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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瀛園舊主]木蘭奇女傳(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40:54     標題: [瀛園舊主]木蘭奇女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6-3 15:05 編輯

名稱:木蘭奇女傳(又名《忠孝勇烈奇女傳》丶《木蘭奇女全傳》丶《木蘭奇傳》)

版本:光緒二十二(1896)年上海文宣書局石印本。四卷三十二回。

作者:題“瀛園舊主署“。

內容:敍述木蘭代父從軍的故事。本書依據《木蘭詞》及民間傳說改編而成,故事性強,情節生動。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42:22

序      

  嘗思人道之大,莫大於倫常;學問之精,莫精於性命。自有書籍以來,所載傳人不少,求其交盡乎倫常者鮮矣,求其交盡乎性命者益鮮矣。蓋倫常之地,或盡孝而不必兼忠,或盡忠而不必兼孝,或盡忠孝而安常處順,不必兼勇烈。遭際未極其變,即倫常未盡其難也。性命之理,有不悟性根者,有不知命蒂者,有修性命而旁歧雜出者,有修性命而後先倒置者。涵養未得其中,即性命未盡其奧也。乃木蘭一女子耳,擔荷倫常,研求性命,而獨無所不盡也哉!
  予幼讀《木蘭詩》,觀其代父從軍,可謂孝矣;立功絕塞,可謂忠矣。後閱《唐書》,言木蘭唐女,西陵人,嫻弓馬,諳韜略,轉戰沙漠,累大功十二,何其勇也。封武昭將軍,凱旋還里。當時筮者謂致亂必由武姓,讒臣嫁禍武昭,詔徵至京。木蘭具表陳情,掣劍剜心,示使者,目視而死。死後,位證雷部大神,何其烈也。去冬閱《木蘭奇女傳》,復知其幼而領悟者性命也,長而行持者性命也。且通部議論極精微,極顯豁,又無非性命之妙諦也。盡人所當盡,亦盡人所難盡。惟其無所不盡,則亦無所不奇。而人奇,行奇,事奇,文奇,讀者莫不驚奇叫絕也。此書相傳為奎斗馬祖所演,卷首有武聖帝序。今序已失,同人集貲付梓。書成,爰敘其緣起如此。
       書於滬江梅花書館南窗之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43:36

第一回     朱若虛孝弟全天性 朱天錫聰明識童謠

  古樂府所載《木蘭辭》,乃唐初國師李藥師所作也。藥師名靖,號青蓮,又號三元道人。先生少日,負經天緯地之才,抱治國安民之志,佐太宗平隋亂,開唐基,官拜太傅,賜爵趙公。晚年修道,煉性登仙。蓋先生盛代奇人,故能識奇中奇人,保全奇中奇人。奇中奇人為誰?即朱氏木蘭也。
  木蘭女年十四,孝心純篤。親衰而病,適軍令至,女扮男粧,代父從征,十三年而回,無人知曉,又能居喪如禮,全命全真,豈非奇中奇人。然木有根本,水有源流,若不敘其祖宗何人,桑梓何處,何為忠孝,何為勇烈,則徒一木蘭女也。
  木蘭祖父朱盈川,名若虛,道號實夫。祖母黃氏,名儀貞,居於湖廣黃州府西陵縣(今之黃陂縣)雙龍鎮。這朱若虛天性至孝,善事父母,勤儉持家,和平處世。春耕秋讀,積日而月,積月而歲,不數年竟至鉅富。當時隋朝文帝下詔求賢,屢舉孝廉。若虛聞知越王楊素、太傅宇文化及等,專權用事,祇推親老,不肯應詔。惟愛日惜陰,以事父母。遇父母稍有未適之處,便痛加責刻,手書一詩,懸於中堂以自勉。
  詩曰:
  父母養育恩,匪祇如天地。
  天地生萬物,父母獨私我。
  一日,母親宮氏謂曰:「汝兄伯祥十九歲,將婚而逝,予日夜懮思,成怔忡之疾。三年後,汝父禱於木蘭山,蒙天垂佑,方始生汝。予昨夜復夢汝兄形狀,與在生無異,醒來精神恍惚,即以爐火當胸,猶嫌風寒刮面。」其父元華在旁答曰:「夜夢死人,為病之兆,病夢死人,必死之徵,汝其戒之!」這一句語不值緊要,驚得若虛一身冷汗,遂跪而言曰:「吾往日欲以長子天錫,繼兄之嗣,使他永承兄祀。因家中多故,尚寢其說。今兄長見夢,莫非欲求其後乎?」宮氏點頭道:「然,然。」若虛即令家人李福、劉東,去請諸親六眷,立起亡兄靈位,即命天錫行八拜禮,轉拜祖父、祖母,次拜親眷人等。又命天錫拜自己為叔,拜妻子黃氏為嬸﹔又命次子天祿,與天錫答拜。自己向亡兄靈前再拜曰:「天祿永承兄祀,即兄之適子,兄其蔭庇,陰相厥昌焉。」其父元華與宮氏好不快活,連病都不見了,與親眷飲酒,夜深方散。惟有妻子黃氏,暗地裏有些唏噓。若虛當時擇個吉日,送一子一姪入學攻書。
  光陰迅速,過了數年,父母相繼而亡。若虛守孝三年,未嘗見齒,鄉黨宗族,無不稱其孝焉。
  到了煬帝登基之日,大赦天下,令府縣官員舉薦孝廉。這詔書一下,諺云:孝廉孝廉,清官舉賢,貪官要錢。
  卻說西陵縣縣令楊廷臣,係關西人氏,也是孝廉出身。雖然官卑職小,倒也忠心為國。當日接了煬帝上諭,要舉孝廉,要取幾個有才得意門生。出示曉諭地方道:
    西陵縣正堂楊 為欽奉聖諭舉薦孝廉事。今皇上龍馭,新主日升。先帝在位數十年,優禮以尊賢士。新聖登臨未百日,屈體以重儒生。本縣自下車以來,愧無德政及民,思有名賢薦上。凡有真正孝廉、經書通達之士,列為文秀﹔有武藝超群、兵法精熟之人,列為武秀。爾里長保甲人,務要聯名花押,開報名帖。履歷清白,年貌真實,到衙投遞,候本縣卜期面試。爾里長耆約人等,如有私受人財,開報虛士,必然重罰。
  這告示一出,四鄉里長曉得縣官清正,任他有財有勢的土豪,無學無術的鹵夫,用盡機關,求買路逕,再也不能。不上半月,楊知縣接有數十張名帖,一一揀看。偶見朱若虛名字,心中想道:「本縣素聞其名,道他孝弟無虧,才學有餘。前任知縣薦他孝廉,屢徵不起。或者今日父母去世,有意為官?倒是個得意門生。」遂出示限十日,各秀士到衙中面會。
  卻說朱若虛是個超群拔萃的豪傑。平生抱負,一籌未展。每逢青天化日,和風慶雲,見鳥雀高飛,松竹挺秀,便發動了少年壯志,未免抱膝長吟。又見楊素等專權誤國,重利輕賢,祇得與琴書作伴,詩酒為朋,所以對月徘徊,臨風嘯傲,蓋出於不得已也。卻又想道:「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於是用心教子,將平日所學,口口相傳。而二子亦心心相印,不數年,成文武全才。
  一日,里中有人報麥穗雙歧。若虛往觀之,奮然泣下,鄉人皆掩鼻而笑。若虛手掐數莖,回謂二子曰:「官有善政,以至於此。今本縣楊太爺來此數年,愛民如子,仁風所播,草木呈祥。若里甲獻瑞,楊太爺申報,上司必然陞遷他去也。吾有志未遂,淪落如此,豈不可惜!」次日,往街上訪友,見一簇人相聚,不知所觀何物。有等識字的在那裏觀看,不識字的在那裏叫奇叫怪,口中說道:「如何官府出示,硃筆、印信俱是靛花?」又一人接說道:「莫非是銀硃貴了,楊太爺過於慳吝,故用靛花代銀硃?」若虛是個明白人,也站在那一旁仔細觀看,方知文帝晏駕,幼主登基,是本縣官奉詔求賢的告示。若虛回家,合家俱著孝服,以遵國制。
  少頃,武營中有兩個兵丁對李福說道:「我家副爺並主司徐老爺,請你家員外到署中說話。」原來雙龍鎮離縣城一百一十里,係湖廣河南交界之所,五方雜集,舟車交通。有個武職官千戶李長春,帶領一千人馬,在此駐札。又有一個文職官巡檢徐保先,領五百弓兵,在這裏鎮守。當日二官接了謄黃抄報,並邑侯角文,差人到觀音寺,設立文帝龍位,分頭去請紳士、耆老。依著部文,何日舉哀,何日舉薦,七七日禮畢,百日之外,方公堂理事。朱若虛是舉過孝廉的,所以亦與其數。
  過了幾日,若虛在家看書,李福手拿全簡二封,上前說道:「本鎮千戶、巡檢徐、李二老爺,帶領鄉約里長,俱在門外,不知何事,說是來與員外賀喜的。」若虛聽了,心中想道:「必是同來保舉孝廉,要我應詔的意思。」同二子出來迎接,到了中堂敘話,又命家中治酒相待。酒行數巡,李千戶忍耐不住,便開口說道:「我等同來,別無事故。今新主登基,崇儒重道,舉待孝廉。員外幼學壯行,理宜出仕,我等情願共出花押,日後你我都是朝廷命官,這個喜酒是要喫的。況且皇上隆重賢士,兄之前程不可限量,日後做了我等上司,便不敢放肆飲酒。今日居我汛地,不及時狂飲,更待何時。」呼李福取盞來。「我等喫個大醉,爽快一爽快!」徐巡檢接說道:「朱公日後高陞,若念平日交情,提拔一提拔,也不枉我二人保薦一場。」二人一路說話,一路飲酒。朱若虛殷勤相勸,候他二人語畢,纔開口言道:「晚生才疏學淺,蒙二位不棄,竭力推薦,此恩此德,銘心不忘。若說出仕為官,晚生何德何能,敢妄希榮遇!況且人事參差,緣分有定,仕途顯與不顯,命運通與不通,晚生祇得聽天守分。今日二公光顧,薄酒疏餚,何須掛齒。」便下席再拜,拱捧大杯,向二官伸敬。直喫得月從東上,方纔散席。若虛送出門外,兩個官員一個乘馬,一個坐轎,吆喝而去。
  若虛回至書房,謂二子曰:「今日二公前來推薦我的孝廉,我所以慨然不辭者,寔有兩樁心事:一者,聞朝廷今日以越王威權過盛,漸漸的屈退了,任用兩個大臣,倒是忠心為國,一個是太傅伍建章,一個武官是韓國公韓擒虎。這二公乃當時名賢,老王在日,言聽計從,今日幼主登基,一定是他二位股肱,我且進京看他用事如何。二者,聞越王府中有一幕賓,姓李名靖,有經天緯地之才,神出鬼沒之機。若說他是個賢人,就不該依附權門﹔若說他是一派虛聲,就不能臆則屢中。凡自京都來者,無不稱其人品。我到京都,單去謁見此人,試看他的名寔果然相符否?」長子天錫說道:「先帝既任用韓、伍二公,就該疏斥越王、宇文化及,卻不該許他仍在軍機房行走,與韓、伍二公互相掣肘。叔父進京,當見機而行,看新王動作如何,切勿貪圖仕進,致後日生退悔。」天祿說道:「吾觀父親此回進京,必定空勞跋涉。」若虛曰:「何以知之?」天祿道:「楊素、楊林是先帝至親,韓、伍二公亦是先帝元勳,越王與韓公平日不睦,賴先帝聖明,兩下得以保全。今觀先帝遺詔,父親不必進京。」手出抄稿,送與若虛觀看。略曰:
    朕自開國以來,上叨天眷,四海清平。自愧德薄,以致萬方多罪,朕敢辭其責焉。朕今連日喘嗽,日就垂危,勢不能起。竊思皇太子寬厚有餘,剛斷不足,不若皇次子才德兼優,欽賢禮士。即向日平陳之亂,皇次子亦與有勞焉。定北征南,樹奇功於天下,修文偃武,遺至善於寡人。朕上卜之於天,下詢之於人,宜繼大統,諸皇戚國親、內閣大臣,及朝內朝外文武眾卿,宜盡心翼戴,毋負朕意。
  若虛觀畢,天祿又說道:「皇太子性情懦弱,以先帝之明,就不該冊立為太子,天下已奉為儲君矣。皇次子久獲聖心,既卜之於天,詢之於人,廢長立賢,早應令群臣奉次子為陛下,如何先帝龍馭歸天之後,始出此遺詔?以兒之見,其中必有不測之變。父親宜遲緩一二年,候二次選舉,再求仕進,未為晚也。」若虛想了一會,曰:「吾兒所見極是。但日月逝矣,吾年逾四十,日即於衰,豈甘與草木同朽,沒世不稱耶!」天祿唯唯而退。天錫又說道:「近日童謠,父親聞之乎?童謠所云:
  唐棣花開李樹上,占盡春光造化長。
  逐水楊花空蕩漾,紅日偏不照山陽。
  這四句童謠,據兒意見,首二句或是說唐國公李姓,上天眷顧,此人將來必受天命,而福祚無疆矣﹔第三句是說楊氏國祚不永﹔末句是說唐公居於山西,乃山之陰,非山之陽。父親壯志未銷,雄心不釋,進京一覽便回,切不可僥倖富貴。」若虛連連點首稱善。
  過了數日,里長領兩個公差,求見若虛曰:「本縣太爺請孝廉公即日到衙中面試。」若虛聽了,一面治酒相待,一面安置行李,命李福作伴,囑咐二子用心讀書,又吩咐劉東好生看守家務。天錫、天祿送了數里,珍重而別。
  若虛到了城中,寓於安靜所在。到了試期,用了早膳,不一時衙中炮響,城中老少人等,到衙前爭看孝廉。果然一個個儒冠儒服,清氣宜人。知縣雖依著朝廷大典,礙著國制,不好張燈結綵,祇好打鼓陞堂,三班六房一齊上前叩頭。知縣吩咐道:「傳各處里長鄉約,一齊上堂。」眾人皆上堂叩頭。知縣道:「今朝廷大典,爾等站立答話。」然後問曰:「爾眾等所報孝廉,果出真寔否?」眾皆曰:「皆是寔行。」知縣又問道:「履歷、年貌俱各清白?」眾人曰:「不敢蒙昧太爺。」知縣曰:「朝廷重典,務在得士,本縣不敢不盡心。」那禮房已將所報花名開成一冊,長者在前,少者在後,共有三十餘名。知縣逐一看過,提起筆來就點頭名。禮房一旁唱曰:「禮教鄉李逢吉。」李逢吉在堂下答曰:「有。」規行矩步,走上堂來,作了三揖。知縣雙手一拱,李逢吉站在一旁。知縣問曰:「秀士所學何經?」李逢吉答曰:「門生所習《書經》,兼通《易經》。」知縣又問曰:「學的那一種書法?」李逢吉道:「門生所學是楷字,兼學隸字。」知縣道:「你可當堂默寫《君陳篇》,並《五子歌》﹔以隸字默寫升、恆二卦。」李逢吉當堂就寫。知縣又點二名,禮房唱曰:「灄源鄉、朱若虛。」若虛答曰:「有。」雍容雅步,匆匆上堂,作了三個長揖,侍在一旁。知縣問道:「秀士所學何經?」若虛答曰:「門生資質魯鈍,素性好學。感父台善政,年豐民樂,故門生得以盡日讀書,門生卻六經皆通。」知縣喜形於色,又顧問曰:「是習那一種書法?」若虛答曰:「真草隸篆,兼而學之,恐不中父台選舉。」知縣曰:「爾祇以真字默寫《洪範》、《鹿鳴》二篇足矣。」若虛遵命而坐。以後三十餘名秀士,俱逐一考試。午末之後,各人繳卷,一聲炮響,眾秀士依次而退。
  過了三日,衙中炮響三聲,梆鼓齊鳴,旗傘引道,兵壯侍從,楊知縣捧案送出儀門之後,貼在照壁之上。知縣方纔進衙,那看案的人顛顛倒倒,倒也好笑。若虛候眾人散去,方纔近前觀看:
    第一名,朱若虛、李逢吉、王龍、陳益修、李懷玉、劉有光、楊輝、竇建柱。
  末批云:
    墨水污卷不取,遺失字句不取,書法不工不取,講義不清不取。
  惟有那案上有名之人,各具門生帖子,齊進衙中,謁見父師。知縣早已備酒相待。到了次日,又隨知縣進聖廟行香。一個個方巾大帽,插花披紅,好不光彩。知縣又限日期,引孝廉上府看驗。一路上鳴鑼開道,旗傘侍從人役送至沙口地界,早有兩隻大船在那裏伺候。知縣吩咐人役俱回,祇留四個親隨侍從。見風平浪靜,命兩船相並而行。師生九人,有時談論詩書的樂意,有時談論為官的苦楚,有時談論民情狡猾,論到高興之處,便用詩酒交酬,唱和贈答,十分忘形。到了晚間,見雁浮寒水,鳥集戍樓,星垂平野,月湧大江,果然江景如畫,洵不誣矣。
  次日,到了黃州,天色尚早,換了公服,同八名秀士到府堂,謁見府尹。先到清號房掛號,號役接了小禮,心中嫌輕,曉得楊知縣是清官,更兼朝廷大典,不敢怠慢,祇得進門房去通報。門丁接了手本,進內署見府尊稟道「西陵縣楊廷臣,在儀門求見。」卻說那黃州知府,姓王名玖,向日是越王一個親隨,在越王跟前曲意逢迎,頗得其意。平陳之後,文帝賞錄功臣,越王冒加功績,遂得那黃州知府,與楊縣令素不相睦。幸他為官清正,無隙可乘。這一日,在內衙與老婆嘔氣,見門丁來稟道「楊知縣求見」,心中拂意之事,又遇拂意之人,自然怒上加怒,口中罵道:「這狗官來做甚麼?前去問他,不守汛地,來此何事?」門丁出去了一會,又進來回道:「楊縣令帶著八名秀士,說是甚麼孝廉,送來驗看的。」王知府聽了此言,發一聲冷笑,罵道:「好不曉事的狗才!難道本府就是他做著不成?命他帶眾秀士一齊進來。」那門丁狗仗人勢,走出儀門,大聲喝道:「大老爺喚爾等一同進去!」楊廷臣引八個門生步入側門,見府尊坐在二堂之上,祇得近前參見,分立兩旁。知府問曰:「這都是你取的孝廉麼?」廷臣答曰:「卑職採訪真切,皆是寔行寔學,現有試卷花押履歷為證。」府尊曰:「今日權退,明日再到轅門聽候罷。」卻說得聲色俱厲。可憐楊知縣有興而來,無興而回。正是:
  雞群嫌鶴立,濁水混明珠。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44:13

第二回     竇忠怒擊虎頭牌 朱盈夢會痘神女

  卻說楊知縣見府尊意思冷落,鼠竄而回。進了公館,各人個個無言。次日早起,用了幾樣點心,又引著八人到轅門聽候。祇見眾人圍做一堆,口稱:「可惜!可惜!」知縣心中恍惚,喝開眾人,祇見虎頭牌高掛,上寫道:
    黃州府正堂王玖,為西陵縣知縣楊延臣輕忽國典,冒納虛士,本府已經申詳,差趙義,燕清押住公館,不許回署,俱候上憲批文發落。
  八名秀士不看此牌猶可,看了此牌,驚出一身冷汗。齊聲道:「我等進取功名,卻累及父師,如何是好?」惟有竇建柱,字忠,其情性剛愎,怒氣衝冠,伸手向柱上將虎頭牌取下來,向石上一擊,打得粉碎,口中大罵:「不受人抬舉的狗官!冒昧申詳,妒賢慢士,有失朝廷重意。我等一齊向武昌節度使衙門,代父師伸冤。」不住的千狗官、萬狗官,竟罵上堂來。跟著他看的百姓,蜂擁而入。竇忠一發罵得高興,站在公堂之上,叫聲:「眾位休得喧譁,聽我說個明白。西陵縣所薦孝廉,第一名朱若虛,二名李逢吉,皆是先帝徵名數次,他二人因親老多病,不肯應詔。這狗頭王玖,道西陵縣冒進虛士,難道前任官長也是冒進虛士,先皇帝也是冒取虛士?我等權且出氣,再到上司與父師伸冤。」那看的百姓,因知府平日貪酷兩全,一個個公報私仇,大家罵個不止。
  卻說這知府有個異父兄長王碔,是他母親先在人家為妾生的。後來夫死家貧,母子無靠,出嫁於王氏,纔生王玖。王玖出任黃州,他兄長也隨母到任,衙內衙外,皆以大老爺稱之。今日見兄弟詳了楊知縣,遇竇忠這般大罵,他欲帶著家丁出來廝打。見公怒齊發,不敢動手,呆呆的望了一會。又見竇忠濃眉大眼,鼻直口方,聲如銅鈴,錦幅花袍,腰金佩玉,十分華麗,站在公堂之上,尊嚴若神。又見他兩個家僮侍在身傍,眉清目秀,俊俏端莊,雅致不凡,王碔暗暗稱奇。勢利眼看勢利眼,熱腸人看熱腸人。王碔輕輕附家丁之耳,說了幾句言語,那家丁點頭會意,走進公堂旁邊,向青衣小僮拱手道:「請問你家老爺尊姓大名?」青衣回道:「這是我家三老爺,是西陵城西竇府,名建柱。我家大老爺名建德,現任河南開封府節度使﹔吾家二老爺,現居太子少保、吏部左侍郎﹔鎮守山西太原府唐國公李淵,是我家老爺姊丈。今日府太爺目不識丁,我家老爺還要詣闕叩閽,奏稱王知府輕典傲賢,不體朝廷重意,要把這狗官斬首方休。」兩個家丁聽了此言,走至王碔面前,把舌一伸,將上項言語一一說明。正是迅雷不及掩耳,嚇得王大老爺毛骨悚然,急進內室,向王玖說道:「你性情急躁,惹下禍來,吾不知爾之死所也。」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了一遍。王玖大怒道:「這狗才,咆哮公堂,辱罵官長,吾把知府不做,就與他拼了罷。」說了,向外就跑。眾幕賓一齊上前相勸,王知府進內室去了,王碔也隨了進去。
  王玖對王碔低聲道:「此事非曹師爺不可,我私去見他,必有開解之處。」遂坐個小轎,開了後門,至關王廟,見了曹師爺,下了一禮,分賓主而坐。便說道:「曹師爺知今日府中之事否?」曹師爺道:「黃州城內,老少人等,互相傳說,因而知之。人言竇忠是個世家,京都必有內援,此事祇宜和,不宜結。」王知府道:「小弟特來求教,望師爺指示。」曹師爺道:「老爺府中幕友甚多,小弟何足掛齒?」知府道:「他們祇曉得刑名錢穀,決不疑,定大患,非我師不可!」曹師爺低頭不語。原來曹師爺與眾幕友等不睦,個個在王知府面前挫他短處,知府耳軟,就疏慢了他,因此辭館而出,欲回漢陽原籍。知府見他低頭不語,祇得下他一全禮。曹師爺扶起道:「我所以低頭不語者,心有所思耳。王公今日申文是旱路,還是水路?」知府道:「是水路。」曹師爺道:「這個不難。尊駕急早回府,令兩個能幹衙役,乘著快划,趕回文書,我自有道理,晚間弟必有佳音回報。」知府拱手稱謝而去。
  曹師爺即換了衣服,喚了從人,備了名帖,坐一乘玻璃小轎,到西陵縣公館下轎,對門子說道:「通稟你家老爺,說漢陽曹瞻字福堂,特來拜會。」門子接了全帖進去。少頃,又出來:「我家老爺有請。」這曹師爺大搖大擺,走進中堂,與楊太爺敘禮,就分賓主而坐。楊知縣曰:「久慕大名,無緣拜會,今日相見,足慰平生。卑縣碌碌庸才,有勞師爺下顧,寔出望外。」曹瞻道:「末弟年近七十,尚為人役。楊老夫子宰治西陵,德洽民心。湖廣縣令一百餘人,未有如公者。小弟緣分淺薄,未得趨承教益,恨甚,恨甚!但小弟前來,兼訪竇府三老爺。」知縣即命竇忠出來相見。二人敘禮畢,竇忠道:「弟與足下素不相識,今日先生屈駕,不知何以教弟?」曹瞻道:「弟在京都,蒙令兄大人不棄,頗稱莫逆。因弟年邁思鄉,纔就黃州幕館。今日喘症屢發,欲回漢陽故土,暫寓關王廟養病。今日聞王公得罪了貴縣楊老夫子,並諸位孝廉公,小弟已勸王公趕回詳文,請楊老夫子並諸位孝廉公到府中,綵觴謝過。署中幕友都知小弟與令兄大人平日相善,故勸王公委弟來寓,邀個人情。弟素知楊老夫子居心忠厚,度量寬宏,料諸位孝廉公亦是大才,必不小見。若說到上司處分辨,縱然置王公於重治,三老爺咆哮公堂,辱罵官長,也有多少不穩便之處,並陷楊老夫子一個取人不當的條款。」曹瞻口中說話,手內揮扇,那扇上寫的一行晉字,是臨的右軍書法。竇忠見了,借來一看,款寫彬齋愚弟竇建文題,果然是親兄筆跡,遂不敢怠慢。
  曹師爺又說道:「弟在京都,聞令兄屢稱賢弟高才,居家謹慎,免旅人內顧之憂﹔盡日謳吟,期聖主旁求之詔。弟每神馳足下,以室遠為恨,賢弟若不棄,瞻願拜下風,使瞻久而不聞其香,則生平之願足矣。」這一片言語,說得竇忠毛骨豁然,好不快活也。說道:「末弟素性愚懦,仁兄過獎,使弟名實不稱。愧甚,愧甚!」曹瞻遂起身向楊知縣作一長揖,又向竇忠也作一長揖,說道:「我等卜期再會,蘭集賦詩,表末弟忱意。祇是今日之事,要看我的薄面,恕過了罷。明日我等好去開懷暢飲。」楊知縣道:「憑曹先生吩咐了就是。」曹瞻道:「王公說過了的,明日綵觴陪罪。」竇忠道:「我們也不喫他的酒,也不進他的衙門,就到先生寓所來,候先生罷。」曹瞻道:「最妙,最妙。」起身拱手稱謝,欲回王知府等信。楊知縣同八個孝廉送出公館門外。曹瞻上了轎子,抬進府堂,故作辛苦勞倦之態。王知府接著,忙問事情如何?曹師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知府聽了大喜,忙排酒酬勞。曹師略飲了數杯,辭知府而去。次日,與知縣歡呼飲酒不表。
  過了二日,知府傳楊縣令進衙,慰以好言,就發八角伸薦文書,又每人贈儀程銀子五十兩。八位孝廉方進府叩謝,王知府設酒餞行,催促八人作速進京,以副聖意。於是楊知縣率八人回西陵而去。
  再說朱若虛回到家中,就有許多親友臨門相賀,李福、劉東儼然一宦家官長。朱若虛擇了吉日,拜別祖先,囑咐妻兒好些言語,祇帶李福作伴,馬上插一面黃旗,上書:「奉旨吏部候選」,望京都進發。正是岸花飛送客,檣燕語留人,漸於骨肉遠,轉與僮僕親。後人有詩曰:
  新起茅簷壁未乾,馬蹄催我上長安。
  兒童祇道為官好,老去方知行路難。
  千里關山千里念,一番風雨一番寒。
  何如靜坐短窗下,翠竹蒼松盡日閒。
  主僕二人在路上行了五六日,看過數縣風景古蹟。有時高興吟詩,有時憑今弔古。這長安大道,塵隨風卷,驢屎馬溺之氣襲人口鼻。回思在家之時,何等清閑,未免有些傷感。又想起男子志在四方,恨不得插翅騰空,霎時便到長安。家人李福巴不得趕上八人,一路同行。朱若虛見竇忠一派富貴氣象,李逢吉等十分巴細,所以訪親問友,故意遲延在後。
  一日,行至南陽地界,詢及土人,離城祇有五十餘里。若虛思進城歇息,策馬加鞭,大約行了三十餘里,看紅日西沉,望見一個老人,跨著青驢,綸巾羽扇,飄飄若仙。後面跟著兩個青衣僮子,一個肩挑竹杖,掛著青蔑小籃,內盛木蘭花,香氣撲鼻,心腑俱涼﹔一個手提酒瓶,風送香醪,舌下生津。若虛欲上前問路,數次加鞭,趕之不上。轉過幾處樹林,忽然不見。若虛舉目四下一望,卻不是官塘大路,到了一個鄉僻所在。遙望竹苞松茂,一族寒煙。有個居戶人家,不得已上前問訊。過了月池,見八字門樓,上書「痘母祠」三字。李福將門一扣,內中犬吠不休。須臾,走出一個中年尼僧,問道:「客官何來?」若虛不等李福開口,便答曰:「我們有事要進南陽城,偶然失路,煩大士指引。」尼僧道:「官人要進城,如何從小路到這裏來?此地進城還有四十里。」若虛道:「大士有幾位令徒?」尼僧道:「是小尼一人。」若虛道:「卑人欲在寶菴中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可容納否?」尼僧道:「出家人慈悲方便,歇息儘可,款待卻無。」若虛道:「卑人來得造次,不見喝叱足矣。」命李福帶馬進廟,先拜了聖神,次向尼僧施禮。舉目各處觀看,見神像如生,心甚敬畏,當面供著香花水果,十分精潔。兩廊之下,盡是朱漆欄杆,小池內金魚對對,花臺上蛺蜨雙雙。太湖石畔,綠竹猗猗,夾道槐陰,白鳥鶴鶴。兩廊外另有一座小小客堂,橫書「小洞天」三大字,壁上字跡淋漓。近前一看,上寫道:
  良夜伊何靜,香殘許自燒。
  無心憐客恨,有意惜春宵。
  市遠難沽酒,思繁強品簫。
  青雲何處去,叫客獨傷凋。
    三元居士李靖題
  春夜夜何在,醉臥仍復起。
  月色照庭除,徘徊仍不已。
  問我何所思,霄漢橫秋氣。
  披衣覺露滋,空階滴疏雨。
  性情萬古同,莫道稱知己。
    靖再題
  若虛看罷,連聲稱贊不已。歎道:「此人志氣不凡,懷抱非小。今番進京,務必要去拜訪。」須臾,尼僧獻茶,排出山珍果品,鮮氣非常。若虛問道:「這題詩的一位李先生,幾時邀遊到此?」尼僧道:「五年前到小庵,挂過了單的。」若虛曰:「何為挂單?」尼僧道:「出家人借歇,名為挂單。前日聞他在越王府中作了幕賓。以小尼愚見,越王未必識賢,此人非甘居人下者。或者心中別有所圖,亦未可知。」若虛問道:「大士是中年出家,是幼年出家?」尼僧道:「亡國餘奴,枉勞下問。」再欲問時,尼僧掌燈,催他主僕二人進客堂安歇,自去敲鐘擂鼓,也進禪房安歇去了。若虛心中想道:「這個尼僧必是陳後主宮人。陳後主好酒娛詩,所以宮人亦皆風雅。」睡至二更時分,心猶不寐,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嗟嗟,李福鼻息如雷。若虛心中想道:「這般凄涼景況,怪不得李靖清夜賦詩。」
  將交三更時候,忽聞鐘鼓齊鳴,簫管拂耳,若虛好生驚異。舉目看時,不覺身子已出房外。祇見痘母娘娘坐在殿上,好像有些面善。兩邊數十個女僮,長幼不等﹔下面數十個長衣大漢,分立兩旁。娘娘吩咐道:「把張七姑喚進來。」兩個凶惡漢子,牽四十多歲的一娘子,跪在階下。娘娘怒罵道:「痘疹有常例,三日發熱,以通臟腑脈絡。又三日開腠理發苗,以象六數。始於頭面,以象天星﹔暢於四肢,以象萬物。三日齊漿。以象九數。又三日落痂,以象十二數。爾如何遲延日數,索人酒食?又藏頭露面,妄示災祥?種種不法,有干天究!」命左右杖八十,再請旨發落。左右將女娘推倒在地,打得他叫爺叫娘,慘不可聞。朱若虛不忍,上前跪下道:「祈娘娘慈心寬厚,恕他這一次。」娘娘立起身來,喝叫:「住打!今看朱先生之面,暫且饒恕,若再蹈故轍,定不寬恕。」慌忙下坐,請若虛起來。若虛俯立,不敢仰視。娘娘吩咐青衣掌燈,引客到客堂拜茶,兩旁人役,一一退出。
  娘娘道:「官人休怪,這女兒是要責罰的。因他在世日,本富室女子,服御飲食,華美成性。嫁往婆家,家貧無活計,他盡出妝奩,使伯叔貿易,遂成鉅富。待公婆以禮,順丈夫以情。百年之後,上帝喜悅,封為痳痘正神,屬在我的部下。前村杜氏有二子患痘。因觸犯了他,他就遲延日期,使二子順症翻為逆症。杜氏一家驚慌,百般祈祀,竟置罔聞。杜氏司命向予告急,予另差正神前去調回症候。又念他前功不可盡棄,今日趁官人在此纔加杖責,也是諒官人必來討情的。」
  朱若虛聽了,方纔心定。拱手問道:「娘娘乃何代人氏,有何功德居此上位?」娘娘愀然下淚道:「爾真個忘我也。」若虛駭然不答。娘娘道:「我是爾前世妻,何氏女也,名靜貞。」若虛益發愕然。娘娘道:「爾前世貪取仕進,宦遊忘家,予十八歲適汝,不上一年,汝就出門,至二十八年始回,予年四十有六矣。予因勞碌成病,公婆皆七十有餘。汝見家貧親老,妻病無嗣,心生悔悟,竭力操作,不上一年,予病亦痊,連生二子。汝與余藜藿自甘,少有所積,即買魚肉供親,如此八年,公婆相繼而亡。居喪三年,未嘗缺禮。百年之後,上帝封余南陽痳痘正神之主,凡境內災祥,莫不預知。汝因名心未化,故重遊人間,不久亦當為正神也。吾昨日命土地迎汝至此,以期冥會。」
  不一時,三四女僮排列酒肴,果然是瓊漿玉液、仙果佳珍,非人間所有。若虛道:「卑人今造聖境,三生有幸,不知卑人亦得為神否?」娘娘道:「賢人栽培心地,聖人涵養性天。天機不可洩漏,亦不容長秘,汝慎勿言可也。人言:人有三魂七魄,天子十四魄,皆虛語也。人之生,祇有三神。」若虛問曰:「何謂三神?」娘娘道:「三神者,元神,識神,尸神。天命之性,靈而不昧,靜而不躁,好善惡惡者,謂之元神。其神屬陽,居於心之上,肺之下。父精母血感而成孕,十月胎完,氣足降生,漸而開知發識,思慮運動,佐元神理事者,謂之識神。其神屬陰,居於心之下,脾之上,是謂命根。人言命屬陽,性屬陰,是不知先天後天之道,人心、道心之別也。」若虛道:「敢問何謂尸神?」娘娘道:「懷胎之後,賢父賢母心神順適,六慾不生,胎氣安和,則穢濁氣輕,故生聰明男女﹔愚夫愚婦雖然懷胎,仍然縱慾,喜怒不常,飲食不節,紛華不戒,行坐不端,則濁穢氣重,故生蠢男蠢女。混沌初開,天地正氣,日月星辰,河海山嶽,元歲化為十萬八千魔君。儒釋道三教皆正神用事,修其道者,先學修心,故無近功﹔旁門邪術,皆魔神用事,修其道者,先學符咒,故有速效。人生之後,濁穢之氣化為尸神,厭舊喜新,嗜酒娛色,善怒喜鬥,悅美麗紛華,皆尸神用事。居於心下脾腎之間,引誘識神。以蔽元神。百年之後,元神絕滅,即識神亦聽命於尸神,故謂之鬼。所以改頭換面,奪舍投胎。上帝慈悲,命三教聖人說法度世,崇正道,闢異端。汝元神未能為主,尸神未能絕滅,焉能解脫人世也?吾在世時,未能潛修至道,元神、識神不能合一,算不得性命雙修,難還清陽真境。雖為正神,未離鬼趣,徒同人間禍福,治百姓災祥而已。」
  若虛問道:「如何為性命雙修?」娘娘道:「曾子三省,顏子四勿,皆是盡心。盡心即是修性,到了人慾淨盡,尸神滅矣。天理流行,識神聽命於元神也。靜則一念不起,動則萬善相隨。斯時也,心如明月,念若止水,非明心見性而何?由此推求至遠,抱一舍真,凝神金窟,丹落黃庭,溫養灌溉,四象八卦倒轉逆生。其道至簡,其理不繁,用工愈久,妙緒無窮。久則陽神沖翥,週遊六合。乾坤以上,另有乾坤﹔八極之表,別有風氣。永入清陽真境,方算得出劫神仙,性命雙修。大道如斯畢矣!」若虛又問道:「弟子今承娘娘指示三教,我當從何教?性命雙修,當從何處下手?」娘娘道:「心原屬火,火空則明,人性空亦明,此自然之理。聖人曰:‘心無慾念則空,心有主宰則誠。’釋近於道,其法不二﹔道近於儒,其式抱一。儒者執中,其象太極。太極之道,左陽而右陰﹔聖人之道,左仁而右義。吾子深明儒術,自有模範循遵,何須下問?」若虛又問道:「誠如子言,則三魂七魄無有是物也。」娘娘道:「三數生,七數殺,人魂強則生,魄盛則死。人身豈真有七個魄,三個魂哉!」若虛曰:「內經云:‘肝藏魂,肺藏魄。’娘娘說元神居心上,尸神居心下,內經之言,不亦誣乎?」娘娘道:「《黃帝內經》是就常人言之。常人陰氣盛,陽氣弱,故魄居上,而魂居下。若夫至人,則陽旺陰衰,魂居上而魄居下,故曰魂升魄降,道氣常存也。」
  朱若虛聽了這一片言語,跪下道:「卑人不願進京,就在此處修道若何?」娘娘道:「汝陰氣太銳,此回進京,雄心壯志自然消盡,宜早回家潛養心性,此地不宜久居。」若虛道:「娘娘這般清涼聖境,如何不可久居?」娘娘祇是長歎不言。又囑道:「官人回家,切不可從此經過。」若虛再欲問時,忽聽雞鳴數聲。娘娘道:「咫尺陰陽,如隔萬里,請官人回寓。」左右女僮引路,娘娘降階相送。進了客房,南柯一夢,酒氣仍然在口,清氣依然在袖,夢中言語,切切在心。
  霎時天明,尼僧鳴鼓燒香。若虛連忙起來,望神聖再拜,就在菴中用了點心,取出五兩銀子,送與尼僧道:「卑人在此吵擾一夜,這點微資,以作神前香燭之用。」尼僧雙手接著,笑容可掬,合掌謝道:「本不該受此厚贈。前日小尼靜坐,觀心入定之時,見本廟娘娘催我往別處安身。小尼因半文無辦,不敢遠行。今日得此厚贈,小尼願再生報答而已。」若虛道:「汝將覓何處安身?」尼僧道:「出家人行蹤難定,曉得緣法在於何處?」若虛道:「往西陵安身若何?」尼僧猛然省悟道:「三年前李靖相我之面,說我四十五年命犯遷移﹔又代余卜易,留著四句批辭,有西陵二字。」遂尋出來,送與若虛看:
  地火明夷第幾爻
  批云:
  揮金逢義士,舉趾入齊安。
  西陵可駐足,添油續命丹。
  若虛看畢道:「李靖深明《易》理,精通數學,真是諸葛一流人物。不知他何故至此?」尼憎道:「他先進南陽,見了伍雲召總兵大老爺,勸伍大老爺棄官雲遊,可免此地生靈塗炭。起初伍大老爺還客禮相待,後來聽了幕賓言語,道他妖言惑眾,他就連夜逃至此地,微服進京去了。」若虛道:「既如此,你可作速收拾往西陵去罷。先問雙龍鎮,尋朱天錫、天祿,出吾手書,必然收留。」逕取文房四寶,問了尼僧法號,就書道:
    吾路過南陽,偶遇此尼僧。法名慧參,頗通禪趣,通曉藏典。今僧有事故來此,爾可緩緩代覓安身之所,不可怠慢,負予之意。是囑!
  慧參將書收好,若虛主僕望西而行。尼僧也收拾行李,又央人代他照理香火,拜別神聖,向東而去。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44:48

第三回     入龍宮凡夫行雨 酬茶恩義士封屍

  卻說李靖生於隋文帝之時,京兆鄉中李家村人氏。字青蓮。又名藥師,道號三元道人。幼喜讀書,父親早逝,母親劉氏勤於紡績。李靖勤於採薪,貧苦自守,分毫不敢妄為。一日,奉了母親劉氏之命,往洛陽探親。時洛陽大旱,李靖行得又饑又渴,及至柳家店,見一座茶樓,牌上書「修來茶社」四字。李靖入座,急呼拿茶來。一老嫗不慌不忙捧著一壺茶、一個杯,放在桌上,說道:「客人用茶。」李靖渴得口內生煙,執著就飲。卻嫌這茶是一壺滾水,如何吞得下去?祇得連連細細而飲。老嫗見了這樣光景,又添一壺不熱不涼的茶來。李靖接著,囫囫圇圇,一吸而盡,伏在桌上,呼呼而睡。過了一個時辰,方纔醒來。雙手將眼揉了幾揉,又取茶飲,老嫗止住道:「客人傷了暑氣,這有菉豆粥湯,用些罷。」李靖接著,又喜又愛,連喫了四大碗,方開口道:「多謝媽媽!就請問這到洛陽,還有多少路?」老嫗道:「還有四十餘里。」李靖道:「茶錢、飯錢共該多少?」老媽道:「貧婆姓龐,中年失偶,膝下無嗣,在此施茶以修來世。慢說客人祇飲茶一次,就千次萬次,是不敢受你錢的。」李靖向上作了一個揖道:「既然如此,晚生以一禮為謝!」就辭了龐母,背了包袱,望大道而行。
  行了二十餘里,見一座楊林,乾得枝枯葉落。李靖卻就陰涼之處,打坐納涼。坐了半個時候,拿起行李,又望東而行。行不上十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不覺心慌。又行五里,但見星斗橫天,不辨南北。心中想道:「倘有虎狼當道,怎生是了?即不然或遇著強人劫搶行李,亦祇好聽其自取。」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見一點燈光,似在半山之際,遠遠一里之譜,遂望見燈光。行不上一里,果見一座小土山,松柏交蔭,燈光又不見了。遂摸著山勢,尋上山來,並不見人家。此時李靖心下又無主,叉手跼足,矉目側耳,凝神視聽,隱隱聞婦人相語之聲。靖大呼道:「何人在此說話?祈指我路徑。」連響數聲,無人答應。李靖無法可施,大聲喝道:「有迷路人在此!」祇這一聲喝去,山谷齊鳴。忽然山阿之下,燈光四射,二女娘問道:「何處狂夫,夤夜在此大驚小怪?」聲音滴滴,猶如閣上簫聲,花間燕語。李靖答道:「我是遠路探親,迷失路徑,不敢投宿,願求指引。」女娘道:「此處二十餘里,前後並無人家。既是遠路客人,待我二人稟過主母,或者許客借宿,亦未可知。」未及半刻,二女娘挑燈叫曰:「主母有命,請客至草堂上坐。」李靖約行百步,見朱門丹戶,雲扉玉宇,光華耀目,隨著女娘依欄杆而行,舉目四下觀看,兩廊開闊,中有水晶牌坊,金書「丹霖靈府」四字。李靖心下想道:「原來是俗家借居僧寺。」進了大廳,又不見神像,祇見珠燈奪目而已。一長聯云:
  步虛空雲飛萬里,奮精神浪貫百川。
  走進客房,二女娘道:「客人請坐,主母即刻出來相見。」李靖告坐。見珊瑚為几,白玉為桌,瑪瑙砌階,玻璃作窗,上書短聯云:
  唾津資造化,呼氣塞空虛。
  此時李靖疑在夢中。二女娘向內呼道:「客人在此,奉茶來。」聞室中唧唧啞啞,有三四人答應。瞬息間,錦衣女僮對對而出,一個捧水,一個捧茶,一個捧果,一個捧香,排布桌上,分列兩旁,與二女娘俱側身而立,向著李靖,十分恭敬。李靖卻不慌不忙,淨手飲茶食果。
  二女娘謂李靖曰:「主母至矣。」李靖即抬頭看時,見一老媽鶴髮童顏,黃衣短襟,策杖而來。李靖連忙起身施禮。老媽曰:「年老之人,不能答禮,先生休怪!」李靖又謙遜了一回,方纔敢坐。老媽曰:「賤軀性僻,不喜與俗人居,卻喜與善人清談。故不惜殘朽,與先生少坐。」李靖曰:「晚生性情疏慢,不學無術,恐見辱於長者。」老媽曰:「觀君品節詳明,德性堅定,莫非佳士乎?」少頃,女僮羅列酒餚,果然山珍海味,玉液瓊漿。李靖喫了幾杯,不敢多飲,固辭乃已。因問曰:「太夫人尊姓,太公可在世否,有幾位公郎?」姥曰:「老婦姓金,夫君中年去世,二子名金鰲、金鯉,皆往北海探親未回。幾個頑僕見主人外出,老媽慈懦,俱醉臥不起。先生今日受了辛苦,早安宿罷。」遂起身向丹墀咳了數聲,猶如洪鐘振響,驚起十數個獰猙大漢,面貌有善有惡,皆來拱手聽命。姥曰:「汝等去打掃迎賓館,送客人安睡。」眾大漢喏喏連聲。
  李靖隨著大漢走過數處曲欄,將行李鋪在床上,叫眾人出房去了,自己和衣而臥。心中想道:「這個人家,定是在朝廷做過大官的,不然那得如此富貴?」未及二更時分,忽聞扣門甚急,聞室中驚呼:「天使至矣!」李靖忙起側耳而聽,但聞異香滿室,不聞一毫聲息。將欲就寢,數僕請曰:「主母請先生起。」李靖即正衣而出,老姥迎面謂曰:「本不宜使先生知予行蹤,今有事相煩,不得不言。余乃本境龍神,上帝怪此地民習奢侈,以旱年告誡,使知稼穡艱難。洛陽令張公瑾志誠祈雨,感格上帝,方纔玉旨下降,限子末丑初,大雨時行。恨二子探親未回,余年朽邁難以轉側,欲煩先生代我身行雨。」靖曰:「靖乃一介凡夫,如何能行雨?」龍母曰:「不難。」命左右將洪鐘亂撞,眾神蜂擁而至,皆向龍母稽首。龍母曰:「玉旨前來,子末丑初,甘霖彌野,汝等作速登程,毋違天意,以副眾望。」眾神曰:「惟命是聽。」龍母又命左右牽龍駒來,龍母曰:「請先生乘此龍駒。」手授寸餘一個淨瓶,謂靖曰:「此先天至寶,內藏壬癸之精,駒若嘶鳴,汝便傾一點水在鬃上,切不可亂施。」靖曰:「然。」左右將韁繩一撒,龍駒四足騰空。
  此時,李靖頭頂星月,足履風雲,雷公在左,電母在右,雨師在前,風伯在後,乘著電光,俯視下界,歷歷在目。卻依龍母之言,不敢妄施雨點。風馳雲飛,也不知行了幾多路程。忽然望見柳家店,心中想道:「此處較他處望雨更甚。」又念龐母施茶之恩,不免以公報私,竟將淨瓶一連滴了八九點。那駒也不敢再鳴,直行過百十里,那駒復鳴,李靖仍然發雨。又不知行了多少地方,雨師曰:「雨足矣!汝等先回,待我分開陰陽,收了雲霧,即來繳旨。」李靖等先回。龍母曰:「有勞先生了。」吩咐眾聖各回本位。龍母曰:「天尚未明,先生辛苦一夜,仍回客房休息罷。」李靖曰:「謹如尊命。」
  將欲就寢,又聞扣門者甚急。左右開門,見二位少年驚慌而至。龍母責之曰:「昨夜若非李先生至此,汝等有滅族之罪矣。李先生代汝效勞,宜速拜。」二位龍子請李靖出來,向靖再拜。二龍子曰:「愚弟兄與北海龍王為長夜之飲,不期玉旨下降,先生真是我全家恩人!」李靖未及答時,又扣門者甚急。二僕上前稟曰:「天使至!」金鰲、金鯉忙排香案,跪接玉旨。為首一位金甲尊神,領著數十個虎賁之士,持矛仗劍而立。金甲神開展玉旨讀云:
    無極至尊昊天上帝詔曰:金鰲、金鯉,不遵御旨,妄施雨數,柳家店一村,男女盡沒,淹死良民五百五十三人。念爾先世有功於社稷,不忍加誅,命值日司刑正神,鞭金鰲三百,鞭金鯉二百,減一等,降受伯爵候。有功之日,再行升賞,毋負朕望!
  詔書宣罷,金氏弟兄望天謝恩,解衣伏地。左右武士動起手來,打得皮開血濺,呻吟之聲令人鼻酸。龍母在一旁痛哭。室中六個女娘、十數個家丁,見主人要受杖,皆掩面流涕,唬得李靖戰慄不已。須臾,左右收了刑,眾僕扶主人入內室去了。金甲神謂龍姥曰:「若非汝有功於社稷,二子難免劍下之誅矣。以後行雲佈雨,切不可怠玩,吾去也。」李靖站在一旁,形如木偶。
  龍母送了天使,慰李靖曰:「先生休驚,若非先生效勞,則誤期之罪,更甚於誤雨。祇是老身不該使二子俱出,以羅此咎。」李靖亦無言可答。二女娘請靖入書房用飯,李靖好不過意,龍母指二女謂靖曰:「此二女自幼侍予,頗適予意。今欲遣二女使奉先生箕帚,惟先生所擇。」靖曰:「靖乃庸夫下士,如何敢上干仙體?此事決然不敢從命!」母曰:「先生雖居塵俗,品若上界真仙,使二女得此佳婿,亦願足矣!先生幸勿辭焉。」靖曰:「靖貧無賴,採薪度日。茅檐之下,無立錐之土,甕室之中,無隔宿之糧。即仙姬不棄,靖將何以自立?」二女聞之,皆目視李靖,微微而笑。姥曰:「天之困厄,每甚於豪傑之士。豈不聞人生於世,所患者在寡德,不患寡財?今觀二女之意,均非無意於君者。余別無所贈,出夜光珠三顆,開唐寶劍一匣。」謂二女曰:「此珠價值連城,汝二人收為妝資,與先生下山永成百年之好。」二女向龍母下拜,李靖不好推辭,祇得也拜謝龍母。母曰:「他二人年長者名春蘭,年少者名秋菊,先生宜善教之。」又謂二女曰:「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汝二人宜善事先生。吾二子受杖過傷,不能送客,先生海涵。」於是春蘭背了行李,秋菊背了寶劍,隨李靖下山。龍母送出大門之外,揮淚而別。
  李靖謂二女曰:「柳家店一村男女,皆沒於水,吾為之災也。予欲售一珠,覓屍封葬,以釋余愆。」二女曰:「惟君所命。」不上半日,到了柳家店,果然被水淹成大坑。李靖觸目傷心,欷覷再四,覓居近人家,寄居二女,單往洛陽探親。那親長見李靖衣服襤褸,卻不十分理會。李靖私去當鋪中當珠一顆,得銀子五千兩,仍回柳家店。收買白布一千餘疋,又買棺木五百五十三付,不論遠近,送一死屍來者,謝銀五兩。不上四五日,計斂死屍共有五百五十二頭。命居近之人遍視群屍,單不見有龐母。李靖出帖,曉諭鄉人,有能覓獲龐母屍者,謝銀一百兩。又過了三日,絕無影響。李靖無可奈何,祇得束草為人,上書「龐母真魂」四字,入棺安葬,以了心願。又於各屍封葬之所,燒紙焚帛,誠誠致奠。
  次日,收拾行李,欲辭鄉人而回。鄉人老老少少皆來款待,李靖惟心領而已。將欲起程,客來報曰:「龐母至矣!」靖曰:「龐母安在?」果然龐母策枝而來。李靖曰:「為不見老母,險些尋殺小人。」龐母曰:「適聞鄉人語先生過用其情,老婦在世尚且感激不盡,況死於地下者!」說罷,向李靖下拜。李靖連忙扶起,曰:「媽媽出此大難,真乃吉人天相,不知媽媽何以預知而逃?」龐母曰:「自先生去後,老婦即發寒疾,祇得往舅家暫住。剛病了半月,舅母亦寡貧而衰。昨日聞知先生如此用情,故特地趕來,以酬先生之意。」眾人曰:「龐母至此,先生可少留數日,使我等各盡其情。」李靖即取出三百兩銀子與龐母,另造房屋。又將百兩銀子,以作龐母養生之資。盤桓三日,拜別龐母,辭了眾人,望西而行。鄉人盡皆撒淚,依依不捨,李靖也切切而去。正是:
  點水須當涌泉報,千金一擲不知貧。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45:35

第四回     授天書蛟精返窟 謁越王女俠盜令

  卻說李靖別了柳家店,攜二位龍女行了七八日,早到西城。旋回故里,令二女權立門外,先進家中見了母親,將誤入龍宮行雨收屍之事,一一說明,又出夜光珠、寶劍為證。李母曰:「爾平生謹慎,今出此荒唐之言,似覺難信。觀爾精神發越,往時寒酸之氣盡消,亦似有奇遇者。也罷,命二龍女進來,待吾審視。」李靖出來,招二女入內,二女跪定不起。李母曰:「吾兒有何德何能,而龍母錯愛,既授之以珠,又賜之以女?」二女叩首曰:「龍母以兒輩自幼居於異類,不諳人事,聞老母親賢慧無比,能於教子,必能教媳,故使兒輩奉先生箕帚,兼學老母親德操。」李母曰:「吾母子居貧守儉,吾年七十,猶親紡績。吾兒年二十餘,採薪之外,別無所能,龍母誤聆虛聲耳!」二女又叩首曰:「聖人云:‘不仁者,不可以長處約。’龍母所慕老母與先生者,正惟此耳。」李母曰:「善!汝二人真吾兒媳也。」遂以手扶起二女,即日命李靖與二女成禮。合巹之後,相得甚歡。二女助李母紡績,日夜不休。
  一日,二女相語,歌曰:
  貧子衣中珠,光自圓明好。
  雖然善為藏,終是龍家寶。
李靖怪而問之,二女曰:「郎君市珠,可以致富,何自苦如此?」李靖曰:「予感龍母之德,不忍遽售,非寶此珠,寶龍母之惠也。」二女曰:「此珠終非人間之物,他日龍神行雨,見此珠光,一吸而去,不若售之,得金為妙。」李靖曰:「我得之,使彼失之,仁者未必為此。」二女默默不答。一日,雷雨驟至,李靖啟櫃視之,珠果不見,靖乃責二女曰:「吾若聽汝二人之言,遺害於他人矣。」二女再拜謝過。
  又過數月,二女曰:「吾不忍老母操作於內,汝不懈於外,吾二人有赤金項圈各一,紫玉鐲各二,往售之。」李靖然其言,果如其數。二女曰:「郎得此,可免採薪之苦矣。宜曉夜攻書,以求上進。」靖曰:「孔孟六經,吾既誦之矣,老、莊、荀、列之言,卻將何書為先?」二女曰:「孔孟六經,醇而無疵,乃入世之法,所以訓天下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者。諸子之言,放蕩不羈,乃出世之法,所以訓天下之妄生、妄死者。」靖曰:「出世、入世,二者吾將何先?」二女曰:「入世之法,造其極,可以出世﹔出世之法,會其源,亦可以入世。孔子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彼抱咫尺之義者,其孰能知之?」靖曰:「究竟何書吾當讀?」二女曰:「爾當學三聖不傳之秘。」靖曰:「其書何名?」二女曰:「其書名《遁甲天書》。」靖曰:「遁甲之名何義?」二女曰:「甲者,十干之甲,人君之象。《易》曰:‘帝出乎震,位坎向離’是也。遁者,隱也。甲嘗畏庚,干之七數也。甲性好生,而庚性好殺。甲遁於六儀之下,以避其凶,卻又以乙妹妻庚,以制其內。甲之子曰丙、曰丁,皆能剋庚而救甲,故乙、丙、丁號曰三奇。」靖曰:「六儀者何?」二女曰:「戊、己、庚、辛、壬、癸是也。」靖曰:「甲既畏庚,何又隱於庚?」二女曰:「甲與己合以養之,丙與辛合以洩之,丁與壬合以撓之,戊與癸合以威之。如此,庚不但不敢與甲為仇,而反感甲之德,畏甲之威,而為甲所用也。」
  靖曰:「學此道安用?」二女曰:「知此道者,可為王者師。」靖曰:「孔子言仁義,老子言道德,宜為王者師,未聞以遁甲者。」二女曰:「遁甲,數學也,與理學相為表裏。甲、庚、丙、丁、戊,即仁、義、禮、智、信之五端。聖人曰:‘人同此心,心同此性,性同此理。’又曰:‘人同此身,身同此氣,氣同此數。’古聖人未有明心達性,而不知遁甲者。」靖曰:「古人云:甲之神有六,何也?」二女曰:「以甲遊行十二支,故有甲子、甲戌、甲申、甲辰、甲午、甲寅之稱,非一甲之外,更有五甲也。推而行之,遠取諸物,有天上之甲,地下之甲,一國之甲,一家之甲,一年之甲,一月、一日、一時之甲,一事之甲﹔近取諸身,則有一動之甲,一靜之甲,一身之甲,一心之甲。子善讀之,可以察天時,卜地理,知人間禍福,逐日吉凶。故曰:理有一定,而數有長短。是理為主,而數為末也。數有一定,而理有權變,是數為主,而理為末也。用理而不用數,則吉凶消長之道盲然﹔用數而不用理,則君臣父子之倫息矣。有以理馭夫數者,明哲保身之人也﹔以數循夫理者,殺身成仁之士也。自古以來,未有立大功、創大業而不知遁甲者也。」靖曰:「其書安在?」春蘭開匣取出一書,雙手授與李靖,李靖再拜而受之。其書大半是蝌蚪字跡,文義猶深,古奧難測。二女乃盡心指點,一年有餘,靖乃學成。
  一日,二女又相語而歌曰:
  琴兮瑟兮音太和,山兮水兮志未磨。
  遁甲天書人識破,空留日月擲金梭。
李靖怪而問之,二女泣曰:「龍母欲以天書畀汝,使吾二人奉先生箕帚,欲觀先生之心術耳。今見先生之心術正大,予二人乃敢出書授汝。汝今揣摩既成,予二人留此何為?將復龍母之命。」李靖曰:「予今揣摩此書,自信可圖人間富貴,與卿二人共之。今欲棄我而回,予願從汝,同侍龍母可也。」二女曰:「不然。予二人蛟族也。君前去自有佳偶,勿以予為念,後會亦當有期。」二女同向李母下拜,靖方欲挽留,二女化清風而去。李母與靖悵然自失。
  不上一年,李母招李靖而謂之曰:「人之在世,生滅無定,如月盈虧,如花開謝。今生前死,今死後生,今死不明,後生奚保?吾將遠逝,勿用深悲。」言畢而逝。李靖服喪三年,極盡其禮。
  一日,見白氣橫天,知南陽必有兵變,乃往見總兵伍雲召,勸他去官回里。雲召不悅,夤夜逃至痘母祠,題詩感歎,潛往長安,謁越王楊素。越王見客,置侍妾三十餘人於左右,皆制官服色,號曰活香錦屏。越王見李靖儀表非凡,心甚喜之。及叩其所學,靖應對如流,目不邪視。越王益奇之,因設席命坐右,左紅拂技馮紅絹為舞。越王曰:「此女最有口才,試聽之。」紅絹乃執紅拂為舞。李靖佯醉,辭越王回寓,越王曰:「無事時,可來相訪。」靖拜謝而去。
  回至寓中,又看了幾卷古書,日夕而臥。將交三更,忽聞叩門聲。開門看時,見一少年,繫二馬而進,峨冠博帶而入,不揖而坐。靖問曰:「先生何來?」少年曰:「我乃今日席間之歌婦馮氏也。」靖視之,果然。曰:「汝來此何事?」絹曰:「長安不久將屬他人,豈不聞危邦不入?不知先生來此何故?卻又與死屍對飲,不亦差乎?」靖曰:「子將何以教我?」絹曰:「安排青眼,閱人多矣。求其胸襟灑落,無如君者,吾盜有越王令,欲與先生逃。」靖曰:「將安往?」絹曰:「太原唐公,仁人也,可依之。」靖曰:「越王追及奈何?」絹曰:「此壟中枯骨也。君費一席話,妾為一曲歌,必免。」李靖遂與絹竊關而逃。
  次日,越王府中不見紅絹,左右遣使捕捉,越王曰:「紅絹入府,經五年矣,未嘗以顏笑假人,吾嘗謂絹有俠之氣。昨日席間,以目熟視李靖,必從靖去矣!」左右往察之,果如越王之言。請於越王,欲追之,越王曰:「藩鎮諸侯如予荒色嗜音,多選名門女子貢予,是其來也如雲,其去也當如水。膠漆無情之物,尚然相投,況絹與靖,天下之奇才也,而有不相憐者乎?蜂蝶戲於花間,吾每拂蛛網以快其意,今日獨不容靖與絹,毋乃不善用其情乎?惜乎!靖非知予者。知予必不去,吾將厚贈之。」左右曰:「恐其有效尤者將若何?」越王曰:「惟靖與絹則可,非靖與絹則不可。彼小人與女子,情慾而已矣,吾必撲殺之,汝等毋多瀆。」左右不敢復言。自此天下賢士,多有依附越王者。惜乎!不學無術,好謀無成,不能回隋氏之亂。悲哉,悲哉!要知李靖去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46:13

第五回     彈寶鋏紅絹說奇人 畫三策李靖獻良馬

  卻說李靖與紅絹策馬而行,來至臨潼山,到了梅林鎮。日暮投宿,歇於樓上。次日天明,濛雨不休。李靖晨起,撿書觀看,紅絹亦對鏡理髮。對門樓上,坐著一頒白老者,髮如旋螺,鬚若短松,以目視紅絹。李靖心甚惡之。絹低聲謂靖曰:「對門老叟,狀貌不凡,才識必出汝之上,子試往拜之,必有所贈。」靖信其言。老叟曰:「子先怒我而復來拜我,必對鏡者之所教也。」靖曰:「然。」老叟曰:「子為誰?」曰:「我李靖也。」叟曰:「對鏡者為誰?」靖曰:「室人馮氏也。」靖因問曰:「先生為誰?」曰:「吾亦姓馮,名冀,西洋人也。」靖曰:「先生何以至此?」冀曰:「吾觀中原氣數參差,故我越國而來。近見太原王氣時現,吾將安用?思往南安一遊。」靖曰:「弟與先生欲訂同胞之誼,若何?」冀曰:「不然。尊嫂姓馮,吾亦姓馮,吾當與嫂結為兄妹。」李靖返告紅絹,絹大喜,於是絹拜冀為兄,冀拜絹為妹。
  一日,靖謂冀曰:「人生斯世,必如何方稱為奇人?」冀曰:「夫所謂奇人者,舉世不能建之功,而我能建之,三綱於焉而明,舉世不能立之節,而我能立之,五常因之不墜。為天地所依賴,為古今所推仰。冀雖不才,心竊竊焉慕之。」靖曰:「不然。此所謂英雄也,非奇人也。所謂奇人者,言不奇於人,而言可法﹔行不奇於人,而行可師。規規乎見利不趨,見害不避,澡其身於德,若魚之浴於水,呼吸吞吐,無非善也。至若功與節,視乎時,審乎外,不以得之為喜,不以失之為憂。靖雖不敏,願從事於斯焉。」紅絹曰:「此所謂賢人也,非奇人也。奇人者,盡性了命之人也。夫鳳生於山,人莫不知其為鳳者,以文辨也﹔龍居於水,人莫不知其為龍者,以鱗識也。奇人與世居,而人知其為奇者鮮矣。豈惟不知而已哉,疑之者視之為愚,謗之者稱之為矯。奇人而處疑謗之間,擇其善者而教之,其不善者而化之。志與眾人異,而心不忍於眾人離。渾於物化,不至有者,雖至老不悔。」靖曰:「此奇人之操也,奇人何所學而成?」絹曰:「予日誦聖言,尚未聞奇人之所學乎?聖聖相傳,祇此‘中’字。審中道而行,謂之奇人。所以言行遵先王之法,視聽效先哲之為,異乎流俗,遯於污世,故疑謗之士,視若奇人,雖然,果有奇於人哉!」靖曰:「此奇人之節也,奇人之心術若何?」絹曰:「主乎‘中’者,謂之道心﹔出乎‘中’者,謂之人心。道心者,操之則易,存之則難。存之不傷於固,謂之善養,則更難,故曰惟精。精易失之太過,防其太過而止之,則又失之不及,故曰惟一。一而至於渾忘,謂之允執。允執者,身不出‘中’外,心不出‘中’中,其神如化,其德配天,而人莫之擬焉,故謂之奇人。舍中道而言奇人,異焉而已矣。」於是馮冀掣寶劍,擊棹而歌曰:
  大道根莖識者稀,愚人日用不自知。
  為君直指性命理,但教心與性相依。
  李靖亦執劍擊棹而歌曰:
  日月雖明不為明,日月之明有時昏。
  我心之明無晝夜,不是奇人是奇人。
  紅絹亦持劍擊棹而歌曰:
  堪歎我身寄世居,淡雲飄泊走天衢。
  從風不若從龍便,擇揀身心傍太虛。
  三人在店中盤桓了三月有餘,每日談詩論道,彼此相長。馮冀恐誤了自己大事,拜別李靖夫婦,欲往安南,李靖亦欲往太原。馮冀臨別囑曰:「期至十年八月初十日,看南方紅光燭天,即我事成之日。十五年,我當來中土致貢,與汝在長安相會。」於是三人揮淚而別。
  不言馮冀南行,單言李靖與紅絹行至太原,果然耕者讓畔,男女別途,道不拾遺,夜不閉戶。又天朗氣清,山川獻瑞,不時有正氣縱橫,李靖驚訝不已。及至太原,覓了寓所,謁見唐公,唐公待之甚厚,命長子建成答拜。紅絹於簾內窺之,謂靖曰:「無能為也。氣滯神馳,非善終之輩。」他日,次公子元吉來訪,絹又謂靖曰:「未語先閉目,其中多詐﹔開口欲人從,其志不謙﹔與人言而目多內顧,其意必奸,宜遠而不宜近之人也。」
  一日,李靖偶過學宮,值三公子在泮池閒步,公子謂從人曰:「走馬者是誰?」左右曰:「此人姓李,數日前來謁老令公,大約攜妻子寄食者耳。」原來三公子好學不倦,每日視膳問安之後,即入學宮讀書,不比建成、元吉終日遊蕩,故此未與李靖會面。當日瞥見李靖,即備名帖來訪。李靖接見,分賓主而坐。公子曰:「先生抱濟世之才,不遠千里而來敝邑,使弟得承教益,寔為萬幸。不知先生教我以何者為先?」靖曰:「公子名德施於天下,雖三尺之童,莫不仰望,況靖以四海為家者乎?」公子跪而言曰:「交疏者,言必淺﹔禮厚者,教必深。某願以師禮事先生。」靖亦跪而答曰:「靖寔不才而公子錯愛,願效犬馬,以備裁取可也。西席之位,則予豈敢當哉!」公子曰:「吾觀先生,偉丈夫也。先生自度與古代名賢,堪與誰為伍!」靖曰:「靖學淺志下,求無愧於今人足矣,焉敢與古人為伍哉!然靖雖不才,亦願聞公子之志。」公子但笑而不答,李靖亦低首會意。又談論些閒話,公子辭李靖而去。紅絹出幃,迎謂靖曰:「此真命主也。他日鞭笞藩鎮諸侯,其惟斯人乎?」次日,三公子又來相訪。自此,李靖與世民交遊甚厚,逐日往來,卻無一言及於天下大事。
  一日,世民招李靖,飲於北城棲霞嶺上。世民乘醉顧李靖而言曰:「大丈夫當縱橫宇宙,為一世不可少之人,作千萬世推重之主,必何道而可?」李靖對曰:「夫所謂大丈夫者,寔成敗之勢,定進退之局。因民之利而利之,因人之惡而惡之。故不勞而澤加於民,不戰而威行於世。譬之順風而呼,背日而視,其聲加疾而明加遠者,勢使之然也。然後牧民以文,衛民以武,以遺萬世之安。」世民乃執李靖手入密室中,跪而請曰:「某不才,願受教於先生!」靖曰:「公子自料太原可成王業否?隋氏之氣運隆替否?天下諸侯可以力制否?」公子曰:「方今海內一家,禮樂征伐皆自天子出,隋氏不為不隆。太原屬在西陲,守則可矣,未可以戰。天下諸侯皆英勇之士,事之且恐力不繼,焉能受制於不才乎?」靖曰:「不然。方今文帝老邁,任用讒臣,又頻年饑饉,四夷屢叛。再者,皇太子柔弱有餘,皇次子剛勇過甚,他日必有爭立之變,國運可謂衰者矣。天下諸侯,譬如群狗,據關而吠,勇士尚避其威,曳尾而郊行。雖三尺之童,皆可以持杖而逐之,何懼哉!太原風俗約儉,易教之以禮﹔地沃民勤,易使之以富,然後靜以觀天下之變也。乘變極思治之時,則義師一舉,天下皆引領而望之矣。」公子大悅,再拜而謝。自此李靖佐公子理農桑,治甲兵,交結賓客。天下豪傑,無有不知世民之賢者,皆李靖之教也。如此三年,公子志不少懈。
  又一日,李靖謂公子曰:「吾為公子畫三策,可運天下於掌上。」公子正立,拱手受教。李靖曰:「第一策,公子當與匈奴主厥突,結為脣齒。他日舉兵南向,庶無內顧之憂。第二策,長安,文人廣集之地,吾當再謁越王,招天下賢士來歸太原。第三策,紫微垣中,帝星搖搖,時有白氣蒙蔽。客星居於帝座之右,光芒四射,其兆甚凶。吾去見機行事,以成三策。三策成就,大事濟矣。」公子乃頓首謝曰:「先生真王佐之才也。」二人名雖朋友,心寔君臣。
  世民也素知番王厥突重利娛色,乃選美女十名,黃金萬鎰,綵緞千疋,交納番王。大悅,亦以厚禮酬答。自此兩國往來不絕。李靖乃謂公子曰:「越王所最愛者,良馬也。乞借公子黃龍駒,往長安一行。」公子慨然與之。公子問幾時起程,李靖曰:「明日乃黃道吉日,可以起程。」公子贈黃金五百兩,李靖少之,曰:「吾此行勝起十萬精兵,求公子益予黃金千兩,可以濟用。」公子遂如其數。李靖恐越王防己之詐,帶紅絹同行,公子盡一日之程相送。紅絹宿於驛亭內室,公子與李靖抵足而臥,談敘一夜。次日臨別,靖囑曰:「欲上人者,必以身下人,方能收賢士之心,公子牢記。」遂與紅絹策馬,望長安大道而來。
  不上數日,到了梅林鎮。靖謂絹曰:「向年同馮冀萍水相逢,結為兄妹,相居三月餘,不覺今已五年矣。」二人在馬上感歎了一回。又行數日,已到長安。牽著寶馬,佩了開唐寶劍,同紅絹望越府而來。左右將李靖名帖,並陳情表文傳進。越王細看,其表文內云:
    罪臣靖自與紅絹去後,感大王不追不殺之恩,遂男女有室有家之願。雖大王寬仁,視婢妾若薨薨之蟲,而義士銘心,願啣環以報生生之德。今獻黃龍駒一疋,德力兼優,興王劍一柄,金玉可刜。臣願附驥尾,垂千載之令名,永隨鞭蹬,作侯門之清客。心出至誠,伏祈照鑒,謹表以聞。
  越王看畢,喜形於色,命左右取寶劍帶馬進來。越王一見此馬,遍體黃毛,果然是五爪龍駒﹔那口寶劍,光芒射目,寒氣襲人。顧謂左右曰:「吾料李靖,必有以報予者。」命請李靖與紅絹入見。李靖、紅絹伏地請罪,越王曰:「先生休矣!」命左右扶李靖起,分賓主而坐。越王曰:「先生盜我萬人俊,卻還我千里駒。」李靖曰:「大王以明珠投人,臣敢不以寶劍相贈。」時紅絹依於靖後,越王曰:「不見子已五年矣,已非復昔日之紅絹也。」紅絹斂襟而答曰:「大王威儀如故,惟鬚髮加白矣。」越王命左右擇一靜室,居李靖、紅絹於內。李靖厚賂越王之左右,無不稱李靖之賢,越王亦誇其得人。凡有接見賓客者,常使李靖在座,因此天下豪傑,無有不知李靖者。靖居越府,直至煬帝下揚州之日,方回太原。此是後話不表,細看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46:48

第六回     評花卉盈川師李靖 觀書法若虛薦尉遲

  話分兩頭。再說朱若虛在路上行了月餘,將及長安地界,路上行人紛紛傳說京中之事:文帝被弒,太子遭戮,太傅伍建章被誅,煬帝竟是廢倫自立。若虛聞之,仰面號曰:「天乎,天乎!吾命之不長也。」意欲轉轅而回,復又想道:「此地離京都不遠,且進京都遊覽一回,祇去見過李靖,即便回家。」主意已定,策馬加鞭,又行了數日,早到了長安。
  覓了寓所,備個名帖,隱去孝廉二字,祇寫山人朱若虛拜訪,來至越府,向門官作揖道:「我是西陵湖廣人氏,特來拜訪李師爺的。」取出一個小小門包,遞與門官。門官接著,將若虛上下一看,見是儒生打扮,不是公衙中人,就不怪他出手太小,接著帖兒,就進去了。轉身出來說道:「李老爺請先生進去。」若虛隨了一個青衣僮子,端肅而入。祇見越王巍巍大殿,十分壯麗。進了正殿,轉過花廳,真個鬧中靜境,別是一番氣象。果然:
  階下草青階上綠,牖邊花發牖中香。
  李靖早已站在階沿之上,拱手叫道:「不知賢士駕至,未得遠迎,有罪,有罪!」若虛答道:「芝蘭生於幽谷,嗅其香者,不憚險阻﹔況先生乃上苑名葩,願拜下風者,獨余一人乎?」二人遂挽手而入,敘了主客之禮。李靖道:「先生屈體來訪李靖,不但光生敝齋,今觀先生氣秀神清,彬彬雅度,必具高才,卻又卑以自牧,光顧鄙人。誠哉,其為若虛也!」若虛答曰:「弟久慕大名,乃天各一方,難親道範。今觀先生貌恭而言安舒,德柔而行剛斷,無怪乎以靖命名也。」
  李靖見若虛言語謙遜,如是誠君子矣,即命安排酒餚,與若虛酣飲於花亭之上。靖曰:「人生於世,草本逢春,故君子竊取名花以喻其德。惟桃李爭春比豔,無足論也。牡丹、芍藥,朱紫之客爾。我中心羨慕,殆不及比。竹中虛而有節,松外寔而內堅,此二者高超萬木,萃拔群枝,靖願效之,恐不能及!此數種之外,先生之志可得聞與?」若虛舉目,將園中群花遍視良久,答曰:「君子志,有隱有見﹔君子之時,有屈有伸﹔君子之性,甘淡泊而不厭,則無不同。丹桂氣濃而致遠,芝蘭香燦而棲幽,籬菊傲霜而形單,皆不可自效。惟有蓮花,出污泥而不染,備五色而不侈。葉偏偏而圓,莖亭亭而潔。舍是而金玉名高,雖豔濃皆為末節。」靖曰:「善哉,君子之愛也。」若虛曰:「不才承先生推情下問,敢放言不忌。不知先生所鍾情者,在於何品?」靖曰:「天下之物,莫不皆有其偶。僕所願者,孤潔之物耳。」若虛曰:「草木之類,堪備賞玩者,皆天地之華英,夫子之志誠高矣。所謂孤潔者為何?」靖曰:「夫所謂孤者,不俟春王之令,不須綠葉之敷,眾皆零落吾獨條達。噴異香於冬末,挺靈秀於春先。所謂潔者,辭陽和之雨露,免蜂蝶之摧殘。披瑞雲而姿色亭亭,歷嚴霜而精神越越。不有梅花,吾將安適耶?」若虛曰:「居今之世,仿古之行,先生其張良之亞歟?」李靖心上機關,被若虛一言打動,遂暗暗稱奇。良久答曰:「弟與足下各評論花卉,何得攀及張良,豈不愧死!」若虛見天色已晚,即忙告退。李靖送出大門之外,謂門官曰:「朱先生再來,不必通報,聽其自進。」
  次日,若虛效作古禮,備個門生帖子,束修一封,綵緞二疋,紋銀五十兩,來至越府。見了李靖,行師生之禮。又請師母紅絹相見。八拜禮畢,李靖引若虛往拜楊素。越王命其子楊玄感與若虛弟兄相呼。李靖遂將生平所知所能,一一授與若虛,若虛心領神會。不上一年,將遁甲中天地神人鬼、龍虎風雲,陽九局、陰九局,四千三百二十變局,三十六吉格,三十六凶格,內外三十六生格,三十六死格,般般學會。又參會心中遁甲,纔知克念作聖,甲之遁也﹔罔念作狂,庚之獗也。始悟三教同源,理數合一。養元始於太極之中,窮秘妙於先天之內。
  李靖見若虛穎悟非常,十分歡喜。一日,與若虛談及性命之理。若虛問曰:「世間以何物方能形容‘性命’二字?」李靖曰:「心如堂上坐著一個官員,這官員的職分便是性也。蓋有職則為官,無職則為民也。這職分中所任之事,便是性中之理,即仁、義、禮、智是也。這官人發政出令,因時制宜,即是性道流行。承宣天命而見之於行事,忠、孝、廉、節是也。政之或寬或慢,或暴或殘,乃氣質之性,君子所不任者也。這官人入則群趨眾奉,出則後擁前呼,猶人五官百骸,憑精氣而為生命者也。故曰理以成性。理者虛而周流,亙古常存,性中之命也。氣以成形,形者有生有死,精氣假合之命也。所以下士養形,上士養心。」若虛心聞至理,遂不願為官,欲回家參學理數。拜別師父、師母,李靖送至十里長亭,囑曰:「天命之性,如水之清﹔氣質之性,如水之著了些醬醋在內。鑿喪了天性,違背了天命,將欲返本還元,或埋之以土,或澄之以砂,所以聖人教人,要正心誠意,方可復轉天良,明心見性。吾見汝志氣清明,必是神仙中人物。汝去別無所託,但遇英雄豪傑纔堪國用者,即修書薦來,吾必厚遇。」若虛會意,答曰:「門生知道。」二人又珍重一回,方纔撒手而別。
  不言李靖回府,卻說若虛因南陽兵亂,從東路而回。行了半月,已到朱仙鎮。住在店中,卻往街上散步,見一座不周不正的草店門首,掛著兩行隸字,上寫道:
  天下無難事,世間有難人。
  人難因運難,運難難上難。
  天下無易事,世間有易人。
  人易因運易,運易易上易。
    心田居士題
  若虛是個愛字之人,上前細看,見筆筆風流,字字端正,生氣勃勃,如春園之草,精神洋洋,若游水之魚。詩中意味,乃英雄遇困厄而無告之語也。因問店家道:「此詩何人所題?」店主連忙答道:「此是山東一位客人寫的,先生莫非有買字之意?」若虛道:「詩文同骨肉,你可引我進去看他。」店主引至客房,指著道:「那病不死的一個僵屍就是!」若虛近前一看,見這大漢身長九尺,濃眉大眼,面黑無鬚,憔悴如柴。頭枕兩隻竹節鋼鞭,懨懨而臥,病在床上,灰塵勃勃裸體,衣巾穢跡淋淋。若虛見了,心中悽慘,叫聲:「仁兄!奈何遭此重厄?」那大漢睜開二目,將若虛一看,掙起身來,卻又衣不遮體,仍然坐在床上,問道:「兄長何人?」若虛曰:「弟乃湖廣黃州府西陵縣人氏,姓朱名若虛。適在街上行遊,見兄台書法高明,特來相訪。請問兄台尊姓大名?」壯士答曰:「小弟乃山東麻衣縣人氏,姓尉遲名恭,字敬德,外號心田。在家務農為業,蒙地方官擢我孝廉,上京候選。到了京都,卻又思回鄉里,來經此地,投親不遇,陡遭疫症,病了二月有餘。這店家又不時絮聒,無可如何,祇得寫兩行草字,不期有辱尊駕,一見如故,少舒我胸中之氣。」若虛聽了,撫慰道:「天之馭人,將欲亨之,必先困之。公今受此大厄,必成重器。兄台若不棄,可同我回寓中養病若何?」尉遲恭曰:「小弟這樣光景,豈不有辱尊駕?」若虛道:「你我志同道合,何出小人之言?請少待片時,小弟即來邀請?」若虛道罷,就出店而回。那店家又驚又喜,尉遲恭卻不以為意。
  過了兩個時辰,不見人來,那店主不住的在門前觀望,就向著尉遲恭說道:「我看這個人說話,過於容易,定然是個不誠寔的人,況他是湖廣,你是山東,又非親非故,豈肯纏你這個病鬼?快快與我出去,我祇當遇著一個強人,偷了十兩銀子去了的。」尉遲恭婉言答道:「大丈夫不甘受人憐,又不肯輕受人恩。此人果是豪傑之士,自然疏財仗義,言信行果﹔若是鄙細小人,我也祇當未遇著他的,來之不喜,去之不憂。」店家大怒道:「你空著兩手,長在我店中,喫我百十飧飯,就把你身上的皮都剝下來,也不夠算到茶錢。快快與我出去罷!」尉遲恭將欲開言,抬頭看見若虛進來,卻不作聲。若虛陪著笑臉說道:「小弟回寓,因伴僕閑遊去了,所以來遲,二位休怪。」便問店主道:「尉遲兄飯錢共該多少?」店家道:「他來店中,共有八十天,就該九兩六錢。」若虛將銀子還清,又叫尉遲恭取出當票,命李福到當店中,將衣服行李逐一取出,尉遲起來沐浴更衣。店家說道:「請二位老爺到客堂拜茶。」若虛年長,尉遲恭年幼,依次而坐。店家排上茶來,掇出果盒,七八樣糕餅茶食。二人飲了兩杯茶,店家又獻上酒來,對著若虛說道:「小人在此開店二十餘年,從來未見朱老爺這般仗義。」又向尉遲恭說道:「小人肉眼無珠,往日言語唐突,祈尉遲老爺海涵。小人店中有事,不能奉陪二位老爺,寬飲幾杯。」店家說罷,退出去了。尉遲恭道:「弟與兄平日參商,今日萍水,受此大恩,何以為報?」若虛道:「人生在世,方便第一,力到便行,何敢望報!賢弟若不受此重厄,叫愚兄何處來會你?此係天緣,不可不賀。」二人說至此處,便大笑不止。
  若虛命李福代尉遲恭背了行李,尉遲恭自己提著鋼鞭,辭了店主,隨若虛回寓,又設酒相賀。尉遲恭因久病新愈,多飲了幾杯,就昏昏欲睡。若虛尋思:此人日後必是朝中柱石,待他病好,將他薦往越府,也不負我師囑託,遂與尉遲恭在朱仙鎮住了一月有餘。一日,尉遲恭對若虛曰:「弟受兄長如此大恩,殺身難報,欲與兄長結為兄弟,訂生死之交,不知兄意若何?」若虛提筆曰:
  男兒重義氣,何用結死生。
  意氣果相投,生死不可易。
  莫學塵世子,訂盟稱莫逆。
  一朝時勢改,相見不相識。
  尉遲恭觀了此語,拜服其論。
  一日,二人遊於東郊,偶然風雨大震,二人衣衫皆濕,尉遲神色不變。若虛曰:「迅雷風烈必變,然則聖人亦畏之乎?」恭曰:「聖人敬之也,非畏之也。君子畏青天,不畏雷霆﹔小人畏雷霆,不畏青天。畏雷霆者,畏眾人之口﹔畏青天者,畏自己之心。己心不畏,天且不懼,況雷霆乎!」若虛甚服其論。又一日,若虛言君子趨吉避凶,是循天理之正,順人事之宜。尉遲恭曰:「謂循天理則必吉,則比干不見殺,伯夷不見餓,三閭大夫不見放。范蠡陷身於項羽,不失為傑士﹔武侯折兵於祁山,不失為藎臣。君子盡人事,循天理,至若吉凶禍福,何足以計心哉!」若虛歎曰:「真傑士之語也。」又過了數日,若虛道:「男子志在四方者,當以功名為重。賢弟回京都,到越王府中,持我手書,去見李靖,必有推薦之處。我也要回家,再圖後會罷。」尉遲恭道:「弟在京都卻也知道此人,現今他依仗權門。恐是有名無寔,所以未去見他。」若虛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纔知為人。你不要負我之意,就明日起程罷。」尉遲恭道:「弟受兄恩,未報寸心,願隨侍一年兩載,再進京都,未為晚也。明日就要分手,叫小弟如何割捨。」若虛道:「你年近三十,還是孺人口氣,少不得後會有期。」二人談論多時,到了次日,若虛催尉遲恭起身,送了二十餘里。若虛見尉遲恭去得不願,心下也十分怏悒。回到朱仙鎮,主僕而行。此話不表。
  尉遲恭別了朱若虛,眼中流淚,心中想道:「我日後得了好處,定然將恩報恩,決不做忘恩負義之徒。」望長安大道而行。行了五日,身上零錢用盡,思想到那個舖口,換幾兩銀子。看看日落西山,不免早投客店罷。進了店房,用了晚飯,覺得身子困倦,開舖欲睡。袋中一封銀子,不知失於何處,心下著忙道:「可憐朱恩兄一片婆心,恩情並重。失金事小,若恩兄知道,豈不道我無才。」又停了一會,忽然悟道:「此金失去不遠,前不多時,思量要換銀子,我還摸來的。明日早起,望原路找尋,或者找尋得著,亦未可知。」遂一夜無眠,等不到天明,即叫店家開了店門,交代行李,照舊路找來。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47:23

第七回     魏徵揮金逢傑士 若虛解夢識天機

  卻說尉遲恭於黎明時節,找尋銀子,大約有四五里之遙,見路上插著一片白板,有三尺多高,數行大字。近前一看,上寫道:
  東鄰招飲,偶爾夜回。
  伊何人也,遺金路旁。
  醉後強持,願爾來取。
  斤兩錠數,姓氏圖封。
  一一如數,我方不吝。
    鹿鳴村魏徵題
  尉遲恭看了此牌,心中想道:「此人倒算得一個廉士。祇是這一封銀子,朱兄說是五十兩,面外卻是朱盈川的圖書封記,內中銀錠多少,銀色高低,我卻一毫不知。且去見了魏先生,再作區處。」正想之間,來了一個農夫,尉遲恭問道:「請教這裏到鹿鳴村有多少路?村中有個魏先生,所作何事?」農夫道:「那綠樹中間,煙火起處,但聽學生讀書聲音,便是魏先生的學堂。」尉遲恭道:「有勞指教。」遂望鹿鳴村而來。
  遠遠聽見呫嗶之聲,尉遲恭將臉上露水抹了一抹,身上衣衫整了一整,斯斯文文走進學堂。那先生正在教學生的書,見了客人進來,也站起身來,敘了主客之禮。魏徵道:「觀足下風塵甚重,定是遠來之客,祖居何地,尊姓大名,何故來此?乞賜教言。」尉遲恭曰:「弟乃山東麻衣縣人氏,姓尉遲名恭,字敬德,別號心田。因有事進京,昨日途中困倦,故爾遺金。蒙先生狷介,題詩於路,所以輕造寶齋,望希恕罪。」魏徵曰:「足下既然遠來,可在小齋盤桓數日再行罷。」恭曰:「先生拾金不昧,又使小弟領受教訓,消除鄙吝,豈不幸上加幸。」二人談論一時,學生報曰:「酒熟矣。」就在書案之上,二人對飲。魏徵想道:「此人相貌魁偉,必然文武全才,但不知他志氣如何,且試探他的心事。」尉遲恭也想道:「此人面圓目長,印開準豐,定然博古誦今,但不知他心術正大不正大?若是個一介書生,不足有為之輩,就不要在此盤桓,擔擱了路程。」
  酒至半酣,有兩個學生正念《易經》,尉遲恭曰:「聖學中惟《易經》是窮理盡性之書,所以讀《易》者多,通《易》者少。先生若不吝,弟願求教於先生。」徵曰:「《易經》洩天地之秘蘊,定人事之吉凶,碌碌庸才,焉能言《易》哉!」恭曰:「願聞其約。」徵曰:「善言《易》者,必善言性,善言性者,必善於用情。蓋盡情即是盡性,盡性必先窮理,理有未窮。用情多有不當,性情昧矣。故古人立教,必始於學校。善用《易》者,必明乎氣候。氣候者,陰陽進退之序也,吉凶悔吝所由生也。故君子燮陰陽,齊本末,一理數,返太極,合太虛。」尉遲恭曰:「太極、太虛乃二物乎?」徵曰:「以理而言,謂之太虛,以氣而言,謂之太極。有氣便有動靜。合而言之,氣聚則生萬物,各具一太極﹔氣散則死,本乎天者還天,本乎地者還地,萬物同歸乎太極。開經第一義,便日乾、元、亨、利、貞,蓋乾為天道,元、亨、利、貞,即春夏秋冬之序,萬物之生死,莫不寓其中,所以六十四卦,終於未濟。知此,則知貞下起元,剝極返復之義也。」恭又問曰:「敢問近取諸身何義?」徵曰:「性為天德,乾之象也。仁、義、禮、智,統屬於性。日用行常之道,各有當然之則,所以六十四卦,始之於乾。知此則知育物以仁,鞠物以義,甄物以禮,陶物以智。曲成萬物,範圍天地,詎虛語哉!」恭曰:「仁、義、禮、智、信,此一‘信’字﹔仁、義、禮、智、性,此一‘性’字,此二字何解?」徵曰:「此‘性’字,自形而上者言之,其德配天﹔此‘信’字,自形而下者言之,其德配地。」恭曰:「孔、孟而後,善體《易》道者何人?」徵曰:「留侯欲報韓氏之仇,卻知韓氏子孫不可復興,依漢高祖而成己志,是以數循理,《易》之道也。武侯知劉氏不可復興,乃鞠躬盡瘁以循王命,是以理循數,亦《易》之道也。」恭曰:「以《易》道安天下若何?」徵曰:「《易》為天人交至之書,治天下乃其餘事耳。知《易》者知天命,知人心。昔者孔子尊周室,孟子亦尊周室,皆此意也。」恭曰:「今日之世若何?」尉遲恭這一句話,問得魏徵半晌不言,良久答曰:「弟所談者,皆前人之糟粕,若論及今日,則吾不知也。」恭曰:「交疏則言淺,志不俾則道不合。弟與先生邂逅相遇,宜夫子之辭以不知也。」魏徵但笑而不答。於是尉遲恭在鹿鳴村,住了七日。
  一日,魏徵謂尉遲恭曰:「近日童謠,兄能測之乎?」恭曰:「不知也。」徵曰:「童謠云:
  瓊花等時開,楊花逐水來。
  飄飄何所事,夕照影徘徊。
  西山雨露近,洪荒平野陔。
  二九郎君至,天下樂悠哉。」
  尉遲恭曰:「據此童謠,先生何以解之?」徵曰:「瓊花不知所指何物,大約目下之妖孽,日後之禎祥也。楊花逐水,蕩而忘返,指隋氏而言也。夕陽影照,喻言不久也。西山雨露,言山西有興王之兆。洪荒,太平也。野原也。是指山西太原也。二九,十八也。郎君,子也。隱隱是一李字。天下樂悠哉,李氏若出,天下必安也。」尉遲恭道:「儒者以救時為急,今新主大舉孝廉,兄台緣何不出?」魏徵曰:「吾師傅王通,獻《太平策》十二卷,計十萬餘言。開陳治道,救時之急。書屢上,而主上不用,爾我復何望哉?先帝以詐力平陳,不思以儒行治世,任用楊素、宇文化及等,皆非命世之才。各藩鎮諸侯,誰為尚義之輩?今煬帝禽色並荒,音酒兼嗜,而饑饉臻至,盜賊蜂起。吾恐剝復相循之候,極亂思治之時,其在斯乎?」尉遲恭聽了魏徵這一番言語,遂將遇朱若虛之事,一一言之,邀魏徵一同去見李靖,魏徵欣然應允。
  住了數日,魏徵吩咐兄弟魏徽好生照理家務,不可荒蕪田地,同尉遲恭望長安而來,投見李靖。李靖待為上賓,說道公子世民之賢,懇他二人往見唐公。魏徵、尉遲恭難卻其意,竟攜了薦書,又往太原而行。李靖說道:「二位賢弟,見了公子,出予角書,切不可效韓信故事,使蕭何甚費周旋。予許與公子建三策,已成其二矣,若三策成就,吾即來太原,與汝等共議也。」三人再拜而別。
  卻說三公子李世民,自李靖去後,如有所失,二年有餘,杳無音信。一日,一少年秀士來訪,公子出見。其人清秀非常,公子延之上座,問曰:「足下風塵甚重,必由遠道而來,願聆尊姓,不才便於請教。」少年曰:「吾長安人也,姓房名玄齡,今有事故來此。久聞公子大名,特來拜謁。」公子曰:「請先生暫停於此,使不才少聆清誨,以畢生平之願。」房玄齡曰:「公子既然不棄,弟亦願侍文几而聆德音。」公子大喜。次日,公子引玄齡往見唐公,唐公十分敬重。玄齡見唐公父子如此愛賢,始出李靖薦書云:
    房玄齡博古通今,長於文藝,非百里之才,殆遊夏之選歟。公子宜使之興學校,迪教化,範人民。區區太原之地,未足以限其學焉。公子珍重,珍重!
  公子見了此書,執弟子之禮以事玄齡。玄齡被德感恩,夙夜勤勞以酬公子,惟恐負李靖之託。
  再說魏徵與尉遲恭行了十數日,到了太原,謁見唐公,唐公優禮以待。退回寓所,世民同房玄齡接踵而至,各道相慕之意。原來李靖早以使人通信於公子,故公子使之甚闊。魏徵即出李靖薦書,公子與玄齡同目觀之,略云:
    魏徵、尉遲恭,纔堪將相,公子宜以國士待之,以牧民望。是囑。
  公子看書畢,謂尉、徵曰:「李靖,志士也。今觀此書,二人之名實,定然不虛,願教我以正,使弟茅塞頓開,萬勿以愚拙見棄。」魏徵曰:「吾二人慕公子之盛德,故不遠千里而來。公子收為門下客,足矣。李靖之言,毋乃已甚乎?」正說話之間,唐公差人送酒席至,於是四人共坐暢飲。正是:
  君臣際會日,龍虎交吟時。
  四人飲至三更方止,公子與玄齡辭去。次日清晨,公子即來問安。自此尉遲恭佐公子治軍旅,魏徵佐公子親教訓,玄齡佐公子興學校,太原之治日新。唐室之基,由來有漸矣。
  一日,公子問於玄齡曰:「經濟之道,備於聖教,其道可得聞歟!」玄齡曰:「教之斯為經,非刑政之所能及也﹔富之斯為濟,非推解之所能致也。教,乾道也。富,坤道也。富、教不可偏廢,猶天地之不可以閉塞也。夫民以食為天,若衣食不給,轉於溝壑,逃於四方,教將焉使?是富先於教,經後於濟也。農桑不失其時,五穀咸登於室,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必訓以親上死長之道,使之敦五倫,勤五教,能者爵之,不能者勸之,佚者督之,不服者罰之,國有不治者鮮矣!記曰:天不愛其道,地不愛其寶,和氣之招所致也。人不愛其情,教化之所施及也。非經濟之道得,而能若是乎?」公子曰:「經後於濟,不曰濟經,而日經濟,何也!」玄齡曰:「兵食可去,而信不可無。經之道,又大於濟也。」公子起而謝曰:「善哉,吾子之言也。」
  一日,公子問於魏徵曰:「古人治國,動言經濟,其道奚若?」魏徵曰:「修己以敬,經也。修己以安人,以安百姓,濟也。」公子曰:「修己以敬,必如何而為敬之至?修己以安百姓,必如何而為安之至?」徵對曰:「正心誠意,便是敬,格物致知,敬之至也。齊家治國,便是安人。平天下,安之至也。」公子問曰:「三代而後,知此道者為誰?」徵對曰:「光武推赤心於人腹,庶乎近焉。修己以敬以安人,豈外於一心哉。」公子拜而謝曰:「大哉,吾子之言也。」
  次日,詢於尉遲恭曰:「古稱經濟之道尚矣,如何而可為經濟?」恭對曰:「上致君為經,下澤民為濟。必也,使吾君為堯舜之君。《書》曰:‘元首明哉,肌肱良哉。’故無為而天下治,使吾民為堯舜之民。思天下有饑者、溺者,猶己饑之、溺之也。《書》曰‘一人元良,萬邦以貞。’非經濟之道而何哉?」公子拜而謝曰:「賢哉,吾子之言也。」退而書三子之言於座右。
  卻說山東歷城縣有一壯士,姓秦名瓊,字叔寶,年二十餘歲。不理生業,豪俠好義,乃陳朝大將軍秦彝之子。先在歷城縣充一名捕盜快班頭目,兗州節度使唐璧聞其名而招之。見他武藝超群,補他一名捕牌官。時值越王壽誕,唐璧備了一幅厚禮,送往越府賀壽。西席幕賓褚遂良曰:「晚生家居長安鄉中,歸寧之意甚切。今往越府賀壽,若使晚生一往,寔為兩便。」唐璧道:「如此甚妙,須得一人為輔。」褚遂良曰:「祇用秦瓊一人足矣。」唐璧大喜,即命叔寶保褚遂良而行。
  行至河南汜水地界,在道旁歇息。忽聽林中鈴響,數十個嘍羅兵搶出。秦瓊見了,飛身上馬,手掄雙鐧,大聲喝道:「山東秦叔寶在此!」那賊頭聽了,跳下馬來說道:「兄長何故在此?」秦瓊見了,也下馬道:「賢弟奈何流落在此?」那人泣道:「自歷城荒旱,老母餓死,小弟乞食來此,遇這一般無賴子,推我為頭目,在此偷生過日。」秦瓊道:「你命眾人散去,隨我長安一遊。」那人大喜,即喝散眾人,同叔寶來見褚遂良。叔寶道:「此人是我同鄉兄弟,天性至孝,武藝超群,姓程名知節,弟願帶他作伴,回來引見唐大人,將我旗牌官讓與他做。」褚遂良道:「縱你要讓他做,若唐大人不肯,與眾將又不服,爾將奈何?」秦瓊道:「軍門選將,在武藝上考試,觀兗州軍門諸將,無人是程賢弟敵手。」褚遂良不得已,方許同行。夜來投宿,秦瓊命程知節另宿一店,以安遂良之心。
  同行數日,將近洛陽,在山塘茅店歇息。問及洛陽,尚有七十里之遙。見對門草屋一間,一老婦年近七十,坐在門首,貧狀堪憐。門上有對聯一幅,端楷甚工。聯云:
  貧窮千古恨,富貴一時難。
  褚遂良看了,謂叔寶曰:「貧而無怨難,斯人殆貧而怨者也。」叔寶曰:「生無以為養,死無以為禮,仲由發哀貧之歎。喪欲速貧,有若知非聖人之語。太平之世,年豐歲稔,盜賊不興,雖貧可以不怨。若身處極窘,老者啼飢,少者號寒,加以年荒盜起,百謀不遂,先生此時,能無怨乎?吾觀‘千古恨’三字,有無限感歎:‘一時難’三字,寓無窮幽思。況知富貴之難求,則必能循理安命。此人必貧而隱者也。」遂良點頭受教,乃問店主道:「對門老母有子否?」店家道:「有一子。」遂良道:「作何生理?」店家道:「此賤人也,何勞客官下問。此人姓長孫,名無忌,年有三十餘歲,日以釣魚為業。地方官保他孝廉,他百般不肯應召。有官不做,甘於受苦,豈非賤人乎?」店家說了,將眼睛一眨,嘴一歪,說道:「那不是這賤人來乎。」遂良急抬頭看時,見一大漢,身長六尺,圓頭闊肩,坦腹而來。手持竹竿,繫二尾青魚。老母見了,笑而迎曰:「今日回來甚早。」大漢道:「恐我母親受飢,得魚即當回也。」遂挽老母進草堂去了。遂良命店主引程知節持錢一串去,把二尾青魚買來下酒。長孫無忌道:「遠客思飲,本當以二魚奉送,無奈把米無存,即留百錢足矣。」知節道:「此出我先生之意,你祇管收下無妨。」無忌道:「吾不知爾先生為誰,若強我留過分之錢,則吾不賣矣。」店家說:「我店中這個客人,憐你貧苦,你就收下了罷。」無忌道:「先禮後財,雖千金我亦受之﹔先財後禮,雖錙銖吾不敢取也。」知節祇得將餘錢持見褚遂良,細言如此。遂良與叔寶具衣冠同去拜見,相見禮畢,各通姓名。遂良見無忌宏詞博辯,暗暗稱奇。所談者皆濟世匡民之略,愈加歡喜。店家來報曰:「酒熟矣。」遂良邀無忌同飲,無忌亦不推辭。酒席間,問遂良等何往?遂良以寔告。無忌曰:「越王府中我有一個心慕之友,雖未會面,卻時時注念。奈老母在堂,不敢遠去,兄等可代我再三致意。」遂良道:「其人為誰?」無忌曰:「此人姓李,名靖。」遂良道:「吾居長安,知其人也。先盜越王之妓,後獻越王以馬,其人品如是,兄何慕之切也?」無忌道:「當日李靖盜妓而越王不追,後來贈馬而越王不拒,其人品必有可觀。自古英雄依附權門者,其意有三便:一者接見高士,收取豪傑﹔二者區畫天下形勢,諸侯強弱,點點在心﹔三者家貧不能具書,依權門始得曠觀史書、歷代名言,可以觀今鑑古。吾觀李靖去而復來,非一則二,非二則三也。」遂良大悟道:「吾等不及先生遠矣!」遂下席而拜。於是與叔寶、知節共四人,結為兄弟。
次日,遂良謂無忌曰:「弟有公事在身,不敢久停。」出白銀十兩為贈,叔寶解結頭金鉤為贈,程知節脫錦袍為贈。臨行囑曰:「弟等此去,大約一月即來,再與先生盤桓罷。」無忌相送一程,珍重而別。
  褚遂良同叔寶、知節來到長安,將禮物送往越府。到了壽誕之日,王府大開,天下各鎮諸侯,閫內閫外,文武等官,齊來朝賀。褚遂良同叔寶、知節持了兗州節度使唐璧名號,來號房掛號,恰遇李靖在號房收查禮物,管理號房人役眾等。遂良向前施禮,具道相慕之意。李靖問明三人住所,便道:「今日客眾,不便交談,改日著人來請,萬勿吝步。」遂相揖而別。過了數日,兩個青衣僮子掛李靖名帖,請褚遂良等到府中小酌,三人即具短衣而往。遂良於席間道長孫無忌之賢,並相羨慕之意。李靖款留三人在京,不肯放回。一日,共飲花亭之上。李靖道:「我有一事,留褚、程二兄在此,煩秦兄代我向洛陽一往。」叔寶道:「李先生有何事故,欲弟奔走洛陽?」李靖道:「兄可持白銀三百兩,往洛陽山塘茅店,代長孫無忌謀一佳婦,以奉老母,其完親數日,即約無忌同來長安一晤,少舒闊慕之意。」叔寶欣然領命而去。李靖與褚進良、程知節旦夕盤桓,不表。
  過了三月有餘,叔寶與無忌果然來長安,五人相見,不勝之喜。在長安遊賞數日,一夕,五人約為長夜之飲,李靖請無忌曰:「外方人言,繼隋運而興者,是山西李氏,果然信乎?」無忌曰:「人心思變,天命攸歸。四海雨旱不時,惟山西無恙,所以盜賊不興,人民樂業。天命無常,乃眷西顧,亦未可知。」李靖道:「我欲煩弟等去觀唐公作事若何?果能欽賢下士,能成大業,建大器,弟等修書報我﹔如不能成其大事,當急回長安,我等再作良圖。」無忌心知李靖為唐公招賢之意,卻也不肯說明。秦叔寶道:「既二位兄長皆有歸唐之意,弟為兄等代執鞭之役。」程知節道:「大丈夫孰不願投明主,使名標青史,流芳百世?弟亦聞名久矣。」褚遂良但笑而不言,亦深知李靖之心也。
  次日,李靖促他四人起程,贈白銀四百兩,四人將及太原,世民引房玄齡、魏徵、尉遲恭齊來相見,各訴衷腸,恨相見之晚。當夜酒散,世民先命姊丈柴紹在公館相迎,備道公子相慕之意。蓋李靖早已致書公子,令其相接也。及至太原,無忌私謂三人曰:「人言王氣當在山西,今果然也。」次日,四人謁見唐公,唐公亦禮貌不疏,四人各各心感。世民又出李靖私來密書,稱贊四人之才,要求四人就職。四人不辭,唐公拜無忌領太原牧,餘三人各授以執事。
  一日,公子世民與諸賢談論書法,褚遂良曰:「自古書法惟晉右軍王羲之為最。」乃誦右軍筆陣圖之詞。詞云:
    硯者,城池也。墨者,糧餉也。紙者,陣圖也。筆者,刀鞘也。心者,將軍也。本領,副將也。出入,號令也。此可制勝於文場也。
  尉遲恭曰:「是非右軍之語也。夫右軍,書法中之聖,有德者必有言。誠如此言,不但不知書法,且獲罪於聖教,並污惑後人,吾故知其為妄也。」公子道:「子更有何說以釋之?」恭曰:「儒之要在書,儒之術在字。古人立書法,有二義、四體。二義者,正筆、偏筆也。正筆,法天理之至正,故????│????????,筆筆欲正。筆正之妙,勁秀堅潤,少失其正體,則倚斜枯梗。古人云:心正則筆正,筆正則字正是也。偏筆,法地理,山川之形偏,故????│????????,筆筆欲偏。所以交護纏綿,不脫相生之意,又要偏中藏有正體,始為得法,古人云:生氣寓於心,龍蛇吐於筆是也。」
  公子道:「所謂四體者何為?」恭曰:「四體者,真、草、隸、篆是也。真字端楷,下筆之時要正心誠意,其字乃工。意念稍有不靜,便著潦草在內,其字不真矣。所以人人宜學之。草字宜一氣書成。未舉筆之時,要精神振作,捉筆如千金在手,下筆如泰山墜石,行筆如持錐畫砂。委靡懈怠之人宜學之,可以興志意,解惛迷。隸字下筆從容,起筆緩落。勢融融而圓,形蒼蒼而理。性情急躁者宜學之,可以靜心養性,滌慾延年。恭性情淺狹多躁,所以從事於斯焉。篆字其形方巧圈圓,其氣剛勁條理。起落斬截,無輕重之分﹔疏密均勻,有應照之態。下筆有收縮卷旋之工,用筆有手心交作之苦。性拙鈍者宜學之,可以益智慧,增機巧。然隸字象春,筆畫先死而後生。真字象夏,筆畫先和而後利。草字,秋殺之氣也。篆字,冬藏之候也。習書法者,始用意在指,其字拙而不工。既而知用在筆端,其字又秀而不勁,既而用筆覺心手俱到,知字形有宜作正面者,宜作側面者。其字雖工而尚未化。漸而至於知書字或百或千,筆筆鋒中有生氣,氣中又不脫中鋒者,其道乃成也。吾故謂筆陣之說,非右軍之語也。」公子又問道:「何字是正面,何字是側面?」尉遲恭道:「富貴春華,字之正面者也。勿為比戈,字之側面者也。左正右側,形戰是也﹔左側右正,抑理是也。上正下側,易畏是也。上側下正,皆召是也。兩側相背,張邪是也。兩側相向,阿好是也。上下兩側,忍筍是也。兩正相並,神體是也。」
  房玄齡曰:「兄所言者,古人立字之體,非書之用也。必也體用兼善,其字乃工。」公子曰:「子試言體用兼善之妙。」玄齡曰:「書法之妙,有二難、三到、六忌。所謂二難者,入式難、持筆難也。古人帖式,欲其筆筆相孚,此第一難也。持筆工穩,心手相應,此第二難也。三到者,筆到、氣到、心到是也。筆到,則不潦草﹔氣到,則不飄渺﹔心到,則不倚斜。六忌者。奴欺主欺、釘頭鼠尾、蜂腰鶴膝是也。上大下小,謂之主欺奴,一忌也。上短下長,謂之奴欺主,二忌也。下筆太重,謂之釘頭,三忌也。起筆太輕,謂之鼠尾,四忌也。上下相重,氣不足者,謂之蜂腰,五忌也。轉折不生活者,謂之鶴膝,六忌也。革其六忌,習其三到,致力二難,而書法不工未之有也。必也由工而巧,由妙而脫化,其道乃成。」
  公子曰:「工妙脫化,其道奚若?」玄齡曰:「前言數者,即書法之工也。妙者,方圓中正而和也。夫字之體,本方也,而圓寓焉。是圓以象天,方以象地,而中氣又貴乎其中。自上下左右視之,一起一伏,一旁一正,中氣聯絡,若有不規而方,不矩而圓,不繩而直,變而不離乎其正,用筆之妙也。如是脫化者,神化也。渾古今成一體,從心所欲不踰矩,是和之至也。」公子曰:「善哉!二子之言也。」退而書尉遲恭、玄齡之言於篋內。
  卻說唐公見世民生得龍眉鳳眼,英雄過人,又輕財仗義,交納賓客,知其必成大器,心甚喜之。又見長子建成不學無術,傲慢自若,心甚惡之。又見魏徵言語謹慎,恂恂忠厚,遂使建成受業於魏徵。魏徵雖用心教訓,無奈建成自暴自棄。唐公見建成無成,苦求魏徵傳之。魏徵無可如何,無事時,祇得與世民並諸賢坐視。一日,見世民眉目雖然清秀,而眉目帶殺,知其兄弟必不相容。
  一日,公子謂魏徵曰:「先生之志,可得聞歟?」魏徵曰:「吾可為治世之良臣,不可為亂世之忠臣也。」公子再三問之,魏徵不答,蓋以逆料日後必有爭立之禍。常自歎曰:「諸葛武侯自比管仲,比其才也。吾亦欲比管仲,比其時也。」蓋陰以建成比公子糾也。
  一日,公子曰:「象日以殺舜為事,而舜不殺象,何愛象之甚也?」無忌曰:「舜非愛象之甚,愛象之身與我一體也。殺象則損我之體,而俱損我之性也。叔段死,莊公哭,出於至誠,是體損而性傷也。」公子曰:「設象殺舜而至於死,舜不怨之乎?」無忌曰:「否。象謀之於父而殺之,死於孝。人之生死衡於天,是象能殺之,而死於命。盡孝、死命,其性無傷,何怨之有?若比干之自殺而死,伯夷之自餓而死,申生之自路其死,衛伋與壽之自速其死,以致貞女殉節,良朋殉義,又誰怨?」公子乃跪拜,與建成、元吉日相親睦。
  卻說隋煬帝耽於酒色,造集賢樓,高入霄漢。樓下環河如帶,盛栽五色蓮花。內又造蓮舟數十隻,使宮女駕蓮舟於蓮中,或吹或唱,聽其自好。
  再說李靖思煬帝居於長安,根本深固,極難搖動。況四海荒旱,盜賊蜂起,不若把他誑下揚州,京都空虛,太原之兵朝發夕至,長安唾手可得也。遂將揚州地輿圖,獻於煬帝。煬帝展開一看,見揚州山水清秀,人物又齊整,心甚愛慕。又見圖上有數行字,題云:
    集天下之大觀,樓蜂江帶﹔博古今名勝,舟蟻人潮。有色有聲,浩蕩之洛水,何超乎此﹔宜朝宜夕,巉岩之幽谷,豈勝於斯。
  煬帝一一看罷,即厚賞李靖,命內侍掛於集仙樓中,與日與群妃飲酒賞花,見圖中人物如生,山水欲活,隱隱有欲幸揚州之意。李靖又密散謠言於外,謠云:
  饑饉為大旱,萬民遭塗炭。
  天子幸揚州,天下無水旱。
  煬帝聞此童謠,思道:「天子幸揚州,天下永無水旱之災也。」遂傳旨往揚州一巡。越王楊素諫曰:「童謠甚非吉凶,萬歲不可下揚州。」煬帝曰:「皇叔何以解之?」素曰:「末二句說天子若下揚州,則天下無水而大旱也。」煬帝曰:「非是之論也。天下無水旱,明而易曉,皇叔休潯過慮。」將龍袖一拂,退入後宮去了。次日,楊素率多官來諫,煬帝無奈,祇得停駕不發。
  過了一年有餘,揚州刺史殷開華具本奏稱:揚州天降奇花,名曰瓊花。樹高三丈六尺,葉分尖圓,花備五色,歷夏經冬,四季茂盛。煬帝見了此表,即令楊玄感領御林軍三萬,護駕東巡,帶宇文化及并其子成都,在前開路。此時越王抱病未起,聞知此信,氣忿而死。李靖代玄齡料理喪事,極盡其誠。這煬帝自下揚州之後,留連忘返,天下諸侯各據州郡,不朝不貢。李靖也潛回太原去了。
  話分兩頭。再說朱若虛回家之後,無日用世,每日與二子參訪性學,或與尼僧慧參談論禪趣。又在烏石嶺建庵,名曰仙姑道院,慧參主之。一日,妻子黃氏曰:「妾昨夜三更時分,夢月明如鏡,麗於中天,照我庭室。俄而,戶外車聲轔轔然,一王者乘軒而過。這一輪明月,降於庭中,化為一卵,內中空空然,剖而視之,有一條金色小蛇。覺而思之,月乃太陰之象,又為陰貴人,降於庭中,其兆必陰在婦女。一王者臨門而過,是紫薇花,光照門戶,又有化為空卵,卵字無點,乃是卯字。明年太歲在卯。卵中有金蛇,明年四月,必生陰貴人。《詩》云:‘為虺為蛇’,女子之祥也。」次日天祿曰:「母親之夢奇矣,而善於解。」天錫言曰:「以吾思之,二弟當受其福。」黃氏曰:「何以言之?」天錫曰:「月為太陰,其象為坎,坎為中男,其兆必應於二弟也。」母子三人喧笑不已,惟若虛低頭不語。至晚,私謂二子曰:「汝母在世不遠矣。」二子竦然曰:「何也?」若虛曰:「月麗於天,其明如鏡,是十五夜對照之象,分明是一望字。王字去,而月亦去,祇存一亡字。明年歲次卯巳月,爾母必亡矣。」天錫、天祿聽了,各各流淚,默然無語。到了次年巳月,若虛與黃氏之夢皆驗。奇哉,奇哉!餘待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48:13

第八回     木蘭山天祿三祈嗣 大霧頂喪吾初聆法

  卻說朱天賜娶媳秦氏,名亞蓮,性妒而忌,生二子,一名克孝,一名克念。天祿娶媳楊氏,名桂貞,即邑侯楊廷臣之女也。天祿年三十,尚未生子,日以為憂。天祿遂禱於木蘭山之陰,三年無驗。又禱於木蘭山之陽,即今之祈嗣頂是也。不上二年,楊氏生一女,天祿名之曰木蘭。
  先是天祿,夜夢玄帝招而謂之曰:「上帝以世運之污替久矣,而唐姓將興。欲選真仙下界,建立奇功大孝,為感代之成人。敕旨遍諭諸仙眾望,皆掩目不觀,蓋紅塵殺劫,岌岌可畏。而木蘭山靈,德不自量,慨然浩歎。嗟乎,木蘭山靈!念上帝之宏仁,憤群仙之鮮濟,故有此歎,今天顏可懼,命送汝家。受生之後,善視善教,庶乎不昧本來,仙道可望也。」語畢,手捧一子,授於天祿,天祿跪而受之。次日,即生木蘭。惟有秦氏,見楊氏生女,私以為喜。
  至四月下旬,黃氏偶然痰氣攻胸,不時暈眩,合家驚慌。次媳楊氏,靜夜焚香,拜視上帝,願損己壽,以延婆婆黃氏。回入私室,引刀割股煎湯以奉。次日,黃氏果然言語復舊,精神倍加,乃召楊氏責之曰:「吾夢玄帝召我主木蘭山延嗣聖母之位,玄帝又見汝焚香告帝,割股救姑,欲虛聖母之位,以從汝之請。吾豈可辭聖位而不居,長作人間之老婦為哉!但汝命該無子,今有此孝念,必有麟兒,光我戶祚也。」又謂若虛而言曰:「吾與汝永訣矣。陽數雖盡,冥會有期。」又謂長媳秦氏而言曰:「汝今雖有二子,將來受福,恐不及楊氏也。宜速修心地,以種福田。不然,陰惡陽報,其能逭哉!」又謂天錫、天祿而言曰:「汝兄兄弟弟,堪言孝友,日後數逢蹇滯,不免飢寒見逼,宜與松柏比操,梅竹爭芳,慎勿墮志,自貽馮婦之譏也。」二子頓首受命,黃氏竟悠然而逝。朱氏全家舉哀,卜地而葬,自不必題。
  再說煬帝登極之日,思量滿朝中惟太傅兼吏部尚書伍建章老成練達,文武欽敬。令其草詔,假為遺旨,以服眾心。誰知伍建章接詔在手,就寫道:「老王身死不明,儲君無辜被殺。天下諸侯,各速興兵問罪,以擒國賊!」楊廣即將建章凌遲處死,夷其三族。建章之子名雲召,領十萬大兵,鎮守南陽。一聞此信,放聲大哭,忙集諸將,欲與老王報仇,另立明主,以興隋氏。請將皆曰:「願效犬馬之勞!」伍雲召大喜,遂起兵。先破紫荊關,後破龍珠寨。煬帝聞之,急命韓擒虎為帥,宇文成都作先鋒,領兵十萬,征剿南陽。雲召與成都在龍珠寨相拒月餘,連戰三百合,不分勝負。韓元帥暗發令箭,襄陽太守王仁起兵攻紫荊關﹔又令荊州守將劉斌起兵,以攻南陽。使雲召首尾不能相救,祇殺得伍雲召匹馬單槍,微服而逃。卻想起五年前,李靖教我棄官而去,可免南陽災難。今日果如其言。李靖又說,我與佛家有緣,我不免削髮為僧,修回淨土罷。忽又想起當年李靖曾說,天上黃星現於翼軫之墟,乃湖廣河南聯屬之處,日久當有賢人相聚。即天下大亂。黃州可保無虞,我不免往彼處安身。
  正想之間,忽見前面一座小小禪院,門書「紫竹庵」三字。遂棄了鞍馬,脫下盔甲,步行入庵,求庵中永善長老與他削髮。再穿上僧衣,戴上僧帽,向佛前參拜,自取法號曰喪吾和尚,蓋喻喪吾主,喪吾國,喪吾家之意也。即拜老僧永善為師,囑咐道:「倘有追兵趕至,切不可走漏。」老僧答曰:「大人放心。」即望黃州而逃。幸虧韓元帥收督軍兵,入城安民,不十分追捕。回奏煬帝祇說伍雲召死於亂軍之中,暗做了一個人情。
  再說伍雲召出了南陽地界,將近西陵,見一座高山,深入雲漢,週圍三十餘里。行至山下,見蒼松翠柏,紫竹奇花,般般可愛。山邊有一草店,就在店中歇息。店中祇有一位老母,喪吾問道:「媽媽尊姓,若大年紀,如何在此孤山之下,開此草店?」媽媽道:「老婦姓韓,祖居山下。因此地路孤,行商不便,在此開一小店,以安過客。」喪吾道:「你家老公何處去了?」媽媽道:「老公名韓普,去世今已七年矣。所生二子,一名韓周,一名韓同,俱往山中採樵去了,少一時就回來的。」喪吾道:「此山名甚麼山?」老媽道:「名大霧山。亡夫在日,專心奉佛,中有所得,常言大霧山上應九天秀氣,下通海島真源。頂上有田百畝,甘泉數處。又不時有白雲慶聚,五七年後,當有異人在此飛昇。」喪吾道:「老公既知未來,可留得有些著作否?」媽媽道:「老公去世之時,將平生所看紫書丹經,並自己著作,逐一鎖在箱中。寫了幾句遺言,叮嚀謹慎,不可輕易動他。」喪吾道:「貧僧大膽,再求一觀,看遺言是說要甚麼人,方纔許開箱。」老母道:「使得。」遂取出箱來,請喪吾觀看。祇見上書道:
  吾喪西回,喪吾東來。
  禪機萬語,都來一句。
  真個喪吾,佛家種子。
  喪吾看罷,對箱子叩頭道:「老先生真是明心見性的人。貧僧的法號喪吾,這箱子明明是說要弟子方可開看。」韓婆道:「既是亡失遺言,請大師開了罷。」喪吾道:「貧僧豈敢驟開?待弟子齋戒數日,方敢啟視。」不一時,弟兄二人俱已回來,老母令二子與喪吾拜謁。用了齋飯,談論到晚。次日,喪吾請韓氏弟兄,同至大霧山頂,結一茅庵,自此喪吾在大霧山頂,自耕自種,早晚看經念佛。又將韓公箱中丹經紫書。細心觀玩,如此三年,毫無所得。
  一日,是八月中秋,韓周奉了母命,帶著果品饅頭,上山與喪吾賀節。盤桓半日,韓周回去。到了晚上,一輪明月,團團如鏡,漸漸東昇,其時天朗氣清,仁風交暢,喪吾即向禪床跌坐,雖未能洞明心性,卻也是五蘊皆空。忽然想起在南陽為官之時,值此佳節,有多少文武官員前來賀節,於今夫人、公子也不知生死存亡。又想起父親無辜被殺,全家死於刀下,不覺放聲大哭。哭了一回,又想道:「兵敗城破之日,匹馬單鎗,微服而逃。幸得紫竹菴中那個和尚削髮贈衣,又虧了韓元帥暗地周全。逃至此處,韓氏母子視若至親,真個難得。」思前想後,漸覺神昏,悠悠欲睡。
  忽在一道靈光,自虛無法界而來,撞透頂門,灌注心田,自覺心中有眼,觀照四表。白光之內有一道人,頭戴金箍,手扶拐杖,髮如螺,盤跚而舞,且歌且躍。歌曰:
  三心難成道,一心見如來。
  如來即真性,真性似月明。
  月明不在天,月明不在水。
  明月照虛空,了然無罣礙。
  問爾學道人,這個會不會。
  喪吾聽罷,不動聲色,以心拜謝。自此喪吾洞明心性。在山中面壁十年,功成果滿,遂改大霧山為大悟山,遠近聞名。訪謁者逐日如雲,竟將一座茅庵,蓋造數十間禪院。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48:51

第九回     觀音寺喪吾說法 白蓮池九賢賦詩

  卻說西陵縣雙龍鎮,有一觀音寺,寺中一僧,名曰醉月,門下徒弟有五六十人。這醉月長老謹守清規,日率弟子春耕秋種,竟成巨富,一日,醉月長老謂諸弟子曰:「吾自出家以來,祇知道苦念彌陀,究竟不知‘彌陀’二字,出於何處?今聞大悟山有一喪吾和尚,通玄達妙,見性明心。趁著四月八日,佛祖壽誕之期,我欲請喪吾下山,到吾寺說法,講解經義,也不枉出家一場。」眾徒弟齊聲應道:「惟師命是聽。」
  醉月長老帶了兩個徒弟,行了七十多里,到了大悟山。上得頂來,見白鶴啣花,猿猴獻果,香清味淡,別是一番世界。看見山門,早有兩個和尚前來相迎,與醉月師徒相揖而入。進了客堂,彼此合一。醉月細說來意,那和尚搖頭道:「我家師父自上山來,二十餘年,並未下山。即山下名家巨族,吟詩插柳,概不迎送,豈肯到你寺中說法?」醉月道:「你家大和尚既通禪禮,自然慈悲度世,況我請去說法,是闡揚佛教,代天宣化,比不得是俗家往來,一派虛名,全無實際。煩二位大師領我進去,見了大和尚,料不推卻。」
  二位和尚遂引醉月入方丈,見了喪吾,醉月倒身下拜。喪吾連忙扶起,分賓主而坐。醉月具道來意,喪吾欣然答道:「久聞你觀音寺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蘭山聳翠於面前,柏巃橫枕於背後。砂環水轉,松茂竹苞,為西陵第一名境。乃高士託足之所,良緣廣聚之鄉,吾心嚮往,已非一日。今大師既來相約,切願拜在下風,平生之願足矣。」醉月見喪吾應允,喜形於色,道:「我師慈悲度世,真乃天人之師也。」到了次日,喪吾引醉月參佛既畢,吩咐徒弟好生看守山門,下山望觀音寺而來。醉月使眾僧各各參見,十分恭敬,自不必說。住了數日,雙龍鎮上,人人知道觀音寺請了一位高僧。於四月八日昇座說法,老老小小都來聽講。醉月又使人請七位賢士齊來坐敘。那七位賢士,為首的是:孝廉公朱若虛,致仕邑侯楊廷臣,漢皋諶于飛,木蘭山鐵冠道人張良貞,仙姑庵尼僧慧參,孝廉陳榮兗、葉同觀。七位賢士,一一與喪吾相見,各道相慕之意。喪吾見七人皆是儒風道骨,好生歡喜。到了四月八日,喪吾出示帖山門外,書道:
    大悟山喪吾和尚告稟諸位檀越大護法:僧中年出家,資性愚昧,德不自量,辱昇禪座。於本月八日,宣說吾佛陳言故典,有污聰聽,抱愧良多。自辰至巳,請善男到經堂講經﹔自午至未,請善女到經堂講經。庶男女有分,清規不越。謹白。
  卻說那雙龍鎮及四方善士,都知喪吾是個有名高僧,到了初八日,士女如雲,畢集山門之外。辰牌時候,寺內鐘鼓齊鳴,笙簫迭奏。一陣陣香風撲鼻,一雙雙白鶴旋旛。停了一會,又磐聲響亮。聽者塵懷頓盡,善意興興。眾僧簇擁喪吾參佛昇座。頭戴五佛冠,身披大紅袈裟,足踏雲鞋。兩旁僧眾,又金鼓大振,簫管齊鳴。須臾,金住鼓停。那大和尚高聲吟道:
    無生父母,淨土家鄉。生我沒我,空作昂藏。認取歸路兮,莫旁徨。
  和尚吟畢,眾寂無嘩。僧寺人等,無一個上前參問。那大和尚又吟道:
  未生我兮誰為主,既生我兮主我誰?
  大道不明空費力,水中明月自修持。
  喪吾吟罷,左右僧士無人敢應,一個個形如木偶。祇見人眾中走出一個小學生,頭戴青巾,身穿藍衫,年紀不過八九歲,步至禪座下,合掌對那大和尚答道:
  未生我兮天為主,既生我兮心為主。
  大道若明不費力,水中明月好精神。
  大和尚聽了,合掌當胸,又高聲吟道:
  水中明月好精神,風送波搖萬點星。
  不盡浮雲蔽月色,清池裏面影沉沉。
  小學生不慌不忙,順口答道:
  性靜如水慧如月,六慾不生萬念寂。
  浮雲生滅空往來,寥寥太虛無罣礙。
  大和尚又吟道:
  龍從火內出,虎向水中生。
  九葉蓮臺上,自度自家人。
  小學生答道:
  心中煉性龍火出,性中立命虎水生。
  心花燦爛蓮花生,元神起是自家人。
  大和尚聽了,口稱:「善哉,善哉!」又吟道:
  元神真又真,空寂見無生。
  返我真面目,淨土好安身。
  小學生聽了「返我真面目」這一句,料喪吾識破機關,又見喪吾下了法座,有相遜之意,往外就跑,不知去向,喪吾也退入方丈去了。那些看的眾人,都道這個和尚果然有些道行,感得天神下降,不然,那有不上十歲的小學生,就能出口成章?一個個疑神見鬼,惟有朱若虛暗笑不止。大家進方丈,請大和尚再出說法,不表。
  卻說這小學生,不是別人,就是若虛之孫木蘭女也。若虛因他從小聰明,五歲入學,將一十三經讀得透熟。他又喜看佛經道典,深通其妙,所以三教宗旨,心傳妙法,一一皆知。當日聽了喪吾所云:上半日是男子聽法,下半日是女子聽法。木蘭心中想道:「與男子說法,必是盡性至命之理﹔與女子說法,不過是因果報應。」私向伯母房中,將哥哥克念的頭巾、藍衫穿著,儼然一個小相公模樣,竟來觀音寺聽僧說法。當時見喪吾連吟二偈無人參解,他就忍耐不住,竟到法座下與喪吾對答。比及喪吾下座之時,他卻跑出山門之外,竹林之中,取下頭巾,脫去藍衫,與一班女娘,匆匆而回。況且朱家家法,一切內眷足跡不出中門。誰人認得?朱若虛雖然曉得,也不肯說明。當日見他有如此大才,到也歡喜。自此喪吾在觀音寺,與諸賢或登木蘭之峰,探灄源之浦,尋白雲之洞,觀城潭之水,吟詩作賦,講道談經。住了半年,纔回大悟山。
  過了一年。一日,觀音寺池中蓮花開放。醉月長老命徒弟搭起一座冰閣涼亭,請諸賢來賞蓮花。及諸賢畢至,依次而坐,早有侍者焚香烹茗,茶酒並進。那諶于飛開口言道:「目今大唐天子明良際會,胡越一家,五穀豐收,三災永息。使吾等高歌酣飲,對此光天化日,和風慶雲,花呈其色,鳥奏其音。我等各吟蓮花詩一首,以誌今日之勝。」眾人皆道:「說得有理。」九賢吟罷,彼此相賞,侍者又茶酒並進,果食重添,直飲到月上三竿,方纔散席。到了次日,喪吾道:「樂不可極,貧僧欲回大悟養性,期至九月八日,我等九人一齊到朱兄府中賀節,列位切不可失信。」九人齊聲道:「謹遵臺命。」於是九賢各各作禮而散。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49:25

第十回     朱若虛遺言囑子媳 尉遲恭奉旨造西寺

  卻說朱若虛見眾賢散去,每日焚香注水,靜坐觀心見性。天中境界,愈窮愈妙。到了九月初七日,偶染寒疾,天錫、天祿請醫調治。若虛不肯服葯,將書箱中小小一個綿包袱取出來,叫那九歲孫女朱木蘭出來,命之曰:「此書傳至李靖,出自龍宮,肇於軒皇風后,演於尚父、留侯。內卷曰《陰符》,外卷曰《遁甲》。吾相爾根氣不凡,料可傳授,風后、留侯諒不吾責。」木蘭頓首受命。
  到了初八日,九位賢人相繼而至。若虛命二子出迎,到內室相見。喪吾曰:「吾兄抱恙,我等一來問安,二來不負前日觀音寺之約。」若虛曰:「兄長高明遠見,今日齊來舍下相聚者,知我明日當與兄等永訣也。」眾人曰:「吾兄善自保重,吉人天相,休為意外之虞。」若虛到了初九日,謂眾賢人曰:「死生有定,天命難挽。今日之生,乃前日之死。今日之死,乃後世之生。生死不明,徒來人世。出得生死,是為仙子。吾夢文昌帝君,召我為南宮桂香殿主簿史,吾復何憂?願諸公善養元真,保正性命,毋以善小而不為,毋以惡小而為之。他日功成果熟,同作南宮仙子。」
  又招天錫、天祿而言曰:「人生在世,如花開謝,如月缺圓。君臣遇合,原於天命。父子篤恩,兄弟篤愛,出自性真。夫妻良緣,雖由命定,然淑女可求,良配可擇,姤婦可出,惟有朋友,乃擇善之助。身心性命,可以相輔﹔死生利害,可以相救。交匪其人,終身之垢。故國之興廢,關乎權臣﹔家之成敗,視乎密友。古人云:能媚予者,必能害予,斯人勿友﹔肯規予,必肯助予,此士當交。更有一等矯情飾貌之人,口吐經詞,心若蛇蝎,因人喜好,窺人性情,出言投機,作事合意。此所謂靜言庸違,象恭滔天,是不交於君子之誅者也。宜避之如仇,遠之如虎,若與之交接,身家性命,為其所累。」二子叩頭領命。又招秦氏、楊氏謂之曰:「女子不知《詩》、《書》,雖於言孝弟,但知敬公婆,慎言語,便為賢婦。能慎言語者,自然能順丈夫,能和妯娌,再勤紡績,守家教,非賢婦而何?」二媳叩頭而起。忽然白鶴集於階前,異香發於庭所。若虛急索紙筆,題云:
  以心達心,以性化性。
  知身是客,得吾之真。
  若虛寫畢,以目視喪吾,喪吾即附耳念了數聲「南無阿彌陀佛」,若虛遂瞑目而逝。朱氏全家舉哀。諸賢一個個傷感不已。相與理喪助葬。事畢,各回。天錫、天祿守墓三年。家人失於提防,家物、財帛,一火而空。又過二年,就一貧如洗。幸弟兄二人貧而立志,毫不妄為,秦氏、楊氏與木蘭織機度日,按下不表。
  再說先年煬帝自下揚州觀玩瓊花之後,流連忘返,饑饉薦臻,盜賊四起。天下諸侯,各據州縣,宇文化及竟弒帝自立,稱為夏王。李靖見天下大亂,遂與魏徵、房玄齡、徐敬業、尉遲恭、三公子商議,欲起伏義之兵,聲宇文化及之罪,以清宇宙。三公子遣玄齡卑辭重幣,去見突厥,借兵五千,以援聲勢。他日功成,割冀州八十一州縣為勞。突厥與其弟頡和商議,頡和曰:「目今中原變亂,三災並興,安天下者,非世民而誰?吾主其許之。」右長康和阿奏曰:「唐公借兵,主公斷然不可許他。」突厥曰:「卿家老成練達,惟正詞是吐,危語為陳,寡人靜以待命。」康和阿曰:「公子世民素有大志,今欲舉兵南向。來我國借兵者,其計有三便:一者欲興兵中原,太原空虛,恐我國襲其巢穴,非來我國借兵,心欲我國策大臣上將,於彼為質也﹔二者借我國聲勢,使各鎮反王望風而回﹔三者許割冀州一帶地方與我國為勞,是非重利誘我君臣與彼為力。他日之功成,卻道中原土地,與北國山川,若馬牛之不相及也。」突厥曰:「相國所見極是。但彼國君臣在此,何以謝之?」康和阿曰:「主公設筵餞行,與來使對天盟誓,不但不來入寇,倘別國侵太原,我國必然發兵護救。他日成功,以冀州一帶地方為勞,又要這來使歃血為盟,為後日之據。如此則我國不勞,而彼國感恩。」突厥聽之,喜形於色,謂百官而言曰:「孤有康和阿,猶秦穆公之有百里奚也。」次日,突厥如康和阿之言,與房玄齡盟。乃謂玄齡曰:「孤今與爾既立盟誓,永結脣齒,公子南征,不但無內顧之憂,並有泰山之靠,勝發兵十萬也。他日功成,爾主負孤,孤負爾主,皇天厭絕!」玄齡索了回書,望太原而回,見了公子,備道如此如此。呈上回書,世民大喜。
  李靖曰:「公子可聲言為主報仇,先討宇文化及之罪。再傳檄各鎮反王:歸命者,賜爵封侯﹔逆命者,弔民伐罪。如此,則不怒而威,天下可定也。」世民謝曰:「先生金玉之論,天下之福也。」如是奏知唐公,起兵十萬,拜李靖為帥,徐敬業為參謀,尉遲恭為先鋒,其餘隨征將士,不必細說,留魏徵、房玄齡監國。出師六七年,天下大定,胡越一家,建都長安,國號大唐。事載唐紀,此處不贅。
  再說大唐高祖在位,天下太平,四海無事。惟有北番主突厥不朝不貢,每年遣使臣責唐主違盟背約,索取冀州地方。高祖念他有脣齒之誼,置而不問。過了數年,建成與世民不睦,此事愈閣一邊。到了太宗登位,貞觀三年,湖廣武昌府節度使尉遲寶林上本告急,言武昌城池被江水衝壞,淹死居民無數。太宗見奏,龍顏不悅,退入後宮去了。次日登殿,命鄂國公尉遲恭領餉銀十萬,往武昌監造城池﹔又命皇叔李道宗明日設筵於凌煙閣,與尉遲恭餞行。
  尉遲恭領命,次日來凌煙閣款燕。那李道宗尊貴自居,卻不十分為禮。尉遲恭心中不樂,飲了幾杯,因舉杯問道:「主上不恤民力,修此凌煙閣何故?」此時道宗亦醉,因答曰:「此閣為我李氏先世有大功於社稷,故能受天之命,為天下主。凡吾李氏子孫,皆祖宗之裔,主上修此閣,乃燕毛序齒親親之意。詩曰:諸父昆弟,備言燕私。與異姓無與也。」尉遲恭對曰:「非也。主上念隋運終將,天下大亂,生民塗炭,奮然有安世之心。及四海清平,海內一家,則念文臣有牧民之勞,武將有開國之苦,修此凌煙閣,以效漢武雲臺故事。此所謂禮賢才,敬大臣也。雖有周親,不如仁人,同姓何居焉?」道宗怒道:「大臣與皇親,孰上孰下?」尉遲恭道:「當日主上被難,臣單鞭救駕,此時不見皇親。」道宗大怒曰:「爾每每自恃功高,藐視皇親,不念今日之富貴,是誰家之爵祿?吾又何得與武夫對飲,自忘尊貴哉!」遂推棹而起。尉遲恭大怒,一掌打去,道宗「哎喲」一聲,暈倒在地,打落門牙四齒。多官上前勸解,光祿寺大臣已將此信報與太宗知道。
  太宗先召道宗,責之曰:「李氏之有天下,敬德之勞也。朕之有今日,敬德救之也。皇叔宜卑以自牧,不宜與大臣競。」再召敬德讓之曰:「朕道卿年老氣衰,心平氣和,奈何仍然少年情性,傷吾父之愛弟,辱寡人之至親,朕每思漢高祖殺戮功臣,心甚恨之。今觀卿如此行為,毋乃功臣自取,不獨責漢高祖一人已也。然分外之恩,不可多得,卿宜自愛,勿使朕憂。」尉遲恭乃叩首謝罪。太宗又道:「卿位極人臣,所不足者國戚耳。朕有一女,名開唐公主,使奉卿箕帚可也。」尉遲恭叩首曰:「臣糟糠之妻,願富貴不相易,此事斷不敢從命!」太宗道:「卿如此尚義,忠心可知。」乃止。
  尉遲恭即辭聖駕,望湖廣而來。到了武昌,寶林接入,父子相見,擇日興工。三年有餘,工程告竣,欲回朝繳旨,太皇后竇國太傳懿旨到。尉遲恭忙排香案開讀。內云:
    朕幼生西陵城右,常隨母吳夫人西寺進香。彼時見佛像零落,廟宇敝漏,今五十餘年,廢敗可知。特命爾鄂國公尉遲恭往彼重修,務使巍峨莊嚴,盡善盡美。欽哉,用命!
  尉遲恭謝恩既畢,起馬望西陵西寺而來。選能工巧匠,擇日興工。造了半年,工程將半。一日,尉遲恭精神困倦,伏案而寐,忽然聞磬聲嘹亮,嫋嫋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尉遲恭聽之,驚訝不已,起身信步閑遊,轉過曲檻,見一座花園,十分幽靜。週圍看了一遍,處處花鳥宜人,亭臺悅目。又轉過西廂,隱隱聞讀書之聲。尉遲恭不好遽入,立窗外而聽,卻於窗隙中舒眼一看,卻是故人朱恩兄在內。急忙走入,躬身下拜。那人昂然不動。尉遲恭又拜道:「恩兄別來無恙?」那人拂袖起去,向外就走。尉遲恭一把扯住,不肯放手。那人當胸一掌打來,跌倒在地。猛然醒來,乃是南柯一夢。叫聲:「哎喲!我二十餘年勞於王事,未報兄長大恩,我尉遲恭真無義男也!」又想起在朱仙鎮遇難相救之時,不覺眼中流淚,慨歎不止。左右將校見公爺傷感,慌做一堆。尉遲恭收了淚,召香元和尚問曰:「此地有一個老孝廉公,他姓朱名叫若虛,住在何處?」香元和尚答曰:「此人住在雙龍鎮,至此有一百一十里。聞他去世,未知確否?」尉遲恭大驚,即傳城守王咸宜代理監工:「本帥明日要往雙龍鎮走一遭。」
  次日不等天明,帶隨身將校,望雙龍鎮而來。尉遲恭性急馬快,不上大半日,就到了雙龍鎮。找問朱若虛門戶,一人指著兩間草屋道:「朱若虛死了五年,兩個兒子窮得可憐,住在那裏。」尉遲恭吩咐從人在外,單身走入茅屋中。天錫見了,慌忙來迎。尉遲恭望上一觀,見朱若虛夫婦的一雙影像,都供在上面,遂倒身下拜,大哭起來。那哭聲如雷,不住的千恩人,萬恩人。天錫同二子齊來勸解。敬德想起在朱仙鎮相遇之時,歷歷在心,一發大哭。天錫見他是一位顯貴模樣,又痛哭不已,不好動問,祇得出來向從人拱手道:「請教列位,這位老官人,姓甚名誰?」他的從行將官齊齊答道:「這就是開國元戎鄂國公也。」
  天錫上前跪拜道:「叔父遠涉而來,不必過哀,恐有傷貴體。」尉遲恭方纔止了聲,收淚問道:「相公,我恩兄是你何人?」天錫回道:「是侄兒的先考。」尉遲恭問道:「你是天錫,是天祿?」天錫道:「侄兒名天錫,舍弟天祿,採薪未回。」尉遲恭又問道:「你父親當日豪傑,門下必無虛士。在日有幾位賢友?」天錫道:「父親在日,與大悟山喪吾和尚,觀音寺醉月長老,仙姑寺慧參尼僧,木蘭山鐵冠道人張良貞,致仕邑侯楊廷臣,隱士葉同觀,漢皋諶于飛,孝廉陳榮兗,共九人為友。」尉遲恭道:「賢侄可將諸位賢人請來,與我一會。」天錫唯唯而應,面有難色。自古道:家富能役人,家貧受人役。況且天錫家中一貧如洗,這九賢若至,便如何款待?尉遲恭心下明白,叫從人把帶來的奠敬呈上,共紋銀一千兩。對天錫道:「你可作速代我買辦五牲祭禮,候諸賢到齊,同到你父親墳前祭奠一番,以適我意。」天錫接了銀子,口稱:「難得叔父美意。」不一時,天祿回來,天錫迎而謂之曰:「此父親故人尉遲叔父也。」天祿上前叩頭,尉遲恭雙手扶起。見他弟兄二人言語清利,氣宇軒昂,倒也歡喜。天錫即命天祿,持兩個官寶大錠,往錢店換錢使用。那店官人見了問道:「此銀何處得來?」天祿道:「此是父親一個故人送來的。」店官人道:「此人姓甚名誰,現在何處?」天祿恐驚動地方官長,不肯說明,便道:「此人方至,尚未問他姓名,權且將錢五十貫付我使用。」店官點頭不言,天祿回去了。
  卻說這店官人有財有勢,專好結交官府,興害貧民。當日見了天祿兩個官寶,心生疑異。卻又想到天祿家貧已極,他的親戚故舊都是貧民,如何有人送他大官寶?若是富貴豪家,他必說出名姓,料此人必是大盜。即來千戶衙中,對劉玉龍說出此意。劉千戶又知會巡檢馬守松,即忙換了衣服,扮作客商,帶兩個親隨,來天錫門首探望,伸頭縮腦,令人可惡。見那些將校面貌凶惡,卻是平民打扮,有兩個喝道:「甚麼人,還不站開些!」這千戶、巡檢兩個官長,答道:「你是甚麼人,敢來此地大呼小喊!」這將校大怒,大罵:「好大膽的狗才!」手執馬鞭,劈面打來。劉千戶、馬巡檢將鞭子扭住,兩下廝打。內中又走出兩個將校,將千戶、巡檢按倒在地,將要動手,二官大叫道:「我是本地方千戶、巡檢也。」將校聽了,發一個冷笑,叫聲:「弟兄們,快拿繩子來,將兩個狗才弔起!」幾個親隨道:「爾等是甚麼人,敢將地方官如此凌辱!」這些將官那裏肯答應他。朱天祿在家中,聽得外面囉唣,出來看時,認得弔的是二位官長,對眾人求饒,眾人道:「若是平民,我等還放他,他是地方官,不來伺候也就罷了,還敢在門首搖來擺去!」天祿無可如何,祇得進去稟知尉遲恭。尉遲恭道:「吾來此處,原不驚動地方,他二人既來,可有手本?」將校道:「他二人民服而來,長在門首觀看。小的們再三喝之不去,及至打他,他纔說他是地方官府。」尉遲道:「這是何故?」尉遲恭叫將他放了。二官回去,換了公服,各執手本,跪上門來,手下將校,不肯傳進。尉遲恭那裏曉得?跪了半個時辰,幸天錫出來看見,說個人情,放了回去。二官又差人抬酒席送來,撥衙役伺候不題。
  次日辰巳時候,諸賢相繼而至。尉遲恭見眾人皆是儒風道貌,鶴髮童顏,十分敬重。及祭禮齊全,尉遲恭同八位賢士,緩步而行。這千戶、巡檢,也相隨在後。到了若虛墳前,排開祭禮,尉遲恭朝服而拜,大哭不止,八賢亦相向而啼。天錫、天祿祇得上前相勸,挽尉遲恭回舍。次日,醉月邀尉遲恭同八位賢士,到觀音寺設齋,尉遲恭欣然而往。見觀音寺山清水秀,十分歡喜。進了佛殿,合掌參拜。醉月盛排齋筵。尉遲恭因說道:「方今聖上愛賢禮士,眾位賢士何不出仕為官?」喪吾道:「我等八人,年屆年朽,不堪推薦。惟有天錫、天祿,廷臣之子楊琰,三位賢侄,懷才未試,公爺可保舉出仕。」天祿說道:「侄兒願守先人墳墓,叔父祇保吾兄為官,願斯足矣。」尉遲恭點頭,對醉月道:「愚弟有聖命在身,不敢久停,今夜吾等盡不夜之長,愚弟明日清早,就回縣。候西寺工完,吾使差人來迎喪吾師,到彼處說法﹔二來接諸位仁兄,到寺中盤桓數日,就要進京繳旨。」說猶未了,祇聽得一個老婦人,在寺外叫冤。尉遲恭命從人喚那婦人進來。不知婦人所叫何冤,欲知詳細,再看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0:02

第十一回     天祿貧受千戶職 木蘭劍劈白狐精

  卻說尉遲恭在寺中,與諸賢作別,忽有一老婦人在寺外叫冤。尉遲恭命從人喚那婦人進來,尉遲恭問道:「你有甚麼冤枉?」那婦人道:「小婦人姓沈。因本鎮的千戶劉老爺生了少爺,雇小婦人的兒媳王氏為乳母,至今七年,不見放出,竟納為偏房。小兒年輕懦弱,無力伸訴。小婦人聞公爺到此,故敢大膽叫屈。」尉遲恭大怒,即著人將劉千戶喚到,公爺問道:「你為何強佔民婦為妾?」劉千戶叩首道:「千戶並無此事。」公爺叫沈氏出來對證,千戶啞口無言。公爺叫左右取軍威棍,將劉千戶杖了八十,革職不用,將王氏斷回沈婆去了。公爺又對天祿說道:「賢侄既願守祖宗墳墓,這一個千戶職銜,你且領受。」天祿叩首受命。尉遲恭大喜,即日辭了諸位賢士,上馬回西寺去了。
  卻說天祿受了千戶之職,回至家中,就有營中大小兵丁,齊來叩頭。祇見那馬兵、步卒,旗長、隊長,長鎗手、短鎗手,弁委、外委,左巡、右哨,經制、把總,臨門參見。擇了吉日,進了衙門,即久疏親戚,無不相賀。天祿留八位賢士,住了數日,各人回去。惟有喪吾年尊路遠,天祿留在衙中養性。
  一日,喪吾在衙中,觀心入定。見自己心火下降。腎水上升,虛靈性府,慧光發現。團團如月光,照於四表。萬水千山,盡在目前。照見木蘭山一個白狐精,在空中往來,有戲弄木蘭之意。喪吾見了,喫驚:「這個性物,自討天誅。吾若不治,等待誰來。」到了次日,呼木蘭出來,叫聲:「孫兒!你有個仇星到了。吾有寶劍一口,你可帶在身旁,晝夜不離,自然無事。」木蘭拜謝起問曰:「公祖既洞明心性,觀照本來,佛家三皈之意,並六字真言,究竟是如何解說,祈公祖說明,以示未悟。」喪吾曰:「汝善思維,善解問,汝向西方拜我佛祖,我纔說與你聽。」木蘭即向西方叩首。喪吾又曰:「汝再向東方拜了大成至聖,我方敢儒釋交談。」木蘭又向東方叩首,喪吾也向東西而拜,然後坐定,叫聲:「孫兒木蘭,仔細聽著:南字喻心而言,無字喻空寂之意。中心空寂,自見真性,故曰南無佛。是佛弟子第一皈依也。真性既見,愈加精進,絲毫不許散亂,散亂則心逐妄念,真性滅矣。絲毫不許昏沉,昏沉則月為雲,無覺無照矣。蓋心不散亂,則輪迴可免﹔心不昏沉,則地獄可除。故曰南無法,是佛弟子第二皈依也。此乃由戒而定,性從命立,由定而慧,命從性生。本來面目,立獻於前,是為真我,乃億萬金剛不壞之元神也。故曰南無僧,是佛弟子第三皈依也。既明南無之法,又當識阿彌陀佛四字。阿字是說人心惟危,彌字是說道心惟微,陀字是說惟精惟一,佛字是說允執厥中。故云喜怒哀樂之調發謂之中。斯時至性湛如,即南無法也。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即性道流行,阿彌陀佛也。故俚俗之人,見善人得福報,惡人得禍報,即曰阿彌陀佛也。非發皆中節之意乎?汝乃精靈降世,當學上降女子,勿作中流之輩。上等女子,不呼異姓為父母,不受男子之羞辱,不開腸破肚,污穢天地,即能參太極於心中,結聖胎於圭內。為頂天立地之奇人。盡性了命之達士。這三教同源,再無他說。」木蘭再拜而謝,復又跪下問道:「祖公先說明心見性,性中立命,如何又說盡性了命?」喪吾答曰:「汝善思維,善解識。仁、義、禮、智,性中之理﹔孝、悌、忠、信,性中之德。守其天真,修其天德,便是盡性工夫。性者,天命。盡性,正是了命。是盡了我內分當為之事,故曰盡情,所以求無愧於天,無作於人也。」木蘭又再拜。又過了數日,喪吾自回大悟山去了。
  木蘭佩服喪吾教訓,仍然織機,不廢工夫。卻忙中偷閑,服鍊心性。一日,臨窗織布,見日色沉西,入閨中靜坐。一時間,窗外月明,木蘭取書觀看。到了三更時候,侍女掌燈,催木蘭歇息,木蘭也覺身體困倦,睡了片時,忽然寶劍嘖嘖作聲,木蘭即將寶劍拿在手中。未及片刻時,一陣寒氣襲人,毛骨竦然。即將寶劍向床前亂砍,祇聽得「哎喲」連聲,其音遠遠而去。次日天明,木蘭起來,視果然床前鮮血淋漓,有一隻狐腿在地。木蘭秘密收藏,不必細表。
  再說這個白狐精,在木蘭山修了千年道行。曉得木蘭女乃是山靈降世。又見天癸已全,意欲採陽補陰,以全自己精氣。有喪吾在此,就不敢妄作。見喪吾去了,敢突入衙中,以妖氣壓木蘭,竟被木蘭一劍削去一隻前腿,逃回木蘭山仙人洞,求師父胡秉池發丹救治。後來在北番,自稱獨手大仙,與木蘭作敵。此是後話,不表。
  再說尉遲恭回至西寺,即表奏朱天錫除授長沙知府,楊琰為梧岡知州,俱帶妻子上任去了。秦氏在路病故,果如黃氏之言。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0:38

第十二回     香元參禪難喪吾 太宗降詔討突厥

  卻說尉遲恭在西陵城右,監修西寺,二年工成。尉遲即差人去請八位賢士,齊到寺中盤桓。擇了吉日,請喪吾升座說法。本寺住持香元和尚,上前說道:「小僧自幼在本寺出家。清規戒律並無過犯,紫書丹經、佛典道卷,無不明白。今皇太后洪恩,公爺修造,於佛有光,與僧有緣。待小僧升座說法解經,果有不明之處。然後讓於喪吾不遲。」尉遲恭道:「知不如好,好不如樂,恐爾道行不及喪吾。我明日出一偈言,爾等依韻而和,看是誰高誰下,就不要爭論。」香元不敢再爭,退入禪堂,翻看經書,一夜不睡。到了次日,尉遲恭坐在客堂,請八位賢士并本寺住持,齊來敘說。相見禮畢,依次而坐。尉遲恭道:「我有偈言一首,求喪吾、醉月、慧參、香元四位太爺,依韻而和,明日升座說法,以此為試。」眾賢士齊聲道:「請公爺佳作一觀。」尉遲即寫出道:
  心月朗月連天淨,性似寒潭止水同。
  十二時中宮覺照,休教昧了主人翁。
  香元和尚即和云:
  春來花發上林紅,草色青青天地同。
  風月有情誰作主,危樓高坐老家翁。
  喪吾對尉遲恭道:「今看香元大師佳作,佛經道典,包括殆盡,我等萬不能及,貧僧不敢再贊一詞。」尉遲恭道:「爾吾交情猶如兄弟,況是筆墨酬答,何必過謙。」喪吾不好卻意,祇得提筆寫道:
  本來非色亦非空,月映波心萬派同。
  不盡東風今有主,漁舟端坐老蓑翁。
  慧參尼僧和云:
  生意融融春色重,心如穀種機相同。
  耕耘不費人間力,學個天真爛漫翁。
  醉月長老和云:
  無忘無助學真空,一念圓通萬法同。
  太極中間存一點,六根斷絕見真翁。
  尉遲恭將四人所作,一一看完,便對眾人道:「醉月、慧參二師所作,風韻高超流俗,不若喪吾清逸自然。香元則矜持太重,尚未脫化。明日當推喪吾老師升座說法。」眾皆曰:「公爺所論極是。」
  過了一夜,次日,尉遲恭吩咐將寺門大開,許百姓進來觀看。到了巳牌時候,寺中鼓樂喧天,笙管齊鳴。眾賢士扶喪吾禮佛升座,尉遲恭同文武官員向前稽首,口稱:「請大和尚談經演教,代佛宣化。」喪吾合掌道:「佛法平等,無有高下。靈山不遠,即是心頭。《金剛經》云:無人相,是空色之法﹔無我相,是空欲之法﹔無眾生相,是空世之法﹔無壽者相,是空生死之法。《太上清淨經》,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於物,物無其物。此乃太上教人空心、空身、空世之法也。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則與太虛同體,一切俱空。這就是南無不二法門。夫子溫良恭儉讓,與四時合其序,便是真阿彌陀佛也。」
  香元和尚合掌參求道:「啟問大師,何為華池?何為神水?如何謂火裏種蓮花?」喪吾答曰:「性善若水,神明之德,故曰神水。性遇於心中,故曰華池。煉心見性,曰火裏生蓮花。蓮花上端坐著一個金光真人,是性中立命,是性命雙修大道也。」
  香元又問道:「如何為水火既濟?白雪黃芽,是何藥物?」喪吾答曰:「心為火,性為水。心與道依,則水火既濟﹔心與道違,則水火相歧矣。性光皎潔如雪,命宗其色如金,性光普照,命宗密藏,故曰白雪黃芽。」
  香元又問道:「如何為乾坤交泰,聖日聖月?喪吾答曰:「《易》云:乾為首,坤為腹,三華聚頂,五氣朝元,此乃後天。乾坤交泰,猶是小乘伎倆。天命之性,其德配乾,父母意感而生我,其德配坤。鍊我真意,歸我真性,方稱先天。乾坤交泰,立見本來面目。聖日聖月,不過性命之餘光耳。」
  香元又問曰:「真性在何處找尋?」喪吾答曰:「思慮之神,道家謂之識神,儒家謂之人心,佛家謂之密多心,數學謂之戊。性天中本來面目,道云元神,佛云如來相,儒云道心,數學云已。其實是性天中之性地。欲見性天中清風皓月,先尋此性地立腳。立得腳住,方能見性天,這就是真意也,就是玄關一竅也。」
  香元又問道:「弟子敢問:人心、道心在何處分界限?」喪吾對曰:「人心、道心,向靜而又靜之中,自然有個界限,分出表裏。古語云:不無不有,正當中道心也。比如以日月為道心,則風雲雷雨人心也。以天為道心,則日月星人心也。以太虛為道心,則有形跡之天,又人心也。佛云:無而不無,空即是色。道心也,元神也,有而不有,色即是空。人心也,識神也。逐得識神開,纔見元神來。就是本來面目了。」
  香元又問道:「本來面目,佛云金容瑞相,仙云歷劫元神,此貽從何處結成?與玄珠罔象,有分別無分別?」喪吾答曰:「本來面目,靜則與太虛同體,無形無象。其大無外,其小無內,故云元珠罔象。動則週遊六合,與神無異,故有天仙之稱。凡胎繫於中黃宮之下,自產門而出﹔聖胎結於中黃宮之上,自頂門而升。此是明心見性之後,末了一著工夫,不求而知也。」
  香元又問道:「舍利子究竟是何物?」喪吾答曰:「凡人身為舍,心為利子﹔至人心為舍,神為利子。至性中間一點靈光,非舍利子而何?故云舍利子是諸法空相。未生天地以前,先有一點金光,居混沌之中,為太極之根。惟我佛祖如來、道祖元始、大成至聖三大聖人,其足道以配之,非值配天配地而已也。」
  香元又問道:「佛教行於西域,聖道行於東魯,觀音菩薩顯於南海,真武祖師行道於北天,老子興道於中土,是何故?」喪吾曰:「西方之氣,殺氣也。我佛順其氣之自然而立教。絕人事,割恩愛,戒妄想,除嗔怒,息邪淫,習靜定,空色相,其道絕滅。東方之氣,生氣也。孔子順其氣之自然而立教。施人義,親五倫,齊國家,平天下,其道文明。其土之氣濕而平直,故老子之教,善下而勝上,善柔而勝剛,善後而勝前,故無為而不爭。其德配戊己,其道尚清虛。真武祖師鎮治北天,掌握雷霆,號令瘟火,善惡報應。其象為坎,故稱玄天上帝。觀音大士居南海之中,普陀崖下。其象為離,如人之有心,關一身之痛癢﹔如天之有日,照萬國之世界。所以這個菩薩,感應最速,慈悲最大,呼之即應,求之即來。故有觀世音救苦救難之稱。」
  香元又問道:「聖人能知鬼神之情狀,弟子敢問鬼神情狀,究竟是如何樣子?」喪吾答曰:「鬼神者,聰明正直而一者也。太上曰: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佛教曰:不二法門。孔子云:吾道一以貫之。一字就是鬼神情狀。」
  香元道:「求大和尚把這個一字情形,刻畫出來,不枉今日說法一場。」喪吾答云:「聖王之心一於民,惟恐其弗安。忠臣之心一於君,惟恐其弗正。孝子之心一於親,惟恐其弗悅。烈女之性一於夫,惟恐其弗順。慈母之心一於赤子,惟恐其弗調。君子之心一於性,惟恐其弗盡。小人之心一於利,惟恐其弗得。《大學》曰:在止於至善,於至善而止之。一之情狀,鬼神之情狀,豈有他哉!」
  香元又問道:「究竟心何以能明?性何以能見?」喪吾答曰:「天之生人,理以成性,氣以成形。理之循環靡盡,善之默寓無窮。心為欲蔽,則昧理愧天,應物不當,故心不明,性不見。莊子曰:嗜慾深者天機淺,是也。心明則性見,非先明了心,然後再去見性。心暫明,則性暫見,心常明,則性常見。聖人教心克己復禮,是一氣工夫。道家喻言火候,進陽火,退陰符,亦不可作兩樣看。」
  喪吾道罷,香元和尚不敢再求,祇得叩頭道:「弟子願皈依吾師門下,備灑掃之役。」忽然天鼓大鳴,金花墜地,彩雲繞殿,異香遍座。喪吾忙下法座,同大眾望天再拜。叩畢,尉遲恭請喪吾並八位賢士,退入方丈歇息去了。盤桓數日,尉遲恭又請八賢齊上大悟山,遊覽十日,遺書於寶林,教他教應朱天錫、天祿、楊琰三人,與八賢珍重而別,卻悄悄的上京去了。
  卻說太宗皇帝一日早朝,黃門官奏道:「鄂國公尉遲恭自湖廣回京,在午門候旨。」太宗聽奏,遂大喜道:「宣他上殿。」尉遲恭三呼禮畢,太宗道:「卿往湖廣,不覺五年,使開國老臣不遑安處,朕之過也。明日當設宴於凌煙閣,與卿為勞。」尉遲恭奏曰:「臣身在湖廣,心在京都,神馳陛下左右矣。願陛下遠酒色,親大臣,治益求治,安益求安。臣雖殺身,不足以報陛下何勞之有?」太宗道:「卿昭不信節,冥不墜行,朕所素知。目今天下雖治,仍有未治者存焉﹔天下雖安,尚有未安者在焉。」尉遲恭道:「臣居湖廣,無日不看京報。未治、未安之處,臣寔不知,願陛下一言,以發臣之愚昧。」太宗道:「卿方涉遠而來,明日再說罷。」尉遲恭道:「君憂亦憂,君喜亦喜。萬歲今日不言,臣今日夢寐不安矣。」太宗見尉遲恭忠心現於顏色,不得已方說道:「北番突厥不朝不貢,到也罷了,每年遣使臣責朕忘恩負約,索取冀州地方,此事當之如何?」尉遲恭奏曰:「突厥不朝不貢,抗違天命,其罪一也。索中國之土地,貪利忘份,其罪二也。自恃勇悍,欺吾國老臣無用,其罪三也。主公若不發兵究治,恐國威挫損。四夷背叛,悔無及矣!」太宗道:「須待開春發兵,卿家回府養息罷。」傳旨退朝。
  過了數月,正是新春時候,太宗命尉遲恭當殿掛帥,賜上方劍一口,斬殺自由。又賜敕書一道,御筆親題十二字,書云:「公卿以外文武等官,任爾調用。」太宗又命趙國公李靖為軍師,一同北征,各賜御酒三杯。尉遲恭與李靖謝了聖恩,退回帥府。文武官員都來參見。次日,尉遲恭上殿奏曰:「十三省兵馬,都是向日與主上平十八路反王,掃六十四處煙塵,今日太平,念其休息,不失主上子庶民之道。惟有湖廣之兵,未經報效,今日北征,應該用之,不知聖心如何?」太宗道:「卿既為帥,何必問朕,自裁可也。」尉遲恭謝恩而出。回至帥府,發軍書十二卷,往調湖廣德安、陸安、鄖陽、岳州、黃州、漢陽、常德、永州、衡州、桂陽、辰州、襄陽十二郡軍馬,克日在潼關取齊。留荊州、武昌、長沙數郡不動。又命尉遲寶林,也來北征,加升雙龍鎮千戶。朱天祿為提調軍馬總管之職。其餘隨征將士,不必細述。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1:13

第十三回     憐親病孝女從征 聽波聲木蘭賦詩

  卻說朱天祿自居千戶之職,日習弓馬,訓練士卒,夜緝盜賊,一境安泰,黎民歌頌不休。過了二年後,時當隆冬之月,在雙龍鎮上查夜,五更方回。解衣而臥,偶得一夢,其狀甚凶,醒來心神恍惚,等待天明,叫丫環快請小姐出來答話。丫環走至內閣,叫聲:「小姐,不要織機,老爺請你說話。」木蘭道:「老爺夜來辛苦,今如何起得這樣早?」即來父親房內請安。天祿道:「吾兒請坐。你老父今日五更初頭,偶得一夢,好生奇怪。我兒負性聰明,必有妙解。」遂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木蘭道:「此夢先凶後吉,大喜之兆。父親夢與青羊相鬥,扯斷其尾,而羊心拖出,分明是個‘恙’字。父親明春當有重病臨身。忽有童子歌《採薇》之詩,此詩乃遣戍役之詩,詩中有云:‘不遑寧處,玁狁之故。’當有王命出師北征也。‘憂心孔疚,我行不來。’言日月久遠,回期無定。‘楊柳依依,雨雪霏霏。載渴載飢,莫知我哀。’是勤勞之甚,王事不可緩也。那墜地羊兒忽化為熊,來咬父親,是病痊而有生子之兆。詩云:‘為熊為羆,男子之祥。’」天祿聽了,哈哈大笑道:「食君之祿,當分君之憂,雖有重恙,何足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吾年已五十,晚年生子,亦復何憾哉!」木蘭聽了父親之言,暗暗下淚,退入機房去了。自此木蘭早夜織布,日午之後,卻向後園走馬射箭,暗有代父出征之意。
  到了新春時節,天祿往武昌節度使衙門賀節,尉遲寶林待以上賓之禮,天祿以職守自居,不敢抗禮。寶林道:「我家富貴,當與兄家共之,奈何過謙!」留天祿在衙中住了數日。家人朱明私將兵房科王鶴松,去年老家爺來看,他便追索規矩銀若干,說與衙中用事之人,寶林因而知道。即書虎頭牌掛於轅門之外。書云:
    兵科王鶴松,喝叱官長,妄作威福,仰武昌府重責除名,不許再充。
  天祿知道,即責備朱明一番,辭了寶林,望雙龍鎮而來。誰知武昌飲酒過度,加之受了江上風寒,筋骨疼痛,日重一日,漸漸的臥床不起。木蘭見應了去年夢兆,心下著忙。忽朱明報到:「大悟山喪吾大師來了。」天祿命請進來,內室相見。喪吾道:「老爺此病必是內外兼傷,未可痊愈。聞知木蘭孫兒,這些時在園中習學弓馬,老僧少日曾學得一桿槍法,我費三日工夫,傳與你罷。」木蘭大喜。學了二日,將七十二路鎗法件件皆通,喪吾辭回大悟山去了。
  又過了二日,木蘭見父親病勢仍然如故,在床前時刻不離,或奉湯藥,或奉茶水,略見天祿身心快暢,便向機上投梭,機聲不斷。
  這一日,天祿見木蘭母子在房中久坐不出,有吞聲而泣之狀。天祿心中想道:「我病料不至死,今日略見順適,何為他母子在此愁腸萬狀,哭而不言?」就開口問道:「將令既至,要我北征,爾等為何隱而不言?難道這是瞞得住的?」楊氏道:「相公何以知之?」天祿道:「去年青羊之夢,料今春必應,予豈忘之?今觀你母子情形,早已知道。」楊氏道:「尉遲元帥軍令前來,命爾為提調總管之職,往催一十二府人馬,此事如何是好?」天祿聽了,扒將起來,站立不住,又倒下床去,一連數次。木蘭大叫道:「爹爹保重!」天祿道:「將令如山,豈可怠玩?」木蘭跪在床前,叫聲:「爹爹!孩兒一言相商,望爹爹細聽。孩兒今年一十四歲,兵書、戰策般般通曉,走馬、射箭件件皆能。前日喪吾傳我一桿槍法,神出鬼沒,情願女扮男粧,代父出征。依去年青羊之夢,父親定有生子之兆,今日之病未可認為禍也。」
  天祿聽了,心中想道:「木蘭八歲之時,就女扮男粧,與喪吾參禪。今年一十四歲,詩書通曉,武藝超群,就是出征,也可去得。況他將生時,夜夢是木蘭山靈降世,後來必定是女子中奇人。」遂將頭點了一點,叫聲:「我兒起來!」即命丫環喚朱明進來。朱明走至床前,雙膝跪下,叫聲:「老爺!元帥將令甚急,老爺抱病,如何是了?」天祿道:「你小姐要女扮男粧,代我出征,你可保他同去,切不可走漏消息。」朱明道:「小姐大賢大孝,小人願生死相依,不消老爺吩咐。」天祿大喜。楊氏道:「朱明,你用心保小姐出征,你的妻子兒女,我自然另眼相看,你也不必罣心。」朱明道:「小姐願為孝女,小人願為義僕,夫人也不必叮嚀。」天祿道:「你明日早起傳令,吩咐人馬在教場伺候,說是大少爺出門多年,昨日回來,兵法武藝,件件學全。老爺抱病,少爺代父出征,演兵數日,就要起程。」朱明領令出去。
  木蘭依著父母,歇了一夜,五更起來,剃了兩鬢頭髮,摘了兩耳珠環,頭戴銀盔,身穿白鎧,足跨皮靴,走進房中,拜了父母,然後出衙。騎了一疋白馬,手執銀槍,威風凜凜,儼然一個趙子龍出世,同朱明到教場而來。坐在演武廳上,那些馬步兵丁,齊來叩頭。木蘭傳令,先演陣勢,然後走馬試箭。眾軍演畢,木蘭上馬,手提長槍,在教場中也演槍一回,將七十二路槍法,一一試起,那看的兵將個個喝彩。木蘭又開弓連發一十六矢,俱中紅心,眾將喝聲如雷。木蘭傳令,令眾士卒,明日早晨,齊到衙中,領取安家錢糧,再過二日,就要起程。
  木蘭回至衙中,喪吾和尚、鐵冠道人不約而至。俱對木蘭說道:「聞少爺出征,我等先來賀喜。」木蘭道:「此事出於無奈,何喜可賀?」鐵冠道人曰:「少爺此去,忠孝雙全,如何不賀?」喪吾曰:「少爺此去,要從五臺山經過,五臺山上有一松靖道人,在白雲洞中修養,是我早年相知的故友。我有書信一封,煩你親自送去,代我多多拜上。」木蘭道:「孩兒領命。」鐵冠道人道:「我也有錦囊一封,少爺遇有逆難不可解之時,打開看時,能化凶為吉,除禍呈祥。」木蘭拜謝,將二封書信收好。
  到了起程之日,楊氏安排酒席,與木蘭餞行,又吩咐朱明一番言語。天祿勉強出房,送木蘭起程。一家三口兒,大哭不止。朱明上前說道:「人馬俱在教場伺候,請少爺上馬。」祇得叩別父母,木蘭上馬向演武廳上,點齊人馬,三聲炮響,俱望武昌大道而來,鐵冠道人同喪吾並八位賢士,送至驛旅河而回。
  大約行了二日,到了武昌省城,木蘭同朱明到節度使轅門,先將父親手書逞進。寶林拆開,祇見內書云:
    愚弟屢收恩公大人提拔之恩,理宜殺身報國。無奈身荷重病,不能轉側。特遣幼子木蘭,頂名代役,祈大人見字如面,幸勿叱退,則父子感恩無既矣。
  寶林看罷,叫手下人請木蘭進來。木蘭步入月臺上,雙膝跪下,口稱侄兒,木蘭叩頭。寶林見木蘭少年將軍,心下歡喜,用手扶起,叫手下人看坐。木蘭乃謙遜一回,方敢就坐。寶林問道:「令尊大人真個有病否?」木蘭說:「真個有病。」寶林道:「若是別人,就要差官看驗。你我祖孫、父子相交,親同骨肉,料無虛假。賢侄有多少歲數?」木蘭道:「侄兒今年一十四歲。」寶林道:「你一十四歲就文武全才,真乃是善門之後。他日進爵封侯,不可限量。本藩已發十二枝令箭,催取各路人馬,免你提調官一番勞苦。你可回營整理人馬,候各路兵到,一同起程。無事時,卻來吾府中論談兵法。」木蘭連連道:「是」,退回本營。不上半月,各路人馬俱到武昌城外紮營,十二府總管都來參見節度使。寶林同木蘭到各營查看,共一十二萬軍兵。又訓練三日,傳令起程。
  行了半月,在黃河岸傍紮營,候明日早晨渡河。是夜,月明星稀,木蘭在帳中盤膝而坐。祇聽得風湧波濤,嗚嗚呱呱,濺濺不已。木蘭想起:父親抱病,母親年老,膝下無子,我今遠出,教我心中如何放得下去?父母心中又如何割得開?想到此處,慟哭了一會。忽聽得鴻雁飛鳴,自南而北,木蘭將寶劍畫地而歌曰:
  昔日閨中月,今照漢家營。
  影落寒潭水,寂寞父母聲。
  鴻雁飛鳴兮,悠悠惕我心。
  閨窗星斗橫,寒光度漢營。
  黃河水濺濺,斷續父母聲。
  鴻雁飛鳴兮,言言傷我心。
  曉風吹綃幙,隨我入漢營。
  暮揚黃河水,號泣訴雙親。
  鴻雁北翔兮,焉得寫我心。
  木蘭歌罷,和衣而臥。忽然心神定靜,心花開放,見一線靈光,狀若指痕,掛在心頭,漸漸生圓,猶如一團月色,其白如雪,其朗如珠。木蘭此時,萬念俱消。祇見白光之內,內有一點珠光,其赤如火,其黃如金,其大如黍子相似,烘烘然落於土釜之中。餘光隱隱化成一個「鬥」字,須臾不見。木蘭想道:「性天中境界,有無限快樂,惜我緣分尚淺,不能久視。這慧光之中,化出一個「鬥」字,莫非我今日出征,要一十二年方可回家?那時再去參學性理,歸根復命,不要在塵世之中,虛生浪死。」一時中軍炮響,眾軍起來造飯渡河。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1:49

第十四回     占營運李靖識奇人 餞軍儀青蓮談敵國

  卻說尉遲寶林帶領人馬,渡了黃河,又行多日,已過潼關。寶林傳令,令十二府總管各安營寨,訓練甲兵,待本藩到長安,請元帥駕到,然後出征。木蘭道:「末將願隨大人進京,一同參見老千歲。」寶林大喜,隨同木蘭往長安而來。到了帥府,參見禮畢,尉遲恭看了木蘭履歷,問曰:「向日我在你家延住數日,不但未見你面,你父緣何亦不提起你來?」木蘭道:「孩兒八歲時,被賊人拐去,今年纔回。不幸父親抱病,孩兒見軍書緊急,不敢怠慢,故頂名而來,望老千歲恕罪。」尉遲恭又問道:「你有何本領,敢來出征?」木蘭道:「孩兒善使鎗法。」尉遲恭道:「你可當面演來,待本帥一觀。」門官上前稟道:「李老千歲駕到。」尉遲恭吩咐開門而迎,木蘭回避於兩廊之下。
  李靖走至二堂,與尉遲恭相揖而坐。尉遲恭叫家將請少爺出來,向李靖叩頭請安。李靖道:「賢侄兵馬既已齊備,明日隨元帥上殿,見了聖上,再到我府與爾接風。」尉遲恭道:「我有一個遠客,與寶林同路而來,明日也是要到府上來問安的。」李靖道:「遠客何在?姓甚名誰?」尉遲恭叫木蘭上堂,說道:「這是趙國公李千歲,上來叩頭,將爾鎗法演與千歲看看,明日就好抬舉你。」木蘭領命,上前叩頭,李靖扶起,欲待開言,尉遲恭搶說道:「快快演千歲看!」木蘭領命,向架上取一枝長鎗,抖擻精神,先使一個金龍戲水之勢。扭回身來,白鶴鑽雲。在使彩鳳抬頭,右使犀牛望月,前遮後護,上蓋下蟠,不一時,將七十二路鎗法俱已使完。喜得元帥目笑眼開,連聲稱好。木蘭上前躬身道:「不足當二位千歲觀。」李靖道:「此是伍雲召鎗法,在何處學來?」木蘭道:「敝地有一位喪吾和尚,與末將祖父相善,傳於末將的。」李靖道:「那和尚有多大年紀?」木蘭道:「有七十多歲。」李靖道:「他左耳門有指頭大的一個朱砂痣否?」木蘭道:「有的。」李靖道:「他眉骨高起,鼻梁微斷否?」木蘭道:「是的。」李靖道:「我說你所使的是伍家鎗法,這喪吾和尚,是伍雲召了。」尉遲恭道:「這喪吾和尚雖年老,精神如幼,可惜他皈依佛教,我屢次勸他出仕,他總不應允。」李靖道:「你在那裏會見他的?」尉遲恭道:「太后命我修造西陵寺,因此會見。」李靖道:「我有個故人,住在西陵,可惜未託你問候他。」尉遲恭道:「千歲故人是誰?」李靖道:「就是朱若虛,難道你也忘記了?」尉遲恭道:「朱若虛去世多年,我曾到他墓前祭奠數次。」李靖聽得朱若虛去世,不覺二目落淚,歎息不已,木蘭也掩面流涕。李靖見了,心下明白,手扶木蘭問道:「相公,你是朱家何人?」木蘭跪下說道:「末將是朱若虛之孫,天祿之子也。」李靖道:「原來如此!尉遲老千歲不早早說明,要耍我也。」尉遲恭即命備酒,與朱將軍接風。李靖與木蘭、尉遲父子四人,共坐暢飲。李靖舉杯問道:「元帥今番北征,以何人掛先鋒大印?」尉遲恭道:「諸位國公俱已年老,祇可隨征。須要選一將軍少年,無奈諸位少爺雖云將門之子,到底嬌養成性,恐難充此任。」李靖道:「紫荊關總兵伍登,乃少年英雄,又係帥門之後,所謂孤臣孽子,必然可為先鋒。」尉遲恭大喜,即命家將拿一枝令箭,去調紫荊關總兵伍登,星夜來潼關伺候﹔又發火牌一面,陞伍登為衝鋒大將先鋒之任。當晚席散。
  次日,尉遲父子上殿,啟奏人馬到齊,即日北征之意。又奏朱木蘭年十四歲,文武兼優,有大將之才,萬夫之勇,臣保此人北征,必能克敵立功。太宗見奏,龍顏大喜,命宣朱木蘭上殿。三呼禮畢,太宗問道:「卿家年幼,如何就膽略過人,敢隨軍北征,為國家出力?」木蘭道:「臣祖父朱若虛,隋朝屢舉孝廉,未經出仕﹔臣父現居西陵雙龍鎮千戶之職。元帥提兵令至,臣父遭病未起,臣即赴軍門,子充父役,以報萬歲之恩,盡子臣之節。」太宗見朱木蘭言語安定,心氣和平,又是少年英雄,十分歡喜。便說道:「卿家代父出征,不但盡忠,而且盡孝,就是大功了。卿家可將為將之道,奏與朕聽。」木蘭奏道:「為將之道,先在知人。見功而賞,見過而罰,未足為知人也。知是人之必能立功而先賞之,知是人之必能見過而先罰之。期無悔於後,而制勝於前也。至若進退虛實,機變奇正之理,在臨敵之時,因人而動,見機而行,非言語所能悉也。」太宗問道:「尉遲皇兄,你如何知朱卿有此大才,而使寡人幸見之?」尉遲奏道:「萬歲不知,臣向日未來投太原之時,先是他祖父朱若虛薦臣於李靖也。」太宗曰:「果如此,則朱卿乃數世功臣也。」即封朱木蘭為武昭將軍之職,傳旨退朝。
  次日,尉遲恭大開帥府,文武官員齊來參見。尉遲恭道:「本帥奉旨北征,爾等隨行將士,文官參謀,武官效力,各宜盡忠報國,以拜爵封侯。限三日之外,各隨本帥往潼關,會合湖廣人馬一同起程。」眾將唯唯而退。
  過了三日,尉遲恭同李靖辭了聖上,帶領諸將,望潼關而來。坐在演武廳上,十二府總管參見畢,尉遲恭令將人馬演試,待本帥觀看軍容。眾總管得令,將人馬排成陣勢,一聲鼓響,有無數散軍,齊來攻陣。陣內馬兵,突出接戰,兩地裏互相演殺,砲響如雷,喊聲震天,十分威武。忽然陣內一聲鑼響,人馬各回本陣。尉遲恭見軍容甚整,心中大喜,傳令回營。
  是夜同軍師在中軍帳歇息,李靖想道:「軍容卻是整齊,不知營中氣色如何?」到三更時候,悄悄起來,掛了寶劍,即走上旂臺,四面而看。見十二座營盤,清光勃勃,不犯一點殺氣,心中歡喜。祇見中軍帳一道紅光沖天,口中歎道:「元帥忠心耿耿,為國忘身,故有此紅光瑞相。」正歎之間,又見中軍帳右旁一道白光,上沖牛斗,其光旋轉如明月相似。李靖驚訝道:「此人間孝道之光,營中有了此人,可免劫殺之災。」正看之間,那一道白光冉冉而下,落於原處。李靖急往視之,乃武昭將軍朱木蘭之營房也。
  次日,來與元帥說話,見木蘭在側,李靖將木蘭上下一看,見木蘭寒居柔脆,兩眼有神,舉止動靜,不脫女子氣習。李靖心下明白,卻又想道:「他既女扮男裝,代父出征,我李靖不知則可,知而不為保全,失寶善之道也。」即傳黃州總兵管成彥進帳。李靖曰:「目今附馬公秦懷玉,押解餉銀二十萬,往雁門關伺候大兵。爾領三千人馬在前開道。」成彥得令,點兵去了。李靖又令朱木蘭督領黃州一支人馬,元帥傳呼則進,無事不必來中軍參見。各營將士如有擅入黃州營門,立斬!軍令一出,各營皆知。尉遲恭心中不明,問道:「朱木蘭聰明年輕,宜在中軍帳前學習,軍師令他退居黃州營寨,是何故也?」李靖道:「元帥日後自明,今且休問。」
  再說紫荊關總兵伍登,字瀛州,其年三十多歲,乃隋朝南陽總兵伍雲召之子。雲召起兵之日,對夫人韓氏說道:「老王、太子被弒,吾父被殺,我今起兵為父報仇,另保隋朝賢君。不勝,則畫虎類犬。趁此兵馬未動,你引公子扮作鄉婦,往襄陽山中躲藏,以存伍氏一脈。」夫人道:「相公,勸你俱逃,枉食君祿﹔勸你起兵,料寡不能敵眾。此君國大事,不必與妾商議。」夫人即引十二歲公子,帶一個老僕伍瓊,出後衙向襄陽山中去了。後來夫人病故,公子流落幽州,投在蘇定方帳下為將,卻隨主將投順唐朝。人見他是個少年英雄,而且面如瓜子,眉清目秀,都稱他為伍娘子。太宗登位,又陞為總兵之職,鎮守紫荊關。當日接了元帥將令,命他為開路先鋒,心中大喜道:「我平生武藝未立大功,今帥爺命我為先行,是知我也。」星夜趕到潼關,參見元帥。元帥道:「本帥奉詔出征,令爾為先鋒,務要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遇山寇當道,即行追捉,遇北番敵軍,切不可擅自開兵,須候本帥大軍。」即命令一枝人馬,限三日起程。伍登得令,整頓人馬去了。
  再說太宗見了尉遲恭、李靖往潼關閱兵,心中不安。一日,朝見已畢,往軍機所議政。太宗道:「朕賴卿等之千辛萬苦,奄有天下。方期干戈寧靜,與卿等共樂昇平,前日見尉、李二卿辭朕北征,心甚不安。卿等俱有遠見,大約李、尉二卿,幾時方可凱旋?」右相長孫無忌奏曰:「陛下少日出兵,親冒矢石,諸將爭功,故能戰無不克。今太平已久,諸將皆富貴顯榮,比不得少日,乃草莽之士。況北地兵強將勇,又非昔日反王烏合之眾可比。二公回期,難以預定。」大學士褚遂良曰:「亂世交戰,為將領兵,是將在前,而兵在後,治世出征,為將督兵,是兵在前,而將在後。今日大兵北向,必番將領兵而南,我將督兵而北。主客之勢相形,利於客不利於主也。」左相房玄齡曰:「我軍遠出,利在速戰,倘敵國以逸待勞,靜以觀動,以伺天時之變,則我軍雖眾,亦無所用力矣。」太宗曰:「何為天時之變?」玄齡曰:「久旱久雨,即為天時之變。彼或出奇兵,我或軍糧盡,雖李靖多謀,亦未如之何也。」太傅李敬業曰:「諸公饒舌,亦無益於事。各書一字於掌中,如能相合,便是所見皆同。」太宗道:「如此甚妙。」遂各書一字於手中,出而視之,皆是一個「和」字。太宗大喜。
  次日,接得尉遲恭本章,內言某日甲子,當以丙寅時大軍起程。太宗聞奏,即命備駕親來餞軍。到了潼關,尉遲恭、李靖伏道而迎。接入中軍帳,三呼已畢,太宗道:「卿等遠征戎禨萬里,關山飛越,朔氣寒光,照爾鐵甲。二卿此去,馬到成功。朕特來滋,暢觴稱餞。」尉遲恭曰:「臣等仗聖上龍威,戰無不克,招無不降。願陛下內親大臣,外恤民隱,臣雖肝腦塗地,不足以報陛下。」太宗問李靖道:「眾卿皆通時達務,而卿為長者。今率兵北向,當以何時為回期?」李靖奏曰:「臣今北去,大約一紀可回。」太宗曰:「何若是之難也?」李靖道:「北方風氣強悍,民樂戰鬥。高帝登極之日,就不服中原,屢責我主負約,其怒已深。況他遠祖世為北番之主,豈能輕易搖動。今大軍往征,他必有準備。且彼國多賢,突厥必用康和阿、頡和主掌兵權。向日王世充、單雄信諸人,其才不能及也。」太宗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二卿此去,當以何策為先?可各書於掌中,看相合否?」二人領命,各書數字於手中,開掌相看,皆是「先戰後和」四字。太宗大喜道:「二卿所見皆同,寡人無憂矣。」是夜,太宗宿於帳中,次日餞了軍容,駕回長安。尉遲恭命放炮起程,十二萬人馬浩浩蕩蕩,向北而行。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2:23

第十五回     黑水渡焦周回上國 五臺山靖松贈明駝

  卻說伍登領了元帥將令,帶領人馬,曉行夜宿,不上一月,到了黑水渡。伍登沿河觀看,遙看北岸山脊相聯,樹木交雜。急尋土人問之,土人曰:「此山名小燕山,又名荊棘嶺。山中有一大王,姓焦名周,帳下有五千嘍兵,更有二子,名焦文、焦武,有萬夫不當之勇。將軍欲過此嶺,須要先送過山禮,然後可行。」伍登道:「地方官如何不興兵剿除?」土人道:「這山中有田千畝,他的號令十分嚴謹,又不擾害地方,官府祇求免禍,誰肯令朝廷得知?凡是過往客商、官軍,祇要買路錢。自隋迄唐,勢焰日盛。」伍登即傳令道:「人不可卸甲,馬不可離鞍。倘賊兵劫營,不許妄動,祇放箭射之。」是夜,伍登在帳中,一夜無眠。三更之後,忽然火把齊明,喊聲震地,卻不見人馬渡河。到了天明,不見一人一騎。辰巳時候,一枝人馬蜂擁而來,紅白不分,一聲鑼響,紅旗旋左,白旗旋右,退回山中去了。伍登按兵不動,差人去報元帥。元帥下令道:「賊人討戰則戰,切不可發兵,先攻他寨。候我大軍來,再為斟酌。」
  過了數日,大軍早到,參見已畢,備說賊兵甚眾,更兼路險,請元帥定奪。元帥道:「明日天明,你引軍渡河討戰。」到了半夜時分,北岸仍然火光沖天,喊聲如雷。天明時,紅白軍馬,旋轉而出,鑼響數聲,各分左右而入。元帥道:「此疑兵也。」令伍登作速渡河要戰。及伍登過河,林中閃出一支人馬,一少年將軍大叫道:「唐將放心過河,我不擊你。我老大王有令:祇要勝得少爺手中鎗,我便將五千人馬,三萬糧草,隨元帥往北立功﹔勝不得少爺手中鎗,想過此山,萬萬不能。」伍登聽了,領人馬上岸,撥馬來戰。問道:「來將通名。」少年答曰:「吾乃大少爺焦文是也。將軍是誰?」伍登道:「某乃尉遲元帥麾下先鋒大將,伍登是也。將軍既有投唐之意,何不早早下馬,末將引見元帥,自然重用,奈何阻住天兵,豈不有罪?」焦文道:「此是老大王之令,誰敢違之?」說罷,帶馬向前,伍登接戰,戰了三十餘合,不分勝負。伍登心下想道:「元帥令我為先行大將,戰一山寇不下,豈不被眾將恥笑?」遂詐敗而走。焦文心中想道:「此人鎗法不亂,忽然敗走,必是善用回馬鎗。」遂拍馬趕來,卻拈弓在手,一箭射去,正中伍登馬股。那馬亂跳,將伍登跌倒在地。焦文大笑:「饒你性命回去,去見元帥,另換一位有本事的來。」說聲未了,對陣中一箭射來,焦文急忙挑撥,射中了馬頭,也將焦文拋下馬來。兩邊軍士齊聲喝彩,各人收兵。原來元帥恐伍登有失手,令朱木蘭前來掠陣。見伍登墜下馬,恐焦文追他,遂拈弓欲射焦文。又見他不殺伍登,也祇射他馬頭。所以後來杜甫有「射人先射馬」之句。元帥大營已定,伍登備說如此如此。
  次日,元帥傳令伍登出馬。木蘭稟道:「末將昨日見焦文鎗法,與喪吾所傳無二,待末將出去罷。」元帥大喜,即令伍登掠陣,一同披掛出馬,來至陣前。焦文大叫道:「少爺在此等候多時了。來將通名。」木蘭道:「某乃元帥麾下武昭將軍朱木蘭是也。」焦文見木蘭年歲幼少,不以介意。退回本陣,叫背後焦武出馬,大戰二十餘合。焦文拍馬上前,伍登亦放馬助戰。焦文大喝道:「二位休要動手!」問木蘭:「將軍鎗法是何人所傳?」木蘭道:「是隋朝南陽守將伍雲召將軍所傳。」焦文道:「南陽雲召何在?」木蘭道:「在湖廣西陵大悟山為僧。這先鋒伍登,就是他公子。」焦文道:「傳令收兵,明日再戰。」兩下一齊收兵。
  卻說元帥看見焦文、焦武有大將之才,兼且旗號、軍容甚整,心中歡喜,與軍師商議收伏之計。李靖道:「此人有心歸順天朝久矣,明日差人前去,招他父子來降。如來則妙,如不肯來,愚弟自有妙計破之。」次日,哨馬來報:「有一老將軍,鬚髮皓然,帶二位小將軍微服而來,不知何故?」李靖曰:「那焦周父子來降也。」即令寶林亦不著戎衣,在營門等候。不一時,焦周父子來到,寶林引入,走進中軍帳,伏地叩首請命。元帥下帳扶起道:「老將軍既順天朝,即當重用,豈有記舊過之理?」焦周道:「罪將向日本南陽伍大人帳下一名牙將,後蒙提拔,陞為護印中軍。城破之日,聞大人已死,罪將逃至此處,落草為寇。今聞故主尚在西陵,而公子在此,願求一見。」元帥即命伍登上帳。焦周一見,抱頭大哭。伍登不知何故,施禮道:「老將軍年老,休得過悲。」焦周道:「公子在南陽逃難之日,年方一十二歲,可記得中軍官焦周否?請問夫人安在?伍瓊何往?」伍登聽了,覺得有些面善﹔又聽焦周問他母親並老僕伍瓊,想起昔日母子受困情形,遂抱著焦周大哭起來。焦周又命二子來拜伍登,元帥命備酒與焦周父子接風。焦周令焦文、焦武仍回山寨,收拾糧草,約束人馬,解赴元帥大營,一一交割。又令二子:「隨元帥北征,務遵國法,報效立功!今我年老,要往大悟山,去隨主修行,以終餘年。」元帥留不住,祇得差人去送往湖廣,不表。
  再說元帥得了那焦文、焦武,即表奏聖上,封為總管之職,令為鄉導,伴伍登同行。行了七八日,到了五臺山,在山下紮營。木蘭進帳稟元帥道:「喪吾禪師有書信一封,要將親身送上五臺山白雲菴靖松道人,特來討令。」元帥聽了,叫聲:「朱將軍,早去早回。」木蘭得令,帶三騎牙將,望五臺山而來。行了半日,但見奇峰怪石,古木異花,觀之不盡。又不見一人行走,正不知白雲菴在何處。又行了十餘里,心中著忙,忽聞笛聲細細,隨風飄緲。木蘭喜曰:「此必白雲菴也。」遙步笛聲響處,又行了一里有餘,見石間流出一道清泉,疊疊成音。橫中一條石橋,橋西蒼松翠柏,一簇寒煙,圍繞一菴。院中綠竹猗猗,青陰可愛,門上題:白雲道院。木蘭下馬,令從人在外,不可擅入,自將院門敲了數下。忽聽門「呀」的一聲,走出一個小小道僮,頭挽雙髻,身穿八卦道袍,腰繫黃絛,足登雲鞋,開口問道:「客從何來?」木蘭道:「煩你通稟道長,有湖廣人求見。」小道僮進去了,出來說道:「請客到裏面喫茶。」木蘭隨道僮入客堂而坐。
  再說這靖松道人,俗姓時,名長青,少日與伍雲召同營為官,有八拜之交。因他看破紅塵,棄官修道,在五臺山養性鍊神。不料山中生了一惡蟒,食人無數。靖松歎道:「冤冤相報,曷其有極。」當時有兩個徒弟,問曰:「吾師何不以道力收除此怪,以安生民?」靖松曰:「爾等心性不明,六通未得,不識先後。此怪是隋朝文帝駕前忠心不昧的臣子,後來被煬帝所殺。他的冤氣不消,積成毒氣,所以身化巨蟒,所吞男女,皆是煬帝駕前一搬奸臣。待夙報已盡。我自有收他之法。」兩個徒弟心得開悟,退回本位去了。
  又過二年,時值八月天氣。秋雨霏霏,不寒不暑。妖蟒出洞,思尋人喫,見靖松道人在溪邊垂釣,妖蟒匍至,望著道人喝一口毒氣。若是平人,筋骨皆軟,這道人不慌不忙,口稱:「善哉,善哉!」目運回光,毒氣消散。妖蟒又運一口臭涎,噴上身來。道人頂上放出一朵金蓮花,惡涎紛紛四散。妖蟒大怒,飛身撲來,道人隱身不見。妖蟒來得勢凶,不覺身落水中。回轉身來,飛奔上岸。那道人手執鐵杖,照頂門一杖,打得頂門心火光外射,遯入水中,不敢動轉。過了一個時辰,恰伸出頭來,那道人又是一杖打來。妖蟒無計可施,祇得隨著流水,悄悄下灘,流了五六里之遙。張眼四顧,不見趕來,心下歡喜,就盤旋睡在沙灘之上。祇見水面上湧出一朵金蓮花,自一而二,自二而四,自四而八,須臾之間,天上地下,盡是無數蓮花。妖蟒觀之不盡。又見蓮花中間有一朵蓮花,形如車輪,大花間坐著一個道人。妖蟒見了,伏地求饒。道人解下腰帶,鎖住蛇頸,飛身騎在背上,向白雲菴而來。拴在後花園中,每日以齋饅飼之。
  再說山下有一富戶,姓陳名良貴,年已五十多歲。平日好善,家中廝養一隻白毛駱駝,良貴愛之如寶。不料這駱駝傷了草料,病了十餘日,懨懨欲死。一日,家人報道:「五臺山老道人來了。」良貴慌忙出迎,相揖而入,分賓主而坐。靖松道:「貧道特來化緣,請員外出個佈施。」良貴道:「仙翁欲化何物?」靖松道:「貧道不化別物,祇化尊府一隻病駝。」良貴道:「此駝已成廢物,仙翁要他何用?」靖松道:「祇要員外施捨,貧道自有妙用。」良貴道:「仙翁果有用處,就送了仙翁罷。」同道人行至後園,那駱駝臥在地下,半死半活。道人以指按定頂門心,運元陽真氣,向頂心灌入,喝聲道:「起!」那駝兒應聲而起。道人拱手向員外道:「承賜了!」跨上駝背,飛馳而去,不消半刻工夫,到了白雲菴。牽入後花園中,散了神光,那駝兒登時撲地。道人對妖蟒說道:「徒弟,今日是你解脫之時。」即書靈符一道,就貼在妖蟒頂門上,口中咒道:「唵吽唎呵。」將靈符揭起,那蟒登時氣絕。靖松又把這道靈符,貼在駝兒頂上,喝聲:「起!」那駝兒又應聲而起。這叫做借體還魂之法。靖松命徒弟馳往山前山後,調養精神,如此月餘。
  這一日,靖松與徒弟正在講經,僮兒報道:「有客求見。」靖松道:「請進來。」時靖松講經未完,木蘭叫僮子且休通報,也跟在之內聽講。祇見一徒弟進問曰:「佛家行住坐臥,心念南無阿彌陀佛不休,此是何意?」靖松曰:「阿字是喚醒世人,教他莫妄思亂想。譬如人當妄想之時,千頭萬緒,心不由主,忽有一人喚其名曰某,我即應之諾。是一呼而萬念除,一諾而主人醒。欲修大道,須時時自喚自應,故曰阿。阿字雖聞其聲,未見其形。主人尚在門內,必也將堂門大開。不可醒而復睡,不可出宅外遊行,總在堂中有退藏戒步之意,故曰彌。然彌字尚拘束太重,如拴猴於柱,雖不外弛,到底舞躍不定。如月映在水中,魚游風吹,終屬恍惚。更加精求,以致於一。陀字,則操持得住,如一顆明珠,放在水晶盤中,不動不搖,如如在在,故曰陀。佛字,即是見我本來面目。聖而可知之謂神,余更有何說?心也、性也、命也、道也,皆非也。斯時太虛即我,我即太虛,故冠以‘南無’二字。」
  靖松道罷,即下座來向木蘭稽首,慌忙答禮,分賓主而坐。木蘭道:「弟子奉喪吾之命,奉書仙翁座下。」說罷,將書雙手奉上。靖松拆觀,書云:
    吾人立身天地之間,故以了生死為第一大事。但欲真了生死,必先了心地。欲了心地,必先除妄貪念。欲除妄念,必先誠心意。蓋心誠,入道之基﹔意誠,終道之用。古人云:「以心觀心,心外無道。以道觀道,道外無心。」詎虛語哉!僕向者承足下教以敦倫盡性為事,僕非不盡心矣。嗟乎,以僕之心,值僕之時,復何言哉!復何言哉!親無辜而受戮,族無辜而遭刑,身不得已而為僧。倫也如此而敦,性也如此而盡。僕將何以情為?足下又何言教我?佛氏曰:「一子修行,九祖昇天。僕溺於此言,日以禮佛誦經為事,以期忠魂義魄,脫化升天。倫如此而敦,性如此而盡。僕如此而為情,宜乎,不宜乎?祈足下一言,以醒未悟。
    大悟山僧喪吾俗名伍雲召
  靖松看罷,慨然長歎,曰:「雲召既已出家,不宜將往事掛心。足下尊姓?」木蘭道:「弟子姓朱名木蘭,今從軍北征,奉喪吾之命,特來拜謁。」靖松道:「將軍北征,屈駕來此,我有一白毛駱駝,送將軍做個坐騎,請將軍往後園一觀。」木蘭隨靖松行至後園,見那隻駱駝身高九尺,遍體白毛,目放火光,連聲稱妙。靖松道:「此駝名翼孝明駝,勝良馬百匹,有五德三不走。」木蘭曰:「何為五德三不走?」靖松曰:「登山越嶺如行平地,一德也。大霧彌天,能識東南西北,二德也。見水能渡,三德也。見火能飛,四德也。一日能行三千里,五德也。前有伏兵或刺客,此駝不行﹔遇有妖怪,此駝不走﹔若非主人騎之,駝亦不走。」靖松又向明駝囑道:「此朱將軍即爾之主人也。爾保他北征,有功回朝,自有高人度你,復回人生,修成正果。」又囑木蘭道:「朱將軍回朝之日,我有信一封,寄候喪吾,千萬前來,不可失約。」木蘭再拜而謝,靖松送出菴門之外,相揖而去。木蘭率從人下山,趕著元帥大軍。行了多日,出了雁門關,到界牌關,放炮安營。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2:54

第十六回     界牌關額保告急 五狼關頡和被擒

  卻說界牌,乃北番之地,關上首將名額保,副將名保齡。當日聞得唐兵已到,即具表告急。番王突厥聚眾商議,右庶長康和阿奏道:「臣料唐兵必來北征,已令額保多設弓弩,為守兵之計。更兼保齡為副將,二人皆智勇之將,料然無失。」突厥道:「卿既預為防守,必有破唐之計,試為寡人言之,以快孤意。」康和阿道:「唐兵遠來,利在速戰。以時勢論之,和為上,守次之,戰又次之。」突厥道:「和則請降,唐主背義忘恩,孤即死,不願稱臣於彼。」康和阿道:「當日房玄齡來此借兵,我國果然發兵助戰,唐主焉能負約?那時與玄齡一盟,亦不過是將計就計,究竟我主又何恩於彼?」突厥道:「孤也大張聲勢,保全太原。不然,彼國焉得無事?」康和阿道:「唐主所感者,此也。早與之和,不更愈於戰乎?聖人云:小國師大國,而恥受命焉,是猶弟子而恥受命於先師也。」突厥大怒:「年老之人,心虛志懦,信有之也。」即叱退康和阿,拜頡和為帥,去破唐兵。康和阿又俯伏奏道:「臣不忍我國生民,陡遭塗炭,願隨元帥監軍,以防唐兵。」突厥大喜,即封康和阿為軍師,同頡和來界牌關,不表。
  卻說尉遲恭每日命軍士在關前討戰,百般大罵,關中毫無動靜。又命軍士到城邊築起土坪,以窺城中之虛實。城上亦豎起雲梯,用亂箭射出,軍士死者甚眾,尉遲恭無計可施。李靖令朱木蘭領一枝人馬,去搶五狼鎮,以為倚角之用勢。木蘭領命,望五狼而來。安營未定,鎮守將孛臣,領兵衝來,木蘭迎住,戰了十餘合,木蘭大敗,兩邊將士一齊混戰,木蘭且敗且走。孛臣趕至樹木交雜之處,看見林中白旗招展,知有伏兵,勒馬而回。心中想道:「唐兵隊伍不齊,首將年少,被我這一陣殺得膽戰心驚,諒他不敢再來。」睡至三更時候,忽然喊殺連天,孛臣急提鎗上馬,唐兵已搶入寨中,亂砍亂殺,番兵四散逃走,孛臣於火光中見木蘭在馬上耀武揚威,心中大怒,衝殺而來。木蘭命軍士團團圍住,不可放走。朱明上前助戰,孛臣鎗法不亂,全無懼怯。木蘭拈弓在手,一箭正中孛臣左膊,翻身落馬,軍士上前綁了。
  次日,木蘭差人往元帥營中報功,將孛臣囚在營中。又命軍士於鎮前各路埋伏,好與番將交戰,待再擒三五個番將,一同斬首。每日在營中試箭,百發百中﹔或使鎗弄棍,十分精巧。又訓練人馬,朝夕不休。孛臣囚在營中,心內悔道:「我見木蘭年幼,祇道他無才,誰知中了他的驕敵之計。」一夜,見木蘭與眾軍飲酒,喫得大醉,看守軍士亦皆醉倒。孛臣扭斷鐵鎖,掙開囚籠,越營而走。
  再說康和阿聽得失了五狼鎮,大驚道:「我叫孛臣不可私自開兵,唐兵如到,報我知道,再發兵夾攻,以為上全之策。」敗兵訴道:「主將乘其安營未定,沖殺獲勝,不料他夜來劫寨,遂爾被擒。」康和阿道:「遠遠安營,名為懼敵。逼近安營,名為欺敵。逼近安營,而有埋伏,名為誘敵。木蘭近我軍安營,明是誘敵之計,孛臣死不足責。」過了數日,頡和對康和阿道:「軍師在此謹守,本帥前往五狼鎮一走,務要奪回五狼,生擒木蘭。」
  正說之間,人報孛臣逃回,無元帥將令,不敢開關放入,頡和令放他進來,孛臣上帳請罪。康和阿道:「違吾將令,有何面目來見我?推出斬首!」孛臣大叫道:「末將被擒不屈,回見軍師,願報了軍情,死而無恨!」軍師道:「你有何軍情?」孛臣道:「木蘭人馬不多,俱在鎮上埋伏。元帥若發兵在陣後掩殺,攻其不備,木蘭可擒也。」康和阿大怒道:「這是爾報的軍情,又是叫我軍送死!此為賣敵之計,故意留而不殺,囚在營中,令知預為埋伏。兵法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又故意放爾回來,元帥若從鎮後殺去,豈不又中了木蘭之計?留爾何用,快快推出斬首!」頡和道:「念他被擒不屈,且留在軍中聽用。」軍師即令杖他四十大棍,叫元帥且休出兵。頡和道:「本帥領兵從鎮後殺去,再令孛臣領一軍從鎮前搦戰,二面夾攻,必獲全勝。」康和阿道:「元帥執意要去,我有一言,你二人緊記:遇敵則戰,唐兵敗走不可遠追,唐兵定有準備,須防埋伏。我兵若敗,望紅旗而走,我這裏自有接應。」頡和與孛臣受命,分兵兩路而去。
  這界牌關,前路到五狼鎮有六十里,後路到五狼鎮有八十多里。前路平坦,後路盤曲。孛臣早日起兵,離鎮十餘里安營,令哨馬哨探,回報道:「林中伏兵甚多。」孛臣令軍士乘風放火,以燒伏兵。唐兵敗走,孛臣追殺一陣,忽想起軍師之言,收兵而回。次日前來討戰,木蘭出馬,大罵道:「本藩擒爾不殺,逃脫性命,尚敢領兵前來!」孛臣也罵道:「前日誤中詭計,今番定要擒你獻功,以泄前日之恨!」孛臣說罷,衝殺過來,與木蘭大戰二十餘合。木蘭敗走,孛臣不追。木蘭回馬又戰十餘合,兩下一齊收兵。次日,孛臣又來討戰,木蘭乘駝而出,兩下大戰二十餘合,木蘭又敗走,孛臣又不追來。木蘭連放十幾箭,俱被孛臣撥去。木蘭大怒,催駝來戰,又戰十餘合,兩下收兵。
  次日,孛臣料頡和人馬必到,又來討戰。木蘭出馬,戰了十餘合,不分勝負。木蘭喝住道:「我有一將,要與將軍比試,祇怕你死在他手,本藩心中不忍,所以不許他出馬。」孛臣道:「既有勇將,放他出來受死。」木蘭道:「祇怕將軍死在他手內。」即撥馬回陣,陣內馬上綁著赤條條的二將,牽至陣前,卻是元帥頡和、軍師之子康利。孛臣見了,大叫一聲:「氣死我也!」口吐鮮血,跌下馬來。唐兵大喊,蜂擁而來,綁了孛臣,殺散番兵。
  原來朱木蘭料番兵必來夾攻,預定一計,擒了頡和、康利。祇因頡和領兵暗攻五狼,行了五十餘里,到了哈耳壩。地勢平坦,兵士報道:「有一陣當道。」頡和周圍看了一遍,顧謂諸將曰:「此八卦陣也。按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而排。昔日諸葛武侯以此陣阻住陸遜,乃虛虛實實之計。」即從生門而入,祇見陣內遍插五色小旂,到處有門有戶,卻望坤地死門而來。誰知出了死門,又有死門,走來走去,不辨東西南北,心中大驚道:「吾中豎子之計也。」諸將曰:「量一木陣,有何難哉!我等拆開一路,即可出也。」頡和曰:「拆陣而出,豈不被木蘭恥笑?」又引眾將旋轉數處,到一個所在,插五色黃旗。頡和心中大悟道:「此中宮五黃之地,木蘭賣弄手段,故放五色黃旗在此,必是內按九宮而排。」遂望西北白旗而走,再走赤旗,又向白旗,順著一路紅旗而出。如此自一而九,陣內共有九九八十一個門戶,果然出了陣來。頡和謂諸將曰:「我既出陣,拆之有名矣。」傳令軍士將此木陣拆毀。頡和又道:「陸遜遇此陣而退,本帥遇了此陣,偏要進兵。陸遜迷在陣中,是黃承彥救出,本帥卻是自己出來。吾雖不及孔明,卻勝於陸遜也。」遂催兵大進。行至北屏山下,頡和見勢不高,樹木又少,不以為意。行過北屏山,軍士報曰:「前面林中白旗招展,必有伏兵。」頡和大笑道:「此疑兵也,焉有伏兵?用白旗以張耳目哉!林中縱有伏兵,何懼哉!」驅兵前進。不料唐兵放起火來,番兵大潰,四散而逃。頡和無法,祇得退走北屏山。不料北屏山後,沖出一枝人馬,攔住去路。此時天色已晚,番將俱皆膽落,各各逃命。朱明領了木蘭之命,帶一千弓弩手,祇射馬上將,不殺馬下兵。頡和與康利見前後受敵,卻望正西而走。朱明放走番兵,率人馬來追。唐兵趕上,將二將四面圍住。原來北屏山下,有一道溪河阻住去路。頡和同康利且戰且走,不得脫身。敗至河口,頡和與康利策馬渡水,朱明連發二箭,二將落水。令軍士撈起,二人已是半活半死。解赴五狼鎮,木蘭押至陣前,孛臣看見,氣死在地,也被木蘭擒來。當日,木蘭將頡和、康利押往元帥營中請功,卻勸孛臣投降。孛臣不伏,木蘭憐他忠義,不忍加誅,又不可再放,即將孛臣雙目揉瞎,使他有勇無用,稟明元帥,放回本國去了。
  且說尉遲元帥接了木蘭喜報,令將頡和、康利帶上帳來。尉遲恭謂二將曰:「本帥奉旨北征,非爭爾國土地,祇要爾主入貢來朝,仍不失番邦之主。本帥放你二人回去,勸爾主速降。如執迷不悟,再被擒來,定然不赦!」頡和無言可對,康利曰:「唐主背德忘恩,我主不服,所以不朝不貢。元帥能勸唐主將冀州一帶地方,交割我主,末將亦必勸我主來中國朝謁。今日之敗,不過誤中詭計。元帥放我等回國,整頓人馬,再來決戰。如不能勝,願勸我主來降。」尉遲恭聽罷即令將二將放回,頡和得放,逃回本國,表奏突厥,將帥印讓于康和阿執掌,康和阿亦欣然領受。李靖聞之不悅,傳令木蘭,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3:29

第十七回     老頡和再搶五狼 小木蘭三敗番兵

  卻說木蘭在五狼鎮,聞頡和讓帥印與康和阿執掌,料他必然善守,以老我兵。木蘭遂心生一計,令手下軍士不許埋鍋造飯,都在鎮買喫,如有妄取民間一物,登時斬首,那鎮上番民貪其利息,不論大家小戶,都賣酒賣肉。又令軍士學習番語,與番民呼兄喚弟,日習日熟,先成者受上賞。每逢朔望日期,差人請鎮上老者來營中飲酒食肉,相道寒溫,一鎮老幼男女,巴不來將軍永守此地。遇四時八節,鎮上百姓送羊送酒,獻果獻餅者,不計其數,木蘭賞齎更加厚倍。真個人人頌德,個個稱賢。又於營中囤糧之處,暗積柴草,內藏硝磺等之物。營外僻處,浚造土坑、地道十二穴,每穴可藏二十餘人。
  又守了多時,一日,哨馬來報道:「頡和領了一萬人馬,來搶五狼。」木蘭即召鎮上百姓哭訴道:「頡和此來,怨我已深。聞頡和要燒毀此鎮,以孤我唐兵之勢。我兵一勝,爾等可保,我等一敗,爾等玉石難分。不若齊往南屏山退避,庶幾可免。」那鎮上百姓果然扶老攜幼,往南屏山去了。次日,哨馬報道:「頡和領兵討戰。」木蘭披掛騎駝而出,頡和大罵道:「前日誤中詭計,辱我一世威名,今日相見,決不饒你性命。」木蘭微微笑道:「無名敗將,強顏來此,豈不自羞?」催駝來迎,與頡和大戰三十合。康利性急,拍馬助戰,朱明上前接住,四將殺得高興。戰了二十餘合,唐將雙雙敗走。頡和揮兵掩殺,唐兵大亂,一齊望南屏而逃。頡和令康利追趕,自己搶了五狼鎮,見營中糧草甚眾,心下歡喜。
  再說木蘭先已在南屏山令人造下滾木、擂石。是日兵敗,奔上山來,康利追至,見山上已有準備,不敢上山,就在山下守住。山上番民大家造飯,與唐兵飽餐,守至三更之後,木蘭對眾百姓說道:「若至天明,我等無逃生之處,不若趁著此時,從山後逃走為妙。」百姓皆道:「如此甚好。」木蘭引著唐兵,從山後逃走。原來南屏山離鎮,祇有十幾里。木蘭下得山來,復走五狼鎮。方交三更時候,那鎮上十二處土穴,共有二百餘人。到了三更之時,一齊推開地板,取出火種,在積柴之處放起火來。一時間。烈焰沖天。木蘭帶唐兵沖殺而來,番兵四散逃走。頡和在夢中驚醒,騎在馬上,左撞右突,不能得出,被木蘭一箭射中膀膊,跌下馬來,唐兵上前拿住。木蘭令軍士救火安民。
  再說康利在南屏山下,看見五狼鎮火勢甚凶,喊叫連天,祇得帶兵來救。被朱明擋住,大殺一陣,殺得番兵七零八落。康利無法,且戰且退,退至南屏山下。山上番民擂鼓助威,康利進退無路,唐兵又至,番兵各各逃命。朱明趕上,舉鎗照心窩刺來,康利身一閃,用腑將鎗幹挾住,二人用力一扯,一齊拖下馬來。唐兵上前,將康利縛了,往五狼鎮而來。木蘭即令朱明往南屏山接眾百姓回鎮,木蘭親自撫慰一番,又命朱明解頡和、康利往元帥營中報功。
  尉遲恭大喜,令將二將押上帳來。尉遲恭道:「前日放爾回去,勸你主來降,為何又興兵犯我?今二次被擒,有何言說?」頡和道:「人臣之道,惟主是命。主降臣亦降,主不降臣焉能降?今日有死而已,何必多問!」元帥即令將他二人押下去,一個監在左營,一個監在右營。到二更時候,叫人將頡和帶進來。尉遲恭延之上坐,置酒相待。尉遲恭道:「本帥一言奉申,求將軍靜聽。」頡和道:「末將感元帥不殺之恩,但求吩咐,無不從命。」尉遲恭道:「將軍若肯歸順大唐,與我約為內應,兵平之日,本帥定保你永為北番之主。」頡和道:「元帥果有此意,末將敢不效犬馬之勞?」尉遲恭遂殷勤勸酒。又談論多時,頡和告醉而退。尉遲恭又令人叫康利上帳,待以上賓之禮。酒行數盃,尉遲恭道:「將軍若肯歸唐,先獻此關為功,本帥一定保爾父親,永為北番之主。」康利道:「元帥果有此意,末將願先獻此關。」尉遲恭大喜。二人又飲數盃,康利告退。
  次日,元帥傳令將二人放了。二人得了性命,默默回營。康和阿見了,大怒道:「二次被擒,有何面目復回?本帥命你即勝了唐兵,便將五狼鎮燒盡而回,奈何復被木蘭奪去,仍使猛虎負嵎?違我將令,推出斬首!」二將叫道:「元帥暫留性命,有軍情事告稟。」康和阿道:「有何軍情,快些報來!」二人將尉遲恭言語,一一說出。康和阿道:「此老蠻反間之計也。聽了此言,有污吾耳,留你二人無益,快快推出斬首!」帳下武士將頡和、康利推出轅門去了。不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4:05

第十八回     木箕三敗誘唐兵 木蘭黑夜襲界牌

  卻說康和阿手下,有一員副將,名叫木箕。年三十多歲,黑面長鬚,善用一把大砍刀,為人智勇雙全,康和阿甚信任之。當日見元帥欲斬頡和、康利,即叫軍士刀下留人,進帳稟道:「唐人用此二計,為反間之計,其計有三得。願元帥思之。此計能成,一得也。此計不能成,是彼縱而生之,元帥收而殺之,後再有被擒者,必傾心歸唐,而不思歸我邦,二得也。三者使我軍知彼不殺之德,畏我國有好殺之威,即孛臣瞽而返國,其心未必不感木蘭之恩。元帥何不留此二人,將計就計,待破了唐兵,將功折罪?」康和阿即將二人杖了四十,二人上帳叩頭謝恩。康和阿道:「吾兵糧草俱在東鄙紅羅城中。」即令頡和往彼處監守﹔又令康利往守宛邱城。二將領命去了。
  再說尉遲元帥每日令伍登、焦文、焦武、寶林、秦懷玉、程鐵牛知節之子輪流討戰,關中祇不理會,任唐兵百般大罵,番兵不出,如此三年有餘。一日,秦懷玉同程鐵牛在關外叫罵,木箕領兵突出,與懷玉大戰,程鐵牛拍馬夾攻,木箕敗走,沿城而回。唐兵趕上,城上亂箭射下,唐兵急退,木箕入關去了。次日,木箕先來討戰,懷玉出馬,大戰三十餘合,木箕背後桑旱出馬夾攻,程鐵牛上前敵住。番將畢符來助,這邊寶林搶出,直殺得日落西山,兩下收兵。是夜,木箕來劫唐營,被先鋒伍登殺得大敗,焦文刺死桑旱,焦武刺死畢符,木箕敗進關中,連日不出。忽軍士報曰:「頡和差人下書。」尉遲恭喚入,拆書看之,書云:
    末將受元帥兩番不殺之恩,思伸再造之報。今在紅羅城監守,糧草五萬有餘。元帥若提兵來此,願獻城投降。界牌關糧道一絕,取之易如反掌也。
  尉遲恭即重賞來使,叫他回去,拜上頡和將軍,十日之內,我兵即至也。打發番使去了,即與軍師商議。李靖即令焦文、焦武如此如此,二將領命去了。過了數日,康利差人下書,元帥拆書視之云:
    末將康利受恩帥之命,回見父親,備言所約,無奈父親忠心,登時將末將斬首。幸得眾將保留,仍杖四十,謫守宛邱城。提兵至此,末將即開門納款,以報恩帥。
  元帥看罷,喜不自勝,重賞來使,批準回書,限七日定有兵到。番使回去了,與軍師商議。李靖即命寶林、鐵牛如此如此,二將領命去了。李靖即致書與木蘭,令其照書行事。書云:
    番兵久不出戰,慢我軍心。目今屢敗,驕我士卒。今又以數處獻城,分我軍勢,指日必有番將來攻五狼,阻我援兵。番兵若到,將軍宜將全鎮燒毀,兵分兩路而走。朱明領一軍與番兵廝殺,將軍暗引一軍往攻界牌關後。以南方火起為號,切勿違令。
  木蘭看罷,忙修一書,回復軍師云:
    讀軍令訖,惟命是從。但五狼鎮百姓,視末將如父。向日南屏山之役,鎮上之民亦與有勞焉。軍令燒毀全鎮,心切不忍,末將即棄鎮而走,料鎮民必不合彼為勢,共逼我軍。切切私衷,上希鑒照。
  李靖得書,深歎木蘭之才,出己之上。傳令各營將士,左埋右伏,以御番兵。
  再說康和阿在城上,見唐兵紛紛出營,心中大喜。又聞哨馬報道:「唐將領兵總往紅羅、宛邱去了。」即令額保、保齡領兵往攻五狼,以阻木蘭。二將領令,來至五狼,不料木蘭早已在半路等候,大殺一陣,兩下收兵安營。次日,保齡討戰,木蘭將免戰牌掛起,如此二日不出。
  再說康和阿預定破唐之計,遂令木箕、陀力、鐵表,領兵五千,往劫唐營。到中軍先將帥旗砍倒,如唐兵有備,放火燒營,領兵向南而殺。又令索雲、祥布領兵五千,劫唐兵右營。如營中有備,放火燒營,率兵向西而殺。又令怙開、開方二將,領兵五千,去劫唐兵左營。如營中有備,放火燒營,率兵向東而殺。又令孔吉、董成領兵五千,接應各路人馬。天明之時,本帥親自領兵接應,以防不測。康和阿調遣已畢,諸將各各準備廝殺。
  再說李靖在營中,望見界牌關上一陣殺氣沖天,料番將必來劫營。即令長子李懷書領一軍,伏於西路。番兵若來,不許妄動,番兵過盡,卻領兵去取界牌關。又令李英玉領一軍,伏於東路,番兵來時,不許驚動,番兵回關,率兵出戰,以絕回路。又令十二府總戎,於四面埋伏,番兵到時,齊出擁殺。又令伍登、秦懷玉各引一軍,保定元帥占在高埠之處,看諸將用武。
  再說木箕同陀力、鐵表,初更出關,三更時分殺入營中,見營中空虛,果然砍倒帥旗號,放起火來,向南殺來。四面伏兵蜂擁而來,卻喜後面人馬繼至,沖殺伏兵,分左右殺來,各自混戰。番兵魚貫而進,左右接應,唐兵大敗。戰至天明,死者甚眾。李靖看見唐兵潰散,令伍登、秦懷玉領兵分左右而出。伍登見木箕在馬上耀武揚威,走馬交鋒。陀力見了,上前接住,被伍登手起一鎗,挑落馬下。鐵表趕來,被伍登大喝一聲,鐵表措手不及,翻身落馬。木箕大怒,提刀直殺伍登。伍登抖起精神,與木箕大戰,不表。
  再說秦懷玉從西路殺出,唐兵見添了救兵,奮力回戰,番兵力怯,且戰且走。木箕見勢不利,保定番兵,緩緩而行。不料唐兵擋住去路,伍登緊緊追來。木箕令番將奪路而走,在馬上大叫曰:「元帥救兵來了,在前接戰。」番兵聞知,大膽爭先,將李玉英一枝人馬衝散。伍登與懷玉不捨,在後掩殺。十二府總戎營中眾將,見番兵敗走,個個爭功,被木箕鎗挑箭射落馬者二十五員。李靖恐伍登、懷玉有失,鳴金收軍。木箕敗至城濠,城上遍插唐兵旂號。木箕不敢攻城,祇得向金牛關而來。木蘭在城上大叫曰:「我不追殺,爾等祇叫康元帥以後好好用兵。」原來康和阿分撥眾將出戰,自己在城上巡查。見李懷書兵到,一聲綁子響,萬弩齊發,李懷書所領之兵,射死大半。懷書知有準備,祇得退回,與李玉英合兵一處。
  再說木蘭令朱明與額保、保齡相拒,自己帶五百多人,皆是會說番語的。又扮作番兵旗號,四更時分,來界牌關後叫曰:「我等是額保將軍部下之兵,二位將軍俱被木蘭擒去,我等逃至此,望元帥開關。」康和阿在南門敵樓上,聞知此信,叫軍士傳令道:「就是我國人馬,也要到天明方許進關。」城下又叫道:「可憐我等,一日一夜,奔到此關,就在城下歇息若何?」城上又叫曰:「元帥有令,爾等若進城來,就是自己人馬,也要放箭射來的。」城下又曰:「我等人馬又不多,就城濠外歇息若何?」城上曰:「濠外可也,切不可進城。」康和阿令軍士舉火觀看,因見是自家人馬,漸漸的怠慢了。不料,木蘭令五百軍士輕輕的扒過城去,用雲梯相繼而上,就在北門放起火來,五百名軍士喊殺連天。康和阿聞知此信,不知唐兵來了多少人馬,祇得開東關而走。到了辰巳之時,方與木箕會合,逃奔金牛關而去。
  木蘭差人迎接元帥等入城,自己卻提兵來接應朱明。正逢朱明被額保、保齡困住,木蘭引得勝之兵,一鼓而進。額保來戰,木蘭一箭射中馬頭,額保墜馬。保齡來救,亦被木蘭射中馬頭,也翻身落馬。朱明同木蘭雙雙趕上,唐兵擁上前來,將二人綁了,收兵回鎮。鎮上百姓齊來迎接,木蘭一一撫慰,令軍士解二將,往界牌關報功不表。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4:44

第十九回     宛邱城唐將報捷 石子鋪寶林被擒

  卻說焦文、焦武受了軍師之計,來取紅羅城,就在城下紮營。頡和差人送牛酒犒賞軍士。焦文道:「爾等回去,叫頡和將軍今晚出城,吾有要事相商。」差人回城,將焦文言語說上,頡和忖道:「我若不去,他必見疑﹔我若一去,又恐是自投羅網。」正在兩難之際,忽然想道:「不若一走,他卻不疑,祇引他進了城,我事成矣。」遂引十數騎,一便服而來。焦氏弟兄接著,分賓主而坐。焦文道:「將軍今順天朝,是我一殿之臣,日後做了番邦之主,斬殺自由,你好不快樂!」命軍士治酒相待,焦文、焦武輪流把盞,頡和喫得大醉,不省人事。焦文命軍士將頡和扶入囚車,嚇得十數個番軍,面如土色。焦文道:「不干爾等之事。」令軍士各賜以酒食。焦文又道:「爾等寔說,饒你性命。頡和是如何埋伏人馬?」番軍道:「頡和在城中四門浚造深坑,上面蓋以浮土,兩邊埋伏弓弩無數。又城上舉火為號,外面伏兵齊出,內應外合。」焦文即每人賞銀三兩,命他如此如此,番軍大喜。城上三更時候,焦文弟兄點齊人馬,令番兵叫曰「主將回來了。」城上看了令箭,慌忙開城,不收土坑面上木板,讓唐兵一擁而入。焦武先上城樓,將守烽火軍士殺死。外面伏兵不見火起,不敢進城。那十數個番軍大叫道:「主將已令出城投降,爾等順者則生,不降者則死!」城中軍民聞知此信,大家投順。次日天明,城外伏兵見城上遍插唐朝旗號,聞頡和降唐,副將侯密兒領兵攻城,罵頡和賣主求榮。焦武出馬,祇一合,挑侯密兒於馬下,差人解頡和往元帥營中報功。
  再說尉遲寶林同程鐵牛來取宛邱城,也在城外紮營,差人去招康利答話。康利在城上回道:「副將景星在傍,不便分身。將軍明日攻城,看白旗為號,便開門投降。」寶林得了康利言語,次日按兵不動。康利無法,祇得差人下書,備言副將景星十分梟勇,又在此鎮守多年,將軍既不攻城,亦當討戰,末將令他出城,閉門絕他回路。將軍兵到,我開城投降。」寶林看書罷,拍案大怒道:「康利這條計,祇好瞞你番邦之人!」喝叫軍士將下書人推出斬首。程鐵牛上帳說道:「二國相爭,不斬來使,叫他細細說明,就算他的功勞。」寶林回嗔作喜道:「爾若歸順天朝,自當重重賞你﹔若不實說明軍情,叫你有死無生。」番使祇得寔說道:「城中百姓並糧草,俱搬往寶康山去了。祇等唐兵入城,番兵便出,復圍城池。此城小而無水,祇有五口深井,井內俱是下了毒藥,人馬飲之即死。」寶林即賞番使一個空頭官誥,留在軍中,又令程鐵牛領二千人馬,帶番使同往寶康山,取糧為食,自己帶兵圍城。原來這寶康山離城祇有二十里,程鐵牛起馬就到,殺散守糧軍士,番民男女奔逃,鐵牛令軍士不許殺傷百姓,祇取二分糧草而來,仍留一分與百姓為食。康利在城中守了二日,又飢又渴,與景星商議,於半夜時,開城逃走,被鐵牛趕上,一斧砍景星於馬下。康利之馬見了水,飲水不住,任康利加鞭,那馬祇顧飲水,被唐兵圍住。康利欲待自刎,被鐵牛趕上,活捉過來。寶林進城,令軍士往城外取水,差人解康利往元帥營中報功。
  寶林心中想道:「此地離金牛關不遠,我不若引得勝之兵,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料康和阿大軍尚在界牌關。」遂大膽而行,卻令程鐵牛謹守宛邱。仍帶番使為導,方行了百十餘里,寶林問道:「此地離金牛還有多少路?」番使道:「還有五十里,前面就是石子鋪。」又行了十餘里,到了石子鋪,寶林令軍士飽餐,今晚是要走馬取關的。卻說康和阿同木箕一干番將,狼狽而行,忽軍士報:「前面隱隱似唐兵行走。」康和阿大怒道:「唐人欺我太甚!」令木箕領眾將風馳而追,寶林挺鎗來戰,無奈寡不敵眾,身中數鎗,被木箕擒住。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5:19

第二十回     金牛關康和換將 五狼鎮木蘭裝神

  卻說尉遲元帥進了界牌,對軍師歎道:「我自隨主上起兵以來,搶關劫寨,勢如破竹,未有如界牌如是之難。」正歎念間,焦文差人解頡和獻捷。不一時,寶林差人解康利至,書中言取金牛關之意。尉遲恭頓足道:「畜生無知自恃,必為番虜矣。」過了二日,程鐵牛差人下書,言寶林被捉,聞木箕有取宛邱之意,求元帥發兵救援。李靖道:「元帥可如此如此,庶令番國君臣相忌。」尉遲恭修書一封,先將康利放了,差人送往金牛關。康和阿觀書云:
    元帥執迷不悟,徒損兵折將,何益於國。今送公子回國,元帥若賜寶林不死,令其自回,不才亦送頡和等回營。
  康和阿看罷,也差人送寶林回營。尉遲恭卻將頡和、額保、保齡囚在營中,對差人云:「你回去上覆康元帥,說三位將軍降了我國,元帥不必望他了。」番使祇得回營稟知元帥。康和阿笑道:「焉有破關失城,而不折將乎?三將既不回,留蠢子何用?」命將康利斬首。木箕道:「事由人謀,數由天定。此番失利,不在康利一人,祈元帥赦之。」康和阿道:「康利回,寶林去,猶縱虎而收羊﹔而三將又不回,自捨餌而失魚也。南方人狡甚,吾必欲破之。」遂放了康利。過了二日,忽哨馬飛報:「唐兵離關不遠紮營!」康和阿令木箕守關,不表。自此番兵年餘不出。
  再說五狼鎮守將朱木蘭,一日出鎮巡查,見番民於清明佳節祭掃墳墓。自己想起老父、老母,潸然淚下。回至帳中,心下想道:「番國多賢,不能就滅,干戈何日可息?父母何日可見?」失聲大哭起來。朱明勸慰了一回,木蘭坐而不臥。忽聽鴻雁啞啞而鳴,木蘭吟詩一首。詩曰:
  鴻雁寄語塞北鄉,遐飛萬里成行列。
  三冬食稻春北翔,風泊楊柳故根別。
  征夫十萬來翔方,寒霜秋雨花開謝。
  笳聲冉冉心慘傷,被甲枕戈星光潔。
  狐死邱首義難忘,龍藏淵底獸藏穴。
  願隨主將返帝鄉,父兮母兮長闊絕。
  木蘭歌罷,拊心自憶道:「突厥雖明,今窮兵已久,不能無欲速之心。欲速則明者,有時而昏。番將雖智,今失利已久,不能無妒賢之人。妒賢則智者有時而黜。欲破番邦,非反間不可。」遂心生一計,欲外除木箕之勇,內滅康和阿之智,祇是無用計之人。一日,鎮上黃成老人進帳,木蘭迎入坐定,木蘭道:「連日軍務羈身,未能候教。今日老丈玉臨,必有佳言惠我!」黃成道:「老民特來與將軍賀喜!」木蘭道:「末將寄身萬里,何喜可賀?」黃成道:「鎮西花子麻令妹,名花阿珍,性好幽靜,以念佛看經為樂。情願出家修道,不肯嫁人。屢被兄長譴責,花阿珍百般不從。兄長憐其年輕,今春又逼他出嫁,阿珍不從,被兄長痛打數十次,死而復蘇。花子麻即欲破其齋戒,阿珍不得已,乃哭道:‘阿兄必欲我出嫁,除非是朱將軍不可。’花子麻無法,祇得託老民,來與將軍作伐。老民亦思將軍與阿珍之年貌相當,故大膽前來賀喜!」木蘭道:「臨敵招親,有干軍令。末將家中,已有妻子,此事斷不敢從命!」黃成道:「將軍乃朝中貴人,家中就有妻子,此事祇要將軍首肯,老民情願向元帥營中,陳情討令。」木蘭道:「軍法,乃天下之公法也,元帥必不私與一人,老丈休往。」黃成辭出,與花子麻商議,竟投元帥大營,備呈其事。李靖知木蘭是女扮男妝,又恐黃成是奸細,就袖占一課,得大吉之兆,發下軍令,令花子麻送妹與木蘭成親。
  黃成得了軍令,奔回五狼,與木蘭賀喜。木蘭見花子麻入營,責之曰:「汝妹既奉佛教,矢志修行,亦是美事。爾等何必令其出嫁,亂其貞心?本藩捐金五百兩,爾可收去,養他終身。再若逼他出嫁,定當重罰!」花子麻謝恩,領銀而出,回至家中,十分歡喜。對妹子阿珍稱道朱將軍之德,將銀子取出。花阿珍道:「奴未出嫁,即先收朱氏養廉,我是朱家人也。願入營隨侍朱將軍為妾,為婢,聽其所命。況奴嫁字出口,意不再留。阿兄如違奴命,奴願先死阿兄之前,以明奴心。」花子麻無法,祇得又請黃成入營。黃成入營,見木蘭有不悅之意,硬著面皮說道:「老民進營,端的來與將軍賀喜。」木蘭道:「老丈又賀何喜?」黃成即將阿珍一片言語說上,木蘭道:「阿珍必欲隨我,我有一言要他依從,方可入營」。黃成道:「阿珍之心一於將軍,即有言語,料無不從。」木蘭道:「他要入營,仍然持齋念佛,須待干戈平息,同我回家,見了公婆之面,然後成婚。」黃成退出,向阿珍說道木蘭之言,花阿珍大喜道:「此乃我之本心也。」黃成又進營來說道:「今日方能賀喜。」木蘭再不能推辭,聽花子麻擇日送親入營。木蘭無事時,與花阿珍講解經義,相得甚歡。
  自此南屏山頂,夜夜有火光出現。日間人往視之,又不見有形跡。如此二月有餘。一日,山民於山頂土中得一石碣,上有硃書篆文。其詞曰:
  木箕來,木蘭死。康和阿,為番主。
  鎮上番民齊往觀之,沉石碣於水中,不令木蘭得知。木蘭風聞其事,召花子麻問之,花子麻隱而不言。是夜,木蘭同子麻飲酒,子麻見妹子與木蘭十分相敬,微微歎息。因說道:「將軍日後出征,遇木箕千萬記之。」木蘭再問石碣之文,花子麻方以入告。木蘭見子麻有愛重之意,使附耳輕言如此如此,許以千金為謝,子麻應允,即從偏路來至番都,即到處傳說南屏山天降符瑞,並十二字篆文,互相傳說。又於各路佈散謠言道:「唐公保康和阿為番主,康和阿許為內應。」如此二日,連夜逃回五狼。
  卻說番主突厥因失了界牌關,並宛邱、紅羅二城,又失了兄弟頡和,並數員上將,日夜憂慮。一日,近臣將南屏山之事奏聞,突厥猜疑不定。次日升帳,文武畢集,突厥曰:「康元帥與唐兵相拒,今已七年,而唐兵不退,我國難安。孤欲另調一將,往代康和阿,卿等何人可往?」左庶長蘇慶桂奏曰:「勝負兵家之常,以臣愚見,元帥雖按兵不動,其得有五。」突厥曰:「卿試言之。」蘇慶桂曰:「唐兵利在速戰,元帥以逸待勞,俟彼軍心怠慢,而後攻其不備,一得也。唐主向日,八年之間掃清天下。今尉遲恭來此七載,費盡無限錢糧,他日君臣交責,二得也。倘天雨綿連不已,軍需不敷,或久旱無收,唐兵必然引退。那時乘勢攻之,若破竹然,三得也。再過數年,唐營將老兵衰,戰則易克,四得也。兵久不回,誰無父母?誰無兄弟?誰無妻子?久暴沙場,難乎為情,心生怨慕,軍心易慢。主帥必濟之以威,我主再以恩義收之,五得也。」突厥聽了蘇慶桂一片言語,默默回宮。脫桑、帖罕二臣入宮奏曰:「主上奈何聽了蘇慶桂一片遊辭,就罷了主意?」突厥曰:「蘇相條陳得失,諸卿之才又皆不及康和阿,南屏符瑞之事,又不知是真是假。」二臣奏曰:「康利乃慶桂之婿,故蘇相力為保全。主公何不暗暗差人,往南屏細探虛寔。」突厥喜曰:「即差人扮作鄉民,往南屏山探聽。」使者往返旬日,回報道:「先是南屏夜有火光沖天,如此二月有餘,日間視之,並無形跡。土民恐山上有寶,掘土尋之,得石碣赤書篆文十二字,所說皆同。又於各路打聽得尉遲恭欲保康元帥為番主,康元帥許為內應。」突厥聽了,大驚道:「怪道唐人捉去四將,祇放康利一人回營。康和阿果如此,吾國危矣!」雅丹娘娘亦奏曰:「妾妃每見康和阿靜默寡言,龍行虎步,有人君氣度,主公不可不防之。」突厥即命國舅雅福,持手詔,往召康和阿回國。
  蘇慶桂聞之,入宮伏地奏曰:「南人狡甚,捏造遙言,主公誤聽,吾國危矣。臣不惜一死,求主公將國舅追回,休使代元帥之任。」突厥曰:「康和阿七年無功,又削了幾處城池,其才亦可見矣。國舅之才,不亞康和阿!」蘇相又泣奏曰:「不用賢則亡,削何可得與。雅福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何堪重任哉!」突厥大怒道:「屢次遊說!」即令將慶桂下獄。退至後宮,雅丹娘娘迎奏曰:「蘇慶桂歷相多年,有欺君之事否?」突厥曰:「無也。」娘娘曰:「慶桂作卑官時,有虐民之案否?」突厥曰:「無也。」娘娘又曰:「慶桂家中有厚積否?」突厥曰:「無也。」娘娘曰:「然則慶桂,社稷臣也,何以下獄?」突厥曰:「抗朕之命,阻國舅之功,故而下獄。」娘娘又曰:「國舅之才,不及康和阿遠矣。妾所以勸主公罷和阿之職,亦以符瑞、謠言之故耳。妾妃已命國舅往金牛關,遣木箕往征木蘭。若木蘭果死木箕之手,則符瑞、謠言皆真矣。若木蘭不死,則符瑞、謠言皆唐人捏造之詞。蘇慶桂不但無罪,而且有功,康和阿仍當用之。主公今日以一時之怒,輕折二位股肱,國之不祥,莫大於斯。」突厥大驚道:「微娘娘之言,孤才不及此。」即命內侍敕書赦慶桂出獄,賜以千金,仍居相位。要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5:54

第二十一回     金沙谷木箕自刎 康和阿仍復帥印

  卻說雅福每見康和阿遇事遲遲而行,出言恂恂而謹,道他胸中無才。自來金牛關接了帥印,見營中軍威甚整,分佈有法,又見唐將皆梟勇之士,難於驟勝,始信服康和阿。一日,雅福升帳,眾將參見已畢,雅福曰:「唐將朱木蘭佔住五狼鎮,甚為重要之,木將軍可領兵五千往取之。」木箕曰:「求元帥令索雲、祥布為輔。」雅福即令二人同行。
  唐將朱木蘭聞番兵又至,忙送花阿珍到娘家暫住,即令朱明領一千人馬,三更之時,來劫番營。殺入營中,不見一人一騎。朱明即退,番兵四面圍來。朱明左衝右突,不能得出,遂下馬投降。木箕將朱明囚在營中,問木蘭營中虛寔。朱明道:「木蘭自娶花女之後,沉於酒色,不理軍務,況且孤軍無援。末將與彼有八拜之交,待其勢敗,願去說彼來降。」木箕大喜,即賜酒與朱明壓驚。次日,木箕討戰,木蘭不出。一連三日,木蘭始出,與素雲大戰五十餘合,祥布又來夾攻,木蘭全無懼怯,力戰二將。木箕見木蘭少年英雄,思與比試,乃鳴金收軍。次日,木箕出陣,與木蘭大戰七十餘合,索雲、祥布左右抄出,唐兵大亂,木蘭向後即退,番兵已搶木蘭營盤,木蘭祇得敗走南屏山。次日,木箕領兵圍住南屏山要路。木箕探知山上無水,圍了五日,令人往山上招降。木蘭許以次日下山,詣營中歸降。木箕知其是詐,料他夜間必然下山,去投尉遲元帥大營,卻於各處埋伏弓弩。三更時候,果然木蘭衝下山來,卻引兵向西北而走。木箕即收伏兵,用力追趕,及至天明,木蘭逃至金沙谷去了。木箕同索雲、祥布引兵大進,約追七八里,軍士報曰:「唐人用木石塞斷去路,道旁有一木牌。」木箕與素雲、祥布馬上觀之,見牌上書云:
  木箕至此,速宜自縛。
  救爾軍馬,免作飛灰。
  木箕看罷,大驚道:「吾中小蠻之計也。」三將下馬,抱頭大哭。山上唐兵大叫曰:「番將身入火坑,爾足踏之地,皆是地雷火坑。能如司馬懿,哭得天降洪雨則可免。」番將抬頭看時,見唐兵各執火把,四面堆積茅柴無數,料不能免,三將皆望北再拜,自刎而亡。木蘭又命軍士叫曰:「爾等願降者降,不願降者速去。」木蘭即乘白駝,急回五狼鎮,殺散守營眾將,救了朱明。
  再說金沙谷中一枝番兵,退至谷口。見谷口俱被木石塞斷出路,大家用力搬拆,齊聲說道:「此地放起火來,我等焉有性命?主將雖死,朱將軍之德亦是天高地厚。」也有願降者,也有願去的,木蘭即令收三將屍首,以禮葬之。
  再說國舅雅福,自木箕去後,坐臥不安。哨馬來報木箕捷音,心亦不樂。忽木箕敗兵逃回,備訴三將盡節之事,雅福頓足曰:「三將之死,乃吾之過也。」即表奏突厥云:
    臣奉命來金牛關總理軍務,遣木箕收五狼扼要之地。不料唐將木蘭,奸計百出,詐敗數陣,引箕、索、雲等入金沙谷,以焚我軍士,以致三將殉節。嗟乎!木箕之死雖可惜,石碣之詐猶可悟。主上速令康元帥來關,臣當甘拜下風,共理軍務。
  突厥看罷,深悼木箕之死,仍拜康和阿為帥,來金牛關理事。雅福迎入中軍,即將兵符印劍,一一交清,卻備五牲祭禮,遙望金沙而祭。康帥放聲而哭,軍士無不感傷。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6:35

第二十二回     康和下令赦番兵 尉遲冒雪取金牛

  卻說金牛關外,有一長河,其形如帶,河水洶湧,金牛關以此為勢,十分難破。康和阿又於城外左右紮二座大營,營中多設弓弩,勢如鼎足。唐兵幾次渡河,番兵乘半途而擊,唐兵傷者甚多。康和阿又命能幹軍士,每日於夜靜時,吹動笳聲,彼此唱和,以亂唐兵之心。名曰《春宵怨語》。其歌曰:
    唏噓復唏噓,名曰星斗移,悲家鄉萬里。父兮母兮,近居何地?雙雙倚閭望眼穿,睹楊柳依依,負盡陽和意。夜月寒光長歎息,佳節良辰,肝腸全碎。妻子兒子,音信幾稀。可憐我,日色慘淡干戈棘,可憐你,孤單單深關夢裏。望斷行雲,今生已矣。來世再聚。盼鴻雁南來,家書未寄。嗟兮戚友兮,勞你問卜尋回期。登高眺北空相憶,看旌旗閃閃,那個人兒生得雙飛翼。天兮天兮,河邊枯骨,白雪成堆。怕看那綠草萋萋,戰馬回鳴,征夫夜啼。天兮天兮,胡不聽,南北人兒共悲泣。
  這笳聲隨風飄渺,悠悠揚揚,悲悲切切,唐兵聞之,人人傷感,個個思回。李靖與尉遲恭無法可施。忽細作報:「番主召回康和阿,關上換了主帥,乃國舅雅福。」尉遲恭大喜,每日令兵渡河挑戰。雅福謹守康和阿之教,分兵擊殺,毫不妄動。及木箕死後,康和阿又來為帥,留雅福在軍中,與康利分守二營。康和阿下令曰:「我兵據河為池,任唐兵百萬,不足懼也。如有妄言渡河劫擊唐兵者,立斬!」因此,一年有餘,唐兵無寸進之功。一日,北風凜冽,彤雲密佈,雨雪交加。李靖與尉遲恭對天拜告曰:
    昊天上帝,鑒我忠心。若大唐天子有福,今夜冰凍成礄,使唐兵渡河搶關,克服番邦,早賜成功。
  二人叩罷,焚香靜坐,不時令軍士探視。到了三更時候,軍士報道:「冰深數寸,人馬可渡。」李靖大喜道:「天助我成功也。」令伍登領兵搶左營,寶林領兵搶右營,請元帥率營中眾將,一齊搶關。
  說康元帥見風雪大作,傳令雅福、康利並一干番將道:「今夜謹防唐兵劫營。」分令眾將輪流巡視,如有唐兵到來,放炮為號,使營中皆有準備。三更之後,該雅福巡營,巡至河邊,正與伍登軍相遇。番軍連放信炮,唐兵懼退。尉遲恭走馬當先,眾將見了,一齊洶湧上前。雅福與伍登大戰三十多合,雅福死戰不退,被伍登活捉過來。寶林搶入康利營中,康利料不能勝,走馬出營而逃。尉遲恭親率大軍,直通關下。城濠冰凍如石,唐兵得勝,任城上箭如飛蝗,磚石如雨,亦不肯退。天明城陷,康和阿帶番兵出後關,退到玉門關去了。尉遲恭入城,令人安撫百姓,差人齎表奏知天子。李靖道:「今得了金牛關,深入番地,差人往守五狼鎮,令木蘭來營中聽用。」
  卻說雅福被伍登捉來,尉遲元帥屢勸不降。尉遲恭將雅福囚在營中,與頡和、額保、保齡同居一室,賜以酒食。雅福自絕飲食五日。李靖憐之,謂尉遲恭曰:「此人文不及康和阿,武不及木箕,但其心可憫。宜放之回國,使番人歸心。」尉遲恭從之,差人送至玉門關。雅福自愧,不見康和阿,亦不回番都,隻身入山修仙學道去了。後遇異人點明心性,成了正覺,此話不表。
  再說朱木蘭在五狼鎮,聞軍令調他攻取玉門關,忙送花阿珍到娘家居住,即來參見元帥、軍師。元帥道:「玉門關靠山為勢,聞爾所騎白駝,乃異人所賜,能登山越嶺,故調爾來,同到玉門關立功。」木蘭道:「元帥有令,末將敢不效犬馬之勞!」過了數日,中軍炮響,三軍起程。行了五百多里,到了玉門關,唐兵紮下八座營盤。忽焦文差人下書,言聞已近玉門關,欲留焦武獨守紅羅城,思來同攻玉門關,立功報國。元帥準其所請,即差二人往換弟兄皆來,使其守望相助,更加親切之意。一日,正與軍師商議進兵之計,忽傳聖命至。忙排香案,迎接聖旨。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7:14

第二十三回     太宗降詔責尉遲 突厥出榜募賢士

  卻說太宗一日早朝,文武參畢。太宗曰:「尉遲恭北征不回,寡人日夜憂慮,奈何?一尺之地,勁敵若此,若四夷盡如突厥,中國困於干戈,雖有粟,吾得而食諸?」太傅李敬業上殿奏曰:「李靖、尉遲恭北征十年,祇取一關二郡,再過二年,將老兵死,十去三四矣。萬歲宜降詔,謫公爵為侯爵。自古遣將不如激將。」太宗準奏,即差使臣齎詔望北番而來。尉遲恭同李靖排香案跪讀,云:
    卿等北征,瞬息十年。卿久不回,朕心如炙。非卿智力不能克敵人,實朕德輕,不足服突厥。再過數年,將老兵死過半矣。朕當親馭六軍,來滅突厥,使卿回國,善養餘年。
  李靖、尉遲恭看了此表,即上書自眨,請旨廢公爵為侯爵。並奏道:「如三年之內,不能克除突厥,願廢為庶民。」二人各具表文,付天使帶往長安去了。
  再說丞相魏徵自外藩巡查而回,聞太宗下詔激謫尉遲恭、李靖,入宮見太宗奏曰:「臣聞主公下詔激謫尉、李二人,此正中康和阿之計也。康和阿善守不出者,已料吾君臣必有交責之日。若康和阿聞知此信,愈守不戰,以老吾師,干戈何日可息也?」太宗道:「朕一時失算,為之奈何?」魏徵道:「康和阿終非李靖敵手,少有捷音,即當復其原爵。」不數日,尉遲恭捷奏,言冒雪取了金牛關,生擒雅福,康和阿逃至玉門關。太宗見奏,大喜曰:「魏徵真宰相器也。」即下詔北番去,仍陞李靖、尉遲恭為公爵不表。
  再說突厥聞知失了金牛關,國舅被捉,憂形於色,寢食俱廢。雅丹娘娘亦啼哭不止,因說突厥曰:「若玉門關再失,番都亦難保矣。主上何不出榜招賢?古人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突厥然其言,即出榜文於四門張掛,差人看守,一月有餘,不見有賢士揭榜。榜文略曰:
    朕有積怨,深恨唐國。況又侵我關隘,戮我臣民。雖彼國君臣凶惡可畏,吾地豈少高明?特諭都內都外軍民如悉:如有能以智破唐兵者,赴營中參謀﹔能以力破唐兵者,赴軍門聽調。各依文武,先授五品之職,候有功之日,進爵公侯,寡人不吝。
  卻說湖廣木蘭山,有一狐精,修了千年道行。昔年曾受朱木蘭一劍之厄,削去左肘。自木蘭代父出征,他雲遊北番,思報此仇。一日,行至番都,見四門張掛招賢榜文,便化作遊方道人,自稱獨手大仙,將榜文揭下。守榜官員引見番主,突厥大喜,宣道人上殿,問曰:「仙卿揭榜,必具高才。仙居何地?尊姓大名?寡人不才,願先聞破唐之策。」道人答曰:「貧道姓胡,名行修,法號獨手大仙。雲遊方外,四海為家,非慕爵祿而來。因見唐兵猖獗,生靈塗炭,特來滅唐將之餘威,助番邦之將士,以罷兩國之師耳。」突厥大喜,即拜胡仙為軍師,往玉門關助康元帥行事。
  康和阿接入中軍相見。禮畢,分賓主而坐,康和阿曰:「聞軍師智勇兼全,來與主上分憂,主上之福也。但不知軍師何策以教不才?」胡仙道:「且待貧道捉了木蘭並伍登諸人,然後退唐兵,復還城池,各守疆界。如不從時,貧道作起仙法來,叫唐兵片甲不回。」康和阿即命人送軍師後帳安歇。康元帥心中想道:「此人蒼形古貌,到也希奇。祇是兩眼珠放火光,必是左道旁門之士﹔酒後出汗,非六根清淨之輩,如何退得唐兵?」到了次日,令軍士將免戰牌去了。唐將焦文、焦武果來討戰。康和阿請軍師出陣。胡仙步行出關,手中仗劍,焦氏弟兄哈哈大笑。焦文迎住,大戰十餘合,道人敗走。焦文拍馬趕上,一時間飛砂走石。焦文撥馬便回,道人飛步來追,幸焦武捨死救出。回見元帥,備言妖道作法之事。次日,道人先來討戰,元帥命木蘭出馬。木蘭來至陣前,祇一箭之地,不料坐下明駝,認得對陣是一狐狸,飛奔而來,沖至道人面前,雙蹄向道人撲來,木蘭險些墜下地來。伍登掠陣,恐木蘭有失,也飛馬趕來。唐兵一齊擁至,道人不戰先敗,退入關中。見唐兵不退,就在城上作法,飛砂走石,打退唐兵。木蘭回營繳令,李靖見了大驚道:「朱將軍黑氣侵入命主,有無妄之災。須過百日,方保無事。」遂令緊守營中,不可出戰,要知後事,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7:55

第二十四回     真孝女遭厄刎頸 鐵道人遺書誅妖

  卻說獨手大仙敗至關中,康元帥問曰:「軍師何以未戰先敗?」獨手答曰:「木蘭那匹坐騎,乃是妖蟒附體。木蘭仗著妖法,衝殺而來。貧道失於提防,所以先敗。貧道有兩個徒弟,聞吾在此,明日必來,不愁木蘭不來降元帥也。」康元帥但微笑稱謝而已。次日,果然有兩個年幼道人求見。獨手對元帥道:「此吾徒弟來也,命他進來。」兩個道人皆是黃衣,向上稽首。獨手道:「汝二人來得湊巧,正欲用爾二人,可速駕風雲,往湖廣西陵縣雙龍鎮,將千戶朱天祿夫婦用黑風卷來,元帥重重有賞。」二個道僮領了師命,即駕風雲騰空而走。康和阿見了,心中想道:「我為上將,不能迎敵,藉此妖人之力豈不可愧?」忽軍士報曰:「唐將討戰。」獨手又欲出陣,康和阿祇得上城防守。獨手出得關來,唐將伍登看見一個矮道人。步行出陣,也大笑起來,挺鎗直刺,道人仗劍相迎。約戰十幾合,道人暗使妖法,飛砂走石,望唐陣上打來,伍登大敗而回。
  再說兩個小狐,領了獨手之命,回至木蘭山,另找兩個老狐,化作朱天祿夫婦模樣,駕起風雲,來至玉門關。進帳見元帥道:「弟子奉命往提朱天祿夫婦,現在轅門,求元帥發落。」獨手曰:「元帥可以賞酒食,令其飽餐,再叫他修書招木蘭來降。卻將天祿夫婦,剝了衣服,弔在城樓之上。木蘭是個純孝之人,見了父母受刑,必學徐庶回曹故事。破了唐兵之後,再將木蘭斷其手足,以報木箕三人之仇。」獨手說罷,即袖出一稿,命朱天祿謄寫畢,差人送至木蘭營中。
  卻說木蘭受軍師之命,在營中靜養百日,以避災禍。忽軍士報道:「番營差人下書。」木蘭曰:「二國相爭,我為偏將,番營下書,必有緣故。」即令朱明:「將下書人押至中軍。等元帥先拆書看過,我再看罷。」朱明即帶番使來見元帥,將書呈上,尉遲恭看了封筒,大驚曰:如何天祿家書先到番邦?」忙拆書觀看。內云:
    自爾北征,今十一年矣。予旦夕焚香,呼天禱地,望爾早回。不料國家多難,以迄於今。今又神風刮予夫婦,俱卷至北番。軍士認為細作,欲行誅戮,幸康元帥訊得其寔,暫且免死。特修寸楮,爾速降,救予二人殘喘。
  元帥看罷,問番使道:「朱天祿是如何來的?」番使將獨手大仙並二位小道人之事,一一說明。元帥頓足道:「果如此,木蘭危矣。」忙請軍師商議。李靖道:「吾已知木蘭有一場禍事。料吉人必有天相。且令他進帳,看書中真假如何。」木蘭進帳,參見禮畢,李靖將書與他觀看。木蘭將書看完,大哭不止,問番使曰:「我父母今在何處?」番使曰:「現在城樓之上。」木蘭向元帥討令,即往城下來看。李靖令伍登、寶林同去,以防不測。木蘭同朱明先至關下,見父母雙雙赤體,弔在城樓之上,放聲大哭。朱明也掩面流涕,伍登、寶林亦傷感不已。朱天祿在城上叫曰:「木蘭,木蘭,爾為國北征,是為盡忠。今十一年,又搶關奪鎮,出力報效,亦云足矣。若唐將人人如此,北番克服多年矣。今我二老,被神風吹至此間,汝素孝道,豈忍坐視不救?即不然,學徐庶救母,終身不設一謀可也。予言至此,汝自思維!」楊氏亦叫曰:「木蘭,木蘭,汝代父出征,是云救父,因何父母今日生死在爾掌握中,爾尚猶豫不決也?」木蘭聽了父母之言,啞口無言,心血上湧,倒下駝來,氣死在地。
  卻說翼孝明駝,見主人倒地,抬頭四顧,見城上有五隻狐狸張牙舞爪,即向城上亂撲,朱明牽之不住。忽城上飛砂走石,打將下來,伍登、寶林救木蘭回營,仍然吐血不止。元帥同軍師不時來看視,木蘭曰:「不想今日遭此大逆,天乎,天乎!吾生何為?」伸手取帳上寶劍,向喉中一刎。朱明來搶時,其劍已入喉內。朱明將劍奪了,以手探之,幸氣管未斷,還有可救。即敷上金瘡丹藥,用白綾包好,扶入帳中。到三更時候,木蘭悠悠醒來,謂朱明曰:「此事如何是了?我以一死了吾生,爾救我何為?」朱明曰:「將軍不記鐵冠道人之言乎?言將軍出征,如有急難不可解之事,將錦囊打開,自然可解。」木蘭如夢初覺,急取錦囊看之,祇見黃紙尺餘,上書靈符一道,硃批云:「爾去北方,狐妖為仇,直對妖焚吾靈符,即時可保無難。」木蘭省悟道:「今關上獨手大仙,莫非即我向日削了前腿之狐也?」到了天明之時,對元帥說明,同朱明來至城下。李靖仍命伍登、寶林同木蘭去。看父母仍然弔在城上,又大哭起來。朱明忙請獨手大仙軍師答話,獨手師徒三人齊來城上,勸木蘭早降。獨手曰:「朱將軍,你好不通權達變。就降我番邦,受職不受祿,居客卿之位,終身不設一謀,居此心以報唐主,不可謂不忠﹔居此心以救父母,不可謂不孝。何必自苦如此?子細思之。壽亭侯從曹,徐元直救母,皆從權之道,其勢不得不然。吳起為西河守,父死不奔喪,至今尚為人所唾罵﹔況父母被執不救,吾恐千世之後,將軍為人所不齒也。」木蘭聽了獨手一片言語,漸漸耳軟,有從權救親之意。朱明曰:「將軍不可聽他佞語,且焚靈符,看是如何?」即將靈符燒化,忽然電光閃爍,空中霹靂一聲,如天崩地裂,嚇得番兵伏地不起。伍登、寶林心膽震動,木蘭舉目看時,祇見城上弔著的不是父親、母親,是兩隻老狐精,被天雷打死。城下打死三孤,內有一隻,卻無左肘。木蘭記起喪吾之言,並機房之事,心下明白,遂同三將回營,去報元帥知道。元帥乘著雷威,率眾將一齊搶關。不料康和阿早已在城上俟候,見唐兵浪湧而來,令番兵箭射馬上將,磚打馬下兵,焦文、焦武、伍登、寶林俱帶傷而回。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8:32

第二十五回     突厥稱臣降中國 木蘭舉酒論奇門

  卻說尉遲元帥兵敗回營,心中思想:康和阿如此利害,此關何日得破?番邦何時可降?我等何日回見天子?思得一夜無眠。次日天明,即來軍機帳,與軍師商議。李靖道:「靖昨夜仰觀天象,見正北一星,其大如斗,搖搖而墜,聲響如雷,此兆必應在康和阿身上。又見北方客星退位,我等當有凱旋之日。正西太白星收了光芒,必主干戈寧靜也。」遂教元帥如此如此而行。元帥大喜,即同軍師出營,相了玉門關地勢,傳令軍士抵關下寨,外作取關之勢。即令軍士於營中,暗開地道。又命軍士用大木造鱉甲車五百乘,車上束草為人,頭帶鐵盔,內盛松油、獐腦等物,草人手執鎗棍,可搖可動,車下可藏二十多人。
  卻說康和阿在營中,見唐兵抵關下寨,料李靖必有奇謀。乃上表道:
    唐兵逼關,勢不兩立。況彼得我國內之地三分有二,而番民樂附,其不可與爭一也。番將上強者死,次強者囚,弱者放回,以備屍位。其不可與爭二也。邇者狐妖媚主,擢為軍師,天為之怒,玉門險陷,其不可與爭三也。以一隅之地,敵王國之師,十年之間,臣鬚髮盡白,目茫齒落,心力竭盡,未獲一勝。蓋臣之智遜於李靖,番將之勇亞於朱、伍,其不可與爭四也。主上速與唐和,猶不失番邦之主。倘臣智慮未週,玉門有失,主上悔無及矣!臣膺重任,惟有一死,以謝主上。
  突厥看罷,謂眾臣曰:「康和阿何怯也!玉門有失,都中所積,尚可敷十年之用。唐兵若到,孤與卿等背城一戰,亦未知鹿死誰手。即不幸而敗,退猶可守,再求救於諸虜,唐兵能保必勝耶?」蘇慶桂奏曰:「康帥所言,忠而且盡,萬全之計也,祈主上納之。」突厥不答。眾臣亦皆伏地奏曰:「願主上納二相之言,為子孫久遠之計。」突厥見群臣皆欲降唐,拂袖而入,憂形於色。雅丹娘娘問曰:「吾主何不豫之甚也?」突厥即以康和阿之表付之。娘娘看罷,謂突厥曰:「康和阿之言,順天應人,盡忠幹國之語,主上宜速行之。」突厥道:「孤此時方寸已亂,明日再議罷。」如是十日不出。蘇慶桂率群臣入內強奏曰:「社稷安危,在此一舉,主上奈何遲疑不決耶?」連請三日不出。雅丹娘娘出對眾官曰:「主上平日不服唐朝,今見諸臣共逼,方寸已亂,明日卿等進宮,孤與群臣面議。即出國寶遣使請降,料主上亦不能阻攔矣。」次日,眾臣入宮伏奏,言:「玉門關甚急,臣等共議降表,祈主上用國寶僉押。」娘娘即將國寶付慶桂曰:「國寶在此,煩卿齎表親到唐營,代主上一行。」蘇慶桂叩頭謝恩,率百官而出。突厥亦無可如何。
  再說康和阿見唐兵連日攻城,不甚努力,料李靖必有陰謀,心甚不安。即於城中北靠山之處,立雲梯十餘丈,以窺唐營虛寔。見正南中營兵卒紛紛進出,不解其故。晚間令康利巡城,沐浴焚香,步罡禮鬥,求示吉凶。是日正值甲申,康和阿禮鬥畢,見主星不明,恩星無光,仇星結彩。忽然一陣風來,將主燈撲息,康和阿大驚道:「吾命休矣!」隨隱几而臥。見主燈滅而復明,光大如輪,中有一神,儒冠道服,笑容可掬,謂康和阿曰:「元帥謹防甲申旬。」和阿驚覺,似夢非夢,似醒非醒,心中思道:「今日即甲申,神示甲申旬日,須要謹防,莫非旬日之內,吾命當絕矣?」忽又思道:「甲申旬中空午未,唐營中軍正在午未之地,莫非唐兵暗掘地道,來攻我城耶?」不等天明,即上雲梯審視。見唐營外面,新土纍纍,忙令軍士於城內午未之方,橫掘深坑,引北池之水以灌之。心中喜道:「前日主燈忽滅者,正為此也。今此計既破,吾復何憂?神佑我也。」又謂眾將曰:「吾心慈善,不肯妄殺一人。今日為主上江山,不得不然。吾有毒藥箭十萬餘枝,著人皮膚,不論深淺,登時即死。此箭吾不肯擅用。今主上執固不降,唐兵又抵關下寨,倘地道掘開,吾軍民玉石俱灰矣。彼既狠毒如此,吾又何必迂守古道哉!」遂分藥箭軍士等,傳令道:「如唐兵攻城,放箭射之。」眾軍士聽說藥箭如此利害,巴不得唐兵攻城,以試其效。次日,果然唐兵又來攻城,城上不做理會。及唐兵進城,城上亂箭如雨下,果然唐兵死者無數。因此,唐兵都知藥箭利害,連日不敢近關。
  卻說李靖令軍士暗掘地道,不料開入城中,正遇水坑,被水沖來,淹死一千多人。坑中水闊,康和阿又命軍士取柴草填之,發火燒燃,其煙直透唐營而出。李靖大怒道:「康和阿識我玄機,令人可惡!」遂演《遁甲天書》,得龍遁之格。忙召眾將傳令曰:「吾少日受龍宮之戒,撫恤生靈,等閒一體。今康和阿死守此城,阻逆天兵,聖天子臨蒞中國,有撫夷不及之憂﹔爾士庶久戍北番,有式微不回之恨。特敕爾多士,次日五鼓攻城,期在必克。先進者賞,後退者誅。」眾將得令,各各回營,準備攻城。李靖又令焦文、焦武寫戰書數十道,射入城中。云:
    明日吾兵攻城,不克不休。特諭城中百姓,各宜自愛,閉戶勿出。我兵進城,斷不傷害爾等。倘助兵鬥戰,玉石難分。特諭。
  卻說李靖於三更時分,披髮仗劍,對北稽首,默想真武祖師模樣,以神交神,漸漸神合其體。然後步罡禮鬥,呼召六甲尊神、六丁玉女,密佈彤雲野霧。到五更時分,令軍士推鱉甲車到城下,擂鼓大喊,城上軍士各執藥箭,祇望火光人喊之中而射,不料火光愈射愈發。康和阿見火光不滅,又是大霧迷天,祇叫軍士放箭。比及天色微明,火光息盡,番兵於大霧之中,認草人為真,益發放箭不休。到了辰巳之候,霧猶不散,番兵箭已放完。李靖令軍士各各取了車上之箭,然後將鱉甲車堆起如山,卻將藥箭向城上射去,番兵中箭而死者,不計其數。李靖令軍士登車上城,此時人人爭功,個個向前。唐兵如蜂如蟻,番兵無路可逃,降者無數。康和阿父子欲出北關而逃。伍登與寶林追至。大叫曰:「吾奉軍將令,請元帥回衙營商,不必逃走。」康和阿自思道:「主上又不肯和,吾豈可獨降哉?」康利曰:「父親速開關而走,吾去擋住敵人。」拍馬來戰。康和阿自料難脫虎口,遂在馬上自刎而亡。康利被伍登活捉而來,去報元帥知道。李靖聞報,同尉遲恭走馬觀之,撫屍而哭曰:「突厥不道,公何自苦如此!」令降卒同康利收屍,葬於北岸山上,以旌其忠烈。軍師、元帥率眾將皆去行禮,番民無不舉哀。
  元帥然後入帥府坐定,眾將參見畢,忽軍士報道:「番主與蘇慶桂齎國寶並降表、冊籍,現在北關外,請元帥將令,開關放入。」元帥聽了,歎息道:「突厥之降何遲,康元帥之死何早也。惜乎,惜乎!」李靖曰:「大數有定,人莫能逃。」不一時,蘇慶桂上帳參見禮畢,將國寶並降表、版籍獻上,致突厥之辭:「願年年進貢,歲歲來朝,永修臣職。遣陪臣蘇慶桂先求元帥賞令。」尉遲恭曰:「爾主負國不服,亦已多年,罪在不赦。今既省悟,宜補蓋前愆。聞爾主有三子,須遣一子入京侍帝,庶盡臣道。」慶桂曰:「臣主既降,尺土之濱,莫非王臣。世子入京侍帝,理之當然,敢不從命?」元帥大喜,即令軍士扶起慶桂,賜酒接風。慶桂辭曰:「聞康和阿已死,吾主尚未知,陪臣往弔之,然後覆命。」元帥令木蘭同往。康利見慶桂至,相持大哭。慶桂誄曰:
  康和康和,諫君不悟。
  被甲枕戈,身殉社稷。
  匪若網羅,猗歟休哉。
  萬古不磨,所獲良多。
  慶桂誄罷,木蘭挽之回營。軍士早已安排酒餚,木蘭與慶桂同飲。慶桂曰:「久聞將軍威名,獲諸葛心法,善佈奇門。陪臣少日,亦學此法,未能深悉其奧,恨勢隔情暌,山川間阻,天各一方,徒深企慕。今見將軍,名如其人,人如其德。」木蘭曰:「庶長休得過譽,末將赳赳武夫,何須掛口。」慶桂曰:「願將軍不吝,言奇門之略。」木蘭曰:「奇門由一而二,由二而三。一者太乙,仁德也。象春起之始蒙,由智而生也。二者象,陽生則陰死,陰生而陽滅,乃秋氣之縱橫也。三奇者乙丙丁,日月星之象,照臨萬物,體物而不可遺。萬物無禮則乖,其勢亦猶是也。門者,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是也。三奇遊於休、生、景、開則吉,遊於驚、死、傷、杜則凶。故八門陰陽相間以象人,三奇氣清而象天。紫、白、赤、黃、碧、綠、黑,九氣轉旋以象地也。三奇遊於吉門,又遇紫、白吉氣,為上吉﹔三奇得門而不得吉氣。為中吉﹔得門得氣不得三奇,為下吉。此外,皆為凶局。」慶桂曰:「三奇之氣,光明多吉。紫白、明暗相參,吉凶易見。至若八門之生死,何所表見?」木蘭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德曰仁,四時之大德曰春,奇門之大德曰甲。奇與門,皆輔甲而行。然甲所畏者,庚殺也。故庚遊於東,與甲相戰,則曰傷門。庚遊於南,則甲旺而庚衰,故曰景門。慶遊於西,則庚旺而甲凶,故曰驚門,曰死門。庚臨於北,則庚氣洩而甲得其養,故曰休門,曰生門,曰開門。」慶桂又問曰:「九氣之說,亦猶是乎?」木蘭曰:「然。」慶桂曰:「九氣之外,又有九星,何也?」木蘭曰:「星者,氣之聚也。氣者,星之散也。甲臨於乾、坎、艮三卦,有乾以制之,坎以養之,艮以培之。名曰師保傅,其氣三白,故曰心,曰蓬,曰任。臨於震曰衝。衝者,和而壯也。甲臨於巽,則比木成林,故曰輔。臨於離,則吐焰生光,曰英。臨於坤、兌,則甲囚謝,曰芮,曰柱。臨於中宮,曰禽。禽者,飛走之物,勤勞也。」慶桂曰:「陪臣向日見康和阿拜帥,占丁奇在巽,又得生門,以為有吉。康和阿今敗而死,何故?」木蘭曰:「丁,星奇者。巽與己同宮。六陽用事,星月無光。雖有吉門,終歸於凶也。」慶桂下席而拜曰:「陪臣,小人也。今聞將軍之言,始知星月之光,不及微微曙色﹔河水之大,不如漠漠海潮。願與吾主永修邊服。」
  再說突厥在都中,聞哨馬報來:「玉門關已失,元帥戰死,康利被捉。」始自悟曰:「吾不聽良臣言,以至如此。」遂設康和阿靈座,致奠曰:
  元帥雖死,言猶在耳。
  寡人不悟,以致如此。
  今從子志,爾躬渺沒。
  元帥有靈,來格來食。
  突厥祭罷,大哭一陣,文武無不流涕。忽然一陣清風,將香燭滅息,眾皆曰:「元帥,人臣也,不敢受主之祭。」突厥即帶三子並眾臣,來玉門關,執邊臣之禮,以見元帥、軍師。後到康和阿墳前,哭之甚哀,群臣亦向相而哭。尉遲恭留焦文領兵十萬,鎮守玉門關,放額保、保齡、頡和來會突厥。突厥三子:長子曰茂林,次子曰雲表,三子曰英泰。尉遲恭命雲表入朝侍帝,突厥不敢不從。尉遲恭擇日祭二國陣亡將士,哭之情切,悲哀痛惜,突厥亦悲鳴不已。突厥送餉銀十萬,以犒唐軍。又設酒餞行。不表。
  再表五狼鎮百姓,聞木蘭欲回,牽牛送酒,來營中羅拜。花子麻送妹子阿珍來營,木蘭一一撫恤。過了數日,中軍炮響,三軍起行,番民哭聲震地。木蘭令鎮民各回,另贈子麻多物。子麻與阿珍相泣而別,突厥送元帥至金牛關而回。自此,北番土地雖屬突厥,兵權卻歸唐將,每歲錢糧平分,故太宗之盛,胡越一家,古今未有。要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9:10

第二十六回     靖松封書謝故人 太宗賜爵酬將士

  卻說朱木蘭同元帥、軍師、突厥並二國將士,祭奠二國陣亡官軍。眾將見元帥流涕,大眾傷感。木蘭來營中,對阿珍說道:「今見沙場之士,得回故里,實為萬幸。須知浮生無定,榮辱何干?父生母鞠,全受全歸,始為孝子。待回家見了父母,即便修真鍊性,做個清靜閒人,何必居名利場,醉生夢死,終無了局。」過了數日,中軍炮響,三軍凱歌,向南而行。朱明受了界牌關總兵之職,不得南回,與木蘭揮淚而別。大軍行了多日,過了雁門關,兵向五臺山而來。
  木蘭對元帥、軍師道:「末將向蒙山上靖松道人,贈我明駝出征,頗賴其力。今欲往山拜之,更索回書與喪吾和尚。」元帥準令,木蘭單騎奔上山來,參謁靖松。那明駝見了靖松道人,也搖頭擺尾,叫跳起來,如見故人之狀。道人謂木蘭曰:「子之不見,今已十餘年。將軍此時,沙場壯志,陣上雄心尚在否?」木蘭曰:「境過成空,無復人我。弟子之心已灰矣。」靖松曰:「善哉!善哉!貧道已修書一封,煩將軍寄於喪吾,叫他依書而行,切不可效從前種種故態,與魔魅為伍。」遂將書交於木蘭,木蘭收好。靖松道:「吾師姓吳,名大杲,素慕將軍之德,求將軍踵門一娛。」木蘭大喜,即同靖松下山來。行不上五里,見修竹茂林,圍繞一庄。庄前泉水嫋嫋成音。靖松道:「此庄名聽泉庄,即吾家師父所居也。」正說之間,一白髮老人扶杖而出。靖松上前施禮曰:「此即弟子往日所稱之朱將軍也。」木蘭慌忙上前拱拜,老人雙手扶住道:「靖松皈依老氏,卻又喜與老生講儒理,不期將軍過聽,屈駕到此。」挽木蘭至草堂而坐。木蘭問曰:「弟子生性愚昧,不諳儒行,祈太夫子略示儒行之約。」吳大杲曰:「所謂儒者,學以立命,盡性為先。道以修身,敦倫為要。愛敬開仁義之源,孝弟居人道之首。於難制之時而制其行,於難存之地而存其心。故云:一念而善惡攸分,寸心而天人是判。」木蘭問曰:「儒者矜言性善尚矣,弟子願聞性道之始終。」大杲曰:「由太虛而有理,由理而有性,由性而有仁,由仁而有四端,由四端而生萬物。萬善,理為之本,性為之用。使萬善有成功者,性為之本,情為之用。情之始生曰意,意興而為念,念興而為思,思見眉目之間為想,想轉而為慮,慮則畏心生焉。畏心生則懈心隨之,怠心斷之,惰心敗之矣。夫情之所賴者曰才,才之所賴者曰氣。才不足者為之自暴,氣不足者為之自棄。才大者為之剛,天時不得而奪之,人事不得而沮之。氣足者為之健,人慾不得而勝之,惡心不得而撓之。惟儒者知為善之最樂,敬言直其內,望至善以為歸,恕以行乎外,所以道心為主。人心退聽,故能返真性,全天命。雖愚必明,雖柔必強,詎虛語哉!」木蘭再拜曰:「太夫子之言心性,可謂至矣!但道一而已矣。性道、人道何所分判?」吳大杲曰:「惟喜靜而厭動,若水之善聚則易清。水利萬物而不爭,若人之好生而惡殺。故曰性如海,仁如水。海納百川,仁兼萬善。海非水無以充其量,水非海無以會其歸。海與水既不可分為二,又不可視為一也。如此,則仁與性可知也。性感而情動,若水之流﹔情動而生好惡,若
水之波瀾。善則搖星蕩月,惡則潰堤覆舟。故曰: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儒者養心以智,存心以仁,遏慾以禮,制情以義,渾忘而化,謂之得道。道也者,因天之理,達之於物,而各得其宜也。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故者,以利為本。」
  木蘭又問曰:「太夫子之言仁與性,可謂至矣。而《大學》教人則曰:致知格物,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八者相循,互為體用,究竟以何者為先?吳大杲曰:「物有本末,當先正其心,知止而後能得也。事有終始,當先修其身,明德而後能新民也。譬之易理,順則相主,逆則返本,正心誠意,致知格物。四者聖人窮理盡性之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四者聖人至命之事也。盡性者,盡吾之心,成己也﹔至命者,至天之命,成物也。《易》曰: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不外乎是天命之為性。人但知為天賦之理,而不知天之所以授吾以命者,又在性字之初,近二氏之學。謂孤守清寂為見性,存精養氣為固命,而不知性不盡,則不能見。真性不見,終不能達天命。所以淪於氣質之性,血氣之命,何能造聖賢之域,入孔氏之室哉!」木蘭問曰:「太夫子言盡性自盡吾之性,至命是至天之命,弟子願聞其目。」吳大杲曰:「盡性始於盡情,忠君、孝親、敬兄、信友、和室家,皆是盡情。情盡則無愧於心,而性亦盡矣。達性道之本,用情無有不當。從心所欲不踰矩,方謂之見性。推而極之,參天地,贊化育,為至天之命。聖人之能事畢矣。」
  木蘭又問曰:「夫子溫、良、恭、儉、讓,是盡情乎,是見性乎?」吳大杲曰:「非也。此是門人形容夫子與天地合其德,與四時合其序也。溫而和厚,其象如春﹔良而易直,其象如夏﹔儉而節制,其象如秋﹔讓而謙遜,其象如冬。恭則壯而嚴,敬而信,其象如天地。非孔子之德不足以當此,非子貢之才不足以言此。然恭字以處己言為體,溫、良、儉、讓以應物言為用。恭而安,成己也。篤恭而天下平,成物也。恭之為用大矣哉!」木蘭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曾子獨不言恭字,何也?」大杲曰:「恭者,公也。恭則不欺,公則無私。恭近於誠,公近於仁。忠恕之道,即恭字所發揮。恭字理微,忠恕字明而顯。」木蘭曰:「夫子一貫之道,究竟所指何為?」吳大杲曰:「汝善思善問,曷與我往問我兄?」木蘭曰:「太夫子令兄在何處?」大杲曰:「吾學兄也,姓陳名含簣,號介庵,莊後一里之地便是。」
  於是,三人同望庄後而來。見松柏交蔭,雲封煙鎖,藹然仙居。及至庄前,見朱門丹戶,壯麗非常。戶外牛羊成群,車馬羅列﹔戶內花木繁植,清香傳外。有三四個庄客,見了客來,拱手而迎。大杲問曰:「老員外可在家中否?」庄客答曰:「在池邊觀魚。」三人步進園中,大杲叫曰:「兄知游魚之樂乎?」陳介庵曰:「汝知予觀游魚之樂乎?」吳大杲曰:「魚游而樂,子觀魚游亦樂也。吾觀汝觀魚游亦樂。所樂者不同,而所以樂其樂者,則無不同也。」四人大笑,齊至中堂相見。禮畢,俱通名姓。介庵曰:「遠客至此,有失迎迓,祈將軍恕罪。」木蘭曰:「晚生恐尊翁見叱,故借光而來。少聆清誨,以慰生平。祈尊翁不以武夫見棄之,即為萬幸。」吳大杲曰:「適與朱將軍談及《論語》一貫之旨,愚弟對答不出。老兄素明儒術,祈不吝斯道之隱,發一言以示未悟。」陳介庵曰:「吾與爾皆妄人也。吾非夫子,汝三人非子輿,何得言一貫之道?豈不愧死!」吳大杲曰:「聖學備於《六經》,有德者必有言,人能潛心體會,亦可深知其奧。但有言者,未必有德。老兄精通《六經》,試言之,何害於義?」
  陳介庵曰:「一貫之道,予不能知,但其理可測。堯、舜授受以中,孔門授受以一,曾子又教人止於至善。子思承列聖之旨,又教人以中庸。孟子則又道性善,其立言不同,所指則一。一者,理也,貫者,通也。一者,誠也,貫者,明也。一者,明也,貫者,照也。一者,太極也,貫者,四象八封也。所謂一者,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明。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人得一以靈,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故正心誠意,格物致知,中人以上之學問。修身正心,中人以下之學問。治國平天下,為至命之事業。一貫之理,大約不越乎是也。」木蘭又問曰:「正心誠意,切要之處在何處?」介庵曰:「畏人知而不為,謂人不知而為之,二者皆羞惡之心也。由此而推極之,自然慎獨謹微。參天地,贊化育,皆從慎獨謹微做出來。然則羞惡之心非他,天地來復之心也。君子敬以存之,小人肆以失之。故曰羞惡開仁義之源,敬肆為人禽之判。切要之處,可不言而喻矣。」陳介庵恐木蘭不悟性命同出於一源,視齊家、治國為二軌,取筆畫一圖於紙,以示木蘭:介庵指而教之曰:「此圖雖小,可以悟大。圈中一點,庶士指為身中之心,中士指為心中之性,上士指為性中之命。《易》曰:仁者為之仁,智者為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木蘭聽罷,側身下拜。介庵命家人排出酒席,四人共坐暢飲。
  靖松歌曰:
  月映波心萬派清,水天一色共圓明。
  靜虛識得本來體,自覺蟾光到處明。
  吳大杲曰:
  心作權衡萬事平,中多雜亂失真明。
  鏡空祇為無私照,養得心源似水清。
  陳介庵吟曰:
  念從熱處性從偏,一段靈明被物牽。
  喚醒主翁頻照察,防閑克治最為先。
  朱木蘭題曰:
  人禽相判應須知,站立關頭莫自疑。
  全受全歸為肖子,休教真種入污泥。
  四人題罷,彼此相賞,歇了一夜。次日天明,用了早膳,相揖而別。
  木蘭騎了翼孝明駝,趕著元帥大軍,繳令而行。行了三十多里,天使捧聖旨迎路陞官,元帥率文武官將俯伏聽詔。云:
    奉天承運大皇帝詔曰:咨爾趙國公李靖、鄂國公尉遲恭,統率將士,遠征北番,辛勤十餘年。雖突厥悔悟自新,實卿等以德服力。據卿奏請,按籍加封。
  敕封:
  趙國公李  太傅兼吏部尚書事  加錫
  鄂國公尉遲  太保兼兵部尚書事  加錫
  鄂國侯寶林  領湖廣全省節度使
  護國侯秦懷玉  領陝西全省節度使
  魯國侯程鐵牛  領山東全省節度使
  武昭侯朱木蘭  領禁衛兼兵部左侍郎
  鎮北侯伍登  領雁門關將軍
  文德侯焦文  領玉門關將軍
  武德侯焦武  領金牛關將軍
  英德伯朱明  領界牌關將軍
  左將軍李懷書
  右將軍李英玉
  詔書宣罷,眾將謝恩。再行月餘,到了長安。太宗率文武出都而迎。君臣相見,虎嘯龍吟,自不必說。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4:59:46

第二十七回     天祿焚香祝神明 喪吾懸書試門人

  卻說朱天祿自木蘭出征之後,心中憂悶,病勢轉加。幸妻子楊氏善言勸解,盡心調理,過了一年有餘。正值三春之候,夢至北番地界,與木蘭巡探番營。見營中旗幡招展,刀鎗亂動,搶出一將,十分凶惡,飛馬趕來。大叫道:「賊將休走!」天祿恐傷了木蘭,挺身上前,大戰三十餘合。營中又搶出三將,拍馬追來。天祿見勢不好,勒馬而逃。轉過山坡,被伏路小兵上前圍住,後面番將追至,捉下馬來,綁見突厥。突厥道:「且不要殺他,放在太陽之下,晒他一晒,渴死此賊。」誰知烈日如火,又渴又餓,渾身汗出如水。又見突厥出來罵道:「大膽的賊將,窺我營盤,自來送死!」手執馬鞭向頭上打來。猛然驚醒,是南柯一夢。果然週身汗出,濕透裀褥。急喚醒楊氏,以夢告之。楊氏道:「此相公心夢也。然太陽照身,當作吉解。」天祿自此氣血週流,筋骨活動,不上一月,精神如舊。
  天祿即差人請喪吾和尚、醉月長老、香元禪師、慧參尼僧、鐵冠道人、楊廷臣、諶于飛、陳榮袞、葉同觀九位賢人,如期而至,皆與天祿作賀。天祿道:「晚生染病二年,不藥而愈。欲往木蘭山謝神,更求諸位賢輩聯名具疏,為晚生求嗣。」眾皆大喜,齋戒三日,備了香燭,同到木蘭山而來。排開祭禮,天祿同九賢禮拜。焚疏化帛畢,十人盤膝而坐,眾人四下巡酒。喪吾道:「賢侄此回,必定熊羆入夢,麟趾呈祥。」遂舉觴稱賀,眾人亦皆向天祿慶祝。天祿又酬酢一回。次年果生一子,名曰金蘭。時天祿年已五十五歲矣,楊氏年四十六歲。
  光陰易過,日月如梭,金蘭年已九歲。一日,楊氏對天祿道:「昨夜夢杜鵑並翼而啼,恐非吉兆。」天祿曰:「杜鵑所啼者,佈穀也。佈者,施也,穀者,善也。言我夫婦所施皆善,必有餘慶。」金蘭曰:「父親所言極是,以兒思之,吾姐今日必回。」天祿愕然曰:「子何以言之?」金蘭曰:「杜鵑亦名子規,規者,回也。兒是以知之。」
  再說朱木蘭見了天子,即上表省親。太宗見他童年出征,準其所奏。木蘭命眾將保花阿珍登車後行,吩咐小心伺候,自己騎上翼孝明駝。此駝一日行三千里,不上數日,到了家鄉。天祿手挽金蘭,在門首觀看,父子相見,悲喜交集。木蘭叩頭起來,抱著兄弟,步入內室,見了母親,慢慢的訴說出征始末,今天子賜爵封侯,官拜兵部左侍郎之職。天祿大喜,命眾人忙排香案,叩謝天地,又設酒相賀。朱明妻子尹氏,見丈夫未回,啼哭起來。木蘭慰之曰:「嫂嫂何太拙也。兄長現任界牌關總兵,況有家書為證,不日就有京報下來,並皇上誥命,難道也是假的?我總說謊你,難道也謊我父母?即或兄長陣亡,我亦無獨回之理。」尹氏聽了,勉強入席而坐,終日流淚不止。祇待朱明差人接夫人到任,方纔不疑。木蘭親送五十餘里,揮淚而別。此是後話不表。
  再說木蘭回家數日,問及父母,方知葉同觀、楊廷臣、陳榮袞、慧參尼僧、醉月長老皆羽化昇天,即告知父母,來大悟山參見喪吾和尚。不料喪吾前知,接至半山而來。木蘭就道旁叩頭,喪吾指明駝言曰:「將軍今不出征,留此駝何用,送於老僧罷。」木蘭曰:「祖公既要此物,晚生敢不相送。」喪吾雙手捧駝頭大喝曰:「記性尚在否?」那明駝將頭點了三下。喪吾吟曰:
  見機不早有誰憐,空抱明珠向暗投。
  解脫從前人吾相,身歸淨土樂優遊。
  駝兒聽了喪吾之言,又將頭點了三點,喪吾命徒弟牽入後院去了。喪吾同木蘭步入方丈,木蘭將靖松之書呈上。喪吾將書子拆開封筒,伸指向封筒內一探,竟無片紙隻字在內。喪吾將書掛在方丈門外,曉諭眾僧道:
    五臺山白雲菴靖松道人,千里寄書,問候老僧。老僧啟書看之,內中渺無一字。爾等僧眾,有能會其意者,老僧即讓方丈,將本寺衣缽付你執掌。眾僧自不敢爭論。
    方丈喪吾示。
  這告示一出,寺中僧眾一百多人,都猜疑不定。有兩個入方丈稟曰:「道家戒葷不戒酒,莫非這道人年紀老大,醉後修書,將書信未曾放在封內?我若猜著了,這個方丈讓我做幾年。」喪吾道:「胡說!」那兩個和尚光著兩眼,看著喪吾,見喪吾不理,不敢做聲,退出方丈去了。又一個和尚來稟曰:「五臺山離鎮市甚遠,朱將軍又急欲回,買紙不及,祇在封筒上寫個拜上拜上。內中雖然無信,外面之字也就可以拆得。」喪吾曰:「一發胡說!」又有一個進來說道:「必是朱將軍在路上拆書盜看遺失了,也是有之。」喪吾將頭搖了一搖,對木蘭說道:「佛家盡是伶俐子,道家那有糊塗仙?我寺中僧徒雖多,今日看來,誰是佛家種子?將軍素明禪機,可達靖松之意否?」木蘭曰:「弟子素蒙祖公詣教,靖松之意雖不能盡知,亦可識其大意。」即提筆書云:
  道有何物,惟集於虛。
  外實內空,不與物具。
  往來開闔,信在中處。
  視之若有,探之則無。
  妄中有真,心言意語。
  理妙難書,空空如如。
  木蘭寫罷,雙手送於喪吾。喪吾看罷曰:「靖松叫吾如是如是。」即將木蘭之言,遍示諸生。有兩個愚和尚見了,私說道:「朱將軍在路上偷看了來,卻又在我師父面前賣乖。可惡!可惡!」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5:00:23

第二十八回     木蘭險遭花棍厄 太宗敕賜功臣宴

  卻說木蘭自大悟山而回,想起:鐵冠道人臨行贈書,救我性命。命從人備馬來木蘭山,拜謝鐵冠道人。原來木蘭山上有三峰,東一峰名奇雲峰(今修真武殿),西一峰名齊雲峰(今修玉皇殿)。齊雲峰下有一石峰,名曰奇盤峰。鐵冠道人因山峰險峻,有許多狐仙在此修行,卻移菴於南山,即朱天祿祈嗣之處。木蘭不知,卻望三峰而來。見一道人皓髮童顏,頭戴九良巾,身穿黃色道袍,手執拂塵,飄然若仙。木蘭上前稽首問道:「這山中有一位鐵冠道人,姓張名良貞,他的茅菴在於何處?」道人答曰:「對面山上便是。足下何人,問他做甚?」木蘭答曰:「他是我的故友,特來看望他的。」道人又問曰:「足下尊姓大名,鄉貫何地?」木蘭曰:「弟子姓朱名木蘭,即山下雙龍鎮人氏,請問大仙尊姓法號,緣何仙居於此?」道人曰:「貧道姓胡名秉池,世居此地,久聞將軍大名,今日有功回朝,得了高官顯爵。到底天理昭彰,殺人償命,今日自投羅網,來還我徒弟報應。」木蘭見道人口出不遜,命從人帶馬向南山而行。
  那道人發一道金光,將木蘭罩定。木蘭在金光之中,左撞右突,不辨東西南北。那道人大叫一聲,十數個小狐,將木蘭主僕一齊綁了。道人吩咐:將木蘭放在齊雲峰下。再發金光梵氣一道,將木蘭裹住。木蘭被金光障了,二目不見天日,初見紅光閃閃,黃白二光,恍恍惚惚。仔細看時,青綠二光,成一圓圈,紅光週圍如線,黃白二光分開,獻出一團金光,光明如鏡。鏡中也有天地、日月、大地、山河。忽然念動,想起父母,就見父母在光中,慘容可懼。又憶起在北番征戰之時,便見兩下旗鎗簇簇,喊殺連天。又想起陣亡之士,便見木箕、索雲、祥布都來索命。那獨手同五狐,也來追呼。轉念五臺山上,即見靖松道人並吳大杲、陳介庵,相居論道。此時或想朝廷,即見朝廷﹔或想天上,或想地下,金光梵氣,從心所欲,即成境界。愈逐愈幻,不上三個時辰,將木蘭心中一點性靈,俱已提出在外。這叫做以奴役主之法。道人見木蘭如醉如癡,哈哈大笑:「好道行。我怕你心如鐵石,原來也祇如此!」再吩咐小妖:「每日用五色花棍打他三次,叫他上天無路,下地無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打了七七四十九日,送與餓虎為食,方纔報我徒弟獨手大仙之恨。」小妖領命,將木蘭弔起,將從人囚在洞中。有六七個狠心小狐,手執五花棍,拷打木蘭,打得木蘭連聲叫苦。打了七日,有一個伶俐小狐,名喚秋濤,對秉池道:「木蘭與張良貞世好,倘良貞看見,豈肯與我等干休?況木蘭奇節過人,天仙之品,獨手不知進退,助番之逆,被天雷打死,亦與木蘭無干。祈祖師將他放了,以免後禍。」秉池大怒道:「木蘭喪吾五個徒弟,難道我就罷了?就是張良貞來,吾豈怕他?況以命償命,天理所存,爾毋過慮。」秋濤見祖師不依,退出山外,走往山下竹林之中,避禍去了。有八九個小狐,聽了秋濤之言,也相尾而去。
  不一時,小妖進洞報曰:「對山鐵冠道人,強將木蘭放下,到也罷了,反說祖師是無知野畜。朱木蘭仗鐵冠道人之勢,也將我們狠打。」胡秉池聽了大怒,趕出洞外,使一個飛石之法,望鐵冠道人打來。道人用手一指,喝聲道:「疾!」那石落在地下,重有千斤,打入土中尺餘。道人又發一個掌心雷,將奇盤峰分為兩片,名曰開山破石之法,將胡秉池夾入縫中,用靈符鎖住。取小石一塊,上書乾、元、亨、利、貞,壓在上面。口中咒曰:
  一石分為二,二石難合一。
  此山香火斷,石崩妖出世。
  自此木蘭山四方朝謁不絕,香火大盛。這奇盤石,為西陵第一奇觀。木蘭謝了鐵冠道人,請至家中,差人去請喪吾和尚,香元長老、諶于飛,齊來聚會。喪吾曰:「楊廷臣、醉月等,皆已羽化登仙,惟吾數人尚在塵世。今日之會,亦是莫大緣法。然木蘭代父出征,可謂孝矣﹔致身報效,可謂忠矣﹔臨陣不懼,可謂勇矣。忠、孝、勇三字,如日、月、星三光,雖曰照明,然最忌雲霧彌天,晦日無光。木蘭,木蘭,須要曉得女子之所重者節。節之一字,又分為烈操。處常曰操,處變曰烈。總是要全一個節字。如此,男為貞,女為節。為聖為賢,為仙為佛,也祇完得一個節。士君子事業伊周,文學遊夏,若立身一敗,萬事瓦解。」木蘭叩頭受教。自此木蘭仍復女裝打扮,杜門不出。
  過了月餘,營中牙將護送花阿珍回府。天祿出衙視之,車中上遍插龍鳳旌旗,金字牌上上書「少保武昭侯兵部左侍郎」。又見花阿珍入內室,與木蘭面面相窺。木蘭將出征始末,訴與阿珍,阿珍大喜,與木蘭姊妹相稱。拜天祿為父,楊氏為母。木蘭教五蘊,淨六根,迴眼光,觀靈臺。正是有緣千里來相會,信有之也。
  再說李靖、尉遲恭上殿朝見天子,奏曰:「北人戰守兼善,臣等不能驟勝,致主上心憂。今陛下不以為罪,反以為功,出郭郊迎,臣等粉身碎骨,不足以報陛下。」太宗曰:「卿等形容憔悴,鬚髮枯白,蓋身履異域,目視烽煙,朔氣寒光,永朝永夕,十餘年來,心力竭盡。明日朕當親至凌煙閣,與二卿酬勞。」太宗又命領餉銀二十萬,犒賞征北將士。李靖、尉遲恭謝恩而出。是日,太宗回宮,將元帥所呈功勞簿細看,見朱木蘭功居第一,兵搶五狼關,箭射孛臣二次,智擒頡和二次,三敗番兵,夜取界牌關,活捉保齡,反間康和阿,逼死木箕十二功勞。太宗思道:「朕昨見他身體柔弱,年紀尚幼,就能立此大功。十四歲代父出征,昨日見了寡人,即上表回養父母,此人終當大用。朕一時見他孺慕情殷,準其所奏,明日功臣宴卻無他在內。」又看到伍登功上,心中想道:「三國時有一錦馬超,膊闊腰細,眉彎目秀,俊麗非常,伍登可以當之。怪不得人稱伍娘子。」又看尉遲寶林並焦文、焦武、朱明、程鐵牛、李英玉、李懷書、秦懷玉,太宗按籍依功行賞。不表。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5:01:04

第二十九回     伍登省親走湖廣 太宗慕賢賜詔書

  卻說太宗在凌煙閣宴賞功臣,隨召伍登、寶林曰:「二卿身膺重職,各宜就任,勿久居京都。惟雁門關更屬要地,伍卿即日登程可也。」伍登伏地奏曰:「臣幼日被難,子散父離,向日不知父親生死,惟隱恨而已。今聞臣父在湖廣為僧,欲先去省親,然後上任。」太宗準奏,催尉遲寶林速到武昌,仍守汛地,又命伍登同行。二人辭了聖駕,望湖廣而來。一路之上,各處官員迎接護送,好不威風。出了河南信陽地界,武昌文武在界牌崗俟候。進了公館,大小官員都來參見。從人將手本接了,吩咐眾官道:「侯爺在路辛苦,命爾等今日各回本署,二位侯爺要到大悟山參見喪吾和尚。」寶林在公館內坐了片時,喫了點心,即檢手本觀看。忽見黃州營西陵縣雙龍鎮千戶朱天祿手本,旁邊又寫寅愚侄朱木蘭名字,即令從人請天祿入館會話。天祿入館,伍登、寶林降階而迎。相見禮畢,天祿曰:「小兒木蘭,年少從軍,多蒙二位叔父大人蔭庇,愚弟感恩不盡。」寶林曰:「木蘭才堪將相,智兼文武,功超我等之上,為皇上隆重之人。祇是他宜作速進京,免主上提召。」伍登致敬曰:「吾父在大悟山為僧,承兄台栽培多年,愚弟心感久矣。」伍登道罷,即向天祿叩頭,天祿連忙扶起。寶林曰:「木蘭在家中近日做些甚麼?」天祿曰:「木蘭近日以來,與阿珍茹齋喫素,杜門不出。昨日聞二位叔父駕至,亦不肯來迎接,祈二位叔父海涵寬恕。」寶林道:「愚弟從雙龍鎮經過,單去叩見他,看他仍杜門不出否?」三人說了一夜。
  次日天明,祇帶三四人上大悟山來,吩咐從人在雙龍鎮等候。到了大悟山,喪吾同焦周在山門迎接。寶林見喪吾明眸皓齒,如活佛降世,忙上前施禮,伍登叩頭不止。喪吾扶起伍登,天祿也上前作揖,一同入方丈而坐。喪吾見伍登官星明亮,爵位尊顯,山根黑氣縱橫﹔又上寬下削,膊闊腰細,非久福之相,難免殺身之禍,心不樂也。又見寶林詢問禪宗,喪吾盡心曲談僧家樂趣,有留伍登棲隱之意。奈伍登貪圖仕進,置若罔聞。寶林在大悟遊賞數日,同天祿辭去。伍登也要來問候木蘭,一同而行。
  不上半日,到了雙龍鎮,在觀音寺歇馬,即來天祿衙中。敘禮已畢,不見木蘭出來。寶林、伍登心下不悅,也不問他。天祿明知其意,排酒接風,寶林推盃不飲。天祿曰:「兄台不悅者,莫非木蘭未出乎?」寶林答曰:「令郎乃殿下大臣,小弟乃邊臣守將,勢位懸殊,令郎豈肯出相見耶?」天祿不得已,將木蘭行止,一一訴出。寶林、伍登聽了,大驚曰:「木蘭如此,古今奇人也。」入內室固請,木蘭素服淡妝而出。相見禮畢,寶林曰:「將軍在營中何等威風,今居閨內又如此閑靜。真乃變化如龍,令人莫測。」木蘭答曰:「侄兒女扮男妝,皆不得已而為之。今日思之,殊非閨中應分之事。所以不敢見客。」寶林曰:「賢侄受天子重任,何以謝之?」木蘭曰:「侄兒蒙昧天子並元帥、軍師十多年,罪不可逭,尚敢言官職哉?」寶林與伍登辭出,又與天祿說了些閑話,邀伍登到武昌遊賞,伍登辭卻,寶林向武昌而去,伍登向大悟而回。喪吾命徒弟去請諶于飛來,與伍登相見。喪吾私向于飛日:「吾有一事,託賢弟為之,須受愚兄一拜。」于飛忙答禮曰:「兄長有何事委弟,弟無不從,何須如此。」喪吾曰:「憐我伍氏祖宗尚在一脈,現今伍登不日當有殺身之禍,賢弟可如此如此而行,庶能救伍氏之後。」于飛頓首受命。過了月餘,喪吾謂伍登曰:「雁門關乃重地也,于飛叔父同爾上任,衙中內外之事,盡可囑託,爾當以父禮事之。」伍登曰:「叔父若肯同侄上任,莫大之幸也。」又過了月餘,于飛隨伍登向北而行,喪吾送至半山而回。
  再說太宗在朝,思念木蘭功勞,降詔提他進京就職。使者去了未回,伍登上殿朝見,辭駕上任。太宗曰:「卿家省親回朝,辭闕赴任,朱木蘭如何不回來就職?」伍登不敢隱匿,竟將木蘭行止,一一奏明。太宗見奏,龍顏大喜,候天使回京,觀其表奏,命伍登走馬上任,不表。
  卻說諶于飛謁見尉遲恭,尉遲恭迎入帥府,禮畢而坐。尉遲恭曰:「向日弟欲保兄為官,兄執意不從,今日奈何又肯居伍登幕館?」于飛曰:「弟聞五臺山多賢,欲藉此一往,別無他意。」尉遲恭問喪吾等,于飛備述楊廷臣、醉月數人俱皆去世,惟喪吾、鐵冠、香元尚在。尉遲恭亦加傷感,遂留于飛在府,不肯放他與伍登同行。次日朝見天子,保于飛為長安太守,于飛無法,勉強做了二年,頗有政聲。太宗加陞刑部御史之職,又做了二年。才人武曌,聲名傳外。
  于飛恐負喪吾之託,告病歸田,潛往五臺山,會見靖松道人,與吳大杲,陳介庵曲談性命之理。一日,論及阿彌陀佛四字,陳介庵曰:「君臣初際會曰阿,臣諫君非曰彌,君從臣諫曰陀,民歌帝德曰佛。」介庵又曰:「孩兒戲舞歸家,急喚母親曰阿。喚之不應,喚之甚急,甚至號泣追尋,曰彌。見了母面,投入懷中,此時母即是子,子即是母。曰陀。孩兒喫乳已飽,跳下地來,對母歌舞躍笑,曰佛。愚人夫唱婦隨曰阿,夫婦交感曰彌,懷胎十月曰陀,生子能哭能笑曰佛。學道之人,收其放心曰阿。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曰彌。明心見性曰陀,元神出舍曰佛。」于飛曰:「弟子知之矣。冬藏勿暴曰阿,春生勿殺曰彌,夏茂而華曰陀,秋結而實曰佛。譬之油草皆備,取火燃燈曰阿,置於不動不搖之處曰彌,油與草得火而明曰陀,火得油與草光照一室曰佛。」介庵大喜曰:「子真道學人也,何善悟至此!」於是于飛與三賢論道半年,始至雁門關。伍登迎之,以父禮事之。于飛道:「聞公子年已十五歲,學問未成,老夫情願教他詩書,保他日後名標金榜,不知侯爺意下如何?」伍登喜道:「叔父若肯如此用心,侄兒敢不從命!」即令公子伍烈擇日入學,于飛盡心教訓。不知後事如何,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5:01:38

第三十回     木蘭初上陳情表 喪吾吟偈上西天

  卻說木蘭在衙中,將向日機房改為靜室,供一尊西王母聖像,命花阿珍專司香火。忽家人報曰:「天使至。」木蘭舉香接旨。云:
    朕念卿童年出征,樹奇功於北國,耀武德於邊疆,宏宣教命,實獲朕心。譁於眾口,曰忠,曰孝﹔裕於一心,曰智,曰勇。特爵卿為武昭侯,領兵部侍郎事。卿何久回不朝,致朕懸望。詔書到日,火速來京。欽者,用命!
  木蘭接詔畢,望闕謝恩。即修陳情表文,付天使齎回長安。表見天子。太宗開表看云:
    臣妾木蘭,髫年氣怯,性僻多病。祖父若虛,教讀孔孟之書,因明忠孝之理。臣每對鏡睹形,憮然浩歎,思功垂竹帛,名載丹書,幽閨弱質,何能望焉?祖死父立,伯仲依依,家運就衰,災害互見。臣妾日事女紅,織機度日。蒙鄂國公廣宣聖意,擢拔善人,薦臣伯父天錫為長沙太守,授臣父天祿為西陵千戶。臣妾沖年,心性靡定,乃竊學弓馬。及軍書甫至,父病不起,舉家驚惶。妾思聖命嚴急,伯父遠間,兄弟鮮有,遂效身如男,代父北征。幸天顏咫尺,番國君臣,拱手受命。臣妾具從戎之數,何功力之與有。皇上恩榮並重,錫臣侯爵,委任兵部。臣以幼女,遠膺重命,未見戮於狄人,不遺羞於上國,亦云幸矣!豈可重上闕廷,不閨規自勵,必為貞婦烈女所不齒,內閣大臣所賤惡。況臣矢志忠孝,目今親老母病,第願皈依佛教,以素終身,以為父母壽。聖天子裕已以孝,馭民亦以孝。臣妾拳拳孤忠,諒逢恩宥。
  太宗看罷,即詔封木蘭為武昭公主,賜姓曰李。封天祿為善養侯,封楊氏為芳孟夫人,封木蘭之弟為楚郡伯,賜黃金萬兩,綵緞十匹,四海風聞,傳為盛事。
  再說喪吾在大悟山上,夢見楊廷臣、醉月、慧參、陳榮袞、葉同觀等,約遊天宮。次日,命人請天祿、張良貞、木蘭、花阿珍、香元齊來大悟山。喪吾曰:「明日是吾西歸之日,今日與諸善人合盡一日之歡。可惜于飛賢弟,為我之事,北去未回。他日回來,爾等可代我致意。」即將寺中衣缽等項,盡付焦周執掌。眾人見喪吾言語如舊,飲食如常,半信半疑。次日午時,喪吾參拜各殿佛像,入方丈與眾位作別。焦周率眾羅拜,喪吾盤膝坐於法座上,口中吟曰:
  風清月白竹窗虛,白髮僧人誦古詩。
  夜半不知銀露冷,水天一色正當時。
  卻說那喪吾吟罷,合掌當胸,悠然而逝。鐵冠道人命葬於大悟山頂,修造石龕,永垂不朽。至今三十年一掃,喪吾在內,仍然面貌如生,正身端坐。此是後話不表。木蘭與花阿珍見喪吾超脫之妙,倍加精進,篤志修行。不知後事如何,細看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5:02:11

第三十一回     木蘭二上陳情表 太宗屈殺伍娘子

  卻說木蘭一日問于鐵冠曰:「弟子聞仙道長生,必如何而生可長焉?」鐵冠道人對木蘭曰:「吾謂爾人傑也,何中質之不若耶?夫天道運行,春生秋殺,夏茂冬藏。人壯而生,衰而死,何異焉?長生者不亦逆天而行,怪於人歟?所謂仙者,則天之道,體之於身,得之於心,死而不愧,奚能長生?子不見古之不死者,終歸於死,今之長生者,終喪其生。斯豈仙道耶?故曰:氣不可以長保,精不可以長固,神不可以長守。所可長固、長守、長保者,性也,天賦之命也。事天者為仙道。聖人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不亦深而遠乎?」木蘭又問曰:「古之修仙,必云煉丹。而丹則有玉液、金液、木液之別,其理可得聞乎?」鐵冠曰:「丹者,心也。煉心即是煉丹。玉液、金液、木液,則吾不知也。至若九轉七返之說,愈屬虛空,不過推求卦數之理。蓋七乃火之成數,九乃金之成數。取火鍊金,曰轉,曰返,學道者致虛極,守靜篤,聽其自然,豈肯勞心為是耶?」木蘭唯唯而退。
  又一日,鐵冠謂木蘭曰:「性命二字,各有天人之別。欲修天性,先化人性,欲立天命,先立人命。所謂人性者,氣質之性也。氣質性化,而天性可全。人命者,血氣之命也。血氣堅固,而天命可保。故曰四大假合。氣以成形,五常不紊。理以成性,蓋父母生形即兆,天性已賦,性依命立之謂也。誠則明,明則著,能變能化,命從性生之謂也。比如因天地水火之氣而生樹,因樹而生花,因花而生果,即是命中有性﹔因果而又生樹,開花結果,是性中又有命也。」木蘭曰:「性命原於天,花果原於樹。性有天性、氣質之分,命有天命、血氣之別,花果亦豈有二乎?」鐵冠曰:「有是樹有是花,非樹先而花後,待時而發耳。有是花必有是果,非花先而果後,氣充而成耳。萬物各有一太極。若樹之有心,果之有仁。知此則知命中有性也﹔知此則知草木春生秋殺,天命也﹔春華秋實,天性也。至若灌溉太過,栽培不及,當生而不生,當花而不花,猶天性為人性所戕,天命為人欲所害,歸之於氣數,豈不哀哉!若夫果者逢春蒙泉,核開仁出,枝葉蔓生,知此則性中有命,可不言而喻也。花果則黃白者多香,紫赤者多臭,又氣質之性,使之然也。物之氣質不可變,人之氣質則無不可變,此人之所以靈於物也。人之終不能變者,是尚未遠於物也。」
  木蘭曰:「草木無土不生,性命雙修,大道非戊己不成。《易》曰:『君子黃中通理。』其說可得聞歟?」鐵冠曰:「聖經第一義,便曰:『在止於至善。』非指心地,而言修性之初,下手切處也。知止而後能定、能靜、能安、能慮、能得,是言心已明,而性已見矣。明明德於天下,必先治其國,齊其家,修其身,正其心,誠其意,致其知,此聖人盡性之事也。格物知至,意誠心正,身修家齊,國治平天下,此聖人至命之事也。聖人成已成物之功,如斯畢矣。今子言萬物非土不生,大道非戊己不成,要曉得大學之道,總重在意誠二字。意者,土也,非戊己而何?《中庸》云:『君子必慎其獨也。』慎字與誠字,雖有表裏之分,至若慎獨,則與意誠無異。意定則精神日強,而智慧日生﹔意不定則精神日竭,而智慮日衰。古人於心明性見之餘,卻注意於規中,溫養元神,陰陽自然妙合,不假一毫人力,由意定之效驗也。故上古真仙,謂意為黃婆,陰陽為男女,元神出現為產嬰兒,豈有他哉!性命雙修,大道止矣盡矣!」木蘭曰:「弟子今受師命,如瞽目復明。但真意之妙,素所未知,祈師再委曲詳言,弟子永遠供奉。」鐵冠曰:「爾要知真意耶?須看雞之抱卵,貓之捕鼠,專心致志。念茲在慈。真意一現,恍惚杳冥,如雲中之月,水中之魚,乍見乍不見,必也。如慕名未會面的一個朋友,千里尋之,不得一見,恰在路上相逢,就要認清面目,原來是這個模樣。緊緊拉著,不肯放手。久之自然熟習,故曰鉛汞相投,自然凝合。古人謂之玄關一竅,熟知即真,意之大定也。」鐵冠乃歌曰:
  心地了了,性天明明。
  陰陽妙合,復命歸根。
  玄關意土,黃婆別名。
  中央正位,自產胎嬰。
  鐵冠歌罷,忽然香風陣陣,天花亂墜。俄而天雷大震一聲,師弟二人俱向北而拜。自此,鐵冠以後絕口再不談道。
  卻說朱天祿偶染寒疾,召木蘭曰:「吾朱氏世代善良,崇儒重道,樂善好施。今汝又篤志修行,吾願爾始終如一。汝弟年未及冠,汝當善教,使之有成。」更無多囑,語畢而逝。木蘭盡禮守制,衣衾棺槨盡如古式,卜葬於木蘭山陰。未過一年,楊氏又故,合葬於天祿墳右。木蘭率弟金蘭,居廬守墓。甫及半年,太宗並娘娘詔旨至,木蘭就墓前舉香跪接。
  皇詔云:
    朕念公主文武兼優,逸才堪羨。今年北番來朝,尚念公主之德,膾灸人口。朕思卿甚切,公主作速來京,以慰朕望。
  娘娘懿旨云:
    寡君思公主忠孝勇節,堪為宮中女師傅。皇上視公主如子,公主未嘗視皇上如父。公主宜速補前愆,來京省過,以慰皇上及寡君之心。欽哉,毋違!
  木蘭讀畢,頓首謝恩。連夜修起陳情表章,付天使回京。太宗見木蘭未至,心中不悅。祇得開表看云:
    臣兒木蘭,罪孽深重。不自天絕,禍延考妣。於月日變出倉猝。臣兒竊自思維,向因親老多病,改面北征,紀年而回,意承歡於膝下,以樂父母之餘年。無如父之形愈老,母之病轉篤。今也罔極之悲既興,風木之恨更切。思殉親於九地,用情恐傷太過,聊守制以三年。讀禮自愧未深,特築室於場,盡寸心而撫幼弟。依靈致奠,憶笑語而想音容。君父之召雖殷,臣兒之情難釋。俟成祥之日,詣闕謝恩。皇上宏仁若天,皇后博載如地,量情赦宥。
  太宗看罷,稱羨不已。
  再說欽天監李淳風,夜占乾象,見妖星居於紫微垣中。次日上殿奏曰:「臣昨夜見妖星現紫微垣中,請萬歲盡除官中新進之妃。」太宗準奏,曰:「將宮中新進女子三百餘人,盡行放出,祇留才人武曌在內。」太宗又命李淳風當殿卜筮,太宗親自行禮,得天澤履第三爻。其辭曰:
    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為於大君。
  李淳風奏曰:「乾,君德也,兌,少女也。少女鄰於君右。夫曰眇不可以共視,曰跛不可以共履,宜遠而不宜近之人也。若狎而玩之,是不可履而履之。譬如虎尾,必有咥人之凶。武人為於大君,將來弄權誤國,亂唐室天下,必武氏之女也。斯人現居宮中,大約面貌柔善,令人狎褻﹔心必陰惡,所謂庸違象恭者也。」太宗聽奏,默然回宮。次日,遷武才人出宮為尼,令他皈依佛教,參學性理,自然慈悲應物,方便處事,明善惡報應之說,俾作良善女子。不料武曌身雖為尼,卻與學士張昌宗、許敬宗苟合,並未持齋茹素。
  過了一年,太宗又召李淳風,問以妖星之事。淳風奏曰:「妖星雖離禁中,但其形未化。萬歲宜修德以禳之,切不可亂誅好人。」張昌宗恐又累及武曌,密奏曰:「武與伍字異而音同。鎮北侯伍登,手握重權,素有伍娘子之稱。近聞此人以交通突厥,有謀逆之意。萬歲何不殺此人以杜後禍?況且上天垂象以示萬歲,宜乘其未動而先滅之,免生後禍。」太宗即下詔伍登來京,誣以謀逆之罪,斬之於市。下詔曰:「如有保留伍登者,同逆擬罪。」是日,日色慘淡,大風亂吹,大臣疾首不敢言,國人共傷之。張昌宗奏曰:「謀逆之人,妻子同誅。」太宗點首,即差衛兵往雁門關,殺其全家。是夜,太宗入宮,怏悒不樂。次日,命收伍登屍首,葬之以禮,封其墓曰:「鎮北侯伍登。」
  再說諶于飛送了伍登起程,伍登以家事託之曰:「侄奉天子召進京,修藩臣之節,大約三四月可回。衙中一應事務,求叔父料理。」于飛唯唯而應。過了半月,于飛入內衙,對夫人曰:「公子伍烈,今年流年不利,我欲同他往五臺山進香,以免災禍,大約數日可回。」夫人命軍士數十人,護從于飛而行。到了五臺山,重與靖松、大杲、介庵談論,忽有雁門關中將軍,差人報曰:「主將被誅,夫人與全家被殺。求師爺保公子遠走勿回。」于飛即命從人散去,同公子伍烈民服而行。走回湖廣,匿於大悟山中。後來于飛以女妻之,生三子,曰玉,曰瓊,曰玖,皆顯官。此是後話不表。
  再表木蘭聞伍登死於武氏之禍,傷感不已。聞于飛回,往見焉。問曰:「吾師受喪吾之託,北遊數年,可謂信矣。既見五臺山諸君,學必有進焉,弟子願受教。」于飛曰:「子何好學之甚也。吾聞心易於陳氏之子矣。《易》曰:近取諸身,乾為首,坤為腹,震為足,艮為手是也。若內取諸心,聖人能行之而不言,陳氏之子能言之而不能行,子庶幾勉之。夫聖人剛而不屈,其德配乾﹔利萬物而不息,其德配坎﹔靜而莫之能感,其德配艮﹔動萬物而各遂其生,其德配震﹔氣安而舒,天下順之,其德配巽﹔虛而明不私照,其德配離﹔博厚配坤﹔滋萬物而不姑息,其德配兌。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密,此聖人之易也。夫物芸芸,各歸復其根,象帝之先,此老氏之易也。寂然不動,無為無化,擾而不驚者,此釋氏之易也。有諸內者形諸外,孝則必忠,故不欺,得乾之道也。慈則必讓,故不爭,得坎之道也。知恥者必廉,故不貪,得艮之道也。仁者必公,故不私得,震之道也。弟者必和,故不怨,巽之道也。禮者必明,故不疑,離之道也。信者必寬,故不憂,坤之道也。義者必斷,故不懼,兌之道也。」
  木蘭曰:「君子不患不及,而患太過。敢問太過之極若何?」于飛曰:「至孝近於儒,至忠近於愚,慈近於悲,讓近於侮,廉近於貧,恥近於退,仁近於過,恭近於勞,弟近於桑,和近於流,禮近於亂,明近於暗,信近於執,寬近於擾,義近於殺,斷近於猛,此太過之極也。若極而又極,則其品愈下,姦惡不可勝道矣。不偏不倚,惟聖者能之。」
  木蘭曰:「懼其太過而抑之,當如之何?」于飛曰:「孝宜敬,忠宜諍,慈宜教,讓宜嚴,廉宜守,恥宜強,仁宜勇,恭宜辨,弟宜執,和宜介,禮宜節,明宜渾,信宜權,寬宜理,義宜武,斷宜文。」木蘭曰:「聖人之道,一而已矣。若是乎,目之多歟?」于飛曰:「自理而言之,則曰一。一散而為萬殊。自性而言之則曰虛,虛歸於夫有。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夫聖人之心,靜若太虛,何意、固、必、我之有?以我言之,即絕字、毋字亦著不上。」木蘭曰:「弟子聞之:至忠不容於國,至孝不容於家,清士不容於野,達人不容於世。吾是以憂之,吾子將何以教我焉?」于飛曰:「惟忠也而後不容於國,孝也而後不容於家,清也而後不容於野,達也而後不容於世。吾以樂吾之樂焉,吾將何以教子焉?」木蘭再拜而退。欲知後事如何,再聽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3 15:02:56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6-3 15:04 編輯

第三十二回     木蘭三上陳情表 太宗建廟旌賢良

  卻說太宗自殺伍登之後,頗生退悔,遂疏斥張昌宗,不許在軍機所行走。忽一夜夢一大鸚鵡,自天而下,又日月對照。鸚鵡集於李樹上,將李樹花葉盡行披落。太宗召許敬宗,以夢告之。敬宗曰:「鸚鵡自天而下,又日月對照,披落李樹花枝,將來亂唐室天下,定是武昭公主木蘭也。李淳風言此女居於王宮,隱隱指出木蘭是陛下受重之人,天機不可洩露。且卦辭云: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曰眇,曰跛,是其外體不全,而能視能履,非真眇真跛可比。今若履虎尾而不懼,必有咥人之凶,將來為禍於子孫,窺竊神器,武人為於大君也。木蘭女扮男粧,出征十二年,立十二功勞,非武人而誰哉?豈不知小不忍則亂大謀,陛下奈何學婦人之仁,而不究當前之禍?今元勳俱已老邁,後進之士志氣清明,上下歸心,有如木蘭者乎!」太宗曰:「無有也。」「涉獵三教經書、歷代政治,默識心通,有如木蘭者乎?」太宗曰:「無有也。」「料敵制勝,協和眾心,戰則必克,有如木蘭者乎?」太宗曰:「無有也。」敬宗不復語,太宗曰:「朕非不忌武昭公主,但愛之親若骨肉,惡之視若仇讎,恐非仁者所為。前日誤殺伍登,文武大臣疾首寒心,朕非不知,豈可無罪而又殺木蘭?」敬宗曰:「天有妖象,民有謠言,武昭公主亂唐室天下,臣為萬歲後代計耳。萬歲恐臣民譏議,諛以美言,召之中途,毒殺之可也。令使臣詐稱中風而死,夫誰得而知之?如木蘭再不奉詔,加以抗旨之罪,命節度使尉遲寶林囚之來京。中途絕其飲食,說他懼罪而死,眾口塞矣。」太宗大喜,命張昌宗召木蘭。昌宗受了密旨,竟往湖廣西陵而來不表。
  再說李靖屢次告老致仕,太宗留之不住,回山修道而去。尉遲恭辭回田莊,享壽八十五歲,無疾而終。皆因太宗護庇才人武曌,屈殺伍登之故。
  再說張昌宗奉旨來至西陵,木蘭排香案跪接。旨云:
    朕與后春秋鼎盛,后每念卿有公主之名,未見公主之面,即皇宮幼女等,皆傾心慕悅。公主守制,料已三年,詔書到日,易服成祥,隨使臣來京,慎勿抗命。
  木蘭讀罷,張昌宗施禮而言曰:「萬歲視公主親如骨肉,公主宜作速進京,以慰聖意。」木蘭曰:「前日爾逢君之惡,屈殺鎮北侯,天下人人共怨,今欲誑我進京,在中途絕我性命。若不念爾受天子之命,斬爾佞臣,以洩伍登之恨。」嚇得張昌宗不敢做聲。木蘭說罷,即入內室,連夜修起陳情表文,次日出來,喝曰:「張昌宗何在?」張昌宗連忙跪下:「啟公主,奴才在這裏。」木蘭曰:「我這陳情表文,你齎之回朝,見聖上,道臣兒不肯進京,恐明彰君過。」木蘭即望闕而拜曰:「父兮母兮,生我鞠我。乳哺劬勞,曷其有極。為今之故,盡了性命,身死心安,毋遺君患。竊竊孤忠,天人共鑒。」木蘭道罷,解衣露胸,手執寶劍,將胸骨破開,用手扯出心來,叫聲:「張昌宗,看我赤心如日,豈肯行叛義之事?」嚇得張昌宗叩頭不止。須臾鮮血迸盡,木蘭氣絕。金蘭欲殺昌宗,鐵冠止住曰:「若殺朝廷使臣,有傷木蘭之忠。」執劍將木蘭心割下來,盛入盒內,令張昌宗懷之入京。昌宗眾人鼠竄而逃。花阿珍見木蘭已死,附屍慟哭欲絕,回入房中,自縊而亡。鐵冠道人同諶于飛葬木蘭、阿珍於木蘭山麓,二人就木蘭山左白雲洞中,鍊性不出,不知所為。
  一日,諶于飛割雞卵款客。見青包黃外,黃處青中,黃中另有一光明小竅,奮然流涕。謂鐵冠道人曰:「惜乎!木蘭一死,吾道其窮矣乎?人但知雞卵之形,而可象天地,而不知卵形如太極,其象在天地之先,混沌未開之時,中有金光,如卵之黃也。黃中小竅光明,如太極之根。漸而青氣充足,其殼始堅。由卵而生雞心、肝、脾、肺、腎、與人相同,始為後天卦象。」於是二人相與作《道心說》。其文既成,思楊琰(廷臣之子)出仕武崗,為人重厚簡默,堪為載道之器,遣人以文遺之。楊琰得書,焚香跪誦。其略云: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危微之辨,精一執中。謂遏欲可以革人心,善矣,而猶有未善也﹔謂誠意可以見道心,至矣,而猶有未至也。蓋人心動於外,憑乎血肉之心﹔道心靜於內,生乎自然之心。以在內自然之心,制在外血肉之心,則人心不待克而自克,道心不期明而自明矣。昔者顏子欲學聖人,始於人心上用功,則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及夫子誘之,歸之道心,則曰:「如有所立卓爾,而向之彌高彌堅,在前在後者,恍然自失矣。老氏曰:以心歸心,心外無道,琢磨人心之語也﹔以道觀道,道外無心,安養道心之語也。不然,佛者曰:「外想不入,內想不出,非人心、道心之切要歟?蓋心體本一也,而其用則有二焉。一之於內,而不二乎其外,道心得矣。二乎其外,忘乎其內,人心作矣。所以聖人畫卦,離南坎北,震東兌西,而八卦之內,不著一筆。蓋道心與太虛同體,無可著筆之處。故云:未畫時先有易,須知無象是先天,豈淺鮮哉!莊子喻道心為何有之鄉,故其言曰:嗜慾深者天機淺,爾其遊心於淡,含氣於漠,順物自然,而毋容自私焉。莊子可謂知道之用也。惜乎以清虛為道源,以仁義為附贅,而不知仁即道心之體,虛即道心之用,未有仁而心猶有不虛者也,未有虛而心猶有不仁者也。惜乎莊子有聖人之智,而無聖人之才也。
  楊琰看罷,再拜而起,日誦不休。晚有所得,於是鐫之於石,置之南嶽山中,以昭後世,永垂不朽。
  再說張昌宗行至六七里到了驛旅河,將盒兒打開,取心向水中漂洗。心中之血,滴出如絲,順水流百餘丈不斷(今木蘭山有洗血河,山右有木蘭潭)。張昌宗每日早晚,對盒焚香再拜,方上馬而行。到了長安,捧表獻盒於天子。將木蘭之事,細細奏明。太宗聞奏,髮立汗下。啟表細觀,內云:
    臣兒木蘭,聞至孝之子,不忍忤親之心,寧敢犯其色乎?至忠之臣,不忍視君之過,寧敢長其惡乎?然至孝而見疑,申生受驪姬之謗﹔至忠而獲罪,周公歌鴟鴞之詩。說者謂天實為之,以成二子之忠孝,臣竊以為不然。蓋申生之罪,可以死可以不死,周公之謗,可以辨可以不辨。爾者鎮北侯伍登叛義伏誅,使伍登而果有是心也,肆其屍於市可也,奈何陛下旋殺之而封之?豈惡其生而愛其死歟?使伍登而無是心也,陛下雖榮其墓,未足以慰伍登之魂焉。臣則曰天實為之,以報伍登之隱微。蓋伍登有可殺之理,而無可殺之罪﹔陛下有殺伍登之權,而無殺伍登之寔案也。孟子曰:善戰者服上刑。是善殺人者,人終殺之。然則伍登之死也,理有當然,事有必至者也。臣兒不幸亦善戰,故臣之死,亦必如伍登之死也。嗟乎,伍登見疑於君上,在己已為非忠,又彰君之過失,於理尤為非順。臣拊心自憶:向也服干戈而履異域,女道既已有乖﹔今也詣闕廷而受極刑,閨範殊為不雅。不若向赤心而矢赤心,傍親塋而守親訓。方寸之物,對君上可以無慚﹔七尺之軀,依父母猶能無愧。昔日之爵祿可辭,今日之白刃可蹈。陛下念臣立心忠孝,不能成忠孝之令名﹔盡性天道,不能獲天道之蔭庇﹔持身事父,不能全父母之遺形。天實為之。莫之致而至,命也,臣死復何恨!
  太宗看武昭公主所奏,言言天理,句句良心,真性相感,自然淚下,哀痛不已。再將盒兒揭開,一顆舍利子,金光射目,赤若丹砂,光似明珠。即命杜如晦、王珪持原盒齎回西陵合葬,謚武昭公主為貞德公主,題其坊曰:「忠孝勇烈」。又命崇其墓,須高百尺,週五百步。又詔地方官春秋隆以祭典,封其弟金蘭襲受侯爵。後來武則天在位,錄封太宗所殺伍氏之後,差人掘李淳風之墓,不見其屍。榮封木蘭朱氏之後,又賜號昭烈后,又賜金書。對聯云:
  人誇烈女心如石,我愛將軍勇過男。
  後來公主在木蘭山,屢屢顯聖,不可具述,至今香火不絕。後人有詩歎曰:
  至孝由天性,知微勇即生。
  當時傳盛事,後代仰忠貞。
  望月形初見,三秋氣共清。
  山與人俱永,亙古挹芳名。
  又有詩贊之曰:
  木蘭聳翠兩峰青,降落真靈作女型。
  竭力致身期盡性,閨中明德有餘馨。
  卻說界牌關總兵朱明,聞木蘭身死,解印回家,披孝守墓,三年不倦。一夕,夢花阿珍叫曰:「公主至矣。」朱明跪拜曰:「將軍近日無恙否?」公主答曰:「吾今奏明上帝,保爾為值殿功曹,當與我同遊上界。」次日,朱明告知妻子尹氏,無疾而終。
  再說楊琰聞木蘭已死,喪吾諸人亦皆去世,惟諶于飛、鐵冠道人尚在。恐大道無傳,即致仕回家,到白雲洞中,謁見二公。于飛迎而謂曰:「子何來遲?」琰曰:「侄兒貪取仕進,塵心不淨,讀二位叔父所付道心之文,思往事如夢境,特回家聽講,祈二位叔父不吝斯道,以省侄兒之愚昧。」于飛曰:「子有疑則問,以共相啟發耳。」琰問曰:「據叔父所云,一心分為二用,但不知人心、道心必如何,纔分清界限?」于飛曰:「子靜坐思之,覺一派妄念,千頭萬緒,總在心面上滾來滾去,這就名為慾界。爾於此時,任他紛紛亂亂,一心守住主人,久而久之,覺妄念滅盡,心內如如在在,又覺此心非心,竟是一個光明境界。於光明境界內,又覺有一個主宰,不動不搖。古人云:外無私慾,內合天理,允執厥中者,此也。又云: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亦指此也。但此時雖云自見道心,切不可自謂有得,著一毫意念在內。若著意念,即為著了寔相。古人云:外著寔相,內心即亂﹔內著寔相,真性不空。不空則真性不靈,真切實語也。」琰曰:「儒者之用心以誠,道家之用心以虛。誠則有主,虛則不窒,敢問二教同異之間,相去若何?」于飛曰:「聖人恐人用誠字太過,則近於固執,故繼以明﹔太上恐人用虛字太過,則無寔際工夫,故繼之以一字,其間並無同異之處。」琰又問曰:「道家云降龍伏虎,有是事乎?」于飛曰:「心靈如龍,念猛如虎,心靜則龍降,念止則虎伏。」琰曰:「如何分先天、後天?」于飛曰:「心靜念止是先天,心動念馳是後天。」琰曰:「佛家言性全是空談,不知其中亦有寔際工夫否?」鐵冠道人曰:「大悟山焦周和尚得喪吾心法,賢侄何不去問於彼?」
  楊琰即回家備禮,向大悟而來。焦周聞之,迎入方丈相見。禮畢,琰見焦周座間置《論語》一部,琰笑曰:「和尚念儒書何用?」周曰:「悟禪。」琰曰:「在何句上悟?」周曰:「在毋意、毋固、毋必、毋我上悟。」琰曰:「恐無而不無,若何?」周曰:「有若無。」琰曰:「若不有而有?」周曰:「空空如也。」琰拜曰:「吾師真不愧為喪吾徒弟。」是夜二人同榻而臥,次日五鼓,眾和尚撞鐘擂鼓,焚香課誦。焦周起來,亦向經堂禮佛稱揚。楊琰心中想道:「不知焦周亦誦何經?」急忙起來,輕步至焦周背後一看,卻念的是《中庸》。琰問曰:「子念《中庸》何為?」周曰:「悟禪。」琰曰:「從何句起?」周曰:「天命之謂性起。」琰曰:「從何句終?」周曰:「無聲無臭至矣。」琰曰:「《中庸》寔際在何句?」周曰:「所以行之者,一也。」楊琰深為拜服曰:「吾欲延師於家,接諶于飛、張良貞同至舍下,盤桓論道若何?」周曰:「吾亦欲會二公久矣。」遂欣然下山,四人相見,依長晚序坐,談心數日。有時念及木蘭、喪吾諸人,未免有一番傷感。
  一日,琰問曰:「學道人以何字為先?」鐵冠曰:「以我字為先。」琰曰:「我字左右皆戈,人心懷我字,則滿腔皆是私念。又輕人自恃,正人君子不來親附。若操戈而立,戕人自戕,不足有為。人能克除我字,則公心而直,公則不私,直則不屈,仁道近焉。叔父云以我字為先,是此意也。」鐵冠曰:「此性學之論我字也。凡有命學,在性中立命,也要在我字推求出來,方是大學問。」楊琰靜居七日,參悟不出,出見鐵冠、于飛、焦周三人,同觀太極圖。楊琰大悟,向三人叩拜曰:「弟子聞命矣。我字中間一橫象太極,二縱象兩儀,四八象四象。仔細玩之,五行八卦皆備,斯其為吾乎?」鐵冠喜躍曰:「如是如是。」諶于飛乃擊桌而歌曰:
  天地三才互相依,一言萬法皆為備。
  身中有個太極圈,圈中一點是性命。
  總於心內自修持,千言萬語說不盡。
  涵養不睹不聞時,動靜關中心常定。
  鐵冠道人乃歌曰:
  不無不有正當中,潛修真性似潛龍。
  養就明珠飛騰日,風雲雷雨贊化工。
  贊化功能顯神通,接引眾生出牢籠。
  但教心地常清靜,三乘妙法此為宗。
  焦周和尚乃歌曰:
  文佛心印偈三千,妙法無為亦無言。
  性定何用持戒定,戒定祇緣要心堅。
  能於諸相不留心,更向何處問真詮。
  真詮一句為君說,念頭止盡是先天。
  楊琰乃歌曰:
  性天心地兩無分,一體同參見月明。
  月明祇為光能照,靜裏乾坤別有春。
  對鏡不迷為天性,鍊性常如活死人。
  此法空中有寔相,黍珠一點是元神。
  四人歌罷,彼此相賞,以後詩詞,難於盡錄。後來于飛八十四歲乃終,鐵冠道人九十六歲而終,焦周一百二十歲而終,楊琰八十二歲而亡。人稱「西陵四老」。本朝康熙年間,大悟山又出一僧,名沖元和尚。明心見性,說法度人。先示歸期,端坐而化,葬於素山寺後。木蘭山又出一計道人,能知過去未來,白日飛昇。二公皆與四川巡撫姚公為密友。往來的詩詞,不必細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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