精,我也因計就計,來毒你 。」吐出一陣螫氣,雜向那風煙裡面去。方道彰見小兒妖已走,不防它,把風一口收入,誰知風裡有螫毒,宋無忌亦不防它,把煙一口收入,豈知煙裡亦有螫毒。二人收了毒氣,在腹裡鬧將起來,眼淚汪汪的抱住胸肚嘔吐。禹王道 :「二人中了螫毒,這毒只消用一雄雞可解。」叫手下尋一個最大雄雞來,約尺五寸高,十來斤重。禹王大喜道 :「此鬥雞也 。」叫拿在驕蟲山上,替他二人穰災。只見拿大雄雞到山上,那雄雞聞了螫氣蟲意,鳴了幾聲。驕蟲頭昏起來道 :「雞吃百蟲,螫氣卻用不得了 。」又只見方道彰,宋無忌二人口裡吐出兩個螫蟲,卻被大雞一口吞盡,二人無恙。於是禹王率眾過山。
西四十里至廆山,交觴之水出於其陽,而南流注於洛;俞隨之水出其陰,而北流注於谷水。又三十里,瞻諸之山,㴬水出其中,而東南流注於洛;少水出其陰,而東流注於谷水,今之慈澗是也。又西三十里,婁涿山,瞻水出其陽,而東注於洛;陂水出其陽,而北注千谷水。又西四十里,白石之山,惠水出其陰,而南注於洛,其中多冰玉;澗水出其陰,西北注地谷水。又西五十里,谷水山,多谷,其下多桑,爽水出其中,而西北注於谷水。又二百四十里,谷水共出於嶓塚,而東流注於洛。橐水、淄水皆流注於河。三百三十里夸父山,今弘農湖縣,湖水出焉,而北注於河。自平逢山制服驕蟲到於華陽山,凡四十山七百九十里,西嶽神在焉。禹王曰 :「此西嶽正神也,六月祭之如諸岳之祀法,冀天下安寧 。」於是凡七經,至休與之山。這山有個神人,名曰帝台,性好圍棋,常與仙神博奕於一大石上。當時留有仙跡,棋子五色而有文,形狀如鶉鳥之蛋。帝台的博棋石,當時常禱百神於其上。東去三百里乃鐘鼓之山,帝台神人觴百神的所在。禹王到了鐘鼓山,只見那山上幽奇處可望而不可到的所在,見帝台在那裡與眾神棋酒。有一神女生得美麗絕群,正是:
儼如西子離金座,嬌似楊妃下玉樓。
猶把琵琶半遮面,不令人見轉風流。
禹王叫過來朱虎、熊羆道 :「你道那女仙是什麼人?此東去二百里,姑媱之山,原日帝女死於此山,名叫女屍,其神為仙,她的委形化為窯草,草葉相重,花黃,實如蒐絲。這草葉人服之,最為人所大,又名荒夫草。此女子即帝女也 。」朱虎曰 :「我前日過密山,見密山之龜戲。間以前路,龜曰 :「姑媱山去二十里有個苦山,內有一獸,名山膏,其形似豚,赤似丹火,其性孤獨,好罵人。有堵山神,名天愚,居在其上。常好弄怪風怪雨 。」禹王道 :「山川之氣,產物各異,無足怪者。」乃設祭祀,毛栓用一羊,為羞薦,嬰用一藻玉,瘞埋之。禹王望帝台棋處拜禱,那各神與帝台、帝女俱遙答禮,帝女猶有環鯆之聲璆然。
禹王大眾過苦山,見山膏,花山頭詈人曰 :「彼何人?斯到我山軀,令我飽悶唏唏噓噓 。」於是過少室、太室之山。上有塚,禹王祀之,用太牢,嬰以吉玉。此神狀貌人面而三首,其餘屬皆豕身人面。不數日到了東北驕山,山有神獸圍處之,生得人面羊角虎爪,常游於睢漳之淵,出入有光。此山去千里之遙有個光山,神名計蒙者所居,生得人身龍首也。常游於睢漳之淵,出入必有飄風暴雨。計蒙與神獸名下各有眷屬,有神通不肯相讓,屢屢相爭。禹王到驕山時,兩個各執長槍正在睢漳淵上鬥,你看他:
神獸展角露爪,統率魔屬把威施。計蒙騰雲駕霧,饒有神兵來支撐。神獸道 :「你那惡風暴雨只好午夜枝上啼子規 。」計蒙道 :「你那妖光怪火不過簷前花下照飛蚳 。」神獸道 :「你說我怪,逞強上門煞相欺 。」計蒙道 :「我還屬正,肯容下流不禁持 。」
閒話休說,有力暫施,手動爪應劍來隔,掀天覆地亦同伾。他兩個各招動妖軍神兵,在那裡廝殺。禺強、唐辰開路先至,見睢漳淵裡兩個正殺得熱鬧處。禹強彎弓在手,大喝一聲,從中射開,道 :「兩家且住,若違吾令者,看吾箭 。」兩個果然住了手。神獸一伙淬入淵中,計蒙大眾撥雲去了。禺強對唐辰道 :「那撥雲去的必是正神,入淵的想是邪怪 。」次日,黃昏時候,睢漳淵上兩家又在那裡鬥。禺強認定神獸,一箭射去,正中獸左膊,大叫一聲翻下淵中,眾妖走散。計蒙也吃了一驚,乘雲空中道 :「我汝無仇,幸勿害我 。」禺強道 :「我助你滅妖,我不害汝 。」禹王乃祀之而去。
至岐山,又把神涉獸,涉獸人身方面而三足。抵衡山,祠衡山之神。禹王夜夢赤繡文衣男子,自稱道 :「我是玄夷蒼水使者,有簡書,內備具導水之法,君治水欲得簡書乎?」禹王曰 :「願聞教 。」蒼水使者道 :「但虔誠齋於黃帝之岳 。」禹乃退齋三日。登委宛,有青衣童子,捧一石匣,見禹王至,道:「蒼水使者有命,候君久矣 。」青衣忽而不見,發石匣得命簡玉字之書,檢閱乃科鬥文,與伯益辨之,盡疏水法也。
禹自景山至琴鼓之山,凡二十三山,二千八百九十里。琴鼓山神皆鳥身而人面,祀用一雄雞。祈瘞用一藻圭,糈用稌。於是三百里至岷山。今汶山郡,廣陽縣西,大江水所出,從東北流注於海。又東北七十里,峽山,亦江水所自出。山有九折板,出貊。貊似熊,而食銅鐵。歷十一山至翌望之山,湯水出其上,而東注於濟;觀水出其上,而東南注於漢。又歷八山至高前之山,上有水,寒而清,神人帝台所飲漿也。人飲之不心痛,葴山之中,視水出其上,而東南流注於汝水。又洞庭之山,有二江神湘夫人居之。二女神常遊戲於江之淵府,她的靈響能鼓三江,令風波之氣共相交通。江、湘、沅水共會於巴陵頭,故號三江口,是在九江之間。九江今在潯陽,南江自潯陽而分為九,皆東會於大江。書曰 :「九江孔殷是也 。」你看這二女神遊於瀟、湘之上,她生得:
比玉香猶勝,如花語更真。柳眉橫遠岫,檀口破櫻唇。釵頭翹翡翠,金蓮閃縫裙。雨雨煙波外,雙雙雲水濱。欲即城難即,欲親那得親。惟有瀟湘水,長伴湘夫人。
又有宮五門,東通林屋,西達峨眉,南接浮羅,北連岱岳。四山東有石樓,石樓下有兩石。這塊石扣之聲清,越名作神鉦。昔時,有一青童,秉燭飛車輪來至此山。又上有天帝壇山,禹王皆陟其地,記之。於是自洞庭山之首,歷篇遇之山,至於滎餘之山,凡十五山二千八百里,其神狀貌皆鳥身而龍首。其祠毛刉,一雄雞、一牝豚,糈用稌。凡夫之山,即公之山、堯山、陽帝之山,皆塚也。其祀陳牲玉五,後埋之。祈用酒,毛用少牢,嬰毛一吉玉。洞庭,滎餘山神也。祀皆陳牲玉五,後埋之。祈用酒、太牢。祀嬰用寺璧十五,五彩薰之。禹王治水,經中山之大略,存此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4:59:44
第二回 神禹南山示白猿 黑水河射鯆魚精
卻說禹王當時治水南山,始經自鵲山。鵲山首曰招搖,臨於西海之上,在西蜀伏山山南之西頭,濱西海也。山上多桂,多金玉,有草如韭而青花。禹王命眾彩之,曰 :「此祝餘也,食之不饑 。」麗麈之水出其中,而流注於海。又東三百里,堂庭之山,多白猿,多水精,多黃金。禹王大眾夜宿山頭,三更時分,但聽得深林內有物呼鳴,好生悽慘。大眾側耳,遠,但聞那:
咿咿嗚嗚,滿耳聞來非干竹。楚楚淒淒,悲音遠聆,出於肉雨有何思?抱此疚懷鳴澗谷。我則憂煎,同彼謷謷愁經宿,莫是神嚎,莫是鬼哭。蒼頡製字空碌碌,莫是規聲,莫是鳩鵬。望帝化血曾衄衄,豈與金戈鐵馬同鏗?北那秋聲朔風更蕭。眾人聞之,不覺淚下。禹王心知眾軍人聽此淒清之聲,自然思鄉起來,用力便懈怠了。次早禹王對眾道 :「昨夜深澗中,風送出一道悲聲,你眾人也聞得嗎?」眾人道 :「聞得聞得,甚悽慘人 。」禹王道 :「有什麼悽慘處?此白猿聲也。猿似獼猴一般大,臂長,腳比猴更便捷,有黑、有黃、有白,白的聲最哀。昨叫,有白猿也 。」眾心乃釋然。
又東三百八十里,至猿翌山。山中多怪獸,水中多怪魚,多白玉,多蝮蟲。蝮出,色如綬文,鼻上有針,大者百餘斤。又多怪蛇,多怪木。人見此,多不敢上山。禹王曰 :「此山雖多怪,只怪蛇能毒人 。」命宋無忌遇有深草藏蛇處,吐火燒之,怪蛇躲入穴了。於是禺強、唐辰二人入山得怪獸,江婔、江妃二人沒水得怪魚。
又東三百七十里,杻陽山,有獸生得如馬,白頭虎文,其音如人歌聲。眾人入山都道 :「這個荒山幽逕並無人煙,如何有人在山中唱,曲有多道,莫不是砍柴樵子在那裡唱山歌?」禹王聽得,曰 :「此鹿蜀獸也,佩其皮毛,宜子孫 。」又東三百里至柢山,又西百里至亶爰山。這兩個山多水無草木,如何無草木?草木皆自堯時洪水浸壞,別山的水多退去,就乾了。惟這兩山多凹,水雖退,不盡退,所以無草木。有處沒水,又極祟峭,人行走不上。禹王治水,有水處乘舟,陸地上乘車,泥淤處乘楯,高山處乘樏。兩山凹凹凸凸,若有水可乘舟處,不半里卻又撞著高山;有山堪乘樏處,不半里卻又撞著泥途,也好受它氣,禹王只得因高就低開通它。
話分兩頭,忽然亶爰山走出一個獸來,似狸而有髦。禹王道 :「簡書有載,此獸名類,自為雌雄,食它肉的,不嫉妒。」眾中有個道 :「哪個阿婆吃醋的,好焙乾一兩腿去送她吃也,免得家中鬧吵 。」大家哈哈的笑。那類忽作人言道:
世間恩愛出雌雄,人我恩分便不同。
總為色心難制伏,空即是色色是空。
解得其中最妙意,何勞薰焙我雙敻。
方道彰曰 :「大眾聽之道理話也,因為記之 。」禹王命眾弗傷它而去。
又東三百里,至基山。三百里,至青丘山,英水出其內,南流注於即翌之澤。其中多赤鱮,形如魚而人面,有聲如鴛鴦。當時治水的眾軍人受了顯熱氣,十人中便有九個生疥。伯益識得這魚吃得好,叫眾獲之,曰 :「食之不會生疥也 。」眾皆網來煮吃,果然如俗語所說,一掃光了。各歡喜道 :「省得整夜裡爬癢 。」又東三百五十里;箕尾山,其尾踆於東海,多沙石,汸水出其中,南注於濟水。
自招搖山至箕尾山,凡十山二千九百五十里。其神生得皆鳥身而龍首。祀必擇牲,取其毛色以祭。用一璋玉瘞埋,糈用稌,一璧稻米白菅為席。次,禹王首經櫃山,西臨流黃山,北望諸毗山,西望長右山,英水亦流其間,而西南流注於赤水。禹王曰 :「此水多白玉 。」熊羆曰 :「何以知之?」禹王曰:「水之方折者有玉,圓折者有珠,豈必見珠玉而後識哉?」又東北四百五十里,至長右山。山無草木而多水,有獸生得如猴猻,生有四耳,其身如人,呻吟,名長右,蓋以山為名也。見,則郡縣多大水。禹王曰 :「此惡獸也 。」命禺強往射殺之。禺強領命上山,果見長右在那山凹裡,手上拿一大樹枝,在那裡摘葉而食。見禺強來,它挺起身子,有丈來多長,迎風而嘯,用大樹枝劈頭劈腦向禺強面上打來,禺強舉槍架開。長右跳上跳下,蹲左蹲右,好似獅子滾球一般。禺強睜定眼睛,任它上下左右格架遮欄,渾如回風舞模樣。長右一跳便有一二丈高,一蹲便有十來丈遠。跳多時把力用盡,不奈煩,自去山埠上歇氣打坐。禺強見了,一箭射去,長右接箭在手,回手一石頭打來,禺強側身躲過。長右卻把箭只管在手拈弄。禺強又一箭向咽喉射去,長右用口銜住。禺強即忙又發第二箭,這支箭好利害,從長右銜住那箭竹中裂竹而入,正著喉嚨,嗷然而倒。後人鐘伯敬有詩云:
神人怪獸不相饒,恨汝非猿又非猴。
見則洪水人怎禁?呼如遠呻神亦愁。
惡同魃鬼分旱潦,濕豈天澤賴耜耰?
青鏃流來良弩急,右山從此斷吟喉。
禺強回見禹王,禹王道 :「除了這怪也好 。」於是歷堯光之山、羽山、翟父之山,計一千九百六十里,至浮玉山。北望具區之水,東望諸毗之水。苕水出於其陰,北流注於具區水,多鮆魚。又東五百里,成山,上多金玉,閒水出而南流注於雩勺水,多黃金。又東五百里,會稽之山,勺水出而南流注於淚。又東五百里,溴水出而南流注於列涂。又東一千四百里,淘山,洵水出而南流注於閼之潯。又四百里,滂水出而南流注於海。又東五百里,區吳之山,麗水出而南流注於滂水。又東五百里,鹿吳山澤,更水出而南流注於滂水澤。更之水有獸名蠱雕,生得形如雕禽,而有角,聲如嬰兒,而食人。又東五百里,漆吳之山,這山無草木,多博棋石,無玉。人在海上東望丘山去,有光載出載入,蓋日景所次舍之處也。
禹王自櫃山至漆吳之山,凡十七山,七千二百里,其神皆龍身而鳥首。祀毛用一璧瘞,糈用稌。禹王首三經天虞之山,浪水出焉,而南流注於海。又東五百里,丹穴之山,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於渤海,風凰生於其上。又東五百里,髮夾山,泛水出焉,而南流注於渤海。又東四百里,至旄山之尾,南有一山谷,名育隧,南風自此谷出。一千四百里,至雞山,黑水出而南流注於海,中有鯆魚,生得如鮒而豬尾,音如豚,見則天下大旱。禹王國 :「此長右之類也 。」命江婔往射之。江婔至黑水河,但見那黑河裡淄頭上走一個團頭老人,上岸自自在在的行走。你道這團頭老人是誰?便是鯆魚。它年久成怪,早識禹王要叫人捉它,它變作老人來打探。江婔見了,喝道:「你這魔頭,我問汝若是山神,我自有供獻;若是河裡水伯,必是鯆魚親眷。那鯆魚乾旱為災,我要索來作臠 。」鯆魚怪聞了,怒從心起,淬入水裡,捲起一陣怪風。但見:
當空一片炮雲起,中流千層黑浪高。
兩岸飛沙迷日色,四邊樹倒震天號。
呼呼響若春雷吼,陣陣凶如餓虎哮。
溪上海翁推罷釣,河間稍子怎撐篙?
這陣風就是鯆魚怪舞弄的,江婔被它吹得一個沒奈何。待欲沒水去看,這黑漫漫的水如何看得清楚?正在沉吟,只見那鯆魚鱉頭圓身,披掛一領豬毛蓑衣,手執爪椎,統了些水族,跳上岸來,尋江婔廝殺。江婔避在大樹後,搭箭在手,認定鯆魚射去。誰知它那蓑衣都是密密的滑溜豬鬃織就的,一般莫想射得入。鯆魚見這支箭好生暴燥,如飛的趕至大樹邊,向江婔爪椎便打,江婔持畫戟撥開,兩個岸上好殺。正鬥之間,江妃、章亥二人尋到,見在那裡廝殺。章亥對江妃道 :「你在上流候它,走時只消一箭成功,我去助助他來 。」江妃道 :「你去你去,我在上流等 。」章亥向前猛力一鐵椎,幫的迎風一下,打在豬鬃蓑衣上。這蓑衣不是別物,就是它的殼兒。章亥力大,殼兒險些粉碎,負痛而逃。正欲攢入上流,江妃當胸一箭射去,鯆魚背上是殼,胸前卻渾是肉,射入心膈,倒在岸邊,眾水族一個個跳下黑水河內藏了,鯆魚垂死地下,口裡吟道:
九年洪水覓咎難,今欲安瀾把我殘。
旱潦連數天有定,黑河徒碎我心肝。
江妃聽它這口氣,代它拔出這箭,撥下河去。對江婔,章亥述那四句口吟,俱道也不干它事似的。
又東三百四十里,堯光山,其陽多玉,其陰多金。有獸生得如人而彘鬣,穴居而冬蟄,名滑裹,聲音如伐木,見則縣有大搖役。禹王顧謂伯益曰 :「為民上者不恤民,力役不已,故生此獸,穴居而冬蟄者,示上當休息民力也。聲音如伐木者,示作役之聲丁丁不休也 。」伯益曰 :「為民上者,當念之也。」又東四百里至令丘山,山無草木,多火。南有谷,曰中谷,東北風從中谷出。有鳥形如梟,人面四目,有耳,名曰顒。禹王曰 :「此鳥出則天下大旱,與鯆魚同罪者也。四目如火字,兩耳扇風,風火動而天下旱矣 。」命禺強射中其兩目而去。又東三百七十里,侖者之山。又東五百八十里,禺橐山。又五百八十里,南禺山。山上多金玉,其下多水。有個石穴生得古怪。當春之時,天下那一處霢霂滂沱,這石穴卻將水吞去,外面全無半滴,都並到夏時才汪汪流出,至冬連穴也閉了。特佐水出其中,而南注於澇。山產鳳凰、雞雛。凡南次三經之首。白天禺山以至南禺山,凡一十四山,六千五百三十里,山神皆龍身而人面。祀用白狗,祈禱,糈用稌米。至疏屬之山,貳負之臣危危殺窫窳。禹王怒,命禺強將危危係在山一大木上,桎其右足,反縛兩手與發。曰 :「使號令後世也 。」時窫窳被危危所殺,其神遂於弱水中化成一物,狀如龍首而食人。嗟乎!窫窳之見殺也,亦必有由矣。於是禹王自南荒至海,外有火山,山上有個樹,叫作不盡木,木中晝夜有火。去燒它,燒了又長,火卻燒它不盡的。便是有大風,它那火也不見猛;有大雨,它那火也不見滅。這不盡木中有個老鼠,重有千斤,毛長二丈餘,細如絲。它在火中洞赤,時時出在火外來,毛便是白的。人趕去以水沃之即死。眾人不知,禹王曰 :「此火鼠也,取其毛織紡績以為布,用之若有垢膩,以火燒之復潔淨 。」今言外國有火浣布是也。南山東南,陬有結匈國,在其西南,其國人結匈。南山在其東,羽民國在其東南,其國人長頭,身生羽,能飛,特不能遠,卵生,盡似仙人。次至三苗,昔堯以天下讓舜,三苗之君說他不該以天下讓舜,堯帝竄殺之。有苗之民半叛入南海,成三苗國。禹王、伯益大眾到其上,聽他那裡音語服飾好似我中華人。
話說禹王使朱虎問他 :「你這裡叫做什麼國名?」有一老人,龐眉白髮,答道 :「你好似我故鄉人 。」因備細說他來此緣故。朱虎道 :「原來如此。令帝舜攝位,景星出,慶雲與,鳳凰來翔,四夷賓服,天下太平,你眾人是自外主化也 。」老人道 :「我也聞得我有苗未來此的,今也格命了。不知眾鄉親因何來此?」朱虎道 :「堯帝為天下,生民常遭洪水漂沒。今命大聖禹王治水,自南山至此 。」老人大悅道 :「我回報國主,來相迎接 。」老人去了。不半晌,那三苗國主差眾前來迎接禹王。禹王謂伯益曰 :「此名海外之國,實吾民也 。」遂與伯益、朱虎、熊羆、江婔等諸將各乘車馬而去,見三苗宮室不改中華制度。三苗主聞禹王眾至,即出相見,禮畢,命設宴款待,其各軍校發民間供給。三苗席上多蛇魚之物,禹王問道 :「此蛇味何如?」三苗國主道「蛇出我三苗東載國,其國自然有五穀衣服。出蛇魚,味甘美,其國人常操弓,射而食之。東又有個不死國,國人姓阿,黑色 。」禹王道 :「如何能得不死?」三苗主道 :「其國有一圜丘山,上有不死樹,人彩其葉,食得不死。又有一口赤泉,國人飲之不老,我問鄰國貫匈人,說他國也許多人得不死樹葉與赤泉吃的,後來也會死。只他本國人食之方得不死矣 !」禹王道 :「大眾住此幾年?」三苗王道 :「不上十來多年 。」於是盡歡而散。
次日,禹王等別三苗主而行,至不姜山。黑水出於崑崙,盡繞不姜。江婔、江妃、禺強一班人正來不姜山看河源,有兩個魚頭巡海夜叉撞著江妃、禺強等,朝上跪著即頭,口裡只是一個不敢。禺強笑道 :「有什麼不敢?只管訴來 。」魚頭夜叉道 :「我們鯆魚王名下小卒,前得罪大聖,被大聖背上一椎,那殼兒裂作似龜文一般,正待要回洞中養病,又撞著第二個大聖,當胸射了一箭。我們扶它歸洞,自己怕死,曾往不死國求得幾片樹葉吃了,於今將近一年,莫想得安全。今我兩個又在黑水南巫山,求有天帝神仙藥在此,大聖莫打殺我兩個,情願把這仙藥獻上大聖 。」禺強道 :「不殺你,去也吧 。」兩個聞得一聲「去也 」,爬起慌忙走向黑河內了。
又大荒之中,有青水出於崑崙,而盡於歿塗山上。又有雲雨山,山有木,名欒,生赤石中。禹王命眾槎伐赤石上林木,搭棧使用。頃刻間赤石上又生起那欒木來。眾人回報伐木之事,禹王曰 :「此木黃本赤枝、青葉,其樹花實皆為神藥,群帝皆藥於此,蓋此山精靈故能復變生矣 !」此治水南山之大概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00:22
第三回 華山塚賣弄神通 崑崙窮鬼盜沙棠
話說禹王治水西經華山之首,曰錢來山,無水可導。次經鬆果山導濩水,經符禺山導符禺水。又經竹山導竹水,羭次山導漆水,南山導丹水。此五山之水皆順流於渭水者也。
計自錢來山,凡十九山二千九百五十七里,至騩山,即華山塚是也。這個塚乃鬼神所舍之處,知禹王至,恐禹王不來祀它。邀起一伙神鬼,約四五十個在騩山高處探望。見禹王眾軍人至,眾神鬼弄個神通,用手指眾人,初指一指,眾人就在路上打一個寒噤。又一指,又打一個寒噤。一連指了數指,眾人連打數個寒噤。大眾都卻頭昏起來,爬不上山,都一蹲蹲倒山上睡著。惟禹王、伯益、朱虎、熊羆、二江、二馮、禺強、唐辰、章亥等諸將,是天生神人,不會打寒噤。頭昏悶。禹王道:「這是小神賣弄,要我供獻。我一路千山萬水,那一山我缺它的禮 。」命唐辰、章亥隱身去打探。唐辰對章亥道 :「待我使路手段嚇它,這個毛神看何如?」章亥道 :「有手段只管用出來 。」你看那唐辰把一枚槍向山上丟幾個解數,上三、下四、左五、右六,盡按黃帝、風後那八門遁甲擒蚩尤的法子,這叫做人心生一念,鬼神即皆知。唐辰心裡存想八門陣法,門門俱有神將神兵,那空中便排列了傷、生、休、杜、景、死、驚、開八門。那華山一伙神鬼,在山頂上看見,驚得魂飛魄散。忽然失聲道 :「本欲圖他供獻,他名下有恁的神將,空中排下風雲龍虎等陣,如天羅地網一般。若與他鬥弄神通,反落他手,時不當穩,便罷。罷收了法術,讓他過去 。」猛欲騰空而上,卻又吃了一驚道 :「空中布了八門,若被神兵神將圍住,一時如何脫身 。」只得步走回家捨去了。山下打寒噤眾人,個個蹲起來,說道 :「好睏人天氣也 。」章亥、唐辰見一撮妖雲落地散去,知神鬼怕門陣法,不敢駕雲,以故落地而走。回報禹王,禹王道 :「本設享禮祀它,它如此無狀,只用一羊祭之,餘品罰去 。」那神鬼也不敢則聲。查得十七山,惟羭山神不在其中賣弄。吩咐祠用燭,齋百日,以百犧,瘞用百瑜,溫其酒百樽,陳以百圭、百璧之玉而去。華山塚諸神鬼見祀羭山神恁地豐厚也,自悔過不合弄小伎倆,反招大聖所怪。各人只得他兩塊半羊肉吃,罰去了許多受用,鬱鬱不提。
於是禹王西二百里,觀於泰胃之山,浴水出其中,東流注於河。又西一百七十里,數歷山,多黃金,楚水出其上,南注於渭。又西百五十里,高山,多白銀,多青碧雄黃,禹王曰:「雄黃眾人可取些,有用處 。」每人取下雄精幾兩。涇水出其上,東流注於渭。又三千七百里,至萊山。自鈐山至萊山,凡十七山,前十山之神皆人面而馬身,後七山之神皆人面而牛身,四足而一臂,操杖行走,這是走獸之神。祀之,毛用豬羊,白菅為席。具十輩神,祀用一雄雞,祈曰 :「萊山之上有鳥羅羅,性好食人,敕汝七神用力合擒 。」七神得命,各隻手操戈,往捉羅羅,直到羅羅之洞。羅羅鳥怪身似人而有羽毛,曾與鹿台山鳥怪名鳧徯的、小次山怪獸名朱厭的,契拜兄弟。鳧徯生得身如雄雞而人面,它性兇惡,世有兵變,它便出。朱厭生得似白猿,白手赤足,性同鳧徯,天下干戈動它便出。羅羅聞七山之神來洞擒拿它,它也持鐵爪來戰道 :「雙手毛神欺我則甚?」七神喝道 :「聖王有命道『汝食人,令我們來擒汝。速自尋死,免勞我們神色 。』」羅羅大怒道 :「殺人媚人,好個四足邪神 。」七神見它無狀,合力殺來。羅羅左支右架,雙拳難敵,晃一晃飛上雲霄。七神道 :「它必然去請它契兄弟來,我們也邀我神伙並力相助 。」遂去邀十山之神,共十有七位山神,各操杖候它來。羅羅果去鹿台、小次二山糾集鳧徯、朱厭來到萊山鏖戰。誰知萊山各神早已埋伏了,鈴山神操銅杖,泰昌山神操金杖,數歷山神操銀杖,高山神亦操銀杖,女牀山神操赤銅杖,龍首山神操鐵杖,鹿台山神操銀杖,鳥危山神操檀楮杖,小次山神操赤銅杖,大次山神操堊木杖,薰吳山神操金杖,廡陽山神操稷木杖,眾獸山神操黃金杖,中皇、西皇之神俱操金杖,萊山之神檀楮杖,都是本山所出的物把來作杖。眾見三個怪至,一齊殺出,把三怪圍在中心。三怪各執鐵瓜來鬥,終寡不敵眾,鳧徯被龍首山神傷了左翅,飛不起。朱厭被數歷山神打折一足,走不動。羅羅被中皇山神劈頭一金杖,打出腦漿落草身亡。鳧徯、朱厭帶傷脫身不得,俱被眾神打死。道 :「幫惡的也合連坐 。」時禹王大眾已至長沙山,觀泚水,眾神立雲中把羅羅撇在禹王面前。眾人道 :「此物因何而至?」禹王曰:「七神杖殺羅羅之屍也 。」發回眾神歸本山不提。
又西北三百七十里,不週山。東望泑澤,河水南出崑崙,潛行地下,至蔥嶺,出于闐國,複分流歧,出合而東流於泑澤,已復潛行,南出於積石山而為中國之河。又西北四百二十里至埊山。山上多丹木,葉圓莖亦花黃,結子色赤,其果味似飴,人食之不饑。水亦是丹色,而西流注於稷澤,其中多白玉,水源又有玉膏沸沸湯湯湧出。當時黃帝來於埊山,享用這玉膏。玉膏泉內又生玄玉。玉膏流出灌於丹木之樹。丹木每年變一色,五歲變五色,最清瑩光鮮,有五味香馥。黃帝當時又取埊山玉榮,種在鍾山之陽,遂產有瑾瑜之玉,最良堅,栗精密潤澤有光。黃帝食了這玉膏,身體輕清起來。有臣跟隨他的,也有多少得吃了玉膏,所以黃帝鑄鼎已成,便欲仙去。有龍垂髯,下迎黃帝上天。帝便騎龍身上,龍正欲飛天,群臣後官有七十餘人欲隨帝上天,悉持著那龍髯。那得玉膏吃的便得上天,那未吃過玉膏的都去持龍髯。忽然髯拔墮弓,龍已上至半天,眾仰扳莫及,各人抱著鳥弓哭一場而罷。後人馮猶龍詩云:
天地精英出玉膏,有緣玉膏飽陶陶。
鼎湖空抱鳥號哭,仙跡遙如北極高。
禹王又西三百二十里,至槐江山,丘時之水出其中,而北流注於泑水。山多青雄黃,多藏瑯玕黃金玉,神名英招者主之。英招生得馬身而人面,身上文如虎,而生兩翼,其聲音如榴,常周行四海。其北諸毗山,有槐鬼,名離侖者,居在其間,又鷹鸇所集之宅。其東恒山,有窮鬼住於其山之四脅,各在一搏而類萃。又有天神,生得形如牛,而有八足兩個頭,尻上一把馬尾,其音如勃皇。西南四百里,崑崙之丘,神名陸吾者主之。陸吾生得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這神主天九域之部界。及上帝苑囿之時節,河水出其中,而南流東注於無達;赤水出其中而東南流注於汜天之水;又洋水出其中,而西南流注於丑塗之水;又黑水出其中,而西流於太行山,且多怪鳥獸。
話說崑崙之丘出有一種好果,品名喚作沙棠,其樹生得似棠梨,黃花赤實,其味如李而無果核。食了這果子,身體輕浮,涉水不會溺。沙棠把來刻舟,任你貨物堆滿,再莫想壓得它舟沉;又有一種好菜,生得似葵,味如蔥,名梹。食了這菜,可以已勞。陸吾歲歲二三月到沙棠熟時,成擔挑送槐江山神英招,英招也把它山上出的青雄黃瑯殲等物寶回答它。有時英招周行到它崑崙丘,陸吾常摘果梹菜請它,以此兩種甚是交厚。誰知那些窮鬼與那槐鬼離侖,聞得有這好果品梹萊,起個心相邀去偷它的。時三更時分,到了崑崙丘山,見沙棠果然茂盛,那伙窮鬼每人先摘一個嚐嚐,滋味果然清甘,槐鬼也吃了一個,都道 :「好味道。英招雖然它是個神,與我你毗山,桓山也是鄰里,山鄰陸吾年年送你果子,他也全沒半個分惠你窮鬼。有百多眾,不如盡把那大大的揀去,留那沒用的還它 。」眾窮鬼都道 :「好好 。」盡上樹,揀各樹圓大飽滿的採將下來,足足挑去百十多擔,連夜回了槐江。
次日,陸吾查看樹上沙棠,要摘些來吃,樹上速速朗朗,莫想有一顆好留的在樹梢上。陸吾止不住心頭火起道 :「什麼賊人如此無狀?偷得我沙棠子,恁般狠 。」帶了二三十個小卒,駕朵雲直來槐江。英招聞陸吾至,接入坐定。英招道 :「今日因何事帶了部卒光顧?」陸吾道 :「我山上沙棠不知被什麼賊人盡情盜去?我來要同足下查訪查訪 。」英招道 :「這不是別人,必是我東邊桓山那些窮鬼偷吃了 。」陸吾道 :「怎見得?」英招道 :「我路上拾得幾片樹葉,似沙棠葉一般 。」陸吾道:「快把來看看 。」英招遂去取來與陸吾看。陸吾見了道 :「定是窮鬼盜害無疑 。」手提畫戟便去尋窮鬼,邀英招同往。英招道 :「這是我山鄰,不好同去得 。」陸吾道 :「你不去也罷。」遂率眾走到桓山,大罵偷果的賊,好好送出原物。窮鬼大家正在那裡吃沙棠,聞得陸吾在外廂發狠的唾罵,跳出三四十個窮鬼,各執木棍,向陸吾四面打來。陸吾與二三十個手下人用戟撥開,鬥了兩個時辰,不分勝負。這邊英招正到,那邊槐鬼也來。英招道 :「兩家住手,這本是桓山諸位沒理,今聽我勸三分:把兩分挑還陸吾尊神,那一分當送你們吃也罷 。」槐鬼道 :「英招尊神說的有理 。」槐鬼便邀眾入桓山洞,挑了大半出來,交付陸吾,道 :「看英招尊神面上,莫怪也罷 。」陸吾道 :「只是理上不該 。」命小卒挑到英招洞宮,把十來擔送英招。英招遂招瑯玕一雙回答陸吾而去。
話分兩頭,那些得吃了沙棠,相邀在桓山媱水河內游泳,試試浮沉。那河水其清洛洛。窮鬼原不曾泳水,今吃了沙棠,身體果輕浮,無半個沒入水的。各個歡喜道 :「也得英招神解交,不然再休想得自在也 。」澡浴一會而散。後人鐘敬伯詩云:
沙棠佳果滿千技,驀地偷來潤肚皮。
歲歲常將酬答貺,年年齎送友朋儀。
熟留群樹堪怡悅?摘盡疏枝殊可儀。
總為浮水能不沒,引將窮鬼泳江湄。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01:23
第四回 西王母迎觴禹王 常羊山形天神怪
禹王又西三百七十里,至樂遊山,桃水出其中,西流注於稷澤。又西四百里,水行用舟,至流沙。二百里陸途至贏母山,神名長乘主之,此神乃九氣之所生,生得形如人而豹尾。又西三百五十里至玉山,西王母所居,山上多玉石,故名玉山。其山河無險,四徹中繩,寡草木,無鳥獸。西王母生得形如人貌,後生豹尾,口生虎齒,而善嘯,樂蓬頭髮戴玉,勝主天災厲之事、五形殘殺之氣。舜初攝位,西王母遣使獻玉環。至是,禹王至玉山,西王母遣使於群玉山頭,迎禹王。禹王執玄圭、白璧與西王母相見。西王母觴禹王於瑤池之上。禹王於是獻錦組百純,西王母再拜,收之,取玉石版二,乘以答禹王。禹王辭西王母而行,西王母迎送禹王曰:白雲在天,山陵自出。道路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禹王答之曰:子還東土,和理諸夏。萬民均平,吾顧見汝。於是西王母乘白雲,禹乘轎車,同游於正西玄圃之堂,崑崙之宮。禹王看其一角,積金為天墉城。城面四方千里,城上安金台五所,玉樓十二所。其北戶山承汧山,又有墉城、玉樓,相鮮如流精之闕光。碧玉之堂、瓊華之室。紫翠丹房,錦雲燭日,朱霞九光,皆有仙女主之。西王母曰 :「此子之所治也。」游畢,禹王曰 :「寸陰須惜也 。」別西王母而回。又西七百里至積石之山,山下有石門,河水行塞外,東入塞內,山東河所入也。又西二百里,長留山,黃帝子少吳金天氏,帝摯為此山之神。又西五百里,至符暢山,但見山頭:風不飄兮,雨則陵;雨不霖兮,風則獰。猛疾剛颲怨箕伯,愁不開明歎玄冥。䬎䬉溧洌無冬夏,渰渰山頭那得睛。禹王謂眾曰 :「此山神江疑所居之地,怪雨風雲之所出矣。」又西二百二十里,三危山。朱虎與熊羆四顧傍徨曰 :「此殺三苗君山也。是山廣圓百里,西王母三個青鳥日為西王母取食,夜棲息於此山 。」禹王謂伯益曰 :「此青鳥者,西王母使也。西王母每天宮赴會,則令青鳥先往 。」正語間,忽然山下跳出一獸,生得形狀如牛,白身四角,毛如蓑衣,阻住去路。禹王顧謂禺強道 :「此獸名獒也,能食人,速摧之 。」禺強舉椎搏之,獒退了十數步,與禺強相撲,被禺強一椎打斷一隻腳,呼眾人抬去宰了。至騩山,神耆童居之,其音如鐘磬。禹王謂伯益曰 :「此耆童,顓頊氏之子也 。」祀之而去。至天山,神帝江生得體黃而精光,赤若火,生六足、四翼,渾沌而無面目,好歌舞。朱虎謂伯益曰 :「此物無口而歌,聲更嘹亮,何也?」伯益曰: 「我聞得古人云 :『古有中央之帝,混沌如鰷忽,為之鑿七竅,而混沌死 。』此其混沌之帝乎?而歌者,天籟之自鳴也;舞者,天機之自動也 。」禹王命祀之,帝江歌曰:混沌之中無我人,因分我人入凡塵。眾人不識本來面,蹲復歌令歌復蹲。禹王聞歌曰 :「此歌喚醒世人語也 。」至坳山,神名蓐收居之。蓐收金神,人面、虎爪、白尾,執鉞。嘗與帝江會於翌望之山。蓐收曰 :「我將鉞代汝鑿開七竅何如?」帝江曰 :「你這鉞只可伐委形,不可伐天真,聽我歌來:側耳澄神聽我歌,我歌惟時舞惟儺。七情不生因無相,到得無相聽我歌。時翌望之山有個獸,形狀如狸,一目而三尾,名叫作讙,它能作百種物聲,可以禦凶。聽得帝江在這邊歌,它便在那裡學它歌。蓐收之神聞而笑,讙也笑,蓐收怒,而用鉞劈之,不能傷,遁去。帝江曰 :「可以禦凶,信然也 。」禹王自翌望至陰山,觀陰水,勞山、弱水,罷父山、洱水,皆流注於洛;申山、區水,鳥水、辱水,上申山、湯水,諸次山、諸次水,水號山、端水,盂山、生水,皆流入於山河。惟白於山,洛水出其陽,而東流注於渭。夾水出於其陰,而東流注於生水。至邽山,有獸,狀如牛,生蝟毛,名曰窮奇,聲音如嗥狗,好食人,它生得甚醜,好馳逐妖邪。妖邪見它,莫不奔走。濛水出其中,而流注於洋水。又有鳥鼠同穴之山,今在隴西首陽縣山南。鳥名叫作鵌,鼠名叫作鼹,鼹生得如人家老鼠一般,而尾短。鵌似燕子而黃色,穿入地中數尺。鼠居在內,鳥居在外。鳥之雌者,常與鼠之雄者相交;鼠之雌者也同鳥之雄的相交。自陰山至崦嵫山,祠祀禮,皆用一白雞,祈糈以稻米,白菅為席。西北有個獸,狀似虎,有翅會飛,飛去剿食人,又識人言語。聞人相鬥,它只惡那理直的,要去吃他。。聞人忠信的,它便飛出食其鼻。聞人惡逆不善的,它便咬殺,獸去饋送。它名叫窮奇。時自北飛來,禹王曰 :「此天下之悖理最惡物也。」命禺射之。禺強聞得此言,便來搏窮奇。窮奇不曾防得箭,被禺強一箭射中胸膛,墜地尚未死,禹王命數其罪而烹之。話分兩頭,西山海外,北又有奇肱之國。禹王見那國人一臂三個目,有陰有陽,陰生在上,陽生在下。又有個鳥,生兩頭而赤黃毛色,跟隨國人左右。奇肱國人最有機巧,取百禽。百禽能飛,他如何取得?他會作飛車隨風遠行,所以鳥雀等雖有翅也走他不上。當時有人名形天,與帝至此爭神,帝將形天斷去其首,把來葬在常羊之山。形天雖鬥帝不過,他那裡肯死,便在常羊山裡鑽將出來。以兩乳當眼會看,以臍當口會吃,一手操乾盾,一手持斧,獨自在山上舞,口裡嚷嚷的說道 :「你便斷了我頭,我卻不肯干休 。」時章亥撞著這物件,他舞乾斧撞前殺來,章亥連忙舉刀擋住。形天口裡不斷的只是道 :「你便斷了我頭,我卻干休不得 。」章亥不知這是甚意,把刀按住他斧道 :「你這朧腫神,我與你有甚仇?不肯干休 。」形天說與帝爭神事,道了一遍。章亥道 :「這與我們沒乾,我禹王為生民尋河源至此,汝可遠避,毋得衝撞 。」形天聽說,呼呼一聲舞向東北去了。又有女人國,國無男子。有黃池,婦人入黃池中,浴出即會懷孕。若生的是男子,三歲即死。其國人若見生是男子,滿國巴不得他成人,國王也便常常照顧,但莫想得長大矣。又有國,名淑士,出自顓頊之子。國有神十人,名叫女蝸之腸。女蝸古神女,而為帝女蝸氏也。生得人面蛇身,一日有七十般變化。其腹腸化為神,住在栗席之野,橫道而處。禹王祀之而去。此治水西山所逢神怪之大略也。後人馮猶龍有詩曰:四海之內多怪祟,不逢大聖安能至?獸身人面照山神,嬰玉棟米稌陳土地。祀者捍災能福民,罰因殃民有偏者。玄文綠字古來今,魍魎魑魅從此悸。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04:57
第五回 虢山江女己收囊駝 崑崙禺強殺相柳禹
王治水北方,首經單狐山,漨水出單狐山之中,而西流注於衕水。
又二百五十里,有求如山,滑水出其中,而西流注於諸毗之水。
又北三百里,帶山,有獸形狀如馬,頭生一角,角上有甲,名叫作臛。禹王曰 :「此獸疏可以辟火 。」彭水出其中,而西流注於芘湖。又四百里,譙明山,譙水出其中,而西流注於河。河水中一魚,名河羅,一首而十身,其音如犬吠。眾人見河中甚多,聽它汪汪的吠人,哪個敢去拿來宰殺,以問伯益。伯益曰 :「此魚食之,治得生癰的病 。」眾人於是乃敢去拿來宰殺。那魚也吠,至死而休。當時治水眾中,多有受濕熱的,身生癰疽。聞伯益說了,那生癰疽的道 :「待我多吃了些 。」果然一日夜便消腫好了。
又北五十里,涿光山,囂水出其中,而西流注於河。囂水中有個魚,生得似鵲模樣,而生十翅,翅中毛羽有鱗,聲音也似鵲。禹王謂伯益曰 :「此魚名鰼,鰼可以禦火,食之令人不癉。
又北三百八十里,虢山,伊水出其中,西流注於河。虢山有個獸,名囊駝,背上生成有個肉鞍,善行流沙中,一日行得三百里程途。身上背得千斤多重物,凡一水泉處它便識得。禹王曰 :「有能致得囊駝的,則知水泉所在,當得一個眼目 。」江妃曰 :「待我往捉它來 。」遂手拿馬轡頭、韁繩走向山中,只見囊駝臥在一石巖洞中。江妃打一想,若驚走了,卻也難趕上。我想人貪財,鳥獸貪食。我把些好面飯引它來吃,慢慢的係上韁繩牽來,有何不可。走回拿了一大盆香噴噴的飯,來到洞口。那囊駝正醒起來,肚里正饑,欲去尋水草。江妃把那香噴噴的飯放在面前,他走開幾十步。那囊駝見江妃,初還有避意,聞了飯香,把鼻兒嗅了幾嗅,忍不住又把口兒吃了兩口,一發忍不住,放膽吃了半盆。江妃方才近前,把它身上摸了幾摸,囊駝只顧吃,也不管他摸。江妃取馬轡、韁繩,看定它那頭大小寬窄,比得定,一套套住。囊駝見套住它頭,正欲脫身,不覺頭已難脫,大吼一聲前腳豎起,要向江妃撲下。江妃輕輕將繩一扯,兩腳便已落地,顛來倒去滾了一場。江妃看它軟了,牽住道 :「我禹王為救生民來此治水。你識水泉,故特地命我來請你,也是一個幫手,早晚也享用這些香飯,我們豈有歹意害你 。」囊駝聞得此言,便善了。江妃道 :「如果肯跟我治水,三點頭;不肯,莫點頭 。」囊駝把頭點了三點,江妃大喜,牽來見禹王。禹王便付江妃、江婔二人掌管。凡至一山,江妃便先騎往有水泉處,無不知之。
又北二百里,丹薰山,薰水出其中,而西流注於棠水。
又北二百八十里,召者山,泚水出其中,而流注於河。
又三百八十里,單張山,櫟水出其中,而南流注於枉水。
又三百二十里,灌題山,匠韓之水出其中,而西流注於泑澤。
又二百里,潘侯山,邊水出其中,而南流注於櫟澤。
又五百一十里,大咸山,山無草木而多玉。是山四面陡峭,不可以上。山有蛇長百尋,如今蝮蛇,色似艾,文如綬,文間有毛,如豬鬐,聲音如人行夜敲木析聲。禹王大眾宿山中,三更時分,但聽得山上一聲響,有陣腥氣。禹王呼起眾人道 :「此必長蛇也,至恐傷人 。」令二江、二馮、禹強等各執弓弩射之。江、馮等眾按箭俟候,只見半山有兩個大火炬迤邐而來,禺強道 :「這想蛇的火眼 。」又遠聽得柝柝聲,馮修道 :「是了是了 。」彎弓一箭,射中左眼。禺強一箭,亦中右眼。咽喉上下,俱被射了幾箭,但聽得半山響聲,如崩牆倒屋,兩個火炬卻已不見。馮修曰 :「定中兩目,所以不見兩個火炬 。」呼眾軍明火視之,那蛇一半在山上,一半垂在山腰,尚未氣絕,口裡噓噓呼出一道黑氣,好不腥臭。眾人聞這腥氣,目眩的目腫,頭眩的頭腫。更有唇皮腫的,鼻孔腫的,耳朵面顴腫的,各個叫痛不止。禹王聞知,傳令道 :「前在西路高山,我命所取雄黃,想各取得。有些眾人將來磨水涂服,即愈 。」雄黃最辟蛇毒也,眾人遂各取雄黃磨服,其腫處以雄黃塗之,不兩個時辰腫退痛止。禹王曰 :「汝等過山多見出金銀美玉處,莫不歆羨。今日金銀美玉可廖得這病否?所以聖王貴五穀而賤金玉者,以民賴之養生也 。」眾皆拜,颶而起。
又北三百二十里,敦薨山,敦薨之水出其中,而西流注於衕澤,轉出於崑崙之東,北隅實惟河源。
又北二百里,少咸山,水注於雁門。又四百里,北嶽山,諸懷之水出,注於囂水。又四百里至堤山,凡二十五山五千四百九十里。以上諸山神皆人面而蛇身,祀之,用一雄雞、一彘瘞,吉玉,用一圭,瘞而不設糈米。堤山北人皆生食不火之物。
禹王二經北山。首臨汾水之上,名管。涔水西流注於河,今太源郡,故汾陽縣,北秀容山是。又西二百五十里,少陽山,酸水出,而東注於汾水。又一千四百八十里,諸餘山之水出,東流注於敦頭山、旄水,旄水注於邛澤。以上山神皆蛇身人面,祀用一雄雞一彘,瘞用一壁、一玕,投而不糈。三經北山。首自大行山,今河南野王縣西北。又東北二百里,龍侯山,無草木,多金玉,決決之水出而東流注於河。又一千三百二十里至王屋山,今河東東垣縣北,聯水出其中,西流注於泰澤。又東北三百里,教山,教水出其中,西流注於河。是水冬乾而夏流,名乾河。今河東聞喜縣東北,有乾河口,因名乾河裡,但有舊時溝處,無復有水,即是乾河也。又南三百里,景山,南望鹽販之澤,即鹽池,今河東猗氏縣也,北望少澤。又八百二十里蠱尾山,丹水出其中,南注於河;薄水出其中,南注於黃澤。又五百五十里,泰頭山,其水出其中而南注於滹沱。又七百里,沮洳山,淇水出其中,南流注於河。又北三百里,神囷山,黃水出其中而東注於洹,洹出汲郡、林慮縣東北,至魏郡長樂入清水。又滏水出其中而東流於歐水,滏水今出臨水縣西谷口。又北二百里,發鳩山。話說發鳩,古神農炎帝氏有個少女,名喚作女媧,游於東海,遇著狂風,把女媧一隻船吹翻海裡去了,將女媧浸死於海中。女媧銜恨道 :「東海巨浸喪我性命,我定要將東海填塞了,方消我恨 。」一靈不沒,魂魄便變作一個鳥,生得文首、白喙、赤足,叫作精衛,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塞東海也。常多溺死於海,則曰我死子復來。嗟乎!嗔癡之心至於此乎!這叫做:人世電光與石火,凡愚戀戀眼前僖。寸心不解貪顧苦,生死局中可痛悲。又叫做:世人錯認世間是,誰識是裡卻又非。富貴貧賤生喜怨,應無所住無控鞚。這發鳩山上卻有這個鳥,清漳水出其中,東流注於河。又東北二十里,少山,今樂平郡、沽縣,故屬上黨。清漳水出大繩谷,至武安縣、南暴宮邑,入於濁,漳流於大河。又九百四十里,敦與山,索水出於其陽而東流注於泰陸之水,今鉅鹿北廣平澤即其水;又汦水出於其陰而東流於彭水,今水出中丘縣西窮泉谷,東注於堂陽縣。又於漳水、槐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汰澤。又北四百八十里白馬山,白馬之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滹沱。又北三百里泰戲山,無草木多金玉。有獸生得似羊,一角一目,目生在耳後,名喚作䍶䍶,鳴則自餃,滹沱之水出其中。滹沱水今在雁門、鹵城縣南之武夫山,而東注於溇水。液女之水出於其陽而南注於沁水。自此北去,高是山、滱水,陸山、姜水,沂山、燕水,饒山、歷虢水,碣石山、澠水,皆流注於河。以上北凡四十六山、萬二千三百五十里。其神皆馬身而人面,祀之皆用清藻、香菏之類,瘞之。其十四神皆彘身而戴玉,祀之皆玉,而不瘞。其十神皆彘身而人足、蛇尾,祀之皆用一璧,瘞之。大凡四十四神,皆用稊糈米祀之,皆不火食者也。於是巡北山之海外,一目國在其東,國人只生一目於面之中心,而無兩眼。柔利國又在一目國東,為人一手一足,膝頭反生,曲足居上。話分兩頭。當時共工氏伯九州,有臣相柳氏助共工氏為虐。共工為黃帝所殺,相柳氏逃居北海外躲避,住在崑崙山之北、柔利國之東,生得一身九首,貪暴難饜,他一頭自食一山之物,一日食於九山,食飽嘔吐,即成源澤,其氣酷烈,鳥獸畏避。禹王治水,觀於柔利國東門之山,見相柳氏。禹王詈之曰 :「汝為臣不忠,助共工為虐,今居海外,復貪饕不厭,殘害九山之物,浸害九山之土,人民怨汝,鳥獸忌汝,當速化異物以安民生 。」相柳聞言大怒,倏去倏來,拔刀二面,直取禹王。禺強、章亥舞槍來鬥,三人這一場好殺:禺強槍,章亥椎,相柳板刀來相配。槍法如電又如蛇,跌槍臨喉君莫悔。椎勢如風又如雷,謾旁到陣堪抵對。九頭若吼呼,滿處驚鳴喙!兩將具天成,遍地無阻礙。昔年煽禍在九州,今朝死罪應難貸。戰了多時,相柳力乏逃入岩窠裡去。禹王命眾壅洪水浸之,相柳走出,被禺強左手拿過身來掀倒在地。章亥奪過雙刀,捆住手腳,捉見禹王,命斬之。斬一首,那第二首會說話。斬第二首,第三首會說話,只道我與你無冤。直將九頭都斬了才不做聲。禺強、章亥多回欲近他,其血甚腥臭,其膏血滂流成淵水。血膏浸處,莫想栽得五穀,惡氣難當。禹王命掘泥填塞,地亦陷壞。禹王乃命眾掘以為血池,積土為眾帝台。這台亦堅,在崑崙北、柔利東,上又有共工台,台四方隅。深目國在其東,國人一手一目。有無腸國又在深目國東,國人身長而腹內無腸。聶耳國在無腸國東,國人耳長,行則以兩手攝持著兩耳而行。時戴天有兩個神人,名夸父,耳上珥兩黃蛇,手上把兩黃蛇,見日行得快,道 :「我也善走,必須追著那日 。」於是用力趕去,卻也走得如風似電的。速趕得忙,口渴甚欲得水吃,遂飲於河、渭,河、渭被他一口吸盡。又北飲於大澤,見日已入了,趕不及,渴死於禺谷之路上。夸父乃棄去其杖,遂化為鄧林。 禹王積石山在鄧林東河,水所入,又時有壅塞。禹王令利導以通之。又有拘纓國,亦在鄧林東,其國中人常以一手持冠纓。又有尋水生長千里,在拘纓國南,生在河上西北,跂踵國又在拘纓國東,國有歐係野,在跂踵國東。有一女子跪據桑樹旁,口一邊啖桑葉,一邊吐蠶絲。歐係野東有三個桑樹,長百仞,無枝葉。江婔、江妃二人在三桑樹下道 :「好三株桑。樹身如何無葉?卻不是個廢物?」忽然樹邊走出一綠衣人,道:「我為歐係女子,來吃,因此斂華就實矣 。」又有務隅之山,大荒之中,帝顓項葬於其陰,今在濮陽之故帝丘,九嬪葬於其陰。丘三百里,丘南帝俊竹林在焉,這竹林中竹一節可以為一船。竹南有赤澤水,名封淵。丘西有沉淵,顓頊所浴處也。天下之水皆朝於東,東方荒外有豫章樹,這樹主九州,高有千丈,廣圓百尺,本上三百丈,本外有條枝敷張如帳,上有一玄狐精、一黑猿精。樹上一枝主一州,南北並列,面向西南。有九個力士操斧伐樹,占九州吉凶,一力士占一州。砍之復生,其州有福,創者州伯有病;積一歲不復生者,其州必亡。 禹王歷東山之水,祀山神,不可殫述然水大略。大江出汶山,北江出曼山,南江出高山。高山在成都西,入海在長州南。浙江出三天子,都在其東,今錢塘江是也,在閩西北入海。餘暨南廬江,出三天子,都入江。彭澤西,淮水出餘山。餘山在朝陽、東義鄉西人海。淮浦北,湘水今出零陵,營道縣、陽湖山入江。漢水出鮒魚之山,嶓塚導漾皆東流於漢。潁水出少室山,入淮西鄢北,今鄢陵縣。潁川、汝水出天息山,西南人淮。極西北,涇水出長城,北山人渭。戲北,渭水出鳥鼠同穴山,東注河,入華陰。北沅水入東注江,入下雋西,合洞庭中。贑水出聶都東山,東北注江入於彭澤西。泗水出吳東,北而南,西南過湖陵,西而東南,注東海入淮陰北。肄水出臨晉,西南而東南注海,入番禺西。話分兩頭。東海之外,荒海中有個山,山無草木而焦乾炎熱,而高峙海中,激浪投在山上,水吸然而盡。晝晝夜夜也不知吸了多少,似熱鼎裡受酒汁一般。眾人不知以問伯益,伯益曰 :「此山稟至陽以為質,故如此矣 。」又潢水出桂陽西北山,東南注肄水,入敦浦西。洛水出洛西山,東北注河,入成臯之西。汾水出上窳北,而西南注河,入皮氏縣南。沁水出井陘山東,東南注河,入懷東南。濟水出其山南,東絕鉅鹿澤,注於渤海,入齊瑯槐東北。東海中有方丈州,在海中心,方面各五千里,上面盡是群龍所萃。有金玉琉璃宮闕,是三天司命所治之處。有群仙不欲昇天的,皆在此州往來,受太玄生篆。時江妃、江婔、禺強、章亥也上朝三仙受符篆,見仙家數十萬在那裡栽種。禹王謂江妃等曰 :「此群仙種芝草也 。」又潦水出衛臯東,東南注於渤海,入遼陽。漳水出山陽東,東注渤海,入章武南是也。總之,歸於東海之外,無底之谷而已。然大荒之東,極至鬼府山臂,沃焦山腳,巨洋海中升戴海日。蓋這扶桑山有個白玉雞,白玉雞鳴金雞便鳴,金雞鳴石雞也鳴,石雞鳴天下之雞悉皆鳴。潮水應此時而長,是東海之潮信也。禹王治水功成,乃祀於泰山,禪梁父玄圭、白璧,以告成功。還於羽山祀伯鯀,蓋父愆也。又乘轎車渡弱水,至北海外鍾山,祀上帝於北阿,歸大功於九天。這鍾山在北海之子地,隔弱水之北萬九千里,高萬三千里,上方七千里,周圍二萬里,生玉芝神草,上有金台玉闕,皆元氣所含,天帝居治處也。天帝君總九天之維,貴極無比。祀畢乃歸見帝舜。帝舜乃命禹為大司空之職,居九官之首,真是地平天成,時雍風動。自舜崩後,禹受禪,從天下臣民之心,即位陽城,都於安邑,國號有夏。自貶帝而稱王道 :「已德不及堯舜也 。」禹為天子,鳳凰出於荊山,來儀於陽翟,有神龜負圖出於洛水,見靈文,遂以玄為瑞。故色尚黑,禮尚忠,牲用玄。命禺強、唐辰收天下精銅鑄為九鼎,命伯益圖天下神奸鬼物於其上,各以一鼎象一州之物。時有儀狄者,作旨酒,獻之於王。王飲之甘,曰 :「後世必有酒而亡其國者 。」遂疏儀狄而絕旨酒,懸器以招言曰 :「告寡人道者,擊鼓;告事者,鐸;諭以義者,鐘;語以憂者,磬;訟獄者,鼗。每日之中,士之獻言、民之告事者,王嘗一饋、十起、一沐、三握髮以應之。至善盛德,無間可議,乃大會諸侯於塗山。是夕忽大風,雷震雲中,甲馬千人,中有服金甲及鐵甲,不被甲者以紅絹抹額。禹問之,對曰 :「此抹額,蓋武王之首,服皆佩刀,以為衛,乃海神來朝也 。」天下諸侯執玉帛而朝者萬國,獨防風氏後期不至,討而戮之。復巡行九州。南巡濟乾江,有黃龍負舟,舟中人皆懼,嚎啕大哭。禹王見舟將覆,仰天歎曰 :「吾受命於天,竭力而勞萬民,此天所以為我用也。夫生,寄也;死,歸也。何憂於龍馬?視龍猶蝘蜓矣 。」言罷神色不變。須曳間龍俯首低尾而逝。禹王舟至岸,用車駕巡行,復遍返於徐楊之間。見途行數罪人,帶纍而走,下車泣之。左右曰 :「罪人不順道而犯法,王何為痛之?」禹王曰 :「堯舜之民,皆以堯舜之心為心;寡人為君,民各自心其心。是以痛之 。」後人鐘伯敬贊曰:於赫神禹,紹平中天。盛衰之間,難為繼焉。當彼湯湯,帝用皇皇。父職之曠,生民之殃。天將治乎,先有苦患。如人欲亨,始於憂難。憂苦之情,心事用惺。患難之至,聖焉所寧。惟帝知王,惟王協帝。不愛其身,用平其世。雖不已私,不遭於疵。思幻妖奇,莫或近之。足盡九州,德行四海。聲溢華夷,道貫無外。乃歉躬修,乃益受勒。工瞽庶士,昌言則求。視民之傷,逾己之疚。謂民之漓,皆亡之咎。此謂大聖,此謂至明。於戲往矣!天平地成。禹王在位二十有七年。時天雨金三日,東巡狩,崩於會稽,葬於會稽之山,是為藏禹之禹穴,與四川生禹之禹穴相去萬里。後人不知,以為兩誤,非也。禹王既葬之後,伯益避位於箕山,政歸於嗣子啟。啟王幼時,父去外治水,母塗山氏善教之以德。及禹王平了水土,相帝舜,論道經邦。啟又得聞那堯舜相傳,來執中精一之旨。所以啟王也執敬欽承,以述前德,人心允服。伯益雖從禹治水,他只專火政,兼識神物,後來相禹,又只七年。啟既自明而又繼聖,年長望重,天下同仰。伯益又率天下臣民共推戴之,啟不得已,乃受天命,承父即夏王位,是為家天下。然炎帝以來,子承父位已有之,非始於夏也。但至此時,所謂天下民各以其心為心者,自滋以後日益甚矣!此亦世運之自然,聖人亦有所不得已也。啟王既即位,封伯益於箕山,自坐鈞台而享諸侯,兼奏韶夏之樂,以舜子商均為賓。堯子丹朱,舜即位時已守唐祀了。此時丹朱已死,故啟王獨賓商均矣。後人看到丹朱、商均之不有天下,與夏子孫相繼而有天下,不覺淒然有感。鐘伯敬有詩歎之曰:禪受心源易見無,唐虞與夏不相如。早知丑桀傾民社,何以初生不肖兒?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05:37
第六回 五子興歌怨太康 嫦娥竊藥奔月宮
卻說神禹以臣紹君,啟王以子繼父,皆當中天未遠盛治之世。然盛炎之餘,陰肅所伏。元年丁亥,鈞台之會諸侯。九州之牧與各國之君長皆來朝會,獨有扈氏之國君不至。有扈國者,今鳳陽府九嵕地是也。九牧請伐之,啟王曰 :「我先王之德,被於四海。其洽於人,何等久遠!然在塗山之會,諸侯防風氏不至,先王戮之。先王之德自信足以化天下也,故可以戮防風。今寡人之德,不自知,足被天下否。或者德不足而致侮,未可知也。有扈氏不至,寡人之罪也。乃用兵力,其何以承先王?寡人將自伐 。」於是增修德政者,三年天下大治。有扈氏他哪裡肯服,仍不奉正朔,不修人紀,不勤民事,亂綱瀆常,虐民不道。善言化之,不遷禮法,誠之愈甚。九牧萬國同請伐之。是為三年己丑秋月,啟王乃命興六師,以齋車載遷廟之主同行。師渡盂門,逾梁山,陳於甘之野。乃召六師而誓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左不攻於左,汝不共命;右不攻於右,汝不共命;御非其馬之正,汝不共命。用命,賞於祖;不用命,戮於社,予則孥戮汝。誓師已畢,發調兵將鼓行而西。有扈民飛報知。有扈氏君曰敖奇。敖奇統猛士六百、頑民九乾,驅毒獸當前陣,堅車在後。馬披介,人貫甲,奮其兇殘而拒王師。夏王之六師雖共七萬五千人,皆是太平之民,久不曾戰爭。蓋自涿鹿之後,黃帝堯、舜、禹純用德化,征伐罕舉。有苗之征,禹用禺強、唐辰等神將制之,今皆為神去矣。又禹之車法,用奚仲為車正,御無失軌。今奚仲亦已棄世,伯益已老,未嘗從征,臯契、垂均俱薨,獨有雍州牧與四鄉在師旅督陣。兼之民力不勇,民心非昔,鼓竭而氣不揚,令申而志不壯。當日扶風氏之國君台隃,太昊之後也,將前師;上卿太宰庭兆,臯陶之子也,將前右師;貳卿少宰子昭明,契之子也,將後左師;貳師少尉蒼連,蒼舒之子,將後右師。啟王自與雍州牧、後稷之子姬棨璽,將後師。兩陣成列,敖奇之群驅毒獸殺進。扶風氏之民與有扈氏地近,素畏扈之威,又遇這毒獸衝向前來,馬亂又覆,土卒各自四奔,前師敗績。庭兆率左師接戰,猛獸傷其銳將,只得環車而守。共工桓率右師奮武擊寇,後貳師相助,與之大戰。自午及酉,彼此互傷,也不能勝他。王乃戒後師堅壘,下令命五將按陣勿戰。敖奇之民亦折半,乃引兵還。共工桓曰 :「有扈兵可復擊也 。」王曰 :「不可。吾地非淺,民非寡也。今茲不能勝他,是吾之德薄而教化不善也,何以復追?」為子昭明進曰 :「前師之潰,台喻用兵之失律也;士卒之傷,師帥習練之不善也 。」盍懲二人以警其群?王曰:「吾自燔刑而不瑜於德,致士志不相理信,故取敗也。與諸將何干?」遂班師,息於蒲之虞都,祀帝舜焉。斂兵戢威戒嚴,琴瑟不張,鐘鼓不擊。坐不重席,食不二味。尊德而尚功,悔過而哀民。於是六師之兵將感而不怠,敝而益張,個個奮勇願戰。乃復誓師,分部嚴行疾驅而前。命共工桓曰 :「猛獸不怕刀槍,只怕金鼓,你可發金鼓以驚毒獸 。」命子昭明日 :「你可設旌旗以招為降順之人 。」有扈氏之群,望旗而解。毒獸聞金鼓之聲,莫不反奔躪頑民。頑民猛土大驚,解甲而伏道左,願投降者三千人。其餘忿鬥不服者,啟王下令曰 :「此不服者,皆惡民也,眾擊殺之 。」遂滅有扈之國,散其所降之人,擒敖奇以歸。乃告成功於先王禹之廟。四年庚寅,立五廟,大褅黃帝,郊天祀鯀。下了一個筮,筮得吉。命秩宗之官、益之長子曰 :「大廉祭九鼎於昆吾之溪。」乃遷之於陽翟,陽翟即今之禹州鈞台在焉,蓋四方之中也。啟王以便四方諸侯朝會,遂定都焉。乃彩玉於荊山,復見鳳凰,因起鳳凰之台,今址猶在。遂至箕山之陽,以享伯益。封泰室之山而禪少室,中原千百國諸皆來述職。東封泰山。觀天下民風,彩民間謠歌。享青、兗二州之牧,朝東方之諸侯,行賞罰。事畢,遂南巡徐、楊,渡湘水,駐蒼梧之山,祀帝舜於其陽,祀商均於其陰。蒼梧之中,有不庭之山,有淵四方,北旁名少和之淵,南旁名從淵,帝舜沐浴的所在。話說兩頭。當時巴村裡人為小忿相爭,兩人聞得啟王至,乃聚訟請斷於王。王命士師孟涂往聽之,孟涂心上打想,我不曉得他兩人哪個勝,哪個負,只見其衣血便即執之。巴人驚服,遂封孟涂丹陽之丹山,是為司神。王至大荒西南,聞得天衢上有穆穆之音。有一天人下降,以聞於王,王上之三嬪焉。天人發音於天穆之野,為九辨九歌。王遂張樂,歌九辨九歌而為九招,同於舜韶。遂返岷山,逾荊山,祀大華於大樂之野。騎九代馬,乘三層兩龍雲蓋,左手操羽幢,右手操玉環,佩玉璜,在太運山北。是時有禱機之子武觀,乘王南狩,他便作亂於西。王識他作亂,命共工桓擒之。武觀與共工桓鬥上半日,共工桓賣弄一個槍法,敗陣而走。武觀趕來,被共工桓回身擒之。捉見啟王,王命放之於西河。武觀心懷不忿,煽惑西河之民以叛。王命卿士彭伯壽率師討之,武觀率西河民與伯壽戰於西河之北。伯壽力大萬重,武觀大駭,撥馬奔走。伯壽追而擒之,乃歸命。遂不封,使之治途,令戒城往來,不使留。王乃歸陽翟,會北方之諸侯。遂封恒山,玄王立牝,告成功焉。是時,天不愆地不變。雨暢時,若水旱,不知五穀蕃盛,民生日遂。庶政無苛,訟獄易理。用是,君安於上,士和於朝,民嬉於野,真好個承平天下,還是虞夏初際太平景象。卻由啟王一念時時敬謹,清心寡慾,不好淫酗,故天下宴如。世界若長似此也,不消想唐虞矣!豈可得哉?後人鐘伯敬贊曰:黃唐虞夏,心則維同。一敬承之,是為執中。在天之極,在心之則。帝以則天,王以協德。猗與啟王,象賢之首。繼體伊何,遽雲不又。是知象賢,難於舉賢。求賢在人,兩作惟全。天孤念禹,特龐其祜。其父枉勞,子將若補。苦於厥身,樂於後人。何道之道?千古而仍。啟王丁亥踐祚,庚寅巡狩天下。凡歷四載,至甲午歲,乃歸告成。明年乙未,遂崩,在位九年。是時子昭明為大司徒,攝行政事,與天下臣民奉啟王之嗣子太康。為三年喪,召天下諸侯會葬啟王於箕山之陰。乃以戊戌歲為元年,立太康嗣夏王位。太康之立,始未知政事,盡委之司徒、太宰等官。遂自恬逸,不習政事。十六年之外,漸為佚樂,又不理政事。司徒等驟諫曰 :「主上不理朝事,不治國政,而專於佚樂,敗亡之端也 。」太康不是,懼大臣卿士繩規苦切。他便設了一計,把諸賢善俱遣開去,免他諫諍。乃遣子照明歸國於商,是為有商氏,其地即今之商丘也。遣太宰庭兆歸國於陶,是為有陶氏,其地則今洪洞陶村者是也。遣雍州牧姬棨璽歸國雍州,實封於邰,後為有周氏,今西安武功縣地是也。遣伯益長子大廉歸國於郟,終養伯益焉。諸老成賢善大半遣去。所留親近者,共工桓為大宰,蒼連為太尉,益之次子若木為少宰,而以啟王所獲西河之叛臣武觀為少尉。桓不曉治道,連無大節,若木僅守無術,亦不親幸。而武觀巧佞梟鷲的人,只一味順從太康縱欲,全無半言道及政事。太康深信聽之,武觀又引用他同心的實沈之玄孫稔林、卷章之庶支會孫放窮,與他一路的讒邪在太康左右。自是太康所為,只有人開導他佚欲,再無半個諫阻他不是矣。忽思量當時儀狄作酒,我禹王飲而甘之,遂疏去儀狄。我禹王卻不會受用。乃復召儀狄之子迷陽作酒。命稔林選國中女,增了許多妃嬪,至於五十餘人。命放窮求天下良犬,養善搏雀的鷹鸇。苛下民增置馬匹、飾兵革、具旌旗、文章。太康謂侍臣道 :「我於今一日改俱已完備,可以快樂飲酒了 。」共工桓道 :「太平無事,正好快樂 。」太康遂與共工桓等酣飲於別宮下,罕得窺其面。時當十二年戊戌歲、元月元日,設起大宴。命迷陽司宴,道 :「你的想是好過儀狄手上的,才恁的好味,若我禹王在,今吃了你這酒,也是喜歡的 。」於是太康自與共工桓、蒼連、武觀、稔林、放窮等互相勸酬也。不論君臣之節,也不識觥籌之數,只是痛飲不休。共工桓等吃得耳熱面赤,各個酗酒,俱只是贊揚太康聖神有道。若木在坐,獨默然無言。武觀諷若木曰 :「今我王神聖如此,與群臣會合,相得如此,爾獨無一言贊稱,是何道理?」若木從容答曰 :「我聞先王設鼗鋒,命士傳言,庶人謗,未聞聖人欲人贊稱也。依汝此言,將以我王為無道乎?」武觀含怒曰 :「然則汝以為無道乎?」若木無可言,遂引去不復與眾同飲。大康等嬉樂無厭,國事盡廢。天下諸侯來朝者,俱不理。百姓來訟獄者,積簡成山也不問。又命放窮司女訪得扶風氏之女,最善歌舞,遂選扶風氏之女曳鸞為歌。長歌細聲以侑酒,夜則相攜宿了別宮。二月將半,九州牧擊鼓陳事,乃一出朝,便發放天下諸侯歸。乃命武觀問訟獄,皆以好惡妄斷。民間有一人孤行,被二人劫去財物。武觀謂不合孤行,而重罰其一人。市民有凌大楚之流人者,武觀謂流人不合遠來擾亂此地。民有買酒不與貨賣酒人厲之者,武觀謂賣酒人不合責貨而吝酒。民有少年私通鄰人之大婦者,武觀謂少年通大婦正合大婦愛,不合不欲,重責婦家。民有父與弟鬥而助父責其弟者,武觀謂不合助惡,反抵罪。是非斷案俱如此煩,而無一人不罰。富的罰出車馬、金帛、子女,貧者罰出力役,工作不止。夏民大怨。太康又不以宮中為樂,乃命放窮齊車馬犬鷹,整六師大畋於冀之野。召有窮國之君後羿,這羿不是唐堯時之羿,因如羿善射,故名之曰後羿,會獵於管涔之山。羿為人神勇奇技,生得身長丈五,一手舉千斤,射發無不中。太康見他有這手段,大喜。召使後羿扈從還都,待後羿甚厚。後羿見太康終日飲酒,不理政事,與其臣下道 :「王上待我恩擢不次,我蒙厚恩,思有以報君王。今君王聽彼好佞,全不以天下為念,異日身危國亡,天下人也道我後羿共是一個諂媚之邁。我後羿卻也是個大丈夫,做事也要出人頭地,使天下人懼仰,豈同他一輩小人行徑?不如私自逃往別方,不回有窮國,免他來尋。過了幾年,看他如何?然後輔他成個好人主,豈不為妙?」乃躍平朔國四耳神馬,游於三島。見兩三個龐眉人在島上弈棋,羿問之曰:「吾島上辟谷人也,今日相逢實有夙緣 。」羿不知其為仙,求食焉。龐眉人以仙棗啖之,經歲不饑。遂潛行弱水,水不溺。後羿思 :「弱水一根頭髮也載不起,如何我游泳自在?必是仙棗所致 。」遂游十洲,至三苗國東,到不死國。於圓丘不死樹上彩得不死之藥,以歸。這不死藥不是後羿自曉得去彩它,在玉山得遇西王母,西王母教他不死國有這不死葉。又東海中有祖州山之不死草,故羿彩得之。往返凡行一十三萬餘里,經二王而後歸夏都。當時太康命人至有窮召後羿,俱說他游於海外去了。大康以羿週年不歸,消息杳然,是必死了。命其五臣歸有窮氏之國,輔羿子以待封。忽於十五年丙申之九月得羿歸,太康大喜,問以海外之事。加封羿為冀州牧,賜彤弓素增,得專征伐,使輔國政。 君臣正好相得,不意重煙在洞,烈風能進。只為太康原寵的是武觀,那奸諛小人見了後羿得寵,使生妒忌,日夜向太康身旁閒言冷語,譖後羿。言後羿自道他才藝功能天下第一,神聖之人如何不作天子?太康遂怒奪羿權職,放之歸有窮國,道:「汝要作天子的人,豈是我的臣下?」羿不知因甚事放他歸有窮國。失志辭朝,快怏命車北行。甫經緜山,武觀又謀使共工桓等追殺之。羿大怒,射殺前驅一將,棄車乘四耳神馬飛奔歸國。羿之臣子有窮子淮、武羅伯等迎至管涔山,歸有窮之國,當山西句注山下,羿憤怒欲殺武觀諸人。武羅伯曰 :「吾聞有天下之德者,能忍天下之垢,具天下之大才者,經天下之大難。而後功成而名益彰。今君不欲忍難,將不欲成功乎?臣向在夏國,已知君不容於朝矣。況武觀為人內險而外邪,危夏國者,必此人也。然夏國,夫滅彼必先亡邪,固不可久也。今君之年,福方盛,宜修德以待時,乃與武觀一匹夫爭而自棄其無涯之業乎?」羿納其言曰 :「子言良是也 。」乃忍忿自修吁國,北方諸侯皆賢之。且說這太康既屏後羿,自居國中。三年又起高樓,造畫堂、增修宮院,日以土木勞民力,民愈怨厭。妃嬪日舊,重命稔林選之,卿士庶人家嬌幼良女以充幸御,卿士皆怨。又逼收舊臣奚仲之子、吉尤之女以為婢,而故家抱恨。武觀查得有窮後羿新得戎女嫦娥,色絕天下,他去奏知太康道 :「必得嫦娥,天下子女不足道也 。」太康大悅,封后羿幽州之地,而求嫦娥。羿不肯,武羅伯等勸之曰 :「麗人者,國之賊也;專寵者,家之賊也;縱欲者,身之賊也。失三賊而得幽州,何慮而不為?」羿性剛,頗能割愛,遂受地而遺嫦娥。嫦娥性巧而貞,好淨潔,內惡太康之鳩拙,外懼後羿之得地。心中道 :「我後羿貪地忘情,不如驀地裡去 。」竊羿不死之藥,不饑之珠而逃。藥與珠既竊過手了,遂借應龍之馬,駕羿車至半路,忽然體健身輕,乃釋車乘馬飛行而南走萬餘里,過蒼梧之山,祀於帝舜之妃。遇一婦人,人身豹尾,曰 :「我教羿彩不死之藥,正助汝今日成仙之資 。」嫦娥拜問老媽何名?曰 :「吾西王母也 。」遂去。乃奔大荒之南,日月之山。山有二岩焉,日岩多暖,月岩多涼。嫦娥性喜清涼,心愛這個所在,著實幽雅。我今已不須飲食,不如在此終身,乃構石為官於月岩而居之。旁有大娑婆樹,有玉兔,不知此便是月宮。遂為月宮之神。太康既不得嫦娥,武觀又譖言,此乃後羿之計,太康遂遣使奪羿幽州之封。後羿怒激,欲與兵攻太康。武羅伯等力諫曰:「夫大舟不驚千鈞,乃能行江海;深淵不溢驟雨,乃能經久旱。今人君一命之乘,而臣遽怒焉,何以成天下之器乎?」羿勉強而止。 太康又居二年,每出獵於緜山、紫金山等地,不為快意,復欲召後羿出遊海外,左右力阻而止。又遍派士民出具車馬,士民不能給則罪,眾怨愈深。放窮乃導太康六師南游,貴戚舊臣諫,不聽。初太康之弟,啟王之庶子五人,曰仲康、曰叔成、曰季升、曰少閼、曰少容,五子皆賢。啟王不能奪嫡,不敢愛也。群臣輔政者,亦不超舉而立仲康,以底於敗。當太康之五年,老臣去國,五子苦諫太康。太康惡其不便已也,分封仲康、叔成於衛。後十年中,三子在內者屢諫太康之過,太康怒之,皆依仲康、叔成而居。五子遂奉其母俱在衛地,久無由見太康。聞太康南游,遂俱至於河,朝太康,諫以歸國修治,無田無荒。太康怒,以為敗福,又悉逐之。遂渡河,召雍、豫二州之諸侯會,獵於洛水之表,四閱月而不歸。陽翟之士民謀亂,有窮羿聞之,率其徒眾千餘人來定有夏。有夏之舊臣吉光等家率士民迎羿,遂據夏都。取武觀及共工桓、蒼連、稔林、放窮、迷陽等之妻子,盡殺之。搜太康之宮中,而殺曳鸞。羿將收太康之宮嬪,而害其宗族親戚。是時,武羅伯、子崔伯、熊勿須等輔守有窮舊國,未從來。叔龍、賓圍在行,急諫曰 :「夏王雖不道,天下未盡離也。其惡未播持,群小惑之耳。今君定其亂而迎之歸,去其左右之奸則可。乃遂淫其宮閫,害及君親,天下其肯服乎?」羿然其言。於是率有夏之民迎太康於河,將取武觀諸人,盡殺之,乃歸太康。時太康聞變,疾速率師還河,不敢渡。太康命群下,誰能過河觀變者?武觀以讓共工桓曰 :「桓可去 。」桓讓蒼連日:「連可去 。」人人相讓,俱不肯去。太康乃怒曰 :「汝等俱是貪生怕死 。」命拈鬮,蒼連拈鬮,當往。乃命蒼連往,蒼連又不肯往,遂殺蒼連。共工桓曰 :「王此來,皆武觀、放窮所主也,何不使武觀率前師渡海?使放窮修禮往問羿乎?」太康從之。武觀憤恨,以拳擊共工桓,傷鼻流血,桓摳武觀左目。太康怒甚,欲殺武觀。武觀不得已,率師渡河,使放窮先問羿師。羿積忿正滿,恨不速到平諸奸。遂執放窮,數其罪斬為三截,而攻武觀。武觀飛馬而奔,羿追射殺之。取其屍,斧戕為九截,棄之河。遣叔龍渡河迎太康,共工桓等聞武觀等已斬,大懼,奏言不可渡河,恐羿是計。太康不聽,共工等遂劫太康以西奔。是時,衛地五子聞變,奉母渡河以從太康。五子親御母,行途之次,發其哀怨之懷,作為五歌。其一歌曰: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為邦本,本固邦寧。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不敬?其二歌曰:訓有之:內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其三歌曰:惟披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亂其紀綱。乃底滅亡。其四歌曰:明明我祖,萬邦之君。有典有則,貽厥子孫。關石和鈞,王府則有。荒墜厥緒,覆宗絕祀。其五歌曰:嗚呼曷歸?予懷之悲。萬姓仇予,予將疇依?鬱陶乎予心,顏厚有忸怩。弗慎厥德,雖悔可追?時太康二十一年戊午歲元月也,五子奉母至於汭水,以待太康。太康西奔,遂還油水,見啟妃與五子,始相持泣下。是時,從獵之諸侯在豫州者,皆散去,各保境土。太康遂奔雍州,依有邰之姬棨璽,而居夏陽,即今之西安韓城也,背梁山向蒲津,以為都。太康凶,五子之悲歌亦感動悔過,放共工桓,而殺迷陽、稔林。內用五子,外任姬棨璽。復召子昭明等為輔,乃得自存棨璽,率西方之諸侯,奉而朝之。既而豫方之諸侯亦來。又五年之外,東巡而居汴河之間,以會諸侯,建都城於陽夏,即今之開封府太康縣是也。太康外都九年,而隕於陽夏。前後在位二十九年,殞年為丙寅。太康無嗣,五子者,執兄之喪盡哀,為不得守其社稷,不敢告於諸侯。豫方諸侯多半來會。西方雍州牧姬棨璽已薨,其子嗣位有邰之國者,姬叔望亦率西方數諸侯來會。遂會葬太康於睢水之陰,太康既葬,五子營墓旁之郊而居。諸侯子昭明等皆憐五子之賢,有推戴之意矣。但不識後來竟立何人繼夏國之祀,且聽下文再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06:37
第七回 仲康振策御奸黨 胤侯率兵擒羲和
卻說當時羿迎太康於河。遣叔龍迎太康,意在盡除他左右佞人。不意佞人知覺,連太康都不得來。其實太康還可以為善,只當初用人差了,沒奈何,權不由己,只得西奔。幸得五子從兄,雍牧扶君,一悌一忠,方才扶得太康復寓位九年。那有窮氏羿聞叔龍反命,太康不歸,只得自引眾歸翟陽,便欲白為天子。叔龍、賓圉力諫曰 :「天子者,天所命也。其任至重非可欲之物也。昔榆岡失政,而讓堯,澆不受。天下諸侯崇之,不得已而受。堯傳天下,不以與子,訪許由而讓之,許由不受,惡堯之言,謂為污耳,乃洗耳於潁上之水。遇巢父問之,洗耳何也?許由曰 :『至仁者不聞暴聲,至潔者不聆塵情。今堯以天下讓我,吾惡其聲,且情之在耳也,將洗之 。』」巢父曰:「噫夫!聲之暴者自不來乾至仁,情之塵者自不干人。至潔,今來而乾者,子之仁與?潔為未至也,所以囮之也,尚能洗乎?毋污吾牛口 。』遂策牛而飲於其上流。乃讓於舜,舜避之不得,乃不得已而受之。惟禹王亦然。獨啟王以子受命,然亦天下之所歸。且禹王之功德洋溢宇宙,宜百世承之。然今王稍失馭,而臣叛民離,即如此矣。天下豈宜欲者乎?今王雖然失社稷,天下猶知其王也。天下既不我崇,而王本在,安得自為?願君為夏攝政,以待之,來則退居。有窮不來,則撫其人民,用其財賦,以和諸侯,庶有當也 。」羿納其言,遣叔送太康之妃嬪還太康,便探太康動靜。叔龍行渡河,太康時已西奔矣。叔龍追至夏陽,致命還上妃嬪。太康大喜,慰勞叔龍再三,會西方之諸侯而後歸。謂後羿曰 :「夏道猶未衰,天氣在西,而西方之牧長皆和而上恭,方盛氣也,厲之反為不祥。君無志焉 !」後羿嘿從其說。乃施恩於夏民,免其出車具馬,而民喜矣!士之來見者,謙已敬禮接之,而士喜矣!又召伯熊、勿髡來與叔龍、賓圉分遣四路,聘問各國之諸侯,而諸侯喜矣!當太康在河南九年間,羿亦勉為政令九年。年年思量自為天子,只是當不得,四賢遞相諫勸也。因羿原有一段剛氣英風,故亦能從善正。如劣馬有了王良,不由不善,只怕失轡矣。太康既隕,羿又欲自為天子,伯熊曰 :「自三皇以來,未聞自稱帝王者。以理揆之,亦未有自稱帝王而可得長久者 。」勿髡曰:「共工之盛也,而女媧殺之。蚩尤之猛也,而軒轅殺之。斯亦不道者之明證也 。」叔龍曰 :「即無論其理,但受天命,亦天下人推戴耳!豈可自為?」賓圉曰 :「天下之得,固自有道,苟能來之,不求天子而自至者也 。」羿曰「何以能來之?」賓圉曰 :「但視天下之人心所在而從之,則人心來。人心來,則天命亦終必來,不必速致也 。」羿曰 :「然但何以從人心?」四賢皆曰 :「今天下諸侯皆賢啟王之五子,欲推立仲康。今方居喪,君正當及諸侯未舉之時,先以禮迎仲康歸國繼夏。則天下諸侯服吾君之高,諒吾君前此之為,皆不獲已之行,志在救民無私意也。今君若不行,諸侯必行之。以仲康之賢,率天下之諸侯而討吾君。吾君雖勇,其將何之?若乃自王,是速天下之兵也。若為義舉,則天下之士民皆歸心吾君。而吾君今日不王,後必大矣。此機斷不可失也 。」後羿乃從其議,使伯熊,勿髡弔太康,而迎仲康。仲康欲不從,兩賢極陳懇悃之情,上表奏曰:先王之在舊國也,誤用寵恤,施及遠臣。遠臣惟是感懼集中,弗能承休犬馬之情,願自窮也。不謂遠臣無祿,用獲譴於先王之左右,尚懼頭領。以歸冀北,其幸甚矣!豈其人叛天變?遠臣區區下情,欲代先王輯寧邦甸,而正大位。乃奔至於河上,迎先王。先王過慮下臣之逆,而不歸,遠臣遂獲大惡之播於天下。遠臣日夜腐心無策,可從天地,迷蒙不能自明,於茲九年矣!然唧唧犬馬,日夜望主之歸裡也。不謂先王遂爾遐棄,蒙污苦志,遂無皎時,為慕仲公之賢,遂遣走僕,致以極忱。下臣匍匐執策於河,以待公駕。若其不往,下臣不敢復立於天下矣。走僕請自勁於公前,以明下臣之心。且下臣不得於先王而願效力於公,五廟如故,九鼎未移,公獨不欲續先王之勛,光皇祖之祀,即忍於下臣,其何忍於祖宗乎?仲康覽奏,欷歔泣下。伯熊等亦泣下,仲康之四弟亦泣下。於是四弟勸仲康曰 :「看來羿之使臣,其賢者也,必能終兄之世乎!兄念皇祖之宗祀與舊邦,當行 。」伯熊等又告於豫方諸侯子昭明等,昭明等俱勸仲康行。仲康待終期年之喪,乃嗣太康,留和閼、少容居守陽夏,自與叔成、季升告於諸侯以行。子昭明率商國之眾,太廉率郟國之眾,從伯熊等擁仲康渡河。伯熊先使人報羿,請羿自臨河以迎,擁歸夏都。時丁卯之冬也。仲康至都,先陳退讓之義於諸侯。諸侯固請,乃告於五廟,會中北近國之諸侯於鈞台,即夏王位。以戊辰為元年,褅黃帝而郊大禹。命後羿為相,子昭明仍大司徒,太廉為太宗伯,是為三公佐政。是時,有東方嶓山之國胤侯者,修其德政,名揚青、兗,威服東夷,來朝於王。王察其能而且忠,遂封為青州牧,留輔政都中,為九卿之長,官至司馬,攬六師,主征伐。胤侯者,高辛氏庶子、叔豹之後也,承仲康王之寵命,遂竭心委身,盡忠輔治。王又以弟叔成為朕虞季,升為秩宗,舉重該之後孫句曲司土,扶登氏之子希和典樂,祝鳩氏之裔孫牛倀司農,召庭兆之子起桃為土師,若木為納言,而吉光仍為車正,其胤侯為九卿。 羿臣在都者,伯熊、勿髡、叔龍、賓圉,王俱命為元士。王又封弟少閼於夏陽,少容於陽夏,並祀太康。而賜命於姬棨璽國中舊臣,善者,皆復其祿。隱處之賢人訪舉之,使從政;貧窮之小民,斬蠲免其貢賦。督農舉公,恤老賑之,惠鰥矜寡,夏道稍稍興復。王雖得羿數載,識羿終是不軌之臣,實內憚其奸雄。故雖使之為相,實把大權托寄諸臣,而胤侯尤倚任之,皆以陰制羿也。誰知那有窮羿雄心莫展,逸氣難收,如獅子受縶,虎豹駕車真是屈抑不住,始悔恨無及,乃怨四賢。熊伯曰 :「夫龍之欲雨,取水於池,而池不患其無水;日月大明,群星先光,而星不患乎無光。何者?大者既得,小者自存。今夏王有位,君正不得獨柄兵權耳。然賢君在上,賢臣在下,君為首相,上輔君德,而下總自僚,庶務各舉,士興民順,何樂如之?而反憂也,即池水星光,使第靳其私,能如雨之澍澤周洽,日月之洞照萬國乎?及雨而池自溢,曉而天自光,亦何損於池與星也?」賓圉曰 :「豈特無損而已,且有其增君。若自專天下,諸侯所不臣也。今則諸侯之長矣,天下之士所不歸也。令則為士民所來矣,夏王之家,有姒之親所恨也。今則相親矣,上親下來,四方推長,增孰大焉 !」勿髡曰 :「毋問其增矣!先得其安,方池之水三月不雨,能無涸乎?寸光之星,長夜不曉,能有明乎?蓋自圖其小者,暫快其私而大禍隨之。共全其大者,大禍已集,小私不計可矣 。」叔龍曰 :「既安矣,且逸也,不糾補而上無闕,不張皇而下岡虞矣!是龍為使而池坐享其成,日為而星不必用,其力也,君又何憂而弗樂乎?」四臣婉轉譬設,羿終不快於心,且只得悶悶度日。心計陰度不能無為,乃別用左右聯諸侯之可交者。時有羲和者,堯時造歷之羲和,二氏是其祖,蓋以官為氏世職司天也,向居安邑,封國在澤。太康失國之後,二氏司天之職不舉,一以沉湎酗酒為事,漸聚頑民,結邪黨,害良民。仲康王既立,亦不來朝,召之亦不至。王命起桃往誥之,使改惡戒酗,修職奉上。羲和等迷迷醉罵王使,王忍之。至三年庚午秋九月,合朔日有食之,既而羲和不知。又辰星宜在厲佰,乃逆仃遠。又大火芒角為異 ,』亦不顧,只是飲酒。王又命土師起桃往召之,羲和慌忙集眾,曰 :「王召我乃不祥之兆 。」遂據國以叛。起桃見他叛亂,空歸有夏,請仲康王率師去伐之。羲和乃用北邪人勾回之計,遣兩好人涿真、詐猛人夏都,叩相羿。又遣多奸人連結北狄、東夷相助為亂。北狄中便有始均之後白狄、窮奇之後黑狄,約許從亂。東夷中便有九黎之餘種獻夷、風夷、黃夷、乾夷,約許從亂。俱有奸人回報。那二奸來叩見羿,羿正在閒坐,只恨無事,忽得羲和姦宄,羿猛喜,忙閉上府門,帶進二奸人宮中,詳問來由。二奸陳說上項事情,又獻重寶曰 :「願求太宰為輔,國王緩發兵;或是太宰作內應,外兵來,推尊太宰為天子;或太宰自提六師一同行事 。」羿大喜,許約。二人使去。二奸歸澤國報命,羲和大喜,豪飲。集眾欲霸冀方,滅夏後矣。且說這夏王仲康,已命胤侯密偵得奸黨事情了。胤侯請速速趁夷狄未集,先發制人。王從之,即命胤侯具車整師。羿卻來言於王曰 :「羲和本不叛,不必勞民動眾 。」王知其情,乃曰 :「羲和事微耳,寡人久不事軍旅,將遊獵焉,姑集師 。」胤侯已集師矣,羿知王欲討羲和 ,』忙來言於王曰 :「羲和即叛,易為耳,不必六師。臣請自提偏師往,為君王討之 。」王乃曰 :「惡,國相朕之腹心也,一日不得則身不安,若之何其可以投夷狄也?」羿俱塞口,不得其辭。只得暗點起家奴,欲待賊來便為內應。不想胤侯請命,即日興師而去。那邊賊情事,東夷還未動身,北狄動身尚未到內邊,奸計早被內臣知覺。又去痛哭流涕,諫阻羿,羿怒曰 :「爾今知有夏王而已,吾今乃知爾之久賣吾也 。」四賢頓首瀝血,不能自明,亦不敢見於王。商議曰 :「君之子港賢,不如夜奔還有窮國。哭告子灌及武羅伯,或可圖也 。」話說羿已先著左右小人來通知子漼,教廆興兵合北狄兵以助羲和。武羅伯者,漼之師傅也,常教漼以忠孝之道,聽見這話驚得遍體汗出。羅伯謂漼曰 :「乃君何至興叛逆之念,此事萬無一叫。漼梯泣曰 :「有死而已,不敢從父命也 。」兩人正在苦情處,只見四賢飛馬奔來,越發可駭。六人相告相訴,痛哭而已。羅伯曰 :「吾輩事君,欲君仁賢,不圖至有今日 。」伯熊曰 :「距河之舉,今日之事,固可前知,但吾輩不宜濡人唾沫於最始耳 。」叔龍曰 :「當時,太康王實是不道,民怨天怒,似可行權。今日主明臣合,此事卻為不得 。」勿髡曰 :「當時亦非極致,只爾謾為,以至今日。吾輩早不能爭,又不能去,無一可者也 。」賓圉曰 :「當復奈何?事夏王則得罪於吾君,事君則不聽其言,將為道路之殫乎?」子淮泣曰 :「夫子及四先主願自愛,留以興明王,童則旦夕禍至,待鐵鉞而已。」武羅伯曰 :「公子如死,吾獨生乎?」伯熊等計議曰 :「不如將相國所遣來細人幽而殺之,只當作那人路上有失,不曾到國。國中俱只作不知,則上不得罪於君,下不得罪於親矣。又自遣人偵探賊情,看賊若得勝,吾等奔而避之。賊若敗,則無害也 。」子漼大喜曰 :「此計最妙,是可全得君親之誼矣 !」遂從其計,將細人誘入幽奧處一棒一槌打殺了。自選真正家人,前去澤潞河東境上,打聽羲和等反亂和胤候征討的事。且說胤侯奉命北討,乃是九月十五日。點起六師,留一師與王自守都城。胤侯自將一師為中軍,分令起桃一師為前軍,若木一師為後軍,吉光一師為左軍。舉蒲民犁氏之才子架木為元士,將一師為右軍,一同告廟起行。乃作誓師之辭,告於眾曰:嗟!予有眾,聖有謨訓,明征定保,先王克謹天戒,神人克有常憲。百官修輔,厥後惟明。其或不恭,邦有常刑。惟時羲和,顛覆厥德。沉亂於酒,畔官離次,做擾天紀,遐棄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於房。羲和若罔聞知,白干天誅。政典曰:「先時者,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 。」今予以爾有眾,奉將天罰,尚其欽承威命,同力王室。火炎昆岡,玉石俱焚。天吏逸德,烈於猛火。殲厥渠魁。脅從罔治,舊染污俗,咸與維新。嗚呼!威克厥愛,允有濟愛,克厥威,允罔功。其爾眾士懋戒哉!誓師既畢,即日張旗擊鼓,疾趨而北。不數日,兵到澤國城,羲和等還在醉鄉台上飲酒。聞得軍師驟至,越加多飲幾十杯,與亡死生之事全然不管。平日同他吃酒的許多上將,只見數人,其餘抽身溜去。平日與他同生同死的,到了此時便不顧主公了,只除是醉倒了的走不動,大家還歪似纏。謀臣句回卻善飲不醉,力請點兵出戰。羲和昏醉的說 :「守他何為?他那沒量的人,請他進來,一個一個醉死他 。」句回無奈,只得獨自出到城下,呼喊城裡城外人守城。那城內外民人,也都乎日學得羲和慣吃幾杯酒兒,大半在醉夢裡,聽得這等,皆狂呼笑叫,東倒西歪,口裡只說 :「拿來拿來,殺了殺了 。」各拿槍刀來共守城。惟有帳外守門的兩個力士,一個叫獨蠢,一個叫啕斯,各能手舉千鈞,射穿九札。當日大呼喊出戰時,全無人捉他。他二人走到醉鄉台下,聞兵車出戰,羲和等誇說好,不消車馬,只消伊兩個人便掃盡他了。二人苦勸不聽,反扯住二人勸酒餞行。又叫每個人都來勸他二人各一觥,道 :「吃醉了膽壯力強,好殺人 。」台上還有二三十個醉漢,一個勸一大觥,兩人被勸到二三十大觥,也成兩個醉漢了。兩個帶了酒出來,把百姓中招了些平日酗酒撒潑、無賴、賭錢、偷婦人的,四五千多個醉漢,各拿刀斧狂呼出城。王師整陣森然,這幾個逕跑去陣前廝戰。胤侯登樓車一望,見了如此,不覺失笑。便傳令前師稍退,那些醉漢見王師退,一發高興。亂舞亂撞,衝向前來。誘得那伙醉漢進陣內,乃麾左右師俱前四面圍繞,把賊包在陣內。賊咆哮,亂砍馬擊人,右將架木覷得兩大漢殺人,一刀一個,卻也勇猛,乃獨蠢、陶斯也。先發二矢,射殺兩大漢。獨蠢、陶斯也醉不提防,應弦而倒。其餘都嚌哇亂叫。王師三面驅車一蹂,五千多人皆作馬下紅泥了。王師但聞得都作一道酒氣,方知都是醉漢。胤侯側然曰 :「嗟乎!愚民之至於此也,殺此何為?之意也,惟主是得則可 。」乃下令五將,但逢醉民來戰,縛,不許射刺。擒生者,上賞;傷者,次之;殺死者,不敘其功。乃命師伐石樓山石,堆積城下。起桃率銳士乘城而進,架木用大斧斬門而入。王師遂入澤國。起桃知城中路,引兵圍住醉鄉台,將羲和等盡擒縛了。羲和還不曉得王師已至,道 :「主人不是避客的,何勞用縛?」酒聲胡卷。其各眾將又拿城中亂鬥的頑民,兇暴酒徒都擒了,不殺一人。其餘窮民不醉來歸的,稽首哀訴,胤侯令盡發羲和所聚酒賑給之。其牛羊等肴菜之具以享亡卒,其金帛粟米以為軍中需用。將擒住的酗徒七八十人緊緊縛了,徒他酒醒悔罪。順命者赦之,不順者俱俘獻於王請命。惟羲和氏乃澤國之君,亂道害民之主,待酒一醒,已知城已破,已被擒。乃大呼曰 :「酒誤人 。」胤侯命手下人,將來剮剝碎割了,單留一頭懸北門外,以示北來助惡之敵。那北狄二種二萬餘人,咆哮來助。賊到城下乃是十八日,王師先一日已破城了。北狄見了懸頭,號令大驚。墒躅城下,進退無計。但聞大鼓聲動,一大隊王師出自習西門,乃士師起桃前軍也;鼓聲大動,一大隊王師出自西門,乃車正吉光左軍也;鼓聲大震,又一大隊王師出自東門,乃元士架木右軍也。北狄無車,酋長每人騎一馬,眾卒在地腳跑又無陣法。見了王師旌旗整肅,戈甲鮮明,鼓角淵闐,將卒勇壯,平日的大膽今都嚇小了,腳下亂跑起來。王師三面驅車躪殺,那些韃狗只有抱頭要跑,再沒有回頭看一看的。王師追趕上,要砍就砍了,要擒就擒了。但王師是車兵,走得不疾,只殺得他一二千韃狗,擒了他三四千,其餘只竄出陣就走了。胤侯也不令人趕他。北狄既去,收兵入城。便將羲和氏首,並生擒酗徒不知悔罪的三百人,並韃狗終不順義的一千餘人,俱俘解人夏都,獻於夏王。其餘酗徒,酒醒了,便叫爺叫娘的,叫饒命的,叫不關我事的,叫沒奈何的,俱赦罪放了,責令務農。其餘韃狗,磕頭叫饒命,俱斬了他右手,誡他殺人也,俱放去了。那邊東夷還不知這邊已經敗了,正在點齊夷丁動身。胤侯本國人來報知,胤侯即令移師東行,五日而至兗方。東夷已來,胤侯令若木後師先去,伏於陶山。自率四師陳於肥野,以待四夷。四夷各一萬丁,奮勇持凶前來犯。九月二十七日,戰於肥野。畎夷自左來,吉光左師伐之;風夷自右來,棨木右師伐之;乾夷自中來,起桃前師伐之;黃夷自中右來,胤侯自督中車伐之。鼓聲震處,八軍合戰。四夷盔甲不備,車器不全,王師殺四夷頗多。只是四夷兇頑強建,死戰不退。當日,自辰至午,大戰不決。殺得黃霧迷天,黑雲罩地。十萬人喊聲如一,四十里鳥鵲無飛。胤侯按轡而歎曰:「嗟乎!此徒殘民耳,善陣不戰。吾不善陣至於如此,雖勝賊也,無補吾民,況未勝乎?」正欲傳令止師,戰甚,不可止。忽然一陣烏雲從西而東,有白龍三,蜿蜒於雲中,怒而張鱗,大灑冰雹。王師悉於車上下,間用草蔽之,傷者不十分之一。四夷無蔽,傷者大半。胤侯正欲止兵而無由,得這一陣雨雹,四夷方退。恰是胤侯恤民之善心、引罪之仁言,所以感動於天而得此也。後人餘季岳贊之曰:一言回天,熒惑退纏。區區宋君,尚復能然。況乎仁者,念全斯世。於戲胤侯,先得此意。腥風天昏,黃塵日迷。猛夫當此,豈問蒼黎?王德念民,欲之大定。我罪罔功,反賊厥命。天帝聞之,怒龍奮鱗。保我善類,驅彼獸群。嗟乎天人,機詎容忽慘彼榮封,樂杜萬國。四夷退去二三里,乃紮草木,搭牛皮帳,各自團聚歇息。俟侯大軍亦不追趕,只環車為營,待雹雨止,令將士飲食安息,循問戰陣上死傷的。乃與三將議計明日用兵之策。右將棨木計曰 :「吾觀東方四夷,皆視畎夷為行止,吾大兵分與之鬥,是猶與獸格也,其傷實多。不若合大兵疾趨而前,專攻畎夷,畎夷必敗。畎夷既敗,則三夷自遁矣。然後乘之,可全勝也 。」胤侯從計,當夜止營。次早廿八日開營,集師環車為陣,鼓行而從,直薄畎夷,圍住團帳。畎夷未防,擒殺畎夷大半。三夷見畎夷敗,果皆拔帳奔走,王師逐之至於陶山。胤侯登車樓而望三夷,擊大鼙搖大旗以為號。若木見旗號,一軍從陶山中出,截斷三夷走路。三夷大慌,乃倒旗下車,投戈列地,稽首順命胤侯乃命縶其三夷酋長與畎夷之酋長,而悉赦其群從,使之歸東方。戒之曰:「爾等歸,別立國君,來朝於王。庶免大征,今且縱爾,是吾王之仁也 。」眾稽首謝命而去。胤侯班師,以四方之酋長歸,振旅而還於夏都。王命太廉迎勞之於東郊。胤侯等五將斂土、韜戈、釋甲而入朝。王大享之,勞功益封以迎。乃告廟,獻俘,斬四夷之長。將前所俘擒,除酗徒已發遣外,將那些韃狗,擇其最兇惡者,斬之。餘皆刖其足,使為杵臼之奴。乃大享士卒,論功行賞,吊死醫傷。散兵歸農,散馬歸牧,收器械入庫。舉國公卿土民朝拜慶賀,歡天喜地。惟有國相羿,心中惕然不勝駭愕悸怵。又悔恨自己奸謀黨惡之事,惟恐人知,因此心不自寧,意思俱不快,便設法要辭相位,歸有窮國去。仲康王又恐他歸國興謀,只用好情意、好禮貌、好辭色款留住他。賢哉王!此其所以能維持禍亂也。後人馮猶龍贊之曰:賢哉仲康!當時不然。禍之方張,而能遏焉。如攜崩志,如支墜天。不震不驚,不忘不愆。牧虎於國,馴鷹於樊。既令之柔,又俾之全。淺人惡奸,必獲己意。意不可如,遂自求斃。不伸己意,不盡人情。溫容正思,乃集乃寧。與儉人居,薄德者敗。仲也吾歸,反茲是戒。且說羿當日遣細人歸國,被乃子淮用伯熊等計殺了,又只用不知。羿又望不見回報。隨後只見胤侯軍中殺了羲和,頭解來報績了。羿生怕羲和活來,指扳出奸黨事情,便不好了,喜得殺了。來所擒酗徒中,有主謀的句回,合謀的涿真、咋猛三個。奸黨之情,羿怕三人指出。先請於王,要勘閱酗徒,王從之。羿遂得抽出三人,名為勘問,帶人相府。句回等曰 :「相國須救我 。」羿曰 :「我自有計,較方便汝等 。」賜之美酒,酒中下了毒藥。三人只說羿是好意,放心濺飲,一醉而死了。又請王盡殺諸酗徒,王不從。乃又請擇最兇頑者殺之,而將其餘悉劓鼻斷舌,竄之南荒。王乃從之。羿又遣家人打聽本國子臣消息,問道:飛口何兩番人歸國不見回報 。」子漼等道 :「並無有人來,想是路上撞見游兵殺了 。」家人回,都報說與羿。羿心方喜。自忖道 :「喜得兩番人不曾到兒子身邊,若到了,時今日事敗,好不醜也 。」卻不知那賢臣孝子,遇著凶主頑父,亦自有行權之妙。羿既喜教子為奸之事,未有人知,又知得四臣下落,俱奔在乃子處。羲和既敗,羿在夏都不安。要去,又被王婉留不得去,心中既憂悸惶惑,左右又無一人談話寬解,大謀又不得就,前日用細人,卻俱不中用了。心想 :「只得再請四臣來 。」正欲遣人去時,本國已自有人來了。更來子漼已遣父家人去後,武羅伯便道 :「該敬遣人去問伯熊等四人道 :「君既知吾等在此,亦須遣人去問安請罪 。」因此漼敬使人致辭問安,武羅伯亦然。伯熊四人則致辭,自陳前罪,請命。三使一行來到相府,後羿大喜。即命使再去慰諭,羅伯,子漼善守國,請伯熊等四人俱來。四人商議行止,勿髡曰:吁目國奸謀不可藥也,不如無往 。」賓圉曰 :「天下無棄父就子而堅執不用父命之理,不往則當他奔 。」叔龍曰 :「他奔則必仕於諸侯,誰不知我四人為元士者?若君復以王命來召,我敢不來乎?又何國我容?來則何以復見於君?不如往也。幸或悔過,可以復新,天下之幸也 。」伯熊曰「復新終難,悔亦終變。但幸其萬一救其半而可矣!要之,吾輩始食其德,半而違之,君自悔反,吾猶自堅,其如初何?」於是子漼、羅伯又俱來勸駕。四人只得別了羅伯、子摧,取道南來再見羿。泣陳虔悃,羿亦惻然相慰。舊君臣缺月再圓,又復相得,乃復引朝於王。王大悅,命四人仍為元士,加錫命王田。是時,仲康王三年冬十二月,子昭明薨,王命其子相士奉喪,葬祭為三年。喪之後,便嗣高侯位於有商國。四年辛未元月,王遂以胤侯之功德,命以為大司馬,次於羿、太廉而為三公。以元士棨木為司馬,列於九卿。五六年中,太廉薨,若木卒。王封太廉之於歸郟,封若木之子於費,遂為費氏。 七年,羿薦其臣武羅伯於朝,王使人聘之,以來與語,大悅。遂列九卿之末。羅伯既見用於王朝,悉心委身,竭忠王室,亡順王命,下調羿志。與伯熊等時時陳說,規正後羿。所以終仲康之世,羿勉修相職,五賢之力也。五賢既賢,又得仲康王盡道,親賢遠奸,羿只一人孤立,無黨不能逞志。又錫後羿山川、土田、章服、寶貝,極其渾厚,羿亦不忍逞也。仲康王之為君也,內剛而外柔,英明而渾厚。杜絕小人,寸隙不得人。推誠君子,賢士願效命。蓋初經苦難,勞心焦思,備知民故、國是、君道、治法,所以能振長策而彌奸黨,杜熊行之志。又能保功勛而崇敬禮,全上下之交。所以終其世,群賢相維,孤雄自輯。總之,王之賢所致也。但仲康王雖能制羿,亦知羿終必有變,王心日度,天命苟佑,以待其自斃,使王久享天位。羿亦當終身臣節而已,不意夏後氏該有禍亂,羿不該有善終。才得君臣泰交,民起於凋瘵,國近於完固,天下可望太平,諸侯多來朝會。而王遽崩矣。哀哉!是於有三年庚辰八月也。後羿、胤侯等奉王之子相為二年喪。今諸侯葬王於荊山之陰。喪事未寧,忽然兗方諸侯來報,說東夷又來作亂。未知是何情實,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07:26
第八回 有窮羿兵擊九夷 羿同蒙促謀有夏
話說東夷有九種,乃是少昊時,九夷亂禮,高陽氏除之,遺孽散漫在東方,漸漸繁盛,各為一類,互相救應,是為九夷:曰畎夷、曰於夷、曰方夷、曰黃夷、曰白夷、曰赤夷、曰玄夷、曰風夷、曰陽夷。前仲康王三年,作亂助羲和者,正是畎夷、於夷、黃夷、風夷,擒最盛的,四種已被胤侯所破,誅夷其四酋長。是後,頗來朝貢。但犬羊之性,終不可馴。畎夷酋長嚇仲,又最兇暴。聞得夏王已崩,就要泄前恨。率眾九萬一同西行,攻城蹂田,殺人搶貨。東方諸侯不能拒敵。羿欲自往征之,胤侯恐其兵柄人手,遂有變異。乃謂羿曰 :「國相者,天下之重,非必其武威也。今王少國危,百官總己以聽,方在太宰,奈何舍夫重而輕是圖?且各有司存。昔者羲和之役,予在司馬,不煩國相。今先王甫世,敢亂章乎?架木具在,可辨寇也 。」羿不能厝語。乃令司馬棨木率三軍,以元士伯熊、勿髡輔之,往御九夷。臨行,胤侯囑以勿浪戰,勿過殺,勿遠追,善察進止,萬全而動。棨木凜承嚴師東行。是年壬午,王師二十七日次於長原,以待九夷。至十六日早,九夷大喊,連天飛奔而來。二三十里外,便聞腥氣;二三十里內,但見黃塵,不見車馬。棨木與二土登高望寇,令軍中齊擊大鼙以止九夷。九夷聞之,果止。乃漸見紛紛旗槍,簇簇事馬。九夷名為一簌,嚌嚌嚷嚷,嗗嗗嘵嘵。勿髡請擇軍中知九夷者,欲以堅車銳士往觀之。棨木曰 :「不必往觀,彼即自來 。」乃令三軍堅壁掩鼓以待賊。須臾,賊夷之一簌咆哮前來,叩營廝戰,多是手持大刀,披髮乘馬,如北胡之狀。棨木識之,指與二士曰 :「此風夷也,好乘馬用刀 。」那風夷逞勇突陣,不能得進。指營罵詈而去。須臾,又一簌來,多是手持大斧,半步年騎,土面金毛,不甚剽急,乃黃夷也。來到且指且罵,良久乃去。須臾,又一簌來,多是步丁,手持板斧,乃於夷也。前來跳腳指手罵著要戰,王師俱只寂然不動。須臾,又一簌夷丁,高車長槍大旗而來。棨木曰 :「此畎夷來矣 。」近視乖然,遂擁車抵營,大罵要決戰。王師中將士人人請戰,棨木俱不許,只堅守營陣。畎夷奮罵逾時,乃稍退。四夷遂陣於半里之中,其五夷尚遠。棨木問二士曰 :「以子之見,為何如?」伯熊曰 :「予觀風夷剽,黃夷重,乾夷狠,畎夷盛。剽者,吾當以重制之;重者,吾當以疾擊之,狠者,吾當遠制之;盛者,吾當中破之 。」勿髡曰 :「予觀風夷用騎運刀,吾當以堅車長戰制之;黃夷亦似於夷步也,惟強弓勁弩射之乃可;畎夷之眾非用步武,短兵與之林戰,營戰未易破也。」棨木曰 :「予昔陶山之役,先破此夷。諸夷盡奔,今可復平。」伯熊曰 :「未見其可。陶山之役,彼眾不及我。今過倍於我,毋狃勝也 。」勿髡曰 :「彼眾我寡,惟有夜擊之耳 。」棨木曰:「以夜劫人,非王者之師。吾且待其氣惰,聲罪而討,見難則退 。」乃戒三軍飽食。日午望四夷之頂上,煙氣緩散,士馬倦息,車騎雜置。伯熊曰 :「可矣 !」棨木令選堅車二百乘,介馬用堅忍,選鋒二千人,各執長戟立車上,三千人披甲持斧從車下,以伐風夷。令選革車百乘,介馬用輕便,選鋒執快槍者一千人立車上,執矛、盾者二乾人立車下,以伐黃夷。令選輕車五十乘,用巧士五百人持弓弩居上,捷卒一千人持矛、盾居下,以伐於夷。令選猛而無恥之卒千人,一隊居前,堅車良馬四百乘居後,猛士四千持大刀闊斧居上,而步卒三乾持短刀從之,以伐畎夷。四部既齊,乃開壁而出。四夷望見,各振凶勇,咆哮踴躍而來。棨木坐壘門,擊大鼓,四部並進,大戰於長源。四夷雖眾,各被所制,風夷先敗,黃夷、於夷亦敗,獨畎夷堅鬥。時已近暮,棨木令勿髡領右軍之餘,多旗鼓而東追三夷,使毋復來。令伯熊領左軍之餘,雜車馬落,以遮畎夷,使不得去。乃分止四部,遠綴畎夷。畎夷不知何故,權且止息以望他夷,他夷不至。夜既昏矣,畎夷欲遁。左軍遮道,右軍搖旗擊鼓而返。畎夷不敢東,遂引而南。王師四面從之,棨木夜令三千矯捷步卒,各持短兵,待四面並攻,畎夷兵亂。又令步卒間人畎夷營,登其車,制其御,砍其馬,畎夷大敗。棨木於夜又令矯捷善匿伏步卒二千七百人,持鼓角,挾短刃,每三百人為一隊,入九夷宮。九隊互相引誘,賊出即伏,賊人即起。於是黑地裡九夷彼此相遇,皆以為天兵至也。自相鬥戰,殺傷無數。夜至五更,王師乘之。九夷氣敗,驚悸而潰。遂斬畎夷之長,擒黃夷、白夷之長與夷土三千人以歸,振旅還都,賞功享士。羿、胤侯等以八月上旬,代王世子告廟獻俘。明年癸未,王世子相服、關公卿奉以祠祭先王,告於祖廟,以十月朔即王位。又明年甲申,胤侯薨,封其子歸國。夏後相不能操政,大權悉歸於羿。仲康王所用勛舊老臣,皆使歸國。權成、季升皆屏歸陽夏。羿遂引用歸己之人人布列卿土之位。棨木憂之,上疏致政而雲,隱於嵩山。後相乃用倖臣數人,日排遣為樂。倖臣又導後相役人民,興土木,起樓台,廣妃嬪。眾民有怨,羿乃使人撫恤饑苦,私收民心。武羅伯欲諫,後相倖臣蔽之。後相不出聽政,羿又遷羅伯為秩宗。庶土之歸羿者,皆令羅伯待而養之,以收士心。諸侯來朝者,厚待之,歲遣人聘問,以收諸侯心。士民既歸,諸侯亦喜,惟商國子氏、有邰姬氏、洪洞陶氏、有仍氏、有鬲氏、斟鄩氏等,心忠王室者各興隱憂,亦莫可奈何。武羅伯在內,亦只得宛轉調停而已。羿又以久處王朝,未施威武,年年雖有田獵,只是常規,未得暢意,乃欲大彰功績。因東夷雖敗去,終不來朝,羿乃召其子漼來與武羅伯等同守夏都,而躬攬六師,假王命東征九夷師,次於膠水。九夷之眾集於教山,羿善射而不知兵,欲自往擊夷。伯熊、勿髡在軍諫曰 :「遠兵自疲,須養其氣。且王師不當賊下,不仰攻,軍之制也。今夷據山險,須待其下山擊之。豈可自往?」羿不聽,領前軍馳至敖山之下。九夷皆樹木柵而守,夷長立木柵之上以望羿軍。羿於車上覷,直發三矢,連射殺三酋長,矢皆貫其眉心。夷人大驚,皆不敢立柵上,俱走下柵,用目於柵隙中窺羿。羿又貫三矢,連殺三夷人於柵隙中,皆矢貫窺柵之目。夷人大駭,呼以為神,遂人人持盾不敢復窺柵。羿率軍攻柵,夷人從柵中遠遠擬矢亂射而出,傷羿軍頗多。羿猶待夷出頭,夷守固不出。日已暮,夷中謀士貉隆謂六夷之長曰 :「天夜則射不可施,何不分兵一半從山後出,攻彼本營。將一半乘高攻下,彼必敗也。九夷從之。以一夷守柵,分四夷出山。其四夷開柵殺下。夫暗中,羿射不能擇人,四夷遂殺羿之前軍殆盡。羿之御與車馬皆失,羿獨力用渾鐵長矛於重圍中,殺夷人數百,突路步走歸本營。本營被四夷圍攻,得伯熊、勿髡等督諸軍固守,未破,羿從外殺開重圍進宮。又整了車馬,率了將士,殺將出來,四夷方退。九夷夜聚議曰 :「羿勇非常,射更如神,難與敵也 。」貉隆曰 :「此去不遠,有靈山之野,一人勇而善射,可以敵羿,何不請來相助?」夷長從計,連夜去請那人來。那人姓逄名蒙,生得身長丈二,力舉千鈞挽五百石弓,有善射之名,實不及羿。夷使請逄來,九夷見之,大喜,謂有此人何患哉?遂尊為上客。明日使領前鋒,九夷從之來,陣於膠水之東。羿大怒,欲渡水而戰。伯熊曰 :「彼師眾,不可渡也,不如隔水而陣,以觀其變。羿乃陣於膠水之西。羿登車樓而觀,但見夷兵牙門開處,有一大漢,皮冠布袍,不似夷人。須臾,乘車而出,張大弓,注矢西向望羿陣。高叫有窮羿爾來,我射爾兩紅心,爾何故欺我東方人?」羿笑曰 :「此必非九夷中人,乃下車樓,亦乘車出牙門,臨水隔二百餘步,向東岸,與大漢相去二百餘步。高聲問大漢曰 :「爾是何人?」答曰 :「東海勇士逄蒙爾,不聞之乎?」羿笑曰 :「我當初追射九日,走東海外至扶桑暘谷,遍遊十洲三島,往返數萬里,見了多少奇禽、異獸、神魚、怪鱉,但不聞爾,豈在海穴中藏耶?」逄蒙大怒,扳弓一箭,正射羿眉心,羿全不動色,輕用二指拈住箭頭。逄蒙大驚,駐弓不敢動。只見羿二指拈逄蒙箭,呼逄蒙曰 :「爾欲與我比射乎?」逄蒙心怯,只得作硬語,應聲曰 :「然 。」羿曰 :「爾能接我箭乎?」蒙實不能,只得應聲曰 :「不知也 。」羿曰 :「爾伸掌,吾拋爾的箭還爾在中指無名盡處,爾勿驚也 。」羿蒙伸掌,羿二指拈原箭,隔水望逢蒙一插,插在羿蒙中指、無名指縫間盡處,掌一毫不傷。逄蒙大驚曰 :「神人也 。」又問羿曰:「君還能接我箭乎?」羿曰 :「可 。」逄蒙又一箭正射羿人中,羿微微仰唇,輕輕一咬,咬住箭鏃在四門齒之間。又手持原箭呼,逄蒙曰 :「再伸有甲之一指,吾還汝箭 。」逄蒙豎一指,羿攛原箭從逄蒙指頂貫其尖甲,一水兩岸齊聲喝采道 :「好神箭 。」逄蒙曰 :「更能接乎?」羿曰 :「可 。」逄蒙又一箭正射羿胸膛,羿挺鞋帶上金蒜,、迎箭一撞,撞得那箭倒飛過水,箭尾還撞著逄蒙胸膛。逄蒙投弓矢於水,歎曰 :「吾空半生稱善射之名,今乃知天下有神射矣 !」大呼,向羿曰 :「君之技,予知之矣。敢不拜下風?不識肯教人否?」羿曰 :「天下自無能求我教者,如有之,何愛吾道哉?」逄蒙隔水下拜曰 :「如弟子亦可學乎?」羿曰 :「可 。」原來羿是個英雄漢,心最貪愛英雄,只一向不曾撞著。昨日敖山之下,前軍被九夷殺盡,無一人助羿同行,羿心暗恨我這樣人天下就無做伴的,安得幾個教作弟子常隨左右,豈至如此孤棲?因此今日一見逄蒙,表表出群,便心愛他了。又見他能射,故用意收服他。見他連問,滿口應可。逄蒙大喜,來辭六夷之長。六夷長正看他二人對射完,見逄蒙來,一齊拜手躬身。逄蒙拔佩刀連斬三夷長頭,其餘大駭走去躲匿。逄蒙右手提刀,左手提三夷長頭,帶衣涉水,來到羿車下,擲刀置頭於地,曰 :「此三夷長首,充弟子贄見之儀,叩馬而拜。羿大喜,下車引手,其登車入陣,取酒相勞,陳說生平,便為師弟。逄蒙又請為前鋒,率主師渡河,大破九夷。九夷識羿如神,又兼有逄蒙勇猛,望風奔逃。逄蒙引眾窮穴,並擒其三夷長以歸。九夷各怨貉隆,曰 :「貉隆薦得好人,自害自己 。」九夷以後不敢復亂。羿遂振旅還都,以逄蒙為司馬。太平宴上大言曰 :「吾不喜平九夷,喜得一逄蒙耳 。」諸人皆賀,伯熊、勿髡獨默然不言。武羅伯、叔龍、賓圉見二士顏色不韻,宴罷,私問二士曰:「今日眾贊逄蒙,二子有異意,何也?」二士曰 :「此吾所經目人心事也,安得與人同?」三人曰 :「何謂也?」曰 :「吾君必墜此人之手 。」三人大驚曰 :「何為至此乎?」曰 :「九夷之君,極誠心置此人為將,亦何負於此人?徒來見吾君,未嘗不可。遂斬三夷長頭以來,忍心於此。彼於天地之間,又何愛焉?」三人憮然曰,「是也 。」羿自是日與逄蒙為伍,出,則命之為御;射,則命之學;戰,則命之前;飲宴,則命之侍。逄蒙兇殘,羿以為勇。逄蒙剛意,羿以為忠。五賢患之。三年乙酉,東夷來朝,羿又使逢蒙答聘,曰 :「非爾他人不能往也 。」逢蒙慨然承命而行。五賢相顧曰 :「無恥極矣!殺人之君,又往聘其國,忍而無恥,又何所不至乎?」乃其言於羿曰 :「逄蒙忍人也,吾君愛之,甚而親之,恐為後憂 !」羿此時方有異圖,意已不在五子。蓋收牙爪的情濃,敬聖賢的心淡。聞五賢之言,掉首不顧。武羅伯於二三年間,得十餘賢士,薦之於羿。羿皆曰 :「文禮之人,何所用之?只使廩食養之,庫序飾觀而可矣 !」武羅伯數辭位要去,苦為子漼留之。伯熊等要去,羿又勉留之。不意逄蒙自東夷歸來,又收得一個狼人同來,乃有寒氏國君之子也,名浞。有寒之君,乃伯明之後,頗有明見。媵生此子,一見之,即擲於地,曰 :「此神奸孽物,乳世之徒也 。」棄之於野,七日不死,媵輩竊而養乏。既長,巧言令色,奇奸詭智,變詐百出,顛倒是非,引邪賊正,毀謗端士,讒譖善人,無所不至。有寒之君欲斬之,乃逃之東夷,便教東夷附羿,羿常時對逄蒙曰 :「勇士,吾得汝,可助吾力矣。獨少一智士,可助吾謀者耳 。」逄蒙聞此言在心,偶在東夷館中,忽有一人來謁,其人亦不高不大,不美不揚,卻是言語動盪,變化轉折。逄蒙說頭,他即道尾,逄蒙舉念,他即知心。逄蒙大喜,問則寒浞也。逄蒙曰 :「子欲往中國乎?」曰 :「中國有人用予,即有人不欲用予 。」逄蒙曰 :「何謂也?」曰 :「太宰羿,此用予之人也。武羅伯等五人,此不欲用予之人也 。」逢蒙愕然,曰 :「子神人也,但子度太宰必用五人乎?必用予乎?」浞曰 :「若太宰之心,則必用我 。」逢蒙笑曰 :「此言信然,然子謂太宰何心?」浞曰 :「此則不敢言也,司馬自知之 。」逢蒙曰 :「子謂予心欲子行乎?不欲子行乎?」浞曰 :「欲我行 。」曰 :「何以知之?」曰 :「磁見鐵而收,氣相喻也;甑得釜而合,用相宜也。是以知之 。」逄蒙笑曰 :「子真神人也 。」遂同寒浞歸見羿。羿與之言天下事,皆合羿心。羿大悅,置之左右。一日於密室獨與浞談事,因問浞曰 :「子每言皆合予心,今予心有一大事,子測之 。」浞曰 :「何必測也,名實不相符,但力行之而已 。」羿曰 :「何謂不相符?」浞曰 :「民歸君矣,士歸君矣,天下諸侯歸君矣,夷狄歸君矣,君不為天子誰當為天子者?而姒氏相屍君位於上,掛個空名,此真去而代之易易也 。」羿曰 :「從來有此理,有此事乎?」浞曰 :「理隨時變,事以勢興。時勢可為則為之而已 。」羿抵掌狂笑,曰 :「快哉!得子吾大事可矣!但吾舊臣五人皆不欲也,何以處之?」浞曰 :「君心將何以處臣?」羿曰 :「吾將授以少宰之職。吾為天子,爾即為宰相矣 !」浞曰 :「君雖愛臣,爵臣,武羅伯必極爭,不合封臣官,君即佯怒而叱之,彼必定辭官去君。即許其去,君之子必請君留之使命。君之子與羅伯同居舊國,則羅伯遠去矣,彼四士者又必極爭不合遣。羅伯去君,若逐之,彼必事於諸侯,以與君抗。莫若先命四士並聘於東夷,置心腹人與之同行,勿使路逃。至東夷則密戒夷君,幽囚此四士。如此乃可遠異議而無殺賢士之名,此上策也 。」羿大喜曰 :「佈置妙密,如此真吾相也 。」遂先假王命遣伯熊等四士聘於東夷。臨行,武羅伯餞之,心知不善也。愴然問四士曰 :「子等先往,何時返乎?」四人曰 :「不知死所,但子亦不久行矣!」五人淒然,流淚而別。後人觀至此,哭而贊之曰:悲夫五賢,生彼窮國。復窮其君,則惟悖德。直道何施?正色何立?四十年間,朝夕岌岌。食不背義,顯不忘恩。私門之人,公忠且存。爾辭溫如,爾詣純如,爾心焚如,爾命屯如。久詣深情,烈烈羅伯,其難師光,觸鋒於賊。四士冥冥,天地無明,本有同心,甘焉九京。四士既行,見東夷君。夷君聽羿之命,遂將四士囚於東夷。羿即於夏朝,命寒浞為少宰,掌司徒事。武羅伯曰 :「噫嘻!四賢之去,正為今日也。夫司徒者,掌那教之官。而可以夷方收穫行乞之餘,父兄所棄之讒邪。子弟處之乎 !」即日,致位求去。 子漼亦力言於羿曰 :「君之用逢蒙也,眾賢非之。今又用浞,內外文武,盡信奸邪,宗祀其能久乎?」羿怒,叱之。漼泣請留羅伯,羿喝曰 :「使之與爾同去,守舊國,勿於此亂吾。」漼依依不忍行,羿命左右逐之。漼慟哭而去,遇浞於門。漼指浞面罵曰 :「讒賊,喪吾家國也 。」浞低應曰 :「然 。」漼與羅伯遂遙拜辭羿,並歸有窮國去。後人鐘伯敬有七言二絕句,歎之曰:賢士無名宇宙愁,況加驅逐與幽囚。可憐五士三仁匹,陷入迷樓當宿瘤。忠賢戀主自情高,逆背心乘亦枉勞。那似當年舊司馬,碩人今隱在崧高。此詩過責五士,言不當仕權門,又宜如棨木早去。然士窮無主,得主即事,季路、冉有且然。及既食其食,蒙其恩,又焉能不戀戀也。卻說五賢既去,夏國獨有三凶行事。三凶者,窮羿、寒浞、逄蒙也。浞雖蒙所引,而以計智反居重。三人合心,任意橫行。中原無復成世界矣!浞既為司徒,四方之士來者,俱先投浞。浞遂多收無賴漢子,密結機詐小人留養在都。乃教羿發國中倉廩以賑民,縱獄中囚徒以充役。諸侯宋朝的,厚之以弊。聘召天下諸侯,約他明歲來朝。探諸侯不順者,殺之;順者,便如此如此行事。明年,後相之四年丙戌也。諸侯來朝,不曾朝後相,俱先來朝羿。羿乃不引朝王,自置筵宴,大享諸侯,會議天下事。羿開言曰 :「予以王命致群公來此,實非為王一人,乃為天下大事也。今夏後氏衰,君王無道,子孫相承,安得賢者?子意不如用堯舜之法,擇群公中賢侯,眾心所願推為王者,以為天下之王,何如?」諸侯聞言,避席而逃者二十餘人。羿令止逃,眾諸侯知其意,乃佯言曰 :「太宰之言正是當然,但不知何人最賢?惟太宰擇之 。」新收無賴子做的司徒,寒浞便開言曰:「今天下之賢聖有德才者,孰如太宰乎?群公便當推以為天子,安置夏後相於他方。此萬世一時也 。」眾舊臣如吉光者,與素附羿之諸侯,如有嫠氏等俱應聲曰 :「然 。」內中有剛正諸侯,如息侯、寒侯、郟侯三人,厲聲喝曰 :「我眾諸侯議事,不在其位者,不謀其政。汝何等奸回小賊,敢妄言天下大事耶!」羿大怒曰 :「汝三人便欲橫行天下耶?」呼逄蒙擒出三侯,斬之。三侯大喊曰 :「羿,汝萬世奸賊也。我等雖死,何慚?」眾侯懾懾,不敢有異言,便其推戴羿。羿自率逄蒙等人夏王宮,搜實貨。夏王聞變,計不知所出。羿見王曰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當以無德讓有德 。」夏王曰:「有德者誰?」羿曰 :「今日眾諸侯所推戴的,便是有德 。」夏王曰 :「臣弒君,可乎?」羿曰 :「我曰可 。」於是留王妃嬪,獨趕夏王與後帶隨奴婢十餘人出。羿遂篡位,自登朝堂,受諸侯、百官、士民等朝賀。朝賀未畢,忽然一陣大黑風從空而來,卷帶無限砂土,撲人眼鼻,人人閉目掩面,良久,羿所立朝之地陷下,羿大驚退朝。且說這是千古賊臣篡位之始,如何天地不變?是日,荊山崩,天鼓鳴。夏都之中,則雌雞啼、狗人立、豕升樓、鱉登城,馬化為蛇人於井。羿膳中忽有生糞,殺其膳官,愈殺愈多,飯甑中忽蒸殺一小兒。後宮中,夜夜有鬼魅來魘。羿但立朝時,即有黑風旋復地陷。明日避之,另立一地,地又復陷。陷地遍於朝堂。乃役夏民別築城,鑿池,起朝堂、殿閣、樓台。另於公卿家,選女為偽後;於士庶家,選士女為偽妃嬪。國用不足,厚斂苛責於民間。令民出酒菜、糧貨、肴饌、珍饈供日夜宴樂。賢土擯棄,凶徒皆得進用。於是諸侯臣民初喜其為天子者,今俱怨恨,復思有夏氏矣!新城新宮既成,羿人居之為樂。不月餘,妖怪百出,一如前舊。羿心惡之,遂棄陽翟而歸有窮之國,子漼、羅伯得復相見,但仍不用事賊羿之王也。寒浞為偽相,逄蒙為偽將,文武二人而促,猶專權柄。上下內外皆浞之人,浞又內通好於宮中,外洽情於國中,上誘羿於淫樂、荒游、遠征,下結逄蒙為心膂肝膽,以陰圖大事。後相五年丁亥,陽城桑林,今之澤州地也,有翌虎之獸,縱橫食人。浞請羿大獵於桑林,搜尋翌虎。此翌虎生得似山中豬,而有巨牙大口,遍身皆鐵槍,人不敢近。羿謂逄蒙曰 :「此吾師徒見技之時也,吾取左目,人縫不傷珠,爾取右目,何如?」那翌虎正張爪露牙,磕人而食。羿彎弧一矢,正中其左目。逄蒙一矢,亦中其右目。矢皆貫內,虎哮咆跳叫不止,眾軍又斧交加殺之。羿命取來觀之,左目目珠尚在,矢挨縫而進,右目則珠破矣。逄蒙駭服。本年有獰飈之神,能作惡風,壞民麥禾、田捨不止,莫可奈何。浞又備車馬、齊軍旅,請羿往征之,便示威於東方諸侯。羿喜,從之往見。獰飈之神,十丈之長,三畝之寬,團團扁扁,霍霍刺刺,風行數十里,飛砂走石,軍兵不能立。逄蒙獨立,縱矢一發,貫其咽喉。羿從後一矢,隨逄蒙之矢往插逄蒙之矢尾而進,逄蒙之矢盡破,而包羿之矢在中。逄蒙又駭服。明年戊子,有河伯使者出於洞庭,日食數十人,浞又請羿南征河伯,使者便示威於南方諸侯。羿又大喜,率三軍大獵於雲夢,浮於洞庭,搜於湘沅,得之,即巨龜也。爪甲嶙峋,目如雙燈,口如煙洞,五十步之外吸人而吞之。逄蒙曰 :「此從何處射也?」羿曰 :「此須從鼻竅貫於其目,內破其珠,不得決鼻竅而出目外 。」羿射左,蒙射右,皆中而龜墜。眾軍取之,視左矢人鼻,孔圓不傷目,珠破於內而不見矢。右鼻微出血,目珠未破,入稍低也。逄蒙又駭服。己丑,有西戎大亂,乃,雕題之人,從崑崙之墟而來。浞又請羿示威西方,羿又大喜。西征,與雕題之人大戰於二華之野。其人身長二丈,板齒長牙,能食人,手持盾遮羿之矢。羿平生矢無虛發,見其可遮,便不射。雕題不見羿射,便稍放心,用盾障面,以目從盾竅中窺羿。羿發一矢,正從盾竅釘入雕題之目,便不得脫。雕題跳跋於地,良久而死,地成一窪。逄蒙又大駭服。每浞安排引誘羿一番。皆中羿之意,羿喜而去。浞守國即竊通其宮中,外賂其臣役,使內外人人願浞為天子。又逄蒙每一番駭服,即有一番暗恨 :「如何我技只不如他?若無了他,我便是天下第一人也 。」心中隱隱有反噬之意,但無計能施耳。後相八年庚寅,猰貐之獸為害於雲中之野,浞又請獵之。窺逄蒙之心,竟有異者,遂先飲醉逄蒙,乃語之曰 :「大司馬之射,可謂神矣。然每射輒不及主君,何也?」逄蒙乘醉而言曰 :「恨多 。」浞曰 :「何謂也?」曰 :「恨多彼一人 。」浞遂留蒙。待其醉,乃扶之,語曰 :「子恨多彼一人,何不除之?」蒙愕然曰 :「有是乎?吾醉宴言矣 。」浞曰 :「子盟誓,果真,吾教子,不然,則殺子 。」蒙遂盟。浞乃教之曰 :「獵而返,子先驅入城,待君於門,以箔自蔽而飲食,乃注矢立門側。吾出迎而醉君,子乃射斃君。子即收其外之兵,我則收其內之人,以待子人宮同樂於此也。況彼弒有夏之君,吾今弒彼,天下諸侯必無言不過,謂天道好,還矣 !」逄蒙大喜而去。先驅導羿出自窮門,獵於雲中,射殺猰貐之獸,游逾月而還。師至窮門,逄蒙先人,浞引羿之家丁衛士出迎,先飲醉羿,乃擁護羿人窮門。將人天暮門側,暗中有人忽發一矢,貫羿喉。羿醉中失避。既中矢,猶能大呼,曰 :「必逄蒙也 。」回頭見浞,曰 :「必是汝謀也。養奴僕者如是,悔不用五臣一子之言,致有今日 。」遂自拔箭氣絕而死。後餘李岳有詩笑之曰:窮國窮君擁大邦,生前通達豈如常?如何又向窮門死?更作窮神見夏王。窮邦窮乓死窮門,卻是生前一帝君。生前嚇奕奸天位,死後淒涼入典墳。原來羿待家眾素酷虐,內外皆喜。浞惡羿,跟浞來迎,羿者皆欲殺羿者也。羿既死,逢蒙出城,收兵。浞與家眾入城,家眾遂將羿洗剔入鼎,烹為肉羹。時子漼、武羅伯在管涔山麓村居,不欲與國事。明日,浞使人召漼、羅伯來,而使逄蒙待之於窮門,與之羹曰 :「此君之肉也,君子食羹而後入門 。」漼悲泣曰 :「君不聽賢人而用小人,故至此也。吾何用命哉?」拔佩刀誅逄蒙,不得,遇害而卒。羅伯大號曰 :「君不親骨肉,故舊而用奸邪也,故至此。君與子死矣,吾何用命哉?」亦拔佩刀誅逄蒙,不得,遇害而死。浞聞之,乃召逄蒙引入宮,伏家眾,用毒酒。先出宮嬪美人備酒,酒酣,以毒酒進。蒙飲其毒酒,乃大醉而倒,呼家眾出擒殺之,曰 :「此殺師弒君不義之人,令碎屍百段,以祭羿、漼、羅伯 。」實以除二之患。曰 :「皆逄蒙之謀也 。」後人鐘伯敬感歎之,而贊曰:窮羿羹,逢蒙祭。生熟殊,一麋碎。當其始,何特異?已誼深,已恩至。一桓桓,上國使。下招攜,棄子弟。一望色,遽孚神。作之師,作之君。左經文,右緯武。豈祿輕,而可怒。骨肉離,故舊遺。養國士,是耶非。嗚呼!匪林邛令,安所用其琴心?匪魏無知,安所見其奇計?既負主於其賓,自殺師於其第。仁主之家可屠,恩王之身可殛。施者何隆?報者何極?苟去仁義而利之懷,則三才五教之常,又何所其用惜?嗚呼!逄蒙既死,寒浞遂獨擁有窮之國都,代羿之王,用羿之貨,役羿之臣民,御羿之妻妾。明年而生子,曰硜。又明年而生子,曰豷。但不知後來結果如何,且聽下文再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08:19
第九回 少康王避難中興 季抒宛轉復夏國
卻說夏後相之四年丙戌,賊羿既篡位,後相奔出,依商侯而居。相土儉樸,不能狗後相之欲,居二年,於六年戊子,又往青州,依同姓所分諸侯斟灌氏、斟鄩氏二國。後相不能自斂,稍稍結連東方諸侯。諸侯與二斟氏之國相親者,每共存濟之實,不能替後相有為也。當時羿性無疑,還可無事。今賊浞復篡,多疑殺人,逄蒙既誅,羅伯又歿,根株盡絕。聞後相稍自如,便起僭志。歲當壬寅,後相即位後之二十年,浞篡後十三年矣。浞所奸羿妻而生子名奡者,年十二矣。奡有神勇,實羿之遺腹子也,十五月而生,故浞以為己子。十歲力舉二千鈞,身長一丈五尺。十二歲,能陸地上獨乘舟用大木撐。蕩之戰,爭無敵,殺人如戲。過國有亂,奡盡殺之,遂封於過。又子澆,是為過澆。浞再生豷,是浞真子,便無力,仍有僭詐,是年九歲。當日浞在深宮中躊躕後相之事,豷從旁便說,何不殺之?浞遂令過澆統一軍突至二斟之國,先問斟灌氏何為停留後相。斟灌不服,遂殺之,以伐斟鄩氏。斟鄩氏集眾拒之於濰水,賊澆持三丈長、六百斤重渾鐵棒,擊沉斟鄩氏之舟,又殺其君,大敗其眾。遂窮二國滅之。尋得後相於土室,遂遇弒。相之後曰緡,有仍國君之女也,方有娠。乃自土牆下得破穴,從破穴得出於室之後,塹下還室,塞其穴,賊尋不見,後緡步逃歸有仍氏。 後相舊宗臣姒靡向從相,適自外歸而相死。負相屍,埋之青丘,而奔有鬲氏。斟灌氏地,今壽光縣是也。斟鄩氏地,當昌邑縣是也,舊史以商丘誤耳。有鬲氏地,當在高密縣,皆青州地。有仍國在豫方,當鞏縣地。後緡發既至有仍,不期年而生子,母緡泣曰 :「勿如伊父,願為伊祖 。」遂名之曰少康。少康方數歲,苦問母曰 :「我父安在?」母泣而不言,懼泄也。有仍氏亦晦少康母子於荒村,戒勿言實,恐事泄,自取禍也。母緡種蔬而食,績檾而衣,守貞茹苦,艱難備至。及少康八歲,習見母勤苦而心傷之,求所以代苦者而不得。乃求於有仍之大夫家,願為之牧羊。月得米二斗,以助母。至十二歲,又為有仍之卿家牧羊,月得米三斗。母之兄弟俱見,而憐之,乃命之為牧正,司群馬之官也,歲有廩矣。少康十二,猶未知身從何來。苦懇問母,母見其謹重,乃泣言祖父根由,少康遂痛哭數十日。少康牧羊時,與群兒嬉,必自稱為王者,指使群兒為文武百官來朝己。群兒中有不服他使令者,必指使群兒擊之,那被擊的因詈少康曰 :「無父惡種 。」少康輒歸,哭問母,母曰:「汝莫與人生事 。」必泣而責誠之。牧牛時,又嘗與群豎集高岡,列班而嬉,輒曰 :「吾異日為天子時,當以此岡為鈞台。」後母聞而痛責之。既為牧正,遂修身執敬,求開黃、唐、虞、夏之典。故聞槃木隱於嵩山,遂往拜之為師,亦不言本身事。故槃木異之曰 :「此童子有天子氣象,必帝王種也 。」固詰問,知為後相子,相持大哭曰 :「吾君有後矣?幸自愛,因教以典謨訓誥,並授以黃帝兵法。少康歸仍,又師事於河陽、陝東之間處,士者五人,父事於有仍之親族長者三人,以究心德治道陣法。於是稍稍起人疑。有仍氏懼禍,罷其牧正曰 :「君不他往,將即見禍,不如走往別方 。」少康泣別而去。過澆果使其偽將鹿椒領車百乘來問仍國,而索後相子。少康時年十五,丙辰歲也,已先挈母行矣。椒伐仍君,仍君奔雍。椒遂滅仍,而窮兵代雍。是時,雍牧姬叔望已薨。子不窟,遂奔西戎。且說當日,少康與母扮村婦牧堅,攜奔而行至於河,不知南北東西,所宜適行。折草而筮之,首向西北。舉首一望,正見頂上一道黃色雲氣,向西北而行。河中一大魚躍而登於雲際。正躊躇間,大風一陣從東南來,吹少康母子不能立,遂急行登舟,乘風一息而渡河。少康思魚者化龍之象,或有濟乎?且魚音虞,虞以土德,王天下,尚黃黃。雲而魚,其適虞乎?遂奔於虞國。虞君姚思,商均之子也,賢仁而睿,能知人。見少康,知為天子之種,乃使之為庖正而隱之。居五年,虞君以二女妻之,封其食邑於綸,今平陽府,榮河縣是也。後人馮猶龍有詩贊虞君曰:堯時二女妻虞君,今即虞君二女孫。一樣得人皆作帝,始知賢聖善知人。又:虞帝當年賤有鰥,於今夏後亦同觀。寶總各選官人子,誰把孤寒別樣看?時少康年二十。辛酉歲,既得妻二姚、食邑以奉母。壬成,大姚生子名伯址,不育。癸亥,小姚生子名仲招,亦折。大姚復生子,是為季杼。少康在綸,有田一成,方十里。有眾一旅,方五百人。少康能因時盡地,生財節用,修德教人,溝洫蓄泄有道,而水旱不侵。田獵修輯有時,而蒔獲無失。躬督農桑,而穀粟布帛有餘。蓄山林陂澤,而材木之用不能盡。是以邑中家給人足。又教民愛親敬長,養老慈幼,而人民大和。又以農隙率眾田獵,習射列陣,教戰法,而民知勇。四鄰之民皆慕之。寒浞是時久安長樂,亦不復覺察矣。少康負居小邑,日夜以復仇興祖之志自勵。乃遍步冀豫之間,訪賢士才人。至隃山之陽,得一處士,曰崇開,帝嚳之後,代國之族子也。國滅於浞,而避居山野。一人孤處,賣薪為食而隱,明道抱德,不與人立談。少康聞之,五謁之,九陳之,而後發言曰 :「子行欲復仇,帝天下,而來問野人,何也?」少康驚駭,謝曰 :「下邑細人,願求夫子性命之教,以毋枉生於世,如此而已 。」崇開笑曰 :「詐也 。」結氣未伸,根脈未理,乃言性命,何也?」少康掩面泣而長跪?曰 :「所願奉教於夫子者,實為此也,而不敢言,夫子既知之,忍不復教之?」崇開曰 :「夫得人者興,自用者亡,恃力者敗,用智者成。子先得人而後用智也 。」少康曰 :「得人,孰如夫子?願為弟子,奉夫子為師,聊居弟子敝邑中,以朝夕奉教焉 。」遂備單草,置崇開坐,親御而歸綸,分舍而居之。請有虞之族為開納室焉。少康身執勞妻,執瑣而事開,日學於開,得明天地古今之道,治亂興亡之故,撫世治民之術。於是曠洞淵微,遂成聖德。二十九歲,庚午,子季杼八歲矣。性質明達,遂命就開從學。數年間,開又訪得漳淇間有處士,夫妻力作而隱。夫曰戴寧,妻曰女艾,仲康之舊臣也。女艾貌陋性貞,力能舉百鈞,口能辯智,能得人意中事。戴寧因家國亡滅,與妻蓄智,晦道隱淪河陰,心憤志切,未嘗不在夏後。無由用謀,一見崇開,遂夫妻挈子來歸少康。少康大悅。三人共議大事。崇開深明帝王之道,戴寧深明世務之要。開能定大策,斷大疑。寧能入幽細,成秘計。少康能師開友寧,尊信力行。子季杼年十二便亦能守經行義,因變用知。師崇開策曰:「夫氣之盛者,外不能入也。而中必有瑕勢之重者,物不能攻也而已。必有貳巨蛇吸人,刀斧安能傷之?而細蜈害焉,人於其中故也。人之百智具,而恙屍攻心,麻瘋攻體,輒至於死,生於其中故也。夫生其中者,已難制,人其中者,功易成。子盍思之?」少康大悟,再拜而贊。乃問戴寧,曰 :「子以為何如?」寧贊揚曰 :「善哉!夫子之教也。界之勇,天下莫敵也,逄蒙入其中,則殺之。蒙之勇,天下莫敵也,浞入其中,則殺之。吾輩即不為蒙浞之道,能不用蒙浞之人,還圖蒙浞之人乎?今誠得二人,一諜過澆,一誘戈豷,使其兄弟競位,父子傷情。彼自殺其一,則可圖其二;自戕其二,則可攻其一矣。臣請與臣之妻女艾者奉命而諜澆,但須得一人誘豷耳 。」季杼請行,少康曰 :「堅子能無敗乎?」崇開曰 :「是吾深知其能也,重於色,抑於氣,晦於面,明於志,結於口,運於意,必能之也 。」少康大喜,依計而行。崇開謂寧曰 :「吾聞先王之舊臣,曰靡者,忠勇可任。灌鄩之滅,彼必逃行,然必復至耳。子當率妻先往青州,會通靡,而後入過 。」寧奉教。開又囑杼曰 :「爾往戈,但親近。敬愛之。既愛矣,乃教之求親於浞,數數親浞。浞既親,乃訴說其兄,欲有滅弟之事,必有動息。而有以待艾與靡矣 。」杼奉教。於是,少康多予戴寧、女艾餱幣,以席捲之。戴寧、女艾扮南國之賣席者以往。杼敝衣垢面,扮失家之童子以行。時少康之三十三歲,甲戌三月也,三人同行出冀境上分手。寧、艾二人擔席果資行計,杼則童子獨行。見長者則拜而問路,饑則泣而求飯於路人。人見杼柔善而言語伶俐,多飲食之,引送之。不必資糧也。且說寧、艾先到青州,密訪問,姒靡在有鬲氏之國中為大人,行政事。戴寧稱舊戚而謁之,靡請入見。曰 :「吾未嘗與子有知,子何故道與吾有舊戚?」寧請屏左右,乃曰 :「吾與子有君親之至誼,寧直舊戚意者,君忘夏後之君乎?」靡垂涕而言曰 :「嗟乎!力不逮耳,何日忘之?」寧曰 :「有不為耳,曷力不逮?」靡曰 :「雖為,無所用也。舊王已死,夏國已亡,今將三十年矣!王死亦十餘年。雖為,為誰為之?」寧曰 :「子有不為,假今舊王有人,子將何所作為?」靡曰 :「竊固思之,寒浞竊位,安樂已久。二子窮凶淫侈已極,百姓怨恨亦已甚矣!誠可圖也,但外無故主,內少密人,未可妄舉也 。」寧曰 :「外亦有故主,內亦有密人。子將何所作為?」靡曰 :「有故主密人,吾用有鬲氏之眾,收二斟之遺民,合之可成三軍。諭民眾以服仇,告天下之方伯,誰不我援?」寧曰 :「先發而後聞乎?先聞而後發乎?」靡曰「必也先聞,則名正而功大。」寧曰 :「先聞則不能發,方伯不來,凶賊先來。以澆之力,雖天下之眾,無所制之。況三軍乎?必也有道,行乎其間,方為萬全之策耳 。」靡愕然,曰 :「子謀臣也,得無有所輔耶?」寧乃始告以少康所在,而己欲入過之意。靡大喜,當下取酒要盟。寧即引女艾同盟,寧謂靡曰 :「此吾婦,與吾入過者也。」靡曰 :「有是奇女子乎 !」遂三人刺血而同盟,皆誓曰 :「不能為夏氏圖中興者,不居宇宙之間 。」三人既盟。靡細問計,寧曰 :「子且收二國之燼,但假以強有鬲之名,而暗擇才智為諸師,以復仇。言激之若合,乃要結之,假獵而練兵。擇其志最同者數千人,常近於身,亦待予音也 。」靡且留寧、艾,相與訓練士兵。寧、艾稍出席十幣於靡,左右相與招結忠義,訓練士卒者三年,人人同洽孚契。陰要約而後,夫妻率腹心數人為流移之民,以投於過。過國者,當今之武強縣東,乃浞賊假兒澆十二歲時所封也,今三十三矣。澆封之後九年,浞賊真子豷,十八歲乃出封干戈。戈國者,當太原蔚興地也,為浞賊愛幼兒之狡慧與己同,故出之遲,封之近亦二十三年矣。皆久於安樂,不為防患之計。那浞賊誅鉏了眾強,又生了兩個凶狡之兒助他,有何不快意處?真是天縱奸雄,人力無奈。浞既奸羿宮數年,後又選士民家女子八十餘人,克滿後庭。又更造宮院台閣,漸漸廣聲歌,多狎客,日飲宴。只是能布小惠及民,凡士來歸者,輒用之卑官,故能安樂數十年。邇年以來,漸漸荒淫日甚,精神疲憊,則小惠也不施,士來亦不彩矣。那賊子過澆只憑猛力,臣下當面有顏色稍違者,親用手提來向地一攛,便成肉泥。背地有一言相干者,命擒來,即手刃斷之數段,如擒召不來者,必親窮之。自國中、外及諸侯,凡有不到處,非命將滅之,即自往盡屠其地。雖追至山盡水窮處,必逞志而後已。又嘗有龍鬥於野,澆惡其狀,則持矛而殺二龍。有雷震於庭,則拔劍擊殺雷神。外自薄海,內至妻妾,無不一以力行之。妻畝氏,生一子,即棄妻子別室,而寵妾於楊氏,一歲又棄之。別室又寵一妾,妾稍一扭頭,即光剝其衣,而摔之地,遂為肉泥。群婢不忍見,多有泣下者,澆即復摔殺之室中,人人危懼。此時,又寵音華氏等十餘人,人人勉意曲承,但保身命,左右亦然,皆無計奈何?那邊戈國,豷與他一般好殺。但只密聞人過失,命人殺之。左右亦惴惴危懼然。惡不遠播,又能奸媚,得浞宮中之愛,不同於澆。且說季杼當日,是十二歲童子,說是尋母失路的,要到戈國去,誰人不愛憐他?一路送引到了戈國。終日做尋不見母親,向街頭哭泣,便有人家要收養他。季杼但察看不濟事的,只暫飲食其家,終不久住。遍歷十餘家,得寒豷之妻族門氏家,家翁門辟,豷之婦翁也,仁義長者,收季杼養之。季抒遂久居其家,事翁盡孝事。翁諸子女,盡敬待翁,左右亦如一體,相愛於是,人人愛惜之。翁遂以為己子,諸子亦喜之不忌也。遂引之得入見豷之妻。豷妻亦愛之,遂出入豷宮庭內外無禁。豷見以為婦翁家兒,亦喜之。又見杼嗜好詩書,明事理,豷遂使隨其左右。季杼乘豷樂時,故為戲問之曰 :「為主樂乎?為諸侯樂乎?」豷曰 :「童子問此,則甚諸侯,不如王也 。」季杼佯謬言曰 :「君何不為王?」豷笑曰 :「童子我以為知事,乃還不知事 。」杼曰 :「今之王,君之父也,父不當傳子乎?然則後將傳阿誰?」豷不言而歎息一聲,杼故為不知者,乃問豷妻曰 :「我君何故歎也?」豷妻曰 :「童子問傳子,君有長兄,傳不及他,是以歎也 。」杼曰 :「王愛長嗣乎?愛君乎?」豷妻曰 :「實愛我君 。」抒曰 :「即愛我君,自然傳與我君 。」豷妻曰 :「此事妄言不得的,言之有禍 。」杼乃不敢問。異日,又乘間問豷妻曰 :「夫人謂伯父有禍者,何也?我不解 。」豷妻曰 :「伯父過澆殺人如戲,不論親疏。你說要傳他天下,他便不肯放汝,豈無禍?」杼日 :「彼有何德乎?」豷妻曰 :「他有什麼德,徒恃力而已 。」杼曰 :「若徒恃力,他便不及吾君。吾君有德有智,怕他什麼力?」豷妻曰 :「童子又妄言。」杼曰 :「非謂與他爭勝也。但常使人事王浞及王妃,得王浞及王妃周密愛厚,自然惡澆,殺澆則位便吾君之位也 。」豷妻愕然,曰 :「童子乃有此智 !」一日,豷大醉,偶於外室凴几而睡。左右適,俱以私事去。夜分,杼獨秉燭覓衣被周圍覆豷,因侍其側。豷忽驚覺,問何乃睡此?杼言左右不知君在此,童又不敢離左右,而往呼左右,故如此。豷大喜抒,而左右亦賴以免罪。又嘗出獵,抒侍豷於車上,適有群虎驟至,車前馬皆伏地,左右及御皆驚走散。杼獨舉草蔽,豷持大旗搖燁之,虎駭而散。左右方集,豷大悅杼,詈御者及左右,曰 :「何不如童子,猶有智勇為主之心。爾等可得見虎而逃?將置我於虎嚎乎?」遂殺御,並欲殺左右。杼又極情勸解得免,左右亦無人不感杼者。豷又嘗怒其子與女淫戲,欲殺其子。杼於豷前跪而泣諫,請以身代之,曰 :「君之德,天下之主也。若有天下,則君之子又承天下之主也。君乃不先教而遂殺之,君後日悔無及矣 !」豷亦為之泣下,而赦其子,遂使子與抒為學。子雖頑蠹,亦感抒,而豷妻之賢杼又甚。又杼嘗侍豷齋室,齋室火,左右皆走,杼獨不走。既而火至室,不入。豷不知抒之天命有在,而反謂己之福使然,愈以杼為忠。每上與妻稱言杼之忠義仁信,妻尤協助語之,且曰:「是童不獨忠心也,且有大智,欲為君取天下,君知之乎?」豷曰 :「誠亦覺之,是吾心也。或者天意以此人畀我成事,亦未可知 。」遂謀遣杼人窮國事浞。賊促亦愛杼。留侍左右。杼乘間稱豷之孝,慕君王仁愛天下,說得淋漓周洽。浞漉然動容,退謂妻曰 :「幼兒處來一稚子,如此其善意者,天將與吾幼兒子乎?」妻召杼而見之,見其伶俐,亦愛之。杼事浞與浞妻,又竭盡忠孝,侍浞左右。又竭盡仁義,亦如事豷之道。浞深信杼言,遂加寵於豷。杼頻頻往來浞豷二處,內外無禁,如此者五年。豷之謀堅,浞之意亦固,欲以位傳豷矣。意稍外傳,過澆聞之,大怒。是時戴寧、女艾已在過二年。初至過時,為販鬻於市,漸漸散幣,結澆之妾父母音華公、音華媼與澆之左右。遂得薦用於澆。寧為司城之富,艾人宮為乳繡媼。二人內外,每事盡忠竭智,澆深信之。凡有大事,即與計議。寧見澆之四週國邑,多助澆行惡者,欲先剪之,以孤澆。遂因間說澆曰 :「君以此諸君果真心助君乎?今日不過畏君之威而附君,其奸其力,俱異日為君子孫害也。盡殺之而收其民,則君之國愈強,而患永息矣!但盡殺之,則太驟,恐民不服。當漸漸除之 。」澆本性好殺,聞寧之言,殺心頓起,遂殺數君。於是,諸國皆危懼,欲叛。 澆常殺左右,女艾常救之。因密結其左右人,而盡得其歡心,尤得澆寵妾及諸妾婢之心,並得澆意旨,而承之寵妾左右。又無不維持女艾與寧者,如此者三年。澆既聞豷謀,即召戴寧計議。寧恐澆殺豷,則又無敵,乃曰 :「父子兄弟之間無他故,不過豷時常朝候於王,與後近而得歡。君遠而失常朝候,故有讒言間之耳。君何不朝王?與後哭泣而訴之。父母之於子也,見之則愛。君必知王與後之情,而後計圖之,未晚也」。澆不欲往,寧乃曰 :「君誠不可往,請得人而代君往,朝於王,以觀王意。之若同善,則達君之誠孝王。王使情意既和,然後君親朝王,保全骨肉。若其不善,即疾反,而報君,始無事也。」澆乃大言曰 :「何骨肉之有?雖然爾為我往觀之,可也。速歸報我 。」寧言欲達母后,須得女使。遂使女艾同往。寧、艾暗喜,承命來窮都,朝於浞。是時少康之三十九歲,庚辰年也。一月始旬,寧來窮都。季杼已十八歲,及冠矣。寧恍惚識杼,杼確識寧,相遇於朝。杼佯為不識,寧熟視抒,抒微掉首遣之,恐寧露出機關。杼與豷已先於浞與羿妻處言澆之罪,傲惰不軌,欲殺君父盡殺宗族而自稱王者多端。寧朝浞,稱澆誠孝,慕王與後,懼王與後疏他,故不敢來,遣下臣來請罪問安。浞大怒曰 :「人家養子,遣臣問安乎?且先殺爾 。」呼左右,將寧挪縛,寧左右顧盼,正在思量計較。只見季杼跪陳於浞曰 :「澆之逆情,此人必知之,不若因而問之,乃得其詳,請君刀下留人 。」浞乃命勿殺,帶寧來問之,寧恐所言與杼等之說,不相照應。作為被縛苦,假作湮氣,不能發聲。又為恐懼之狀,鸇鸇不已。季抒又陳曰 :「此人吃縛苦,懼君王威,一時不能言,且發往門下,調息之。臣請監守而善問之,必得其詳矣 。」浞從之,曰 :「汝言是 。」即以寧付杼。杼遂得與戴寧、女艾於監室,相持哭訴上項。寧曰 :「非君,吾幾不免為刀下鬼矣 !」乃串同言澆逆節,並計圖澆。杼問寧曰 :「子在過國,不密殺澆,何也?若其早殺澆,則窮國無人矣 !」寧曰 :「澆之室內左右皆吾人也。吾豈不能殺澆,但殺澆,則滅窮國又難矣。故不如委浞於澆,使澆殺浞,而委澆於豷,使豷殺澆。澆易圖耳。且大計未定,若先小圖之,萬一事不密,則前功盡棄矣 。」季杼喜曰 :「此實吾心,吾惟恐子先殺澆則事反不易也 。」二人大略定計,季杼乃復浞命曰 :「已得其情,蓋欲並東方三十七國,並東夷九種,北狄五種,大舉攻王,並殺戈君矣。且有大逆之言,臣所不敢言者 。」浞促季杼言,季杼故懼晦,不敢言。浞曰 :「吾愛爾若是,何所不可言?而乃隱瞞我 。」季抒乃扣膝低聲曰 :「澆自謂彼有神勇,乃後羿之子,非君王所能生也。君王殺其父,奪其都,亂其母,今彼興兵報父仇,奪舊都,取母,天下必義他不以為叛。且彼神勇,天下無敵,何憚於君?」浞聞云為後羿之子一語,不覺心折怒而悸,手亦顫顫曰 :「似此賊如此悖逆,何以誅之?」杼曰 :「此骨肉之間,家國大事,小臣所不敢知也。君王且與母后及戈君共謀之。」戈君者,豷也。浞乃於宮中與妻言之第,不敢道是羿子一語。羿妻聞而悲憂,亦不敢泣。浞乃召豷並季杼人,共議圖澆。豷計曰 :「宜反賂其臣,使圖之 。」季杼曰 :「若其臣受賂而不圖,不亦誤事乎?」豷又計曰 :「召其上朝,而伏甲擒之。」季杼曰 :「若召之,他必不來 。」浞曰 :「然則何如?」杼計曰 :「今以母后為言,不如因計就計。即以母后慰之,母后慰其女臣,君王慰其外臣,使道父母之愛,原無他意。仍厚賂二臣而去,勿言王怒,則彼不疑。母后乃遣人常慰愛之,王亦遣人慰諭之,則彼必自來朝矣!更不來,則王為疾召之,以囑後事,斷無不自來,自來則取之,斯十全之計也 。」浞大悅,曰 :「子智囊也 。」遂從之。命羿妻召女艾,見,羿妻嗚嗚而泣,言彼念子之情,並遣宮人隨女艾歸過國,浞並厚賂戴寧而去。寧、艾歸過,言果無事,澆遂不以為意。既而母命人來慰,澆遂喜,然終不肯入朝。辛巳,一月,豷、杼在窮都,又不見澆來。浞乃托疾召澆,寧與艾進曰 :「此則定大事時也,君當速往矣 !」澆乃命偽司馬鹿椒守國,命寧隨身,統三千護衛甲士,往窮都朝浞。女艾先分密人往有鬲之國,知會姒氏。自於宮中定計殺澆。澆至窮都,命戴寧與甲士居館,自挺身入朝。時豷等已張幕伏甲於浞臥內,待澆矣。澆入朝,寧即速尋戈豷館,朝豷而問杼曰 :「策何如也?」杼述言如此如此。寧曰 :「不能濟也,何不率大軍外殺其護從之人,吾歸而待澆也 。」杼乃促豷點大軍,盡殺其過國三千人,遂率軍歸戈。寧則解澆車之駿馬,獨乘之而歸過,一日夜即到。乃召澆左右於朝堂,言澆有密令,鹿椒欲謀叛,命除之。召鹿椒至,擒而殺之。遂對過國之眾曰 :「君歸欲盡殺爾等,莫若從我,我保全爾 。」眾皆願服。明日,有東來數千流民來歸過國。寧點視之,乃姒靡所統青州兵也。寧遂閉城,部分盡搜平日助澆惡者,與澆至親而心未順者,俱殺之。老幼幽之處。堅守城門,嚴夜敬禁出入,以待澆歸。其女艾在內說音華氏曰 :「過君於路聞小人之言,謂宮中有過失,歸即盡殺之。故寧預先竊歸,而通報宮中,各自速為計,可也。且過君之愛不常,一息不合,便成肉泥矣。何不毒殺之?而立其子,則安樂富貴可長有也。」諸妾是時乘澆一別,則皆通於左右親戚。出入之人惟懼澆歸,聞而殺之,聽得此言,大眾驚怕。乃推女艾為謀主,定計策。棄妻畝氏聞欲立其子,亦喜。諸棄妻寵婢宮中內外左右之人,無不喜者。女艾具多利刃,人宮授諸同志。凡稍異言者,即殺之。與諸棄妻寵妾一齊設美肴,藏毒藥,帶利刃以待澆歸。且說澆直入浞臥內,朝浞。方入寢門,浞見澆昂曹之狀,便怒,大呼左右安在?兩帳田士百人,門外前後甲士四百人,宮門內外又千人,一聲喊,舉齊銳斧、大刀、長矛、短劍,都來殺澆。那帳內百人皆猛士兇人,浞素親用以誅群豪取國家者,攢兵刺澆身上。澆初不覺身上中了戈、矛十數處,只當無有,乃大呼,舉臂。左手奪來雙矛一戟,右手奪來雙戟一斧,反堪甲士,甲士被傷,無不倒僕者。澆遂登牀,舉浞,恨曰 :「爾能殺君,吾不能殺爾乎?遂摔之於地。但見一堆骨血,無肉矣!既弒父,遂入尋母。羿妻以為可復為母子也,泣而迎之。澆乃大詈曰 :「失節之婦,夫殺於賊,反而從賊,留爾何為?」乃亦舉母,輕摔於地,骨盡折而死。遂舉浞宮中捍門大長鐵棍,出宮擊甲士。不先走脫者,盡殺之。出朝尋戴寧,不見視。三千甲土,已盡被窮軍殺之矣!乃奮怒,獨步尋城中,有軍士,盡殺之。尋戈豷,不得。尋浞平時親戚,盡殺之。百姓之家,逃匿殆盡。又入浞宮,殺促諸幼男少女。天晚,遂宿宮中,取浞愛妾,盡淫之。連經二十餘婦,而不衰。明日,出朝,遍覓車馬人民,不可得,蓋杼計盡搬也。澆奮怒,獨步行來,攻戈。戈國城外不留一舍一人,城門皆土築實,城上人俱注矢發射澆。澆身中數十箭,不得進城,乃宿於野。明日,復步歸窮,夜又淫浞妾。明日,乃盡殺之,而獨步東奔,五日而歸過。靡、寧、女艾日日閉城而待。於二月二十三日,望見澆獨步奔來。寧喜曰 :「大事成矣 !」遂遣女艾一面入宮設酒宴待澆,自與靡引過國之眾匿伏秘處;一面遣腹心人出迎澆。曰:「鹿椒已反去,城中臣民皆逃,惟存宮中耳 。」澆大驚。入城,不見一人,乃入宮。宮中妾婢群泣而迎,曰 :「鹿椒反,不得女艾捍守宮門,則妾皆被擄矣 !」乃群釃酒為澆洗塵勞苦。澆勞苦已極,不暇酬酢,接得觥,連飲數十觥,便大啖食物。食未飽而毒已發,捫腹而起,大叫曰 :「腹痛腹痛 。」女艾已盡收檢宮中兇器而盡,匿宮中人獨操刀伏於廚。廚門設坑,澆腹痛身熱,不能自禁。大呼,宮中無一人。自至廚取水,墜坑中,女艾刃刺其喉而誅之。乃呼戴寧、姒靡入宮,鉤出澆屍,陳之於市,乃開城縱過民觀之。靡等取其頭,懸之以玄旗,默示夏令也。夏王刃澆身為萬段,過民取而嚼之,立盡。寧殺澆之子,而縱其妻妾各歸民間。姒靡速還青州,起二斟國與有鬲之師以來。靡將中軍,寧將左軍,女艾將右軍,西征有窮。時浞既誅,親戚未盡,澆既退,又皆復來。季抒佐豷,率窮之大軍歸窮。遂據窮都稱王,已五日矣。三月一日,王師圍窮。杼望見立旗上有懸首,知為王師也。窮人不知,尚以為過澆之師,人人惴恐。季杼在戈數年,結有豷之左右國人中,有心腹七人。又素用術,得豷之不才子鮒由者心,遂集七人曰:「大軍圍城,城中寸草不能留也。何不斬豷而出降?可自免罪乎?」七人從計,乃往說鮒由曰 :「大軍入城,吾輩寸肉不留也。君王嘗欲殺子,子何不斬君之頭?令我出降,眾軍必立子為王矣 。」鮒由大喜,即挾刃入寢,斬豷之頭而出。季杼與七人持豷頭標示於城上,大開城門召王師入城,取浞之殘骨,同澆首、豷首,即誅鮒由之首並懸城上。其城中民,順者盡赦之,不順者乃誅之。促之助惡親戚舊臣皆誅之。季杼領眾至艾國,素相善如門氏者,金其家,賞賚之,搜其奸黨誅之,各逆種子女亦誅之,各妻妾子女放去民間。乃召各民,諭令歸農,禁其偽宮,盡發其車馬器甲從大軍。又尋誅得羿骨,纛標逆羿之骨與四逆之首,振旅南行。迎少康於綸。子季杼,臣靡、寧、艾就邑而朝,備駕百乘。少康奉乃母與二姚,並請虞君思等,師崇開等,即日就道,整威儀東南行。求陽翟,夏王之故都。命寧、艾、靡、抒修輯五廟,掃視諸陵,增立先王之廟,輯宮室,修鈞台,視九鼎告天下諸侯。豫、冀、青、兗、雍等數州諸侯聞之,皆來推戴少康。時辛巳冬,少康年四十歲矣。先以十二月告王相之廟,獻四凶之首骨。乃以明年壬午為元年元月,即夏王位。褅五廟,望諸陵,郊天祈地,祭九鼎,坐釣台而朝諸侯。遂為中興首君。但不知有何施設,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09:46
第十回 少康王封禪定鼎 季杼捉怪位讓弟
卻說少康王元年壬午登極,即命崇開為太師,虞公姚思為太傅,戴寧為太保,姒靡為司馬。召契之後,相土之孫、昌若之子曹圉為司徒。召羿之四臣於東夷,三死一生,得賓圉,以為司空。得賢士世俞於仍,聘以為秩宗。聘槃木於嵩山,槃木已薨,得其子仲義,以為司寇。求西嶽先龍之後華靈為司農。夔之後伯常為典禮。季格之子壽麻為典樂。以女艾之子季奇為車正。是為三公九卿,輔外治命。二姚為元妃、亞妃,增立庶妃九嬪以治內事。是長子季杼,年二十歲矣。命加冠為世子。生杼之後二年,小姚又生子於綸,名曰無餘,年亦十八矣。俱命受學於太師。別以女艾為女正,而封之國土。封有仍氏,而賚有鬲氏之國,增賜以地。求斟灌、斟鄩二氏之後,封之。又求息、郟、寒三侯之後,封之。是時姬不窟在戎狄之間,罕通中國,就戎地封之。胤侯之子,先時亦被澆滅其國,求其後,封之。祀槃架木於嵩,封於某山。葬羿三臣伯熊等於東夷,廟祀之,求其各子,封之邑。吉光、有棨氏等助逆者,則奪其封,放其身。其餘,封滅繼絕,賞善刑淫,舉賢用才,養老恤民,重農禁侈,一切施為,數年舉行明備。五年丙成,天下諸侯來朝。九州牧述職,王命舉俊,造秀士,登之司徒,聘遺逸老成,養之上庠,乃大享諸侯。於是東夷來賓,奏大夏之樂,享之。九夷班列而舞,惟西戎未來賓。少康修德彌謹。是時,東南荒服荊、蠻、閩越之地,尚侏儷裸體,被發文身,雖在禹甸之中,然猶王化之外也。王命封少子無餘於越奉祀禹王之墓於會稽,而東南漸知有王化矣。王正心明德,側躬勵政,勤民用賢,以追先王之績。十年之中,邦畿用治,詣侯尊服。西戎亦來賓,南荒亦歸順。十一年壬辰,王乃命駕巡行天下。始自豫方,祀帝舜於虞都,享虞公姚遂於汾陰。蓋虞公思已薨,遂其嗣服也。遂南行微時避地的所在,建台於牧岡,以踐童言。今鞏縣夏台是也。享有仍之君焉。遂東南,而祀太康,享叔成、季升之後。遂封嵩山,禪少室,會豫方之諸侯,行慶讓之典。大賚善人,舉俊士,問民老利病,興十草,發倉廩,補不足,士民大悅,民獻詩歌焉。擬有老叟獻歌曰:燁燁王風,此屋幡然。皞皞斯民,君王萬年。有野民之諺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王登鈞天之台,此黃帝問道於慶城子處也。祀黃帝,而奏鈞天之樂焉。萬禽皆舞,眾籟畢和。擬有汝民之歌曰:鈞天之台兮,天際浮。鈞天之樂兮,音啁啁。鈞天之治兮,君王體。遂西入夏陽。勞仲康幼弟少閼、少容之後。夏亡時,俱竄在西戎,今封守於此也。遂觀鼎湖之宮,問黃帝乘龍之跡焉。擬有童子歌曰:君無問令乘龍,君攸乘兮九龍。御陰陽兮布甫,斯上居兮元穹。彼渺茫兮焉往?闖天路兮雲封。乃封華山,會雍方諸侯,行慶讓賚,舉請問,興草發,補不足。士民大悅,獻詩歌。擬有老叟之歌曰:節彼泰華山崔嵬,星雲回薄日月輝,君王樂兮萬民歸。乃度槐江之山丘時之水上,玄圃祀神英招。南望崑崙,其光熊熊,其氣魂魂。西望大澤,後稷之所藏也。望祭焉,乃北回霍山,度管涔,封恒山,會冀方諸侯。行慶讓賚,舉請問,興草發,補不足,士民大悅。獻詩歌,擬有野農歌曰:東方融兮,天下和兮。我樂惟傞兮,君如何兮。又擬有耆民詩曰:北山吹管,南山應之。君王有道,下民聽之。安得衷暌,實惟性之。乃登喬山,黃帝葬處也。祀之,為黃帝台焉,今在北京保安州。過涿鹿,祀顓頊、帝嚳之陵。又東行,祀帝堯之陵,登封泰山,禪梁父,會青、兗二方諸侯,行慶讓賚,舉請問,興草發,補不足。士民大悅,獻詩歌,擬有山童歌曰:巍巍泰山群山宗,嵷隆岉嶼摩蒼穹俯觀目極東海東,旦旦晶耀方生瞳。君主臨之樂融融。乃南祀軒轅之都,今曲阜也。臨羽淵,祀鰥焉。遂南巡,會徐、楊二方諸侯於途山,修禹績也。在鳳陽懷遠縣,今有禹會村,非會稽山也。乃行慶讓舉賚,興草發,補不足,士民歡歌。擬有牧堅之歌曰:朝出也,飯耕牛。暮入乎,歸帝邱。父母乎,歡油油。旦旦如是,吾不知其由。有攜畚者和之曰:朝出也,彩靡猶。歸來乎,為異羞。稚子也,聲啁啁。樂乎亡有,何得有乎憂?又南浮大江,少子來迎。遂往東海,上會稽,循宛委山,祀禹穴,訪藏書之跡焉。東觀大海,望少昊之國。閩、越、蠻、夷來朝者,皆會於會稽。教而不罰,賞而不舉,不以中國之治治之也。沂浙江西上,浮彭澤,觀三天子都。上三湘,祀帝舜及二妃焉。遂至西南大荒天穆之野,聞野人之歌,若曰:天地鴻荒兮廓流,空虛塊比兮音飂。風雲起伏兮清招,山川曠蕩兮何怊嗂。麋鹿和就兮吾與優以悠。是啟王所彩之音也。王遂張樂而歌九招,訪先王之遺焉。乃西北行,觀禹穴於石紐。北行,憩於華胥氏之國,今之藍田也。還,祀於滎河,告成功焉。將還都,觀於汾水,忽有霞光起自水中,五色文章,燦爛奪目。察有一道黃氣,上亙於天,王及群臣測之。王曰 :「此何祥也?」仲羹曰 :「想是神龜也 。」須臾有一物浮起,頂寬,若有耳有角。華靈曰 :「此必黃龍耳 。」伯常曰 :「龍則動而不靜,此靜,非龍也 。」姒靡曰 :「必蚊蜃耳 。」戴寧曰 :「蚊蜃者,東方間氣之精也。色不純,氣不中,不在是也 。」世俞曰 :「予觀斯物之氣,根起於白,上亙天,而黃必也。其質似金非金,似玉非玉,蓋玉皇之精所成也。其象也,靜而正,華而尊,必天子之器也 。」太師崇開乃臨水而睇視之,曰 :「此寶鼎也。昔黃帝鑄鼎於玉山九年,煉天地之光,萃陰陽之色焉。蓋金玉土石不得其形也。鼎成,黃龍下迎,黃帝乘龍鼓風雲而上於天。其鼎久安長治則存,否則亡。帝摯之衰,洪水之害,鼎入汾源,不復見者數十年。先王佐帝舜平治天下,帝舜之祀於蒲,鼎現於虞。太康之衰,又不知其所往。吾聞聖人興天下,治則宗廟之器獻於山川,況此神物哉?是我君王之德,治於上下,允成中興,數百年之治,可畿也 。」王乃命季奇治杭,絕汾流而矚之,果寶鼎也。群臣不能舉,崇開曰 :「至陽者,媚陰。寶鼎極陽,為之主也。若有神力之女子,則可舉 。」乃召女艾舉之,一舉即起。王命祭之,定之於夏城,禹王故都,今夏縣是也。崇開乃為寶鼎之詩,若曰:天地兮奇光,陰陽令灌靈。日星兮罔象,金玉兮非形。象君王兮有道,永至治兮中興。詩成,遂合前諸方所彩獻詩歌,命之樂師,鳴中興之盛,是為中興之樂。十八年己亥,河水移故道,命商侯子冥治河。二十二年癸卯,十有一月,王崩。世子季杼為喪三年,盡哀禮。太師崇開攝政天下。諸侯士民聞王之喪,罷市絕音,莫不哀怛。荒遠感思,如近喪終。群臣奉世子季抒即夏王位,以丁未為元年。郊褚,任賢舉土,而天下諸侯來朝,享之中興台。二年,王親督河工,自巡河至考邱。聞東海之濱有三壽之山者,當今海州地也。有巨怪生得似人,而長九尺,領萬眾,能御風乘雲布霧,發火燔民居,暗運民間財貨,聚民間子女為淫。稍不順者,則雨石而殺人。王聞之,問左右曰 :「有妖如此,乃人間之大禍也。誰可收之?」眾薦李奇往征之,不克,王親征之。巨怪方躍雲翔,王令前驅善射者,注矢射之。矢反墜,巨怪反雨木石擊傷王前軍。前驅大驚,報王。王前觀之,巨怪見王乃避而去。王曰 :「此不可以力除也,是非人耳 。」乃命女艾察民間有女子受巨怪淫者,將計就計,除之。時有民間一女,乃巨怪最鐘愛者。於是,女艾乃藏刃而入居女子之室,命女子他匿。是夜,巨怪果至。至則醉醺醺然,喉聲鼾鼾。叫聲愛姬,我今日與王師戰,力疲,過飲幾杯。氣迷迷欲睡矣。不知女艾,之非前女也,近前抱而狎之。女艾左手故為戲,而捉其喉,右手刃刺其陰。巨怪叫不出聲,極掙,又脫不得手。用右爪抓女艾左臉,女艾用肱隔之。用左爪抓女艾右臉,女艾被傷,乃拔刃而斬其左爪。巨怪中刃,血注如射。左爪既斷,雙足大跋,傷女艾下體。又斷巨怪左足,乃呼女子家人,點火進,使縛其喉。巨怪受傷負痛,遂現本形,則九尾大狐也,能變化為人。且言曰 :「枉費三百年修煉,今日運氣不良,死於汝手 。」女艾曰 :「使爾但修性命,乘風雲不害民,居不淫女子,雖堯舜當年,已自容爾。至於今日,今吾王體天地之量,胞與民物,豈不能容汝一畜哉?汝自作孽,非氣運之過也 。」大狐弭目待死。女艾擒以獻王,王命斬其身萬段,以飼群狗,而懸首於海濱。當夜,千百怪皆來,群號竊其首去。明日其首不見。海濱之民告王曰 :「是怪多黨,王去必還為害,願王悉除之 。」王乃命六師大獵海隅。度海,布師三壽之山,搜洞岩,焚林莽,群怪各四面奔竄。王命三軍悉射殺之,三壽山乃平。後人鐘伯敬有詩歎之曰:誰謂天地無窮寬,東海幾多三壽山。誰謂山林可亂居,三壽山中九尾狐。山海一狐生九尾,猶惹天王大兵起。一夜山中萬怪啼,明日焚林靡孑遺。吁嗟乎!萬怪雖獸各為主,何不全之有其所?山海天地躪蹐爾此詩意外意耳,正意話在女艾。王既平東海而歸。是時萬邦協和,士興於仁,民歸於厚,天下稱治。惟是河不常性。十年丙辰,商侯冥以治河,沒而薨,死王事也。王錫命,封其子振繼國。十八年甲子,王崩。世子槐終喪三年,乃即夏王位,以丁卯為元年。在位安靜無事,諸侯朝四夷服如故。三十四年庚寅,王崩。世子芒終喪三年,乃即夏王位,以癸已為元年。諸侯四夷服,獨河不平。商侯振已薨,子微繼之,尚患河。三年乙未,王憫河患,自行河治水。以元圭賓於河,祀河伯焉,河平。五年丁酉,天下諸侯來朝。十年壬寅,巡行天下。十四年乙巳,至於東海,九夷來朝。十五年,還都。十六年戊申,王崩。世子泄為喪三年,乃即夏王位。元年辛亥,九夷入朝。而畎夷、赤夷、白夷、玄夷、風夷、陽夷久觀風政,迭為王御。自啟王而後,未嘗有也。然亦由少康而來,善人相繼,百年為邦,明德風教,漸被之久,乃至於此。後人餘李岳集古言,贊之曰:先王耀德,而不觀兵。禹湯罪已,勃然以興。啟康之世,可以驗矣。數數陳師,止而復起。是知夷狄,不治而降。不征乃服,戰用愈張。先王待之,守吾疆裡。力所未周,且荒弗義。忍棄蒼黎,鬥彼鱗介。猗欽夏王,善政百年。去殺勝殺,誠哉是言。一是,始分爵命之制,及於夷狄矣!卻說王泄在位十四年,甲子歲,崩。世子不降為喪三年。丁卯元年,即夏王位。三年,九苑之戎弗靖,當在西北甘肅大夏之間。王命西方諸侯伐之。四年克之,獻俘於廟。八年,九苑復叛。諸侯請復伐之。王曰 :「不可復也。吾既伐之,既克之矣。是非吾力之不足也,則吾德不足以服之、教不足以來之也 。」於是,任賢使能,正禮和樂,行仁於邦畿,布惠於天下,施教於諸侯。巡狩述職,以待隆賞賚,興發補助不間。時禮士不衰,設鼗鐸以待。直言天下之士,見王行政,禮賢士,莫不來歸,諸侯亦率命惟謹。民大悅,而天下和。數年之間,九苑聞王教化,四海悅服也,思向化。王以十一年丁丑巡狩天下。十二年至西戎,而九苑已服。十四年至東海,九夷馴服如故。十五年還都,天下諸侯及東之九夷、西之九苑,盡來朝。夏後氏之盛至此而極矣!王在位五十九年,承平最久,安享亦最久。蓋一代之衰,即於久安。長治之中,密伏無端之釁矣。然不降王之為君,非以位安為可樂者也。能不忘敬懼,自明其德,故能久於天位而無危禍。人君至五十六年之久而無過者,難有也。後人馮猶龍贊之曰:器久而壞,木久而蠹。井久而淤,羞久而腐。天地之間,久難為固。事久而弊,情久而衰。勤久而惰,安久而危。是以凡久,其終易隳。夏有不降,商有太戊。惟此二王,久於其怙。久於其道,是以久故。桀久亡夏,紂久亡商。開元天寶,兩截唐皇。吁嗟嗚呼!乃是不蘉。王仁和義肅,既能久位,又明於知人,決於大幾,不拘故轍。王之子孔甲不肖。王恐身後群臣照已前數世舊例立之。遂於病時,預屬位於弟扃。召公卿囑之曰 :「天下,大物也。小器不勝治天下重任也,怠力亦不勝。寡人之子,器小而力怠者也。吾死願群賢以吾弟為事。吾弟也,雖無大力,亦無怠情。庶乎!其可承吾事也。若屬之子,有夏其衰矣 !」太宰駒濡曰:「先王之世,以位傳子,已至於斯,已成定矩。今忽違之,起疑而亂常,不可 。」司徒於寬曰 :「今日人心不如上世,故今日之道但循所承之世。堯舜之世,人心古樸,天下艱難,故不傳子不以為異。今日人心薄,天下安,不傳子則起爭端矣!不可 。」少宰史和曰 :「先王禹已行之於子,何獨君王今日而疑之?」眾論紛然,皆以為不可。王惑之,命群臣且退。王自擁衾而思 :「將以群臣為是,則我子實不肖,豈可反以位害之?反亡我國家?將以我心獨是,奈何群臣之心皆同,而獨不同於我?想群臣皆非賢聖,皆是隨波混流,拘常局,見吃飯、著衣之伙耳!安得先王少康之世,崇開、靡寧之輩而特語之哉?是時,崇開等久薨。崇開士臣亦四五易耳。惟有崇開之弟子洞矩者,年已老,致仕山居 。」王於夜間心疑不決,忽夢見四天風雪,日月慘淡,雲霧暗閉,山河搖動。王於其中驚悸不定,乃澄神默禱天地:安得清平世界如舊乎?禱不數語,只見南極雲開,獨見天駟四星,四星甚明。王既視之的,乃復禱於四星。忽然雲霧盡散,風雪皆霽,日月山河如舊。王大快,一呼而克,方知是夢。王心想:拆其字義。天駟者,房也。房者,戶也,方也。戶者,室之洞也。方者,矩也。吾臣之中能決我疑、定我志、安我國家者,其惟洞矩乎?此人雖老,實可論大策也。明日,遂召洞矩。那洞矩已在山中住了三年,朝廷政事,他全不與聞。正在家中靜坐,忽一念及國中王疾,而子不肖,君臣必有異議。思維之間,忽一陣風從戶拂席。洞矩心卜之曰 :「此信風也,弱而長,大而和。其有王命來乎?」乃命家人掃門。已自起席,整衣冠。甫畢,果有王之使命至,則召人受顧命。洞矩拜辭,命曰 :「臣衰朽,不足以任大事 。」王之使者曰 :「寡君將有疑以問於夫子,非徒爵夫子也。又何辭焉?」洞矩不能辭,乃行。竹冠而布袍,至於王都朝王。王見洞矩來,大喜。問洞矩曰 :「予以寡人召子,所為何意?」矩對曰 :「王得無有所顧,問其在子弟之故乎 !」王大喜曰 :「子何以知之?」矩對曰 :「見王之氣,長而色深,思遠而心疑,是以知之 。」王大喜曰 :「子真崇太師之復生也。子且謂寡人之意向何如?」矩曰 :「王之意有於子足之間,欲舉賢而授之耳 。」王大悅,曰 :「何以知其然也 。」矩曰 :「臣見王之色和而貌不呢也,思遠而意不私也,是以知之 。」王又喜曰 :「是真知寡人之心者也。顧群臣之議,子知之乎?」矩曰 :「群臣之議,必俱以為不可耳 !」王曰 :「此又何以知之?」矩曰 :「此易以知也。群臣中無遠識之人,而王之見乃超常之事,故以為不可耳 !」王曰 :「然,顧子謂如何?」矩曰 :「夫帝王之事,順乎天。天之意,在乎人。人之當否,是之謂時。時值其偶然,天不得不如之。天女口其偶然,人不得不從之,是之謂隨時。時者,天人之理。而隨時者,帝王之道也。炎帝之時,曷嘗不與其子?帝摯之時,不時矣。而己身之不有親,與其弟,是為帝堯。夫己身可不有天下而與弟,又何必子乎?帝堯子不肖,則又與其臣。夫臣可與,又何必弟乎?向使帝摯必執之於其身,則安有陶唐氏之大治?帝堯必執之於其子,又安有虞氏之大化?是以帝王,子賢則與子,弟賢則與弟,臣賢則與臣,無私意也,無拘方也。故外不至於亂天下,害民命;內不至於子孫流毒,以至天下恨而共戮,致後嗣慘滅而宗社喪亡也。若夫今日王庭之群臣,則觀其現前衣裳飲食,旦夕苟安不悟而已矣!是知王之不與子首,乃全其子;而與弟者,乃其通一時之變,而全社稷也」。王曰 :「然 。」遂召弟肩至臥前,囑以居位保民,修德行政,任賢用才。召群臣定議,即以洞矩為太師,輔肩攝政。癸丑十月,王崩。洞矩率王子孔甲承位,弟扃及群臣諸侯為王喪。三年之中,洞矩已老,不能久攝政。於期年,外率群臣奉扃即夏王位,以丁卯為元年,王扃猶素服治事臨民。二年戊辰,服告闋,乃郊於天地,褅於祖宗,坐中興台,而朝諸侯。修政明刑,國中安靜,天下順服如故。又承平二十年,丙戌王崩。群臣奉王之子廑為三年喪,以已丑為元年,即王位。六年,諸侯來朝。十年中,國中無事,天下亦無故。十一年,河水又溢。乃遷居西河,今彰德府、安陽縣是也。十二年,巡行天下。於是定為制,十二年一巡狩,六年一朝。卻說王廑以十三年狩至西戎。西戎之九苑者,先年久服夏後,是時少間。九苑之不才子弟陸者,羨王之車馬衣冠,欲盜之。乃昧其父兄,暗糾其不才子弟之群三百餘人,欲夜劫王。王衛士方息於雪山之陽。日將暮,王微服與近臣育棨、崇開之孫郅昭,登高而望鳴沙,遠則黃河之水如從天上飛來,濛帶南北。近則乎沙漠,漠目極千里,無有止絕,不知東西。其間楊柳依稀,羌氈點綴,西風時至,驚起白埃。王望之,悵然懷居。忽見夕煙之中,如有群童,衣胡氈而騎胡羊,若上若下,若神若人,飄渺而來。至於王前,吹羌笛而歌。其一歌曰:王人兮猗,朝發兮縣圃。夕至今明河,王人兮猗。其二歌曰:金繩交界兮西極哉!牛渚東回今天來來。天津水流兮傾漸台,輦路令水泠。王人兮危哉!其三歌曰:六龍飛行雲霧冥,天河雨來下國平。金天風高霜露冷,夜漫漫兮天苑驚。王人兮勿寧。歌音勁急,聲徹而去。王問左右,此何神也?郅昭曰 :「此金天氏少帝之神也。歌聲之中含有盜音,王必備之 。」王乃命育棨記其音。又命司馬之官,靡之孫閎陘曰 :「左右言今夜有盜,可預防之 。」閎陘領旨,乃戒甲士備夕。是時,八月晦夜,陸果部三百餘人,乘黑而至,來盜王馬。王馬固驊騮、駿馬大嘶而蹄之,不敢近前。乃盜王車,車中有甲士,不為聲。陸乃入王居,王衛士捍之。館鳴鋒二聲,車中甲士皆出,盡殲陸等三百人。明日,懸首於門,車遂還冀,方巡青、兗、徐、揚諸州,十六年還都。王思雪山少昊之神之音,使典樂之官,協而歌之。於是始歌西音,而夏後氏之樂為之一變矣!十九年乙丑,王崩。仍歸國於不降王之子孔甲,孔甲復有位。不知後來竟作何狀,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0:45
第十一回 孔甲事鬼二龍降 劉累豢龍事孔甲
卻說夏王廑既崩逝,國人自以其位屬孔甲。孔甲原是不降王之子,論親與分,固當得天下。但幼以不肖見棄於父,今年已六十矣。公卿以為,長、老可踐實物祚且固。諸大臣初執舊額之意也:國中為王。廑之喪一年之後,孔甲續大位。以己酉為元年,仍居西河。
孔甲為廑王之喪未終,遂飲酒食肉,甚至大醉。二三年間,多選妃妾,朝夕為樂,沉湎蠱惑,不理政事。大司徒雲盛切諫曰 :「先王之有天下也,兢兢惕惕,猶懼不克。保天位盛德大業,而不自侈。故堯、舜之世,君臣一堂,尚吁嗟業脞,隳怠而戒,滿假督謙損,蓋有天下若斯之難也。皇祖禹跋涉山川,足跡遍於大地,乃有天下。惟是惡旨酒、拜昌言、念民過而自引罪,何其勞也?是以能安。太康逸豫,遂至失國。此亦自危必得,自樂必失之明證也。君王自樂如此,縱不效先王,其如君位何?」孔甲明納此言,陰仍行彼事。雲盛又薦國中賢士元長戎於孔甲,孔甲亦羈縻之,實不與爵祿。又孔甲之母族親有為元士者,曰若瀕,為戚而切諫孔甲。孔甲奪其祭田而逐之。舉朝臣士無復有忠言者矣!
又孔甲好事鬼神,役民多作青帝廟、白帝廟、赤帝廟、黑帝廟、黃帝廟。又役民作元女台、素女台、青女台、神女台、宓妃閣,而民怨自此起矣!又廣招巫規,妄言神怪,聚多妖眾,鳴鐘擊鼓,吹笙鼓簧,唱歌哄贊。四望空虛而招之,謂之迎神。焚香禮拜,陳肴設酒,歡呼誦聖,謂之宴神。披髮舞象,開鐵啖鐵,指幽說謬,謂之降神。狂歌浩嘈,雄吹猛鼓,澆酒潑羹,焚帛燎脂,謂之送神。又密室煉鬼,荒郊聽鬼,川澤山林招鬼,衣服宮室藏鬼,而巫風自此竟矣!
又好祥瑞而不可得,則好怪異。九年,天降乘龍在於平野,有雌有雄,孔甲親往觀之。他道 :「龍見此,是祥瑞 。」遂役民建台於其地,築周垣環之,台曰御龍台,垣曰養龍垣。不知龍不欲登台,又不喜垣。孔甲命土正之官養之。龍不馴服,不飲食。孔甲大怒,曰 :「土正不合龍意,故龍不馴服 。」遂殺土正。又役民鑿養龍池,池方數百丈,周環以木,又包以城,命水正遷龍於池。水正不得龍行,孔甲言這水正也不合龍意,故不得龍行。又殺水正。命虞人往遷龍,虞人親挽龍行。龍怒,以肉抵殺虞人。孔甲又命庖正以膳饈養龍,龍見膳饈又不食。孔甲言這庖正也不合龍意,遂殺庖正。又命司農以五穀養龍,龍見五穀又不食,孔甲曰 :「司農也不合龍意 。」遂斥司農。大司徒雲盛等上書力諫曰:
夫君人者,為其代天以養民,不聞其養異物也。養異物而一無害於人猶且不可,況乎殺人而養之哉?夫君以仁民,臣以輔君之仁,承君之命以普利施惠於民。民得其養,臣乃得職。臣效其職,君乃有道,而後天降禎祥,地發苞符,此理之自然之應治之象也。今王無所於德民,不顧其養而徒好酒色,以亂德惑神鬼以役民,淫逞不已。至於養龍,夫龍者,天地之靈物,山川之間積陽之氣所煉而自成也。其上者,能幽能明,能短能修,能變能化。修之可亙千里,短之可藏指。巨之可移山嶽,細之可入孟盤。上下飛騰,人莫測其際。雷、電、風、雨、雲、霧,以神其成靈,而妙其施雨於天下,澤及庶匯,龍之德也。其次,凝神山谷,煉奇川澤。久者數百歲,暫者亦百餘年。含土成珠,化毛成鱗。或山雉之精,或龍門之鯉,或靈山之蛇,化不一而同歸,形有異而理同,皆陽之積也。其藏也,冬雪不凝,夏炎不至,居搞壞而不食,浴黃泉而不飲,自養之至也。及其乘時而起,或有激而出,皆能崩山震地,消石蕩谷,迅雷驟雨,沸川騰澗,襄陵坂,漂城郭,視市間民物如蟻蛭之易摧也。即不能登天衙,發霖澍,其勢固自逞於江海,發於淵潭,洞坎席鮫,綃而宛轉,弄明珠而戲,詠鑊鼋鼍而不屑,吞魚蝦而若罔也。奈之何墜我田原、需我飲食乎?臣聞之,虎豹在原,不如犬彘,人皆惡之。聖賢在市,不如販夫,人皆笑之。國君失位,不如匹夫,匹好人皆害之。今龍本昇天處淵、行雲施澤之物而處於平野,局於台垣,入於污池。是猶聖賢之失德而逐塵於市,人君之失位而寄食於野人之家也。是尚可以為祥瑞而必養之乎?故臣愚,願王修德行政,上感於天,將雲雷自至,風雨自起,而龍上升於天;恭默靜處,悔過思道,精凝如淵,將山川發雲水澤時,至而龍深入於淵。是則王能通貫天地而御神物也。或者天實儆王,故降斯物以象俾王,自度懼而反其德,以回於天,人而協於上下,用全夏祀,未可知也。是龍之失道,王之鑒也。若乃盡智敝力,求以養之,至於殺人,又何鑒焉?且夫天地之間,萬品之物,養於人者,人實殺之。食於人者,人亦食之。羞人之至靈,萬物不得而儕也。君人者,貴民人而賤萬物,是以能君人也。今龍而下降,需食於人。人將養之,則亦狗彘牛羊之等,可殺而食者耳!又何愛焉?君人者,豈宜以養人者害人?以其不宜愛而害吾所宜愛,殺至靈之人,媚不靈之物,又何以為君人乎?
孔甲見疏,發怒不聽。原來雲盛是靡之後,貴戚大臣顧命定策,立孔甲者也。故孔甲雖不肖,只得敬畏之。但默違之耳。卻說二龍既不服人養,便滿野攫食人家雞犬豚彘。時有小兒童出遊者,亦攫食之。民人大怨,欲設法殺之。孔甲聞之,禁民,不許殺。乃使人遍訪天下能豢龍者,至期年而得劉累。劉累者,陶唐氏之庶支,衰而其後淪落於羿。浞之時,少康求之而未得者。劉累流於南海之外,學得擾龍之術,常衣食不給。聞孔甲訪求豢龍者,遂應命而來。孔甲大悅,使之豢龍。於是大司徒雲盛致官去任。
孔甲所為劉累請以三千衛士,雜扮二十八宿,蒼龍、鶉火、白虎、玄枵之形。為旌旗幡幢、輿蓋之狀以代雲霞。為累大鼓、火炮、竹石之聲以代雷鼓。為閃光以代電,為蘊草之煙以代霧,為大車鼓扇以代風。為連環機、激轆轤、飛練,引茨山之泉、潁川之水,凌空濺沫如白虹飲川,銀河倒地。又為木龍於中,噴波鼓浪以代神龍行雨。如是以引龍。孔甲乃登台而觀,萬民觀者如堵。時十一年己酉,春三月三日。費貨財用,度值粟萬石。聚官民十數萬以引龍。
但見劉累乘蒼龍車,身扮龍。王手持雲幡搖拽,令三十人俱如法,張霧行雲,鼓雷發電,施煙灑雨。劉累口吹大角而聲呴呴若龍吟,以迎二龍。二龍方盤囷平野,忽見煙雨噴薄,雷電搏擊而至,以為真天帝風雲下迎己也。仰首而長鳴,呴呴奮鬣而起,乘乎白虹,不知其轆轤也;跋乎天河,不知其水槽也;媚乎神龍,不知其木龍也。浸假而下於養龍之池矣。劉累乃令收雲霧,息風雷,徹煙雨,用魚蝦以餉龍。龍然後知非天帝之令也。然既得池水,聊以自息。
劉累日請於王,令人於四方捕異鳥、嘉魚、嘉谷、奇蓏以飯龍,龍欣然忘其在天與淵,而安於池中矣。劉累又請於孔甲,謂龍終未樂,恐且去,須圍池,建樓台、殿閣。水下為水門、水宮、石洞、深潭,潭中置寶珠、奇璧以媚龍。池上之宮室則為龍王水府,雷公、電母、天妃,江婔、火帝、雲師、河伯、水母各等神之居,而各炳燭豎幡為雲霞日星之狀。各官鼓樂歌吹以樂龍,則龍不復去,而君王可長樂矣。孔甲大悅,一一如法。
周池為台謝館閣,名其城曰豢龍城,遺址尚在今臨潁縣。名其池曰豢龍池,池中第一殿曰龍王殿,高起雲山,以孔甲近臣扮龍王居之,日奏龍宮之樂。第二壇曰雷公壇,多設鼓炮,以武士扮雷神居之,日奏雷部之樂。第三宮曰天妃宮,以孔甲之妃扮作天妃娘,領美女三十三人,皆為九天仙子居之,日奏天妃之樂。第四台曰火帝台,多明煙火,張燭燎,以近臣扮火帝居之,日奏炎荒之樂。第五宮曰河伯宮,深如水穴,內藏溫涼玉、珍珠簾、蝦須席、珊瑚樹,以近臣扮河伯居之,日奏咸池之樂。
池西第一府曰水府,高而深,幽窈清洞,以近臣扮水府之神居之,日奏水府之樂。第二台曰電母台,多張閃曜,以孔甲宮人老者領女部,扮電母居之,日奏光明之樂。第三樓曰江婔樓,圖畫煙波,設山植木,以妃嬪扮江婔領美女三十人,皆為水月神女之狀以居之,日奏江天之樂。第四洞曰雲師洞,起岩開壑,蓄煙設霧,多設幢幡旗蓋,以近臣扮靈師居之,日奏五雲之樂。第五宮曰水母宮,又深官晦暝,有迴廊轉岫於中,又以老宮人扮水母領女部居之,日奏重陰之樂。
池正北為大殿高台,曰天皇殿、曰觀龍台。請孔甲自扮為天帝,擁金幢寶蓋,玉女仙妃奇歌妙舞,高居凴欄,下瞰雙龍遊戲於池,日奏鈞天廣樂以悅龍。正南則為一亭,曰戲龍亭。亭旁周以房,曰豢龍房。劉累自為豢龍氏居其中,日奏戲龍之聲,歌豢龍之歌。以豢龍。
孔甲於是大縱游觀,輪月日循環。諸宮大宴,張諸樂,樂皆有歌,長短高下,皆為龍音。擬其大宴於觀龍台,奏鈞天之樂,而歌廣樂之歌曰:
皇皇兮鈞天,蕩蕩令清璇。
喁喁兮萬靈,洞洞令幽潛。
天樂令嘈嘈,雲路令由由。
玉皇兮下來,響徹令人間。
游龍王殿,則龍王領龍宮樂隊來迎,登殿大宴,奏龍宮之樂,歌其歌曰:東海兮瞳瞳,初焞兮乍紅,泧潡兮洪濤,鬱相望兮龍宮。玉輦兮金幢,啟天關兮下扶桑,修青前導兮百川王。螭蜃後湧兮朝天皇,三島十洲之周駕兮,盡歸墟其明光。
游雷公壇,雷神迎,宴,奏雷部之樂,歌曰:
光天陰,下國霖,山川沉,阿香淫。光天弸,下國驚,山川轟,豐隆翃。光天噎,下國密,山川飄,赫衝滭。滭赫衝,翃豐隆,鼓萬靈,鞭九龍。
游天妃宮,天妃迎,宴,聽天妃之樂,歌曰:
皎群仙兮瑞雲端,服金縹兮帶玉鞶,
披雲潢兮珮香蘭,舞龍蜿兮步羽鴆,
媚天王兮狡笑媛。
游火帝台,火帝迎,宴,聽炎荒之樂,歌曰:
嘩嘩兮炎荒,扇薰風今迎天王。
鬱攸兮元冥,辜涂兮用揚。
雲門兮大歌,赤帝子兮彭彭。
游河伯宮,河伯迎,宴,聽咸池之樂,歌曰:
蕩蕩天潢上咸池。巍巍天高俯百夷。
天潢天高光離離。上作銀河下玉溪。
玉溪之水深莫睨。玉皇駕幸鳴琮琪。
河伯迎鑾雨祈日。咸池之水萬龍戲。
玉皇之樂無窮期。
游水母宮,水母迎,宴,奏重陰之樂,歌曰:
坤維兮幽脈沉,陰穴兮雨雲深,
水國兮天地霪,水夷兮奏羽吟,
萬龍嘶吼令,鼓天王之樂淫。
游雲師洞,雲師迎,宴,奏五雲之樂,歌曰:
觸石兮隆興,光明兮赫冥。
河山兮結凝,御風兮英英。
皓鬱兮金精,舟靈兮火明。
壽逸兮元京,光汜兮天海蒸。
卿矞油同之繚孌兮,捧天皇之上升。
游江婔樓,江婔迎,宴,奏江天之樂,歌曰:
浩浩兮深宮,萬里令淵封。
洚洞兮幽吟,千簌令神龍。
神龍矯兮,天地悄兮。
忽高翔兮,天地陽兮。
有美人兮,清揚婉兮。
視赤流睇,阿明姣以孌兮。
帝登高樓,江天寬兮。
游電母堂,電母迎,宴,奏明光之樂,歌曰:
曄嘩兮靈華,□譚兮赤蛇。嗔喧兮靈隆。列缺兮金霞。紅綃兮寶練,秀英兮銀線。吭磽兮裔淫。昭下國兮光紝紝。玉皇兮駕來。熠燿兮毋陰。
游於水府,水神迎,宴,奏水府之樂,歌曰:
厥始天地兮載生則子,渦回六極兮坎德子之居。無夷兮始來,勾大丘之是隨。洞洞兮源源。浩浩兮天,淵淵令淵,子王兮百川。聞天帝兮幽觀,子率群龍兮迎招搖寶幡。
游宴之餘,又至於御龍亭,命劉累戲龍。時投物豢之,觀龍之見食。或爭,或不顧得食。或喜,或不為意。食畢,或搖尾,或悠然以嬉,以游,以為極樂。就宴於御龍亭,劉累乃為龍吟之音,歌戲龍之歌,而奏之管弦。若其歌之一曰:
龍乎來哉!天潢大涸。
無坎隈哉!莫可藏身。
尚可懷哉!龍乎來哉!
其二曰:
龍乎來餐哉!天下無名山哉!
焚獵煩哉!安得深藏。
無復危哉!龍乎來餐哉!
其三日:
龍乎游哉!四海雖寬,
爾孰求哉!山川不云。
爾安能雨乎田疇哉!
凡水類此,龍乎游哉!
其四曰:
龍乎樂哉!戢爾鱗乎角哉!大洋密罟,孰若茲潺灂哉!知爾愛爾,尚何索哉!龍乎樂哉!
其五日:
龍乎安哉!君王有道。
錫爾磻哉!雷電春至。
雨漫漫哉!爾載君王。
游九天以還哉!
於是孔甲樂甚,嘉劉累之功,賜號曰御龍。
是時,近郊無閒田土。諸侯之中,惟豕韋氏者,土田廣富,當徐州地也。孔甲遂奪之,以爵御龍氏,而逐豕韋氏。天下諸侯見他無罪而妄奪人封爵,各抱不平。遂叛而不朝。
卻說那雙龍亦自有異,既是龍,豈有見絕於天之理。只因塵情不淨,偶有差誤,被天帝謫下凡塵耳!只不合便受人間纏繞,便難拔起了。那雄到底性剛志烈,雖在豢池,不得已隨時苟安,卻不甚食。便終日鼓吹喧聞,他只每藏首坎隈,不以為樂。那雌龍便不能,便似賣與人家畜物吃食,圖飽得喜失怒。生的也吃,死的也吃,谷食也吃,血食也吃。雄龍則任己意吸張生物。亦不靠人予,更不吃死物,不食人餘。雌龍聞鼓樂則遊戲舞擺,見旗幡則向注。那雄龍便不理一切,因此雌龍貪食,既多靈氣,日去便患病起來,一夕便死了。
劉累大慌,遂設法瞞孔甲,不使來游。將雌龍宰劊,和醢以供孔甲之饌。人道世間美味惟龍第一,孔甲嘗之,大喜其味美,問知既是雌龍,便道 :「那雄龍也不能蕃息,他也無用,不如並殺以為饌 。」劉累不得已,只得設法用網來取雄龍。雄龍大怒,破其網,便將池旁四岸樓台殿閣,一齊用尾刷刺掃翻。湧起風浪,將池旁居住的龍王水府等偽神,一齊淹殺。劉累會乘水,抱木飄去。這池上後三日,一陣濃雲驟雨疾風迅雷從天下來,雄龍怒飛上天去了。劉累恐孔甲殺他,遂奔向魯山藏身去了。魯山今汝州地也。
劉累既去,豕韋氏思復故業,無計可得,乃飾美女獻於孔甲。孔甲見而大悅,慨然受之。既又知孔甲好田獵,遂買良犬善馬獻孔甲,孔甲又受之。孔甲遂召豕韋氏還。豕韋氏者,高陽氏之後,彭之孫元哲,封於韋,為豕韋氏。此時名峙賀者,失土者也。既得近孔甲,遂導以游畋,無方不居。諸侯雖勉強接識,實已離心,亦不盡臣禮。
二十年戊辰,畋於東陽萯山,值天大風晦暝,孔甲迷惑不知去向,從軍皆不知所在。孔甲自輿左右單車人憩民家。主人方生一子,鄰人曰 :「此良日也,此子必大吉 。」又士人曰:「恐福不能勝也,此子必有殃 。」孔甲聞之,曰 :「試以為予子,誰敢殃之 。」遂取其子從駕以歸,使於宮中養之。後既長,戲搴幕礙,墜斧砍折其足。孔甲歎曰 :「嗟乎!信有命乎?昔人人以為必有殃,今果然。誠天數,非人所能為也 !」其母悲泣嗚嗚,其聲砥緩。孔甲遂取砥緩之聲作破斧之歌,一歌曰:噫嘻嗚嗚,載歌載途。
昔也後來,子方哺。
之子方哺,後來吉。
既也馬如,是豈良日?
再歌若曰:
田車東來,之子於懷。
生爾服予,樂斯西歸。
西歸予子,殃爾奚自?
深宮潭潭,孰擊其踦?
三歌若曰:
豈有天風?爰動予宮。
豈有怪神?爰揭予蒙。
手足自屠,之子之痛。
天則定爾,噫嘻嗚呼!
是則東宮歌聲悲切,非大雅之樂。民情益近頗僻,夏後氏風政之衰,此亦見一節矣。
卻說豕韋氏、峙賀得近後,遂命復其國土。時諸侯不朝,互相吞並,更相爭殺,孔甲無術弭之。因豕韋氏國富民強,兼峙賀有智勇,足制諸侯。遂命為徐方諸侯之長,使專征伐。峙賀又命都中被棄元士若頻、元長戎者,皆命世之才,皆聘而任之。二士遂勸峙賀修政假仁。豕韋氏遂號令於東方,以及天下。
是時諸侯,惟契之後商侯世世善人相繼,獨能不失朝聘臣禮。孔甲亦知其善,遂命商侯主癸為豫方諸侯之長,得專征伐。主癸承王命,守臣節彌謹。峙賀則連親結黨,以熾權力;作威作福,以駕馭天下;巧取強奪,以吞並小國。眾諸侯亦相效尤,大者自雄以制人,小者附勢以圖人。如息國侯常氏,今汝寧地;蓼國侯平始,今固始地;六國侯英原,今安豐地;大楚糜子國熊燔,今荊岳地。此等諸國,皆自為雄長,糾率南國諸侯用兵者也。郇國侯猗氏巫,今猗氏縣;黎國侯大陵氏冥,今壺關縣;沙國侯涉漓,今彰德地;胙國伯長鐵,今衛輝地;鄘國少嬴,亦衛輝地;無終國子黝淵,今順天玉田;昆吾氏國,當廣平地侯,乃高陽之後,陸終子樊之子孫,姓已名疆者。此等諸國,皆自為雄長,於北方糾率諸國用兵者也。薄姑氏國,今青州地,子曰彌;萊子國徇邪,今登州地。此等諸國則從豕韋氏用兵者也。西方之國,惟顧氏之國侯先須最強用兵,但從和者不可無。中原之國,則葛國為無道,然此時猶未甚。其差善者,則辛國伯已成,今邰陽地。與有男氏、斟灌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杞氏、繒氏、冥氏、有莘氏,今陳留地,皆同姓之分也。僅僅自存已。其有鬲氏、有仍氏、有緡氏、有虞氏、陶唐氏、費氏,則皆貴戚甥舅之國,亦勉守衰者也。其他又如柏子國、房子國、弦國,今皆汝寧地,此等國又只唯唯聽人命令耳。唯是昆吾氏已強,以勇力擅威於北方,故北方諸侯以昆吾氏為長。顧氏先須以智能擅名於西方,故西方諸侯以顧氏為長。息侯常氏乾以詐謀,擅奇於南方,故南方諸侯以常氏為長。豕韋氏峙賀以勇智詐術並兼,任賢得士,扶義唱仁,故盡轄東方而擅雄海內,致天下諸侯皆以豕韋氏為長。四長既各逞,豕韋氏既合長天下,諸侯遂各方自朝其長,自相會同。同己者,率令之;異己者,攻取之。率順我以攻不我順,天下遂始有霸者之道。霸道大盛,而王道遂衰滅將盡。
孔甲末年,見天下叛離,亦心悔失臣士、失諸侯,乃思用兵力征天下。又遣人往牛首之山,今西安,彩鐵鑄劍。嗚呼!何用也?後人餘季岳口占一絕以歎之曰:
從來聖道服華夷,天下元非一劍威。
饒有首山鋼百鍊,豈為昏主振衰微?
又追歎其寵御龍氏而失諸侯,亦口占一絕曰:
豢得雙龍擲萬邦,雙龍不豢實何妨?
豢龍人遠雙龍去,眾叛親離自慘傷。
又追歎其夫士以為衰亂之本也,亦口占一絕曰:
不好真龍好假龍,假龍依舊復成空。
真龍暗裡分天地,畢竟君王好未隆。
孔甲在位竟至三十年,殞於戊寅,以一身成夏運之衰。不識後來何人繼位,下回分解便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2:08
第十二回 夏履癸拒諫聽讒 夏賢臣同議去國
話說夏後氏天下至孔甲之世,禮樂征伐之柄,已下移於諸侯。諸侯興霸,王道陵夷。及孔甲之後臯、發二君,近於守府而已。臯者,孔甲之子,發者,臯之子。孔甲殞於戊寅,世子臯為喪三年。辛巳元年,即王位,在位九年,己丑崩。世子發為喪三年,壬辰元年即王位,在位十一年,壬寅死,傳位與其子履癸。群臣奉履癸仍為喪三年。喪終,遂據王位,是為夏桀。且說夏桀之前,孔甲之後,臯、發二君之世,雖然無力以服天下,卻僅僅自守其國,惟恐不足。妄為一事,天下便不來朝服,亦不相怨惡。又二君施政,則不足守禮。則尚存禮之未亡,諸侯之中自有賢善者,間來朝聘,便無大福,終無大禍。又且諸同姓之國貴戚之世,尚有存者,足以相維持。二君又不甚荒淫,無有虐戾,所以存得宗祀,似此,如何得夏國遽亡?到了履癸,便大不同。履癸為人心狠艱險,情貪而蕩淫,氣暴而剛猛,質頑而悖戾,是謂昏德。而又多力,能舉三百斤重大鐵鉤,一手擘而伸之,其長二丈,遂以為兵器。及冠時,能徒手搏犀象,足走如飛,可過奔馬。往時,竊見諸侯之不臣,祖父之柔善,嘗大言欲以剛斷宇宙,鞭撻四極。憤憤橛橛,猛氣橫飛,正無由發露。及得父死,群臣又照常例推戴履癸為君。履癸得了天位到手,正如蛇王托了靈廟,河伯托了潰河,歲歲要童男童女祭祀,何難之有?後鐘伯敬銘之曰:
孟軻有言:
夫惟仁者,宜在高位。
人而不仁,人役是利。
人役之從,如蛇有黃,
如虎有籠,使之有食。
不使行勢,不則縱之。
委虎深山,投蛇大溪,
幽潭藏蛟,絕漠置獅。
若乃不然,而搏之翼。
或飛入城,攫人而食。
或據嵬堂,以望下國。
所欲必從,何求不得?
虎踞大市,蟒蟠通衢。
民安敢行?又誰安居?
竟亦眾怒,難全蛇虎。
堯舜於斯,亦治力鼓。
嗚呼悲夫!故例之循。
父不知子,臣不知君。
卻說履癸,是乙巳歲得位,年方二十五歲。氣方盛,力方剛。兼以豹頭虎眼,兕鼻蛇舌,鬼面狼聲,挺立朝堂,又御群臣。群臣見他恁地怕人,各個不敢仰視。履癸心自快暢,身自昂崇。朝禮已畢,坐於朝堂。開口一問群臣,群臣便著一驚。群臣者,一是虞公姚常,前王臯之世已召人,為大司徒輔政,至今未還國;一是商侯主癸,前王發之世所召人,大司農輔政,至今未還國;一是太康庶子叔成之後,曰無荒,亦王臯之世在都輔政,為大宗伯之官。其卿則有關龍逢,今大名長垣人也,今有龍城跡焉。秩宗費昌若木之後,封於費為氏,而於臯之世入輔政者也;太史終古,蓋少康以後,舉義仲之後,世為天官者也。已上皆賢臣。又有司馬趙良者,蓋孔甲之世倖臣模衝,封邑於趙,即以為姓,而良即其子。又為發之倖臣,發以其有材,能勇氣,遂用之,為司馬。餘卿下悉其元士,則有季奇之後育潛,少閼之後逢元等二人,皆賢士也。外又有中士曹觸龍、於莘,與發所近幸。內臣侯知性、武能言等,無根之子,幸寵之臣也。
當日百官班列,履癸厲聲問曰 :「今日朕登大位,如何天下諸侯不來朝拜我?豈便不如先王、先君乎?此輩當興兵剿滅之 。」群臣大驚。虞公姚常在班首,只得從容奏對曰 :「先王之世,耀德不觀兵。君王初立,幸毋妄言兵 。」覆癸勃然變色,厲聲曰 :「爾以朕年少,不知墳典,不聞古事乎?朕素聞神農伐補遂,黃帝伐蚩尤,堯伐驩兜,舜伐三苗,先王禹伐共工,啟伐有扈,仲康伐羲和、代九夷,少康伐寒浞、過澆、戈豷,季杼伐三壽,不降伐九苑。豈得謂不觀兵乎?此明欺侮朕,謂無聞知。如此何為大臣?似此等臣如無臣一般,即可自歸本國,在朝無用 。」虞公慚愧,謝罪即面致政,辭朝悄悄歸虞國去了。履癸又問 :「諸卿以朕言為何如?」群臣慴懾不為聲。
少頃,商侯主癸進奏,對曰 :「夫謂先王耀德,不觀兵者,非廢兵不用也。但先施德以化人,人不服然後伐之耳。是之謂不全恃兵也 。」履癸掀口,仰口歎曰 :「呼!豈朕之先人俱無德也哉?爾何得為此言?」商侯惶恐而退。無荒進奏,對曰:「昔堯舜之德,而三苗不服。神禹之大略,而往征之,不克。禹謨殷殷,陳勸惟德,帝舜嘉納,然後羽千舞而苗格。啟征有扈,亦未克也。斂師修政而後克之。甚矣!用兵之難也。先世之盛,猶且如此,況我近世。實無厥德,何以服天下、來諸侯乎?是在君王,克敬克慎,明德動天,修政以服人則可也。不德之務,而曰用兵,竊恐益之害也 !」
履癸含怒語曰 :「爾亦為此言乎?爾吾宗也,朕方欲倚爾以服天下。爾乃先謗我皇祖考,曰實無德。朕將何以倚爾?」無荒亦不敢復言。關龍逢乃進奏,對曰 :「臣聞人君之侍臣下也,不貴以辨屈臣下,而貴乎能納臣下之言。夫臣下之言,豈能一一盡善?在人君擇而取之耳。且以人主之尊,出一言雖自以為非,人亦以為是。況自以為是,誰敢非之。臣下之卑,雖人人以為是,猶不敢言。況乎便以為非,誰復有敢言者?臣聞是非決於人者昌,決於已者亡。舜設諫鼓,禹拜昌言,惟恐人之不言也。願君王虛心受善以成治,毋任情自恣以違天下之人望 。」履癸掉首不顧。有頃,復厲色曰 :「禹拜昌言,豈拜欺昧誹謗之言乎?」龍逢復進曰 :「夫言者,聖人察之,以為昌言則昌言也,常人忽之,以為狂言則狂言矣 !」履癸益厲色大聲斥之曰 :「如爾言。則朕為狂言者耶?」龍逢謝罪而出,商侯亦謝罪而出。履癸皆怒目,聽其去不顧。
二臣既出,履癸乃曰 :「似此等諸臣,則皆非能輔我成大志者也 。」奈何眾皆默然。履癸又大聲曰 :「諸卿士中豈遂無有成朕志、同朕心、輔朕力者乎?」那些小人趙良輩,胸中算計得停停噹噹,知道履癸可順不可逆,可言惡不可言善,正好來相搬弄是非。棄去君子,自圖富貴,逞凶肆害以快邪志。卻得履癸這一問,更無人進言。趙良遂言曰 :「夫得天下者,有神威大武,以制天下。天下懼怠不敢蠕動鷃笑,然後天下來歸,此天地自然之氣機,勢力使然也,且無他觀。試驗之物情,刺毛之蟲,人即之則臃皮潰肉,黃鳥視之,則彼仰腹而待啄者也。刺蝟之獸,人見之則欒蹌戟,莫如之何?黃鼠獲之,則遺溺嗅之,遂迷仰腹,以待食也。南荒山水之中,有毒蟲焉,百足而赤頭,青目而黑身,金光油油,人見而曳之,不帝虎狼也。蜾蜾之蟲見而緣出其上,毒蟲避匿,此蟲即遺溺焉,毒蟲身痿足敝,而不能行也,聽其食之矣。海青不大於海鵝也,而搏鵝如振槁。海燕不大於海青也,而又能擊青。是數物者,豈皆需修德以服之哉?則以天生神氣積威力之素,自足以制之也。今君王有神氣,具神力,將以為神武。用大武而制天下,易易耳!又何惑於諸臣之言哉?」履癸大喜,掀口而笑曰 :「是真朕心也。能成朕志者,必子也 !」 大宗伯無荒猶在座,復進曰 :「此佞人之說,君王奈何聽之為然?彼天地之生異類之物,相生相制,如蜈制蟒,雞制蟲,虎制獸,豹制虎,金製木,火制金,木製火,此皆一定之理,不可易者也。若夫人之同類,相制則不然。在下位者,得勢則為卿相,失勢則為匹夫。在上位者,得勢則為天子,失勢則求為匹夫,亦不可得。若不修德則不能得民矣!又安得為君、安得服天下也?若但恃力,則蚩尤、共工豈其乏力?羿之善射,天下無敵,非不神威也,而逄蒙殺之。奡之盪舟於陸地,其摧滅天下,而我先王少康遣一婦人殺之,是其無德故也。且先王用力,亦必先德。極盛之世,乃言征伐天下。今之夏後世其衰矣!天下之去非一日矣!王國之弱,豈能遽起乃言大武哉?」履癸又掉首不顧。
那些小人幫手,有曹觸龍進言曰 :「王國之衰弱,正賴君王以振起之。天下之去已久,正須征伐急圖服之。愈緩則愈無及矣!譬如追亡,豈謂敵去遠,反靜聽之也?又如治病,豈謂沉痾已久,身體已羸,遂不補救而安之也?」那眾小人於辛、侯知性、武能言等,皆斂手合贊揚曰 :「此言良是也,正中君王之度 。」履癸大喜,撫掌而笑曰 :「卿輩言何遲也?吾得卿輩足矣 !」遂復斥無荒曰 :「狂悖匹夫,爾將圖烹我,使婦人殺我耶?」無荒謝罪而出。秩宗費昌,元士育潛、逢元等人聞見諸人言語狀,但默哂而已。
及無荒出,費昌等隨之出。無荒謂之曰 :「諸賢何不苦口諫新君乎?」費昌對曰 :「諸公所言,即下臣之所欲言也。下臣即言,不過如諸君之言耳。又何益焉?」無荒與三人同見關龍逢,龍逢閉戶自省罪,卻四客而不見。謝曰 :「不能修德積誠,以格君心,乃以妄言取罪,不敢見公卿也 。」無荒等退,往見虞公。虞公已命駕歸虞矣!乃見商侯,商侯歎曰 :「夏後氏其將亡乎?新君若此,何以正之?予將歸國,不忍習見此也。」無荒曰 :「公去,吾亦行也。新君已惑於小人,又何正焉?」又述趙良等言於商侯,大家憂泣歎息而散。
那邊履癸與趙良等小人,既無了這些賢人在側,便大家說成一塊,輸心服意了。趙良教履癸曰 :「商侯、無荒等臣在朝,臣等終不敢竭忠盡誠。縱有盡誠竭忠的話,亦被他攪亂,做不成的。君王還先去之 。」履癸曰 :「是不難 。」於辛曰 :「天子曰天子之尊,要自適意,快志於天下而已。不然為天子,反受制於臣,何用為天子乎?」履癸抵掌曰 :「正是 。」侯知性曰 :「君王之威,還欲震懾四海及於百夷,君王還將長享天位千歲其年,還須創造宮院、豎起樓台、聚集美人搬演歌舞以樂昇平。豈可使渠輩常出不祥之語、敗興之言以相阻撓也?」履癸越發喜曰 :「是朕心也 。」武能言曰 :「欲去此諸人,亦有個法。此諸人被君王斥出朝門,必於私下有許多誹謗朝廷之言。君王須遣左右心腹之人察訪之,探知其言語。明日大會君臣於朝堂,當面斥之。重者削爵奪祿,輕者發遣還國。此則名正而言順也 。」履癸大喜,從計。遣左右小人往探商侯等門第。左右這起小人,巴不得訪些群臣歎息議論等情,把來進功。便沒有甚話說,還要造作些,況果有言說乎?
明日履癸設朝,群臣畢集,只少了虞公一大臣。班首便是商侯。朝議既罷,商侯即進拜,致政求退,歸本國。履癸大笑曰 :「朕知汝心,謂朕不足輔政。汝不欲見,故求歸。謂吾將亡夏後氏,汝坐而視吾亡耳!汝視吾之精神力量詎亡國之人哉?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日亡吾乃亡耳!朕姑不治爾誹謗之罪,以全顧命大臣之禮,且縱爾歸。爾坐視吾亡與不亡 !」商侯惶恐,謝罪曰 :「臣安敢有此心 。」履癸斥之使去。商侯辭別而出。次即無荒進拜,致政求歸夏陽。履癸又笑曰 :「朕有何不足?何傷於爾?何勞爾背地歎息傷情?」無荒惶恐請罪曰 :「君王從何處得此言?」履癸曰 :「念爾宗親,姑不深究。本應留輔大政,今汝必欲遠行,朕亦不敢強也 。」無荒亦辭朝而出。二臣既出,不敢更私相議論,只各自收拾了車馬行裝,望朝門五拜,出朝門三顧。行至河邊,二公握手數語,流涕而別。商侯望東,無荒望西,各自去了。後人鐘伯敬看至此,不覺感而歎息,口占一絕歎之曰:
萬水東流日月西,只同天地不同歸。
當年二老忠臣血,忍向西風灑別離。
又曰:
當年二老去王都,夏國人倫有復無。鳴鳳幽棲梟鬧,花紅柳綠任模糊。
卻說二侯既歸,夏庭三公去盡矣。惟關龍逢,他是履癸之母族貴戚之切親者,誼不忍遽然捨去。而元士有逢元者,亦求去,履癸亦不許。育潛私謂逢元曰 :「吾輩進退無關國政,混世可也 。」元遂亦姑止。履癸於是以趙良為太師,曹觸龍為少師,於辛為卿土,侯知性司書,武能言司禮。五鬼既當樞要,朝夕左右奉承趨哄,無非取履癸歡心,逢迎其旨意。履癸便以為得意。有此等君,就有此等臣。相悅相成,同心敗壞世界,卻以為大樂。後人馮猶龍感而銘之曰:
一代君興,必有臣焉!
龍雲虎風,自昔而然。
乃夫兇頑,亦焉類聚。
蛆會屋頭,蝨群敝絮。
蛆臭蟻羶,亦謂如蘭。
相悅以解,同心之言。
嗚呼悲夫!積屍盛矣!
瓣香非乎!
於是趙良建議:謂西河僻壤,地面不廣大,人民不強勇,城池不高峻,莫若遷都於禹王始都,安邑之夏城。北有稷山,東有絳山,西有五老山,南有晉河、鳴條岡。其地高陽,可廣建造宮殿、樓閣、苑圃。其城池高大,土城寬廣,而久荒廢,今可復修。其人民強勇,可以訓練為猛卒技擊,以威天下。此當時急務也。履癸喜從其議。
二年,遂遷都於夏城。都既遷定,遂使於辛等役民,造三宮、九院、樓台、殿閣,務必全美巨麗。又使武能言等選士民家女子有美色伶俐的,充滿宮院,教演歌舞。又使侯知性選民間壯丁習戰鬥,遂造車息馬,練甲制器,以圖征伐諸侯。諸侯聞之,素亦恐懼履癸之凶勇,聞其若此也,就有乖的,先來入手的。東方諸侯之長曰豕韋氏峙賀者,先在孔甲之世,已霸諸侯,而專征伐。今峙賀已卒,子孔賓已立。其大臣元長戎便教孔賓先修臣禮來朝,以觀王國虛實動靜。孔賓從其言。車馬至境上,先遣人來報。
夏朝太師趙良教桀王曰 :「今天下諸侯不朝,將欲滅之。一人之力,恐不能遍,必借於人。若我先施,則失王朝之統。今幸東侯來,君王厚待之。後來者,必多矣!來者既多,然後率其來以伐其不來者,無弗克也 。」桀王從計,遂命於辛往境上。迎孔賓。孔賓大喜過望,入朝盡禮。王亦霽色溫辭,稱為賢侯,而厚待之。設宴享之,張大夏之樂,繼以西音,厚贈孔賓璧幣以歸。即遣曹觸龍往錫孔賓之命,賜以為方伯長,率東方得專征伐他方。諸侯聞之,遂多有欲來朝者矣!
北方諸侯之長昆吾氏巳強者,當峙賀之卒後,強即盛霸於臯、發之世。今強已老,其子巳牟盧來朝,桀王遂賜牟盧歸,即掌國長,率北方諸侯專征伐。西方諸侯之長顧先須已卒,其子委望新立,聞風來朝,實求王命。桀王亦勉厚待之,賜命使長率西方諸侯,專征伐。明年,南方諸侯之長息國常於,亦聞風宋朝,亦厚待之,錫命如上。
六年,於是夏制應當大朝。商侯主癸率豫方之諸侯,如有男氏、杞氏、繒氏、冥氏、有莘氏、房子、弦子、葛伯等來朝,此則其長侯無他覬覦,以正來朝者也。豕韋氏孔賓率徐、青、兗三方之諸侯,如蒙山國有施氏、薄姑氏菜子,淮夷、畎夷等九夷酋長皆來朝;昆吾氏巳牟盧率幽、冀二方之諸侯,如郇國、候黎國、侯沙國、侯安國,侯胙國、伯鄘國、男無終國子等來朝;顧氏委望率雍、梁二方諸侯,如莘國、巳氏、有雒氏、褒氏、有緡氏等國來朝;息國當於率荊、楊二方之諸候,柏柏國、子蓼國、大國、侯麋子國熊氏等來朝。此四國之長則皆報前恩思後利者也。
又有不隨方長,而各自以貴戚同姓熏舊之故自來朝,如近都則有虞氏虞公姚常,陶唐氏祈夷無,有仍氏仍公因仇,洪洞氏庭詔臯陶。後,夏陽二姒無荒、勿淪皆以夏後氏稱,陽夏二姒皆以太康氏稱,各相來朝。又有在青、兗二方者,如斟灌氏鄺恒,斟鄩氏程堅,皆禹後;有鬲氏元龍、夔後等,各來朝。於是,諸侯大集。近者,來十之八;遠者,來十之四。履癸大悅,大享諸侯於夏城。使曹觸龍、於辛二人兩班行酒,使侯知性、武能言二人佐之,用美言甘語歡悅諸侯。又使侯、武二人主諸侯之館,陪小宴,用細樂,道情語,以察諸侯之效用者。豫方中葛伯垠者,奸頑巨狡,欲覬賜命,雄長中國。遂通賂於侯知性,以及趙良。
趙良說履癸曰 :「今日朝會之盛,皇祖皇考三世未嘗有。張威布福,以大武示天下,正在此時。今近在冀方,有彤城氏,本同性而不朝。又北有黨高氏,乃共工之後,負固不朝,君王何不面諭諸侯,便率眾諸侯興師而伐而邦?諸侯願從者,賞之;不從者,罰之。有功者,賞之;無功者,罰之。則賞罰既肅,有以制諸侯之命。威武斯張,有以懾諸侯之心。天下之服,觀此舉矣 !」履癸大喜。
明日召諸侯於朝會堂議事。履癸曰 :「朕在襁褓,即憤先世之衰,不意今日諸卿畢集,屆非以朕有天下之名乎?今冀方近朕都,而彤城氏不朝。黨高氏恃其國險,亦不朝。朕欲親攬六師,為諸卿先登,以伐此不合於諸卿者。諸卿亦有能從朕觀兵見其制勝者乎?」商侯錫曰 :「彤城氏,君王之宗親也。即有罪,先宜諭誨之。黨高則遠荒,所不必從事者也。何至勤萬乘之重而殘之百姓之命乎?」履癸怒曰 :「爾這老迂,一開口即敗興 。」商侯謝罪,辭出。葛垠便迎機進曰 :「君王以有道伐無道,以上伐下,理之正也。既商侯不願從駕,臣雖愚劣,願率師以宣勞 。」履癸大喜。趙良從旁贊之曰 :「只此便當上賞 。」履癸即命葛垠為豫方諸侯之長,而專中國之征伐。遂奪商侯賜命。商侯先自歸國去了。
葛垠遂統中方之各國師與四方之諸侯而為五,以從王征,剋日興師。履癸乃乘高軒,駕異馬,手持長鐵鉤,一擊輒斃十數人。自擁大纛雄行。眾諸侯統眾隨行,車馬將士前後左右,擁護履癸直奔彤城。彤城氏慌忙領眾迎戰,陣於太原。履癸叱車馳入彤城陣中,彤兵大亂。履癸竟取君車,用鉤劖殺彤城氏,滅其國。又遠攻黨高,戰於雲中,亦殺黨高氏,滅其國。載二國之寶賂、妻妾、子女以還。
諸侯由是畏懼,皆唯命是順,不敢稍逆一語。五方侯伯又皆密賂侯、武等人,及於於辛,及於曹觸龍,以及於趙良,深相結納,以固權免禍。趙良等力於左右維持之。乃遣眾侯歸國。自留貴戚十餘侯,與近臣等日日沉醉,調弄美人,聞歌視舞,以為樂。久之漸遣去。
十一年,台榭、宮殿、樓閣、次第完成,雕彩工麗,費侈無算。履癸遍遊觀玩之,喜樂之甚。五方諸侯,正來朝,便大享之於明堂,百味畢陳,飲六十觥而不止,優非不已。繼以姬妾歌舞宛轉,極妍於筵前。而豕韋氏等五侯之長者,知履癸之情。各自帶有各方歌兒舞女,皆選其國中十四而下女子,十六而下幼姣,冶豔聲音清亮者,衣以雜錦,裝以珠寶,飾以花鳥龍鳳,引至筵前。各奏淫聲豔辭,以侑履癸飲酒。於是,五方諸侯之聲,雜奏百隊之兒。畢舞,耳不離聽,目不離矚。履癸迷迷,樂極忘死。各侯長又自起舞,稱觴頌聖,勸履癸進酒。履癸大暢,誇羨群侯之忠。各賜叵羅爵,滿斟旨酒賜之。又使侯知性、武能言按各席行酒,以酬列侯。獨商侯見五方奏樂之時,即托疾辭出,半席之中不曾發一聲。侯、武等至其前,俱正色不假借。二人恨之,譖之於履癸。宴罷。
明日,履癸午後設朝,猶帶醉態。當群臣諸侯畢集,召商侯,面斥之曰 :「朕有何不足,爾心非我耶?」商侯謝曰 :「臣安敢心非君王也?」履癸曰 :「朕見爾於宴上憂心忡忡。朕等皆樂,爾獨不言。半席而去,是誠何心?」商侯曰 :「臣聞古之帝王,以天位為憂,故其樂也長。今君王以天位為樂,臣懼其不長耳!故半席而去,不能一言。臣實憂之。又安敢心非君王也?」履癸呵呵大笑,曰 :「朕為天子,以天位為樂。爾為諸侯,以朕樂為憂。何太勞也?且爾心如此即是心非矣 。」商侯怕恐請罪。關龍逢進曰 :「商侯主癸言似非君,然心則愛君之心也。望君王寬仁優老厚,遣歸國,以全敬大臣之度 。」履癸乃復笑曰 :「何用如此愛吾?為吾如天日,霽不煩爾愛陰,不煩爾憂 。」而斥商侯自去。商侯辭朝歸國,不知後事何如?且聽下回再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2:49
第十三回 商侯囑聖子求賢 商王三使聘伊尹
卻說夏桀時,諸侯其強者,皆助桀為虐;其弱者,又不得不附於強者,以求免禍。所以天下托名歸王,實成大亂。近方諸侯,惟商侯最賢。商侯名主癸,在孔甲世承王命,為中國諸侯之長,得專征伐。及臯、發之世,入輔大政,亦皆循循為善,不失尺寸。總是個忠厚長者盛德之人,亦不能大有作為。王發之歿,付國於桀。商侯亦聽命而已,非真不知其不善也。及桀既見昏德,商侯卻自守正,竭誠盡忠盡禮,祈以感格君心。那桀是下愚不移之人,雖堯舜復作,亦惟有用刀而已,豈得個感格得的?這忠厚老人家屢受斥辱,並無一毫怨忿君上之心。正是天地醇龐凝固之氣,鐘在善人身上,所以身不顯赫,便有好後人出來發揮此自然之理也。
商侯生於夏王肩之十三年己卯歲,長年三十歲而娶於有莘氏之女曰扶都為配,在孔甲未立之年,戊申歲也。娶二十年而始娠,扶都感白氣,貫月之異而生子,名之曰履,而字天乙,是為成湯。天乙生於孔甲之二十年,戊辰歲。生而聖明仁神,好禮樂,善盡孝主敬,內外咸服。今年乙卯之歲,為桀之十一年,蓋天乙四十八歲矣。商侯主癸則九十七歲也。
商侯既被斥而歸,懨懨悶悶,以憂國為心。年壽既高,不堪憂抑,遂冉冉成病。天乙日夜侍疾,憂懷憔顏,減飲食,絕酒肉,頃刻不離左右,以事父起居。精神勞困,至於形毀骨立,毫無倦怠。如是五年,商侯疾革。天乙涕泣長跪,扣膝而問曰:「君何以教履乎?」商侯強振精神,微聲言曰 :「夏國危矣!生民塗炭,再二三十年更復何堪?若又有羿、浞之徒,則生民又何如也?不然則有阪泉之事,然不知何所終也?我生不能明此念,其在於汝。且君雖暴,臣當守順;君雖虐,臣當盡仁;君雖行讒好佞,臣當獻賢納忠。我生亦無他事,惟是隨眾。戴王不能遠見超舉。又我生循當守格,自了一身。悠悠忽忽,未嘗得訪求天下聖賢豪傑,以共襄王室。今王室壞矣!恐非聖人不能回也。吾聞有莘之野,有空桑之子,神聖通達,窮三皇之運,明五帝之道,堯舜之佐也。汝當力請求之,薦之夏王。或者有轉移之道乎 !」言畢氣竭。天乙稽首流涕受命。而商侯薨,壽百有一歲。是時桀之十五年己未,九月十七日也。後人餘季岳贊之曰:
嗚呼善人!天篤其真。
所心在世,不惟乃身。
瘁身之忘,君國是皇。
雖斥違之,中懷逾光。
王室殆焚,王衷莫問。
百辜予身,萬里王門。
王立於誰?子視而望。
屍此侯封,恙魘惟臥。
率土幽岩,猶念國家。
猶思救稗,矧世食德。
我生不能,堯舜君民。
聖賢在野,子懷之激。
天下之生,全之後人,於戲善人。
商侯主癸既已全歸,天乙哀恫慘但痛絕數次。上大夫壽常自往夏都,告訃於桀。中大夫巫軼,訃於與國諸侯。下大夫旬范等,勸慰天乙。三日,乃進少水飲。五日,乃進粗糲飯數匙。倚廬中門之外守喪。
明年庚寅元月,壽常乃還。蓋夏桀日與外內倖臣寵妾歡飲,不以大禮為事。叩額之久,乃得通聞。但照舊規許立嗣子,並不加錫命也。
二月,先侯之與國親屬俱來。其遠來者有如夏陽氏、太康氏、斟灌氏、斟鄩氏、有虞氏、有莘氏等國;其近來者有如有男氏、杞氏、繒氏、喜氏、冥氏、房伯弦子等國。
先侯之得意,素被於諸侯。生時雖無赫赫聲名,而任真輸誠於人。及死後,能令人思感。故遠近賢愚皆側然,而素共事者皆來會葬。其遠不能來者,無惑。惟至近鄰葛國葛氏垠,蔑訃不理。壽常等乃奉天乙,率諸侯以月望葬先公主癸於太丘之陽,葬畢謝各國諸侯,散去。
壽常等攝商國政事,天乙自守喪禮於廬。期年,始食菜果,練冠。三年,不足內閾,不嗅酒肉,不面賓客,不聞政事默處三年。始於悲怛,既以誠靜。終以洞矚,精誠凝一,聖德益明。服既闋,然後從諸臣之請,出而升先公主癸於廟,祀之。
乃遣上大夫壽常往告於夏王,待命以還。然後告於祖廟,即侯位,是桀之十九年,癸亥元月日也。即位三日,即命駕,領上大夫同往夏都,朝王告成命也。
一面命中大夫巫軼,賚弓旌幣帛,受辭命,往有莘之野,訪聘賢人,急父志也。一面留下大夫旬范攝政,與元子太丁監國。
且說那夏桀,自商先侯歸國後十二年巡遊天下。所到處都是攪亂諸侯,蹂踐百姓一番。十六年歸都,十七年諸侯又大朝,仍是那些淫惡之群。桀在外五年,常是攜帶歌童舞女,隨路作樂。非比古帝王苦身逸民也。又各地方之侯及大夫,皆投好供應,又倍常快樂。及歸都時,當帶各方之聲色以進,並非能採風、問俗、修政、明刑也。且賞罰生殺,顛倒妄用。惹天下旁觀者嗤笑。當局者怨惡。這樣一番巡行,不如不巡行也。罷歸都來,又三四年矣。五日不追歡,無時不頌聖。朝朝游宴,夜夜笙歌,真是快樂無比。但只自家一身與數倖臣快活耳。那些良臣善士窮民,卻受無量苦楚。
履癸又私行出入無常,每撞著民間男婦兒女之色,不順便手提將去,扭撐殺之,如戲耍相似。又與群幸斷訟獄,俱不以公道斷,只以己意。喜則縱之,怒即扭摔拉捏,拋蹴殺之。又不時出令力役,不論農家忙不忙。又要急就,稍緩則殺。急就而所為,稍不良又殺。百姓為善也,不好為惡也,不好急做也,不得緩做也,不得晝也,不知安夜也,不知寢饑也,不得食困也,不得息。父母、兄弟、妻子都不得相顧。外邊自苦,裡邊自樂,豈特不聞?就使聞之,亦不顧也。
此時這商侯天乙來朝,桀正在容台之上飲宴。聽見商新侯履即位三日,即來朝見。桀大笑曰 :「他父親古板,兒子想是時興。父親倨傲,兒子這般恭謹。坐席未暖,就來朝見。朕明日看他何如?如生待他 。」趙良懼,只應聲順意,心中打算不就,留了地步,圖背地來索賄賂。此夜宴罷,已是三更。趙良使子趙和,來尋商館中索賂,明日好相待。時商侯齊沐已久,正擁朝衣而坐,以待天旦,適見趙和來。無貨以應,只有所珮祖父所遺玉塊一枚,大夫壽常帶有幣數件,舉以與之。
明早乃元月望日,桀王設朝,商侯朝見。禮儀謹肅,容貌溫藹,王亦喜之。召升殿,問之曰 :「卿之先人有遺言乎?」商侯拜而對曰 :「臣父但言生不能報主恩,死以屬之微臣耳?」語華而泣下。桀王亦感動,乃曰 :「卿既如此忠順,朕即賜爾斧鉞,為中國之長,以為朕誅不庭者。但卿毋固效尤,苦逆朕志,譏聯所為也 。」商侯對曰 :「臣父受國恩深,歷王事久,一尺一寸皆切於心,故任其愚忠,不知忌諱,自干天怒。臣則愚昧,乃志疏略於事,實不敢承君王寵命,亦不能繼父志也。」再拜以辭,王不聽,固使受賜而出。趙良不沮,於辛等沮之。王曰 :「已命之矣 !」亦不聽其沮。又明日,而商侯辭朝去。往返才一月,而以王賜命還國。則中大夫巫軼已先歸矣!且說先所遣中大夫巫軼,往有莘之野,訪聘賢士者。何賢士也?乃是莘國中,田野間一個農夫,姓伊名摯,字尹。其先始祖力牧,黃帝之將也,其母居伊水之上,娠尹而夫死,夜夢神告之曰 :「臼水出而東走 。」母明日視臼出水,告其鄰居,俱東走十里。返顧其邑,盡化為水矣。母無所居,遂居空桑中,而生尹。數日,母夜為水漂去,獨置尹空桑中。又數日,水平。有銑氏女子來彩桑,遂得小兒,獻之於君,即莘國之先君也。莘君使人訪問所從來,得與其母並走之人,乃知其為伊水之人,遂姓之以伊。君執兒手,視兒之不常也,名之曰摯。既長,而字曰尹。尹生於空桑,後其地即名為空桑。長於莘國,即今陳留也。長而聖智宏毅,博學精思,無所不通。邱索典墳,天道民故一貫無遺。尤悅堯舜精一執中之道,真有所自得。莘先君已卒,後君不能用,遂自晦跡而耕於野。度不可以行志於天下,不妄事人,惟抱道自樂,不於世主。湯母扶都,原是莘先君之姊。莘先君嘗與商先侯主癸道空桑之兒之賢,先侯故知之。彼時尹尚幼,未可用。及可用,則莘先君去世矣!後君則喜浮華,侈泰之流相聚者也。故尹寧深退。商先侯久欲訪之,而勞於國事,每未遑及故,以為歉,而屬之子。商侯承命急行。
此時大夫巫軼至莘,訪七日而得伊尹所居之處。住一茅舍,外有犁鉏、钁畚、祓袻之具,內有殘簡數片而已,別無一物也。見其人約有四十歲矣,品貌亦止如中人,蓬蓬然也。及其發一言,則如鶴鳴九霄,聲聞天下。神明洞達,人不得而窮之。巫軼乃陳商侯之幣,拜而致辭,曰 :「蓋聞夫子之道,上達乎百王,下溢於當世。寡君雖不肖,願受教命。先君之世,慕夫子之賢。為王事不已於驅馳,故待於今也。敢請命駕 。」伊尹亦拜辭曰 :「吾聞有道之士,已不自有,人安得而有之,是以能實有也?今我耕莘野,而君以我為有道,我非有道人也,敢辭。」巫軼固請之三,尹終辭之亦三。巫軼乃還,是為一聘不出。後人鐘伯贊曰:
三春茅,碧瓦飛。槿編籬,金闕巍。可相代,是耶非。彼有大寇,失之無歸。茲小偷耳,失可為。囂囂乎!陶陶乎!犁與鈕,書與圖。行矣子大夫!吾將曳尾於泥塗。
巫軼往返半月餘耳,先在國中待商侯。侯既歸,且告祖廟,以王命斧鉞焉。既而中國近方諸侯來賀,葛垠仍不來。商於是乃修為國中事體,大綱小目,一一從頭料理,重新整飭,片晷不遑坐臥。
遲不數日,又敬命上大夫壽常賚幣受辭,再來莘野,尋了伊廬,陳弓旌幣帛,拜致辭曰 :「神龍不以穴處之樂,而吸江海之枯,賢士不以山要之適,而甘四海之亂。無江海枯則穴處亦無樂、四海亂則山林亦無適矣!是以古人舍其小者,全其大者。今四海方亂,寡君惟是憫憫焉!不能夕旦也。夫子之道,忍其安之舍大道而矜小節。當不其然跂寡君之翹企也。敢請就駕 。」尹又拜而辭曰 :「夫摩空而墜者,不如蹠地而游。飽食而僵者,不如空腹而動。吾聞之:安樂我者,危我者也;富貴我者,殺我者也。今山林雖陋,神往之間,自有先王也;四海雖亂,一室之中,自有太平也。我不用彼易此,為我謝商侯。顯者自見,幽者自潛,不相及也。大夫無辱 。」壽常固請之三,尹終辭之又三。壽常乃還,是為二聘不出。後人鐘伯敬贊曰:不丹山,而煙霞。不碧水,而浮家。不白石,而神媧。十畝間,間咨嗟。孤材上,餘熏華。九圍狹,一室奢。吁嗟!粹瑩之璧,可以萬鎰而售,亦可以鬥糧而易。靚貞之女,豈不願其有家?而不敢自為夫易得。彼能而曰不能,樂而日不樂。苟非真我知,則豈惟當世之寂寞?然使可以不能不樂,而令之不來。又安能達可行於天下?而命之寄,而孤之托。
壽常亦只得空費十日往返。商侯既聞答辭,自慚無德不能致賢者,乃怏悒悒,出入若有所失,如是數日。
有割烹氏者,原是湯母扶都從莘國而適先侯所帶童子也。先侯以其人善,久命為庖正,遂氏為割烹,今亦老矣。割烹氏有隱識見侯之狀,知侯之心也。侯正立於堂上有思,割烹氏正負鼎以之庖,過於堂下。故為延佇者,而熟視侯。侯見其有意也,問之曰 :「汝庖正乎?延佇何為者?」割烹氏歷階而上,進言曰 :「臣視夫君之若有所未能得也,臣之心若有所自得也。」侯曰 :「噫!是有以進,寡人與汝盍言之 。」割烹氏曰 :「臣割烹者也,不知其他,但知夫割烹也。願請以言 。」侯曰:「可 。」割烹氏曰 :「臣之始事割也,見物之訛,不得其命,心旆旆也,手亦幌幌也。欲其止,未必止也。欲其行,未必行也。擬其斥鈞,未必當也。習之三歲,然後鼓刀,若發機隨念行,隨念止,不知其然也。始烹亦然,虛火不固,實火不熾,急之不善,緩之不應。習二歲而後火如吾之情,候如吾之意也。且夫割烹非不美也,而味不純。然碎非不易也,而體不恒。故函牛者求大鼎,得鼎矣求大薪,大薪大鼎不易得也。而天地鬼神之用,小者百之亦不能代也。及得其大,豈易置哉?善其地久,其時安心凝神以俟。夫和調之機,始則難燃,終亦不息;始則難糜,終亦不竭。故氣純而味真,功深而用宏也。是知誠求而後必得,堅忍而後有終,習熟而後中於神解,適於大用也。夫治天下亦猶是也 。」侯聞言,悠然,會冷然,善憮然,而自失其憂也。命左右來掖割烹氏而拜曰 :「寡人敬奉教矣!今而後,庖正謝若事,而為寡人保傅也 。」割烹氏辭曰 :「臣豈以若事進於君,反即遺若事哉?」侯賢之,聽之也,而厚禮之。」乃即日命駕,親自造廬求伊尹。才山門,忽報夏王有急命,欲盡起諸侯之兵,往伐蒙山之國有施氏,諸侯不得頃刻違命。商侯遂不敢行,只得一面托疾不出;一面使下大夫旬范往夏都,看動靜陳諫;一面使上大夫、中大夫齊賚禮受辭,往莘野聘伊尹。
兩臣於路咨嗟歎羨:吾君好賢如此。來到伊廬,又見伊尹,三陳元纁弓旌。兩大夫齊拜,致辭曰 :「寡君聞夫子之道,上配於禹、臯,是非有堯、舜之主,不能臣也。惟是寡君,敬慕之切,願獲一見。且奉大道,旅館敝邑,寡君為弟子,朝夕受誨。若夫子見寡君之愚昧,真不可教,而後再遂高舉,是在夫子。若其猶或隙昫可受化誨,願卒受師業,亦不敢臣也。且寡君不獨已以為師也,實欲上薦之天王,以救天下之民。夫子所抱堯、舜、禹臯之道,固欲行之者也,得無意乎?寡君旦暮欲早受教於夫子,其終棄寡君,如夫子之道何?」伊尹受辭,畢,不覺油然感動。憮然歎息曰 :「噫!君樂善至如斯乎 !」乃幡然改,肅然拜受命曰 :「子寤寐,先王之道,豈若身見先王而相與見之行事乎?予非禹、臯也。而君之樂善,則堯、舜也。不行何待?」遂受聘治行。
且說這伊尹本是樹窟嗊裡出來的人,上無父母,中無兄弟,孤窮一身。受得有莘國五十畝田,又不能獨耕,年年請僱同井餘夫來共耕,分去糧食。又不肯營心生業,又不學如今人積穀賣錢。若有餘的,有窘急之人求就,與他去了,又不曉得去問他取討。那夏末時人也,有些像近世人,不討便不還。尹又不肯學如今人打個會,請個人情,告個助兒。只自有剩粟,便買了些竹簡子、木板子、鉛錐子、鐵刀子,寫畫圖書玩。無剩粟,只供牛種衣食用度而己。既無長者之命,便不自娶妻。
那莘國人,又都瞎眼。除了那一個莘先君有眼的,又死了。哪個知道他是賢聖人,該尊敬他?又哪個知道這農夫將來是個宰相,該揀他做女婿。只自安貧樂道,到了四十歲了。若學顏子,豈不死過了八年,久作孤魂了。既無妻子,便自平日也天奴僕。誰人肯投寡漢作奴僕?如此上中下俱無人,又誰人為尹治行。 尹當日只自叫同井的鄰家農人都來。那些莘野中百姓,向聽見頭一遍商侯來聘,還不信。還有人說若是有諸侯來聘,如何不去,還在家?又有人說商侯那邊田沒人耕,要請這個農夫去耕田。又有人說何不請我,即便去?又有人說想是商侯錯聽了。又有人說是大夫錯尋了。到第二次來聘,眾人才驚駭,來問來賀。問說如何不速去,想是揀日子?說到那邊,想是不要自己去耕田,想是住間好房子,想是娶個婆子,跟個小廝,如何不去?聞說不肯去,便都背後說有這樣好事,不去真沒福,合該命窮。又說想是沒本事,恐商侯看出他伎倆,怕去的。又說平日耕田的人,如何去見得諸侯?難怪他不去。是到了這番,兩大夫官車數十乘,旌旗載道而來。元黃筐篚,陳於草舍。騶從儀衛,周滿井裡。眾人越發驚慌,齊集來看,四圍擠不開的人了。 這同井七家之人,聽見伊尹叫,如何不來?及到,伊尹便吩咐說:井田五十畝,煩七家公狀納還莘國之君。我所置黃牛牯一頭,所積秋種一石,為我獻與莘君,謝之,聽莘君給他人耕。此地犁一副,贈張三。老銀钁一副,贈李四。奇蓑衣一件,贈週五弟。其餘四家,還有四石糧,各分一石去。又所種麥禾在田,聽莘君去收。七家領命而去。尹自著一緇布冠,一白檾道袍,一雙草履,攜簡編數帙,從二大夫之請,登安車,擁旌旗儀衛而行。莘野人才說是真個的,望送數里而已。後來聽見他做了宰相,才人人悔說當初在此,不知道他,不曾結好得他,姻親得他。豈不可笑?咦天下皆莘野也!只莘野不幸,逢著伊尹就點破出來耳!所以從古來,地方但出了聖賢,便成了個極丑的地方,為此故也。
且說伊尹一行,到商國乃是三月三日。二大夫先遣人報知商侯。商侯獨乘一乘垂帷而出,為托病故也。迎至三十里外,命左右於小街中,搭一棚,立俟尹來。尹至,下車,相望而拜,再拜乃升車。商侯請尹並車而行,歸城。此夜庭燎如曙,侯入司館,商侯定尹之宿而後去。
明晨尹起,欲見商侯於庭。而商侯已來館,遂並拜於館。侯尊尹上賓席,尹固讓不得,乃分賓主坐。侯問曰 :「昔帝堯之時,無賢不舉。匪獨上能用之,而其臣亦皆相薦,不自用者,何也?」尹對曰 :「當彼之時,天地醇龐之氣,人心未漓。且上位有艱難之事,而君相無富貴之樂。是以君位亦往往易於讓人,而臣各效所長,無相妒也 。」侯曰 :「如四岳者,可不謂賢乎?且有一宜用之人,即金舉,無少爭疑惑亂,又何也?」尹曰 :「其心公故也。未漓則誠,誠則公,故同也 。」侯曰:「抑何其盡知人若彼也?」尹曰 :「明故也。誠則公,公則明。即間有失於明,亦不害其為公也,而終歸於明。故有公而未明者,未有不公而明者也。四岳舉鯀,是偶失於明。然非其私也,故終亦無害 。」侯曰 :「上世之臣,有若彼之盛,後世安能得乎?」尹曰 :「上世之臣之盛,非臣之盛也。使非有堯舜焦心勞思,求得人以治天下,則雖有臯禹益棄佈滿天下,亦俱作農夫牧豎。或終身勤勤,以養父母。或有妻子,則畜其妻子,無異於愚夫愚婦之倫。甚則孤獨一身,以沒其世。雖有高道盛德者,世不知聞也。故繼之在其君。世有其君,則最榮藉者,聖賢也;世無其君,則最窮獨者,聖賢也 。」侯側然曰 :「噫!竊憶聖賢在世,即不居上位,亦宜有道,以自成其身,何至煢獨無聊、少壯孤窮、老而獨臥以沒世也乎?所謂人綱人紀,又安有哉?」尹曰 :「夫聖賢者,非自成其身之人也。愚者謀身,賢者謀國,聖者謀天下。如物亦然,魚謀池,蛟謀海,神龍則謀風雲而上天。君不見孔甲豢龍乎?使其失風雲而不地,則固不及魚蝦之在池矣!何也?彼其巧力,原不在淺近也。今夫百姓志在衣食,算在幣粟,謀在市井,見在門巷。所長者力役,所熟者管逐。使處之上位,則其才膠跼而不可行聽。其無位,則用其本。然得其本分,彼固能自養自計,以成其身也。聖賢則不然,所志者,明良之遇;所算者,經綸之事;所謀者,天地之道;所見者,古今之運;所長者,用人;所熟者,養心。若處之上位,則如神龍之在上天。不屑屑於巧力,而自能為云為霖者,此皆精誠之所運也。既不得位,則與百姓同其遇,而智力反不及於百姓。又不屑為百姓之為,非其力之當得不食也。然力之能得者幾何?則餒之日多矣。非其人之所授而不衣也,苟無其人授之,則寒之日多矣。非有長者之命而不能自求女也,則三綱絕矣。使舜無堯妻之二女,寧終不鰥獨乎哉?非有君相之求而不仕也,後稷非堯舜舉之,則亦稚而棄兒,長而田畯耳。是則聖賢在生,當其世有其君而已,不則人綱人紀亦不得而自全也。彼降原之龍,所謂雲雷變化又安有哉?臯棄之逢堯舜,所謂千年之蜃,一旦風雲而上於天也。雖臣亦然。臣雖不及臯棄,而君固堯舜也。一日安車元纁,光遍閭井,取田畯為上客,是亦風雲也。然天下之幽抱隱處如臣者,豈少也哉?正患彼不知君如斯之樂善也。即知之,亦不必自來。而君又不能遍孰察於天下而知之也。然不患人不知君,而患君不知人。亦不患君不知人,而患君無是心。君既有是心矣,是即堯舜矣。天下之賢者,自望君以為歸。而天下之人,必有乘君所好,而薦賢者矣。又何患臯夔益棄之不得哉?且夫天心澤萬物,故龍自興而自行。君心澤萬民,則賢自來。政自舉矣!君惟益誠乃心,固徯天時,天命所凝矣 !」商侯大悅,曰 :「真吾師也,敬願委身奉國以受教 。」
遂請尹詣大庭上引拜。侯拜於東席之下,尹拜於西席之下。稱師而不官。乃引元子太丁及諸子弟出拜。太丁等北面拜尹,西立東面而拜。又悉引諸大夫皆拜,諸大夫北面羅拜尹,西立東面而拜。拜畢就席設撰,行酒成禮。侯命諸大夫國人,咸聽師規誨。復博訪四方草野、賢士。命元子以下,俱就師、受學。設特館居師。使巫帙賚禮往求於有男氏之女,以為師室。數日安排略備。而下大夫旬范自夏都回。不知來說夏桀何狀,但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3:29
第十四回 桀伐有施求妹喜 妹喜歌舞世無雙
卻說夏桀伐彤庭、巡天下後,歸來日日為樂,猶以為不足。先王發在時,命桀納有洛氏之女,是為洛元妃。洛元妃貌美而性嚴,色和而行端,蓋賢后妃也。遇非其主,每不相得。前年桀從巡狩歸,攜有外方多美人來。桀於內院張宴,命元妃並坐。因命諸美人歌舞行酒,桀指一尤美者,謂元妃曰 :「此妹之色,亦大不減於卿 。」元妃避席,面謝曰 :「妾聞事君以德,未聞以色也 。」桀默然不悅。
又去歲春月,內苑百花燦爛,桀攜元妃入花間行游。見雙蝶相合而扇,桀狎元妃曰 :「此物亦有人情,兩兩相媚,奈何朕與卿不然?」元妃斂衽正色而對曰 :「君王者,萬方之主,是為萬國所儀型。若內庭正閨閫肅,則萬方顧化而成治;若褻狎不檢,身失其正,則家淫國亂而天下叛矣 !」桀曰 :「此間何人見聞之?」元妃曰 :「人君之言動,無微不彰,有於內必聞於外。故古之帝王,德謹於微而治起於閨閫也 。」桀又默然不悅。桀雖不悅,卻奪於正理,亦不敢詬怒元妃。故宮中諸美人雖多,媚色不過嫋娜歌舞而已。無有知書識禮、能言能作、可以御眾女而易元妃者。桀又時引內倖臣侯知性、武能言二人入宮,巧言令色說皮調謊,元妃又惡之。時譴斥二人,令出。桀心又不悅。
今年乃十九年,癸亥元日,是夕內宴。桀又狎元妃,元妃避席而入。桀終夕不快,遂密與二幸商議,安得才容巧妙言色俱佳的一個女子來湊個偏妃?二幸謀之於於辛,於辛密進言曰 :「臣家東方素聞蒙山之國有施氏女,貌過於月宮之娥,態妙於姑射之仙,詩書技藝無所不通,真我主匹配也 。」梁大喜,即召趙良、曹觸龍與二幸等同於辛商議。趙良曰 :「蒙山國僻在東海,兵強馬壯,未必肯奉命來獻。不若先以禮求之 。」曹觸龍曰 :「若先言之,彼即嫁於下人,則雖得之,亦已無用矣!」於辛曰 :「不如不與之言,但搜索其過,失而伐之。仍一面遣人游說,一面脅之以兵,可以必得也。但恐彼兵強必拒敵耳!」桀大聲曰 :「即朕一人之力,可敵萬夫,何慮其強哉?」觸龍曰 :「但恐兵出無名,彼無罪可伐,奈何?」趙良曰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只使人問豕韋氏,索他過失,自然有了。」遂遣於辛往問豕韋氏。
孔賓往返逾月,果然索得有了過失。道是有施之室用琉璃瓦,是他宮室擅天子之儀;有施之宮有三妃九嬪,是妻妾擅天子之御;有施之用珠蓋玉杯,是使用擅天子之器。可以伐矣。桀大喜,遂一面傳令東方各國諸侯起兵從征,一面親自率六師出都城演武。
桀手下有虎、豹、熊、羆四猛將,皆力舉二千斤。手持兵器一百斤,射貫七札。桀將四將兵器一手持三件,雙手舞四件,如回風舞袖一般。又將已所持二丈長大鐵鉤重三百斤,兩頭駕於大石,命四將自懸於鉤中間,鉤皆不屈,石亦不壞。桀雙手抱而自懸之,鉤曲如弓。用力一弔,兩邊大石皆裂。將鉤屈圓,任為鉤。命四將各扯一頭伸之,尚如弓不得直。桀白手一扯,即伸。觀者人人駭服。桀大笑曰 :「以朕之力為大將而伐天下,寧有敵哉?」
剋日舉兵。報先到各國,各國皆應命。惟商國遣大夫來告,商侯患病,並問何以興師之故。桀卒不言,恐天下議之。自豕韋氏外各國,不知其伐有施之故也。商大夫恐商侯得罪,用賂於趙良,求免調兵,良計之。商大夫請命,桀遂遣之曰 :「既病不能興師,姑免爾國 。」於是商國得不從征。大夫歸國。桀自於四月一日舉兵東行。熊將在前,羆將在後,虎將在左,豹將在右,各將一師。桀與趙良等自將二師在中。一面遣於辛先行為說客,留曹觸龍等守國。大師旬日行到兗方,豕韋、孔賓等諸侯來會,率師同行。又數日來到東海近地,望後六師及諸侯之師把蒙山國團團圍住。
且說於辛奉命先到蒙山國,當今山東蒙山是也,有施氏先世所封。國君施獨,夫人屈和氏,單生一女,名曰妹喜。真是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巧笑則林下風生,輕語如黃鵬妙囀。殆極人間之美,不可形容。不知何以閨門女子,遂名聞天下,惹大干戈。可知美色者,禍亂之胎;冶容者,喪亡之具也。
於辛來到國中,先用禮講,陳幣帛於施獨。果然不允。說:「寡人只此一女,留以選善婿專門養老,立子繼國,安能獻王為宮人?使他受一世淒涼,終生怨恨。爾王棄道好色,不久敗亡,何禮之有?」卻禮不受。
隨即境上報到,夏王自統大師到來。施獨曰 :「王設計求女,又起兵,此何名也?」報道,問僭用王者宮室、妃嬪、器用之罪而來。獨大怒,即令大將吞英、昌勇二人領兵車數百乘出城迎戰,一面令獄官將於辛拿去囚禁了。
施獨有個賢臣,曰雍和,已告老在家。聞國有大故自來問知,乃曰 :「吾君須詳細。夏王雖然不道,然共主也。又兼諸侯,安能敵之?且安可囚其使也?不若用一和好近臣,陪奉使者於館外面,禁之。勿令作內應。且看兵出如何?若不利,還須著這使者解和。且君之女終不免嫁人,況於王乎?女之美聞於天下,此豈常人之所得而有也?凡物之極者,藏於幽密而耀於四海,不有大善必有大凶,非至德無以勝之。今君去一女,未必禍也。王得君女,未必福也。君當裁之 。」施獨依計,命內臣葛天生陪於辛入館居住,將於辛從人俱監守在內。
於辛帶有珍寶幣繒,將來饋送葛天生,並賞賜守館之人,使人人喜悅。乃進言於葛天生曰 :「施君不知時勢,妄自執王。吾王實為取施君之女而來,非問罪也 。」天生曰 :「取女何故興兵?」曰 :「不興兵則恐施君不肯從命,乘而嫁人耳。且王之取此女,實作正妃,非作宮嬪也 。」天生曰 :「如此則何不先言之?」曰 :「先言之則恐諸侯不服,而貴戚危疑也。王之具師朝中,實不知為何而來?獨我知之。先來說禮,實大有益於施君,而施君不知也 。」天生大悅,即內言於屈和氏。屈和氏言於施獨曰 :「適雍和亦來言此,但今已出兵迎戰,且看勝敗如何?再作商議 。」說猶未罷,外間急報,兵敗城危。
施獨慌忙出問,報,喬英、昌勇分左右各將三百乘兵車,
出西門接戰。喬英接住夏王兵,昌勇接住豕韋氏兵。夏王前軍熊將交戰,被喬英殺敗。不意夏王神勇,自持長大鐵鉤乘大車出陣,竟奔入喬英陣中。每一鉤,綽劖刷刺殺傷數人。喬英於車上用戟架隔不住,被夏王一鉤穿心挑起了。從兵大敗,棄車走回城。右邊昌勇與豕韋氏大戰,未決,見左師已敗,夏王兵來合勢。昌勇慌忙退走,都大敗進城來了。時四月十八日也。施獨大驚,急令四門堅閉。三軍一面堅守,乃喚雍和等來議事。雍和曰 :「固宜不敵夏王之勇,聞於二十年之前,豈待今日哉?君何愛一女而亡國,國亡女何往乎?君莫若及今獻女,還可成好交結 。」施獨使葛天生速入問夫人。夫人屈和氏問女妹喜,曰 :「汝知數日來外間禍事否?」妹喜曰 :「竊聞戰鼓之聲,心甚憂之,安得不知?」屈和氏曰 :「汝知兵從何來乎?」妹喜曰 :「兒聞之夏王之兵也 。」屈和氏曰 :「汝知兵之何以來乎?」妹喜實知之,故羞默而不言。屈和氏曰 :「兵來乃為汝也。汝父與我只生汝一人,故愛汝備至,當擇良婿與汝圖。汝常隨父母,父母不合迂執,遲誤汝青春,使汝及笄猶未適人,遂惹此天來大不測之禍。若使隨高就下揀人嫁汝,豈有此事?昨日夏王先遣人來聘汝,汝父又不合。憂汝太過,恐汝進宮受一生淒涼,不許他。不想大兵壓城,危亡在旦夕。昨葛天生說王使有言 :『夏王實圖汝去作正妃 。』不知真假何如?但事勢危急,非汝不能救老父母及城中數萬人性命也。汝意下何如?」因涕淚俱下。妹喜顰蹙低首,掩挾隈腮,跪而泣曰 :「兒身父母所生,以兒之身,反貽禍於父母,就死在父母前,可以免難,亦甘心焉!若使不能免難,任從父母主張也。」屈和氏泣扶起,言曰 :「兒勿傷情,我言於父,差人去納款夏王,以求和好。將汝許他,他決以禮娶汝去。汝這般乖巧,只怕有好日子過度,也未見得。兒勿傷情 。」妹喜拭淚而起。屈和氏命葛天生報施君,可許夏王女,求和罷。施獨遂使雍和請於辛到庭上陪禮謝罪,說願許女求和之情。於辛大喜,即請施君遣使同行,施獨為於辛整飭車馬、儀衛,使雍和受辭,奉璧及幣帛之禮並牛羊酒食犒師之物,開門出城,直諸夏王軍前,納款請罪。
於辛先見了桀,說了上項事情一遍。桀見於辛來了,早已五分歡喜。又知肯以女求和,便喜十分。乃命雍和進見。雍和陳辭宛轉,桀又喜。便受施君璧帛犒師等物,賞雍和紵制絲表裹。當日已暮。
十九日命於辛領了侯知性、武能言二內臣賚了珠冠、寶帔、金花、文錦、幣帛、牛羊、酒果等各禮物進城,即日娶女。施獨接待了來使,受了禮物。對屈和氏說 :「須說過從容日把才好,太急奈何?」施獨告於辛,於辛說道 :「我王性急,這話回覆他不得。君即從命為是 。」施獨與夫人俱無計可施,只得來問女妹喜。妹喜曰 :「此何難事?父可垂簾於堂中,叫他內臣到簾外。母可引兒上堂,立於簾內。兒自有話發落他 。」施獨從之。設簾於半堂,命群臣遠立堂下。請侯、武二人立簾外,於辛遠立,葛天生立簾傍內外之間。妹喜與母出堂,於辛等但聞環珮鏗然。侯武係於簾下,諦聽妹喜命葛天生曰 :「引王使於簾外見我。王既聘我,我即其主也 。」於辛聞言,大驚。天生引侯、武二人中立北面,就簾而拜於後。妹喜於簾中南面受拜。禮畢,乃命立聽。妹喜言曰 :「天子命賢使臣來問罪乎?加禮乎?」侯、武二人對曰 :「君王聞內主令淑,特遣下臣行禮聘內主以為妃,非有他也。」妹喜言曰 :「既行禮矣,禮者吉也,兵者凶也。吉則緩以情言,凶則暴以威劫,必不俟矣!今大兵圍城而不解王命,即日而娶女,毋乃類於威劫也乎!又安所云禮?今王命娶女,豈不願福而乃從凶?國君生女,上嫁於王而不擇吉,匪特國君與女之丑,實王之丑也。敢煩賢使反於王前,稱小童此意,上瀆天聽。若王寬其罪,三五日以為期,使得順父母之命。若其不許,有死而已,不用命也。雖滅家國,實負王心,枉勞賢使矣 !」言畢而退。嬌喉宛轉,妙舌輕調,鳴鳴嚶嚶,如泣如訴之聲,猶在簾際。
於辛等聽之,魂魄俱飛,心志喪盡,不能凝立,伏地而拜送之。領命下堂。於辛謂侯、武二人曰 :「是天生異人以配我主也。我等此行大有功矣 !」二人皆喜曰 :「以此告君,萬無不聽 。」遂三人同出復命於桀,詳述妹喜所言之情。又極誇妹喜之言,宛轉清徹,其妙才雅致如此如此。桀聞之,亦魂魄飛動。大喜曰 :「是真吾妃也 。」即命三人再入城通好,許以退兵三十里,約從三日內女行。
施氏通國大許。當夜夏桀退兵三十里。次早二十日,施獨命其夫人一面治女行奩,自己一面率臣下出城朝桀。桀以禮接見,仍諭以速送女歸。施獨唯唯而退。那桀手下臣士將帥,俱各縱軍士,劫掠蒙山地方周圍士大夫百姓人家,食其酒肉,淫其妻女,劫其財貨。諸侯之兵亦大家效尤,都倚桀之凶威,一概妄為如此。這蒙山國只為了一個美女,城內雖倖免殺戮,已成和好;城外還遭這等荼毒,坑得人家吊死多少不受辱的貞女烈婦,又坑殺多少倔強逢凶的士民。施獨稍稍知之,對屈和氏道,不如早打發女兒去罷 。」遂於二十一日,施獨夫妻自送妹喜豔裝出城,來朝桀於行營。桀意就留妹喜營中歇宿,緩緩發遣諸侯。妹喜便令葛天生傳奏苴 :「天子至尊,豈宜野宿路處?願先發一軍,護臣妾先行,君王自發遣諸侯振旅還國。臣妾待之於國門之外 。」桀既見妹喜娬媚嬌嬈,心神已昏。又聞奏說宛轉真情,思難禁。但喜之之極,不得不順其意。便說所奏甚有理。施君夫妻不能遽舍女獨行,便請親送女到王國。桀喜從之。
桀帶有宮娥,多命分二十人往伴妹喜。又分內侍一人武能言往與施君夫妻一同護送。領一師之眾,百乘之車先行。施君自留臣下守國,而親送女。桀自發放諸侯,犒賞卒徒,班師而歸。三軍遂行,五月五日便到安邑夏國。
六日,散兵,設朝。施獨、屈和氏以妹喜入朝,桀命曹觸龍等享施氏夫妻,以次厚遣歸國。桀自攜妹喜入宮,便命設宴於別宮,立妹喜為妃,合巹為樂。妹喜親拜奏曰 :「君王既不斬刈臣妾,使得至宮禁,以山野腐草,蒙甘雨露,望處以得所使。得稍睬微命,長侍君王之側。雖為承滫受溺之婢,亦幸矣!奈何過施恩寵,驟不循軌?恐令臣妾反不能為生。願君王命駕先與元妃相會,便引臣妾朝見元妃。然後君王與元妃會燕,使臣妾得脫簪執斝,跪侍席下,以周旋君後飲樂,妾之分也 。」桀聽得這般溫柔軟美微妙嬌辭,一發昏了,哪顧得這多道理。只口說愛卿言之有理,只今日且不能如是。朕思慕愛卿之意,務必少慰。遂盡叱內臣及宮嬪之稍長者皆去,獨留平素極愛狎的小宮娥,左右執壺。及庖婢捧撰,歌姬奏樂,引妹喜並坐,行起酒來。坐間,便恣諧謔調弄,妹喜嬌羞怯讓,弱不能勝。數巡酒後,桀已不待畢宴,攜新妃入錦帳。令小宮娥代脫衣御妝,嫣然一枝如崑山片玉,把妹喜輕輕偎抱著。
但他兩個各撞著一句古言:妹喜撞著個「得此戚施」句。當初父母要為他擇妙婿嬌郎,不想到媚桀這兇人也。桀撞著個「哲婦傾城」句,做個人主立妃奈何?茹尤物以為殃。再有後論不題。
且說桀既求得妹喜,美豔才巧過絕天人。哪復知世間更有要緊事,便死亡在旦夕也顧不得。一連晝夜為歡,無有斷絕。日午而起,以為未晨。起而新妃曉妝色,王親整以為方旦也。妝罷即宴,宴即歌舞。眾姬之歌,桀不以為樂,妹喜輒自起舞。妹喜一開喉而天下無人矣,妹喜一舉袖而天下無容矣。擬其歌為七言十絕,其一曰:
蒼虯飛海澇天街,輸得龍宮度曉咳
三十六環齊舞袖,一時吹擁上陽台。
其二曰:
一天春雨度春風,帶日舞風上玉樓。
二八雲鬟低揉亂,不禁恩愛淚交流。
其三曰:
嬌羞初度入君門,入得君門便愛君。
一度君恩零亂後,意慵難復理春云。
其四曰:
君恩好處不勝愁,意又憐君臉又羞。
嫩柳啼鶯聲款款,落花隨水恨悠悠。
其五曰:
落紅如淚錦斑斑,贏得君王帶笑看。
幾度對君合玉淚,欲言還怯又承歡。
其六曰:
不知窗外日頭西,猶替君王攬玉衣。
生怕曉寒侵悄夢,更將溫玉代柔絲。
其七曰:
柔荑溫玉服君王,初夏重衾尚怯涼。
幾度玉龍翻暖浪,君身何但錦衾良?
其八曰:
深宮樂事夜漫漫,夢裡還應唱合歡。
覺聽午雞疑是曉,卻將纖手動羅幔。
其九曰:
曉起深宮日已斜,雕龍寶燭紹春華。
朝饔尚未停歌舞,又卜開筵玩玉蟆。
其十曰:
歡歌妙舞樂洋洋,願得君王萬載長。
留戀春風玉清裡,莫教春雪度垂楊。
自此桀與妹喜晝夜相續行樂,不知有天日。直至半月之後,外間擊鼓奏事者甚多。一向趙良攝理國事,眾情不服。積人甚多,只要亂擊鼓,良亦不能禁。激得桀哺天哺地出來設朝,果見無限臣民,擁奏國事。果都是奇冤異枉,田賦兵車的事。桀大怒曰 :「有何要急,擊鼓驚動宮中 。」命武士將告奇冤異枉的人盡行斬之,以絕後來奏擾驚駕之端。將田賦兵車事,盡發太師趙良處問決。命左右將大鼓砍破了,再不許設鼓。吩咐方畢,望見殿下關龍逢等領幾個臣士,像要來陳諫的,桀即忙命罷朝。諸臣免朝,國事盡托太師。自己轉身入宮去了。自此後,任桀意,自出自入,再無人來驚動他了。時五月廿二日也。是時,商侯遣大夫壽常薦一賢士伊尹來夏都旬日矣。
且說商候自三月四日師尊伊尹,終日談天人之奧、性命之微,明德之全功,新民之要術。夜以繼日,欲罷不能。同心之言,其樂忘倦,亦如桀之得妹喜一般。同一愛慕而德色殊,同一契入而理欲殊,同一寵信而安危治亂興亡一切頓殊。而後人馮猶龍銘之曰:
曷旦愛日,江鳩呼雨。蛇蚓乘陰,雞鳧傒曙。之數物者,將畫天地而處。彼君子喻賢,小人喻色,又胡不如此?吁嗟乎!一登天,一崩淵,一心耳,用者懸,賢賢所易,則曰學力。好德不如,聖人去亟,國命亦幾乎息!而況乎盡絕臣工,沉酣於宮,安得不驅?魚就淙而驅雀入叢,蓋其惟日不足者盡同。而特不同其為善之吉與為不善之凶。
原來商侯在商,尚不知策為何伐有施,大夫旬范回報行命,免從征而已。夏都亦不知也。商侯聘伊尹,本父命,要佐天子,救天下之意。正與尹商議化誨夏王之道,尚不得要領。聞說夏王得有施服而班師。遂請伊尹就夏。
尹亦極知王不可回,夏不可救,行亦徒行,就亦徒就。侯亦知其不然,但曰 :「盡先公之心,盡台小子之意,盡夫子之才,且就之也 。」尹承命而行,侯與上大夫壽常隨之。致辭薦賢,即賀勝師,且觀王近日行事。於是尹與壽常至夏城。桀已於五日前回都矣。舉國之中方知是為一女子,索伐有施。而關龍逢者,還國之日不便進諫,欲待次日。而本日桀入宮,即半月不出矣。費昌者優容默忍,不浮不沉,不言一事,以自全,實韜其才智以有為也。伊尹等便主於費昌之家。蓋尹之主昌,自是擇昌之賢,而昌既知尹,然後知商侯之聖也。尹等待夏王出朝,日待一日,只管不出。尹欲去,昌等固留以待乘機,尹亦欲親見之。
直至旬日後,乃五月廿三日也,夏王忽然臨朝。費昌與國中元士輩陪伊尹、壽常,從關龍逢等進朝。正見桀盛怒,發落百姓。堂下土民塞路,朝臣不得前,而桀已命殺多人矣!伊尹歎曰 :「噫!是尚可以復生乎?乃有奇冤求明而自益之。是生不能明,誠不如死以訴於上帝也 。」龍逢等直待得發落完,急引臣士進,而桀已退朝。此伊尹第一就,只落得與費昌講十日好話而已。昌欲更留,伊尹曰 :「美色迷心,無復好德之理,不如且去 。」遂辭費昌而復歸於商侯。是為一就桀、一就湯。費昌送尹三十里,灑淚而別。
尹與壽常自還商國,以五月廿四日離安邑,六月二日至商邱。商侯聞之,出郊迎。問曰 :「夫子何以遂返乎?」尹曰:「美人進矣!尚未獲一見也,復盡誅冤民 。」侯拊膺而悼曰:「嗚呼!斯民之不幸而至於此乎 !」尹曰 :「殆將更甚,予往獲其國之賢臣費昌矣!居且治國,以觀其變 。」侯仍奉尹於館。尹問有賢人來歸否?侯曰 :「無之 。」尹屈指計曰 :「是將有來者矣!予就君已三月,天下豈無一知君者乎?」
居果不半月,而萊朱至矣。萊朱者,奚祁之後,始封於薛。豕韋氏併吞其國,宗親奔竄至於萊夷,即今萊州也。奚氏客居於萊土,因而氏萊生子,名萊朱,有赤蛇之樣,故字仲虺。仲虺幼而玄同,長而博洽,有大略,不務小節,深明帝王之道,薄世俗之跡。謂天下,上無君,下無民,不可有為,晦德不彰。及聞商侯三聘伊尹之事,遂作而歎曰 :「堯舜出矣 。」乃仗策而來歸商侯。
侯聞之,與伊尹同具車出迎於東門之外,並車入城,相與講論天德王道。尹所言,朱所契。朱所言,尹所契。與侯三人,道同心一。侯大悅,請朱附尹而居。即令人迎其母及妻子來。自是侯以尹為師,朱為傅,一德為政。而後半載,慶輔自徐楊來。又後一年,湟裡且自雍州來。不知何為?下回分解便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4:18
第十五回 寵妹喜貶黜元妃 樂窮長夜殺忠臣
卻說湯尹一德,而賢善來歸。萊朱之至,上題已詳。其慶輔者,垂之後也。世封於南。湟裡且者,番禺之後世,仕於西。近日諸侯橫霸,二人賢善而才,俱不能保其國家。因此聞商侯好賢之風,迢遁而來。才至境內,即有人迎至於郊關,大夫迎入。商侯與語,喜其才智,使之為元士,後俱大夫。慶輔建言曰 :「商丘士脈浮薄,非帝王之都。且三面距河,常有河溢之患。臣聞君侯之地,七十里即古帝嚳之地。臣昨至境內,詳觀之。此城南三十里,即帝嚳之都,亳城是也。自帝嚳與帝而後,六百餘年矣。天地之氣必散而復聚,必有帝王興焉。臣望其氣鬱鬱蔥蔥,真王者之都也。及臣見君之聖神智睿而喜,可知天之生民,必有大主。今天下之民,無主矣,非君而誰?願遷都亳城,行王政以救天下之民 。」商侯聞之,愕然而起。避席而謝曰 :「小子奉先君之教,惟自隕墜,不克承先,並不能國輔王室,以酬世食王之德為惕慮。吾子不鄙,而儼然就教,台之幸也。乃議及此台。雖狂昧,奈何自絕於天?敢聞教乎?」伊尹曰 :「王者之事,未宜遽言在人自為之、天自與之而已。惟都城之議,固當從也。天下既亂,強凌弱,惡並善。商邱之地,城不高,池不深,土疏,水濫,固當遷也。使不為天子,豈祖宗之祀不圖自存乎?」商侯乃從議。剋日令臣民士從者,挈老幼而南居於亳都,今歸德府城南是其址。湯遷都,是夏桀二十一年,乙丑之元月也。
伊尹自夏都歸,將兩期矣。又得萊朱一同佐商侯論道。商侯修德行仁,以治其國。國中士民大悅,已二歲矣。聞命遷都,家家人人歡天喜地的。扶老挈幼從商侯者,如從父母也。雞犬豚羊亦無不踴躍而行者。於是定居亳後,發政施仁,民益大悅。又兩歲終。忽聞夏王出宮臨朝,行賞罰。明年諸侯當大朝。商侯遂先期治行,萊朱等同太丁守國。自請伊尹同行,欲親薦於夏王。奉圭璧、幣帛、戶口、圖籍,述六年職事入朝於夏。且說那夏桀自癸亥年五月二十三日避諫還宮,一連又與新妃為樂十餘日,並不見元妃。卻得一乳媼來視桀,是往時哺桀者也。於宴上乘間問說元妃何不見共宴?桀不應。妹喜恐中外人議論,事久有變,乃自求往見元妃。桀不往,就命乳媼領妹喜,二十宮娥引從之往正宮,朝元妃洛氏。乳媼先人啟知,洛氏留之,命宮娥且合寢門。妹喜至正室不見乳媼,宮娥又合外門,妹喜與隨從彩娥立正室以侯。要進內室求見,不得。要出門回別去,又不得。只在正室中站立。自午至申,饑困弊極,委身於地。
桀那邊半日不見回去,淒涼急躁起來。著人來即門召問,洛氏還不聞。直至酉分,方使宮娥及乳媼出內門,辭妹喜曰:「寡小君有疾,不能強起以見新妃也 。」乃啟外門,仍使乳媼引妹喜走來,到別宮歸桀。桀一聞妹喜來,扭身出接。本欲媚有溫手而入,乃見妹喜俛首捧袂,宛轉悲啼,拜伏不能起,傷情不能語矣。桀大怪,叱退左右媼姬,獨使幸娥二人掖入寢內。桀手抱妹喜置懷,手拭其面,問曰 :「愛卿有何苦情而至於斯?」妹喜跪抱桀足,頓首於其膝,曰 :「兒固謂君王驟寵,反令兒不能生全也。願君王主張救全兒 。」桀憤懑曰 :「豈洛氏為怪耶?」妹喜嗚嗚而不言,但求生求死,如怨如慕,以搖惑桀。桀召乳媼問之,乳媼百方遮蓋,桀不聽。乃問同俘彩娥,彩娥同妹喜立受苦者,一一言其苦狀,更增設元妃傲狠處,以激怒桀。桀大怒,欲殺元妃。妹喜則鳴上,又抱膝泣諫曰 :「君王為賤妾而傷元妃,天下不服,朝臣多言。且萬一後悔,又何可及?總非所以全兒也。惟願賜賤妾一死為安 。」言畢,又泣。桀抱之,不能捨去,亦不欲逆一語也。又叱退諸媼娥,自和尉妹喜,妹喜稍止悲。
桀乃命侯知性、武能言二倖臣來,謂之曰 :「洛氏倨傲不順於朕,爾二人之所知。今又妒我新妃,欲害之,是即害我也。爾往問太師、少師等,何以處之?速來回話 。」二幸領命先到太師府,問趙良。趙良曰 :「此君王家內事,任從君王,不必問臣子也 。」乃往少師府問曹觸龍。觸龍曰 :「此在君王從容自處之。骨肉之間,臣等安得議哉?」乃往問卿土於辛,於辛想使三人說做一團,歡欣慶幸,得立妹喜為正妃,則我三人寵益固矣!於辛便有意教桀賜元妃死。
適值有下士黃圖者,夏國奇烈男子也,在於辛所,微聞此事。潛奔告關龍逢,曰 :「君王不見群臣,君等雖忠,固無路諫諍矣!平時國事,盡決於趙、曹諸人,公等亦無與也。今日之事,有不可已者。君王為新妃,欲賜元妃死。夫元妃國母也。殺元妃,是殺一國之人之母也。母得罪於父,不過出之,歸於母家,人子猶涕泣以從。若父見殺於非辜,人子亦當從死。於母何獨不然?今坐視其死而不救,可乎?」龍逢大驚,曰 :「嗟乎!一至此哉!吾不意子之烈義如斯也!奈君王不得見吾輩,效死何從?」黃圖曰 :「君王之議,決之於趙、曹、於三人。公等時常守義,不往交見。今國母有大難,豈人臣守義時哉?請輔公往,以極陳於三小人,稍回其良心,猶或可全國母之命也 。」龍逢攬涕步出,不待駕輿。
黃圖即太師之府,而見趙良。趙良曰 :「噫!關子介介者,何能至我哉?」龍逢及圖見良,拜而號泣。良大驚曰 :「夫子何謂也?」龍逢曰 :「突者聞君王將殺元妃。君王非下臣所得見也,惟公得而救之。且國之母猶公之母也,公忍坐視其母之死而不救?龍逢等有頸血濺公之門,重公之惡於天下耳 !」黃圖又激烈涕曰佐辭。良雖狠戾,亦感動曰 :「夫子無憂,但敢於何以全之?」黃圖曰 :「婦得罪於夫,不過歸寧母家,以從大意之間,全人倫也。士民且然,況天下之君乎?」趙良曰:「先生天下士也,請以此言進矣 !」惟是侯武二幸,正從於辛處回宮。趙良使人邀之來,俱以此語道之。二幸亦感動,領辭而去。 原來趙、曹二人雖肆惡於外,內邊大事只隨桀自主示,不敢專。外邊大事,亦待桀命,自己只行小惡,把大惡都留與桀自為之。所以桀謂二人忠,謹盡托以國。朝士雖惡二人,亦無能乘間以人也。龍逢、費昌等平日羞見權奸,故一切不預聞政事。只此事被黃圖激動龍逢,而費昌猶未知。被龍逢說動趙良,而曹、於二人猶未知。於則操念,猶苟且鄙惡,而不能及二人之方員成樣,故桀亦不專倚他二幸。以趙良、觸龍、龍逢、黃圖、於辛等各議進。桀愕然曰 :「龍逢安得知之?」二幸曰:「不知其何以知之?但流涕極言,如此如此 。」桀亦惻然曰:「從之 。」遂命二幸,領宮監二十人,捧敕往正宮,追奪金章、玉冊、誥命,及金冠、霞帔、珪璋、元黃,削去元妃之號令,自歸有洛。元妃奉敕,將上項一一檢付宮監。自命隨身內使役婢,收拾車囊、自服、綀衣、布裳,攜所生三歲太子與乳媼,遙拜夏桀而去。關龍逢率費昌、育潛、逢元、黃圖等臣士侯之國內,涕泣而朝於車下,請送之。元妃垂帷而泣,辭曰 :「賤妾得罪於君,死其分也。賴諸賢之力,苟延其身。以歸見父母、兄弟、姐妹、姑姨,其亦幸矣!嫌疑所在,無累諸賢遠送。願諸賢善事君王,以保國家 。」泣止,命御叱馭而去。龍逢輩已命妻輩、具車侯送於城外。自己諸人仍泣,隨車送至城外。乃視其妻輩朝元妃,元妃辭謝。關妻等固從送之郊關二十里而還。時癸亥,六月初五日也。
桀即日就內庭冊立妹喜為元妲。初六日,引出告祖廟。趙良等皆從桀後,趙良等之妻皆從妹喜後。皆盛服緊隨。關龍逢等皆素服遠立,若不與事。桀引妹喜於烈祖前,正下拜時,忽一陣厲風,從各主前捲起俎豆等器物,盡置之門外。妹喜不能起立,僕地良久乃甦。桀心不喜,不待禮畢,引妹喜還宮。自是新人專寵,歌舞愈繁。盡日追歡,費用愈奢。民生困極,國事廢弛。或三日一出,或五日一出,其出皆無常期。將出必秘,不令關龍逢等人知。先通知趙良等當發的,大事預安排定了,忽然而出一頓,將事發放,立完即抽身回宮。惟恐他臣來源,亦不去他,只叫他備位飾觀而已。
直至冬至之日,桀又引妹喜盛冠服,車儀而出郊天。關龍逢與費昌等賢臣士皆在。但見桀與妹喜方拜天帝,依然如祖廟時,怪異一陣旋風從壇間捲起俎豆等器,翔半空中良久,倒插於地,皆沒底。妹喜仍昏眩不能起立,桀命扶之入輿中,獨自苟且,畢事乃退。
關龍逢等一齊攔駕,諫曰 :「古初聖王配合之義,取法乾坤。惟漸廣嗣續,全人道而已,非樂淫也。是以擇配,視德不以色。故合於天地而可祭天地,則其郊祀也。君後介福,敬承於祖宗,而可以祀祖宗,則其褅袷也。君後迪吉也,且立妃必先告廟,設嬪必先立妃,冊立必先筮吉。既以明禮,且迎天地之休,承祖宗之佑。今君王於裡動兵,乃求一女。既不吉矣!既得以歸,不告廟而受寵,不朝後而名妃。甚至俘虜之麗色,傾一國之母儀,逐端淑之元妃,立妖姬為正配。三綱絕而五常滅,人欲橫而天性亡。故告廟則祖宗為憤飄,郊天則鬼神為厲氣,亦可畏矣!願君王即日貶新媳為宮嬪,立召還元妃以奉祭祀,承天之休。願君王察之 。」辭畢,而涕泣俱下。桀雖兇頑,到此竟亦動色。先見天風作了一陣,心亦驚布。見這極誠流涕陳言,亦不發怒。但命左右麾開臣士,驅車回朝去了。
妹喜回宮,心恨諸臣士所陳說。便漸發陰毒,謂桀曰 :「外人多為舊妃,舊妃有黨有謀,欲害臣妾耳。君王何不遣心腹人探聽舊妃何如行事?」桀曰 :「然。隨卿即自擇一二人往。」妹喜遂盡召內臣,細細揀擇,兼命願往者自陳。而皆無膽志者,又不知君妃意思,久無人應。內中有一名阿離者,幼事桀,亦事元妃,有心機藏義氣。心想道此必妖物,要害殺元妃。若他人去,便做成了。遂自陳願往。妹喜喚至密室,微微探問看得,阿離便擔承了。又能謹秘。遂多私與金珠,使至洛。假稱王命,以釀酒賜元妃毒殺之。卻陽於桀前囑阿離曰 :「爾善視舊妃太子,安樂何如也?」阿離概諾而去。去到洛國,尋問元妃。
這元妃自六月五日灑淚去國,諸賢臣之妻送出關而回。元妃母子獨自悲淒,一行至洛。路上但有聞知的士民男婦,無不悲泣,擁車如子送母者。元妃早宿晏行,然只在車中飲食,並不入城衙館舍。護從之人,環車張棚而已。行十餘日到家,素布服謁了母,見了兄弟姐妹姑姨。自與幼子及乳媼一人,老婢二人,封閉一所靜室,自爨自食。每旦望闕而朝,常禱祝於天地,願夏王安樂,幼子克成,得繼先王宗祀。凡宗戚兒女來侯視者,雖至戚亦不相見,曰 :「罪人也,於此待死,安敢見人。」所食用衣裝,皆變質,弟亦時給之。親戚所贈,辭不敢受。噫!賢矣。後人鐘伯敬以七言十絕悲弔,而悲歌曰:
當年王輦度金鑾,君是吳仙妾彩鸞。
二十年華零亂去,不勝霜露夜漫漫。
其二曰:
六宮春樹自依依,芒草連天望眼迷。
不似金籠綠鸚鵡,年年猶傍翠華啼。
其三曰:
西風剪地藹花秋,敗葉珊珊散不收。
還想君王湖上樂,綠波輕漾彩蓮舟。
其四曰:
玉笙猶在耳邊廂,吻目還疑金殿光。
良夜不知河洛遠,飛禪悄度又昭陽。
其五曰:
夢裡深宮覺尚猜,君王何遂赦前非?
荒雞嘹亂知非舊,卻恨芳魂去復回。
其六曰:
深宮想得住嬌人,巧作游龍亂雨云。
前度陽台今密鎖,也應難人舊精魂。
其七曰:
舊國於今春豔陽,舊時人遠錮幽房。
宵宵但仰勾陳畔。猶祝君王萬歲長。
其八曰:
燕鴻常去有歸期,去婦終生遂別離。
一隔君門便千里,況真千里哪勝悲。
其九曰:
大河東下水如斯,只見東流不見西。
去國時光偏縷縷,舉頭望漠自離離。
其十曰:
桐花落盡蓼花飛,俱已如今事已非。
二十年前渾是夢,只今猶是未醒時。
時阿離到洛,訪得元妃,是如此貞苦。先自囑洛君曰 :「君王旦夕欲召元妃,但新妃忌之,常有人來察訪,君可令國人盡言元妃不在。妃曲保全,以待君王之召 。」離乃前來幽室叩門,元妃開小窗牖見之,相與大泣。元妃泣問 :「君王樂乎?新妃有命來殺我乎?」曰 :「無有也 。」元妃曰 :「然則爾安得來?」曰 :「來問元妃與太子安樂否耳?昨因天變,並滿朝賢臣皆請君王召元妃復還,故使我來親視 。」元妃曰 :「君王命來,則有信物,此不過陰察我耳!早視爾來,若他人來,則我今日必死。然君王尚有這點血脈在此,只此不放心也 。」因復泣,阿離亦泣,不能已。求觀太子,無恙。求玉扣一枚去。回都,竟入宮,以玉扣先復妹喜曰 :「已殺之矣。然不可為君王言,恐君王思子而索之,則禍將不去也。只可言安 。」妹喜從之。阿離遂見桀,泣訴上項。元妃實落苦情,並太子安樂。桀不覺亦動情,只礙妹喜在前,便截住曰 :「他既貞苦,只不殺他,憑他自終罷了 。」阿離遂乞安太子之命。桀遂命以玉塊、金環各一而去。妹喜背問之,則曰 :「若不如此,君不信,恐不樂也 。」妹喜加賞之。
阿離遂實以君命復來洛國,安慰元妃、太子。益囑洛人護衛,以後非我來,有擅稱王人來者,皆盤詰,其偽殺之,勿容也。於是元妃、太子賴以安。而阿離又於夏宮中遙護巧全,事卒不露。後二十年,而阿離終,太子既長,妹喜亦自安矣!以妹喜之妖,而又有神手能掩之者,則至誠之格天地,運鬼神也。後人餘季岳有詩詠之曰:
莫道宵群悉佞諛,其中也有義仁徒。
阿離救母還全子,多少賢臣未得如。
妹喜既心安意適,只一味媚桀專寵。與桀居容台之中,不甚深邃。又欲設法取樂,謂桀曰 :「妾受君王之寵,如天高地厚,生死難忘。但願君王萬歲,少罄終身之報 。」桀曰 :「百歲之人,世亦罕有。百年之眾,人更難逢。如冬夜稍長,日又短:夏日雖長,夜又短。人雖欲為盡日之歡,長夜之樂,奈長庚西墜,啟明東升,人生幾何不如願也 !」妹喜曰 :「妾欲為縮日舒夜之法。以月為日,以年為月。張燭為旦,滅燭為暮。君王意如何?」桀曰 :「妙甚 。」
遂定計宮中,役民夫數萬,開一隧道,約長四五里。用磚石捲成一永巷,巷中不見天日,只聞人聲,名曰聆隧。由聆隧面進,開地二十里闊,內築砌一宮,名曰長夜宮。宮中器用什物俱全美。宮四圍,俱設廊房,輪值男女把守。宮門懸大燭,合抱。燃之為晝,息之為夜。入宮之後,以五日為晝,五日為夜,十日而始旦。乃出長夜居容台。或一設朝,即復入長夜宮。長夜之中,燈燭輝煌,實五分晝夜。總之為夜也。長夜之樂,另是世界。夏則開幽巷,引地風,不知其熱;冬則周圍炭火,不知其寒。喧闐鼓吹,外間不聞。外間喧天動地,內亦不聞。間間閣閣,俱有燈燭。男女成隊候役,嬪娥成隊從游。桀攜妹喜,脫衣光體,縱欲成歡,非復人理。設宴在閻君地府,謳歌似鬼國咿嗚。桀樂之而忘死,妹喜樂舞袖,自歌,其一歌曰:
長夜兮綿綿,君王兮分旃。
乾坤兮改立,日月兮悠延。
其二曰:
二曜兮無功,二儀兮鬱蒙。
厭風塵兮欲避,辟宇宙兮幽宮。
其三曰:
暑寒兮不知,霜露兮無期。
春秋兮易換,安有兮傷悲?
其四曰:
重扃兮洞天,舊館兮群仙。
此間兮一日,人間兮十年。
其五曰:
風日也何曾經,雨露呵誰飄零,
冰雪也那能凝。既無兮凜列,
又安有兮炎蒸?
其六曰:
只有兮春溫,更無兮夏冬。
居此間兮萬年,又何始兮何終?
其七曰:
長夜兮曷旦?漫漫兮何已?
笑昔人兮無居,患猛獸兮洪水。
洪水今蚩尤,居是今無由。
天地兮崩頹,忽不覺兮何憂?
後人鐘伯敬一絕,歎之曰:
窮民度日已如年,暴主將年作日延。
似此光陰能幾日?南巢應有誰恨天。
桀造這長夜宮,費半年而成。殺民夫之不中用者,百餘人。累殺者,千餘人。樂這長夜才七十餘日,便又過人間兩年多了。桀乃領妹喜出長夜,又居容台。才方出了聆隧,忽然天崩地裂,把聆隧五里崩作深潭。桀等大驚,喜得出來了。聽見外邊臣子噪嚷,桀心作惡。遂命武能言往問趙太師,如何噪嚷?何以處之?趙良專政之久,然每留大事,以待桀。故忠賢之臣,尚不趨良。良心實恨之。便設毒,謂武能言曰 :「臣子敢嘩噪者,緣由君王仁慈,法令示嚴耳。前年法令嚴肅,民便不敢嘩。郊天之日,縱了諸臣攔駕,便慣了他。君王欲安靜為樂,非嚴刑不可 。」能言曰 :「然 。」桀遂命明日大朝,要行賞罰,因此傳播到天下。商侯入朝。天下諸侯多畏桀者,亦只得來。時桀二十三年。
龍逢等皆來進諫曰 :「賞罰不明,則天下不服。望君王暫赦天下,禁其喧嘩。若其不改,殺之未晚。且君王初進賢聖之士,遽殺群臣,恐天下滋議也 。」
桀見說伊尹,見其恭肅正立,桀心自愧,命且囚諸臣待決。乃坐內朝,召伊尹,賜坐,趙、曹、於俱侍坐。桀問尹曰 :「子聖人也!將何以俾朕?」尹對曰 :「君王亦治天下而已」桀曰 :「何以治天下?」對曰 :「仁民 。」曰 :「何以仁民?」對曰 :「任賢 。」曰 :「何以知賢?」對曰 :「正直而忠諫者賢 。」桀默然。尹亦不言。桀遂罷朝入宮。心愧於尹,命釋諸臣士囚。
二月,又役民夫數萬開聆隧,修長夜宮,鑿池五十里,民夫大怨。關龍逢謂朝士曰 :「今吾不得不服言,言必死。然居亂世,雖生無益 。」朝士黃圖曰 :「不可。今舊臣獨公能維持宗社。願公自留,予將先之 。」
三月朔日,黃圖被發升棺。待桀一出,朝即大哭。而呼曰:「嗚呼!夏國將亡,萬民怨王。烈士先死,不忍見天子而戮於他邦 。」桀大怒,命武士曳圖入棺,蓋之。關龍逢力救。桀曰:「皆惡黨也 。」遂囚龍逢,而焚黃圖於棺。伊尹聞之,辭費昌而去。此二就也。只救得關龍逢緩死數月而已。又歸毫就湯。謂商侯曰 :「賢士殺矣!不可為也 。」伊尹仍舊論道行仁不題。且說自朝士黃圖既死後,萬夫皆噪不應役。桀曰 :「萬民如此不法,且待農事之畢 。」商侯聞之曰 :「國事猶有可為。」只得復請伊尹來夏就桀。桀召尹,商之曰 :「卿前讓直諫為賢,彼實逆君命,而邀名譽,奈何?」尹對曰 :「夫美名者,言之必美言;美者行之,必美人。君行之,則美名在君矣!臣安得有美名哉?」桀默然悅服,罷朝。復命出龍逢之囚。自是數月間,三五日一出,略聽伊尹數言稍寬民力,赦罪過。趙良忌之,為不圖於已。乃密進曰 :「君寬群臣,恐復有嘩者 。」桀頷之。
九月,又大役民夫,因長夜宮而為池,所征酒米。妹喜設法開池二十里,四圍堆土,移宮於池上,因磚石砌池周圍。池上植樹木,宮室間錯。池之四圍復作圓池,俱各廣週三裡,通之以溝池。中間作墩,墩中作井通泉。渡泉釀酒,注之於池。酒深及人頸,謂之酒池。墩外作山,以糟置其上,謂之糟邱,高可望十里。置小艇數十於池,又為肉林於池上,樹木遍掛獸肉,係熟禽。於亭榭中,皆設鼓樂。從游者,少男千六百人,少女千八百人,各樣打扮,以人代馬,運輦肩輿。成群張掛禽獸的,紛紛嚷嚷,辦治肴饌的,哄哄嘈嘈,搖舟泛酒,咿咿啞啞。各衣彩衣,週遊於池中間。夏則為廣棚蔽日。冬則周圍設火炕大爐,柴堆燒炙融熱。春秋無雨,則去柵。桀與妹喜乘輦,擁鼓、吹道、旌旗,游亭堂,穿肉林,任意設筵張樂。縱從人射禽肉而食,割獸肉而啖。乃舍陸登小舟,游酒池,汲酒而飲。舟繞糟堤而游池上,池內皆鼓吹奏樂。飲酣,命內臣數人擂鼓,其餘少男少女盡命脫衣,伏於池周圍,雙手插池中,口吸酒。於是一鼓而牛飲者三千人。妹喜大笑,池酒淺數寸,男女皆醉。復命盡脫下衣入池而詠。俱顛倒浮沉,捉摸相逐,酒中戲舞歡合,曰醉淫。近岸扳舟,曰醉顛。浮而躍者,曰醉螟。灌而沉者,曰醉溺。桀大樂,亦解衣而狎,曰醉狂。妹喜大悅,扭身而舞,曰醉舞。帶酒聲而歌,曰醉歌。其歌曰:
世路多愁兮,人生兮幾何?
行樂兮糟堤,合歡兮酒河。
其二曰:
桂掉兮蘭撓,苗席兮棠舟。
週遊兮酒泉,登望兮糟丘。
其三曰:
錦幕兮為天,醇醴兮為淵。
遊人兮醉暖,酒造兮坤乾。
其四曰:
酒滿兮天河,肉滿兮山阿。
樂取兮無盡,鼓掉兮行歌。
其五曰:
酕醄兮酩酊,溺酒兮忘生。
醉死兮極樂,笑人兮惺惺。
其六曰:
披髮兮解衣,鬧歡兮醉迷。
弄來兮給漿,弄來兮啜醨。
神禹來兮治水,莫誤疏兮酒池。
問主人兮雲未知?
酒池之造又費半年。累殺民夫數千。樂引行歌,一連二十日不出外。間臣士又嘩,桀怒而出曰 :「趙太師之言是也 。」關龍逢謂費昌曰 :「吾死公等自存,吾不死無益,公死亦無益。吾為夏明臣,誼公為夏存人材 。」遂直諫曰 :「夫人君者,謙恭敬信,節用愛人。故天下安而社稷固。今君王用財若無窮,殺人若不勝民。惟恐君之後亡矣!人心已去,天命不佑,亡在旦夕。猶不少悛為醉迷乎?」桀大怒曰 :「吾固謂日亡,吾乃亡汝,欲吾亡何也?」喝武士殺之。時桀之二十四年,戊辰三月九日,關龍逢遇害而薨。伊尹聞之,脫冠而去。復就湯,此第三就。只默救得桀強做三五月好人,就了了歸亳。調商侯曰:「忠臣殺矣!決不可為也 。」又不知商侯何如料度?下文再說便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5:14
第十六回 囚商侯民謠天變 作聆隧長夜傾宮
話說伊尹既三就桀,復歸商侯。商侯歎息曰 :「關龍逢死矣乎!夏其亡矣 !」使中大夫巫軼往夏,哭龍逢而諫桀。時桀有令,有弔龍逢者死。費昌等哀求於三小二幸,乃僅得收龍逢屍,痊之,不敢行訃禮。
巫軼至,謂費昌等曰 :「吾奉君命而哭龍逢,雖死不辭。且夏王之無道,吾將哭之,況哭龍逢乎?」費昌曰 :「君行君之志,予也何言?」軼敬就其家,設位發哀,成禮而退。桀聞之大怒,命武土擒巫軼,斬之。時桀之二十四年,戊辰四月也。巫軼遇害,卒。又命熊、羆二將領甲士一千,檻車一乘,來亳擒商侯。商侯欣然就車,即日起行。有商之民,老幼數萬,擁車號哭,死不放行。二將甲士戈戟開道,不容商民遮道號哭。商民被傷者,至流血滿路,猶不肯止。商侯泣告民曰 :「君王明聖,我猶歸也。汝等何必如是?」眾耆老請從往夏請命。伊尹曰 :「如此則反為害矣!夏王必謂以眾為亂,將若之何?」老幼哭送五十里,伊尹等慰諭使還。耆老隨諸臣子送百二十里。是時商侯惟次子外丙、仲壬與壽常等在國,而長子太丁、伊、萊等俱在途。時四月十一日發,十二日至汴陽。商侯力遣萊朱、旬范,以太丁勸諭耆民同歸,而伊尹及慶輔、湟裡且從行。廿一日至夏。夏桀欲設朝,面詈商侯而戮之。
天乃大雨如傾,酒池成海,糟堤成泥,肉林生蛆,霧迷朝市,烈風搖城,迅雷摧殿,宮中白晝出鬼,宮城內皆成大水。妹喜驚悸匿無地。桀見妹喜被鬼驚嚇,保妹喜不暇,哪敢出朝。伊尹於是乘機往說曹觸龍曰 :「前者救關大夫以緩死,公之功在社稷。今者救天地之變,公之功在天地君民。夫商侯水德之神也。其在國也,每鼻指出滴血,或滴淚及地,則必大雨數日。淚多則久,相續則無已。故天下有旱,商侯哭而雨必不爽也。然其不發至情而偽哭,則無淚。昨者至都,望君王之誠,欲訴衷請罪,而不得通。遂發至誠而哭,哭之不已,吾恐雨將何時止也!且商侯愛君之情甚殷,而未有逆君之罪,君王必不殺之。何不速遣之?是在公之力也 。」觸龍以為然。言之二幸,二幸亦以為異,蓋安邑之地素無三日之雨也。言之於桀,天雨原來如此如此。桀曰 :「南有夏台,下有窔室。遠僻囚之,勿與飲食,餓殺之,則淚盡而不令出血。彼安能雨乎?」遂命熊、羆二將領甲士囚商侯於夏台。夏台,築縣地,少康所築窒室,其台下窖。少康牧時,藏敝衣處也。
商侯往夏台,留伊尹就桀。而以湟從尹,以慶輔自從。慶輔故為夜逃,裹數月乾糧先往夏台,藏之窔室,乃復閉之。因自藏於民間。中原之民素聞商侯之聖,遠近聞見其擒者,無不歎泣。夏台之民聞其來囚,無不願服事周旋者。
商侯至夏台,夏台之民迎八九里外。熊、羆二將驅民而納商侯於窒室。商侯人,他人不敢入也。室內極黑,而週遭草莽地穴,無限毒蛇、怪狐。二將曰 :「商侯人,此諸物必食之矣!」二將安處於台上,而商侯亦安處於台下。二將每早視商侯,商侯不飲食也,而無恙,二將以為神。商侯以五月五日離夏都,是日夏都即止雨。雨隨商侯而來。初七日至夏台,夏台方旱得,雨而濟然,遂不止。
雨亦不遍,獨摧夏台。台下皆渰,而窔室不濕。二將皆駭。又有奇風異雨,不得造飯。二甲及甲士反凍餓,展轉有死者。既而夏台崩,二將墜死,甲士半死,而商侯仍無恙。其餘甲士皆以為神,駭而奔歸,告三小。
趙良惡,於辛疑,獨觸龍自喜。其前言之驗,直告於二幸,二幸告桀。桀驚且疑,命於辛往監之。伊尹恐於辛奸險,有害於侯,乃見於辛曰 :「君王素愛於卿,今命卿往守夏台,豈有讒人乾左右間卿者乎?而以死力命卿,何也?夫商侯之不利監也,前二將甲士已然矣!卿國家重臣、樞要,所關密勿機,宜恐未可失也 !」於辛聞言,求於二幸,宛轉托疾,辭命而不行。桀乃命費昌。費昌暗喜,承命遄往,遂得周旋商侯之左右矣!昌至夏台,雨已久止而霽。蓋湯非能雨,乃天欲全聖人耳!若能雨,則後來又安有七年之旱乎?慶輔與夏台之民,已在事商侯盡善。而費昌又至,商侯相與喜甚。就窔室而談,不能相去。遂就窔室而處,商侯內而費昌外,不敢違王命也。諸人供服食,而美者侯必卻之,曰 :「惟取延命待戮而已 。」
居越六月,夏台禾黍皆穰,天和人悅。而夏都自商侯去後,雖息雨,卻盡日濃陰,以至於十月。桀與妹喜稍出,則雷電風雨畢至。而城宮內外水濕異常。朝市原野,煙霧異常。旦晚常有魑魅戲人,宮民畢苦。無干柴,不能給火食。麥爛禾黍不生,民無食而逃者、死者將半。朝則童謠而哭,夕則鬼哭而歌。其童謠若曰:
天上水,何汪汪?地下水,何洋洋?黑黑天,無青黃。萬姓嗷嗷無食場,東西南北走忙忙。南北東西路渺茫,雲霧迷天無日光。時日曷喪?予及爾皆亡!
此蓋欲桀之亡,情急而喧唱了。其鬼歌若曰:
不黑不紅刀與戈,日月浮沉天上河。
天上河,不可過。五雜色,四隅側。半夜間,閒失門。當年百海精及魂,今日無依居野墳。怨氣滔滔天帝聞,四月空城野火焚,東風吹血血碧磷。嗚嗚乎!血碧磷。
此言殷成湯放桀夏滅之意也。桀聞之,雖不解,心甚畏惡,兼惡兒謠,許多時不樂。
直至十月十日,費昌使人從夏台來報桀,陳說 :「商侯在囚,自悔罪過。每朝夕望闕朝君,祝壽於天,不敢衣食安處,惟自延命。初時二將在此,不許商侯飲食,商侯憂而陰雨不止。臣至後,日與商侯少許僅食,商侯喜而天霽。今夏台之地,大豐稔,不識王都何如?」桀乃笑曰 :「天下豈有怪物如此。若其飲食能止雨,便飽死他何妨?何少許為也?」乃召伊尹,問曰 :「子聖人也,是宜知天。今朕都中五六月而不霽,何也?」尹對曰 :「臣聞鍾山之陽,有燭龍之神。視則晝,瞑則夜。故天地之氣化,亦以神物而移。聖人亦神之類也,是其憂為陰,樂為霽,血淚為雨,怒為雷霆。臣非聖人,而商侯聖人也。自奉王命之日泣血,故為雨;中憤,故為雷;憂心鬱而不已,故為陰也 。」桀王笑曰 :「是非商侯之故?商侯今在夏台,既喜矣!既霽矣!而吾都不霽者,蓋子固聖人,是憂商侯之憂,故作陰也。朕將釋商侯囚,樂子 。」伊尹拜,稽首曰 :「善哉!君王之聖神也。夫君王釋商侯,是豈臣之樂?實君王之樂也。家有才子則父樂,國有賢臣則諸侯樂,天下有神聖之士則天子樂也。且天下未有神聖而害神聖,亦未有神聖而終不合於神聖者。今君王釋商侯,是合商侯也,是必君王固神聖,乃合商侯之神聖也。君王全一聖神之臣,自成聖神之君,何樂如之?」桀曰 :「雖然朕為子釋商侯,子為朕霽可乎?」尹惶恐稽首謝曰 :「君王者,天之子也。子聖自能回父,君王聖神自能回天。臣則安能?」桀乃入宮。尹出,夜禱於天 :「願君毋食言,天應朝而霽也 。」
十一日,桀王早設朝。早氣正矇昧,重霧如羹,三步之外不相見。桀王特召至,近視之。尹猶然慘容,惟懼桀言,不信天變不回。桀王既熟視尹,乃曰 :「子猶然不樂,是固為陰耶!」乃命元士育潛往夏台召費昌與商侯子履來,回赦其罪,以禱霽,看何如?育潛方拜命,而尹已喜。忽爾朝風微卷,重霧如掃。晶光曉日,似赤珠之出淵。划然青天,若明鏡之去翳。半載霃霾,一朝頓豁。桀王大喜,視尹而曰 :「果然子聖神也。子樂而天霽矣 !」尹拜,稽首曰 :「此君王合道於天,天眷君王有道,而復其常。此呈萬世太平之征也。微臣者,草茅賤士也,何敢貪天功而掩君王之盛德乎?」桀王大喜。於是滿朝皆喜。士忭躍於階,民歌舞於巷。皆曰 :「不圖今日復見天日也。」雖趙良、於辛之陰狠,亦不覺信其異而倏喜矣!
卻說桀見天霽,心便想到妹喜她每憂天陰,今必欣快出來看日色。即時罷朝入宮,果見妹喜色喜欣欣,在庭前瞻望天日。桀大喜曰 :「卿愁不見天日,今見天日了 。」乃抱妹喜於晴光之下,細視妹喜容色,比前度未減,以數月驚疑故也。桀溫語曰 :「今赦商侯,樂伊尹,已得天霽。愛卿但保重芳容,無復驚疑 。」妹喜曰 :「今如何赦商侯?」桀曰 :「召來面赦之。」妹喜搖手曰 :「莫莫惹他來。萬一待他不到處,又惹他憂泣,復作天變。不如使人持敕於路,赦使歸國,永勉禍患也 。」桀曰 :「卿言甚善 。」即日傳命,使元士逢元持敕,路赦商侯歸國。曰 :「不必來都,速回本國 。」伊尹聞之,益喜。使湟裡且與逢元俱往望日。
商侯與育潛等向北行,未百里,遇逢元持符敕於路,赦商侯,即命歸國。商侯望闕,稽首謝恩。自與慶輔等歸亳。涕泣而別費昌,天未嘗雨也。聖人之淚,亦可知不必靈矣!費昌等灑淚,送侯十里。乃與育潛、逢元等,自還都復命桀王。而桀在禁中,復於容台尋樂,不常出矣!
三小於外殘掠百姓,二幸於朝騙制百官,無所不至。而群下之畏懾三小,百宮之趨承二幸,亦無所不至。獨伊尹以賢聖立朝,不偏不倚,不吐不茹。費昌以故舊處舊職,不浮不沉,不激不詭。育潛、逢元以善士隱於將仕,不明不昧,不笑不啼。此等人,皆大器盛養,善處危邦。雖不趨承,亦不議論。雖不畏懾,亦不倨侮。所以卒全其身,以候太平也。後人鐘伯敬贊曰:
天地之道,莫不皆圓。何獨人之道方?而必介介其守,乃熠熠其光。倘亦或焉,不硜硜然。隨世而動,應時而言。言化其時,動化其世。化不可為,德豈易至?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蓋不今不古之間,先老子而已有是人。
伊尹在夏,能使陰狠趙良不妒恨,邪險於辛不謀害,庸劣觸龍能得其歡心,且收其用。又能使費昌、終古、育潛、逢元等諸賢善相時守道,各暫安於位。又能使兇頑之桀亦能敬服。桀每設朝,見趙良等大官,皆據侮詈罵,嚷喝大言。用及近伊尹,疑為聖人,即暫消其暴戾,而亦作為長者之言。又每於宮中乾極醜事,而出見伊尹時,必自具赧色,有係微愧念。伊尹見,即知之,特不敢言。雖人問,亦不敢言,所以無過。此所以為真聖人也。後人馮猶龍贊曰:
魚不能飛,鳥不能馳。
化工則成,下愚弗移。
乃有聖人,自為化工。
鳥奔若兔,魚飛若龍。
又如盛冶,頑金亦化。
又如澄潭,怪影俱涵。
大如江河,糞溺所歸。
厚如華嵩,不驚傾摧。
大音無聲,至道無言。
氣囊不隙,其身自圓。
無口之羊,遂不可殺。
戒哉戒哉!曷為癸癸?
桀為伊尹在朝也,不好久不出。出來時,伊尹並不瑣屑陳說,只待其顧問。問及,乃看淺深、喜怒、緩急、輕重之自然,然後發言。言必中理而不至拂桀意,規失而不至觸桀怒,正言不使其厭以為迂。所以桀於伊尹,雖不倚任他,亦不厭棄他。雖不能實從其說,亦不能明悖其言。
自是,三五日一出朝,出而復入。出則決事,大抵從三小所請。入則行樂,大抵從妹喜所為。外邊雖多顛倒刑罰。亦不會大有殺戮。內邊雖年年修理容台、別院,整頓糟堤、酒池,亦不曾大有工役。如是者六年,皆是伊尹在朝默化之功也。至二十九年癸酉,夏制當巡狩,妹喜不欲君巡狩。妹喜乃天生怪物,只能狐媚,不能受孕。以桀之淫,施於妹喜之身,十餘年而不生一子女。所以常能專寵桀,亦遂無厭足。時見他捨不得離別去巡行,便不欲巡行。眾朝士又嘩。太史等又皆執舊法,來爭說要巡行。又將激怒桀。趙、曹、於等實欲巡行,便有一番生意。守國者,亦好任意要二三四年賄賂。從駕者,得去四方遊玩,又得天下奇珍異物,多收各國贈贐。奈君不肯行,又不敢觸怒。乃陰激朝士,嘩於大庭,以請駕。而陽於內臣之前,辯折朝士,誇聖主不欲巡行之意。蓋將歸罪於朝士,而己因之以勸駕也。
正元月三日,桀尚未出朝,諸臣士聚議盈廷。有司土之官曰 :「先王之典,巡行方國,奈何廢之?」武能言曰 :「今君王不行先王之典者多矣!容台、酒池、肉林,豈亦先王之典也乎?水行則酒池,陸行則肉林,登封則容台,又何必方國乎?」司儀之官曰 :「不巡行則無以告於天地、宗廟 。」侯知性曰:「往年,君王以新妃告於天地、宗廟,怪風連起。至今新妃亦無恙,天地宗廟亦有鬼靈乎?便有鬼靈,豈顧問哉?」司樂之官曰 :「不巡行則無以被管弦 。」於辛曰 :「君王深宮,媚歌巧舞,旦夕自樂。何必朱弦越也?且無管弦,便不吃飯乎?」司戶之官曰 :「不巡行則天下之戶口不清,民俗不知,而天下亂 。」曹觸龍曰 :「然則一巡行,而戶口即清,民俗即盡,知天下即治乎?」司馬之官曰 :「巡行則諸侯服,天下安。不巡行則諸侯亂,天下危 。」趙良曰 :「然則堯舜治天下,皆日日巡行之。故而黃帝阪泉之戰,乃巡行不勤之弊乎?」餘臣士紛紛者不計。伊尹從旁決一言曰 :「太師諸公之言是也。君王誠有道,便使穆清深拱,固無害於天下。不巡行,亦未必非福也。」眾便寂然而止。趙良等本意原不如此,而自言固如此矣!俱只得貼服。
二幸詳以告桀。初說臣士之嘩,桀甚怒,欲出而戮之。說到諸小之辯折,則疑。說到伊尹之言,桀即得意而喜,以伊尹之言為是。遂命罷巡行,而天下之民省三四年驛騷矣 。」桀既罷巡行,後來自於宮中思量無遠趣,方有悔意。又不好再行得,三小亦不敢復請他,乃漸漸又想造作遊玩。妹喜又獻巧,謂桀曰 :「君王與妾深處宮中,樂則樂矣!凡宮內宮外及四遠之地,一有奸偽竊,何由知之?何不起一層樓,邃閣上接青宵,日夕登眺,則遠近可遍,烽煙可悉見也。如是則君王雖不設朝,亦可見群臣之然。雖不巡狩,亦可見四方之動靜矣!豈不可長享富貴乎?」桀喜曰 :「朕久有此意,卿言真有見。」遂命侯武等又役民夫數萬彩木,於宮中拆去容台,建作傾宮。但見那:
萬桷千楹,四面八方皆有門。戶下廣上,高翔入雲霄。乘高而望,居民若蟻蛭,行道如蟻群。山河線線,盡萬里之觀。燈火熒熒,照半空之上。
其體內深,而外飄飄,乘風危若傾,故名傾宮。其制一宮,而為上下中三層,每宮又各有上中下三層,實九層樓也。後人餘季岳有一絕,笑之曰:
層樓卻換作傾宮,亡國宮名也不同。
傾國傾城人有意,欲將天地總為傾。
於是桀與妹喜涼時則在下宮,曰暖傾,炎時則在上宮,曰涼傾;不涼不暖則在中官,曰溫傾。傾宮之樂,每層有游觀之樂。凴欄俯瞰,謂之傾游。每游有飛觀之宴,謂之傾宴。張樂大奏,雲霄皆響,謂之傾樂。酒酣則妹喜樂舞而歌,謂之傾歌。擬為九層之歌,其下宮下層之歌曰:
仙館兮幽靈,下游兮九京。
重淵兮寂鎖,日月兮深扃。
下宮中層之歌曰:
鮫室兮微暹,上行兮九泉。
燭龍兮鼓燄,水谷兮炎天。
下宮上層之歌曰:
綠樹兮碧簷,歌管兮噞噞。
雪飛兮天地,不到兮珠簾。
中宮下層之歌曰:
首出兮山河,繞樑兮浩歌。
木林兮暖浪,日爽兮風和。
中宮中層之歌曰:
本末兮雲巔,下視兮閭閻。
暮煙兮朝霧,四望兮蒼塵。
中宮上層之歌曰:
倚柱今凴欄,飄渺兮飛觀。
嵩華兮蟻蛭,俯瞰兮心寒。
上宮下層之歌曰:
擴天地兮橫開,舞日月兮往來,
雲霞四照兮低徊。廣樂兮空中,
磅礴兮風雷。
上宮中層之歌曰:
遠立兮虛空,風雲兮下從,
摘日星兮上霓虹。鼓吹兮暫停,
懼驚惶兮帝宮。
上宮上層之歌曰:
渺舞袖兮游煙,入歌聲兮九元。
宛天妃兮笑言,掌上兮飛旋。
乘塊北兮翩躚。呼彩娥兮係綿。
怖弱體之颺罡風兮上天。
傾宮之成,費一載工力。又累殺民夫數千人,民怨既深。下兼桀與妹喜乘高視下,見城中人家但有好男女、好器玩,即時搜括進去。稍不快意,即殺。漸漸只管亂做。三小、二幸效此風范,越發大家亂做起來。伊尹自知在夏無益,日日思去。猶不去,欲以觀天意也。
適至三十一年乙亥,有彗星長竟天。太史上言,當修德行仁,以回天變。桀大笑曰 :「天變偶然,何足畏哉?」伊尹聞之曰 :「嗟乎!謂天變不足畏矣!又安可為也?」遂去,此第四就。出商侯於難,默化桀,勉強六年未嘗窮凶。於是不相干了。尹仍歸亳就湯。是時商侯得尹歸,大喜。及言夏事,大與咨嗟歎息。尹曰 :「天意已微見,但地未變耳!君修德以待之。」且說尹既去夏,夏之臣民只日捱日以望桀亡。禍害於年,偏不速亡。一般昏昏悵悵,又纏了幾年。直至三十四年戊寅,應當諸侯來朝,諸侯有大半不來。蓋自丁卯而後十二年間,諸侯互相攻,叛離極矣,桀都縱樂不聞。今之來者,非商侯之賢則有仍等之親,或豕韋等之阿黨而已。桀當朝問諸侯,欲行征伐。商侯陳以修文德,毋尚兵力。桀即遣商侯歸國,自留豕韋等計議。桀盛怒諸侯之不全來,悔久未巡行之。故遂不遵十二年一巡狩之制,便於大朝之後,統四國之兵,往有仍之國。重修夏台,坐召雍、豫二方諸侯。諸侯亦半至。
有緡國者少康之後也,侯名忠新,立五年,素聞桀無道。自西方引眾來會,欲觀之。見桀行宮錦帳,妃妾要環繞,鼓吹不絕,侈泰如此,遂竟自引去。趙良教桀曰 :「若容有緡氏,則威令不行矣 !」遂率諸侯西攻有緡。商侯又托疾未赴。助惡者,則東豕韋氏、北昆吾、西顧、南常、中葛,五方之惡黨。並集肆凶,遂滅有緡之國,侯忠奔戎。
桀大快意,盡劫其財貨,擄其子女,賞勞惡黨,班師而歸。益與妹喜窮奢極樂。又役民夫增修宮殿,飾以瓊瑤,寢房飾以象牙。制鳳輦、龍牀,飾以寶玉。置女冠,飾以珠翠。羅致萬方珍奇,以悅妹喜。而前日六師西南行,經過有洛國,元妃與幼子一切不問。
妹喜淫物,乘桀出師之後,固已無所不至矣。於是常思淫亂之樂,更設巧迷桀。因酒池已壞,傾宮亦厭,謂桀曰 :「君王往時在長夜宮中,何等安樂?數年以來,無卻長夜宮,便有許多紛擾變態。妾念人生幾何,轉頭前事不可再得,君王何不更滌酒池,復為長夜宮,聆隧更高廣之,以追前歡?度年如月,度月如日,以此終老,亦不枉也 。」桀喜曰 :「朕亦思之 。」遂又役民夫數萬,修聆隧及長夜宮。又憎食用物不足,遣二將往四方諸侯處取辦。東方取禽獸、穀粟、果菜、魚鱉、蝦蟹各異食物,及繭絲、布帛、監鐵各異用物。南方取珍禽、異獸、巨魚、稻梁、酒醬各異食物,乃佇絲、布帛、錫鐵、金銀、珠玉、象牙各珍異用物。西方取羊狗、熊牲、蔗果各異食物,及罽絨、文錦、金玉、大木材、萬樂品各珍異用物。北方取牛羊、薏黍各食物,及駝馬、貂狐、羊裘、各獸皮等用物。凡所索,重賤之千車,輕貴之貨百車。皆命四霸,各取其屬近之國,總集進供。而中原之各國,自遣人取之。
於是霸國承命,分刷各國。大國借名盡取於小國,小國不能應,又只搜刷民家。小國不能夠數,又被大國殺伐。大國不夠數,只取之於民,即夠數,其諸侯大夫猶假此盡掠於民。君卿大夫各相爭相殺,似此逼累良民,爭鬥下國,不知多少死亡逃散?天下皆是喪身失國之人矣!
取辦數年,桀以食用既足,又嫌人舊。妹喜要廣選天下狡男嬌女,共樂於長夜。桀又派遣諸侯取辦,各霸國君大夫亦假名廣集遍掠。先擇美者自奉,十分之一二才得到獻桀。桀所命取於中原各國食用、貨物、子女亦皆如此。天下又皆是失子失女之人矣!似此數年,民怨愈深,天變大作。
乃是四十年甲申歲,又當大朝諸侯,來者只小半。商侯來,伊尹請觀夏,亦復同來。正當朝際時,桀方怒諸侯有不來者,欲加征伐。一時黃霧塞天,咫尺對面皆不相見,來見之諸侯皆不辨顏色。且日甚一日,至十餘日不解。桀使召伊尹,問之曰:「子謂聖人憂,能使天陰。今無聖人憂,而有此大霧,何也?」尹對曰 :「萬民之憂氣,亦能使然也 。」桀曰 :「彼愚民者,豈能動天乎?」尹曰 :「聖人之為聖也,要得千萬人之靈為一人耳!彼愚民亦各自有靈,含萬眾之靈則亦聖人矣。況其憂怨比聖人為尤甚乎 !」桀曰 :「然則何以解之?」曰 :「惠民即回天也 。」曰 :「何如惠民?」曰 :「勿取其財,勿用其力,而賑其饑寒,恤其勞苦,赦其罪過,斯愚民也 。」桀曰 :「吾今方欲征伐諸侯,安能行此?」尹曰 :「此正以君王之殺氣,合萬民之憂心,故天變益甚!君王且免征伐,遣諸侯,必少復其常矣 !」桀王曰 :「姑看之 。」命遣諸侯,罷征伐,霧果解。商侯歸,復留伊尹就桀。桀十日一出朝,見尹。但不知後復何如?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5:54
第十七回 眾諸侯避桀歸湯 商侯諭葛不祭祀
卻說伊尹五就桀,只救了他罷征伐而散黃霧,終不肯恤民。畢竟再造長夜宮,極精括取天下貨財,齊備乃將入宮。其宮制廣三十里,逕十餘里。中用磚石結頂,頂仍培厚土為高山之狀,植以奇花異草周垣護之,其門在傾宮之下。下層一穴,而入是為聆隧,不見人但聞聲。五里許乃是宮門。門外左右,一紅燭籠,一白燭籠,各大如車輪五倍,以代日月。宮中以月為日。宮門之燭點十五日,宮內皆大明,是為一晝。息十五日則為一夜,但存小燈,各間閣上熒熒而已。宮室有三千大柱,小者無算。其中高者為夜台,桀與妹喜居之。自蓋及砌,自牀至地皆珍寶也。周圍環室曰夜廊,役者居之,皆雕楹畫宇也。廊之中台之下,周台設幕,日夜帳,皆績錦也,樂部居之。晝則張宴奏樂,興至則解衣就歡,倦則眠,飲食俱任意。夜則息燭而酣樂,晝縱三千男女雜交。甚則盡減小燭,使男女各不相認,遇合交錯,以為快。而妹喜無所不至矣!伊尹聞之,而歎曰 :「嗟乎!人道滅矣 !」後人鐘伯敬弔之一俚律曰:
夏桀為歡亦異哉,三千活肉一墳埋。
孌童姣女交加合,兔穴鮫宮屈曲開。但把淫精澆粉髑,
那能生氣上葭灰。南巢悽慘終身事,好是孤魂覓夜台。
桀以甲申三月朔日入宮,四月朔日才一出,謂是只住得一日,不覺已一月矣。這一月中,夏國多少天變,桀皆不知。五星皆隕,又雨日並鬥,又雨血,又雨木冰,又平柱矢流。太史終古終日告變,不得見桀。三旬乃得一見,遂執天文圖占侯法以諫於桀曰 :「古聖帝明王一日三朝,與賢善公卿議論政事,凡以養道德、遏邪萌也。今君王廢明入幽,男女交縱,澌滅人紀。人道既絕,天命必終。災變異常,亡無日矣 !」桀大怒,不待其辭之畢,命武士擒綁,將殺之。朝士二人,史佐三人又陳言救古。桀曰 :「此皆關龍逄、黃圖等惡黨慣造妖言者也。」命悉縛,將殺之。後人馮猶龍有口占笑之曰:
善類常將惡黨看,正言卻道是妖言。
賞罰是非如此用,哪愁天下不安全?
其六人將殺,伊尹急進曰 :「臣而得罪於君王,則誠當殺之。但太史所陳者之事,是天得罪於君王。君王看天,六人可緩死也。且往年君王殺黃、關等後,有許多變異,故君王莫若自為神聖之樂以解變,而寬六人之憂,以共回天 。」桀怒解,乃釋六人。尹又救了六人。而是夜,太史終古乃挈其渾儀世籍與宗族,盡去夏,奔於商侯。桀聞之,反喜曰 :「妖黨怕我去矣 !」乃照常為樂不止。
次年乙酉,地中群犬吠,夏日大霜,泰山走石立,伊洛竭。司土告變,桀曰 :「此天地自然之事,何足為憂?」殺司土。瞿山地裂,司空告變,桀曰 :「朕正嫌河道迂迴,此地裂,是吾意也 。」乃命役民夫五萬,率諸侯之民,因其裂鑿山而通於河。伊尹聞之曰 :「噫!謂天地變不足畏矣,子又何居於此?」乃去。此第五就,有功頗多度,終不可為,而去歸亳就商侯。則終古先在亳矣。
終古見商侯,泣訴:以為天命絕夏,君當救天下生民。商侯辭謝不敢當,而客尊終古於國。及伊尹歸,與終古密論天道。天下非桀黨,即皆不足有為者。可奉天者,惟商侯。遂默有弔伐之策矣!
且說天下諸侯如何非桀黨,即皆不足有為者:不足為者是善的,桀黨是惡的。如豕韋四氏,自孔甲世來,已霸行天下。在桀之世,畏桀之力,只得與之為黨。而葛氏又新起,相與屢屢助桀凶淫,以威天下。天下諸侯畏桀,即畏伍氏。伍氏因以憑陵下國,無所不至。東方豕韋氏為霸,吞並小國,三十地,方九百里。甲士九萬,車九千乘。其餘東國雖未滅者,唯唯從命,朝聘惟謹。東方九夷,又相協助之。北方昆吾氏為霸,吞並小國,二十八地,方八百里。甲士八萬,車八千乘。其餘北國雖未滅者,唯唯從命,朝聘惟謹。西方顧氏為霸,吞並小國,二十地,方四百里。甲士四萬,車四千乘。其餘西國雖未滅者,唯唯從命,朝聘惟謹。西方諸戎亦從之。南方常氏為霸,吞並小國,二十二地,方五百里。甲士五萬,車五千乘。其餘南國未滅者,與諸蠻俱亦從命。中間桀自為霸。助之者葛氏為霸,吞小國,五地,方三百里。甲士三萬,車三千乘,餘小國從之。五霸者,桀之惡黨也。其眾小國諸侯,中有帝王之冑,神明之裔,聖賢之後,先代大臣之後,典夏後氏,懿親甥舅之國。初年自立,自來朝者至今也。有被摧滅吞並的,也有不能自立,喪國亡身的,也有不得已順從惡黨以免旦夕之命的。皆所謂不足有為者也。有稍能自立,不失和好,內能勉守其國的,則所謂善者不足有為也。到修德行仁自強的甚少。惟有極西方有邰之國,棄之後,姬氏公劉者,其先不窋,於羿浞之世失國,居戎。及今公劉能修後稷之業,民富心一,乃立國於豳之谷。今邠州三水是也。國既富強,為善自固,諸亂暴之國,不敢窺伺他。亦與中原遠絕,亦不朝桀,亦不畏霸,遂為後來周家之祖。此則遠國未能有為者也。其中國諸侯,能修德行仁,節用足國,仁民愛眾,不失朝桀之禮,盡事桀之道。卻不從惡,又不黨亂。不凌弱,亦不畏強。暴主無由加眾亂,亦不敢侵者,獨有商侯而已。 且說商侯在這暴亂之世,何以能自立。商侯只是修德於己,行仁於民。民既一心,誰人敢犯?其所用賢才又多,伊尹以元聖而為師,萊朱以亞聖而為傳,慶輔、湟裡且以大賢而佐政,壽常、旬范以賢者而守職。凡所以勸農課桑,省耕省斂,富善恤窮者,無不盡道。國中家給人足。而君師、大夫之車馬、旌旗於戈樓櫓,從人衣甲亦無不精密。所以當時葛氏無道,橫行於中國,而獨不能行其令於商。如夜宮之需,商不應也,葛氏亦不敢來伐。商侯亦用宛法善辭之伊尹在夏,亦能宛轉於桀與三小,致不罪於商。初伊尹在華野中原,以天下為己任。及見桀之暴,諸侯之亂天下,蒼生之困苦,尹視之亦若切身之痛痾,恨不立拯起之。卻能前後經立夏朝十有餘年,而不激不露者,這叫做聖人,能為龍,亦能為蛇者也。後人餘季岳贊之曰:
昆岡既炎,玉石俱焚。
百川皆沸,況乎千山。
龍門既鑿,銀河道東。
方舟莫挽,詎留飄蓬。
彼決一泓,而灑萬頃。
魚枯於池,烈者尤兢。
倒流激石,晝夜怒號。
即曰砥柱,何俾狂濤。
是以聖人,不券不惡。
不潔不怒,不平不鳴。
善者不萃其形,奸者不獲其情,妒者不聞其聲。夫是以入於燄烈,濤狂不為異,而卒獲其平。
其五就於桀,本視其萬一可救而救之。故隨時見道,愛道乘時。今看桀終不可少回了。又聞得妹喜得了一夢,謂桀曰:「妾昨夜三更時候夢見西方有一輪紅日,東方也一輪紅日,兩輪紅日在空中相鬥。西方紅日中,閃出一員將,身披金甲,手執金槍,殺個勝。東方日中也蹲出一員將,身披鐵甲,手執鐵槍,殺不勝。那日便無光彩,漸漸滅了,不知此主何吉兆?」桀曰 :「春夢襴衫,不足怪也 。」伊尹聞得,識天命在商。遂去桀而就湯。以妹喜之夢告商侯,這是五去桀。遂永絕於桀。桀惡日甚,諸侯日橫。
尹欲行風後力牧之事,佐黃帝之業。先修井田之法:每裡十井,每井八家,每家受田五十畝,即當今之百畝。每家有當家一人,年五十而內三十而外有妻者,為富家。其上而父母老者,當家之人營肉帛事之。其下而弟與子幼者,助事當家之人。四十而無子者,則許另娶一妾,或前妻去者,再娶妻。五十無子者,則許養他人子,頂代其農業。子三十而不娶,女二十而不嫁,並嫁娶責財者,髡劓其父母。弟年三十父不存,則兄為之娶妻。乃告於官而別受田。田之用力須三人,蓋子弟助之。無則養子僱鄰人助之。其人可養八九人。子多者,以繼無子者後,或贅於有女無子之家,即繼其後。故國中無鰥寡孤獨之民。間有值非常災患而無依者,幼則或養於民之新受田人口少者家,長則或在官為胥徒、為工藝,老則有義廩給之。其井田雖作,九區中間盡以居民廬舍,植桑麻菜果而無公田。故用貢法,雖家歲取五畝之八,而別有補助之法。每裡之中,則設一學,立一師,舉一里中之賢士為之,教一里之子弟。而設一義廩於裡學之旁,舉一里中長厚耆老為之長。司其倉廩,每歲所貢租粟,十井之民自運於裡廩,而里長驗收之。國有用,則取諸裡凜。取不盡之餘,即為義廩。春省耕,視民有牛種糞力不足者補之。秋省斂,視民之為禾本嘉,而收成偶薄,不得於天、不足給其家一年之用者助之。其不幸之民,老而無歸者,即使守裡廩之旁,歲給餘而養之。又禁民間買置玩物巧奢之器,不許多為末作。死喪有哭泣衣木,而無飲食;嫁娶有布縷,而無幣帛。民家三年餘一年之粟,九年餘三年之食。每裡之師是為下士。其有成德,令聞者選以為學於都中,觀禮樂刑政事,是為中士。其弟子中有孝梯忠信,習禮樂、兵農、邱索、典墳而有得者,補為裡學之師。其中士學政而成,則授庶政,是為元士。其在國則各有司職,出則宰邑,亦為邑學師。五里為一邑。邑有元土之令德者,又舉為大夫。七十里之國:十四邑長,十四邑師,七十里學師,七十里長。以教治其士民。
其教兵之法:每井八家,家出一壯丁。二家共養一馬。八家共出一車。每家自置兜鍪皮甲、戈矛、弓矢、盾櫓。而每車有小旗、小鼓。一車乃設一將中土,或下土為之,有陣旗、陣鼓。八十人是為一陣。五陣,五十車,四百人,四百馬,是為一旅。立旅旗、旅鼓,設一裨將元士,或中士為之。十陣,百車,八百人,四百馬,是為一軍。立軍旗、軍鼓,設一大將大夫,或元士為之。同七十里,車七百乘,甲士五千四百人,除餘夫助役在外,君與將帥自將之。設大旗、大鼓,馬皆披草。每車八人。四人居上,執弓矢。四人在下,執矛盾。而各里長輩卒在官之徒督之,餘夫從之。除子弟替役外,合國行師可七千人,為七軍。
每歲農暇按法教之:以四軍處四正,按鳥、蛇、龍、虎。以四旅處四奇,按風、地、天、云。以一軍居中,為天柱。其在官之徒、在甲士之外者,出則為游奕,入則為護衛,戰則為接濟,護則為收檢。每歲搜苗,獮狩田獵,而四陣以教七軍,教成。蓋二十年,竟無敵於天下,伊尹之功也。伊尹自乙酉歲,絕夏就湯,專以此為事,厲志救民。見湯之明德日新,既自慶得為明主之師。又自以為德不及湯,力請為臣。遂為相,仍稱師行相事。與萊朱等悉心力佐湯興王。於是尹去夏後,夏桀益暴?霸國益橫,天下諸侯皆願歸於商矣!
且說夏桀如何益暴,桀既無伊尹,無所敬服。去了終古,無人復告變。殺了諸告變之人,無人復言。數年間,既搜索天下貨財、子女。天下諸侯不得充足應數,天下士民俱怨恨不但。夏國桀初年,開闢夏疆,吞滅近國。有地千五百里,甲土將二十萬,車二萬乘。桀日所親從厚養猛士,亦二萬人。皆力舉千斤,射貫七札者。近年死亡大半,其兵新換者,如舊數。猛士則新選者,雖仍猛獰,然不似舊時有紀律了。桀憑勇力徒眾,自為霸於夏。滅善國,存惡國,以為黨。滅善人,用惡人,以為助。近方之國不得不助桀,不助者滅。桀之諸臣三小、二幸等,倚桀而肆行於下。自所取用,奢侈淫酗,亦各為小桀一般。取民租賦,初年十分取二,中年十分取三,到近年來則十分取四五。以至搜刷殆盡矣!百姓在桀之世,生不能養,死不能葬,長不能娶,曠夫滿於野,怨女盈室。士不得仕,賢才厄窮,善人困苦終身。惡人從桀者,乃得食祿。桀之護衛從人,飲食狼籍,衣服華彩,制新棄舊。而民日不再食,衣不蔽體。又上官有司時時設法搜掠,百姓賣妻給官。又刑罰不中,百姓怨氣滿腹。又屢起徒役,累殺多人。加罪無常,冤民見殺,百姓受苦。四十餘年然不叛亂者:一則畏桀之力與諸臣之凶。二則戀故土,不敢他往。三則僥倖萬一苟免,姑延旦夕而已。總之是為天下,皆小桀,無主可歸故也。且從前雖苦猶有幸延生命者。近年明明用王命搜索財寶、子女,諸惡黨之臣,四出橫掠。而士民家家離散,人人將死了。向時怨女,今為冤女。向時曠夫,今為徒夫。賣為賤婢,役為官奴。無不至矣!向不能養者,今且老弱展轉於溝壑,壯者逃竄於四方矣!向不能葬者,猶能方瘞。今則裸屍滿路,積臭盈溝矣!如此世界,桀猶然只似沒有,諸惡猶然日甚。近既役民夫於瞿山、開河,累殺又多人,民怨日益甚。又累及諸侯之民,諸侯亦怨,諸侯所驅之民亦怨諸侯。乙酉之後,桀又搜尋,諸侯獻財帛。不足者,有獻於女。不如意並聞知其自用而不獻者,遠者使五氏伐,近者自伐之。又滅三河氏等數十國。而近桀之諸侯及士民,聞商侯之政者,只除五氏及惡親黨而外,俱願歸湯矣!
且說如何是霸國日橫,即上所說五氏各行兇惡,恰是天生五小桀。如何五方便有此五霸?實非天地設之,蓋五方賢侯桀自不用,用此五惡以相助耳!後人鐘伯敬銘之曰:
堯咨四岳,天下平章。桀資五伯,以亂五方。彼為天下得人者何皇皇!此欲以人亂天下者何攘攘!五方狺狺,天下淪淪。豈曰萬民?豈無友邦,與無善鄰?曷不老臣,與任賢仁?惡猶佩,蘭蕙焚。騶麟殺,豺犬尊。吁嗟乎!吾今而後知亂不在多,則夫治天下者亦在予一人。
五氏之惡最強者,豕韋氏。係韋者,高陽氏之後也。其祖亦以賢功建國,至孔甲之世,峙賀強立,始霸諸侯。子孔賓繼之,亦黨桀助惡。今孔賓又死,子冀新立,血氣方剛,恃其國勢,益暴橫邪淫,而好色尤甚。既索東方眾諸侯國貨財、子女,供桀夜宮之需。實自享其半,猶以為未足,又自索於諸侯。諸侯力既盡於先,今皆不能應冀。遂首伐有鬲氏,滅其國。鬲君奔,各國皆畏。豕韋不敢容,遂奔豫方,來歸商侯。侯納之,欲送之還國。乃使大夫慶輔往告豕韋冀曰 :「昔先王封國,地不過百里,不相並。其近者修睦,不相陵。今子新立於民,上將使民和而國安。乃遂興兵,財色之是索。夫有鬲者,後夔之裔也。何罪而滅之?寡君惟是國小力微,館其君則用不足,納其國則力不能,敢請命於子,能復封之,則子之仁也 。」冀大怒,罵曰 :「何老囚未死,乃敢狂言侮子?他頭欲膏予長劍乎?」斥慶輔曰 :「速歸,教子履自來送命 。」慶輔從容進曰 :「君息怒。商侯已飾國中美女五十人,具黃金五十鎰,將把來與鬲君,送於君。故使下臣先來觀君心,意何如耳?君怒,黃金美人不送來矣!且下臣慕君已久,國富兵強,可展其尺寸,以事君。若商,則國小不過自保而已。且以君之大英資,何憚不為天下主耶?」冀大喜,留慶輔於國,曰 :「子真賢才也 !」厚待之。慶輔遂得於國中遍告諸侯之人,言商侯之盛德至仁,而東方諸侯之國盡思歸湯。
慶輔居豕韋六月,盡得豕韋國中要領。且結有腹心多人,而後私奔歸商。豕韋氏冀方自奪士民之妻五百人,窮淫極樂。更廣索民間有可意者,悉取之。仍日發兵,取於諸侯。又甚則奪宗族大臣之女。有其大臣支機子來奔商。商侯厚待之,而豕韋國中臣士民人大半思歸湯矣!
次強者昆吾氏者,實姓巳,陸終之後也。巳疆繼豕韋,巳伯於前世。今已牟盧,久助桀虐。牟盧專尚威武,好田獵,逞刑殺。恃其兵強馬壯,恣意侵伐眾諸侯。北方諸侯人人自危,而牟盧益甚。聞有怨者,即興兵伐之。無終子尤庭,帝堯之庶支也。以誹語被滅,奔來歸商。昨國伯超先嘗從昆吾氏以黨桀,今其子良仁新立。牟盧怒其不先來告知,而自立,欲伐之。良仁懼亦奔商。又鄘國男寧,年老國弱,懼妻子為牟盧所殺,盡挈而奔商。商侯皆厚待之,而遣大夫湟裡且,告於昆吾氏曰:「寡君聞之,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昔夏之有德,天下宗之。非有征伐之威也。羿殺九日,誅封豨,篡夏國,收逄蒙,而自見殺。非無威武,為無德也。君以大國而行其德,天下孰敢不從?若以勢力行之,誰能不叛?君其復無終胙國。寡君亦願共戴之 。」牟盧偽許復二國,二君歸,感商侯之德。遍傳聞於北方。不半年,而牟盧復興兵,殺尤庭,良仁又奔商。其鄘男則原不求復,固在商也。自此北方之諸侯盡思歸湯矣!北方已素聞商侯之仁,而大夫旬範本北人也,又請往觀北方。遂居二年,盡得北方要領,布心腹而後歸。而牟盧又以寵妾之言殺己子。又怒殺其弟之子。其弟已離者亦來奔商。而昆吾氏國中之人,皆欲歸湯矣!
又次強者顧氏,其前侯委望助桀亦久,今其子金冥已立五年。專好用刑,亦好貨。代桀夜宮之索,半私以自奉。西方諸侯多貧,不供其欲者,亦請於桀伐之。易欺者,己輒代之。初伐綿氏,大戰於長原,不勝。後盡糾惡黨,滅綿氏,殺其君,盡其財貨,搶其子女而還。既又忌其同黨之侯殳氏,誘至宴會,出伏兵殺之。諸侯遂皆叛。金冥恃其兵馬強盛,不以為意。商侯之大夫湟裡且,本西人也,聞之請往觀之。遂往西方,居一年。遍布以商侯之令德,而誘勸其人民,及各士大夫並各國諸侯。金冥又以虐刑,殺其大夫正岜,正岜之子正寶因裡且而歸商。而西方之諸侯與顧氏之臣士民,皆欲歸湯矣!
其次,南方息國常氏,於之弟猱。先是於助桀,其弟騶諫於兄曰 :「何為助桀?」兄曰 :「不得已也 。」於卒知其弟賢,以位傳之。而末弟猱者,邪人也。覬其位,欲行弒奪。騶察其意,遂避位北奔,亦來歸商。其母思騶,惡猱。猱遂竄其母於荒山,不顧養。又好貨好淫,廣集珠玉金寶為牀,室擬桀之夜台,日夜集孌童、麗女百人,解衣亂淫,爭風比勢狂笑。一堂,名為雜樂堂。又有一宮,四方無門。但有一穴,注暖酒於中。中乃大窖,已與妖人狎客。孌童、嫩女數十人解衣入穴。入窖而浴於酒,一面飲,且一面淫蕩,名曰醴泉宮。既醉迷後,甚至尋人殺之。或妄問獄,倒置刑人。或一切不理,而自入醴泉極樂,國事悉委之陶思嘉、柴經。二人好貨好色尤甚,妄取民財,奪其妻女。有豪士臨天道者,其妻為猱所奪,怒而奔豕韋。係韋以常揉為同調,竟不理天道。乃奔歸商。
商侯使慶輔往告猱曰 :「國之有君,將以治人。世無有無親之人,尚安有無親之君?且男女雜游,人類所不為也。今子為之,國事豈醉卿所可理,生民豈宵人所可托哉?願君盡孝去淫,任賢修政,以治其國 。」常猱亦命大夫來答曰 :「君處中國,寡君在南方。夢寐魂魄飛越,不能至也。乃辱使命,責在底裡,得毋過典。寡君聞天下有子負親,亦有親負子。子負親,人盡知,其不然也。親負子,人不知也。故寡人獨行之,不知道的只曰『尊親 』,遂觸其冤。豈知子親本俱假合也。且子君之多憂也。何不自為極樂?以忘憂誠。忘憂則一日至足矣!何必久圖度也?醴泉者,樂之佐也。所以消世之坎坷,起天下之痿痹也 。」商侯笑而譴之曰 :「邪說怪行,不可以人言道 。」慶輔商人,請復往察之。往居一年,盡得其要領。又得其國之賢士昌允、高離以來。其南方諸侯之國並常氏之國中,亦無不慕商侯之仁而來歸者矣!
五氏之中,葛氏垠最昏愚。葛氏,閼邱之後也。其國在今歸德,西寧陵縣也。垠之惡專尚淫酗,次則淫刑殺善民。黨桀為惡,橫行中國。中國諸侯莫敢如何,勉強事之。近年以桀命括搜財寶子女,為夜宮之需。葛氏搜中原眾諸侯國殆遍。而太康氏首不能應,葛氏伐而滅之。眾諸侯盡力供應。眾諸侯之士民盡怨眾諸侯,而眾諸侯盡怨葛氏。人人欲滅葛氏。葛氏既假夜宮之由,索取民間,以自足。狡童美女,充於內外。奇珍異寶,溢於宮廚。多作旨酒,盡日酣飲。諸童男女,奇歌妙舞者,八十餘人。醉則與諸狎客恣淫,不以國政為事。功不賞,罪不罰,民訟不理,士求見不得見,士民皆怨葛氏。且益增置酒食,以飲酒之官,不善飲酒易醉,乃改葛氏祖廟為太和堂。廢祖宗之桃為牆隅,自與客縱博賭賽伎倆,鬥雞於其中。己乃大飲。男女競交狂笑,淫戲成一塊。
適天大雨,堂前不可著履。遂取廟中舊遺竹冊簡帙鋪地,以度客行。民租盡取,酒米猶不給於用,乃盡括搜民。家亦無有,遂百殼皆釀酒。宗族共請祭祀祖宗,垠曰 :「豈有生人不樂而死鬼能食也哉?」葛國與商最近,其族人葛從順奔商,以告商侯。商侯曰 :「噫!一至是乎 !」乃使元士虞生衡往問之曰 :「夫人之生也,本於父母,而原於祖宗。故天子祭天地,諸侯祀祖宗。今君乃百為俱足,而獨不祀先祖,此何為者乎?」葛氏使大夫誑對曰 :「與君相鄰,謂宜緩急相視,有無相知也。今寡人之邦,雖地廣於君,而百物不供,莫貧如此也?犧牲果實不供如鼎俎,何不能承?先君曰 :『百為具足,毋乃未詳 。』聞乎?」商侯曰 :「噫!奈何而貧至此?」使虞生衡往遺之牛羊。葛氏受之,乃與諸客大笑曰 :「子履真迂!聽吾所誑,其牛羊是增。我一饌之飽,遣商使去。即殺牛羊下酒,大啖之於太和堂 。」又有族人奔告於商侯。商侯曰 :「噫!異哉!葛伯之不仁也 。」使虞生衡再往問之曰 :「敝邑闌笠之腯,不敢自愛,而以供君。君乃復蔑典禮。又不以祀,何為者乎?」葛氏又使士誑言對曰 :「夫祖考之祀,蒙君肥腯,而潔豐無具也。粢盛不供,如瑚璉何?」商侯曰 :「噫!有是哉?何不耕祭田?」使曰 :「敝邑之民,力敝情離不能耕也 。」商侯曰:「且至春,吾民當姑代之 。」使謝而歸。
葛氏又大笑,以為得策。恃其兵力及四鄰之屬,以侮商侯。商侯豈不知?只聖人心,事不逆人詐,自盡其至仁。葛氏不知其然,以為迂陋被欺,並不知其親戚士民俱已離心,而與四鄰屬邦俱已欲歸湯矣!所以一桀五氏之外,天下眾諸侯,皆避難而歸湯也。葛使方去時,而太康之後太康氏延者,來奔商,請師征葛。不知商侯何如處分?下回再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6:29
第十八回 伊尹說湯征葛伯 商師伐四方霸國
卻說湯歸亳後,桀四十年甲申,夏,太史終古來歸湯。一日,出見人張網四面。那人祝曰 :「從天墜者,從地出者,從四方來者,皆罹吾網 。」湯曰 :「嘻!盡之矣 !」乃解去三面,止置一面。更祝曰 :「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不用命者人吾網 。」諸侯聞之曰 :「商侯之德,至及禽獸 。」 已後不間時月,天下之人來歸者,不計其數。鬲君自青方來,支機子自豕韋來,無終子、胙伯、鄘男自冀方來,巳離自昆吾來,正寶自雍方來,常騶、臨天道自徐、楊來。皆請商侯出師,拯救萬民。商侯皆以無王命而國小民寡,謙讓退辭。數諸侯及霸國親民,及別眾諸侯未來歸之人,皆以此為言,商侯退遜不敢任。眾共言之於伊尹,伊尹曰 :「吾君不任此,固吾之任也 。」遂益勵兵紀,養財用,作民氣忠義之教,既已有素。至桀四十四年戊子,葛從順棄葛民來歸,訴以不祀之事。
商侯側然,即使元士虞生衡往送牛羊。自秋至冬,又未嘗祀。商侯再問,謂無黍稷。次春,商侯命近葛境上毫民,往為之耕祭田。大夫皆諫之曰 :「奈何受欺誑?行仁太過 。」伊尹與萊朱皆不言。大夫問伊尹曰 :「君受其誑,何也?」尹曰 :「春雨時至,不謂糞穢之塘自滿而不施。盛德溢發,不謂調殘惡之人自絕而不化。君行仁而已 。」於是亳民奉命,並不攀張扯李,欣然肯往,為葛耕田。是何故也?不說我民不合勞於他人,惟知有侯命而已。因此命一得十,命十得百,有上千人替葛國耕田去了。又有幾百人送酒飯去饁田者,比耕自己的還勇往齊捷。都是商侯平日仁施德化,感深應疾不得。一發令,皆爭先奔赴。豈料葛氏無道,別樣不惟不送酒食來餉。且使人窺亳民饁田,酒食之多,率眾伏路,搶奪之以為戲笑。有不與之者,則殺之。亳民多有童子送餉,蓋壯者在田也。葛人所殺亳民童子五人。毫民猶以候命不忍遽歸。送餉者回至境上,即報知慶輔。慶輔命速召毫民歸。時己丑元月之晦日也。慶輔速歸,先白伊尹。伊尹邀萊朱與終古、葛從順同慶輔五人,盡夜人見商侯。
曰 :「天下大勢,積之寸心,而持之數十年者,以有今夕耳!今大勢已極,事機當發,不容更,旦暮遲也 。」侯矍然曰 :「何謂也?」尹曰 :「夫人動以天,天得以人。有人無天,天下不興。有天無人,天下不成。今夏王為惡將五十年。天下諸侯叛,士民怨。百姓之窮苦困極:夫不保其妻,父不保其子,子不保其母,母不保其女,兄不保其弟者,盡天下之人。而食不日餐,衣不羞掩,展轉而流離者,盡天下君侯忍不救乎?」商侯聞之歎息曰 :「然則奈何?」尹曰 :「善民死於暴政,善士死於亂刑。天變於上,日鬥星隕,矢流霧克。地變於下,山崩泉裂,犬吠於地。此皆變易之象也。今一夏王在上,眾夏王在四方,遍毒天下人類,不將滅乎?昔共工作亂,女媧滅之。榆罔失道,軒轅滅之。義起於時,不得已也。女媧之女也,而皇天下軒轅之子也,而代炎帝,皆以救人命,合天意也。今夏王之與五霸,其為榆罔也,甚共工也多矣。今日之女媧氏、有熊氏,非君而誰?而五方之諸侯、大夫,已盡相率而歸君,非此其時乎?」
商侯歎息曰 :「噫!黃而後,禹以天下傳家。君臣之分,遂如一定,而不可移。一言一事,不敢稍違王命也 。」尹曰:「夫勢極而反,時至而化,天地之道也。彼有熊之子,獨非榆罔之臣乎哉?夫帝王者,天所命也。天命絕之,雖處帝位,實則天之戮民,人人得而誅之矣!有明德者,生於是時,則天之所續也。今之明德,非君而誰?」商侯曰 :「然則天下棼爭極矣!五方競鬥,誰能平之?吾國小而力微,自存恐或不足,何以救天下?」尹曰 :「救天下者,非以我救天下,使天下自救也。故聖人後天下而具,先天下而成 。」商侯曰 :「敢問後天下而具?」尹曰 :「夫後天下而具者,順人者也。人未順而先之則窮,人已順而後之則通 。」曰 :「何以先天下而成?」曰:「先天下而成者,人順者也。已順人而具,人即順而成矣!夫聖人者,動於天意,人心之不得已也。天變人窮之極,旦夕不能待。聖人念天下之民,亦旦夕不能安,若背負芒而撻之於市也。故不得已而具也。君以今日尚容己乎?」商侯曰 :「不謂。夫子教寡人遂及於此,然則吾行之而人應之乎?」尹曰 :「天下所以不敢具者,無智人以率之也。而其所以不能具者,非仁者,人不歸之也。民之所以日夜待斃,莫如何者?如童子之亡父母,無可依歸,有號泣而已。忽有人引見其父母,必涕泣從之。況即予之以父母乎?」商侯悵然曰 :「夫子之言至矣!然則將何先?」尹曰 :「一發收,則萬發當矣!近人悅,則遠人思矣!須葛國為先 。」商侯曰 :「吾方用德化,使民耕於葛,奈何遽征之?」
於是,葛從順極言葛垠之不可以德化,而慶輔以殺童子之事告。商侯乃怒,失席。令入夜視五家之民,五家之民以日暮不煩奔告。商侯夜不能寐,坐而待旦。
明晨,二月一日,商侯至國門,召五家之民至。五家之民泣而訴童子也。商侯流涕,言曰 :「是寡人之罪,殘汝骨肉。」命有司為葬之,而給五家之粟帛慰之歸。五家之民流涕而不能受也。固遣之。即日,商侯命慶輔、湟裡且,召國中耆老,泣而言曰 :「以寡人保汝民於此亂世,謂將自全,不知其不能全也。葛氏無道久矣!而近於吾寡人,謂將以德化之,不惜吾民力也。乃至殺害吾民。寡人將與葛氏不並生矣 !」眾人老不待辭畢,而已號呼曰 :「願報君王往殺之 。」百聲若一。商侯慰耆老。使自往齊車馬,具器糧。問伊尹曰 :「盡起七軍往乎?」尹曰 :「不煩多也,只須西境三軍足矣 !」遂命起西境三軍。慶輔將左,湟裡且將右,商侯自將中軍,伊尹為副,太康延、葛從順為御。
二日,西行征葛,軍入葛境。葛之童子有望師而走歸舍者,謂其父母曰 :「何處兵來也?」其父母愕然曰 :「豈又葛氏出獵乎?將奈何?」隨有從田來者,從容曰 :「鄰國商侯師也。」其童子之父母曰 :「也如吾葛氏之田獵否?若如吾葛氏,則當走矣 !」有曰 :「商侯仁人也,是必來救我者,何走之有?」及商師至,則陣齊車正,兵肅馬靜,旌旗整,戈戟齊,如林如堵而行,無一卒亂走一步者。葛之民初見此象,於是遠近來從,環而觀之。皆牽手加額,仰天謝曰 :「吾幸安矣!不須驚矣 !」及觀之既習,則田者自田,行者自行,市者自市。但師過之時,各停手足之務,共仰而視之。及至葛城之東關,並不見葛兵動靜。但見葛民無數,攜壺挈畚,盛湯飯來餉商師,請商師進城。葛從順謂葛民曰 :「汝先回城,告城中臣民曰 :『吾國葛從順,御商侯求救吾民。商侯只欲獲葛垠,不害一民也。』中大夫勾殊、削被二子,叫他伐圖謀 。」葛民歡噪回城,喊佈滿城。商侯按兵陣於城外。
葛氏垠尚在太和堂中喧飲。聞商師至,乃驚惶亟令閉城。召城外民,民無一人應者。點城中兵,兵誑哄不來。身邊只有三千護衛人,又不肯出戰。皆平素相從放縱淫酗,即前日殺童子者也。商侯命叩木、高標,聲葛氏蔑祀、殺無辜之罪。葛氏乃曰 :「何人為我出國起諸侯之兵 。」顧左右同飲寵臣狎客,皆不應。乃命中大夫勾殊往起諸侯兵,削被點城中兵。勾殊曰:「君侯何不更進以酒,則無憂矣!諸侯平日未有得於君,他豈肯來?」削被謂城中兵曰 :「商侯仁者,伊尹聖人,皆不可敵。今其來,原非罪吾等。爾輩願為葛死,則出戰。如不願,則散」。三千護衛人散去一半。
勾殊往城上謂國人曰 :「爾輩知商侯之所以不進城乎?非懼吾也,乃恐殺吾等善人也。何不早戴以為君?」滿城中合呼曰 :「此言是也。可縛酗主而出歸商侯 。」勾殊曰 :「有勇者,前縛之 。」於是數千人勇者,爭前入太和堂。勾殊、削被遂同率國人先將葛氏護人千餘殺其半,擒其半。遂盡縛葛氏及狎客寵臣,共五十三人妻子,皆係以出迎商侯。商侯在城外,但聞城中喊聲。以問伊尹,伊尹曰 :「城中鼓噪,必擒葛氏也 。」命陣中擊鼓應之。
聲未止,而葛人勾殊、削被率國中民擒葛氏等至。商侯命三軍直舉旗槍,如陣而進城。一人不出伍,一戈不斜擬。葛民滿市呼拜商侯。乃進葛伯堂。問伊尹曰 :「何以厝處?」尹曰:「不殺葛伯,何以快葛民之心?不赦其左右,無以輯天下亂人之志 。」乃命梟葛伯於市。究前日奪食、殺童子等之人於護衛兵中,殺三十人以祭童子之墓。其餘寵臣、狎客、衛士,重罪者,劓、刖、髡、黔、腐五刑刑之:罪輕者,流之。婦女老幼盡赦之。乃以金帛賞勾殊、削被。二人者,平日無寵之臣,與從順稍合意者也。仍使從於從順。又發葛氏之金珠幣帛,求葛國之良士予之。而盡發酒米肴物,來賞葛國之民。遂封葛從順仍守葛國,用其士安其民。封太康延仍於陽夏。商師但歸,於葛國兩日而已,出師止四日而歸亳。葛之民送之,泣下淋淋然。自後,四百里中,朝慶訟獄謳歌,民俱自歸於亳也。於是中國之諸侯聞之大悅,願共尊商侯為天子。不復往朝桀,皆來朝商侯矣!
且說商侯既歸亳,仍勸課農桑。而東方之人,鬲君與支機子輩,求師征豕韋氏,商侯不許。曰 :「寡人初無征伐之權。為葛近我,如矢注於弦,不得不發。今葛已征之,兵更敢他出哉?」伊尹曰 :「女媧、黃帝豈有人主使之掌征伐之權乎?且使人主命之征伐,豈有命其即征人主也哉?且仁人征伐之權,天命之也。君既受天命矣!又何疑焉?且君救民為心,豈但救中原一掌之民哉?將在天下,且君即不行,今已如騎虎之身,不得下矣!明歲庚寅,去甲申大朝六年矣!諸侯即不盡至,而霸國必朝夏。君將朝,是自以肉投虎也。不朝將會師而攻我,君何以應之 。」商侯愕然曰 :「當復奈何?」伊尹曰 :「兵有先實而後聲者,前日之征葛是也。兵有先聲而後實者,他日之征豕韋是也。請先遣慶輔往結東方諸侯,次遣湟裡且往近方諸侯結好,道君侯之心,諸方必來。待農事畢,而東征。先除巨霸,夏失其一臂矣 !」商侯蹙然曰 :「奈何謀至此?」尹曰:「非此則不能救生民,奈何?」商侯乃悉從議行。
至八月,中國諸侯,有男氏、杞氏、繒氏、冥氏、有莘氏、房伯氏、弦子氏七君領二十餘小國之君及新封大康氏、葛氏皆來朝於商。商侯與言豕韋之罪,諸國俱願從征。商侯命九君等各歸本國,選精銳之士各千人,車各百乘,仲秋之望來會。厚待三十國之君,遣歸。人人退去,頌商侯之聖德如天矣!九月,慶輔以豕韋之族中賢士彭祖、彭賓來歸,報東方斟鄩氏、斟灌氏、陶山氏等十餘國頻苦係韋侵陵,皆願密部兵車以應。惟薄姑氏黨豕韋,而萊子遠,有施氏以妹喜之族不可結,九夷亦遠,未往。月望,九國之師來會。商侯自發國中五軍,命支機子將前,鬲君將後,慶輔將左,湟裡且將右,自與伊尹將中,彭賓為御。九軍別為九陣。
廿七日,軍於彭山。斟鄩等三軍前導,九軍隨後,商師中列。時豕韋冀方奪民妻,而取其夫殺之。聞師至,大駭。急遣大夫往召淮夷,淮夷不至。自點國中九萬之眾,一夫不至。皆知其為商侯,盡簞食壺漿來迎勞了。冀盛怒曰 :「吾且先殺子履,後殺吾國叛民 。」遂自率親軍一萬二千,陣於彭山東。係韋之民聞冀言,遂各率車馬戈甲來助商師。支機子先率豕韋之民入其國,係其妻子親戚,殺其惡黨。而商師未動。東國及九國之師,擁攻豕韋冀,冀之師望風而潰,半降半走,冀見事勢已危,單車走至城下,見城上皆商師旗鼓。鬲君追冀,獲之。商師乃入豕韋國。柱卿豕韋冀於城門。時諸侯之入桀豕韋冀屍為碎糜。釋其妻子,流之。察其親戚,罪重者刑之,輕者赦之。盡出其士民子女還家。發其穀粟,賑其民。發其幣帛金珠,犒賞諸侯之人。復封東方失國之君,如鬲君等者二十餘人。封彭賓於大彭,其後盛於商世。支機子,實豕韋仁也,封承豕韋之後。商侯居韋國,僅六日而班師,往返二旬餘耳。薄姑氏遠遁,商侯亦不窮兵。自是東方諸侯不朝桀而朝商矣!
商侯歸毫,諭東、中諸侯各息其民,練其甲乘。而自息民於國。商侯問伊尹曰 :「南北之伯不悛,伐當何先?」伊尹曰:「先伐昆吾。王者之師,不畏強凌弱,南弱北強,故先昆吾。」侯曰 :「吾力不敵,奈何?」尹曰 :「吾力亦豈能敵豕韋乎哉?但君常存此不敵之心,則無敵於天下矣 !」胙伯、良仁獻策曰 :「昆吾氏協於夏王,明年必入朝。願乘其國空虛而襲之,無有不克 。」商侯曰 :「乘人之虛,掩人之國,如盜賊之行,瞰人之亡而取之也。吾不為也 。」伊尹曰 :「夫伐人國者,非伐其國也。伐其人也,亦非伐其人,討人之罪也。如是則天下為公。若乘虛襲之,是利其土地貨財。其人且不在,將問誰之罪哉?故莫若暫息民養威,以待其變。先遣諜以間其心腹。蓋中東既合,可以少待而自存。他方之罪人,待滿而後發可也。」乃使旬范先往昆吾,慶輔次往息國,以觀之。
卻說那昆吾國巳牟盧,正馳聘田獵。擒擊鼓告事之人,殺之而食其肝。聞報豕韋氏兵敗國亡,大怒曰 :「商子履何人,有此肝膽乎?吾當踏平中原,為夏王討不庭 。」乃會集北方諸侯,共議將伐商。不知北方聞商侯封亡國,全善人,誅暴惡,保民生,已無人不願商侯之來。但聊且當面唯唯如命。
明年庚寅,夏桀四十六年元月,中東二方諸侯盡朝商。獨巳牟盧朝夏,以商侯之舉告於桀。桀一向在宮中取樂,昏昏夢夢,向無人敢言。聽牟盧說知,乃大怒。即命牟盧征之。賜其黃金、斧鉞、白玉、鞶帶,許以伐商侯,即以商地賜之。牟盧承命歸。又會集諸侯,諸侯一無應者,牟盧怒。自率兵先伐安國,殺其君祈氏容。其子倚任,率兵奔黎國。牟盧又攻黎國。黎侯大陵冥,老成人,向不得已而從昆吾氏。今知天下有商侯,久欲歸商,隔於昆吾。是時,旬范在北陰結諸侯。黎侯與安侯、沙侯等十餘國,已約待商師。牟盧攻急,一面各國之眾死力堅守,一面遣子弟從旬范朝商請師。商侯欲待農事畢。尹曰 :「數十萬生靈,豈待農事畢耶?」乃以六月一日具師北征。
商侯發國中六軍。以巳牟盧之弟已離將前軍為導,旬范將左,湟裡將右,虞生衡將後軍。商侯自將中左,鄘男寧為御。伊尹將中右,無終子、尤庭為御。諸侯之師以有莘氏為前左,有鬲氏為前右,太康氏為後左,葛氏為後右。其眾諸侯,皆四外為游兵。
八之日,次於鯀堤,此鯀治水時所築也。那巳牟盧一向集諸侯不得,遂伐諸侯。諸侯死守,不能下。牟盧率民力攻,農事盡廢。從征者縷縷逃歸,守國者搖搖欲亂。牟盧兵正在北攻黎國,而商師已至其南國中。士民望商師來久,歡呼踴躍,來勞商師,力請入國。百姓引導,商師從之,兵不血刃,遂入昆吾。擒其惡黨,甚罪者殛之,不甚者五刑治之,妻子流之,貨財散之。使人聲牟盧之罪,以北向。牟盧聞之,乃大驚曰 :「吾國伯於北方百餘年,未嘗見天下有如是兵也 。」憤怒引親兵三萬人,解黎國之圍,而南行至於洛水之陰。莘、鬲、康、葛四國之師伐之,戰於洛原。黎侯等十餘國之師,乘牟盧之後夾攻牟盧,昆吾之兵大敗。死於洛水者半,奔散者半,降伏者半。安侯之子倚任竟擒牟盧。牟盧俯首乞憐,商侯不許。命磔之,以祭安侯,報怨也。遂復封倚任、鄘男、無終子等為諸侯,守舊業,息北方之民,而恤其善老,舉其賢士。商侯又憫然於洛水之戰,命收其屍而共祭之,封已離於衛地,後遂謂之九國,紂時九侯其子孫也。餘國從化者,皆撫綏如舊。尤厚賚於安黎等國,嘉其首從正也。乃大勞諸侯之眾。
初,豕韋之平,北方人望曰 :「如何不來征我國 。」及大師至北,北方秋禾在野,人皆匿禾中,以視商師。及見大師安行於路,不旁揉一禾,民人乃盡出。從而觀曰 :「真商侯來救我也 。」入國時,市不易肆。居其國十餘日,民不知有兵,交易飲食於市,如相親友也。廿四日班師。北人如父母去,索路悲啼而送。商侯使大夫士慰諭之,三四十里而後還。商侯散諸侯之師各歸,而自歸毫。往返一月耳。盛署暴行,侯不張蓋,臣大夫不高幕,而士民歡歌去來,不以為苦。歸毫後,收谷息民。
明年辛卯,北方諸侯皆來朝。南國之豪士臨天道等,又以南方息國之暴亂告請南征。商侯不欲勞民,共請於伊尹。尹曰:「彼民誠可恤,吾民亦不可煩也。少待也 。」遂至於秋八月,慶輔歸。已重訂其臣士,約其民人。常猱之黷貨日甚,而民財盡人於常氏。士民日夜號天,望商侯往救之也。伊尹乃請會師。商侯自發國中三軍分之為六,慶輔將前,湟裡且將後,昌允將左,高離將右。已將中左,常騶為御。伊尹將中右為副。諸侯來從者:房伯為鳥,安侯為蛇,有男氏為風,杞氏為地,弦子為龍,太康為虎,有鬲為雲,有莘為天,為八陣於外。而商侯在中。
十月四日出師。九日入息境。息民忭躍來迎,攜老挈幼,拜贊遮道。十日陣於鯛陽之岡。而南國諸侯拍子、蓼侯、六侯等軍七國之師來會。
惟麋子國尚助猱。猱方堆積金玉,修庫藏。聞師至,急點起兵,五萬之眾已散其大半,問則皆迎商侯去矣,止點得親卒數千人,附城萬餘人,使大夫將以出戰。南國七軍,假稱助息。實近而來持之,八陣之眾大薄之。息師大敗。潰者半,死者半。商侯曰 :「嗟乎!其民何罪?乃無知從亂以求死乎?」命瘞其屍。大兵薄城,使慶輔等呼招城中。城中息大夫有勸常猱者曰:「何不發金玉,賞死士以戰?」猱曰 :「寧可吾死,金寶在則心安。若金寶去,吾雖在,亦無益也。金寶不可舍 。」其臣子隆自者曰 :「君既不捨金寶,請即捨身 。」遂率眾縛猱以迎商師。商候入息,焚常猱而救其母,殛陶思嘉、柴經。訪賢善。盡發其金寶,賞有功賢士善人。其谷帛,賞將士,賑窮民。流其妻子,殛其聚斂之徒,刑其親黨。賞子自隆而封常騶,後改姓呂,是為呂侯之國。
其麋子引蠻兵自來救息,至於杏山。商侯命弦子伐之,大敗之而去。商侯乃撫綏各君及民,舉事賞功大勞而班師。往返四旬,散諸侯歸毫安民。
明年壬辰,南方諸侯俱會,中東諸侯來朝商,北方諸侯亦來朝。而是時,桀又具兵擊近地近年之不朝而來朝商者。中、東、南、北諸侯,大者七十餘國,小者數百國之君俱推戴商侯為天子,商侯惶恐自罪。又俱請伐夏王。商侯問伊尹,伊尹曰:「費昌之來,則夏王絕命之期也。今費昌未來,且待之 。」侯遂緩緩諸侯,使各自固守。
至七月,西方有洛氏來歸,即夏桀元妃之家也。為顧氏所凌,而來乞師伐顧。金冥、湟裡且、正寶等俱勸之。而十月後,綿氏、殳氏之族又皆來,懇出師。伊尹乃請命湟裡且先往要結諸侯,並諜約其腹心,以癸巳元月趁諸侯來朝,即會師。 商侯自發國中四軍。以二軍分為四,為前後左右,以二軍居中。正寶將前為導,慶輔將後,臨天道將左,虞生衡將右。侯自將中左,殳氏為御。伊尹將中右,綿氏為御。有洛氏為虎,息侯常騶為地,有莘氏為天,蓼侯為鳥,葛伯從順為蛇,有鬲氏為風,九伯巳離為雲,大康氏為龍。共八陣,周於四外。各旅之師從行。
元月七日西行,十四日至有洛之國。商侯使大夫旬范,往朝夏之舊元妃焉。元妃泣告旬范曰 :「妾聞商侯仁者,當有天下。賤妾有罪,其亦已矣!惟此孤子,雖夏王之委然,生來三歲即不見夏王矣!若以救天下之心,憐其無罪,在所恤存,願遂以為托 。」商侯聞之惻然。使旬范拜受命,獻之布帛。不受。師西行二十日,次於商南,夏陽之太康氏、褒氏,與西莘之姒氏等十三國來朝商侯於師。湟裡且率有緡民之遺民來會。
顧金冥怒點國中師,四萬之眾大半潰亂。蓋西方亦久想商侯之仁,盡怨其不早來。才望見商師,舉手加額,謝天地,簞食筐篚以來迎矣!金冥點城中城外不滿萬五千人,連這萬五千人也都心在歸順商侯,只因去商師遠,不知果如何?近在裡面,不得不從命。遲遲縮縮,不肯向前。金冥還狠戾叫有司,將遲縮百姓一連殺了百餘人。又將遲縮有司,用極刑煅煉,炙其肝而食犬。城中大亂。其臣該眾謂顧國人曰 :「商侯來,乃是生我民,何不早生?一頃刻殺此殘賊,獻之商侯 。」國人應聲萬數,千人從該眾圍廳,將顧金冥煉為碎泥,人人嚼食之盡。乃盡殺其家妻子黨類。遂出迎商師。商師整隊而進,蕭然雍然,未嘗試一戈、棄一矢也。商侯乃命瘞死屍。賞該眾以金帛,賑窮民以穀粟。訪善人賢者,分之以顧氏之財寶,悉赦回獄官正寶。而復封綿氏、殳氏等諸侯。大康氏、有洛氏遠來有功者,俱金幣犒勞之。
時猶是元月二十五日,燕諸侯於復陽。豳侯姬公劉聞之,大悅曰 :「天下定矣 !」遠引十乘來朝商侯於夏陽,勸商侯伐夏救民,即就天位。商侯遜讓不遑,勞豳侯去。乃遣諸侯各班師。自與中、東諸侯一路歸。往返不四旬耳 !」諸侯各歸國,商侯自歸亳。休兵息民。命各諸侯俱行善政,仁民禮士,用賢。自選舉於東方之士,得賢者九人。選於北方之士,得賢者十人,選於西方之士,得賢者七人。選於南方之士,得賢者八人。選於中原,得三十人。用之以行各國,賑老恤窮,獎善訪賢。蓋已行帝王之道於天下矣!一年之間,陶唐氏、有虞氏、有仍氏等附夏之旁者數十國,俱來訴於商侯,請師伐夏。至十二月,夏秩宗費昌來歸,力請伐夏。不識何如弔伐?且看下回分說。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7:05
第十九回 湯王誓師征履癸 桀敗三嵕終南巢
卻說夏桀自乙酉以後,看得天變也不相干,地變也不相干,人離去的也不相干。只說他有財有力,有位有勢,何不可橫行天下?只管在長夜宮中,把一月為一日,安心樂意,淫歡酗潑,婦女裸戲。一日一出朝,或二日一出朝,實是三月作三旬。寵臣趙良、曹觸龍、於辛、侯知性、武能言等中外恣惡,欺士害民,桀亦不聞。即聞之,以為常然的。既役民開河,三年不成,遂殺多民。民益怨恨,輒指日曰 :「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命趙良等伐諸侯,諸侯益離。惟有狠夫媚徒,狡童淫女,於記小幸,或偶值收進者,以為好過日子。佞幸於是益多。括搜既盡天下,財貨豐裕。又生巧計,於頃官之上置寶蓋,以象天蓋,上嵌珠以象日月星辰。置絕色美女三十三人主之,謂之三十三天妃。群集歌舞女子以數百計。又於長夜宮中鑄金柱、琢玉梁為地府,鑄鐵為奇山怪石,鑄錫為池渠。置絕色美女七十二人主之,謂之七十二洞主。其歌舞女子以千計矣!桀與妹喜並稱天帝天後,以游於天地上下,隨處為樂。出則天宮,入則地府。於是群倖臣寵姬又為新聲,為六樂:天宮之樂,涼台之樂,洞宮之樂,地宮之樂,洞神之樂,夜台之樂。各有歌。每隨地張宴而歌之。擬其天宮之樂歌曰:
世外呵天宮,長欄呵螮蝀,
虛風呵鼓韻,仙部呵玲瓏。
涼台之樂歌曰:
天極也何清涼!玉殿也何飛翔!
樂莫樂兮永日,悲莫悲兮皚霜。
行樂呵及此時,奈何兮辭玉卮?
溫宮之樂歌曰:
萬國兮霏霧,此地兮長春。
肉圓兮帝女,耳熱兮天宮。
暖玉兮合懷,稠笑兮酰醺。
媚香肩兮搖馥裙。
地宮之樂歌曰:
蕊珠兮芙蓉,嫏嬛兮寶宮。
地中兮天地,人世兮仙蹤。
玉梁兮歌繞,金柱兮歡叢。
樂酰兮誰御?何知兮夏冬?
洞神之樂歌曰:
洞靈兮氤氳,洞神兮鬱云。
幽館令潛扃,異狡兮嬋娟。
身繞兮悠柔,頸交令笑言。
膳蟄龍兮醴溫泉,入海藏兮通丸元。
冥帝兮入來,佑賡兮管弦。
夜台之樂歌曰:
入彼長夜兮登彼台,迷蒙四望兮陰鬱霉。天地混蒙兮日月歸,山河隱晦兮風雨回。殷舞蠕動兮歌雷豗,鬼帝環聽令聲欲哀。長夜眙霾兮何時開?窮樂兮極情,世事兮何哉?桀自是樂極生悲了。樂此數年,至庚寅年,乃四十六年。諸侯該大朝,但見昆吾氏來,顧氏來,其餘皆不來。桀大怒,問究。牟盧乃上言 :「豫方諸侯,商國子履,狂悖稱兵。先滅葛伯,次滅豕韋氏。因此奪去中原及東方諸侯,並隔絕南方諸侯不得來朝。請君王親征之 。」桀謂 :「此小畜悖,何勞朕駕親征?卿往征之便了 。」牟盧承命去。夏秋聞說昆吾滅,桀才慌張問趙良曰 :「何不早擒此賊?仍囚之夏台 。」良曰 :「如今擒他不得了 。」桀曰 :「如擒不來,朕乃自征 。」乃傳命龍、虎二將領車百乘,甲士千人。曰 :「汝可速往,擒商侯來 。」龍、虎二將領命。行至路上,聞天下歸商,遂不敢行。龍將謂虎將曰 :「天下歸他,我汝千人乾得甚事?不如脫身遠遁 。」兩人棄眾逃人終南山去了。連眾人都四散了。桀聞龍、虎二將路上脫逃,遂無策可施,道 :「我且仍樂天宮樂 。」長夜日飲千鐘,夜度數女,以盡性命便了。卻又不死。
辛卯,常氏滅,桀遂不知。蓋中原之路已隔絕矣!癸巳,聞顧氏滅,桀乃大慌。叫集諸侯師,言欲親征。諸侯皆不來,桀遂自點國中師眾。原二十萬,今只得十萬。十萬中又有一半不應命。桀遂率平日所厚養的猛士二萬,先去伐近國之不用命者。遂滅陶唐氏、有虞氏等十餘國。既處勝,歸而察臣士之不用命者,又自殺百餘人。甚怒者,皆全家殺之。日日尋殺不已。於是地大震,傾宮崩,長夜宮陷,壓死千餘人。桀又欲役民夫修造,民聞之四散逃走。
十二月,桀令群臣率力修長春樓,修容台,相與共樂,更選補女子。於是費昌來歸商。夏王之士民聞之,奔走來商。赴訴請師者,前後共有數萬人。桀乃散金帛,招猛士,揀擇北國兇人、畢渝者為將。那些近方貪頑愚力之民、久不聞正道者,既圖免窮困,又貪其財者,有三萬。帶本有的猛士,共五萬人。桀問趙良曰 :「此可以伐商否?」良實心怯對曰 :「未可!彼合天下兵,已有百萬。是以一車攻二十車,未可也。今中國盡從彼,惟有施乃君王至親,尚在海濱自全。其近地有九夷之師,不下數十萬。君王可命有施氏糾合九夷之師,共得十萬來。那時,以君王之勇,統之親征,可平賊也 。」桀從計。令新倖臣巫耿往有施氏、九夷去。桀自是終日演兵,不敢為樂矣!演武之際,稍不如律者,皆殺。兵少,便亂抽民丁來補。稍逡巡不來者,又殺。於是夏民能逃者盡逃,不能逃者日日望商師來矣。時商侯在亳休民,正與伊尹議撥亂反正之道。忽聞費昌來歸,伊尹曰 :「夏只有一費昌默地係士民之心。今費昌來,則士民盡來。只除惡黨無多矣!不必待也 。」費昌既見商侯,涕泣請師。陳夏王之酷虐,必不可一日存續。後夏元士育潛、逢元皆隨昌以來。皆陳言夏王當伐。而士民陸續來者,不可勝數。皆號泣請命。商侯不得已,乃會師。命五方諸侯盡具車甲戰士,聚於殷。殷邑,今偃師是也。
歲甲午,元月,商侯自起國中六軍。臨天道,豪勇士也,將前軍。旬范,持重士也,將後軍。慶輔、湟裡且,皆善用兵,出奇者,將左右。侯自將中左,費昌為御。伊尹將中右,為副。領近地諸侯之來朝者西行,而會天下之諸侯。
五日出師,十二日至殷,則天下諸侯俱已齊集矣!就殷而朝商侯。商侯乃誓師。商師日過葛、莘、杞等國之郊。諸國之民素無教化,中有頑民,指商師而詈曰 :「亂人,方春不務農,乃伐王好戰 。」商師聞之頗惑。商侯乃命虞生衡作誓曰:爾眾庶,悉聽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今予命爾有眾,汝曰 :「我後不恤我眾,舍我穡事而割正夏?」予惟聞汝眾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 :「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眾力,率割夏邑。有眾率怠弗協,曰 :「時日曷喪?子及汝皆亡 。」夏德若茲,今朕必往。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爾無不信,朕不食言。爾不從誓言,子則孥戮汝,罔有攸赦。
又命慶輔等遍逾諸侯之師,以不得已之情,乃俱從誓。侯遂部分以九伯:巳離為左蛇,安國侯倚任為右蛇;殳氏為左天,綿氏為右天;黎侯為左雲,沙侯為右雲;無終子尤庭為左虎,胙伯良仁為右虎,有鬲氏為左龍,有仍氏為右龍;息侯呂騶為左地,拍子為右地;有莘氏為左風,有男氏為右風;蓼侯為左鳥,六侯為右鳥。是為二八十六陣。各以一軍周圍於四外。太康氏、延葛氏從順陶唐氏、有虞氏,俱從於中軍。餘杞氏、洪洞氏、繒氏、冥氏、房伯、弦子、斟灌氏、斟鄂氏八國之師,又為游奕於外。
十五日,整師北行。循道,中車不噴塵,馬不逸田,土不喧聲,戈戟不動,鼓聲清而揚,旗旄前指。十八日,陣於鳴條之岡。夏人履癸聞之,怒,疾呼點國中五萬人,車五千乘,分為五軍。辜渝將前,於辛將後,趙良將左,曹觸龍將右,履癸自己將中。奮怒而出,洶湧歡噪至於中條。望見商師少,以為易下。遂接岡而陣。
是時,九夷及有施氏之眾,俱不至。而桀旁之國,郇伯耿侯者,向以桀凌,遠遁。會聞商侯起,乃陰集其亡民,各得數千人,乘履癸之後,密人來報商侯。商侯命之以賞誓。伊尹請命旬范率房、弦、二斟四國游師往應之。遂繞夏師之東而讓,履癸全然不知。
二十日,兩陣既對。商侯登車樓而望,見眾嘈嘈雜雜,吆吆喝喝。車疏密不等,馬前後不齊,人行立不一。商師人人欲戰。而士不嘩,馬不嘶,戈不亂。商侯乃命前軍擊鼓,大聲宣木板布履癸之罪。辭若曰:
爾履癸自絕於天地,自絕於天下之人,安得而為君?爾棄元妃而嬖妖女,罪當誅一。爾滅同姓無罪之有緡氏,罪當誅二。爾起傾宮,累殺民命,罪當誅三。爾為酒池、肉林,侈費民命,罪當誅四。爾又為夜宮,自埋於幽而殺民,罪當誅五。爾不視政而殺忠臣賢士,罪當誅六。爾用小人苛剝萬民,罪當誅七。爾又命五霸國虐天下,罪當誅八。爾又索夜宮之需,盡天下之財與女子,罪當殊九。爾又役民開河,殺民命,罪當誅十。至天怒而謔,地變而嬉。武斷苛征土木無已,使臣士民人夫妻離,父子散,兄弟亡,母子怨。生無食,死無葬,長無室,家無升斗,身無麻縷。餓殍盈道,膏血漬礫。又盡滅帝王賢聖之後。 爾罪當誅萬不可數計。爾尚不自殞殘民生哉?
履癸聞之大怒。鼓眾而進,直壓商陣。商侯親鼓,伊尹上車樓持麾指九國:安國、受氏、綿氏四軍伐辜渝,黎、沙、鬲、仍四軍伐趙良,無終、胙、息、柏四軍伐曹觸龍。指杞、洪、繒、冥四軍出夏眾後,伐於辛。而商侯中軍與莘、男、蓼、六四軍共擋履癸。遂大戰。臨天道等率諸軍,整陣奮擊夏眾。慶輔、湟裡且左右持幡大呼曰 :「下車而來者賞,擒暴君與奸相者封 。」夏之後師先潰。杞子擒於辛以還,其軍棄車走。伊尹麾杞氏四軍取其車,夾擊履癸之後。戰既接,夏右師潰。曹觸龍與其眾之半北奔,其半皆下車從商。慶輔率之曰 :「即反而攻夏王,吾君已記爾勞 。」眾軍乘車反攻履癸。
戰正酣。有鬲之師射趙良,殺之,獲其屍。夏左師潰走者一,從商師者三。湟裡且率之攻辜渝,夏前師始敗。九伯射辜渝,中右目,辜渝猶戰。鬲君至,再射中其左目,辜渝乃被擒,其眾悉從商師。昆吾氏率之俱擊履癸。其無終四君已先夾擊,於是商侯在南,無終四君在西,杞子四君在北,九國四君在東,四面擊履癸。而先諸侯師接戰者,又皆夏氏之降兵。履癸見四面皆夏兵自來相攻,而軍中鋒將悉死矣。乃自奮怒而出。辜渝既擒,夏無勇將。履癸自持長鐵鉤,乘商車出戰商師。鉤及處,無不摧滅。夏之降兵,皆不能當。履癸遂衝路入諸侯師。莘男四軍亦不能擋。遂衝至商師。獨臨天道取夏之棄車,疊而阻其進,履癸乃阻。伊尹令諸軍注矢射之,萬矢齊發。履癸身披金甲,矢不能射人。伊尹令人曰 :「可射夏王面 。」於是,履癸面中三矢。自拔去矢而戰。馬死車止不行,履癸乃下車步走衝擊商師。人人不能擋,獨臨天道奮勇擋之。不數合,戟擋之戟折,戈擋之戈折。遂持木槓擋之,猶被擊折左臂。慶輔、湟裡且曰 :「履癸勇甚,器械不能抵擋。今諸軍悉疊車以擋之 。」履癸所至處,擊車,車盡破敗。伊尹傳令,命人人於車內注矢,射其目。不中目,中夏王鼻。履癸乃走。則夏之中軍已被四面諸侯之師殺盡矣!蓋此履癸平日所厚養之猛士,所以久戰而盡死也。履癸平生輕財養戰士,僅有此報。履癸衝殺出商師陣外,見無一夏兵。諸侯兵又四面射之,履癸雙手舞鉤,遮矢而走衝諸侯兵。諸侯兵向前者,礙著鐵鉤即死。車撓路,鉤擊之,即破疊車礙路者。履癸跳身如飛,遂衝出諸侯陣。諸侯四面追之,履癸走如飛馬,不可及。孤身回夏城。但見城門已閉,城上皆是商師了。
原來履癸悉師於外,城中只有役夫老卒數千人從其孽子淳維者,護妹喜守城。淳維,蓋履癸二十九年癸酉歲所生也。妹喜自癸亥至甲午入宮,專寵三十二年,年四十八矣。而顏色猶如處女,不衰絕,無胎孕。人宮十年之外,履癸喜旁淫庶妾漸漸多。至如末年,好色尤甚。遂一夕度十女,或至百人。前後人宮女,無不人人顛倒媾合者。其始偶合於庖婢,遂生淳維。後來庶妾、從妾所生子女,有六十七人在宮,獨淳維凶勇淫惡,一如履癸。履癸以為肖子,故棄元妃太子,俱絕不問及。履癸淫妾已多,妹喜亦廣收美男為樂,不斷陰陽精血,日夜淋漓。履癸任之,各極其歡而已。酒池長夜,孌男千餘人,則妹喜所寵也。尤甚者,淳維既長,妹喜即蒸之與淫。履癸又不為之娶,淳維乘履癸出,則同妹喜顛倒酣飲於宮中,一夕數十婦交合殆遍。
履癸既出,拒商師。淳維正極喜,安心樂意如此胡做。遂與妹喜及履癸之眾妾,俱集於長春之樓戲笑。祝天曰 :「願父王不復還,則我爾長如此樂也 。」忽聞滿城軍聲,乃是郇、耿二國引商臣旬范及房、弦、二斟等四國兵來,城已破矣。蓋夏城中外之民,本是不從履癸而願商侯來者。只憚履癸之惡,近民不敢出迎。聞兩下在鳴條陳兵,又惟恐商師不勝。人人站起腳南望,只見六路兵從一路來,旬范為主將,令諸軍毋嘩毋亂,整整肅肅到了城下。城上人問兵從何來?旬范使人大呼曰 :「商師也 。」城上人大喜,開門迎入。大師入城,直圍履癸之宮。城中人皆來送酒飯助役。即時攻破宮牆,兵四面而入。淳維在長春樓與妹喜等嬉戲,商師遂抵樓下。淳維乃操大刀,下至樓門,跳出殺商師十餘人。商師不敢入,但圍之。淳維閉門登樓,問曰 :「汝等欲何人、欲何物乎?」旬范曰 :「惑夏王而多造作殺百姓者,妹喜也。須斬之 。」淳維乃回顧妹喜曰 :「父王不寵汝一人,不致有今日。商師皆說須斬汝 。」妹喜膝跪而抱淳維之足,宛轉悲啼。淳維那時自顧不暇,還來顧得你。竟斬之,擲頭於樓下,曰 :「此妹喜之首也 。」旬范不信,命軍人識之,有言是真者,猶未信。乃令以木挺標之,使城中人民視之,皆歡噪曰 :「妹喜斬矣 !」乃信之。淳維又下問曰 :「兵可以退矣!又何所欲乎?」旬范曰 :「倚勢凌民者,侯知性、武能言也。須斬之 。」淳維曰 :「二人不在此,能使吾獨往殺之乎?」旬范不許。淳維曰 :「吾殺汝千人不難,獨為吾眾妾在此,欲保全之。若不許吾,吾大殺汝等 。」旬范乃許之。淳維出,遂尋其力士四人,俱披甲持矛盾擒侯知性、武能言二人,來擲與商師。旬范縛之軍中。淳維曰 :「可退兵,容吾走 。」商師不退,淳維大怒,下擊殺數十人。商師疊車擋之,淳維復入樓。擇履癸之眾姬,己所最愛者二十人,自以為妻妾,而待夜用。四力士持矛盾,張幕羅二十美女於中,己奮力開路殺出商師,覓馬,己與父妾、四力士俱效胡人,乘馬斬北門而出,走北狄。旬范知其不能有為,釋之而不追,但搜城中惡黨,悉擒之。而閉城厲兵,以待履癸之還。
至二十日午,曹觸龍戰敗歸來,旬范望得真切,伏兵於門擒之。至日晚,履癸既大敗,獨步歸城。城上夏民擲石,商師射箭,旗鼓皆商。履癸大怒,斬門。門俱土石築之矣。四顧不得入城,繞城號叫。旬范呼之曰 :「爾猶不能捨妹喜乎?汝淳維子已殺之矣 。」以妹喜頭示之,履癸見頭號哭,淚下如注。乃夜走三嵕。三嵕者,履癸寵姬父母國,其地,今定陶是也。履癸奔此,欲東入九夷。
商侯大師二十一日抵城下,旬范等迎人。眾諸侯便請商侯坐王殿,朝諸侯。商侯不從。乃命旬范等率九國二斟等八國之師,其追履癸。而自乃坐諸侯館,行大事。斬侯、武二幸,剮於辛,縊曹觸龍,陳其屍,並陳妹喜、趙良之屍。聽夏民自蹂嚼之。俱盡取惡黨,甚者皆盡置於市,聽夏民自殺之;其不甚者五刑刑之。履癸眾子女皆流。各幸小之家眾皆刑,亦有流者。乃盡縱其所聚子女歸民間,盡發其所聚財寶恤善賞功,盡發其酒米、穀粟賑夏民。而以酒肴、米食、牛羊、豚彘享土。於是夏國亡。
諸侯推商侯就位,商侯不允。曰 :「大惡未殄,懼將復張。天下者,將推大德之人,寡人安敢處此?」遂先散遠方之諸侯,賞其徒歸,自暫居於夏。封陶唐、有虞、洪洞、有仍、耿侯、郇伯等數十國,各復為諸侯。自於軍中吊死問傷。又收鳴條戰骨,瘞祭之。又訪冀方賢士善人,舉諸事。
月餘至二月間,旬范使人來報,履癸至三嵕。又集兵九千來逆戰。履癸自為前鋒,諸侯之師不能擋,遂潰。乃斂兵集眾,息於平陰。不意履癸夜至,劫我師,師又潰。守三日,設付待之。履癸又至,三俑復發,從乃敗潰。履癸自衝陣,糾眾走。商侯於是以三月朔,復起諸侯之師,引而東,月望至於三嵕。三嵕之君曰鬼臼。其二臣:曰敷盂,曰疆侕。皆有勇力,恨其姊妹被難,悉其國中兵二萬以助履癸。履癸將前,鬼臼將後;敷盂將左,疆侕將右。各將五千以迎商師。
商師次於陶山。旬范之師來合,旬范曰 :「聞三侕之人,往結九夷及有施氏來復,允願速備之 。」商侯問伊尹,伊尹曰:「易為力也。使人東招萊子國薄姑氏,南諭淮夷,以掩其後。賊不戰自屈矣 !」商侯曰 :「王者之師,固如是乎?」伊尹曰:「正如援溺救焚,不得不濡裳焦額耳 !」於是命慶輔以灌、鄩二國之師,往說萊子薄姑氏。命湟裡且以蓼六之師還。會支機子,以往淮夷。
商侯自部分諸軍以伐履癸,九伯為龍,胙伯為雲,有鬲為風,黎侯為蛇,息侯為鳥,安侯為天,柏子為地,葛氏為虎。為八陣而周於外。中軍則虞生衡將前,昌允將左,高離將右,旬范將後。商侯自將中左,費昌為御。伊尹將中右,為副。陣於陶山之陽。商侯慮履癸之勇。伊尹令前軍皆置行木柵。每一車用一尋之柵,立四柱為縱,五貫條為橫,內有邪柱亦四,四人持之以行於車前。車中人則注矢外射。既陣,履癸等咆哮而來。商侯及諸侯前軍用伊尹法,舉行木柵如堵而進。兵既接,伊尹令步卒立木柵。一柵只用二役人守之,其四步卒悉從柵挨出斬賊馬。賊馬被傷反竄,戰車皆僨。伊尹令拔柵,麾軍大進,三侕之眾大敗。雲蛇兩陣追敷孟軍,斬敷盂為三段。鳥地二陣追疆蒑軍,疆蒑大怒,自恃勇轉鬥。息侯射之,洞目出腦,乃獲之。獨鬼臼走歸,敗軍悉從以歸。於是履癸又獨步衝擊於大軍中。伊尹令四面木柵圍之,人盡注矢射履癸,面中二矢。大怒吼跳,奮鐵鉤擊柵,柵折。伊尹令合二柵為一。人於柵上,用布縷為長條,條未綴以鐵石,向履癸係之,而繞其鐵鉤。於是長條皆繞鐵鉤,如業藤纏樹。果然將履癸纏倒,奪了鐵鉤。履癸只得去了手,跳一柵,奪一長戈,衝開一柵而走。走歸三侕城,與鬼臼協力守城。真是一伙頑物,不通人性。再攻不下。商侯恐勞頓諸侯與其士卒,命番更來從替換歸息。一面朝會東方諸侯,一面待慶輔、湟裡且二邊消息。遂居陶山,息師半月。四面困柱三俑,三侕之人無食,乃盡服。四月履癸與鬼臼率獰丁百三十人,駕車十乘,奮勇殺出,遂奔九夷去了。
那慶輔、灌鄩之師至萊,萊人不服。灌鄩之師伐之,乃服。萊子同二君來見慶輔。慶輔命俱師同往,諭薄姑氏。薄姑氏不從,四軍伐之,薄姑氏逃入九夷。慶輔入其國,恤其民,布商侯之德。於是東夷諸國皆服,報來商侯。
那湟裡且、蓼、六之師同歸豕韋舊境,招大彭、支機子。彭祖、支機合眾往諭淮夷。淮夷即時奉命,曰 :「下荒之夷,久思歸化,無所繇也。何幸天光照及奧陬,敢不從命?」遂引師會湟裡且。湟裡且嘉慰之,合師報商侯。
商侯問伊尹曰 :「九夷、蒙山,置之乎?伐之乎?」尹曰:「一日之勞,百年之逸也。今借民力,後將不堪,反棄民命矣!」乃命慶輔率三國之師,攻九夷之北。命湟裡且率四國之師攻蒙山之南。商侯自率大師東進,八月至峴山。商侯問曰 :「先何攻?」伊尹曰 :「先有施氏,夏王必在有施氏。有施氏敗,則九夷自敗。且九夷散居,不便於攻也 。」師遂圍蒙山。湟裡且率四君來歸,合師。履癸以蒙山之師出。伊尹令用前三法,木柵堵進,縷索縈繞.萬矢交發。履癸至此,無所施其勇,大敗歸城。城中有老臣時雍者,前勸施君獨獻妹喜者也。合該此方人有命,時雍年百三十歲尚在。謂其諸子八人曰 :「天生夏王,以亡夏國,多殘夏民,久已當亡。今毋復殘吾民 。」人人遂密與施君子合謀斬鬼臼,醉履癸以酒,酒用麻藥。待其熟睡,縛之麻繩百道,獻出而朝商侯。商侯諭施人而賞之,不入其城,令施人諭九夷。九夷遂擒薄姑氏來歸。商侯諭遣九夷,流薄姑氏於朝鮮之島。
其夏人履癸被縛,酒醒盡力號叫,商侯不忍見。不得已,命造堅車檻之,斷其縛。問諸侯曰 :「當何以全夏王?」諸侯請誅之,侯不許。六侯曰 :「欲全其命。須貶之。無所施其武,使不害人。則惟南方有巢之國,其國有一地,昔人構巢而居。一夕四面皆陷成湖,水深數丈,此巢獨存。今其地名亭山,廣數里也,惟船可以通行。今彼處此可置一旬之食,令死罪之人事之。每旬則一濟其食,常時不設舟往來,彼安所用其武也。遂命六侯監履癸放之於南巢。時甲午歲,桀之五十一年也。履癸至南巢,但見那:
四圍皆水,中間亭山,不是酒池肉林。土室數間,已無傾宮、長夜、金柱、玉梁。庖奴數人,不是佞幸成群。頤指如騖陋婢數人,並無嬌妃、嫩嬪、螓首、娥眉獻媚爭憐,望幸交歡,鴆酣顛倒。斷薺尚用木刀,寸鐵不具。無復鐵鉤二丈,橫擊千軍萬乘高車,撻伐四國。脫粟醬肉,日供三餐,哪見新聲妙舞,上膳飛觥。布帛絲絮蔽身猶寒,安得珠天寶地萬國金錢。
履癸至此,傷心忿恨,卒不忿已往年所作之過。乃拊膺歎曰 :「吾悔不殺子履於夏台,致有今日也 。」
呂東萊曰 :「桀有萬惡,僅有不殺湯之一善耳!乃猶悔之,是恥一善之尚存,欲萬惡之皆備也。悲夫 !」
履癸既被放後,抑鬱憤悶,憂苦痛恨,三年而薨。湯王聞桀死,為之罷朝,禁弦誦歌樂者三月。命埋之南巢,諡之曰桀。命大夫問其棄元妃於有洛,時元妃已薨。命有洛厚葬,封其子惟坤於油,奉少康之祀。
放桀之年,仲冬,天下諸侯朝商侯於亳,推戴商侯。商侯三讓於有德,不可。而後即天王位,是為湯王。不知後事如何?看下《商傳》再說。
女媧軒轅有征誅,生殺亭毒天運乎。
堯舜禹湯因勢轉,世人浪說總糊塗。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7:36
第二十回 湯王禱雨桑林野 仲丁興兵伐藍夷
話說乙未元祀,湯王即位,文武百官朝賀已畢,以伊尹、萊朱二人為相。另尊伊尹為元聖,播告於眾。當時桀為天子,作事邪虐,民不堪命。湯王於是盡反桀之事,凡治民為政,盡用以寬厚,人民大悅,乃改正朔。先夏時,正朔用建寅之月為正月,湯王不欲與桀同,正朔以建丑月為正月,今十月冬至日是也。改歲曰祀,行甲寅歷,色尚白,牲用白,以白為徽號,服皂冠而衣縞。
是時,大旱七年。初旱三四年,尚未甚旱,民田也有半收。及到六七年,草木盡凋,谿澗絕流,卻真是枯旱了。當時便有兩般怪物,一種鳥類,天正將陰,它們便三五成群的飛起,那陰雲便散,紅日益赤了。又有個人,長二三尺,赤身裸體,目生頂上,行走如飛。他一走過,那日色便加熱,好似火裡一般。後人查得《博物志》上,鳥名「肥遺 」,見則大旱。查得《神異經》上,三尺人名「魃 」,又名「貉」。所見之國,赤地千里。人民見這兩物出來遏雲止雨,千般作怪,每一見,無論童稚,各拋石擲瓦擊之曰:
爾形類鳥,爾惡逾梟;爾半似人,爾全為妖。爾唳則滿天紅日,爾走則遍地皆焦。不是爾為祟,胡為而陽驕?不是爾為惡,胡為而焱翱?拋石擊汝腦,擲瓦斷汝腰。看汝安得飛?看汝安得跳?
先時三四年旱時,尚有些收成,人還不驚。這六七年莫想提起一個雨字,便是半點水也沒有滴的。百姓眼見得是這兩個怪祟作禍,但恨既擲他不著,又趕打不上,好生悶人。然當時雖旱了這七年,並未見餓死一人。蓋成湯時每勸課農桑,又省刑薄斂,是以百姓俱各勤力耕種。但耕一年,便有兩年之積;耕兩年,便有四年之積,所以民間尚有蓄積,不至餓死。然旱得多年,人民不知旱到什麼時止,因此著是驚慌。湯王見這久旱民間,也數上祈禱,不見雨下。乃命太史曰 :「朕欲祈禱,先為朕占之 。」太史占畢,奏曰 :「依臣所占,若要天雨,應烹一人當作犧牲,禱乃有雨 。」湯王曰 :「朕所為請雨者,正以為民。今必烹一人以禱,朕當自充之 。」遂齋戒沐浴,剪去頭髮,斷其爪甲,乘素車白馬,身嬰白茅,為犧牲狀。問群臣何處可禱,皆言桑林一片地面空闊,可以祈禱。湯王遂至桑林之野,仰臥於地,祝曰 :「無以餘一人之不敏,傷萬民之命。」乃以六事自責曰:
政不節與?民失職與?宮室崇與?
女謁盛與?苞苴行與?讒夫昌與?
湯王把這六事自責,只道到第六句,天已油然作雲,沛然下雨了。百姓大嘩,呼聲揚數十里。這陣雨:
不是杏花撥火在清明,
榆莢黃杏春夏盛;
不是月如仰瓦見前晚,
礎潤魚吟雨即傾。
多虧聖主宜洪德,
千里玄液盡疇盈。
這雨一下直是數千里淋漓,哪一處不被天淫所沛。數日雨止,只見肥遺著了雨,死在溝中。那旱魃著了雨沒走處,走在廁裡去,卻死在廁裡。時年大豐熟,湯王又以莊山所出的金鑄以為幣,幣即今的銅錢。他鑄了這幣,吩咐群臣曰 :「朕此幣不是欲富國,將來給贖民間貧苦無可食粥度生,及至賣子女者。」於是民間多因鑄幣,贖回了千萬子女。賣在近處的已不消說,子母即得相會。有被人販在遠方去的,他告在官司,即命他父母自去遠方贖回,母子仍得重逢。正是:
昔為兩地參商,今作一處團圓。
那些鬻賣子女的窮民好不快活。於是湯王以民間窮困至賣子女,多因無生息所致,乃以各處生物盡民生所用的物,令百姓把來相通作交易,使那販來賣的得些小利息,盡可度日。民有生意便不死,吃那現飯而民無困窘的了。卻如何先時天旱而民不至餓死,乃反至於賣子女者?蓋緣天旱已久,蓄積之粟已吃盡故也。於是湯王此政一行,天下大治,乃作大濩之樂。如何名作濩?濩者?護也,言成湯之仁德能救護生民也。當春秋祭祀時,宗廟之內也須用幾個禽獸以奉祖考。他初作個囿,張那三面的網於內,以取禽獸。好笑,三面的網如何取得禽獸?卻也古怪,自有不用命的自來鑽入網裡。湯王只擇毛色堪用的揀了幾個,那餘剩的又盡情放去。在位三十年崩,壽一百歲。太甲嗣位。太甲,太丁子,湯王嫡孫也。後人鐘伯敬詩曰:
太丁早喪命難延,外丙仲壬天其年。
太甲應當膺玉歷,能為賢主蓋前愆。
戊申元祀,太甲即商王位。他初登天位,不知天位乃艱難的物,看作好放肆的事。毋量湯王為天子,兢兢業業,好生不自在,常常驚恐,一似隕墜深淵一般。他所設立典刑,生怕苦虐下民。豈知下民是我管壓得的?弄得反成怕他,卻不枉做天子?於是把湯王所立的典刑盡情換過。時伊尹在相位,乃是顧命大臣。見太甲懲般作為,大驚道 :「似此嗣王,卻不將國家敗壞了?先王執中立賢之意,他全不顧,而夏桀暴戾荒淫之行,他反近似。若要他成個賢王,必須曉得先王自新明德之旨。不若放他於桐宮,此是先王墳墓所在,又有大訓載在墳廟,看他能改過,然後迎他還國,復為天子,豈不為美?」次日,乃陳於朝曰 :「嗣王自作聰明,顛覆先王典刑。夫天下非一家之有也,惟有道者理之。今元首矣,天下非所宜,理合放之 。」仲虺曰 :「放之何如?」伊尹曰 :「放往桐宮,使他日夕在墳墓之旁,思先王所以得天下之故,料必能啟過也 。」仲虺曰 :「善 。」即令與馬,促太甲起行,只得帶皇妃及女嬪十數人同往。太甲倉皇無措,只得求道曰 :「我去,天下將誰理?」伊尹曰:「君能改過,則天下任君理也。一應政事,予當暫攝之 。」太甲乃與元妃、侍妾含淚登車。正是:
萬乘尊貴才快樂,一朝卸權實堪悲。
太甲來到桐宮,同皇妃安頓了行李。見只是十數間空闊房屋,哪裡還像宮內豔鬧的所在,覺得甚是冷淡。出門閒遊不數步,便是湯王墳。但見禽鳥悲呼,林木蕭疏,哪裡還像宮苑裡紅綠笙歌的去處,愈添淒涼起來。耐煩住了週年半載,心上只是懷恨那伊尹。一日,散步在湯王墳前,行來走去,猛然間想起 :「我先王為天子,真也謹慎。他有拯生民於塗炭,取天下若反掌。得了天下如何不要?為天子且再三推讓,不得已乃踐天位。若似我懲不守法度,漫道眾諸侯推讓他為天子,且個個像伊尹一般把我放逐了。這還是我從前所作的事不是,所以將我謫來桐宮,不過要我取法先王,他依舊把我當先王輔佐了。然先王不過言的是仁言,行的是仁政。我今須處仁遷義,再莫如前不循仁義了 。」自怨自艾一番,回至桐宮,將伊尹所作《伊訓》、《肆命》、《徂後》等編當為者,為之法度惟謹。
桐宮的人見太甲如此翻然改悟,乃相告曰 :「嗣王近日大不如前 。」卻來報知伊尹。伊尹道 :「還看年把,使他磨挫得慣熟,方成大用 。」將近三年,太甲只存聖賢心,行仁義事。伊尹聞知,乃會聚百官,陳於朝曰 :「嗣王能遷善改過,增修厥德,可迎歸朝,攝理政事 。」仲虺曰 :「善 。」乃排駕往桐宮迎太甲回。太甲復踐天子位,伊尹相之。諸侯聞太甲賢,莫不歸心。
太甲今番作了天子,一心保惠庶民,賑恤鰥寡。在位三十三年崩,號為太宗。子沃立,是為沃丁。辛已,沃丁嗣立,委任個賢臣名咎單。咎單有事,必去請問伊尹,皆順伊尹所行,一毫不敢自專自為。八年戊子,伊尹卒,百有餘歲。時天作大霧三日,沃丁親為之臨喪,葬於亳,尊以天子之禮,祀以太牢,曰 :「聊以報大德也 。」墓去湯塚七里。沃丁在位二十九年崩。弟太庚立,享國二十五年崩。小甲立,享國二十七年崩。弟雍巳立,是時,商道浸衰,諸侯多有不來朝貢者。雍巳享國十三年崩。弟太戊立,是為甲申元祀。太戊承雍巳衰微之後,若非奮發一番,國家便振作不起,天道也自然不順他。所以到他踐了天位,亳都必然有祥。桑谷二木合生於朝,且七日便大如拱。太戊也不曉得這是災還是瑞,問於伊尹之子伊陟,伊陟曰 :「這是妖不是瑞。然妖不勝德,君之德政不修,所以朝生不祥之木 。」太戊大驚曰 :「然則奈何?」伊陟曰 :「雍巳王之世,政教廢弛,諸侯離心。今王能修先王之政,明養老之禮,則天眷在王,一木之災,何足介意?」太戊於是勤修德政,養老求賢,早朝晏退,問疾弔喪。三日那樣桑自然枯槁死了。三年,遠方諸侯重譯而朝毫都者七十六國。又有賢臣一名巫咸,一名臣扈者,共輔佐之。太戊見四夷歸心,大修湯王之政,商道復興。在位七十五年崩,號為中宗。子仲丁立,乙未元祀。亳都河央水勢洶湧,蕩去民房甚多,毫宮亦被浸壞,仲丁乃謀遷都於囂。 這囂地與藍夷地近,其時藍夷打聽得仲丁遷都於囂,城池尚未完就,有好多金銀財幣、宮妃采女,要來搶奪。乃點起五千夷兵,寂然而來。當日仲丁遷都於囂,伊陟、巫咸二人早對仲丁說道 :「今王遷都,人見王搬動倉廩府庫,兼且城郭未完,須防不測 。」仲丁聞說,便道 :「卿等須為此嚴密提防 。」伊陟、巫咸領命,早已備了甲兵,四面屯紮了。
且說藍夷率眾來寇,將到囂地三十里外,藍夷命眾偃旗息鼓,悄悄而行,曰 :「看暮夜三更時候,便殺人囂城,使他不知提防,奪得些財物馬匹、采女,也便是一場造化 。」眾夷領命,將旗鼓偃息,寂然而行。是日,仲丁正與伊陟、巫咸、臣扈等,共議國事,也道城池尚未完緝,樓櫓尚未豎造,且暮須防奸細。正言之間,忽一陣旋風吹入朝來。伊陟曰 :「今日乙日,有此風作,主夷狄侵遷邑,是必有變 。」巫咸曰 :「旋風入朝,為狂賊來,嚴備之則吉。我若不備,則此風為助彼攻城之風,我反不利矣 。」仲丁曰 :「然則奈何?」伊陟曰 :「可於四門設伏候之,看他從何方來。一方伏發炮聲響,則四面應之,擒之必矣 。」於是傳令四門埋伏已定,仲丁道 :「卿等既言當有兵變,今夜且莫退朝,同卿等在此以觀事勢,何如?」伊陟等俱言 :「臣當保駕,以聆佳音 。」仲丁命宮中設小宴,與伊陟、巫咸、臣扈三人共飲於殿上。巫咸見金烏西墜,玉兔東升,仰觀天象,見一道黃雲犯郎位星,咸賀曰 :「若有寇賊,必落吾計中 。」仲丁曰 :「何以知之?」咸曰 :「郎位十五星在帝座東北,主衛守之職。赤氣入,當有兵起。今色黃白,大吉兆也 。」
卻說藍夷二更靜來到東門城下,見城內全無提防,四門並無門戶,城垣尚只丈來多高。藍夷大喜,道 :「真來得湊巧,必大有所獲 。」遂令張起旗號,擂起畫鼓,大喊攻城。正欲攀上城去,忽聽得一聲炮響,城下一支游兵從東殺來,城內一支游兵從左殺來。藍夷見有提防,急急抽兵走回。但聽得東南一聲炮響,一支兵起,西北一聲炮響,一支兵起。藍夷見四面兵起,驚得魂飛魄散,亂竄逃走。伊陟、巫咸在朝中聞藍夷來侵,大喊道 :「蠢物你來送死 !」傳令各門合兵擊殺。那四面逃竄的,被斬首數百人,生擒數百人,直喊殺到天明,追趕三十里而回。巫咸曰 :「藍夷無禮,侵犯中華。今幸彼軍敗衄,我師得勝,當乘勢往征,以正不義之罪。庶四夷驚畏,不敢窺伺我中原也 。」伊陟曰 :「巫咸之言是也 。」於是,仲丁遂命巫咸親自率兵萬人,直薄藍夷地面。
藍夷大敗奔歸,前後喪了千眾,被傷者大半。聞得商王大兵又來壓境,驚惶無措,不敢出敵。其國有大臣名巴裡刺者,謂藍主曰 :「聞商朝君臣皆仁人,都因我國無禮,彼方征討以責我不義之罪。今我王自認不是,遣人到貢,彼必休兵,不勞對敵也 。」藍主道 :「爾便代我退他 。」巴裡刺乃單身奔出關來,到巫咸軍前,口稱要見主帥。巫咸聞報,道他孤身一人,諒無叵測,遂喚進巴裡刺。巴裡刺俯伏宣言 :「藍主今已悔過,並願朝貢納罪 。」巫咸曰 :「既知罪矣,殺之何益!但作速遣人來伏罪,吾君當宥汝 。」巴裡刺叩謝,上馬去了。巫咸班師回朝。及咸回,巴裡刺也齎幣至囂矣。巫咸奏知仲丁,發落藍使客館居住。次日,厚賜之而去。這正是:
仁人能好亦能惡,大義先聲勝檄書。
無敵不如初盛世,威名亦得遍穹廬。
自後四夷拱手臣服矣。仲丁在位十三年崩,弟外王立,十有五年而崩。弟河宜甲立,丁亥元祀。囂都常有河決之害,遂自囂遷都於相。凡在位七年崩,子祖乙立,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8:15
第二十一回 公劉太王兩遷國 武丁求相伐鬼方
話說祖乙丙申元祀,相都又有河決之害。祖之曰:「先王不幸兩遭河決之害,兩遷故都。今朕又遇此橫流,不知何地可以避此水災?」群臣奏道:「耿地稍於河道遠,且地稍高,或可建都,享國長久。」祖乙依其言,遷都於耿,今浦州城東北河泮縣是也。不數年,耿宮室又被水所圮,特不似相都之泛濫為甚。祖乙大懼,又欲別遷都。時巫賢進曰:「水火災,皆天災也。莫若修德,則天災可禳。」祖乙從之。遂以巫賢為相,修德行仁,天下大悅,諸侯賓服,商道復興。十有九年崩,子祖辛立,享國十六祀。弟沃甲立,享國三十五祀。祖辛之子祖丁立,享國三十二祀。沃甲之子南庚立,享國二十五祀。祖乙之子陽甲立。
初,陽甲未立時,商諸弟子子弟皆攘臂相爭道:「天子也,人人做得。我祖自仲丁王以來,皆廢嫡更立,今也須定個正統。」爭論不決。滿朝文武道:「河亶,甲王以上,其子弟已無,只有孫存。祖乙王子祖辛,父子已得嗣天位,沃甲為君,又有子南庚膺玉歷。今看起來論長論裔,還當讓祖乙之予踐位,況且當年祖乙又是中興賢主。」群臣同聲道是。於是陽甲乃得立。元祀,各國諸侯聞商爭立,曰:「自家骨肉成仇,況他人乎?」俱不來朝。陽甲在位七祀,弟盤庚立。
時商道浸衰,耿都又遇河決,盤庚曰:「似此水災不斷,豈帝王居?不如復歸舊亳都。」臣民皆安於耿都已久,不欲再遷,曰:「昔先王亦以亳水遷囂,今復歸毫,是以水就水也,」盤庚乃作書以告諭臣民曰:
爾謂朕曷震動萬民以遷?今我民用蕩析離居,罔有定極。汝萬民乃不生生。予迓續乃命於天,予豈汝威,用奉畜汝眾。藹然溫厚之意可愛,百姓浮言頓息,乃決意遷都。涉河南至毫,改商國號曰殷。於是,一遵先王德政,而行於天下。各國之諸侯曰:「商之賢王復出矣。」莫不來朝覲,商道復興。在位二十八祀,弟小辛立。殷道又衰,在位二十一祀。子小乙立。小乙為太子時,早已曉得民事艱難,於是勸民農桑,道在忠厚。然小辛之世,積弊難復矣。
話分兩頭,當時後稷別姓姬氏,後稷發跡時,在唐堯、虞舜、夏禹之世。後稷薨,後子名不窋。等到末年來,夏國浸衰,不務稼穡,遂把不窋的官勾了。不窋失了官,思付起來:「既不務農桑,忘本逐末,我在中國也沒用得,不如奔往別處去。縱他黜陟不知,理亂不聞,卻更樂得一個清閒自在。」於是,走在戎狄之間居住。殷時西夷叫作戎,北夷叫作狄。今慶陽府安化縣尚有不窋城,是其古安化縣跡。傳到孫子公劉之世,這公劉雖則在西戎北狄間,卻能復修後稷之舊,教民要務,耕種行地宜在凹地,潦水沮水上,渡過渭水,取財用民。既務耕種,過了幾年,便衣食豐足,行的住的俱有資糧。百姓歡喜,乃遷邑於邠。邠,古西戎地,即今陝西邠州。當時莫說百姓充裕,公劉自己也富足極了。他遷國時,民居住的有了積倉,行路的有了裡糧,車仗服從,好不光彩。百姓有半戀著故土的,有半捨不得公劉去的,道:「我衣食不缺,也是仁主教養來的。我跟他去,何怕沒有衣食?戀著這些須田地作甚?」那不去的道:「雖則仁義難捨,只我等先人墳墓在此,如何去得?」那去的各攜妻挈子,皆向邠州而行。當日便有那些詩人思公劉之德,而賦篤公劉之詩。數傳至商。小乙王之世,乃是太王古公亶父承祖宗基業為諸侯。古公在邠州,修後稷、公劉之業,勸民農桑不必說,且積德行義,國人戴之第。
第邠州這個地面逼近戎狄,所以北狄薰鬻貪著邠州富裕,常常起一支兵來侵犯。此時古公兵糧足,卻也戰得他了,只是怕傷害百姓,所以再不宜與他廝殺。薰鬻只道是怕他,侵犯不休。古公與群臣議曰:「我看狄人喜的是牛馬之皮、所鑄之錢幣,不如把些送他,免得他再來煩擾。」於是,裝了幾十車皮革,幾車銅錢,獻與狄主。狄主收了,果然收兵去。不半載,又起一支兵來。古公道:「狄人不止是愛幣、皮,想是愛的在犬馬。」又齎千萬的犬馬貢獻狄主。狄主果然收了犬馬,又抽兵回了。狄人見他如此,卻似騙得好要一般。殆及週年半載,又來了。古公道:「狄人又不止是愛犬馬,想是愛珠玉。我聞虞舜治天下,貴德尚齒,藏金巉岩之山,捐珠五湖之淵。曰:『便下服度,杜人淫邪,絕人覬覦』。我想狄人愛的是珠玉,我不如多把珠玉與他。」於是,獻以滿車珠玉。狄主一發歡喜得極,又抽兵去了。誰知狄人狼貪不足,過週年半載又來了,說:「今番更有什麼物件獻我?」分人見北狄又來,不勝憤怒,曰:「狄狗恁地欺人,貪心不足,不識我主以仁德之心含容他,難道懼他不成?」個個摩拳擦掌,來見古公道:「我們願出城殺此狄狗,擒彼狄主,以報屢次侵犯之仇。」古公道:「有民立君,君將有以利民。況爾等以為我之故,不免殺人,予所不忍。狄人欲的只是這邠州,我今把邠州讓他,免得與他爭戰,我欲搬往岐山。」百姓垂淚曰:「君棄我們而去,我將安歸?」古公曰:「爾民在我與在彼何異?」百姓曰:「不願也。」古公只再三將好言慰諭,百姓去了。叫人城上對狄人曰:「爾軍暫退三舍,我明日把那地一發讓你吧。」狄人大喜,果退三舍。古公遂收拾行囊、馬匹,同厥妃姜女,黎明啟行。逾梁山,從西路水滸,直抵岐山之下。邠人舉國扶老挈幼,同來岐地,如歸市一般,挨擦而行。其他旁國聞古公如此得民心,亦多來歸。三月,城郭完備,一年成邑,二年成都,民五倍邠地。且說當日狄人見古公果把邠州讓他,入了邠城,卻是一個空城。百姓也沒有一個,牛羊犬馬也盡情趕去。狄人大怒,要趕來搶奪。狄主道:「他如此得民心,我們趕去,他們齊心來殺我,卻不更吃他虧?」乃於城中搜索些帶不盡的物件及些小糧糗而去。古公在歧修德行仁,勸課農桑,人民富庶,乃貶戎狄之裕,營築城郭宮室而居。立五官有司曰司徒、司馬、司空、司寇、司士,民皆歌誦古公之德。改國號曰周。
話分兩頭,卻說殷小乙王在位二十八祀而崩,子武丁立。元祀,以井盤為相。小乙之崩也,武丁居喪三年,不言政事,一應任之塚宰。既免喪,亦未嘗言及政事,惟恭默思道,欲復興殷。心上嘗欲得一賢相以輔治,觀滿朝百宮,真無一當意者。一日夜,夢上帝攜一人至,謂武丁曰:「此良弼也,名說,以賚汝為輔佐。」武丁頓首拜謝,熟視其人。醒而命畫工圖寫夢,中所見形像。畫就,著實廝像。如是把來遍視群臣百吏,並無一人肖似。武丁知此人不在朝中,乃命將那丹青的圖像多畫了幾張,令人遍處尋找,乃至旁求於天下。
話分兩頭,當時傅說住在傅岩,傅岩在北海之州,虞、虢二國之界。這所在通道所經有澗水沖蕩衢路,官府著人築堤護那澗水。凡囚係在官者,皆令出服役,名喚胥靡,言兩人相係傭作也。傅說隱在傅岩,貧不能自給。那胥靡內有多少富民,為犯法在獄,未脫罪囚,也在服役,他便要僱人頂替。傅說也替一胥靡築,以供食。是時那按圖訪傅說的人見胥靡紛紛在那裡築垣堤,一個道:「前面人眾也,同你去看看。」一個道:「那版築的盡是罪囚,有甚好人在內?」又一個道:「不是為什麼天賚?良弼,只那澗水壞道,也去看看,回去好對人講談。」如是十數人俱來到版築邊內。一個眼光好的望見傅說在築內,道:「那個胥靡好像畫圖中的模樣。」那些人未免也覷了幾覷,有說半像的,有說略像的。大家道不要閒講,且把圖展開一看。不看圖便罷,看了圖便像到十分了。於是,十數人不分皂白,一齊嚷到傅說身旁,問聲:「老兄,你名叫作說麼?」傅說自思我因貧窘代役,不是胥靡正身,這眾人如何叫著我名頭?事有尷尬,莫管他,一邊築垣不顧。十數人都道:「好像,好像,如何名卻不是?只管請去面君王。」傅說聞說這面君王話頭,想必有緣故,開口答道:「你們喚傅說作麼?在下名叫傅說。」十數人劈頭一齊跪下道:「君王夢上帝賜他一個賢相,名說,滿朝文武並沒個面像的,並沒一個名叫作說的。卻才望見大人與這圖裡丹青有一無二,因此喚大人一聲,今果然名同像同。快去了樁杵,我去票官司,討夫馬來送大人赴京面聖。」十數人一齊去將一個傅說擁護到有司衙門裡來,大聲小聲,呼有司官快出來迎接賢相,君王有旨。嚇得個有司官聞說君王有旨,迎接賢相,倉忙著了紗帽員領,出來迎接。何曾見有什麼賢相?只擁護著一個村漢。心想這伙人好不見鬼,賢相在哪裡?正待問時,這十數人走向前,你一句,我一句,把夢兆求賢事說完了,有司也聽不迭,急喚庫吏取過衣服巾帽與傅說更換,一面設酒款待傅說與王使諸人。有司求圖對傅說一照,吃了大驚,曰:「真像!真像!上帝有靈,君王有幸,百姓有慶也。」席中輕輕問道:「大人何以至胥靡版築之故?」傅說道:「某以貧窘,代管靡役耳。」有司道:「有賢如此,非上帝命,終厄在草野,其誰知之?」酒罷。次日,護送傅說上京。後人鐘伯敬有詩曰:
道濟天下難濟貧,窮通得失招其身。
滿腔經綸埋版築,運不當興命不辰。
傅說至京,武丁聞訪得了這人,即時延見。與說論天下之深嘉之,遂拜以為相。武丁作《說命》,命之曰:
朝夕納誨,以輔台德。若金,用汝作礪;若濟川,用汝作舟楫;若歲大旱,用汝作霖雨。啟乃心,沃朕心。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若跣弗視地,厥足用傷。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迪我高後,以康兆民。嗚呼!欽予時命其惟有終。
傅說聞王命,復於王曰:
惟木從繩則正,後從誅則聖。後克聖,臣不命其承,疇敢不只若王之休命?
自是君臣道合,政事修舉。於是祭成湯。至肜日又祭。肜日者祭祀之。第二日也,祭未畢,有野雉一隻飛來,升於宗廟之鼎耳上而錐。武丁見他鳴雒,音聲愁慘,大懼曰:「雉野鳥,鼎重器,升鼎耳而雊,必為不祥之兆。」有臣名祖己者進曰:「王勿憂,國家重務莫如政事,雉升鼎耳而雊,意者大政有不修,大事有未舉者乎?王先修政事而已。」武丁聽祖己之言,嘉納之。由是勤修德政,勵精圖治,天下咸悅,四方蠻夷重譯而來朝者七國。
戊子三十二祀,鬼方無道。這鬼方是北胡之號,周曰「玁狁」,漢稱「匈奴」,唐曰「突厥」,宋曰「契丹」,今之韃靼是也。鬼方地廣人眾百,恃兵強馬壯,四夷皆至,他獨不至。反常常起了精銳之眾,侵犯中原。你看他:
宣寶帳高皮,雕盔斜掛。
吹角鳴茄,牧馬邊城下。
那邊塞上百姓見鬼方至,忙把關門閉了。關外牛羊馬匹一時未及收拾的,都被他擄去。武丁初,亦不甚計較,及至多次,邊上不得安靜,檄書每每告急。今戊子年又來,那鬼方性狼惡,凡遇村堡,便擄掠財物,燒燬民房。男子壯者拿去當軍,女子美者送往帳下。其餘老幼,盡行殺戮。這正是:
長驅很精銳,殺掠盡無餘。
武丁聞知今番又來,乃與傅說、祖己商議討伐之策。祖己曰:「鬼方無道,難以德化。臣願督兵剿滅之。」武丁大喜,曰:「朕非黷武,將以救民也。」遂命祖己率師五萬,直搗邊城。果然:
曠野塵迷,鬼方千隊隨。
長驅精銳,賀蘭山已離。
祖己大兵到邊城,果然兵威風厲。乃便屯兵於關前,與鬼方對面而陣。邊民大講呼。鬼方打聽得祖己大兵至,便也安住陣腳。次日,祖己吩咐眾軍道:「此處乃平原曠野,且戰且行,宜於地陣,地陣利進,可勝人陣。人陣備其首尾,虛在兩旁,陣勢不堅。地陣四備強弩,善衝亂敵。」地陣排完,鬼方王出馬見排了陣,他恃眾勇猛,但望陣中衝殺人來也,只常搶擄民財一般。祖己見他向中殺來,識他不諳陣勢,把黑旗一招,四面亂箭射去。彼兵被箭傷者大半。鬼方王馬胸膛上中了箭,伏地上不動,鬼方王棄馬步走。祖己且戰且趕,直趕到賀蘭山。屯紮營寨,傳令曰:「我兵深入鬼方地面,我兵是客,彼兵是主。主在散地,決不能勝。我宜靜以待動,俟他來攻我,我且莫攻他。」眾軍安頓已定。
過了半旬,鬼方王道:「殷兵屯在賀蘭山下,這山逕我熟他生,可伺他不知提防,夜往劫寨,必得全勝。」乃秘密點了數千人,偷至寨前,在五里路外伏,只待到三更時分,便來偷營。誰知祖己深諸兵法,更精天文風角。是夕,坐在營中,忽見一陣風起,不從宮商征羽,直從角來,如人呼嘯之狀。他見了這風,急傳令曰:「我看風聲,今夜必有賊來偷營劫寨,速於營寨外四面埋伏,待他打進營時,四面伏兵齊起,擒殺不難。」分撥已定,至三更時分,鬼方果然一擁打入大營,旗鼓喧天。及進營時,乃一空營,並無人守。鬼方王大驚道:「中了計。」急抽兵出營。四面伏兵俱發,殺得鬼方眾棄甲丟盔,奔走無門,人馬折了大半。祖己又拔寨前進,直抵鬼方穹廬,鬼方棄廬而走。祖己便居穹廬地方,命眾軍便在他地方插麥種禾,耕起田來。一面捷報武丁。鬼方眾只是躲避,再也不敢來廝殺。自春但冬,祖己兵只是割麥收禾,烹羊飲酒,自相勸勞。
時值大雪,祖己謂眾曰:「北狄耐寒,我中華人怕冷。他偵我等飲酒相勞,他必然思量來奪我牛羊馬匹,亦宜防之。」兩日,果然鬼方探得我眾糧草物畜充裕,遂起了數千兵要來搶奪。豈知祖己紮營段落,已按了金陣屯紮。陣分九壘,壘各四隊,前位虛,中央實,前後衝突,首尾相顧。陣成,用游軍躡敵,誘之使人。於是,野外故意多縱牛羊馬匹在牧,鬼方果然來奪。漸漸引至寨前,祖己見將近陣來,舉動白旗一招,鼓聲一震,變前為後,變後為前,變左為右,變右為左,兵已繞在鬼方背後了。鬼方見陣勢變動,眼花嘹亂,把牛羊丟下而逃。卻哪裡逃得去?數千人不待捆縛,個個跪下地上,即頭求赦。道:「我們小盜,不過要得些牛羊。今冒犯天威,若肯赦宥,情願引路。」祖己道:「汝這裡總幾千人?」答道:「三千人。」又問道:「有幾個頭目?」答道:「有四十個頭目。」祖己道:「是頭目跪上來,有事吩咐。」四十個頭目跪上,祖己道:「屢屢來攪鬧,都是汝這些頭目。」乃喝令各代他割去一隻耳朵放回,「叫你國王親來我這裡,進了降服狀,年年貢獻,我便撤回軍馬。不然再番捉住,休想饒命。」那些人聞說放他,叩頭爬起,亂跑去了。
時祖己在鬼方境上已經兩個春秋;至第三年十月間,祖己令人打聽得鬼方王藏在一個偏僻去處,防殷師來攻,自以殷師亦不能到此。祖己探得離我營不下二百里田地,乃密令軍三萬,吩咐俟明日五鼓,乘霧到鬼方。眾軍得令,一日一夜,五鼓齊到。時天正大霧,鬼方王尚睡未起。忽聞炮響連聲,左右報殷師已至營前。鬼方那裡提防,急忙走起,出尋馬匹。馬又未裝鞍,殷師已攻破營了。鬼方眾俱驚駭無措,遂羅拜願降。祖己將鬼方王捆了,其眾約萬餘人,內被殺死者三千,其餘祖己急傳令勿殺,以示王仁命。押鬼方王回朝定奪。於是,拔寨起行,露布報捷。不一月回朝,同傅說面君。武丁大喜,隨押鬼方王至階下,鬼方王再三磕頭求赦。武丁道:「汝屢侵邊陲,致我民不聊生,罪已滔天,一死何辭?」鬼方王曰:「大國赦我,小國願稱臣朝貢。」傅說奏道:「彼既知罪,願免其一死。」武丁從之。乃召隨來鬼方人役道:「汝主不仁不義,屢犯邊庭,本當斬首,姑饒彼草命。然所行不道,不可復為國主,當另立一君,如不聽吾命,大兵壓境,玉石俱焚。」鬼方眾唯唯領命,同鬼方王聞拜聞削去他王爵,另立一主,含淚上馬。正是:
曾為胡主亦強梁,犯境掠民伯鬼方。
幸遇王仁留革命,荒郊含淚滴胡霜。
自是變夷編發,重譯來朝者六國。武丁乃大賚祖己,以褒其功。由是益修政行德,內反諸己,以思王道,天下咸歡,殷道復興。在位五十九祀崩,廟號高宗。子祖庚立,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8:47
第二十二回 武乙射天被雷震 季歷伐戎擒大夫
卻說祖庚在位七祀崩,弟祖甲立。祖甲稟性淫邪,好色無度他在宮建了一個為雲室,日同美麗女嬪飲酒宣淫其中。但見:彤閣擁抱宮人睡,珠簾偎王添香氣。滿院奉笙鹿,香風簇綺羅。酒傾金杯滿,銀燭重開宴。朝日醉如癡,天街聞馬嘶。祖甲朝夕只在酒色上度了日子,政事一毫不理。彼怎知那些宮妃:
皮包骨肉立骸形,強作嬌嬈誑惑人。
千古英雄齊坐此,百年同是一坑塵。
殷朝天下在武丁手上中興,到他手上卻又衰微了。在位凡三十三祀崩,子廩辛立。祖甲將崩之時,猶要宮娥采女擦背鬆腰,淫欲不絕。這叫做:
胭脂面面嬌千樣龍麝薰衣俏百般。
今日風流都不見,綠楊芳草髑髏寒。
廩辛丙申元祀立,享國六年崩。弟庚丁立,享國二十一年崩。子武乙立,時東夷寢盛,分遷海岱。武乙無道,群臣有談及敬天勤民者,他啞然而笑曰:「民我民,彼該擁戴我。且生殺在我,這我不須管他。汝道敬天,我為天子,天下只有我一人為尊。我聞得天有神,神不知有多多少少,難道便個個是天?超過我的,想不過只一個玉帝尊些。」群臣曰:「我先王成湯有云:『肆台小子將天命明威』,又曰:『敢昭告於上天神後,每事俱是敬天畏天。』」武乙又啞然而笑曰:「爾皆謂朕宜敬天,天神必是有靈有感的,手段也必是高過朕。朕會與天神賭賽手段,令爾百官見朕妙處。」
於是命匠人造一木偶人,高八尺,衣以文繡,抬置殿上。叫內官捧過雙陸盤來,命一內臣替天神博。武乙仰天道:「汝是天神,手段必是高過朕的。汝博得贏,是汝天神高似朕。若博不勝,是汝輸似朕,還須算朕的強,也須憑我號令。」於是,武乙與那木偶天神博了幾局,天神果輸了。武乙令代天神賭博的內臣跪在階下,道:「汝是天神,畢竟有掀天的手段,一個小小雙陸兒,還也賽我不過,枉作天神。」喝令斬首。內臣聞說將他斬首,大呼:「我不是天神,王命我替博,如何殺我?」武乙笑曰:「汝代他博,汝便是天神一路人。天神保護汝,必殺不死。」內臣又呼曰:「世上哪有殺不死的人?」武乙不聽,喝三四武士推出朝門斬了。問群臣曰:「汝等見天神否?」群臣俱低首不言。武乙道:「這都是汝等見天神不勝,被我謬辱,何滿朝並無人答應?」喝武士每人賞他一下銅錘。群臣大驚,一齊跪下,道:「王勝天。」武乙乃大悅,曰:「赦他眾人每一銅錘。」
他又思量弄一巧手段瞞過群臣,顯他神通。密令一內臣作一薄薄皮囊,囊內盛豬羊等血,造下兩個白羅鷂風箏縛在皮囊兩邊。風箏係兩條白絹繩,命內臣藏在高台上,將風箏乘風夾皮囊吹上空中。那白羅風箏在空中與白雲無異,下卻望不見只皮囊,望得見似個小皮球一般。故意命駕同群臣往台下拋玩,道:「我前日與天神賭博,天神不勝我,殺的還只是替身內官,不為稀罕。我今要射天,何如?」群臣又低首不言。
武乙見群臣不言,大怒道:「汝等便偏護得天麼?我便射兩箭與你們看看。」於是望定皮囊,連發三矢。矢穿囊破,只見空中有血滴下地來。武乙大呼:「手段何如?這天卻不被我射出血了。古來至今有我這等威武的嗎?」群臣中也有一分曉得的,暗地叫聲欺天無道。那不曉得的唬得遍身汗流,思量:「難道果有虛空過往的中了箭?」
武乙見群臣驚疑,怕看出他伎倆,即發駕回朝。道:「汝眾人乃凡夫俗子,看不見天神;惟朕看得出,所以認定射之矣。」咦!這樣事千古未聞,這樣人千古未見。且不是好耍事情,又不是奇巧伎倆,無故造下彌天大罪來。漫道顯顯說射天殺神,即人間私語,天聞若雷暗室虧心,神目如電,豈沒報應?當時城隍土地見這奇惡,敢不上聞?上帝大怒,敕五方蠻雷擊死武乙。
話分兩頭,武乙不自知他作事得罪於上天,雖萬死莫贖。他反洋洋得意,命軍校數千人,文武數十員架弓搭箭,驅犬放鷹大獵於河渭之間。誰知那五方蠻雷領了王旨,早同風伯、電母待武乙來於渭水之陽。武乙正於河渭挺高興驅鷹捉兔,於時天正午,太陽當空。忽然天上叆叆叇叇,無雨而云。一陣狂風,吸忽聲響,對武乙面上吹來。武乙馬上坐不穩,似有人扯番落馬一般。又電光四閃,三軍目迷。猛聽得半空一聲霹靂,空中有人道:「武乙逆天罪大,死於非命。」被雷擊死地下了。半晌,聞雲斂風和,依然紅日光輝。眾文武定睛看時,但見武乙頭髮散亂,被震死,跪在沙汀。群臣大驚,收拾武乙身屍,回朝。後馮猶龍有詩歎曰:
性僻剛愎侮上天,獲罪於天命不延。
稱道射殺愆莫贖,雷震河陽渭水濺。
群臣回朝,立武乙之子太丁為王。時人都道射天者惟武乙,故雷之震死天子者,亦惟武乙。閒話休題。
且說太丁元祀,燕京之戎作亂。太丁問群臣道:「燕戎作亂,薦窺上國,不知何人可代朕征之者?」群臣合聲奏道:「聖上欲伐燕戎,今西方諸侯周公季歷積功累仁,勤於王事,他有六德:克明,克類,克長,克君,克順,克比。是這六德。且人民歸心,兵精糧足,惟此人足以征之。」太丁聞奏,即時頒下敕旨一道,命季歷征燕戎。旨到西國,季歷即命武將四員,領兵萬餘,直薄燕戎。地方飛報,報入燕,燕戎主聚戎落商議抵敵之策。俱道:「殷武乙無道,見戮於天。若是他兵人心不一,勝他不難。今打聽得不是殷師,乃西周侯人馬。我聞西周侯名季歷,他是個賢侯,便是他兄太伯及虞仲也服其賢德,把國家讓他。人心悅從,卻難抵敵。」燕主道:「難道我不戰而自服不成?」眾戎臣道:「不是不戰自服,只恐他得民心深,民肯用命,有不戰則已,戰必勝矣。」燕主道:「我也點起兵馬與他對敵一陣,不勝然後順從他未遲。」燕主點了萬餘人,開關迎敵。季歷坐麾旗下,悠然有天子氣象。見燕主自出,乃雍容道:「汝今侵掠不臣,有罪當誅,何不先自投降,免致生民塗炭?」燕主不答,麾兵前進。
季歷軍中鼓聲三擂,兵將直衝燕陣,人人奮勇爭先。兩軍廝殺,頃刻間燕軍陣腳搖擺。季歷見燕軍陣腳參差,知兵無戰意,手將黃旗一招,哨聲四響。但見周師陣後兩路軍如長蛇,抄從燕軍後來,喊殺連天。燕軍正自戰周師不住,又聽得陣後有兵殺來,軍將不能自顧,各自逃生。周師四面掩殺,斬首過半。燕主驚慌失措,兩次三番跌落馬下。眾戎護走入城,將城門緊閉不題。
卻說燕主逃入城中,即忙聚眾議退兵之策。有傅譯進諫曰:「仁人無敵於天下,何況一燕?不如備禮臣服於周,我想仁者愛人,彼必退兵。」眾人皆道:「傅譯之言是也。」燕主從之,即備禮物,命傅譯齎往周營,並犒周師。傅譯領禮幣來至周營,自稱下臣求見。守門者傳聞季歷,季歷命入見。傅譯人營,但見三軍整肅,戈戟森然,傅譯不覺股栗。心思:「如此軍容,見亦怕人,何況與敵?」譯到帳前,俯伏地下。宣言燕主自悔不臣之罪,來容改過。有稱臣禮幣在此,並犒師糧千斛。」季歷見傅譯言溫遜,季歷慰諭再三。曰:「過而能改,即如無過,我豈欲糜爛汝民哉!昨殺多眾,我心側然,殊非仁心。彼既如此知過,可令人人殷致罪,我便即日班師。」傅譯道:「敢不唯命是從。」乃辭謝。回報燕主,極言季歷仁德之至。
燕主大悅,一邊命人往殷伏罪,傅譯復到周營致燕主之誠。季歷即拔寨,班師歸國。正是:
心勤王家信賢哉,周燕兵接兩陣豗
仁者無敵寒狄膽,三軍露布捷音回。
季歷兵回西周,捷音報知太丁,舉朝文武拜賀不題。
卻說當時武乙被雷震死,四夷都道殷室見罪於天,如何復為我們的君主?你也離心,他也畔志。幸得周侯季歷朝貢有常,忠順不失,各國也就不敢攜二。殆及三年太丁崩,子帝乙立,元祀。有始呼之戎、翳徒之戎俱稱兵作亂,殺掠各處。地方事聞帝乙,帝乙問群臣曰:「誰可往征始呼、翳徒二戎?」群臣道:「前燕京之戎,先王敕西周公季歷征之,不兩月而報捷。今者始呼、翳徒二寇兵不強於燕京,王再敕周公收之,可不卜而知其能勝也。」帝乙曰:「卿若不言,幾忘之矣。」由是命人齎旨往周,敕諭季歷征始呼、翳徒。季歷得旨,剋日興師。話說始呼王正率眾在殷地各處搶民間標緻女子,奪富室金珠錦繡。一路差人打探殷師,不料西周兵至。季歷兵所遇處,人民安靜,雞犬無虞,所以始呼之戎不曉得有西兵至。始呼戎在各村正搜擄得興,忽聞西兵來到,只差三里遠近,乃大驚。欲收拾器物不得,整頓軍馬不及,滿村呼集各戎又難。季歷兵到,始呼連忙安住了寨,不敢出敵。季歷也安了營。次日,於營前排下陣勢,陣成,吩咐道:「今用游軍躡之,彼來擊我中軍,則前後軍同攻。彼擊前後,則隨處救應。特看我雕旗為號,以觀進止。」
話說始呼戎落日晚後俱從各村奔回。次日,整辦出敵。見西兵排得齊齊整整,始呼戎對眾道:「果排得好看,我分三路軍殺去,何如?」命兩頭自左右進,自衝中軍。只見前軍列開,次中一支兵擋住後兩翼,繞向左右肩殺出。始呼王大驚,始呼一頭目從左殺來,右軍列開,用游軍躡之。一頭目從右殺來,右軍列開,亦用游軍躡之。每分合各三陣,始呼戰前陣,陣不與戰,戰左左不與敵,攻右右嚴守衛,俱以兩肩兵與游軍接戰。所以,始呼首尾不能相顧,左右前後皆是周兵,捉獲始呼大半。始呼王即於陣上卸甲,同眾步走得脫,拔寨遠遁。周師獲還民家子女數千人,金帛不計其數。眾欲進殺,季歷曰:「窮寇勿追。」遂撤兵往伐翳徒。
翳徒知始呼兵敗,心已驚惶。聞來伐他,計無所出。翳徒有三個大夫引誘翳徒為亂者,翳徒主叫來商議道:「前者教我為亂皆汝三人,今者禦敵亦要汝三人。」三大夫只得應承,引兵出敵。這三大夫你也不肯向先,我也不肯向先,推來推去。一大夫道:「原我三人有福是同享的,今有禍亦要同當。你我三人各統一軍,俱當前便了。」三人始沒推,果然三支兵向前。季歷探知是那三大夫為將,吩咐道:「這三人全不知兵,不須與戰,只我軍中三次擂鼓,三次號炮,彼必自亂。如不亂,然後嚴兵以待。」眾軍得令,果然於軍中大擂起鼓來。三大夫你望他軍,他張你軍,正在防戰。只見鼓擂了一番,不見兵出,正自狐疑。忽又號炮兩三聲震天響,三大夫思量:「號炮響,莫非紮營收兵?謝天謝地,若得不戰,便好回去也,推別個來。」誰知號炮止了,軍中又咚咚鳴起戰鼓。三大夫又心想道:「這卻不是冤家如何又要戰?」頃刻,鼓聲寂悄,號炮又震。三大夫道:「想他不欲和我廝殺,故意擂鼓放炮耍子,防我攻他不成?」頃刻,周軍又鳴起鼓來,這一番鼓聲比前不同,怎見得:
前次摻撾鼓聲緩,炮即連響止殷殷,再擊如前炮不急,嘈囋從容定三軍。此回淵淵不停息,忽忽闛鞳是戰鼖,戰鼖如雲淨夷丑,一洗翳徒戎馬氛。
三大夫聞三次戰鼓,心想:「這一回必定要戰了,況季歷聞得善用兵,是必有緣故。」一發驚疑不決。正回頭看本陣,要得個人頂手,猛然間號炮又響。周軍中旌旗搖動,喊聲不絕,一支游兵從本營繞了幾遍。三大夫不知是何緣故,撥轉馬望本陣而回。季歷見三大夫不敢戰,將雕旗一招,四面突出,直望三大夫殺來。三大夫口裡亂呼:「誰敢出戰?」翳徒並無一人答應,都向北而逃,三大夫都被周軍擒住。大軍直搗翳徒穹廬,翳主遠遁,於是季歷擒三大夫而歸。帝乙見季歷又建了兩次大功,王再三嘉褒,賜周圭瓚鬯秬,封為侯伯。命戮三大夫於市。至七年,周公季歷薨,子昌立。帝乙在位三十七年崩,子受辛立。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9:20
第二十三回 妲己驛中被狐魅 雲中子進斬妖劍
話說商王名受辛,帝乙之幼子,都朝歌。帝乙有三子,長曰微子啟,次日微仲衍,皆是庶出,三曰受辛,正宮所生。帝乙常欲立微子啟為太子,群臣皆諫宜立嫡,不宜立庶,於是立受辛為太子。及帝乙既崩,群臣奉受辛嗣位,是為紂王。紂王為人聰明勇猛,才力過人。手能格禽獸,身能跨駿馬,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常自以天下之人皆出己下。當時天下小鎮諸侯共有八百餘國,四方各設一大鎮,為諸侯之伯。每歲一貢,三年一朝,則各方大鎮率其小國入商。兩班文武乃有王子比乾、微子、微仲、箕子、膠鬲、梅伯、雷開、商容,及同蜚廉、惡來、費仲等相與輔弼。即位七年,是歲癸丑,諸侯合當大朝。於是東伯侯姜桓楚、西伯侯姬昌、南伯侯鄂宗禹、北伯侯崇侯虎各率本方小國入朝。當時紂王頗好聲色,不理國政。及諸侯來朝,紂令四方侯伯各舉美女五十名,選入後宮灑掃。北伯侯崇侯虎奏曰:「臣聞冀候蘇護有一女,儀容絕世,可充掖庭歌舞。」紂王大悅,即降詔召蘇護歸冀,送女入朝。護謂同僚曰:「主上無道,貪淫女色,必有亡國之患。吾女豈作宮庭之妾,而陷喪身之禍乎?」遂回冀州,絕貢不朝。不覺一年,各方俱進美女,獨蘇護之女不來。蜚廉奏曰:「蘇護故違王旨,不進宮女,又絕朝貢。王如不征,難以控馭列國。」紂王然之,遂令蜚廉操來將卒,發駕親征。左司空箕子諫曰:「蘇護誠有大罪,不可不討。然召本方侯伯征之足矣,何必親勞聖駕。」紂王然其言,遂詔西伯侯姬昌、北伯侯崇侯虎二鎮合兵以征蘇護。使命至岐州地,姬昌接詔,謂群下曰:「蘇護忤旨失貢,天子詔我合兵征之。不若先遣書,令其人貢待罪可也。但誰願一往?」大夫散宜生曰:「臣願往。」姬昌即遣宜生往冀州,一面又遣使止崇侯之兵。
散宜生至冀州,蘇護延入而坐。護曰:「大夫辱臨敝邑,有何教諭?」宜生曰:「賢侯累失朝貢。天子詔西伯加兵征伐。西伯不忍殘民,按兵未動,先命宜生督公入朝。公能入商待罪,則可保全首領,否則二鎮之兵合至,公之妻子亡在旦夕矣。」蘇護曰:「主上失道,挾吾進女於後宮,此吾所以惡其非理,故絕朝貢。今詔西伯征吾,吾寧死於西伯台下,豈可更入無道之朝?」宜生曰:「主上既慕令愛姿色,明公即送入宮。女受掖庭之寵,公為椒房之貴,豈不為美?何必抗拒王命而取大禍?」護曰:「夫婦乃人倫之首,商王不選令德,而強奪官民之女,棄禮失道,必有亡國喪身之咎,吾豈貪富貴而陷吾女哉!」宜生曰:「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公當曲從王命,親送令愛入朝,反凶成吉,不可偏執。」蘇護俯首良久,曰:「吾本誓不朝商,今承西伯明教,敢不奉從。吾當親送小女入商待罪。」散宜生大喜,相辭而別。
蘇護次日收金帛,修謝表,香車一輦,壯士二百名,親送其女入商。女名妲己,年十七,姿色冠世,繡工、音樂無不通曉。登車之日,父母弟兄俱各悲痛,不忍分別。護即揮車馬出城,行不數月,至故思州館驛安歇。本驛首領稟曰:「此驛幽僻之地,往來游宦被迷者多,賢侯不宜安寢於內。」蘇護叱曰:「吾送后妃入朝,天子有詔在此,何魅之有?」即令妲己寢於正堂,命數十婢妄各持短劍衛榻左右。燃燭焚香,親封其聲戶外。又令壯士各持利刃,互相替換,巡綽不息。將及半夜,忽有一陣怪風從戶隙而入中堂,婢妾有不臥者見一九尾狐狸,金毛粉面,游逛臥榻。其妾揮劍斬去。忽然燈燭俱滅,其妾先被魅死。其狐盡吸妲己精血,絕其魂魄,脫去軀殼,而臥於帳中。殆及天明,蘇護啟戶,見女如故,問夜來動靜。眾妾告曰:「一夜寒風滅燭,邪氣襲人。然窗扉戶牖不動如故。」蘇護怪之,令壯士巡搜驛內前後,果見妾被魅死於後庭青草池邊。蘇護大驚,即發車馬起程,然不知妲己早被狐狸所魅。
車駕行至朝歌,先進表文,待罪於朝外。紂王覽罷表文,宣妲己入朝。妲己乃妖狐所變,變得比原面貌更加數倍。紂王見其儀容嬌豔,花貌絕群,不勝歡忭。曰:「此女足贖前罪,何必更貢金帛?」遂赦蘇護,復歸原職。又遣使資金帛賞勞姬昌。崇侯虎怨恨姬昌專功,遂有害姬昌之意。
卻說紂王既得妲己,即日立妲己為貴妃。妲己謝恩侍宴。紂王孰視其貌,卓冠宮庭,歌樂無所不通,紂王大喜。嬖臣師涓曰:「大王得此貴妃,不啻天仙下降,宜在掖庭建受仙宮,獨處貴妃,以昭隆寵。」紂王納其言,即建受仙宮,與妲己朝夕歡歌。令師涓作靡靡之樂,其音有北鄙殺伐之意。每令師涓歌彈,妲己嬌舞,紂王即鼓掌大笑曰「觀卿等歌舞,誠若天仙下降也。」於是,紂王遂荒朝政,日與妲己宴游不綴。時終南山有煉氣之士,號雲中子者。一日出遊,見冀州之分妖氣洶洶,上衝室壁二星。即令道童取照魔鏡引之。其妖出沒不常,乃千載老狐之狀,落在商都。雲中子觀罷,浩然歎曰:「吾不掃除此魅,則陷生民,喪商國。」遂令道童往砍山下千年柏木,削成一劍,佩入朝歌。道童曰:「吾師欲除邪魅,何不帶照魔鏡?而用此枯木之劍如何?」雲中子曰:「千年老狐,非千年枯木不足以燭其形,焉用寶鏡為哉!」遂扮為遊方道士,直至朝歌。遍觀都內之氣,其妖出於宮掖。次日,上表獻劍。紂王宣入,問其何來。雲中子曰:「小道方外煉氣之士,昨觀妖氣衝於室壁。及小道至京都,遍尋下落,則此妖已藏大王宮掖,特請觀之。」紂王笑曰:「汝言妄矣。寡人深宮縝密,羽林四衛,雖有妖穢,從何而入?」道士曰:「臣觀妖非小,若不早除,二十年後必主覆亡國家。」紂王大驚曰:「然則何術可除?願聞其教。」道士曰:「臣有神劍一口,王請懸宮中,百魅自然潛消。」紂王受劍,封賞道土。道士曰:「臣獻此劍,特為社稷生民而進,非圖富貴而來也。」遂謝恩出朝。
紂王即將木劍懸於宮中。妲己乃深谷老狐,因吸天地之精,啖日月之華,遂能通變萬狀,托物成人。及聞紂王帶木劍入宮,恐觸出本像,即昏臥於榻。紂王聞妲己臥病,即大省視。妲己迎告王曰:「小妾生長深閨,一睹劍戟,心驚目駭,恐懼成疾。今聞大王帶劍入宮,小妾輒驚成病,萬乞除之。」王笑曰:「此遊方道士所進木劍,與朕驅邪,何必驚懼?」妲己曰:「大王玉堂金屋,有何祟魅?此方外邪術蠱惑聖聰,乞王焚之,勿陷其術。」紂王曰:「善。」即令出木劍,焚於宮外。次日,太史令杜元銑奏:「妖氣直貫紫微,乞搜宮禁邪魅。」紂王又以問妲己,妲己曰:「妾頗習星歷,略達天文。數夜以來,紫微輝朗,並無妖氣。此必太史與方士交結誣言,欲謀社稷。可先斬元銑,禁止妖言。再建高樓於宮中,凡百災祥,妾願逐一明奏。」紂王大悅,令斬杜元銑之首,號令都城再有妖言者斬。時雲中子未歸終南山,只在都城。見宮中妖氣未除,再欲入朝。及聞斬太史,號令都城,仰天歎曰:「不二十年,都城即為戰場矣。」遂書二十四字,拂袖而去。
妖氣穢亂宮廷,聖德播揚西土。
要知血濺朝歌,戍寅歲中甲子。
百姓爭觀,莫知其句中意味,恐紂聞知,即塗抹之。時宮中建樓,高十餘丈,號曰「摘星樓」,朝夕與妲己游宴其上。妲己精通書史,廣博百家。紂王見其舉止,遂有廢皇后,立妲己為正宮之意。一日,請正宮皇后會宴於受仙富。皇后姓姜氏,東侯伯姜桓楚之女。性好雅重,不樂淫亂。見妲己妖媚得寵,本不欲往。然聞詔,只得強赴。妲己降迎就宴,酒過數巡,紂王命師渭奏靡靡之樂。師涓拊節而歌,妲己舉袖而舞,紂王左顧右盼,不勝歡悅。宦官嬪御皆呼萬歲,獨有姜後俯首不觀。紂王問曰:「朕新制此樂,又得師涓善歌,蘇妃善舞,誠若仙都洞府之奏,朕之所寶,爾何不觀不樂?」姜後對曰:「妾聞明王所寶者賢人君子,未聞以淫樂邪色為寶者。若寶淫邪,必有宮闈之患。」紂王頗有怒色,曰:「何謂淫樂邪色,宮閹之患?」姜後曰:「太史累奏妖貫紫微,其氣落在深宮。大王全然不省,反聽妲己邪色,信師涓淫樂,斬杜元銑以塞忠諫之口,妾憂社稷傾危而不暇,何暇觀此淫邪乎?」紂王默然不語。姜後辭歸本宮。嬖臣費仲知紂有廢立之意,乘機奏:「皇后嫉妒蘇妃,妄誹聖樂,大王豈可置而不問?」紂王曰:「吾欲廢姜後而立蘇氏久矣,惟恐群臣諫諍。今其抗拒百端,吾必廢之。」次日,王與妲己宴於摘星樓,姜後復具諫表,直上摘星樓,劾妲己妖邪,師涓讒佞之罪。紂王覽罷,擲表於地,大罵:「妒婦,安敢妄謗吾之左右!」遂左手攬衣,右手揪發,震其四肢,仰投十丈樓下。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19:49
第二十四回 西伯入商得雷震 西伯陷囚羑里城
卻說姜後墜於樓下,頭破腦裂,頃刻而殂。時太子商郊年方十三,聞母被刑,直奔樓下,抱屍號哭。紂王撫慰曰:「爾母嫉妒件旨,故自殞於樓下,不必痛哭,以傷情性。」太子告曰:「母后未聞失德,父王信讒而陷至死。今又不葬其屍,何棄結髮而絕大倫乎!」紂王聞太子之言,亦為動情,即收姜後之屍,以厚禮葬之。遂冊蘇氏為正宮。群臣廷議紛紛,皆諫不可。紂王不聽,竟立之。太子慟母死於非命,又見立妲己為正宮,晝夜號哭不止。費仲奏曰:「姜後之父姜桓楚現為東方侯伯,鎮大兵雄。若聞大王殺皇后立蘇妃,太子哀思,必擁東方甲兵乘機謀反。不如詐稱國有大政,宣四侯伯入朝同議。桓楚若至,即斬首,以絕後患。」紂王大悅,即遣諸侯遍宣四方侯伯。
卻說西伯侯姬昌聞紂王失德,每欲入朝進諫而未及。殆使者資宣詔至,遂謂群下曰:「商王詔非宣議政,當有異論。吾嘗觀先天之數,吾有七年之厄。此行倘陷不測,汝等宜佈德政,匡復西土,不必遣人訪我。若待災滿,自當西回。」群臣曰:「既知不吉,辭而勿往,何如?」曰:「君命所召,焉敢故拒?」即日,發駕出歧州。群臣護送子城外,忽一後生擁住馬頭,哭諫曰:「吾父不可赴召。」百官視之,乃西伯侯之長公子伯邑考也。西伯撫慰曰:「吾兒不必憂慮,爾弟兄和睦,共守國家,不日吾即西歸。」伯邑考曰:「吾父必欲入商,不肖願從同往。」西伯亦不許,旦曰:「七年不返,然後汝來相問。」於是,父子百官無不揮淚,車馬遂出潼關。
行至燕山下,西伯謂從者暫停筠亭,少刻當有大風雨至。從者曰:「今乃日正中天,雲收四塞,風雨從何而至?」西伯曰:「吾演先天之數,今日乙巳辰遇已卯時,不特有大風雨,抑且當有蓋世英雄從地而出。」從者請問其故,西伯曰:「乙乃木也,巳乃風之宮也,已乃土也,卯為雷之宮也。節值春半,雷當發聲,木動風生,雷從地出,是以知之。」從者曰:「何謂出蓋世英雄?」西伯曰:「震為長男,是以知之。」言未畢,雲霧四合,暴雨淋漓,平地水滿三尺。忽然燕山西北一聲霹靂,火光散亂。林中有胎兒啼哭,西伯急令巡之。見墓穴中雷震棺木,有女屍破胎,產一嬰孩,呱呱而泣。西伯命取而視之,乃男子也,生得丰神聳異,骨節稀奇。西伯謂從者曰:「此子非常下之士,他日必為西方出力。」乃令人掩其墓,反詢本處鄉村,令人乳之。行至數里,未得乳婦。忽前有一道士,布袍麻鞋,手揮羽扇。將近西伯車前,長揖曰:「侯伯何往?」西伯曰:「吾承王詔,將入朝歌。先生何方人氏?」道士曰:「小道終南山煉氣之士,號雲中子也。」西伯慌忙下車相見,曰:「素仰高風,今始得一見。子欲何往?」雲中子曰:「小道因觀天象,見妖氣落於商王宮內,吾進木劍請掃除之。不料商王昏德,反斬太史以禁方士,所以吾欲遍遊天下,以尋破魅之士。今觀將星落在燕山之西,故徒步以尋所在。早間霹靂發於本方,此象從雷而出。今尋至此,則又隱而不見。」
西伯聞其言,有符嬰兒之事,即抱嬰兒度與雲中子。曰:「先生所尋將星者,莫非此子乎?」雲中子視而異之,曰:「賢侯從何而得此子?」西伯以雷震之事相告。雲中子曰:「此子非俗,他日必能掃蕩商家穢氣。然民間不能鞠育,小道願收入本山,撫養成人。教其演習兵機武藝,以候扶真主破妖魅,以援陷溺之民」。西伯曰:「然則可呼何名,以為他年相會之志?」雲中子曰:「即從雷震而呼之。」西伯忻然曰:「先生命名最為合義。」遂相辭而別。
車馬至朝歌,時姜桓楚、鄂宗禹、崇侯虎陸續到京,四侯相會,約次日入朝。時都城百姓皆哀姜後死於非罪,而惡妲己立為正宮,議論紛紛。桓楚詢知姜後被投摘星樓而死,放聲大哭。次日,即具表入朝,數紂王斬正宮、寵妲己、嬖費仲、荒國政四事。紂王大怒,曰:「朕欲除老賊尚未降詔,焉敢先謗吾!」遂喝令斬卻桓楚。驚得姬昌、鄂宗禹及滿朝文武皆諫曰:「桓楚所諫皆是,大王不可加以重罪。」
紂王猶豫未決。妲己在簾內忙告紂曰:「群臣皆桓楚之黨,交抗王刑,大王若不醢桓楚之屍,何以示法?」紂即令醢桓楚為肉醬,貶其子姜文煥以守潼關。命楊越奇為東方侯伯,代守青州。鄂宗禹謂姬昌、崇侯虎曰:「吾等世食國祿,今主上溺於酒色,妄殺皇后而醢大臣,豈可懼死而陷君主乎?」時崇侯虎心本懼死,又恨前西伯專功受賞。次日,先奏紂王曰:「大王昨醢姜桓楚,群臣皆服王刑,獨鄂宗禹與姬昌互相誹謗。且姬昌與其長子發、仲子旦皆聖人也,三聖合謀,王其慮之。」紂王怒,正欲令武士監捉,二侯正來諫。鄂侯言辭激切,與紂強爭。紂喝令推出斬首。監斬押出二人,鄂宗禹大罵:「昏君,吾死無恨,可惜成湯宗廟變為丘墟矣!」群臣諫曰:「姬昌素有德政,以服西方諸侯。今大王一旦斬之,西土之民必然生變。萬乞寬恩,以赦其罪。」紂王乃令斬鄂宗禹,解還姬昌。紂王謂昌曰:「本欲將爾同斬,念爾有德於西民,姑赦歸國。」姬昌再拜出朝。崇侯虎諫曰:「久聞姬昌欲叛,且善理伏羲之數,能知未來之事。今赦其西歸,何異縱虎歸山?昌回,若不興兵作亂,臣甘受妄言之罪。」紂王遂令雷開率數十刀斧手追捉姬昌。
時姬昌已出城三十里,自思身有七年之厄,又何安樂而回?正疑思間,忽見後面一彪人馬追至,知其必來捉己,乃停車候問。雷開曰:「天子有旨抽回。」西伯從容驅車,轉入朝歌,與雷開見紂。紂王曰:「適聞爾知天數與朕之興喪,爾知自己之數絕於何地?」西伯曰:「臣之氣數過十二年後安牀而死。」紂曰:「吾為萬乘之君,尚不知死於何地,汝乃知安牀而死,何其誣妄之甚!」喝斬之。大司徒膠鬲曰:「生死一係於天,西伯雖有輕言之罪,乃泥數孝之過,罪不至死,大王宜赦之。」紂曰:「姬昌妄言,豈合天數?朕今斬之,亦不為過。」膠鬲曰:「大王必欲以昌之言為妄,可令其演目下吉凶。如准,宜赦之;如不准,再坐以捏造妖言之罪。」
紂即命姬昌占朝廷今日主何吉凶,姬昌袖傳一課,大驚曰:「以臣占之,今日酉時,成湯宗廟當有火災。」紂王不信,命囚昌於南牢,以驗凶吉。又令人打探太廟動靜,不許人燃火入廟中。殆及黃昏,不見太廟火起。滿朝文武正在驚疑之際,只聽得半空中霹靂一聲,山河震動。忽巡城兵馬來報,果奏祖廟發火。紂王驚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遂盡發衛士救之。風威火烈,須臾之間,七廟皆成焦土。紂王默羨姬昌之神。次日,欲放西伯歸,費仲又奏曰:「西伯精靈終成大患,大王不殺,亦請囚之。待其臣子來贖,然後赦回,庶可服其叛意。」紂王納其言。
次日,降詔囚西伯於羑里城。西伯謝罪以赴羑里。百姓聞西伯之聖含冤被貶,爭相遠接,咸願上表陳其無罪。西伯止之曰:「吾罪當誅,賴天子聖明,免死以謫此羑里城,豈敢再瀆聖旨?」於是,西伯入於城中。歎曰:「七年之厄,誠有定數。吾惟明天人之道,以順受之矣。」因取伏羲氏六十四卦,次序而演之,為卦下之辭,垂世立教後人。鐘伯敬詩云:
七載艱難羑里城,卦爻一一變分明。
玄機參透先天秘,萬古留傳大聖名。
唐人韓退之作《文王拘囚琴操》:
目窕窈兮,其疑其盲;耳蕭蕭兮,聽不聞聲;晝不日出兮,夜不見乎月與星;有知無知兮,為死為生。鳴呼!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
卻說那紂王自醢姜桓楚、斬鄂宗禹,又囚西伯侯,留崇侯虎在朝議政,滿朝文武盡皆緘口不言。其所言者,獨有崇侯虎、費仲、蜚廉、雷開、惡來一班佞臣而已。故紂王略無忌憚,無所不作,畢竟如何,且看下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20:22
第二十五回 紂王作酒池肉林 西伯侯脫罪歸歧
紂王每欲建造高台,廣開花囿,又恐群臣諫議。先建宗廟,復遣蜚廉、費仲在都城南陽社圜三里之地,築台高千尺,上造玉門瓊台,盡飾金珠。白璧下建瓊林御庫,收貯貨物。又令在都城建造鉅橋大倉數千餘間。費仲督並民力,府庫財用皆空,三年未能成就。費仲乃回奏紂王,紂王不悅。崇侯虎曰:「以萬乘之尊建一台榭,何憂不就?臣請將外郡糧稅、戶役各增一倍,在城百姓則賦役不增,但調其用正服役。如此財力俱備,不上三年,台榭可成,庫藏亦滿。」
大王大喜,即出詔書重斂勞民。費仲、蜚廉將畿內之民三丁抽一,單丁獨役。富者雖少壯,亦賣銀而不調用;貧者雖老弱,亦必驅而用之。替換督工,晝夜不息。民不勝疲苦,勞死於台下者縱橫枕籍無數。不勝重斂者,賣妻鬻子,至於逃亡。及至七年,始得成功。費仲、蜚廉請紂王遊玩,紂王駕至台上。一見此台高聳廣闊,盡飾瑯玕白玉,皆絡翡翠珠璣,忻然歎曰:「若非崇侯虎獻謀,費仲、蜚廉效力,則朕又豈有高台之樂?」遂名其台為「鹿台」。封崇侯虎為大司徒,費仲、蜚廉為鎮殿大將軍。使其重斂民財以充鹿台之庫,厚收粟麥以實鉅橋之倉。與妲己宴賞其上,自謂天下崇台美室皆不能及。然不知乃焚燎天下之財,疲苦萬民之力,始能成就。後人馮猶龍有四六之詞譏之云:
台高接漢,榭聳凌云。九曲欄杆,飾玉雕金。光采采千層樓閣,影溶溶朝星映月。怪草奇花香馥,四時不卸;珍禽異獸聲揚,十里傳聞。游宴者恣情快樂,供力者勞瘁艱辛。涂壁脂泥,盡是萬民膏血;華堂彩色,皆收百姓精神。綺羅錦繡,空盡織女機杼,絲竹弦歌,變作野夫啼哭。真個以天下奉一人,須始信獨夫殘萬生。
一日,紂王與妲己宴於鹿台,調六宮嬪妃赴於台下,令其盡脫去裙襉,裸身歌舞,互相歡謔。紂與妲己望見,鼓掌大笑,獨有姜後宮中嬪御七十二人揮淚,不肯裸衣歌舞。紂王召問其故,眾宮女但悲而不答。妲己曰:「此姜後之宮女,每怨大王殺其主母,欲謀作亂,以弒大王。妾始不信,今違王命,誠有此意。」
紂王大怒,喝令斬之。妲己奏曰:「宮女謀亂,當要重責,以戒將來。」王曰:「斬刑極矣,又何更重?」妲己曰:「依小妾之見,可在摘星樓前挖地方數百步,深高五丈餘,令取百般蛇蠍蜂蠆之類,群聚穴中。將此宮女投入穴坑,與百蟲嘬咬,號作『蠆盆』之刑,方可警眾。」
紂王大悅,即令費仲開成收聚百蟲,將此七十二名宮女一齊投落坑中。只見眾宮女赤身膊背,淚流滿面,悲哀號哭,不忍見聞。紂王大笑曰:「非皇后之計,則不能滅此叛妾。」時太子殷郊聞知,忙來鹿台進諫曰:「天子,民之父母也;刑法者,國之治具也。民不可虐,法不可變。今眾妾無謀逆之罪,而加以極慘之刑,此皆妲己蠱惑聖聰,使天下談父王為無道,請斬妲己以正朝綱。」妲己忙奏:「太子與眾妾同謀,故敢強辭,妄毀小妾。」紂王喝令捶死殷郊。王子比乾聞知,慌忙入諫曰:「太子,國之根本,大王何忍加刑?」紂王俯思良久,令滴太子與姜文煥共守潼關。太子悲號,甘死不願遠出。比乾又諫曰:「太子乃社稷之主,不可遠謫邊關。」紂王大怒,喝令不已。比乾乃挽殷郊出朝,撫慰之曰:「君父之命,不可違忤。吾兒暫出潼關,他日父王回意,吾當保奏回朝。」太子泣辭比乾。而忽出一人。叩住馬頭,諫不可去。眾視之,乃大夫梅伯也。太子曰:「吾知不可出國,但君命已出,不敢有違。」遂驅馬出城,直奔潼關。
於是,梅伯解下衣冠,延頸入見紂王曰:「皇后無失德而被刑,太子無罪過而遭謫。今大王若不追回太子,臣願解還官誥,甘代其死。」時妲己又奏曰:「梅伯皆太子之黨,故互為相救。」紂曰:「當如何可絕此黨?」妲己曰「群臣輕侮朝廷,皆由刑罰輕薄故也。依妾之見,可鑄銅柱,內煽燄火,外涂脂膏。令犯人梅伯裸身抱柱,即皮肉朽爛,筋骨立焦。如此臣下方畏懼,朝無奸黨矣。」紂王曰:「善。」即立銅柱,涂膏燃火,將梅伯解衣抱柱。梅伯痛哭受刑,頃刻肉焦骨碎,化為飛灰。但見:
炮烙當廷標,火威乘勢熱。
四肢未抱搏,一膽先摧烈。
須臾化骨筋,頃刻竭膏血。
吾知紂山河,隨此煙燼滅。
梅伯既死,群臣皆心驚膽裂。而紂王大笑曰:「此刑極美,可號何名?」妲己曰:「可名為『炮烙』之刑。」又曰:「『炮烙』不可概用,可制銅鬥,亦置火其中,名曰『熨鬥』,罪不至死者,令以手持熨鬥,則手焦爛,方別重輕。」紂然之,即立銅柱、銅鬥各數十號,置於殿前。但有罪者,便加此刑。滿朝群臣皆緘口,畏懼而已。妲己見群臣畏刑不諫,乃恣意任為,與紂朝夕歡宴不息。
一日,宴於摘星樓。又令宮人裸衣歌舞。風動羅裙,各相爭戲。妲己又告紂曰:「此戲不足以盡聖歡,可在台下開二坑穴,一則中間壘糟為邱,四圍引酒為池:一則懸肉為林,令各宮嬪妃裸衣戲於酒池,各相逐於其間,隨他生死池中。」紂王即依其所行,令宮女戲逐。往來出沒,死者浮沉,不計其數。紂與妲己撫掌大笑,曰:「此樂猶稱吾意。」遂令費仲南距朝歌,北至邯鄲,縱橫數千里內,五里建一離宮,十里建一別館,日與妲己乘逍遙車,絲竹歌樂擁於前後。宮中設立九市,令宮人賣酒販肉,自與妲己晝眠夕宴。
伯邑考不知今日是何日,以問左右。左右曰:「西伯當日離歧下之時,曾言有七年之厄。令群臣不得入朝。今七年災將滿,更待數月,可往贖罪。」群臣皆以為然,獨伯邑考曰:「君父久困於外,臣子全無憐念之意,忍心害倫,大不可也。」遂攜數從者出岐州。
時姬發、姬旦向前阻曰:「父侯有未遲。」伯邑考不從,直投朝歌,具贖罪之表,先見紂王。紂王宣入伯邑考,令考御車,妲己隨之。紂王曰:「汝贖父罪奚為?」伯邑考曰:「臣祖季歷大勛,勞蒙先王賜圭瓚秬鬯,封為西伯。臣父總鎮西方,西方諸侯稱為仁德。今違忤天顏,囚係七年。臣痛父囚苦,願以身代。」紂謂妲己曰:「此忠孝之士。」即令釋西伯之囚。妲己曰「妾聞伯邑善彈琴,妾欲聞雅操,大王令其試操一曲,然後放回。」
紂王然之,即回宮令取琴與伯邑考,曰:「朕聞汝善彈琴,汝今試撫一曲,何如?」伯邑考曰:「臣聞父母有疾,不御琴瑟。今父已囚七年,臣心痛如刀割,焉敢彈琴?」紂曰:「此皇后愛汝雅操,不必忤旨。試操一曲,即赦汝父西還。」伯邑考聞得此言,大喜,乃受琴置於膝上,十指尖尖,撥動絲弦。自思君王無道,因在琴中寓音以諫之。其詞曰:
明君作兮佈德行仁,未聞忍心兮重斂煩刑。炮烙熾兮筋骨粉,蠆盆慘兮肺腑驚。萬民精血竟入酒海,四方膏脂盡懸肉林。機杼空兮鹿台財滿,犁鋤拆兮秬橋粟盈。我願明君兮去讒逐淫,振頓紀綱今天下和平。
妲己聞其曲音,奏紂王曰:「伯邑考所操,專刺時君,誹謗王非。若不除卻此子,必助西伯為亂。」伯邑考聞言,唾面詈曰:「淫妒賤婦,蠱惑我王。我死青名不朽,但可惜成湯社稷矣。」欲以琴擊妲己,妲己越席而避。紂王大怒,喝令斬之。妲己曰:「妾聞聖人不食其子,西伯素稱先知,可將伯邑考醢為肉醬,作羹送與西伯。西伯不食,必是先知聖人,斬而勿放。倘其不知而食,則亦常人而已,放之西歸。」紂即令醢伯邑考。伯邑考罵不絕口,頃刻死於亂刀之下。後人鐘伯敬有詩歎曰:
孤身抱忠義,萬坦裡探親災。
末入羑里城,先登紂王階。
拋琴刺孽婦,頃刻怒心摧。
可惜青年客,魂隨動運灰。
紂王乃令人齎肉羹入羑里城。時西伯囚係七年,杜門不出鎮,日獨演伏羲之卦。忽一日,有怪鳥鳴於庭前,西伯即演卦象,便知當損一子。顧謂從者曰:「數日以來,心驚肉顫,吾懼長公子入朝告贖吾罪,必中蘇妃之計。」從者對答未終,忽報王使至。西伯迎接入堂,使者呈肉醬曰:「主上以侯伯無甚大過,拘於僻城數年,故特賜奇味,不日將復詔西歸。」西伯接肉在手,心知是子之肉,又知是妲己試挾之謀,不得已,乃對使者盡啖其肉羹。使者辭回,以報紂王。紂曰:「世謂西伯有先知之聖,子肉尚不知而啖之,何足為聖哉!」於是遂有釋囚之意。
話分兩頭,卻說伯邑考從者直奔西岐,入見群臣,將伯邑考之事告知。舉朝哀哭,或議出兵攻紂,迎還西伯者。散宜生曰:「長公子多因不守父訓,故得大禍。今主公厄數已滿,只宜具表贖還,不可興兵以生他變。」群臣曰:「然則用何物可贖主罪?」宜生曰:「吾聞商王荒廢朝綱,酒色是務,可選精麗美人、良馬、金寶等賂之。」乃求得有莘之美女,驪戎之文馬,有戎氏之九駟,及奇怪之物,遣閎天齎入商。閎天領貢物直抵朝歌安歇,訪得朝中政柄皆在費仲之手,乃以良馬八匹、金寶二車、美女二名,先見費仲。費仲延入府中,閎天曰:「吾主陷囚七年,國中政事盡廢。今以微物敬獻,願司寇贊一美言,則西伯君臣感德不沒。」費仲忻然受其金寶曰:「大夫次日進上貢物,下官力當保奏。」閎天相辭出府。次日,即上表進貢物。
紂王覽罷,宣美人上殿。大悅,曰:「只此美人足以釋西伯矣。」遂遣使赦出姬昌。妲己諫為不可,費仲進曰,「姬昌雖有罪過,然已囚七年。西方百姓無主,若不釋歸,必然生變。」紂乃納費仲之言,赦出西伯。西伯即日受詔出羑里,百姓鼓舞大悅,相送出城。西伯入朝謝罪,紂王曰:「朕念卿為西方民主,頗聞德政。今赦爾前罪,賜爾白旄、黃鉞,得專伐征。」曰:「譖汝者,崇侯虎也。」姬昌又奏曰:「臣請得以正平之國地方千里獻之於王,願王解炮烙、慰鬥之刑。」紂從之。姬昌謝恩出朝。遂與閎天西歸。後馮猶龍有詩云:
商德滋昏周德昌,脫囚羑里係興亡。
神龍獨為樣雲起,靈鳳多因瑞氣翔。
他日飛熊頻入夢,此時文豹早亡商。
戎衣不舉傳孫子,八百蒼姬作肇光。
西伯車駕回至岐州,群臣鼓舞而迎曰:「今日復見父母孔邇矣。」西伯入朝,先謁宗廟,再受朝賀。諸子群臣問安已畢,右班一人奮然奏曰:「臣觀商辛失政,殄絕人倫。吾主無辜而受七年囚係,今日全歸,何不舉西歧之眾,打入朝歌,與民除害?」眾視之,乃將軍辛甲也。
西伯大驚曰:「卿何妄發此言?商王乃君父也,孤實臣子也。父有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君有不明,臣不可以不忠。豈有君而可叛乎?」於是,諸侯以西伯能敬上恤下,遂率歸西伯。西伯廣行仁政,厚恤下民,使耕者什一而稅,仁者世食其祿。畫土為牢,刻木為吏,不動刑罰而民自勸。百姓有男不能婚,女不能嫁者,則出公錢而嫁娶之;有老而無子,幼而喪父者,皆給錢帛而賑恤之。由是,西方百姓家給人足,歌頌太平。又令辛甲率兵二百名,建高台深沼於都城,以觀災樣。辛甲領命出朝,將要興工,百姓爭先去搬泥運木。西伯聞知,乃遣上大夫太顛以酒食親賞百姓,勸其暫停休息,不須急就。百姓聞命,愈加用力,此台不日而成。即便鑿為池沼,深至五尺。忽見枯骨一付,百姓將拋於沼外。西伯急止之。問:「是何人骸骨?」軍吏曰:「遠年枯骨,不知何方人氏。」西伯忙令埋之。軍吏曰:「此無主守,何必埋掩。」西伯勃然變色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有一國者,一國之主。今此枯骨,寡人即是其主,又安所非主乎?」遂命裹其骨葬之。天下聞之,皆曰:「西伯恩澤及於枯骨,況於人乎?」於是,歸者三十三國。話說百姓效力,不日沼圃皆成。周圍七十里內,有麋鹿、鴻雁、魚鱉、鳥獸在沼圃中。西伯大宴群臣於台上,又以金錢散賞百姓。百姓歡悅而指其台沼曰:「此吾王之靈沼也。」後人鐘伯敬有詩云:
沼鑿深深圃僻開,經營不日萬民來。
要知商喪西周振,須察靈台與鹿台。
西伯自葬枯骨,仁政馳於四方。時虞、芮二國百姓相爭界上之田,積年不決。虞侯乃遺書與芮侯曰:「我等有此疑獄,難以判決。當今西伯乃仁人君子,澤及枯骨,西方鰥寡孤獨不致失所。若不朝西伯則不明決,敢約大駕相期西入。」芮侯得書快然,便與從者會虞侯人於崤山。至歧州界上,見農夫耕於隴上者,相讓而遺其畔田。二候召而問之,農夫曰:「西伯以仁讓為教化,我等焉肯爭畔?」二侯乃噴稱羨,遂驅車馬沿路遍察。但見耕者皆相讓畔,行者皆相讓路。及至都中,百姓往來者男則行左,女則行右。年至五十以上者肩不負重,手不提摯。二侯訪問鄉民,曰:「此西伯之教化也。」虞、芮二侯乃自相告曰:「我等不能躬率教化,使民積年爭訟,誠乃小人。不若今都城以及山野皆有君子之風,我等既為小人,焉可輕踐君子之庭乎?」即便抽身東回,相辭各歸本國。虞侯以所爭之地送還芮侯,芮侯不受,又送至虞。二國相推不已,遂讓為閒田。天下聞之,咸曰:「西伯教化,使人遷善而不自知,真聖人也。」相率而朝於歧者四十餘國。時有採風鳴於歧山,以昭仁政之瑞。後馮猶龍有詩云:
教化默融遠國民,風行草動總歸仁。
朝鳴彩鳳岐山下,靈瑞須昭大聖人。
當時西伯日行仁政,民爭歸順。紂王日行暴虐,民多背叛。時商都城中有民姓姜,名尚,字子牙,年過七十,家道寂寞。有經天緯地之才,排兵佈陣之術。但時未遇,甘守清苦而不仕。及聞紂王恣行暴虐,浩然歎曰:「吾聞君子不處亂邦,今商家殄滅人倫,焉可再居!」乃攜家屬徙居東海之濱,釣魚為生。畢竟後來如何,看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21:04
第二十六回 姜尚避紂隱磻溪 子牙代武吉掩災
卻說子牙之妻馬氏見其老而不遇,終朝求去,道:「姜子牙今七十以上,竟無顯大,吾請與子訣別。」子牙曰:「吾年八十位至封侯,爾且暫守目下之貧,富貴之樂終有在也。」馬氏快快不悅。
一日,垂釣海濱,馬氏饋餉,子牙迎而受餉,恭敬如賓。子牙乃按竿垂釣,坐石礬而啖飯。馬氏私視籃,並無片鱗。及以釣視之,則其釣不曲鉤,但直針而已。乃怒曰:「吾以子為時未遇,甘守貧窮,然不知子乃嗤嗤之士,何足怪其貧落?」子牙曰:「何謂也?」馬氏曰:「絲不投餌,釣不曲鉤,其魚從何而得?子將窮困至死,又何尚望封侯乎?」子牙笑曰:「吾絲不投餌,釣不曲鉤,不釣魚鱉,獨鉤王侯,此非婦人之見所能知也。」馬氏曰:「雖釣王侯,亦必曲釣而得,焉有直釣而能取者乎?」子牙又曰:「吾寧向直中取,不可曲中求。爾且歸家,再過數年不遇明王而取富貴,誓不立於天地間。」馬氏不對而歸。
子牙終日垂釣,只見民有扶老攜幼擔囊挈餉,紛紛西行,接踵不息。子牙怪而問之,行者曰:「商王無道,苦虐生民。今聞西伯侯以仁政施於四方,鰥寡孤獨各得其所,為其民者,老則衣帛食肉,幼則不饑不寒,四民樂業,草木沾春,所以吾等欲避商而西投也。」子牙聞言,浩然歎曰:「西伯既善養老,吾盍西歸乎?」遂收綸竿,摯妻孥,奔往歧州。
至潼關下,但見老幼男女數千,悲號不得過關。子牙問其何故,眾民曰:「關主以我等為逃亡之民,不肯放開關。」子牙問:「關主是誰?」眾民曰:「正主太子殷郊,副主乃國舅姜文煥也。」子牙遂直扣關門,求見關主。關主問曰:「汝何方人氏?」子牙曰:「小民乃商都之民姜尚也。」殷郊曰:「求見為何?」尚曰:「吾聞良禽擇木而棲,良民擇地而主。方今商王失德,苦虐百姓,民不堪命,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故民欲棄暴歸仁,以求自活。今殿下以此等為逃躲之民,不肯開關,罪其去商。民死不足惜,然民亡財竭,國家豈能獨安?且商王寵妲己,嬖費仲。姜皇后無罪見投,東侯伯因諫被醢。太子遭廢,國舅被謫。此乃三綱殄絕,倫理乖違。公等名呼君父,實皆仇敵也。」
太子默思不語,姜文煥不覺放聲大哭曰:「昏君實我殺父之仇,如何更為守關?」即令開關放其流民。又說殷郊曰:「殿下有君父之義,不可棄職,吾願西投求兵伐商。」殷郊曰:「我母因妲己而死,梅伯因我而亡,我亦同母舅西投,借兵除此妖婦,以雪母恨。」子牙曰:「二公皆商家臣子,豈可背叛?況當今未有明王出,公等必欲報父母之仇,不如暫守潼關,俟後有兵東伐,會兵助陣,生虜妲己,以雪前恨可也。」殷郊喜納其言,欲留子牙。子牙辭曰:「尚本細民,不足奉承左右。且商王聞知,必以殿下招亡納叛,得罪反重。」殷郊然之,放子牙下關而去。
卻說子牙將至歧州,遙見二士蛾冠博帶,狀貌非常,端坐息於道旁樹下。子牙進前長揖曰:「二公何方人氏?」其士曰:「吾等乃孤竹國君之二子伯夷、叔齊也。」子牙忙拜於道,曰:「公子何以至此?」伯夷曰:「吾弟兄因讓國而出,欲投於商。商王失政,故處北海之濱,亡世三邱。今聞西伯發政施仁,尤善養老者,故徒步而來,拭目西方太乎?」子牙歎曰:「得天下者,得其民,吾知商德喪矣!」遂相辭而別。夷、齊竟隱岐山之西,不在話下。
且說子牙既人歧州,遍遊都內山川,無一可棲之所。一日,游於城外,見樵夫,問曰:「吾乃遠方細民,漁釣為生。今聞西伯行仁,是故挈妻孥來投。路僻人生,不知何處可垂釣,敢煩指引,使漁樵皆在春風之下,有何不可?」樵者曰:「此去西南五十里,有地名曰『磻溪』,原從渭河而出。此處石室深邃,林下蒼蒼,兼有石室清幽,波濤洶湧,乃魚鱗所聚之處。子欲釣魚為生,非磻溪不能以為長久之計。」子牙謝曰:「子試為我指引,何如?」樵者辭曰:「吾有老母在堂,採樵為活,不能遠出。今鄰友亦是漁者,可令引子而行。」子牙曰:「感承子厚意,願乞姓名,以為他日相逢之志。」樵者曰:「吾家住歧山之西,姓武,名吉是也。」子牙辭謝武吉,遂攜妻子與漁者溯水而上,次日行至磻溪。果見石室清幽,波濤洶湧。浩然歎曰:「不緣漁父引,豈得見波濤!」遂謝漁者,安居石室。卻說磻溪上有大石,子牙終日立於石上,垂竿而釣。不覺三年之間,鬚眉皓白,並無賢士往來,獨有樵牧之夫相為鄰友。然子牙甘守清苦,以仁義之風化諸樵牧。磻溪前後村中民戶皆服其化,亦有清高氣象。獨其妻馬氏不樂貧困,一日又詰子牙曰:「子言年至八十位已封侯,今日東遷,明日西徙,寂寞如故。年光屢換,如之奈何?」子牙慰曰:「吾觀西北有祥雲瑞氣,三年之後,必有明王來此。汝宜暫守清寒,富貴指日可得矣。」馬氏鬱鬱不樂。
一日出釣磻溪,見一樵者扣歌而至。近前視之,乃故人武吉也。姜尚曰:「子何至此?」吉曰:「吾乘間訪親於前村,因來謁子。」尚即收釣,延入茅,一煮魚酌酒以敘故舊。姜尚熟視吉之相貌,驚曰:「子何神采俱散,昏黑障天庭,非傷他人,則為他人所傷。」武吉泣曰:「吾死不足惜,但有老母無養,子有何術,幸為我圖之。」尚笑曰:「死生禍福皆係於數,固非人力所能遷改。然子倘有事變,即來磻溪,吾當與子謀議。」武吉辭謝而歸。
一日,採樵賣於城中,門吏攔索錢物。武吉曰:「西伯之政,關隘城市俱察往來奸細,不收商賈之稅,魚梁水利與民共而不禁。今吾賣柴之夫,錢物僅足保身,爾敢背上而欺下乎?」門吏大怒,即欲歐吉。吉拔樵斧便打,這也是他合當有難,姜尚合當發跡。門吏措手不及,竟死於樵斧,傷下馬綁。武吉來見西伯,西伯令其供招,武吉即具始末以上。西伯曰:「噫,此吾教化未孚,以致奸吏欺壓下民。本當赦爾歸家,爭奈人命為重。亦不治爾償死,但囚係三年,以贖死罪。」衛士即押武古人於土牢。只見門無鎮錮,不設監司,惟有木刻吏人而已。武吉怪問其故,衛士曰:「西伯德教,不以纙絏堅獄以拘罪徒。但有頑民不遵教化,只畫土為牢,刻木為吏。罪徒雖欲逃亡,慕其德義,不敢虛脫,此西伯仁政所致也。」武吉淒然下淚,曰:「西伯仁化若此,吾罪雖死無恨。但有老母在堂,旦夕無人侍養,豈能握度三年?」衛士曰:「汝既有老母,又無兄弟,吾即代爾奏聞,使伊免罪歸養。」武吉拜謝不已。衛士即以告於西伯,西伯曰:「吾以仁孝治民,豈可囚人之子而絕其母乎?」遂令取出武吉,令其歸家安奉老母,自來赴獄。且誡吉曰:「旬日不至,差人捉到,死罪不赦。」武吉叩頭謝罪,忙跑歸家。
時母聞吉被囚,憂惶號哭。見吉歸家,且驚且喜,曰:「吾兒焉得逃回?」武吉具西伯德政以告母。母曰:「上既如此,不可違刑,汝宜速赴囚係。」武吉泣曰:「吾赴囚後,母之甘旨誰人侍奉?」母曰:「不必慮,吾織紝足延歲月矣。」武吉不從,自思姜尚言語,即日投入磻溪,來見姜尚,求保身之策。尚曰:「吾曾言死生有命,自非人力所能保。然吾有一小術,亦能救子。」即在石室布一掩星局,縛一草人置於局中。燃燈一盞於腳下,密演袖咒,口含清水,噴滅其燈。左手望西北一招,牽起黑雲,掩卻武吉之辰,投草人於渭水。乃告吉曰:「汝暫隱于家,七日不出,西伯再不來拘子矣。」
待過旬餘,西伯疑吉不至,群臣皆曰:「此乃頑民,重違犯罪,可令衛士捕獲,斬之以驚頑民。」西伯曰:「吾演先天之數,武吉投河而死,其象已沒,何必搜尋?」君臣正議之間,有商都一萬三千流民投告西伯曰:「崇侯虎日與妲己蠱惑商王,苦虐生民,使民凍餒。我等皆無天日,故投賢伯台下,願乞處置。」西伯慘然不樂,閎天奏曰:「主公廣行仁政,今關南堯山之下,其地廣闊肥饒,人煙稀少。可遷一些流民居於堯山,因其家口,派與田地,使其耕布就食。」西柏嘉納其言,即准施行。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21:41
第二十七回 西伯侯出聘姜尚 西伯載子牙歸朝
西伯既令流民就食於堯山,是夜夢有一白頸猛熊,脅生兩翼,自東南飛入殿階,頃刻侍立於側,群臣各拜伏。忽然驚覺,乃是一夢。次日,以夢訪問群臣。散宜生曰:「熊本良獸,又生飛翼,其賢可知。侍立座側,百官拜伏,此必為群臣之表,相君左右者也。自東南飛入殿階,賢人當出東南。主公宜獵此方,以求賢者。」西伯曰:「善。」乃卜之,因而喜曰:「今日出獵所獲非龍、非彪、非熊、非虎,其所得者,乃王霸之輔。」於是,命五百衛士引九龍車,與數文武即日出獵於東南。駕至洛谷溪邊,有三五漁者或釣或網,休息於磻石之上。彈竿擊石,相與賡歌。其歌曰:
憶昔成湯掃桀時,十一征兮自葛始。
堂堂正大應天人,義旗一舉民安止。
今經六百有餘年,祝網恩波將歇息。
懸肉為林酒作池,鹿台積血高千尺。
內荒於色外荒禽,嘈嘈四海沸呻吟。
我曹本是滄浪客,洗耳不聞亡國音。
日逐洪波歌浩浩,夜觀星斗垂孤釣。
孤釣不如天地寬,白頭俯仰乾坤老。
歌罷,拍手大笑。辛甲聞其笑聲,出谷問其何意。漁者曰:「我等海濱釣夫。」辛甲引見西伯,西伯問曰:「汝等既是釣夫,何其歌韻趨俗?」漁者曰:「非小民能歌此韻,前去渭濱之西,有白髮釣翁,道號磻溪,數年常作此歌,以教臣等也。」西伯顧謂眾將曰:「賢者固在是矣。」群臣曰:「主公何知?」西伯曰:「古雲裡有君子而鄙俗化,今渭水漁家皆有清高氣象,非有賢者而何?」車馬遂望磻溪而進。行至數里,又有一起耕牧之夫,荷鋤橫笛,互相歌曰:
鳳非乏兮麟非無,但嗟世治有隆污。
龍興雲出虎生風,世人慢惜萊賢路。
君不見兮莘野夫,心樂堯舜與犁鋤。
不遇成湯三使聘,竟抱經綸臥空谷。
君不見兮傅岩子,蕭蕭蓑笠甘寒楚。
當年不入高宗夢,霖雨終身藏版築。
古來賢達辱而榮,豈特吾人終水滸。
且橫牧笛歌清畫,慢叱犁牛耜白云。
王侯富貴斜暉下,仰天一笑皆春風。
西伯在車上聞之,撫膺歎賞,謂從者曰:「其中必有賢士,急宜訪問。」辛甲復將一起耕牧之夫喚至西伯駕下,西伯慌忙下車,曰:「賢明君子願與相見,俗眼不能深辨。」一起細民驚而頓首曰:「臣等乃僻谷耕牧野人,非是賢明之士。」西伯曰:「又何歌韻清絕,皆有賢明氣象?」細民曰:「非臣等有此清歌,前去渭水溪頭,有一漁翁,制此以教臣等也。」西伯曰:「其人安在?」細民曰:「其翁絲不設餌,釣不曲鉤。自言不釣魚鱉,只釣王侯,鎮日垂釣磻溪岸口。大王欲訪高賢,直至上流可見。」西伯登車,又行數里,將近磻溪;不見釣叟。遂乃停驂,浩歎徘徊不已。少頃,碧岩背後轉出一樵夫,扣柯下山曰:
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鼇未遇隱磻溪。
世人不識高賢志,看作溪邊老釣磯。
西伯視之,乃昔日逃囚武吉也。左右擁至駕前,西伯責曰:「吾以汝為投河而死,焉敢罔上逃刑?」武吉頓首曰:「非臣敢罔上逃刑,此間有一漁翁,善理陰陽,頗知兵略。與臣結漁樵之交,代臣掩卻災星。故臣得至今日,乞望赦罪。」西伯驚曰:「其人安在?」武吉曰:「現隱磻溪石室,小臣時來訪他,因宿一宵。大王欲見此人,小臣願引駕。」西伯內喜,遂赦吉罪,令其引駕直至磻溪。
卻說姜尚三日以前仰觀天象,見一道祥雲漸逼渭西,因知有賢主至此。特按釣竿於垂楊岸口,遂隱而不出。及武吉引西伯駕至,不見子牙,直到石室。只見林木蒼蒼,清幽雅淡,泉石交接,雲樹相映。須臾,有一童兒出迎西伯與數從臣,同步入於後堂。問小童曰:「主翁安在?」小童曰:「今日有數個道友相邀,入山採藥,要在三日後方返。」西伯浩然歎曰:「訪賢不遇,是何孤之不幸也。」乃取紙筆,書二十八字,置於琴案。曰:
宰割山河布遠猷,大賢抱負可克謀。
此來不見垂竿老,天下人愁幾日休。
書罷,散宜生曰:「昔者湯聘伊尹於莘野,幣聘三至而後起。欲見賢者,非志誠不能得遇。宜潔誠齋戒而後至。」西伯曰:「善。」遂出草堂,發車而歸。還綠楊岸口,見其釣竿,徘徊不進。又令取筆紙索句,命使者送於石室曰:
求賢遠出到溪頭,不見賢人只見鉤。
一竹青絲垂綠柳,滿江紅日水空流。
西伯車駕回歧,乃謂文武曰:「吾齋戒沐浴再往磻溪。」辛甲進曰:「吾居之民,三分而有其二,今欲見一釣叟,彼必引領赴闕,何齋戒沐浴,敬之如神明,尊之如人母乎?」西伯笑曰:「敬賢臣之禮,豈敢怠乎?」由是,辛甲默然而退。時紂王十五年,歲次辛酉,秋九月,西伯再訪子牙。乃撤去戈矛劍戟,獨帶文武,將出岐州。散宜生奏曰:「宜封武吉為引駕將軍,以彰求賢之篤。」西伯然之。遂拜武吉為引駕將軍,令保安車滿輪,先投渭水。武吉謝恩而出。大駕徐徐而進。初,子牙疑西伯因獵而至,非有求賢誠心,故隱不出。及見西伯遺下之帖,知其心誠志篤,必然再至,乃復出釣磻溪。端坐釣磯,扶竿不動。西伯駕至溪頭,令武吉先探在否。武吉見子牙獨釣溪旁,回告西伯。西伯下車與群臣徒步行至溪邊,見一人童顏鶴髮,貌偉非常。子牙垂竿不顧,乃擊石歌曰:
西風起兮白雲飛,歲已暮兮將焉為。
五鳳鳴兮真主現,垂午釣兮知我稀。
西伯端恭立於石側,待其歌聲已畢,徐曰:「孤乃西方侯伯姬昌一也。當今商王失政,天下萬民溺於水火。孤不度德,欲拯民庶。爭奈智窮仁薄,不足以副民望。今聞先生道高德重,敢屈歸朝,輔孤不逮,實為天下枯槁之幸。」子牙對曰:「臣乃海濱細民,素無深謀遠略。然承侯伯賜問,不敢不盡其愚。當今海內之地三分,侯伯獨有其二。其為侯伯獻策者皆曰『可舉東征之兵而取商家天下。』愚謂商不可伐,其道有二:商王失德,殄絕彝倫,人神共怒,四海共知。然侯伯祖父皆為商家之臣,一不可也;臣嘗上考天文,下驗人事。商家天命未改,成湯恩澤未竭。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乾、箕子、膠鬲相與輔弼,二不可也。侯伯惟修德政,撫字生民。若夫商穢不悛,民陷既極,天命安有在商?不攻自破矣。」
西伯曰:「善謹奉教,願聞先生名姓。」子牙曰:「臣之祖貫本在商都,姓姜名尚,字子牙,號飛熊。因避商亂,徙居東海之濱。又聞侯伯善養貧老,復遷於此。」
西伯大喜,顧謂群臣曰:「飛熊入夢,信不誣矣。昔吾先祖太公嘗謂數十年後,當有聖人至此,以興吾國。然則吾祖太公久望子矣。」時西伯與子牙語,日照桑榆上,桑陰未移。遂拜姜尚為太公,載於後車而歸。時子牙年已八十二歲矣。後人鐘伯敬有詩云:
岸草青青渭水流,子牙曾此獨垂釣。
當年未入飛熊夢,幾向斜陽歎白頭。
後子牙果能成周。唐梁肅先生有詩云:
一顧成周力有餘,白雲閒釣五溪魚。
中原莫道無麟鳳,自是皇家結網疏。
世傳子牙釣於磻溪邊之石,有腳跡尚在。宋賢東坡蘇先生題其石云:
聞道磻溪石,猶存渭水興。
蒼蒼雖有跡,大釣本無鉤。
西伯引子牙歸朝,拜為鎮國大軍師,總領內政。西伯曰:「願聞治國之要。」子牙曰:「一敬天,二愛民,三親賢而已。」西伯曰:「然則治天下如何?」對曰:「王者之國富民,霸者之國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無道之國富君廩。是之謂上溢而下漏,為國大臣不可不知。」西伯曰:「善。」子牙曰:「宿善不祥,宜行仁政之實。」西伯即日發君廩之粟,以賑鰥寡孤獨,即以大政一與子牙議論。行至二年之間,西方大治。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23:15
第二十八回 姜子牙收服侯虎 周武王拜將伐紂
卻說崇侯虎倚紂王寵愛之勢,不敬父兄,苦虐百姓。百姓投告於西伯,西伯曰:「崇可伐矣。」遂調辛甲為先鋒,子牙運籌,自督大兵出城。子牙督兵,不數日,屯於石樓山下。子牙下令,戒諸將卒毋得妄進,先揭榜文於城外,數崇侯虎之罪曰:
崇侯虎蠱惑商王,陷害百姓,蔑侮父兄,不敬長上。決獄不呼百姓,力盡不得衣食。此所謂為臣不忠,為子不孝,不可為民父母。今西伯侯親率大兵五萬,前來與民除害。曾誡三軍入城之日,毋得殺人,毋壞房屋,毋伐樹木,毋傷六畜。有犯一件,斬首不赦。爾等崇民急早出降,兔遭塗炭。榜文至示,軍民知悉。
百姓見榜,自相告曰:「此吾之父母也。」相率開城投降。間,崇城百姓三分而降者去二。
崇侯虎聞知大怒,急令姜皓、應彪截住四門,出城者亂斬。城中百姓悲啼鼎沸,爭攻軍吏,突門而出。姜皓、應彪不能禁止,反被百姓所傷,逃入見崇侯虎。侯虎慌忙披掛,率將士殺出西門,列開陣勢以備廝殺。崇侯虎大罵姬昌:「逆賊,爾我皆為商家諸侯,焉得興兵犯界!」辛甲聞言,更不搭話,拍馬直取侯虎。二人戰至二十餘合,子牙揮太顛、姬旦雙馬夾攻。侯虎措手不及,被辛甲活捉而歸。崇應彪見父被捉,拍馬殺出。辛甲按住鋼刀,架滿弓弦,望應彪直射一箭。應彪落馬,太顛捆縛而歸。大兵掩殺一陣,子牙忙令收兵,遂請西伯之駕入崇城。左右請斬崇氏父子,滅其社稷。子牙曰:「不可。崇侯虎作亂,此來正欲與除暴也,焉可覆其社稷。」西伯從之,令斬崇侯虎,懸於城下。釋崇應彪之綁,立其為後。召集崇之群臣,安撫百姓,車駕即日西歸。此子牙一榜收崇侯,為初出磻溪第一之功也。後人餘季岳有詩一絕云:
渭水溪頭一釣翁,謨謀西伯扇仁風。
只憑一榜收崇邑,能顯先生第一功。
大駕歸至岐州,於是作豐邑,徙都於豐。過數月,西伯有疾,地震五日,東西皆動,動不出四郊。有司俱請曰:「動為人主,今主上寢疾五日,四面地動,不出國郊,請移都。」西伯曰:「奈何其移之也?天之見妖以罰有罪,我必有罪,故天以罰我也。今又興兵動眾以增國城,懸重吾罪也。」不聽,疾亦愈。明年,疾復作。自知天命將終,乃宣太公望托孤。又謂世子姬發曰:「商雖無道,吾之家世稱臣,必當盡守其職。且事太公望當如事父。睦愛弟兄,憫恤百姓。」又曰:「見善勿怠,時至勿疑,去非勿處。此三者,道之所以處也。」姬發再拜受命。是夕,西伯遂薨,年九十七歲,時商紂王二十年也。太公望率群臣奉姬發嗣西伯之位,是為武王。武王葬父既畢,尊太公望為尚父,周公旦為輔召公,奭畢公高左右王師。君臣合心繼志,述事一遵先王之政,四方諸侯皆行朝貢。
當時紂王不理國政,與妲己朝夜遊宴。妲己乃狐狸之怪,日譖紂王殺無罪之人,彼則夜吸其膏血,其貌鮮妍。一日,宴於摘星樓上。時當隆冬,遙見河邊有數人將渡。二三老者揭衣涉河,中有後生者,逡巡不敢下岸。紂問妲己曰:「河水雖寒,老者尚能涉,而少者猶自怯冷,此為何也?」妲己對曰:「妾謂人生一身受父母精血,方得成胎。然陰陽道理,要在父壯母盛。故生子氣脈充盈,髓滿其脛,雖至年老,耐寒傲冷。若然陰陽交媾,父老母衰,故生子氣脈衰微,髓不滿脛,略至中年,必先怯冷怕寒也。」紂王曰:「豈其然乎?」妲己曰:「大王不信,即將此一起渡河者斬脛,視之便知端的。」紂王然之。即令蜚廉活捉五人至於樓下,一人一斧,漸去兩脛。果然老者髓滿,少者骨空。
紂王撫掌大笑曰:「卿真神人也。」妲己曰:「妾不特能辨老少陰陽,雖孕腹內陰陽,妾亦能辨。」紂王曰:「何以知之?」妲己曰:「此亦不外父母之精血而已。夫陰陽交媾之時,父精先至,母血後臨,是為陰包陽,故其胎為男;若待母血先至,父精後臨,是陽包陰,故其胎為女,是以知之。」紂王不信,妲己曰:「大王不信,可搜城中孕婦,與大王驗之。」紂即令費仲捉得孕婦數十於樓下,妲己逐一指曰:「其婦生男,其婦生女。」妲令剖孕婦而視之,果皆應驗。紂王大喜,愈寵妲己,自是恣意任為,無所忌憚。或斬人脛,或剖孕婦。妲己日伴遊賞,夜則露其本形,吸此斬剖之血,以益花貌。
一日,紂宴群臣於瓊林苑,忽見一狐隱於牡丹叢下。紂王急令蜚廉射之。蜚廉曰:「但令放金籠雕鳥,攫之可也。」紂即令開籠放雕,狐被抓破面,遂匿沉香架後,不見蹤跡。令武士掘而搜之,但見一大土穴,堆積骸骨,狐已不見。紂亦不究。群臣宴罷,各歸本府。
卻說紂王入宮,見妲己兩腮俱破,以花葉貼之,乃問其故。妲己笑曰:「適早被白鶯兒抓破耳。」紂亦信之,然不知在牡丹叢下為雕鳥所搏也。自是,妲己之形夜夜出入宮庭,宦官嬪御多有看見,城中謠嚷。司空商容聞知,一日乃進一本單說:「雲中子與杜元銑除妖之事,似有可信。今城中百姓皆知王宮有妖,大王不信,反斬無辜之脛,剖孕婦之胎,以耗國家元氣,而召災變,臣實重為國家憂懼。」
紂王默思不語。妲己忙奏曰:「自有摘星樓以來,妾觀天象,並無災異。殺數小民,豈為累德!此亦群臣互生異議。」紂即怒曰:「吾斬元銑有禁在前,爾等又何忤旨?本欲梟爾,姑念先朝之臣,何不速退?」商容即解下官誥,謝罪出為庶人,百官無一敢言。自是妲己專寵,紂王惟言是從。順之者生,逆之者死,百姓人周者紛紛不息。
武王聞紂暴虐滋甚,謂群臣曰:「先君羑之囚,吾兄肉醬之慘,此念未嘗少置。今商王剖胎斬脛,民陷既極,恐不能緩須臾之死,吾甚悲之。今欲舉弔民之師東伐商辛,公等之議若何?」太公望奏曰:「商德滋昏,生民陷極。若舉兵東伐,乃代天救民,何所不可?況先君臨崩,曾囑主公謂時至勿疑。今商命當改,民心西歸,正其時也,東征之舉不可遲疑。」武王大悅,即令子牙點集諸軍,操兵演武,以備東征。散宜生曰:「古者明王命將出師,必須築壇拜將,親為奉轂推輪。如此將得其用,所向皆捷。臣等請仿古制,拜將行師,名正言順。」武王曰:「善。」遂令姬奭、辛甲率壯士五百,築壇於城南,高五丈,按金、木、水、火、土之數,歷三層,修天地之宜。建龍、風、日、月之旗,畫九宮八卦之列。又將二萬五千壯兵分為五隊,各服五色衣袍,各執五色旗幟,辨按五星。又令二十八將分作四隊,環繞樓下,以按二十八宿。燈燭熒熒,奇香馥馥,布擺整齊。
武王駕龍車與群臣來至南郊,戒令百官各循規蹈矩,勿得嘩喧。武王端恭立壇下,散宜生執笏進曰:「主公先登,禱於天地,然後拜將。」武王歷階而上,禱罷天地。宜生又請師尚父登壇,子牙摳衣而上,立於北面。武王請升將座,子牙三辭而後就位。武王親捧金印、寶劍,降拜曰:「商辛失德,四海愁怨。今昭告於天,拜尚父為東征大軍師,兼督內外諸軍事,志在順天應人,弔民伐罪,惟尚父圖之。」子牙接劍印曰:「天命靡常,惟德是依,惟願愛民敬事。其運籌料敵,尚之職也。」於是,子牙降座,請武王升南面之位,行君臣禮,再拜謝恩。子牙中軍,武王親為捧車之轂,推車之輪,滿城百姓咸皆稱羨。武王曰:「克商之兵,尚父當用幾何?」子牙對曰:「東征之兵,只用三萬六千五百人。」武王曰:「商雖無道,其兵不下百萬,戰將尚滿千員。今尚父以三萬六千之兵,何能克敵?」子牙對曰:「臣聞用兵之道不在眾多,而在仁智。今商辛無道,殘虐其下,雖有雄兵百萬,諒其不能盡力。主公以仁者之師,名正言順,以一當百,勇氣十倍。況臣用三萬六千五百之名者,法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之數,已有克敵之術。」武王曰:「善。」即詔子牙次日操練軍馬,以備東出。
次日,子牙升帳召集,揀辛甲、尹逸、祁宏、太顛、閎天一班武將,戒令各率本部,出於教場,操演韜略。揀定先鋒,然後調遣諸將得令,各率本部至教場中分散屯立。第一隊殿前驍騎將軍,姓尹,名逸,字存道,青袍鐵鎧,方天畫戟。領兵七千三百,各服青衣,執青旗,屯於東方;第二隊引車將軍姓辛,名甲,字繼先,紅袍鎧甲,耿自鋼刀,領兵七千三百,各服紅衣,執紅旗,於南方;第三隊耀威大將軍姓祁,名宏,字子開,白袍銀鎧,丈八蛇矛,領兵七千三百,各服白衣,執白旗,屯於西方;第四隊鎮西大將軍姓閎,名天,字英美,皂旗鐵甲,九節神鞭,領兵七千三百,各服皂衣,執皂旗,屯於北方;第五隊鎮國大將軍姓太,名顛,宇守正,金甲黃袍,開四鐵斧,領兵七千三百,各服黃衣,執黃旗,屯於中央。子牙綸巾羽扇,升坐中軍。諸將參見畢,子牙取鐵甲一付,重計八十斤。鋼刀一柄,重計一百二十斤。高馬一匹。有能披鐵甲,舞鋼刀,而飛身上馬者,使掛先鋒之印。
諸將惟惟列屯五方,軍吏擊鼓三通。紅旗隊中搶出一員將官,眉清目秀,齒白唇紅。眾視之,乃文王之子,武王幼弟姬叔度也。叔度走過場中,披鐵甲,持鋼刀,拍鞍上馬,左顧右盼。鼓角齊鳴,眾軍喝采,子牙大悅,即令公子叔度下馬掛印。叔度正欲掛印,忽皂旗隊下突出大將,豹頭狐目,虎背熊腰,大呼:「公子留印,待我來掛!」眾人視之,乃殿前都校尉複姓南宮,名適也。叔度解印釋刀,南宮适即披甲橫刀,揚聲於場內曰:「大丈夫支二百斤鐵從容上馬者,何足道哉!」乃離馬三百步,踴躍數次,飛身上馬。眾皆喝采稱羨。
南宮适翻身下馬,奪叔度之印。紅旗隊中閃出一員大將,狀貌魁偉,聲音響亮,高叫:「二公且勿相爭,此印須待我掛。」眾視之,乃將軍辛甲也。南宮适卸甲放刀,辛甲本身之鎧重有五十餘斤,更不卸下,重披鐵甲,掄動鋼刀,踴身跳跨馬上,左馳右突,舞動如飛,在教場內周圍游遍一遭。眾皆曰:「此印非辛甲,他人不能掛也。」子牙即以辛甲為先鋒,南宮适為副將,令叔度、祁宏為左右翼,閎天、尹逸為保駕。
次日上表,請武王發駕親征。武王乃留二弟姬旦、姬爽與群臣守國,乃為文王本主載以居中軍,自稱天子。發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專。即日大兵出城,旗幡掩日,刀戟橫出,浩浩蕩蕩,稱為五十萬,殺奔朝歌。
行至三日,忽一陣狂風從子牙馬前飛塵卷雲而起,子牙袖占一課,今日當有破商大將冠冕從西北而至,眾皆不信。行近潼關西北角上,有一將年約十五六歲,身長九尺,膊闊一圍,肩拖大斧。高叫:「西兵且住,等我來!」辛甲懼為奸細,射住陣腳,問是何人。其將曰:「吾乃西伯侯所收之子雷震也。」辛甲見之,莫知其故。引見姜尚,尚亦不知其故。奏知武王,武王曰:「吾聞昔者先君入商之時,因避雨於燕山。忽然雷破棺中女胎,得一男子,因名雷震,莫非也?」
子牙即召問之,果是雷震也。武王曰:「汝在何處,今日至此?」震曰:「臣自蒙先君恩救,當時有雲中子先生收臣,養於終南山,一十五年終日教臣演習武藝。日前吾師觀天象,言商命當改,諒主公必然起兵東伐,故命臣下山助陣。臣願一掛先鋒印,力破無道。」武王顧謂子牙曰:「此子先君所收,亦吾弟也,可改為先鋒乎?」子牙曰:「軍冊已定,不可輕改。」乃封雷震為保駕大將軍。兵進屯關下,先鋒辛甲回稟:「潼關不開,何計進兵?」子牙曰:「關主與吾曾有舊約,兵至東伐,彼要相助。汝且按甲勿動,待我修書,招其來降。如不納降,然後進兵。」辛甲乃退下寨。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23:51
第二十九回 子牙檄殷郊助敵 子牙收抬洛陽城
當時子牙即修書,遣使上關來見殷郊。郊與姜文煥朝夕操軍演武,專伺東伐。有哨馬來報西伯兵至,未知真實,所以未敢放關。及得子牙之書,拆而讀曰:
尚自違殿下,直到岐州。感西伯恩義,位絕群僚。今聞商德滋昏,生民陷溺。惟我主侯上敬天時,下恤民苦,築壇拜尚為筆師,大發精兵,前欲伐紂。前承合兵助陣之言,敬有此告。倘殿下憤雪重仇,深憂民溺,望乞到關會議,共舉征旗,只此直明,引領而待。
殷郊覽罷,大驚曰:「姜尚一貴至此耶!」即日同姜文煥收拾本關軍冊、糧簿,直詣子牙。子牙延入中軍,各敘款曲,即引見武王。武王受其軍冊,即封殷郊為東征大將軍,姜文煥為各營都巡檢。大兵遂過潼關,直抵黃河。黃河守將胡雷聞知,急引軍弩,列於河口,以拒西兵。子牙自督先鋒進兵,辛甲回告請計。子牙責曰:「逢山開路,遇水安橋,乃前部之事,反來問我何計!」辛甲曰:「船隻已備,但不能抵擋其前。」子牙密書數行字與辛甲,辛甲領計歸本寨。即令南宮适領五百船隻密渡上流,自引數百船隻擺列河下。將至酉末,令各船燃起火炬,鳴金吶喊,詐若犯。岸之上胡雷急令萬弩齊射,西船漸漸撐進,岸上之箭發如雨點,然隔河面,箭矢落空。將至三更,哨馬來報,南宮适部兵已渡上流。胡雷大驚,抽兵去救上流。辛甲麾兵諸船,一齊殺上東岸。南宮适又引兵殺至,胡雷拍馬迎敵。戰數合,辛甲之兵後攻,胡雷首尾被敵。正欲殺僻路,走人負容城,辛甲勒馬迫及,大喊一聲,拖翻下馬。武王大駕亦渡黃河,辛甲解胡雷來見子牙。子牙斬卻胡雷,令辛甲速進兵攻澠池城。
澠池城主秦敬聞知大驚,堅閉不出。打書入洛陽,問徐盛求救。西兵攻打不息,城將陷。秦敬驚懼,日思無計。澠池城東有軒轅氏古廟,中有木刻千里眼、順風耳二小鬼,乃托為人像,來見秦敬曰:「吾乃城東小民,頗能武藝。今西兵攻城,聞主公欲降,小民願出兵解圍。」敬曰:「汝姓甚名誰?」二人脫虛報曰:「小民姓高,名明,弟名覺,至親兄弟。」敬賜盔甲,聽其演武,百般兵器慣習如飛。
秦敬大悅,即令掛左右牙將之牌,部兵出敵。候爾解圍之後,申奏商王,加封官職。二將領兵出城。辛甲、南宮适列開陣勢以備廝殺,二將更不打話,拍馬殺入陣中。甲略抵數合,力不能支。南宮适拍馬夾攻,刀達又亂。祁宏、尹逸見前鋒不能抵敵,雙馬一齊殺出。高明、高覺馬膊相挨,左衝右突,西兵披靡,敗入本寨。堅守營壘,入中軍告曰:「高氏兄弟英勇出群,非設奇計不能打入澠池。」子牙大怒曰:「吾兵尚欲直攻朝歌,掃除無道。今攻一小城,何請設計!三日不能攻破澠池,梟首示眾。」辛甲唯唯而退。子牙即令殷郊、雷震各引本部伏於澠池城下,候在辛甲殺敗,高明兄弟追趕,許爾殺入城中。二將領計而去。
次日,辛甲改換盔甲,抖擻精神,引兵挑戰。高明兄弟果然殺出,四馬戰上十餘合,南宮适偷射一箭。高明右手接箭,左手挽弓射回。又戰十合,辛甲按住鋼刀,取出流星銅錘,偷打高覺。高覺以刀隔退,大殺一陣。二將力乏,又敗逃本寨。高明笑曰:「汝有伏兵在,吾不能趕矣。」二將不知其故,雷震、殷郊歸告子牙。子牙驚曰:「莫非兵機漏泄乎?」二將曰:「並無人知。」子牙默然良久,忽報高明使者遞書到,子牙召人。其卒手持一牌,書兩行曰:「姜尚不必深思苦索,汝之淺謀,皆在吾之胸臆。若不解圍速退,五萬兵片甲不回。」
子牙讀之,叱退小卒。大異曰:「此必魅邪。」
是夜,仰觀澠池內妖氣湧湧,即取照妖鏡引之,二將果然露出本相。子牙曰:「原來是此二畜。」諸將請問曰:「是何怪也?」子牙曰:「東海度朔山有大桃樹,其根盤屈三千里,其柯向東北,號曰鬼門,乃萬鬼出入之所。有四神,一名神荼,一名鬱壘,二人性能執鬼。又一名千里眼,一名順風耳,能視聽千里之外。二神監察遠方邪魅,神荼二神即收而斬之。自是軒轅黃帝令民間畫神荼、鬱壘像懸於門首,以壓百邪。又刻千里眼二子於神廟,以察百邪。此乃千里眼二畜生也。」諸將曰:「然則何計可破?」子牙曰:「吾若一設計,彼必聽見,斷不能得破。」即召殷郊、雷震二將密囑其計,二將受計而出。次日,子牙親出陣前,大叫高明兄弟,何不出馬打話。高明日:「釣魚野夫見識,焉能出吾之手。」子牙曰:「汝武藝頗高,吾今排下一陣,汝敢來打陣乎?」高明日:「汝且排來,待吾觀看。」子牙即將各寨士卒分為九隊排開,八門內設日月二宮星辰垣位。又令南宮适、姬叔度、祁宏、尹逸各引四十九名壯士,分作四隊排列紫薇垣之四方,以按二十八宿。又令雷震著青袍,執銅錘;殷郊著紅袍,帶火箭,立於天門左右,以按雷電二神。又令太顛、武吉、閎天、辛甲、姜文煥共引三千四百旗手,旋繞陣內,以按五行二十四氣。高明看見,謂高覺曰:「老賊排下天陣,又以旗鼓集處以蔽吾見。」覺曰:「然則當從何門打入?」高明日:「直取天門打入。」
次日,子牙大叫:「高明識吾陣乎?」高明出馬曰:「此乃天陣,焉有不識。」子牙曰:「汝敢打陣乎?」高明日:「破此天陣,猶如反掌,焉為不敢!」遂引高覺拍馬殺入天門。子牙將太白之旗一揮,諸將金鼓亂鳴,旌旗雜舞,九宮混亂,八門改變。高明兄弟欲尋武王之座,陣中昏黑,左衝右突不能得出。欲舒千里之眼,則有旗幡掩映,不能得見。欲開順風之耳,而金鼓亂震,又不得聞。自辰至午,困於陣中。子牙指揮諸將殷郊等連放數支火箭,高明、高覺將露本相。雷震掄起銅錘,望高明一打。金光燦爛,二將乘空而走。諸將亂殺一陣,遍尋不見高明兄弟,子牙急令乘勢打入澠池。秦敬聞高明兵敗,大驚無措,即欲從西門走洛陽。辛甲追及,斬之。西兵入城,收其府庫,出榜安民。忽報城東軒轅廟有木刻二小鬼,俱被劈去頭顱。子牙曰:「端的是此二畜生耳。」即令焚卻破廟,大兵望洛陽而進。
先是,孤竹國君有二子,長名伯夷,次名叔齊,二人以遜國,俱逃歸周。西伯侯待其為大賢,處居洛陽城。至是,武王車駕至洛陽,兄弟二人乃即武王之馬首,拒諫於前曰:「父死不葬,愛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武王心知其賢,亦不罪之。左右欲殺夷、齊,太公曰:「不可,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伐紂有天下,伯夷、叔齊恥食周家之粟,乃隱於首陽山彩蕨薇而食。作歌曰:
登彼西山兮,彩其聲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吁嗟徂兮,命之衰矣。後遂餓死於首陽山。後人有《古風》以其義者,今並錄於此云:
商澤涸,商民苦萬狀,呻吟思樂土。獨夫之心日益驕,周家沛作援民雨。噫嘻!此心將何舉。諄諄秉義留車輿,成成宗廟已丘墟。收羽藏身隘周粟,君不見首陽山下人,至今千古揚芳譽。卻說洛陽城乃徐芳、徐蓋兄弟為守,蓋有二子,長曰升,次曰變,俱有智勇。兄弟正在堂上議戰守之策,忽衛卒報曰:「西兵五十萬,戰將一千員,今出潼關,梟高明兄弟,直逼澠池,殺秦敬,大軍已至洛陽城下。」徐芳聽罷,大驚曰:「誰人前去敵住西兵?」其弟徐蓋出,請兵願往。徐芳與軍五千,令左右從其出城。
太公聞洛陽城中徐家父子兵強,不可輕敵。乃傳令命祁宏、高毀以下六隊之兵,各執青、黃、赤、白、黑五色之旗,各披五色之衣,擺下一陣,名曰「六甲神陣」。命南宮适引戰徐蓋,將陣勢擺開。蓋父子之兵,更不打話,手持長槍,直望南宮适殺來。適即詐敗,走歸本陣。徐蓋追入陣內,太公用手一揮,六隊精兵混作一團,將徐蓋圍在核心。徐升、徐變正慾望陣殺去,以救其父,卻被殷郊邀其來路。二子忙奔歸城,告伯父發救兵。徐芳不許,徐升兄弟怒髮衝冠,曰:「我父為朝廷受困,不念兄弟之情,亦念朝廷之難,何故不發救兵以救我父?」升、變遂擒徐芳來見太公,獻了洛陽城。太公擁武王車駕入城,斬了徐芳,釋卻徐蓋父子,加封官職。
大軍遂進汜水關,令人報與關主尤項得知。尤項只欲堅守不出,具表入朝歌取救。忽階下一人,身長九尺,腰闊十圍,怒目填胸而進曰:「大丈夫當橫行天下,與國家出力,奈何效兒女子,縮首待擒哉!」眾視之,乃東海人氏,姓烏,名文畫。能在陸地上行舟,勇名蓋世。尤項曰:「吾聞西兵有姜尚獻謀,殷郊效力。其兵自出岐州,一路破竹而下。今以區區小關之眾,欲抗三十萬雄兵,何啻以孤羊投群虎哉!」文畫曰:「關主何壯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文畫視姜尚、殷郊不若肌上之肉,汝何太怯哉?」乃單馬殺下關來,尤項只得點兵隨助。
西兵先鋒南宮适橫眉怒氣,欲攻關城。只聽一聲鼓響,舉頭一望,烏文畫吶喊連聲,從關上殺來。其人雄威壯大,鎧重袍新,手橫丈八蛇矛,身坐千里追風,昂昂凜凜。南宮适自思岐州一路順風偃草,並無對手,今日此漢想是勁敵。抖擻精神,前問來者何人。文畫曰:「豈不識吾陸地行舟烏文畫耶?」南宮适更不打話,掄起神斧,直取文畫。文畫舞動蛇矛來刺,一來一往,兩馬相爭,鬥上六十餘合。南宮适神威少剉,西兵陣上突出辛甲,接住兵威。好個烏文畫,真蓋世英雄,又與辛甲鬥上四十餘合,並無懼色。辛甲心下思量,文畫槍法精神,不能抵擋,當以鐵箭除之。佯兵敗走,文畫鞍馬後追。辛申按住鋼刀,挽滿月弓,一聲弦響,一箭正中文畫心胸。文畫眼力高強,翻身一閃,接住鐵箭。辛甲連發二十四弦,都被文畫左閃右避,盡行收了。文畫自思平生未遇此敵手,乃佯馬敗歸。辛甲拍馬忙追,文畫按住蛇矛,從掩心甲內取出流星銅錘,認著額門回頭一打,卻被辛甲用刀閃過,似海拋毬。二人再欲合馬廝戰,紅日沉西,兩下鳴金收軍,各歸本寨。
南宮适與辛甲來見太公,具述交鋒之事。太公曰:「此人可以計破,不可與之抗力。」次早,太公升帳,聚集諸將各吩咐畢,復命辛甲為引戰,諸將各受命而行,太公與周武王乃在雞鳴山頂以觀廝殺。次日,辛甲領五千兵離汜水關南雞鳴山下擺開陣勢,烏文畫引精兵前來,謂辛甲曰:「昨者不是日色西沉,難饒你命,今日又敢出馬?」辛甲曰:「不必多言,今日與你決定雌雄。」二人拍馬相持,鬥上五十餘合,自辰至未,不分勝負。諸般兵器盡皆比試。將申末,辛甲佯馬往荊索谷而走。文畫以其力弱不能支抵,加馬後迫。辛甲且戰且怯,引至谷內。時紅日沉西,東山月出。文畫追之不上,正欲勒馬收軍。太公從雞鳴山上將旗揮動,谷口將士盡用木頭大石塞斷歸路。紅光一起,四圍山上火勢連天。文畫進退無路,本部五千兵卒盡燒死於荊索谷口。此是太公先排下火煉紅爐之計,以待文畫也。後鐘伯敬有詩曰:
陸地行舟倚勢強,橫行西陣莫能當。子牙一試洪爐火,蓋世英雄爛額亡。尤項聞文畫敗死,開關出降。武王駕入汜水關,賞勞諸將,出榜安民,大兵遂渡盂津河。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24:25
第三十回 孟津河白魚入舟 太公遺計收五將
先鋒辛甲創造大舟,接武王之駕,駕至中流,適有白魚長競八尺,躍入武王舟中。子牙曰:「此吉兆也。」即令取之。駕登東岸,屯營下寨。是夜,有火光一派自上而下,流行而覆於武王之屋,頃刻又化為鳥,其聲魄,其色赤。次日,武王問子牙曰:「此主何吉兆?」子牙曰:「白者商家正色,舟者國家之義。」白魚入於王舟,此天命歸周之兆。火赤者,周家正色,火鳥覆於王屋,亦周室當興之兆也。」武王大喜。
時諸侯聞西伯伐商,皆發兵至,不期而會於孟津。武王停駕伺候,不期數日,陸續而至者八百餘國,皆獻玉帛而告於武王曰:「商德滋昏,侯伯合宜征之,以救下民。」於是,武王將諸侯之兵分作八隊,前後相顧,緩緩而行。子牙之車將行,忽起狂風,飛砂走石,拔木揚塵,將子牙之蓋傘吹折其柄。眾皆驚懼,武王望見,急令前鋒旋師。諸侯譜曰:「侯伯出岐州,一路無敵,焉可因一陣之風,棄商不伐?」武王曰:「汝等未知天命耳。」即日班師,退修德政。諸侯各個歸國,不在話下。卻說紂王內嬖姐己,外嬖費仲、蜚廉,宴游不息,群臣緘口不敢諫。武王出師,一路告急表章連次不息。費仲截下,不以奏聞。及兵至於孟津,費仲驚懼,始奏紂王。紂王大罵:「豎子,焉敢興兵犯上!」遂調蜚廉、費孟、雷開督兵五十萬,生擒姬發。邊臣奏姬發之師已退五日矣,紂亦令三將直迫入岐,剿滅西鎮,然後班師。群臣皆曰:「大王不務令德,偏信讒佞,煩刑重斂,苦虐生民。姬發承父遺業,廣布仁政,天下三分,生民西歸有二。此來正欲救民撥亂,所以大兵一出,四方響應。大王正宜修省明刑,除去讒佞,焉可興兵以攻岐哉?」
紂王默思半晌,令費孟領兵五千,出守潼關。又令雷開沿路增修營堡,以守澠池。二將領兵出朝,紂遂與妲己宴於摘星樓,絲竹管弦,音樂不絕。妲己見紂頗有不樂之色,復令宮女脫衣戲於酒池,百般呈戲,紂終不悅。妲己曰:「大王欲觀孕婦乎?」紂但點額,妲己遂令費仲收數十孕婦,剖胎於樓下。紂又不悅,妲己曰:「大王莫非欲觀斬脛乎?」紂亦點頭,妲己復令費仲收老幼百姓三五個,斬脛於樓下。紂又不悅,妲己即令排駕出獵。紂告妲己曰:「朕今日實不欲獵。」妲己曰:「大王有何不樂,小妾願聞。」紂曰:「西伯侯姬發興兵五十萬,打出潼關。殷郊、姜文煥盡皆拜降,海內百姓三分而有其二,所以朕不樂也。」妲己曰:「何不發兵出敵?」紂王曰:「姬發之兵已退,百姓逃亡者至今不息。」妲己曰:「百姓既叛大王而西投者,皆由刑罰輕薄故也。大王宜遣眾使,查考各方百姓,西投者收其宗族而滅之,則民畏懼而不亡矣。」紂然之,遂遣蜚廉、惡來、彭矯、方相四人循行四方,查考逃亡。比乾、膠鬲皆諫不可,紂王叱退二臣,遂與妲己並駕出獵。箕子歎曰:「社稷傾如朝露,尚且游宴不止。」即具表迫至離宮。
時蜚廉解到逃民二十五戶,共計二百七十餘口。紂問妲己要如何罪,妲己曰:「男子投入蠆盆,女人丟入酒池。」紂即施行,男女號哭,聲震王地。箕子止住監押,遂進奏曰:臣聞禹王有訓曰:「內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今大王內寵妲己,荒於色也;外獵不息,荒於禽也;長夜宴飲,甘於酒也;淫聲邪樂,鼎沸靡靡,嗜於音也;高建樓台,竭民財力,峻宇雕牆也。夫禹王以六事訓子孫,言有一於此,未或不亡,況大王兼犯六者,而又剖孕、斬脛、炮烙焦民乎?夫民猶赤子也,慈愛保惜,尚恐不悅,焉有慘酷煉而能得赤子之歡心乎?今西伯行仁,大王行暴。百姓棄暴投仁,必然之理。大王正宜率德改行,遷善去非,然後可振朝綱,可復逃民,焉可又將數百民戶投於極刑乎?此臣痛為社稷驚危,故獻此言,望乞納臣之語,進臣之章,實為社稷萬幸。
紂王覽罷諫章,本欲加刑。奈是伯父,喝令囚箕子於南牢,有再諫者斬。群臣諫曰:「箕子乃皇伯至親,有罪不宜囚辱。」紂乃赦箕子。箕子出離宮,即臥僕於地,披頭散髮,自哭自悲。妲己曰:「箕子妄毀大王,何不斬之以示眾?」紂令費仲捉箕子,而箕子蓬頭跣足,嘔血不止。費仲押見紂王,紂見箕子或笑或哭,語話顛狂,紂曰:「此廢棄之人,殺之何益!」遂放之。箕子即佯狂為奴,隱而不出。
王子比乾歎曰:「主暴不諫,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見過即諫,不用即死,臣之職也。君有過而不以死爭,則百姓何辜!」乃直詳陳國家將亡事,明爭以進之,請王洗心易慮。因自伏於象魏之闕,死諍不肯去。
紂王大怒曰:「比乾自謂聖人,吾聞聖人之心有七竅,試剖口視其心。」即喝武士將比乾推出。比乾解帶現軀,武士將劍往臍中刺入,將腹剖開,其血不流。武士將手入腹中,摘心而出。比乾掩袍不語,面似淡金。百官皆失色,比乾低首速行,逕出午門去了。常隨者見比乾出朝,將馬俟候。比乾上馬,往北門而去。馬走如飛,只聽得風響之聲。
約走三五里之遙,只聞得路旁有一婦人,手提筐籃,口叫賣無心萊。比乾忽聽得,勒馬問曰:「怎麼是無心菜?』』婦人曰:「民婦賣的是無心菜。」比乾曰:「人若是無心如何?」婦人曰:「人若無心必死。」比乾大叫一聲,撞下馬來。那賣菜婦人見比乾落馬,不知何故,慌忙躲了。只見比乾死於馬下,一-地鮮血濺染衣袍,仰面朝天,瞑目無語。世子微子具棺貯葬,痛哭不已。百姓聞之,莫不悲哀。微子歎曰:「父子乃骨肉至親,君臣有合義之宜。故父有過,子三諫不聽,則涕泣而隨;君有過,人臣三諫不聽,則其義可去。今商王殺親戮戚,拒諫塞諍,吾不早去,則成湯之祀絕矣。」遂密投於宗廟之中,抱祭器,出奔外國。後人鐘伯敬讀史至此,有哀箕子佯狂詩曰:
為何披腹懇忠誠,忍覆商網及陷民。
披髮佯狂歸遁後,生生充滿一腔仁。
又哀比乾剖心,詩曰:
逆耳忠言匪不知,人臣冒陷職當為。
剖心去後魂何在,只有清名耿落暉。
又哀微子去國詩曰:
人臣以義事君王,義不合今只自傷。
抱器他時存祀典,以仁濟義兩生光。
當時紂王無道,每賴三子諫諍,所為頗有忌憚。及三子或佯狂、或死、或逃,紂益為暴,無所不為。賢臣去盡,獨有費仲、蜚廉專權,日以餡佞為事。而紂王終日迷於酒色,不理國政,民盡怨望。一日,紂王升殿,問於群臣曰:「屢有西兵犯界,邊關報急,此事若何?」費仲奏曰:「前者姬發逆天行師,不能成事,班師而還。臣料子牙善於調理,必有東征之謀,望大王速遣良將,把守潼關。其兵若再來,終為國家之患也。」紂王笑曰:「貨卜村夫,雖有百萬之師,何能成其大事!」言聲未了,哨馬報言西伯侯大軍自出歧州,如水沖沙,似風送雨。一路關隘盡行攻破,斬縛將不記其數,今大軍將渡孟津河矣。紂王聞西兵將渡孟津,始有懼色。於是,聚集文武,以議迎敵之事。費仲曰:「我主上不必憂慮,臣舉五將,率大軍前去,則可退矣。」紂王問五將是何人,仲奏曰:「殿前左衛龍驤將軍鐘士才,右衛龍驤將軍史元格,中軍指揮使劉公遠,中軍都護姚文亮,殿前中衛都指揮使趙公明。請王點十萬兵與此五將,前去管取西兵,盡掃除之。」於是,紂王宣此五臣,各賜金花御酒,令趙公明為都督,親率大兵二十萬,直抵孟津河邊下寨。
先令小卒遞書與太公,次日決戰。太公得書,傳令前部先鋒,量敵交鋒。次日,兩軍初戰,不分勝負。趙公明乃移寨,屯於戰船之上,欲用水戰,以遏西兵。哨馬報其事與太公,太公乃令左翼將軍祁宏、右翼將軍高毀二人,各領本部,移寨於河北,令保駕將軍南宮适、散宜生同移武王中寨於河口,且召令中軍作樂飲酒,似無鬥志。
卻說趙公明見西兵數日不動戰鼓,以其不慣水戰,不敢出陣,乃令哨馬探之。哨馬回報說:「西兵中寨今屯於河口,朝夕作樂飲酒,不知為何。」趙公明言曰:「此疑兵之計,欲我兵少怠,彼即出戰。然彼姜尚才怎能瞞得我來!」遂傳令諸將今夜披掛,準定三更上岸,殺入中寨,擒了姬發,則西兵不攻自走矣。於是,史元格為先鋒,鐘士才、姚文亮為左右翼,前去劫寨。劉公遠、趙公明只守水船。
至夜三更,三將引兵上岸,悄無人聲。三將馬膊相挨,殺入西兵中寨。只見四壁無人,見杯盂盤饌,飲酒堆筵。三將曰:「我等至此,腹空力竭,宜盡將其酒肉飲食一餐,然後擊鼓搜營。」三將歡喜,以為天賜飲食,以助其氣。飲食未訖,只聽一棒鑼聲,西兵四面殺出。三將方且嘔心噴血,如醉如癡,顛倒不知人事,盡被西兵綁縛。太公傳令,不許放走一個商兵。諸將盡解見太公,太公命一起降卒道:「汝等能聽吾命行事者,厚賞。如不遵者,悉斬首示眾。」眾士卒皆唯唯從命聽調。太公乃命一起降卒詐報趙公明、劉公遠云:「彼三人已劫了西兵中寨,縛了西伯,請你等速部兵來接應。」一起降卒得命,直投本寨去。
時正直五更,天色朦朧。三將齊到船上打探信,得聞其軍卒報知三將已縛了西伯,便點兵上岸,前來接應,行不上五里程途,河北寨內衝出祁宏、高毀,蘆花畔突出殷效兩兵,截住歸路。趙公明、劉公遠知中計,正欲抽回。南宮适、散宜生從後殺來,四面八方盡是西兵,捉住二將,解見太公。太公令取出三將同斬。前三將已被毒鴆死,太公令將趙、劉二將縛於河中溺死便了。西兵船隻渡了孟津河,時春三月戊午日也。原來太公設下此宴,以擒商之三將者,號作將是蝦餌鯉之計。當時有詩為證云:
姜尚神機絕世奇,商臣淺見豈能知。
分明設下釣魚餌,不動槍刀破五屍。
大軍渡河下寨,太公傳令:「今我兵已近朝歌,不可輕進。諸將務要依山靠水屯寨,如有違令,斬首示眾。」於是,太公排下五寨,名作五武寨。
第一營:正先鋒辛甲,屯下名廣武寨;
第二營:左翼將軍祁宏,屯下名陽武寨;
第三營:右翼將軍高毀,屯下名武德寨;
第四營:左翼保駕將軍南宮适,屯下名武涉及寨;
第五營:右翼保駕將軍散宜生,屯下名修武寨。
按甲休兵。太公令使者遞書到朝歌,數商辛十罪。
卻說紂王升殿,有趙公明部下殘兵回報,五將盡被西兵所擒,大軍已渡孟津河紮寨。紂王大驚失色,正與群臣議取戰守之道。忽報西伯侯元帥姜尚有書到,紂王傳旨宣入,令近臣讀其書曰:
尚聞三皇立極,五帝承宗,未始不以仁義而基天下。是故唐堯不階而治,虞舜惟垂拱而理。夏禹聞善言則拜,成湯立賢士無方。是皆以心傳心,允執厥中,所以合天理而順人心,安萬民而朝諸國。逮至商辛,先王之德,惟行暴虐之政。據汝之德,則無分毫,之罪,過於十件:
其一、殺皇后,逐太子,殄絕三綱;其二、建台謝,廣沙邱,苦虐萬民;其三、以酒為池,懸肉為林,傷生害性;其四、蠆盆之張,炮烙之建,慘酷刑人;其五、剖賢人之心,囚羑里之獄,滔天之惡;其六、破孕婦之胎,斬朝涉之脛,悼地之慘;其七、欲亂黃飛虎之妻,君臣倒置;其八、曾醢伯邑考之醬,父子參商;其九、不敬天時,以致水澇旱災;其十、不重民事,以致廢業荒農。是皆內惑妲己之淫,外蔽費仲之佞,日滋月盛,穢德不悛。今西伯侯奉天明命,以興問罪之師。出岐州,濟孟津河,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而過潼關,屯牧野,豪傑不檄而從者無窮。豈非天命人心惡惡歸仁乎?
令星使遞書先達,理應束手出城,輿櫬待罪,別立新君,以應天人,庶眾成湯宗廟不作丘墟。片言違忤,師入朝歌,誅戮不仁,以謝天人之恨。
只此先達,草草不書。某年某月某日征商大元帥姜尚書。近臣讀罷,紂王大驚,言曰:「事已至此,誰人與朕領兵前去退敵西兵?」兩班文武喪形失色,皆無所措。紂王又問數四,費仲奏曰:「臣保一人,領兵前去迎敵西兵。」紂王曰:「卿保誰人?」費仲曰:「此人乃是中軍都虞侯崇應彪,即崇侯虎之子也。大王可拜應彪為征西大總兵,親發精兵八十萬與之,此人必能破得西兵矣。」
紂王依其所奏,封應彪為征西大將軍,以彭舉為先鋒,彭矯、彭執副之,以薛延陀、申屠豹為左右翼,大發精兵八十萬,即出朝歌,以破西兵,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1 05:25:56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6-2 08:34 編輯
第三十一回 紂王拜五將征西 太公甲子滅殷紂
卻說崇應彪次日升帳,傳令謂諸將曰:「吾聞西師姜尚漠謀用兵,神出鬼沒。又加之以殷郊、雷震皆智勇絕倫,諸將務宜遵吾節制,不得輕舉妄動,以挫兵威。如違令者,斬首示眾。」諸將皆唯唯遵其約束。崇應彪曰:「吾觀西兵屯下五武之寨,甚有機變。今令我亦要屯兵下五星之寨,以遏其銳氣。」
第一營:前部先鋒彭舉,屯下名土星寨;
第二營:左翼將軍薛延陀,屯下名火星寨;
第三營:右翼將軍申屠豹,屯下名水星寨;
第四營:左帳中護將軍蜚廉,屯下名木星寨;
第五營:右帳中護將軍尉遲桓,屯下名金星寨。分遣既畢,令小將校下戰書於西寨帳下,約次日在牧野決定輸贏。
卻說太公升帳,東兵戰書投到。太公讀罷,歎曰:「崇應彪豈能敵吾哉!」遂令前鋒度量兵勢,取勝回報。次日,兩陣相對轅門,旗開處,東兵挺出先鋒彭舉,西兵擁出先鋒辛甲。東兵左右翼者則是彭執、彭矯,西兵左右翼者則是雷震、殷郊。各個人強馬壯,盔甲鮮明。通過姓名,更不打話,二馬相交,鬥上十合,不分勝負。只見西軍右翼雷震挽弓架箭,射中彭舉坐馬前蹄。馬蹷前足,彭舉落馬。東兵彭矯正欲前救,卻被殷郊大喝一聲,斧隨手起,彭矯已先劈下頭來。辛甲用槍刺殺彭舉,彭執見二兄弟俱被傷,忙拍馬衝入西陣。被西陣上三將圍住,槍刀亂刺,彭執亦死於陣中。西兵掩殺一陣,東兵前部先鋒共三萬餘人,殺得屍橫牧野,血可溢岸。只留二三千帶傷殘兵敗卒,投本寨而去。西兵乘勢欲攻大寨,太公節制已到,鳴金收軍。
卻說東兵殘卒回報崇應彪,應彪大怒曰:「貨卜村夫,焉敢挫動我前鋒,斬我三將!」傳令諸將披掛,率大軍前進,掃除西兵。旁有諸將土投諫曰:「小若不忍則亂大謀。今西兵深入我境,輕重糧草不赴。我師只要堅守不出,勞其將士,待彼糧盡兵退,我師從後掩擊,則姬發、姜尚之首自懸我腰下矣。總兵何恥一小戰,遂欲敗其大事耶!」應彪不聽,遂發兵挑戰。太公聞應彪出陣,推坐安車,綸巾羽扇,親自前來。遙謂應彪曰:「將軍乃知天命、識時務之人,今商王無道,西伯侯奉天命興兵伐之。將軍何不棄暗投明,前來納降,反率軍為敵耶?」應彪聞太公之語,鼓掌大罵:「貨卜村夫,商王無負爾處,爾卻背恩忘義,動兵以犯君上。若不下馬受縛以見商王,定教爾目下受殃。」太公曰:「不必多言,汝既為主將,識吾陣乎?」應彪曰:「爾五武之寨,乃按五虎靠山之勢,何為不識?」太公曰:「爾既識陣勢,你敢破吾陣乎?」、應彪曰:「我為大總兵,尚欲擒汝,有何不敢!」於是,應彪怒髮衝冠,掄動大刀,直奔西陣衝來。
太公以羽扇從車上指揮諸將,五寨眾將一齊殺出。將應彪活捉,前來見太公,太公數其罪而斬之。東兵左帳中護將軍蜚廉見總兵被捉,拍馬衝入西陣。太公又指揮諸將,將五陣擺佈八卦之陣,螢廉入陣,心慌膽落,忘其歸路,又被殷郊捉送太公,太公令推出斬之。東兵陣上有大將方相見二將被捉,不來打陣,乃橫槍拍馬,直殺入武王中寨。左衝右突,四旁無人。方相大驚,正欲回馬。左邊衝出保駕將軍散宜生、南宮适,截住大戰。方相措手不及,被眾將活捉,來見武王,武王喝令推出斬之。
方相步卒不上數十,回報朝歌。紂王大驚失色,問群臣曰:「誰敢出馬退敵西兵?得勝則加封官職。」兩班文武各個默然無語,獨有費仲奏曰:「臣雖不才,願領精兵。若不活捉子牙,剿滅西兵,誓不回軍。」紂王大悅,即賜精兵八十萬出敵西兵。費仲非能征慣戰之將,奈受紂隆寵,只得勉強領兵出城。西兵聞知,列開陣勢。眾視之,乃是讒佞費仲。散宜生按住鋼刀,大罵:「蠹國老賊,尚敢出馬與吾爭長,早早下馬受縛,以便梟首示眾。」費仲聞言,更不搭話,拍馬直取宜生。二將戰不上數合,費仲大敗,不能抵當。正欲走入朝歌,卻被南宮适將九節銅鞭望費仲中心一打,嘔吐鮮血不止,奔入皇城。太公即傳令叫諸將不得休兵,乘勢入皇城,活捉紂王並妲己等。諸將得令,人人搶進,各個爭先。
卻說東兵陣上雖有精兵八十萬,皆怨商王之殘虐。連損三將,東兵皆無鬥志,倒戈自相攻擊,以至血流漂杵。又且朝歌百姓久怨紂王之虐,一聞西兵入城,鼓舞歡欣,一如大旱之得甘霖,赤子之見父母,各個牽牛擔酒,爭來相勞。是以武王之兵直奔朝歌,無所阻攔,如入無人之境。
卻說紂王自敗兵之日,奔入皇城。至甲子日,聞城已陷,手足無措,急宣羽林、神策等諸衛軍護駕。時諸衛軍兵皆無奮力廝殺,自相踐踏。文武各個奔竄,死者屍橫殿階,不計其數。紂王知大事已去,不能保身,乃舉火焚燒宮室,自登鹿台之上,身衣寶玉,投入火中而死。時春三月甲子日也。後人馮猶龍有詩曰:
放桀南巢憶昔時,深仁厚澤立根基。
誰知般受多殘虐,烈燄焚身悔已遲。
太公傳令休要走了奸臣費仲、淫妃妲己,拿得者重賞其功,賣放者同坐其罪。諸將得令,人人爭尋妲己與費仲,不知其所。只有殷郊太子原在國家之內,其宮室樓台間游慣,熟知妲己只在摘星樓。
妲己見宮中火勢連天,正要起一陣怪風化作金毛狐而走,卻被殷郊見其本相,不能變動。那殷郊與妲己之仇,正是不共戴天之冤,怎肯甘休。妲己見殷郊忿然奔至,抱頭斂膝,正欲投下摘星樓。殷郊大喝一聲,掄起神斧一劈,金光燦燦,冷風逼人。殷效知其為怪,按下神斧,將妲己揪向太公面前。卻說費仲見宮中火起,投後宰門而出,卻被雷震喊聲活捉,亦解至太公帳下。太公請見武王曰:「商辛無道,皆由妲己、費仲之所致。今商辛自死,此二人不可輕戮。要建法場於朝歌市上,審問明白,分解其屍,與民快樂。」
於是,武王、太公及文武群臣詣於法場,數妲己、費仲之罪,令劊子手先斬妲己。妲己顏容精媚,劊子手不忍斬之。太公命斬劊子手,換過斬官。其次斬官亦愛其儀容,不忍殺之。太公又令斬其劊子手,如是者三次,劊子手俱不忍殺妲己,而甘自受其戮。太公曰:「吾聞妲己乃妖類,必得其形,然後方可除之。」令左右懸起照魔寶鏡以鑒之,妲己遂露出本相,卻是九尾之狐狸,咆哮於法場上。
太公命曰:「誰人速代我除之?」殷郊跳出,大喊一聲,手起斧落,斷其狐狸以為三截。太公命將綿纏費仲之臍,燃於通衢,以快民恨。
又殷朝自成湯傳至紂王,二十八君,六百四十四年而殷亡。後鐘伯敬有詩云:
苦陷忠良惡不悛,惟耽妲己信讒言。
全書完
附[中國史詩]偈頌摘錄
夏禹治水.貢九州圖.德澤寰宇.受禪為帝
九鼎立國.禹禪伯益.子啟不讓.襲位建夏
傳家天下.共十七代.太康好逸.出獵失國
后羿專政.寒浞篡位.少康中興.延續夏統
傳至夏桀.傾宮瑤臺.酒池肉林.荒淫無道
商湯仁厚.網開三面.恩及禽獸.百姓歸心
號召天下.出兵伐桀.代天行道.滅夏建商
伊尹相國.輔四朝君.逐君復君.立太甲訓
傳三十帝.紂王即位.寵幸妲己.鹿台取樂
削剖炮烙.挖比干心.烹文王子.暴虐臣民
周文武王.師姜太公.八百部族.盟津會師
攻入朝歌.商紂敗亡.成立周朝.封建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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