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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梅貝兒]一品誥命妻(良人終篇)(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6 13:27:54     標題: [梅貝兒]一品誥命妻(良人終篇)(全文完)

梅貝兒 -一品誥命妻【良人終篇】

死而復生、嫁進侯門、由一介浣衣女成為貴不可言的將軍妻……
在這朝代的際遇,對重生前的婉兒來說是不可能的白日夢;
但如今,眼前富貴逼人的日子可是百分百真實!
只不過她也並非苦盡甘來,當家主母的挑戰越來越多──
一宗婢女的命案吹皺一池春水,引發府裡人心惶惶,
似乎有幕後黑手欲對誰不利,她簡直為這陰謀愁白了頭,
但夫君別驚,保家衛子娘子當仁不讓……

秦鳳戈喜愛的就是婉兒的與眾不同,但這優點有如雙面刃!
成親前欣賞她遇事救人的勇氣、常人沒有的百變智計;
成親後卻屢次為她先斬後奏、不思後果的衝動行徑擔憂。
其實他也認了,知曉吾妻並非尋常弱女子,
時有出格之舉,武功不輸男兒,但若衝動丟了小命,
他可承受不起!私心只希望她懂得依賴夫君,
天塌了,還有將軍頂著哪……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6 13:28:31

第十九章

「寒冬臘月,火燭小心,水缸滿滿,灶倉清清……寒冬……」

京城之內,從入夜到翌日寅時,都有專門「喊火燭」的人員,為的就是提醒百姓注意,畢竟每年的秋冬兩季,天干物燥,正是火災最頻繁的季節,事先做好預防,才能將損失降到最低。

嫁進將軍府快滿三個月的婉瑛,眼皮先掙扎了幾下,這才掀開一條縫隙來,儘管外頭天色未亮,寢房內還是一片昏暗,不過生理時鐘已經讓她習慣每天在這個時辰醒來了。

她才把右手伸出被子,立刻感受到冰冷空氣的侵襲,打了個哆嗦,又趕緊縮回被窩裡。

「再二十分鐘……不!十分鐘就好……」婉瑛口中咕噥著,不由自主地朝躺在身邊的男人偎過去,也讓一向淺眠的秦鳳戈跟著醒轉。

沙啞中帶著困意的男性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很冷嗎?」

「有一點……」她將套著薄襪的冰冷秀足往男人溫熱的腳背上熨貼,希望能夠吸取上頭的熱度。

自從下起今年的第一場雪,秦鳳戈總算見識到她這個人有多怕冷了,就算喝了中藥調養,似乎也沒有太大的改善,只好將身畔的嬌軀摟得更近,用自身的體溫來幫她取暖。

「好些了嗎?」他問。

感受到丈夫的關懷,婉瑛的身子不再冷得直發抖,也漸漸放鬆下來。「已經好多了,幸好還有你這個『暖爐』在,不用點火就能自動發熱,既不會燙傷,也不需要付費,更不會有引發火災的危險。」

他被這番別出心裁的形容給逗笑了,有時真的想不通這個女人為何會有那麼多與眾不同的古怪想法。「現在不過才十二月中,就冷成這副模樣,真不曉得這麼多年的冬天,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也忘了……」婉瑛含糊其詞的帶過。「只要雪不再下,應該會暖和點。」

「這場雪恐怕還要再下個幾日才會暫時停歇……」秦鳳戈有些於心不忍地戳破她的希望。「再睡一會兒,不必這麼早起來。」

婉瑛在被窩裡伸了個懶腰,然後一手環抱住丈夫的腰部。「我睡不著,咱們來聊天好了。」

「想聊什麼?」他閉上眼皮傾聽。

「嗯……大家都稱呼祖母一聲老太君,那應該是封號吧?」婉瑛的歷史還算可以,不過這裡是架空朝代,或許會有些出入,所以還是問個清楚,以免在外人面前說錯,貽笑大方。

「太君確實是官員母親的封號,不過能得到這個封號的人寥寥無幾,因為不僅要克盡婦道,夫婿和子孫更是必須功在朝廷,從前朝到現在,也只有祖母一人得到如此殊榮,即便是王公貴族,見了她也得尊稱一聲老太君表示敬重。」秦鳳戈詳盡地為她解惑。

「原來如此,可明明都是孫子,為何小叔他們卻不能喚她一聲祖母,是因為嫡庶之分嗎?不過他們畢竟也是你爹的兒子,這麼稱呼似乎……太生疏了。」這個疑問一直擺在婉瑛心裡,怎麼也想不通。

秦鳳戈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斟酌要從何說起。

「雖然不曾當面問過祖母,不過從二叔和三叔口中聽說在我爹出生之前,祖母不止一次小產,或是出生便是死胎,身心受盡煎熬,而祖父所納的幾個小妾不只幸災樂禍,甚至還咒她生不出孩子,儘管祖父在一怒之下,將人都送走了,還是讓祖母受到相當大的打擊,即便過了這麼多年,依舊無法釋懷。」他語氣沉重地說。

原來這就是老太君的「心魔」,同樣身為女人,婉瑛並不難理解那種心境,親眼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一個一個死去,沒有得到憂鬱症才怪,而老公的小三卻在旁邊看笑話,難怪心理會不平衡,更無法打從心底接納那些庶出的孩子,可是為了讓秦家開枝散葉、子孫滿堂,又不得不安排兒孫納妾,長久下來,性格自然也變得扭曲了。

這一刻,婉瑛很同情老太君的遭遇,不准小叔他們喚自己一聲祖母,只怕是唯一讓她心裡好過的方式,否則滿腔的悲憤怨懟無從排解。

秦鳳戈再度啟唇。「這也是我和硯哥兒的生母成親多年,始終不曾動過納妾這個念頭的主要原因,就是不希望她跟祖母有同樣的遭遇,即使祖母不時問她肚子何時有好消息,還要她說服我納妾,我是能拖就拖,直到懷了硯哥兒,以為終於可以讓祖母滿意了,她卻一病不起,我心中一直深感內疚。」

「我相信姊姊心裡很清楚將軍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保護她、為她著想,不會怪你的。」婉瑛安慰地說。

他輕掀唇角,略帶苦澀地說:「但願如此。」

「身為庶出的兒子,注定無法繼承家業,還不被自己的祖母所承認,心裡一定很委屈,難怪小叔的脾氣會那麼暴躁。」婉瑛想起一個月前,初次在秦府見到秦鳳恕,對他尖銳憤懣的口氣還是印象深刻。

「你是指鳳恕?他打小脾氣躁進,無論習武還是讀書,總是缺乏耐性,一直不討祖母喜愛,可是他本性不壞,就是太沈不住氣了。」秦鳳戈還是為三弟的行為辯解。「跟三弟相比,二弟就顯得成熟穩重了些,也懂得替人著想,尤其是對自己的生母白姨娘更是孝順。」

婉瑛腦中不由得浮現秦鳳鳴抑鬱寡歡的神態。「是嗎?可是這一個月來,我總共去秦府探望過懷有身孕的二弟妹三回,其中見過他兩次,總覺得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有什麼事在困擾他。」

「心事重重?」他有些驚訝,自己居然不曾注意到。

她側身面對秦鳳戈。「二弟妹懷了身孕,照理說是件天大的喜事,應該是喜上眉梢,不該悶悶不樂,可是又不便多問。」

秦鳳戈思索著可能的原因。「只要明年通過禮部的崇文學院所舉辦的院試,就能參加殿試,由皇上親自監考,依二弟的資質和才華,絕對能高中狀元,不只能光耀門楣,也可求得一官半職,更能讓祖母刮目相看,一旦落第,可就功敗垂成,也許因此才會心事重重。」他只能做如是想。

「要是這樣就好了。」她接受了這個說法。

他微微一哂。「我很高興你這麼關心他們。」

「那麼將軍又是如何看待兩位小叔?」婉瑛笑吟吟地問。

「我和鳳鳴、鳳恕都是爹的親生骨肉,更是他們的兄長,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秦鳳戈堅定地說。

婉瑛早知這個男人正直的性子,也慶幸他沒有被老太君洗腦,能夠公正無私地對待兩位庶弟。「我也一樣很高興將軍這麼想。」

「二弟妹如今有孕在身,就要麻煩你多去看看她。」他只能托付她了。

她一副驕傲的口吻。「再怎麼說,我可是他們的大嫂,這麼一點小事,不用等將軍開口,早就開始做了。」

「我何其有幸,能娶你為續絃……」聞言,秦鳳戈不禁動容了,翻身覆住懷中的溫香軟玉。

「應該感謝命運的安排,以及老天爺的保佑,才能讓我與將軍相遇。」婉瑛將雙手伸出被子外,圈抱住他的頸項說道。

秦鳳戈噙著笑意,準確地吻上她的小嘴,只有淺嘗還是不夠,於是加深幾分,讓舌與舌密密地交纏吮吸。

「將軍……該起身了……」她在吻與吻的空隙間吐出幾個字。

他的手掌開始探索嬌軀的每一道丘壑,惹得婉瑛身子也開始發熱了。「金嬤嬤因為染上風寒……暫時回秦府,沒人會來打擾咱們……」生病的人都會想待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安心靜養,他們自然不會反對了。

「雖然這麼說不太厚道,不過……」婉瑛一面回吻、一面輕笑。「總算可以喘一口氣了,真是謝天謝地……」

這番感歎讓秦鳳戈不禁大笑。「至少在她回來之前,不會有人逼你看帳本、打算盤,一言一行都得按照規矩來了。」

「沒錯……」雖然金嬤嬤是好意,還是讓婉瑛有些吃不消。「既然不會有人來打擾,咱們就別白費了……」

聞言,他胸膛因笑聲而震動。「你說得對,是不該白費了……」

婉瑛一面笑一面吻他,彼此的雙手也沒有閒著,開始卸下對方身上的衣物,渴望著肌膚之親,身心更進一步地接觸。

「將軍……」她的手指插進男人的發間,打亂了髮髻。

他無暇回應,唇舌在婉瑛細膩的鎖骨上烙下專屬自己的記號。

「如果有一天……老太君要你納妾……我可是……不會點頭的……」她說得斷斷續續的,不過秦鳳戈還是聽懂了。

秦鳳戈與她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隔閡,健壯與纖細、剛硬與柔軟,是如此不同,卻又如此相容。「我不會納妾……」

「將軍可要……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婉瑛不想當小三,自然也不打算和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她會堅決反對到底。

他用一記深深的挺進,讓婉瑛忘了方才在說什麼,十指緊緊地攀住汗濕的男性背脊,迎接隨之而來的欲潮。

待婉瑛再度醒轉,已經接近午時,趕緊離開溫暖的被窩。

「好冷……」她趕緊穿上自製的「襪套」,就是另外縫了兩塊圓筒狀的雙層棉布,上下兩端各穿上細繩,並綁在小腿上,這可是用來對付寒冬的秘密武器,不然裡頭只穿一件低襠又不貼身的棉褲,實在無法御寒。

「夫人,這麼穿真的不好看。」派來伺候這位新夫人的小菊儘管已經見怪不怪了,還是忍不住掩唇偷笑。

婉瑛整理了下裙擺,並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好不好看不要緊,又沒人瞧見,否則用不了多久,兩條腿就會凍成冰柱了。」

待她簡單地用過膳,便披上斗篷,跨出房門,雖然外頭還飄著雪,不過下得不大,並不會妨礙行動,於是先到硯哥兒房裡盯著他吃飯,否則兩歲多的孩子根本坐不住,總見奶娘端著碗在後頭追。

「娘……」見她推門進房來,硯哥兒馬上親熱地跑過來討抱。

她脫下斗篷,交給小菊。「坐下來把飯吃完。」

硯哥兒噘起小嘴,坐回小板凳上,讓奶娘餵他。

看著他一邊讓奶娘餵著飯菜,一邊又堆疊起那些擺在矮桌上,約莫有二、三十塊的積木,各種形狀都有,那是婉瑛前幾天請木匠利用一些零碎的木材所做的,要是能再塗上鮮艷的顏色會更好。

只見硯哥兒小小的臉蛋上透著無比專注,也因為這些積木的功勞,讓他總算肯乖乖坐著不動,也讓照顧的人不再疲於奔命了。

當他最後拿起一塊三角形的積木疊在上頭,然後看著婉瑛,兩眼發亮,似乎在等待著自己被誇獎。

「這是什麼?」婉瑛只看得出是有兩隻腳的動物。

硯哥兒吞下含在口中的飯菜,稚氣地說:「爹的馬……」

「原來這是你爹騎的馬。」經硯哥兒一說,還真有幾分像。

硯哥兒咧開小嘴。「這是爹騎的馬。」

「硯哥兒很喜歡馬?」

因為奶娘又餵了一口飯菜,他只好用點頭來回答。

「等硯哥兒長大,就可以跟你爹一樣騎馬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婉瑛心想這個孩子以後恐怕也是一名武將,真不知該高興還是操心,只希望將來不會有戰爭發生,不必上戰場。

聽到自己也能騎馬了,硯哥兒似乎相當開心,小手一揮,不小心把積木碰倒,不禁滿臉懊惱。

婉瑛鼓勵地說:「沒關係!從頭再來!」

他一掃沮喪,很快地拿起積木,又專心地堆疊起來。

「夫人真是聰明,居然會想到做這些小玩意兒給小少爺玩……」奶娘愈瞧愈覺得有趣,自己的孩子若也能擁有,該有多好。

「呃,這也沒什麼,只是無意之間想到的點子……」婉瑛可不敢居功。「其實這些還很粗糙,應該可以變出更多花樣,下次讓木匠再試試別的。」

奶娘吶吶地啟口。「到時夫人是否可以……多做一組?」

「我想起來了!」經她一提,婉瑛這才恍然大悟。「你有個兒子好像跟硯哥兒差不多大,我會記得請木匠多找一些材料,做好之後讓你帶回去。」

「多謝夫人。」奶娘分外感激,也再次體會到這位當家主母的大方無私。

這時,一隻小手輕扯著她的袖子,想要引起注意。「娘!」

婉瑛循聲看向硯哥兒,見他又用積木堆疊出一匹馬,這次有些微的不同。「這是誰騎的馬?」

「這是硯哥兒的馬。」他揚高嘴角,驕傲地說。

她笑不可抑地問:「那麼娘也坐在硯哥兒的馬上好不好?」

「好,娘一起坐。」硯哥兒大聲地說。

母子倆相視而笑。

原本婉瑛內心深處多少還是會擔心無法勝任繼母這個角色,可是在每天的相處當中,也慢慢地理解,只要對硯哥兒付出真心以及愛,相信他能夠體會得到,然後回報她,所以對自己也愈來愈有信心了。

待奶娘喂完最後一口,婉瑛便讓她先下去用膳,其他負責照料的丫鬟送上沏好的熱茶,也一臉興致勃勃地圍在旁邊觀看,對於這種叫做「積木」的小玩意兒,可都是頭一回見到。

「娘也一起來玩……」硯哥兒把一塊積木塞給婉瑛。

「好,咱們一起玩……」還記得童年時父母買的第一樣玩具就是積木,而不是洋娃娃,根本是把她當作男孩子養,也順便培養她的耐心,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有很大的幫助。

在這麼寒冷的冬天裡,母子倆在屋內一起堆疊積木,不只能增進感情,也可以消磨時間。

一直玩到未時,總算把硯哥兒哄上床午睡,婉瑛才有自己的時間,便在丫鬟的陪同之下打算去找二管事,請教他有關府第內的消防設施,因為小時候家裡曾經失火過,所以總會特別注意,加上這座府第不僅大得嚇人,而且用的建材大多是木頭,萬一發生火災,損失難以估計,才想多去瞭解一番。

「既然夫人有事要問二管事,奴婢可以去請他過來,不必親自走一趟。」小菊以為新主母出身平民小戶,不習慣差遣下頭的人,於是建議地說。

婉瑛攏了下身上的斗篷,不讓冷風灌進去。「我喜歡走路,如果一整天都待在屋裡,不出來走動走動,只會更冷。」

既然主母都這麼說了,小菊也不便多言,不過那表情好像是在說:「真是個奇怪的夫人」。

待主僕倆步出院落,順著曲廊往另一頭走去,婉瑛心想宅子這麼大,也不知二管事在哪兒,還是找個奴才來問好了,可是前後張望了許久,就是不見半個人打面前經過。

她有些納悶。「怎麼連個人影也沒有?」

「夫人有所不知,若非必要,咱們平時都是走『備弄』,從外頭是瞧不見人影的。」小菊隨口回道。

「備弄?」婉瑛還是頭一回聽說。

小菊頷了下首。「因為奴僕和下人太多了,可不能在主子和貴客面前走來走去,這樣有失禮數,因此都會從備弄進出,光是這座府裡就有三條這種通道,像是將軍和夫人所住的主院就有一條。」

「你說的『備弄』在哪裡?可不可以帶我走一次?」原來這座將軍府裡還有「秘密通道」,馬上勾起她的興趣。

這個意外的要求讓小菊愣了愣。「呃……是,夫人。」

於是,在丫鬟的引路之下,婉瑛來到只容得下一個人走動的巷道,路面的積雪已經清除,只有剛飄下不久的白色雪花。

「……原來這就是『備弄』。」她不禁抬頭仰望兩旁足足有二十尺高的牆壁,牆面上還長了不少青苔,確實相當隱密,就算有人在裡頭做壞事,也不容易讓人發現。

婉瑛又繞了兩個彎,已經搞不清楚置身何處了。

「要是有《哈利波特》裡的那張『劫盜地圖』就好了……」婉瑛最喜歡的魔法物品就是它。

「夫人說什麼?」走在身後的小菊聽不太清楚。

「沒什麼……」婉瑛連續參觀了三條「備弄」,決定找個時間把這座將軍府給摸透。「這條備弄通往哪裡?」

小菊回道:「回夫人,再過去就是奴僕住的地方了。」

「那就順便參觀一下好了。」她也想看看下人居住的環境。

於是,主僕倆繼續往前走,就在快走出備弄之際,婉瑛看到大管事和一名婢女就站在出口處,兩人正在說話,而且靠得很近,大管事的右手還輕輕地擱在對方的肩頭上,這個舉動看起來有些曖昧,尤其在這個保守的朝代,很難不讓人想歪了。

似乎察覺到有人看著他們,大管事偏過頭,朝她站立的方向看了過來,臉上閃過一絲驚愕,馬上將右手收回,這也是婉瑛頭一回見到總是嘴角上揚,彷彿永遠都在笑的大管事臉上出現慌亂的表情,而那名婢女也顯得緊張,彷彿做了虧心事被人當場撞見。

婉瑛不禁有些尷尬,好像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壞了人家的好事。

「這是下人出入的備弄,可不是夫人該走的地方。」大管事已經恢復泰然自若的微笑,朝婉瑛主僕走來。

「我只是好奇,所以隨便看看。」她一面說,一面打量大管事身後的婢女,年紀大約二十來歲,屬於小家碧玉的類型。

婢女侷促不安地屈膝見禮。「見、見過夫人。」

「你叫什麼名字?」婉瑛看著眼前的生面孔問道。

「奴婢叫彩霞。」婢女垂眸回道。

婉瑛先看了看彩霞,又看了看大管事,想著兩人方纔的態度似乎不太自然,不禁思索可能的原因。

「你去忙你的事吧。」搶在婉瑛之前,大管事對彩霞說道。

「是。」彩霞朝婉瑛福了個身,轉身往另一頭走了。

她的目光跟隨著那名婢女。「她在府裡是負責什麼差事?」

「彩霞是跟著過世的夫人陪嫁過來的婢女,目前負責一些女紅的差事,而且都待在後院屋子,所以夫人才未見過。」大管事盡責地說明。

「原來她是跟著姊姊陪嫁過來的,如果有困難,要她儘管來找我,我會盡力幫忙……」婉瑛心想大管事至今還是孤家寡人,方才和那名叫彩霞的婢女說話姿態又顯得親近,該不會偷偷在交往,又不想讓人知道,卻不小心被她撞見,才會表現得慌張失措?不過這種事又不方便當面問,還是等他們主動來跟她說。

「我是說真的,任何事都可以,千萬別客氣。」婉瑛希望他聽得懂這個暗示。

大管事一臉笑容可掬。「夫人如此體恤下人,可是咱們的福氣。」

打從第一次見面,他就覺得這個女人不簡單,能從一個身份卑微的浣衣女,成為驃騎將軍的續絃,可得有些手腕和心機,絕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對方手中,卻不知兩人的想法根本是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干。

「這是應該的。」她被誇得不好意思。

他嘴角的弧度不變,溫聲地勸說:「外頭天冷,夫人還是快回屋裡去,萬一不小心著涼,可是會讓將軍擔心的。」

經過大管事提醒,小菊急忙勸著婉瑛。「夫人有事要問二管事,不如請大管事差人去找就好了,咱們先回去。」

婉瑛面對大管事一張笑臉,也不好堅持要再到處走一走。「好吧,那就有勞大管事找個人去跟二管事說一聲,就說我有事請教他。」

「是,小的這就去辦,夫人慢走。」大管事恭謹地回道。

待主僕倆漸行漸遠,他才褪去習慣掛在臉上的笑意,眼神比雪還要冰冷地目送她們的身影,並再次提醒自己,對於這位剛進門沒多久的當家主母,可不能太大意,愈是看來單純,就愈是不簡單。

當晚酉時。

秦鳳戈穿著紅色鎧甲回到府裡,前腳才踏進寢房,正在等他返家的婉瑛正打了一個呵欠,見他進來,立刻從座椅上起身。

「是哪裡失火了嗎?」婉瑛知曉他只有在出任務,或是前往巡視每一處熸火鋪屋時才會作這副裝扮。

「今天光是九仙坊和定安坊就發生了好幾起火災……」他一面回答,一面脫下身上沾滿灰燼的紅色鎧甲。「不過都是為了取暖以及燒水不慎引起的,幸好在火勢失控之前就撲滅了。」

她轉身走到洗臉架前,擰了條濕面巾來給秦鳳戈擦臉。「因為都是磚木打造的房子,就算是小火,還是有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自從嫁進將軍府,才真正體會到「一入侯門深似海」這句話的涵義,她幾乎和外頭的世界隔絕,不再像過去住在大雜院,一旦臨近的地方發生火災,便能聽見敲鑼示警聲,還能前往幫忙。

婉瑛接過他遞來的面巾,掛回洗臉架上,漫不經心地說著:「若是每一戶人家的牆壁都能抹上一層厚厚的石灰,而石灰中又能加入糯米汁去攪拌,等到凝固,不只增加硬度,也兼具防火功能。」

「你說什麼?」秦鳳戈才把紅色鎧甲披在衣架上,聽她這麼說,有些詫異地回頭問道。

她怔了一下,才警覺到自己說溜嘴了。「呃……我沒說什麼。」

「你說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做法。」他可不打算讓婉瑛含糊帶過。

眼看矇混不過去,婉瑛也只好承認,為了參加消防特考,她可是看了不少參考書籍,其中有一本寫到古代建築在消防安全上的努力,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的做法就類似現代的混凝土,非常堅固。

「我、我是聽人家說過可以在石灰裡加入糯米汁,也不知是真是假,有可能只是胡謅的。」她真的太不小心了。

秦鳳戈深黝的目光定定地瞅著她,彷彿想要看穿婉瑛。

「將軍應該還沒用膳,我去叫人把飯菜端進來……」她故作無事狀,才要走向房門,就被一隻男性手掌拉了回來。

「婉兒。」他沈聲地喚道。

她僵笑一下。「什、什麼事?」

「你是否有事瞞著我?」秦鳳戈不得不這麼懷疑。

婉瑛本能地搖頭。「當然沒有。」

「沒有騙我?」他總覺得彼此之間隔了一層若有似無的薄紗,偶爾感覺到它的存在,想要伸手觸碰時,又摸不到。

「我為何要欺騙將軍呢?」既然老天爺已經決定讓她留在這個架空朝代,說不說出真相應該無所謂了。

他輕笑一聲,也認為婉瑛沒理由欺騙自己。「或許是我想太多了。」

「將軍忙了一天,怕是累壞了,我去讓人準備些吃的,好早點上床歇息。」說著,婉瑛便到房外喚來丫鬟,吩咐了幾句,才又踅回來。

秦鳳戈在几旁坐下,腦子還在思索她方才建議的法子。

「照你所言,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可以讓牆面更為堅固,也有助於防火,改日去找一處石灰窯,請裡頭的工匠試著做做看,若真的成功,我馬上奏請朝廷,往後宮裡若有需要修繕之處,便可以採用這個法子。」他躍躍欲試地說。

她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我觀察了很久,這個朝代的廚房,緊貼爐灶的牆面都很單薄,只要溫度太高,就很容易發生火災,這個部分一定要改善。」

「這個朝代?」秦鳳戈一臉失笑。「聽你說話的口氣,彷彿不是這個朝代的人似的。」

「呃……」經他點醒,婉瑛才注意到自己說話有語病。「我當然是這個朝代的人了。」

幸好秦鳳戈並不以為意,也沒再追究。「只不過……石灰完全是依靠人工來生產,相當耗費時日,自然所費不貲,要讓百姓居住的屋舍都塗上厚厚一層,怕是無人負擔得起。」

聞言,婉瑛原本想要建議可以請朝廷負擔一半,或是和民間合作,想辦法把成本降低,不過說得太多,更容易引起懷疑。

「我相信將軍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她只好這麼回道。

這句話讓他備感窩心。「我會好好想一想的。」

「對了!將軍還記不記得姊姊身邊有個貼身婢女叫做彩霞的?」婉瑛想到白天的事,趁還沒忘記之前趕緊問道。

「確實有這個人,還是從她娘家陪嫁過來的。」秦鳳戈頷首地說。

「那麼姊姊過世之後,她是一輩子都要待在將軍府裡嗎?」婉瑛知道奴僕都有簽合同,還有分死契和活契。

「怎麼突然問這個?」他疑惑地問。

婉瑛微微一哂。「我是想彩霞年紀也不小了,該替她找個好歸宿。」若她和大管事兩情相悅,而又男未婚女未嫁,她當然願意成全兩人。

「你能有這個心,我很欣慰。」秦鳳戈很高興她能有如此寬大善良的想法,不禁大為讚許。「硯哥兒的生母過世之後,我便打算給彩霞一筆銀子,讓她回家鄉,或者嫁人,不過她雙親已經過世,也沒有其他親人可以投靠,希望繼續留在府裡頭,我便同意了。」

「說不定是府裡有她喜歡的人,才不想離開。」既然可以恢復自由之身,沒道理留下來為奴為婢,一定是有原因的。

秦鳳戈不禁失笑。「我倒是沒聽說過。」

「那麼將軍可知大管事為何至今還不肯娶妻生子?」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早該兒女成群了。

他狐疑地看著婉瑛。「怎麼又扯到晏青身上?」

「如果……彩霞喜歡的人是大管事呢?」她試探地問。

「咳、咳,你是說晏青和彩霞……」秦鳳戈才喝了口茶,就被婉瑛這番出人意表的結論給嗆得直咳。「怎麼可能?」

「說不定大管事只是不好意思開口。」婉瑛不禁這麼猜想。

「晏青曾經私下跟我說過,他忘不了年少時喜歡的姑娘,這輩子都不會娶妻生子,若真對彩霞有意,早就跟我提了。」他不以為然地回道。

婉瑛聽了頗為意外。「他喜歡的那位姑娘呢?」

「他說對方出身書香世家,而自己只不過是帳房的兒子,彼此身份懸殊,無法結為連理,後來因為某些原因而家道中落,那名姑娘便在長輩作主之下嫁人為妾,之後又被輾轉賣掉,最後不知流落何方……」秦鳳戈猶記得他在述說當時,眼底流露的哀傷和痛楚。「這麼多年來,晏青一直在找她。」

「真看不出大管事是這般癡情的人……」婉瑛不禁心生同情,如果不是在偷偷交往,為何大管事和彩霞當時的表情和態度那麼奇怪?實在不像是單純管事和婢女之間的關係,莫非另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鳳戈笑歎一聲。「這會兒我倒是希望金嬤嬤把身子養好,快點回來,讓你沒空胡思亂想。」

「我想還是讓金嬤嬤再多休養一段時日再回來……」她乾笑一聲。「不急,真的不急。」

他一臉笑不可抑。「難得見你這麼怕一個人。」

「我不是怕,而是關心。」婉瑛大言不慚的糾正。

「是,你是關心。」秦鳳戈打趣地說。

婉瑛嗔笑一聲。「我是說真的,雖然她很嚴厲,不過也是一番好意,我很感謝她,只是金嬤嬤年紀大了,還是把身子顧好要緊。」

聞言,秦鳳戈目光泛柔。「金嬤嬤若是聽到你這麼說,一定會在祖母面前多替你美言幾句。」

「我才沒那麼現實,為了要她幫我說好話才關心,只是覺得人家對我好,我自然也要回報。」她笑睨一眼。「等金嬤嬤把病養好,還有很多東西要等她來教我,只要她別嫌我笨就好了。」

秦鳳戈佯哼一聲。「誰敢說我的女人笨,就算她是祖母身邊的人,我也不會輕饒。」

這世上沒有女人不愛聽男人的甜言蜜語,婉瑛也不例外,馬上主動又熱情地撲到秦鳳戈身上。

他低聲笑著,享受婉瑛的投懷送抱。

就在這時,小菊敲了門,兩人才趕緊分開,讓她把飯菜端進房來。

待秦鳳戈用過膳,兩人便上床歇息,婉瑛也把白天在備弄內見到大管事和彩霞的事,暫時拋到腦後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6 13:28:51

第二十章

過了十日左右,雪已經停了,天氣晴朗。

今天雖是常規假日,秦鳳戈在用過早膳之後,還是準備出門。

婉瑛先去看過硯哥兒,才回到寢房,就聽到他正在吩咐奴才備馬,有些訝異。「將軍要上哪兒去?」

「我在數日前已經命西郊山坡旁的一處石灰窯的工匠,依照不同比例,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攪拌,然後塗抹在磚牆上,打算今日去看看成效如何。」只要能夠加強防火安全,他都願意花時間去深入研究。

聞言,她一臉興沖沖地說:「我跟將軍一起去。」

「不成!」秦鳳戈雖然對她諸多包容,不過有些規矩是不容腧越的。「你該做的是看顧硯哥兒,以及管理內院之事。」

「這些事我都有在做……」婉瑛想替自己爭取權和。

秦鳳戈臉色一整。「你已經嫁人,身份也跟以前不同,不能再像過去,任意在外人面前拋頭露面了,這一點你必須記住。」

她像被人潑了一盆冷水。「萬一真的有事非出去不可呢?」

「除了上秦府,以及隨我出門之外,若真有急事,可以交代常海去辦。」他正色地回道。

「常海?」婉瑛還沒反應過來。

「就是二管事。」也是秦鳳戈最為倚重的人之一。「他和晏青可以說是我的左右手,你能夠信賴他們二人。」

婉瑛還是習慣稱呼他們一聲「大管事」、「二管事」。「若是想回娘家去探望我娘呢?」她不肯死心,又找了個理由。

「我可以命人把岳母接到府裡來住幾天,原本就決定等你有了身孕,會讓她過來陪你,直到生下孩子為止,如此一來,我也安心。」秦鳳戈也知曉她重感情,雖然不是親生母女,可是很關心對方,早就替她設想好了。

婉瑛一方面高興丈夫的體貼,另一方面還是有些失落。

儘管這座將軍府很大,可是她的心比它更大,要放棄從小到大的抱負和理想,安於現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當獨處時,她都會陷入天人交戰,聽到心裡有一個聲音在叫囂著。婉瑛也很清楚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做人不能太過貪心,尤其是在這種男女不平等的古代,必須作出選擇。

而這一路走來,秦鳳戈又從來不曾因為男尊女卑的觀念,對她的意見和想法有任何輕視,已經比其他男人強多了,何況他並非普通百姓,是朝廷重臣,不該要求他違背傳統禮教的觀念,允許妻子一天到晚往外跑,別人又會如何看待他,說不定會在背後嘲笑。

所以婉瑛只能壓抑一向喜愛挑戰又自由活躍的現代靈魂,老老實實地待在這座深宅大院,當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夫人。

「我知道了。」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良人,她要知足,更要珍惜。

見她答應,秦鳳戈才放心地出門。

不過等他一走,婉瑛臉上的笑靨已經有些撐不住了,只能拚命說服自己,就算當不成在火場中衝鋒陷陣的消防員,依然可以做一個好妻子、好媽媽,提供一些消防觀念和新點子,幫助丈夫立下大功,同時保護百姓的身家安全。

早晚會習慣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調整心態,努力適應眼前的環境。

於是,婉瑛來到位在院落裡的小花廳,這裡是她每天用來「做功課」的書房,只見牆上掛了幾幅名家所繪的字畫,書案上除了擺放有文房四寶,還有一隻精緻的香爐,裡頭正散發出用乳香、龍腦等中藥材所調製而成的薰香,據說可以讓思緒清晰沉靜,兩旁的花幾上也各擺上精美昂貴的花瓶,擺設典雅華麗。

她才在書案後方落坐,翻開帳本,眼皮就開始往下掉,尤其天氣又這麼冷,十根手指都凍僵了,連要撥算盤珠子都顯得有些困難。

「小菊……」她又打了一個呵欠。「幫我泡一壺濃茶,愈濃愈好。」如果有咖啡就更好了。

丫鬟應了一聲,便下去準備了。

「我最討厭數學了……」婉瑛趴在案上喃道。

她的意識在往下沉,不過並沒有完全睡著,四周也很安靜,隱隱約約聽到門外發出一個細微的嘎吱聲響,以為是伺候的丫鬟推門進來,並未多加理會,又等了一會兒,卻沒有任何動靜。

於是,婉瑛有些困惑地抬起頭,透過紙窗以及屋外光線的投射,可以覷見外頭有一道人影在晃動,於是等待對方下一步的行動。

又過了半晌,門外的人影還在,卻沒有敲門或是出聲的打算,讓她先是納悶,接著覺得不太對勁。

她的警覺心向來比別人強,便坐在原位,按兵不動地觀察對方。

會是誰?

是來找她的,還是……在監視或偷聽?

腦中突然冒出「監視」、「偷聽」這兩個字眼,連婉瑛自已都覺得好笑,因為在這座府第之中,有誰敢跟老天爺借膽?簡直是不要命了,何況技巧也太差勁,一下子就被人發現了。

於是,她又等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起身,從書案後頭出來,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就在右手快要碰到門扉的當口,門外的人影已經逃之天天。

「不要跑……」婉瑛用力拉開門扉,探頭一看,恰巧瞥見對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雖然沒看到正面,不過可以肯定是府裡的婢女,而且……從身形來看,有一點眼熟……

彩霞?

對!很像是彩霞,她應該不會看錯。

為何要偷偷摸摸的呢?

看到對方逃走,就會想要去追,婉瑛也不知這算不算是一種職業病,除了在學校受過一些訓練,還因為有個當警察的父親,從小耳濡目染,會有這種反應也是很正常的。

直覺催促著她跟上去,才奔到曲廊的轉角處,只見對方已經跑遠了,不等大腦發出號令,雙腳又動了起來,婉瑛也忘了自己身為當家主母,只要吩咐下去,隨時可以把彩霞找來質問。

婉瑛一路追出院落大門,旋即想到奴僕平日進出的那條狹小走道,便又加快腳步,卻沒想到彩霞並沒有跑遠,只是躲了起來,等她走了才現身。

「……怎麼辦?萬一把事情說出來,將軍一定不會饒了我……」因為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想要出面認罪,可是到了緊要關頭,還是退縮了。

彩霞面露驚惶,在被人發現之前趕緊離開現場。

而在此時,婉瑛正循著兩旁的高牆,走在一條狹窄的巷道,每呼出一口氣,便吐出白煙。

她沿著備弄走了一段路,都沒看到彩霞的身影,又忘了把斗篷帶出來,只能兩手抱胸抵禦寒氣。

「我已經跑得夠快了,結果還是把人給追丟……」婉瑛只好往回走,這時才想到可以叫人去把彩霞找過來,果然還不太習慣使喚下人。

就在她走出備弄之際,冷不防地聽見身後的樹叢中傳來沙沙的聲音,接著頸後的汗毛也豎起,發出危險的訊號,本能地曲起右手手肘做出防衛的動作,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後腦勺瞬間遭到一記重擊。

「呃……」暈眩和痛楚讓她軟倒在地。

到底是誰?

會是彩霞嗎?

這是婉瑛在暈厥過去之前最後的記憶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奴才縮著肩頭,搓著雙手,適巧從這兒經過,瞥見婉瑛昏倒在地,不禁大驚失色,連忙呼救。

待身體的知覺恢復正常,婉瑛只感到頭痛欲裂,簡直比宿醉之後引起的疼痛還要強烈十倍。

這時,已經酉時,外頭的天色早就黑了。

「夫人醒了!」丫鬟驚喜地嚷道。

秦鳳戈立即屈身上前。「婉兒!」

「將……將軍。」她瞇眼看著近在眼前的男性俊臉,眉眼淨是焦急之色,有些迷惑。「嘶……我的頭……」

她不過動了一下,頭部又傳來劇痛,好像有槌子在敲打。

「小心!不要碰到傷口!」秦鳳戈擔憂地低喝。

婉瑛愣了一下,伸手探向後腦勺,發現自己的頭上纏了好幾圈布條,還有些不解。「傷口?什麼傷……啊!」

這一剎那,記憶全都回來了。

「我已經請六安堂的紀大夫來看過,也幫你上過藥,雖然流了些血,幸好只是皮肉傷,不至於傷到腦子。」秦鳳戈在床沿坐下,想到才哪回府,便聽說她受傷昏倒的消息,再見到她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彷彿一年前目睹她在大街上被扒手刺傷,倒在血泊中的噩夢再度重演,不禁全身發冷。

「我想起來了……」是有人把她打昏了。

聽婉瑛這麼說,他滿腔的憂心和焦慮已經逐漸轉為怒火,不過動作還是很輕柔地扶她起身。「先把藥喝了……」

待她靠坐在床頭,秦鳳戈便接過丫鬟手上的湯藥親自餵她,而趁這空檔,婉瑛也可以好好地回想發生的事。

「……什麼時辰了?」她嚥下苦死人的湯藥,輕蹙眉心地問。

秦鳳戈嗓音醞釀著火氣。「已經酉時了。」

「我居然昏過去這麼久……」婉瑛一臉錯愕,更加懊惱沒有看清把她打昏的犯人是誰。

他不發一語,繼續餵她喝藥。

直到這時,婉瑛才注意到身邊的丫鬟換人了。「小菊呢?」

「自然是去領罰。」秦鳳戈硬聲地說。

婉瑛一臉驚訝。「領罰?為什麼?」

「她沒有伺候好主子,任由你一個人昏倒在外頭,難道不該領罰?」他的臉色不只難看,可以說鐵青。

她不想因為個人的行為而連累到他人。「這不關小菊的事,是我沒跟她說一聲就跑出去了……」

「她應該跟在你身邊,萬一出了事,就算她有十條命也賠不起。」秦鳳戈不容轉園地說。「你是主、她是奴,這就是規矩。」

「將軍……」婉瑛從未見過他這般嚴厲冷酷的一面,有些被嚇到了。

秦鳳戈低喝。「把藥喝完!」

看來他這回氣得不輕,婉瑛不禁責怪自己,完全沒有考慮到可能的後果,不只受傷,還害了小菊。

直到把湯藥喝完,丫鬟也退下了,寢房內只有他們夫妻倆。

「好,你現在可以說了。」秦鳳戈坐在床沿,面無表情地開口。

見他活像在審問犯人似的,婉瑛自知理虧,也不敢提出抗議,只得把大概的經過說了一遍。「事情是這樣的……」

聽完之後,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只因為對方行徑可疑,所以你連說都不說一聲,就一個人追出去?你何時才能改掉這種莽撞和衝動的個性?難道忘了上回差點把命丟了的事?」

「我沒忘……」誰教她身體的反應比腦子還要快。

他一臉怒氣騰騰地問:「在這座府裡,有哪個婢女敢在門外偷窺、監視的?你說!到底是誰?」

「是……」婉瑛一時語塞,要是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萬一看錯了,不也同樣害了彩霞?「我、我沒有看到她的臉。」

「很好!」秦鳳戈抽緊下顎,免得大聲對她咆哮。「你不只沒看到對方是誰,還因為滑倒撞到頭昏倒……」

婉瑛怔愣了下。「是誰說我滑倒撞到頭昏倒的?」

「發現你的奴才去把常海找來,他見你仰躺在地上,頭部下方還有塊比拳頭還要大的石頭,儘管天氣放晴,不過地面濕滑,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才會不慎滑倒,頭往後一栽,湊巧撞在石頭上……」

「我不是不小心滑倒,而是有人從背後把我打昏的。」她大聲地反駁。「我說的都是真的!」

他瞠目瞪視著婉瑛,不是懷疑她的話,而是無法相信有人敢傷害她。

「你要相信我……」婉瑛還記得自己當時是往前倒,不可能是仰躺的姿勢,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有人在她昏過去時移動過她。

會是彩霞嗎?

這麼做是想要掩飾罪行,讓所有的人都以為是意外嗎?

她們之間有何過節,她為何要這麼做?

如果不是她,又會是誰?

一個又一個問號在婉瑛腦中不停地轉著圈圈,頭也更暈了。

秦鳳戈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會是你之前在追的那名婢女干的嗎?」

「我也不確定。」她有氣無力地說。

他深吸了口氣。「婉兒……」

「我真的沒有騙你。」婉瑛只希望他信任自己。

「我當然相信你不會撒下這種漫天大謊,只不過……」秦鳳戈很難想像在自己的府裡,有人會做出傷害她的事,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婉兒,不要再這麼嚇我,我承受不起失去你的痛苦。」

婉瑛也很內疚。「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上回你也是這麼答應我。」他的怒氣又往上冒。

她鄭重地保證。「我可以對天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了。」

秦鳳戈摟住偎在胸口的嬌軀,將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實在禁不住這種驚嚇。「就當我求你,在作任何決定之前,要先深思熟慮,不要再這麼魯莽,令自己置身在危險當中。」

「我只不過是相信自己的直覺,沒料到會變成這樣……」若是太過理性,那就和她的本性互相違背了。

他一臉莫名。「直覺?那是什麼?」

「就是……不需要太精密和理性去計算,直接用心和感覺來下判斷。」婉瑛自認不是依靠冷靜和理智來做事的人,老擔心會受傷或遇上危險,就什麼都不敢去做,便不再是她了。

「就因為如此,你才會三番兩次的出事。」他聽了大為光火。

婉瑛泛出一抹苦笑。「可是我並不後悔。」天底下沒有後悔藥,既然做了,就要承擔後果。

聞言,他不禁氣結。「你根本不知反省。」

「我當然有在反省了……」至少下次會注意不要連累到別人。

秦鳳戈用力握住她的肩頭,幾乎捏痛婉瑛了。「為何你就不能像其他女子,認一清自己的身份,待在應該待的地方?」

這番話像是當場打了她一巴掌似的,眼睛也跟著刺痛了。

「因為我就是我,儘管已經很努力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還是永遠不可能跟她們一樣……」原來到了最後,這個男人要的還是個能夠相夫教子、以夫為天的傳統女性,讓婉瑛覺得諷刺,不知該哭還是笑。

他還在氣頭上,根本聽不進去。「你已經不是住在大雜院裡的陶婉兒,不能再這麼任性妄為,做事要懂得拿捏分寸。」

「我不是任性妄為,只不過嗅到一絲令人不安的氣息,儘管不明白原因,可就會想去查個清楚……」若不是小時候家裡曾經發生火警,讓她立志當個在火場中奮戰的消防員,相信最後也會跟過世的父親一樣,成為一名打擊犯罪的警察,那不只是天生的使命感,也是遺傳。

「你不只想成為熸火軍的一員,這會兒也以為自己是衙門裡的捕快嗎?」秦鳳戈知曉她有著不輸給男子的勇氣和志向,但還是難以苟同這種大膽妄為的魯莽舉動。「婉兒,你已經是我的妻子,硯哥兒的繼母,秦家的媳婦兒,不要忘了。」

婉瑛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他粗聲喝道。

她也火大了。「我當然知道!」

「如果你真的知道,就該安安分分的待在屋裡,不該去做不是你該做的事。」秦鳳戈氣她老是冒險,還危及自己的性命。

這番話宛如一把利刃,刺進婉瑛的心臟。

「你不懂……」看來錯的人是她,是她無法全心全意的當個賢妻良母,一輩子守在這座小小的天地裡,只做女人該做的事。

秦鳳戈怒瞪著她。「不懂什麼?」

「你一點都不瞭解我……」婉瑛幽幽地說。

他大聲駁斥。「我當然瞭解!」

「不!你根本不瞭解真正的我!」這一刻,她終於體認到夫妻相處比想像中的還要難,光是相愛依然不夠。

「這是什麼意思?」秦鳳戈狐疑地看著她。

婉瑛不偏不倚地望進他黝黑的眼底。「將軍不是問過我是否欺騙了你,或瞞了你什麼?」

「沒錯。」他眼神露出一絲警戒。

「將軍還記得那回大雜院失火,我卻很幸運死而復生的事嗎?」既然決定說出真相,這次就一口氣說完。

「當然記得。」秦鳳戈不懂她為何又突然提起此事。

她先深吸了口氣,定定地看著面前的男人,等著看他得知真相之後的反應。

「其實那個陶婉兒在當時已經被濃煙嗆死了,活過來的是另外一個女人,一個叫做向婉瑛、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魂魄,同樣遇到火災,卻因為救人而死,結果附在一個浣衣女身上,最後也就成為將軍眼中,有著許多稀奇古怪又與眾不同想法的陶婉兒了……」

見秦鳳戈聽得似懂非懂,如墜五里霧當中,不過婉瑛沒有因此停下來,還是繼續說下去。

「在我的世界裡,我正打算參加考試好成為一名消防員,也就是你們口中的熸火軍,那裡就算是女人也可以加入救火的行列,那是我從小到大的志願,而我父親生前則是一名警察,所謂的警察就像是衙門裡追捕盜匪、動手擒賊的捕快……」

秦鳳戈皺緊眉峰,寧可相信她是頭部受傷才會胡言亂語。「我叫人再去把紀大夫請過來……」

「我沒事,腦子也很正常。」婉瑛嬌顏一整。「之所以隱瞞到現在,就是擔心被大家當成瘋子,可是現在不說不行了……我不是將軍、也不是我的養母還有大雜院裡其他人以為的那個婉兒,我只是借用她的身子,其實是一個來自其他世界的女人,所以我知道什麼是防火牆,還有在石灰中攙進糯米汁可以加強硬度,有助於防火,以及硯哥兒噎到時,為他實施「哈姆立克急救法」,甚至是紙風車、積木……」

「別說了!」他猛地從床沿起身。

「我不只會一點拳腳功夫,而且擅長一種叫做「柔道」的防身術,可以跟人對打,即使對方是個比我還要高大的男人,也能將他們撂倒,要不是對敵的經驗上稍嫌不足,對方又使詐的話,根本傷不了我……」

他低咆一聲。「不要再說了!」

「我說的全是真話。」婉瑛心想他們認識的時間不算短,也瞭解彼此的為人,只要多給一點時間,一定可以接受的。

一時之間,寢房內只有兩人的呼吸、喘息聲。

「不可能……」秦鳳戈往後退了兩步。

婉瑛明白這種經歷太過匪夷所思,若非親身遭遇,恐怕也不會相信。

「我來自一個將軍無法想像的世界,女人不只可以相夫教子,也能從事和男人一樣的工作,可以加入熸火軍,還可以當捕快,或是在朝中擔任大官……那裡還有義消,就是由各行各業的百姓所組成的「義勇熸火軍」,一旦有火災發生,都會自動前往火場幫忙……」

「我不相信……」秦鳳戈腳步又踉蹌了下。

她澀笑一聲。「我沒有必要騙你,更不用編出這麼荒謬的故事……」

「住口!」他大聲吼道。

婉瑛歎了口氣,只好閉上嘴巴。

「我會當作沒聽到你方才說的那些話……」秦鳳戈下意識地抗拒。

「將軍是在自欺欺人。」雖然殘忍,她還是得這麼說。

他話鋒一轉,決定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我會找出打昏你的人,不讓同樣的事再發生。」

「怎麼找?總不能把府裡的婢女、丫鬟全都叫出來排排站,一個個嚴刑銬打,就算打死她們,也不會有人承認的……」婉瑛慶幸沒有把彩霞招出來,萬一真的冤枉她,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秦鳳戈板起臉孔。「我自會處理。」

「可是……」這件事與她有關,她不想被排除在外。

他硬聲地說:「就這麼辦!」

「我說不定能幫上忙……」

「你只要把傷養好,什麼都不用管。」秦鳳戈不想再讓她遇到任何危險,話也說得重了。「打明天起,我會派兩個丫鬟跟著你,無論上哪兒去,都要有人守在身邊,若故意把人支開,只會害她們挨板子。」

婉瑛不禁又氣又急。「你應該先問過我……」

「我是你相公!」就因為她不喜歡太多人伺候,不管走到哪兒都有人跟著,這才會出事,秦鳳戈不打算再繼續放任下去。

她真想給這個男人一個過肩摔。

見婉瑛紅了眼圈,一臉泫然欲泣,秦鳳戈不是不心疼,可是此時此刻,他整個人完全陷入混亂當中,沒有餘力去安撫她。

「在頭上的傷口痊癒之前,好好地待在屋裡,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踏出房門半步。」說完,他幾乎是奪門而出。

「你不能這麼做……」婉瑛驚怒地嚷道。

秦鳳戈用力關上門扉,臉色鐵青、下顎抽緊,恍若未聞地疾步而走,宛如身後有什麼毒蛇猛獸在追趕似的。

「她」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婉兒?是另一個女人?

誰來告訴他這不是真的?

翌日早上,大管事和二管事奉了將軍之命開始盤查府裡的婢女、丫鬟,詢問她們昨日的行蹤,一時之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在書房待了一夜的秦鳳戈,雙眼佈滿血絲,不斷想著婉瑛所編出來的「故事」,整晚都不曾合過眼,揉了揉太陽穴,那兒正抽痛得厲害,便請了一天的假,留在府裡休息。

「將軍,要奴才把早膳端過來嗎?」小廝見主子氣色欠佳,都巳時了,還粒米未進,不得不上前請示。

秦鳳戈坐在書案後頭,一手撐著額頭。「我吃不下。」

「那麼奴才去幫將軍泡壺茶。」他倒是機伶,想到主子昨晚並沒有回房,這可是打從新夫人進門之後從未發生過的事,還是去問一下伺候的丫鬟,看看是怎麼回事。

「嗯。」秦鳳戈閉著眼皮,隨口應了一聲。

就在小廝出去之後,他兩手捧著沉甸甸的腦袋,還是理不出個頭緒,更不知該不該相信婉瑛的那番說詞。

「她不是婉兒……可明明又是婉兒……」秦鳳戈口中低喃著。「她其實是另一個女人的魂魄附在婉兒身上,而且還是來自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荒誕的事?」

可若是真的呢?

他不禁從「婉兒」離奇的死而復生,到喉嚨的嗆傷痊癒,彼此開始交談開始回想,當時不就注意到她跟尋常女子不同了,又加上對於望火樓、燔火鋪屋的好奇,甚至想加入熸火軍,早就透露出玄機了不是嗎?

「那些所謂「聽別人說的」,不過是搪塞之詞,其實是她在另一個世界裡的所見所聞……」就因為他對於那些虛無縹緲的神鬼傳說向來就是嗤之以鼻,才會難以接受。「若不能眼見為實,教我如何相信?我又該拿她怎麼辦?」

秦鳳戈往後靠坐在椅背上,眉頭深鎖。

「我究竟是無法接受她口中所說的「故事」,還是無法接受她不是真正的「婉兒」?」他不禁捫心自問。「若她沒有瘋,也沒有欺騙我,難道我寧可要本來的那個「婉兒」?那麼她還會是我愛的女子嗎?」

他混沌沉重的腦袋漸漸清明了。

「不……我就是愛她有些魯莽卻又富正義感的性子,面對歹人,也能無所畏懼,即使受了傷,甚至可能送命都不後悔,天底下又有幾個女人能夠辦得到?」在這同時,秦鳳戈也看清自己的心了。「這是我最欣賞、也最頭痛的地方……並不是被那副纖柔美麗的外表所吸引……」

只要「婉兒」還是自己所鍾愛的那一個,無論來自何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失去她。

沒錯!

應該這麼想才對!

而自己又何其有幸能夠擁有如此獨一無二的女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6 13:29:06

第二十一章

秦鳳戈毅然決然地踏出書房,回到寢房。

待他推開門扉,跨進屋內,就見婉瑛坐在几旁,一臉彷徨地望著窗外,聽見有人進門,才把螓首轉過來。

四目相對,兩人都沒有開口。

「……你們都下去吧!」最後還是由他出聲,屏退了在房裡伺候的丫鬟。

兩名丫鬟福了身,很快地出去了。

「……傷口還疼嗎?」秦鳳戈又走近幾步,見她穿著一襲紫色襖裙,披著長髮,頭上還纏著白布,臉色有些蒼白,不禁關切地問。

婉瑛同樣在打量他,看來他昨晚也不太好過,有再大的怨氣,也跟著消了。

「已經不疼了,我方才聽丫鬟說,將軍昨晚都待在書房,因為沒有睡好,精神不濟,所以今天打算留在府裡休息……要不要緊?」實在不能怪他無法接受事實,在親身經歷之前,自己不也以為「穿越時空」這種天方夜譚的情節,只會出現在小說和電影之中?

「無妨。」他在几旁的另一張座椅上坐下。

她把嗓音放軟。「我不喜歡跟你吵架。」

「咱們是在吵架嗎?」秦鳳戈眼底多了淺淺的笑意。

見他笑了,婉瑛也跟著嘴角上揚。「不是吵架又是什麼?」

秦鳳戈嗓音有些嗄啞地喚著:「婉兒!」

「嗯?」

「我還能這麼叫你嗎?」他問。

她先是一怔,才反應過來。「將軍相信了?」

「我相信你編不出那些故事來,那麼這一切八成就是真的了……」秦鳳戈終於不再逃避,願意面對真相。「為何你的魂魄會附在……「婉兒」身上?」

婉瑛苦笑一下。「只有老天爺才知道。」

「你曾經跟我說過,你之所以會死而復生,就是為了能嫁給我,其實你一直在暗示,只不過當時的我並不明白。」直到現在才懂。

「如果沒有死而復生,我根本不可能和將軍相識、相愛,最後結為夫妻。」直到遇見他,婉瑛才相信真有緣分這種東西。

他不禁自我解嘲。「我真的很難想像世上竟有這般離奇的事,幸好只有你遇上了,應該不至於有第二個。」

聞言,婉瑛有些支支吾吾。「呃……這個……」

「難道還有其他人?」秦鳳戈驚詫地問。

「嗯。」她頷首回道。

秦鳳戈吶吶地問:「是我認識的人?」

她還是點頭。「嗯。」

「是誰?」他不敢置信地問。

「我不太方便說,將軍以後就會知道了。」婉瑛沒經過同意,也不能隨便說出「同伴」的身份。

秦鳳戈不禁張口結舌,好半天都擠不出一個字來。

「蚊子都飛進你的嘴巴裡了。」婉瑛從座椅上起身,來到秦鳳戈面前,伸手扶住他的下顎,笑不可抑地說。

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秦鳳戈先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再用兩手摟住。「我可以不問是誰,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她仰頭問。

他垂眼看著婉瑛。「你會一輩子留在我身邊嗎?」

「會,我會一輩子留在將軍身邊,哪兒也不會去。」婉瑛把螓首倚在他的胸口。「只是怕你後悔娶我了,因為我跟硯哥兒的生母,以及其他女人不一樣,無法跟她們一樣安安分分地待在該待的地方……」

想起昨天是如何口不擇言,也把話說得很重,秦鳳戈想收回也來不及了,只得收攏雙臂,將她抱得更緊。

「我不該那麼說,可是……」儘管他是個開通明理的男人,但是允許妻子拋頭露臉,甚至涉險,他真的做不到。

婉瑛傾聽著他有力卻紊亂的心跳聲。「我明白將軍想說什麼,並不會要求你一定要順著我的意,放任我去做想做的事,我也必須考量到你此刻的身份,還有世人的眼光,免得有人在背後閒言閒語或是惡意中傷,而損及你的官位和名聲,若彼此退讓一步,才能走下去,我會忍耐的。」

退讓一步?秦鳳戈不禁思索著這四個字的涵義。

「我會考慮的。」事關重大,他不想太過倉促地作出決定。

她安慰自己,只要夫妻之間能好好地溝通,也算是一個好的開始。

「還有你昨天所說的義消,算是官署衙門嗎?」他想要多瞭解一些有關那個世界的事。

「義消就像是朝廷借重民間的力量所組成的義勇熸火軍,雖然不領薪俸,可是享有喪葬撫恤和獎懲等等福利,畢竟熸火軍的人力不足,若是一個晚上同時有好幾處發生大火,調派上就會出現問題,讓各地的百姓能夠加入,也能迅速地展開滅火救護工作,更可以有效防止火災發生……」婉瑛將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他。

秦鳳戈從頭到尾都沒有打斷她,只是專心聆聽,更對婉瑛口中的火警探測器、滅火器等防火工具相當感興趣,可惜無緣一窺真面目。

「將軍?」見他好半天都沒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婉瑛出聲喚道。

待秦鳳戈回過神來,立即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我會上奏朝廷,建議在各地也設立義勇熸火軍,只要有助於防火安全,相信皇上會准的。」

「你真的相信我了?」婉瑛見他不再有一絲懷疑,完全接受自己的「故事」,感覺他們的心比以往更加接近。

他用力頷首。「我真的相信了。」

「謝謝。」她很清楚這有多不容易。

「不管附在這具身子裡頭的魂魄是誰,只要是「你」就好。」秦鳳戈只想擁有此刻在懷中的這個女人。

有他這句話,勝過千言萬語。

婉瑛眨了眨凝聚在眼眶的淚水。「就算老天爺要把我趕出這副身子,我也會誓死反抗到底。」

即使往後兩人還會有爭執、口角,以及意見不合,甚至在觀念上出現代溝,她依然想為這段婚姻努力,不願輕言放棄。

有了她的承諾,秦鳳戈懸在半空中的心才穩穩地落下。

「至於昨天發生的事,我已經交代晏青和常海去查了,在找出犯人之前,你就老老實實地待在房裡,我也會讓奶娘把硯哥兒抱來陪你。」他言歸正傳地說。

「我頭上的傷已經沒有大礙。」婉瑛不等他說完就開口表達抗議。

「這件事必須聽我的,我不希望留下任何後遺症。」秦鳳戈相當堅持,不想她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

婉瑛一臉無奈,曾經以為「家」是這世上最安全的堡壘,可是當一名心懷不軌的犯人潛伏其中,便比任何地方都還要危險。

「你打算怎麼調查?」她妥協了。

「我讓他們一一盤問府裡所有的人,不光只是奴僕,另外帳房、廚子、花匠,還有巡邏護衛的官兵,甚至也要查出昨日是否有秦府的奴僕出入其中,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秦鳳戈不由得聯想到一年前硯哥兒失蹤的案子,也曾經猜想過是否是秦府裡的人所為,只是礙於缺乏證據,又不想懷疑自家人將事情鬧大才作罷。

聽到他這麼大動作地抓人,婉瑛一臉錯愕。「這麼做等於把所有人都當成賊,這是種不尊重他人的舉動,也是人格污辱。」她更擔心被盤問的人覺得被侵犯,自尊心受傷,心懷怨恨。

「尊重?」他不解婉瑛何出此言。「他們既是府裡的人,就該聽從主子處置,我這麼做並沒有錯。」

經秦鳳戈這麼一說,婉瑛不禁在心裡歎了口氣,她忘了對這個架空朝代的人來說,奴僕是自己的財產,要他生就生,要他死就死,是天經地義的事,根本不必在意他們的想法。

「更何況我是故意的。」他將婉瑛打橫抱起,讓她躺進被窩裡。

她有些訝異。「這話怎麼說?」

「不管打昏你的人是誰,見到這麼大張旗鼓地捉拿犯人,一定會驚慌失措,亟欲掩飾自己的行蹤,或湮滅可能的證據,這麼一來,更容易露出破綻了。」秦鳳戈幫她掖好被角。「總而言之,這事你先別管,等有消息自然會告訴你。」

「一旦有消息了,要馬上來告訴我。」婉瑛心想要他答應犯人若肯私下前來認錯,就不予追究的要求,恐怕不可能。

他承諾。「我答應你。」

兩日後。

子時,將軍府內,靜謐無聲。

彩霞等睡在同房的婢女開始打呼了,這才躡手躡腳地跨出房門,輕輕地帶上門扉,確定沒有人瞧見,便提著燈籠,獨自穿過天井往另一頭走去,原本明亮的月色,今晚透著一絲詭譎。

待她走到柴房,都這麼晚了,不會有其他人來,便將燈籠吹熄,推開門扉,才走進去,就被冒出來的黑影給嚇了一大跳。

「哇!」她發出一聲驚呼。

黑影的主人連忙開口。「是我。」

認出是誰的聲音,彩霞一手按著胸口,還有些驚魂未定。

「我還以為是……」他們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都會來這裡幽會,而且都是自己先到,沒想到今晚例外。

大管事笑咪咪的和善臉孔隱藏在陰影中。「以為是誰?」

「以為是小姐的鬼魂出現了……」彩霞嚥了一口唾沫。「自從小姐過世之後,我每天晚上都夢見她,而且她還瞪著我,若是她知道當初連著兩次動了胎氣,是我故意在飲食中動的手腳,就算變成厲鬼,也會來找我算帳的……」

「只要你不說、我不說,不會有人知道的。」他安撫地說。

彩霞不想再過寢食難安的日子了。「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等過了清明,天氣轉暖,咱們就可以一起離開將軍府,離開京城,然後做點小生意,再生幾個孩子。」大管事將右手擱在她肩上,安撫地說。

聞言,她又驚又喜。「當真?」

「這幾年來真是委屈你了,其實一直想給你個名分,只是苦於時機未到。」大管事說得好不誠懇。

她不禁喜極而泣。「我還以為你不想讓別人知道咱們的關係,並不是真心喜歡我,更不想娶我為妻……」偏偏什麼都給了他,也不敢多問半句,就怕惹這個男人生氣,只能認了。

「我對你當然是真心的。」他擁住彩霞的肩頭,編織著美麗的謊言。「我也一直在找機會跟將軍開口,讓他同意咱們離開。」

「聽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了……」彩霞吁了一大口氣。「其實我真的很想離開這裡,只要待在這座將軍府,就覺得心神不寧的。」

大管事嘴角笑意漸褪。「是你多心了。」

「可是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何要讓小姐保不住秦家的骨肉,你又不肯告訴我原因……莫非是跟秦家有仇?」當初在他的哄騙之下,像是讓鬼迷了心竅,背叛了待她親如姊妹的主子,彩霞沒有一天睡得安穩,總是過得提心吊膽,慶幸小少爺沒被自己害死,最後還是平安出生,否則她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等咱們離開這兒,我就會原原本本的告訴你了。」大管事壓低嗓音。「再忍耐一段時日,我們便可以遠走高飛,你可別在這節骨眼裡跑去自首認罪。」

她心頭一驚。「我……」

「我看到你去找夫人了。」他冷冷地說。

彩霞連忙搖頭否認。「我什麼都沒說……」

「我知道,否則將軍早就下令抓人了。」大管事輕聲道。

「我原本想求夫人替我說情,因為將軍似乎很聽她的話,可是又怕他還是不肯原諒我,說不定會親手殺了我……」她抖著聲音說。

大管事移動腳步。「不只是你,連我也是死路一條。」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最後什麼也沒說就跑了……」彩霞不禁回想起那天的經過。「沒想到夫人會緊追著我,我只好先躲起來,可是她又怎麼會被人打昏了呢?到底會是誰?」

他悄悄地繞到彩霞身後。「我知道是誰把她打昏。」

「是誰?」在昏暗當中,她並沒注意到身旁的男人有任何異樣。

「不就是你嗎?」大管事拿起堆放在一旁的柴火。

彩霞情急地嚷著:「不是我!不關我的事!我……」腦後陡地遭到重擊,她跟著倒地不醒了。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只是你真的太礙事了……」接著,大管事便將「凶器」又放回堆積如山的柴火當中,心想不會有人費事去找,然後拿出事先藏好的麻繩,開始佈置。

就在這當口,雪又開始落下了。

沒過多久,大管事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柴房,不斷紛飛的白色雪花,也很快地將他離去的足跡給掩沒了。

直到寅卯交接,一聲驚恐的尖叫聲劃破了寧靜。

婢女一面叫、一面爬出柴房。「啊……」

「一大早的在叫什麼?」

「讓魏嬤嬤聽見又要挨罵了……」

「沒錯,她那人最會倚老賣老了……」

幾個婢女七嘴八舌地聊著。

只見原本打算拿些柴火到廚房燒開水的婢女臉色一片慘白,用顫抖的手指比向柴房。「你們自己看……」

「要看什麼?」

就在眾人來到柴房外頭,才往裡頭一瞧,看見吊掛在梁下的人影,全都兩腿發軟,坐倒在地。

「是……是彩霞……」同房的婢女先認出來。

有幾個奴才聽見騷動,也過來看個究竟。

「快去找二管事……」其中一人叫道。

就在同一時間,還在睡夢中的婉瑛被窸窸窣窣的聲響給吵醒了,掀開眼簾,見床上只有她一個人,秦鳳戈正背對著她穿衣。

「時辰還早,再多睡一會兒,別起來了。」聽見床上有動靜,知道婉瑛醒了,他便轉身說道。

婉瑛被禁足了三天,也沒辦法把彩霞找來問話,心裡有些著急。「我的傷口已經好了,總該可以出去走動走動了吧?」

「出去走動可以,只能在這座院落裡。」秦鳳戈做了讓步。

聞言,她終於笑逐顏開。「只要能出去就好。」

「我知道你不是個坐得住的人,至少在抓到犯人之前,千萬要謹慎,別讓對方有可乘之機。」在得知婉瑛的來歷之後,瞭解得愈多,他也不得不提醒自己,不要再拿其他人來跟她相提並論,因為沒有一個女子跟她相同,她也不可能變得跟別的女子一樣。

「好,在抓到犯人之前,我絕不會踏出院落一步。」婉瑛笑吟吟地說。

秦鳳戈見她笑得燦爛開懷,連眼睛都在發光,這般的生氣勃勃,才是自己所喜愛的模樣。

若強迫她去改變,就不再是她了,跟其他女子又有何不同,這是他目前能做到最大的退讓。

「心情一好,肚子也餓了。」婉瑛笑嘻嘻地說。

他也跟著笑了。「我去讓人準備……」

才這麼說,門板上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於是,秦鳳戈先去應門了。

婉瑛坐在床上等了好一會兒,雖然不太清楚對話的內容,不過可以聽得出前來敲門的小廝口氣有多慌亂。

終於,秦鳳戈闔上門扉,踅了回來,臉色透著凝重。

「出了什麼事?」她直覺地問。

「……一名婢女在後院的柴房懸樑自盡了。」秦鳳戈實在很難不把這件事跟要找的「犯人」聯想在一起。

她瞠大雙眼。「是誰?」

「是彩霞……」他從來不曾懷疑過跟著元配陪嫁過來的婢女,不過時機也未免太過巧合。

「怎麼會是她?」婉瑛才打算把人找來問話,沒想到對方會尋短。

難道彩霞就是打昏她的犯人?

這麼說是畏罪自殺?

可是犯罪動機呢?

如今人死了,真相也就跟著消失,無人可以解答。

這是婉瑛最不想看到的結果。

「我去看看。」秦鳳戈穿戴整齊,就走向房門。

「我跟你一起去!」她急忙掀被下床,更忘了寒冷。

他就知道婉瑛會這麼說。「你才答應過我,在抓到犯人之前不會踏出這座院落一步,就要說話算話。」

「可是……」

秦鳳戈將她又按坐在床上,正色地說:「在找到打昏你的犯人之前,還是得小心。」

「好!我不跟你一起去!」婉瑛也不想在這節骨眼裡跟他爭辯。「可是先聽我把話說完,無論如何,都要保持命案現場的完整,什麼都不要動,盡快請官府的人來驗屍,先確認她的死因再說。」

他聽出一絲絃外之音。「你在懷疑她不是自盡?」

「是不是也要等到驗屍之後才知道。」她不敢妄加揣測。「我只知道死人無法替自己說話,只能從身上找出答案,所以才要讓仵作慎重地檢驗。」

「好。」秦鳳戈自然同意了。

待秦鳳戈來到位在後院的柴房,還沒走近,就聽到幾個婢女、丫鬟的啜泣聲,外頭早已聚集了不少奴僕,氣氛顯得哀淒。

「將軍!」等在柴房外頭的大管事見他來了,上前拱手。

他沉聲問道:「真的是彩霞?」

「是。」大管事臉上也失去了慣有的笑容,顯得悲傷。

秦鳳戈馬上走進柴房,凌厲的目光一掃,只見二管事指揮著兩個奴才,把氣絕多時的彩霞放在地上,又抬頭看,梁下垂了一條用來自縊的麻繩,上面還打了個繩套,有個奴才正踩在椅上,拿了剪子要把它剪斷。

「住手!」他立即大喝。

奴才嚇了一跳,連忙把剪子縮回去。

「常海,這裡的東西通通不許任何人動!」秦鳳戈先朝二管事下達指示,接著轉向站在柴房外頭聽候差遣的大管事。「晏青,立刻派個人走一趟知府衙門,要仵作前來驗屍。」

大管事速速去安排了。

「將軍,彩霞有可能是半夜到柴房來尋短,因為同房的婢女說一早醒來之後,就沒看到她了。」二管事走到主子身邊,小聲地稟明。

他兩手背在身後,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早已全身冰冷僵硬的婢女,想起硯哥兒的親娘和彩霞的感情很好,兩人雖名為主僕,卻情同姊妹,許許多多的回憶再度湧上心頭。

「再去問問住同座院子的其他人。」秦鳳戈就不信都沒人看到。

二管事躬了下身。「是。」

當一塊白布蓋在彩霞身上,那死白的顏色,讓他心頭也格外沉重。

待秦鳳戈仔細察看四周的佈置,除了一座座如小山般高的柴火、一把隨手扔在地上的斧頭,以及懸在梁下的那條麻繩和一張椅子,並無他物,連蠟燭、油燈都不准有,就是擔心會引發火災。

彩霞為何要懸樑自盡?

是為了私事,或者……那日就是她打昏婉兒,這才畏罪自殺?

但又為何要那麼做?

若是有苦衷可以說出來,看在過世元配的分上,就算犯了再大的過錯,他也會饒她一命,秦鳳戈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到半個時辰,兩名知府衙門的衙役才帶著仵作前來,由於朝廷對戶口管理相當重視,每一年都會進行調查,即使是身份卑下的奴僕、妾媵,在死亡時也要記載時間、原因,至於是否屬實,也就不得而知了。

兩名衙役上前抱拳見禮。「將軍!」

「仵作呢?」秦鳳戈耐性用罄地問。

就見個身穿短褐、外頭套了件有補丁的大襖,身形瘦小的老頭來到他跟前,涎著笑臉巴結。「小的見過將軍……」

「你是新來的仵作?」由於擔當檢驗死傷工作的差役大抵都是送葬、屠宰之家的賤民,薪俸微薄又很辛苦,即使遞補上也做不久,讓各地的衙門都很頭疼,這種情況秦鳳戈自然也很清楚。

仵作咧了咧滿口黃牙。「是,將軍。」

「先進去看看是否真的是自縊。」他瞥了一眼擺在牆邊、身上蓋著白布的屍首。「要檢驗得仔仔細細。」

「當然、當然。」仵作哈著腰說。

於是,仵作走到屍首旁邊,蹲下身,伸手掀開白布,先檢視死者的臉部表情,接著是頸項上的索痕,點了點頭,便起身了。

「回將軍,小的驗完了。」他自以為秦鳳戈找仵作來驗屍不過是做做樣子,沒人會真的在意下人的死活,只要在戶口上交代得過去就可以了。

秦鳳戈目光一凜。「這麼快就驗完了?」

「是,將軍,這名婢女兩眼合、唇口黑、皮開露齒,喉下痕呈紫赤色,真是自縊沒錯。」仵作咧著嘴,等著打賞。

「只有這些證據,你就判斷她是自縊的?」一個不重視人命、做事草率的仵作,要他如何信任?

可惜仵作並不清楚這位驃騎將軍兼熸火軍指揮使的性子,只曉得要奉承這位堂堂一品武官,便壓低嗓音。「將軍,不過是個婢女,小的知道怎麼做,絕不會讓一些蜚短流長損害將軍府的威望。」

無論是官宦之家還是民間的大戶人家,婢女尋短之事時有所聞,有的是不堪虐待,自我了斷,有的則是與主子有苟且之事,招來妻妾的妒忌,還有的是知曉太多秘密,最後慘遭殺害,原因很多,通常都不喜歡追根究柢,只想草草了事,他可是清楚得很,自以為秦鳳戈也是同樣的想法。

「……混帳東西!給我滾!」

這番暗示讓秦鳳戈頓時沉下俊臉,大聲怒咆。

「將、將軍……」仵作還不明白做錯了什麼。

秦鳳戈直接將人扔出柴房,又對外頭的兩名衙役喝道:「回去告訴你們知府大人,從今以後,不許這人再繼續擔任仵作。」否則不知要造成多少冤案,害死多少無辜的人。

「將軍饒命……」仵作嚇得連滾帶爬,逃之天天。

兩名衙役面面相覷,只得回去覆命。

大管事來到秦鳳戈面前,說著事先編好的理由,增加說服力。「將軍,彩霞或許正如仵作方纔所言,確實是自縊,而且還有可能是畏罪自殺。」

他攬起眉峰。「這話怎麼說?」

「為了找出打昏夫人的犯人是誰,連著幾天小的都在盤問府裡的人,今日正好輪到彩霞了,她自知無法把當日的行蹤交代清楚,可能因此才會懸樑自盡。」大管事不勝唏噓地說道。

「但她又為何要打昏婉兒?」這一點最令秦鳳戈納悶。

「彩霞和過世的夫人感情相當深厚,或許是對新夫人懷恨在心,認為她搶走將軍和小少爺的心,也取代她家小姐的地位,才會在一時氣憤之下動手將人打昏了,事後又自知逃不掉,不得不選擇自我了斷。」發現彩霞想去認罪自首之後,他便知道不能再繼續讓這個女人活著了,不過總要有個充分又有說服力的藉口,所以才會想到用這個理由。

秦鳳戈緊閉了下眼皮,心情沉痛。「真是為了這個原因嗎?」

他實在不願相信彩霞會這麼想,即使元配過世,也無人可以取代正宮夫人的地位,她是她,婉兒是婉兒,都是自己所愛的女人,一樣重要。

眼看秦鳳戈動搖了,也信了幾分,大管事打算再接再厲,說服他到此為止,不要再追究彩霞的死因。

倒是二管事並不認同大管事這一席話。「小的倒不認為彩霞對現在這位夫人有任何恨意。」

「你說說看!」秦鳳戈也想知道他對此事的看法。

「記得小少爺失蹤,被當時還住在大雜院的夫人所救,才得以平安回到將軍身邊,彩霞對夫人可是相當感激,總說多虧了她,小少爺才會沒事,她一直把這些話掛在嘴邊,其他人可以作證。」二管事言之鑿鑿地說。

這番話又一次勾起了秦鳳戈的回憶,不只是奶娘的命案至今尚未抓到兇手,帶走硯哥兒的幕後主使者依然成謎,令他耿耿於懷。

心中暗惱常海的話太多,大管事只能佯歎一聲。「無論彩霞心裡是如何想的,恐怕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死人無法替自己說話,只能從身上找到答案……」他口中低喃婉兒說過的這兩句話,確實很有道理,若其中真有冤情,這下豈不是死不瞑目了,可眼前最大的問題是找誰來驗屍?

有了!他怎麼忘了呢?

秦鳳戈不禁憶起當初幫奶娘檢驗屍首的姚氏,雖是一名女子,不過做事細心,在檢驗鑒定上頭也是條理分明、有憑有據,令人信服。

「常海,你立即走一趟六安堂,將區大夫的表外甥女姚氏找來,就說要請她幫忙驗屍。」他只盼姚氏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二管事不敢耽擱,馬上前往六安堂。

「晏青,再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准靠近柴房半步。」說完,秦鳳戈便暫時離開後院,打算將目前的進展告訴婉瑛。

「是。」大管事垂下眸子,臉色顯得陰晴不定,因為事態的演變似乎漸漸地脫離自己的掌控和計劃。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6 13:29:19

第二十二章

當姚氏踏進將軍府,巳時就快過了。

二管事領著她來到後院,秦鳳戈早已等在那兒。「將軍,姚氏到了。」

「嗯。」秦鳳戈凝目望向身穿暗色襖裙,外頭圍了件披風,眉不繪而翠、唇不點而朱的秀麗女子身影,為了查明真正死因,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姚氏福了個身。「見過將軍。」

「可知我請你來所為何事?」他鄭重地問。

她輕點螓首。「妾身已經聽二管事說了。」

「你並非衙門裡的仵作,不該擔負起驗屍工作,只是人命關天,不能有半點馬虎,才想聽聽你的意見。」他神情肅穆,口氣嚴正,就是要讓對方知曉自己的責任有多重大。

「妾身雖不是衙門裡的仵作,但也希望能盡一己之力,不讓死者含冤莫白。」姚氏柔聲地說。

秦鳳戈滿意她的回答。「進來吧!」

「是。」於是,她跟在後頭走進柴房內。

進去之後,姚氏見屍首已經被人解下,只好先檢視周圍環境,包括垂在梁下的麻繩,全部都看過,這才開口問:「請問將軍,這名婢女是何時被人發現的?解下來時可還有氣息?當時她是面向何方?背又朝何方?又是用什麼東西墊腳?」

聽她一連提出數個問題,證明做事認真仔細,秦鳳戈知道自己找對人了。「常海,當時是什麼情況?」

二管事站在柴房門口回答問題。「彩霞是在寅卯交接時被人發現的,解下來時已經沒有氣息,當時是面向南方、背向北方的懸掛在梁下,腳下還有一張椅子……就是這張!」

「那麼椅子是像這樣擺著,還是倒下?」姚氏又問。

他回想一下。「是像這樣擺著的。」

姚氏思索了下,這才來到屍首旁邊,揭開白布,將彩霞從頭到腳都檢視一遍,還不時伸手觸碰,沒有放過任何細節。

「若是真自縊者,用繩索、帛類繫縛處,交至左右耳後,呈深紫色,還有眼合唇開、手握露齒,縊在喉下則舌多出,嘴角與胸前有涎沫,腿上出現屍斑……」她做了初步判斷。「在這名死者身上都可以看到。」

聞言,大管事稍稍安心。「看來彩霞真是自己尋短。」

「可否請二管事爬上木梯,看看懸掛麻繩的梁間橫木上是一路無塵,還是多方滾亂?」姚氏又提出請求。

二管事馬上照辦了。

待他找來木梯,上去察看梁間橫木。「上頭的塵土多方滾亂。」

「多謝二管事。」接下來,她又從帶來的包袱中拿出繩尺,開始丈量死者的身高尺寸,接著又丈量麻繩上頭的繩套,到椅子的尺寸多少。

大管事緊盯著姚氏的一舉一動,雖然不曾見過面,不過聽將軍提及一年前那位奶娘的屍首被人發現,知府衙門又缺仵作可以驗屍,經過六安堂的區大夫推薦,在他的表外甥女協助之下,查出死因。

可沒想到將軍居然如此相信一名女流之輩所做的判斷,又會把人請來,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就怕壞了自己的計劃。

「咦?」姚氏面露驚愕。

秦鳳戈俊臉一整。「有何不對?」

「妾身丈量了死者的身長……」她驚疑不定地看著秦鳳戈。「她絕對不可能踩在椅子上,還能把腦袋吊在繩套上,即使踮了腳尖,也攀不上去。」

他聽懂姚氏的意思了。「這麼說來,她並不是自己攀上去懸樑自盡的?」

姚氏說得肯定。「是,將軍,她有可能是先遭人打昏,在失去意識之後才被架在繩套上,死者在這時驚醒過來,下意識地掙扎,橫間梁木上才會多方滾亂,喉下的勒痕也與自縊無異。」

「你又是如何判斷她是先遭人打昏?」大管事早已調查過仵作的為人品性,是個粗心草率、只懂得逢迎巴結的差役,以為只要確定彩霞是自縊的,其他都不重要了,誰知將軍還是不肯罷休,又找姚氏前來驗屍,更懂得要丈量尺寸,這是他犯下的第一個錯誤。

聽大管事這麼問,她又踱回屍首旁邊。「因為死者腦後有道傷口,上頭還有乾涸凝固的鮮血,可有在附近找到木棍、石頭、槌子之類的東西?」

二管事想了又想。「柴房裡頭除了這張椅子,就只有一把斧頭和這些柴火,不見你所說的。」

於是,姚氏彎身拾起地上的斧頭,上頭並沒有血跡,看來並非凶器,犯人有可能把它帶走,藏在偌大的將軍府內,恐怕很難找到。

秦鳳戈又提出心中的疑點。「你如何確定她不是在懸樑之前,就已經不小心撞傷?」

「妾身的確無法證明,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死者不是自行攀上繩套的。」她也實話實說。

他不禁蹙緊眉頭,若無法找出解答,還是不能完全確認。

就在這當口,姚氏眼角不經心地睇向堆積如山、擺放整齊的柴火,隨手取了一根,拿在手上,感覺很沉。

見她把目光放在柴火上頭,大管事不禁屏住氣息,面色陰沉。

姚氏腦中靈光一現。「妾身的表姨父曾經在閒聊中說過一句話……」

「他說了什麼?」秦鳳戈想到那位人稱「神醫」的區大夫,擁有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醫術,想必也有獨特的高見。

「他說為了藏起一個謊,就要撒下更多的謊,再把原先那個謊藏在謊話堆中,便不會被人發現。」自從投靠紀家,她便十分敬仰這位醫術高明,似乎還有著不凡經歷的長輩,也在這位表姨父身上學到很多,所以印象深刻。

才這麼說著,她已經開始動手檢視起每一根柴火。

秦鳳戈先是疑惑,等他反應過來,已經猜到姚氏的心思,馬上命大管事和二管事著手幫忙,將檢視過的柴火搬到外頭,最後終於尋獲「凶器」。

「找到了!」姚氏喜道。

「上頭確實沾了少許鮮血……」秦鳳戈從她手中接過。「兇手以為把它藏在其他柴火當中,便不會被人發現。」

大管事悄悄地退到一旁,臉色有些發白,這是他犯的第二個錯誤,早知道應該把那根柴火帶走,甚至給燒了才對。

「如此一來,便可以證明死者是在被人打昏之後才偽裝成自縊的。」姚氏幽幽歎道。「請將軍一定要抓到兇手,還她一個公道。」

「這是當然。」他非要把此人揪出來不可。

忙到未時,總算告一段落,秦鳳戈才回到寢房,剛踏進門就被一股力量拖入屋內,最後被人按坐在几旁的座椅上。

「快說!快說!」婉瑛都快急死了。

他一臉哭笑不得,眼角瞄到在床上午睡的兒子一眼,不得不提醒。「小聲一點!別吵醒硯哥兒了。」

「我差點忘了……」婉瑛連忙搗住嘴巴,想到一整個下午都在陪硯哥兒玩積木,直到一刻鐘前才把他哄睡,趕緊把音量降低。「結果呢?」

秦鳳戈示意她坐下,這才啟唇,將驗屍的過程完完整整地述說一遍,聽得婉瑛心也往下沉。

「她不是懸樑自盡,而是被人殺害的,那麼彩霞應該就不可能是那天打昏我的犯人,而是另有其人……」她口中低喃。「該不會就是這名兇手?」

「目前尚不能確定,只是時間太過巧合,很難不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秦鳳戈嘗試抽絲剝繭,反而找到更多疑點。

「如果真是同一人所為,兇手把一切賴在彩霞身上,讓人以為她是畏罪自殺,足可證明此人心思狠毒,而且他不只對府裡的地形相當熟悉,還能避開夜間巡邏的官兵,都沒人瞧見。」

「有想到是誰嗎?」婉瑛真的無法想像殺人兇手就在這座府裡。

他搖了搖頭。「帳房、花匠、奴才都有可能,只要有心,並不難辦到。」也就是說府裡每一個人都有嫌疑。

「這回幸好有區大夫的這位表外甥女在,要是沒有她,彩霞恐怕真的要含冤而死了。」婉瑛想起當初過刺受傷,曾經受過姚氏的照料,不過當時人太虛弱,無法深談,下次若有機會見面,絕對要跟她交個朋友。

秦鳳戈頗有同感。「同樣也要感謝區大夫的提點,若不是他曾經告訴姚氏,為了藏一個謊,就要撒下更多的謊,再把原先那個謊藏在謊話堆中,便不會被人發現這個道理,也不會這麼順利就找到凶器,不過這般與眾不同的見解,倒跟你一向的表達方式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一

說到這兒,他不禁呆住了。

喜歡穿著白袍幫人看病,手上還拿著一種叫做「聽診器」的工具,更擁有能將人開膛剖肚來治病的神奇醫術,當今世上也只有區大夫,找不到第二人了。

「難道……他跟你一樣,都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秦鳳戈不禁恍然大悟,因為這麼一來,很多事就說得通了。「你們早就認識了?」

她但笑不語,等於是默認了。

「你什麼都不必說,我不想知道。」他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辦法接受更多不可思議的「故事」。

婉瑛自然也樂意配合,有些事放在心裡,知道就好。

就在這時,小廝敲了房門,將重新熱過的飯菜送進寢房,打從一早到現在都還沒用膳的秦鳳戈便端起碗,扒了一口米飯。

「我想不通的是為何兇手會殺害彩霞?」婉瑛把心思又放回命案上頭,總覺得好像漏掉什麼,可是腦袋亂哄哄的,就是想不起來。「府裡有這麼多婢女、丫鬟,為何卻偏偏是她?還是有牽扯到個人恩怨?」

「我也不清楚,不過倒也沒聽說過彩霞跟誰合不來……」秦鳳戈只知道除非解開這個疑點,否則無法得知彩霞和兇手之間的關係。

她突然發出一聲嬌呼,似乎想到什麼,頓時臉色有些發白。

「怎麼了?」秦鳳戈停下筷子。

婉瑛微張著嘴,好半晌才找到聲音。「會不會是……遭人滅口?」

「滅口?」他有些驚疑不定地問。「你的意思是彩霞知道了些什麼,兇手擔心她會洩漏出去,乾脆殺害她?」

「其實那天在小花廳外頭的那名婢女就是彩霞……」直到此刻,婉瑛才跟他坦承。「說不定她不是在偷窺或是監視我,而是來告密的。」

秦鳳戈瞠目怒視。「為何當時不告訴我呢?」

「因為我只見到背影,沒看清對方的臉,只是用猜的,萬一真的認錯人,不就害她跟小菊一樣挨板子受罰,所以才會打算私下找來問話,沒想到彩霞居然會被殺害……」她萬萬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待婉瑛意識到自己也得負起一部分責任,不禁深深地自責。

「是我,都是我害的,是我的錯……我應該早點說出來跟你商量,而不是想靠自己的力量調查,說不定她就不會死了……」

見婉瑛一臉內疚,秦鳳戈又怎捨得再責怪她。

「她的死與你無關。」他放下碗筷,起身將婉瑛拉進懷中。

她搖了搖頭,還是難辭其咎。「都是我太天真了,也把事情想得太簡單,自以為比別人聰明,結果只是個半吊子……」

「婉兒,這不能怪你。」秦鳳戈收緊臂彎,不讓她再一味地自責下去。「你並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婉瑛語帶哽咽。「你說得對,我以為自己是衙門裡的捕快,憑藉著在原來的世界所學到的知識還有直覺就可以抓到犯人,忘記自己根本經驗不足,有那種想法簡直就是無知……」

「婉兒,你並不無知,你比任何女子都還要聰慧,我比誰都來得清楚……」他極力地安撫。「就算當時告訴我,也把彩霞找來了,她未必就會說真話,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並不能改變什麼。」

她倚在秦鳳戈胸口,默默地垂淚。

「無論彩霞是否真的遭人滅口,她已經死了,再自責也沒用,唯有盡快查出兇手是誰,才能讓她瞑目。」秦鳳戈從沒見過她這麼脆弱的一面,不禁心疼不已。「我現在只擔心兇手會不會找上你,或是硯哥兒,我不能失去你們。」

無法得知兇手的身份和目的,便難以去防範,這也是最棘手的地方,即使面對再大的火勢,他都不曾像此刻這般恐懼。

「……娘……」床上傳來硯哥兒的呼喚。

「醒了。」婉瑛連忙抹去淚痕,不讓孩子看到她在哭。

硯哥兒揉著惺忪的眼皮,看見父親也在,馬上從被窩裡鑽出來。「爹……」

「不如讓硯哥兒也搬到咱們這個院落,就住在西廂房,我也可以就近看著。」她不怕兇手對自己下手,不過要先保護好孩子。

「好,這件事就依你的。」秦鳳戈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環住婉瑛的肩頭,只要有他在,不許任何人傷害他們。

不到兩天的光景,彩霞的死訊也傳到秦府,加上之前大張旗鼓地追查打昏婉瑛的犯人,老太君已經不止一次派人前來關切。

秦鳳戈不想讓祖母和其他長輩操心,更不希望他們插手,便讓人回覆說等到事情查得水落石出,自會說明清楚,還吩咐下去,暫時別讓秦府的下人踏進將軍府,包括金嬤嬤在內,免得有人問東問西,又添其他亂子。

又過了一天,約莫酉時左右,二管事來到書房,看著好些天來都愁眉深鎖、面帶憂慮的主子,沒有出聲打擾,只能站在一旁,靜待他開口。

「……彩霞的喪事都辦妥了?」秦鳳戈終於抬起頭來。

「是。」由於彩霞沒有其他親人,所以由將軍府全權處理。

他合上才寫了幾行的奏摺。「儘管毫無證據,可是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彩霞遭人殺害這件事,和之前硯哥兒讓人帶走,還有奶娘的死,是否有所關聯。」

二管事不禁訝然。「將軍為何會這麼認為?」

「能夠取得奶娘信任,讓她願意跟著對方離開,一定是足以信任的人,原本懷疑可能是秦府的人所為,可若是這座府裡的人呢?」想到這個,秦鳳戈不禁打從心底發顫。「這是我之前不曾想過的。」

「若真是將軍府內的人所為,那麼有嫌疑的人就太多了,甚至包括小的和大管事,也都是奶娘最信任的。」二管事不避嫌地說。

晏青和常海都是他得力的左右手,並跟隨多年,秦鳳戈自然相信兩人的清白,不認為他們會背叛自己,其他人就難說了。

「就因為人都死了,才會遲至今日都破不了案。」他用手指輕敲書案。「如果兩者真有關聯,想必兇手早有預謀,也籌劃多時。」

想到兇手一直潛伏在府裡,自已卻一無所知,秦鳳戈除了憤怒,也大為驚駭,看來當務之急便是要先清理門戶。

「可目的到底又是什麼?」二管事也希望能替主子分憂解勞。「莫非跟將軍,還是秦家有仇?」

秦鳳戈也只能朝這方面去想了。「只要是府裡的人,都要把他們的身家背景再查個仔細,看看是否跟秦家曾經結怨,不論多小的線索都不能放過。」

「是。」他拱手說道。

跟將軍府相比,這一頭的秦府也算不上平靜。

自從妻子有了身孕,秦鳳鳴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坐在妻子身旁,看著她幫未出世的孩子縫製小衣服,想到再過數月將為人父,緊抿的唇角微微上揚,也暫時忘卻煩惱和心事。

「相公,大伯可抓到將大嫂打傷的犯人了?不知她傷勢好些了嗎?」郝氏心裡記掛著,忍不住開口詢問。「本想上將軍府探望的,可又聽說有個婢女懸樑自盡,事情還鬧得很大,也不知該不該這時候去。」

他淡淡地啟唇。「大哥已經在查了,你現在有孕在身,不方便前去探望,大嫂不會怪你的。」

「可聽說那婢女是讓人害死的……」她略帶驚惶地說。

「你又是聽誰說的?」秦鳳鳴心生不悅,他不喜歡有人在妻子耳邊說三道四,更不希望妻子也跟著有樣學樣。

郝氏吶吶地回道:「早上三嬸來看我,便聊了幾句……」

「別聽她亂說,根本沒那回事。」秦鳳鳴不想讓身懷六甲的妻子受到無謂的驚嚇,只盼她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

生性老實的她卻信以為真。「我也是這麼想,不過三嬸說得煞有介事的,還說一定是大嫂的八字不好,跟大伯犯沖,才嫁進將軍府不久就鬧出人命,我自然替大嫂說幾句好話,結果三嬸就氣呼呼地走了。」

「往後不管她說些什麼,都別相信。」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秦鳳鳴很清楚三嬸的為人,就是見不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成天不是跟三叔的那些小妾鬥來鬥去,就是在老太君面前搬弄是非,更不願妻子和她走得太近。

「是,相公。」郝氏自然聽他的。「不知肚子裡的孩子是男還是女?」

秦鳳鳴將手掌貼在她尚未明顯凸起的腹部上。「都好。」

「昨天姨娘來過,還叮囑我要多休息。」白姨娘是相公的生母,雖然在秦府的地位不高,不過郝氏當她是婆婆,還是待之以禮。

他神情複雜。「她還說了什麼?」

「姨娘摸著我的肚子,問我胃口好不好,想吃什麼可以跟她說,還有記得別提重物。」郝氏一一轉述。「其實她並不像外表那麼冷淡,還是很關心這個尚未出世的孫子,否則就不會過來探望了。」

她雖然不太聰明,可多多少少還是看得出相公心中有個結,那就是在自己的生母心目中,大伯的份量比他這個親生骨肉還要重要。

「這可是她的親孫子,當然關心了。」秦鳳鳴也盼望孩子出生之後,能得到眾人疼愛,尤其是自己的生母。

夫妻倆又聊了幾句,秦鳳鳴才步出寢房,打算前往書房讀書。

「二少爺請留步。」一名奴才連忙喚住他。

秦鳳鳴回過頭。「有事?」

「……後門有個人說要找二少爺。」

「誰?」他蹙眉問道。

奴才道:「是個叫朱大的男人。」

聽到「朱大」這個名字,秦鳳鳴臉色倏地一變,猶豫了下,還是點頭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說完奴才便退下。

他抿著嘴角,臉色微白,垂放在身側的雙手也跟著握緊,又站了好一會兒,這才往後門走去。

待秦鳳鳴打開了後門,跨出門檻,瑟縮在牆角的朱大馬上湊過來,搔了搔滿臉的鬍渣,露出猥瑣的笑容看著「財神爺」。

「二少爺。」他臉皮比城牆還厚,不在意秦鳳鳴給自己臉色看。

秦鳳鳴將他拖離後門,免得讓人瞧見,忿忿地問:「你又來做什麼?」

「我家那口子下個月就要生了,可是家裡連吃飯都成問題,也養不起太多個孩子,所以才來找二少爺……」朱大伸出右手的五根指頭,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這你該看得懂吧?」

「不是說好,上回是最後一次?」他低嘶地說。

朱大動作粗鄙地用指甲剔了剔牙。「原本是這麼說沒錯,誰曉得一時手癢,想要撈回本,偏偏手氣又背,全都輸光了,又沒有其他門路,最後只好再來找二少爺幫忙。」

「那是你的事。」說完,秦鳳鳴轉身就要走。

「二少爺難道不怕我把事情全抖出來?」朱大陰陰地笑著。「我那妹妹荷花不是得了急病死的,而是服毒自盡,還是被白姨娘給逼死的,只因她知道太多秘密,早晚都得死……」

他揪住朱大胸口的衣服低吼。「住口!」

「荷花在服毒之前,留下一封遺書,幸虧她跟在白姨娘身邊多年,也學會讀書識字,否則豈不死得冤枉……」朱大嘿嘿地笑著。「要不要我把遺書拿給秦將軍看,他一定會認為我那妹妹只不過是幫兇,實際上是受人指使,而真正的幕後主謀就是二少爺的生母白姨娘。」

原以為妹妹是暴斃而死,也沒有報官,便草草地埋葬了,幸好他夠聰明,沒有把遺書當作鬼畫符給扔了,還私下拜託識字的人看過,才知曉這樁天大的秘密,然後找上二少爺,才有了這一條發財的路子。

秦鳳鳴恨不得殺了他。「你……」

「二少爺可是白姨娘所生,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娘被打入大牢,甚至處死。」因為抓住這個弱點,朱大才會有恃無恐。

「你可不要忘了,荷花在遺書上已經坦承是她一個人幹的,大家只會認為你想藉機訛詐。」他又一次回想信上的內容,荷花確實承認是她將當時抱著硯哥兒,又在觀音廟前與其他同行的人走散的奶娘騙開,可是又狠不下心把硯哥兒勒死,只好隨便找個地方丟棄,事後又因為良心不安,沒有臉回去見恩人,最後才會選擇服毒自盡。信上頭只說「恩人」,並未指名道姓。

只不過當朱大找上他時,因為事出突然,他又過於驚慌,思慮有欠周詳,只想用銀子堵住對方的口,不料朱大卻得寸進尺,三番兩次來跟他要錢,讓秦鳳鳴悔不當初,心想應該有更好的應對方式才對。

朱大嘿嘿地冷笑。「如果真是荷花一個人的主意,二少爺當初又為何急著付我銀子,不就是想要堵我的嘴,因為你懷疑這個「恩人」就是白姨娘,除非受白姨娘的唆使,我那妹妹是不可能會幹下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要是再不信,大可開棺驗屍,瞧瞧她是不是真的服毒自盡。」

「開棺驗屍?」秦鳳鳴不由得大吃一驚,人死之後就該入土為安,再重新把棺木挖起來,也會讓亡者死後不得安寧,想不到朱大卻一點都不在乎。

「咱們這種窮苦人家,說是得了急病死的,官府根本不會追查,直接就在戶口上載明死因,若是服毒自盡可就不一樣了……」他得意地看著秦鳳鳴臉色一片慘白,惺惺作態地歎道。

「唉!當初連幫我爹買副好一點棺材的銀子都沒有,多虧白姨娘拿自己的私房錢出來才辦妥的,就算真對咱們家有恩,荷花也沒必要賠上自己一條命,應該跟老太君,或是秦將軍表明,一切都是白姨娘指使的,自己不過是聽命行事……」

「你到底想怎樣?」秦鳳鳴嘶啞地問。

朱大哼笑地說:「二少爺心裡應該很清楚,對老太君來說,死一個小妾不算什麼,何況這個小妾居然還敢意圖謀害她的寶貝曾孫子,不過這麼一來,不只會連累二少爺,尤其二少爺身邊還有個二少奶奶,以後在秦家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說不定還會把你們逐出秦府大門。」

聞言,他的臉色登時比雪還白,想到生性單純質樸的妻子,還有尚未出生的孩子,不能不為他們著想。

「我身上沒那麼多銀子,得給我幾天的時間……」自己每個月的月錢也不過才三兩,一下子要拿出五十兩來談何容易,何況之前付過兩次,以為是最後一次,想不到朱大又來了,他終於明白這是個無底洞,永遠擺脫不了。「還有這一次,咱們非得一手交銀子,一手交遺書不可。」

「那可不成,那封遺書是我妹妹荷花唯一留下的東西,當然要留作紀念,不能給二少爺。」那可是他的保命符,朱大自然不會笨到交出來。

秦鳳鳴已經得到教訓,不會再像之前那麼老實,當真以為朱大會遵守口頭上的承諾,於是口氣也跟著強硬起來。「你不把遺書交出來,就不用再談了,隨便你要怎麼做都行。」

聞言,朱大只好點頭答應,先把銀子拿到手再說。

「好,五天后我會來取銀子。」說完,朱大涎著令人作嘔的笑臉離開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6 13:29:36

第二十三章

見人走遠了,秦鳳鳴早已滿臉悲憤地用力關上後門,一路上跌跌撞撞的,不知該何去何從,是回寢房?還是去書房?又該上哪兒找五十兩?對了!帳房……只能想辦法從裡頭偷些銀子出來……

這個念頭讓秦鳳鳴陡地停下腳步,表情頓時痛苦扭曲,如今的他進退維谷,已經沒有後路可以走。

秦鳳鳴不想懷疑自己的生母,可是光靠荷花一人,是無法取得奶娘的信任,順利將人騙走,一定還有主謀,而這個主謀有可能就是白姨娘,也只有她能讓荷花願意扛起一切罪行。

可是白姨娘為何要傷害硯哥兒呢?

打從懂事起,秦鳳鳴便很清楚生母有多深愛去世的父親,所以每回見到異母兄長,就彷彿看到所愛的男人,又怎會傷害大哥的親生兒子,究竟是另有隱情,還是苦衷呢?

待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白姨娘居住的院子,這座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院子,這麼多年來,在秦府內不曾引起事端和注意,就像主人的性子般,幾乎讓人遺忘它的存在。

好幾次秦鳳鳴想要質問生母,可是話到舌尖,便又吞回去,就怕一旦戳破窗紙,秘密再也瞞不住,到時會鬧得天翻地覆,連妻子也會受到極大的傷害,只能忍受朱大的威逼脅迫,任他予取予求。

沒有找人進去通報,秦鳳鳴只是站在屋外,忍受寒風的吹拂。

「……二少爺是來看姨娘的嗎?」伺候白姨娘的蓮兒正巧從屋內出來,見到他也不驚訝,因為府裡的人都知道他很孝順這個生母。

他深吸了口氣,保持語氣平穩。「她在歇著嗎?」

「沒有,二少爺請進。」蓮兒推開小廳的門請他進屋。

正在看佛經的白姨娘見他進來,即使是親生母子,還是要依照身份起身相迎,淡然地啟唇。「二少爺來了!」

「正好有空,便來看看姨娘。」他嗅到屋內飄著淡淡宜人的薰香,這是生母平日的愛好,也是種習慣,再望向她高貴優雅的舉止,一看便知受過良好的教養,想她原本是個大家閨秀,若非家中遭逢變故,說不定還有機會入宮,也不必淪落到當人立女室。

白姨娘說起話來清清冷冷的。「二少爺請坐。」

待秦鳳鳴落坐,心裡有好多的話想問,卻又不知如何啟齒。「其實……有件事想問姨娘。」

「二少爺請說。」她說道。

「就在幾個月前,我在大街上遇見一個叫朱大的男人,說他是荷花的兄長,還說荷花其實是服毒自盡,並不是生了急病死的。」事到如今,秦鳳鳴只想要一個解釋。

「有這回事?」白姨娘臉上的驚訝之色不像是裝出來的。「可是當初朱家來報,只說荷花是在回家探親那幾日,某天夜裡因為急病死了,怎麼這會兒又說她是服毒自盡?」

伺候多年的婢女就這麼走了,她心中難免不捨,可又想到荷花居然沒有聽從命令,假借回家探親,前往觀音寺,伺機將奶娘騙開之後除去硯哥兒,竟讓那小畜生又被送回秦府,壞了自己的計劃,主僕之情也就蕩然無存了。死了也好,少一個知情之人,也不怕秘密被人揭發,可沒想到她另有死因。

秦鳳鳴看不出白姨娘究竟是在裝蒜,還是真的不知情,握緊置放在大腿上的拳頭,開口又問:「朱大還說荷花在斷氣之前留下一封遺書……」

事到如今,只要白姨娘肯當場認罪,那麼秦鳳鳴會想盡一切辦法擺平這件事,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

「遺書?」她心頭暗驚。

他不禁屏住氣息,盯緊白姨娘臉上的表情,想要找出心虛之色。「荷花的死……真的跟姨娘無關?」

「荷花伺候我多年,就像親人一般,又為何要逼死她?」白姨娘狀似不解地問道。

莫非遺書上所說的那名「恩人」真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秦鳳鳴實在被搞糊塗了。

白姨娘不動聲色地問:「遺書上頭寫了些什麼?」

「荷花在上頭坦承……硯哥兒當初失蹤一事,全是她一個人所為,可我不相信她有那個本事。」他緊盯著生母。「這件事姨娘是否知情?」

「難道二少爺懷疑她是受我唆使的?」白姨娘語帶責難地說。「我根本沒有理由那麼做,倒是荷花生前常說她那個大哥為了銀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說不定就是朱大害死自己的妹妹,再托人寫了遺書,想要伺機詐財,二少爺平日只曉得用功讀書,不知人心險惡,才會輕易上當。」

秦鳳鳴被這麼數落,頓時辭窮。

她口氣不帶半點暖意。「二少爺此時應該為即將到來的院試做準備,而不是用在莫須有的揣測上。」

聞言,他再也忍無可忍地質問白姨娘。「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知道為什麼,我才是姨娘十月懷胎所生下的親骨肉,為什麼姨娘就不能多關心我一些?跟我說話,就不能跟大哥一樣慈愛?」

彷彿沒有瞧見他滿臉的憤慨,白姨娘直直地望向前方,臉上露出柔媚多情的思念神情。「那是因為……大少爺跟老爺就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秦鳳鳴終究還是失望了,生母眼中只看得見一個男人,那就是英年早逝的爹,才會愛屋及烏,把所有的慈愛都給了大哥,明明早就知道原因,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他在崩潰之前,幾乎是奪門而出。

待人一走,白姨娘溫柔的神情漸漸褪去,只剩下沁冷的寒意,左思右想,便從櫃子裡取了一盒盤香出來,又寫了一張字條,摺得又細又小,塞在裡頭。不必她親自動手,自然有人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包括殺人。

「蓮兒……」她喚來婢女。「你現在就把這盒盤香送到將軍府,親手交給大管事,就說這是用艾草、靈香草、白仁、薑黃所調製而成,可以避邪保平安,最近將軍府不太平靜,怕大少爺夜裡睡不安穩,點上一盤,可以安神。」

蓮兒有些猶豫地接過。「可是將軍府近來不准秦府的下人進出……」

「那麼就在偏門外頭等候,一定要大管事出來,當面交給他才行。」白姨娘千叮萬囑,絕不能讓他人發現裡頭的字條,這也是多年來,她即便不出門,也能與外界聯絡的方式。

「是。」因為這是常有的事,蓮兒便不疑有他,馬上去辦了。

整整六天過去了,還是不見朱大前來拿銀子,這可不像是他的為人,秦鳳鳴決定親自走一趟朱家。

當他來到需要一個多時辰的路程,位在京城南郊的一處小村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朱家,卻見現場焦黑一片,問了附近的人家,才知前天夜裡突然失火,而朱大一家人全被燒死,無一倖免。

秦鳳鳴頓時驚呆了,心想真是意外嗎?想到白姨娘不但知道遺書的事,也曉得就在朱大身上,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往上竄,不願相信她的心思會如此歹毒,絕對是巧合。

一定是巧合,不可能和她有關。

已經連著好多天,婉瑛都關在自己的寢房,連房門都沒踏出半步,彩霞的死讓她受到很大的打擊,意志也有些消沉。

「娘!」硯哥兒擔憂地仰起小臉看著她。

她擠出一抹笑意,看向坐在身旁,堆疊著積木的硯哥兒。「什麼事?」

「娘也一起玩……」他指著桌上的積木說。

婉瑛一臉意興闌珊,便指著在房裡伺候的丫鬟說:「娘心情不好,讓春香陪硯哥兒玩好不好?」

「我要娘……」硯哥兒索性丟下積木,朝她伸出手臂。

「你今天還不午睡嗎?」自從硯哥兒也搬過來,母子倆有更多的時間相處,可惜婉瑛總是提不起勁,也想不出什麼新遊戲或是其他的小玩意兒,可以讓他在屋內玩。

他用力搖頭。「不要!」

似乎感染到她低落的情緒,硯哥兒也顯得很不安。

將硯哥兒抱到膝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灰心和氣餒,不禁自我嫌惡地說:「你爹說得沒錯,女人就應該待在該待的地方,只要把你照顧好,管好內院的事,其他都不要管……」

婉瑛思索著之前所作所為,究竟是對還是錯。

以為來到這個架空朝代,可以盡己所學的去幫助別人,展現抱負和理想,不過現在卻不禁開始懷疑,是否太過自我感覺良好,根本沒有人需要她,別說消防員和警察,現在連妻子和母親的角色都當不好。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推開,小菊端了一壺熱茶進來。「夫人,今天外頭沒有下雪,也比昨日暖和多了,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我不想出去。」她無精打彩地回道。

小菊見主子都悶在房內,真怕會悶出病來。「還是夫人想吃點什麼?」

「我不想吃……」婉瑛看了丫鬟一眼。「你的手好些了嗎?」想到害小菊挨了板子,心裡很過意不去。

「早就已經沒事,夫人不要在意。」她反過來安慰主子。

雖然對方這麼安慰,還是無法讓婉瑛的心情好轉。

春香腦子動得快,拿了盤香出來點上,沒過多久,鎮定人心的清香便瀰漫整間寢房。

「這股香氣聞起來還不錯,也不會嗆鼻。」婉瑛並不懂這些薰香的用途,只要不會聞了頭暈打噴嚏就好。

春香見夫人懷中的小少爺有些昏昏欲睡,也不再躁動,果然有效。「這是白姨娘叫人送過來的,因為最近府裡不太平靜,希望點上它,可以讓那些髒東西退避三舍,還能安定情緒,大管事前兩天就拿給奴婢,只是一直沒有用上。」

「想不到白姨娘還懂這些。」記得白姨娘就是秦鳳鳴的生母,似乎還沒有見過面,婉瑛想多瞭解一下對方。

「聽說她打從年輕開始就很喜歡,只要一聞便知道香料品質好不好、商家是否偷工減料,因此不管在秦府,還是咱們將軍府用來祭拜的線香、盤香和淨香粉,都是由白姨娘親自挑選,就連將軍書房裡經常使用的檀香粉,也是白姨娘每過一陣子便讓人送過來。」春香把知道的告訴她。

連燒的香都要這麼講究,婉瑛真是長了見識,看來她要學的還很多,像這種小細節也不能馬虎。

小菊看著已經熟睡的小主子,輕笑一聲。「小少爺真是愈來愈像夫人了,不知情的外人,還真會以為夫人和小少爺是親生母子。」

「真的很像嗎?」她不禁端詳著懷中孩子的睡臉,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臉蛋也拉長,除了眉眼遺傳到他爹,鼻子和小嘴應該像生母。

「奴婢也這麼覺得。」春香猛點著頭說。

婉瑛露出多日不見的笑靨。「不管長得像不像我,都是我的兒子。」

或許真是薰香的功勞,不只硯哥兒睡著了,連她也呵欠連連,母子倆便一起睡了個舒服的午覺。

待她醒來,天色已經暗了,精神也總算好多了。

母子倆一塊兒用過膳,婉瑛才讓奶娘把硯哥兒帶回他自己的房間,心想酉時都快過了,秦鳳戈為何還沒回來,是否又是哪裡發生火災?

才這麼想,就見正在叨念的人推門進屋,馬上笑臉相迎。

瞥見連著好幾天都萎靡不振的妻子終於笑了,秦鳳戈也不禁如釋重負。「看來你心情好多了。」

她一臉歉然地說:「讓將軍操心了。」

「我不希望你一個人到處亂跑,可也不想見到你關在房裡不出門,兩者都同樣令人憂心。」他不希望婉瑛因彩霞的死而自責,真正犯下罪行的兇手,才是該負起一切責任的人。

婉瑛聽了好窩心。「我會努力打起精神來的,吃過了嗎?」

「剛剛去了一趟秦府,已經在那兒用過了。」戲見她詢問的目光,秦鳳戈便一五一十的說了。「由於祖母擔心還沒抓到殺害彩霞的兇手,會不會又出什麼意外,所以方才跟我說,希望咱們搬到秦府住上一陣子。」

她愣了愣。「將軍怎麼回答?」

「自然是拒絕了。」他口氣凜然。「我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更不會因為恐懼而逃走。不過你跟硯哥兒不一樣,為了你們的安全著想,暫時搬到秦府去住,也不失是個好辦法。」

「我不去!」婉瑛根本連考慮都不必考慮。

秦鳳戈早就猜到她會這麼說。「婉兒,你先聽我說……」

「咱們是夫妻,嫁夫隨夫,不管是困難還是敵人,都要一起去面對,將軍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就算你要趕我走,我也不會走。」她口氣堅定地說。

他嘴巴開了又合,實在找不到理由來說服婉瑛,因為她說得沒錯。

「我答應你,咱們一起來面對。」秦鳳戈將她擁入懷中,只有危難關頭,才能感受到他們的心比以往更緊密。

婉瑛這才笑了。「目前查得怎麼樣了?」由於這幾天她都關在寢房裡,不管外頭的事,所以不太瞭解。

「府裡有些老奴是當初皇上御賜這座將軍府給我,才從秦府調過來的,他們已經伺候好幾代,也曾經因為犯錯遭受嚴懲,難保不會心存報復,常海先從他們身上下手,總能問出個什麼。」他也只能從仇隙上頭著手。

她不得不問。「難道要對他們用刑?」

「必要時還是得用上。」秦鳳戈沒有否認。「讓那些倚老賣老的奴僕有個警惕,也可以殺雞儆猴,當然還有聘雇到府裡來做事的人,更有可能和外人串通,若是有所疑慮,就不能再留著,自然要他們離開。」

這麼做真的好嗎?

當主子開始懷疑下頭的奴僕,不再信任,又如何要求奴僕跟過去一樣效忠,整座將軍府也會跟著搖搖欲墜,婉瑛不免感到憂心忡忡,偏偏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乾著急。

「我會盡快找出兇手的。」以為她在煩惱這件事,秦鳳戈允諾地說。

「我知道。」婉瑛無法說出心中的焦慮。

秦鳳戈輕撫著她的背。「那麼硯哥兒怎麼辦?有過一次教訓,我不想讓他獨自待在秦府。」

「他是我兒子,也是我的責任,我會用性命來保護他的。」把硯哥兒放在身邊,她也會比較安心。

他吐出一口長氣。「好,就這麼辦!我會多派些人看守這座院落,若非必要,你們不要踏出半步。」

聞言,婉瑛在心裡歎口氣,明白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再不情願,也只能接受這種被軟禁的日子。

「老太君還說了些什麼?」婉瑛一面幫他寬衣,一面閒話家常。

「你該稱呼她祖母。」秦鳳戈開口糾正。

婉瑛乾笑一下,除了還不習慣之外,相信老太君也不太樂意聽到自己這麼叫,根本把她當作外人看待。「是,祖母還有說別的嗎?」

「只是聊了一些瑣事,像是前幾天,秦府的帳房無端丟了五十兩銀子,祖母讓三叔在查是被誰偷了,又說她最近夜不安枕,每晚都作噩夢……」他只當是老人家想太多了。「我便安慰了幾句,祖母又說……」

見秦鳳戈不再說下去,她疑惑地追問:「又說什麼?」

「沒什麼。」他一句話帶過。

婉瑛看得出是他不想說,而不是沒什麼。「到底說了什麼?」

「自然是問你肚子何時有好消息……」秦鳳戈避重就輕地回道。「我便說咱們才成親不過三個月,還不急,何況最近府裡又出了不少事,沒心情談這件事,還是等以後再說。」

她也不希望秦鳳戈當夾心餅乾,自己也得加把勁。「為了不讓祖母失望,看來咱們只好天天努力,不過就怕將軍身體會吃不消,我會記得讓二管事派人到六安堂買一些補身的中藥回來。」

秦鳳戈仰頭大笑。「我不需要吃那些補品……」

「真的不需要?」婉瑛笑問。

他一把將婉瑛打橫抱起,走向床榻。「看來我不好好表現一下,你是不會相信的,到時可別求我休兵……」

婉瑛笑到腸子都要打結了,由著他為自己寬衣解帶,接著抬起纖白雙臂,勾住秦鳳戈的頸項。「這一點請將軍放心,這次絕對會奉陪到底。」

「就這麼說定了……」說著,秦鳳戈低頭吻上她愛笑的小嘴。

她也熱情地回吻。「將軍……」

「什麼事?」他喘著氣,唇舌在婉瑛胸口上打轉。

「我保證不會再……衝動莽撞……給你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她吐出一聲又一聲的嬌喘。「不過有件事你要記住……就是你可以依賴我……不要因為我是女人就……認為只要保護我就好……我沒那麼脆弱……」

秦鳳戈從她胸前抬起頭。「我知道你很堅強,只是……害怕失去你……」

「我更害怕你不需要我……」婉瑛用指尖輕輕地滑過他因欲/望而泛紅的俊臉。「自從死而復生之後,我一直在想老天爺讓我附在婉兒身上,是否因為這裡有人需要我,可是現在不禁又懷疑自己根本幫不了任何人……」

「誰說你幫不了任何人?」他出聲駁斥。「至少你幫了我,當硯哥兒的生母死後,是你幫我度過最艱難的時刻,那對我的意義重大,沒有你,我便無法這麼快就從悲傷中走出來……」

「真的嗎?」她眼眶紅潤地問。

他深深地望著婉瑛。「你的自信都上哪兒去了?」

「我不知道,只是擔心自己會愈幫愈忙……」婉瑛現在極度缺乏信心。

「誰敢說你愈幫愈忙,我第一個饒不了他。」他不想見到她灰心喪志的模樣。「只要多注意自身安危,別輕易涉險就好。」

婉瑛親吻著他的嘴角。「我愛你,將軍大人。」

「感謝老天爺把你帶到我身邊來……」秦鳳戈由衷地說。

接下來,他們不再需要言語,只想讓身體更為緊密地結合……

睡到半夜,約莫丑時左右,一陣又急又亂的敲門聲劃破寂靜。

秦鳳戈倏地驚醒,只有緊急狀況發生,才會驚動到自己,他馬上掀開床帳,套上衣褲,摸黑應門。

「……立刻備馬!」待他聽完二管事的稟報,刻不容緩地吩咐。

待秦鳳戈將門扉重新關上,踅了回來,順手把案上的燭火點燃,就聽到帳內傳來翻身的聲響,接著是婉瑛似睡似醒的聲音。

「剛剛是不是有人在敲門?」她愛困地問。

他一面穿衣,一面說:「內宮失火,我即刻要趕過去……」

婉瑛唯恐聽錯了,連忙把頭探出帳外。「你說內宮……是指哪座皇宮?」這可是天大地大的事。

「就是皇上和后妃居住的後宮。」秦鳳戈彎身穿上靴,也為她解惑。

她睡意頓時全消,七手八腳的穿上兜衣和棉褲,馬上去取來紅色鎧甲,協助丈夫穿戴上去。「燒得嚴不嚴重?」

「目前還不清楚。」他也很想知道。

「後宮的防火設備如何?」婉瑛又問。

秦鳳戈一面調整袖口,一面回答:「每一座宮殿都擺放吉祥缸,總共有三、四百口,裡頭裝滿清水,天氣這麼冷,為了避免結冰,每隔幾日就在缸下燒炭加溫,若是一般火勢,很快便能撲滅……」才這麼說著,已經整裝待發了。

「將軍千萬小心。」她恨不得能一起去。

他頷了下首。「府裡的事就拜託你了。」

「是。」婉瑛只盼火勢不大,他也能毫髮無傷地歸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6 13:29:51

第二十四章

正月初,氣候寒冷。

午時左右,尚不知宮裡的火勢是否控制住了,婉瑛實在坐立不安,只好找來大管事,讓他派人到熸火軍署打聽最新狀況。

她待在小花廳裡,來回踱步,就是為了等候消息。

「夫人別太心急,將軍滅火的經驗豐富,一定不會有事的。」小菊見她走來走去,只得安慰兩句。

婉瑛當然知道,可是火場中會發生什麼狀況是很難事先預料的,沒見到人之前,是怎麼也無法安心。

「沒有壞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不要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她也不想自己嚇自己,畢竟從事這一行的風險本來就大,要是每次出任務就擔心出事,誰也受不了,於是極力保持冷靜。

一直等到了未時,才見大管事跨進門檻,迅速地來到她面前。「夫人,小的親自去了一趟熸火軍署,打聽之下,只知昨晚內宮發生大火,已經燒燬兩處宮殿,火勢一直延燒到早上,目前為止已經有數十位宮女、太監來不及逃生而被燒死,多人被濃煙嗆傷……」

她急急地問:「將軍呢?」

「將軍平安無事。」他笑容滿面地回答。

「沒事就好。」婉瑛全身一軟,跌坐在座椅上。

小菊連忙遞上泡好的香茗。「夫人還是先坐下來歇會兒、喝口茶,相信將軍很快就會回府了。」

「不過這場火也燒得太大了,可知是什麼原因引起的?」得知秦鳳戈安然無恙之後,她才有心思想其他的事,於是又問。

大管事拱手回道:「聽說是宮女在半夜煮食,未把爐灶上的火完全熄滅,才會導致失火,皇上因而龍顏大怒。」

問題若真出在爐灶上,就不完全是人為疏失,也有可能是意外,不過這也是婉瑛個人的看法,決定等秦鳳戈回來再問個清楚。

婉瑛心裡這麼想著,便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目光不由得又移到站在眼前的大管事身上,腦海中不期然地又浮現當日他和彩霞在備弄說話的情景,兩人曖昧的神情和心虛的反應,直到今日,還是讓她耿耿於懷。

她也私下跟其他奴僕打聽過,這位大管事很有人緣,跟府裡每個人都相處融洽,只要有事相求,多半都會幫忙,不像二管事,就顯得不近人情。這一刻不禁仔細端詳這名待人和善、處事圓滑的中年男子,在那張笑臉後面,真正的表情又是什麼?是否真的表裡如一?

身為將軍府的大管事,再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這座府第的地形,還有巡邏路線和時間,以及所有人的生活習慣,要說到嫌疑,也是最大的,可是犯罪動機呢?找不到犯罪動機,就沒有理由懷疑對方。

「大管事跟彩霞似乎走得很近?」婉瑛試探他的反應。

大管事佯歎了口氣。「夫人有所不知,自從小少爺的生母過世,彩霞始終無法走出悲傷,便經常跟小的傾吐心情,就好比那一天,夫人無意間撞見我和她在說話,當時小的便是在勸她人死不能復生,千萬要想開一點,也因此跟她走得近些。」

「看來彩霞對大管事十分信賴。」儘管直覺不能當作證據,可是心裡就是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他並沒有說真話。

他不禁笑得苦澀。「因為小的也曾經失去最重要的人,所以能夠理解彩霞的心情,會耐著性子安慰她,才會特別得到信賴。」

「原來是這樣……」婉瑛聽他說這番話的口吻,又不像裝的,實在很難判斷真假。「只不過殺害彩霞的兇手至今尚未抓到,總是令人擔憂。」

大管事面露哀淒之色。「小的一定會找出兇手,讓彩霞能夠死而瞑目。」

「彩霞若地下有知,也希望能幫助咱們早日抓到兇手。」眼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婉瑛不禁大為氣餒。

「夫人說得是。」說完,大管事便推說還有事,先退下了。

「夫人要不要回房去歇會兒,或是吃點東西?夫人從早上到現在,只吃了兩口飯菜,這樣會餓壞身子的。」春香的話把婉瑛的思緒又拉回來。

「就算一、兩頓沒吃,也不會有事的,我沒那麼嬌弱。」婉瑛不禁失笑。「再說沒見到將軍回來,心裡總是不踏實,還是再等一下好了。」

春香也不敢勉強,便回了聲是。

現在的婉瑛終於能夠體會母親的心情,每每聽到父親又外出執勤,雖然嘴巴上不說,心裡一定忐忑不安,總要盼到丈夫踏進家門才能放心,不過母親還是全心全意的支援,從來不曾要求丈夫辭掉警察工作,真的很偉大。

婉瑛相信自己也可以辦到。

就這樣,一直到酉時都過了大半,屋內的燭火也都點上了,沒過一會兒,奶娘抱著哭鬧不休非要找娘的硯哥兒來到小花廳,當他窩在婉瑛的懷中,達到自己的目的,才不再鬧彆扭。

「娘不是說過不可以任性,要聽話嗎?」她板起臉蛋,該罵的時候選是要凶個兩句。

硯哥兒垂下小腦袋,表示反省。

「不是會哭會吵的小孩就有糖吃,知不知道?」婉瑛用眼神和口氣讓他瞭解自己真的生氣了。

儘管聽不太懂,不過婉瑛的態度已經讓硯哥兒確切明白自己錯了。

「娘……」他開始撒嬌討饒,直往婉瑛懷裡鑽去。

婉瑛伸手抬起淚痕斑斑的小小臉蛋,要孩子看著她。「只要不順你的意就耍脾氣,這是不對的,下次再這樣,娘就要處罰你了,有沒有聽到?」

他有些委屈地點了點小腦袋。「硯哥兒聽到了。」

「這樣才對。」她親了親孩子的額頭說。

見娘不再生氣了,硯哥兒才露齒笑了開懷,滿足地偎在婉瑛胸前,沒過多久,便打起呵欠。

「要不要回房去睡?」婉瑛拍哄地問。

硯哥兒用力搖頭。「不要……我要在這裡陪娘……」

「好吧,咱們就一起等你爹回來。」她笑說。

話聲方落,廳外便傳來奴才急促的奔跑以及呼喊聲。

「……夫人!不好了……」

她才抬頭望向廳口,就見前來報訊的奴才神色慌張地衝進來,還沒開口,對方已經先行稟報了。

「將軍受傷了!」

婉瑛霎時渾身凍結,僵在座椅上,全身無法動彈。

「娘……」硯哥兒的痛呼把她的神智拉回來。

她低頭一看,這才注意到雙手在不知不覺中加重了力道,把硯哥兒給抱疼了。「對不起,娘不是故意弄疼你的……沒事了、沒事了……」這句「沒事了」似乎也在安撫自己,秦鳳戈只是受傷,並沒有生命危險。

奶娘連忙伸手接過。「夫人,把小少爺交給我吧。」

「你先把硯哥兒帶回房去。」婉瑛將孩子交給奶娘,趕緊站起身,焦灼地詢問前來通報的奴才。「將軍呢?還在宮裡嗎?」

奴才伸手指著外頭。「皇上命人把將軍送回府了……」

還沒把話聽完,婉瑛一手提著裙擺,顧不得當家主母的形象,已經奪門而出,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她的丈夫需要她。

她必須盡快趕到他身邊……

只要人還活著,無論傷得有多嚴重,她都會陪他度過。

這個想法支持著婉瑛,讓她得以冷靜下來。

就在這時,數名宮中侍衛抬著受傷的秦鳳戈,在二管事的引領下一路跨進院落,而奉了聖旨跟來的王太醫,則是抱著藥箱,氣喘吁吁地緊隨在後頭。

「將軍!」婉瑛腳步未曾停歇的奔到用兩支承槓、中間撐著粗麻布的擔架旁,直到夫妻四目相對,嗓音不禁哽咽了。

秦鳳戈抬起右手。「我沒事……」

「傷到哪兒了?」她一面握住丈夫的手,一面將他從頭打量到腳,雖然臉色蒼白,不過意識還算清楚,只有左腳的褲管卷高,小腿上敷了膏藥,最後用夾板固定在兩側,喉頭一緊。「是怎麼發生的?」

待侍衛將擔架抬進寢房,再將秦鳳戈移到床上,他才有空回答問題。

「火勢撲滅之後,大夥兒忙著收拾善後,我也正在調查失火原因,突然屋頂坍塌下來,一時之間躲避不及,左腳被倒下的重物給壓個正著……」他用力喘了口氣,神情顯得相當疲憊。「幸好其他人傷勢也不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想像著當時的驚險,她不敢閉眼,就怕眼淚會掉下來。「那真是太好了。」

「只是傷了骨頭罷了,別擔心……」秦鳳戈眼皮半合,重複地喃道。

婉瑛吸了吸氣,將恐懼和焦慮都藏在心底,不讓它們表露在臉上。「累的話就睡一下,不要太逞強。」

這句話像是解除秦鳳戈的武裝,肌肉放鬆之後,馬上失去意識,整個人立刻昏睡過去。

而在夫妻倆說話之際,二管事已經送走侍衛,並命奴才燒熱水,好為全身灰燼髒亂的主子擦洗更衣。

「將軍的傷勢嚴不嚴重?」婉瑛把淚水眨回去,起身詢問王太醫。

王太醫先將藥箱擱在几上,拱起雙手。「將軍洪福齊天,只有左腳小腿的骨頭稍微裂開,方才在宮裡,下官已經先行將傷處對正,也覆上外敷膏藥,以及搭配針灸,並予以固定,只要每日再服用活血化瘀、通絡止痛、接骨續損的湯藥,約莫三個月就可康復。」

「真的嗎?」婉瑛感覺自己的心臟又重新開始跳動了。

「是。」王太醫又列出需要注意的事項,好幫助病人早日痊癒。「不過將軍暫時還不能下地……」

她認真地聆聽,一一記在腦中。「請問太醫,是否要幫將軍打上石膏,骨頭會比較快癒合?」因為之前有位朋友右手骨折住院,還曾在對方的石膏上簽名留念,才這麼問。

「打上石膏?」他聽得一頭霧水。

婉瑛也不禁愣了下,看來她的問題不屬於中醫正骨傳統醫療。「那麼多久可以開始復健?」

「復健?」王太醫沒聽過這個名詞,滿臉疑惑。

「就當我沒說。」婉瑛不再多言,決定私下再跟六安堂的區大夫請教,西醫應該會比較清楚。「多謝太醫,有勞你走這一趟。」

「不敢,這是下官應該做的,就連皇上也很關心,原本還希望將軍今晚能留在宮裡歇息,以免因為搬動而影響到傷勢,不過將軍堅持要回府,就是怕夫人會擔心……」最後,王太醫又抱起藥箱,躬了個身。「待會兒太醫署會派人將抓好的藥送來,按時煎來喝便可,下官過兩天再來幫將軍換藥,今天就先告辭了。」

於是,婉瑛便讓二管事親自送王太醫出去。

接下來,奴才送了兩盆熱水進房,她也不假他人之手,親自幫丈夫做一些簡單的擦洗,再換上乾淨的衣物。

直到所有的人都退出寢房,婉瑛才有時間整理自己的心情,再次確認丈夫就在眼前,還好好的活著,並沒有失去他。

「沒事……他就在這兒……」她的指腹緩緩地滑過秦鳳戈的臉龐,可以感受到丈夫的體溫,還有鼻息,揪緊的胸口這才徐徐地松下,也感謝老天爺的仁慈,沒有讓不好的事發生在兩人身上。

他們還有好多年要一起共度,不能現在就把他們分開。

她將面頰貼在丈夫的胸口,隨著秦鳳戈的呼吸而上下起伏,吁了好長一口氣。二切都會沒事的……」

即便要她當個賢妻良母,從今以後,守著這座小小的天地,放棄曾有的理想和抱負,婉瑛也願意,只要她的丈夫能夠平安無事。

而秦鳳戈受傷一事,自然也驚動秦府。

當晚,老太君便在兩名媳婦的陪同之下趕來探望長孫,不過秦鳳戈剛喝下湯藥,又昏昏沉沉地睡著,沒能說上半句話,便坐在床頭頻頻拭淚。

「……這段日子你就辛苦些,要好生的照顧他。」林氏朝婉瑛叮嚀。「需要什麼儘管開口。」

婉瑛小心地應對,可不想讓人抓到話柄。「多謝二嬸,照顧丈夫是天經地義的事,一點都不辛苦。」

「那就好。」林氏這一關好過,江氏就不同了。

江氏有些誇張地歎口氣。「真是老天爺保佑,鳳哥兒這回傷得不重,否則你這媳婦兒才剛進門不到半年就出事,人家會在背後怎麼說。」

雖然這番話聽得刺耳,婉瑛還是忍了下來。「三嬸說得是。」

「才進門沒多久,又是被人打昏、府裡還有婢女被殺,可真是晦氣,該不會是你和鳳哥兒的八字真的不合?」江氏就是看她不順眼,便把丈夫的小妾又生了個兒子的怨氣和妒意,全都出在婉瑛身上。「畢竟戶口上寫的是當年撿到你的日子,並不是真正的生辰八字,說不定……」

說到這兒,就這麼打住,故意留個尾巴,江氏為的就是等婆婆的反應。

老太君果真把話聽進去了。「說不定什麼?」

「婆婆,這可不是我在亂說,剋夫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萬一真是那樣,可怎麼辦才好……」江氏假惺惺地歎道。「真是令人擔心。」

簡直是欺人太甚了!婉瑛在心中罵道。

「剋夫?」婉瑛實在吞不下這口氣,就算會挨罵,也要還以顏色。「三嬸是在詛咒我的丈夫早死嗎?」

沒料到她竟敢當著長輩的面頂嘴,江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我……我……何時這麼說來著?」

「三嬸身為長輩,還是多留一點口德,否則我這個晚輩可不會善罷干休。」婉瑛知曉一味地容忍,不可能讓對方閉嘴,再不硬起來,可真會讓人瞧扁了。

江氏臉色更加鐵青。「你……」

「別說了。」身旁的林氏猛使眼色。

老太君橫睨一眼。「說夠了嗎?」雖然不喜歡這個身份低下的孫媳婦,可是事關長孫,也不想聽到有人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婆婆,我……」江氏想為自己辯解,自己並沒有那個意思,最後在老太君的瞪視之下,悻悻然地閉上嘴巴。

又不捨的看了下病床上的孫子,老太君才終於用正眼望向婉瑛。「這回全多虧了祖宗保佑,才讓鳳哥兒只受了一點輕傷,不過在照料上可千萬別大意,要是骨頭長得不好,將來影響到行走,我可就要唯你是問。」

婉瑛半垂螓首。「孫媳婦明白。」

「硯哥兒呢?」她想順便看看寶貝曾孫子。

「已經讓奶娘哄睡了。」婉瑛說。

見不到硯哥兒,老太君難免有些失望,只好改天再看。「那咱們就先回去了,鳳哥兒若有任何狀況,隨時派人來知會一聲。」

吩咐完了,老太君又帶著林氏和江氏離去了。

直到送走她們,婉瑛才鬆了一大口氣,慶幸老太君沒在這個節骨眼上挑她的毛病,現在她可沒心情應付,難保不會氣到跟對方翻臉。

「我也不想跟長輩一般見識,因為最後吃虧的還是我……」目無尊長的罪名她可擔不起。「算了!只要她們別再來找我麻煩就好。」

她坐在床沿,嘴裡咕噥著說。

「夫人還是快把晚膳吃了,奴婢已經重新熱過,別又涼了。」春香一再催促,才讓婉瑛勉為其難地吃下了半碗。

這時,小菊推門進房。「隔壁寢房已經整理好了,夫人暫時就在那兒歇息,這兒就讓奴婢們來。」

「我要親自照顧將軍,當他睜開眼睛,第一眼就能看到我,半夜醒來,知道我隨時在他身邊,並不是孤單一人,才能安心靜養,所以幫我在床邊打個地鋪,今晚我睡在這兒就可以了。」生病的人最需要的就是親人的陪伴,他們又是夫妻,婉瑛自然當仁不讓。

這個決定連丫鬟們都不禁大受感動。

「是,夫人。」她們異口同聲地說道。

翌日一早。

秦鳳戈看著小心翼翼地幫他打理一切,不怕髒也不怕累的妻子,忙到都滿頭大汗,還是堅持自己來,既窩心又動容。

「左腳千萬不能移動,別用力……慢慢來……」婉瑛先將他扶起身,再讓丫鬟再去拿了床被子,摺好之後,用來支撐背部。

待秦鳳戈坐穩了,她又再次確認左腳的夾板是否牢固,才把早膳端過來。「我來喂將軍。」

他不禁失笑。「我傷的是腳,並不是手。」

「好吧,為了保住將軍的面子,就讓你自己來。」婉瑛笑吟吟地將手上的碗筷遞給他,接著又用手心探了下秦鳳戈的額頭,再用額頭抵著他的,感覺體溫似乎有點高,擔心是不是發燒了,手邊沒有耳溫槍和血壓計可以測量,實在很不方便。「會不會頭暈?左腳痛不痛?」

「頭部覺得沉了些,疼痛自然也有,不過這些都可以忍耐,只是辛苦你了。」當秦鳳戈半夜醒來,覷見她蜷縮在一張擺在地上的木板床上,雖然蓋了被子,不過夜裡寒氣重,肯定睡得很不安穩,心都揪成一團,可什麼話也沒說,因為清楚妻子的性子,絕對堅持這麼做,不會聽自己的。

婉瑛並不以為苦。「辛苦的是將軍,一定很想快點回到火災現場找出失火的原因,卻困在這張床上動彈不得。」

「再沒人比你更懂我了。」他眼中盛滿深情地說。

她噴笑一聲。「就因為明白將軍是這樣的人,才會選擇嫁給你,不過眼前的狀況急也沒用,就交給下屬去處理吧,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總不能老是依賴你,你也要給他們發揮的機會。」

「也只能這麼辦了。」秦鳳戈歎道。

由於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進食,他也確實餓了,吃完一碗,又添了一碗,婉瑛見他食慾不錯,至少是個好現象。

「藥剛煎好,還很燙,我來端吧……」她怕會不慎打翻,堅持用喂的。

秦鳳戈也就由著她,於是一面喝著湯藥、一面跟婉瑛閒聊著。「你方才說祖母昨晚來過,有跟你說些什麼嗎?」

「只是囑咐我要好好照顧你。」婉瑛避重就輕地說。

他輕頷下首,只要祖母不再嫌棄她的出身不好,故意在一些小地方上蓄意刁難,讓妻子受委屈就好。

喝過湯藥,秦鳳戈又躺下來休息,心裡再焦急也無濟於事,因為在傷好之前,是哪裡都去不得。

婉瑛見他閉上眼皮,才容許自己露出憂慮之色,心想二管事已經派人去六安堂請區大夫,應該快到了才對。

叩、叩,房門傳來輕敲聲。

小菊前去應了門,見是二管事站在外頭,又聽他說了幾句話,馬上回到房裡稟明主子。

「區大夫不在?」聽到沒把人請到,婉瑛親自出去問個清楚。

二管事站在門外稟告。「是,夫人,不只是區大夫,就連紀大夫也被請到炎府,不知何時才會回六安堂。」

「你說他們夫妻倆一起被請過去?這可怎麼辦?我還想請區大夫過來看看將軍的傷勢……」她口中低喃。

他說明難處。「夫人有所不知,炎府可是皇上生母的娘家,並不是尋常百姓,小的實在不便派轎子直接去把區大夫請來,不過已經交代六安堂的人,若是區大夫回去,立刻請他走一趟將軍府。」

一聽對方是皇親國戚,還有皇上當靠山,自然享有特權,更沒人敢得罪,婉瑛也不想替丈夫招來敵人。「原來是這樣,那就沒辦法了。」

「小的打聽過了,據說炎府的四爺眼睛突然看不見,所有的太醫都診斷不出病因,皇上十分擔心這位年紀與自己相仿的母舅,便要炎府把區大夫和紀大夫一併請到府裡去為他治病。」二管事告知原由。

婉瑛原本打算請自己熟悉又信任的醫生來看病,看這個情況,只好暫緩一緩了。「既然區大夫不克前來,那就請太醫再來一趟。」

「是。」二管事先行退下了。

不到半個時辰,王太醫不敢怠慢,匆匆地趕來了。

「……將軍因為腳部骨裂受傷,體內瘀血阻滯,只要化瘀血,熱度便會退了。」診脈之後,王太醫做了判斷。「下官這就重開一帖藥方子,先服用兩日,觀察看看是否退燒。」

聞言,婉瑛放下心中的大石,道了聲謝,讓人趕緊去抓藥。

王太醫一走,她才想坐下來喘口氣,就聽到奴才來報,秦守初和秦守榮特地前來探視侄子的傷勢,可不能失禮,便趕緊出去迎接。

幸好秦守初和秦守榮因為還有公務在身,並沒有待太久,待婉瑛唯唯諾諾的送走兩位長輩,以為可以坐下來好好吃頓早膳了,結果才吃一半,又有人前來探病,除了秦鳳鳴、秦鳳恕這對兄弟之外,二房的秦鳳疆也跟著一塊兒來了,她不得不又起身招呼。

「大堂兄這回受了傷,可把咱們給嚇壞了,原本昨晚就要跟著祖母過來,又怕太多人,反而給大堂嫂增添麻煩。」秦鳳疆眼眶紅紅的,八成又哭過了,說話時還不忘體貼的放低音量。

她輕輕一哂。「你們也是關心,怎麼會麻煩呢?」

秦鳳恕想到兄長從不因他是庶出就瞧不起,當自己是親兄弟,經常幫他在老太君跟前說些好話,掩不住焦躁之色。「幸虧大哥只受了輕傷,否則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大嫂,太醫真的說三個月就可以痊癒了?」

「太醫是這麼說的沒錯。」婉瑛很高興他這麼關心丈夫,就算不是同母所生,也希望他們兄弟齊心,互相關照。

「這段日子,就有勞大嫂費心了。」秦鳳鳴眉頭緊鎖地說。

婉瑛也反過來安慰他。「你大哥有我在,不會有事的,倒是你,要忙著應試,二弟妹又懷有身孕,需要悉心照料,若真需要幫忙,也別跟我客氣,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我會的,謝謝大嫂。」他喉頭一緊,心裡有好多話想要找個人傾訴,偏偏又不能說,真的好苦。「咱們就先回去了。」

待他們離去,婉瑛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便狼吞虎嚥地把已經冷掉的飯菜解決了,就怕待會兒又有誰來探病。

果然不出她所料,到了下午,幾位秦鳳戈官場上的同僚遞了拜帖,想要親自過府探望,婉瑛自認不懂應酬,也不會打官腔,便以將軍需要靜養而婉拒,不然真的沒完沒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6 13:30:06

第二十五章

又過了一天。

一早,六安堂的區大夫總算抽出時間來到將軍府,先聽了心音,再幫秦鳳戈檢查左腳的傷勢,雖然他主攻的是心臟外科,不過這麼多年來,對於骨科也頗有心得和研究。

「其實太醫這麼處理並沒有錯,只用夾板固定,也方便換藥……」區大夫捻了下唇上的鬍子。「由於在臨床上,裂紋骨折的症狀是最不受重視的,如果繼續讓傷肢活動,恐怕最後得要接受手術治療,所以初期一定要多加注意,還有前五天記得把腳墊高,以免造成瘀血,不過看將軍的燒也退了,感染的問題已經獲得解決,平常飲食則要多補充鈣質……」

婉瑛聽著他詳盡的解說,臉上露出喜色。

「鈣質?那是什麼?」身為當事人的秦鳳戈聽得一愣一愣的。

來到這個朝代十多年,還是經常脫口而出一些在他人眼中屬於「古里古怪」的名詞,區大夫正想著該如何敷衍過去。

「呃……那是……」

見狀,婉瑛噗哧一笑。「區大夫但說無妨,將軍全都知道了。」

「那真是太好了!」他不禁為婉瑛感到高興,能夠讓對方接受那般匪夷所思的離奇遭遇,代表這對夫妻已能坦誠相見,感情又更進一步。「這麼一來,我也不需有所顧忌,那就直說了,所謂鈣質就是鞏固骨骼和牙齒的主要來源,也能促進心臟跳動、血液凝固等機能,是人體所需要的養分……

「將軍前半個月因為臥床的關係,飲食方面最好選擇清淡好消化的東西,少吃香辣油膩和煎炸的食物,多吃蔬菜水果,還有魚湯、蛋類和豆類,也能促進傷口癒合,之後可以熬些大骨湯來喝,還有小魚乾、蝦米和蛤蜊這些高鈣食物也可以準備。」

「是,我會交代廚子多準備這些食物。」婉瑛先是點頭如搗蒜,接著又問:「大概多久可以開始復健?」

區大夫沉吟一下。「因為沒有X光片可以當作參考,也無法確定骨頭有沒有長好,不過依我的經驗來判斷,約莫半個月左右,將軍便可以開始進行一些筋肉放鬆伸展的動作了。」

「還要半個月?」秦鳳戈難掩失望地喃道。

他能夠體會病患的心情,臉色一整。「將軍切莫過於心急,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讓左腳得到充分休息,要知道休息就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否則萬一再次骨裂,情況會比現在更嚴重,可是得不償失。」

秦鳳戈不禁閉了下眼皮,吐出胸腔內的抑鬱之氣,接受了他的忠告。「多謝區大夫,我會牢牢記住的。」

「那我先告辭了。」區大夫拱手說道。

於是,婉瑛親自送他到寢房外,再次道謝。「有信任的醫師可以請教,我也安心不少。」

「照顧病患不是件輕鬆的事,最辛苦的還是負責看護的人,你也要多注意身子,吃睡要正常。」說完,區大夫這才轉身離去。

待婉瑛返回寢房內,就見丈夫正在發呆。「在想些什麼?」

他不禁大為讚歎。「雖然早知他看診的方式與別人不同,不過直到方纔,更覺得他是我朝中絕無僅有的大夫。」

婉瑛聽了不禁莞爾。「將軍相信他的診斷?」

「當然。」秦鳳戈毫不猶豫地回道。

「那麼就該聽從醫囑,不要想太多,以休息為重。」婉瑛真的不希望他為了早日回到工作崗位,勉強下床走動,導致傷勢惡化。

他不想讓妻子操心,只能盡力配合。「我知道。」

「當我聽到你受傷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她伸手輕撫秦鳳戈的臉頰、下巴,因為上頭冒出青色鬍髭,有些刺刺的。「只要你能平安,我願意只當你的妻子、硯哥兒的娘,其他都可以放棄。」

秦鳳戈握住貼在頰畔的小手,目光流動著縫襁柔光。「萬萬不要這麼想,你就是你,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為了我而去改變,我想那也不是老天爺讓你來到這裡的用意。」

「將軍真的這麼認為?」婉瑛很欣慰他也有這個想法。

他歎了口氣。「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就因為是這樣勇於冒險犯難的你,當初才能協助我抓到縱火的犯人,保住不少百姓的身家性命安全,這世間又有哪個女子像你這般,能跟我一塊兒討論防火技術呢?我相信老天爺如此安排,自有祂的道理,豈能為了一己之私,強迫你去改變,所以只要保持原狀就好,只不過……」

這席話讓婉瑛不禁熱淚盈眶,她不認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或有多完美,每件事都可以做到面面俱到,只是希望盡其所能,做自己該做的,不要留下一絲遺憾,而也因為無法取捨,才會天人交戰。

「只不過什麼?」她急切地問。

「只不過要格外謹慎小心,就當是為了硯哥兒,他不能再失去一個娘了。」這是秦鳳戈僅有的要求。

婉瑛一面哭一面笑的撲進他懷中。「我答應你……」

「在行動之前,你必須把自己的安危置於優先,若是有個萬一,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秦鳳戈不斷地殷殷囑咐。

她在丈夫胸前頻頻點頭,哽聲地說:「我會的,我跟你保證……」

「那就好。」他將下巴抵在婉瑛頭上,笑歎地說。

「將軍,謝謝你。」婉瑛也很清楚對於這個架空朝代的古代男人來說,能做到這個地步有多不容易,也就更愛他了。

秦鳳戈用掌心摩挲著她的背部,揚起唇角。「還有一樁好消息要告訴你,就在數日前,我把組織義勇熸火軍的想法寫在奏摺上,呈給皇上看了。」

「你真的這麼做了?」她驚喜地問。

他低笑一聲。「我既然答應,自然會做到,皇上看過奏摺之後,相當讚賞,直誇你有遠見,並且下了旨意,由我全權負責。」

婉瑛一臉笑不可抑。「你跟皇上說是我建議的,而他居然也接受了?」還以為不會被採納,更會招來女子不該干政的批評,看來皇上不同於一般傳統男子,有著前衛先進的見解。

「我可不敢居功,皇上還說你雖身為女子,卻比尋常男子還要聰明大膽,想為朝廷和百姓盡一分力量,值得嘉許,還希望你能提供更多的意見和看法。」秦鳳戈與有榮焉地說道。

「既然皇上開了金口,我還有一個建議。」婉瑛開心不已地說。

「什麼建議?」

她把腦中的構思說出來。「就是把望火樓設計成鐘樓,若是在夜晚發生火災,便可以敲鐘示警,讓睡夢中的百姓們都能聽到,這比敲鑼還有效,不僅可以盡快逃生,也可幫忙滅火。」

「這個建議很好,我會一併寫在奏摺上,呈交給皇上。」見她喜不自勝,秦鳳戈心情大好,身上的傷痛也彷彿不存在了。

這時,小菊推門進來,向他們稟報,原來是老太君又來探望了,前天沒跟孫子說上半句話,總是不能安心。

「快請!」秦鳳戈用掌心抹了幾下臉,希望讓氣色好看些,不想讓祖母瞧見自己一臉病容。

婉瑛則幫他整理好髮髻,才到門口迎接老太君,這回身邊不見林氏和江氏,是由三房所出的孫女錦繡陪同而來。

「鳳哥兒,傷口疼不疼?」老太君在床沿坐下,疼惜地看著愛孫。

他立刻安撫地說:「一點都不疼,讓祖母擔心了。」

「不疼就好。」知道孫子不過在安慰她,老太君也不點破。

錦繡不只笑得甜,嘴也甜。「我就跟祖母說大堂兄是有福之人,老天爺自會保佑,絕不會有事的。」

「你說得對。」老太君笑瞇了眼說。

「大堂嫂也辛苦了。」錦繡心裡雖然看不起大堂兄再娶的續絃,但還是要做做表面功夫。

婉瑛客氣的回應。「這是我應該做的。」

「幸好將軍府內奴僕多,可以任憑大堂嫂使喚,不至於太累。」她言下之意就是婉瑛只要出張嘴巴,負責照顧的都是下人。

果然是母女,跟三嬸還真是同一個調調,都喜歡說話挖苦人,婉瑛忍著氣,努力不讓它發作。

而秦鳳戈則是目光微沉,正欲數落堂妹一番。

不待兩位主子開口,小菊已經搶先一步為婉瑛抱屈了。「小姐有所不知,夫人堅持要親自伺候將軍,不論是梳洗還是餵藥,甚至連夜裡都在房裡打地鋪,一刻都不曾離開……」

「小菊!」婉瑛輕斥,要她別多嘴。

小菊閉上嘴巴,不敢再說。

「真、真是如此嗎?」錦繡尷尬地問。

秦鳳戈淡淡地睨了下堂妹。「你大堂嫂確實是這麼照顧我的,前陣子聽三叔說正在幫你挑一門好親事,看來離出嫁之日不遠,可得好好跟你大堂嫂學習,改掉你那嬌生慣養的性子,要能吃得了苦。」

「是。」挨了一頓罵,讓她只能摸了摸鼻子,躲到祖母身邊。

老太君則是訝然地瞥了婉瑛一眼,倒真沒想到她能這般盡心盡力地照顧孫子,換作其他女子,恐怕還做不到。

是自己對這個身份卑微的孫媳婦存有成見,才會無法敞開心胸接納嗎?不然又是為了什麼?

在這一刻,老太君不禁開始認真思索,這個續絃不只真心疼愛硯哥兒,硯哥兒也完全把她當作親娘看待,這一點有金嬤嬤可以作證,自己一雙老眼更是早就看出來了,所以才會吃味,不甘心寶貝曾孫子的心就這麼被個外人搶走,加上她和孫子之間的感情又好,除了出身不好之外,究竟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想到這兒,老太君對婉瑛也就不再像之前那般排斥,甚至願意承認她是秦家的媳婦兒。

祖孫倆又說上幾句話,為了不打擾秦鳳戈休息,老太君便起身準備離開,才走到房門口,又轉過身,看著婉瑛。

「鳳哥兒就交給你了。」老太君意味深長地說。

婉瑛先是訝異,旋即意會過來。「是……祖母。」

「嗯。」她接受了這一聲「祖母」。

待婉瑛送走老太君和錦繡,還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唯恐自己是在作夢。「快掐我一下!」

「掐你做什麼?」秦鳳戈笑到全身震動,讓傷口都隱隱作疼了。

她拉起丈夫的右手,放在頰畔。「我可能還沒睡醒……快點!」

秦鳳戈也捨不得太用力,輕輕地捏了一下。「如何?」

「太輕了,再重一點。」婉瑛嗔笑地說。

他改握住妻子的手。「我保證是真的,不是在作夢,祖母對你的成見不再那麼深,願意試著接受你。」

「我還以為要等上幾年才做得到,真是太好了……」她高興到想哭,能夠被秦家長輩接受,才能算是一家人。

「這是你努力的成果,是你應該得到的回報。」秦鳳戈可是一直在看著她,無論對人或對事,都保有一顆最真誠無私的心。

婉瑛感受到丈夫掌心的溫度,那是支持自己的力量。「若是沒有將軍,我可做不到,所以為了彼此,都要多多保重,不要受傷。」

「我答應你。」他允諾。

她眨去眼中的淚霧。「好了,說了這麼多的話,也應該累了,躺下來休息一會兒,要用午膳時再叫醒你。」

「好。」秦鳳戈在妻子的協助之下躺平,又握住她的手,才肯閉上眼皮,直到睡著都不放開。

「咱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的……」婉瑛對自己發誓。

秦鳳戈受傷已經五日了,婉瑛謝絕不相干的外人前來探病,不過可不能把皇上的旨意拒於門外,他不只派人前來慰問,還送了不少只有宮裡才有的珍貴藥材,而秦府更不用說,老的、小的輪流上門,實在不堪其擾,到了最後她不得不來個閉門謝客,也圖個清靜。

「爹痛不痛?」硯哥兒天天都來房裡探望父親,看著包紮上藥的左腳,小臉便皺成一團,都快哭出來了。

「爹不痛。」在兒子面前,秦鳳戈更不能喊一聲疼了。

硯哥兒這才笑開,抬頭跟婉瑛說:「娘,爹說不痛。」

「是啊,你爹很勇敢,是個大英雄。」她笑吟吟地說。

聽娘也這麼誇,硯哥兒滿眼崇拜地看著父親,想著等他長大,也要跟爹一樣勇敢,當個大英雄。

「夫人……」春香端了壺熱茶進來,開口詢問。「二管事遣了人來問奴婢,金嬤嬤前來探望,見還是不見?」

婉瑛想到金嬤嬤教會了她很多事,不好拒絕。「當然要見了。」

「聽說她還帶著白姨娘,希望能看看將軍。」春香又說。

「白姨娘?」婉瑛和丈夫對望一眼,心想她是秦鳳鳴的生母,自然也得給一個面子。「請她們進來吧。」

春香便銜命出去了。

「白姨娘向來待我好,若不是這回受傷,她可是很少踏出秦府大門一步。」秦鳳戈把對方當作長輩,始終給予尊重。

「那更要讓白姨娘來看看你,免得她心裡牽腸掛肚的。」正好有這個機會,婉瑛也很想瞧瞧對方的長相。「硯哥兒,你跟奶娘先回房。」

硯哥兒不太想走,又不敢不聽話。「娘要來陪我玩。」

「好,等你爹休息的時候,娘就去陪你玩,所以要聽奶娘的話,先在房裡等。」她附上條件說。

「是,娘。」硯哥兒這才蹦蹦跳跳地跟著奶娘出去。

秦鳳戈有些吃力的撐起上半身,臥床多日,全身筋骨都僵硬了,接著又蓋好被子,這才接過婉瑛遞來的熱茶,吹涼之後,喝了兩口,潤過了喉,就聽到寢房外頭有了動靜。

「將軍、夫人,金嬤嬤和白姨娘就在外頭。」春香推門進來稟報。

「請她們進來吧!」婉瑛說。

春香轉身出去,讓在外頭等候的兩人都進門。

「見過孫少爺、孫少奶奶!」

「見過大少爺、大少奶奶!」

就見金嬤嬤和白姨娘一前一後的來到他們面前,福身見禮。

「不必多禮!」秦鳳戈輕抬右手說。

婉瑛先問候金嬤嬤。「身子好些了嗎?」

「多謝孫少奶奶關心,只不過是受了點風寒,早就沒事了。」她將拿在手上的一小瓶藥遞上。「這是百損丸,是奴婢家鄉常用的偏方,對跌打損傷相當有效,每日服上一粒,相信孫少爺很快就會康復了。」

「有勞金嬤嬤了。」婉瑛不信偏方,卻不能當面拒絕,只好收下,接著又將目光移到身後衣飾簡單素淨的白姨娘身上,對方的模樣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這位就是白姨娘了?」

白姨娘輕聲細語地回道:「是,大少奶奶,奴婢自知身份低下,還是斗膽請示過老太君,徵得同意,才前來探望大少爺。」

「白姨娘太見外了,你有這份心,才是最要緊的。」她真的想不到這位白姨娘不僅是個古典美人,也完全看不出已經有個二十多歲的兒子,談吐和氣質更不輸給名門貴婦,實在不像是家境不好,才被迫當人家的小妾。

「多謝大少奶奶。」白姨娘盈盈一揖,接著望向床上的秦鳳戈,眉眼淨是關切之色,這些都看在婉瑛眼底,心想有金嬤嬤在場,她又是個重視尊卑的人,可能不太方便說話。

「金嬤嬤,我有些事要請教你,咱們出去說話。」說著,婉瑛把她拉到外頭,只留春香在房裡伺候。

接著,婉瑛靈機一動,帶著金嬤嬤到大廚房,要她跟廚子研究適合丈夫吃的養生補品,金嬤嬤也不疑有他,馬上以伺候老太君多年的經驗,教導廚子該張羅哪些食材,見他們討論熱絡,便趕緊溜之大吉。

婉瑛又去看了下硯哥兒,確定他真的乖乖地在房裡堆疊積木,便乘機誇獎孩子幾句,母子倆摟摟抱抱,親熱了好一會兒,這才打算折回去,心想丈夫和白姨娘應該說完話了。

待她穿過曲廊,隔了一段距離,白姨娘正巧跨出寢房,並順手帶上門扉,看來是要回去了,婉瑛正欲上前,卻見大管事就站在廊外的樹下,出於本能,她馬上躲到柱子後方。

當大管事瞧見白姨娘從寢房裡出來,立刻走進廊下,來到她面前,顯然是特地在等對方,這可不太尋常,讓婉瑛想起這幾天忙著照顧秦鳳戈,將追查殺害彩霞的兇手一事都拋到腦後,直到此刻,才又記起來,忍不住把大管事、彩霞和白姨娘兜在一起。

「除了都和秦府扯上關係之外,這三人之間又有什麼關聯?如果找不到,也只能算是臆測……」

她恨不得能夠往前幾步,好看清兩人的表情,以及說了些什麼,但又怕驚動對方,只好作罷,不過還是目不轉睛地緊盯不放,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畫面,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而此時的大管事在聽了對方的話,臉色陡地一變,不過很快地又恢復經常掛在臉上的笑意,只是多了股哀傷。

「……小姐要我怎麼做,我都會照辦。」在他的心目中,她永遠是自己的「小姐」,只要一句話、一抹笑,就能為她死。

白姨娘綻開高雅矜持的淺笑。「那就好。」

既然彩霞和荷花都已經不在人世,知道所有內情的就只剩下眼前這個男人,相信他寧可一死也會保護自己,絕不會讓任何人懷疑到她身上,至於鳳鳴,更不可能會出賣生母的,倒可不必擔心。

面對一生摯愛的女子,大管事情難自禁地舉起右手,很輕很輕地碰觸了下垂落在她鬢邊的髮絲,余願足矣。

「那麼就請小姐多多保重。」大管事收回手掌,轉身離去,沒有人瞧見他臉上義無反顧的表情,為了保護最重要的人,即便是死也不在乎。

見大管事走遠了,婉瑛更加確定兩人的關係非比尋常,這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走向白姨娘。

「白姨娘要回去了嗎?」見對方轉過頭來,臉上完全看不出異樣,婉瑛實在很難猜測她跟大管事方才談了些什麼。

「是,大少奶奶,奴婢正在等金嬤嬤。」白姨娘垂眸回道。

聽對方口口聲聲都自稱奴婢,但是口氣、姿態並不顯得卑微,還帶了些清高自傲,婉瑛心想對方的出身應該不錯,才能培養出這麼好的氣質。

「白姨娘若不急著回去,不妨留下來陪我喝杯茶,咱們聊一聊。」婉瑛想要多瞭解對方。

白姨娘淡淡地啟唇。「奴婢不敢,能來探望大少爺,便已經心滿意足,不便待太久。」

「那我就不勉強了。」看來只好去問別人。

才這麼說,金嬤嬤已經和廚子討論完畢,尋了過來,然後向婉瑛告辭,又帶著白姨娘回秦府去了。

當婉瑛回到寢房內,打算一五一十的告訴秦鳳戈方纔所見之事,想要聽聽他的看法。

只不過秦鳳戈已經有些倦了,在春香的攙扶下,由靠坐改成平躺,見妻子走近便問:「白姨娘她們都回去了?」

「剛走……」她正欲開口。

他微揚起嘴角。「記得小時候因為一時貪玩,爬到樹上,結果不小心摔下來,人是沒事,卻受到驚嚇,導致高燒不退,喝了大夫開的藥也沒用,把全家人都給急壞了,白姨娘便跟菩薩祈求,只要我能好起來,願意吃一輩子的早齋,直到現在,還是遵守著自己所發的願。」

「呃、她待你真好。」婉瑛把到了舌尖的話又吞回去,若是跟他說白姨娘說不定和彩霞的死有關,難保他不會大發脾氣,怪她胡思亂想。

「白姨娘確實待我比待自己的親生兒子還要好,難怪二弟心裡難受,我也只能從旁暗示,要白姨娘也多關心一下二弟,別冷落了他。」他能做的都做了,可惜成效不大。

婉瑛聽了相當驚訝。「居然有這種事?」還以為每個當小妾的都會把全部的希望放在親生兒子身上。

「因為我與爹長得太像了,白姨娘只要見了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他,也把所有的關心都擺在我身上。」秦鳳戈歎道。

她點了點頭。「看來她真的很愛公公,才會產生移情作用。」

「移情……作用?」秦鳳戈強忍著困意問。

「移情作用就是把對過去生命中一些重要人物的感情,寄托或轉移到相似的人身上,心靈得到滿足……」婉瑛一面回答,一面想著白姨娘,看來得先從對方的身家背景開始調查。

「夫人,將軍已經睡著了。」春香很小聲地說。

「這麼快就睡著了……」婉瑛不由得看著丈夫的睡臉,再三斟酌,還是決定先找到證據再說。

不過到底問誰會比較清楚?

就這樣,一整個晚上,婉瑛都在想這個問題,要說最清楚白姨娘的出身來歷,當數秦府裡頭老一輩的人了,好比金嬤嬤,因為待得最久,應該比其他人知道的還要多,不過她並不是個嘴碎的人,就怕從對方嘴裡打聽不出什麼,又不能去問其他長輩,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更好的人選。

到了第二天,待秦鳳戈用過午膳,她才有空踏出寢房,頰畔感受到久違的熱度,不禁走出廊下,仰頭看著陽光普照的天空,才想到都已經立春,很適合到外頭走一走,要是有張輪椅該有多好,可以推著秦鳳戈到花園散心。

「夫人!」小菊喚住正在發呆的主子。「門房說趙姨娘在偏門外頭嚷嚷,吵著要進來探望將軍,不知如何是好,趕緊讓奴婢來問問夫人。」

說起這位趙姨娘,想到立冬那一天,跟著秦鳳戈回到秦府,曾經和對方打過照面,對方當時極力想跟她說上幾句話,秦鳳恕擔心生母不會說話,萬一惹出禍端,又會挨老太君的罵,硬是把人給拉走了,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有了!趙姨娘和白姨娘都是公公的小妾,應該知道些什麼,她不禁精神大振,心想得來真是全不費功夫。

「快請她到小花廳來坐坐。」婉瑛雀躍地說。

小菊應了聲是,轉身去辦了。

就這樣,她先到小花廳,摩拳擦掌的等著趙姨娘送上門來。

過了片刻,小菊便領著趙姨娘跨進門了。

走在身後的趙姨娘可是精心打扮過,就怕穿得太過寒酸,會被人取笑,不過太過招搖,也更顯得俗不可耐。

趙姨娘臉上滿是諂媚。「奴婢給大少奶奶請安。」

「趙姨娘不必多禮,請坐。」婉瑛也不端架子,比了下對面的座椅說。

她假意回絕。「哎呀!在大少奶奶面前,奴婢不敢。」

婉瑛也很堅持。「都是一家人,就別客氣。」

「那就多謝大少奶奶了。」趙姨娘這才眉開眼笑地坐下。「知道大少爺受傷,奴婢心心唸唸的就是希望能親自前來探望,可是又擔心老太君不同意,說我來了只會給大少爺和大少奶奶添亂,直到今早才鼓起勇氣開口問了,老太君說只要大少奶奶點頭便可。」

「趙姨娘也是一番好意,又豈會不答應。」婉瑛客套地說。

趙姨娘誇張地歎了口氣。「聽說大少爺只受了輕傷,我一顆心才放下,否則就算用我這條命去換也願意。」說著,還用巾帕拭了下眼角。

「趙姨娘能有這份心意,我就很感激了。」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趕緊換個話題。「對了!我剛進門沒多久,想多知道一些有關公公婆婆的事,就不知趙姨娘清不清楚?」

「奴婢當然清楚,大少奶奶想問什麼,儘管開口便是了。」趙姨娘只差沒拍胸脯打包票。

她就是在等這句話。「公公生前就只納兩名妾室?」

「是,就只有奴婢和白姨娘兩個,奴婢生下三少爺沒幾年,老爺和大姊就相繼過世了。」趙姨娘歎息地說。

婉瑛清了清喉嚨,跟著步入正題。「昨日白姨娘來過,我看她似乎話不多,想要聊上幾句,都不知該從何聊起。」

「不只是對大少奶奶,就連在秦府裡頭,她也甚少跟其他人說話,自以為讀過幾年書,又出身書香世家,父親和叔伯不是進士就是舉人,在地方上很有名望,才會養成那副心高氣傲的脾氣,哼!到頭來還不是當妾的命……」

「白姨娘既然出身書香門第,又為何願意當妾呢?」她不懂。

趙姨娘神情有些幸災樂禍。「大少奶奶可是問對了人,這還是老爺生前親口跟我說的,說來說去,都是因為讀書人死腦筋,不知變通,也不懂得做人,才會不小心得罪高官惹禍上身,最後家道中落,只好把女兒賣給人家當妾……」

「等一等!」婉瑛突然喊停。「這個故事我好像在哪裡聽過……」

「大少奶奶,這可不是故事……」

「啊!」她從座椅上驚跳起來,想起秦鳳戈說過有關大管事年少時曾經喜歡過一名女子的事。

難道白姨娘就是……

「大少奶奶是怎麼了?」趙姨娘瞠眼問道。

她搖了搖頭,又坐下來。「沒什麼,你繼續說下去。」

「是。」趙姨娘當然要努力表現。「聽說她在跟了老爺之前,就被賣過兩回,都已經是殘花敗柳了,虧得老爺還會看上她,願意讓她進門,也算是遇到貴人,上輩子燒了好香……」

婉瑛不去理會趙姨娘的冷嘲熱諷,心裡想著白姨娘雖是大管事心中念念不忘的女子,卻是公公的小妾,礙於身份,這輩子終究還是無緣。

那麼白姨娘和大管事只是基於過去的淵源,跟彩霞的死無關,是自己想太多了,果然光靠直覺還是破不了案。

誰知才過幾個時辰,大管事卻被人發現死在自己房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6 13:30:21

第二十六章

本該夜深人靜的將軍府,依舊燈火通明。

「……你說什麼?晏青服毒自盡?」秦鳳戈愣坐在床上,不敢置信的瞪著前來報訊的二管事,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給驚呆了。

一旁的婉瑛也滿臉震驚,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二管事面色凝重。「小的聽到奴才來報,到他房裡一看,見人倒臥在地上,已經斷氣了,而嘴角和衣襟則是吐滿鮮血,桌上有一團紙,上頭有殘餘的粉末,有可能是砒霜,加上還留有一封遺書,才會如此肯定。」

「遺書?」他臉色一沉。「讓我看看!」

「是。」二管事將東西呈上。

秦鳳戈接過信封,從裡頭抽出了張紙,一眼就認出是晏青的親筆字跡,不會錯的,於是從頭開始瀏覽。

「上面寫些什麼?」婉瑛見他臉色驟變,急切地問。

他抽緊下顎,鐵青著臉孔,將遺書上的內容又看了一遍,上頭寫得明明白白,並沒有看錯。

「……他的確該死!」秦鳳戈咬牙切齒地吼道。「若沒有服毒自盡,我也會親手將他千刀萬剮。」

婉瑛顧不得二管事在場,應該表現出識字不多的模樣,一把將信搶過來,仔仔細細地讀著,發現這封信不只是遺書,還是自白書。

「原來那天是他從後頭打昏我的……」她詫異地喃道。

「你再往下看。」秦鳳戈恨極地說。

聽他口氣似乎有異,婉瑛連忙繼續看下去。

「晏青還承認是他先將彩霞打昏,然後偽裝成懸樑自盡,再試圖把打昏你的事栽贓給她,好讓人以為彩霞是畏罪自殺的……」說到這兒,秦鳳戈不禁深吸了口氣,才能保持冷靜。

「只因他和彩霞就是一年前在觀音廟前帶走硯哥兒,並殺害奶娘的犯人,由於擔心彩霞會因為良心不安自首認罪,才會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沒想到他這人竟包藏禍心,我都不曾懷疑過他一分一毫……」想不到連彩霞也有份,硯哥兒的親娘若是地下有知,也會感到痛心。

當婉瑛看完內容,也難以置信。「怎麼會是他?」彩霞果真是遭人滅口,她當時的直覺沒有錯。

秦鳳戈從齒縫中迸出聲音來。「上頭白紙黑字,教人不相信都難。」

「可是……」儘管早就懷疑彩霞的死和大管事有關,不過婉瑛萬萬沒想到還會牽扯出一年前的案子,一直抓不到殺害奶娘的兇手,原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過大管事為何要那麼做呢?

她趕緊將自白書又看過一遍,除了坦承罪行,並沒有交代犯罪動機,就算大管事親筆認罪了,還是疑點重重,不算真的破案。

「枉費我一路提拔他到將軍府大管事的位置,這麼多年來,事事信任他、仰賴他,他竟然……」秦鳳戈兩眼泛紅,憤恨難消地嘶叫。「竟然幹出這等事來……我非親手殺了他不可!」

說著,秦鳳戈怒不可遏地揭開被子,就要下床。

「將軍息怒!」二管事急忙制止。「將軍腳傷未癒,還不能亂動……」

秦鳳戈怒火中燒地揮開他的手。「滾開!」

「將軍,大管事已經死了。」婉瑛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氣到理智盡失,可見得遭到自己所信賴的人背叛,有多麼傷他的心。「就算你再砍他一百刀,他也沒有感覺的。」

聞言,秦鳳戈滿腔的怒火頓時像是洩了氣般,可是遭人背叛的痛和恨,讓他只能用力地捶著床板。

最後婉瑛看不下去,抓住他的手掌,不讓秦鳳戈再自虐了。

「將軍會這麼生氣也是人之常情,不過遺書最後也寫到他心中有愧,自知對不起你,才會選擇自我了斷,可見大管事還是相當感念你的知過之恩。」她只希望這麼說能讓秦鳳戈心裡好過些。

「既知待他不薄,又為何要傷害硯哥兒?」他在狂怒之餘,並沒有漏掉這些疑點。「我寧可他當面跪下來認罪,求我原諒,而不是一死了之。」

婉瑛頗有同感,如今大管事死了,再說這些也沒用。

「……常海!」不知過了多久,秦鳳戈的情緒才稍稍平復,可是嗓音還是掩飾不住沮喪。

二管事傾身上前。「小的在。」

「明天一早,你就親自走一趟官府,將遺書呈交給知府大人過目,看他如何定奪。」秦鳳戈有些乏力地說。

「是。」二管事躬了下身,接過婉瑛遞來的遺書,退出寢房。

聽到房門關上,他才閉上眼皮,全身的力氣彷彿一下子被人抽光了。

「為什麼?他為何要那麼做?有事大可以衝著我來,不該傷害硯哥兒,還有無辜的奶娘……」沒有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秦鳳戈無法接受眼前殘酷的事實。「再說彩霞又為何甘願成為幫兇?她跟硯哥兒的娘情同姊妹,又一向忠心,為何會做出這種事來?到底是為什麼?」

他又怎知大管事用心良苦,為了保護白姨娘,自然不能將那天一同前往觀音廟的同夥,也就是荷花供出來,只好把這個幫兇的罪名安在彩霞頭上。

「我跟你一樣想不通。」婉瑛張臂抱住他,希望能分擔丈夫的痛苦。

秦鳳戈將頭靠在妻子的肩上,沉痛不已地說:「若連身邊的人都不能信任,以後還能信任誰?婉兒,除了你,這座府裡還有誰可以相信?」

「千萬不要這麼想……」她兩手捧著秦鳳戈的臉龐,就是要他看著自己,不要逃避。「我知道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心情一定很難受,會讓你開始懷疑所有的人,可是這樣一來,也就同樣無法得到對方的信任,信任是雙方面的,你付出了,才會得到對方的回報,這件事你並沒有做錯,不要因為大管事讓你失望,就放棄這麼美好的情感溝通。」

「……你總是有一些跟別人與眾不同的道理。」咀嚼著妻子這一席話,秦鳳戈臉上的憤懣漸漸褪去了。

她噴笑一聲。「那也要將軍聽得進去才行。」

「你說得沒錯,我不該因噎廢食,因為晏青的背叛,便不再相信任何人,那麼我將會失去更多,也不會再有人願意站在我身邊,為我所用了。」秦鳳戈不只聽進去了,更瞭解她想表達的意思。

婉瑛知道她的丈夫一點就通,是個聰明人。「雖然結果不盡如人意,至少知道當初殺害奶娘的兇手是誰,她若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但願如此。」他歎道。

半個月後。

由於大管事在遺書中坦承所有罪行,在確認他是服毒自盡之後,就在兩天前,官府將一年前奶娘的命案,以及殺害彩霞一事做個了結。

將軍府看似又恢復往日的平靜,只是沒人敢再提起大管事三個字,免得惹主子不高興了。

而在區大夫的教導,以及婉瑛的協助之下,秦鳳戈開始進行復健,也暫時讓他轉移注意力。

每天早晚撥出半個時辰,秦鳳戈會平躺在床上,兩腳打直,然後由婉瑛扶住自己的左腳,慢慢地舉高,連做這個動作二十次,中間休息一會兒,接著婉瑛又彎折他的左腳膝蓋,再握住腳掌,並往身體的方向推,一樣重複做上二十次,看似簡單的動作,卻也讓秦鳳戈滿頭大汗。

「今天就到這裡為止。」婉瑛按照區大夫的交代,時間到就喊停。

「我還不累,可以再多做幾次無妨……」他已經按捺不住,想要早日下地,正常的行走。

「不行!你的骨頭才長好,一定要聽區大夫的話,若是做過頭,可是會適得其反,還是一步一步來,不要太過心急。」她輕輕地放下秦鳳戈的左腳,正色地說。「明天再繼續。」

他也不得不依,於是伸手抹去額上的汗水,呼吸微喘地說:「我只是不想見你這麼辛苦,每天忙進忙出,還要幫我做復健,瞧你的臉都瘦了一圈,這段日子真的累壞了。」

「瘦一點好,就不用刻意去減肥。」婉瑛捏了捏臉頰說。

這番論調把秦鳳戈給逗笑了。「我寧願你多長一點肉,看來福氣些。」

「我已經覺得自己是個很有福氣的人了,要是太多的話,我怕承受不起。」她倒了杯溫開水過來說。

秦鳳戈先坐起身來,才接過茶杯,一飲而盡。「我已經不需要用到夾板,你可以回床上睡,不必再打地鋪了。」

「我的睡相不太好,萬一不小心踢到骨裂的地方,又裂開了怎麼辦?」婉瑛接過空茶杯,有些猶豫。

他不禁失笑。「你能踢得多用力?」

「將軍真是太小看我了,以為我是女人,力氣很小,等你的腳傷痊癒之後,咱們來比劃比劃,讓你親自見識一下柔道的厲害。」她扳著十指的關節,發出喀吱喀吱的聲響。

「是為夫錯了,請娘子原諒。」秦鳳戈趕緊求饒。

婉瑛笑瞪他一眼。「這麼快就認錯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認錯又何妨。」他可不想真的跟她拳腳相向。「總而言之,從今天起,你就回到床上來睡,何況咱們很久沒有「同房」了。」

她一臉納悶。「咱們不是每天都同房嗎?」

「我的意思是……行周公之禮。」秦鳳戈又解釋得更明白些。

聞言,她噗哧一笑,總算聽懂了,算了下日子,的確將近一個月不曾「同房」了。「可是你的腳傷還沒完全好,恐怕不適合太激烈的運動。」

秦鳳戈將她拉到懷中,享受溫香軟玉抱滿懷的滋味,滿足地輕歎,男性慾/望也跟著蠢蠢欲動了。「總會想出辦法的。」

「有了!」婉瑛頭上的燈泡亮了。「我想到一個好辦法。」

「說來聽聽。」他願聞其詳。

她笑嘻嘻地說:「很簡單,我在上面就好。」

當秦鳳戈反應過來,臉孔也不禁熱了,更再次感受到婉瑛主動和熱情的一面。「這話可別讓外人聽見……」

「我才沒那麼笨,當然會私下說。」婉瑛摸了摸他的臉孔,戲謔地說。「想不到你的臉皮這麼薄,這樣就臉紅了。」

「咳。」他清了清喉嚨,不太習慣被人取笑。「若娘子非這麼做不可,為夫定當傾力配合。」

婉瑛笑倒在他身上。「就這麼說定了。」

「婉兒,真是謝謝你。」秦鳳戈不禁有感而發。

「謝我什麼?」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胸口溢滿情感。「謝謝你來到我身邊,謝謝你願意當硯哥兒的娘,謝謝你即便再擔憂害怕,還是努力不在我面前表現出來,不讓我心裡感到愧疚。」

秦鳳戈並非感覺不出來,只是沒去戳破,因為就算保證下次不會再發生,也只是口頭上的安慰,根本無濟於事。

「那是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從事這個行業有多危險,只要稍有不慎,不只會遭受火吻,還會送命,擔憂害怕幫不了你,只會讓你心有旁騖,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到底,讓你去做該做的事,至於生死,就交給老天爺去作主吧。」因為有同理心,婉瑛才能這麼快想通,並克服內心的恐懼。

他聽了為之動容。「經過這次受傷,我更堅信老天爺之所以選上你,絕對有弛的道理,除了你,沒有其他女子能夠辦到。」

「所以咱們更要好好地珍惜。」她微哂地說。

「我會的。」秦鳳戈允諾。

當晚,婉瑛終於不必再打地鋪,可以與深愛的人相擁而眠,除了肢體接觸,彼此的心靈比任何時候都還要貼近。

昏暗的寢房內響起窸窸窣窣的脫衣聲,以及唇舌交纏的親吻聲,其間還夾雜著幾聲女子的輕笑。

「你只要躺著,不要亂動……」頭一次嘗試女上男下的體位,婉瑛感到十分新鮮有趣。

秦鳳戈被跨坐在身上的誘人身子蹭到慾火中燒,偏偏想動又不能動,很快地便滿身大汗。「別再折磨我了……」

「我只是想先確保不會傷到你的腳,」她一面笑,一面握住已經蓄勢待發的男性慾/望,好讓它能順利地進入。「萬一骨頭又裂開,區大夫要是問起,要怎麼跟他解釋?那太丟臉了……」

他苦笑兩聲。「我相信區大夫可以理解的……」

「總之你躺著就好……」誰說床第之間都是由男方主動,婉瑛很樂意向他示範女方也可以。

不過秦鳳戈卻在心中發誓,以後絕對不要再讓自己受傷了。

當彼此的身體結合,先由淺而漸深,直到完美的嵌合,兩人都不禁為此發出滿足的驚歎。

這個體位也讓婉瑛感覺到深處被充實盈滿,這是之前的歡愛當中從未經歷過的感覺,身子也因為興奮而顫抖著。

「婉兒……」秦鳳戈一手愛撫她的胸脯,另一手在她的腰臀之間摩挲,口中喚著妻子的閨名,像是在催促著。

婉瑛自認學得很快,也漸漸抓到竅門,更相信熟能生巧,只要以後多多練習,一定會愈來愈好。

才這麼想,突然一個天旋地轉,她被壓倒在床上。「小心你的腳……」

在被逼瘋之前,秦鳳戈決定取回主控權。「它沒事……不過我有事……」

「為什……嗯……」婉瑛話還沒說完,唇瓣便被堵住了。

他已經管不了骨頭會不會又裂開,只想好好抱一抱這個女人,將她整個人吞吃入腹,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

原來他是如此深愛這個女人……

過了良久,直到秦鳳戈再次翻身平躺,讓婉瑛趴在自己身上,伴隨著彼此的喘息聲,品味著歡愛後的餘韻,才逐漸恢復理性。

「你的腳……」婉瑛想起身察看,又被按回去。

秦鳳戈蓋好被子。「我有特別注意,沒讓左腳使上力氣。」

「那就好。」她這才乖乖地伏在他身上。

他撫著婉瑛頰畔微濕的髮絲,靜默片刻才開口。「白天的時候,下屬送幾份待批的公文來給我,並提及那天內宮失火,之後皇上交由丞相代為調查,處死不少宮女和太監以及相關人等。」

「真的是人為因素嗎?」

「根據那天火災現場的狀況,我不得不懷疑有一部分的原因是由於宮人多,居住地方又狹隘,爐灶接近牆壁,而牆壁又太薄,時間一久,太過乾燥,才會引發火災。」他說出自己的觀點。

婉瑛頻頻點頭。「我也認為可能性很大,這個朝代的建築物就是有這個缺點,一定要想辦法改善才行。」

「可惜丞相堅持是人為造成的,偏偏我又受傷,無法在皇上面前與他辯駁,甚至請求重新調查,才讓那麼多無辜之人受到牽連。」秦鳳戈懊惱地說。

她輕聲地撫慰。「那不是你的錯。」

「之前你跟我建議過,石灰窯的工匠後來也證實,只要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把牆壁加厚,便可以加強防火功能,雖然晚了一步,還是寫在奏摺上,交由下屬呈給皇上,但願不會再有人枉死了。」他希望能做事後的補救。

「只要有心,就不算太晚。」婉瑛堅信地說。

秦鳳戈心想她說得對,把這件事當作一個契機,讓同樣的憾事不再發生,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又過了數日,午時剛過,秦鳳鳴獨自來到將軍府。

婉瑛聽說小叔來了,想到丈夫復健情況良好,雖然大管事的背叛讓他受到很大的打擊,心理的創傷需要時間來平復,親人的探望應該會有幫助,便讓丫鬟去領秦鳳鳴過來。

「大嫂。」他拱起雙手。「大哥若已歇了,我可以改日再來。」

她微微一哂。「他才沒有在休息,自從太醫把腳上的夾板拿掉,不必再臥床之後,就整天看著公文,說也說不聽,真是讓人生氣。」

「大哥一向盡忠職守,又有責任心,這一點還請大嫂多多擔待。」秦鳳鳴賠禮地說。

見對方信以為真,婉瑛心想這對兄弟耿直的個性倒是挺像的。「我也不是真的對他不滿,只是嘴巴上唸唸,不然憋在心裡難受。」

由於皇上下了旨意,要先在京城試辦義勇熸火軍,若是成效不錯,就要推廣到全國各地,因此每天都有不少文書往來,所以秦鳳戈除了復健,天天就是在忙這件事,不過見他忙得不亦樂乎,也就由著他去了。

秦鳳鳴聽大嫂這麼說,也跟著笑了,眉間的憂愁頓時掃去了些。

「你大哥在房裡,進去看他吧。」她說。

他有些遲疑地啟唇。「大嫂,有關大管事的事……」

「還是暫時別在你大哥面前提起這個人。」婉瑛心想過一陣子再談比較好。

「那麼在見大哥之前,我可以先跟大嫂談談嗎?」這才是他今日來的目的,否則每天都如鰻在喉、食不下嚥。

婉瑛頷了下螓首,示意他一起前往小花廳。

當兩人坐定,春香送上一壺香茗,婉瑛見小叔心神不寧,似乎在煩惱些什麼,便語帶關切地開口。

「二弟妹還好嗎?肚子應該看得出來了吧?」她問。

聽她提起目前懷有身孕的妻子,秦鳳鳴這才收起紊亂不安的心情,嘴角也多了一絲笑意。「她很好,不過肚子目前還看不太出來,紀大夫說腹中的胎兒大致上沒有問題,只要別太勞累就好。」

「真是太好了。」婉瑛替他們感到高興。

秦鳳鳴接著收起唇畔的笑意,旁敲側擊地問:「大嫂,當初奶娘被殺,硯哥兒又失蹤,真的是府裡的大管事所為嗎?我聽說他在遺書中坦承一切,可原因究竟為何?」

難道指使荷花的真是將軍府的這位大管事,跟白姨娘無關?就因為如此,他才想來親自確認。

「我到現在也想不通……」婉瑛也想過了,大管事該不會是出於嫉妒,嫉妒自己所愛的女子嫁給公公為妾,所以才把怨氣出在硯哥兒身上?只因為硯哥兒是公公的嫡長孫,想要報復秦家,而白姨娘應當被蒙在鼓裡,否則依她對秦鳳戈的關愛備至,不可能袖手旁觀。

「大嫂!」見她想得都出神了,秦鳳鳴出聲喚道。

她把心思拉回來。「你說什麼?」

「我是在問遺書中真的沒有提到其他人?」

婉瑛不解地看著他。「為何這麼問?」

「只是隨口問問罷了。」他含糊其詞地回道。

見小叔閃爍其詞,看得出是在說謊,婉瑛不禁暗自疑惑。「除了彩霞之外,並沒有提到其他人。」

「是嗎?」無論如何,他都不希望生母被扯進這件事裡頭。

她打量著面前坐立難安的男子,忍不住問道:「小叔是在擔心什麼?」

秦鳳鳴端著茶杯的手掌陡地震了一下。「我不是在擔心,而是高興事情終於水落石出,以後大哥和大嫂也能高枕無憂。」

「說得也是。」有誰敢再傷害硯哥兒,婉瑛可不會饒過對方。「對了!白姨娘這幾天的心情如何?」

這下換他納悶了。「大嫂的意思是……」

「春香,你先下去。」婉瑛不想讓其他人聽見。

春香福了個身,退出小花廳。

「有件事我想跟小叔說,你放在心裡就好。」

聞言,秦鳳鳴馬上坐直身子。「是,大嫂請說。」

「其實大管事和白姨娘……算是舊識,在還沒進秦府之前便已經認識了。」婉瑛口氣中的篤定,讓他臉色一變。

「我不曾聽姨娘提過。」秦鳳鳴悄悄地握緊手上的茶杯。

婉瑛並不覺得奇怪。「我也是偶然之間才發現這個秘密的,他們為了避嫌,應該也不想讓別人知道,畢竟人言可畏,不得不防,如今大管事死了,她的心情只怕也不好受,所以小叔有空就多去看看白姨娘,不過別讓她曉得我已經知道了,免得見了面尷尬。」

「我會的。」不必婉瑛特別提醒,他也不打算讓生母知道,免得朱大的事又再度重演,雖然找不到證據,連官府都以意外結案,秦鳳鳴還是不禁覺得可疑。「我去看看大哥。」

她自然說好了,便領著小叔來到寢房,讓他們兄弟倆說說話。

兄弟倆都不是擅長言詞的人,才聊了幾句,秦鳳鳴便起身告辭了。

待他一路往秦府的方向走,心也就愈慌,奶娘的命案、硯哥兒失蹤,主謀真的是將軍府的大管事嗎?

秦鳳鳴不想懷疑生母的清白,可是先有荷花,後有大管事,他們都在遺書中扛起一切罪名,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在保護某人。

而這個人便是白姨娘。

他不能舉發生母,唯一能做的,就是當作不知情,也不希望有人再去追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6 13:30:36

第二十七章

春季過了大半,再過兩天便是清明節。

天氣轉暖,讓整座將軍府也逐漸擺脫陰霾。

秦鳳戈的腳傷比預期中恢復得還要快,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拄著枴杖,在花園裡練習,相信不用多久,便可以正常行走了。

「如果左腳會痛,一定要說……」婉瑛跟在旁邊提醒。

硯哥兒也像個小大人似的叮囑。「要慢慢走……」

「爹知道。」他笑睇著兒子。

「硯哥兒跟娘一起說……」她將右手握成拳狀。「加油!」

「加油!」硯哥兒馬上有樣學樣。

有這對母子在旁邊打氣,秦鳳戈更賣力地練習,一點都不覺得辛苦。

婉瑛拿出巾帕,幫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先休息一會兒,待會兒再繼續……硯哥兒,扶你爹坐下。」

「是,娘。」聽見母親吩咐,硯哥兒很高興自己能幫上忙,雖然力氣很小,還是舉起雙手,象徵性的扶著父親的手腕,走向幾步遠的石凳。

待秦鳳戈在石凳上坐下,先將枴杖擱在地上,喘上一口氣,才伸手摸了摸兒子的頭,有感而發。「硯哥兒長大了。」

被爹誇獎,硯哥兒開心得眼睛都笑彎了。

在一旁伺候的春香送上茶水,先呈給秦鳳戈,接著是婉瑛,她才端起杯子,不知怎麼沒有拿穩,直接掉落在地。

「啊!」婉瑛本能地蹲下來。「真是奇怪,我從來沒打破杯子過……」

小菊連忙制止。「夫人小心,讓奴婢來收拾就好。」

「打破杯子可是不好的兆頭,該不會又要出什麼不好的事了?」春香不免憂心忡忡地喃道。

「呸、呸,別亂說!」小菊斥道。

婉瑛並不是迷信的人,不過還是幽默地回道:「打破杯子的確是不好的兆頭,因為要買新的,當然就破財了。」

兩個丫鬟聽了不禁噗哧地笑了。

同樣的,秦鳳戈也不相信那些無稽之談,語帶關心地問:「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

「我沒事,只是在想也該去看看二弟妹了。」對於大管事的犯案動機,還是讓她很糾結,怎麼也參不透,腦子只要有空閒,就忍不住進行推理,不過不想在秦鳳戈面前提及罷了。

秦鳳戈啜了口茶水。「是應該去看看。」

「既然這樣,我待會兒就走一趟,也跟祖母請個安。」婉瑛是個行動派,說做就做。「硯哥兒也跟娘一起去看曾奶奶和二嬸。」

「是,娘。」可以跟母親出門,硯哥兒回答得特別大聲。

既然是上秦府,婉瑛就得要盛裝打扮,不能像在家中一樣馬虎隨便,免得又留下話柄,讓有心人借題發揮,於是換上色彩鮮艷的交領中腰襦裙,十二幅的繡花裙擺,繁複而華麗,身上的飾品更是一樣都不能少。

於是,約莫半個時辰之後,婉瑛和硯哥兒母子倆便一同乘坐轎子,前往秦府去了,誰知才踏進門,便從前來迎接的管事口中得知郝氏小產的壞消息,由於她正忙著照顧秦鳳戈,老太君才沒讓人去通知。

她神情凝重地牽著硯哥兒的小手,決定先去探望二弟妹,想著不久之前才聽小叔說胎兒沒有問題,怎麼突然之間就沒有了?又想著該如何安慰郝氏,可是說得再多,也無法撫平喪子之痛。

待婢女開門迎她進房,婉瑛就見郝氏臉色蒼白的躺在床上,才見到自己,未語淚先流。

「二弟妹!」她也跟著眼眶泛紅。

郝氏掙扎著坐起身。「大嫂……我的孩子沒了……」

「怎麼會這樣呢?」婉瑛趨身來到床畔。

「就在前天下午……想說天氣轉熱,該把冬衣收起來,結果不小心絆了一跤,肚子撞到衣箱,之後便開始流血了……」她一面流淚、一面訴說。「相公趕緊去將紀大夫請過來……可是太遲了……都是我不好……」

婉瑛抱住她,輕拍著郝氏的背部。「這事又怎麼能怪你呢?你也不想發生這種事……想說什麼就說,我在這兒聽……」

「大嫂……」她不禁淚流滿面。「我真的好想幫相公生一個孩子……」

「我知道。」婉瑛也陪著她落淚。

「相公安慰我……說還會再有其他的孩子……可是……」郝氏哭到聲音都沙啞了。「永遠不會是這一個……」

見到母親和二嬸相擁而泣,硯哥兒不曉得出什麼事,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小嘴一癟,跟著嚎啕大哭。「嗚……娘……」

隨行的小菊連忙把小少爺拉到旁邊去安撫。

看著硯哥兒,雖然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若是失去他,婉瑛同樣會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多少也可以體會郝氏的心境。「我懂,因為每個孩子對當娘的來說,都是無法取代的寶貝。」

聞言,郝氏猛點著頭,哭得更凶了。

「那就哭吧,讓孩子知道你有多捨不得,然後好好地送他走。」這是婉瑛處理悲傷的方式,希望對她有用。

郝氏趴在她肩上,盡情地痛哭一場。

而婉瑛只是輕輕地拍哄,一直等到郝氏哭到累了、倦了,不知不覺中睡著了,才扶她平躺下來。

「別吵醒她,等她睡醒,勸她吃點東西。」婉瑛低聲吩咐伺候的婢女。

婢女感激地頷首,送她出去。

待婉瑛再度牽著小臉上還淚痕斑斑的硯哥兒步出寢房,就見秦鳳鳴人在外頭,似乎已經站了許久,只是沒有進去打擾她們。

「多謝大嫂。」他形容憔悴地說道。

婉瑛覷見他眼底的悲痛,只能建議地說:「若想有個人談一談,可以來找你大哥,不要憋在心裡。」

「我很好。」秦鳳鳴擔心的是妻子,就怕她想不開。

她瞅著秦鳳鳴一會兒,就算真的不好,誰也幫不了忙,還是只能靠他們自己走過來。「二弟妹剛睡著,小叔就進去陪陪她,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了,什麼話都不必說,只要讓她知道你會一直陪在身邊就好了。」

秦鳳鳴照她的意思,推門進房去了。

「來!咱們去見曾奶奶。」婉瑛低頭對著孩子笑說。

硯哥兒仰起小腦袋瓜,有些擔憂。「娘不哭了?」

「娘不哭了,希望你二嬸的心情也可以很快地好起來。」她牽著孩子的小手,往院落的出口走去。

才剛踏出月洞門,就見白姨娘在婢女的陪同之下,正好迎面而來,婉瑛自然停下腳步,和對方打聲招呼。

「白姨娘是來看二弟妹的?」她見對方氣色不是很好,目光略顯渙散,看來也在為無緣來到世上的孫子而悲慟不已。

白姨娘盯著她半晌,似乎想不起來婉瑛是誰,過了半晌才認出來。「原來是大少奶奶……」嗓音聽來有些虛弱。

「你也要保重,不要悲傷過度,身子要緊。」婉瑛勸慰地說。

她神情有些恍惚。「多謝大少奶奶。」

「娘,咱們快去看曾奶奶。」硯哥兒搖晃著母親的手,催促地說。

婉瑛輕笑一聲。「好,咱們現在就過去……」說著,她望向白姨娘,方要啟唇,卻見對方瞪著身旁的硯哥兒,模樣有些駭人。

看著面色紅潤、活蹦亂跳的硯哥兒,白姨娘心中充滿不甘和怨恨。為何就沒有一件事能如她的意呢?若當初彩霞下手能再重一點,讓他可以胎死腹中,或是荷花狠下心來掐死這個小畜生,等到自己的孫子出生,一定會受盡秦府眾人的寵愛,不會就這麼走了。

都是他的錯!

一切都是他不好!

為何她百般算計,就是害不死這個小畜生?

白姨娘腦中瘋狂地吶喊著。

「白姨娘……」婉瑛被對方「怨毒」的眼神嚇到了,本能地將硯哥兒藏在自己身後。「你怎麼了?」

她彷彿這才「清醒」過來。「奴婢只是……有些不太舒服,先回房去了。」說著便轉身往回走。

目送對方的身影離去,婉瑛總覺得白姨娘的精神方面有些不對勁,是不是因為二弟妹腹中的孩子流掉,當不成祖母,刺激太大的緣故?

「夫人在想什麼?」見主子還在發呆,小菊疑惑地問。

硯哥兒也仰起小腦袋瓜。「娘?」

「娘沒事,走吧。」婉瑛不自覺地牽緊孩子的小手,打算找個機會跟小叔提一下,請他多注意。

等他們母子倆去跟老太君請安,只見老人家樂不可支地抱著寶貝曾孫子,對待婉瑛這個孫媳婦也比以往熱絡,會要她多吃一點,這些看在林氏和江氏眼中,心裡自然有數,江氏也不敢再出言挖苦,收斂起輕視的態度。

婉瑛有了老太君的加持,終於在秦府獲得一席之地,她這個續絃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五月中,夏至到來,氣溫炎熱。

由於秦鳳戈已經康復,在一個月前便回到工作崗位上,婉瑛跟著賦閒下來,不過大管事的空缺尚未補上,大部分的事務都由二管事接手處理,因此管理內院之事,便落在她肩上,很快地又忙碌起來。

而在這段時間當中,也從秦鳳戈口中聽說不少百姓自願加入義勇熸火軍的行列,就連京城裡的那些大戶人家,都願意出借一塊地方,好用來堆放防火器具以及水缸,皇上因此龍心大悅,便在昨天賞賜了一大箱的綾羅綢緞給她這個出主意的人。

「……夫人不妨多做幾件夏衣來穿,否則皇上賞賜的這些布料都用不上。」小菊和春香愛不釋手地撫摸手上的上等料子。

婉瑛一臉困擾,寧願皇上送實用性高的東西給她。「這麼多塊布料,到我老了都穿不完,不如送幾塊給二嬸和三嬸,以及二弟妹和三弟妹好了,就不知道她們喜歡什麼樣的花色?」

「夫人不如請她們過來喝茶,順便挑選。」小菊腦子動得快。

她眼睛一亮。「這個點子不錯,就這麼辦,除了她們,白姨娘和趙姨娘也不能漏掉,只可惜這些花色太亮,不適合老太君來穿,為了公平起見,再送別的給她老人家好了。」

春香接著又問:「夫人打算先請誰?」

「照理說應該長輩優先,自然是先請二嬸和三嬸,不過得找個名目,再邀請她們到府裡來。」婉瑛興致勃勃地說道。

於是,她坐在桌旁,一面喝茶、一面苦思,這麼做不是為了要巴結討好,而是希望一家人和和氣氣,和諧相處,將軍的續絃還真是不好當,裡裡外外都得要費心打點。

叩、叩,門上傳來幾聲輕敲,打斷婉瑛的思緒。

「有什麼事?」春香去應門了,是二管事派了個婢女前來稟報,聽對方說明原由,便驚慌失色地跑回主子身邊。「夫、夫人……」

婉瑛被她的神情嚇了一跳。「怎麼了?」

「將軍回府了……」

「今天還真早,才未時就回府了。」婉瑛又繼續喝茶。

春香又繼續說下去。「還有皇上也來了。」

「咳咳……」她被茶水給嗆到,咳到臉都紅了。

「你說皇上來了?」小菊也跟著緊張了。「這可是天大的榮幸,快幫夫人梳妝打扮,不能讓皇上久等了。」

就這樣,兩個丫鬟不等主子咳完,就已經開始幫婉瑛梳頭更衣,深怕皇上怪罪下來,所有的人都會遭殃。

「皇上突然跑來做什麼?」婉瑛不禁喃喃自語。「至少也先知會一聲,讓我有心理準備……」

小菊聽了忍不住吐槽。「夫人,他可是皇上,這天下都是他的,他愛上哪兒就上哪兒,何須知會一聲。」

「說得也是。」她苦笑地回道。

「好了、好了。」春香幫主子插好簪子,這才喘了口氣。「夫人,咱們快到正廳面聖吧。」

婉瑛做了個深呼吸,才速速趕往正廳。

當她見到有過一面之緣的皇上就坐在正位上,儘管只是頭戴長冠、身穿青色常服,也無損天子的尊貴氣勢,而身邊那名呵欠連連的宮女,便是之前幫過自己的「同伴」,知道對方還好端端地活在這個架空朝代裡頭,也不禁高興起來。

站在一旁的秦鳳戈朝她使了個眼色,要婉瑛上前見禮。

「臣妾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婉瑛屈膝見禮。

皇上一手托著下顎,開口調侃。「這回倒沒有再說錯了。」他又重提婉瑛第一次入宮的糗事。

「皇上還記得?」她乾笑地問。

他哼笑一聲。「朕的記性很好。」

「皇上大人大量,還請多多見諒。」婉瑛不得不拍下馬屁。

「收到朕賞賜的東西了?」皇上示意她起身之後才問。

婉瑛又福身謝恩。「臣妾收到了,多謝皇上。」

「聽愛卿說義勇熸火軍、鐘樓這些主意都是你想出來的,可是為朝廷立下不少功勞。」他語帶讚揚地說。

她謙虛地表示。「臣妾不敢當。」

「聽說你前兩天還口違了一份訓練項目,希望能用來訓練義勇熸火軍?」皇上挑眉問道。

「是的,皇上。」婉瑛先覷了秦鳳戈一眼,見他頷首,這才放心大膽地說明原由。「畢竟一般老百姓沒有受過正規訓練,體力、反應以及知識都不足,輕易進入火場,可是相當危險的事,所以最好每個月都加強訓練,例如火場模擬,還有各種基本急救常識。」

聽完,皇上瞅著她,好半晌都沒有說話。

婉瑛被他瞧得頭皮發麻,擔心是不是說得太多了,要是皇上追問是從何處學來的,或懷疑自己的來歷,又該如何解釋?

其實皇上老早就起疑心了,先有一個區大夫,接著又是李繁星,那麼面前的陶氏若也同樣來自那一個神秘奇特的世界,似乎也說得通。

他決定不去點破。「區區一名婦道人家,居然懂這麼多,若是男兒身,朕立刻給你一個官做。」

「啟稟皇上,妾不想當官,只想為朝廷為百姓盡一分力量。」婉瑛只想一展抱負。「皇上若能採納,臣妾就感激不盡了。」

皇上點頭讚許。「難得你有這個心,只要提出的意見真的有用,朕當然也就願意採納。」

「多謝皇上。」有他這句話,婉瑛已經心滿意足了。

接著,他又斜睨著身旁的宮女。「你說該再賞她些什麼?」

「奴婢愚昧,實在想不出來。」皇上這個把戲還真是玩不膩,李繁星興味索然地心忖。

「朕讓你說,你就得說。」他佯怒地說。

婉瑛心想人家幫過她,自然要懂得知恩圖報,連忙替對方解圍。

「回皇上,臣妾什麼都不缺,不用賞了。」再送一堆用不著的東西,還得想辦法消耗掉,反而麻煩。

話才出口,皇上已經冷冷地睨向她。

「賤內無知,不懂規矩,尚請皇上恕罪。」皇上沒有問話,可不能任意插嘴,秦鳳戈不由分說的跪下,伏身請罪。

意識到自己可能闖下大禍,婉瑛也馬上下跪,一屋子的奴才婢女更是嚇得撲倒在地,不住地發抖。

見狀,皇上右手輕揮了幾下。「好了,都起來吧。」

「謝皇上。」秦鳳戈率先起身,再一手輕托婉瑛的手肘,扶她起來,並在耳畔提醒她別再亂開口了,其他的奴才婢女更是冒出一身冷汗,慶幸最後有驚無險,把命又撿回來。

皇上施恩地說:「要賞些什麼,讓朕再考慮考慮。」

「多謝皇上恩典。」所謂天威難測,應該就是像這樣,前一秒還和顏悅色,下一秒就翻臉,這回婉瑛可不敢再說不用了。

「朕也該回宮去了。」說完,他便起身,又帶著宮女,以及守在外頭的幾名宮中侍衛,往大門口走。

秦鳳戈自然要親自送客,便跟著出去。

「拜託皇上下次別再來了……」婉瑛跌坐在座椅上,心臟差點停止跳動,可不想再有這種天大的榮幸。

不只小菊和春香,其他奴僕也有志一同的點頭。

才過了十來天,隨著暑氣漸熾,老太君的身體也跟著出了狀況,幾位太醫通力合作,才把突然昏倒的人給救醒過來,往後更需要細心調養。

由於秦鳳戈有工作在身,無法天天前往探望,婉瑛這個孫媳婦便扛起責任,還順便帶上硯哥兒,要他去跟曾奶奶撒嬌,逗她開心,相信比任何藥物都來得有效。

這天,用過早膳不久,秦府便派了轎子過來,說是老太君想見寶貝曾孫子,婉瑛心想昨天抽不出時間,今天再不去,只怕老人家會不高興,心裡又有疙瘩,偏偏手頭上很多事要忙,分不開身。

「……硯哥兒先去看曾奶奶,娘忙完之後就去接你,要乖乖的,不准任性知道嗎?」她一面幫孩子整理衣服,一面叮嚀,也只能這麼辦了。

硯哥兒用力點頭。「是,娘。」

「硯哥兒就交給你了,要是他不聽話或是亂跑,就跟他說我會生氣,回來之後會處罰他。」婉瑛又對奶娘這麼交代。

奶娘說了一聲「夫人放心」,便帶著小少爺坐上秦府派來的轎子,在幾個奴才的護衛之下離開。

而婉瑛則繼續學習著如何管理內院,真正接手之後,才明白工作有多吃重,雖然她不是念企業管理出身,但也清楚做事容易,「人」的問題才是最困難的挑戰,尤其在經歷大管事的事件之後,主僕之間更要盡快找回忠誠和信任,希望能多一點人情味,少一點尊卑之分帶來的隔閡,也能拉近彼此的距離。

對於婉瑛想要多瞭解府裡的奴僕,還願意聽取他們心聲,這般紆尊降貴的另類做法,有的受寵若驚、有的則是不以為然,可她還是照著自己的意思去做,再加上又有秦鳳戈的支持,也就不必去管別人怎麼想,只要做自己就好。

婉瑛一直忙到申時,才在小菊的提醒下,到秦府去接孩子回家。

待她乘坐轎子來到秦府,被迎進了老太君所居住的院落,秦鳳鳴夫婦也正好前來探望,雙方過個正著。

「大嫂也來了!」秦鳳鳴拱手寒暄。

婉瑛朝兩人微哂,接著欣喜地握住郝氏的手。「二弟妹的氣色比前陣子好多了,真是太好了。」

「讓大嫂擔心了。」她露出憨笑。「就在幾天前,我夢到孩子了,是個女兒,她拉著我的手,笑嘻嘻地告訴我,菩薩要把她留在身邊,將來若是有緣,還會再來做我的孩子。」

「那得先把身體養好,才能生個健康的孩子。」婉瑛順勢勸道。

郝氏對她一向信服,自然聽從了。「是,大嫂。」

見郝氏不再沉浸於喪子之痛中,真的想開了,她和秦鳳鳴交換一個眼色,都不禁如釋重負。

就在他們踏進老太君的寢房,見她坐在床上,正讓金嬤嬤餵著蓮子湯,便一同上前請安。

「你們都來了!」這次病倒也讓老太君體會到自己大限將至,哪一天真的會兩腿一伸,就這麼走了,人都快死了,過去的恩恩怨怨,還記著它做什麼,可不想帶進棺材裡,留到下輩子。

老太君憐憫地看著郝氏。「孩子願意跟著咱們是一種福氣,若是無緣,也強求不來,你要想開一點。」

「老太君……」這番體恤的話語,讓郝氏不禁淚眼汪汪。

「就叫一聲祖母吧。」老太君望向秦鳳鳴,目光多了溫和,少了過去的苛刻挑剔。「以後你們也都這麼叫。」

秦鳳鳴難以自持地紅了眼眶。「是,祖母。」

被老太君願意打開心結,接納庶出兒孫的舉動所感動的婉瑛,突然想到來秦府的目的,左顧右盼,就是沒瞧見硯哥兒的小小身影。

「金嬤嬤,硯哥兒呢?」她問。

金嬤嬤將餵了一半的蓮子湯交給身旁的婢女。「因為白姨娘最近心情不好,聽說曾孫少爺來了,讓婢女來說想抱一抱孩子,老太君便同意了。」

此話一出,秦鳳鳴的臉色頓時煞白。

「唉!失去了抱孫子的機會,又怎麼會不難過?為了讓她早點打起精神,我就讓奶娘把硯哥兒抱去她院子裡,也因為是她,我才同意,換作其他人,我可是不放心。」就因為白姨娘向來安分守規矩,性子又好,進秦府多年,從不生事,老太君才會答應。

婉瑛不禁想到那天遇到白姨娘時,她看著硯哥兒的可怕眼神,頓時覺得很不安。「我到白姨娘那兒看看……」

「我帶大嫂去。」秦鳳鳴心頭連打了好幾個冷顫,於是讓妻子先行回房,然後和婉瑛一塊兒往外走。

「白姨娘近來可好?」婉瑛隨口問道。

秦鳳鳴滿是歉疚地瞥了她一眼,若硯哥兒因而受到傷害,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有請六安堂的紀大夫來看過,也開了幾帖藥來喝,不過還是成天悶悶不樂的,把自己關在房裡,也不太跟人說話。」

「咱們還是走快一點。」她不知怎麼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這一回真的希望自己的直覺出錯。

「大嫂,我……」秦鳳鳴實在說不出口,只能極力掩飾內心的恐慌,祈求不要出事。

見小叔一臉欲言又止,她不禁納悶。「什麼?」

「沒、沒事。」在這一刻,他不禁痛恨自己優柔寡斷的個性,隱瞞兄嫂這麼重大的事,實在不可原諒,但願白姨娘沒有做出傻事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6 13:30:50

第二十八章

來到白姨娘居住的小院,同樣都在秦府裡,這兒卻有股死寂的寧靜。

秦鳳鳴在前頭帶路,由於院子不大,很快地便找到用來接待客人的小廳,卻見伺候白姨娘的婢女倒在地上,頓時呆站在原地。

「奶娘?」婉瑛也瞧見同樣躺在地上的婦人,發出驚呼。

婉瑛急忙跨進門檻,蹲在奶娘身邊,覷見她的腹部正在流血,本能地伸手探向鼻下,確定還有呼吸,只是昏過去了,這才吁了口氣,立刻拿出手帕按壓住傷口,先止血再說。

「蓮兒……」秦鳳鳴瞅見肩部受傷的婢女,緩緩地掀開眼皮。「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蓮兒看到他,又痛又怕。「姨娘她……瘋了……」

「姨娘呢?」他焦急地吼道。

她先用搖頭來回答,隨後又暈了過去。

「小叔,這兒就交給你了!」想到硯哥兒就在白姨娘手上,婉瑛刻不容緩地奔出小廳,拉開嗓門大喊:「硯哥兒……硯哥兒……」

驀然之間,似乎有孩子的哭聲傳來,她停下腳步,分辨方位,就在斜對面,馬上直奔而去,來到一間寢房,燭光就從半掩的門扉透出來。

「不許哭!」裡頭傳出白姨娘的斥喝聲。

婉瑛用力拍開門扉,才踏進屋內,就看到被利剪抵著喉嚨的孩子,全身的血液頓時都凝固了。「硯哥兒!」

「娘!」見到母親來了,硯哥兒聲嘶力竭地喊道。

眼神狂亂的白姨娘將孩子牢牢抱在胸前。「不准過來!」

「好、好,我不過去,你先把硯哥兒還給我……」看著釵落發亂的白姨娘,她只能力持鎮定,就怕利剪劃傷孩子幼小的喉嚨。「我知道二弟妹失去孩子,讓你抱不成孫子,心裡很難過,可是這些都跟硯哥兒無關……」

白姨娘美麗的面容頓時變得猙獰。「怎麼會無關?我幾次借他人之手都害不死這個小畜生,早知應該自己動手……」

「你說什麼?」婉瑛不禁驚駭地問。「難道……大管事幹下的那些罪行,全是受你指使?」

謎底終於揭曉,真正的犯人竟然會是……

婉瑛一直猜不透大管事的犯罪動機,原來答案全在白姨娘身上,她才是最終BOSS。

她冷冷地啟唇。「想知道的話,就先把房門閂上。」

聞言,婉瑛只能乖乖照辦,免得又刺激到她。

「……再把桌子和那兩口衣箱都推過去頂住房門。」白姨娘可不想有人進來阻止,又壞了自己的好事。

婉瑛依她的話做,同時也注意到窗子已經封死,可見早有預謀,不祥的感覺愈來愈強。

「好了!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了,那天你到將軍府探病,你跟大管事在廊下說話,究竟說了些什麼?」以為兩人只是敘舊,看來並不是那麼簡單。

「原來你看到了……」她冷笑一聲。「我跟他說,為了以防萬一,凡是知道秘密的人,都不能讓他們活在世上。」

這個回答令婉瑛不禁倒抽一口涼氣。「所以他才會服毒自盡,並留下遺書,把一切罪行全都攬下引難道白姨娘不知道大管事對你的心意?」

「就因為知道晏青為了我,什麼事都肯做,我才會那麼說,好比當年為了我進秦家為奴一樣……」白姨娘眼底淨是得意。「你一定更想不到,是我讓他去哄騙彩霞,兩次害得大少奶奶差點小產,甚至要我的貼身婢女荷花,和他一起騙走奶娘,並將之殺害!可恨的是荷花那個死丫頭最後居然心軟,沒把這個小畜生掐死,只把他丟在大雜院外頭,才導致計劃失敗,到頭來還是得由我親自動手……」

想不到其中還有這一段轉折,可見白姨娘心機深沉,手段毒辣,讓婉瑛更加感歎大管事的癡心用錯對象,也用錯地方,真是太不值得了。

「你這個人好自私、好可怕,居然這樣利用別人的感情。」一個外表看來柔弱無害的女人,卻有如此惡毒的心思,所有的人都被她騙了。

白姨娘抱牢不斷掙扎哭泣的硯哥兒,恨聲地嚷著:「你說我可怕,說我利用別人的感情?那麼又有誰是真心替我著想的?明明是長輩們犯的錯,是他們得罪了人家,才會連累整個家族,卻逼著我做人家的妾,好讓對方代為疏通說情……白家有那麼多個女兒,為何偏偏選上我?憑我的條件都能入宮為妃,甚至母儀天下,而不是任由男人玩弄……」

「我知道,有話慢慢說,不要激動……」她試著安撫白姨娘瘋狂般的情緒,以及驚嚇過度而哭鬧的孩子。「硯哥兒別哭,娘在這兒陪你……」

硯哥兒用力抽泣。「娘……」

「娘知道你很害怕,再忍耐一下就好了,千萬不要亂動……」婉瑛不敢貿然行動,只能等待機會。「然後呢?」

「誰知那個男人只會說大話,根本幫不了自家,等他膩了,又把我賣給另一個男人,偏偏對方不能人道,把錯都怪在我身上,天天打我出氣……我想逃走……卻又不知該逃往何處……」

就在這時,白姨娘憤恨難平的神情轉為含情脈脈,直勾勾地望著遠方,像是在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光。「直到那一天,老爺被請到府裡作客,我正好送茶點進去,那是我跟他頭一回見面……」

「見了面之後呢?」婉瑛一面說話使對方分心,一面悄悄地移動腳步,想要再靠近些,才能伺機奪下利剪。

「還記得老爺見到我臉上的瘀傷,用著憐惜的目光看著我,問我要不要緊,他是第一個在乎我的男人,從那天起,我便天天向菩薩祈求,若是能跟了他,就算為妾也是心甘情願,沒過多久,老爺真的跟對方開口……」她的願望終於成真了。「是老爺讓我脫離苦海……是他救了我……」

「既然公公救了你,你為何還要傷害硯哥兒?」見白姨娘有所警覺,婉瑛趕緊退後兩步。「硯哥兒可是他的親孫子……」

白姨娘不由得發出似哭似笑的聲音。「就是因為我真的好愛老爺,以為他之所以把我要去,是因為對我一見鍾情,他跟其他男人是不同的,會一輩子疼惜我、愛護我,不會糟蹋我的感情,只是沒想到……當我這麼問他,他卻說當時是因為可憐我的處境……

「呵呵……原來他只是可憐我……」高傲的自尊豈能忍受被人同情,尤其是來自喜歡的男人。「他可以不愛我,但是不要可憐我……」

「所以你才會這麼恨他,恨到要殺了他的孫子?你不過是在遷怒……」婉瑛想起擔任警察的父親經常引用蘇格拉底「最深的欲/望總能引起最極端的仇恨」這句名言,來形容那些作奸犯科的人,此刻用在白姨娘身上,實在太貼切了。

婉瑛不是不同情白姨娘的遭遇,可是就因為自身的欲/望得不到滿足,心中的期望付之一炬,而去利用和傷害無辜的人,那就不可饒恕了。

聽見她的指控,白姨娘用著憤懣的口吻回道:「你又懂什麼?我費盡心思地去取悅老爺,讓他有空就來房裡找我,總算替他生了一個兒子,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愛上我,可以獨佔他的心,想不到他居然丟下我,就這麼死了……」

說著,白姨娘不禁似哭似笑。「諷刺的是老爺沒過多久便把大姊帶走,難道我就不夠好?我真的比不上大姊嗎?為何他就是不肯帶我一塊兒走?我好恨他……給了我希望,卻又無情地將我遺棄……就跟我的親人一樣,只曉得利用我,卻不管我的死活,任我自生自滅……」

砰!砰!拍打門扉的聲音打斷白姨娘的自怨自艾。

「……大嫂,你在裡面嗎?快開門……姨娘!拜託你快點開門……」秦鳳鳴先去找人來將奶娘和蓮兒帶出去醫治之後,馬上趕了過來。

白姨娘眼神轉為狠戾,將利剪又抵住硯哥兒。「不准開門!」

「好!我不開門,你別亂來……」婉瑛吞嚥了下唾沫,用微笑來鼓勵不再哭泣的孩子,讓他知道不會有事的。「你不是一向關心硯哥兒的爹?要是讓他知道你傷了他的兒子,他絕不會原諒你的。」

聽到白姨娘從頭到尾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讓婉瑛恨不得打她幾個耳光。

「關心?那是因為大少爺長得太像老爺,隨著年紀增長,模樣就愈像了,每回見到他,就像看到老爺回來,我實在下不了手……」她的這番坦白令婉瑛毛骨悚然,若秦鳳戈真被害死了,他們這輩子根本不可能結為夫妻。「不過這個小畜生就不一樣了,我要讓老爺後悔沒有帶我一塊兒走……」

外頭的秦鳳鳴心急如焚地用身體撞著門扉,還不忘大喊:「姨娘……算我求你了,快點開門……」

「小叔可是你的親生骨肉,難道你就不替他著想?」婉瑛實在無法理解她這種扭曲變態的感情,只能試著喚起白姨娘的母性。「萬一讓老太君知道你的所作所為,要他往後如何在秦府立足?」

白姨娘不禁嗔怪。「我當然有替他著想,只要這個小畜生死了,將來他所生的兒子便能取而代之,也能受到同樣的關心和寵愛……相信我的孫子絕對不會輸給大姊的,一定會比他更有出息……」

門板還是不斷傳來撞擊聲,還有秦鳳鳴和奴才的叫聲。

「白姨娘快開門!」

「大嫂,你沒事吧?」

婉瑛知道她真的瘋了。「就算沒有硯哥兒,還是會有其他女人幫他爹再生個兒子,永遠輪不到你的孫子……」

「我能除掉一個,自然有辦法除掉第二個,大少爺肯定不會懷疑,要不是你多管閒事,救了這個小畜生,我的計劃早就成功了……」眼看原本頂住門扉的桌子和兩口衣箱被人一寸寸的推開,白姨娘不禁恨得咬牙切齒,於是又下了命令。「把燭台扔到床上!」

「什麼?」婉瑛愣住了。

她發出尖銳的叫聲,揮舞著手上的利剪。「快扔!」

「好,我扔!」婉瑛執起擺在几上的燭台,往床上丟去,由於都是易燃物品,被子和床帳不過一眨眼工夫全燒起來。

硯哥兒看到火,又嚇得大哭。「娘……」

「我已經照你的話做了,快把孩子還給我!」婉瑛伸出雙手,一步步地走上前去,在火勢蔓延開之前,必須逃出去才行。

火勢愈燒愈旺,整張床都燒起來,屋內的溫度開始升高,就連外頭的人也都聞到煙味了。

就在這當口,房外傳來秦鳳戈的吼叫聲。

「婉兒!硯哥兒!」在回府的途中,決定先到秦府來探望祖母的秦鳳戈才踏進門不久,便聽說白姨娘發瘋的事,立刻趕來關心。

待秦鳳戈從門縫中瞧見屋裡失火了,更是用盡全力地撞門,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他們母子。

冷不防的,白姨娘將抱在胸前的孩子朝著火的床上扔去。

「硯哥兒!」婉瑛發出淒厲的叫聲,顧不得其他,撲上去接住被拋向半空中的孩子,母子倆雙雙摔在地上。

婉瑛立即感受到燙人的熱度,她的腦子無法思考,也忘了受過的訓練,只聽到孩子的哭聲,本能地用身體擋住竄過來的火舌。

就在秦鳳戈破門而入之後,白姨娘正高舉手上的利剪,就要往婉瑛的身上刺下去,他一個箭步上前,將人用力揮開。

「你當真瘋了不成?」他厲聲斥道。

彷彿看到老爺在訓斥自己,白姨娘癡癡傻傻地跌坐在地上望著他。「老爺是來帶妾身一塊兒走的嗎?」

「咱們快點出去……」秦鳳戈連忙拍熄婉瑛著火的右袖,也沒有餘裕詢問傷勢如何,將母子倆護在懷中,便迅速地往外逃。

而隨之進門的秦鳳鳴見生母滿臉呆滯地坐在地上,也趕緊扶白姨娘起身,跟在兄嫂後頭出去。

直到眾人逃到外面之後,婉瑛不由得回頭看著陷入一片火海的寢房,以及提著水桶,忙著滅火的奴僕們,還沒從方纔的驚險過程中回神,直到被硯哥兒的哭聲驚醒,淚水霎時不聽使喚地奪眶而出。

「娘……」硯哥兒抱緊母親,泣不成聲。

婉瑛頓時也哭到不能自己。

「有沒有傷到哪兒?」秦鳳戈一面問、一面檢查。

經他這麼一提,婉瑛這才感覺到右手和背部傳來紅、熱和刺痛感,八成是燙傷了,馬上想起基本急救常識。

「快往我身上倒水!」她朝提著水桶的奴僕嚷道。

秦鳳戈反應也快,先抱開兒子,然後要奴僕照婉瑛的話去做。

於是,一桶又一桶的冷水便往婉瑛的患部澆下,全身立刻都濕透了。

「有誰快去請六安堂的區大夫過來?」他對於燒燙傷的處理最有經驗了。

「小的這就派人去請。」秦府管事馬上回道。

待秦府的長輩們聞訊趕來,只見火勢已經一發不可收拾,即便有趕來幫忙滅火的熸火軍,還是無法將火勢撲滅。

「就讓它燒吧!」由於這座小院位處後院,又是獨立的,今晚風勢也不大,不必擔心延燒到其他地方,秦鳳戈便做出判斷。

只見紅色的火焰伴隨著黑煙,才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將所有的愛恨怨憎都吞沒了。

原本還有些癡傻的白姨娘看著大火,瞧見屋裡有個男人正在對她微笑,那英俊挺拔的身姿,跟記憶中無異,彷彿又回到兩人初相見那一天,突然掙開秦鳳鳴的攙扶,在眾人的驚叫聲中衝進著火的屋子。

「老爺……你終於來接妾身了……」她無懼高溫和灼熱,綻出幸福的笑容,投入大火之中。

秦鳳鳴大驚失色,跟著要衝進去把生母拉出來。「姨娘!」

「二弟!」秦鳳戈一把拉住他。「已經太遲了……」

他淚如雨下的跪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生母被大火吞噬。

在一團混亂中,區大夫被火速請到秦府,來到讓婉瑛用來治療傷勢的廂房內,檢查之後,便先幫她上藥。

「……幸好只是一級燙傷,並不會起水泡,早中晚各抹一次藥膏,約莫四、五天即可痊癒,這段時間若是發癢,可千萬不要抓,或是浸冷水。」他將六安堂特製的燒燙傷藥膏遞給秦鳳戈,叮囑地說。

秦鳳戈慎重地點頭。「有勞區大夫了。」

「不過將軍和夫人又是怎麼回事,最近兩人輪流受傷,就算我是開醫館的,也不想老看到有人出事。」區大夫打趣地說。

聽他像是在調侃,實際上是關切的口吻,婉瑛和秦鳳戈相視一笑。「以後咱們會多多注意,別再給區大夫增添麻煩。」

「真是這樣就好,否則我可是要提高診療費,或許大家在日常生活上會更加謹慎,這麼一來,我也能有多點時間來陪伴家人。」他撫著下巴的短鬚,佯裝思考地說道。

說完,三人不約而同地笑了。

待秦府管事送區大夫出去,秦鳳戈便讓在客房裡伺候的婢女也一併退下,才想跟妻子說話,一直等在外頭的秦鳳鳴敲門進來了。

「二弟怎麼來了?」見他有些失魂落魄,身上的袍子也還沒換上乾淨的,秦鳳戈困惑地問。

秦鳳鳴一臉焦慮。「大嫂的傷勢嚴不嚴重?」

「我沒事,多謝小叔關心。」靠坐在床頭的婉瑛放下袖子,蓋住患部。

「大哥、大嫂,請你們原諒我!」他突如其來地當著兄嫂的面跪下。「我明知姨娘所做的事,卻什麼也沒說,才會差點害死大嫂和硯哥兒……」

「這話是什麼意思?」秦鳳戈沉下臉問。

只有婉瑛聽懂了。「小叔早就知情?」

「沒錯,我確實早就知情……」秦鳳鳴已經承受不住內心的譴責,整個人都崩潰了。「有好幾次想要告訴大哥和大嫂,但又想到姨娘會被送進官府,甚至處死,我是她的親生兒子,又怎麼狠得下心……」

所以小叔才會每天鬱鬱寡歡,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婉瑛把前因後果都連貫在一起,也恍然大悟。

秦鳳戈神情緊繃。「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小叔,讓我來跟你大哥說,你先去安排白姨娘的後事,至於如何處置,再由他來決定。」父母犯的錯,不該要子女負責,這是她的想法,不過也得要說服秦鳳戈才行。

他這才用袖口抹去淚水,起身離去。

「硯哥兒呢?」婉瑛先緩和一下氣氛。

「我讓他待在祖母的房裡,你把他保護得很好,所以沒有受傷,只是受到不小的驚嚇,二叔和三叔他們則忙著善後……」秦鳳戈在床沿坐下,語氣嚴肅。「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跟白姨娘突然發瘋有關嗎?」

婉瑛想到白姨娘因為一己之私,將原本無辜的人拖下水,成為幫兇,應該憤憤不平才對,可是此刻卻只感到一股沉重的哀傷。「她不是突然發瘋,而是早就瘋了,只是太會掩飾,才瞞過眾人……」

於是,婉瑛從無意間發現白姨娘和大管事的關係說起,到不久之前,白姨娘親口跟她承認,打從硯哥兒還在娘胎,就開始籌劃,以及一年前奶娘被殺一案,全是受她指使,而犯罪動機近乎荒謬可笑。

該說是白姨娘的個性,還是命運害了她?

從這件事裡頭,婉瑛學到一個人的欲/望太多太強烈,就會像吹氣球般,總有一天會爆掉,傷了別人,也毀了自己。

「……事情就是這樣。」當她說完,口都渴了。

秦鳳戈震驚地低喃。「竟然……會是她。」

「若是祖母知道這一切都是白姨娘設下的陰謀,想置她的寶貝曾孫子於死地,小叔又是白姨娘所生,我擔心她老人家心裡會有疙瘩,不會再給小叔好臉色看。」雖然真相大白,婉瑛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他面露沉思狀。「你顧慮得有道理。」

夫妻倆各自沉默下來,想著該如何處理。

這時,房外響起硯哥兒響亮的哭聲,以及奶娘的安撫聲,不等她敲門,秦鳳戈已經去開門了。

看到爹,硯哥兒哭得眼淚鼻涕沾了滿臉。「我要娘……」

「小少爺吵著要找夫人,老太君便讓我把他抱來。」奶娘將哭個不停的小主子交給他。「還有老太君請將軍過去一趟。」

他抱著兒子問:「這麼晚了,她老人家還沒歇著?」

「是,老太君想知道夫人傷勢如何,還有白姨娘的事,所以遲遲不肯安歇。」奶娘回道。

秦鳳戈將兒子放在床上,好跟妻子作伴。「我這就過去。」

「將軍打算怎麼回?」婉瑛哄著兒子問他。

「相信我!」他只有這句話。

婉瑛也確實相信他會妥善地處理。「那就快去吧!」

來到祖母的寢房,在這短短的路程當中,秦鳳戈已經想好如何應對了。

「祖母怎麼還不安歇呢?」他在床畔的凳子上坐下,端詳著滿頭銀絲,正在病中調養的老太君,已經看得出倦態,卻還硬撐著。

老太君見長孫來了,從平躺改為坐起。「突然出這麼大的事,要我怎麼安歇?孫媳婦兒傷得如何?」

「區大夫說只是小傷,不礙事的。」秦鳳戈簡單地說明。

「多虧有她護著硯哥兒,否則孩子的皮膚細嫩,哪禁得起被火燙著?」她一面說、一面搖頭。「怎麼會出這種事呢?事前可是一點徵兆都看不出來,真把我給嚇壞了,孫媳婦兒有跟你說些什麼嗎?」

他頷了下首。「她說白姨娘之所以會發瘋,也是因為太寂寞了,自從爹過世,她便一個人守著那座院子,想念和爹相處的點點滴滴,和二弟雖是親生母子,卻不親近,也就更孤單了,好不容易二弟妹懷了孩子,眼看就要有孫子可以抱,誰知卻小產了,因而大受刺激。」

「她的確是個可憐的女人,但也不能把人刺傷,又挾持硯哥兒,最後連自己都燒死了。」老太君忿忿地說。

秦鳳戈同樣無法寬恕白姨娘企圖謀害兒子的舉動,但如今人都死了,再去追究,也只是讓活著的人痛苦罷了。

「白姨娘只是誤把硯哥兒當作她的孫子,生怕再有人把他搶走,所以才會刺傷奶娘和婢女,還關在房裡,就是不讓人進去……」他盡力把經過圓得合情合理。「婉兒擔心硯哥兒會害怕,想乘機把孩子救回來,兩人在爭奪當中,不小心揮落燭台,才會引發火災。」

「唉!原來是這麼回事。」老太君相信了。

他不想欺瞞祖母,可在這件事上頭,真相未必是最重要的,這麼做對所有的人都好。「白姨娘在衝進大火當中時,口中還叫著爹,可見她對爹用情至深,才會犯下這等錯事,祖母就別怪她了。」

「人都死了,還怪她做什麼呢?」她先是瞋睨一眼,然後又歎了口氣。「只是鳳鳴這孩子跟生母緣分淡薄,如今母子倆天人永隔,加上他那媳婦兒前陣子小產,也真是苦了他。」

秦鳳戈輕輕一笑。「那麼祖母有空就多關心他,讓二弟早日振作。」

「這個我知道,還用你這小子說。」老太君不禁笑罵。

「既然祖母都知道了,總可以安心歇息,身子要緊。」他扶著祖母躺下,蓋好被子才離去。

當他走到廊外,仰望今晚明亮的月色,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心想人心叵測,真是一點都沒錯,有時光靠自以為可以信賴的雙眼,還是無法看清事情的全貌,要進一步去瞭解,才能下定論。

想到視為左右手和心腹的晏青,以及待他比親生兒子還要好的白姨娘,秦鳳戈不禁要捫心自問,真的瞭解他們的為人嗎?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此刻有再多的難過、憤怒,也無法用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可還是要堅強地去面對,何況他並非一個人,身邊還有妻兒陪伴,只要有他們在,就能從遭受背叛的打擊中重新再站起來。

這麼一想,秦鳳戈不禁釋懷了,更急著看到他們,於是往廂房的方向,也是他的心之所在,大步的走去。

翌日早上,在攜著妻兒返回將軍府之前,他私下將二弟秦鳳鳴找去,告知自己的決定。

「錯不在你身上,你毋須自責。」秦鳳戈還是疼惜這個庶出的弟弟,這段日子內心所受的煎熬可見一斑。「祖母信了我的說法,不曾起疑,二叔和三叔他們更不用說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秦鳳鳴眼圈頓時泛紅。「大哥……」

「就算你把所知的事告訴咱們,也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這已經不是你說不說的問題了,只不過還是希望往後有任何困難,都可以來找我和你大嫂商量,不要一個人悶在肚子裡發愁。」他輕拍二弟的肩頭說。

「多謝大哥。」秦鳳鳴哽咽地說。

經過這次,兄弟倆的心也比以往更親近。

過了約莫五日,婉瑛身上燙傷的部位已經看不到疤痕了,而秦府那一頭,白姨娘生前居住的那座小院,在火災之後也被移為平地,另做他用,還有出殯的日子就選在兩天后,也就是頭七。

「娘!」硯哥兒跑過來抱住母親的大腿,不讓她走。

婉瑛好笑地看著巴著自己不放的孩子。「娘不是說過不能任性嗎?這樣娘沒辦法走路……」

「我要娘!」他稚氣地嚷道。

她覺得原本就喜歡纏著自己的硯哥兒,似乎更黏人了,又聽奶娘說晚上還會作噩夢,該不會是那天受到驚嚇引起的後遺症?

「硯哥兒還是很害怕嗎?」婉瑛蹲下身子,與孩子平視。

硯哥兒躲進母親懷中,沒有說話。

要這麼小的孩子訴說心情,恐怕也很難,可是該怎麼做呢?

於是,婉瑛將他一把抱起。「好吧,娘今天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抱著硯哥兒,直到硯哥兒不再害怕為止好不好?」

他仰起頭,見娘沒有生氣,也不再說自己任性,終於笑開了臉。

「好!」硯哥兒大聲地答應了。

而婉瑛也真的抱不離手,就算手臂都麻掉了,還是沒有將硯哥兒放下,希望這麼做能消除他的恐懼感。

「小少爺這麼大了還要夫人抱……」

「小少爺就愛跟夫人撒嬌……」

小菊和春香忍不住在旁邊取笑,硯哥兒便鼓著雙頰,氣呼呼地把小臉藏在母親胸前,不看她們。

到了未時左右,進宮面聖的秦鳳戈回府了,問了奴僕,才找到花園,就見母子倆正好坐在垂掛於大樹下的鞦韆上,這個玩意兒也是婉瑛某一天心血來潮,畫好圖之後,讓木匠特地安裝上去的。

見硯哥兒坐在她的膝上比手畫腳著,而婉瑛則由後頭摟著他,再輕輕地前後搖晃鞦韆,兩人有說有笑,這幅母子和樂融融的畫面,烙印在秦鳳戈眼底,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想到皇上聽聞數日前秦府失火一事,今日特地宣他進宮表示關切,知道婉瑛不顧自身危險救了硯哥兒,不禁滅歎天底下又有幾個續絃,能如此善待元配所生的兒子,直誇自己著實娶到一名賢妻。

秦鳳戈由衷的感謝上蒼,讓他得以擁有如此奇特的女子,也因為婉瑛的到來,重新為他們父子帶來生氣與希望。

「爹!」硯哥兒瞧見父親的身影,稚嫩地喚道。

婉瑛也笑意晏晏地朝他招手。

他立即邁開步子,踱向用笑容迎接自己的母子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6 13:31:18

尾聲

六月底,天氣依舊炎熱。

這天,婉瑛偷得浮生半日閒,穿著單薄的半袖襦裙坐在涼亭內,享受難得的下午茶時間。

當她拈起一塊擺在石桌上的松花團,這道看似平凡的庶民糕點,卻有著令人垂涎三尺、意猶未盡的魅力,吃了一塊還嫌不夠,於是又咬了一口桂圓花糕,那入口即化的口感,簡直是人間美味。

「好久沒這麼安靜了……」婉瑛把硯哥兒交給正好休假的秦鳳戈,接著放下手邊的瑣事,就是想一個人待著。雖然深愛丈夫,和繼子也相處融洽,偶爾還是需要獨處。

尤其這短短幾個月當中發生太多事了,她也是會累的,尤其最近不知怎麼特別愛吃甜食,吃了不但心情變好,壓力也跟著減輕,於是每天都要吃上幾塊,心想現在這副身子太瘦了,再胖上兩公斤倒也無妨。

「夫人!夫人!」春香行色匆匆地走進涼亭。

婉瑛滿足地嚼著口中的糕點。「有事去找將軍,今天我休假。」

「可是皇、皇上……」

聽到「皇上」兩個字,婉瑛頓時被才要嚥下喉嚨的雲片糕給噎到,連忙灌下一大口茶水。「咳咳……你……是說……皇上又來了?」這個皇上也未免太閒了,拜託他沒事不要隨便跑到宮外來玩。

「不是,是皇上下了一道聖旨,將軍要夫人即刻到正廳接旨。」春香顧不得禮數,拉著主子就跑。

才跑了一小段路,婉瑛覺得有些不太舒服,忍不住停下腳步休息。

她喘著氣問:「皇上為何突然下聖旨?」

「奴婢也不清楚。」春香只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正廳等待夫人。

就這樣,當主僕倆氣喘吁吁地來到正廳,負責前來宣讀聖旨的吏部侍郎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一旁還有三位隨行的官員,手上各捧著誥命文書、命婦冠服,而秦鳳戈則跪在前頭,身後是一千伏低身子,連頭都不敢抬的奴僕。

見大家都在等她一個,婉瑛趕忙來到丈夫身邊,跪下聽旨。

「咳、咳。」吏部侍郎清了清喉嚨,似在提醒眾人注意,這才打開聖旨,開始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日……」

婉瑛聚精會神地傾聽,原來是為了之前提出的防火安全相關建言,對社稷與百姓有利,皇上備感欣慰和嘉許。

她不禁鬆了口氣,還真有些擔心皇上喜怒無常,突然又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不許自己多事了。

「……續絃陶氏捨身護子,賢良淑德兼俱,堪稱典範,封爾為夫人,享俸祿、賜冠服……」吏部侍郎將聖旨宣讀完畢。

「欽此,謝恩!」

秦鳳戈雙手接過聖旨,接著偏首提醒還愣在那兒一臉不知所措的婉瑛,要她趕緊接下誥命文書,而伺候婉瑛的小菊和春香也與有榮焉地捧過命婦冠服,連她們都沾了光。

「……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伏首叩謝皇恩。

「恭喜將軍和夫人!」吏部侍郎拱手道賀。

「諸位大人也都辛苦了!」秦鳳戈讓二管事招呼他們。

小菊和春香也趕忙恭喜主子。

「從今以後,夫人就是真正的「夫人」了……」

「是一品誥命夫人了……」

看著手上用絲織物所制的卷軸,對於在現代世界出生長大的婉瑛來說,品級和封號並沒有帶給她太實質的感受。

「依照朝廷禮制,不論是文武官員,只有元配才能獲此誥封,續絃能得到如此殊榮少之又少,咱們得馬上進宮謝恩才成。」秦鳳戈想到皇上才親口說要賞賜,竟是這麼大的恩典,這也是她努力得來的。

她才頷首,便感到有些站不穩。「是應該去沒錯,不過……我突然覺得整個人飄飄然的……」

「夫人一定是太高興了。」小菊笑吟吟地說。

春香不禁點頭如搗蒜。「肯定是這樣。」

「我倒認為……比較像中暑……」婉瑛心想天氣真的太悶了,害她頭好暈,眼前每一張臉孔都在打轉。

秦鳳戈終於發現她的異狀。「婉兒?」

「我想……我要暈倒了……」話才說著,她身子已經癱軟。

「婉兒!」秦鳳戈將妻子接個正著,揚聲大嚷。「快去請太醫!」

這下子,大家又亂成一團。

原以為從此否極泰來,不會再發生不好的事了,誰知婉瑛這麼一昏,可讓府裡每個人的心也都跟著七上八下的。

待王太醫被十萬火急的請到將軍府,整座府第的氣氛顯得相當沉重。

「……如何?」秦鳳戈屏息地問。

他腦中設想過各種可能性,最先想到的是婉瑛的特殊來歷,雖然她保證過會永遠留下來,可萬一老天爺反悔了,想讓她回去原來的世界,那該怎麼辦才好?要如何才能保住她?

想著想著,在這麼個大熱天裡,秦鳳戈也不禁冷汗涔涔。

王太醫不敢馬虎,繼續診脈。「將軍別慌!」

「娘……我要娘……」硯哥兒見大人不讓他進去找娘,便在外頭又吵又鬧。

兒子的哭聲讓秦鳳戈心頭一緊,想到他已經失去生母了,若再失去這個娘,真是太可憐了。

「讓他進來!」他朝外頭喊道。

奶娘這才放開小主子,讓他進房去。

「娘!」硯哥兒撲到床畔,看著緊閉眼皮的母親,又有那麼多人圍在身邊,儘管年紀幼小,還是察覺到不對勁。「娘醒一醒……」

秦鳳戈沉下臉孔。「別這麼大聲嚷嚷!讓太醫先幫你娘看病。」

「娘……」他哽咽地喚道。

孩子稚嫩的哭聲把婉瑛從昏睡中叫醒,慢慢地睜開眼皮。「硯哥兒來了……天亮了嗎?什麼時辰了?」

「娘!」硯哥兒喜呼。

直到這時,王太醫才完全確認脈象,起身告知喜訊。「恭喜將軍,夫人是有喜了,而且已經兩個月。」

他立刻轉憂為喜,喜形於色地問:「兩個月?當真?沒有錯?」

那麼秦府失火那一天,她腹中已經懷了孩子,這個發現令秦鳳戈又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不只差點失去婉瑛母子,連尚未謀面的親生骨肉都見不著了。

王太醫笑說:「當然是千真萬確,下官可以保證。」

「恭喜將軍、恭喜夫人!」二管事率先道賀。

秦鳳戈終於可以安心,迭聲地說「好」,只是……「那她為何突然昏倒?」

「夫人只是「暑邪」,可以喝些生津止渴、開胃消食的酸梅湯或綠豆湯,並無大礙,只要休息一晚就沒事了。」王太醫笑說。

他這才放下心。「常海,送太醫出去,重重有賞。」

「多謝將軍,那麼下官告辭了。」王太醫不但沾了喜氣,還有獎賞,自然也笑得合不攏嘴。

待二管事和王太醫都告退,秦鳳戈才滿臉激動地在床沿坐下,握著妻子的手。「婉兒,你聽到了嗎?咱們就要有孩子了……」

婉瑛一臉像被雷劈到的表情,本以為只是中暑,居然診斷出懷孕。「我有喜了?」

「你不是在作夢,是真的,或者要我捏你一下?」他不禁開口揶揄。

她「啊!」了一聲,將右拳用力擊在左掌中。「這些日子忙昏了頭,居然忘了「那個」很久沒來了。」

秦鳳戈斜睨了下兩名丫鬟。「就算你忘了,身邊伺候的人總該注意到,要是有個閃失,你們可擔待不起。」

小菊和春香不禁低下頭,等待懲罰。

「連我自己都忘了,不能把責任全推給她們。」婉瑛為兩個丫鬟說情。「進宮謝恩的事該怎麼辦?」

見她打算起身,秦鳳戈出聲制止。「只好明日一早再去……躺著別起來!」

「我頭已經不暈,沒事了……」她將蹭上床的硯哥兒摟在懷中。「再過幾個月,硯哥兒就要當哥哥了。」

硯哥兒一臉懵懂無知地看著娘。「哥哥?」

「對,娘的肚子裡有硯哥兒的弟弟或妹妹了……」她牽著硯哥兒的小手,貼在自己的小腹上。「就在裡面!會跟硯哥兒一樣,一天一天的長大。」

「弟弟……」硯哥兒咧開小嘴笑了。「跟勇哥兒一樣?」想起前幾天才去看過三叔公的兒子,手跟腳都好小好小。

婉瑛噗哧一笑。「勇哥兒不是弟弟,是小堂叔。」

「不是弟弟……」他被搞糊塗了。

她摸了摸硯哥兒的頭。「等硯哥兒當了哥哥之後,要愛護下面的弟弟、妹妹,還有要跟他們一起玩。」不管是誰所生的,是嫡出還是庶出,只要是兄弟姊妹,都應該要平起平坐、互相扶持,這才是婉瑛最想看到的。

「好,要一起玩!」這句話硯哥兒聽懂了。

秦鳳戈將母子倆擁在懷中,隨著孩子的出生,相信不久的將來,這個家會愈來愈熱鬧。

休息了一晚,婉瑛的精神也恢復了。

為了進宮謝恩,簡單地用過早膳,兩個丫鬟就忙著幫她梳妝打扮,待婉瑛穿上御賜的真紅大袖衣禮服、外頭披上繡有九對翟鳥的霞帔,再配戴金玉珠翠等首飾,最後則是一頂鋪滿點翠雲朵,兩旁還飾有金寶鈿等配件的鳳冠,整個人頓時顯得貴不可言。

「……這是我嗎?」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婉瑛都快認不出來了。

小菊和春香迭聲地讚美。

「真是好看……」

「真是適合夫人……」

她倒覺得太隆重,都不好意思出門了。

直到穿上這套命婦冠服,它所加諸在身上的重量,才讓婉瑛有了實質的感受,它不單只是一個頭銜,還包括了榮耀。

真希望爸媽,還有養母他們也能看到,她心裡不禁這麼想道。

「夫人,將軍已經在外頭等了。」小菊開口打斷她的思緒。

「不只將軍,還有……」春香說到一半便被小菊制止,免得破壞了將軍特地安排的驚喜。

婉瑛狐疑地看著兩個丫鬟。「怎麼不把話說完,還有誰?」

「夫人看了就知道。」小菊把主子頭上的鳳冠扶正,再做最後的確認。「好了,咱們快出去吧。」

而這個困惑在來到正廳前面的院子時,婉瑛獲得了解答,那是頭一回踏進將軍府,顯得有些侷促不安的大雜院眾人。

她喜出望外地瞥見養母陶大娘正用袖子拭著因為太高興而流下來的淚水,還有笑咧著缺了好幾顆牙的邱老爹、溫厚老實的王大哥夫婦,以及馬大嬸夫婦和他們的幾個兒子,小柱子衣褲上的補丁讓婉瑛不由得想起馬大嬸拿著籐條在後頭追著跑的情景,甚至連彩雲都抱著襁褓中的孩子,陪著她爹一塊兒來祝賀。

「婉兒,恭喜你!」

「這可是雙喜臨門……」

「真是恭喜!」

聽著眾人的道喜聲,婉瑛激動地瞥向走到自己身旁,身穿一品武官冠服的秦鳳戈,兩人目光交會,不需要言語,立刻明白是他去把人接來的。

沒錯!在這光榮的時刻,當然要跟「家人」分享了。

秦鳳戈看得出她有多感動,很高興自己這麼做了。「你應該會想要見到他們,還有得到他們的祝福。」

「嗯、嗯。」婉瑛直點著頭,喜極而泣地說:「謝謝!」這個男人為她設想周到,自己真的嫁了一個好丈夫。

「快過去吧!」他說。

於是,婉瑛不禁噙著喜悅的淚水,走向陶大娘他們,如果沒有這些人的幫助,就沒有今天的自己,這一趟穿越之旅也會格外艱辛。

她何其幸運,能夠擁有這麼多的家人。

「娘!」她來到養母面前喚道。

陶大娘和其他人全都圍在婉瑛身邊,讓她更是又哭又笑,臉上的妝容一下子都花了。

爸、媽,我現在過得很幸福……

能來到這個世界,真是太好了……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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