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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不題撰人]二十四史通俗演義【中國歷代興衰史】(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6 13:45:44     標題: [不題撰人]二十四史通俗演義【中國歷代興衰史】(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6-9 11:57 編輯

【名稱】︰二十四史通俗演義(又名:中國歷代興衰史演義)

【版本】︰原書《二十四史通俗演義》有雍正間刋本,四十四回。本書删去原先四十一至四十四回(各朝年號丶儒家道德丶歷朝各地物產丶歷朝各地災異風俗),另增二十回,總計六十回。但有數回篇幅過大.拆為2章.故共計81章..

【作者】︰本書以歷代史書為藍本.故不題撰人.


【內容】:本書一至四十回記敍盤古開天至清兵南下統一全國之大事。後二十回由清康熙時期,平西王吳三桂絞死明朱桂王一事寫起,至民國時期軍閥混戰,各派代表簽訂和約,將上海改為商埠一事止,著重在民國之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6 13:46:54

第一回     盤古王一出世初分天地

  詩曰:
  混沌初開氣候淳,標枝野鹿看君臣。
  三皇五帝賓天去,辛苦閻浮世上人。

  卻說王者父天母地,而子萬民。可見天為父,地為母。帝王為之子,而天下萬世臣民,則又帝王之子也。此書單言歷代帝王之事,自不得不由子而溯源其父母。

  從來言天地者,曰形如雞卵,誠哉斯言。第以為悉如雞卵,則又與雞卵不同。蓋雞卵只一重,而天凡九重。其第一重宗動天,無星轉動,有氣無形。為黑罡風,瞬息千里,其力甚猛,帶三垣二十八宿天,以至土、木、火、日、金、水月輪諸重天,自東而西,一日繞地一周,而過一度。其外則渾淪一氣,衝穆無際矣。又曰宗動天之外,為元際天,為常靜天,元遠無極,宗動天之內。其第二重為經星三垣二十八宿天,與宗動天甚近,帶轉甚速,其自西而東轉也,一歲只差得一分,六十年只行得一度,七千年作一周。此以下八重天,俱自西而東行。然為宗動天所帶轉,故在下望之,俱升東而沒西也。第三重填星,即土星天,去宗動天稍遠,帶轉稍遲,其自西而東行也,二十八日差一度,二十八年一周天。第四重歲星,即木星天,去宗動天漸遠,帶轉漸遲,其自西而東行也,一日差一度,十二年一周天。第五重熒惑,即火星天,去宗動天較遠,帶轉較遲,其東行也。二日差一度,二年一周天。第六重日輪天,去宗動天遠,帶轉遲,其東行也,一日差一度,一年一周天。第七重太白,即金星天。第八重辰星,即水星天,去宗動天遠,帶轉俱遲,其東行也,一日差一度,一年一周天。第九重月輪天,去宗動天愈遠,且以近地,帶轉極遲,其東行也,一日差十三度有奇,一月一周天。
  其經星分六等:第一等最大者,穿心三百五十六里零,其餘以次而減。至六等星最小者,每天穿心二百六十里零。日大穿心一千七百五十里零,月大穿心六百里零。其五星惟土星、木星為大,穿心俱三百四十里零。太白穿心一百一十四里,辰星穿心六十里零。其諸重天,各相去九萬里零。
  一重天,間一重氣,而日輪經星二重天倍之。其所謂差者,謂宗動天自東而西行,諸重天自西而東行,與宗動天差,所謂天道左旋,日月五星右旋也;一度者,下望天一尺也。此九重相包,如忽頭皮皆堅硬。而日月星辰,定在其體內,如木節在板,因天而動。
  第天體明無色,則能通透光,如水晶玻璃然,而內外若一體。星則如石然,而潤澤有光,故在下視之,能透九重,愈遠愈明也。其月輪天之下,為火際,火際之下為冷際,冷際之下為溫際,人物俱在溫際氣中。
  其月有晦、朔、弦、望,日月有薄蝕者,以日猶火,月猶水也。月與星俱無光,借日照之光以為光。月在第九重天,於人最近。日居第六重天,遠而在外,故晦朔,則日照月之上面,而下面無光。弦則月東行,漸與日遠,日從旁照,漸有一線之明。望則日月相對,日光照月之下面,而全明矣。然所謂相對者,以日行黃道。月春行二青,夏行二赤,秋行二白,冬行二黑之八道。此八道,皆斜出於黃道之內外,雖相對不甚正,從傍借照也。若日月各當九道之交,相對甚正,則地居中,日光為地所掩,而月蝕。若當晦朔之時,日月之行,適當九道交處,則日光為月魄所掩,而日蝕矣。其交處近日者曰天首,是為羅猴,故日猶火也,故曰火之餘。其對衝為地尾,是為計都,以其常當地影,故曰土之餘。勃星生於月,月行有遲速之不同,其最遲處為孛。月屬水,故孛為水之餘。而氣則生於閏,二十八年十閏,而氣一周天。閏為歲之餘,故氣為木之餘。此四餘,無形而有度,並七政為十一曜也。
  其有瑞星、妖星者,乃治亂災祥之氣。積而先見,本乎地而應乎天。又或一方冤淫之氣上蒸,積為彗孛,必有刀兵殺掠之慘,皆生於月輪天之下者也。其流星乃五行之散精,其隕星乃日月五行之厲氣,積而成象於月輪天之下,非真星也。
  其風雨,則以海水廣受日照,濕熱之氣上騰,至冷際扼不得上,漸結成云。其內地濕熱之氣引之,隨風帶入內地而為雨。
  若日照諸海山,與地面乾燥之氣上騰,至冷際,扼不得上,則橫飛而為風。風所以帶雨,故雨隨風至也。若本地乾燥之氣,上升而為風,與本地濕潤之氣,發越而為雲,皆無雨,雖雨亦小也。若霞者,係日照雲而成。若虹霓,係雨氣映日而生。若雷者,乃陰陽搏擊之氣。其猛烈者,為霹靂,物遭之無不破。
  而電則又以陽之精氣,格於雨水之陰氣,映鬥成光,其甚者為霆也。若露者,乃土氣津液,從地上升,天氣下降,凝而為露。
  而霜則又以露凝結而成,霧則從濕土之氣而生者也。若雪霰,本雨也,冷氣薄之,寒甚,而在雲中結者為雪。其既下於雲,而在空中結者為霰,故霰如雨點之形,而且下在雪前也。其獨厚於高山者,以高山招風。雪體輕,故隨風飄至也。其雨各種異物者,大抵不祥之兆,皆此方災厲之氣,積而成形;或妖龍野鬼,亦能為之也。其江河之水,日出不窮,且多出於高原者,以地上面為高山,地下面為深穴。其穴之西向者,以天行運轉鼓水入穴,有入無出,遂從泥沙上湧,而為江河諸水。其溫泉,以地下入水處,適當黃道,日之熱氣所致也。其有地震者,亦以地下多巖穴,日行海底,熱氣熏蒸,穴中日日蒸之,愈積愈重,漸升而上,至地面,勢不得散,必潰圍四出,以致震動。或陷裂,或有聲有火。故地土厚,而無江湖池井之處,以泄氣者,震恒多。
  地土薄,而多江湖池井之處,以泄氣者,震恒少也。
  其氣候有寒暑者,以中國之地近北,故日行北陸則暖,日行南陸則寒也。其海水有潮汐者,以日行海底,所過處熱氣極盛,月升而冷氣與之一激,乃號叫怒起而生潮。潮既過,而日之精神熱氣,與月之精神冷氣,恒映積淤衝。蓋與日月相對之處,積有一股冷熱之氣,亦與日月同,故再值再潮而為汐,其有大小者,以日月之行,有遠近之異勢,近則潮大,遠則潮小。
  至晦朔時,月雖無光,而月之體魄,與冷氣仍在,故猶然發潮發汐,朔望同也。其海水之咸,亦由太陽亢炎,乾濕二氣熏蒸所致。所以夏月之水,常鹹於冬月。海面之水,獨咸於海底。
  其浸入地中者,以得土滲而淡也。
  至於地面之大,穿心九萬里零,厚二萬八千六百三十六里零,去月輪天周圍隔海四萬五千餘里零。蓋地面是土,土之下是砂石,砂石之下是浮岩,浮岩之下是海,海之下仍是天。其不與天俱動者,以地之四旁底下,皆是海如載舟然。地之東為潮海,水隨天升,舟上則覆。地之西為溜海,水隨天入,舟至則陷。地之北為冰海,海水常冰,舟行則礙。地之南為熱海,海水如熱油,舟入則焚,此天之所以終古不可近也。又天升東而沒西,故海水亦自西北而東南流也。
  其地輿,則居中近北之地,曰亞細亞洲。國土不啻百餘,大者首推中國。又小島各自為國者數百。其亞細亞洲之西而略北,曰歐羅巴洲,即今之所謂西洋。國之大者七十餘,小島亦不下數百。其亞細亞洲之西南,歐羅巴洲之南,曰利未亞洲。
  大小共百餘國,小島數百。亞細亞洲之東而帶北,曰亞墨利加洲,地分南北,中有一峽相連。峽南曰南亞墨利加,峽北曰北亞墨利加。地極廣,平分天下之半,小島千餘,總之四洲之內,奇奇怪怪之事,所在多有,載不勝載。其亞細亞洲之南,曰墨瓦蠟泥加洲,此洲人至者少,未審其山川國土、人物風景何如。
  此天地形體之大略也。
  若夫天地之數,止於一元,一元共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元統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會,每會一萬八百年。會統三十運,每運三百六十年。運統十二世,每世三十年。前此一元之天地,亦是萬國九州,花花世界。無奈行到申會,便晝夜失序,寒暑舛錯,五穀不生,人類日稀。行至酉會,漸漸無君無長,不復知有文字。再至戌會之初,千里才得見人,五穀全無,民乃食土,亦少衣服,男女相遇即交,交訖而退,即間有生育,亦但知有母而不知有父。道路不通,其後漸至無人無物。至於亥會,黑黑暗暗,山川日月,盡歸烏有,不覺天地混蒙起來。直至子會,逐漸開明,乃生起日月來,漸有天光而天開。再至丑會,復生起水土砂石來,漸漸凝結而有地。再至寅會,於大荒山腰,受天地之靈秀,蘊日月之光華,遂孕有靈通之性,內育人胎,於十月十六日寅時,豁刺刺一聲響亮,山腰迸裂,產出一個人來。學爬學走,餐風吸露,食草飲水,漸漸長成,龍首人身,身長百尺,頭角猙獰,神眉怒目,獠牙露齒。
  遍體皆毛。將身爬上山頂,用手把天細摸,覺天之體,躍躍欲動。將身走到地上,用足把地細踹,覺地之體,凝凝欲靜。且天漸漸高起來,地漸漸低下去,漸次將開,相附而動,仔細一看,見崑崙山頂,與月輪天相連,堅不可破。天性慾動而不得動,地性慾靜而不得靜。天地相連,兩不得所,人物難生。
  盤古心中自忖,必得一件物事,斷其連處。自然天清地寧,萬物得所。東尋西尋,並無物件。尋至多時,不期事有湊巧,一日行至西方,尋得先天金石之精,一斧一鑿。盤古約重千斤,乃右手持爺,左手執鑿,或用斧劈,或用鑿開,用功多時。忽然一日鑿開,有如天崩地裂,大響一聲,天地兩分。輕清者為天,漸高而運轉;重濁者為地,漸低而凝靜。天地遂分而為二。
  又在上者名之為天,在下者名之為地,而混茫開矣。自後陰陽二氣交媾,生人生物,繼之者為天皇氏。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6 13:48:27

第二回     至三皇傳多氏漸剖乾坤

  詞曰:
  細想三皇五帝,一般錦繡江山。風調雨順萬民安,不見許多公案。
  後世依他樣子,齊家治國何難。流芳百世在人間,萬古稱揚贊歎。

  邵康節曰:
  天開於子,復卦也。地辟於丑,臨卦也。人生於寅,泰卦也。周十二宮而終於坤,是為一元。盤古生於寅。
  天皇在寅,地皇在卯,人皇在辰,五帝在巳。自夏禹八年,始入午會。今正為午會之中,未至未會也。

  卻說盤古後,陰陽二氣,交媾融結,漸漸生起人來。或從天降,或從地出,或三或五,盡成人形,皆長大丑漢。星散而居,飲水食草,無知無識,亦無君長。乃於木德王。歲起於攝提,衝動四象,於崑崙山腰,瑞氣結成靈胎,產出十三個人來,而天皇氏為之長。身有毛,面青色,裸體無衣,披髮兩肩,長三丈六尺,淡泊無為而俗自化。以木德王,乃作天干地支。天干者,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也。此時甲尚未名之為甲,名之曰閼逢。乙尚未名之為乙,名之曰旃蒙。丙曰柔兆,丁曰強圉,戊曰著雍,己曰屠維,庚曰上章,辛曰重光,壬曰玄默,癸曰昭陽。地支者,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也。此時子尚未名之為子,名之曰困敦。丑日赤奮若,寅曰攝提格,卯曰閼單,辰曰執徐,巳曰大荒落,午曰敦牂,未日協洽,申曰氵居灘,酉曰作噩,戌日閹茂,亥曰大淵獻。天干地支,輪流配合,週而復始,是為六十甲子,以定歲時所在。自是五運始興,大化始立。
  足弟十三人,共治天下一萬八千歲。繼之者地皇氏也。地皇氏以火德王,生於熊耳龍門之山。於二山中,忽然生出紅光數丈,光中現出五色祥雲,將二山罩定,湧出十一個人來。而地皇氏尤為聰明首出,身長三丈三尺。膊大數圍,身有毛,面黑色,目如火光,立乎中央,以治八方。先時,天皇氏雖創立干支,然而晝夜不分,日月不辨,不知日之升降,與夫月之朔望盈虛。地皇氏乃定明於晝者為日,明於夜者為月。自無而有,從一線之光起,至於大圓,復歸一線之光。至無而止凡二十九日,或三十日,為一月。其三三兩兩,散碎明於天上者為星,星之空處為辰,並日月星辰謂之三辰。三辰既定,以十一月為冬至,凡三百六十五日,共十二月,為一歲,週而復始。於是龍興鸞集,自然成文,萬民安泰,與十弟共治天下一萬八千歲。
  繼之者人皇氏出焉。人皇氏以土德王天下。地皇之末,忽然地氣沖天,天地交感,山中降出九個孩兒。出於刑馬之山,提地之谷,漸漸長大,凡九人,而人皇氏為之長。生得面帶白色,目若明星,身長三丈。乃相厥山川,分天下為九區,自治一區,俾八弟各治一區,故又號曰居方氏。此時風氣漸開,時序頗著,萬物群生,淳風沏穆,遍處皆山林鳥獸,人民同居,又無衣服,雌雄相視,甚覺奇異。其雄者視雌者:「彼何以獨凹也?」其雌者視雄者:「彼何以獨凸也?」一日雄物挺然豎立,乃謂凹者曰:「我有餘而汝不足,試以有餘補不足何如?」
  遂向凹者投之。其投也,甚覺美快,於是忻然。眾共效而投之,遂分凹者為女,凸者為男,而男女分矣。且自一投,美快之後,而凹者漸覺腹大,至十月而後生男生女,於是乎有生育。有男女生育,遂有父子君臣。此時君乃明君,而主不虛王;臣乃良臣,而臣不虛貴。制治漸敷,而政教由此興;禮義漸備,而君尊臣卑自此起;饑飧渴飲,而民之食用漸著;男女交媾,而民之婚姻漸起。兄弟九人,共治天下一萬五千六百年;或曰四萬五千六百年,非也。
  人皇之後,有五龍氏。兄弟五人:一曰皇伯,二曰皇仲,三曰皇叔,四曰皇季,五曰皇少。五姓同朝,治在五方。司五行,布山嶽,駕五龍,以治天下,行無為之化。今上郡膚施有五龍山,蓋出治之所也。繼五龍氏而治者,曰鉅靈氏。鉅靈氏出於汾睢,與元氣齊生,握大象,持大權,揮五丁乏士,驅陰陽,反山川,居無恒處,而跡躔於蜀。繼治有句疆式、譙明氏、涿光氏、鉤陳氏、黃神氏、巨神氏、犁靈氏、大馬鬼氏、鬼隗氏、弇茲氏、泰逢氏、冉相氏、益盈氏、大敦氏、靈陽氏、巫常氏、泰壹氏。泰壹氏開圖挺紀,調大鴻之氣,正神明之位。
  蓋茫無形,嘗無味,操法久視而長存者。厥後,皇帝老子受法於泰壹元君,有泰壹之書傳於世。空桑氏、神民氏,蓋使民神異業,而精氣通行者,猗帝氏、次民氏、辰放氏。
  古初之人,卉服蔽體,辰放氏教民扌搴木茹皮以御風霜,綯鬢闊首以去靈雨,而人從之,號曰衣皮之民,傳四世。蜀山氏、馬鬼豗氏、渾沌氏,生而不殺,予而不奪,天下之人,服其威而懷其德。當是時,陰陽和平,萬物無爭。蜚鳥之巢,可俯而探也,走獸可係而走也。蓋執中涵和,無內而無外者,傳七世。
  東戶氏,當是之時,禽獸成群,竹木遂長,道不拾遺,傳十七世。皇覃氏、啟統氏、吉夷氏、幾蘧氏、稀韋氏、有巢氏,太古之民,穴居野處,搏生咀華,與物相友,尚有與禽獸同食共宿者。至是,民有機智,凌虐禽獸,而禽獸始為人敵,爪牙角毒,概不足以勝禽獸。有巢氏教民構木為巢,居而避之。未知稼穡,食草木之實。
  未有火化,渴飲禽獸之血,饑則帶毛而食禽獸之肉,故曰茹毛飲血。取禽獸之皮,以蔽前後。傳二世而燧人氏繼之。燧人氏有四賢臣:一曰明山、二曰必育、三曰成博、四曰隕丘,輔燧人氏以治天下。時民不知有火,未知熟食,燧人氏仰觀列宿,俯察五行,知空中有火,麗木則明。一日遊於南垂,有木焉。
  鳥喙其枝,見磷磷火出,燧人氏感之,於是鑽木取火,教民烹飪,放於石上,炙而食之,以免腥臊生食,民大利之。
  時未有文字,燧人氏作結繩之政,大事則大結,小事則小結。立傳教之台,為日中之市,興交易之道,人情以遂,故又謂之燧皇,傳八世。繼治有庸成氏,再繼有伏羲氏出焉。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6 13:49:58

第三回     五帝起亶聰明創制立法

  詞曰: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後商周。英雄五霸鬧春秋,秦漢興亡過手。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田地後人收,更有收人在後。

  呂氏曰:從來五帝之說,紛紛莫定。有以黃帝、顓頊、帝嚳、帝堯、帝舜為五帝者;有以太昊、炎帝、黃帝、少昊、顓頊為五帝者。惟《易經繫辭》傳,稱古者伏羲氏王天下,伏羲氏沒,神農氏作,神農氏沒,黃帝、堯、舜氏作。不據傳而據經,而五帝之名實定矣。此一回只伏羲、神農、黃帝三帝事實。
  堯、舜見下回。
  卻說太昊伏羲氏,成紀人也。其母華胥氏,居於華胥之渚。
  華胥,即今陝西西安府藍田縣是也。一日閒嬉游入山中,見一巨人足跡,羲母以腳步而履之,自覺意有所動,忽然紅光罩身,遂因而有娠。懷十六個月,生帝於成紀。成紀,今陝西鞏昌府泰州是也。身長一丈六尺,首若蛇形。
  生有聖德,人民感戴,推之為君。以木德王天下,以風為姓。建都於宛丘,今河南府陳州是也。帝居位,上合天心,下合人望。共工、柏皇、朱襄、昊英等諸文武大臣,各秉賢能,分理宇內,而政大治,教民作網罟,捕魚蝦,以瞻民用。又教民養馬、牛、羊、雞、犬、豕六畜,以充庖廚,且以為犧牲、享神祗之用。上古之民,臥則口去口去,起則吁吁,饑則求食,飽則棄之,與禽獸無異。知有母而不知有父,知有愛而不知有禮。帝始制嫁娶之法,凡欲娶人女,先正姓氏,遣媒妁,說合議定,然後以儷皮為禮。儷皮者,雙獸皮也。古者衣服用皮,故用之以合配偶。而民始知有父子、男女有別,而不相瀆。
  時帝治極盛,文明將起,聚天地之精華,於河中生出一件物事來。其物龍首馬身,而龍鱗,高八尺五寸,形類駱駝,左右有翼,波中踏水,如履平地。背負圖點,其文後一六,前二七,左三八,右四九,中五十,出於孟津河中。百姓看明,飛報入朝。伏羲聞報,即命駕至河邊觀看。果見其物踏水不沒,乃歎曰:「此文明之始也。」命抬石案至前,同群臣拜禮訖,遂將其背上圖點,用火孚炭畫於石上,再取竹木之板,畫於板上。
  由是則而象之,推而廣之,畫成乾、坤、艮、巽、震、離、坎、兑八卦。卦有三爻,因而互相配合,重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教民決嫌疑,定猶豫,使民不迷於吉凶悔吝之途。開物成務之學,天地秘藏之機,至此而盡泄矣。
  於是仰觀象於天,俯觀法於地,近參乎身,遠取諸物,初作文字,以代結繩之政。雖草草創立,未能精工,至於倉頡制以六義,而文字大備矣。因有河圖之瑞,以龍紀官,各官皆以龍名,如飛龍、潛龍、居龍、降龍之類。作甲歷,甲歷者,起於甲寅,支乾相配,為十二辰。六甲而天道周矣。歲以是紀而年不亂,月以是紀而時不易,晝夜以是紀而人知度,東西南北以是紀而方不忒,此為曆日之始。又斲桐為琴,以繩絲為弦。
  弦二十有七,命之曰離徽。又纟亙桑為瑟,弦三十有六。以通神明之貺,以合天人之和,以修身理性,反其天真,而樂音自此興焉。帝在位一百一十五年崩,壽一百九十有七,葬於陳。
  戊辰元年,妹女媧氏立。女媧氏與伏羲氏同母所生,生而神靈,面如傅粉,齒白唇紅,身長一丈。佐兄太昊氏,正婚姻媒妁嫁娶之禮,以重萬民之制,是為神媒,帝愛而敬之。伏羲氏崩,群臣推女媧氏為主,號為女皇。以云為姓,建都於中皇之山。
  時有鎮守冀方諸侯共工氏名康回者,生得面如黑漆,發似硃砂,身長二丈六尺,遍身皆毛,任智自神,俶亂天常,竊保冀方,自謂水德,以水德紀官。
  共工神通廣大,善用妖法,能駕雲湧水為助,乃壅防百川,隳高堙卑,振滔洪水,以害天下,大興兵馬作亂。女媧氏命祝融氏征之。共工氏念動真言,湧水滔天衝來。祝融氏聚盧灰止之。共工氏大敗,乃駕雲望北而逃。豈知當初盤古開天之時,鑿破崑崙山,原有一半帶在月輪天上,名曰不週山。亦曰天柱。
  彼時原在天中,迨後日運日移於北,且亦體重將崩。此時共工氏駕雲逃至北方,見天柱下垂,擋住去路,心中大怒,大吼一聲,以頭盡力向不週山一觸,天柱大折,崩將下來,將共工氏屍首壓得粉碎,又將地壓成側勢,海水浸將上來,地乃大缺一角。祝融氏得勝回朝,將此一段事情奏與女皇,女皇亦未有良策處治。只見北方一群百姓前來求見,女皇問其原故。百姓奏道:「自祝將軍征康回之後,彼處晝夜不分,黑黑暗暗,陰風凜冽,不似人世,百姓們取火尋路至此,望吾皇速為主張。」
  女皇聞奏,即同群臣起駕,令百姓引路,前往不週山審視。只見天昏地暗,冷氣逼人,舉火照之,西北方一帶,天缺有七八痕。只因天氣大泄,故冷風吹下,日月無光。女皇尋思良久,乃命群臣於五方尋取五色雲母石,復命取五色礬石煉成膏,將雲母黏成大塊備用。女媧氏原是女仙,能騰雲駕霧,念動咒語,雲生足下,將石升在空中,凡天有缺處,隨其缺用膏用石補之。
  事畢,天體照舊完好。女媧氏下來,又將前所崩之不週山鑿斷,分為四段,鑿成鼇足之形,大展神通,運入海底,將地撐起,地體依然如舊。第天體原與水晶玻璃一樣,故日月照之,所在有光。石則不能明亮,故石所補處,乃復體濁無光,女媧氏患之。
  彼時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色,身長千里,兩眼有光,開目則如日月一般,有光照地,且其氣暖,吐出溫和,就如夏天一般。女媧氏乃以法制鍾山之神,令之常居鍾山之上,昂其首以照北海諸國。其目開則為晝,閉則為夜,其氣出則為夏,吸則為冬。不飲不食,使之乘時以吐風雨,而百姓乃得安生。
  女媧氏治天下一百三十年,繼之者柏皇氏、中央氏、大庭氏、栗陸氏。栗陸氏剛愎自用,民始攜叛。其臣東裡子諫而被殺,天下益貳,栗陸氏亡,渾沌氏、驪連氏、赫胥氏、尊盧氏、昊英氏、有巢氏。前有巢氏教民架木為巢於樹,及其久也,木處而顛。此有巢氏,教民編槿緝藿,造成茅屋,而民賴之,蓋屋廬之始也。故亦號有巢氏。朱襄氏、葛天氏,其治世也,不言而信,不化而行,俗熙熙而自治。陰康氏,此時水瀆不疏,陰凝易悶,人鬱於內,脈理壅滯,多患重腿之疾,陰康氏始制舞焉,以和其關節,治於華原。無懷氏,其民甘食樂居,懷土重生,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自後神農氏作,而帝王之歷代世數,遂斑斑可稽矣。
  炎帝神農氏,名石年,乃少典國君之子。初,少典國君娶有蟲喬氏之女,曰安登,生二子焉。長曰石年,感神龍而生帝,故身似龍形,生於烈山之石室,身長八尺七寸,以火德王天下,故曰炎帝,都於陳,遷都曲阜。曲阜,今山東兗州府曲阜縣是也。癸未元年,初藝五穀。古者民茹草木之實,食禽獸之肉。
  神農氏思禽獸有限,而人民眾多,一旦禽獸食盡,民將無以為生。若草木一年可生一次,源源無窮,而草木之可以養人者,莫如五穀。乃因天時,相地宜,斲木為耜,揉木為耒,作陶冶,制鎛耨。教民樹藝五穀,而農事興矣。教民治麻為布,而衣服起矣。時民有疾病,未知藥石,故多死亡。神農始嘗百草,察其溫、平、寒、熱之性,辨其君、臣、佐、使之宜。嘗一日而遇七十毒,神而化之,遂作方書,以療民病。始列廛於國,為日中之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而不相爭。作蠟祭,以赭鞭鞭草木。作扶犁之樂,致豐年之詠。
  有火瑞,以火紀官,如大火、鶉火、西火、北水之類。諸侯夙沙氏叛,煮海為鹽,不受帝命。其臣箕文諫而被殺,帝益修德。
  夙沙氏之民,自攻殺其君而來歸。於是南至交趾,北至幽都,東至暘谷,西至三危,莫不從其化。帝南巡狩,崩於長沙之茶鄉,今湖廣長沙府茶陵州是也。在位一百四十年,壽一百六十八歲。
  神農氏納莽水氏之女,曰聽,生帝臨魁,在位八十年。
  臨魁生帝承,在位六十年。承生帝明,在位四十九年。明生帝宜,在位四十五年。宜生帝來,在位四十三年。來生帝裡,在位四十三年。裡生節莖,節莖生剋及戲,俱不在位。克生子帝榆罔立,居於空桑,為政苛急,務乘人而鬥其捷,法多酷民。
  群臣怨望,諸侯攜貳。
  其臣蚩尤,乃姜姓,炎帝之裔也。好兵喜戰,作大弩刀戟,以兼諸侯。帝榆罔不能制,命居少顥以臨四方。蚩尤益肆其惡,出洋水,登九淖,以攻帝榆罔於空桑。炎帝遜居涿鹿,軒轅乃征師諸侯,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蚩尤作大霧,軍士昏迷,不能取勝。軒轅乃作指南車,以示四方,遂擒殺蚩尤於中冀,因名其地曰絕轡之野。炎帝榆罔仍然不改前非,軒轅修德治兵,與炎帝榆罔戰於板泉之野。三戰,然後勝之。榆罔在帝位五十五年。諸侯遂推軒轅,代神農氏為天子,是為黃帝有熊氏。
  初,神農氏之母生二子,長為神農氏,其弟則世嗣少典氏為諸侯。至帝榆罔之代,少典國君之妃曰附寶者,見大電繞北斗樞星,感而懷孕。二十四月而生帝於軒轅之丘,因名曰軒轅。
  軒轅,今河南開封府新鄭縣是也。姓公孫,長於姬水,故又以姬為姓。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聰明絕世,國於有熊,故又號有熊氏。以土德王天下,故號曰黃帝。
  都於涿鹿,今北直保安州是也。帝始制陣法,內行用刀鋸,外行用甲兵。設旌麾,有不順者則征之。拔山通道,未嘗寧居。
  雖都涿鹿,而遷徙無常,以兵師為營衛。時有雲瑞,乃以雲紀官,如青雲、縉雲、白雲、黑雲、黃雲之類。帝一日忽夢大風,吹天下之塵垢皆去,又夢人執千鈞之弩,驅羊萬群。寤而歎曰:「風為號令執政者也,垢去土而後在也,天下豈有姓風名後者哉。夫千鈞之弩,異力者也。驅羊萬群,能牧民為善者也,天下豈有姓力名牧者哉?」於是依二占求之,得風後於海隅,進以為相。得力牧於大澤,進以為將。又得六相而天下治。風後明乎天道,故為當時;力牧察乎地勢,故為稟者;奢龍辨乎東方,故為土師;祝融辨乎南方,故為司徒;大封辨乎西方,故為司馬;后土辨乎北方,故為司李。帝一日又夢兩龍以圖授帝,帝乃齋戒往河求之。有大魚溯流負圖文而進,帝拜受之,得其五要。乃設靈台,立五官以敘五事。命羲和占日,常儀占月,鬼臾蓲占星,車區占風。命大撓探五行之情,占鬥綱所建,始作甲子,干支相配,而定以納音。命容成作蓋天以象天,以占日月星辰而定氣運。造神歷,積邪分以置閏,於是時惠而辰從矣。
  帝又命倉頡制文字。倉頡四目,生有聖德。時有靈龜負書,出於洛水之汭,丹甲青文,倉頡受之。遂窮天地之變,仰觀奎星圓曲之勢,俯察龜文鳥羽山川,以指畫掌,而創文字。文字成,天為雨粟,鬼為夜哭。初,自伏羲畫卦以來,略有文字。至是以六義製字,一曰象形,二曰指事,三曰諧聲,四曰會意,五曰轉注,六曰假借,而天下之文字備矣。
  命隸首作算數,命伶倫造律呂,命大容作承雲之樂,命之曰咸池。作冕垂旒充纊為玄衣黃裳,以象天地之正色,帝觀翬翟草木之華,乃染五色為文章,以表貴賤,於是兗冕衣裳之制興。命寧封為陶正,赤將為木正,作杵臼,而穀粟始鑿。作斧灶,而民始粥。作甑,而民始飯。以烹以炰,以為醴酪。澤有橋樑,行有屨履,死有棺槨。命揮作弓,夷牟作矢,岐伯作鼓吹鐃角靈鞞神鉦,以揚武德。命共鼓化狐刳木為舟,剡木為楫,以濟水,邑夷法鬥之周旋,作大輅以行四方。帝始立宮室之制,遂作合宮,祀上帝,接萬靈,布政教。始範金為貨,制金刀,立五幣,為輕重以制國用。
  帝以人之生也,負陰而抱陽,食味而被色,咨於岐伯,而作《內經》。復命俞跗、岐伯、雷公察明堂,究息脈;巫彭桐君處方餌,而人得以盡年。
  命元妃西陵氏之女嫘祖,教民育蠶。初,太古之時,未有君長,無所統攝,所聚,即推一人為長。蜀地有長,為鄰所掠去,已逾年,唯所乘之馬在。女念父隔絕,或廢飲食,其母慰撫之,因誓於眾曰:「有得父還者,以此女嫁之。」部下之人,唯聞其言,無能致父歸者。馬聞其言,驚躍振迅,絕其拘絆而去。數日,父乃乘馬歸,自此馬嘶鳴不已。父問其故,母以誓眾之言白之。父曰:「誓於人,不誓於馬,安有人而偶馬乎?」
  但厚其芻養,馬不肯食,每見女出入,輒怒目奮擊。父怒,射殺之。曝其皮於庭,女行過其側,馬皮蹷然而起,卷女飛去。
  旬日,得其皮於大樹之上,女化為蠶,食葉,吐絲成繭。因名其樹曰桑。桑者,喪也。父母悔恨,念之不已。忽見蠶女乘流雲,駕此馬,侍衛數十人,自天而下。女謂父母曰:「上帝以我孝能致身,心不忘義,授以九嬪宮仙之任,長生於天矣,無復憶念也。」乃沖虛而去。父母不忍,年年取繭,出蛾生子,收養之。至是上其事於朝,西陵氏取養之。一日偶將數繭入於湯內,以之抽絲,牽之牢而不斷。織而成絹,比苧麻所織之布,軟而嬌嫩,披之可蔽寒暑,又可染各種顏色,其繭又可煮為綿枲以禦寒。西陵氏教民間女子,各收養之。治絲以供衣服,後世祀為先蠶。
  黃帝畫野分州,得百里之國萬區,命匠營建國邑,置左右監,監於萬國。帝又分田畝,為井田之制,定經界以杜爭端。
  由是民不習偽,市不預價,見利不爭,風雨時若。時有草生於庭,見佞人即指之,名曰屈軼。鳳凰巢於阿閣,麒麟游於苑囿,稱極治之世焉。
  帝彩首山之銅,鑄三鼎於荊山之陽。八月既望,鼎成。有龍垂髯下迎,帝騎龍上天,群臣後宮從者七十餘人。小臣不得上,悉持龍髯,時掛弓於髯,髯拔弓墮,仰攀莫及,乃抱弓而號。後因名其地曰鼎湖,弓曰烏號。群臣葬其衣冠弓劍於嶠山。
  帝在位一百一十年。初,帝與仙女西王母相往還,凡一切宮室衣冠器用之物,俱於仙域得其法,效而為之,故制度無不舉。帝四妃,元妃西陵氏,二妃方累氏,三妃肜魚氏,四妃嫫母。生子十二人,並庶子二十五人。
  少昊金天氏立,姓己,名質,黃帝之子。母西陵氏嫘祖感大星如虹,下臨華渚而生。帝以金德王,故號金天氏,能修太昊之政,故曰少昊。都曲阜,時鳳鳥適至,因以鳥紀官,作樂曰大淵。其晚年,諸侯黎氏九人作亂,能為妖法,以役鬼神,天下之人,相懼以神,相駭以怪。家為巫史,民瀆於祀,災禍並至。在位八十四年崩。
  兄昌意之子,顓頊高陽氏立。姬姓,黃帝之孫、昌意之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曰女樞,感瑤光貫月之祥,生帝於若水,以水德王。初國高陽,故號高陽氏,遷都丘帝。自少昊之衰,九黎亂德,民神雜揉,不可方物。帝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北正黎司地以屬民,絕地通天,無相侵瀆,革除九黎之亂。神人不雜,萬物有序,民安其生焉。作歷以建寅之月為歲首,作承雲之樂,在位七十八年崩。
  少昊之孫,帝嚳高辛氏立。姬姓,名俊,父曰蟲喬極,祖即少昊金天氏。初受封於辛,故號高辛氏。以木德王,色尚黑,都於亳,今河南偃師縣是也。帝普施利物,不私其身,聰以知遠,明以察微,仁而威,惠而信,修其身而天下服。帝四妃,元妃有邰氏女姜嫄,與帝禋祀上帝,感巨人跡而生稷。陳鋒氏女慶都,有赤龍之祥,孕十四月而生堯。有女戎同戈氏女簡狄,祈於高礻某,有飛燕之祥而生契。女戎訾氏之女常儀生子摯。帝在位七十年崩。子摯立,荒淫無度,不修善政,居九年,諸侯廢之,而尊堯為天子。上五帝,已表過伏羲、神農、軒轅三帝,尚有堯、舜二帝未表。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6 13:50:38

第四回     堯讓舜舜讓禹總為斯民

  詩曰:
  百歲光陰似水流,道高德重把名留。
  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作遠憂。

  卻說帝堯陶唐氏,乃高辛氏之子,摯之弟也。生於丹陵,育於母家伊侯之國。後徙祁,故曰伊祁氏,以祁為姓。年十三,佐摯封植,封於陶。年十五,改封唐,故又號陶唐氏。年十八,代摯為天子,以火德王,色尚白,都於平陽之安邑,今山西平陽縣是也。甲辰元載,時以年為載。帝智如神,而仁如天,就之如日,望之如雲,茅茨不剪,太羹不和,飯於上簋,飲於土鉶。命羲氏、和氏置閏法,定四時成歲,以授民時。時有蓂莢生於庭,十五日以前,日生一葉,十五日以後,日落一葉。月小盡,則一葉厭而不落,觀之可知旬朔。
  帝巡狩方岳,觀於華。華封人祝曰:「嘻!請祝聖人,願聖人多福多壽多男子。」帝曰:「辭,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封人曰:「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何事之有?天下有道,與物皆昌;天下無道,修德就閒,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雲,至於帝鄉,何辱之有?」帝置敢諫之鼓,使天下得盡其言;立誹謗之木,使天下得攻其過。作樂曰《大章》。帝治天下五十載,不知天下治與不治,百姓願戴己與不願戴己。問左右,左右不如;問外朝,外朝不知。問在野,在野不知。乃微服游於康衢。
  聞童謠曰:「立我烝民,莫非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有老人含哺鼓腹,擊壤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何有於我哉?」
  卻說黃帝之後瞽瞍,娶妻握登,見大虹,意有所感,而生舜於姚墟。故瞽瞍姓媯,舜以姚為姓。舜母早喪,瞽瞍更娶後妻壬婦而生象。象為人極傲,瞽瞍愛後妻之子,常欲殺舜,舜巧避之,而又不失為子之道。年二十,以孝聞。耕於歷山,歷山之人皆讓畔;漁於雷澤,雷澤之人皆讓居;陶於河濱,河濱之人器不苦窳缺壤。作什器於壽丘,就時於負夏。所居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堯得舜於服澤之陽,問曰:「我欲致天下,奈之何?」對曰:「執一無失,行微無怠,忠信無倦,而天下自來。」曰:「奚事?」對曰:「事天。」日:「奚任?」
  對曰:「任地。」曰:「奚務?」對曰:「務人。」曰:「人之情奈何?」對曰:「妻子具而孝衰於親,嗜慾得而信衰於友。夫人道則吉,反道則凶,猶影響也。」初,帝娶散宜氏之女曰女皇,生九男二女。長子丹朱不肖,好聚男子,朋淫于家。其八於雖無失德,亦無恁好處,俱不足以承天下。帝求賢自代,群臣舉舜,帝亦素知舜賢,乃以二女娥皇、女英妻舜。舜以德化,二女皆執婦道,帝賢之。歷試以諸艱難之事,舜皆能勝任,遂與舜以相位。時高陽氏有才子八人,天下謂之八愷。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天下謂之八元。此十六族,世濟其美。堯未及舉,舜於是舉之。帝鴻氏有不才子,號曰渾沌,即歡兜。少昊氏有不才子,號曰窮奇,即共工,顓頊氏有不才子,號曰檮杌,即鯀。
  縉雲氏有不才子,號曰饕餮,即三苗。天下謂之凶,堯未能去,舜皆投之四裔,乙卯七十二載,舜攝位,乃命鯀之子禹治水。
  自洪荒以來。原自水多地少,漫山遍野,甚是厲害。初,堯使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分四方之極邊,看驗日影與星宿,以驗四時。乃知四方海水極低,可以泄水。因求能治水者,四岳舉鯀。帝曰:「鯀方命圮族,不可用。」四岳力舉之,帝不得已,乃命鯀治水。鯀承命,乃作城以御水,聚民居之,水至而民盡淹死。又以荊州有息壤,息壤者乃是一塊大石,逕六尺八寸,上有城池山川人物,甚是生得奇巧可觀。原係眾水之母,鯀遍尋,掘出之。只道掘出水之根原,則水患自可息滅,豈知自掘出之後,水來救母,霪雨不止,水愈大了,浩浩蕩蕩,高出於眾山之上,將略小山頭盡行沒了,各處經過,勞而無功。
  至於九年,徒然勞民傷財,竟不能治一水。舜相堯,知其兇頑虐民,乃命祝融殛鯀於羽山。鯀死三年不腐,剖之以吳刀,化為黃熊,尋化為黃龍,入於羽淵,反將息壤竊去。不知己之不是,反怨堯舜將他殛也。乃糾集黨類巫支祁、天吳、相柳氏等,一同鼓起水來,於是水勢愈覺大了。堯與舜日夜憂心,各處諸侯告急。舜思鯀既靈異,盜去息壤,助水為害,必得鯀之後裔治之,則彼自悅服,息壤可得,水患可除矣。又見禹克勤克儉,日懋乃德,知慮如神,乃命禹為司空,付以治水之任。
  禹傷父鯀功不成而受誅,乃勞身焦思,虔誠禱於上下神祗,仰空咨嗟。俄見上帝授以太上呼召萬靈之書,且命之曰:「凡有鬼怪蛇龍護惜巢穴者,可先攻之以火,繼之以兵箭。若再不可治,可攻之以神力。」遂令其臣狂章、虞餘、黃魔、大費、庚辰、童律為之助。由是能呼吸風雨,役使神物,又命應龍為之輔。應龍者,乃有翼之龍也,以尾畫地,則不論岩石坭砂,地開而水通。禹謹凜上帝之命,乃奏請益為掌火之官,領步兵五百前行,多持乾柴火把,凡遇山林叢木,盡行燒著,燒得煙燄閉天,響聲震地,滿山通紅。於是惡禽怪獸,見之俱倉惶失措,四散奔逃。復奏請羿為繼陣,引弓弩手一千,凡有惡禽惡獸逃匿者,盡數射死,以絕禍根。時有猰貐,狀類虎,大如屋,猛不可當,食人無算。此時走出,被羿先射瞎其雙目,眾兵亂箭射死。又桑林之野,有桑高十九丈,內有封豨,大如小山,身有毛如箭,逢人遠,-則放毛如箭射之,射過之後,又能收毛入身;近則不論人畜,盡皆食之。此時走出,亦被羿射死。
  禹乃陸行乘車,水行乘舟,泥行乘橇,山行乘輦。又南潯國獻五色毛龍於堯,雌雄各一。因置豢龍氏,至是賜禹乘之以治水。
  禹率人役五千,從帝都治起,冀在北,其北條水患之大者莫如何。時河淮有水神,名巫支祁者,狀如青猿,身長五丈餘,鼓水則水湧,觸岸則岸崩。又有水神名天吳者,虎身人面,八首、八足、八尾,青黃色,是為水伯。以八口噴水,八足鼓水,八尾扇水,則水浪滔天而至。禹自冀州壺口山起事,治至呂梁山,只見水中波浪,忽然湧起,陵山駕埠而來,將治水人役氽去一半。大禹正在山上督工,見之大驚,又恍惚見水中二怪物,鼓起浪來。禹即請狂章等天將,命之擒捉妖魔。那巫支祁與天吳雖然神通廣大,如何敵得天將?大戰良久,抵敵不過,以兗州水大,逃奔兗州去了。
  初,諸怪因帝都在冀,恐帝治水,故群聚於冀以為難也。
  禹乃將呂梁之山及岐山鑿開,河水順流而下。又為龍門山所塞,其山懸崖峭壁,人力難施,禹乃請應龍以尾穿之,使河水懸流直下,竟如大門一般,即今魚鱉不能上,是為龍門,今在山西平陽府河津縣。龍門既下,又有底柱山,在黃河中流,仍將河水阻住。禹鑿底柱以通河,三川既決,謂之三門。又治汾水、漆水、淇水,清、濁二漳水,俱導之入河,而冀州之水治矣。
  冀州既治,禹以兗州居河下流,遂從兗州治起。那巫支祁與天吳自以為遁跡既遠,水勢浩大,甚覺喜歡。不期坐尚未暖,山中仍然火起,禽獸仍然逃匿被殺,仍是冀州一般光景。二怪大驚,遂糾集水怪,龍子龍孫,蝦兵蟹將,專候大禹兵到,出其不意,鼓起大浪,夏禹幾為所溺。禹急請天將擒治,二怪與天將大戰了七日七夜,二怪大敗,巫支祁遁回揚州,天吳遁入豫州去了。禹乃疏河為九,使分其勢,以入於海,而河水安流矣。
  又治濟水、灉水、沮水,俱使之安流,而兗州之患息。兗州既畢,乃至青州。時青州有風伯,鼓大風以起波浪,又將百姓房屋廬舍盡行吹壞。恍惚中見一物在山頭鼓風,禹命羿伏地至山後,繳矢射之,應弦而倒,風患遂息。
  時禹有船,破不能載,乃棄之石室中,今山東濟南大湖山上石室中,有敗漆船一隻,乃禹所棄者。又治濰水、淄水,使之安流。青州之大患已除,遂至徐州,治淮水、沂水、濟水,諸流事畢,竟至揚州治水。揚州為江水之下流,水患之大者,在北條莫如河,在南條莫如江。禹正欲治江之下流,只見眾百姓前來稟曰:「此處洞庭山中,有修蛇,身長千尺,不論人畜,遇之無不被吞。吾主必須仔細。」禹聞言,乃命伯益、後羿一同戒嚴。益使人放火燒山,至洞庭,長蛇果出,逢人即吞,羿射傷其雙目,蛇無目亂滾,乃射殺之。
  彼時巫支祁自兗州敗後,遁回揚州,潛居彭蠡。彭蠡即今之鄱陽湖,水廣且深,自為得計,料禹王斷不到此。豈知坐尚未暖,見山頭火起,猶然與前日之火一同無異。乃大驚駭,用盡平生之力,鼓起滔天之浪。禹見勢頭不好,即召狂章、虞餘、英魔、大費、庚辰、童律等,八面擒拿。又遣應龍入水,協力擒捕。巫支祁力屈,乃遁入渦水中藏身。被應龍於渦水中拿獲,獻於禹,禹命斬之。誰知刀斧鑿鋸俱不能入。狂章等稟曰:「此怪亦有神通,利於水而不利於火。若以火烹燒,用醋沃之即死。然黨羽甚眾,恐水族為之報仇,水患未必寧靜,不如用火燒針通紅,鑽其鼻孔,鎖之深淵,則水忠永息矣。」禹乃為大鐵索,鎖其怪於龜山下。今鳳陽府盱眙縣東北三十里龜山西南,上有絕壁,下有重淵,即其處。
  唐永泰中,李湯以牛五十,引索出之,索末鎖一青猿,高五丈許,水浪大作,復拽牛入水。明洪武以千人拽出看之,大吼水湧而入。又有共工氏之臣相柳氏,因共工氏敗,投於河,變為水神,九首,人面蛇身而青色,能作大浪,與巫支祁一同為害。禹遣天將治之,相柳氏遁入荊州去了。彭蠡既定,禹又鑿峽石山以通淮水,峽石山今在壽州。又於今淮安府贑榆縣羽淵中,見黃龍鼓浪甚猛,禹遣天將治之。天將曰:「此係伯鯀,不可治,可禱之,則患自息。」禹知是父,乃泣下,因具表啟奏於其父。鯀見表大悅,遂置息壤於岸而去。禹得息壤,仍埋之於江陵城南門外,後世若遇大旱,掘出之,必有大水,埋之則止。禹又鑿宛委山,得赤圭如日,碧圭如月。又藏書於石匱山。宛委、石匱二山,今在紹興府。禹乃注水於越東,勢猛,積沙成岩,是為海門,今在紹興府新昌縣南巖山。山下巖洞中有佛寺,禹遂鑿丫溪,引水入海。丫溪、今在嵊縣。禹棄餘糧於丫溪山上,今化為禹餘糧石,因以名山。
  事畢,乃至荊州,濟大江。相柳氏知禹濟江,急遣黃龍覆其舟。黃龍如命負舟,舟中人大懼。禹仰天歎曰:「吾受命於天,竭力以勞萬民,生寄也,死歸也,視龍如蝘蜓耳!」顏色不變。急命天將擁護。龍乃俯首低尾而去?相柳氏乃據九江之中,遣罔象鼓起九江之水,作起風沙大霧,雷電晦暝,白晝如夜,迷失道路,對面不見人,浪大如山,將一切山頭盡行沉沒。
  百姓半入波臣。又遣巴蛇,身長三千尺,腰大五十圍,不論人馬駝象,盡行吞入。
  禹大怒,知是相柳氏所為,乃使羿聚兵,先射瞎巴蛇雙眼,亂劍斬之。蛇死積骨成丘,今湖廣岳州府巴丘山是也。又急遣天將擒捕相柳氏黨羽。罔象大懼,急循入海中去了。相柳氏遁入梁州地界。禹乃平定九江之水,又治沱、潛諸水。荊州水患既平,禹於峋嶁山上,勒碑以記其事,凡七十二字,皆科鬥,不可曉,今在衡州府。
  事畢,乃至豫州。大河原從豫州經過,天吳自從兗州一直從黃河直上,遁入豫州,潛居河底,並不敢鼓水作浪,自以為禹未必到此。誰知一日,益縱火焚山,後羿畋獵殺獸,復與昔日光景一般。天吳大駭,無計可施。禹率三軍掘塹疏河,天吳乃作起浪來。三軍四散奔逃,見天吳踏行水面,往來如飛。禹急請天將擒治,天將曰:「是不可殺。須得鐵門四扇,各長八尺,厚十尺。鐵柱十六根,各長一丈,各重八百斤。鑄成,用索貫之。又用鎖一開。沉之水底。令千兵吶喊助威,可鎖此怪於河底。」禹如言,令軍人如法鑄成鐵門、鐵柱、鐵索、鐵鎖,沉之水中,金鼓吶喊之聲,聞百餘里。只見陰雲四布,怪風異浪拍擊不絕。須臾雲開浪息,禹令止金鼓,分撥疏河,旬日告成。禹乃於峽州城外,鑄鐵牛一個,頭在河南,尾在河北,以鎮河患。又鑿闕塞山以導伊水入河。乃導洛水,有神龜負文出於洛,是為「洛書」。禹敘之為《洪范九疇》,而天下之義理,盡具於「河圖洛書」內矣。
  禹又導瀍水、澗水、滎水、波水,俱入於河。豫州治畢,乃從豫至梁州。導漢水、沱水、潛水,俱入於江,再往北,疏通渭水。相柳氏見禹又至,大驚無措。復鼓浪來爭,大阻一陣,知不能敵,竟遁至雍州崑崙山北,黃河之源,藏身去了。禹知其惡不可縱,竟至雍州,急遣天將追捕,搜擒之於崑崙山北,遂斬之。其血腥臭,不可以治五穀,乃以其地為眾帝之台。又從崑崙西至岷山,見長人,授禹以黑玉圭,上有字,禹拜受之,乃疏鑿江河,至白帝城。見其懸崖削壁,水門狹隘,令軍人用火燔之,不開。工人曰:「此不可為也。」禹曰:「岷山周圍千里,惟此一道,若不安流,其害更有甚於淮河之水者。」乃命應龍為助,次日興工,崖崩如雷,上起西陵峽,中巫峽,下至歸峽止。三峽共七百餘里,頃刻疏通。至今西陵峽壁岸猶有影不滅,故人皆稱神禹焉。禹導弱水西流,復導涇水、渭水、漆水、沮水、澧水,俱入於河。雍州原係諸水上流,治之最後。
  雍州之水治,而九州之水盡治矣。
  初,禹承命治水時,娶於塗山氏,才得四日,遂出外治水,凡三過家門而不入。塗山氏自夫離後,生子四歲,名曰啟,聞夫治水過家,抱啟出視,啟呱呱而泣,禹不之顧。在外十三年,所在歡聲載道。水患始息,民可耕種粒食。禹乃任土作貢,以在岷山長人所授之元圭為贄,告成功於帝。帝大悅,心服禹之功,後來禪位之命基此矣。
  時冀州有一仙狐,原係洪荒時物,神通廣大。因狐屬眾多,散居宇內,伯益放火,後羿和獵,狐狸之屬,殺死過半。老狐不憤,心生一計,以為大禹能治水者,未必能治火。乃以烏鴉精九隻,各銜大玻璃一塊,借日之光,映照於地,與日略同。
  並真日儼然如十日之並出,遍地若火,禾稼乾槁,草木焦枯,百姓驚惶,竟有為日所曬死者,屋宇竟有無故自焚者。帝大以為憂,問群臣以弭災之術。後羿進曰:「臣觀此九日,附日而行,雖光燄如火,而不甚高。日邊有飛鳥之形,待臣登高射之,看是如何?」帝曰:「或得射之而中,此生民之福也。姑試為之。」
  羿乃登三峻山,見九日過來,皆有一烏銜之。後羿看得親切,一箭射去,只見墮下一隻烏鴉,口銜一片玻璃,如日一般。
  羿見射落一日,精神倍增,連射八矢,八日皆落。羿試將真日連射數矢,分毫不動,遂走馬復命。帝大悅,封羿於窮,是為有窮後羿,其子孫襲爵。因有帝相時之亂,後羿既屢立大功,又得封賞,喜氣洋洋,朝散回家。見妻出迎,手內擎藥一丸,光閃燄灼,香氣襲人。羿問曰:「卿手中所執何物?」妻曰:「此長生不死藥也。」羿曰:「有此佳寶,卿從何處得來?」妻曰:「自君奉差去後,仙人西王母憐我孤身獨宿,夜夜到此相伴。遇月明時,則呼侍女搗藥。試問所搗何藥?西王母曰:『此長生不死藥也。每百年搗成一丸,服之後天而老。』三日前,恰好搗成一丸,命我收起,她去蓬萊探望東王公,約至半月後到此取討。我今夜見月明如晝,取出試一展玩耳。」羿曰:「卿何不吞之?」妻曰:「他來討時,我何詞以對?是欲求長生,先得短命也。」羿曰:「既號靈藥,是處可以潛形,何必拘此而自誤乎?汝不能吞,我代吞之,看是何如?」其妻沉吟不語。羿曰:「我昔從禹治水,嘗至西王母家,王母許我丹藥,必此是也。我當吞之。」妻見勢不可遏,因思我若自吞之,有此靈藥,或可迴避不死。若夫吞之,王母問我取討,我係凡身,必死無疑矣。遂自吞之,習習欲飛,身輕若雲,遂奔入月宮之內。羿緊攬其衣,隨之而去。妻為嫦娥,羿為蟾蜍云。時帝堯八十年甲辰八月十五日夜也。
  彼時,明昕佐禹治東方有功,封於卯地,嘗與嫦娥相好。
  其八世孫需,當殷時,居中山,得神仙之術,能入月宮,竊嫦娥。蟾蜍訟之天帝,天帝捕之急,遂變為兔,此是後話不提。
  卻說舜自攝位以來,作璇璣玉衡之渾天儀,以占日月五星之七政,祭天地寒暑日月星辰水旱,及山川岳瀆之神,以時巡狩於四方。光陰迅速,不覺二十八載。帝堯游於陽城,忽沾疾,數日而崩,在位一百載,壽一百一十七歲。百姓如喪考妣。三年,舜與天下,終帝三年之喪,舜避堯之子丹朱於南河之南。
  天下之人,不歸堯之子而歸舜。舜不得已,乃於丙戌元載正月上日,舜至文祖之廟,即天子位,號有虞氏。帝舜有虞氏,以土德王天下,色尚赤,都蒲坂。帝明目達聰,廣天下之視聽為視聽,咨於十二州諸侯之長。命禹作司空,宅百揆。棄作後稷,播百穀。契作司徒,敷五教。臯陶作士,明五刑。垂作共工,理百工。益作虞,治山澤。伯夷作秩宗,典三禮。夔典樂,教冑子。龍作納言,出納帝命。是為九官。封堯之子丹朱於丹淵,以奉堯祀,謂之虞賓而不臣。養國老於上庠,養庶老於下庠,憲其行止。貴德尚齒,恭己無為。彈五弦之琴,歌《南風》之詩,而天下自治。其詞曰:「南風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
  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作《九韶》之樂,而鳳凰來翔。景星出,慶雲興。百工相和而歌曰:「卿雲爛兮,糾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八伯咸進,稽首曰:「明明在天,爛然星陳,日月光華,宏於一人。」帝載歌曰:「日月有常,星辰有行,四時順經,萬姓允誠。於予論樂,配天之靈。遷於賢聖,莫不鹹聽。鼚乎鼓之,軒乎舞之。精華為竭,褰裳去之。」
  舜之子商均亦不肖,舜於是薦禹於天,使之代己,命之曰:「天之曆數在汝躬,汝終陟元後。」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從。」帝曰:「朕志先定,鬼神其依。卜不習吉。」禹拜稽首固辭。帝曰:「毋惟汝諧。」正月朔旦,禹受命於神宗帝堯之廟,率百官若帝之初。初,帝已竄三苗之君於三危,其臣民不服,相聚為亂。舜命禹征之,兵臨其地,已是一月,苗民仍然逆命。
  益贊於禹曰:「惟德動天,無遠弗屆,至誠足以感神,矧茲有苗。」禹拜昌言曰愈。乃班師而回。愈修文德,有苗來格,乃考其善惡而分別之。善者仍居故土,惡者遷之他鄉。
  禹攝位十七年,舜南巡狩,至蒼梧之野,忽然染病不起,乃召禹及群臣至蒼梧,後娥皇、女英亦至。帝曰:「朕出南巡,陡沾風寒,想不能起矣。朕子商均不肖,眾臣可立禹以代朕位。」又謂禹曰:「昔帝堯以重任付朕,朕今以付卿,卿其勉之。」又謂二后曰:「朕蒙先帝之不棄,授以天下,又以二卿配朕,此恩此德,無有報日。但朕承位,不敢偷安,今得天下安寧,皆賴二卿內助之力。不想一病不起,不能與二卿相隨久遠。朕崩之後,以天下授之禹,二卿其自愛。」言罷而崩。舜在帝位五十載,壽一百十歲。娥皇、女英大慟,淚灑於竹,皆成斑痕,今謂之湘妃竹。禹同群臣即行殯禮。葬帝於九嶷山,眾臣隨二后還朝。禹避舜之子於陽城。天下之人不歸商均而歸禹,共請禹還朝即位。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6 13:51:27

第五回     夏後氏四百年一十七世

  詞曰:
  天上鳥飛兔走,人間古往今來。沉吟屈指數英才,多少是非成敗。
  富貴歌樓舞榭,淒涼廢塚荒台。萬般回首化塵埃,只有青山不改。

  詩曰:
  為看青山日倚樓,白雲紅樹兩悠悠。
  秋鴻社雁催人老,野草閒花滿地愁。

  卻說夏禹王,姓姒氏,字高密,黃帝玄孫也。黃帝生昌意,昌意生顓頊,顓頊生駱明,駱明生鯀。鯀娶有莘氏之女曰志,是為修己,感流星貫昴,夢接意感而懷孕。孕十有四月,以帝堯之五十五年六月六日,生禹於僰道之石紐鄉。年十七,舜聞其賢,舉之使續父業治水。在外十三年,水害皆息。
  禹為人敏給克勤,其德不違,其仁可親。聲為律,身為度。
  都安邑,以金德王。色尚黑,以建寅之月為歲首,改載為歲。
  封堯之子丹朱於唐,封舜之子商均於虞。南巡狩,會諸侯於塗山。承唐、虞之盛,執玉帛者萬國,立貢法,作樂曰《大夏》。
  懸鐘鼓、磬、鐸革召,以待四方之士,曰:「教寡人以道者擊鼓,諭以義者擊鐘,告以事者振鐸,語以憂者擊磬,有訟獄者搖革召。」
  一食而十起,一沐三握髮,以勞天下之民。古有杜康造醴酪之酒,飲之不能醉人。至是帝女儀狄作酒進於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絕旨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國者。」禹任臯陶、伯益以國政,後臯陶卒,禹薦益於天,天雨金三日。收天下之美銅,鑄九鼎,以象九州。每州之輿圖貢賦,山川草木,奇禽異獸,並諸神怪,俱載於鼎。夏、商、週三代相傳,至秦滅周,遷九鼎於咸陽。其一飛入泗水,其八項羽焚阿房,同為灰燼。
  禹出巡狩,見罪人,下車問而泣之。左右曰:「罪人不順道,君王何為痛之?」禹曰:「堯舜之人,皆以堯舜之心為心,故不犯法。今寡人為君,百姓各自以其心為心,因而犯法,是以痛之。」禹巡狩於江南,致諸侯於會稽,防風氏後至,禹戮之。
  防風氏長大而勇,其骨節專車,後為長狄種。禹崩於會稽,攝位一十七歲,在位十歲,壽一百六歲。
  古以天下為家,故不載還都,遂葬之會稽。葦席桐棺,穿壙七尺,上無瀉泄,下無邸水,壇高三尺,土階三等,延袤一畝,命以益為王。三年之喪畢,益避禹之子啟於箕山。天下之人,不歸益而歸啟,曰:「吾君之子也。」啟乃即天子位。
  或曰,禹初行於塗山,有九尾白狐,瑞狐也。化為美女,造於禹。天姿國色,百媚千嬌,因是狐足小而不能變大,遂為弓跬裝,美冠一時。聰俊有德,禹乃納而愛之,是為女僑。生三子,長曰啟,承其本姓;次日宰,為顧氏;三日罕,封餘慶王,即姓餘氏。
  塗山氏能明訓教,而致其化,三子皆賢明。禹王治水,其黃帝水經,與降龍伏魔、穿山透地之書,俱授於塗山氏,故天下不歸益而歸啟也。啟命益為輔佐,不一歲而益沒,啟歲獻犧牲以祭之。時有扈氏無道,不奉正朔,啟召六卿征之,大戰於甘,不勝。六卿請召諸侯伐之。啟曰:「吾地非淺也,民非寡也,今茲不勝,是吾德薄而教不善也,何以伐之?」於是班師,琴瑟弗張,鐘鼓弗考,不茵席,不仍味,親親長長,尊賢委能。行之期年,而有扈自服。在位九歲而崩,子太康立,厥弟五人,分封於衛。
  太康荒逸,不理國事,大權歸於有窮國之君後羿。王愈盤游無度,出獵於洛水之外,至百日之久,尚不思返國,民大怨恨。後羿因民心弗忍,乃作起亂來,距之於河外,不得歸國。
  厥弟五人,御其母,同待其兄於洛水之汭.五人待兄不至,見後羿作亂,乃述大禹之戒,作歌五章以怨之。太康既不得歸,遂棄舊都,都於夏陽。在位二十九歲,崩於夏陽。後羿迎立王之弟仲康。仲康即位之初,首命允侯掌六師,以收羿之兵權,羿猶為相。時掌天文之官羲和,黨於羿。至日蝕大變,竟不奏聞救護。意謂日者君象,有難,欲使天下莫救也。王命允侯征之,剪羿之羽翼,以潛消其逆志,故終仲康之世,而不得逞其惡。王在位十三歲崩,於帝相立。相既立,微弱不能制服後羿,後羿專權,逐相居於商邱,依同姓諸侯斟灌、斟尋鬥氏,羿因代夏為政,恃其善射,不治民事,專好畋獵,棄賢臣而用寒浞。
  浞行媚於羿之宮人,施賂於羿之左右,愚弄其民,使稱羿之功德,娛羿於畋,內外咸服浞。羿猶弗悛,將歸自畋,家眾逢蒙等殺而烹之。以食其子,子弗忍食,亦殺之。浞自立為王。夏舊臣靡奔有鬲氏。浞因奸宿後羿之妻,生澆及氵豕壹。澆即是也,力能陸地行舟。至是浞使滅斟灌、斟尋鬥氏,而弒帝相。相後緡方娠,逃出白竇,歸於有仍,生少康於有仍。
  少康既長,為仍牧正,使其臣椒求之,逃奔有虞,為虞庖正。虞君思妻之以二姚,以邑諸綸,有田一成,有眾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謀,以收夏眾,撫其官職,謀中興焉。潛通信於舊臣靡。靡自有鬲氏收斟灌、斟尋鬥二國之燼以滅浞,而立少康為王。王使其臣女艾滅浞長子於渦,使太子季杼滅浞次子氵豕壹於戈,乃歸故都即位。夏道復興,諸侯無不悅服。後羿專權八歲,寒浞篡位六十歲。少康封庶子無餘於越,春秋祀禹墓於會稽,享國極久,至漢武帝時乃亡。
  或曰:「相後之逃,少康之奔,與舊臣靡之舉兵,皆狐後塗山氏為之通信,為之主宰。」然史冊並無此說,恐係小說家附會,茲不敢從。少康以位二十二歲崩,子季杼立。杼在位十七歲崩,子槐立。槐在位二十六歲崩,子芒立。芒在位十八歲崩,子泄立。泄在位十六歲崩,子不降立。不降在位五十九歲崩,弟扃立。扃在位二十一歲崩,子厪立。厪在位二十一歲崩,不降之子孔甲立。孔甲無道,好鬼神之事,肆行淫亂,夏政始衰。
  時天降二龍,一雌一雄。王求養龍者。昔殿叔安有裔子曰董父,甚好龍,能求其嗜慾而飲食之,龍多歸焉。於是有豢龍氏。陶唐氏衰,後有劉累者,學撫龍於豢龍氏,事王,能飲食之,賜氏曰御龍。龍一雌死,累潛醢以食王。王食之甘美,既而使求其羔,累無以應,又慮龍死之事發覺,懼而遷於魯縣。
  其雄龍見雌死,又無豢之者,流漦於庭,曰:「餘褒國之神也,還我雌來。」孔甲卜殺之留之俱勿吉,卜請其漦而藏之,吉。
  乃布幣而策告之。漦者,龍之精氣也,龍亡漦在,櫝而藏之。
  傳及殷周至厲王之末,又有一段奇聞出來,且待後話不提。
  孔甲在位三十一年崩,子臯立。臯在位十一歲崩,子發立。
  發在位十九歲崩,子履癸立,是為桀。尤為無道,暴虐荒淫。
  有趙梁者,教之貪狠,天下怨恨,諸侯或不朝。桀有力,能申鐵鉤使直,鐵索使斷,諸侯有不朝者伐之。伐有施氏,有施氏以妹喜女焉。喜有寵,所言皆從。為瓊宮瑤台,彈百姓之財。
  將肉砌於糟堤,將脯懸於林間,酒池可以行船,糟堤可望十里。
  宮女三千人,盡去其衣,聞鼓聲一響,俱使之將頭倒撲在池上飲酒。將陰器高聳獻出,如牛一般。又聞鼓聲一響,俱使之就林食脯,將一足踏地,一足踏樹,俱要獻出陰物。又一鼓飲酒,又一鼓倒在堤上食肉,如牛一般,紛紛忙亂。桀與妹喜觀之,大笑取樂。鑿山穿陵以通於河,有諫者即殺之。鑿池為夜宮,張燈飲酒,男女俱使之雜處而裸體,觀交接之勢。桀與妹喜大以為樂,因作女樂。太史終古執其圖法泣諫,不聽,遂出奔商。
  時商湯為夏方伯,得專征伐,鄰國葛伯放而不祀。湯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答曰:「犧牲不給故耳!」湯使遺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湯又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粢盛不供故耳。」湯使毫眾往為之耕,葛伯率其民奪之,其不與者殺之。時有童子以黍肉餉耕者,葛伯欲奪,童子死不肯與,葛伯乃殺而奪之。湯大怒,起兵征之,民大悅服,惟恐湯師之不至,曰:「彳奚我後?后來其蘇。」湯嘗外出,見人張網四面而祝之曰:「從天墜者,從地出者,從四方來者,俱入吾網。」
  湯曰:「噫!盡之矣!」乃解其三面,止留一面,更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不用命者,乃入吾網。」漢南諸侯聞之曰:「湯德至矣,恩及禽獸。」歸之者四十餘國。桀窮其宗族,辱其勛舊,輕其賢良,棄其禮義。關龍逢諫曰:「人君謙恭敬信,節用愛人,故天下安,而社稷宗廟固。
  今君用財若無窮,殺人若不勝,民惟恐君之後亡矣。人心已去,天命不祐,盍少悛乎?」桀曰:「吾之有天下,猶天下之有日,日亡吾乃亡耳。」遂囚龍逢而殺之。商湯聞又歎息,使人哭之,桀怒囚湯於夏台,已而得釋。
  時星隕地震,伊洛竭,泰山崩,災異迭見。桀暴虐愈甚,伊尹佐湯帥師伐桀。桀起九夷之師,不至,曰:「吾悔不殺湯於夏台,使至於此。」及戰不勝,奔於三朡之國。湯又從而伐之,放於南巢。在位五十二歲,後三歲死於亭山。夏亡,凡十七王,並羿、浞共四百三十九歲。湯因代夏為王。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6 13:52:21

第六回     殷湯氏三十世六百餘春

  詞曰:
  攜酒上吟亭,滿目江山列畫屏。賺得英雄頭似雪,功名,虎嘯龍吟幾戰爭。
  一枕夢魂驚,落葉西風別換聲。誰弱誰強都罷手,傷情,打入漁樵話裡聽。

  卻說商王成湯,名履,又名天乙,黃帝之後,姓子氏。初,帝嚳高辛氏第三妃有娀氏女名簡狄,祈嗣於高禖,適有紫燕墮卵於地,簡狄知是祥瑞,拾而吞之,遂孕而生契。契事唐虞為司徒,教民有功,封於商。十一傳至主癸,娶扶都氏,感白氣貫月而生湯。湯既伐桀,諸侯大會,湯退就諸候之位。曰:「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惟有德者可以處之。」三讓,諸侯皆推湯,於是即天子位。以水德王,色尚白,國號商,都於亳,今河南歸德府商邱縣是也。
  王既即位,除桀虐政,以寬治民,用人惟已,改過不吝,遠近歸之。乃改正朔,以建丑之月為歲首,改歲曰祀。立助法,以六百三十六畝之田,畫為九區,形如井字,是為一井。區七十畝,中一區為公田,其外八家各授一區,但借其力以助耕公田,而不複稅其私田。其國君及卿大夫列士之祿,各取給於公田有差,是為助法。以伊尹、仲虺為相。二十一祀,大旱。伊尹言於王,發莊山之金鑄幣,通有無於四方,以賑救之,民是以不困。時大旱七年,太史占之,曰:「當殺人以禱。」湯曰:「吾所以請雨者,為民也。若以人禱,吾請自當之。」遂齋戒,剪髮斷爪,素車白馬,身嬰白茅,以為犧牲,禱於桑林之野,祝曰:「無以予一人之不敏,傷萬民之命。」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歟?民失職歟?宮室崇歟?女謁盛歟?苞苴行歟?讒夫昌歟?」言未已,大雨數千里。歲則大熟,天下歡洽,遂作桑林之樂,名曰《大濩》。作諸器用之銘,以為警戒。王在侯位十七祀,在王位十三祀,共三十祀而崩。壽一百歲,葬於濟陰之桐宮。太子太丁早卒,太丁之子太甲立,百官總己,以聽塚宰,國事俱聽伊尹處分。太甲恃有伊尹,不明厥德,顛覆湯之典型。伊尹屢次誥戒,王未克變。伊尹因諒陰之制,居太甲於湯墓所桐官,使思祖業之艱難,無終身迷惑也。太甲居桐宮三年,果能顧乃祖而興思,自怨自艾,處仁遷義。伊尹乃以冕服,迎太甲復位。太甲增修厥德,諸侯咸服,在位三十三祀而崩,子沃丁立。八祀,伊尹薨,年百有餘歲,大霧三日,沃丁葬以天子之禮,親臨其喪。任賢臣咎單為相,一順伊尹所行之事,在位二十九祀崩。弟太庚立,庚在位二十五祀崩。子小甲立,甲在位十七祀崩。弟雍已立,已在位十二祀崩。弟太戊立,太戊即位,以伊尹之子陟與臣扈為相,巫咸佐之。時有祥桑谷共生於朝,七日而大拱。王懼,以問伊陟。陟曰:「妖不勝德,君之政其有闕歟?」王於是修先王之政,明養老之禮。早朝晏退,問疾弔喪,三日而祥桑枯死,諸侯皆朝。遠方重譯麗至者,七十三國,商道復興,在位七十五祀崩。子仲丁立,時亳都有河決之患,乃遷都囂,在位十三祀崩。國內亂。弟外壬立,王在位十五祀崩。弟河亶甲立,時囂都又有害,乃遷都於相,在位九祀崩。子祖乙立,時相都又有河患,乃遷都於耿,復遷於邢,以巫咸之子賢為相,諸侯賓服。商道復興。在位十六祀而崩。子祖辛立,辛在位十六祀崩。弟沃甲立,甲在位二十五祀崩。國亂,祖辛之子祖丁立。丁在位三十二祀崩。國亂,沃丁之子南庚立,庚在位二十五祀崩。國亂,祖丁之子陽甲立。甲在位七祀崩。弟盤庚立,時邢都又有河決之患,乃復遷都於毫,復湯之故都,改國號曰殷。復行成湯之政,商道復興,諸侯來朝,在位二十八祀崩。弟小辛立,辛在位二十一祀崩。弟小乙立,乙在位二十八祀崩。子高宗武丁立。初,武丁為太子時,小乙欲知其民疾苦,使居民間,以知稼穡之艱難。及即位,以甘盤為相,恭默思道,居喪三年不言政事,皆決於塚宰,既免喪,亦弗言。群臣咸諫曰:「不言無所稟命。」王曰:「朕夢上帝賜我以良弼,其代予言。」乃以夢中所見形象畫為圖,使人持其像,旁求於天下,見傳說在傳岩之野築牆,與畫中人無異,遂聘請以見武丁,武丁與語,大悅,用以為相,天下大治,殷道復興,在位五十九祀崩。子祖庚立,庚在位七祀崩。弟祖甲立。初,高宗欲廢祖庚而立祖甲,祖甲以為不義,逃於民間。
  及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於庶民,不敢侮鰥寡。國大治,在位三十三祀崩。子稟辛立,辛在位六祀崩。其弟康丁立,丁在位二十一祀崩。子武乙立,遷都河北。武乙無道,為木偶人,謂之天神。與之博戲,行雙陸,令人代為天神行博,天神不勝,乃戮辱之。為革囊,盛血其中,懸於空際,仰射之,使血流下,名曰射天。在位四祀,獵於河渭之間,暴雷震死。子太丁立,丁在位三祀崩。子帝乙立,乙在位三十七祀崩。子受辛立。初,帝乙三子,同母所生。其母初為妾時,生微子啟及仲衍;後立為後,時乃生受辛。帝乙與後欲立啟為太子。太史據法爭之曰:「有妻之子,不可立妾之子。」乃立受辛,即紂也。紂資辯捷疾,聞見甚敏,才力過人,手格猛獸。智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以為天下皆出己之下。
  紂聞有蘇氏有女妲己甚美,因伐有蘇氏。有蘇氏以妲己進獻。或曰:妲己本一賢慧女子,因禹後塗山氏忿成湯取桀之天下,屢決河水以窘之。至是因冀州侯蘇護進女,乃遣千年粉面妖狐,於恩州驛舍魅死妲己,脫其形容,而臥帳中,蘇護不知,以進於紂,其足仍小,而不能變大,亦為弓跬裝,嬌媚無比。
  卒以亡商。此係小說家話,無據,不敢擅入。紂寵妲己,所言皆從,所好者貴之,所憎者誅之。作奇伎淫巧以悅之。使師涓作朝歌北鄙之音,北裡之舞,靡靡之樂,淫亂無比。造鹿台為瓊室玉門,其大三里,高千尺,七年乃成。厚賦稅以實鹿台之財,盈巨橋倉之粟,狗馬奇物充滿後宮。廣沙邱苑台,為離宮別館,以酒為池,懸肉為林。男女俱要脫去衣服,精著身子,相逐於其間,使相遇即交,又使紛紛亂交。紂與妲己觀其交接之勢以為樂。宮中九市,為長夜之飲,百姓怨望。諸侯有叛者,妃己以為罰輕,乃重刑辟,為熨鬥內燃以火,以熨人手,即時糜爛。更為銅柱,外涂以膏,內燃以火,縛罪人於柱,號叫之聲不忍聞,糜爛見骨而後斃。紂與妲己大以為樂,名曰炮烙之刑。紂詔天下諸侯,各進美女。九侯進女於紂,貌美無比,膚如凝脂,紂王亦嘗幸御,但見其畏畏怯怯,無甚風情,與妲己大不相同。紂王心生一計,要此女精著身子,與人交接。紂與妲己縱觀為樂。此女不肯,紂殺之而醢九侯。鄂侯爭之,並殺鄂侯。又裸孕婦於前,剖開其腹,視其胎之或男或女。又在鹿台之上,於寒天霜朝,見老幼二人涉水,而老者反不畏寒,乃使人拿來,砍斷其足脛,視其骨髓誰盈誰虛。
  西伯昌聞之歎息。崇侯虎以告紂曰:「西伯昌與子發及旦,皆聖人也,三聖合謀,君其慮之。」紂乃囚西伯於羑里,將殺之。西伯曰:「吾唯明於天人之道,以順受之耳。」因取庖犧氏八卦,重為六十四卦,演成爻辭,垂世立教,而筮吉凶焉。
  時西伯長子伯邑考,質於殷,進諫於紂。紂烹為羹,以賜西伯曰:「聖人當不食其子羹。」西伯食之。紂曰:「誰謂西伯聖者?食其子羹,尚不知也。」因有欲赦之意。西伯之臣閎夭散宜生,求有莘氏之美女,驪戎之文馬,有熊之九駟,及奇怪之物,因紂嬖臣費仲獻之。紂大悅,指有莘氏之美女曰:「此一物足釋西伯,況其多乎?」乃赦之。
  西伯既釋,獻洛西之地,請除炮烙之刑,許之。遂賜西伯弓矢鐵鉞,得專征伐。西伯退而修德,諸侯多叛紂歸昌。昌率殷之叛國以事紂。西伯將出獵,卜之曰:「非龍非彨,非熊非羆,非虎非貔,所獲霸王之輔。」及出獵,果遇呂尚於渭水之濱,在水邊垂釣,與語大悅,曰:「自我先君太公曰:『當有聖人適周,周因以興。』子真是耶?吾太公望之久矣。」故號之曰:「太公望」。載與俱歸,立為師,謂之師尚父。時西伯化行江漢汝墳之間,四方諸侯皆來決平。有虞、芮二君相與爭田,久不決,乃相與朝周,入其境,耕者讓畔,行者讓路。入其邑,男女異路,斑白不提挈。入其朝,士讓為大夫,大夫讓為卿。二君感而相謂曰:「我之所爭,周人之所恥。我等小人,不可以履君子之庭,何往為?只取辱耳。」遂還,俱讓其田而不取。漢南諸侯聞之,歸之者四十國。西伯伐密須、伐耆、伐邢、伐崇,作豐邑,徙都之。西伯立靈台,鑿靈沼,掘地得死人骨。西伯曰:「葬之。」吏曰:「此無主矣。」西伯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也。有一國者,一國之主也。寡人固其主矣。」遂以衣冠更葬之。天下聞之曰:「西伯澤其枯骨,況其人乎?」於是歸者三十國,三分天下,奄有其二。以服事殷,終身不貳。西伯寢疾,五日而地動。只國都,不出四郊。有司請曰:「地動不出四郊,人主當之,請興師動眾,以增國城,可以移之。」西伯懼其勞民,不可。及疾甚,謂世子發曰:「見善勿怠,時至勿疑,去非勿處,此三者道之所以止也。」世子再拜受教。
  西伯昌薨,壽九十七歲。子發嗣為西伯,西伯發以太公望為師,周公旦為輔,召公奭、畢公高之徒,皆在左右。率修父之緒業。時殷地山鳴河竭,兩日見女子化為丈夫,宮中夜聞哭聲,而不見其人。黎侯近於王畿,不恭王命,紂不知治。西伯發斟黎,殷人大震。祖伊恐,奔告於王。王曰:「我生不有命在天。」勿聽。西伯發觀兵於孟津,渡河,至中流,有白魚躍入舟中。西伯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而下,至於西伯所居之屋,流為烏,其色赤,其聲魄。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國,皆曰:「紂可伐矣。」西伯曰:「吾觀兵,冀其悔悟耳!天命有在,未可伐也。」乃還師而歸。紂愈淫亂不止。有梅伯者,性忠直,數諫諍,紂怒殺而菹醢之。有雷開者,性阿佞,進諂言,紂賜之金玉而封之,賞以夏田。微子數諫不聽,乃與太師箕子、少師比乾謀,遂去之。抱祭器以歸於周。箕子諫亦不聽,或勸之去。箕子曰:「知不用而言,愚也。殺身以彰君之惡,而自悅於民,吾不忍為也。」乃佯狂為奴。紂又囚之,遂隱而鼓瑟以自悲。
  比乾乃陳先王創業之艱難,天命之不易,國家將亡之征,伏於象魏之門。紂大怒曰:「比乾自以為聖人矣!吾聞聖人心有七竅,信有之乎!」遂殺比乾,刳視其心。太師疵,少師疆,抱其樂器奔周。於是武王遍告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不伐。」乃東伐紂。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其父將死,遺命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至是武王伐紂,載西伯昌木主以行。伯夷、叔齊叩馬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忠乎?」左右欲殺之。太公曰:「此義士也。」
  扶而去之。武王大會於孟津。己卯正月戊午,師畢渡,陳師牧野。紂發兵七十萬人拒之,皆無戰心。武王使師尚父以百夫致師。紂前徒倒戈,反攻其眾,自相殘殺。武王馳之,紂兵皆崩畔。紂衣珠衣,登鹿台自燔而死。在位三十三祀。武王斬妲己,殷亡。凡二十八王,共六百四十四祀。
  諸侯尊周為天子,伯夷、叔齊恥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野有婦人曰:「子義不食周粟,此亦周之草木也。」
  遂餓而死。未知武王治周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6 13:53:01

第七回     成周氏至平王遷都洛邑

  詩曰:
  世上生靈作業多,功名富貴反成魔。
  常懷杞國憂天悶,不見康衢擊壤歌。
  仗劍提刀爭日月,伏屍流血換山河。
  白頭釣叟秋江上,笑指清鷗下碧波。

  卻說周武王,姓姬,名發,黃帝之後。初,帝嚳高辛氏元妃,有邰氏之女姜嫄,出野見巨人跡,悅而踐之,心動有娠,期年而生子。以為不祥,棄之隘巷。馬牛過者皆避之,徙置林中,適山林多人,遷之。又棄之渠中冰上,飛鳥以翼復之。姜嫄以為神,遂收養之。初欲棄之,因名曰棄。棄為兒時,屹如成人。其遊戲,好種植麻菽,及為成人,遂好耕農。堯舉為農師,天下得其利。有功,封於邰,號曰後稷,別姓姬氏。稷之曾孫公劉遷豳;又九世曰古公稟父,避狄人之難,去豳遷岐。
  古公三子,長泰伯、次仲雍、次季歷。季歷生昌,有聖德,古公欲傳位於季歷以及昌。泰伯知之,與仲雍逃之荊蠻。古公卒,季歷立,是為王季。王季卒,子西伯昌立,是為文王。文王娶有萃氏女曰太妊,不妒忌,有聖德,生十子。長伯邑考,早卒。
  次發。
  文王薨,子發立,是為武王。遂伐商而有天下,封紂子武庚為殷侯。王為殷初定未集,乃使其弟管叔鮮、蔡叔度為之監,相武庚治殷。命召分釋箕子之囚,命畢公釋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閭。命南宮括、散宜生散鹿台之財,發巨橋之粟,以賑貧弱。
  命閎夭封比乾之墓,微子膠鬲為臣,殷人大悅。改正朔,以建子月為歲首,改祀曰年。色尚赤,服以冕。乃祀於周廟,追王古公稟父曰太王,季歷曰王季,文考曰文王。立徹法,一夫受田百畝,其法與助法略同。王踐祚三日,召士大夫而問曰:「惡有藏之約,行之博,萬世可為子孫恒守者乎?」師尚父對曰:「黃帝顓頊之道,在丹書有之,曰:『敬勝怠者吉,怠勝敬者滅,義勝欲者從,欲勝義者凶。』凡事不強則枉,弗敬則不正。
  枉者廢滅,敬者萬世,藏之約,行之博,可以為子孫恒守者此也。」王聞言,惕若恐懼,退而為戒,書於席之四端,及凡鑒、盥、盤、楹、杖、帶、履、觴、豆、戶、牖、劍、弓、矛,各有銘焉。王虛己,問箕子殷所以亡。曰:「語殺紂,是歟?非歟?」箕子不忍言,王乃問以天道,箕子陳《洪范》,遂封箕子於朝鮮而不臣。武王追思元聖,乃褒封神農之後於焦,黃帝之後於祝,少吳之後茲輿於莒,帝堯之後於薊,帝舜之後胡公媯滿於陳,大禹之後於杞,祝融之後於邾,四岳之後文叔於許,仲虺弟雍滑之後於薛。又封功臣同姓,而師尚氏為之首,封於營邱,曰齊。封周公於曲阜,曰魯,封召公奭於北燕,封畢公高於畢,封弟叔鮮於管,封叔度於蔡,封叔振鐸於曹,封叔武於郕,封叔虔於霍,封康叔封於衛,封叔繡於滕,封虢仲於西虢,封虢叔於東虢,封泰伯之後周章於吳,仲雍之後於虞,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封兄弟之國十五人,姬姓之國四十人。
  周之子孫不狂惑者,即為諸侯。班賜宗彝,分殷器物於諸侯。
  王威德遠揚,遂通道於九夷八蠻。各以其方物來貢,肅慎氏貢楛矢石砮,西旅貢獒。王遷都於鎬,是為鎬京。建學養老,作樂曰《大武》。王有疾,周公旦為壇,祝告太王、王季、文王,求以身代王死。史錄其冊祝之文,藏於金滕之匱。王翌日乃愈。
  後五年,王崩。在西伯位十三年,在王位七年,壽九十三年。
  初,武王暮年,納呂望之女曰邑姜,亦有聖德,生子誦,至是立,年方一十三歲。周公旦位塚宰,乃攝政,代王當國,南面負扆以朝諸侯。管叔、蔡叔、霍叔乃流言於國曰:「公將不利於孺子。」王亦疑公,周公旦乃避位,出居東土,取《易》之三百八十四爻,各係以詞。周公居東,憂武庚必叛,王室必搖,乃作,《鴟鴞》之詩以貽王。三年秋,大熟未獲。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啟金滕之匱,考往古事跡,以占驗其吉凶。乃見周公請禱代武王之事,王執書以泣。乃出郊,迎周公。周公乃相成王,天乃雨,反風,禾則犀起。畢公、召公命邦人盡豎起所偃大木,以土築之,依然無恙。歲則大熟,奄君薄姑謂祿父曰:「武王既死,今王尚幼,周公見疑,此百世一時也。」清舉事。武庚從之,與管叔、蔡叔、霍叔等同反,奄及淮夷、徐戎皆叛。周公乃作《大誥》,曉諭天下。奉王命以討武庚、管叔,誅之,放蔡叔於郭鄰,降霍叔為庶人。命子魯侯伯禽代淮夷、徐戎,遂定奄及淮夷,東土其寧。封微子於宋,以紹殷後。用殷禮樂,於周為賓而不臣。王漸長,能聽政。
  周公歸政於王,王中立聽政,四聖維之。周公常立於前,太公常立於左,召公常立於右,史佚常立於後。是以慮無失策,事無過舉,天下大治。定鼎於郟鄏,郟鄏即洛邑,以其居天下之中,四方入貢,道里均也,是為東都,又為成周,遷殷頑民於成周,使周公分治之。復封蔡叔之子蔡仲於蔡。封弟叔虞於唐,後為晉國。王在位三十七年崩。子钊立,是為康王。
  成康之際,天下太平,人不犯法,刑措四十餘年不用,在位二十六年崩。子瑕立,是為昭王。在位五十一年,周道漸衰。王巡狩,返濟漢,楚使漢濱人以膠舟乘王,王至中流,膠液船散,王及蔡公皆溺死。子滿立,是為穆王。穆王得八駿馬,造父以善御得倖。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徐戎作亂,率九夷以伐宗周,西至河上。穆王畏其逼,分命東方諸侯徐子主之。徐子,嬴姓也,國方五百里,行仁義。得朱弓矢,自以為天瑞,乃稱偃王。諸侯陸地而朝者三十六國。王正西巡狩,樂而忘返,聞徐子僭號,乃命造父為御而歸,以救偃王之亂。命楚伐徐,徐子愛民無權,不忍鬥,乃北走彭城,百姓隨之萬數。徐子將死,曰:「吾賴於文德,而不明武備,故至此。」穆王乃以趙城封造父,其族由此為趙氏。命呂侯作祥刑。王在位五十五年崩,壽一百四歲。子共王繄扈立,在位十二年崩。子懿王又喜雞立,在位二十五年崩。弟孝王辟方立,時有商蜚廉、惡來之後曰非子者,好馬,善養息之,王命主馬汧渭之間,馬大蕃息,王封為附庸之君,邑於秦,使續伯翳之後。天大雨雹,牛馬凍死,江漢冰。王在位十五年崩。懿王之子夷王燮立,始下堂而見諸侯,在位十六年崩。子厲王胡立,以夷公為卿士,專以聚斂圖利為事。國人謗王,召公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出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召惠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今王塞天下之口,而遂上之過,恐為社稷憂。」弗聽。於是國人莫敢言。王心戾虐,萬民弗忍,乃相與畔襲王。王出奔於彘,太子靖匿召公家,國人圍之。召公以其子代太子,太子竟得脫。王在彘不敢歸。二相周真公、召惠公以太子靖尚幼,乃相與和協,共理國事,號曰共和。王崩於彘,在位五十一年。子靖立,是為宣王。
  周公、召公輔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治,任申伯、仲山甫、張仲,順天下之人心,而更改其失理之事。興德教,舉逸士,海內翕然向風。諸侯復宗周,王化復行。王嘗晏起,姜後脫簪珥,待罪於永巷,使其傳母通言於王曰:「妾不才,至使君王樂色而忘德,失禮而晏起,亂之興,自婢子始,敢請罪。」王曰:「寡人不德,實自生過,非夫人罪也。」自是勤於政事,早朝晏罷,卒成中興之名。時有馬化為人,有兔舞於鎬京之異。
  王欲殺其臣杜伯而非其罪,伯之友左儒爭之,王不聽,殺杜伯,左儒死之。因出獵,見杜伯、左儒以朱弓矢射王,中心,王病心痛而崩,在位四十六年。子幽王宮涅立。
  初,夏孔甲時,卜藏龍斄於櫝,傳及商周,莫敢發也。厲王之末,發而觀之。漦流於庭,不可除也。王使婦人裸體噪之,化為鼋,入於王府。府有童妾,齔齒尚未盡,遭之,既笄而懷孕,積至多年。至宣王時,乃生一女,以其不夫而育,懼而棄之。時童謠曰:「厭弧箕服,實亡周國。」山桑曰厭;弧,弓也;箕,草名,似荻而細,可結為服以盛箭。王禁國人不得鬻是器。有夫婦不知,仍鬻桑弧箕服者,王使執而戮之,棄而逃,於道見前者後宮童妾所棄妖子,夫婦哀其夜號而取之,逸逃於褒。褒人褒妁有獄,入是女於王,王置是女於後宮,而舍褒妁之罪。棄女子出於褒,龍斄肇於夏。夏姒姓,是為褒姒。生得兩頰芙蓉,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因是龍精所生,雙彎瘦小,為弓跬裝。與妲己一般,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王往後宮,見而愛之,寵幸無比。生子伯服。褒姒與虢石父相比,而譖申後及太子宜臼。王廢申後及太子宜臼。以褒姒為後,以其子伯服為太子。宜臼出奔申。西周地震,三川竭,岐山崩。
  太史伯陽父曰:「周將亡矣,禍成矣,無可奈何矣!」褒姒好聞裂繒之聲,王日發繒裂之,以適其意,而不得一笑。蓋褒姒一笑嫣然,媚人腸胃,王百計誘之而不能得。先王嘗置烽火,與諸侯約,有寇至則舉火,諸侯各引兵來援。王欲褒姒笑,乃無故舉烽火。諸侯悉至,至而無寇,褒姒乃大笑。時王欲殺太子宜臼,求之於申,申侯弗與,王伐申,申侯與鄫人召西夷犬戎入寇。王舉烽火徵兵,無一人一騎至者。
  犬戎遂弒王於驪山下,在位十一年。犬戎虜褒姒,並殺鄭桓公,盡收周寶賂而去。秦襄公力戰卻戎,衛武公和晉文侯仇,將兵救周逐戎,鄭世子掘突收父散兵,從諸侯迎故太子宜臼於申,歸即王位,是為平王。
  王以豐鎬逼近犬戎,乃東遷洛邑以避之。秦襄公以兵送王,王始命秦為諸侯,賜以岐豐之地,秦於是始大;命衛侯和為公,賜晉侯仇以河內附庸,而晉始大。西周遂亡,凡十二主,共三百五十二年而東。自王室東遷,天子微弱,號誇不行,政由方伯。未知五霸之起,起自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6 13:53:46

第八回     齊桓公晉重耳五霸稱尊

  詞曰:
  滾滾龍爭虎鬥,匆匆鳥飛兔走。席前花影坐間移,百歲光陰有幾。
  說古談今話本,圖王霸業兵機。要知成敗是和非,都在漁樵話裡。

  卻說幽王時,鄭桓公友為王司徒,甚得周眾。後犬戎入寇,桓公友死於犬戎之難。平王命其子掘突為司徒,是為武公。及武公卒,子莊公寤生,復為王卿士。王貳於虢,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故周鄭交質,王子孤為質於鄭,鄭公子忽為質於周。平王崩,周公將畀虢公政,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秋,復取成周之禾。周鄭交惡,桓王奪鄭伯政。鄭伯不朝,王以諸侯之師伐鄭,鄭伯御之。戰於繡葛,蔡、衛、陳皆奔,王卒大敗。祝聃射王中肩,王尚能軍,祝聃請從之。鄭伯曰:「君子不欲多上人,況敢凌天子乎?苟自救也,社稷無隕足矣。」乃遣祭足勞王,且問左右。時鄭兵強政舉,齊僖公祿甫欲以其女文姜妻鄭太子忽。忽辭。人問其失故,曰:「人各有偶,齊大,非吾偶也。《詩》云:『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國何為?」
  及北戎伐齊,鄭公子忽帥師求齊,大敗戎師。齊侯又請妻之,固辭。
  齊侯乃以文姜妻魯桓公。文姜生得秋水為神,芙蓉似面,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真乃絕世佳人,古今國色。兼且通今博古,出口成文,因此號為文姜。只是舉動輕浮,妖淫成性,魯桓公寵愛無比。
  及齊僖公卒,子襄公諸兒立,魯桓公欲與文姜如齊,申繻曰:「女有家,男有室,無相瀆也,謂之有禮,易此必敗。」
  公不聽,與夫人文姜會齊侯於濼,遂與文姜如齊。文姜入宮,與齊襄公敘飲,四目相視,兩下動情,不顧兄妹之親,竟成苟且之事,色慾昏迷,日上三竿,尚相抱未起。早有宮人報與魯桓公。桓公謫文姜,文姜以告於襄公。魯桓公辭行,齊襄公享魯桓公,桓公醉,襄公使公子彭生抱桓公登車,摺其陰,魯桓公死於車。
  魯人立桓公之子莊公。齊襄公政令無常,復因魯人之請。
  殺彭生以悅於魯。鮑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襄公獵貝邱,逐豕,忽變彭生。夜宿離宮,弟無知弒之。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糾奔魯。齊雝廩殺無知,魯納公子糾,小白自莒先入,立為桓公。
  發兵拒魯,大敗魯師。鮑叔牙使言於魯曰:「子糾,親也,請君討之;管仲,仇也,請受而甘心焉。」乃殺子糾於生竇。召忽死之,管仲請囚。桓公欲使鮑叔為相,辭曰:「臣不若管夷吾,君必欲治國家,非管夷吾不可。」公曰:「夷吾射寡人中鉤,是以濱於死。」鮑叔牙曰:「彼各為其主爾。君若宥而用之,亦猶是也」。乃請管仲於魯。魯莊公以問施伯,對曰:「管子,天下才也。所在國必得志,請殺而以其屍授之。」莊公將殺之,齊使者請曰:「寡君願生以為戮。」於是使縛以與齊,鮑叔牙受之。至常阜而脫之。比至,三釁三浴之。桓公親迎之郊,解其縛而問之,對輒稱善,乃以為相,號曰仲父。制國為二十一鄉,工商之鄉六,不從征役。士農之鄉十五,作內政而寄軍令。五家為軌,軌有長。十軌為裡,裡有司。四里為連,連有長。十連為鄉,鄉有良人。五鄉一師,桓公帥十一鄉。高子、國子各帥五鄉。勿使遷徙,世同居,少同游,耳目足以相識,歡忻足以相死。守則同固,戰則同強。又使重罪贖以犀甲,輕罪贖以珠玉,小罪贖以金。復官山海鹽鐵之利。為女閭三百,專居美婦,日事顏華脂粉,務為妖淫妖媚,以迷各國之商賈賓旅,征其夜合之資,以足國用。於是國富兵強,諸侯畏服。
  初,桓公出亡過譚,譚不禮焉。齊師滅譚,齊桓公會諸侯於北杏,以平宋亂,遂人不至,齊人滅遂。齊桓公會諸侯於鄄,宋服也。與諸侯同盟於幽,陳、鄭服也。山戎伐燕,齊桓公救燕,伐山戎,克之,至孤竹而還。狄人伐邢,管仲言於桓公以救邢,遷邢子夷儀,邢遷如歸。狄人滅衛。初,衛公子州吁弒其君桓公而自立,石蠟與國人共殺之,而立桓公之弟宣公。宣公嘗烝其父妾夷姜,生子伋,為伋娶於齊而美,宣公遂自娶之,是為宣姜。夷姜失寵而自縊。宜姜生公子壽、公子朔。宣姜與朔搆伋子,宣公偽使伋子於齊,使盜待諸莘而殺之。壽子知之,以告伋子,使逃奔他國以避難。伋子曰:「棄父之命,惡用子矣。」勿聽,壽子不忍,飲伋子以酒而醉之,載其旌以先,冀盜殺己,可以免兄之死。盜果殺之。伋子酒醒,追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請殺我乎屍盜又殺之,國人痛忿。及宣公卒,惠公朔立,左公子泄、右公子職等攻逐之,而立公子黔牟。宣姜年少而寡,齊人使宣公庶於頑烝庶母宣姜,生齊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許穆夫人。迨惠公朔逐黔牟而自立,傳子懿公赤,性最喜鶴,鶴有乘軒者。狄人伐衛,將戰,國人受甲者皆曰:「使鶴,鶴實有祿,予何能戰!」戰於滎澤,衛師敗績,殺懿公,遂滅衛。宋桓公迎其遺民,渡河而南,立戴公以廬於漕,未期而卒。齊桓公帥諸侯救衛,立戴公之弟燄,是為文公,城楚邱而遷焉。衛國勿忘亡,衛文公衣大布之衣,大帛之冠,訓農通商,勸學任能,卒興衛。齊與諸侯會於陽谷,謀伐楚也。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遂伐楚。與楚盟於召陵而還。
  初,周惠王娶於陳,生太子鄭及叔帶。王愛叔帶,欲立之。
  齊桓公帥諸侯會太子鄭,盟於首止,以定其位。惠王使周公召鄭伯曰:「吾撫汝以從楚。」鄭伯喜於王命,逃歸不盟。齊桓公會諸侯伐鄭,圍新城。鄭人乞盟,惠王崩。太子鄭立,是為襄王。齊桓公會諸侯於葵邱。襄王使宰孔賜齊胙侯曰:「以伯舅耋老,加勞,賜一級,無下拜。」對曰:「天威不違顏咫尺,小白敢貪天子之命?無下拜,恐隕越於下,以遺天子羞。」下拜登受。宰孔歸,路遇晉獻公,將來與會。宰孔謂晉侯曰:「可無會也。齊侯不務德而勤遠略,其在亂乎?」晉侯乃還。王子叔帶欲與戎狄伐周。王知之,將誅叔帶。叔帶奔齊,齊侯使管夷吾平戎於王。戎侵王室,王以戎難告齊,齊侯使諸侯各發卒戍周。齊管仲卒,桓公用易牙、開方、豎刁,霸業稍衰。
  初,桓公好內,姑姐妹因美貌不嫁者七人,內嬖如夫人者六人。及桓公薨,五公子爭立。公屍在牀上六十七日,屍蟲出於戶。易牙與寺人貂,因內寵以殺群吏,而立公子無虧,孝公奔宋。初,齊桓公與管仲屬孝公於宋襄公,至是,宋襄公以諸侯伐齊,齊人殺無虧。四公子之徒與宋人戰,宋敗齊師,立孝公而還。宋人執滕子嬰齊。宋公盟諸侯於曹南,鄙子會盟於邾,邾人執?子,宋公使殺?子,用為犧牲,祭於次睢之社,欲以屬東夷。於是諸侯患宋之虐。宋人為鹿上之盟,以求諸侯於楚,楚人許之。諸侯會宋公於盂,楚執宋公以伐宋,諸侯為會於薄而釋之。宋伐鄭,楚救之。宋及楚人戰於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司馬請擊之,公曰:「不可,君子不困人於厄。」
  既濟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後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寡人雖亡國之餘,不鼓不成列。」司馬子魚曰:「若愛重傷,不如勿傷,愛其二毛,不如報焉!君未知戰。」
  襄公以傷股故,遂薨,子成公立。
  時周天子不能駕御諸侯,諸侯悉遵霸主號令。自齊桓公薨,宋襄公欲圖霸而不能成。諸侯正苦無所告訴,而晉文公重耳出矣。初,晉獻公併吞各國,而國日強。烝於父妾齊姜,生太子申生。又娶二女於戎,大戎胡姬生重耳,小戎生夷吾。公伐驪戎,驪戎女驪姬生得如花似玉,嬌豔異常,公甚嬖之,生奚齊;其娣生卓子。驪姬欲立己子,賂外嬖梁五與東關嬖五,使言於公曰:「若使太子主曲沃,而二公子主蒲與屈,則可以威民而懼戎,且旌君伐。」公乃使申生居曲沃,重耳居蒲城,夷吾居屈。晉獻公將立奚齊,與中大夫成謀。驪姬謂申生曰:「君夢齊姜,必速祭之。」申生祭齊姜於曲沃,歸胙於公。公方出田獵,姬置諸宮中六日,公至,毒而獻之。公祭之地,地墳;與犬,犬斃;與小臣,小臣亦斃。姬泣曰:「賊由太子。」
  太子聞之,奔新城,公殺其傅杜原疑。或謂太子辯之,君必明焉。申生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飽,我辯明,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使君不樂,何以為孝?」或曰:「子其行乎?」申生曰:「君實不察其罪,被此名也以出,人誰納我?」縊於新城。姬遂譖二公子曰:「皆知之。」重耳奔蒲,復奔翟;夷吾奔屈,復奔梁。獻公使荀息傳奚齊。晉獻公疾,謂荀息曰:「以是藐諸孤,辱在大夫,其若之何?」荀息對曰:「臣竭其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貞。其濟,則君之靈也;不濟,則以死繼之。」
  公卒,裡克以申生之死及公子出亡之故,結黨殺奚齊。荀息將死之,或曰:「不如立卓子而輔之。」苟息立公子卓以葬,裡克又殺卓子,荀息死之。秦穆公、齊桓公遣兵納公子夷吾,立為晉侯,是為惠公。惠公殺裡克、丕鄭及七輿大夫?許秦河東五城以求返國。歸而背約,不與其在秦也。秦穆夫人囑以賈君,賈君色未衰,歸而烝於賈君。賈君泣從之,而請葬其太子申生。晉侯許之,改葬太子。狐突往新城,遇太子於路,告之曰:「夷吾無禮,吾得請於帝矣,敝於韓。」晉饑,乞糴於秦,秦輸之粟;秦饑,乞糴於晉,晉閉之糴。秦伐晉。晉惠公與秦穆公戰於韓,秦獲晉侯。秦穆公夫人姬氏,惠公之姑也,為之請於穆公,不殺而仍歸之,以惠公公子圍為質。是歲,晉又饑,秦又饋之粟,曰:「吾怨其君而矜其民。」秦穆公以女妻子圍,子圍自秦逃歸。晉惠公卒,子圍立,是為懷公。其妻在秦,是為懷嬴。
  初,晉公子重耳自翟奔齊,齊桓公妻以宗女姜氏,居五年,無去心,趙衰與舅犯謀行。齊女侍者聞之,以告其主姜氏。姜氏殺侍者,與趙衰等謀醉重耳,載之以行。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使之浴,迫而觀之。僖負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若歸,必得志於諸侯。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子盍早自貳焉。」乃饋盤飧,置壁焉。公子受飧返璧。及宋,宋襄公贈以馬二十乘。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
  去之楚,楚子饗之,送諸秦,秦穆公納女五人,懷嬴與焉。
  秦納重耳,懷公圍奔高梁,殺之,重耳立。呂甥、郤芮將弒之。寺人披以告,晉侯僭會秦伯於王城,秦伯誘呂、郤而殺之。晉侯迎夫人嬴氏以歸,即姪婦懷嬴也。因歸文公為妻以後,復號文嬴。周王子叔帶以戎兵入寇王室,襄王出適鄭,處於汜,秦穆公師於河上,將納王。狐偃言於晉侯曰:「求諸侯莫如勤王,諸侯信之,且大義也。」晉侯辭秦師而下,逆王入於王城,取叔帶於溫,殺之。晉侯朝王,王與之陽樊、溫原、攢茅之田。
  原不服晉,晉侯圍原,命三日之糧,原不降,命去之。諜出曰:「原將降矣,軍吏請待之。」公曰:「信,國之寶也,民之所庇也,得原而失信,何以庇之?所亡滋多。」退一舍而原降。
  初,晉文公為公子出亡時,過衛、過曹,曹衛俱不禮焉;過宋。宋襄公禮之。宋以其善於晉侯也,故叛楚即晉。楚令尹子玉帥師伐宋,圍緡;魯以楚師伐齊,取谷。宋公孫固如晉告急,晉先軫曰:「報施救患,取威定霸,於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婚於衛,若伐曹、衛,楚必救之,則齊、宋免矣。」於是搜於被廬,作三軍,侵曹伐衛。楚人入衛,晉人救曹,執曹伯以畀宋人。令無人僖負羈之家而免其族。楚師子玉請戰。晉侯、齊師、宋師、秦師與楚師戰於城濮,楚師敗績。晉獻楚俘於周王,王策命晉侯為諸侯伯。晉召諸侯朝周王會於河陽踐土,諸侯畢朝。鄭二於楚,晉侯、秦伯圍鄭。鄭使燭之武夜見秦穆公,曰:「鄭在晉之東,秦在晉之西,越國鄙遠,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倍鄰?鄰之厚,君之薄也。」秦伯悅,與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乃還。
  及晉文公薨,子襄公立,杞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命我掌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蹇叔曰:「勞師以襲遠,不可。」公辭焉。召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使出師。蹇叔送其子白乙丙曰:「晉人御師必於淆,淆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後臯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避風雨也。
  子必死是間,予收爾骨焉。」秦師遂東行。及滑,鄭商人弦高遇之,以乘韋先,以牛十二犒師,曰:「寡君聞吾子將步師,出於敝邑,敢犒從者。」且使遽告於鄭。孟明視曰:「鄭有備矣,不如還也。」滅滑而還。晉先軫曰:「秦違蹇叔而以貪勤民,天奉我也。奉不可失,敵不可縱,必伐秦師。」遂發命,遽興兵戎,敗秦師於淆。獲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以歸。文嬴請釋三帥,使歸就戮於秦,乃舍之。既而使追之,則在舟中矣。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纍臣釁鼓,使歸就戮於秦,若從君之惠而免之,三年將拜君賜。」秦伯素服郊次,向師而哭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大夫何罪?
  且孤不以一眚掩大德。」復使孟明視為政。秦穆公復使孟明視伐晉,濟河焚舟,取王宮及郊,晉人不出,遂自茅津濟,封淆屍而還。秦穆公用由餘之謀伐戎,並國十二,開地千里,遂霸西戎。周天子使召公過賀秦穆公以金鼓,命為西方諸侯伯。穆公任好薨,子康公立。自是秦與晉為仇,而與楚相好矣。
  卻說楚自熊通僭號稱王,併吞諸小國,而國日強。至穆公商臣卒,子莊王旅立,三年不出號令,日夜為樂。伍舉入諫,王左把鄭姬,右抱越女,坐鐘鼓之間。伍舉進曰:「有鳥於此,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王曰:「三年不蜚,蜚將沖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舉退曰:「吾知之矣。」居數月,淫益甚。大夫蘇從又諫,乃罷淫樂聽政。所誅者數百人,所進者數百人,任伍舉、蘇從以政,國人大悅。楚大饑,戎伐楚。庸人帥群蠻以叛楚,麋人率百濮聚於選,將伐楚。楚人謀徙於阪寓,蒍賈曰:「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不如伐庸,夫麋與百濮,謂我饑,不能師;若我出師,必懼而歸。」乃出師,遂滅庸;群蠻從楚子盟。宋昭公無道,弟公子鮑禮於國人,宋饑,竭其粟而貸之,養老尊賢,親自桓以下,無不恤也。鮑美而豔,鮑嫡祖母宋襄公夫人王姬欲通之。鮑不可,乃助之施。國人奉公子鮑以通於夫人,昭公將田孟諸,未至,夫人使衛伯帥郊甸之師,攻而殺之,公子鮑立,是為文公。晉荀林父以諸侯之師伐宋,宋及晉平。楚莊王伐宋,宋告急於晉,晉師不出,宋及楚平。楚子伐蕭,巫臣曰:「師人多寒。」王巡三軍,撫而勉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遂滅蕭。楚滅舒蓼而疆之。及滑汭,盟吳、越而還。
  時有夏姬,鄭女也。貌極美而善淫,淫其兄子蠻,子蠻夭死。嫁於陳夏御叔,生征舒,御叔亦為淫死。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通於夏姬,皆藏其近體褻服,以戲於朝,飲酒於夏氏。
  公謂儀行父曰:「征舒似汝。」對曰:「亦似君。」征舒病之。
  公出,自其廄射而殺之。孔寧、儀行父奔楚。楚入陳,殺夏征舒,虜夏姬,因縣陳。申叔時曰:「合諸侯以伐陳,討有罪也。
  今縣陳,貪其富也,以討始而以貪終,無乃不可乎?」莊王曰:「善。」乃復封陳,立成公。莊王將納夏姬,申公、巫臣止之,王乃止。子反欲娶之,巫臣又止之。乃以與連尹襄老,襄老戰死於邲,不獲其屍。其子黑要烝於夏姬,巫臣使謂夏姬曰:「歸鄭,吾聘汝。」夏姬遂以求襄老之屍為名,歸於鄭。巫臣因謀聘齊之役,遂適鄭,娶夏姬以奔於晉。子反怨巫臣之娶夏姬也,遂殺巫臣之族,而分其室。巫臣乃通吳於晉。教吳乘車,教吳戰陣,教吳叛楚,蠻夷屬於楚者,吳盡取之。而吳於是始大,通吳於上國。蓋夏姬善彭祖交接之術,以故老而復少者三,巫臣必欲娶之,以傳其術。歸巫臣後,又生男女數人,至百餘歲,猶如二三十歲時,後與巫臣皆仙去。所著有《夏姬秘訣》二十七卷,皆言男女採補交接之事,其書不傳,即今妖狐術也。此係閒話不提。
  卻說鄭既受盟於楚,又二於晉,楚子圍鄭,晉苟林父救鄭,與戰於邲,晉師大敗,鄭屬於楚。初,楚莊王宴群臣,命美人行酒,日暮酒酣,燭滅,有引美人衣者,美人授絕其冠纓,請取火視之。王曰:「奈何顯一婦人之節,而辱士乎?」命曰:「今日與寡人飲,不絕纓者不歡。」群臣盡絕其纓而火,極歡而罷。及圍鄭之役,有一臣常在前。五戰五獲首,遂得勝,詢之,則夜絕纓者也。因以美人賜之,人心悅服,楚遂大霸諸侯。
  楚莊王旅卒,子共王審立。晉悼公周復霸,三駕而楚不敢與爭。
  春秋之世,自晉文公後,晉霸於北,北方諸侯晉主之。楚霸於南,南方諸侯楚主之。齊服於晉,秦服於楚,而鄭為必爭之地。鄭服於晉,則楚伐鄭。鄭服於楚,則晉代鄭。所謂伐者,入其鄉邑,淫其婦女,擄其人民,服則盟而還之,不甚殺人。
  故鄭風不過婦女淫亂,猶可以為國也。如是者八十餘年,鄭幾於亡。後賴於產為政,善於治國,又善於事大國,乃四十餘年不被兵。宋向戌善於晉執政趙文子,又善於楚令尹子木,請合二國之好,弭兵釋爭,為會於宋。除齊、秦外,使二國之屬國交相見,於是秦晉分霸。楚屬國陳侯、蔡侯、北燕、杞伯、鬍子、沈子、白狄朝於晉,晉屬國宋公、魯侯、鄭伯、許男朝於楚,如是者十八年。
  自晉會諸侯於平邱,而晉不復主諸侯。是年,楚公子比弒靈王,公子棄疾殺比自立,是為平王。平王使伍奢為太子建師,費無極為副,為建娶妻於秦,無極與迎,先歸,謂平王曰:「秦女極美,王可自取之。」平王遂自娶建妻,置建於城父。費無極復讒建將叛,王執伍、奢,使司馬奮揚殺子建,奮揚告建使行,建奔宋。平王使召伍、奢二子,伍尚來歸,弟伍員奔吳。
  楚殺奢尚,伍員欲報之,求用於吳。吳自巫臣教戰以來,而吳漸強,至壽夢稱王。壽夢四子,長諸樊,次餘祭,次夷昧,次季札。札甚賢,壽夢欲立札,札讓不可,乃立諸樊,約以次相傳,必致國於札。三兄俱以酒色狂樂,自促其壽。及夷昧卒,以國授札,札逃去。吳人立夷昧之子僚。諸樊之子光使專諸弒僚而自立,是為闔閭。用伍員,復以孫武子為將則伐楚。五戰及郢,楚昭王奔隨。吳人入郢,以班楚宮,而淫其婦女,孫子乃去。伍員使人取平王之屍,鞭之三百。申包胥乞師於秦,秦伯使就館。包胥依庭牆則哭,勺飲不入口者七日。秦哀公為賦《無衣》,秦師乃出。申包胥以秦師救楚,於越乘吳兵在楚,興師入吳。闔閭聞有越師,又與秦戰不勝,乃棄楚歸吳,昭王入郢復位。吳伐越,越子勾踐御之,敗吳於槜李。闔閭傷將指卒,子夫差嗣立。夫差使人立於庭,苟出入必叫曰:「夫差!爾忘越王之殺爾父乎?」王應曰:「唯!不敢忘。」三年乃報越。吳伐越,敗越於夫椒,遂入越。越勾踐以甲楯五千,棲於會稽,用范蠡計,使大夫種困於平城,因吳太宰嚭以行成於吳,夫差將許之。伍員不可。勿聽,員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後,吳其為沼乎?」吳及越平。
  勾踐返國,勞身焦思,臥薪嚐膽,養士愛民,與范蠡、文種謀。以古今絕色,如花似玉,國色天香之美女西施饋吳。西施得寵,教之荒淫失政。吳內荒於色,外荒於兵,而國日危矣。
  伍員數諫,反賜之死。吳伐齊,敗齊師於艾陵,與晉定公會於潢池。而吳霸諸侯,越勾踐日夜謀吳,生聚教訓,知眾可用,因吳與晉會,乘虛伐吳。吳王兵敗,棲於姑蘇。使人行成於碎。
  -勾踐舉許之,范蠡不可,勾踐聽之,夫差自殺。
  勾踐以眾北渡淮,與齊晉諸侯會於徐州,致貢於周天子。
  周王使人賜以胙命為伯,使號令齊、楚、秦、晉,歃血盟而去。
  橫行江淮,諸侯畢賀。迨范蠡去,而文種誅,勢稍弱。其後六卿分晉,並為韓、趙、魏三國。田和篡齊,新國四,加舊國秦、楚、燕,是為戰國七雄。至秦孝公用商鞅之計,而秦漸強,併吞之勢成矣。夫春秋之世,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男女亂倫,恬不為怪。公卿大夫,易室飲酒。先師孔子,為世道人心憂懼,乃因魯史以作《春秋》,為百王之大法。而物則彝民,賴以不墜。
  不知孔子之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6 13:54:39

第九回     簡王後至靈王時生孔子

  詩曰:
  孔子孔子,大哉孔子!
  孔子之前,未有孔子;
  孔子之後,未有孔子。
  孔子孔子,大哉孔子!

  卻說孔子名丘,字仲尼,魯人,今為山東曲阜縣,宋微子啟弟微子衍之後也。衍號微仲,五傳至弗父何,遜國於其弟厲公,世為宋卿。何生宋父周,周生世父勝,勝生正考父,考父生孔父嘉。五世親盡,別為公族,始以孔為氏焉。
  宋華督見孔父之妻於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豔。」遂攻殺孔父,而娶其妻。嘉生金父,金父生睾生夷,睾夷生防叔。
  防叔避華氏之亂而奔魯,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娶施氏,生九女而無子;其妾生孟皮,孟皮病足,紇乃求婚於顏氏。顏氏有三女,其幼曰征在。顏父問三女曰:「陬大夫雖父祖為士,然其先聖王之裔,今其人身長十尺,武力絕倫,吾甚貪之。雖年長性嚴,不足為疑,三子孰能為之妻」?二女莫對。征在進曰:「從父所制,將何問焉?」父曰:「即爾能矣。」遂以妻之。征在求子,禱於尼丘之山。征在升山時,草木之葉皆上起,及禱畢而下,草木之葉皆下垂。是夜夢黑帝見召,囑曰:「汝有聖子。」覺而有孕,於周靈王二十一年庚戌十月庚子夏正八月二十七日,生孔子於魯昌平鄉。先是未生時,有麒麟吐玉書於闕裡,其文曰:「水精之子,繼衰周而為素王。」顏氏異之,以繡紱係麟之角,信宿而去。懷妊十一月生。誕生之辰,有二龍繞室,五老降庭,顏氏房中聞鈞天之樂,空中有聲云:「天生聖子。」
  孔子生有異相,牛唇虎掌,鴛肩龜脊,海口輔喉,頂門狀如反字,中間低,而四傍反高,胸有文曰:「製作定世符。」
  父紇曰:「此兒秉尼山之靈。」因名曰丘。孔子生三歲,父叔梁紇卒。葬於魯東防山。六歲為兒嬉,嘗陳俎豆,設禮容。十七歲,魯大夫孟僖子病且死,誠其嗣懿子,與其弟南宮敬叔,往學禮焉。十九歲,娶宋亓官氏。二十歲為魯委吏,料量平。
  二十一歲為乘田,養畜蕃息。是歲,子鯉生。其生也,魯君適以鯉賜孔子,孔子榮君之賜,因名曰鯉,字伯魚。二十二歲,始教於闕裡,顏、閔之徒,皆受學焉。二十四歲,母顏氏卒,合葬於防。二十七歲,郯子來朝,夫子見而問官。二十八歲,見郯子而學禮,既而告人曰:「天子失官,學在四夷,信哉。」
  二十九歲,聞師襄善琴,往學焉。三十一歲,齊景公遣使聘孔子,孔子遂適齊。齊有一足之鳥,飛集於公朝,舒翅而跳,齊侯使問孔子,孔子曰:「此鳥名商羊,水祥也。昔童兒屈於腳,振肩而跳。且謠曰:『天將大雨,商羊鼓舞。』將有大水為災。」
  頃之大霖雨,水溢。景公曰:「聖人之言,信有征矣。」三十二歲,景公欲以廩邱之邑為養。辭不受,謂弟子曰:「吾聞之,君子當有功受賞,今吾言而君未行,先賜邑,其不知某亦甚矣。」
  三十四歲,謂南宮敬叔曰:「吾聞周有老聃,博古知今,通禮樂之原,明道德之歸,則吾師也,今將往學焉。」敬叔言於魯君,賜之車馬侍御,與敬叔俱適周,見老聃而學禮焉。老聃曰:「子所言,其人與骨,俱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時則駕,不得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凡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辨宏遠而危其身者,好發人之惡者也。為人子者,無以有己。為人臣者,無以私己。歸而求之於身,則道不遠矣。」子曰:「敬受教。」
  又訪樂於萇弘。孔子觀乎明堂,睹四門墉,有堯、舜、桀、紂之像,又有周公抱成王,負扆朝諸侯之圖,謂從者曰:「夫明鏡所以察形,往古所以知今,人主不務襲其所以安,而忽其所以危,是猶卻步而求及前人也,豈不惑哉?」又入後稷之廟,有金人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文慎言人也,誡之哉!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安樂必戒,無行所悔。
  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謂大聞,神將伺人。燄燄不滅,炎炎若何,涓涓不塞,流為江河,綿綿不絕,或成網羅,毫末不紮,將尋斧柯。誠能慎之,福之根也。口是何傷,禍之門也。強梁者必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盜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眾人之不可先也,故後之。溫恭慎德,使人慕之。執雌持下人莫逾之,人皆趨彼,我獨守此,人皆惑之,我獨不徙。內藏我智,不示人技。我雖尊高,人莫我害。江海雖左,長於百川,以其下也。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誠之哉!」顧謂弟子曰:「小子識之,此言實而中情。」夫子自周返於魯,而道益尊。弟子彌眾,遠方來受業者,蓋三千焉。
  三十五歲,昭公出奔。孔子適齊,舍於外館,景公造焉。
  賓主之使既接,而左右白曰:「周使適至,言先王之廟災。」
  公問曰:「何王之廟?」孔子曰:「必釐王之廟。」公曰:「何以知之?」子曰:「釐王變文王之政,而作玄黃華麗之飾,宮室高崇,輿馬奢侈。而勿可振,天災所宜加也。」俄頃,果報釐王廟災。公曰:「善乎!聖人之智,過人遠矣。」三十七歲,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齊人稱之。景公問政,大悅,將以尼溪之田封孔子。晏嬰沮之。孔子遂行,返於魯。
  四十二歲,在魯,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問仲尼,雲得狗。仲尼曰:「以丘所聞,羊也。某聞之:木石之怪,夔,罔蟲兩;水之怪,龍,罔象;土之怪,羵羊。」吳伐越,墮會稽,得骨節專車。吳使使問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會群臣於會稽,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其骨節專車,此為大矣。」吳使曰:「誰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綱紀天下,其守為神。」吳使曰:「防風何守?」仲尼曰:「汪罔氏之君釐姓,在虞、夏、商為汪罔,在周為長翟,今謂之大人。」客曰:「人長幾何?」仲尼曰:「僬僥氏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倍之,數之極也。」使曰:「善哉聖人。」
  四十四歲,在魯。時季氏強僭,陽虎專政,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益眾。四十六歲,在魯,觀於魯桓公之廟,有欹器焉。問於守廟者:「此謂何器?」對曰:「此宥坐之器。」子曰:「吾聞宥坐之器,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明君以為至誠,故常置之於坐側。」顧謂弟子:「試注水焉。」乃注水中則正,滿則覆。夫子喟然曰:「嗚呼!夫物烏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進曰:「敢問持滿有道乎?」
  子曰:「聰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振世,守之以怯;富有四海,守之以謙。損之又損,所謂道也。」
  四十七歲,魯定公以為中都宰,制為養生送死之節,長幼異食,強弱異任,男女別途,路不拾遺。器不雕偽,市不二價。為四寸之棺,三寸之槨。因丘陵為墳,不封不樹。行之一年,四方則之。公曰:「學子之法,以治魯國,何如?」對曰:「雖天下可也,何但魯國哉?」於是定公以為司空,乃別五土之性,而物各得其所生之宜。五十一歲,為魯司寇,攝行相事,理朝政七日,而誅亂政大夫少正卯於兩觀之下。子貢進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今夫子為政而始誅之,或者太過乎?」夫子曰:「天下有大惡五,而竊盜不與焉。心逆而險,行僻而堅,言偽而辯,記丑而博,順非而澤。五者有一於身,則不免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有之,此乃人之奸雄者也,不可以不除也。」五十二歲,齊大夫犁鉏言於景公曰:「魯用孔子,其勢危齊。」乃使使告魯,為好會,會於夾谷,魯定公將以乘車往,孔子攝相事。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請具左右司馬以從。」定公曰:「諾。」
  會齊侯於夾谷,為壇位,上階三等,以會遇之禮相見,揖讓而登。獻酬之禮畢,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四方之樂。」景公曰:「諾。」於是旍旄羽祓,矛戟劍撥,鼓噪而至。孔子趨而進,歷階而登,不盡一等,舉袂而言曰:「吾兩君為好會,夷狄之樂。何為而進,請命有司。」景公心怍,麾而去之。有頃,齊有司請奏宮中之樂。景公曰:「諾。」優倡侏儒,為戲而前。
  孔子趨而進,歷階而登,不盡一等,曰:「匹夫而熒惑者,罪當誅。請命有司。」齊人莫應。孔子曰:「齊魯一也,魯左右司馬何在?」魯左右司馬加以法焉,手足異處。景公懼而動,知義不若,乃返所侵魯之鄆、汶陽、龜陰之田以謝過。五十四歲,孔子言於定公曰:「臣無藏甲,大夫五百雉之城,今三家過制,請損之。」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郈.於是叔孫先墮邱,季氏將墮費。公山弗狃、叔孫輒率費人襲魯,公與三子入於季氏之宮,登武子之台,費人攻之,弗克。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二子奔齊,遂墮費。
  將墮邸,公斂處父謂孟孫曰:「墮郕,齊人必至北門,且我孟氏之保障,無郕,是無孟氏也,我將弗墮。」十二月,公圍郕,弗克。五十五歲,孔子相魯,魯大治,齊人聞而懼。用犁鈕謀,饋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聽政,郊又不致月番肉於大夫,孔子遂行,適衛,主於子路妻兄顏濁鄒家。
  五十六歲,在衛,衛靈公至粟六萬,居頃之,或譖孔子於靈公,靈公使以兵仗衛孔子,孔子恐獲罪焉,居十月,去衛。
  將適陳,過匡,顏刻為僕,以其策指之曰:「昔吾與陽貨入匡,彼缺處,被攻之所也。」匡人聞之,以為魯之陽虎。陽虎曾暴於匡,孔子貌似陽虎,遂拘孔子五日。弟子懼。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乃使從者求解於衛臣寧武子。匡人曰:「吾以為陽虎,故圍之。今非也,釋之去。」過蒲,時子路治蒲,孔子善其政,月餘返乎衛,主蘧伯玉家。衛靈公夫人南子,甚有美色,舊通於宋朝。宋朝者,男子中之美色者也。既通於靈公之母襄姜,復通於靈公之夫人南子。宋朝懼,遂作亂奔晉。
  自晉歸宋,南於思之不置。靈公復為南子召宋朝,男女並寵焉。
  南子雖有淫行,而復賢慧,嘗與靈公夜坐,聞車聲轔轔,至明而止,過闕復鳴,南子曰:「此必蘧伯玉也。」靈公曰:「何以知之?」南子曰:「君子不為昭昭飾節,不為冥冥墮行,吾聞之,蘧伯玉君子也,是以知之。」公使人問之,果伯玉也。
  孔子主伯玉家。南子使人謂孔子曰:「四方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入見之。孔子入門,北面稽首。夫人答拜,環佩之聲璆然,隔簾相見而出。居月餘,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雝渠參乘,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市過之。孔子丑之,去衛適曹,又去曹適宋,與弟子習禮於大樹下。
  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伐其樹。孔子遂微服過宋,適鄭,與弟子相失。孔子獨立郭東門,鄭人或謂子貢曰:「東門有人,其顙似堯,頂類臯陶,肩類子產,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喪門之狗。」子貢以實告。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似喪家之狗,然哉!」遂至陳,主司城貞子家。五十九歲,自陳過蒲,會公叔氏以蒲叛,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車五乘,從孔子,賢而勇,曰:「吾昔從夫子遇難於匡,今又遇難於此,命也。吾與夫子再罹難,寧鬥而死。」鬥甚疾,蒲人懼,謂孔子曰:「苟無適衛,吾出子。」與之盟,孔子出東門。孔子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耶?」孔子曰:「要盟也,神不聽。」衛靈公聞孔子來,郊迎問曰:「蒲可伐乎?」
  對曰:「可。」靈公曰:「吾大夫以為不可,今蒲、衛之所以待晉、楚也,以衛伐之,無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婦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過與公叔氏同叛者四五人。」靈公曰:「善。」乃不伐蒲。晉佛肸為中牟宰,趙筒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叛。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不悅,已而竟不行。將西見趙簡子,至河,聞竇鳴犢、舜華二人見殺,臨河歎曰:「美哉水,洋洋乎!某之不濟此,命也夫!」子貢曰:「何謂也?」孔子曰:「二人皆賢大夫也。趙氏未得志時,用此二人。而後從政,君子惡傷其類,故餘云然。」遂反乎衛,主蘧伯玉家。他日,靈公問陳,孔子對以未學。明日與孔子語,見飛鴻,仰視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復如陳。
  六十歲,在陳。魯桓僖之廟災,南宮敬叔救火。孔子在陳聞之,曰:「災必桓僖廟乎?」既而果然。秋,季桓子病,謂其子康子曰:「我死,汝必相魯,相魯必召孔子。」康子立,欲召仲尼。公之魚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終,為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終,是再為諸侯笑矣。」康子曰:「然則誰召而可?」
  曰:「必召冉求。」於是使使召冉求。冉求將行,孔子曰:「魯人召求,非小用之,將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有「歸與!歸與!」之歎。六十一歲,自陳如蔡。六十二歲,自蔡如葉。葉公問政,既而返乎蔡,有《問津》諸章。六十三歲,孔子在陳、蔡之間。
  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將往拜禮。陳、蔡大夫謀曰:「孔子用於楚,則陳、蔡危矣。」相與發徒兵,圍孔子於野。孔子曰:「《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耶,吾何為於此?」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顏回曰:「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遭圍,請誦弦歌不衰。使子貢至楚,楚昭王興師來迎,然後得免。時楚昭王渡江,有一物觸王舟,使使問孔子。孔子曰:「此萍實也,其甘如蜜」。使曰:「何以知之?」子曰:「吾昔之鄭,適乎陳之野,聞小兒謠曰:『楚王渡江得萍實,大如斗,赤如日,剖而食之甘如蜜。』得無是乎?」驗之果然。楚昭王將以書社之地七百里封孔子。
  楚令尹子西沮之,昭王乃止。』於是孔子自楚反乎衛。
  六十四歲,在衛。先是,衛靈公夫人南子淫於宋朝,靈公之太子蒯瞶獻地於齊。過宋野,宋野人歌曰:「既定爾婁豬,盍歸吾艾豭.」太子羞之,謂戲陽速曰:「從我朝少君,我顧,乃殺之。」速曰:「諾。」乃朝夫人。太子三顧,速不進,夫人見其色,啼而走曰:「蒯瞶將殺餘。」公執其手以登台,太子奔宋,盡逐其黨。及靈公薨,蒯瞶之子輒立。蒯瞶欲人,輒興兵拒之,諸侯數以為讓。衛君欲得孔子為政,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故子路仕於衛。六十六歲,夫人亓官氏卒。期年,伯魚猶哭。孔子聞之曰:「誰與哭者?」
  門人曰:「鯉也。」子曰:「嘻!其甚也。」伯魚聞之,遂除之。六十八歲,在衛,冉有為季氏將,與齊師戰於鄭,克之。
  季康子曰:「子於軍旅,學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學之於孔子。」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對曰:「欲召之,則無以小人間之,斯可矣。」康子遂以幣迎孔子。孔子至魯,哀公館焉。哀公問政,終不能用。乃序《書》,上自唐、虞,下至秦繆,刪古詩三千,為三百五篇。晚而喜讀《易》,韋編三絕,修《禮記》。六十九歲,子伯魚卒。
  七十一歲,魯哀公十四年春,西狩於大野。叔孫氏之車子鉏商獲麟,傷其左足,見其麕而角,以為不祥,以賜虞人。仲尼觀之,曰:「麟也,孰為來哉?」反袂拭面,涕泗沾袍,曰:「麟出而死,吾道窮矣。」乃因魯史作《春秋》,自隱至哀十二公,自平至敬十四王,凡二百四十二年。而絕筆於獲麟。筆則筆,削則削,文學如游夏之徒,不能贊一辭。
  弟子三千,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顏回、閔損、冉耕、冉雍、端木賜、宰予、仲由、冉求、言偃、卜商、顓孫師、曾點、曾參、澹台滅明、高柴、宓不齊、樊須、有若、公西華、原憲、公冶長、南宮适、公皙哀、顏高、商瞿、漆雕開、公良孺、秦商、顏刻、司馬耕、巫馬期、梁鱣、琴牢、冉孺、顏辛、伯虔、公孫龍、曹恤、陳亢、叔仲噲、秦祖、奚藏、公祖茲、廉潔、父黑、公西蒧、壤駟赤、冉季、石處、左郢,狄黑、商澤、任常、鄭邦、樂欣、顏之僕、孔忠、漆雕哆、顏噲、顏無繇、公夏首、申振、鄔單、榮旂、懸成、燕僅、原亢、部巽、施之常、秦非、句並疆,步叔乘。七十二歲,子路死於衛。初,衛孔文子圉之妻伯姬,蒯瞶之娣也,素通于家人渾良夫。圉卒,子悝執政,蒯瞶因渾良夫求人,伯姬劫孔悝,立蒯瞶,輒出奔魯,仲由入,石乞、孟黶以戈擊之,斷纓,子路結纓而死。悝立蒯瞶.孔子在魯,聞衛之亂,歎曰:「柴也來,由也其死矣。」
  七十三歲,壬戌四月己丑,夏正二月十八日,孔子卒。先時七日,蚤作,負手曳杖,逍遙於門,歌曰:「泰山其頹乎!樑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既歌而入,當戶而坐。子貢聞之曰:「泰山其頹,吾將安仰?樑木其壞,哲人其萎,吾將安仿?夫子殆將病也。」遂趨而入。孔子曰:「賜,餘疇昔之夜,夢坐莫於兩楹之間,此殷禮也,某殷人也,夫明王不興,天下其孰能宗予?殆將死也。」寢疾七日而歿。哀公誄之曰:「夏天不弔,不寧遺一老,俾屏餘一人以在位,煢煢餘在疚,嗚呼哀哉!尼父!無自律。」子貢曰:「君其不歿於魯乎?夫禮失則昏,名失則愆。生不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一人,非名也。君兩失之。」五月,葬魯城北泗水上,弟子皆服心喪三年而去。惟子貢廬於塚上,凡六年。魯人從塚而家者百餘,因名曰孔裡。
  孔子之弟子,惟顏回最賢,先孔子卒。其傳道有曾子。曾子名參,字子輿,父點,學於孔子之門。曾參年十六,孔子在楚,命參之楚,受學焉。參性至孝,嘗出彩薪於野,客至其家,母以手搤臂。參即馳至,問母曰:「臂何恙乎?」母曰:「今有客至,搤臂以呼汝。」參母死,後母遇參無禮,而供養不衰。
  嘗芸瓜,誤斬其根。曾皙怒,援杖擊之。參撲地,有頃而蘇,蹙然而起。進曰:「大人用力教參,得無疾乎?」退鼓瑟而歌,欲父聽其歌,而知其平也。孔子聞之;告門人曰:「參來,勿納也。昔舜事瞽瞍,索而使之,未嘗不在側;索而殺之,未嘗可得,故小杖則受,大杖則走。今參委身待暴怒,以陷父不義,安得為孝乎?」曾子曰:「參之罪大矣!」遂造孔子謝過。曾子每讀喪禮,泣下沾襟曰:「往而不可還者,親也,子欲養而親不在。是故椎牛以祭,不如雞豚之逮親存也。初吾為吏,祿不及釜,尚欣欣而喜者,非以為多也,樂其逮親也。既沒之後,吾嘗南游於楚,得尊官焉,猶北面而涕泣者,非以為賤也,悲不逮吾親也。」孔予以其能通乎道,故授以一貫之傳。曾子以《大學.聖經》一章教弟子,弟子記其意為十傳,為千古儒學之宗。其弟子孔伋,字子思,孔鯉之子,孔子之孫也。逮事孔子,而受業於曾子。於思年十六,適宋,宋大夫樂朔與之言學而怒,遂圍於思。宋君聞之,駕而救子思。子思既免,曰:「文王拘於羨裡,作《周易》。尼父厄於陳、蔡,作《春秋》。吾困於宋,可無作乎!」於是述父師之意,作《中庸》。古云:「孔僅窮居於宋,懼家學不明,作《大學》以經之,《中庸》以緯之。《學》、《庸》皆於思作,甚為近理。
  初,伯魚卒,其妻轉嫁於衛之庶氏,其後死於庶氏之家,訃於子思,子思哭於廟。門人至,曰:「庶氏之母死,何為哭於孔子之廟乎?」於思曰:「吾過矣!吾過矣!」遂哭於他室,見《禮記》。
  子思之弟子孟子,名軻,字子輿,魯孟孫之後,鄒人也。
  父激,字公宜,娶仉氏,夢神人攀龍鳳,自泰山來,將止於嶧,凝視久之,忽見片雲墜而寤。時間巷皆見五色雲,覆孟氏居,而孟子生焉。孟子三歲喪父,母有賢德,挾其子以居。始捨近墓,孟子之少也,嬉戲為墓間事,踴躍築埋。孟母曰:「此非所以居於也!」乃去。捨近市,嬉戲為賈彳玄亍事。母曰:「又非所以居子也。」遂徙舍學宮旁,其嬉戲乃設俎豆,揖讓進退。
  母曰:「此真可以居於矣!」遂居之。稍長,就學而歸。母方績。問曰:「學何所至矣?」軻曰:「自若也。」母以刀斷織。
  軻問其故,母曰:「君子學以立名,問以廣知皆由積累而成,亦猶織之待積而成也。若廢學無成,與斷機何異!」軻懼,旦夕勤學不息,受業於子思,道既通。值梁惠王卑禮厚幣,以招賢者,乃至梁。既而去梁適齊,齊宣王以為客卿。當是時,天下務於合縱連衡,以攻伐善戰為賢;而孟軻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不合。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仲尼之道,作《孟子》七篇,以詔來世。娶由氏,生子名仲子。孟子曰:「人皆知以食愈饑,不知以學愈愚。夫學者,崇名立身之本也。孟子之學,尊孔子而辟楊、墨,曰:「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故楊、墨之害,亦自是滅息,此孟子不世之功也。
  或曰:「佛老之教,甚於楊、墨,不知孟子之時,雖未知有佛,而老子生於孔子之前,其書流傳已久,何孟子初無一語辟之也?」今之人以儒、釋、道為三教,欲知佛老之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6 13:56:19

第十回     李老子釋迦氏說法談經

  詩曰:
  圖利貪名滿世間,不知破衲道人閒。
  籠雞有食湯鍋近,野鶴無糧天地寬。
  富貴百年難保守,輪回六道易循環。
  勸君早覓修行路,一失人身萬劫難。

  卻說自洪荒以來,已有男仙東王公,姓木,名倪,字君明;女仙西王母,姓楊,名回,字婉妗。男子得道者,名隸東王公;女子得道者,名隸西王母。周時,仙已八萬餘人。夫仙家之所寶三,曰精、神、氣。其入門之訣三,曰煉精,養神,運氣。
  運氣之法,叩齒按摩,以鼻吸東南方生氣,週身運轉,人亦多能為之,但恐或助或忘,為之久而有作輟耳。若煉精,人多惑於釋氏之戒,疑而不信,以為真仙,宜從苦修得。不知生子繼嗣,豈從苦中得乎?且物彩人精尚能神通,況於人乎?夫男女媾精,大易垂焉,採補不過拾女子之餘精以自益。又婦女身中,恒結有金丹,譬如草上露時,急吸取之,則壽而仙。而法並無損於女,若有損者,即屬旁門外道,天誅之所必及者也。至於養神,力修天仙正路,無上至真之道,最上一乘之法。不特道家用此而飛升,即佛家亦由此而得度。蓋佛氏之教多端,縱苦行勤修,俱屬皮毛影響,其有得道者,修法與仙家同。佛家明心見性,即仙家養神法。又鬼得汞而成仙,太陰煉形術,大抵少婦為多。三教俱本於易,道教則兼先後天。其言幻,言屍解飛升,以煉精、養神、運氣為丹頭,難學而易成,成則為仙。
  釋教本乎先天。其言寂,言前生來世,以明心見性為覺悟,易學而難成,成則為佛,為菩薩。儒教本乎後天。其言庸,言倫常、修、齊、治、平,極其至,為聖,為賢。所以經世有大忠、大孝、大貞,及有功德於民者,則為神。儒教前回已經表過,佛教回末便見。今先將道教序明。
  孔子云:「竊比於我老彭。」彭祖姓籛名鏗,帝顓頊之孫,陸終氏之仲子。陸終氏娶鬼方之女,孕而不育十一年,開左右脅而出六人,其三日老彭。封於大彭之墟,即彭城也。至殷之末,年七百餘歲而有少容,好恬靜,惟以養神治生為事。善於補導之術,御女多多益辦。周穆王聞之以為大夫,稱疾不與政事,王使采女乘輜耕,往問以道。彭祖與采女交,悉授以諸般秘法。采女歸,轉以教王,王試為之,有驗。彭祖知之,乃去,不知所往。彭祖以善御女致壽,嘗喪四十九妻,生五十四子,而婢妾不與焉。所著有《房中秘術》一百八十六卷。彭祖尚未仙去,天又續生老子。孔子嘗問禮於老聃,又曰:「吾見老子,其猶龍乎?」
  老子者,即太上老君也。於商陽甲時分神化氣,始寄胎於元妙王女理氏腹中。理氏食李而孕,八十一年。暨武丁庚辰二十四祀二月十五日卯時,降生於楚之苦縣瀨鄉曲仁裡,從母左腋而生於李樹下,指樹曰:「此吾姓也。」生時白首,面黃白色,額有參牛達理,日月角懸,長耳短目,鼻純骨,雙柱,耳有三漏門,美須廣顙,疏齒方口,姓李名耳,字伯陽,號老聃。周文王為西伯,召為守藏吏。武王時為柱下史。成王時,游西極大秦、竺乾等國,號古先生,化導其國,後流為佛。康王時還歸於周,復為柱下史。昭王時,復欲開化西域。駕青牛車,過函谷關,關令尹喜知之,求得其道,與尹喜同度流沙。穆王時復還中國。敬王十七年,孔子問禮於老聃。烈王時過秦,秦獻公問以曆數。秦時降峽河之濱,授道安期生。漢文帝時降,文帝遣使問之。老子曰:「道德尊貴,非可遙問。」帝即命駕詣之。
  帝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域中有四,大王居一焉。子雖有道,猶朕民也。不能屈,何乃高乎?朕足使富貴貧賤人。」老子乃拊掌坐躍,冉冉在虛空中,如雲之升,去地百餘丈。良久俯而答曰:「今上不至天,中不類人,下不居地,何民之有?陛下焉能令之富貴貧賤乎?」帝下輦,稽首禮謝。授帝以道、德二經。漢桓帝時降天台,授葛孝先上清、靈寶、大洞諸經。唐高祖時降羊角山,語吉善行,唐公受命符。玄宗天寶初,降丹鳳門,帝親享於興慶宮。宋政和二年,降華陽洞天,授梁先生加句天童護命經。蓋無世不出,先塵劫而行化,後無極而常存,隱顯莫測,變化無窮,普度天人,不可具述。
  老子於漢順帝時,傳道於張道陵。張道陵字輔漢,子房八世孫,身長九尺二寸,龐眉廣顙,朱頂綠睛,隆準方頤,目有三角,伏犀貫頂,玉枕峰起,垂手過膝,美髭髯,龍蹲虎步,豐下銳上,望之儼然。漢光武建武十年,生於天目山。初,母氏夢大人自北斗魁星中降至地,長丈餘,衣繡衣,以蘅薇香授之。既覺,衣服居室皆有異香,經月不散,感而有孕。及生日,黃雲籠室,紫氣盈庭,室中光氣如日月;復聞昔日之香,浹旬方散。七歲通道德經、天文地理、河洛圖緯之書。舉賢良方正,身雖仕而志在修煉。無何,隱北邙山,有白虎銜符文置座傍。
  和帝征為太傅,封冀侯。三詔不就。入蜀,愛蜀中溪嶺深秀,遂隱於鶴鳴山。山有石鶴,每鳴則有得道者。道陵居此苦節學道,嗇氣養神,鶴乃鳴。弟子有王長者,相與煉龍虎大丹。一年,有紅光照室;二年,有青龍白虎繞護丹鼎;三年丹成。真人年六十餘,饣甘之,若三十許人。行及奔馬,與王長入北嵩山。遇繡衣使者告曰:「中峰石室藏上三皇內文,黃帝九鼎太清丹經,得而修之,乃昇天也。」於是真人齋戒七日,入石室,足所履處,蛩然有聲,即掘丹地以取之,果得丹書。精思修煉,能飛行遙聽,得分形散影之妙。每泛舟池中,誦經堂上,隱几對客,杖藜行吟,一時並赴,人莫測其靈異。西城房陵間,有白虎神,好飲人血,每歲其鄉殺人祭之。真人召其神戒之,遂滅。又梓州有大蛇,鳴則山石震動,吐毒霧,行人中毒輒死。
  真人以法禁之,不覆為害。順帝壬午歲正月十五夜,真人在鶴鳴山,聞鸞佩珊珊,天樂隱隱,香花覆地,紫雲滿空。瞪目東瞻,見紫雲中素車一乘,駕五白龍,車傍旌旗儀衛甚盛。車中一神人,儀容若冰玉,手執五明寶扇,項負八景圓光,身長丈六,神光照人,不可正視。車前一人,敕真人曰:「子勿驚怖,吾即太上老君也。」真人禮拜。老子授真人《三洞經篆》、雌雄二劍、都功印一枚、冠衣方裙朱履各一副,且曰:「與子千日為期,後會閬苑。」真人乃叩頭領訖。日味秘文,按法遵修千日,內顧五臟,外集三萬六千神。又感玉女教以吐納清和之氣,攝伏精邪,隱遁出沒,皆得自然。乃還陽平山,以飛仙輕舉之法付嗣師,仍還鶴鳴山。上帝遣使者持玉冊,授道陵以正一真人之號,諭以行當飛升。真人乃以盟威、都功等諸秘箓、斬邪二劍、玉冊玉印,以授其長子衡,戒之曰:「此文總統三五步罡,正一之樞要,驅邪誅妖,佐國安民,世世子孫紹吾之位,非吾家子孫木傳。」謂弟子王長、趙升曰:「尚有餘丹。二子可分饣甘之,今日當隨吾上升矣。」亭午,群仙儀從畢至,玉女二人,引真人夫人雍氏,升登黑龍紫輿,天樂擁導,於雲台峰白日昇天。時真人年一百二十三歲。今其子孫世襲真人,居於江西廣信府貴溪縣之龍虎山。
  道陵之後,至唐時又有呂洞賓。洞賓名岩,唐蒲州永樂人。
  其祖渭,禮部侍郎。父讓,海州刺史。貞元十四年四月十四日巳時生,因號純陽子。初,母就蓐時,異香滿堂,天樂浮空,一白鶴自天而下,飛入帳中不見。生而金形木質,道骨仙豐,鶴頂龜背,虎體龍腮,鳳眼朝天,雙胥入鬢,頸修顴露,額闊身圓,鼻樑聳直,面色白黃,左眉角一黑子,足下紋起如龜。
  少聰明,日記萬言,矢口成文。身長八尺二寸。游廬山,遇火龍真人,傳天遁劍法。唐會昌中,兩舉進士不第,時年六十四歲。游長安酒肆,見一道士,青巾白袍,相與吟詩,談論至洽。
  道士曰:「吾雲房先生也,居終南鶴嶺,子能從吾游乎?」洞賓未應。雲房因與同憩肆中,雲房自為執炊。洞賓忽就枕昏睡,夢以舉子赴京,狀元及第。始自郎署,擢台諫翰苑秘閣,及諸清要,無不備歷,兩娶富貴家女,生子婚嫁蚤畢,孫曾振振,簪笏滿門,如此幾四十年。又獨相十年,權勢熏炙。偶被重罪,籍沒家貲,分散妻孥,流於嶺表,一身孑然,窮苦憔悴,立馬風雪中。方興浩歎,恍然夢覺,炊尚未熟。雲房笑吟曰:「黃粱尚未熟,一夢到華胥。」洞賓驚曰:「先生知我夢耶?」雲房曰:「子適來之夢,升沉萬態,榮悴千端,五十年間,一瞬息耳。」洞賓感悟,遂拜雲房,求度世之術。雲房凡十試洞賓,洞賓不為動。雲房授以黃白之術。洞賓曰:「所作金銀有變乎?」
  雲房曰:「三千年後,復還本質耳?」洞賓曰:「誤三千年後人,吾不為也。」雲房笑曰:「子推心如此,三千功行,即在此矣!」
  悉傳以上真秘訣。洞賓既得雲房之道,兼火龍真人天遁劍法,始游江淮,試靈劍,除蛟害,隱顯變化,四百餘年。常游湘潭、岳、鄂及兩浙間,時時濟度人。其餘諸仙頗多,不能盡述。
  又中國川陝雲南之西曰西藏,西藏之外曰西域。西域大秦、天竺等國,兇頑暴虐,創為銼、燒、舂、磨等刑。老子憫其人類將盡,因至其地,用手一指,其銼、燒、舂、磨等具或斷或折,俱無所施。因教國王以仁慈,遂開化於西域,號古先生。
  其後大茅草王老而無子,傳位大臣,出家學道,得成正果。弟子以籠盛屍,懸樹上,獵人射之,滴血於地,出二甘蔗。日炙,出一男一女。即善生與妃,後為甘蔗王。甘蔗王斥四子於雪山北,以德化人,成大國。中國周昭王二十四年四月八日,山川震動,五色光貫太微。太史蘇田奏曰:「有大聖人生於西方,一千年後,聲教及此。」時天竺迦維衛國,淨飯王妃摩耶氏,夢天降金人,遂有孕。是日生太子於右脅,姓剎利,名悉達多。
  初生時,放大光慧光呀,照十方世界,地湧金蓮,捧住雙足,東西南北,各行七步,分開玉指,指上天下地,作獅子吼聲,曰:「天上地下,東西南北,惟我為尊。」至周昭王四十二年二月八日,年十九,欲求出家。是夜子時,有一天人名曰淨居,於窗牖中叉手曰:「太子出家時至,可去矣!」太子聞言,心生歡喜,即逾城而去,於檀特山中修行。又至象頭山,日食麻麥,參悟性靈,經一十六年而道成。入水火,貫金石,乘虛不墜,觸實不礙,千變萬化,不可窮極。既而於鹿野苑中,論道說法,又於靈山會上,拈花示眾,以燈喻法。住世四十九年,於周穆王二十二年二月十五日,天地震動,西方有白虹十二道,連夜不滅。太史扈多曰:「西方有大聖人死,衰相現耳。」遂圓寂於拘屍那城。既圓寂後,復從棺起,為母說法。既返,金光直透,忽空中化三昧火,將棺自焚。是為世尊,又號如來,化為金身丈六,圓光七尺,頂上肉髻,光明顯照,其根長廣而繞於耳,眉間有白毫,其毫中空,右旋,宛轉如玻璃筒。
  釋迦傳一祖摩訶迦葉,迦葉傳二祖阿難,至菩提達摩,凡二十八傳,是為西天二十八祖。達摩於梁武帝普通元年,自西土泛海至金陵,與武帝語,師知幾不契,遂去梁。折蘆渡江,止嵩山少林寺,終日面壁而坐。九年,形入石中,拭之益顯。
  達摩以法寶袈裟授意可曰:「如來以正法眼藏付迦葉,輾轉至我,今以付汝。吾滅度後二百年,衣缽無傳。」自初祖達摩始至中國,以缽盂、錫杖、袈裟傳二祖慧可,慧可傳三祖僧璨,僧璨傳四祖道信,道信傳五祖宏忍,宏忍傳六祖慧能。是為中原六祖。慧能姓盧。初,五祖欲傳衣缽,令寺僧各述一偈。上座神秀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不令染塵埃。」時慧能在堆坊杵臼之間,夜書於秀偈旁曰:「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用拂塵埃。」五祖來觀,心契其語,法嗣遂定,傳以衣缽。池州使君問曰:「會中五百僧不付衣缽,為恁付與盧行者?」五祖曰:「雖五百人,四百九十九人會佛法,惟盧行者不會佛法。他則悟道,謂之過量人,方傳得衣缽。」六祖於韶州曹溪說法,乃置衣缽而不傳。於是言佛法者,群推道場教主觀世音矣。
  觀世音乃鷲嶺孤竹國祗樹園施動長者第三子施善化身,托生於北闕國中,今並入日本國。父妙莊王,姓婆,名伽,母伯牙氏。初,妙莊王無嗣,祝於其國西嶽香山寺。天帝以其父好殺,奪其嗣而與之女。長曰妙清,次曰妙音,三曰妙善。生時,異香滿室,霞光遍座。幼而聰敏,便欲了人間事。至九歲,力阻父命,誓不成姻。後因長、次二女招二郎,父乃強妙善畢偶。
  妙善不從,乃禁於後園中。善守淨彌篤,再舍入汝州龍樹縣白雀寺為尼,暗命僧頭夷優寺勸化之。百計不從,無奈善何,乃厄以苦行。妙善朝汲水,暮聽經,晨焚掃,晝柴炊,毫無難色。
  誠感上天,使三千八百天龍持護,伽藍掃地,東海龍王掃塵,六丁上香,游奕點燭,伽雀進茶,飛猿進菜,白虎銜柴,飛走毛牆滋化,八洞神仙獻果,夜夜風雷喧嚇,鬼神走動。眾僧懼,而復命於妙莊王。莊王遣五城兵馬忽必力,驅兵圍寺焚之,而妙善口叩靈山世尊,齒齧玉指,噴血成紅雨,滅火救寺,五百僧咸無恙。忽必力再火再息,三火三息,無奈,奏聞莊王。莊王怒,命必力捆押妙善入法場,陰以母旨救之。蓋深愛三女之慈順,欲其完聚成婚,以攝國政也。豈意妙善色不變而志愈堅。
  乃囚於冷宮。日夜宮娥、父母苦勸,不聽,反出語激父。父大怒,立命必力斬訖回報。土神忙奏玉帝,賜以紅光罩體,刀砍刀斷,槍刺槍截。乃賜紅羅絞死。時有一虎跳入法場,負善而去。莊王曰:「不孝兒,當得惡報。」不知天使猛虎負善入於黑鬆林中,正所以完善之正果也。善一時昏暈,真靈杳杳,不知去向。忽一童子,手執幡幡,請曰:「閻君有命迓公主,聞公主大慈惠,十王恭候於步天橋。」善如命行。只見鬼門關上,牛首跪門,夜叉秉燭,鐵頭掃地,諸王於橋上蓋綿,紫雲布地,玉輦相迎,歌女側立。善謝之曰:「妾有何德,敢辱寵招。」諸王曰:「聞大慈悲,願侍經筵。」善曰:「阿彌,善哉,善哉!」
  不意一誦,而天花亂墜,地擁金蓮,鐵獄銅枷,盡為齏粉,凡諸造孽者,皆脫離地獄,八千餘部之地獄盡空。諸判官奏曰:「從來賞善罰惡,非地獄無以待兇人。今大慈悲說法,而地獄頹矣。似此久留,則鐵無堅獄,天帝聞之,必有罪責矣。」急請邀返陽間。諸王乃車送於孟婆亭而別,命獄卒引至黑鬆林還魂。善醒曰:「吾已昇天界矣。奈何復至此乎?」沉吟芳草,不知去向。已而釋迦如來,駕雲和南而揖,因戲之曰:「草廬中堪並坐,吾與汝並坐片時,以聊生也。」善曰:「奈何以披毛之語瀆我耶?」釋迦曰:「願帶往香山可乎?」善不答。釋迦曰:「吾戲汝耳,汝心堅矣。吾非別者,乃佛祖釋迦是也。特來示汝去處。」善稽首稱謝曰:「何處?」釋迦曰:「越國南海中間普陀岩是汝去處。吾代呼地龍,化一座蓮台,渡洋而過。」於是白虎為之銜木,龍王為之擁土,四部天王為之柱石。善坐普陀岩,九載功成。割手目以救父病,持壺中甘露以救萬民。
  上帝封為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左善才,右龍女,一家骨肉,俱昇天界。父妙莊王為善勝仙官,母伯牙氏為勸善菩薩。大姊妙清為大善文殊菩薩,青獅騎坐;次姊妙音為大善普賢菩薩,白象騎坐。
  又,陝西肅州之外,千五百里曰哈密,哈密之外曰土魯番。
  土魯番城西百里有靈山,相傳辟支佛,嘗領兵十萬,修行於此。
  其十八尊者,乃其下領兵大將;五百尊者,乃其下領兵官也。
  皆成羅漢,涅槃於此。近山有石,青黑,紛若毛髮者,乃羅漢發。是十萬羅漢削髮處。有石成堆,似玉,紋理明析,顏色光潤,狀若人骨者,乃羅漢骨。是十萬羅漢涅槃處。群山悉五色,砂石光燄灼人,峻壑窮崖,天巧奇絕。其餘諸佛、諸菩薩、諸羅漢、禪師,不勝載。今西藏西域中,代有活佛一人,係佛祖轉世,每年八九十歲而死,隨死隨生。其生也,即有道術,能知前世及過去未來事。亦近女色,受有緣者之供養。至今數千年如一日,與孔子之世襲於曲阜,張氏之世襲於貴溪無異。此之謂三教也。
  其入中國,自漢明帝夢金人,身長丈餘,外有日光,飛空而至。於是遣蔡愔、張騫、秦景、王遵等十二人往天竺,寫取心經、大悲咒等四十二章。及沙門摩騰竺法蘭以來,帝令藏經蘭台石室,起白馬寺於雍門外,以處摩騰,由是化流中國。其後,晉僧西遊,唐僧取經,得心經寫本,所謂佛母心經也。其餘經懺,多出於後人所附會。晉謝靈運,宋蘇東坡,甚好於此,每托佛意造經,猶今之文章也。佛家千言萬語,總不越於收放心三字。蓋放心收,自能明心見性,而成正覺,所謂即心是佛,見性成佛也。夫佛者,覺也;菩薩者,覺有情也;南無者,皈依也;阿彌者,無量壽也。蓋性靈亙萬古而常存,常常念之,則能自覺其性靈,得無量壽,身雖壞而性靈不壞也。故學佛者,必以習靜養神,參悟性靈為主。性靈即元神,即魂也。人能習靜養神,參悟本來面目,則能自覺其神魂。既能自覺其神魂,漸漸使魂離身,由黍米大,漸養至與身等,則身外有身,能神遊萬里之外,出定入定而道成。若朝夕勤修,參拜土木神像,誦經禮懺,皮毛事耳,何益之有?故學佛者,但當求佛於我,不當求佛於佛也。夫佛教與儒教,同源而異流。儒教以孔子為主,而孟子繼之;道教以老子為主,而張道陵繼之;佛教以釋迦如來為主,而觀世音繼之。三教皆起於周室東遷之後,可見極亂固莫如東周,而極盛亦莫如東周也。周室東遷,及相傳事跡,因講五霸三教,尚未說明,下回便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7 03:40:43

第十一回     周社稷八百年三十七世

  詩曰:
  成敗興亡古至今,飛雲去鳥入銷沉。
  荒郊廢塚傷心處,不待田文聽鼓琴。

  卻說平王遷洛之事,已於第七回之末序明。其即位遷洛之後,不思申侯殺父之仇,反懷申侯全己之功,遣畿內之民,戌申及許,以防戎患。又不能自強於政治,晚年失道滋甚,日漸衰微,諸侯背叛。故孔子作《春秋》,托始於平王之四十九年,而王人遂下同列國矣。在位五十一年崩,孫桓王林立。王伐鄭,鄭人御之,戰於繻葛,鄭射王中肩。楚子熊通侵隨,因使隨請爵於王,王不許。通怒曰:「吾先君鬻熊,文王之師也。成王舉我先公居楚,蠻夷懾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為武王,而王不能問。桓王在位二十三年崩,子莊王佗立。周公黑肩欲弒莊王而立王弟克。辛柏以告於王,遂與王殺周公黑肩,克奔燕。莊王在位十五年崩,子釐王胡齊立,亦曰僖王。
  時齊桓公創霸,自後權歸霸主。釐王在位五年崩,子惠王閬立。
  初,王姚嬖於莊王,生子頹。蒍國為之師,欲立為太子而未克。及惠王即位,取蒍國之圃以為囿。邊伯之宮,近於王宮,王取之。王又奪子禽、祝跪與詹父田,而收膳夫之秩。二年,蒍國等五人因蘇氏作亂。五大夫奉子頹以伐王,不克,奔溫。
  蘇子奉子頹奔衛。衛師、燕師伐周,立王子頹。三年,鄭伯和王室,不克,遂以王歸,處王於櫟。王及鄭伯入於鄔,遂入成周,取其寶器而還。冬,周子頹享五大夫,樂及遍舞。鄭伯聞之,見虢叔曰:「寡人聞之,哀樂失時,殃咎必至。今子頹歌舞不倦,是樂禍也。夫司寇行戮,君為之不舉,而況敢樂禍乎?奸王之位,禍孰大焉,盍納王乎。」虢公曰:「此寡人之願也。」
  四年夏,鄭伯、虢公、納王殺子頹及五大夫。鄭伯饗王,王與之虎牢以東之地界。虢公為王宮於王豐,王與之酒泉,請器,王與之爵,與鄭伯以後之鞶鑒。鄭伯由是始怨於王。惠王在位二十五年崩,子襄王鄭立。
  初,惠王娶陳媯,生太子鄭及叔帶。帶食邑於甘,有寵。
  惠王欲立帶而不克。襄王立,叔帶欲與戎狄伐周。王知之,將誅叔帶,叔帶奔齊。齊使管夷吾和戎於王,又使諸侯各發卒戍周。其後富辰請召太叔帶,王從之,召叔帶於齊。鄭人伐滑,王使伯服、孫伯如鄭請滑,鄭文公不聽,而執二子,王怒,將以狄伐鄭。富辰諫曰:「不可,太上以德,親親。今天子不忍小忿而棄鄭親,其若之何?」王弗聽,使頹叔、桃子出狄師伐鄭取櫟。王德狄人。又聞狄女叔隗如花似玉,而有美色,將以其女為後。富辰又諫曰:「狄固貪忄林,王又啟之。女德無極,婦怨無終,狄必為患。」勿聽。既而狄女戎隗,戎裝出獵,與叔帶較射,叔帶因通於隗氏。王知之,因廢隗後。頹叔、桃子曰:「我實使狄,狄將怨我。」遂奉叔帶以狄師伐周,大敗周師。
  王出適鄭,處於汜,狄人立叔帶為王。叔帶以隗後為後,居於溫。王使告難於諸侯。晉文公迎王復位,入王城,殺叔帶於溫。
  襄王在位三十三年崩,子頃王壬臣立。在位六年崩,子匡王班立,亦在位六年崩,弟定王瑜立。
  楚子伐陸渾之戎,至於洛,觀兵於周郊。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滿對曰:「在德不在鼎。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楚莊王慚懼而退。
  定王在位二十一年崩,子簡王夷立。簡王在位十四年崩,子靈王泄心立,生而有髭,在位二十七年崩,子景王貴立。景王在位二十五年崩。
  初,景王太子聖早卒,王立次子猛為太子,又庶子朝有寵於王,王欲立之,未果。至是崩,單子、劉子立猛為王。子朝因舊官之喪職秩者,帥甲以逐劉子。劉子奔揚,單子奉王猛於莊宮。子朝之徒,夜使人取猛以歸,單子出奔。子朝之徒,奉王猛以追單子。晉人帥師納王猛於王城。猛卒,諸大夫奉王猛之弟丐,是為敬王,居於狄泉,稱為東王。大夫尹氏立於朝為王,稱為西王。單子、劉子與晉師攻之,未克。晉頃公使士司景伯蒞問周故,子朝辭曲,乃辭子朝,不納其使。四年冬,晉師及劉子、單子之師進攻子朝,克之。尹氏、召伯、毛伯以子朝出奔楚,王入於王城。其後吳入郢,王人因楚之亂殺子朝於楚。
  敬王三十九年春,魯西狩獲麟。孔子作《春秋》終此,以前為春秋,以後為戰國。
  敬王在位四十四年崩,子元王仁立。在位七年崩,子貞定王介立,在位二十八年崩,子哀王去疾立。三月,弟叔弒之而自立,是為思王。秋八月,少弟嵬殺叔自立,是為考王,在位十五年崩。子威王午立,在位二十三年。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在位二十四年崩。子安王驕立。十六年,初命齊田和為諸侯。安王在位二十六年崩。子烈王喜立。在位七年崩。弟顯王扁立。八年,慧星見西方,衛公孫鞅入秦,秦孝公用其計,遂為天下莫強之國矣。秦初稱王。顯王在位四十八年崩。子慎靚王定立,在位六年崩,子赧王延立,在位五十九年。秦莊襄王伐趙,赧王畏秦之強,欲與諸侯討之,秦遂入寇。赧王入秦,頓首受罪,盡獻其地三十六城,口三萬戶。秦受其獻,赧王歸周而卒。
  先時,王子朝之亂,餘黨多在河南王城。敬王避都成周,考王封其弟揭於王城,以續周公官職,在成周之西,亦號西周。
  三傳而至惠公,別以鞏邑,封少子班於王城之東,亦號東周。
  其後,赧王徙都西周,西周武公依焉,至是並亡。惟東周君尚存,傳子杰。又七年,東周君與諸侯謀伐秦,秦使相國呂不韋帥師滅之,遷東周君於陽人聚,周遂不祀。周比亡,凡有七邑。
  上以東周起平王辛未,至東周君壬子,凡二十五王,計五百二十二年。通西周共三十七王,八百七十四年。其後,漢封周之後嘉為君,又為侯,又為公,至晉猶不廢。

  其列國之興亡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7 03:43:08

第十二回     九州中諸列國並入強秦

  詩曰:
  野草閒花遍地愁,龍爭虎鬥幾時休。
  賢愚千載知誰是,貴賤同歸土一丘。

  詞曰:
  檢盡殘篇斷簡,細評千古英雄。功名富貴笑談中,回首一場春夢。
  昨日香車寶馬,今朝禾黍秋風。誰強誰弱總成空,傀儡棚中搬弄。

  卻說武王克商,封建諸侯,爵五品而土三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滿為附庸,蓋千八百國。周室既衰,轉相吞並,數百年間,列國耗盡。其見於《春秋》傳經者,總一百二十四國。自夷王之世,衛康叔七世孫頃侯首壞王制,並邶鄘之地。春秋晉滅十二國:耿、霍、魏、虢、虞、焦、楊、韓、逼陽、肥、陸渾、鼓;楚滅二十一國:息、弦、黃、夔、鄧、權、江、六、蓼、庸、賴、陳、舒、鳩、蔡、唐、頓、胡、申、隨、杞、莒;齊滅四國:譚、遂、紀、鄣;秦滅四國:梁、滑、蜀、義渠,又滅西戎十二國。吳滅二國:徐、州來;越滅二國:吳、郯。又魯滅項,邾滅須句,衛滅邢,莒滅曾阝,鄭滅許,蔡滅狄,沈滅溫,宋滅曹。又,趙無恤滅代,晉荀瑤滅夙繇,趙滅中山。春秋之世,其見於征伐會盟最著者十二國,而莫強於晉。北方諸侯,惟晉之號令是聽。初,成王九年,封弟叔虞於唐,號為晉。姬姓,侯爵,稱叔虞為唐侯。傳晉侯燮、武侯寧族、成侯服人、厲侯福、靖侯宜臼、僖侯司徒、獻侯籍、穆侯費。穆侯生太子仇,及成師。
  穆侯薨,弟殤侯篡立,仇襲殺殤叔而自立。犬戎之難,晉文侯仇將兵救周,平王賜以河內附庸,而晉始大。傳子昭侯伯,封其叔父成師於曲沃,號為桓叔。晉都於翼。曲沃日強,而翼漸弱,於是翼與曲沃分為二。昭侯傳孝侯平、鄂侯郄、哀侯光、小子侯、晉侯緡,為曲沃武公所滅。曲沃自桓侯成師始封,傳莊伯鮮、武公稱,乃滅翼而繼晉統。傳獻公詭諸,併吞各國,而晉日強。傳奚齊卓子、惠公夷吾、懷公圉,而文公重耳立,大霸諸侯。其事跡已見第八回中。以後世為霸主。傳襄公驩、靈公夷臯。靈公不君,厚斂以雕牆;從台上彈人,而觀其避丸也。趙盾驟諫,公屢使人殺之,不果。盾出奔。盾弟趙穿,攻靈公於桃園而弒之。盾未出境而復返,迎立文公之少子成公黑臀。成公傳景公據。初,晉獻公使趙夙御戎,畢萬為右,滅耿,滅霍,滅魏,賜趙夙耿、畢萬魏以為大夫,夙為趙氏之祖,萬為魏氏之祖。文公時,先軫將中軍,後為范氏。荀林父將中行(蓋改中軍為中行也),後為中行氏。林父之弟荀首,食邑於智,後為智氏。曲沃桓叔之子莊伯,封弟韓萬於韓原,後為韓氏。謂之六卿。諸侯不必多序,惟趙氏有存孤之事,不得不詳其實。
  據《左傳》,趙盾之子朔娶晉成公之女莊姬,生趙武。朔早卒。盾之弟趙嬰,通於姪婦莊姬,趙同、趙括以為討,放之於齊。嬰曰:「我在,故欒氏不作;我去,吾二昆其殆哉!且人各有能有不能,舍我何害?」勿聽。嬰夢天使謂己:「祭餘,餘福汝。」祭之,明日而行。莊姬為趙嬰之亡,故譖之於晉侯曰:「趙同、趙括將為亂,欒書、卻至為證。晉殺趙同、趙括。武從姬氏畜於公宮,因以其田與祁奚。晉景公夢大厲,被發及地,搏膺而踴曰:「殺餘孫不義,餘得請於帝矣!」壞大門及寢門而入。公懼。入於室又坏戶。公覺,召桑田巫占之,巫言如夢。公曰:「何如?」曰:「不食新麥。」公疾病,求醫於秦,秦使醫緩治之。未至,公夢疾為二豎子,曰:「彼良醫也,恐傷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醫至,曰:「病不可為也。在育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針之不及,藥不至焉。」公曰:「良醫也。」厚為禮而歸之。六月丙午,晉侯欲麥,使甸人獻麥。饋人為之召桑田巫,示而殺之。
  將食,腹脹如廁,陷而卒。小臣有晨夢負公以登天,及日中,負晉侯出於廁,遂以為殉。景公之未薨也,韓厥言於晉侯曰:「成李之勛,宣孟之忠,而無後,為善者其懼矣。」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孔子《春秋》,載晉殺其大夫趙同、趙括,並不及朔,此聖經之班班可據者也。乃《史記》載有屠岸賈為難。及程嬰、公孫杵臼存孤事,不知何據。或曰:「此漢韓信存孤故事。信當鐘室難作,信家有客,匿其三歲兒;知蕭何素與信善,不得已為呂后所劫。客私往見之,微示信無後意。蕭何仰天歎曰:「冤哉!冤哉!」淚淫淫下。客見其誠,以情告。何驚曰:「若能匿淮陰侯兒乎。中國不可居矣,急逃南粵趙佗,必能保此兒。」
  遂作書遣客,匿兒於佗,曰:「此淮陰侯兒,公善視之。佗養以為子,而封之海濱,賜姓韋,用韓之半也。今其族豪於廣南海濡間。因漢人為之立傳,不便明言,遂以呂后為屠岸賈,以韓為趙,以蕭何家為公宮,而程嬰、公孫杵臼,乃韓信客名。
  司馬遷作《史記》因之,遂為千古疑案,若今之小說然,非實錄也。
  景傳厲公州蒲,為欒書,中行偃所弒。使迎襄公曾孫悼公周於京師而立之。悼公年方十四,而甚賢明,任用魏絳等,救災患,薄賦斂,節器用,時用民,重興霸業,三駕而楚不敢與之爭。悼公傳平公彪、昭公夷。六卿漸強而專權,晉侯漸弱而不能制。再傳頃公去疾、定公午、出公鑿。智瑤與韓、魏、趙滅范氏、中行氏而分其地。晉出公告於齊、魯,請伐四卿,四卿反攻其君。晉侯奔齊,道死,智伯立昭公之曾孫驕,是為哀公,而專其政。及智伯宣子卒,智襄子為政,求地於韓魏,韓魏皆與之。又求地於趙,趙襄子不與。遂率韓康子、魏桓子以攻趙。初,趙簡子使尹鐸治晉陽。鐸請曰:「繭絲乎?保障乎?」
  簡子曰:「保障哉?」鐸因省賦稅以紓民力。至是襄子思其言,乃走晉陽,三家決水灌之,城不浸者三板,沈灶產蛙,民無叛意。趙襄子使張孟談潛出,見韓魏二子曰:「臣聞唇亡則齒寒,今智伯帥韓魏而攻趙,趙亡,則韓魏為之次矣。」二子乃陰與張孟談約。趙夜使人殺守堤之吏,反決水以灌智伯軍。二子翼而擊之,大敗其眾,盡滅其族,而三分其地。威烈王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晉哀公傳幽公柳,為其夫人秦嬴所弒。魏文侯立烈公止,傳孝公頎、靖公俱酒。於周安王二十五年甲辰,三晉共廢其君俱酒為家人,而三分其地,晉亡。凡四十君,共七百二十二年。自後晉分為三,一曰魏,文王庶子畢公高之後。威烈王命魏斯為諸侯,傳武侯擊,至惠王瑩稱王,即孟子書梁惠王也。再傳襄王、昭王、安釐王、景閔王,至魏王假,凡八世,共一百七十七年,秦始皇滅之。一曰趙,與秦同祖,蜚廉之後。威烈王命趙籍為諸侯,是為烈侯。傳武侯、敬侯、成侯、肅侯,至武靈王雍,稱王。再傳惠文王、孝成王、悼襄王,至幽穆王遷,秦始皇滅之,其兄嘉自立於代,號代王。
  六年,秦又滅之。凡十一世,共一百八十二年。一曰韓,與晉同祖,曲沃伯桓叔之後。威烈王命韓虔為諸侯,是為景侯。傳烈侯、文侯、哀侯、懿侯、昭侯。至宣惠王稱王。再傳襄王、僖王、桓惠王,至韓王安,秦始皇滅之。凡十一世。共一百七十四年。
  其歷來與晉為敵、分霸於南者,曰楚。凡南方諸侯,惟楚之號令是聽。芊姓,子爵,顓頊之後。高祖鬻熊事文王,成王以舊恩,封其玄孫熊繹以子男之田,曰楚。傳熊艾、熊魚旦、熊勝、熊揚、熊渠、熊摯紅。摯紅弟熊延,弒摯紅而自立。延傳熊勇、熊嚴、熊霜、熊徇、熊愕、熊儀(即若敖)、熊坎(即霄敖)、熊昫(即蚡冒)。冒弟熊通,殺冒子而自立,乃僭號稱王,併吞各國,日漸強大。傳文王熊貲,杜敖熊又喜。為其弟威王熊懌所弒。懌立四十六年,為其子穆王商臣所弒。穆王傳莊王旅,大霸諸侯,事見第八回中。莊王傳共王審、康王昭、郟敖員。郟敖為康王弟靈王圍所弒。圍立十二年,為公子比、公子棄疾所弒。棄疾立,是為平王,奸娶子婦而殺伍奢、伍尚,伍員奔吳。及平王卒,子昭王軫立。伍員以吳師伐楚,五戰及郢,楚昭王奔隨。申包胥以秦師救楚,吳師大敗而歸。昭王復位,傳惠王章、簡王中、聲王當、悼王疑。悼王以吳起為將,捐公族不急之祿,以養戰士,楚國大強。及悼王卒,貴族共攻殺起。再傳肅王臧、宣王良、威王商、懷王槐。秦昭王伐楚,取八城,秦遺楚王書,願為會五關而罷兵。懷王信而入秦,屈平止之,勿聽。秦令一將軍詐為王,伏兵武關,執懷王以歸。
  懷王病發,卒於秦。子頃襄王橫立,傳考烈王完,無子。春申君黃歇,以李園之妹為妾,既有孕,園說春申君進之王,遂生男。考烈王卒,春申君子幽王悼立。李園欲專權,伏甲宮門,刺殺春申君而滅其家。幽王在位十年卒,弟哀王猶立,五月而為庶兄負芻所篡。負芻立,五年而為秦始皇所滅,楚亡,傳四十世,共八百八十餘年。其次曰齊,姜姓,又呂姓,侯爵。太公望股肱周室,武王十三年己卯,封之於營邱曰齊。傳丁公伋、乙公得、癸公慈母、哀公不辰。不辰為周懿王所烹,弟胡公靖立。癸公子獻公山,襲殺胡公而自立。傳武公壽、厲公無忌、文公赤、成公脫、莊公購、僖公祿甫,而國漸強。子襄公諸兒,淫亂無道,為從弟公孫無知所弒,弟桓公小白立,大霸諸侯,事見第八回中。及薨,易牙豎刁立無虧,為齊人所弒。宋人納孝公昭,及薨,於為開方所弒。弟昭公潘立。昭公薨,子舍為懿公商人所弒。懿公為邴蜀欠、閻職所弒,國人立懿公之兄惠公元。傳頃公無野、靈公環、莊公光。莊公通於崔杼之妻棠姜,宣淫無忌,為崔杼所弒,景公杵臼立,而陳氏日盛。景公嬖子荼,立之。陳乞弒之,而立悼公陽生。悼公為鮑牧所弒,齊人立悼公之子簡公壬。
  簡公為陳恒所弒,恒立壬之弟平公驁,而專其政。傳宣公積,至康公貸,田和乃遷其君於海上,而奪其國,姜氏之齊亡。凡二十九世,共七百四十四年,為後齊田和所篡。
  田和請為諸侯,周安王許之。和亦號太公;子午亦號桓公。
  午子因稱王,是為齊威王,威王之子宣王辟疆,即《孟子》書齊宣王也。時燕相子之與蘇秦弟蘇代婚,子之欲得燕權,適蘇代使齊還。燕王噲問曰:「齊其霸乎?」對曰:「不能。」燕王曰:「何故?」對曰:「不信其臣。」於是燕王專任子之。鹿毛壽復以堯舜之讓天下說燕王,燕王乃讓國於其臣子之,而噲反為臣,燕國大亂。齊宣王伐燕,取子之醢之,遂殺燕王噲。三年,燕人共立噲之子平,是為昭王,尊賢養士,與百姓同甘苦,卑禮厚幣,以招賢者。於是樂毅自魏往,劇辛、鄒衍等俱自各國往。昭王以樂毅為亞卿,任以國政。齊宣王傳子湣王地。湣王既滅宋而驕,乃南侵楚,西侵三晉,欲並二週而為天子。燕昭王悉起國中兵,以樂毅為上將,連結秦、魏、韓、趙之兵以伐齊。齊湣王悉起國中兵,拒戰於濟西,大敗。樂毅長驅入臨淄,呼吸間下齊七十餘城,獨莒、即墨未下。湣王走莒,求救於楚,楚使淖齒將兵救之,因為齊相,亦在莒城,楚欲與燕共分齊地,乃擢湣王筋懸之廟梁,隔宿而死。湣王子法章,變姓名,為太史敫家灌園。敫女奇其貌,憐而竊衣食之,因與私通焉。王孫賈糾合市人,攻殺淖齒,求法章,立為襄王,復保莒城以拒燕。燕樂毅圍即墨,即墨大夫出戰而死。即墨人共推田單為將以拒燕。燕圍二邑,三年不下。會燕昭王薨,惠王立。
  惠王自為太子時,素不快於樂毅。田單聞之,乃縱反間計,以間樂毅。燕王疑之,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毅奔趙。田單誑言神師下助,而復偽請降,陰收城中牛,得千餘,為繹繒衣,畫以五彩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其後;鑿城數十穴,夜縱牛,燒其尾,牛怒,盡力而奔燕軍,燕軍大敗。齊人殺騎劫,七十餘城皆復焉。乃迎襄王於莒,入臨淄復位,以太史敫女為後,是為君王後,生子建。襄王君薨,王後當國。君王後薨,齊王建為秦始皇所滅,後齊亡。凡七世,共一百六十六年。
  其次曰燕,姬姓,伯爵。武王十三年己卯,封召康公奭於燕,傳三十六世,至文公子易始稱王。子燕王噲,讓國於其臣於之,為齊所殺,齊遂滅燕。噲子昭王平復燕,幾滅齊。傳惠王、武成王、孝王。至燕王喜,為秦所伐,避秦居遼東。又四年,秦始皇滅之。凡傳四十三世,共九百有一年。已上晉自春秋時,合為一國;自戰國時,分為魏、趙、韓三國,而韓仍為晉之支派。齊自春秋時為姜齊,自戰國時為田齊。及楚與燕,凡六國,俱起自周初,日漸強盛,歷春秋戰國,而滅於秦始皇,所謂併吞六國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7 03:44:06

第十二回下     九州中諸列國並入強秦

  此外,文獻之邦,首推魯國,姬姓,侯爵。武王封弟周公旦於曲阜,曰魯國。傳魯公伯禽、考公酋、煬公熙、幽公宰。
  於昭王時,弟魏公氵費弒幽公而自立。傳厲公擢、獻公具、直公濞、武公敖、懿公戲。姪伯御弒懿公而自立。周宣王討誅之,懿公之弟孝公稱立。傳子孝公弗涅、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繼室以聲子,生隱公息姑。宋武公生仲子。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為魯夫人,故仲子歸於魯。生桓公軌,惠公以手文之故,欲傳位於軌。惠公薨,桓公少,兄隱公權國。桓公既壯,隱公遵父志,將讓國於桓公。桓公反聽羽父之讒,弒隱公而自立。
  桓公生四子,長莊公周,次慶父,次叔牙,次季友。季友之將生也,公使卜之,曰:「男也,其名曰友,在公之右。季氏亡,則魯不昌。」及生,有文在其手,曰「友」,因以名之。及桓公與夫人文姜如齊,齊襄公兄妹通姦,醫而殺桓公。魯人立莊公。
  莊公娶齊襄公之女,曰哀姜,無子。其娣叔姜,生啟方,即閔公也。又納黨氏女孟任,生子般,欲立之。公疾,問嗣於叔牙,對曰:「慶父材。」問季友,對曰:「臣以死奉般。」乃以鴆賜叔牙死,而以其子公孫茲為大夫,是為叔孫氏。慶父通於哀姜,及子般立,慶父殺之而立閔公,又弒閔公而謀自立。季友奉公子申立之,是為僖公。哀姜奔邾,齊桓公取而殺之,以屍歸魯。
  慶父奔莒,季友以賂求之於莒,追而縊之,亦以其子公孫敖為大夫,是為孟孫氏。季友賢,卒定魯國,遂相魯,是為季孫氏。
  三家俱出桓公之後,謂之三桓。僖公傳文公興。文公長妃齊女出姜,亦曰哀姜,生惡及視。次妃敬蠃,生宣公倭。敬嬴嬖,而私事孟孫氏襄仲,即公子遂。文公薨,襄仲殺惡及視,而立宣公。自是三桓專權,四分公室,季氏取其二,孟孫;叔孫各取其一,皆盡征之,而貢於公。宣公傳成公黑肱、襄公午、昭公稠。昭公欲去季氏,為季平子所逐,薨於乾侯。昭公弟定公宋立,傳哀公蔣,請兵於越,欲因越伐魯,而去三桓。三桓攻公,公奔於衛,去如鄒,遂如越,國人迎公歸,卒於有山氏之家。子悼公寧立。魯君如小侯,卑於三桓。再傳元公嘉、穆公顯、共公奮、康公屯、景公郾、平公叔、文公賈、頃公讎,為楚考烈王所滅。凡傳三十四世,共八百六十八年。
  又有鄭,姬姓,伯爵。周宣王封母弟桓公友於鄭,死幽王犬戎之難。已見第八回中。鄭處晉楚之間,晉楚急霸,交伐鄭,鄭幾於亡。至於產當國,而國大治,且善事大國,而兵爭少息,自後差可粗安。時公孫黑、公孫段與駟帶強殺伯有。子產已殺公孫黑,至七年後,鄭人忽相驚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往。或夢伯有介而行曰:「壬子,餘將殺帶也。明年壬寅,餘又將殺段也。」及壬子,駟帶卒。明年正月壬寅,公孫段卒,國人大懼。子產立公孫泄及伯有子良止以撫之,乃止。子太叔問故。子產曰:「鬼有所歸,乃不為厲,吾為之歸也。」太叔曰:「並及公孫泄何為?」子產曰:「若為鬼而立後,恐惑民,故並及公孫泄,蓋為大義存絕者然,以自解說於民也。」餘不盡述。至康公乙,韓哀侯滅其國,徙都之。凡傳二十三世,共四百三十二年。
  又有宋,子姓,公爵。成王三年戊子,既誅武康,封微子啟於宋,以繼殷祀。弟微仲嗣位,十七傳而至襄公茲父,亦霸諸侯。事見第八回中。傳子成公、孫昭公。宋襄公夫人王姬,因與孫文公鮑通,遂弒昭公而立文公。又十傳而至宋公剔成。
  弟偃弒兄自立,滅滕,滅薛,敗齊、楚、魏之兵,乃僭稱王,淫於酒色,齊湣王與楚、魏共滅之。凡傳三十二世,八百二十八年。
  又有衛,姬姓,侯爵。武王十三年,封弟康叔於衛,七傳而至頃侯,首壞王制,並邶、鄘二國。又二傳而至武公和,將兵救周,輔平王東遷,始命為公傳莊公、桓公。桓公為州吁所弒。石蠟與國人共殺州吁,而立宣公晉。宣公奸娶子伋之妻宣姜,而生壽及朔。復聽惠公朔之讒,而殺伋及壽。及宣公薨,惠公立,宣公庶子頑,又烝其庶母宣姜,而生戴公、文公。及惠公薨,子懿公赤立,為狄所滅。齊桓公帥諸侯之師救衛,立戴公及文公。文公毀以勤儉興衛,七傳而至靈公元,寵夫人南子,復為南子召宋朝,男女並寵。太子蒯瞶丑之,欲殺南子,不果,出奔。靈公薨,蒯瞶之子輒立,是為出公。蒯瞶欲入,輒興兵拒之。蒯瞶因孔悝之母以入,輒出奔。蒯瞶立,是為莊公。父子爭國,輒出而復入,入而復出;蒯瞶亦再出再入。晉趙鞅逐蒯瞶,立靈公之姪般師。齊人執般師而立靈公之子起,石圃復逐之,而立靈公之子悼公黔。八傳而至成侯速,貶號曰侯,服屬三晉。又二傳而至衛嗣君,貶號曰君。又三傳而至衛君角。秦並六國,唯衛尚存,至始皇三十六年,始廢為庶人。
  凡傳四十世,共九百有二年。
  又有陳,媯姓,侯爵。武王封舜後胡公滿於陳。十八傳而至靈公平國,以淫夏征舒之母,為征舒所弒。楚入陳,已而復封。再五傳而至閔公越、楚惠王滅之。凡傳二十四世,共六百四十五年。其後復盛於齊,是為後齊田氏。
  又有蔡,姬姓,侯爵。武王封弟叔度於蔡。度以亂誅,子蔡仲復封。至蔡侯齊,楚惠王滅之。凡傳二十五世,共六百六十二年。
  又有曹,姬姓,伯爵。武王封弟振鐸於陶邱,曰曹。至伯陽,為宋景公所滅。初,曹人或夢眾君子立於社宮,而謀亡曹,曹叔振鐸請待公孫疆,許之。旦而求之,曹無之,戒其子曰:「我死爾聞公孫疆為政,必去之。」及曹伯陽即位,好田弋。
  曹鄙人公孫疆好弋,獲白雁獻之,有寵,使為司城以聽政。夢者之子乃行,疆言霸術於曹伯。曹伯從之,乃背晉而奸宋。宋人伐之,晉不救。宋滅曹。凡傳二十五世,共六百三十六年。
  夫晉、楚、齊、燕、秦、魯、鄭、宋、衛、陳、蔡、曹,是為春秋十二國。秦、楚、齊、趙、韓、魏、燕,是為戰國七雄。
  此外,又有吳,姬姓。秦伯逃吳,弟雍繼之。雍傳子季簡,簡傳叔達,叔達傳周章。武王封為吳伯,十四傳而至壽夢,稱王。傳諸樊、餘祭、夷昧、王僚、闔閭。至夫差,以強暴霸中國,為越王勾踐所滅。凡傳二十六世,共七百六十年。
  又有越。夏少康封子無餘於會稽,以奉禹祀,號於越。至允常稱王。允常子勾踐滅吳,而國疆,六傳而至越王無疆,伐楚,為楚所敗,而地削。再七傳而至閩君搖,佐諸侯平秦,漢高祖封為越王。至漢武帝三十一年,始平東越。東越繇王居股,殺東越王、餘善以降。共一千九百五十九年而亡。
  又有邾,曹姓,於爵,顓頊之後。武王封曹俠於邾。戰國時,改號鄒,滅於楚。
  又有杞,姒姓,公爵,武王封禹後東樓公於杞。戰國時,滅於楚。
  又有滕,姬姓,侯爵。武王封弟叔繡於滕。戰國時,滅於宋。
  又有薛,任姓,侯爵。夏禹封奚仲於薛,凡一千九百餘年,為宋王偃所滅。
  其有起自附庸,日漸強大,卒之吞二週而亡諸侯,並天下為一者,曰秦,嬴姓,伯爵。舜時伯益賜姓嬴氏,其後為蜚廉,蜚廉子惡來極有力。同事紂,武王伐紂,俱殺之。惡來五世孫非子者,居太邱,好馬,善養息之。周孝王命主馬於汧渭之間,馬大蕃息。孝王封為附庸君而邑於秦。傳秦侯、公伯、秦仲、莊公。至襄公,因周幽王被犬戎之難,力戰卻戎,衛平王東遷,盡取周之棄地,而國始大。傳文公、寧公、出子。三叔弒出子而立武公。傳德公、宣公、成公。至穆公任好,並國十二,開地千里,大霸西戎,而國始強。事見第八回中。傳康公、共公、桓公、景公、哀公、惠公、悼公、厲共公、躁公、懷公。懷公為庶長晁所弒,躁公之孫靈公立,傳簡公、惠公、出公。出公為庶長改所弒,靈公之子獻公立。獻公傳子孝公。時諸侯皆以夷狄遇秦,擯斥之,不得與中國之會盟,於是孝公發憤修政,令國中曰:「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尊其官而封之土。」衛人商鞅聞之,西入秦,因秦嬖臣景監以見孝公,說以富國強兵之術。孝公大悅,與議國政,語數日不厭。衛鞅欲變法,秦人不悅。鞅言於孝公曰:「夫民不可與慮始,而可以樂成。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智者作法,愚者拘焉。」公曰:「善」。以鞅為左庶長,定變法之令,令民為什伍,而相連坐。告奸者賞,不告奸者罰。有軍功者,各以其功受上賞;為私鬥者,各以輕重被刑。務本業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事未利,及怠而貧者,收為奴婢。其有軍功者,榮顯;五軍功者,雖富無所芬華。嚴刑厚罰,驅民於戰。令具,未布,恐民不信,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能徙置北門者,與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又曰:「能徒者,與五十金。」
  有一人徙之,輒與五十金。乃下令,令行期年。秦民言新令不便者以千數。於是太子犯法,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嗣君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師公孫賈。」明日,秦人皆趨令,行之十年,秦國大治。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鬥,戰必勝,攻必取。周王致霸於秦,諸侯畢賀。
  時魏使龐涓伐韓,韓乃求救於齊,齊以田忌為將,以孫臏為軍師,伐魏以救韓,直走魏都。龐涓還戰,是夜至馬陵道,齊伏兵射殺之,虜太子申。秦衛鞅因魏敗,說孝公曰:「秦與魏同壤,非魏並秦,則秦並魏,莫若因其敗而取之。」公從之,使鞅將兵伐魏。魏使公子卬將兵御之。鞅乃誘公子卬會盟樂飲而罷兵,卬信之,因伏甲虜公子卬,開地七百里。魏孝王去安邑,徙大梁。秦封魏鞅以商於十五邑,號曰商君。鞅用法嚴酷,嘗臨謂論囚,渭水盡赤,人多怨之。秦孝公在位二十四年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衛鞅欲反,發吏捕之。鞅出亡,欲止客舍。舍主人曰:「商君之法,舍人無驗者坐之。」鞅歎曰:「為法自斃。一至於此哉!」去之魏,魏不之入,納之秦,秦人車裂以殉。
  是時秦人蠶食諸侯,諸侯俱患秦之強。初,洛陽人蘇秦,與魏人張儀,俱師事鬼谷先生。蘇秦出遊數歲,大困而歸,兄弟妻嫂皆笑之。秦乃閉戶不出,出其書,遍觀之,得太公「陰符」之法,伏而誦之。揣摩期年,曰:「此可以說當世之君矣。」
  乃去游燕,說燕文公以合縱之術。文公從之,資以車馬,使說趙、韓、魏、齊、楚,各國皆從之。賜齎甚厚,以蘇秦為縱約長,並相六國。北報趙,車騎輜重,擬於王者。蘇秦恐秦伐趙,而約縱敗,乃陰遣張儀入秦,使無攻伐各國,以堅其約楚、趙、燕、韓、魏同伐秦,攻函谷關。秦出兵逆之,五國之師皆敗走。
  秦惠王使公孫衍欺齊、魏,使伐趙,趙肅侯讓蘇秦,秦恐,請使燕以報齊。蘇秦至燕,通於燕文公夫人,懼得罪,復奔齊,與齊大夫爭寵,為賊所殺。張儀乃說各國,連橫以事秦,而縱約解。秦惠文王在位二十七年薨,子武王立。武王在位四年,因與力士賭舉鼎,絕脈而卒。弟襄昭王立。時秦攻伐諸侯,取其都邑,諸侯畏秦如虎。
  初,齊王封田嬰於薛。嬰有子四十餘人,其賤之子曰文,有英才,多智略,說嬰散財養士。嬰使文主家待客,賓客爭譽其美。嬰立文為嗣,號孟嘗君。招致諸侯,游士食客嘗數千人,名重天下。秦王聞孟嘗君之賢,使涇陽君為質於齊,而請孟嘗君入秦,秦王以為丞相。或謂秦王曰:「孟嘗君相秦,必先齊而後秦,秦其危哉!」秦王乃以樓緩為相,而欲殺孟嘗君。孟嘗君使人求解於秦王幸姬。姬曰:「願得君狐白裘。」孟嘗君有白裘,已獻之秦王,無以應姬求。客有善為狗盜者,入秦藏中,盜狐白裘以獻於姬。姬乃為之言於王而遣之。王後悔,使追之。
  孟嘗君至關,關法:雞鳴乃出客。時尚早,追者將至,客有善為雞鳴者,野雞聞之皆鳴,孟嘗君乃得脫歸。及歸,率齊與韓、魏攻秦,敗其軍,入函谷關,渭河絕一日,秦使公子池割河東三城以求和,三國乃退。歷來伐秦之得志,無有逾於此者。
  《戰國策》載:孟嘗君之客,有與其夫人相愛者,或告孟嘗君曰:「為君之客,而內與夫人相愛,亦不義甚矣。其殺之勿赦也!」孟嘗君曰:「睹色而相悅者,人之情也。其措之,勿言也。」待客如此,故能得人之死力,而所向有功。時秦以白起為將,所戰無不勝,所攻無不拔,殺人以數十萬計,而諸侯日削矣。
  初,楚之野民卞和,得璞玉楚山中,獻之楚武王。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以欺君罪刖其左足。武王立,和又捧璞獻。玉人又曰:「石也。」刖其右足。文王立,和抱璞泣,下荊山下,王使人問之,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寶玉,而題之以石,貞士而名之以狂。」王使玉人破之,得寶玉,因名為「和氏璧」,後為趙王所得。秦昭王欲之,請易以十五城。
  趙王以問藺相如。對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許,則曲在我。與之,而秦不與我城,則曲在秦。臣願為使,奉璧而往。秦城不入,臣請完璧而歸。」相如至秦,秦王無意償趙城,相如乃給秦王,復取璧,遣使者懷璧歸趙,而以身待命於秦。秦王賢之而不誅,禮而歸之。後秦並六國,得和氏璧。李斯刻文其上曰:「受命於天,既壽且昌。」遂為傳國玉璽。趙王以相如為上卿,位在廉頗右。廉頗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之,每朝,常稱疾;出而望見,輒引而避匿。其舍人以為恥。相如曰:「以秦之強,相如尚廷叱之,豈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相爭,勢不俱生,吾所以避之者,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廉頗聞之,肉袒負荊,至門謝罪,遂為刎頸之交。時,趙以趙奢、廉頗為將,藺相如為相,國勢稍強。及趙奢卒,廉頗為將。秦王使王齒乞伐趙,趙軍數敗,廉頗堅壁自守,秦人患之。范睢使人行反間曰:「秦獨畏趙奢之子趙括為將耳,若廉頗易與,且降矣!」
  趙王信之,遂以趙括代廉頗為將。秦亦潛以白起代王齒乞為將,戰於長平,大敗趙師,斬其將趙括,坑卒四十萬。趙人大恐。
  時秦昭王用范睢為相,說以遠交而近攻,曰:「得尺則王之尺,得寸則王之寸。」故三晉被兵尤甚。秦忌武安君白起功,貶而殺之,使王齒乞圍邯鄲。趙使平原君趙勝求救於楚。勝求門下文武俱備者二十人與俱。毛遂自薦,至楚。見楚王,楚王未決。毛遂劫楚王,說以合縱之利。楚王從之,使春申君將兵救趙。平原君又求救於魏,魏使晉鄙將兵救趙。秦王使謂魏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諸侯敢救者,必移兵先伐之。」魏王恐,止晉鄙壁鄴,不敢進,使將軍辛垣衍說趙王,欲共尊秦為帝,以卻其兵。魯仲連聞之,往見新垣衍曰:「彼秦者,棄禮義而尚首功之國也。彼若肆然為帝,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不願為之民也。況彼既為帝,魏亦何能晏然已乎。」衍乃不敢言帝秦。
  趙平原君夫人,魏公子信陵君無忌之姊也。無忌禮賢下士,食客三千人,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公子無忌曰:「所以自忖於婚姻者,以公子之高義,能急人之困也。今邯鄲旦暮下,而魏救不至,豈所望於公子哉!」公子數請魏王敕晉鄙救趙,魏王終不聽。無忌乃以所屬賓客,約車騎百餘乘,欲赴難,鬥死於趙。過見侯生。侯生者,隱士也,名嬴,年七十,家貧,為夷門監者。無忌引為上客,禮之甚恭。生曰:「公子無他計,而欲赴秦軍,如以肉投餒虎,何功之有?」信陵君再拜問計。
  生曰:「吾聞晉鄙兵符在王臥內。如姬最幸,力能得之。公子嘗為報其父仇,如姬欲為公子死,誠一開口,則得虎符,奪晉鄙軍,北救趙,西卻秦,此五霸之功也!」無忌從其計,得兵符。侯生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晉鄙疑而復請之,則事危矣。臣客朱亥力士,可與俱行。不聽,使擊之。」信陵君至鄴,晉鄙合符,果疑之,舉手視無忌曰:「吾統十萬之眾,屯之境上,國之重任。今單車來代之,何哉?」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鄙。無忌下令曰:「父子在軍中者,父歸;兄弟俱在軍中者,兄歸;獨子無兄弟者,歸養。」得選兵八萬人,將之而進,大破秦師於邯鄲下。王齒乞敗走,鄭安平以三萬人降。
  信陵君不敢歸,遂留趙,使將將其軍以還。平原君欲官魯仲連。
  仲連曰:「與其富貴而詘於人,寧貧賤而輕世肆志哉!」遂隱而不復見。
  時周赧王獻地於秦,秦取其寶器九鼎以歸。韓王入朝於秦,魏舉國聽令。秦昭襄主在位五十六年薨。子孝文王立。初,孝文王為太子時,妃曰華陽夫人,無子。夏姬生子異人,質於趙。
  秦數伐趙,趙不禮之,因不得意。陽翟大賈呂不韋適邯鄲,見之曰:「此奇貨可居也。」乃說之曰:「秦王老矣,太子愛華陽夫人而無子,子之兄弟二十餘人,子居中,不甚見幸,不得立為嗣矣。」異人曰:「奈何?」曰:「能立嫡嗣者,獨華陽夫人耳。不韋雖貧,請以千金為子西遊,立於為嗣。」異人曰:「必如君策,秦國與子共之。」不韋乃與五百金,令結賓客,復以五百金買奇物玩好,自奉而西。見夫人姊,而以獻於夫人。因稱異人之賢,賓客遍天下,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喜。不韋因對其姊說曰:「夫人愛而無子,不以繁華時,早自結於諸子中賢孝者,立以為嗣。倘色衰愛弛,雖欲開一言,尚可得乎?
  今異人賢,自知中子,不得為嗣。誠以此時拔之,則異人無國而有國,夫人無子而有子矣。」夫人以為然,乘間言之。太子約以為嗣,因請不韋傅之。不韋娶邯鄲姜女絕色者與居。知其有娠而且男也。見於異人,異人悅而請之。不韋佯怒,既而飲之緩藥而獻之。期年生子政,異人遂以為夫人。邯鄲之圍,異人亡赴秦軍,逃歸秦。華陽夫人,楚人也。異人因楚服以見夫人,更名楚,至是孝文王遂以為太子。孝文王在位三日而薨,子莊襄王楚立。以不韋為相國,封文信侯。
  秦蒙驁帥師伐魏,魏師敗績。魏王請信陵君於趙。信陵君畏得罪,不肯還。毛公、薛公曰:「公子所以重於諸侯者,以有魏也,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廟,公子何面目立天下乎!」語未畢,信陵君色變,趨駕還魏。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為上將。信陵君求援於諸侯,諸侯聞信陵君復為魏將,皆遣兵救魏。信陵君帥五國之師,大敗蒙驁於河外,追至函谷關而返。歷來秦伐之不得志,無有逾於此者。秦患信陵君,捐金行間,言信陵君欲為魏王,魏王信之。信陵君稱病,淫於酒色,日夜為樂,四年卒。
  秦莊襄王在位三年薨,子政立,是為始皇。國事皆決於文信侯,號稱促父。以前之秦為嬴,以後之秦為呂。嬴秦凡三十五君,共六百五十一年。不韋用一女子,從容談笑,以呂易嬴,斯亦奇矣。後來始皇併吞六國,恣行無道。

未知其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7 03:45:12

第十三回     秦無道四十年止傳二世

  詞曰: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灑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詩曰:
  記得東周並入秦,回頭楚漢鬧乾坤,
  時來驟雨推潢冫尞,勢敗狂風捲片云。
  富貴一場鴛枕夢,是非千載馬啼塵。
  殘山剩水年年在,不見圖王爭霸人。

  卻說秦呂政立為秦王,時年十三歲,呂不韋當國。不韋因與太后有舊,時入宮,與太后私通。即而王漸壯,不韋恐事覺及禍,乃以嫪毐詐為宦者而進之,生二子,封毐為長信侯,政事皆決於毐。後有人告毐實非宦者,王下吏治毐。毐矯御璽,發兵作亂。王使昌平君、昌文君攻毐,獲之,夷三族,遷太后於雍,殺其二子。不韋徙蜀,自殺。後以茅焦諫,迎太后,諫復為母子如初。諸侯患秦攻伐無已時,於是楚、趙、魏、韓、燕合縱以伐秦,以楚王為縱長,春申君用事,至函谷關.秦師出,五國之兵皆敗走。秦王政十七年,秦使內史勝滅韓,虜王安,初置潁川郡。十八年,秦王翦伐趙,趙使李牧御之。秦與趙嬖臣郭開金,使言牧欲反,趙王使趙蔥、顏聚代之。牧不受命,遂殺之。秦滅趙。虞王遷,初置邯鄲郡。趙公子嘉自立為代王,與燕合兵,軍上谷。
  初,燕太子丹嘗質於趙,與秦王善。及秦王即位,丹質於秦,秦王不禮焉。丹怒,亡歸,欲報秦王。秦將軍樊於期得罪,亡之燕,丹受而舍之。聞衛人荊軻賢,卑詞厚禮請見,使劫秦王,反諸侯侵地;不可,則刺殺之。軻曰:「行而無信,秦未可親。願得樊將軍首及燕督亢地圖,以獻秦王,秦王必悅見臣,臣乃有以報。」丹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丹不忍也。」軻乃私見樊於期而說之。於期泣涕自刎,乃函盛其首。又嘗預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藥焠之,以試人,血濡纓,無不立死者。乃遣入秦。太子及賓客送至易水上,慷慨悲歌,白虹貫日。軻至咸陽,秦王設九賓而見之,軻奉圖以進,圖窮而匕首見,把王袖而扌甚之,未至身。王驚起,袖絕,軻逐秦王,王環柱而走。
  秦法:群臣侍殿上,不得操尺寸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侍醫夏無旦以藥囊投軻,左右曰:「王負劍!王負劍!」王遂拔劍擊軻,斷其左股。軻引匕首摘王不中。自知事不就,歎曰:「事所以不成者,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遂體解以殉。王怒,益發兵就王翦於中山,與燕代戰易水西,大破其軍。遂圍薊,拔之。燕王走遼東,斬丹以獻於秦。
  二十二年,秦王賁伐魏,引河灌大梁城。魏王假降,殺之,遂滅魏。二十四年,秦王問李信曰:「吾欲取荊,度用幾何人?」
  信曰:「不過二十萬。」問王翦。翦曰:「非六十萬人不可。」王曰:「將軍老矣,何怯也。」乃使信及蒙恬將二十萬人伐楚。翦謝病歸頻陽。信敗楚軍,引兵西與蒙恬會。楚人隨之,三日不頓舍,秦軍大敗,信奔還。王怒,自至頻陽謝翦,強起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王許之。於是將兵伐楚。王自送之霸上。翦請美田宅甚眾,王曰:「將軍行矣,何憂貧。」既行,又數使使者歸請之。或曰:「將軍之乞貸,亦已甚矣。」翦曰:「玉怛中而不信人。今空國委我,不有以自堅,令王坐而疑我矣。」翦至平輿,堅壁不出,日休士洗沐,而善飲食撫循之,親與士卒同食。久之,問:「軍中戲乎?」對曰:「方投石超距。」剪曰:「可矣!」因擊楚,大破之,殺其將項燕,遂滅楚,虜其王負芻。悉定荊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會稽楚郡。二十五年,秦遣王賁滅燕,虜燕王喜;還滅代,虜代王嘉。二十六年,滅齊。初,齊王建年少,政事皆決於君王後。
  君王後事秦謹,與諸侯信。齊亦處東海邊上,秦日夜攻五國,五國各自救,以故建立四十餘年不受兵。及君王後薨,後勝相齊,與賓客多受秦王間金,勸王朝秦,不修戰備,不助五國攻秦,秦以故得滅五國。至是王賁攻齊,民莫敢鬥。建遂降。秦遷之共處之松柏之間,餓而死。齊人歌曰:「鬆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詳也。
  秦王初並天下,自以為德兼三皇,功高五帝,乃更號曰皇帝。命為制,令為詔,自稱曰朕,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除諡法,曰:「死而以生平所行之事為諡,則是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自朕為始皇帝,二世、三世,以至萬世,傳之無窮。」
  定為水德王,以十月為歲首,衣服旌旗皆尚黑。變封建為郡縣,分天下為三十六郡,置守、尉、監。收天下兵器聚之咸陽,銷以為鐘狂鐻;為金人十二,高二丈,重各千石,每石重一百二十斤,置宮廷中。徙夭下豪傑十二萬戶於咸陽,更名民曰「黔首」。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頌功;上泰山,築土祭祀,立石。既下,風雨暴至,休鬆樹下,封五鬆為五大夫。禪於梁父,遂東遊海上,南登瑯琊,作台刻石。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能渡,問:「湘君何神」?對曰:「堯女舜妻。」
  始皇大怒,使伐湘山樹,赭其山,遂游陽武。韓人張良,五世相韓,及韓亡,良散千金之產,欲為韓報仇。始皇東遊至陽武博浪沙中,張良令力士操流星椎,狙擊始皇,誤中副車。始皇驚,令天下大索十日,不得。遂登之罘山,巡北邊。盧生入海還,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遣蒙恬發兵三十萬,北伐匈奴,收河套地為四十四縣。築長城,西起臨洮,東至遼東,延袤一萬餘里,威震匈奴。李斯以儒生多是古而非今,奏請史官,非秦紀者,悉焚之。天下有藏詩書百家語者,皆詣守尉雜燒之。有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詔從之。
  侯生、盧生相與譏議始皇,因亡去。始皇大怒。曰:「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謗我。諸生在咸陽者,我使人廉問,或為妖言以亂黔首,使御史悉按問。」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坑之咸陽。長子扶蘇諫曰:「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以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怒,使扶蘇北監蒙恬軍於上郡。以先王宮廷小,乃營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巔以為闕,為復道渡渭,屬之咸陽。役隱宮徒刑者七十餘萬人,乃分作阿房宮。關中計宮三百,關外四百餘。咸陽旁三百里內,宮觀復道相連,帷帳鐘鼓美人充之,各按署,不移徙。所行幸,有言其處者死。群臣決事者,悉於咸陽宮。時有石隕於東郡,或刻之曰:「始皇死而地分。」使御史按問,莫報,乃盡誅石旁居人,燔其石。三十六年冬十月,始皇東巡,至雲夢,祀虞舜,上會稽,祭大禹,立石頌德。秋七月,至沙邱崩。丞相李斯,宦者趙高,矯遺詔,立少子胡亥為太子,殺故太子扶蘇及將軍蒙恬,還至咸陽,胡亥襲位。九月,葬驪山,以後宮無子者殉。
  趙高奏曰:「沙邱之謀,諸公子大臣多不服,請嚴刑治之。」乃殺公子十二人於咸陽市,裂公主十人於杜。趙高、李斯教以愈為嚴刑,以治天下。
  元年七月,楚人陳勝、吳廣起兵於蘄。陳勝,字涉。時發貧民戌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勝、廣為屯長。會天下雨,道不通,度已失期,乃召令徒曰:「公等皆失期,當斬,且壯士不死財已,死則舉大名耳。王侯將相,豈有種乎?」眾皆從之。
  乃詐稱公子扶蘇,楚將項燕,為壇而盟,稱大楚。勝自立為將軍,廣為都尉。攻蘄,下之。入據陳,大梁陳餘、張耳上謁。
  勝素聞其賢,大喜。因陳中父老請,遂自立為王,號張楚。郡縣苦秦法,爭殺長吏以應之。使從東方來,以反聞。二世大怒,下之吏。後至者曰:「群盜鼠竊狗偷,郡守尉捕且盡,不足憂也。」乃悅。張耳、陳餘說張楚陳王略趙地。陳王以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張耳、陳餘為左右校尉,與卒二千人徇趙;使魏人周市徇魏;使陳人周文西擊秦。周文行收兵,得數萬人。至戲,二世乃大驚。少府張邯請赦驪山徒,悉發以擊楚軍,大破之,周文敗死。張耳、陳餘輔武臣行收兵,得數萬人,號武臣為武信君。下趙三十餘城。聞諸將為陳王徇地者,多以讒毀誅,乃說武臣自立為趙王。後趙將李良弒其君武臣,張耳、陳餘逃脫,收散兵擊良,良敗走。張耳、陳餘立趙後曷為趙王。
  楚人劉邦起兵於沛,自立為沛公。邦字季,沛人,今江南徐州沛縣是也。季隆準龍顏,左股有七十二黑痣,愛人好施,有大度,不事家人生業。為泗上亭長,亭中無所不狎侮。嘗以供役至咸陽,觀秦始皇,喟然歎息曰:「嗟呼!大丈夫當如是矣。」單父人呂公奇其貌,以女妻之。女名雉,字娥姁,有美色,即呂后也。秦始皇嘗以東南有天子氣,因東遊厭之。季即自疑,亡匿,隱於芒碭山澤間。呂后與人俱求,常得之。季怪問之。呂氏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故從往,常得季。」沛中子弟聞之,多欲附者。時始皇葬驪山,郡縣皆送徒士役作。
  季為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到豐西,乃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土願從者十餘人。季被酒,夜逕澤中,有大蛇當逕,季拔劍斬之。後人來至蛇所,有老姬夜哭曰:「吾子『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赤帝子斬之。」姬忽不見。後人告季,季心喜,自負,諸從者日益畏之。及陳勝起兵,沛令欲應之。掾主吏蕭何、曹參曰:「君為秦吏,今欲背之,恐子弟不從。願召諸亡在外者,以劫眾。」乃令樊噲召季,季眾已數十百人矣。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季乃書帛,射城上,遺沛父老,為陳利害。父老乃率子弟,殺令迎季,立為沛公。旗幟皆赤,由所殺蛇者言「赤帝子」故也。蕭、曹等為收沛子弟,得二三千人,以應諸侯。
  楚人項梁起兵於吳。梁,下相人,今江南淮安府邳州是也,楚將項燕之子。嘗殺人,與兄子籍避仇吳中。吳中賢士大夫,皆出其下。籍字羽,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器過人。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姓名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請學萬人敵。」梁乃教以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秦始皇游會稽,渡浙江,梁與籍俱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會稽守殷通,欲應陳勝,使梁將。梁因使籍斬通。梁持守頭,佩其印綬,擊殺數百人。遂舉吳中兵,收下縣,得精兵八千人。梁自為會稽守,以籍為裨將。籍年二十四歲。時有田儋者,故齊王族也,與從弟田榮、田橫皆豪傑,得人,起兵,略定齊地,自立為齊王。後儋救魏,敗死於章邯。齊人立故齊王建之弟假為王。儋弟榮逐王假,立儋子市為齊王,而己相之。
  趙將韓廣略定燕地,遂背趙,自立為燕王。楚將周市略定魏地,立魏後公子咎為魏王,而自為相。後章邯擊魏,市敗死,咎自殺。楚立咎弟豹為魏王。二年冬,秦益遣兵擊楚,楚莊賈弒其君陳勝,以降於秦。呂臣討賈,殺之,復以陳為楚,諡勝曰隱王?秦攻陳,下之,呂臣敗走。陳人秦嘉起兵於郯,立景駒為楚王。項梁以八千人渡江而西,眾至六七萬,擊景駒,駒走死。
  至薛,沛公往從之。梁召諸將問計,居鄛人范增,年七十,好奇計,說梁曰:「楚自懷王入秦不返,楚人至今憐之。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陳勝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蠭起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能復立之楚後也。」梁然其言,乃立楚懷王孫心為楚懷王,都盱眙。梁自號為武安君。時張良從沛公在楚,良亦說梁曰:「君已立楚後,韓諸公子,成最賢,可立為王,益樹黨。」梁從之,立成為韓王。以良為司徒,略定韓地。
  時盜賊日迫,趙高教二世愈為無道。左丞相李斯、右丞相馮去疾,以忠言諫二世,請止阿房宮作者,減四邊戍轉。二世怒,下吏按罪。去疾自殺,李斯就獄。趙高誣其欲反,遂腰斬斯,夷其三族。以趙高為中丞相,政事皆決於高。高欲專秦權,乃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耶,謂鹿為馬。」問左右,或默,或言馬,或言鹿。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莫敢言其過.而秦之亡決矣。
  楚項梁擊破章邯軍於東阿下,引兵至定陶,再破秦軍。項羽、沛公又與秦軍戰於雍邱,大破之,斬其將李由。梁益輕秦,有驕色。宋義諫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臣為君畏之!」勿聽。二世悉起兵益章邯擊楚,大破之於定陶。梁死,懷王徙都彭城,並項羽、呂臣軍自將之。以沛公為碭郡長,封武安侯。
  項籍為長安侯,號為魯公。章邯已破項梁,乃北擊趙,破邯鄲。
  張耳以趙王走巨鹿,王離圍之。陳餘軍其北,章邯軍其南。趙請救於楚。楚懷王聞宋義先策武安君必敗,召與計議,大悅之,因以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以救趙。諸別將皆屬於義,號為卿子冠軍。宋義至安陽,留四十六日不進。項羽勸義疾引兵渡河,義曰:「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疲,我乘其敝;不勝,則我鼓行而西,必舉秦矣!」因下令曰:「有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遣其子襄相齊,送之無鹽,飲酒高會。天寒大雨,士卒凍饑。羽曰:「今歲饑民貧,卒食半菽,須戮力攻秦。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與趙並力,乃曰『乘其敝』。夫以秦之強,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何敝之乘?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掃境內而屬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臣也。」十一月,羽晨朝義,即帳中斬之。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王陰令籍誅之。」諸將莫敢枝梧。遣使報命懷王,王以羽為上將軍,羽悉引兵渡河,沉船破釜,燒廬舍,持三日糧,示士卒以必死。
  與秦軍遇,九戰,皆大破之。章邯敗走,遂虜王離。時諸侯救鉅鹿者十餘遍,莫敢戰。及楚擊秦,皆從壁上觀。楚軍無不一當十,呼聲動天地,諸侯軍人人惴恐。既破秦軍,項羽召見諸將,皆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兵皆屬焉。章邯既敗,軍棘原,使司馬欣奏事咸陽。趙高匿不使見。欣恐,還報邯。章邯以軍降羽。羽立章邯為雍王,以司馬欣為上將軍,將秦軍為前行。初,楚懷主與諸侯約:「先人關者王之。」時秦兵尚強,諸將莫敢先入關,獨項羽怨秦之殺項梁,願與沛公西。諸將曰:「羽殘暴不可遣。」乃遣沛公伐秦。
  三年春二月,沛公擊昌邑,彭越以兵從。沛公過高陽。高陽人酈食其,年六十餘,家貧落魄,為裡監門。其裡人有為沛公騎士者。食其曰:「吾聞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願從游。」騎士曰:「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溲溺其中,不可以儒生說也。」酈生曰:「第言之。」騎士從容言。至高陽傳舍,使人召酈生。生至入謁。沛公方踞牀,使兩女子洗足而見酈生。生長揖不拜,曰:「足下必欲誅無道秦,不宜倨見長者。」於是沛公輟洗而起,延生上坐,問計。
  生曰:「足下兵不滿萬,欲以逕入強秦,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天下之衝,又多積粟,臣善其令,請得使之,令降足下。即不聽,舉兵攻之,臣為內應。」乃遣生行,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號生為廣野君。其弟商,亦聚兵四千人,來屬沛公。
  沛公攻潁川,取之。因張良遂略韓地。良引兵從沛公,略南陽郡;引兵而西,無不下者。所過禁擄掠,秦兵皆喜。八月,沛公攻屠武關。
  趙高前言關東盜無能為,至是二世使責高。高懼,乃與其婿咸陽令閻樂謀立新君。樂將吏卒入望夷宮。二世召左右,皆惶憂不鬥。樂前數二世曰:「足下驕恣,誅殺無道,天下皆叛。其自為計。」二世曰:「吾願得一郡為王。」弗許。又曰:「願為萬戶侯。」又弗許。曰:「願與妻子為黔首。」樂曰:「吾受命丞相,為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麾其兵進。二世自殺,趙高乃立二世兄之子子嬰為秦王。子嬰稱疾不行。高自往請,子嬰遂刺殺高,夷其三族;遣將將兵拒嶢關。沛公欲擊之。張良曰:「秦兵尚強,未可輕。」乃遣人益張旗幟於山上,為疑兵;使酈食其、陸賈往說秦將,啖以利。秦將果欲連和。
  沛公欲許之。張良曰:「此獨其將欲叛,恐其士卒不從,不如因其懈怠擊之。」沛公遂擊秦軍,大破之;至藍田北,又破之。
  冬十月,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係頸以組,奉皇帝璽符節,降軹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因以我能寬容,且人已服,殺之不祥。」乃以屬吏。秦凡三主,自秦王政二十六年庚辰,並天下為一統,至二世乙未,子嬰為君四十六日,共一十六年而亡,通共四十二年。

  未和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7 03:46:08

第十四回     六國人並楚漢起義爭衡

  詩曰:
  前人創業非容易,後代無賢總是空。
  回首漢陵並楚廟,一般瀟灑月明中。

  詞曰:
  落日西飛滾滾,大江東去滔滔。夜來今日又明朝,驀地青春過了。
  千古風流人物,一時多少英豪。龍爭虎鬥謾劬勞,落得一場談笑。

  卻說子嬰既降,沛公入咸陽,諸將爭取金帛財物,蕭何獨先入丞相府,收圖籍藏之,以此得俱知天下扼塞,戶口多少,強弱之處。沛公見秦宮室帷帳,貨物婦女,欲留居之。樊噲諫曰:「凡此奢麗之物,皆秦所以亡也,公何用焉?請急還霸上。」不聽。張良曰:「秦為無道,故公得至此。夫為天下除殘賊,宜縞素為先。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紂為虐也。且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願聽噲言。」乃還軍霸上,召父老謂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至關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乃盜抵罪。餘悉除去。吏民皆安堵如何?」秦民大悅,爭持牛酒饗軍。沛公又讓不受,民益喜,惟恐沛公不為秦王。項羽既降章邯,定河北,率諸侯兵欲西入關,秦降卒多怨言,羽乃夜擊坑秦卒二十餘萬人於新安城南,而獨與章邯及長史司馬欣、都尉董翳入秦。或說沛公守函谷關以拒羽,沛公從之。羽至關下,關門閉,大怒,使黥布等攻破之,進至戲,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羽曰:「沛公欲王關中,珍寶盡有之,欲以求封。」羽大怒,饗士卒,期旦日擊沛公軍。時羽兵四十萬,號百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號二十萬,在霸上。范增說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成五彩,此天子氣也。急擊之。勿可失。」時有項伯者,項羽伯父也,素善張良。夜馳約良走。
  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有難,不可不告。」遂入告沛公。固要項伯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以待將軍。所以命將守關者,防他盜也,豈敢反乎!願伯明言,不敢忘德。」
  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早自來謝。」項伯仍夜去,具以沛公言告羽,因言:「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不如因善遇之。」項羽許諾。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羽於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攻河北,臣攻河南,不意臣先入關,先破秦,得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隙。」項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羽因留沛公飲。范增數目羽,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羽不應。增出謂項莊日:「君王為人不忍。汝入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殺沛公。不然,汝屬皆為虜。」莊入為壽畢,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良出,見樊噲曰:「項莊舞劍,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即帶劍擁盾而入,睹目視羽,頭髮上指,目眥盡裂。羽曰:「壯士。」賜之鬥卮酒,一生彘肩。噲立飲,拔劍切而啖之。羽曰:「壯士能復飲乎?」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有虎狼之心,天下皆叛。懷王與諸將約:『先入關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一毫不敢有所近,還軍霸上,以待將軍。勞苦功高,未見封爵之典,而聽細人之言,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謂將軍不敢也!」羽無以應。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噲出,將亡去,曰:「今者出,未辭也,奈何!」噲曰:「人方為刀俎,我方為魚肉,何辭為?」遂間行趨霸上,留張良謝羽,因以白璧一雙獻羽,玉鬥一雙與增。羽受璧。增拔劍撞破玉鬥,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將軍天下者,必沛公也。」沛公還軍,立誅曹無傷。居數日,羽兵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熄。掘始皇塚,收寶物婦女而東歸。秦民大失所望。項羽使人致命懷王。王曰:「如約。」羽曰:「懷王者,吾家所立,非有功也,何以得專主約!」乃陽尊懷王為義帝,徙都郴,實不用其命。
  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都彭城,管梁楚地九郡。羽與范增疑沛公,業已講解,又惡負約,以巴蜀道險,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立秦降將章邯為雍王,司馬欣為塞王,董翳為翟王。三分關中,以拒塞漢路。
  又分諸王侯將相,凡十四人。並三秦、楚、漢、義帝,共二十國。夏四月,諸候各罷兵就國。張良歸韓。良勸漢王燒絕所過棧道,以備諸侯盜兵襲之,且示羽無東意。齊相田榮,以不將兵從楚,故不封。榮大怒,遂擊走齊王田都,弒膠東王田市,自立為齊王。尋擊殺濟北王田安,並王三齊。陳餘與張耳不合,棄將印而去,不從入關,故不封。餘怒,使人說齊王榮,以兵共襲常山。張耳亡走漢,餘迎代王歇,復王趙地。歇立餘為代王。項羽廢韓王成而殺之。張良問行歸漢。
  初,淮陰人韓信家貧,寄食於新昌亭長。亭長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乃釣於城下。有漂母見信饑,飯信。信喜,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淮陰少年當眾辱之,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胯下。」信熟視之,俯出胯下,市人皆笑為怯。
  項梁渡淮,信仗劍從之。梁敗,復以策進項羽,羽不用,亡歸漢。為連敖,坐法當斬。信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為何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不斬。與語,悅之。言於王,王以為治粟都尉,亦未之奇也。信數與蕭何語,何奇之。王至南鄭,將士皆思歸,多道亡者,信度何等已數言上,王不我用,遂亡去。何聞信亡,追之。人言於王曰:「丞相何亡。」王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王。王且怒且喜,罵曰:「若亡,何也?」對曰:「臣追亡者耳!」王曰:「追者誰?」何曰:「韓信。」王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不可。顧王策安決耳?」王曰:「我亦欲東耳,安能鬱鬱久居此乎?」欲召信,拜大將。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此信之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具禮,乃可耳!」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信辭謝,因曰:「今東向與王爭天下者,非項王耶!」漢王曰:「然。」信日:「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漢王良久曰:「不如也。」信曰:「信亦以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啞叱咤,千人皆廢,然不得良將,此匹夫之勇耳。見人慈愛,言語煦煦,至人有功當封爵者,印角敝,忍不能與,此婦人之仁也。不居關中,而居彭城;放逐義帝,所過無不殘虐,名雖曰霸,實失天下之心。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克。且三秦王為將,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章邯、司馬欣、董翳得脫。秦人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入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今大王舉兵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
  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部署諸將,留蕭何收巴蜀租,給軍糧食。令人修棧道,引兵暗度陳倉故道出。雍王章邯敗走,塞王欣、翟王翳皆降,遂定三秦。張良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而止,不敢東。」又以齊梁反書遺之。項王以此無西意,而北擊齊。
  西楚霸王項籍,使吳芮、黥布、共敖擊弒義帝於江中。漢王至洛陽,新城三老董公遮道說漢王曰:「臣聞順天者存,逆天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故曰『名其為賊敵乃可服』。項羽無道,放弒其主,天下之賊也。大王宜率三軍,為之素服,以告諸侯而伐之,此三王之舉也。」於是漢王為義帝發喪,軍皆縞素,告諸侯曰:「天下共立義帝,今項籍弒之,大逆無道。寡人悉發關中兵,收三洞士,南浮江漢而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弒義帝者。」
  初,楚擊齊,齊王榮與楚戰,敗走死,項羽復立田假為齊王。時榮弟田橫,收散卒得數萬人,立榮子廣為齊王以拒楚。
  項王因留,連戰未能下。雖聞漢東來,欲先破齊而後擊漢,漢王以故得率五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伐楚。彭越將兵歸漢,漢王遂入彭城,收其寶貨美女,日夜置酒高會。項王聞之,自將精兵三萬人,還至彭城。大破漢軍於睢水上,死者二十餘萬,睢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匝,會大風,晝晦,楚軍大亂。王乃與數十騎遁去。欲過沛,收妻室,路逢子盈(即惠帝)及女魯元公主,載以行。楚兵追至,漢王急推墮二子於車下。滕公為太僕,常下車收載之。如是者三,卒保護脫二子。食其從太公、呂后,間行求漢王,為楚軍所獲。項王嘗置軍中為質,諸侯復背漢歸楚。齊田橫因楚與漢戰,進攻田假。假走楚,楚殺之,橫復定三齊之地。漢王至滎陽,諸敗兵皆會。蕭何亦發關中老弱,悉詣滎陽。漢復大振,擊破楚軍於滎陽東。楚不能西,漢軍滎陽,築甬道屬之河,以取倉厥粟。
  時韓信東擊魏,魏盛兵塞臨晉,信為疑兵,陳船欲渡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渡軍,襲安邑,虜魏王豹。傳詣滎陽,悉定魏地。木罌者,以罌瓶千百塞其口,以木縛之,浮於水以代船也。韓信既定魏,使人請兵三萬,願以北舉燕趙、東舉齊,南絕楚糧道,西與漢王會於滎陽。漢王許之,乃遣張耳與俱。
  遂破代兵,擒夏說。韓信、張耳以兵數萬,東擊趙。趙王乃成安君陳餘聞之,聚兵井陘口,號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陳餘曰:「韓信、張耳乘勝遠來,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渡水,足下深溝高壘,勿與戰。再用計從間道絕其輜重,不十日,兩將之頭可致麾下。否則必為二子所擒矣。」陳餘嘗自稱義兵,不用詐。韓信使人探視,知其不用廣武君之策,大喜。遂引兵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夜選輕騎二千人,往伏之,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汝疾入趙壁,拔趙幟而立漢赤幟。」令稗將傳餐立食,曰:「今日破趙會食!諸據境自強,非死戰不可。」因出背水陣。趙軍望見大笑。信引兵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信軍佯走水上。趙果空壁逐之,從風而靡。信所遣騎,即馳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趙軍歸,見幟大驚,遂亂。其時漢兵夾擊,大敗之,斬陳餘於泯水。有縛李左車至麾下者,信解其縛,東向坐,師事之。問曰:「僕欲北攻燕,東伐齊,若何而有功?」左車曰:「將軍虜魏王豹,誅成安君,威震天下。然欲舉疲憊之兵,頓於燕堅城之下,曠日持久,糧食殫竭,燕既不服,齊何論乎?為今之計,莫如北至燕境,遣辯士奉書於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從,而東臨齊,雖有智者,不能為齊計矣!」信從其策。遣使報漢,請以張耳王趙,漢王許之。漢使隨何說九江王鯨布歸漢。漢益其兵,與俱屯成臯。
  初,陽武人陳平,家貧,好讀書。因魏無知求見漢王,漢王與語,悅之,平曰:「項王信讒,誠能捐金行間以疑其心。」
  王益厚平,拜護軍中尉。諸將皆讓。平居家時,嘗盜其嫂,多受諸將金。周勃等言於王曰:「陳平雖美如冠玉,其中未可深信,願王察之。」王詢無知,無知曰:「臣所言者,以其人才智計謀足用耳,盜嫂受金,何足深罪。漢將軍紀實謂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平曰:「項王骨鯁之臣惟亞父、鐘離昧、龍且之屬,不過數人耳。項王意多疑忌,糧食必在後,願假臣金,用奇計,破楚必矣。」王乃出黃金四萬斤與平,不問出入。
  平多縱反問,言昧等功多,不得裂土而王,欲與漢共滅楚而分其地。時楚圍滎陽急,漢王請和。羽使至漢,平為具大牢以進。
  見使佯驚曰:「吾以為亞父使也。」乃持去,更以惡物不堪食。
  楚使歸,以報項王,王果大疑亞父及昧等。亞父欲急下滎陽,羽不聽。亞父怒曰:「天下事大定矣,王自為之。願請骸骨歸!」未至彭城,疽發於背而死。
  楚圍滎陽益急,紀信曰:「事急矣,臣請服王之服以誑楚,王可以間出。」於是陳平夜出子女二千餘人於東門。楚方擄掠女子,紀信乃乘王車出東門,曰食盡,漢王願降。楚人皆呼萬歲,往城東觀看。漢王乃令周苛守滎陽,而與數十騎出西門,遁去。羽燒殺信。漢王至成臯,收兵欲復東。轅生說漢王深壁勿戰,令滎陽成臯間且得休息。漢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間,與鯨布行收兵。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來,漢王堅壁不與戰。
  彭越在梁地,為漢將游兵擊楚。羽乃使終公守成臯,而自東擊彭越。漢王破終公,復軍成臯。羽已破走彭越,乃引兵西拔滎陽城,烹周苛,遂圍成臯。漢王逃去,北渡河,宿小修武。晨自稱漢,使馳入趙壁。張耳、韓信未起,即臥內奪其兵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漢王來,大驚。漢王既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循行,備守趙地;拜韓信為相國,收趙兵未發者擊齊。使劉賈、盧綰渡白馬津,佐彭越擊楚,燒其糧米,以破其業。
  時楚兵拔成臯欲西,漢使兵拒之於鞏,令不得西。彭越擊楚,下樑地十七城。項羽聞之,使曹咎守成臯,戒曰:「即漢欲戰,慎勿與哉,勿令得東而已。」遂自引兵東擊彭越所下城,圍外黃數日,乃降。羽欲盡坑之。外黃令舍人兒,年十三,說羽曰:「彭越強劫外黃,外黃恐;故且降以待大王。今盡坑之,則從此以東十餘城,不可下矣!」羽從之。所下城皆復為楚。
  漢王欲捐成臯以東,屯鞏洛以拒楚。酈食其勸王急取滎陽,據廒倉之粟,示天下形勢。乃復謀取廒倉。時楚大司馬曹咎,謹守成臯不戰,漢軍數挑之,終不出,乃使人辱之。數日,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其寶貨。咎及司馬欣自刎。漢王引兵渡河,復取成臯,軍廣武,就廒倉食。
  羽聞之,還軍廣武,相持數月,楚軍食少。羽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即服,吾烹太公。」漢王曰:「吾與羽俱北面受命懷王,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項王怒,欲烹之。項伯曰:「為天下者,不顧家,雖烹之無益也!」乃止。或曰:「呂后多智而色美。」項王召呂后於月下,使佐酒,每帶在軍中為質,與虞姬為伴,嘗被寵幸。食其有書達漢王,漢王知武後才智,必能脫太公,故為是隱語。若曰:「吾妻為若妻,則吾公翁即若翁矣。」使聞之自止,非真欲烹太公也。
  附考。項羽謂漢王曰:「天下洶洶數歲,徒以吾兩人故。願與王會戰以決雌雄,毋徒苦天下父子為也!」漢王曰:「吾寧鬥智,不願鬥力。」因數羽十罪。羽怒,伏弩射中漢王,傷胸。
  王捫足曰:「虜中吾指。」王病瘡臥,張良請王強起勞軍,從之。王病甚,因馳入成臯。初,酈食其謂漢王,請說齊王使降,以為東藩,王許之。酈食其至齊。果說齊降漢,罷守備,日與酈生飲酒為樂。蒯徹說韓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問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且酈生以一士,下齊七十餘城,將軍將數萬眾,反不如一豎儒功乎?」信然之,遂襲破齊。齊王以酈生賣己,乃烹之。引兵東走高密,使求救於楚。楚使龍且將兵二十萬救齊,與漢夾濰水而陣。韓信夜令人為萬餘囊,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佯不勝還走。龍且追之,信使人決壅沙,水大至,龍且軍分為二。急擊之,殺龍且,虜齊王廣,田橫遁走,盡定齊地。信請為假王以鎮之,漢王大怒。張良、陳平躡王足,王悟,遂封信為齊王,張耳為趙王,征其兵擊楚。項王聞龍且死,大懼。使盱眙人武涉,說信反漢,與楚連和,三分天下而王之。蒯徹亦勸信背漢。信不從。項羽自知地小少助,食盡兵微,韓信又進兵擊楚,甚患之。漢王因遣侯公說羽,請太公。羽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為漢,以東為楚;歸太公、呂后,引兵解而東歸。漢王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大半,楚兵疲食盡,今釋而不擊,此養虎自遺患也。」漢王從之,追羽至固陵。與齊王韓信、魏相國彭越,約會擊楚,信、越不至,楚攻漢軍,大破之。漢王堅壁自守,謂張良曰:「諸侯不從奈何!」對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若能捐睢陽以北至谷城,以王彭越;捐陳以東至海,以與韓信,使各自為戰,楚必敗矣!」漢王從之。於是韓信、彭越皆引兵來。劉賈誘楚大司馬周殷叛楚,與鯨布皆將兵來會。
  羽至垓下,與漢戰,不勝,入壁。漢及諸侯兵圍之數重。
  羽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何楚人之多也!」乃夜起,飲於帳中。有美人名虞姬,常幸;駿馬名騅,常騎。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美人自刎。羽乃乘其駿馬,從八百餘騎,值夜潰圍南出。馳至陰陵,遂失道。問一田夫,田夫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漢將灌嬰追及之。至東城,只有二十八騎,漢追者數千人。羽謂其騎曰:「吾起兵八歲,大小七十餘戰,未嘗敗北。今卒困此,此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必死,願為諸君決戰,必潰圍斬將,令諸君知天之亡我。」乃分其騎為四隊,四向。漢軍圍之數重。羽大呼馳下,斬雙一將、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羽曰:「何如?」諸騎皆服。羽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艤舟以待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羽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我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老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江東父老乎?」乃令騎皆下馬,持短兵接戰。羽殺漢軍數百人,身亦被數十餘槍。望見漢將司馬呂馬童,曰:「若非我故人乎!」馬童指諶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自刎而亡。
  楚地悉定,獨魯不下,漢王欲屠之。至城下,猶聞弦誦之聲,為其守禮義之國,為主死節,因持羽頭示之,乃降。以魯公禮葬羽於谷城,親為發喪,哭之而去。項氏支屬皆不誅。封項伯為列侯,賜姓劉氏。西楚亡,凡五年。楚自二世元年,陳勝起兵自立,歷吳廣、景駒、懷王、項籍,凡五主,共八年。
  漢王還軍至定陶,馳入齊王韓信壁,奪其軍。己亥二月,漢王即皇帝位於汜水之陽,西都洛陽,追尊母先媼曰昭靈夫人。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7 03:47:29

第十五回     漢高祖定江山一十二帝

  詩曰:
  虎鬥龍爭勢若何,百年豪氣苦無多。
  將軍老去秋江上,手拈銀髭作浩歌。

  卻說漢高祖高皇帝,姓劉,名邦,帝堯之後。母劉媼,嘗息大澤之中,夢與神遇,雷電大作,太公往視,見蛟龍踞其上,遂產高祖。高祖既奪韓信軍,改封信為楚王,封彭越為梁王,以黥布為淮南王。韓信至楚,召漂母,賜以千金,召辱己少年,以為中尉。告諸將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豈不能殺之耶?但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此耳!」齊田橫聞項羽已滅,懼誅,與其徒五百餘人,入居海島中。帝恐其為亂,使人赦橫罪,而召之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侯;不來,且舉兵加誅。」橫乃與其客二人,乘傳詣洛陽,至戶鄉,謂其客曰:「橫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今漢王為天子,而橫為亡虜,恥甚矣。」乃自刎。
  令客奉其頭,從使者馳奏。帝以王禮葬之。二客亦自刎,餘五百人在島中者,聞之,皆自殺。齊人婁戍隴西,過洛陽,因虞將軍求見上,說上遷都關中,上是之。即日車駕西幸長安,徙都之。號敬為奉春君,賜姓劉氏。張良謝病辟谷。趙王張耳卒,子敖,因其相貫高、趙午等謀反,事覺,坐廢。
  楚王韓信之國,陳兵出入。人有告信反。帝用陳平謀,偽游雲夢,信謁上,上令武士縛信,械係信以歸。至洛陽,赦之。封為淮陰侯,封蕭何酇侯,張良為留侯,陳平為戶牖侯。封從兄賈為荊王,弟交為楚王,兄喜為代王,微時外婦之子肥為齊王。帝微時,其嫂嘗嘎羹,恨之,不封伯氏之子。太公累言之,乃封其子為嘎羹侯。帝大封諸功臣為列侯,五日一朝太公,太公家令說曰:「皇帝雖子,人主也;太公雖父,人莊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而使威令不行乎?」後上朝太公,太公擁篲,迎門卻行。上大驚,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奈何以我亂天下法。」上乃詔尊太公為太上皇,賜家令金五百斤。帝起草莽,禮從簡易。群臣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帝益厭之。叔孫通說上起朝儀,於長樂宮成,朝賀行之。帝曰:「吾今乃知皇帝之貴也。」拜通為太常。匈奴單于頭曼,欲殺太子冒頓,而立少子。冒頓遂弒頭曼而自立,因棄其母。以強暴雄於諸國,屢入寇邊,上自將擊之,率兵三十萬眾,北至平城。
  冒頓以四十萬騎,圍帝於白登七日,用陳平計,使畫工畫美女,遣人遺閼氏云:「漢有女如此,今皇帝因厄,欲獻之。」閼氏畏其奪己寵,因說冒頓,使解圍去,上乃得脫。(單于,猶中國所稱皇帝。閼氏,皇后也)。代相國陳豨反,帝自將擊之。太尉周勃從太原入代地,陳豨軍敗。淮陰侯舍人弟謝公著,嘗獲罪於信,信欲殺之,於是告信欲反。呂后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當強入賀。」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信臨斬,曰:「吾悔不用蒯徹之言,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上之擊陳豨也,徵兵於梁。梁王稱疾,使將將兵詣邯鄲。上怒,使人讓之。梁王恐,扈轍勸王反,王不聽。上使使掩縛王,囚之洛陽。有司治反刑已具,上赦為庶人,傳處蜀。
  至鄭,逢呂后從長安來。彭越為呂后泣,自言無罪,願處故昌邑。呂后許諾,與俱來。至洛陽,白上曰:「彭王壯士,今徙之蜀,是自遺患,不如誅之,妾與之俱來。」遂夷越三族,醢其肉以賜諸侯。淮南王黥布大恐,發兵反。上自將擊之,與布兵遇於蘄西。布兵精甚,大戰良久,布軍敗走。吳臣誘與走越,殺之。上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及還長安,崩於長樂宮。在王位四年,在帝位八年,壽六十三歲。葬長陵,太子盈即位,是為孝惠皇帝。尊呂后為皇太后。
  初,高帝最寵戚夫人,生趙王如意。欲立之,不果。呂后最怨戚夫人,至是,太后鴆殺趙王如意,斷戚夫人手足,去眼耳,飲瘖藥,使居廁中,號曰「人彘」。居數日,乃召惠帝觀人彘。帝見之,問而知其為戚夫人,乃大哭,因病,歲餘不能起。使人請於太后曰:「此非人所為。臣為太后子,終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飲酒為淫樂,不聽政。在位七年崩,無子。
  初,呂太后命張皇后取他人子,養為惠帝子,而殺其母。至是即位,謂之少帝。呂太后臨朝稱制,拜呂台、呂產、呂祿為將,將南北軍,諸呂皆居中用事。以審食其為左丞相。食其自少通於太后,高祖知而不問,太后最寵幸之。至是,公卿皆因而決事焉。少帝年漸長,自知非皇后子,乃曰:「後安得殺吾母而名我?我未壯,壯即為變。」太后廢而幽殺之,立恒山王義為帝,更名宏。宏亦他人子。太后封呂台、呂產、呂祿,俱為王。
  於上巳日,太后祓禊而返,見物如蒼犬,據太后掖,忽不見。
  卜之,雲趙王如意為祟。遂病掖傷而死,臨朝者八年。越二百年後,赤眉兵發諸陵,凡有水銀玉匣殮者,率皆顏色如生,四肢柔軟,乃裸呂后屍,眾行淫穢訖,棄地腐爛無存;其兇惡之報歟!
  時諸呂欲為亂,而未敢發。朱虛侯劉章,以呂祿女為婦,知其謀,告其兄齊王襄,令發兵討諸呂。呂產等遣灌嬰將兵擊之。嬰至滎陽,與齊連和。右丞相陳平、太尉周勃,使酈商之子酈寄說呂祿,以兵屬太尉,而身歸故,高枕而王千里。祿從之。太尉周勃得入軍門,乃以兵千餘人,與朱虛侯章入宮擊斬呂產、呂更等,盡誅諸呂,無少長皆斬之。遣章告齊王罷兵,灌嬰亦罷兵歸。群臣迎薄姬所生高祖之中子代王恒即位,是為文帝。寬仁恭儉,專務以德化民,定賑窮養老之令;除收孥連坐、誹謗妖言之法;親耕籍田,除肉刑,除天下田租。每上朝,郎從官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言不可用,則置之;言可用則彩之,未嘗不稱善。是以海內富庶,興於禮義,斷獄數百,幾致刑措焉。在位二十三年崩,壽四十六歲,葬霸陵。
  太子啟立,是為景帝。御史大夫晁錯,見諸王強盛,幾分天下之半,屢功上削其地,方議削吳。吳王濞,約膠西王邛、膠東王雄渠、菑川王賢、濟王辟光、楚王戊、趙王遂,俱反。
  罪伏晁錯,帝用袁盎言,斬錯於東市,無少長皆棄市,而七國仍反。乃以周亞夫將三十六將討之。亞夫言於上曰:「吳楚兵輕剽,難與爭鋒,願以梁委之,絕其糧道,乃可制也。」上許之。亞夫乘六傳,會兵滎陽。至霸上,趙涉說曰:「吳王知將軍且行,必置人於郩、澠之間。兵事尚神密,何不右去,走藍田,出武關,抵洛陽,直入武庫。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太尉然其言。至洛陽,使人搜郩、澠間,果得吳伏兵。
  吳攻梁急,亞夫堅壁不出,使輕騎出淮泗口,絕吳兵後路,塞其餉道。吳糧絕,卒饑,數挑戰不出。吳楚士卒多饑死叛散,乃引去。亞夫出精兵追擊,大破之。吳王棄軍走渡淮,保東越,東越人殺之。楚王自殺,齊王飲藥死,膠西王自殺。膠東、濟南、菑川王皆伏誅。帝躬行節儉,一遵孝文之業,移風易俗,黎民淳厚。周雲成、康,漢言文、景,美矣!然景帝廢薄後,廢太子榮,而立膠東王徹,弟梁王以憂卒。黜申屠嘉,殺晁錯,殺功臣周亞夫,則不如文帝遠矣。在位十六年崩,壽四十八歲。孝武帝徹立,時始有年號,曰建元元年。
  初,景帝妹長公主嫖,陳午尚之,以女嫁膠東王徹,遂譽徹之美,勸景帝立為太了。及徹即位,立陳氏為後。陳后驕妒,擅寵而無子,寵漸衰。上嘗過姊平陽公主家,悅妓女謳者衛子夫。主奉迭入宮,恩寵日隆,皇后怒恨,幾死者數矣。子夫同母弟衛青。青本姓鄭,父鄭季為縣吏,給事平陽侯家,與侯妾衛媼通而生青,故冒姓衛,為侯家騎奴,召為侍中。既而以子夫為夫人,青為大中大夫。後陳后以挾媚事覺,收璽綬,退居長門宮。長公主慚懼,稽顙謝,上慰諭之。公主有私人董偃,使侍上酒,上悅之。因為主置酒宣室,使謁者暗納偃。因東方朔諫,改置北宮。自是公主貴人,多逾禮制矣。衛子夫生皇子據,上立衛氏為皇后。上自初即位,招選天下文學才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上書言得失,上簡拔其俊異者寵用之。莊助最先進,後又得吳人朱買臣、趙人母邱壽王、蜀人司馬相如、平原東方朔、吳人枚臯、濟南終軍等,並在左右,每令與大臣辯論,大臣數屈焉。內惟東方朔,觀上顏色,時時直諫,有所補益。時汲黯數直諫,上每優容之,稱為社稷臣。每不冠,不見黯。上表章六經,置五經博士,而天下之人,始得以五經公相授受,無所秘藏。始行夏之時,以正月建寅為歲首。上慕長生之術,始親祠灶,遣方士求神仙。起柏梁台,作承露盤,鑄銅為仙人,高二十丈,以掌承露,和玉屑飲之,雲可長生。宮室之修,自引日盛。通南夷,置犍為郡(今四川敘州等地);通西夷,置一都尉(今邛州、黎州等地);通西南夷,置蒼海郡(今遼東地)。使將軍路博德、楊僕等平南越,置南海、蒼梧、鬱林等九郡(今廣西、廣東及瓊州、安南等地)。擊東越,東越以眾降。上以閩地蛆嶮反覆,悉徙其民於江淮間,遂虛其地(東越即今福建地)。使車騎將軍衛青等擊匈奴,取河南地,立朔方郡,募民居之(即今河套地)。
  時衛青數擊匈奴,斬獲甚眾,上寵幸無比。青姊與家奴霍仲孺私通,生子去病。年十八,從大將軍擊匈奴,以八百騎棄大軍趨利,所殺過當,封冠軍侯。自後去病日見親幸。匈奴渾邪主降,上用汲黯言,徙之隴西、朔方、雲中、北地、上郡之外,置為五屬國。帝又遣衛青、霍去病、李廣等征匈奴。李廣失道自殺,青亦少功,惟去病擒匈奴賢王將相等八十餘人,斬首七萬四百四十餘級,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登臨瀚海。於是匈奴遠遁。漠北無王庭,置武威、酒泉、張掖、敦煌等郡,即今涼州、甘州、肅州地。而去病寵過衛青矣。上將封禪,乃親帥師,幸邊。出長城,北登單于台,勒兵十八萬,旌旗十餘里,單于大恐遠遁,乃還。使張騫通西域,大夏、大宛、大月氏、康居、烏孫、于闐、安息、身毒等,凡三十六國。於是自陝西玉門關,西達蔥嶺,直窮河源矣。遣中郎將郭昌、衛廣平南夷,為牂爿可郡,今四川烏蒙等地。又置越嶲、沈黎、汶山、武都等郡,今四川越嶲、黎州、成都府茂州、陝西鞏昌府階州等地。遣將軍郭昌、中郎將衛廣擊滅勞深、靡莫,以兵臨滇,滇王舉國降,乃以為益州郡,今云南地。遣將軍苟彘等擊朝鮮,置樂良、臨屯、玄菟、真番四郡。又辟交趾,置十三部刺史。
  上遣蘇武等至匈奴,匈奴留之。上復遣貳師將軍李廣利擊匈奴。
  別將李陵以五千兵深入,先勝後敗,遂降虜。司馬遷為之辯白,上以奸律,下遷腐刑。上求長生,喜延方士。公孫卿言見仙人跡於緱氏城上,上幸緱氏。觀大人跡,禮祭中嶽,東巡海上,求神仙,封泰山,禪肅然,至碣石而還,周行一萬八千里。又廣為宮室,高作樓台,東征西討。國用不足,乃任用酷吏義縱、王溫舒、趙禹、張湯等;又任桑宏羊等,利析秋毫,置平准於京師,受天下委輸,貴則賣之,賤則買之,使富商大賈,無以得大利。又令天下入粟補官,及罪人贖罪,使世家子富人,更相牽引,名株送徒,入財者得補為郎,不入財者罪之。又禁民釀酒,官自開置而取其利。昔高祖封功臣為列侯,凡百四十有三人。至是令其獻金助祭,悉以金色不足奪爵,見侯才得四人。
  於是民怨盜起。帝使范昆、張德、暴勝之等,衣繡衣,持虎符,發兵擊之,散亡復聚。無可奈何,乃作沉命法,曰:「盜起不發覺,發覺而捕不滿數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一時二千石以下,誅殺殆盡。上居建章宮,見一男子,帶劍入中龍華門,命收之,不獲。上怒,斬門侯,發三輔騎士,收上林,索長安城,十一日乃解。而坐蠱事起矣。
  初,上立皇子據為太子,後衛後寵日衰。然太子仁恕溫謹,衛後善於防閒,雖無寵而禮遇不衰。時方士女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惑眾。而女巫往來宮中,教諸美人度厄,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因妒恚罵,更相訐以為詛咒。上嘗晝寢,夢木人數十,持杖欲擊上。上驚寤,因此體不適。江充與太子有隙,因言祟在巫蠱。上命充治其事,充言於太子宮,得木人尤多,又有帛書,所言不道。當奏聞,太子懼,充持之急,因用石德謀,收捕充等斬之。上大怒,使丞相將兵捕太子,太子亦勒兵自衛。合戰五日,太子兵敗出亡,衛後自殺。太子東逃至胡,匿泉鳩裡。主人家貧,賣履以給太子。事覺,吏圍捕。太子自刎,皇孫二人皆並遇害。一時太子妻妾男女皆遇害。惟孫宣帝,以年幼係獄,得不死,留待後話。
  田千秋上書訟太子冤。上悟,憐太子無辜,族江充家。乃深悔從前之非,省靡費,凡方土之候神仙及有害於民生者,悉罷之。有司請於輪台東募民屯田,以威西國。上曰:「輪台西於車師千餘里,前擊車師,因道遠,死者數千人,況益西乎?
  朕不忍聞。從今務在禁苛暴,止橫斂,無乏武備而已。」自是不復出軍,惟以養民為事,而民得休息矣!初,鉤弋夫人趙氏,生皇子弗陵,時年一十四歲,上以事遣鉤戈夫人賜死,而立弗陵為太子。使霍光、金日禪、上官杰等輔之。上在位五十四年崩,壽七十一歲。太子弗陵立,是為昭帝。或曰:昔武帝巡狩河北,見青紫氣,自地屬天。帝使求之,見一女子,在空屋空棺中,姿容殊絕,兩手皆拳。帝令開其手,數百人擘,莫能開,上自擘,手即開,能言語,由是得倖,號為拳夫人,進為婕妤,居鉤弋之宮。解黃帝素女之術。善採補法,因以教帝,大加寵幸,孕十有四月而生昭帝。因命其門曰「堯母門」。後至甘泉,因幸。告帝曰:「妾當屍解,在前途候帝。」上怪其言語不倫,呵叱之。夫人遂卒。既殯,上哀思之,又疑其非常人。發棺視之,空棺無屍,惟衣履存。香聞十餘里,帝亦隨屍解去,蓋皆仙也。傳載武帝崩後,能於陵寢幸御宮人,玉箱玉杖,凡隨殮隨葬者,復能出在人間,則成仙可知矣。昭帝即立,霍光秉政。
  光知時務之要,輕傜薄賦,與民休息。至是匈奴和親,百姓充實,稍復文景之舊焉。
  蘇武仗漢節,牧羊於匈奴十九年,至是得還。上以為典屬國。初,霍光女為上官杰子安妻,生女年甫五歲,安欲因光納之宮中,光以為尚幼,不聽。杰因蓋長公主私客丁外人,言於公主,立安女為後。杰因為外人求封侯,不許,怨霍光。燕王旦自以為弟兄、不得立,常懷怨望。御史大夫桑宏羊,為子弟求官,不得,亦怨霍光。於是,蓋主、杰、安、弘羊,皆與旦通謀,詐令人為燕王上書,言霍光大閱武備,揀宿衛之士於道上,僭用天子警蹕之制,擅調益幕府校尉,專權自恣,疑有非常。候光出沐日奏之,杰欲從中下其事,宏羊與大臣共執退光。
  書奏,帝不肯下。明旦,光聞之,不敢入。上問:「大將軍安在?」杰曰:「以燕王告其罪不敢入。」詔召大將軍入,光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職知是書詐也,將軍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往廣明都門,大習郎官,調校尉以來未有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且將軍為非,不須校尉。」
  是時年方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捕之甚急。杰等懼,謀益急。會蓋主舍人父燕倉知其謀,以告大司農楊敞,敞以告杜延年,延年以聞,詔捕上官杰、上官安、桑宏羊、丁外人等,並宗族悉誅之。蓋主、燕王皆自殺,皇后以年幼不與謀,亦因霍光外孫,故得不廢。時泰山有大石自起立。上林有僵柳自起生,有蟲食柳葉,曰:「公孫病已立。」又有流星,大如月,眾星皆隨西行。帝在位十三年,壽二十二歲而崩。無嗣,大將軍光承皇后詔,迎武帝之孫、昌邑哀王髆之子賀入即位。
  尊皇后日皇太后。王居喪無禮,淫戲無度,霍光與田延年、張安世等以太后詔廢之,議立賢嗣。
  初,衛太子納史良娣,生子,號史皇孫。皇孫納王夫人,生子病己,號皇曾孫。曾孫生數月,遭巫蠱事係獄。丙吉受詔治獄,心知太子冤,哀皇曾孫,擇謹厚女人收養之。望氣者言獄中有天子氣。武帝遣使者治獄,無輕重皆斬之。使者至,吉閉門不納,曰:「他人無辜,猶不可殺,況親曾孫乎?」使者還以聞,武帝亦悟,乃赦之。張安世之兄張賀,嘗言衛太子,為之聘暴室嗇夫許廣漢之女為妻。至是,丙吉言皇曾孫之美材,年十八,通經術,行安而節和。光然之,因白太后,立為昭帝嗣,是為宣帝,立許氏為後。初年,霍光秉政,天下稱治。光夫人顯,欲貴其少女成君,會許後懷孕而病,女醫淳於衍者,入侍疾。顯謂衍曰:「將軍素愛成君,今皇后當娩身,若投毒藥去之,成君即為後矣。事成,富貴共之。」遂合藥丸以飲後。
  後曰:「我頭岑岑,藥中得無有毒藥?」對曰:「無有。」遂加煩懑而崩。會有人告諸醫侍疾無狀者,皆收係詔獄。顯恐甚,即具語光,曰:「既失計為之,毋令吏急衍。」光大驚,欲自發舉,不忍,奏上,光署衍勿論,顯因勸光納其女入宮,遂以為後。及光卒,上始親政。霍顯及霍禹、霍山、霍雲,日見侵削,數相對哭泣。謀令太后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斬之,廢天子而立禹。事露,雲、山、明友自殺,禹腰斬,顯及諸女昆弟皆棄市。與霍氏相連坐,誅滅者數十家。皇后霍氏廢,封告者為列侯。帝之少也,實賴丙吉而生,而吉絕口不道前恩。會掖庭宮婢,自陳嘗有阿保之功,詞引使者,丙吉如狀,上親見問,然後知丙吉有舊恩,而吉終不言。上大賢之,封張賀子、彭祖及丙吉等皆為列侯。宣帝勵精圖治,賞罰必信,綜核名實,政平訟理,吏稱其職,民安其業,郡縣久於其任。用趙充國為將,而羌虜平,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而邊患息。以朱邑、龔遂、尹翁歸、黃霸、張敞等為太守,而漢世良吏於此為盛。惜以趙廣漢之廉明,蓋寬饒之清直,韓延壽之恩信,楊惲之廉潔,而不免於見殺,則上用申韓之刻也。皇太子仁柔好儒,見上多用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嘗侍宴,從容言:「陛下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漢家自有制度,俗儒不達時務,好是古而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太子也。」以太子出於許後,故得不廢。帝寢疾,以史高、蕭望之、周堪受遺詔輔政。上在位二十五年崩。太子奭即位,是為元帝,立婕妤王氏為皇后。
  初,宣帝時,皇太子奭所幸司馬良娣病死,太子忽忽不樂,帝令王皇后擇後宮家人子,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宮。政君,故繡衣御史王賀之孫女也。是歲生成帝驁,至是立為後,驁為太子,而王莽之禍始此。元帝牽制文義,優柔不斷。時蕭望之、周堪與劉更生及侍中金敞等同心輔政,宦者宏恭、石顯忌之,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著,欲以專擅權勢,請召致廷尉。上不省,召致廷尉為送獄,可其奏。後上召堪、更生,左右對曰:「係獄。」帝大驚,令出視事,恭、顯等復讒之,竟罷免。
  上器重蕭望之不已,欲以為相,恭、顯等讒之,復召下獄,望之自殺。元帝不食,涕泣,哀動左右,然終無如顯等何。是歲恭卒,遂以顯為中書令。時京房學《易》於焦延壽,屢言災異有驗,天子悅之。嘗晏見,與上語,微言石顯之亂天下。上曰:「已諭。」顯知而讒之,遂下京房獄,坐棄市,妻子徙邊。匈奴郅支單于殺漢使者,西走康居。西域副校尉陳湯,矯制發兵,與都護甘延壽襲擊匈奴郅支單于於康居,斬之,傳首京師。匈奴呼韓邪單于聞郅支既誅,且喜且懼。入朝,自言願婿漢氏以自親。上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之。單于稱謝歸,號昭君為寧胡閼氏。甘延壽、陳湯至京師,將論功行賞,石顯加以矯制擅興師之罪。劉向上書力辯,乃赦其罪而錄其功。上在位十六年崩,太子騖立,是為成帝。以皇后王氏為太后,以元舅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石顯有罪免官,歸故里。道死。帝以許廣漢之姪女為後,與班婕妤並有寵。班婕妤至賢,常輔上以正。
  後上過陽阿主家,悅歌舞妓女趙飛燕,召入宮。大幸。女弟合德復召入,姿性尤醲粹,姊妹俱為婕妤,貴傾後宮。譖告許後、班婕妤詛咒上。許後坐廢,考問班婕妤。對曰:「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未蒙福,為邪將欲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訴,如其無知,訴之何益?」上善其對,赦之。班婕妤恐久見危,乃求供養太后於長信宮。帝許之,遂立趙飛燕為後,合德為昭儀。帝內惑於淫後妖妃,外制於外家奸佞,政事皆決於王鳳。王鳳卒,以王音為大司馬秉政。音卒,以王商為大司馬秉政。商卒,以王根為大司馬秉政。王根以病免,遂以王莽為大司馬秉政。時有大風如血,又有兩月相承,岷山崩,壅江三日,江水竭之異。莽欲名譽昭著,愈折蘆為儉約,賞賜邑錢,悉以享士。劉向屢為上言之,上不能用。帝素強無疾,以趙合德淫之無度而崩,在位二十六年。皇太后詔王莽雜治皇帝起居病狀,趙昭儀自殺,尋廢皇后為庶人,後亦自殺。上無嗣,以元帝之孫、定陶王之子欣入繼為嗣,是為哀帝。追尊定陶共王為定陶共皇,尊定陶王太后傅氏曰定陶共太后,尊生母丁姬曰定陶共皇后,立傅太后從姪女傅氏為後。封丁明、傅晏皆為列侯,俱官拜大司馬,掌朝政。遣新都侯王莽,罷官就國。
  侍中董賢,年少美麗,得倖於帝,賞賜巨萬,封高安侯,貴震朝廷。賢妻及賢妹皆有美色,帝詔賢妻,得通籍入宮,又召賢妹為昭儀,夫妻兄妹並寵,言無不聽,至有法堯禪舜之語。
  丞相孔光等趨承拜謁,而權與人主侔矣。帝欲收攬大權,屢誅大臣,然內制於太后,外寵於董賢,信讒疾忠,漢業遂衰。在位六年崩。無嗣,太皇太后王政君召新都侯莽佐理喪事。收董賢印綬,罷歸第,即日與妻皆自殺,家屬徙合浦。太皇太后以王莽為大司馬,領尚書事,迎元帝庶孫、中山王箕之子衍即位,是為平帝。
  太師孔光、大司徒馬宮等盛稱莽功德比周公,於是群臣咸頌莽功德,號為安漢公。帝聘安漢公莽女為後,莽長子宇勸莽歸政。帝外家衛氏私與衛寶通書,事露,莽殺其子宇,盡滅中山王後家衛氏。又殺敬武公主,及泛鄉侯何武,故司隸鮑宣等數百人,海內大震。以安漢公莽為宰衡,加新息、召陵二縣,及新野田,偽辭不受,加九錫。時帝益壯,以母家衛氏為莽所害,常不悅。莽因臘日上椒酒,置毒酒中。帝有疾,莽作策命於泰峙,願以身代,藏策金滕,置於殿前,敕諸公莫敢言。帝在位五年,為王莽所弒而崩,壽十四歲。
  前輝光郡謝囂,奏武功長孟通濬井得白石,上圓下方,有丹書曰:「安漢公莽為皇帝。」於是群臣奏太后,請安漢公踐位,謂之攝皇帝。太后不可,太保王舜謂太后曰:「事已如此,無可奈何。」太后力不能制,詔曰:「可。」莽遂南面朝群臣,郊祀天地,贊曰假皇帝。平帝無子,莽立宣帝玄孫廣成侯勛之子嬰為皇太子,年方二歲,號曰孺子。安眾侯劉崇與相張紹起兵討莽,從者數百人,進攻宛,不克,死之。東郡太守翟義與都尉劉宇、陳豐等舉兵西,誅不當攝位者,立宗室子孫嚴鄉侯劉信為天子,移檄郡國,眾十餘萬。莽聞之,惶懼不能食,乃使王邑等擊義。莽曰:「昔周公攝政,而管蔡挾祿父以叛。今翟義亦挾劉信而作亂,自古聖人猶懼此,況臣莽之斗筲乎。」
  群臣皆曰:「不遭此變,不彰聖德。」莽依周公作大誥,諭天下以反位孺子之意,於是吏民攻義,破之。義戰死,信逃亡。三輔豪傑趙朋、霍鴻起兵應翟義,王級等擊滅之,諸縣悉平。莽自謂威德日盛,大獲天人之助,遂謀即真矣。梓潼人袁章游於長安,素無行,作銅匱以獻,署其一曰天帝行璽,其一曰赤帝璽,謂上帝與高祖傳位於莽也。莽遂即真天子位,定號曰新,自稱新皇帝。時孺子未立,璽藏太后長樂宮處。莽使人請璽於太后。太后不肯與,怒罵之曰:「汝屬父子宗族,蒙漢家力,富貴累世,既無以報受人孤寄,乘時利便奪取其國,不顧恩義,天下豈有汝兄弟耶?我漢家老寡婦,旦暮且死,欲與此璽俱葬。
  何能與汝!」舜謂太后曰:「莽必欲得傳國璽,太后能終不與耶?」太后恐莽脅之,乃出璽投之地曰:「我老且死,今知汝兄弟滅族也。」莽更號太皇太后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廢孺子為定安公,孝平皇后為定安太后。孺子未立,在虛位三年。西漢凡十三帝二主,起高祖乙未,終孺子嬰戊辰,共二百一十四年,為王莽所篡。徐鄉侯劉快起兵討莽,不克,死之。東漢光武建武元年,平陵人方望等起兵,立孺子嬰為天子,淮南王遣將擊斬之,此是後話,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7 03:48:47

第十六回     二百年遭王莽篡國鴆君

  詩曰:
  一自沙場戰罷歸,劍華生澀馬空肥。
  風憔伏虎蓮花帳,塵鎖蟠龍帥字旗。
  戰策兵書慵再展,龍韜虎略有誰知。
  昨宵夢想相持處,血進金槍污鐵衣。

  卻說漢自高祖開基,傳至二百年後,被王莽用鴆酒毒殺平帝,篡孺子嬰而自立。乃執孺子手,流涕唏噓,孺子反北面稱臣,百僚莫不感歎。莽女安定太后,常稱疾不與朝會。時年未二十,莽欲嫁之,乃更號曰「黃皇室主」,欲絕之於漢。後大怒,堅臥不起,莽亦不復強。廢漢廟,立王氏九廟,方四十丈,高十七丈,費數百餘萬,卒徒死者數萬。廢漢諸侯王為民,廢諸劉為吏者。莽母功顯君死,莽無哀意。自以為身承漢宗為天子,為服緦麻,如天子弔諸侯之服。以孫新都侯宗為喪主,服喪三年。其後太皇太后王政君崩,莽反為之服喪三年,立廟,以元帝配食。莽又以讒殺其嫂及其兄子光。莽孫宗自畫容貌,被服天子衣冠,發覺自殺。莽妻死,莽太子臨謀殺莽,事覺自殺。莽性躁擾,不能無為。每有興造,動欲慕古,不度時宜。
  每狹小漢家制度,乃曰:古者一夫百畝,十一而稅。秦壞聖制,廢井田,強者規田以千數,弱者曾無立錐之地。又置奴婢之市,與牛馬同,昧於天地人為貴之義。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買賣。其男口不盈八,而田過一井者,分餘田以與九族。敢有非井田聖制者,投諸四裔,以御魑魅。於是富者不自保,貧者不聊生,天下嗷嗷,民大愁怨思亂。
  初,莽之謀篡也,吏民爭為符命,皆得封侯。其不為者相戲曰:「獨五天帝持書乎?」久而莽亦厭之。元年秋,遣五威將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二十四篇於天下,外及蠻夷,其後言符命,非五威將所頒者罪之。莽好空言,慕古封建之制,多封爵人,而性實吝嗇,托以地理未定,故且先頒菁茅四色之土,用慰封者,於是諸侯食用皆乏。莽恃庫府充足,欲立威匈奴,乃遣孫建等率十二將,分道並出擊匈奴。嚴尤切諫,勿聽,轉運兵谷如故。內郡苦於征發,始流亡為盜賊。北邊自宜帝以來,數世不見烽火之警,人民熾盛,牛馬滿野。及莽擾亂,單于怒曰:「先單于受漢宣帝恩,不可負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孫,何以得立?」乃遣兵分道入塞。殺守尉,掠吏民,邊民死亡者殆盡。莽遣五威將王駿、李崇等出西域,使諸國郊迎送兵食。焉耆詐降,而聚兵自備。駿等至,伏兵襲殺之,西域遂絕。莽大募兵擊匈奴,下令曰:「敢有趨避違令者,斬首。」於是殺人無算,百姓倒懸,道路以目。彗星出見,黃霧四塞,大風拔木,飛瓦,大雪深一丈餘,竹樹皆枯死。雨雹殺牛羊,民間訛言,黃龍墮死黃山宮中,走觀者萬數,莽悉收捕斬之。又飛蝗蔽天,大饑,人相食。夏隕霜,殺草木。莽法令煩苛,民搖手觸禁,不得耕桑,於是並起為盜賊。臨淮人瓜田儀等,依阻會稽長洲,聚眾為盜。瑯邪女子呂母,聚黨數千,殺海曲縣令,人海作亂,聚眾至數萬人。荊州饑饉,更相侵奪。
  新市人王匡、王鳳,聚眾數百人,諸亡命者馬武、王常、成丹等,皆往從之,藏於綠林山中。數月間,至七八千。瑯邪樊崇起兵於莒,眾百餘人,群盜以崇勇猛,多附之,一歲間至萬餘人。東海刁子都起兵抄擊徐、兗,莽遣兵擊之,不能克。
  關東大饑,人相食。南郡秦豐起兵,平原女子遲昭平亦聚眾數千人,在河阻中。樊崇等眾寢盛,乃相與約:殺人者死,傷人者償創。莽遣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征之。崇等恐其眾與莽兵亂,乃皆朱其眉以相記別,由是號曰赤眉。莽將王匡、廉丹,共領銳卒十餘萬人,所過放縱淫掠。東方為之語曰:「寧逢赤眉,勿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赤眉破莽更始將軍廉丹,斬之。新市兵王匡等攻隨。平林人陳牧、廖湛,復聚眾千餘人,號平林兵以應之。
  初,漢景帝第十子、長沙定王發三世孫曰欽,欽娶南陽樊重女,生三子:縯、仲、秀。縯字伯升,性剛毅,慷慨,威名素著;仲初起兵時,戰死於小沛。秀隆準日角,性勤稼穡,縯常非笑之,比於高祖兄仲。秀嘗過稂,稂人蔡少公頗學圖讖,言:「劉秀,當為天子。」或曰:「是國師公劉秀乎?」(此劉秀乃劉向子歆,更名秀,時為王莽國師,封嘉新公者)秀戲曰:「何由知非僕也?」坐者皆大笑。宛人李守,好星歷讖記,嘗謂其子通曰:「劉氏當興,李氏為輔。」及新市、平林兵起,南陽騷動。通從第軼謂通曰:「今四方擾亂,漢當復興。南陽宗室,獨劉伯升兄弟,泛愛容眾,可與謀大事。」通笑曰:「吾意也!」會秀賣谷於宛,通令軼迎秀,與秀約歸南陽白水鄉,起兵南陽,今河南南陽府是也。劉縯召諸豪傑計議,分遣親友於諸縣起兵。縯自發白水鄉子弟,子弟皆恐懼亡匿,及見秀,絳衣大冠,皆驚曰:「謹厚者亦復為之。」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部署賓客,自稱柱天都部。秀時年二十八,縯使族人招降新市、平林兵。殺南陽尉,進拔棘陽。李軼、鄧晨皆將賓各來會。又與下江兵王常合,夜襲藍鄉,盡獲其輜重。時漢兵已十餘萬,諸將議立漢後,以從人望。南陽豪傑欲立劉縯,而景帝五世孫玄在平林中,軍中號更始將軍。新市、平林將帥憚縯威名,貪元懦弱,先定策立之,然後召縯示共議。縯以為宜且稱王,待破莽、降赤眉後,然後舉尊號。眾不從,立劉玄為皇帝,大赦改元,號更始元年。南面朝群臣,愧羞汗流,舉手不能言。置公卿,拜縯為大司徒偏將軍。劉秀等攻昆陽,定陵郾,皆下之。王莽遣王邑、王尋發兵平定山東,征諸明兵法者六十三家,以備軍吏,以長人巨無霸為壘尉。無霸身長丈二,腰大十圍,輅車不能載,三馬不能勝,能驅諸猛獸虎、豹、犀、象之屬,以助威武,號百萬,圍昆陽。諸將見兵盛,大懼,皆欲散歸諸城。劉秀曰:「今兵少而敵強,並力御之,庶可立功;如欲分散,勢無俱全,昆陽既拔,諸城亦滅矣。今不同心共舉功名,反欲守妻子財物耶?」諸將怒曰:「劉將軍何敢如是!」
  秀笑而起。會莽兵至,城北諸將窘迫,乃又請秀計之。秀復為圖畫成敗,皆曰:「諾。」時城中惟有八九千人,秀使王鳳、王常守昆陽,夜與李軼等十三騎出城南門,以收外兵。時莽兵至城下者且十萬,秀等幾不得出。王邑、王尋縱兵圍昆陽,嚴尤曰:「昆陽城小而堅,不如先擊宛,宛敗,昆陽自下。」王邑不聽,遂圍之數十里。嚴尤又曰:「兵法圍城必缺,一使得逸出,以怖其下。」又不聽。
  劉秀至郾、定陵,悉發諸營兵而進,自將步騎千餘為前鋒,王邑、王尋亦遣數千來戰。秀犇之,斬首數千級。諸將喜曰:「劉將軍平生見小敵怯,今見大敵勇,甚可怪也。」乃復進。
  王邑、王尋兵卻,都部共乘之,膽氣益壯,無不以一當百。初,莽兵恃巨無霸召神怪助勝,而秀軍中有侏儒郅君章,能役鴉禽破之,遂殺王尋。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勢,震動天地,莽兵大潰,死者數萬。會大風雷,屋瓦皆飛,雨下如注,河川盛溢,士卒溺死者又數萬。王邑、嚴尤等渡水逃去,盡獲其軍實輜重。於是海內豪傑翕然響應,皆殺其牧守,自稱將軍,用漢年號,以待詔命。岑彭以宛城降漢,更始入都之。宛,即今河南南陽府是也。劉秀巡潁川,馮異以五縣降。莽聞之大懼,欲外示自安,乃染其髭須,進所征淑女杜陵史氏為皇后。史氏有美色,莽親迎,成同牢之禮。是日大風拔木,群臣上壽。莽日與方士考驗方術,縱淫樂焉。莽聞漢兵言鴆殺平王事,乃會公卿於王路堂,開所為平帝請命金滕之策,泣以示群臣。時有衛將軍王涉,與國師劉秀、大司馬董忠等,謀劫莽降漢(此劉秀乃劉向之子歆,阿附王莽,復聞圖讖有劉秀名,因改歆為秀)。
  事覺,莽召忠,寸斬之。秀、涉皆自殺。莽以大軍外破,大臣內叛,憂憤不能食,但飲酒,啖蝮魚,閱軍書,倦困凴几寐,不復就枕矣。更始遣上公王匡攻洛陽,大將軍申屠建攻武關,三輔震動。析人鄧曄、於匡起兵應漢,開武關,迎漢兵。諸縣大姓各起兵稱漢將,共會城下,莽愈憂,不知所出。莽大司空崔發曰:「古者國有大災,則哭以厭之。宜告天以求救。」莽乃帥群臣至南郊,陳其符命本末,仰天大哭。氣盡,伏而叩頭。
  諸生小民,旦夕會哭,為設餐粥,甚悲哀者,除以為郎,郎至五千月餘人。又拜將軍九人,皆以虎為號。時省中黃金尚有六十餘萬斤,莽賜九虎士,每人錢四千,眾無鬥志。又赦城中囚徒,殺牲飲其血,與誓曰:「有不為新室者,社鬼記之。」既而皆敗走。眾兵發掘莽妻子父祖塚,燒其棺槨及九廟明堂辟雍,火照城中。漢兵攻長安,眾宜平入,火及掖庭。黃皇室主曰:「何面目以見漢家?」自投火中而死。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輒隨之。時值九月,莽紺色單衣,持虞帝匕首旋席隨斗柄而坐,曰:「天生德於予。漢兵其如予何?」庚戌旦平明,群臣扶掖莽之漸台。眾兵圍之。晡時上台,商人杜吳殺莽。校尉殺莽頭,軍人分莽身,節解臠分,爭相殺者數十人。傳莽頭詣宛,懸於市,百姓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王莽年三十八為大司馬,五十一居攝,五十四即真,六十八誅死,竊位一十八年。
  漢上公王匡拔洛陽,斬莽將王匡、哀章。成紀人隗囂與周宗等起兵應漢,移檄郡國,勒眾十萬,攻下隴西、武都等地。
  茂陵公孫述起兵成都,自稱輔漢將軍,兼益州牧。淮南李憲起兵據盧江稱王。安定三水人盧方,詐稱武帝曾孫劉文伯,據平涼等地,與匈奴和親,匈奴立為漢帝。更始封梁孝王八世孫劉永為梁王,即據國起兵,攻下濟陰、山陽等地,以董憲、張步為將軍,遂專據東方。漢新市、平林諸將,以劉縯兄弟威名日盛,因勸更始除之。縯部將劉稷聞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圖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為者耶?」更始收稷,將誅之,縯固爭。李軼、朱鮪因勸更始並執縯殺之。秀自父城馳詣宛謝,司徒官屬迎弔秀,秀不與私交一語,惟深引過而已,未嘗自伐昆陽之功,又不為縯服喪,飲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自慚,乃拜秀為破虜將軍,封武信侯。更始將遷都河南洛陽,以劉秀為司隸校尉,使前往整修宮室。秀乃置僚屬,作文移,從事司察,一如舊章。時三輔吏士來迎更始,見諸將過,皆冠幘而服婦人衣,莫不笑之。及見司隸僚屬,畢喜不自勝。一老吏垂涕曰:「不圖今日復見漢宮威儀。」由是識者皆心向焉。
  更始以劉秀行大司馬事,持節北渡河,鎮慰州縣。秀至河北,即今北直隸等地,所過郡縣,考察官吏,黜陟能杏,平遣囚徒,除莽苛政,復漢宮兵。吏民大悅,爭持牛酒迎勞,秀皆不受。南陽鄧禹仗策追秀,及於鄴。秀曰:「我得專封拜,生遠來,豈欲仕乎?」井禹曰:「不願也。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於竹帛耳。」禹進說曰:「今山東未安,赤眉,青犢之屬,動以萬數。更始既是常才,不自聽斷;諸將皆庸人崛起,志在財帛子女,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欲尊主安民也。明公素有盛德大功,為天下所向服,軍政齊肅,賞罰有信。為今之計,莫如延攬英雄,務悅民心,立高祖之業,救萬民之命。以公而慮,天下不難定也!」秀大悅,因令禹常止宿於此,與定計議。每任使諸將,多訪於禹,皆當其才。秀自兄縯死,每獨居,不御酒肉,枕席有涕泣痕。主簿馮異獨寬慰之。秀止之曰:「卿勿妄言。」異因進說曰:「更始政亂,百姓無所依戴。夫人久饑渴,易為充飽。令公專命方面,宜分遣官屬,循行郡縣,宣佈惠澤。」秀從之。騎都慰耿純謁秀於邯鄲,見其官屑將兵法度,不與他將同,遂自結納。
  初,王莽時,長安中有自稱成帝子子輿者,莽殺之。邯鄲卜者王郎,緣是詐稱真子輿,百姓多信之,立郎為天子。趙地以北,遼東以西,皆望風響應。時上谷太守耿況遣其子賓弇詣長安。弇年二十一,至宋子,會王郎即行。從吏曰:「子輿成帝正統,捨此不歸,遠行安之?」弇曰:「子輿敝賊,卒為降虜耳。我至長安,陳漁陽上谷兵馬,歸發突騎,以擊烏合之眾,如摧枯折朽耳。公等不識去就,滅族不久也。」弇聞大司馬劉秀在盧奴,乃北馳上謁。秀留署長史,與俱北。至蘇,秀將南歸,弇曰:「今兵從聲方來,不可南行。漁陽太守彭寵,公之同邑人,上谷太守,即弇父也。發此兩郡,控弦萬騎,邯鄲不足慮也,」秀官屬皆曰:「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大司馬秀在薊,會王子接起兵薊中,以應王郎。城內攏亂,秀趨駕而出,不敢入城邑,舍食道旁?至蕪蔞亭,時天寒冽,馮異上豆粥。至下曲陽傳舍,聞王郎兵在後,從者皆恐。至滹沱河,候吏還白,河水流澌,無船不可濟。秀使王霸往視之。霸恐驚眾,即還詭報曰:「冰堅可渡。」遂前至河,河水亦合。乃渡,未畢數騎而冰解。至南宮,遇大風,秀引車入道旁空舍。馮異抱薪,鄧禹蓻水,秀對灶燎衣。馮異復進麥飯,馳赴信都。
  是時,郡國皆降王郎,獨信都太守任光、和戎太守邳彤不肯從。光聞秀至,大喜。邳彤亦自和戎來會。議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還長安。邳彤曰:「吏民歌吟,思漢久矣。今卜者王郎,假名因勢,驅集烏合之眾,遂振燕趙之地,無有根本之固,明公奮二郡之兵以討之,何患不克。今釋此而歸,豈但空失河北,必更驚動三輔,墮損威重,非計之得者也!」秀乃止。任光發傍縣,得精兵四千眾,稍合至萬人。移檄邊郡,共擊邯鄲,郡縣又復響應。耿弇以上谷漁陽兵行定郡縣,會大司馬秀於廣阿。秀以其將,寇恂、吳漢等為將軍,進軍拔邯鄲。
  王郎出走,追斬之。收郎文書,得吏民與郎交關,毀謗者數千章。秀不省,會諸將燒之曰:「令反側者自安。」更始遣使立秀為蕭王,悉令罷兵。耿弇進曰:「王郎雖破,天下革兵乃始耳。今使者從西方來,令罷兵,不可聽也。銅馬、赤眉之屬數十輩,兵數十百萬人,所向無前,必不能久,非聖人不能辦也。百姓患苦王莽,復思劉氏。今更始為天子,雖諸將用命,而貴戚縱恣,擄掠不已,元元叩心,更思前朝,是以知其必敗也。公功名已著,以義征伐,天下可傳檄而定也。天下至重也,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蕭王乃辭以河北未平,不就征,始貳於更始。時諸眾銅馬、鐵脛、尤來、大槍、上江、青犢、富平、獲索等,各領部曲,眾約百餘萬,所在寇掠。蕭王擊銅馬於鄡,吳漢將幽州十郡突騎來會,士馬甚盛。銅馬食盡,夜遁。蕭王追擊於館陶,悉破降之,封其渠帥為列侯。諸將未能信賊,降者亦不自安,王敕令降者各歸營勒兵,自棄輕騎按行部陳。降者更相語曰:「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效死乎?」知其皆服。悉以降人分配諸將,眾遂數十萬。南巡河內,太守韓歆降。蕭王北擊尤來、大槍、五幡於元氏縣,追至北平,連破之。賊退入漁陽,所過擄掠。強弩將軍陳俊曰:「賊無輜重,宜令輕騎出賊前,使百姓各自堅壁,以絕其食,可不戰而殄也。」
  王遣俊,如其策。賊無所得食,遂散敗。吳漢率耿弇、景丹等十三將軍追尤來等,斬首萬三千餘級。賊散入遼西、遼東,為烏桓貊人抄殺殆盡。蕭王還至中山,諸將請上尊號。勿聽。耿純、馮異力勸王從眾議,以收人望。至鄗,會諸生強華奉赤伏符詣王曰:「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群臣因復奏請,王乃即皇帝位於鄗,且待後話不提。
  且表更始既都洛陽,復從洛陽遷都於長安。時長安惟未央宮被災,其餘官室供帳倉庫宮府皆如故。更始居長樂宮,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慚,俯首刮席不敢視。諸將後至者,更始問:「擄掠幾何?」左右侍官皆宮省久吏,驚愕相視。
  更始納趙萌女為夫人,以萌為大司馬,委政於萌,日夜飲宴後庭。群臣欲言事,輒醉不能見。萌專權自恣,群小膳夫,皆濫官爵。長安語曰:「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由是關中離心,四海怨叛。赤眉樊崇等攻長安,以名為群賊,不可以久,議立宗室,挾義誅伐。先是,赤眉掠得故式侯萌之子盆子,在軍中主牧羊,時年十五,披髮跣足,敝衣赭汗,至是立為上將軍,見眾拜,恐惶欲啼。赤眉至宏農,更始遣兵擊之,大敗。赤眉入長安,更始奔高陵,將相百官皆降。更始亦請降赤眉,封赤眉為長沙王。三輔苦赤眉暴虐,皆憐更始,欲盜出之。張邛使謝祿縊殺之,劉恭夜收藏其屍。更始在位二年而亡。光武中興,其話頗長,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7 03:50:05

第十七回     漢光武復中興一十三帝

  詞曰:
  豪傑千年往事,漁樵一曲高歌。烏飛兔走疾如梭,眨眼風驚而過。
  妙算龍韜虎略,英豪鐵馬金戈。爭名奪利竟如何,必有收場結果。

  卻說世祖光武皇帝,姓劉名秀,字文叔。景帝第十子長沙定王發之後。發生舂陵節侯買。舂陵,即南陽白水鄉也。買長子戴侯熊渠襲爵,買少子外為鬱林太守;生巨鹿都尉回,回生南頓令欽,欽生秀於南頓,有嘉禾一莖九穗之瑞,故名曰秀。
  乙酉六月,即皇帝位於高阝南,大赦,改元建武元年。上以寇恂文武足備,有牧民御眾之才,拜恂為河內太守。恂調餱糧,治器械以供軍,未曾乏缺。時朱鮪堅守不下,帝以廷尉岑彭曾為鮪校尉,令往說之。鮪日:「大司馬被害時,鮪預其謀,又諫更始毋令蕭王北伐,自知罪大,不敢降。」彭還報。帝曰:「舉大事者,不忌小怨。鮪降,官爵可保,況誅罰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復以告。鮪面縛詣河陽降。帝解其縛,拜平狄將軍,封扶溝侯。
  十月,軍駕入洛陽,遂定都焉,立祖廟於洛陽。劉恭知赤眉必敗,密教盆於歸璽綬。刁為辭讓之言,及正旦大會,盆於下牀解玉綬,叩頭曰:「今設置縣官,而為賊如故,四方怨恨,此皆所立非人所致,願乞骸骨,以避賢路。如必欲釘盆子以宣塞責,無所逃死。」因涕泣欷歔.崇等避席頓首曰:「臣無狀,負陛下,請後不敢。」因共抱持盆子,帶以璽綬,既罷,出,各閉營自守,三輔安然。稱天子聰明。百姓爭還,長安市裡且滿。後二十餘日,復出大掠如故。長安城中糧盡,赤眉縱火殺掠,遂入安定北地,鄧禹引兵至長安,軍昆明池,謁高廟,收十一帝神主,送詣洛陽。赤眉欲西至上隴,隗囂擊破之,又遇大雪,人多凍死,及復還,發掘諸陵,取其寶物,污辱呂太后屍。鄧禹擊之,不利,禹乃出之雲陽。赤眉復入長安。鄧禹威名日損,又乏糧食,數戰不利,帝乃遣偏將軍馮異代禹,征禹還。禹慚受任無功,要與異共攻赤眉,異曰:「赤眉尚多,可以恩信傾誘,難猝用兵破也。」禹不聽,遂戰,大敗,禹以二十四騎脫歸宜陽。異棄馬奔回溪,歸營堅壁自守。馮異再整兵,與赤眉約期會戰,使壯士變服,與赤眉兵同,伏於道側。旦日,赤眉攻異,異縱兵大戰。日昃,賊氣衰,伏兵猝起,衣服相亂,赤眉驚潰,追擊,大破之。赤眉餘眾東向宜陽。帝親勒六軍,嚴陣以待之。赤眉驚恐,遣劉恭乞降曰:「盆子將百萬眾降,陛下將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盆子及相徐宣以下三十餘人,肉袒降。上所得傳國璽綬,積兵甲宜陽城西,與熊耳山齊。赤眉尚有十餘萬人,帝令縣廚皆賜食。明日,大陳兵馬臨洛水,令盆子君臣列觀。帝謂樊崇等曰:「得毋悔降乎?」
  徐宣叩頭曰:「今日得降,猶去虎口歸慈母,誠歡誠喜,無所恨也。」帝曰:「卿所謂鐵中錚錚,傭中佼佼者也。」帝憐盆子,以為趙王郎中,賜樊崇等洛陽田宅。其後樊崇、逢安以反誅;徐宣、楊音卒於鄉里;劉恭為更始報仇,殺謝祿,自投獄,帝赦不誅,後為更始子壽光、候鯉所殺。盆子後病失明,賜滎陽均輸地,使食其稅終身。
  初,帝之討王郎也,漁陽太守彭寵發突騎以助軍,轉糧食前後不絕,帝以為大將軍,封列侯。及帝追銅馬至薊。寵自負其功,意望甚高,帝接之,不能滿其意,以此懷不平。吳漢、王梁皆寵所遣,並為三公,而寵無所加,愈怏怏。至是有詔征寵入朝,其妻及所親信吏皆勸勿就征,遂發兵反。幽州牧朱浮以書責之曰:「往時遼東有豕,生子白頭,異而獻之。行至河東,見群豕皆白,懷慚而返。以子之功,論於朝廷,猶白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國,豈不誤哉!」寵不聽,攻朱浮於薊,寵又遣使誘耿況同反,況斬其使。涿郡太守張豐反,與彭寵連兵,朱浮上書求救。浮城中糧盡,會耿況遣兵來救,浮乃得脫,薊遂降寵。寵自稱燕王,攻拔右北平、上谷數縣,北連匈奴,南結張步及富平獲索諸賊,聲勢大張。征虜將軍蔡遵等討張豐,斬之。帝詔建威大將軍耿拿,進擊寵,弇使其子舒襲擊匈奴,斬匈奴兩王,寵退走。寵齋居密室,蒼頭子密等三人因寵臥寐,共縛於牀,矯寵命,使諸吏歸休。縛其奴婢,又以寵呼其妻,妻入驚曰:「奴反?」奴擊其頰。寵急呼曰:「趣為諸將軍辦裝。」兩奴將其妻入取寶物,使妻縫兩縑囊裝之,昏夜後,解寵手,令作記,告城門校尉速開門。書成,斬寵及妻頭,馳出城,詣闕。寵尚書韓立等立其子午為王,國師韓利斬之,詣蔡遵降。帝封子密為不義侯,燕地悉定。淮南李憲,王莽末為虛江連帥,因據廬江,稱王四年,稱帝三年。揚武將軍馬成破走之,其軍士帛應斬之以降。
  初,梁王劉承之叛更始也,使沛人周廷等攻下濟陰、山陽、沛、楚、淮、陽、汝南等地,又遣使拜西防賊帥佼僵為橫行將軍,東海賊帥董憲為翼漢將軍,瑯琊賊帥張步為輔漢將軍,遂專據東方,未幾稱帝於睢陽。更始將蘇茂降永,張步治兵於劇,遣將巡泰山、東萊、城陽、膠東、濟南、齊郡、北海,皆下之。
  帝遣虎牙大將軍蓋延克睢陽,劉永走保湖陵,延遂定沛、楚、臨淮等地。帝使大中大夫伏隆持節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國。
  青、徐群盜聞永敗,皆惶怖請降,張步獻蝮魚,帝以步為東萊太守。劉永立董憲為海西王,張步為齊王。步貪王爵,降而復叛,執殺伏隆而受永封,據郡十二,劉永將慶吾斬永首以降,蘇茂、周建復立永於紆為梁王,帝遣捕虜將軍馬武,騎都尉王霸,圍劉紆、周建於垂惠。時吳漢、耿弇擊富平、獲索於平原,大破之,因詔弇進討張步。平敵蔣軍龐萌,為人遜順,帝信愛之,嘗稱可以托孤寄命,使與蓋延共擊董憲。時詔書下延而未及萌,萌疑延譖己,遂反。襲延軍,破之。與憲連和,攻破彭城。帝怒,自將討之,與諸將書曰:「吾嘗以龐萌為社稷臣,將軍輩得毋笑其言乎?其各厲兵秣馬會睢陽。」董憲使蘇茂、佼僵助龐萌,圍桃城。帝時幸蒙,自將輕兵馳赴之,去桃城六十里,休息養銳以挫其鋒。時大司馬吳漢在東郡,馳使召之,大破之。萌等悉兵攻桃城。城中聞車駕至,眾心益固,二十餘日不下,萌眾疲困。吳漢等軍皆至,帝乃帥兵親自督戰。萌等走從董憲。帝四面攻憲,大破之,佼僵降,蘇茂奔張步,董憲、龐萌走郯。又走朐,吳漢拔朐,斬董憲、龐萌。劉紆軍士高扈,斬紆以降。耿弇進討張步,拔祝阿,破其軍,斬其將費邑,攻下西十餘城。遂定濟南,進兵破臨淄。張步將兵二十萬攻弇,弇與步戰,飛矢中股,弇以佩刀截去之,左右無知者,遂大破之。時帝在魯,聞弇為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強弩將軍陳俊謂曰:「劇虜兵盛,可且閉營休士,以待上來。」弇曰:「秉輿且到,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賊遺君父乎?」乃出兵大戰,復大破之,弇知步困,將退,乃預置左右翼伏以待之,人定時,步果引去,伏兵起縱擊,追至巨洋昧水上,死屍相屬,收其輜重二千餘輛。步還劇,帝至勞軍,進幸劇。弇復追張步,步奔平壽,蘇茂救之。帝遣使告步、茂,能相斬以降者,封為列侯,步遂斬茂以降,入據其城,眾尚十餘萬,輜重七千餘輛,皆罷遣歸鄉里,封步為安邱侯。後步謀逃奔臨淮,亡入海,陳俊擊斬之,江淮、山東悉平。耿弇降五校餘黨,齊地悉平。弇為將,平郡四十六,攻城三百,未嘗挫折焉。偽漢盧芳詐稱武帝曾孫,立為平西王,又稱漢帝,十三年,奔入匈奴,越三年來降,封代王。時天下大定,惟隴蜀未下。初,隗囂據隴,今陝西臨洮、鞏昌、甘肅等地;公孫述據蜀,今四川成都等地。又南鄭人延岑起兵據漢中,漢中王嘉擊降之,有眾數十萬。未幾,延岑反,漢中王嘉敗走。岑據漢中,因寇順陽,鄧禹擊破之,延岑奔蜀。時公孫述稱帝,以岑為大司馬,封汝寧王。隗囂降於漢,帝待以殊禮,稱其字季孟而不名。囂遣馬援奉書詣洛陽,覘帝動靜。援還,盛稱上威德,囂不之信。
  初,更始時,平陵竇融據河西,自稱五郡大將軍。五郡者:酒泉、張掖、金城、武威、敦煌也,俱在陝西行都司。融欲事漢而未能自通,乃以隗囂受建武正朔,遣長史劉鈞等奉書詣洛陽,帝賜以璽書,授融為涼州牧。公孫述使田戎出江關,招其故眾,欲取荊州,不克。帝詔隗囂伐蜀,囂不從,帝遣耿弇等七將軍從隴伐蜀,先使中郎將來歙,喻旨於囂。囂猶豫,歙欲刺之,囂起,勒兵將殺歙,歙仗節就車而去,囂遂反。諸將與囂戰,大敗,各引兵下隴,退而東。帝詔耿弇軍漆,馮異軍栒邑,蔡遵軍汧.初,馬援聞囂欲貳於漢,數以書責譬之,囂怒。
  及囂反,援上書請詣行在,極陳滅囂之術。帝召之,援具陳謀畫。帝因使援將突騎五千,往來游說,離囂支黨。囂乘勝,使王元、行巡將二萬人下隴,進而東,遣行巡取栒邑。馮異馳兵潛往閉城,偃旗鼓。巡不知,馳赴之,異建旗鼓而出,巡軍驚亂,追擊,大破之。蔡遵亦破王元於汧.於是北地諸豪長悉叛囂來降。隗囂稱臣於公孫述,述立囂為朔寧王。來歙將二千餘人,伐山開道,從回中竟襲略陽,斬其守將金梁。囂大驚曰:「何其神也?」帝聞得略陽,甚喜,諸將爭趨略陽,帝皆追還,曰:「囂亡要城,必來攻,曠日持久而城不下,乃可乘也。」囂果悉以精銳圍略陽。歙固守,不能下。帝乃自將征囂,至高平第一,竇融帥五郡太守乃羌虜小月氏等,與大軍會,帝善之。
  置酒高會,待以殊禮。遂數道上隴,進而西,使王遵招囂將牛邯,降之,拜邯大中大夫。於是囂將十三人,屬縣十六,眾十餘萬皆降,囂將妻子奔西城。帝勞賜來歙,班坐絕席,在諸將之右,賜歙妻縑千匹。進幸上邽,詔告囂曰:「若束手自詣,父子相見,保無他。囂終不降,乃誅其子恂,使吳漢、岑彭圍西城,封竇融為安豐侯,遣西還所鎮。潁川盜起,帝還宮六日,自將討平之。隗囂病且餓,恚憤而卒,少子純立為王。來歙帥馮異等五將軍,討隗純於天水。來歙等攻破落門,隗純降,王元走蜀,隴右悉平。
  帝因討蜀,遣征南大將軍岑彭攻田戎等,不克,遣吳漢發荊州兵,凡六萬餘人,騎五千匹,會荊門。岑彭裝戰船數十艘,直衝浮橋,順風並進,蜀兵大亂,長驅入江關,軍無擄掠,百姓大喜,爭開門降。田戎走保江州。彭到江州,以城固糧足難猝拔,留馮駿守之,自引兵乘利,直詣垫江,攻破平曲,遂收其米數十萬石。吳漢留夷陵,裝露橈繼進。公孫述以王元為將軍,使與領軍環安拒河池。來歙等進攻元安,破之,蜀人大懼,使客刺歙,未果。歙馳召蓋延,延悲哀不已,歙叱之曰:「虎牙,何敢然!今使者中刺客,無以報國,故呼巨卿,欲屬以軍事,而反效兒女子涕泣乎?」延收淚受誡。歙自書表曰:「昨夜入定後,臣為賊所傷,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為朝廷羞。夫理國以得賢為本,大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願陛下裁察。」投筆抽刀而絕。帝得書流涕,詔以揚武將軍馬成代之。帝自將征公孫述,次長安。述使延岑拒廣漢,侯丹拒黃石。岑彭使輔威將軍臧官從涪水上平曲,拒延岑。岑彭自分兵下還江都,溯都江而上,襲擊侯丹,大破之,因晨夜兼行二百餘里,竟拔武揚,使精騎馳擊廣都,去成都數十里,勢若風雨,所至皆奔散。蜀地震動,或勸述降,述曰:「廢興,命也,豈有降天子哉?」述使人詐為亡奴,降岑彭,夜刺殺彭。
  吳漢代領其軍,馮駿拔江都,獲田戎。吳漢乘勝,以步騎二萬進擊成都,去城十餘里,阻江北為營,作浮橋,使副將劉尚將萬餘人屯江南,相去二十餘里,帝聞之大驚。使人讓漢曰:「公輕敵深入,又與劉尚分營,賊出兵縱公,而以大兵攻尚,尚敗,公即敗矣。可急引兵還廣都。詔書到,述果使謝豐、袁吉出攻漢,使別將劫劉尚。漢饗士秣馬,夜銜枚,與尚合軍。豐等不知,引兵攻江南。漢悉兵迎戰,大破之,斬豐吉,引兵還廣都。
  自是漢與述戰於廣都、成都之間,八戰八克。述危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餘人,以配延岑。岑於市橋偽建旗幟挑戰,潛遣奇兵,出漢軍後,襲破漢。漢墮水,緣馬尾得出。漢具船欲遁,蜀郡太守張堪止之,漢從之。臧宮拔綿竹,破涪城、繁郫,與漢會於成都。述自將攻漢,使延岑拒宮大戰,三戰三勝,自旦及日中,軍士疲乏,漢因使護軍高午、唐邯將銳卒擊之,述兵大亂,午刺述洞胸,左右輿入城,夜死。明旦,延岑以城降。蜀地悉平,詔竇融與五郡太守入朝,賞賜恩寵,傾動京師,拜冀州牧。後融年七十有八而卒,諡曰戴候。自是而天下復歸一統矣。
  吳漢自蜀整旅而還,大封功臣,鄧禹等三百六十五人為列侯,已封者加邑,已沒者封其子孫。鄧禹有子十三人,使各習一藝,修整門庭,教養子孫,皆可為後世法。
  帝偃武修文,皆令列侯就第,不煩以政事,不使以吏職,而善全之。初起太學,帝親幸之,稽式古典,修明禮樂,煥然文物可觀。嚴光,本姓莊,字子陵,少與帝同學,甚相善。及帝即位,光乃改姓名,隱身不見。帝思其賢,令人物色訪之。
  後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帝疑是光,乃備安車元纁,遣使騁之,三反而後至。車駕即日幸其館,光臥不起,帝即其臥所,撫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為理耶?」光乃張目熟視曰:「昔唐堯著德,巢父洗耳,士各有志,何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耶?」於是升輿,歎息而去。復引光入,論道故舊,相對累月,因共偃臥。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帝座甚急。帝笑曰:「朕與故人嚴子陵共臥耳?」除為諫讓大夫,不就,乃耕於富春山,以壽終于家。帝如南頓,賜吏民南頓田租一歲,吏民固請十歲,帝復增一歲。帝如章陵,時改白水鄉為章陵縣,修園廟,祀舊宅,觀田廬,置酒作樂,賞賜故舊。時宗室諸母,因酣悅,相與語曰:「文叔少時謹信,與人不款曲,惟直柔耳,今乃能如此。」
  帝聞之,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帝妹湖陽公主,嫁為鄧晨之妻,新寡,帝與共論群臣,微觀其意。至宋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後宏被引見,帝令主在屏風後,謂宏曰:「諺雲,『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宏曰:「臣聞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固謂主曰:「事不諧矣!」湖陽公主蒼頭白日殺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蒼頭驂乘,洛陽令董宣於夏門亭侯駐車叩馬,以刀畫地,大言數主之失,叱奴下車,因格殺之。主即還營訴帝。帝大怒,召宣欲棰殺之。宣叩頭曰:「願乞一言而死。」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聖德中興,而縱奴殺人,將何以治天下乎?臣不須捶,請得自殺。」即以頭擊楹,血流滿面。帝令小黃門持之,使宣叩頭謝主。宣不從,強使頓之。宣兩手據地,終不肯俯。主曰:「文叔為白衣時,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門,今為天子,威不能行一吏乎?」帝笑曰:「天子不與白衣同。」因敕強項令出,賜錢三十萬,宣悉以分諸吏,由是搏擊豪強,京師莫不震栗。帝欲封陰貴人兄興為列侯,興固辭。貴人問其故,興曰:「外戚家苦,不知謙退,富貴有命,人當知足。」貴人感其言,深自降抑,帝甚善之。
  帝令天下州郡檢復墾田戶口,於是刺史太守多為詐巧,優饒豪右,侵刻羸弱。時諸郡各遣使奏事,常見陳留吏牘上有書,視之云:「潁川宏農可問,河南南陽不可問。」帝詰問吏因由,吏不肯說,托言於長安街上得之。帝怒。時皇子東海公陽,年十二,在幄後,言曰:「吏受郡敕,欲以墾田相方耳?」帝曰:「既如此,何故言『河南南陽不可問』?」對曰:「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陽帝鄉,多近親,田宅逾制,不可為準。帝令虎賁將詰問吏,吏乃首服,如東海公對。上由是益奇愛陽。遣謁者考實二千石長吏阿枉不平者。帝欲立東海公陽為太子,而未發,會郭后寵衰,數懷怨懟,上怒之,遂廢后而立貴人陰氏為後。
  郭后既廢,太子強意不自安,辭太子位,帝因廢太子強為東海王,而立東海王陽為太子,改名莊。帝以強去就有禮,以魯益東海,食二十九縣,賜虎賁旄頭,設鐘篪之樂,擬於乘輿。以郭后弟郭況為大鴻臚,帝數幸其第,賞賜金帛無數,京師號郭家為金穴。後郭后及故太子強俱得令終。時天下太平,交趾女子征則、征貳反,拜馬援為伏波將軍,討平之。帝每旦視朝,日昃乃罷。數引公卿郎將,議論經理,夜分乃寐,總攬朝綱,審時度力,事無過舉,休養生息。恐勤兵於遠,辭西域之請都護,身致太平,匈奴畏服,兵革不興,其中興之美,比少康焉。
  在位三十三年崩,壽六十二歲。太子莊立,是為明帝,以定都洛陽,謂之東漢,至獻帝而漢室三分。

欲得其詳,下回便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7 03:51:07

第十八回     二百年曹操起漢室三分

  詞曰:
  颯颯西風渭水,蕭蕭落葉長安。英雄回首北邙山,虎鬥龍爭過眼。
  閒看壩橋煙柳,淒涼露冷風寒。斷蟬聲裡倚闌干,不覺斜陽又晚。

  卻說東漢光武崩,太子莊立,是為明帝。立馬援之女貴人馬氏為皇后。後好讀書,尚謙肅,為漢室賢后。明帝幸辟雍,行大射禮。又行養老禮,以李躬為三老,桓榮為五更,禮畢,引桓榮及弟子升堂,上自為辯說,諸儒執經問難於前,冠帶縉紳之人環橋而觀,聽者蓋億萬計。詣孔子室,親御講堂,命皇太子諸王說經,匈奴亦遣子入學。帝聞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至天竺,求其道,得其書。及沙門以來,一時王公貴人,獨帝弟楚王英最先好之。英,光武第六子也,後以謀反自殺,窮治黨羽至數千人。耿秉數請擊匈奴,帝從之,令秉與竇固等分道並出,伐匈奴,固獨有功。固使假司馬班超與從事郭恂,俱使西域。超行至鄯善,鄯善王廣奉詔,禮敬甚備,後忽懈怠,超謂其官屬曰:「此必有北虜使來,明者睹於未萌,況已著耶?」
  乃會其吏士三十六人,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因夜以攻虜使營,斬其使及從者三十級,餘眾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召鄯善王廣以虜首示之,一國震怖,廣叩首願屬漢無二心,遂納子為質。還白竇固,固大喜,具上超功,上以超為軍司馬,令敘前功。固復使超使於寘,其王廣德降,於是諸國皆遣子人侍。西域與漢絕六十五載,至是復通焉。竇固、耿秉擊西域,平車師,復奏置西域都尉,及戊己校尉。益州刺吏朱黼,宣示漢威,德懷遠夷,自汶山以西,前代所未至,正朔所未加,白狼、槃木等百餘國,皆舉首稱臣奉貢,白狼王唐菆作詩三章,歌頌漢德,黼使譯而獻之。明帝遵奉建武制度,無所變更,后妃之家不得封侯與政。館陶公主為子求郎,而不許,乃賜錢十萬,謂群臣曰,「官上應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則民受其殃,何可濫也。」是以吏得其人,民樂其業,遠近畏服,戶口滋殖焉。在位十三年崩,太子煜立,是為章帝。
  章帝繼明帝察之後,承之以寬大,奉承太后,盡心孝道,輕傜薄賦,與民休息,體之以忠恕,文之以禮樂;謂之慈祥長者,為東漢賢君,不亦宜乎!然因竇後之譖而廢太子,知後兄竇憲之惡,而不能罪,所少年略近優柔耳。在位十三年崩,太子肇立,是為和帝。
  和帝年方十歲,竇太后臨朝,竇憲當權用事。都鄉侯劉暢,齊虎王劉縯之孫也,來弔國憂,太后數召見之。竇憲懼暢分宮省之禮,遣客殺之,而歸罪於暢弟剛。尚書韓稜以為賊在京師,不宜捨近求遠。何敞請獨奏案之,具得其實。太后怒,竇憲懼誅,因自求北擊匈奴以贖罪。時北匈奴饑亂,太后從之。
  竇憲將行,公卿詣朝堂,上書諫,以為匈奴不犯邊塞,無故勞師遠伐,損費國用,非社稷計。袁安、任隗免冠固爭,前後十上章,眾皆危懼。安、隗正色自若。太后終聽憲言,遣竇憲、耿秉將精兵萬餘,與北單于戰於稽落山,大破之,降者前後八十一部,二十餘萬人。憲秉出塞三千餘里,登燕然山,命中護軍班固刻石勒功,紀漢威德而還。竇憲以北匈奴微弱,遂欲滅之,遣耿夔、任尚圍於金微山,大破之,出塞五千餘里而還,自漢出師所未嘗至也。竇憲既立大功,威名益盛,父子兄弟充滿朝廷,專權謀逆。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憲,獨中常侍鄭眾謹敏有心機,遂與眾定計誅憲。帝以太后故,不欲明誅憲,迫令自殺;班周似憲之賓客收捕,死獄中。固嘗著《漢書》,尚未就。詔固女弟曹壽之妻昭踵而成之,所謂曹大家也。
  初,梁貴人為竇後所譖,廢死,宮省事秘,莫有知帝為深氏出者。及至竇太后崩,舞陰公主子梁邑奏記三府太尉張酺言狀,帝感動良久,會貴人姊上書自訟,乃知貴人枉死之狀。三公請貶竇太后尊號,不宜合葬先帝。帝手詔曰:「竇氏雖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減損,朕奉事十年,深惟大義。《禮》曰:臣子無貶尊上之文。恩不忍離,義不忍虧,其勿復議。」乃追尊母梁貴人為皇太后,封梁竦子三人為侯,竦之孫商二女俱為後梁氏自此盛矣。立鄧禹女孫貴人鄧氏為皇后,後性孝友,好讀書,選入宮為貴人,恭肅小心,動有法度,雖宮人隸役,皆加恩惜,帝深嘉之。及為皇后,儉約謙遜,帝每欲官爵鄧氏,後輒哀請退讓,故兄騭終帝之世,不過中郎將。孝和幼衝即位,年十四歲,即能誅鋤竇憲,自是大柄在手,威權不失。尊信儒術,友愛兄弟,優禮賢者,克納嘉言,四夷希侵,中國綏靖,方之章帝,實為過之。在位十七年崩。長子有痼疾,少於隆始生百餘日,迎立為太子,即位,是為殤帝。鄧太后臨朝,帝在位一年崩,太后迎立清河王慶之子祐入即位,是為安帝,太后猶臨朝。夏旱,太后親錄囚徒。洛陽有囚,實未殺人,而被拷,自誣服,羸困與見,畏吏不敢言,將去,舉頭若欲自訴。太后呼還,問狀,具得枉實,即收令抵罪。行未還宮,澍雨大降。
  立貴人閻氏為皇后。皇太后鄧氏崩,帝始親政。
  帝少稱聰穎,故鄧太后迎之。及長,多不德,不當太后意,故久不還政。時中常侍樊豐、劉安、陳達,及帝乳母王聖、聖女伯榮,煽動內外,竟為侈虐,出入宮掖,互通姦賄。司徒楊震上書切諫,帝不聽,封王聖為野王君,太子保為濟陰王。帝南巡,崩於葉,在位十九年。閻後與閻顯等謀。濟陰王保在內,恐公卿立之,乃偽雲帝疾甚,徒御臥車馳歸,四日至洛陽,乃發喪。閻後臨朝,欲久專權,貪立幼子,與閻顯等定策禁中,迎濟北惠王子北鄉侯懿為嗣,即皇帝位。濟陰王保以廢黜不得上殿,親臨梓宮,悲號不食,內外群臣莫不哀之。北鄉侯懿立數月而崩,中常侍孫程、王康等十九人聚謀於陽德殿,迎故太子濟陰王保即皇帝位,是為順帝。時年十二,收閻顯下獄誅之,遷太后於離宮,封孫程等皆為列侯,是為十九侯。帝朝太后於東宮,皇太后閻氏崩。帝生母李氏葬城北,帝初不知,至是左右白之,感悟悲泣,親到葬所,更以禮殯葬恭陵北。帝征用處士樊英、楊厚等,天下想望其豐彩。又李固、黃瓊相繼登用,虞栩、左雄直言時聞。立梁商之女梁貴人為後,雖以德進,梁商頗賢。商卒,而商之子梁異專權,實自此始。帝德十九之立己,而又恨閹宦之弄權,雖無甚失德,漢祚實由是而衰矣。帝遣杜喬、張綱等,分生州郡,表賢良,除貪污。喬等各之部,張綱獨埋其車輪於洛陽都亭,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
  遂劾奏大將軍梁冀及其弟河南尹梁不疑無君之心十五事,京師震悚。帝雖知綱言直,而不能用。梁冀恨張綱,思有以中傷之。
  時廣陵賊張嬰寇亂揚、徐間,積十餘年,二千石不能制,冀乃以綱為廣陵太守。前二千石率多求兵馬自衛,綱獨單車就職,既到,逕詣娶壘門。嬰大驚,遂走閉壘。綱於門外罷遣吏兵,只留所親者十餘人,以書諭嬰,請與相見。嬰見綱至誠,乃出拜謁,延置上座。綱諭之曰:「前二千石多肆貪暴,故致公等懷憤相聚,二千石信有罪矣。然公等所為,亦非義也。今主上仁聖,欲以文德服叛人,故遣太守來,今誠轉禍為福之時也。」嬰聞,泣下曰:「荒裔愚民,不能自通朝廷,不堪侵枉,乃相聚偷生,若魚游釜中,知不可久。今聞明府之言,乃嬰等更生之辰也。」乃辭還營。明日,率所部萬餘人歸降。綱單車入嬰壘,置酒為樂,散遣部眾,南州安然。論功當封,冀遏之。綱在部一歲卒,嬰等五百人,為之制服行喪,送到犍為,負土成墳而去。帝在位十九年崩,太子炳立,時方二歲,梁太后臨朝,是為衝帝,在們一年崩。
  時清河王蒜、渤海孝王子纘,皆章帝公孫。蒜為人凝重,運止有法度,公卿皆歸為心焉。而纘年八歲,李固謂梁冀曰:「立帝宜擇年長有德、可親任政事者。願將軍詳審之。」冀不從,與太后定策禁中,迎纘入南宮,即皇帝位,是為質帝。太后委政宰輔,李固所言,太后多從之,黃門宦官為惡者,一皆斥退,天下咸望治平。而梁冀深忌嫉之。帝少而慧聰,嘗因朝會,目梁冀曰:「此跋扈將軍也!」冀深惡之,使左右置毒於煮餅以進。帝苦煩甚,召李固,固入前問,帝曰:「食煮餅腹悶,得水尚可活。」冀曰:「恐吐,不可飲水。」語未絕而崩,在位一年。固伏屍號哭,推罪於侍醫,議立嗣。李固、杜喬欲立清河王蒜。冀白太后,策免固,迎章帝曾孫蠡吾侯志入南宮即位,是為桓帝,時年十五,太后猶臨朝聽政。立太后之妹梁氏為後京師地震,杜喬以災異策免,會清河劉文等謀立清河王蒜,事覺,蒜坐徙貶自殺。梁冀因誣李固、杜喬與文等交通。
  太后素知喬忠,不允。冀遂收固下獄,死於獄中。冀使人脅杜喬曰:「早自引決,妻子可得全。」喬不肯,遂收係之,亦死獄中。四年正月,太后歸政於帝,二月崩。至十年七月,皇后梁氏崩。八月,大將軍梁冀伏誅。冀一門前後七侯、三後、六貴人、二大將軍,夫人女食邑稱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為卿將尹校者五十七人,冀專擅威柄二十年,天子拱手,不得與政,學不平之。又遣客刺殺議郎邴尊,並欲殺尊妻母宣。宣以女猛在宮為貴人,馳白帝。帝大怒,呼中常侍單超、徐璜,黃門令貝瑷,小黃門左悺、唐衡,定計誅之。瑷等請劍戟士千餘人,共圍冀第,收大將軍印綬,冀與妻孫壽皆自殺。悉收梁氏、孫氏,無少長皆棄市,賓客故吏免黜者三百餘人,百姓莫不稱快。收冀財貨,合三十餘萬萬,以充王府之用,減天下稅租之半;散其苑囿,以業窮民;封單超、徐璜等為列侯,世謂之五侯。梁冀新誅,用黃瓊、陳蕃,瓊辟范滂,蕃辟徐穉等,而海內翕然望治。立貴人竇氏為皇后,乃竇融之玄孫竇武女也。
  時太學諸生三萬人,郭泰及潁川賈彪為之冠,與李膺、陳蕃、王暢更相褒重,於是中外承風,兑以臧否相尚,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貶議,屣履到門。河南張成善風角,推占當赦,教子殺人。司隸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逢宥獲免,膺愈懷憤疾。
  竟案殺之。張成素以方技交通宦官,帝亦頗信其占,宦官教成子弟牢修告膺等養太學游士,交結諸郡生徒,互相驅馳,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於是天子震怒。班卞郡國收捕黨人,佈告天下,使同忿疾,案經三府,大尉陳蕃卻之曰:「今所案者,皆海內人譽,憂國忠公之臣,此等猶將十世宥也,豈有罪名不彰,而致收掠者乎?」不肯平署。帝愈怒,遂下膺等於黃門北寺獄。其辭所連及,杜密、陳翔、陳實、范滂之徒二百餘人,或逃遁不獲,皆懸金購募,使者四出相望,陳實日:「吾不就獄,眾無所恃。」乃自往請囚。范滂至獄,獄吏謂曰:「凡坐係者,皆祭臯陶。」滂曰:「臯陶古之直臣,知滂無罪,將理之於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陳蕃上書極諫,帝諱其言切,托言蕃辟召非其人,策免之。陳蕃既免,朝廷震栗,莫敢復為黨人言者。賈彪曰:「吾不西行,大禍不解。」乃入洛陽,說竇武、霍諝等,使訟之。竇武上疏極諫,霍諝為之表情,帝意稍解,使中常侍主甫就獄訊黨人。范滂等皆三木囊頭,暴限階下,甫以次辯,語曰:「卿等更相拔舉,迭為唇齒,其意何如?」滂曰:「見善如不及,見惡如探湯。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惡惡同其污,惟王政之所願聞,不知更以為黨。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願埋滂於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下不愧夷齊。」甫愍然,為之改容,乃得並解桎梏。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懼,請帝以天時宜赦,乃赦天下黨人二百餘人,放歸田裡,書名三府,禁錮終身。
  桓帝在位二十一年崩,無子,竇後與竇武求宗室賢者。侍御史劉儵以章帝玄孫、瀆亭侯萇之子寵對。武白竇後,迎立之,是為靈帝,時年十二歲,竇太后臨朝。初,竇太后之立,陳蕃有力焉,及臨朝,政無大小,皆委於蕃,蕃與竇武同心戮力以獎王室,征天下名賢,李膺、杜密、尹勛、劉瑜等皆列朝廷,天下之士莫不延頸想望太平。而中常侍曹節、王甫等共相朋結,諂事太后。太后信之,蕃、武疾焉。會有日食之變,蕃謂武曰:「昔蕭望之困於一石顯,況今石顯數十輩乎。可因日食,罷斥宦官,以塞天變。」武乃白太后,請誅曹節等,太后猶豫未忍,曹節召尚書,脅使作詔板,拜王甫為黃門令,持節捕收武等。
  陳蕃聞難,將官屬諸生八十餘人,並拔刀,突入尚書門,攘臂呼曰:「大將軍忠以衛國,黃門反逆,何云安氏不道耶?」王甫使劍士收蕃,送北寺獄,即日殺之。時張奂征還,節等以奂新至,不知本謀,矯制使奂率五營士討武。甫將千餘人,出與奂合,圍武,武自殺。遂遷太后於南宮,張奂遷大司農,封侯。
  奂深病為節等所賣,固辭不受,於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喪氣。
  宦官深惡李膺等,復申黨人之禁,侯覽怨張儉尤甚,詔捕儉及李膺、杜密、朱寓、荀昱、翟超、劉儒、范滂等,請下州郡考治。時上年十四,問曹節曰:「何以謂之鉤黨?」對曰:「鉤黨者,即黨人也。」上日:「黨人何惡,而欲誅之?」對曰:「欲為不軌。」上曰:「不軌欲何如?」對曰:「欲圖社稷。」上乃可其奏。或謂膺曰:「可去矣?」對曰:「事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將安之?」乃詣詔獄,考死。汝南督郵吳道,受詔捕范滂,至征羌,抱詔書閉傅舍,伏牀而泣,一縣不知所為。滂聞之,曰:「必為我也。」即自詣獄。縣令郭揖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為在此?」滂曰:「滂死則禍已,何敢以罪累君,及令老母流離乎?」其母就與之訣曰:「汝今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凡黨人死者百餘人,妻子皆徙邊,天下豪傑及儒學有行義者,宦官一切指為黨人,其死徙廢禁者,又六七百人。郭泰聞黨人之死,私為之慟曰:「《詩》云:『人之雲亡,邦國殄瘁。』漢室滅矣。但未知瞻鳥爰止於誰之屋矣?」泰雖好臧否人物,而不為危言激論,故能處濁世而禍不及焉。張儉亡命,望門投止,所在重其名,莫不破家相容。夏馥聞之,歎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為?」乃自剪須變形,入林慮山中,隱姓名為治家傭,人無知者,黨禁未解而卒。及黨禁解,張儉仍還鄉里。
  初,申屠蟠見范滂等非訐朝政,歎曰:「昔戰國之時,處士橫議,列國之王至為護擁,先驅,卒有焚書坑儒之禍。」
  乃絕跡於梁、碭之間,因樹為屋,自同傭人。二年,滂等果罹黨錮之禍,惟蟠超然無事。初,中常侍張讓父死,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讓恥之。陳實獨往弔焉。及誅黨人,讓以實故,多所全宥。立貴人何氏為皇后。後本南陽屠家,以色選入掖庭,生皇子辨,欲立之,征其兄何進為侍中。後王美人生皇子協,後鳩殺美人。帝怒,欲廢后。中官固請,乃止。
  開西邸賣官,二千石二千萬,四百石四百萬,其縣令隨縣份之大小為貴賤。又令左右賣公卿,公千萬,卿五百萬。時有青蛇見於御座上,又雌雞化為雄,又有黑氣墮溫德殿庭中,氣如龍,長十餘丈,青虹見玉堂殿庭中。
  巨鹿張角,奉祀黃老,以妖術教授,咒符水以治病,眾共神之,徒眾數十萬,置為三十六方,名立渠帥,訛言:「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以中常侍封諝、徐奉為內應,約以三月五日,內外俱起。角弟子唐周上書告之,詔捕角等。角敕諸方俱起,皆著黃巾為識,旬月之間,天下響應,京師震動。帝召群臣會議,北地太守皇甫嵩,以為宜開黨禁。中常侍呂強亦曰:「黨錮之積,人心怨憤,若不赦宥,轉與張角謀,為變滋大。」而從之,乃赦天下黨人。張讓譖呂強「與黨人共議朝廷,數讀《霍光傳》。」強自殺。遣中郎將盧植討張角,皇甫嵩、朱雋討潁川黃巾。朱雋與賊戰敗,會騎都尉曹操適至,嵩、曹與朱雋合軍,更與賊戰,大破之。時汝南許劭,好核論人物。操往造劭而問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也。」操大笑而去。盧植破舉角,隨當拔之,宦官誣植抵罪,詔皇甫嵩討角,嵩與角弟梁戰,大破之,斬梁。角先以病死,剖腹戮屍,傳首京師。
  帝在位二十三年崩,皇子辨立,是為獻帝。何太后臨朝,封皇子協為陳留王。中軍校尉袁紹,勸何進悉誅諸宦官,進白太后,太后不聽。紹又為畫策,多召四方猛將,使並引兵向京城,以脅太后。進然之。主簿陳琳諫曰:「此事但可速發,行權立斷,則天人順之,若召外兵,則大兵聚會,強者為雄,只為亂階耳!」不聽,典軍校尉曹操聞而笑曰:「宦官之禍,古今有之,但人主不當假之權寵耳。若治其罪,當誅元惡,一獄吏足矣。何至紛紛召外兵乎?欲盡誅之,事必宣露,吾見其敗也?」
  何進召並州牧董卓,使將兵詣京師,卓即時就道,上書曰:「中常侍張讓等,幸承恩寵,濁亂海內,臣輒嗚鐘鼓如洛陽,請收讓等,以清奸穢。」卓故意遲延不至,進為中常侍張讓等矯詔所殺。袁紹聞進被害,乃勒兵捕諸宦者,無少長皆殺之。
  張讓困迫,遂將帝與陳留王協出谷門,讓等見捕之急,悉投河而死。帝獨乘一馬,從雒舍南行,失傳國玉璽。董卓聞亂急至,聞帝在北,迎於北邙阪下。卓與帝語,語不分明,乃更與陳留王語,語言明白,卓大喜,以王為賢,有廢立之意。袁紹不可,卓按劍叱紹曰:「豎子敢然,天下事,豈不在我?」紹遂出奔冀州。
  卓廢少帝為宏農王,奉陳留王協即位,是為獻帝。遂弒太后何氏,又弒宏農王。初,蔡邕因宦官之禍,亡命江海,積十二年,卓聞其名而辭之,稱疾不就,卓怒詈曰:「我能族人。」
  邕懼而應命,至則署為祭酒,甚見敬重,三日之間,周歷三台,遷為侍中。董卓自為太尉,加節鉞虎賁,吏封郿侯,又自為相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董卓購求袁紹甚急。袁術奔南陽,曹操變姓名,間行東歸,至陳留,散財。合兵,得五千人,關東起兵討卓,推袁紹為盟主。紹自號車騎將軍,與河內太守王匡屯河內,曹操屯酸棗,袁術屯魯陽,眾各數萬。
  董卓以山東兵盛,欲遷都以避之,遂燒焚宗廟宮府,劫遷天子,棄洛陽,車駕入長安。初,靈帝時,會稽妖賊許生作亂,起句東,即今寧波府,稱陽明皇帝。吳郡富春人孫堅,字文台,少為縣吏。召募精勇,助州郡討平之,又助朱雋討黃巾有功,屢官至參軍。又長沙賊區星作亂,拜孫堅為長沙太守,討平之,封烏程侯,至是亦起兵討董卓。至南陽,眾已數萬人,前到魯陽,與袁術合兵,術由是得據南陽,表堅為破虜將軍。孫堅進屯陽城,與董卓戰,大破之。堅進至洛陽,掃除陵廟,祠以太牢,得傳國璽於城南甄宮井中,分兵追卓,卓奔長安,堅遂軍魯陽。時關東州郡,務相兼並,袁紹、袁術亦白離貳,術遣孫堅擊董卓未返,紹遣周昂襲奪堅陽城,堅歎曰:「同舉義兵,以救社稷,逆賊未破,而各自若此,吾其誰與戮力乎?」引兵擊昂,走之,袁術遣公孫越助堅攻昂,越為流矢所中而死。公孫瓚怒曰:「予弟死,禍起於紹。」遂出軍屯磐河,數紹罪惡,進兵攻之,冀州諸城多叛從瓚。
  北直涿郡劉備,字玄德,景帝子,中山靖王之後也。少孤貧,以販履為業?有大志,少語言,喜怒不形於色。嘗與瓚同師事盧植,因往依瓚。至是,瓚使與其將田楷巡青州有功,因以為平原相。備少與河東關公,諱羽,字雲長,涿郡張飛,字翼德,友善,以關公、張飛為別部司馬,公統部曲。備與二人寢則同牀,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則侍立終日,隨備周旋,不避艱險。常山趙云為郡將,將兵詣瓚。劉備見而奇之,深加接納,雲遂從備至平原,為備主騎兵。劉表為荊州刺史,袁術使孫堅擊表,表遣黃祖迎戰,射堅殺之。
  董卓兇惡日甚,選民間美女八百人為侍妾,車服僭擬天子。
  司徒王允與司肅校尉黃琬、僕射士孫瑞密謀誅卓。中郎將呂布膂力過人,卓愛信之,拜為義子,出入護衛。王允有義女貂蟬,其顏色之美麗,冠絕一時,兼之聰明歌舞,巧會人意,而才更過之。允因設謀,以貂蟬先許呂布,後許董卓,竟送貂蟬歸卓。
  卓寵愛貂蟬,貂蟬復與布私,於中取事,使布與卓成仇隙。一日,呂布戲貂蟬於鳳儀亭。卓見之,擲戟殺布,布避得免。允結布為內應。布曰:「如父子何?」允曰:「公自姓呂,本非骨肉,擲戟時,豈有父子情耶?」布遂許之。卓入朝,伏勇士於北掖門刺之,卓墮車,大呼:「呂布何在?」布曰:「有詔討賊臣。」應聲持矛刺卓,急斬之,出懷中詔板,令吏士曰:「詔討卓耳,餘皆不問。」吏士皆稱萬歲,百姓歌舞於道,暴卓屍於市。卓素肥,吏為火炷置卓臍中燃之,光達曙者數日。
  卓既死,蔡邕在王允坐,聞之驚歎。允勃然怒曰:「董卓國之大賊,而君懷私恩,反相傷痛,豈欲共為逆耶?」即收付廷尉,遂死獄中。董卓部將李傕、郭汜、張濟等,將兵在陝,遣使至長安求赦,王允不許。李傕、郭汜等舉兵西向,收卓故部曲樊稠等,眾至十餘萬,殺入長安城,收王允與黃琬殺之。
  呂布自武關奔南陽,投袁術,術待之甚厚。士孫瑞歸功不侯,故得免於難。李傕、郭汜爭權,治兵相攻,傕迎帝幸其營,遂燒宮殿官府。楊奉、董承等將兵送乘輿東歸,乘輿居荊棘中。
  初,青州黃巾賊寇兗州,殺刺史劉岱。曹操部將陳宮謂操曰:「州今無主,而王命斷絕,宮請說州中綱紀,明府往牧之,資之以收天下,此霸王之業也。」宮因說濟北相鮑信等,迎東郡太守曹操並兗州刺史進擊黃巾,悉降之,得精兵三十餘萬。楊奉、韓暹奉車駕棄長安,還洛陽。時州郡各自分據土地,朝廷政令不行。又洛陽宮室前為董卓焚燒,百官披荊棘,依牆壁間。
  曹操在許,謀迎天子而未決,荀彧曰:「昔晉文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漢高祖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挾大義以致英賢,大德也。四方雖有逆節,其何能為?」操遣曹洪西迎天子而不得入,議郎董昭作操書,結楊奉,值董承患韓暹矜功肆恣,因潛召操。操至,誅有罪,賞有功,矜死節,封董承等十三人為列侯。曹操問計於董昭,昭曰:「此中諸將,人殊意異,今留匡弼,事勢不便,惟有移駕幸許都,夫行非常之事者,乃有非常之功。願將軍熟思之。」操曰:「此孤本志也。」乃奉車駕東遷,始立宗廟社稷於許,自是政歸曹氏,天子惟守位而已。其後遂分為三國。

欲得其詳,下回便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7 03:51:46

第十九回     三國志亂紛紛五十餘載

  詩曰:
  剩水殘山古又今,逢時人物此登臨。
  詩吟杜牧孤鴻句,淚落雍門一操琴。
  老去深藏經濟手,病來灰卻戰爭心。
  殘篇檢到興亡處,閒悶閒愁海樣深。

  卻說曹操字孟德,父嵩,為中常侍曹騰養子,實夏侯氏子也。操少機警,有權數,任俠放蕩,不治本業。初舉考廉,為議郎,餘見前。曹操既遷天子於許,自為大將軍,封武平侯,以荀彧、荀攸、郭嘉等為謀士,募民屯田許下,州郡各置田官,所在積穀,兵食以足。初,曹操之攻徐州牧陶謙也,平原相劉備將兵救之,會謙病篤而卒,遂以備代領徐州。袁術攻劉備以爭徐州,備使張飛守下邳,自將拒術,呂布襲下邳,張飛敗走,備降於布,布復以備為豫州刺史,布自為徐州牧。劉備在豫州,合兵得萬人,呂布惡之,攻備,備敗走,歸曹操,操厚遇之,仍以為豫州牧,東屯沛。時陳宮歸布,袁術稱帝於壽春,布與術通,遣高順、張遼攻備,破沛城,虜備妻子,備隻身走。荀攸勸操自擊布,圍下邳。操圍下邳久,疲憊欲還。荀攸、郭嘉曰:「呂布勇而無謀,陳宮有智而遲,今布氣未復,宮謀未定,急攻之,布可拔也。」乃引沂水泗水灌城。月餘,布益困迫,乃降。布見操曰:「明公之所患,無過於布,今已服矣。著今布將騎,明公將步,天下不足定也。」操命緩布縛。劉備曰:「不可!明公不見呂布嘗事丁建陽與董卓乎?」操頷之。宮請死,操曰:「奈卿老母妻子何?」宮曰:「宮聞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老母妻子聲存否,在明公不在宮也。」操亦涕泣,並呂布、高順皆殺之。召宮母養之終身;嫁宮女,撫恤其家,厚待如初。張遼、臧霸等皆降。
  劉備從操還許都,操以備為左將軍,禮之愈厚。
  袁術既稱帝,淫侈益甚,既而糧米空虛,不能自立,欲奔袁紹。操遣備邀之,復走壽春,軍江亭,坐簀牀,歎曰:「袁術乃至此乎?」因憤怒,嘔血而死。袁紹既滅公孫瓚而驕,簡精兵十萬,令郭圖、審配等攻許。操進軍黎陽,分兵守官凌。
  一日。操與備飲,閒論英雄,操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孤耳!袁本初之徒,不足數也。」備懼其知己,大驚,適遇雷震,備方食,失箸,乃偽曰:「聖人云,迅雷風烈必變,良有以也。」操心輕之,使邀袁術。備邀袁術還,聞操出,遂巷徐州刺史車冑,留關公守下邳,行太守事,身還小沛。郡縣多叛操歸備,備眾數萬人,遣使與袁紹連兵。操遣長史劉岱擊之,不克。車騎將軍董承女,為獻帝貴妃,受帝衣帶中密詔,與劉備等謀誅操。董承謀泄,操殺承等,皆夷三族,求貴妃於宮中殺之。帝以貴妃有孕為請,不許。操欲自討劉備,諸將皆曰:「與公爭天下者袁紹也,今紹方來,反棄之而東,如紹乘公後,若何?」操曰:「劉備,人傑也,今不擊,必為後患。」郭嘉曰:「紹性遲而多疑,來必不速;備新起,眾心未附;急擊之必敗。」操師遂東。田豐說袁紹曰:「曹、劉相攻,未可猝解,公舉兵襲操後,可一往而定。」紹辭以子疾,豐舉杖擊地曰:「嗟乎?遭難遇之時,而以小兒病失其機會,惜哉!大事去矣。」曹操擊劉備,破之,獲其妻子。進拔下邳,擒關公。操使張遼說公降,公謂張遼曰:「吾有三約,與皇叔誓扶漢室,降漢不降曹,一也;二嫂在彼給養,上下人等不許到門,二也;知吾主去向,不分遠近,便當辭去,三也。如其不允,吾必不降。操從之,封公為漢壽亭侯。操欲亂其主臣之義,使公與備妻甘、糜二夫人共室。公避嫌秉燭侍立至天明。劉備既敗,奔青州,歸袁紹,紹去鄴二百里迎之。操還軍官渡,袁紹議攻許,進軍黎陽,令其將顏良攻劉延於白馬。曹操北救劉延,顏良來逆戰,操使張遼、關公先登擊之。公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於萬眾之中,斬其首而還,遂解白馬之圍,徙其民而西。紹渡河追之,至延津南,操陳輜重以餌敵,遣將縱擊,斬文丑。良、丑皆紹良將,兩戰拆之,紹軍奪氣。
  關公既斬良、丑,方知劉備在袁紹軍,乃盡封曹操所賜,拜書告辭,奔劉缶於袁軍。左右欲追之,操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紹軍陽武,操與戰不利,糧食將盡,與荀彧書,欲還許。彧報曰:「今糧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臯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者,以先退則勢屈也。公以弱當強,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操乃堅壁持之。
  荀攸言於操曰:「紹運車旦暮且至,其將韓猛銳而輕故,擊之必破。」乃令偏將軍徐晃,邀擊紹運車,燒其輜重。紹復遣車運谷,沮授請遣支軍,以絕曹操之鈔。紹不從。許攸曰:「操兵少而悉師拒我,許都空虛,若遣輕騎,星行掩襲,許可破也。
  許破,則奉天子以討操,操成擒矣?如其未潰,可令首尾奔命,破之必也。」紹亦不從。會攸家犯法,治中審配收係之,攸遂奔操。操跣足迎之,撫掌笑曰:「子卿遠來,吾事濟矣!」攸因言袁氏輜重萬乘,在故市烏巢,軍無嚴備,輕兵襲之,焚其積聚,不過三日,袁氏敗矣!」操大喜,乃留曹洪、荀攸守營,自將步騎五千人,皆用袁軍旗幟,間道銜枚,人抱束薪。既至,圍屯放火,營中大亂,遂大破之,焚其糧米。殺士卒千餘人,皆取其鼻,牛馬割唇舌,以示紹軍。紹軍惶懼,大潰,紹及子譚等,幅巾乘馬,與八百騎渡河。操追之不及,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餘眾降者,操盡坑之。乃擊劉備於汝南,備奔荊州劉表。表聞備至,自出郊迎,以上賓之禮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袁紹軍既敗還,以不聽田豐言;恐為所笑,遂殺之。慚忿發病,吐血而亡。紹為人寬雅有度,喜怒不形於色,但矜愎自高,短於從善,故至於敗。
  紹有三子:譚、熙、尚。紹後妻劉氏愛尚,紹在日,欲立為後。眾以譚長,當立譚。審配矯紹命立尚,譚不得立,自將兵屯黎陽,欲攻尚。譚別駕王修諫曰:「兄弟者,左右手也,今與人鬥,而斷其左右手曰:『我必勝』。其可得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誰其親之!」不聽,袁譚、袁尚治兵相攻。時曹操擊劉表,軍於西平,譚遣辛毗詣操請救。操群下多以為劉表強,宜先平之,譚尚不足憂也。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據西州之地,帶甲數十萬,使二子和睦,天下之患未息也,今及其亂而取之,天下定矣!」操從之。袁尚攻袁譚,曹操攻鄴,尚還戰,敗走幽州,投袁熙。操遂入鄴,自領冀州牧。袁譚復背操,操攻平原,拔之,譚走保南皮,曹操攻南皮,克之,斬袁譚。幽州刺史袁熙,為其將焦觸、張南所攻,與尚俱奔遼西烏桓,觸自號幽州刺史,率守令來降曹。其後曹操擊烏桓,袁熙、袁尚奔遼東,遼東太守公孫康斬熙、尚之首獻操,袁氏遂亡。
  卻說瑯琊諸葛亮,字孔明,寓居襄陽隆中,每自比管仲、樂毅,時人莫之知也,惟潁川徐庶與崔州平信之。劉備訪士於襄陽司馬徽。徽曰:「儒生俗士,豈知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此間自有伏龍、鳳雛。」備問為誰,曰:「諸葛孔明、龐士元也。」徐庶亦謂備曰:「諸葛孔明,臥龍也。將軍其願見之乎?」備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宜枉駕顧之。」備詣亮,凡三往,乃見。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奸臣竊柄,孤不度德量力,欲伸大義於天下。請問計將安出?」亮曰:「今曹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地險麗民附,賢能樂為之用,此可與為援,麗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而其主劉表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也;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地,劉璋闇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冑,信義著於四海,若跨有荊、益,結好孫權,內修政治,外觀時變,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備曰:「善!」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公、張飛不悅。備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復言。」關、張乃止。
  曹操自為丞相,奏封功臣二十餘人為列侯,引兵擊劉表。
  初,劉表二子琦、琮,表為琮聚其後妻蔡氏之姪女,蔡氏遂愛琮而惡琦。琦不自安,與亮謀自安之策。亮曰:「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意感悟,會孫權報父仇,擊江夏太守黃祖,破斬之。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為江夏太守。
  表卒,琮嗣。未幾,曹操兵至;蒯越等勸琮降。操至新野,琮舉州降。操遂進兵。時劉備屯焚城,琮降,不以告備,及覺,則操已在宛矣。備大驚,呼部曲共議,或勸備攻琮,荊州可得。
  備曰:「劉荊州危亡,托我以孤,背信自濟,吾所不為。」備將其眾去,過襄陽,州人多歸之。比到當陽,眾十餘萬人,輜重數十輛,日行十餘里。別遣關公乘船數百艘,使會江陵。或曰宜速行,可保江陵。備曰:「夫成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而去!」曹操以江陵有軍實,恐劉備據之,乃釋輜重,輕車至襄陽。聞備已過,遂將精兵五千往追之,一日-夜行三百餘里,至當陽之長坂。備乃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騎走。徐庶母為曹操所獲。庶辭備,指其心曰:「本欲與將軍共圖王業者,以此方寸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在此無益於事,請從此別。」遂詣操。張飛拒後,據水斷橋,目真目橫矛曰:「吾乃張翼德也,可共來受死!」操兵無敢近者。雲懷備子禪,與關公船會,得濟沔,遇劉琦兵萬餘人,與俱到夏口。
  初,孫堅為袁術攻劉表,為黃祖所殺。堅四子:策、權、翊、匡。堅死,時策年十七,乃渡江,居江東,結納豪傑,有復仇之志。至壽春,見袁術。術奇之,以堅餘兵還策,許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陳紀,又使策攻廬江太守陸康,謂曰:「廬江拔,真卿有也。」策攻拔之,復用其故吏劉勛,策大失望。
  術以吳景為丹陽太守,揚州刺史劉繇逐之,遣將屯橫江以拒袁術。孫堅舊將朱治,見袁術德政不立,勸策歸取江東。策從之,說術曰:「家有舊恩在江東,願助舅吳景討橫江,橫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兵三五萬,以佐明公定天下。」術素知其事,又以策未必能定劉繇,且不叛已,乃許之,表策為折衝校尉;策行收兵,至歷陽。周瑜從父尚為丹陽太守,將兵迎之,助以資糧。策進攻橫江,拔之,渡江轉鬥,所向皆破,莫敢當其鋒者。百姓聞孫郎至,皆失魂魄。及策至,軍士奉令,不敢擄掠,雞犬菜果,一無所犯,民乃大悅,競以牛酒勞軍。遂破秣陵,攻劉繇於曲阿,繇敗走豫章。
  策美姿容,善笑語,闊達聽受,又善於用人,是以士民見者,莫不盡心,樂為效死。旬日之間,得二萬餘人,馬千餘匹,威震江東。孫策引兵渡浙江,會稽功曹虞翻說太守王郎避之,郎不從,為策所破,乃降。策自領會稽太守,復命翻為功曹,待以交友之禮。策好遊獵,翻諫曰:「白龍魚服,困於豫且,願少留意。」策善之而不能改。袁術有逆謀,聞孫堅得傳國璽,拘堅妻而奪之,策遂與術絕。袁術縣吏周瑜、魯肅知術無成,皆棄官從策。策擒劉繇將太史慈,復解其縛而用之。會劉繇卒,眾萬餘人,屬豫章太守華歆。孫策襲廬江太守劉勛,取之,得袁術妻子,善遇之。因巡豫章,使虞翻說華歆降,策軍至,歆葛巾迎策,策禮以上賓。時曹操與袁紹相持於官渡,策欲乘虛襲許,部署未發,會先所殺吳郡太守許貢家奴,因其出獵,伏竹篁中,射之中頰。創甚,召張昭等謂曰:「中國方亂,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足以觀成敗,公等相吾弟。」呼權,佩以印綬,謂曰:「決機於兩陳之間,戰勝攻取,卿不如我;舉賢任能,以保江東,我不如卿。」遂卒,年二十六。權悲號不視事。張昭曰:「考廉,此豈哭時耶?」權易服巡軍,張昭、周瑜等謂權可與共成大業,遂委身任事焉。
  孫權報父仇,擊江夏太守黃祖,破斬之。曹操下書責孫權任子為質。周瑜曰:「將軍承父兄之餘資,兼六郡之眾,兵精糧足,將士用命,鑄山煮海,境內富饒,有何逼迫,而欲送質。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相首尾,與相首尾,則命召不得不往,往則見制於人,極不過一侯印,豈與南面稱孤同哉?」吳夫人曰:「公瑾之言是也,公瑾與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視之如子,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質。魯肅聞劉表卒,言於孫權,曰:「荊州與我國鄰接,江山險固,沃野千里,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請往說劉備,使撫表眾,共治曹操。」
  權遣肅行,會備南走,肅迎之於當陽長坂,謂備曰:「孫將軍敬賢禮士,兵精糧足,足以成事。今為君計,莫若遣心腹結好於東。」備用肅計,由夏口,進往鄂縣之樊口,自江陵,將順流東下。諸葛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於孫將軍。」遂與魯肅詣孫權。見於柴桑,說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江東?劉豫州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曹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又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用武之地,故豫州逃難至此,願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何不北面而事之?」權曰:「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
  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乎?以帝室之冑,英才蓋世,安能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受制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不可以當曹操,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敵乎?」亮曰:「操眾遠來疲弊,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將軍誠能與豫州協力同心,破操必矣。操既破,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悅。是時,曹操遣權書曰:「近者奉命伐罪,旌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可與將軍會獵於吳。」
  權以示群下,莫不大驚失色。張昭等曰:「操得荊州,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不如迎之。」魯肅密謂權曰:「使肅迎操,猶不失下曹從事,累官致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歸乎?」
  因勸權召周瑜定計。瑜至,謂權曰:「操雖托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割據江東,兵精糧足,當為天下除殘去惡,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耶!今北土未平,馬超、韓遂尚為後患,而操舍鞍馬,仗舟楫,驅中國土眾遠涉江湖,不服水土,必生疾病。將軍擒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五萬人,保為將軍破之。」
  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但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因拔刀砍案曰:「諸將吏敢有復言迎操者,與此案同!」遂令瑜督兵三萬,與劉備並力御操。權軍與操遇於赤壁。時操軍已生疫疾,初戰不利,引次江北。瑜部將黃蓋曰:「曹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取也。」
  乃取蒙衝鬥艦載燥荻枯柴,灌油其中,先以書遺操,詐雲欲降。
  時諸葛亮祭禱祈風,東南風急,蓋以十艦居前,江中舉帆,餘船以次俱進。操軍吏士皆出營立視,指言蓋降。去北軍二里餘,同時發火,火烈風猛,船往如箭,燒盡北船,延及岸上營落。
  煙燄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北軍大潰。操引兵從華容道步走,劉備與周瑜水陸並進,追操至南郡,操軍死者大半。操乃留曹仁、徐晃守江陵,引兵北還。於是吳將士形勢自倍,瑜乃渡江,屯北岸,與曹仁相拒。劉備表劉琦為荊州刺史,引兵巡武陵、長沙、桂陽、零陵四郡,皆降之。周瑜攻曹仁歲餘,殺傷甚眾,仁委城走,瑜屯據江陵。會劉琦卒,權以備領荊州牧,周瑜分南岸地以給備。權以妹妻備。妹才捷剛猛,有諸兄風,侍婢百餘人,皆執刀侍立,備每入,心常懍僳。周瑜還江陵,道病,與權箋曰:「方今曹操在北,疆場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之事,未知終始。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倘所言可採,瑜死不朽矣!」卒於巴邱。權即命魯肅代瑜領兵。魯肅勸權以荊州借備,相與共拒曹操,權從之。曹操謀取巴蜀,據吳之上流以伐吳,乃遣司隸校尉鐘繇等討張魯。
  韓遂、馬超在陝西隴地,疑為襲己,十部俱反,操自將擊之。
  夾潼關而陳,令徐晃、朱靈以兵四千人渡蒲阪津,據河西為營,操乃北渡河,兵眾先行,而自斷後。超將萬餘人,攻之,矢下如雨,操據胡牀不動。及事急,都尉許褚扶操上船,船工中流矢死,褚左手舉馬鞍蔽操,右手划船。校尉丁裴放牛馬以餌賊,操乃得渡。超等挑戰,不許。操與韓遂有舊,請與遂相見,交馬語移時,但說京都舊話,撫手歡笑,而不及軍事。既罷,超問遂曰:「曹操何言?」遂曰:「無所言也。」超心疑之。他日,曹操又與遂書,多所點竄,如遂改定者,韓遂、馬超遂自相疑貳。操先以輕兵挑戰,後縱虎騎夾攻,大破之。遂、超奔涼州,操追至安定而還。操既還,馬超復率羌胡攻隴上諸縣,郡縣皆應之。輯阜、姜敘等起兵討超,超大敗,南奔張魯,後三年,降於劉備。西平、金城諸將共殺韓遂,送詣操降。
  卻說劉備以龐統為耒陽令,不治,免官。魯肅遺劉備書曰:「龐士元非百里才也,使處治中、別駕之任,始得展其驥足耳!」
  諸月葛亮亦言之。備見統,與言談,大器之,遂用統為治中,相衙門於諸葛亮。初,劉焉為益州牧,見漢亂,陰蓄異志。沛人張魯,自乃祖道陵以來,世為五斗米道,客居於蜀,焉以為督義司馬,與合兵掩殺漢中太守,斷斜谷關。及焉卒,子璋立,張魯以璋閹弱,遂據漢中扶風。法正為璋軍議校尉,璋不能用,悒悒不得志。益州別駕架鬆與正善,自負其才,度璋不足以有為,勸璋結備以討張魯。璋曰:「誰可為使?」鬆舉法正。璋然之,遣正將兵四千迎備。主簿黃權切諫,璋不聽。法正至荊州,陰說劉備舉益州,備疑而未決,龐統曰:「益州土沃財富,大業可成,逆取順守,古人所貴,若事成之後,封以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敢,終為他人利耳。」備以為然,乃留諸葛亮、關公等守荊州,自將步卒數萬人入益州。備至巴郡,太守嚴顏拊心歎曰:「此所謂獨坐深山,引虎自衛者也。」備至涪,璋往會之,增備兵,厚加資給,使擊張魯。備北到葭萌,不即討魯,厚樹碑以收民心。劉備在葭萌,龐統言於備曰:「今陰選精兵,晝夜兼行,逕襲成都,此上策也。楊懷、高沛,璋之名將,各擁強兵據關隘,聞數諫璋,遣將軍還荊州。將軍遣人相聞,說荊州有急,欲還救之,二子喜,必來見,因而執之,取其兵,進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引荊州,徐徐,圖之,此下計也。若沉吟不去,將至大困,不可救矣。」備用其中計;進據涪城。諸葛亮留關公守荊州,與張飛、趙雲將兵溯流,克巴東,破巴郡,獲太守嚴顏。飛呵顏曰:「何以不降?」
  顏曰:「卿等無狀,侵奪我州。我州但有斷頭將軍,霜降將軍也!」飛壯而釋之,引為賓客。分遣趙雲叢外水定江陽、犍為,飛定巴西、德陽,龐統中流矢卒。馬超知張魯無成,亦來降備。
  時劉璋城中,尚有精兵三萬餘人,糧草支一年,吏民廊欲死戰。
  璋曰:「我爺子在州二十餘年,無恩德於百姓。於心何安!」
  遂牙城出降。備遷劉璋於荊州公安縣,盡歸其財物。備自領益州牧,政事悉委於諸葛亮。亮用人行政,事事咸宜。劉璋每事從寬,亮糾之以嚴,而屬大治。孫權令諸葛瑾從備還索荊州諸郡,備不許,權遂置長沙、零陵、桂陽三郡長吏,關公皆逐之。
  權大怒,令呂蒙取三郡。劉備聞之,自蜀親至公安,遣關公爭三郡。孫權進住陸口,魯肅將萬人屯益陽,以拒關公。會聞曹操將攻漢中,劉備恐失益州,使使求和於吳。權令諸葛瑾報命,更尋盟好,遂分荊州,發湘水為界: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吳,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屬備。初,曹操之殺董貴妃也,操納三女於獻帝,俱為貴妃,帝之左右,皆操耳目。伏後大懼,與父完書,令密圖操,至是事泄,操使郄慮持節策,收皇由後印綬。尚書令華歆坏戶發壁,牽後出。時帝在外殿,後披髮徒行泣過,決曰:「不能復相活耶?」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時?」顧謂慮曰:「天下豈有是耶?」操將後下暴室,以幽死;所生二子,皆鳩殺之。遂以操女貴人曹氏為皇后,以冀州十郡封操為魏公,加九錫,位諸侯王上,又進爵為王,設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以子丕為王太子。操自將擊張魯,拔陽平。魯奔南山,遂出降,操封魯為閬中侯。法正說劉備曰:「曹操一舉而張魯降,定漢中,不因此時以圖巴蜀,身遽北遠,而留夏侯淵、張郃屯守,今策淵、郃才略,不勝國之將帥,舉眾往討,必可克之。」備以為然,乃率諸將進兵漢中,屯陽平關。夏侯淵、張郃、徐晃等相拒。備遣其將陳式等絕馬鳴閣道,徐晃擊破之。
  備急書發益州兵。諸葛亮以問從事楊洪,洪曰:「漢中為益州咽喉,無漢中則無蜀矣,發兵何疑。」乃大發兵取漢中。夏侯淵戰數勝,與備相拒逾年,備自陽平稍前,營於定軍山,淵引兵追之。備使討虜將軍黃忠乘高鼓噪攻之,淵軍大敗,斬淵。
  曹操自長安出斜谷,軍遮要以臨漢中。備斂眾拒險,不與交鋒。
  操運米北山下,黃忠引兵欲取之,過期不還。趙雲將數十騎,出營視之,值操揚兵大出,雲猝與相遇,遂前突其陣,且戰且卻。魏兵散而複合,追至營下,雲入營,更大開門,偃旗息鼓。
  魏人疑有伏兵,引去;雲擂鼓震天,惟以勁弩於後射魏兵。魏兵驚駭,自相蹂踐,墮漢水死者甚眾。操引軍還長安,備遂有漢中,因自立為漢中王。
  關公使糜芳守江陵,傅士位守公安,公自率眾攻曹仁於樊城。仁使於禁、龐德屯樊北。秋,大霖雨,漢水溢,禁等七軍皆沒。禁與諸將登高避水,關公乘船攻之,龐德被獲,不屈,關公殺之,禁等窮追,遂降。自許以南,往往遙應關公,公威震華夏。曹操聞龐德死,流涕曰:「吾知於禁三十年,何意臨危反不及龐德耶?」用議徙都以避其鋒,司馬懿言於操曰:「劉備、孫權,外親內疏,關公得志,權必不喜也,可遣人勸權罩其後,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圍自解矣!」操從之。司馬懿字仲達,河內溫人,今河審懷慶府溫縣是也。少聰明,英斷而多大略,兄司馬朗為操主簿,操聞懿才而辟之。懿辭以風痹。操怒,欲收之,乃就職。至是為操畫計,以害關公。操通使於權,權與呂蒙密謀公。蒙偽稱疾篤,而以陸遜代將。遜至陸口,為書與關公,稱其功美,深自謙抑。公意大安,撤荊州守兵以赴樊。遜具啟形狀,權遂發兵襲公,權為箋復操,請以討關公自效,且乞勿漏。董昭曰:「軍事尚權宜露之,則樊圍自解矣!」
  關公聞之,猶豫不決。蒙至尋陽,盡伏精兵於船中,使旦衣搖櫓,作商賈人服,晝夜兼行,公所置江邊屯侯,盡收縛之,故公不知。糜芳、傅大仁皆素嫌公輕己,開門出降。蒙入江陵,釋於禁之囚,得關公及將士家屬,皆撫慰之,嚴禁軍士,不得擄掠。公聞南郡朱,退保麥城,因遁走。馬忠獲公及其子平,皆斬之,遂定荊州。呂蒙未及受封,發病而死。
  曹操表孫權為驃騎將軍,假節,領荊州牧,封南昌侯。權上書稱臣於操,群臣勸操宜正大位,操曰:「若天命在吾,吾其為周文王乎?」操卒,操子丕以操妻王後卞氏之令,即王位。
  尋篡漢,廢獻帝為山陽公,丕即皇帝位,是為文帝,國號魏;追尊父操為武皇帝,廟號太祖。獻帝在虛位三十一年。東漢凡十二帝,起光武乙酉,終獻帝庚子,共一百九十六年,而分為蜀(即後漢)、魏、吳三國,後五十餘年而並於晉,其年份多寡不同。下回便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7 03:52:33

第二十回     漢歸曹吳入晉取次銷沉

  詩曰:
  馬力牛筋為子孫,龍爭虎鬥鬧乾坤。
  戰塵摩擦英雄老,殺氣熏蒸日月昏。
  千載幾人傳後代,百年誰主弔忠魂。
  孔明若曉其中意,高臥南陽緊閉門。

  卻說曹丕篡漢,蜀中傳言漢帝已遇害,於是漢中王劉備發喪,即皇帝位於武擔之南。大赦,改元章武,是為昭烈皇帝。

  以諸葛亮為丞相,立宗廟,祀高祖以下。立夫人呆氏為皇后。
  吳氏係將軍吳懿之妹,劉璋兄瑁之妻也。立子禪為皇太子。帝恥關公之歿,將擊孫權。翊軍將軍趙雲諫曰:「國賊乃曹操,非孫權也。今曹丕篡位,眾心未附,當因此時早圖關中,居河、渭上流,以討凶逆,則關東義士必有應者;不當置魏,先與吳戰。兵勢一交,不下,非良策也。」群臣諫者甚眾,帝皆不聽,留諸葛亮輔太子守都,而自率諸軍東下。
  車騎將軍張飛,勇猛亞於關公。公善待卒伍,而傲於士大夫;飛愛敬士大夫,而不恤軍人。帝常戒之,飛不改,至是率兵萬人,會江州。臨發,為帳下張達、范強所殺,以其首奔孫權。帝聞飛營都督有表,曰:「噫嘻,飛死矣。」孫權遣諸葛瑾使蜀求和,帝不許。帝遣吳班、馮習,攻破權將李異等於巫縣,進軍秭歸,權以陸遜為大都督以拒之。帝進軍猇亭,自巫峽建平連營至夷陵界,立數十屯,連營七百餘里。自正月與吳相拒,至六月不決。帝遣吳班將數千人於平地立營。吳將士皆欲擊之,陸遜曰:「此必有詐,且觀之。」帝知其計不行,乃引伏兵八千從谷中出。遜曰:「所以不聽諸軍擊之者,揣之必有計也。」陸遜將進攻漢軍,諸將皆曰:「攻備當在初時,今乃已入五六百里,相守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已固守,攻之必無利矣。」遜曰:「備是猾虜,更變常多。其軍始集,思慮專精,未可乾也。今駐已久,不得我便,兵疲計沮,詐不復生,殄滅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營,不利。諸將皆曰:「空殺兵耳。」遜曰:「吾已得破之之術矣。」乃令人各持一把茅,每間一營,攻一營,以火攻拔之,斬張南、馮習等。破其四十餘營。漢將杜路、劉寧等窮迫請降。帝升馬鞍山,陳兵自衛,遜督諸軍四面攻之,死者萬數。帝夜遁,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盡淨,屍骸塞江而下。帝大慚恚曰:「吾乃為陸遜所折厚,豈非天耶!」帝疾篤,命丞相亮輔太子。
  帝謂亮曰:「君才十位曹丕,必能安國家,定大事。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可,君當自取,無為他人有也。」亮泣涕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帝又敕太子曰:「勉之,勉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惟德惟義,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足效也。汝與丞相從事,當事之如父。」遂崩於白帝城。在位三年,年六十三歲。
  丞相亮奉喪成都,太子禪即位,時年十七,是為後主。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張飛女張氏為皇后。其後張后崩,復立其妹為後。封丞相亮為武鄉侯,領益州牧,事無巨細,咸決於亮。
  亮乃約官職,修法制,開誠心,佈公道,集眾思,廣忠益。謂人曰:「有忠心於國者,但勤攻吾之短。」亮嘗自校簿書,主簿楊顒諫日:「為治有體,上下不可相侵。今明公自校簿書,汗流終日,不亦勞乎!」亮謝之。及頤卒,亮垂涕三日。帝遣尚書鄧芝修好於吳,吳使張溫來聘,復遣鄧報之,吳遂絕魏,專與漢連和。
  魏主丕大興師伐吳,為水軍,親御龍船,至廣陵,吳將軍徐盛列舟檻於江,而植木衣葦,為疑城假樓。時江水盛長,丕臨流歎曰:「魏雖有武騎千群,無所用之,未可圖也。」丕御龍舟,會暴風漂蕩,幾至覆沒,乃旋師歸。南蠻雍閩,與郡人孟獲煽亂,丞相亮率眾南征討雍闓,參軍馬謖送之曰:「南中恃其險遠,不服久矣;今日破之,明日復叛。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次之,願公服其心而已。」亮納其言。至南中,所在戰捷,由越嶲入斬雍闓.孟獲收闓餘眾以拒亮。獲素為南夷所服,亮募生致之,既得,使觀於營陣間。獲曰:「向者不知虛實,故敗。今蒙賜觀營陣,若只如此,則易勝耳。」乃縱之,使再戰,凡七縱七擒,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時四郡皆平,亮即其渠帥而用之。
  或以諫亮,亮曰:「留外人則當留兵,兵留無所食,必成禍患。
  今吾欲使不留兵,不運糧,綱紀初定,夷漢相安耳。」於是悉收其俊傑孟獲等,以為官屬,終亮之世。夷不復反。
  丞相亮屯軍漢中,上《出師表》伐魏。初,魏以夏侯楙鎮長安,至是丞相亮將伐魏,與群下謀之。魏延曰:「夏侯楙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谷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楙聞延奄至,必棄城逃走。比東方相合,尚二十許日,而公從斜谷來,亦足以達。則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矣。」亮以此為危計,不聽。乃身率大軍攻祁山。
  魏以昭烈既崩,數載寂然,略無預防。猝聞亮出,朝野恐懼,於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魏應亮,天水參軍姜維詣亮降。亮美其膽智,使典軍事。關中震動,魏群臣不知計所出。魏主睿曰:「亮阻山為固,今者自來,破亮必矣。」乃勒兵步騎五萬,令右將軍張郃督之,西拒亮。亮以馬謖好論軍計,深加器異,乃不用舊將魏延、吳懿等為先鋒,而以謖督諸軍在前,與張郃戰於街亭。謖違亮節度,舍水登山。張郃絕其汲道,大破之。
  亮進無所據,乃拔西縣千餘家還漢中。收謖下獄,亮自臨祭,為之流涕斬之。於是考微勞,甄壯烈,引咎責躬。自貶為右將軍。厲兵講武,戎事簡煉,民忘其敗。
  吳主使鄱陽太守周魴詐以郡降魏,魏揚州牧曹休率步騎十萬以應魴,與陸遜戰於石亭,大敗而還。漢右將軍亮聞曹休敗,復上《出師表》伐魏,引兵出散關,圍陳倉,陳倉已有備,亮不能克。魏主叡召張郃於方城,使擊亮。叡問郃曰:「待將軍到,亮得毋已得陳倉乎?」郃知亮深入無谷,屈指計曰:「比臣到,亮已走矣。」郃晨夜進軍,未至,亮以糧盡引還。將軍王雙追亮,亮擊斬之。魏遣曹真、司馬懿等寇漢中,丞相亮出次成固,魏師還。丞相亮伐魏,圍祁山。魏遣司馬懿西屯長安,督將軍張郃等以御之。懿斂軍依險,不肯出戰。賈詡、魏平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懿病之,乃出戰,魏兵大敗,懿還保守。亮以糧盡引軍還。懿遣張郃追之,至木門道,中伏弩而死。丞相亮務農講武,作木牛流馬,運米於斜谷口,悉眾十萬,由斜谷伐魏,遣使至吳,約同時大舉,共伐魏。丞相亮至郿,屯軍於渭水之南。司馬懿引軍渡謂,背水為壘以拒之。
  亮以前者六出祁山,皆以糧盡引還,乃止於五丈原,分兵屯田,為久駐之計。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間,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
  懿與亮相守百餘日,亮數挑戰,懿不出。亮乃遺懿巾幗婦人之服。懿怒,上表請戰。亮曰:「彼本無戰心,固請戰者,以示武於其眾耳。」亮遣使者至懿軍中,懿問其寢食及事之煩簡,使者對曰:「諸葛公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閱之。日啖食不及數升。」懿告人曰:「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亮病篤。帝使尚書僕射李福省侍,因諮以國家大計。亮曰:「公所問者,公琰其宜也。」又問蔣琬之後,誰可任。亮曰:「文偉可以繼之。」又問費褘之後,亮不答。是日卒於軍中。長史楊儀整軍而還。百姓奔告司馬懿,懿追之。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懿者。懿收軍而退,不敢逼,於是儀結陣而回。入谷,然後發喪。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懿聞之笑曰:「吾能料其生,不能料其死也。」亮嘗推演兵法,作《八陣圖》。
  至是懿按行其營壘,歎曰:「天下奇才也。」追至赤岸,不及而還。蜀前軍帥魏延勇猛過人,嘗言亮不能盡用己才,又與楊儀不協。及亮卒,楊儀主兵,延遂反。儀遣將斬之,夷延三族。
  初,亮表於帝曰:「臣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孫衣食,自有餘饒。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餘財,以負陛下。」至是卒如其言。亮之為政也,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此賢愚之所以僉忘其身也。
  諡遭有餘財,以負陛下。」至是卒如其言。亮之為政也,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此賢愚之所以僉忘其身也。諡曰忠武。後主以蔣琬為大將軍,錄尚書事。費褘、董允相繼為尚書令,雖無諸葛亮之盛,而蜀亦大治。
  自蔣琬、董允卒,而宦官黃皓始預政事,以姜維為衛將軍,與費褘並錄尚書事。而姜維始屢次伐魏,維攻魏西平,獲中郎郭循,以為左將軍。循欲刺帝不果,至是褘與諸大將會沉醉,循刺殺之。褘泛愛不疑,待新附太過,故及於難。
  初,姜維自負其才武,每欲大舉伐魏,費褘嘗裁抑之,與兵不過萬人,曰:「丞相猶不能定魏,況吾等乎?不如且保國治民,謹守社稷,無為僥倖,若有不及,悔不可追。」及褘卒,維遂大舉伐魏,屢為魏將鄧艾所敗。維不俊,前後幾九伐魏,蜀人愁苦,大怨姜維。司馬昭患姜維之北伐無已,欲大舉寇漢,朝臣多以為不可,獨司隸校尉鐘會勸之。乃以鐘會為鎮西將軍,都督吳中。姜維上表於帝曰:「聞鐘會治兵關中,欲有進取,宜並遣左右車騎諸軍張翼、廖化督諸軍,分護陽安關口及陰平橋頭,以防未然。」黃皓信巫鬼,謂狄終不敢至,啟帝寢其事,群臣莫知。魏遣鄧艾督三萬餘人,自狄道越甘鬆、沓中,以絆綴姜維。諸葛緒督三萬人,自祁山趨武街橋頭,絕維歸路;鐘會統十餘人,分從斜谷、駝谷、子午谷趨漢中,以廷尉衛瓘持節監軍事。會平行至漢中,使護軍胡烈為前鋒,攻關口,漢守將傅僉格鬥而死。會遂長驅而前。
  姜維聞鐘會諸軍已寇漢中,引兵與廖化、張翼、董厥等,合兵守劍閣以拒會。姜維列營守劍閣,會攻之不克,糧道險遠,欲引還。鄧艾上言,漢兵摧折,宜遂乘之。自阻平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里,鑿山通道,造作橋樑,山高谷深,至為艱險。艾以氈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先登至江油,蜀守將馬邈降。以書誘漢將諸葛瞻,瞻斬其使,列陣以待,艾大破之,斬瞻。瞻子尚曰:「父子荷國厚恩,不得早斬黃皓,致敗國殄民,用生何為。」策馬衝陣而死。諸葛瞻,諸葛亮之子也。漢人不意魏兵猝至,不為城守調度,聞艾已入平土,百姓慌亂,皆遁山野,不可禁止。譙周請降,乃遣使奉璽綬於鄧艾。北地王諶怒曰:「若勢窮力拙,便當父子君臣背城一戰,同死社稷,奈何降乎?」帝不聽。諶哭於昭烈之廟,先殺妻子,而後自殺。
  艾至成都城北,帝率太子諸王及群臣面縛輿櫬,詣軍門降。
  姜維得帝敕命,乃與廖化、張翼等同詣鐘會降。鄧艾收黃皓,將殺之,皓賂左右得免。後主禪在位四十二年而亡,並先帝昭烈凡二主,共四十五年。三漢合二十六帝,通共四百六十九年。鄧艾在成都,頗自矜伐,欲因平蜀之勢,乘勢滅吳。鐘會有異志,姜維知之,說之使反。會忌鄧艾,乃與監軍衛瓘,密白艾有反狀。魏主以檻車征鄧艾父子赴京師。會獨統大眾,遂與姜維決計謀反。適郭太后卒,會乃矯太后遺詔,使會將兵廢司馬昭。姜維欲使鐘會盡殺北來諸將,已因殺會,盡坑魏兵,復漢帝。適會眾兵作亂,殺姜維,爭前殺會。鄧艾本營將士追艾於檻車中,迎還衛瓘,以與會共陷艾,恐其為變,乃遣護軍田績,襲鄧艾父子於綿竹西斬之。艾餘子在洛陽者悉被誅,後以其孫為郎中。後主禪遷洛陽,秘書郎郤正從行,正相道適宜,舉動無闕,禪慨然歎息,恨知正之晚。魏封禪為安樂公,他日與宴,為之作蜀技,旁人皆感愴,禪喜笑自若。昭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亦至於比。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久全。況姜維耶?」
  他日問禪曰:「頗思蜀否?」禪曰:「此間樂,不思蜀也。」
  正聞之,謂曰:「若王復問,宜泣而答曰:『先人墳墓遠在岷蜀,乃心西悲,無日不西適。』」昭復問,禪對如正言,不能泣,因閉其目。昭曰:「何乃似郤正語耶?」禪開目驚視曰:「誠如尊言。」左右皆笑之。
  蜀漢之事已約略敘完。其魏國之事,尚未講明。卻說魏主曹丕。既篡漢即皇帝位,廢漢獻帝為山陽公,其子俱為操所殺,無子。有二女以嬪於魏。又十四年,善終於魏,葬禪陵。魏主丕營洛陽宮室,遂如洛陽都焉。丕視兄弟如仇讎,而信任強臣司馬懿。丕妻郭后無子,使後養平原主叡為子。叡母甄夫人,本袁熙妻也。甚有美色,為郭后譖死。叡事郭后甚謹,後亦愛之。丕在位七年崩,子叡立,是為明帝。曹真、陳群、司馬懿並受遺詔輔政。
  叡性好土木,既治許昌官,又作洛陽宮、凌霄閣,徙長安鐘橐駝銅人承器盤於洛陽。盤折,聲聞數十里。銅人重不可致,乃大發銅鑄銅人二,列坐於司馬門外,號曰翁仲。起土山於芳林園,植雜木美草,捕禽獸致其中,諫者皆不納,叡性嚴急,督修宮室,有過限者,親召問之,言猶在口,身首已分,而人心離二。叡使太尉司馬懿擊遼東公孫淵,淵使大將卑衍、楊祚屯遼隧。懿曰:「賊大眾在此,巢窟空虛,直指襄平,破之必矣。」乃多張旗幟,欲出其南,衍等盡銳取之。懿潛渡水出其北,直走襄平,衍等引兵逆戰,懿擊大破之,遂圍襄平。
  淵窘急,糧盡,人相食,突圍走,懿擊斬之,遼東悉平。有星孛於大辰,又孛於東方,張掖柳谷口水溢,湧寶負圖。有石馬七,及犧牛之象。有文曰「大討曹叡以為瑞,豈知自後司馬氏專權,凡曹氏之所以欺漢者,一一還報之於司馬氏,所謂大討曹也。牛者,謂以牛賜馬也。魏主叡病篤。司馬懿還軍至洛陽,懿入見。叡執其手曰:「吾以後事屬君,與曹爽共輔少子,吾忍死以待君,得相見無恨矣。」乃召二王示懿,指齊王芳曰:此是也,君諦視之,勿誤也。」時芳年方八歲,即日立為太子。
  明帝沈毅善斷,優禮大臣,雖臣下犯顏極諫,無所摧戮,其人君之度亦偉矣。然不思建德垂後,以固維城之基,致使大權旁落,遂為司馬氏所篡,惜哉。在位十三年崩,太子芳嗣位。
  芳明帝養子,莫知所出。曹爽、司馬懿並錄尚書事,受遺詔輔政。魏大將軍曹爽用何晏、鄧揚、丁謐之謀,遷郭太后永寧宮,專擅朝政,多樹親黨,屢改制度。太傅司馬懿與爽有隙,稱疾不預政事。曹爽驕奢無度。時魏主芳謁高平明帝陵,爽與弟曹羲、曹訓、曹彥皆從。懿與子司馬師、司馬昭謀誅之。以太后令召司農桓范。范欲應命,其子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懿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駑馬戀棧豆,爽必不能用也。范勸爽以天子詣許都,發四方兵自衛。爽疑未決,自申夜至五鼓,乃投刀於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范哭曰:「曹子丹英雄,生汝兄弟,犭屯犢耳,何圖今日因汝滅族也?」子丹,曹真字也。懿遂以太后令閉諸城門,勒兵據武庫,曹爽與何晏、鄧揚、桓范等謀逆,俱夷三族。何晏以貌自喜,粉白不去身,雖被誅,而天下士大夫爭慕效之,遂成風流之俗。
  司馬懿既誅曹爽,自後大權悉歸司馬,魏主徒擁虛位而已。
  及懿卒,以其子師為大將軍,錄尚書事,執魏國柄。魏中書令李豐,及太常夏侯玄,與皇后之父光祿大夫張緝,謀殺司馬師,不克,師並殺之,遂廢其後張氏。魏主芳意頗不平,而不敢發。
  司馬師勒兵,廢魏主芳為齊王,遷之河內,在位十四年,後又二十一年卒。
  師迎高貴鄉張公髦立之。揚州刺史文欽,鎮東將軍毋邱儉,起兵討師。時師新割目瘤,瘡甚,帶疾征之。斬毋邱儉,夷其族。欽子鴦勇甚,夜劫師營,追騎莫敢逼,遂降於吳。及司馬師卒,弟昭自為大將軍,錄尚書事。魏征東將軍諸葛誕起兵壽春討昭,昭奉魏主髦征之。誕求救於吳,吳使全懌、文欽等救之。誕素與欽有隙,因斬欽。欽二子文鴦、文虎,復歸司馬昭。
  昭表為將軍,賜爵關內侯,使巡城下,人無固志,遂克之,斬誕,夷其三族。魏主髦見威權日去,不勝其忿,召尚書王經等曰:「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自出討之。」經諫不聽,髦遂拔劍升輦,率殿中宿衛蒼頭官僮,鼓噪而出。中護軍賈充入,與戰於南闕下。太子舍人成濟問充曰:「事急矣,當若何?」充曰:「司馬公畜養汝等,正為今日。今日之事,無用問也。」濟即抽戈,前刺髦,殞於車下。
  在位六年。昭聞之大驚,自投於地。昭叔太傅司馬孚奔往,枕其股而哭甚哀。曰:「殺陛下者,臣之罪也。」昭入殿中,召群臣會議。尚書僕射陳泰不至,昭使其舅尚書荀豈頁召之。豈頁,彧之子也。泰曰:「論者以泰方舅,今舅不如泰也。」子弟逼之,乃入。見昭悲慟,昭亦對之泣曰:「玄伯,卿何以處我?」
  泰曰:「獨有斬賈充以謝天下耳。」昭思久之,曰:「更思其次。」泰曰:「泰惟有進於此者,不知其次。」昭乃不復言,收王經及其家屬,付廷尉斬之。經謝其母,母笑曰:「人誰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畢命,何恨之有。」昭以成濟大逆不道,夷三族。昭以皇后令,使其子中護軍司馬炎,迎常道鄉公璜於鄴。璜,燕王宇之子,操之孫也,更名奂,以為明帝嗣,立之。時司馬昭遣鐘會、鄧艾等滅蜀漢,晉公馬昭進爵為王,司馬昭娶王肅女,生炎及攸。以攸繼景王司馬師之後。攸性孝友多才藝,清和平允,名過於炎,昭愛之。昭欲以攸為世子,山濤曰:「廢長立少,違禮不祥。」乃立炎為世子。司馬昭卒,子炎嗣為相國晉公,遂廢魏主奂為陳留王,炎即皇帝位。奂出舍於金墉城,司馬孚拜辭流涕,郗歔不自勝,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純臣也。」魏主奂在位五年,而被篡,至惠帝五年而善終,諡曰元帝,魏亡。右魏起文帝丕,終元帝奂,凡五世,共四十六年。炎既篡位,敢國號曰晉,至太康元年滅吳。
  卻說吳自孫策開基,孫權繼統,赤壁破操,秭歸敗漢,而後見魏、漢二國稱帝,權亦稱帝,建國號曰吳。追尊兄堅為武烈皇帝,兄策為長沙桓王。遷都建業,使大將軍陸遜輔太子登守武昌;後登卒,以和為太子。潘夫人有寵於吳主,權生少子亮,權愛之,遂廢和而立亮為太子。權在位三十一年殂。子亮立,以諸葛恪為太傅輔政。魏司馬昭遣王昶、胡遵、毋邱儉三路擊吳。諸葛恪與戰於徐塘,魏人敗走。吳獲資器山積,振旅而還。恪遂有輕敵之心,興兵伐魏,圍新城不克。會大暑,病死者過半,眾大怨之。恪引軍還建業,愈加嚴威,欲復興兵向青、徐。侍中孫峻,因民怨眾怒構謀,吳主亮置酒,伏兵殺之。
  以葦席裹屍投之石子岡,並夷三族。恪,諸葛瑾之子也。群臣共表奏峻為丞相大將軍,都督中外軍事。峻驕矜淫暴,國人側目。吳將軍孫儀等謀殺孫峻,不克,死者數十人。時全公主與峻通,譖朱公主伺謀,峻殺朱公主。及峻死,峻從弟偏將軍孫綝之輔政。紼專權自恣,吳主亮聰明英察,孫綝忌之。亮與劉承、全紀謀誅綝,使全紀告其父衛將軍尚密整士馬。尚,亮後父也。亮戒尚曰:「勿令卿母知之。」綝堂妹也。紀以告尚,尚語其妻,妻密語綝.綝夜執尚,殺劉承,全紀自殺。遂圍宮,廢吳主亮為會稽王,亮在位六年而被廢。綝迎權第六於瑯琊王休立之,是為景帝。綹又與休有隙。休乃與左將軍丁奉謀誅綝,夷其族。休在位六年殂。吳人以蜀初亡而懼,欲得長君,乃白朱後,迎前太子和太子烏程侯皓立之。皓既得志,粗暴驕淫,好酒色,貶朱太后為景皇后,尋逼殺之。使黃門遍行州郡,選美女。其大臣家女,皆歲歲報名,年十五六者簡閱,簡閱不中,乃得出嫁。後官數千,猶採擇無已。作昭明宮,工役之費,以億萬計。左丞相陸凱諫,不聽。及凱卒,以凱從弟抗都督荊州諸軍事,治樂鄉。晉主有滅吳之志,以尚書左僕射羊祜都督荊州諸軍事,鎮襄陽。祜綏懷遠近,甚得江漢之心。與吳人開誠布信,降者欲去,皆聽之。減戍邏之卒,墾田八百餘頃,糧有十年之積。其在軍,常輕裘緩帶,身不被甲。鈐閣之下,侍衛不過十數人。晉主與羊祜陰謀伐吳。祜以為伐吳,宜借上流之勢。時益州守王濬遷大司農,祜密表留濬,復為益州刺吏,使治水軍。大作舟艦木柹,蔽江而下。吳建平太守吾彥,取其柹以白吳主曰:「晉必有攻吳之計,宜增建平兵,以塞其衝要。」
  吳主不從,彥乃為鐵鎖,橫斷江路。吳主征西陵都督步闡,闡世在西陵,猝被征。處自懼有讒,據城降晉。晉以闡都督西陵諸軍,吳陸遜討之,晉主令羊祜救之,不克。抗遂拔西陵,誅闡。」吳主既克西陵,自謂得天助,志益張大,使術士尚廣筮取天下,對曰:「吉。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吳主喜,不修德政,專為兼並之計。晉羊祜歸自江陵,務修德信以懷吳人。
  每交兵,刻日方戰,不為掩襲之計。祜以軍行吳境,刈谷為糧,皆計所侵,送絹償之。每遊獵,若禽獸先為吳人所傷,後為晉兵所得者,皆送還之。於是吳人悅服,祜與抗對境,使命常通,抗遣祜酒,祜飲之,不疑。抗疾,求藥於祜,祜以成藥與之。
  抗即服之。人多諫抗。抗曰:「豈有鴆人羊叔子哉。」抗告其邊茂曰:「彼專為德,我專為暴,是不戰而自服也,各守分界而已,無求細利。」及陸抗卒,吳主使其子景、元、機、雲分將其兵。晉羊祜面陳伐吳之策,晉主善之。以祜疾不宜數人,更遣張華問計。祜曰:「孫皓暴虐已甚。於今可不戰而克,若皓不幸而歿,吳人更立令主,雖有百萬之眾,長江未可窺也,將為後患矣。」華深然之。羊祜疾篤,舉杜預自代。及祜卒,晉主哭之甚哀。南州民聞祜卒,為之罷市,巷哭之聲相接。吳守邊將士,亦為之泣。祜好游峴山,襄陽人建碑立廟於其地,歲時祭祀,望其碑者,無不墮淚,因謂之墮淚碑。
  益州刺史王濬上疏曰:「孫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明君,則強敵也。臣作舟七年,日有朽壞。臣年七死亡無日。三者一乖,則難圖也。」杜預亦上表,請速伐吳。
  張華贊成之,晉主意遂決。令王伯、王渾、杜預、王濬、唐彬等,分道伐吳,東西兩路進兵,凡二十餘萬。歲在庚子,杜預向江陵,王渾出橫江,所向皆克。吳人於江磧要害處,並以鐵鎖橫截之,又作鐵錐,長丈餘,暗置江中,以逆拒舟艦。濬作大筏數十萬,令善水者以筏先行,遇鐵錐,錐輒著筏而去。又作大炬,長數十丈,火數十團,灌以麻油,船前行。遇鎖燃炬燒之,須臾融液斷絕,船無所礙,濬遂克西陵、荊門夷道諸城。
  杜預令周旨等帥騎夜渡扛襲樂鄉,多張旗幟,起火巴山。吳都督孫歆懼曰:「北來諸事,乃飛渡也。」預遂克江陵。預謂諸將曰:「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無復著手處也。」遂指授郡帥方略,逕造建業。吳主使丞相張悌、沈瑩、諸葛靚率眾三萬,渡江逆戰,大敗。靚迎悌,欲共遁去。
  悌垂涕曰:「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靚流涕而去。悌遂為晉兵所殺,並斬瑩等。吳人大懼,分遣使者奉書於渾、濬、伷以請降。正月壬寅,王濬舟師過三山。王渾遣人要濬急過論事,濬舉帆直指建業。報曰:「風利,不得泊也。」是日,濬戎卒八萬,舟方百里,鼓噪入於石頭城。吳王皓面縛輿櫬,詣軍門降。吳主皓在位十七年而國亡,又四年卒。吳起大帝權壬寅,終烏程侯皓庚子,凡四主,共五十九年。晉封皓為歸命侯,自是天下復歸一統矣。王渾奪王濬功,久之,乃得遷為鎮軍大將軍。杜預,王戎皆封侯。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27:17

第二十一回     司馬晉五十年五胡大亂

  詞曰:
  閒行閒坐,不必爭人我。百歲光陰彈指過,成得甚麼功果。
  昨日羯鼓催花,今朝疏柳啼鴉。王謝堂前燕子,不知飛入誰家。

  詩曰:
  燕子來時春雪消,幾家留得舊窩巢?
  風流王謝無蹤跡,剩水殘山似六朝。

  卻說晉世祖武帝司馬炎,字安世,河南人,昭之子、懿之孫也。發長委地,手垂過膝,既篡魏滅蜀,復滅吳為一統,都洛陽。武帝明達善謀,能斷大事。承魏國奢侈之後,而矯之以仁儉。素冠疏食,以終三年之喪。國富兵強,天下乂安。立子衷為太子,又為太子擇妃,欲娶衛瓘女。賈充妻郭槐賂楊後左右,使後說帝擇其女,從之賈妃年十五,長太子二歲。妒忌,多權詐,太子衷而畏之。帝嘗以才人謝玖賜太子,生皇孫遹.宮中嘗夜失火,帝登樓望之。遹年五歲,牽帝裾入暗中,曰:「暮夜倉猝,宜備非常,不可令照見人主。」帝由是奇之。嘗對群臣言遹似宣帝。帝知太子多愚,然恃遹明敏,故無廢立之心。
  尚書衛瓘嘗侍宴凌雲台,佯醉,跪帝牀前曰:「臣欲有所啟。」
  帝曰:「公有何言?」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撫牀曰:「此座可惜。」帝意悟。乃謬曰:「公真大醉耶。」瓘由是不復言。帝自平吳之後,怠於政事,頗事游晏,罷州郡之兵,而武備虛,不能改大中正之選,而人才失。又選吳孫皓宮女五千入宮,掖庭殆將萬人。嘗乘洋車,恣其所之,至便晏寢。宮人競以竹葉插戶,鹽汁灑地,以引帝居。楊後將殂,薦其叔父駿之女芷,有德色,以自代。帝從之,迎立為後。而後父楊駿及弟楊珧、楊濟始用事,勢傾內外,時人謂之「三楊」。舊臣多被疏遠,山濤數有規諫,帝知之而不能改。
  武帝炎在位二十五年崩,太子衷立。尊楊後曰皇太后,立皇后賈氏。太后父楊駿假黃鉞,錄朝政。而賈後兇悍多權略,每欲干預朝政,而為太傅楊駿所抑,遂構駿以謀反,殺之。太后題帛為書,射於城外,曰:「有能救太傅者重賞。」賈後因宣言太后同謀反,矯詔逐太后於永寧官。尋廢太后為庶人,詣金墉城。太后至金墉,尚有侍御十餘人。賈後悉奪之,絕膳八日而卒。賈後恐太后有靈,或訴冤於先帝,乃復而殯之,又施諸符咒以魘之。初,晉懲魏氏孤立之弊,大封宗室二十有七人,皆以為王,各掌兵權,而授之以職任。賈後忌之,於是征汝南王亮及衛瓘秉政。而賈后族兄模,從舅郭彰。賈後女弟之夫韓壽生子謐,賈啟母無子,表請為嗣,改姓賈,為賈謐,並預朝政。賈後復召楚王璋,使殺亮及謐,尋復殺瑋,委張華以朝政。
  華盡忠帝室,彌縫補闕。賈後雖兇悍,猶知敬重張華。賈模與張華、裴頠,同心輔政,故數年之間,雖庸主在上,而朝野清靜,華等之功也。
  初、吳周魴之子處,膂力過人,不修細行,鄉里患之。處嘗問父老曰:「今時和歲豐,而人不樂何也?」父老曰:「三害不除何樂之有?」處曰:「何謂也。」父老曰:「長橋蛟,南山白額虎,並子為三矣。」處日:「若所患止此,吾能除之。」
  乃射虎殺蛟,身從陸機、陸雲受學,篤志讀書,砥節礪行。比及期年,州府交辟。至是秦雍氐羌齊萬年反。梁王彤、夏侯駿令楚以五千兵擊之,斬獲甚眾。但為主將所誤,救兵不至,力戰而死。後齊萬年雖為孟觀所破,八王樹兵,而劉淵之禍起矣。
  八王者,亮、瑋、倫、冏、乂、顒、穎、越也。時崇尚清談,專事虛無,任情放達,裴頠欲救之而不能改,風俗大壞,卒以此亡國。賈後淫虐日甚,私於太醫令程據等,又以簏箱載外間美貌少男入宮,沐以香湯,飲以淫藥,使極力淫亂,至於疲弊而不能舉,則殺之,埋於宮中隙地以滅口。更換新者,常至三五人。裴頠與賈模、張華謀廢賈後,而立太子遹,生母謝淑妃為後,以諸王方強,朋黨各異,而不敢發,以憂卒。惠帝偽人贑戇駿,嘗在華林園,聞蝦蟆之聲,而曰:「為官乎?為私乎?」
  時天下饑荒,百姓餓死。帝聞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權在臣下,政出多門。勢位之家,更相薦托,有如互市。賈後家與其母郭槐家,聽其恣橫,貨賂公行,而天下之亂成。太子遹幼有令名,及長,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戲,名譽遂減。賈後使人誘之為非,強飲之酒,使為反書而廢之。程據使孫慮賜之鴆酒,太子不肯飲,慮以藥杵擊殺之。趙王倫起兵討後,廢賈後為庶人,殺之。遂殺司空張華,僕射裴頠,倫自為相國,都督中外軍事,孫秀等並據兵權。倫素庸愚,復受制於秀。秀為中書令,威權震朝廷,天下皆事秀,而無求於倫。淮南王允起兵討趙王倫,不克而死。時石崇有美妾綠珠,孫秀求之,崇不與。
  及淮南王允敗,秀因稱石崇、潘岳助允為亂,收之,綠珠墜樓而死。崇歎曰:「奴輩利吾財耳。」收者曰:「知財為禍,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
  初,潘岳母常誡岳曰:「汝當知足,尚圖利,乾沒不已乎?」
  及敗,岳謝母曰:「兒負母矣。」遂皆族誅。立皇后羊氏,趙王傖逼奪璽綬,備法駕入宮,即皇帝位。出帝居金墉城,尊為太上皇。而殺其皇孫臧,惠帝子孫俱盡。以孫秀為侍札其餘奴卒為黨羽者,亦加爵位。每朝會,貂蟬盈坐。時人為之彥曰:「貂不足,狗尾續。」齊王攸之子冏,及成都王穎、河間王顒等舉兵討倫,倫、秀大懼,遣孫輔、張泓等帥兵拒之。成都王穎擊敗倫,帥師濟河,左將軍王輿內應,攻斬孫秀,迎帝於金墉城復位,倫伏誅。以齊王冏為大司馬輔政,成都王穎、河間王顒各還鎮。立武帝之孫清河王覃為太子。齊王冏,驕奢擅權,起府第,與西宮等,期年不朝。成都王穎、河間王顒使長沙王乂討冏,殺之,黨羽皆夷三旗。乂在朝執政。顒、穎二王嫌乂在內,不得逞其欲,遂舉兵反。乂奉帝自爺討之,顒將張方襲敗之。張方入京城大掠,死者萬計。再奉帝與穎都督陸機戰於建春門,機軍大敗。機與宦者孟玖有隙,玖譖機有二心,於長沙斬之並其弟雲,夷其族。乂屢破穎兵,前後斬獲六七萬人,未嘗虧奉上之禮。城中糧食日窘,士卒無離心。張方以為洛陽未可克,欲還長安。東海王越恐城中不濟,潛與殿中諸將夜收乂,置金墉城,大赦改元,開城門。將士見外兵不盛,悔之,更謀劫出乂以拒穎。越懼,遣人密告方,方取乂炙殺之。穎入京師為丞相,如魏武故事,越為尚書令,顒為太宰。穎譖侈日甚,廢羊後及太子賈,眾大失望。東海王越奉帝討穎,復羊後及太子賈。征嵇紹,詣行在。穎遣兵拒戰於湯陰,乘輿敗績,紹以身衛帝被殺,血濺帝衣。穎迎帝入鄴,左右欲浣帝衣,帝曰:「嵇侍中血,勿浣也。」陳珍、上官已奉太子覃守洛陽,越走還東海。幽州都督王濬與鮮卑、烏桓及越弟並州刺史東瀛公騰共起兵討穎。
  初,自漢魏以來,匈奴、鮮卑、羌、氐、羯五胡入降者,多處之內地,其後每因忿爭,殺害長吏,漸為民患。武帝時,侍御史郭欽上疏,請因平吳之威,漸徙雜胡於邊地,不聽。時有巴西氐李特起兵於蜀。匈奴左賢王劉豹之子淵,幼而俊異,博習經史,膂力過人,有文武才略。為侍子在洛陽,齊王攸請殺之。武帝不聽,以為左部帥。惠帝時,以為匈奴五部大都督。
  穎表淵為匈奴左賢王。淵子聰,驍勇絕倫,且博涉經史,善屬文,挽弓三百斤,弱冠游京師,名士莫不與交。穎以聰為積弩將軍。及幽州王濬、並州司馬騰兵起,淵說穎曰:「今二鎮跋扈,恐非宿衛及近郡士眾所能御也。淵請還,說五部赴國難。」
  穎曰:「吾欲奉乘輿還洛陽,何如?」淵曰:「殿下,武帝之子也,有大功於王室。王濬豎子,東瀛疏族,豈能與殿下爭衡耶?但殿下一鄴宮,示弱於人,洛陽恐不得至矣。即至,威權不復在殿下也。願撫勉士眾,靜以鎮之。淵為殿下,以二部摧東瀛,三部梟王濬,二人之首,可指日而懸也。」穎悅,拜淵為北單于,使將兵如計行。及幽、並兵至鄴,穎奉帝還洛陽,王濬大掠鄴中而還。張方擁兵專制朝政,太弟穎不得復預政。
  詔太弟穎以成都王還第,更立豫章王熾為皇太弟。劉淵聞穎去鄴,歎曰:「不用吾言,遂自奔潰,真奴才也。然吾與之有言矣,不可以不救。」將發兵出烏桓、鮮卑。劉宣等諫曰:「晉人以奴隸御我,今自骨肉相殘,是天棄彼,而使我復呼韓邪之業也。鮮卑、烏桓,我之同類,可以為援,奈何擊之。」淵曰:「善。大丈夫當為漢高魏武,呼韓邪,何足效哉?」宣等稽首曰:「非吾所及也。」遂舉兵反,遷都左國城,胡人、晉人歸之者甚眾。淵謂群臣曰:「昔漢有天下久長,恩結於民。吾漢氏之甥,約為兄弟,兄亡弟紹,不亦可乎?」乃建國號曰漢,即漢王位,改元元熙,尊蜀漢安樂公禪為孝懷皇帝。
  淵有族子曜,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幼聰慧,有膽量,早孤,養於淵。及長,儀表魁偉,性磊落高明,好讀書屬文。鐵厚一寸,射而洞之。又武都羯人石勒,往從淵,淵因據有山西陝西等地。晉東海王越起兵討張方,大宰顒殺方,送首於越以請和,越不許。成都王穎奔長安,長史劉輿誅穎,惠帝食毒餅而崩,乃太傅東海王越所鴆也。在位十七年,太弟熾入宮即位,是為懷帝,立清河王覃弟詮為太子;以瑯琊王睿為安東將軍,都督揚州,鎮建業。帝雖欲圖治,無奈太傅越專權秉政,殺故太子清河王覃,以詔征河間王顒為司徒。顒就征,南陽王模殺之於新安。時漢主淵卒,劉聰代之。晉饑民王如寇南陽,漢劉聰遣石勒寇江夏,並王如兵,遂寇襄陽,太傅率兵御之,次於項,越卒於項。王衍等奉越喪還葬,石勒遣輕騎追而盡執之。
  衍等乞生,勒不加以鋒刃,夜使人排牆殺之。破越柩,焚其屍曰:「亂天下者此人也,吾為天下報之。」漢劉聰使大將呼延晏將兵一萬七千寇洛陽,比及河南。普兵前後十二戰皆敗,死者三萬餘人。劉耀、王彌、石勒皆引兵來會,未至,晏先至洛陽,懷帝具舟於洛水,將東走,晏盡焚之。未幾,彌及劉曜等繼至,晏乃先克宣陽門入。帝出華林門,欲奔長安,漢兵追執之,殺太子詮等,遷帝於平陽,封平阿公。漢主聰遣始安王曜等攻長安,晉南陽王模出降,曜殺之。聰以曜為車騎大將軍,鎮長安。晉安定太守賈疋,與馮翊太守索綝.金城護軍麴允等謀興復晉室,乃共帥兵向長安,劉曜與疋等戰於黃邱,曜兵大敗。於是疋等兵勢大震,迎秦王業入於雍城。賈疋等圍長安數月,漢中山王連戰皆敗,驅掠士女,奔於平陽。秦王業自雍入於長安。賈疋等奉秦王業建行台於長安。漢主聰宴群臣於光極殿,使懷帝著青衣行酒。庚珉、王雋等不勝悲憤,因號泣。聰惡之,殺珉、雋等故晉臣十餘人,懷帝亦遇害。懷帝凶聞至長安,皇太子業舉哀,即皇帝位。
  時賈疋為盜所殺,以麴允為左僕射,索纟林為衛將軍,軍國之事悉以委之。漢令趙梁寇長安,麴允射殺之。帝在位四年,漢令劉曜寇長安,攻陷長安外城,麴允、索綝退守小城,內外斷絕,城中饑甚。帝泣謂允曰:「今窮厄如此,外無救援,當忍恥以出城,以活士民。」使侍中宋敞,送降表於曜。綝潛留敞,使其子說曜曰:「若許綝以郡公者,請以城降。」曜斬而送之曰:「帝王之師,以義行也,孤將兵十五年,未嘗以詭計敗人,今綝所言如此,天下之惡一也。當相為戮之。」帝乘羊車肉袒出降,群臣號泣攀車。帝亦悲不自勝。御史中丞吉朗歎曰:「吾智不能謀,勇不能宛,何忍君臣相隨北面事賊乎?」乃自殺。劉曜送帝於平陽,麴允自殺,晉亡。起武帝乙酉,終愍帝丙子,凡四主,共五十二年。漢主聰以帝為光祿大夫,封懷安侯。以劉曜為太宰,假黃鉞。都督陝西,封秦王。斬索綝於市。
  其後漢主聰出獵,以愍帝戎服,執戟前導。又宴群臣於光極殿,使之行酒洗爵。晉臣多涕泣失聲。尚書郎辛賓起,抱帝大哭。
  聰命引出斬之,愍帝遂遇害。時海內大亂,獨江右少安,中國士民避亂者多南渡江。鎮東司馬王導,說瑯琊王睿,收羅賢俊,與之共事,睿從之。辟掾屬百餘人,時人謂之百六掾。刁協、卞壺、陳群、庾亮、甘卓、周訪、陶侃皆與焉。弘農太守宋哲,為漢所攻,棄郡奔建康,稱受愍帝詔.令丞相睿統攝萬幾機。
  睿素服出次,舉哀三日,即位改元,置百官,立宗廟社稷。時有以牛易馬之謠,且待下回敘明。先將前五胡敘其大略。
  其後,五胡分敘於二十四回索頭魏之中間。五胡之亂,起於巴西氐李特。初,張魯在漢中,賓人李氐,自巴西往依之。
  及魏武曹操克漢中,李虎將五百餘家歸之,拜為將軍。其孫特,於惠帝時以流民入蜀。旬月間,眾至三萬。據廣漢,進攻成都,為刺史羅尚所敗。斬其首。弟流代領其眾,勢復盛。及流卒,特之子雄代之,以范長生為謀士,攻走囉尚,入成都自稱成都王,尋稱帝,國號大成。雄僭位三十一年卒。捨子而立其姪班為君,僭位五月,為雄子越所弒,越以其弟期多才藝,有令名,立為君,僭位三年,為特季弟讓之子壽所廢,期自縊死。壽僭位六年,改國號曰漢,故世稱為後蜀。壽子勢僭位四年,勢驕淫不恤國事。晉安西將軍桓溫舉兵深入,直指成都。李勢戰敗,遂面縛與櫬而降。上凡七世,共四十七年。後其地為前秦苻堅所得。其次作亂,敢於滅晉者曰漢,後改號趙,匈奴人。初,漢獻帝時,南單于呼廚泉入朝,魏王操因留之於鄴,分其眾為工部,居並州。其弟左賢王豹最強,自謂其先漢氏外孫,因姓劉氏。豹生子淵,生而有文在手,曰淵,遂以為名。淵見司馬氏八王樹兵,骨肉相殘,因叛晉起兵,據平陽稱帝,國號漢,僭王位四年,僭帝位三年而卒。子和立一月,欲殺其弟聰。北海王義以告聰,聰攻殺和,而立乂為皇太弟。聰兩寇晉朝,執二帝,幾滅晉,逐晉東居江左。時有流星入紫微垣,有光燭地,隕於平陽北,化為肉,長三十丈,廣二十七步之異。漢主聰專事女色,鐘於淵後單氏。又中護軍靳准有二女月光、月華,色絕美,聰立月晃為上皇后,劉貴妃與月華為左右皇后。及月光以穢行廢,又立美婢樊氏為上皇后。三後之外,佩皇后璽綬者復七人。飲酒宣淫,百日不出。太弟乂數諫,聰子粲讒而殺之。
  聰僭位八年卒,子粲立,靳准專權用事。劉聰諸後盡年少,粲淫於聰之諸後,白晝宣淫,不理朝政。靳准引兵上殿,執粲殺之。僭位方一月,劉氏男女無少長皆斬。發淵、聰二陵,斬聰屍,焚其廟,自號大將軍。漢天王淵族子劉曜聞亂,自長安起兵討准,石勒自洛陽率精兵五萬討准,准每挑戰,勒堅壁以挫之。
  曜至赤壁,即皇帝位。以勒為大司馬,加九錫,進封趙公。
  准將軍喬奉等殺准,推准弟靳明為主。遣卜泰奉傳國六璽,降於劉曜。石勒大怒,攻拔平陽,焚其宮室。靳明奔曜,曜族誅之。勒遣左長史王修,獻捷於漢。修舍人曹平樂言於曜曰:「勒遣修來,實覘強弱。俟其復命,將襲乘輿。」曜聽平樂之言,遂斬王修於市。勒聞之大怒曰:「孤事劉氏,於人臣之職有加矣。彼之基業,皆孤所為。今既得志,還欲相圖,趙王趙帝,孤自為之,何待於彼耶?」乃誅曹平樂三族。漢主曜還都長安,立故惠帝後羊氏為皇后。改國號曰趙,世稱為前趙。石勒背漢,據襄國稱趙王,世稱為後趙。後趙石勒攻前趙蒲阪,前趙主劉曜擊破之。石虎奔朝歌,曜攻石生於傘墉,圍洛陽。後趙主石勒自將救洛陽,卷甲銜枚,詭道兼行,帥步騎四萬,入於洛陽城。石虎引步卒攻前趙,中軍石堪以精騎擊其前鋒,大戰於西陽門。勒出,自閶闔門夾擊之。曜素嗜酒,至是將戰,飲酒數鬥。至西陽門揮陳就平,石堪因乘之,趙眾大潰,曜馬陷,為堪所執。勒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獲,餘可縱其歸命之路。」以曜歸,殺之。曜僭位二十年而亡。前趙凡五主,共二十六年。於是長安、秦隴等地悉歸後趙石勒。石勒者,上黨羯人也,父周曷朱為部落小帥。勒有膽力,善騎射。晉東瀛公騰執諸胡於山東,賣充軍實,勒亦被掠,賣為奴,逃亡為群盜。往從漢主劉淵,淵以為將。眾至十餘萬,以張賓為謀主,每事諮之,呼為右侯而不名。
  初,勒為人所掠賣,與母王氏相失。晉並州刺史劉琨得之,遣使並其從子虎送於勒。勒遺珍寶名馬謝而絕之。時虎年十六,殘忍無度,為軍中患。勒白母,欲除之。母曰:「快牛為犢,多能破車。汝小忍之。」及長,善弓馬,勇冠一時,每屠城邑,鮮有遺漏。然御眾嚴明,莫敢犯者。指授攻討,所向無前,勒遂寵任之。張賓勸勒進據襄國,襄國即今北直順德府是也。分掠冀州諸郡。時幽州都督王濬將欲叛晉自立。勒欲襲之,偽為寡弱,以臣子禮推戴濬。濬大喜,益驕之。勒出兵襲晉,聲言上禮,直入濬室。升其廳事,召濬妻共坐,執濬於前,送襄國斬之。幽州悉定,復敗晉臣劉琨,定並州之地。因與劉曜有隙,遂自立為王,尋滅曜,盡有同豫、徐、兗、並、幽、秦、雍、青、冀之地,改稱天王,即帝位,僭位共十五年,卒。太子弘立,石虎使其子冀州刺史邃入宿衛,文武皆奔散。劉太后有膽略,佐勒建功業,與石塘、石生、石郎等舉兵討虎,不勝,虎盡殺之。遂篡天王位,弘僭位者一年,為虎所殺。虎既得志,大造宮室,窮工極巧,選民間美女以實之,服珠玉被綺羅者萬餘人。教官人習皇象,習騎射,以女騎千人為鹵簿,錦褲,金銀帶,羽儀鼓吹,游宴以自隨。又作東西兩宮、台觀四十餘所於鄴。又治長安、洛陽諸宮,增置女官二十四等,大發民間美女三萬餘人以配之。民有美女美婦,其父與夫不自獻者,罪至死,重刑厚斂,苦役百姓,死者以數十百萬計。財用不足,盡發前代陵墓,取其金寶。趙太子邃素驍勇,虎愛之。邃驕淫殘忍,好裝飾美女,與賓客傳觀。宣淫訖,即裸而剖其腹,卻其腸胃,實以五味香料,蒸而共食之。虎既荒淫好色,喜怒無常,數誚責笞棰邃。邃謀殺虎。事覺,虎殺邃並男女二十六人,同埋一棺。立子宣為太子。宣又欲殺虎。以虎素愛秦公韜,使人先殺韜,欲因虎臨喪,並以殺虎,事覺,虎肢解之,飛灰道中,殺其妻子九人。宣子方數歲,虎素愛之,抱之而泣,欲赦之。
  大臣不聽,取殺之。兒挽虎衣,大叫至於絕帶,虎因生病。初,將軍張豺獲趙主曜幼女,有殊色,納於虎,嬖之。生齊公世,至是豺說虎立之。虎謂群臣曰:「吾欲以純灰三斛自滌其腸,何為專生惡子,年逾二十,輒欲殺之父,今世年方十歲,比其二十,我已老矣。」以其母劉昭儀為後,虎謫戍宣東宮衛士十餘萬人於涼州。其眾梁犢等遂糾眾反,掠民間財物,施以一丈柯柄,攻戰若神,所向奔潰,長驅而東。虎大懼,姚弋仲與蒲洪討平之。虎以弋仲為西平公,後為後秦主。以洪為秦雍都督,後為前秦主。虎僭位十五年卒。幼子世立。一月,兄石遵殺之而自立。遵立六月,弟石鑒殺之而自立。鑒立四月,石閔廢而殺之。閔本姓冉,殺石虎三十八孫,盡滅石氏。閔自立為帝,複姓冉,國喜魏。
  時虎庶子石祗鎮襄國,與姚弋仲、蒲洪連兵討閔,遂自立於襄國,僭立二年。其將劉顯殺之以降閔,後趙亡,凡七主,共三十三年。後顯又叛閔,為閔所殺。石琨奔晉,晉斬之,石氏遂絕。閔僭位三年,燕王俊令慕容恪等擊魏,魏主閔戰數勝。
  恪擇鮮卑善射者五千人,為方陣而前。閔直前擊之,所乘駿馬,日行千里,曰朱龍,忽斃,為燕兵所拭。俊鞭之三百,斬於龍城,前燕遂並有趙地。
  前燕者,曹魏時鮮卑莫護跋居遼西,從司馬懿討公孫淵有功,拜率義王,建國棘城之北,今直隸永平府是也。時燕代多冠步搖冠,護跋見而好之,乃斂發襲冠,諸部因呼為步搖,遂訛步搖為慕容氏。四傳而至慕容廆,自晉武帝時已為寇,既而降晉,以為鮮卑都督。鹿稱大單于,晉封遼東公。廆少子翰,驍勇有智略,佐廆取遼東,斬連津,攻高句麗。廆居位二十七年卒。子皇光立,忌慕容翰。翰奔段氏,復奔宇文氏,宇文逸豆歸不能用,皇光潛召而歸之。翰佐皇光降服高句麗,破宇文逸豆歸,闢地數千里,皇光忌翰益甚,遂殺之。皇光嗣遼東公,又晉封燕王,共十五年卒。子俊立,嗣王位三年,僭稱帝十年。俊用慕容恪取中山,復令恪擊魏冉閔,並有後趙之地。惟三秦之地為前秦所據,不能有。又令恪破降段龕,定齊地。及俊卒,子日韋立。慕容恪受遣詔輔政,恪虛心待士,量才授任,燕國大治。
  及恪卒,晉桓溫代燕。燕求救於秦,秦王堅令苟池、鄧羌救之。
  溫遁還燕,慕容垂追擊,大破之。垂初名霸,荔王光之子,皇奇其才,欲立為世子而不果。
  燕主俊惡之,以其嘗墜馬折齒,更名曰缺。又以缺為應讖文,更名早曰垂。垂娶段末懷女,才色兼全。與燕主俊後可足渾氏不合,後誣段氏詛咒,殺之。垂納段氏之妹,色尤美,可足渾後黜之,而以己妹妻垂,垂不悅,由是益惡之。至是垂建大功,威名益震。可足渾後與慕容評密謀誅之。垂聞之,遂自洛陽與段夫子及世子令兄弟等俱奔秦。秦王堅有圖燕之志,憚垂不敢發。聞其至,大喜,以為冠軍將軍。秦王堅令王猛伐燕。燕主呻憂懼,不知所為。太傅評畏猛不敢進,日鄣固山泉賣水與軍人,每絹一疋,得水三石,日韋使人讓之。評懼出戰,大敗還鄴。
  猛破鄴,日韋與評等出走,秦追獲之。啼僭位十一年亡。前燕起慕容魔凡四世,共六十四年,面並於前秦。此後自應將前秦接敘,然前秦起於東晉,且後五胡頗多,待二十四回再敘。
  此外起於西晉者又有前涼。晉惠帝永寧元年,以散騎常侍安定氏人張軌為涼州刺史。時方多難,軌有保據河西之志。以宋配、汜瑗為謀主,諸鮮卑為寇者,悉討平之,威著西土。漢寇洛陽,軌遣兵入衛,貢獻不絕,忠於晉,封西平郡公,居位十五年卒。子實立,勤於政事,忠於晉室,令將軍王該帥步騎五千人,入援長安。及漢劉曜陷長安外城,內城饑,逃亡不可制,惟涼州義眾守死不移。時京兆人劉宏客居涼州天梯山,以妖術惑眾,實左右閻涉、趙印等皆事之,宏謂曰:「天與我神璽,應王涼平。」涉、印信之,謀殺實而奉宏為主。實弟茂知其謀,請誅宏。實遣牙門將史初收之。未至,涉等亂作,殺實。
  初執宏,車裂之,盡誅其黨。與左司馬陰元等,以實子尚幼,推實弟茂為刺史。西平公茂以駿為世子。茂嗣位四年卒,姪張駿立。駿勤修庶政,總御文武,兵強國富,西域諸國皆來朝貢。
  遣使於晉上疏,以為石勒、李雄既死,石虎、李期繼逆,元老消落,日遠日忌,乞敕司空郗鑒、征西將軍庾亮等,泛舟江沔,首尾齊舉。晉不能用。駿嗣位二十二年卒,了重華立。後趙主石虎遣兵擊涼州,涼令謝艾御之,大破之。虎歎曰:「吾以偏師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於涼。彼有人焉,未可圖也。」重華嗣位七年卒,子曜靈立。重華之庶兄柞廢之而篡立,恣為淫虐,殺重華之妃裴氏,復殺謝艾,僭稱涼王,用天子禮樂。嗣位一年,張瓘、宋琨等起兵討祚。柞殺曜靈。琨為發喪,立曜靈之弟元,斬祚,梟其首。張瓘猜忌苛虐,宋琨性忌忠鯁。瓘欲殺琨篡位,琨擊破之,瓘自殺。及琨卒,元靚之叔父天錫秉政,遂弒元靚而代之。元靚居位八年,天錫居位十四年,荒於酒色,人人怨憤。秦主堅令苟萇、梁熙等將兵臨西河。天錫使馬建、常據拒之,建降秦,據戰敗自殺,秦兵大進,天錫面縛出降,涼州群縣悉為秦有。前涼凡八主,共七十六年。以後前秦敗,天錫復歸於晉,秦主苻堅併吞各國,幾至混一,自寇晉敗還,群胡並起,所謂前五胡亂晉,後五胡亂秦也。後五胡再敘於二十四回,索頭魏之中間。下回先將南朝、東晉、宋、齊、梁、陳事跡敘明。蓋以正朔在南,不得不先南而後北也。東晉元帝中興之事,下回便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28:00

第二十二回     走江東承舊統百歲雲奔

  詞曰:
  暮鼓晨鐘,春花秋月何時了。七顛八倒,往事知多少?
  昨日今朝,鏡裡容顏老。一場談笑,幾個人知道。

  卻說東普中宗元帝司馬睿,字景文,宣帝司馬懿曾孫,瑯琊王覲之子,其實牛金子也。蓋瑯琊王覲之妃夏侯氏,生得千嬌百媚,水性楊花,因小吏牛金入值,見是美貌少年,誘與私焉。往來既熟,因而有孕。覲雖不時幸御,以其年月不對,疑之。以愛妃之故,不忍發。至生時,有神光之異,一室盡明,因育之。及長,隆準龍顏,目有精光,沉敏有大量,遂冒認為己子。及夏侯氏臨終,明為元帝言之。元帝暗召牛金。牛金已死。元帝恥於複姓,遂冒姓司馬氏,厚賜其子而遣之。初為安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及聞愍帝遇害,及即位於建康,立子紹為太子,以王導為謀主,拜為驃騎大將軍。以王敦為荊州刺史,又以祖逖為豫州刺史。
  逖,范陽人,少有澄清中原之志,嘗與劉琨同寢,中夜聞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睿不給以兵仗,使自如召募。逖將其部曲百餘人渡江,中流擊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澄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遂屯淮陰,起冶鑄兵,募得二千餘人而後進。祖逖鎮雍邱,數遣兵邀擊後趙兵,後趙鎮戍者歸逖甚眾。後趙境土漸蹙,自河以南,多叛後趙而歸晉。逖練兵積穀,為取河北之計。後趙主石勒患之,乃下幽州。為逖修祖父墓,置守塚二家。因與逖書,求通使及互市。
  逖亦禁諸將不得暴後趙之民,邊境之間稍得休息。元帝以戴淵為征西將軍,督六州,鎮合肥。逖以戴淵雖有才望,無宏志遠識,且已剪荊棘,收河南地,而淵雍容一旦來統之,意甚快怏。
  又聞王敦將亂,知大功不遂,感憤發病而卒。以逖弟約代領其眾。劉琨初為並州刺史,及石勒破樂平,並州震駭,降勒。琨奔段匹磾,後為匹磾所殺。王敦舉兵反,敦久蓄反謀,以憚祖逖不敢發,及逖卒,遂反。罪狀劉隗、刁協。湘州刺史譙王丞、梁州刺史甘卓起兵討之。敦令魏乂寇長沙,長沙城池不完,資儲又乏,人心震恐,或勸譙王丞出走丞不可,乃據城固守。王敦,王導從兄也,劉隗、刁協勸帝盡誅王氏,周豈頁上表救之甚力,而不使知,導甚恨之。帝以導為前鋒大都督討敦。敦歎曰:「吾不得復為盛德事矣。」帝令刁協、劉隗、戴淵帥眾攻敦,為敦所敗。協為人所殺,隗奔後趙。帝令百官詣石頭城見敦,以敦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敦欲殺周豈頁、戴淵,以問王導,導不答,遂收豈頁並淵殺之。後導檢中書,乃見豈頁表,執之流涕曰:「我雖末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矣。」敦竟不朝天子而還武昌,舉兵陷長沙,殺譙王丞。
  又令襄陽太守周慮襲殺甘卓,四方貢獻,多入其府。將相岳牧,皆出其門。
  元帝憂憤成疾,在位六年崩。太子紹即位,是為肅宗明帝。
  司空導受遺詔輔政。明帝仁慈,善文詞,喜武藝,好賢受諫,明敏有機斷。初,為太子時,王敦切忌,而欲廢之,溫嶠阻之,遂不果。至是敦謀篡位,敦弟彬諫之甚苦,敦變色目左右,將殺之,彬正色曰:「君昔歲殺兄,今殺弟耶?」敦乃止。王敦疾篤,敦無子,以兄含子應為嗣,矯詔拜應為武衛將軍以自副。王導聞敦疾篤,率子弟為敦發喪。眾以為敦已死,咸有奮志,於是尚書騰詔下敦府,列敦罪惡。教見詔甚怒,而病益篤,不能自將,以兄含帥眾五萬,奄至江寧。導遺含書曰:「兄妄萌逆節,凡在人臣,誰不憤歎。導受國恩,今日之事,明目張膽,為六軍之首。寧為忠臣而死,不為無賴而生矣。」含不答,帝帥諸軍襲擊之,大破之。敦死眾潰,其黨錢鳳、洗充等,俱伏誅,乃發敦瘞出屍,跪而斬之。王含、王應奔荊州,王舒遣軍沉其父子於江,以陶侃都督荊湘等州軍事。明帝在位三年崩,司徒王導,中書令庾亮,尚書令卞壺,並受遺詔輔政。
  時帝年方五歲,是為顯宗成帝。庾太后臨朝稱制。以溫嶠都督江翔軍事,庾亮以太后故,年少專權。南頓王宗,初為肅宗所親任,庾亮忿而殺之,由是大失眾心。宗之死也,帝不知。
  久之,問曰:「當日白頭公何在?」亮對以謀反伏誅。帝泣曰:「舅言人作賊便殺之,若人言舅作賊當何如?」亮懼色變。時歷陽內史蘇峻前守臨淮,王敦再犯闕時,入衛有功,威望漸著。
  及在歷陽,卒銳器精,志輕朝廷,招納亡命。庾亮修石頭城以防之,復以溫嶠等為聲援。亮以蘇峻在歷陽,終為禍患,欲下譚征之。舉朝以為不可,亮不聽,征峻為大司馬。峻曰:「我寧山頭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頭。」峻知祖約怨朝廷,乃遣使推崇約,請共起兵討庾亮。約大喜,以兵會峻。蘇峻帥軍二萬,濟自橫江,攻青溪柵,卞壺帥兵拒擊。力竭苦戰而死。二子卞畛、卞盱隨之,亦赴敵而死。峻縱火燒台省及諸營署。峻兵入台城,稱詔大赦,惟庚亮兄弟不赦。宣城內史桓彝起兵赴難,竣分兵陷宣城,執彝殺之。溫嶠有眾七千,將起兵討峻,邀陶侃同赴國難,侃即戎服登舟。郗鑒在廣陵,涕泣誓眾,入赴國難,將士爭奮。峻聞四方兵起,逼遷帝於石頭城。王導密令張闓以太后詔諭三吳,使起義兵。會稽內史王舒、吳興太守盧潭、吳國內史蔡模、義興太守顧眾等,皆起兵應詔討峻。嶠等率諸軍同赴建康,戍卒四萬,旌旗七百餘里。峻望之大懼。陶侃、溫嶠等討峻於石頭城,相持不決。侃欲西歸,嶠曰:「夫子幽逼,乃臣子肝腦塗地之時,今日之勢,譬如騎虎,安可中下哉?」公若違眾獨返,義旗將回指於公矣。毛寶等勸侃分米以餉嶠軍,侃督水軍向白石。庾亮、溫嶠、趙孕等帥步兵向白石。
  蘇竣將八千人逆戰,侃部將彭世、李乾投之以矛,峻墜馬斬首,臠割之,焚其骨,三軍皆稱「萬歲」。餘眾大潰,峻司馬任護等共立峻弟逸為主,閉城自守。趙孕令將擊祖約於歷陽,約奔後趙,後為後趙所族。渚軍攻石頭城,建威長史滕含大破其兵,蘇逸、韓晃被獲,皆斬之。含部將曹據抱帝奔溫嶠船,群臣見帝叩頭,號泣請罪。時宮殿灰燼,眾欲遷都,王導請鎮之以靜,收集散亡,京邑以安。帝不豫,帝二子丕、奕皆在襁褓,庾冰說帝以國有強敵,宜立長君,請以瑯琊王岳為嗣,帝許之。帝在位十七年崩。
  瑯琊王岳即位,是為康帝,亮陰不言,委政於庾冰、何充。
  帝在位二年崩,太子聘即位,是為穆帝。時方二歲,太后褚氏臨朝稱制。何充加侍中錄尚書事。江州都督庾翼卒,何充以桓溫英略過人,竟代翼。蜀漢主李勢驕淫,不恤國事,桓溫帥師伐之,拜表即行卜策步卒直指成都。勢戰敗,乃面縛輿櫬,詣軍門降。溫送勢及宗室瓞人於建康,興賢旌善,蜀人悅之。詔封勢為歸義侯,桓溫為臨賀郡公。既滅蜀,威名大震,朝廷憚之。會稽王昱以揚州刺史殷浩累辭徵辟,固征之,乃起,有盛名,朝野推服,乃引為心膂以抗溫。殷浩銳志北伐。王羲之、王彪之以書勸之,不聽。初,姚戈仲之子姚襄降晉,詔屯譙城、歷陽。殷浩惡其強盛,屢遣客刺之,不諧。又潛遣魏憬襲襄。
  襄斬憬,至是北伐,又以襄為前驅。襄度浩榜至,陰伏甲以邀之。浩至山桑,襄縱兵擊之,浩大敗而歸。桓溫上疏請廢之,免為庶人,徒之信安。自此大權悉歸於溫矣。桓溫帥師伐秦,大敗秦兵於藍田,進軍霸上,三輔郡縣皆來歸。溫撫諭民人,使安堵復業,民爭持牛酒迎勞,男女夾路觀之,耆老有垂泣者曰:「不圖今日復睹官軍。」
  北海五猛,少好學,倜儻有大志,不屑細務,人皆輕之。
  猛悠然自得,隱居華陰。聞桓溫入關,披褐謁之。捫蝨而談當世之務,旁若無人。溫異之。徐曰:「江東無卿比也。」初,溫指秦麥為糧,既而秦入悉芟麥,溫軍乏食,又數與秦戰不利,乃徙秦中三千餘戶而歸。溫欲與猛俱還,猛不就。桓溫率諸軍討姚襄,與寮屬登平乘樓,北望中原歎曰:「遂使神州陸沉,百年垢墟,王夷甫諸人,不得辭其責矣。」溫至伊水,姚襄迎戰,連敗而走。溫屯金墉,謁諸陵有毀壞者,修復之,置鎮戍而還。襄奔平陽,欲圖關中,帥師伐秦,大敗,為秦所殺。弟萇率其眾降秦,後叛秦,為後秦主。時謝安少有重名,前後徵辟皆不就,桓居會稽,以山水文章自娛,雖為布衣,人皆以公輔期之,曰:「安石不出,如蒼生何?」安每游東山,常以妓女自隨。會稽王昱聞之曰:「安石既與人同樂,自不得不與人同憂,召之必至。」安妻,劉妹也,見家門貴盛,而安獨靜退,謂:「大丈夫不當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年四十餘,桓溫請為司馬,安乃赴召。溫大喜,深禮重之。帝在位十七年崩。無嗣,大臣迎立成帝長子瑯琊王丕,是為哀帝,在位四年崩。無子,母弟瑯琊王奕即位。
  桓溫帥步騎五萬伐前燕,燕主暉求救於秦。秦主堅遣鄧羌救燕,與溫戰於枋頭,不利,奔還燕。吳王垂帥八千騎追之,及溫於襄邑,大破之。溫深恥喪敗,乃歸罪於袁真,奏免為庶人。真不服,表溫罪狀。朝廷不報,遂據壽春,叛降燕。及秦滅前燕。大司馬溫拔壽春,獲袁真子瑾斬之。桓溫恃其才略位望,陰蓄不臣之志。嘗撫枕歎曰:「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溫欲先立功河朔,以收人望,還受九錫。及枋頭之敗,威名頓挫。既克壽春,謂參軍郗超曰:「足雪枋頭之恥乎?」超曰:「未也。」「然則奈何?」超曰:「明公不能為伊霍之舉者,以無大威權鎮壓四海也。」溫深以為然,遂與之定議。乃詣建康,宣太后令,廢帝奕為東海王,迎元帝少子會稽王昱立之,是為太宗簡文帝。帝奕在位六年而被廢,後得善終。溫威勢日盛,詔進溫丞相大司馬,留京輔政。溫固辭,仍請還鎮姑熟。帝在位二年崩,太子曜即位,是為烈宗孝武帝。
  桓溫入朝,都下洶洶,或云欲誅王謝。因移帝室,王坦之甚懼,流汗沾衣,倒執手板。謝安神色不變,從容款曲,與溫語移日。
  溫嘗以郗超為謀主,至是延見朝臣,使超臥帳中聽其言,適風動帳開。安笑曰:「郗生可謂入幕之賓矣。」溫有疾,還姑熟,疾篤,諷求九錫,安與坦之故緩其事。時天子幼弱,外有強臣,安與坦之盡忠輔衛,卒安晉室。及大司馬桓溫卒,溫以世子熙才弱,使弟衝代領其眾。衝稱溫遺命,以少於元為嗣,時方五歲。衝既代溫居任,盡忠王室,以謝安素有重望,以揚州讓安。
  桓氏宗族莫不苦諫,衝處之淡然。
  時秦主堅併吞各國,日漸強盛,用兵寇晉梁、益二州,遂取成都,朝廷方以秦寇為憂。詔求文武良將,可御北方者。謝安以兄子元對。詔以元監江北諸軍,鎮廣陵。元得劉牢之等為參軍,戰無不克,敵人畏之。秦主堅會群臣於太極殿,謀大舉伐晉,群臣皆以為未可,惟慕容垂、姚萇心懷異志,勸之伐晉。
  陽平以苻融以福德歲星在吳,天道不順,諫之甚力。堅曰:「以吾之眾,投鞭於江,足以斷彼之流,擊之猶疾風之掃秋葉耳。」
  堅所幸張夫人,亦諫。堅曰:「軍旅之事,非婦人所知。」堅令陽平公融,督後將罕張蠔、冠軍將軍慕容垂等帥步騎二十五萬,又以姚萇為龍驤將罕,督益、梁二州諸軍為前鋒。堅帥戍卒六十餘萬,騎二十七萬,旗鼓相望,前後千里,為後繼以伐晉。晉令謝石、謝玄率眾人萬拒之。秦兵至潁口,兵既盛。都下震恐。元入問計於謝安,安夷然答曰:「已別有旨。」既而寂然。桓衝深以根本為憂,令精銳三千入援京師。謝安固卻之,曰:「朝廷處分,兵甲無闕,西藩且留以為防。」衝歎曰:「今大敵將至,謝安乃遊談不暇,遣諸不經事之少年拒之,吾其為左衽矣。」秦將軍梁成帥眾五萬屯洛澗。謝石、謝玄去洛澗二十五里而軍,憚成不敢進。苻融遣晉舊臣朱序來說謝石、謝玄等使降。序私謂右等曰:「若秦首方之眾盡至,此誠難與為敵。
  今乘諸軍未集,宜速攻之,若敗其前鋒,則彼奪氣,遂可破也。」石等從序言。謝玄令劉牢之率精兵五千趨洛澗,梁成阻澗為陣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攻成,大破之,斬成。分兵斷其歸路,秦步卒崩潰,爭赴淮水,士卒死者一萬五千人。石等諸軍水陸繼進,秦主堅與陽平公融登壽陽城望之,見晉兵步伐嚴整,又望見八公山草木,皆以為晉兵。顧謂融曰:「此亦勁敵,何謂弱也?」憮然始有懼色。秦兵逼淝水而陣,晉兵不得渡。
  謝玄遣使謂平陽公融曰:「君懸軍深入,而置陣逼水,此乃持久之計,非欲速戰者也。若移陣少卻,晉兵得渡,以決勝負,不亦善乎?」秦諸將皆曰:「我眾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萬全。」堅曰:「但引兵少卻,使之半渡,我以鐵騎蹙而殺之,無不勝矣。」融亦以為然,遂麾兵使卻。朱序在陣後呼曰:「秦兵敗矣。」從聞之,不知其實,相傳以為果敗,眾遂大潰,不可復正。謝玄、謝琰、桓伊等引兵渡水擊之。融馳騎略陣,欲以止退者,馬倒,為晉兵所殺。玄等乘勝追擊,至於青岡,秦兵大敗,自相踐踏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聞風聲鶴唳,皆以為晉兵且至,晝夜不敢息,早行露宿,加以饑凍,死者十七八。朱序與張天錫皆奔還晉。秦主堅中流矢,單騎走秦,遂因而亂亡,詳見二十四回。桓衝聞謝玄等成功,自悔失言,慚恨成疾而卒。時北方大亂,而江左獨偏安無事。帝溺於酒色,迨謝安諸人卒後,委政於瑯琊王道子。道子亦嗜酒,日與帝酣歌為事。又崇尚浮屠,窮奢極多,所親昵者僧尼,近侍弄權,賄賂公行。長星現,自須女至於哭星,帝心惡之,於華林園舉酒祝之,祝曰:「長星,吾勸汝一杯酒,自古豈有萬年天子耶?」帝嗜酒,流連內殿。張貴人寵冠後宮,年近三十,帝戲之曰:「汝以年亦當廢矣,吾意更屬少者。」已而醉,寢清暑殿。貴人使婢以被蒙帝面而弒之。帝在位二十四年。貴人重賂左右曰:「因魘暴崩。」時太子闇弱,會稽王道子昏荒,遂不復推問。
  太子德即位,是為安帝,道子進位太傅。安帝幼而不慧,口不能言寒暑,饑飽不辨,飲食寢興,不能自主。母帝瑯琊王德文,常侍左右,為之節制。初,烈宗武帝患母弟道子驕恣專權,以王恭都督青、兗等州諸軍事,殷仲堪都督荊,益、寧州軍事,以暗制之。桓溫子桓玄自負才地,以豪傑自居朝廷,疑而不用,拜太子洗馬,出為義興守,玄鬱不得志,歎曰:「父為九州伯,兒為五湖長。」遂棄官歸家,居江陵,使勢豪橫,士民畏之。殷仲堪以桓氏累世臨荊州,禮而用之。時王國寶與王緒依附會稽王道子,而惡王恭。恭遣使與殷仲堪謀誅國寶等,桓玄亦說仲堪,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仲堪然之。上表罪狀王國寶及王緒。興兵討之。道子欲求姑息,乃賜國寶死,斬緒於市,遣使謝恭。恭乃罷兵還京口。未幾,王恭復興兵反,約毀仲堪、桓玄同反。玄陷江州,加會稽王道子黃鉞,討王恭。
  時恭仗劉牢之為爪牙。而以部曲將遇之。牢之負才懷恨。會稽王道子之子元顯知之,遣人說使叛恭,事成,授以恭位號。牢之從之,執恭以降,斬之,以牢之都督青、兗七州軍事。道子又以重利啖桓玄及楊佺期,使討殷仲堪。玄與佺期等雖喜於朝命,而資仲堪兵勢,不得不與之合,乃聯名上疏,申理仲堪無罪。乃以桓玄為江州刺史,復以殷仲堪為荊州刺史,敕使回軍。
  殷仲堪恐桓玄跋扈,乃與楊佺期結婚為援。玄引兵擊殺仲堪,與佺期克荊、雍二州,求領荊、雍、江三州牧。朝廷不能違。
  朝廷以會稽世子元顯為揚州刺史,顯性苛刻、生殺任意。
  孫恩因民心騷動,自海島帥其黨攻陷會稽,殺內史王凝之,自稱征東將軍。表奏會稽王道子及世子元顯之罪,請誅之。於是內外戒嚴。朝廷加道子黃鉞,命元顯領中軍,命徐州刺史謝琰兼督吳興、義興軍,以討孫恩。劉牢之亦發兵討恩,拜表輒行。琰與牢之轉鬥而前,所向每克。初,彭城劉裕勇健有大志,以賣履為業,好樗蒲,為鄉閭所賤。劉牢之擊孫恩,引裕參軍事,使將數十人覘賊,遇敵數千人,即迎戰擊之,從者皆死,裕墜岸下。敵臨岸欲下,裕奮長刀仰砍殺數人,乃得登岸,仍大呼逐之,敵皆走,裕所殺傷甚眾。劉敬宣怪裕久不返,引兵尋之。見裕獨驅數千人,咸共歎息,因進擊敵,大破之,斬獲千餘人。孫恩聞劉牢之引兵濟江,驅男女二千餘口逃入海島。
  朝廷以謝琰為會稽太守,琰不為武備。孫恩復攻會稽,太守謝琰敗死。恩轉攻臨海,朝廷大震,令兵討之,不克,以劉裕為下邳太守,討孫恩於鬱州,大破之。孫恩復攻,臨海太守景辛擊破之。恩所掠三吳男女,死亡殆盡,恩赴海死。其黨從死者以百數,謂之水仙。餘眾數千人,推恩妹夫盧循為主。循神采清秀,雅有才藝,而志存不軌。桓玄欲撫安東土,以循為永嘉太守。循雖受命,而寇暴不已。桓玄表其兄偉為江州刺史,鎮夏口。司馬刁暢為輔國將軍鎮襄陽。令其將皇甫敷、馮該戍隘口,厲兵訓卒,專伺朝廷之隙。數使人上己符瑞,又致箋於會稽王道子,追論王恭之事,元顯大懼。張法順謂元顯曰:「桓玄始得荊州,人心未附,若使劉牢之為前鋒,大軍繼進,玄可取也。」元顯以為然,會武昌太守庾楷使人自結於元顯,請為內應,元顯大喜。遣法順至京口說牢之,牢之以為難。法順還謂元顯曰:「觀牢之言色,必貳於我,不如召入殺之,不爾敗人大事。」元顯不從,大治水軍,以劉牢之為前鋒,譙王尚之為後部,討桓玄。玄聞之大驚,遂舉兵反。玄兵至姑熟,劉牢之叛於玄,元顯軍潰,玄入建康,自為太尉,總百揆,殺元顯及譙王尚之等。以劉牢之為會稽內史。牢之曰:「如此殆奪我兵,禍其至矣。」於是大集僚佐,議據江北以討玄。參軍劉襲曰:「事之不可者,莫大於反。將軍往年反王恭,近日反司馬元顯,今復反桓玄,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語畢,趨出,僚佐多散走。牢之懼,帥部曲北走,至新州,縊而死,道子等皆死。
  桓玄初至,黜佞奸,擢賢士,京師欣然,冀得少安。既而奢華縱恣,政令無常,朋黨互起,凌侮朝廷。帝幾不免饑寒,由是眾大失望。玄自為相國,封十郡為楚王,加九錫,未幾篡之,即皇帝位,國號楚。廢帝為平固王,遷潯陽。玄登座而御牀忽陷,群下失色。劉裕從桓修入朝,玄後劉氏有智鑒,謂玄曰:「劉裕龍行怒步,瞻視不凡,恐終不為人下,不如早除之。」
  玄曰:「我方平瘍中原,非裕莫可用者。俟關河平定,然後別議爾。」劉裕與何無忌同舟還京口,密謀興復晉室。劉毅家於京口,亦與無忌謀討玄。無忌曰:「天下草澤之中,非無英雄也。」毅曰:「所見惟有劉下邳。」無忌笑而不答,還以告裕。
  遂與毅定謀。無忌夜草檄文,其母劉牢之姊也,密窺之,泣曰:「吾不及東海呂母明矣!汝能如此,吾復何恨?」裕問無忌曰:「急須一府主簿,何由得之?」無忌曰:「無過劉道和。」道和者,東莞劉穆之也。裕即馳信召焉,至則署為主簿。劉裕托以遊獵,與何無忌收合徒眾,得百餘人。詰旦,京口城開,無忌著傳詔服,稱敕居前,徒眾隨之齊人,即斬桓修以徇於眾。
  劉毅復帥壯士直入,斬桓宏,眾推劉裕為盟主。玄時憂具特甚,或曰:「劉裕烏合之眾,勢必無成。」玄曰:「劉裕足為一世之雄。劉裕家無擔石之儲,樗蒲一擲百萬。何無忌酷似其舅,共舉大事。何謂無成?」玄欲復舟山,按兵堅陣以待之,桓謙等固請戰。遂與裕戰於復舟山,裕大破之。裕與劉毅等分為數隊並進,裕拭身先之,裕軍與玄梟將吳甫之遇於江東,斬之,進與玄將皇甫敷戰,又斬之。將士皆殊死戰,無不一當百,呼聲震動天地。時長北風急,因縱火焚之,煙火沖天,鼓噪之音震動京邑,諸軍大潰。玄率親信數千人,趨走石頭城。裕入建康,率百官奉迎乘輿,誅桓玄宗族之在建康者。裕至建康,諸大處分皆委於劉穆之,倉筍立定,無不允愜。時晉政寬弛,綱紀不立,豪族陵縱,小民窮蹙。穆之斟酌時宜,隨方矯正。裕以身先物,戚禁內外,百官肅然。劉毅等與玄戰於崢嶸州,大破之。玄復挾帝入江陵,寧州督護馮遷迎擊之,抽刀而前。玄曰:「汝何人?敢殺天子。」遷曰:「我殺天子之賊耳。」遂斬之。乘輿反止於江陵。毅等傳送玄首,梟於大桁,誅諸桓氏,特宥桓衝之孫孕。安帝至建康,以劉裕都督中拜渚軍事,出鎮京口。以盧循為廣州刺史,循遣使貢獻,遺劉裕益智棕,裕報以續命湯。時揚州刺史王猛卒,劉毅等不欲裕入輔政,議以謝琨為揚州刺史。穆之密白裕曰:「晉命已移,公勛高位重,豈得遂為守藩將耶。揚州根本所係,不可假人。」裕從之,遂自領揚州牧。劉裕抗表伐南燕,南燕起沒見二十四回。
  初,苻氏之敗,王猛、孫鎮惡來奔,騎射不能及人,而有謀略,善果斷,或薦於裕,與語悅之,曰:「吾聞將門有將,信然。」裕帥舟師自淮入泗,南燕主超召群臣會議。公孫五樓曰:「吳兵輕入,利在速戰。宜據大峴,使不得入。沮其銳氣,堅壁清野。簡精騎,循海而南,絕其糧道。敕段暉帥兗州之眾,緣山東下,腹背擊之。」超不從。裕過大山,舉手指天,喜形於色。左右曰:「公未見敵而先喜,何也?」裕曰:「兵已過險,士有必死之士,餘糧棲畝,人無匱乏之憂,虜入吾掌中矣。」
  進與蒸兵戰於臨朐,燕眾大敗,斬段暉等十餘人,超遁還廣固。
  廣固,今在山東青州府城北。裕乘勝逐北至廣固,克其大城。
  超收眾入保小城,裕築長圍守之。北方之民,執兵負糧歸裕者,日以千計。南燕內城久不下,裕悉眾攻之。南燕尚書悅壽開門納晉師,超突圍出走,追獲之,送超詣建康,斬之。初,盧循之姊夫徐道復向劉裕北伐,勸循乘虛襲建康,循從之。朝廷急征劉裕,裕方議留鎮下邳,經營司雍。會詔書,引兵還,以船載輜重,自帥精銳步卒歸。至山陽,聞何無忌敗死,慮京邑失守,卷甲兼行,將濟江,風急,眾咸難之。裕曰:「若天命助國,風當自息,不然覆溺何害。」即命登舟,舟移而風止。及至建康,毅與盧循戰於桑落州,毅兵大敗。盧循至淮口,中外戒嚴。裕謂將佐曰:「賊若於新亭直進,其鋒不可當,宜且避之。若回泊西岸,此成擒耳。」循回泊西岸,裕率眾齊力擊循,循大敗走,趨豫章,收散卒逕還番禺,奔交州。刺史杜慧度羽斬之,送首建康。劉裕帥師襲荊州,殺都督劉毅,又殺豫州刺史諸葛長民。又擊並州司馬休之,休之奔後秦。太尉裕戒嚴,將伐後秦。後秦起沒見二十四回。劉穆之為左右僕射,總攝內外。穆之決斷如流,賓客滿座,求訴百端,目覽詞訟,手答書箋,耳行聽受,口並酬應,不相參涉,悉皆瞻舉。裕發建康,遣王鎮惡、檀濟、沈田子等,數路並進。王鎮惡、檀道濟所向皆捷,進逼洛陽,克之。裕至潼關,秦主泓使姚丕守渭橋,王鎮惡大破之於渭,泓兵不戰而潰,單馬還宮,將妻子群臣詣王鎮惡軍門降。王惡撫慰,號令嚴明,百姓安堵。太尉裕入長安,送姚泓詣建康斬之。裕留於長安,經略西北,而諸將士皆久役思歸。會劉穆之卒,裕以根本無托,遂決意東還。乃以次子桂陽公義真都督雍、梁、秦三州諸軍事。義真時年十二,以王鎮惡為司馬。是役也,鎮惡之功為多。田子等忌之,屢言鎮惡家在關中,不可保信。裕曰:「古語云:猛獸不如孤群。卿等十餘人,何懼鎮惡?」
  裕發長安,自洛入河,開汴渠而歸。夏主赫連勃勃聞之大喜。使其子赫連王貴帥騎二萬向長安,勃勃自將大軍為後繼。
  沈田子將兵拒之,畏其眾盛,不敢進。王鎮惡聞之,曰:「公以十歲兒付吾,當共竭力。而擁兵不進,賊何由得敗乎?」遂與田子俱出。田子與鎮惡素有相圖之志,至是益忿懼。勃勃獨懼鎮惡一人,聞二人不協,使人大播謠言,言鎮惡欲盡殺南人,據關中反。田子遂請鎮惡至營中計事,矯稱太尉劉裕之令斬之。
  義真與王修被甲登門,以察其變。修執田子,數以專戮而斬之。
  勃勃進據咸陽,長安樵彩路絕。裕聞之,召義真東歸,以朱齡石代鎮長安。赫連王貴帥眾三萬追義真,力戰數日。晉兵大敗,義真僅得免歸。勃勃克長安,朱齡石欲奔還,至潼關,夏兵追執送長安,勃勃殺之。宋公劉裕以讖文云:昌明之後,尚有二帝。及使中書侍郎王韶之與帝左右密謀弒帝,而立文德。文德常在帝左右,韶之不得間。會文德有疾出居於外,韶之以散衣縊帝於東堂,安帝在位二十二年而被殺。
  裕因稱遺詔,奉帝母弟瑯琊王文德即位,是為恭帝。宋公裕進爵為王,移鎮壽陽。宋王裕欲受禪,而難於發言,乃集群臣宴飲,從容言曰:「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倡義興復,功成業著,遂荷九錫。今年將衰暮,物忌盛滿,非可久居,今欲送還爵位,歸老京師。」群臣莫喻其意。日晚座散,中書令傅亮乃悟,叩扉請見曰:「臣暫宜還都。」裕解其意,無復他言。
  亮出,見長星竟天,拊髀歎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驗矣。」
  亮走至建康,征劉裕入輔。裕留子義康鎮壽陽,以參軍劉湛為長史,決府事。裕至建康,亮具草詔,使帝書之。帝欣然操筆曰:「桓玄之時,晉氏已無天下,重為劉公所延將二十年。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書赤紙為詔,遜於瑯琊第,在位二年。
  裕立壇南郊即位,大赦改元,國號宋,封恭帝為零陵王,居於故秣陵縣,以兵守之。裕以毒酒,使郎中令張偉鴆之,偉自飲而卒。裕令褚淡之伺王隙,令兵逾垣而入,以被掩而弒之。
  裕率百官,臨於朝堂者三日。東晉亡,起元帝丁丑,終恭帝庚申,凡十一主,共一百四年。二晉通共一百五十六年。劉裕篡位,是為宋高祖武帝。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29:09

第二十三回     宋齊梁傳陳國俱都江左

  詞曰:
  一片殘山並剩水,年年虎鬥龍爭。秦宮漢苑晉家營。
  川原流恨血,毛髮凜威靈。白髮詩人閒住馬,感時懷古傷情。
  戰場田地好寬平。前人將不去,留與後人耕。

  詩曰:
  詩向會家閒講究,話逢知己細評論。
  評論往事知賢否,講究前賢說廢興。
  東岸水流西岸響,南山風送北山云。
  雲容冉冉舒還卷,水勢滔滔古又今。
  流水浮云何日了,人生在世幾回春。
  消磨白髮詩和酒,斷送青春利與名。
  蓋世功名野馬燄,掀天事業闥婆城。
  半張故紙留蹤跡,千古漁樵作話文。
  闊論高談依故典,長歌短曲弔英魂。
  就中多少悲歡處,珍重相知勿倦聞。

  卻說宋高祖武帝,姓劉名裕,小字德興,字寄奴,彭城人,漢高祖弟楚元王交之後也。裕生而母死,父翹,僑寓京口,將棄之,從母救而乳之。長於後母,不讀書,但識字。嘗行遇大蛇,擊傷之。後至其所,見有群兒搗藥,裕問:「何為?」答曰:「吾主為劉寄奴所傷。」裕曰:「何不殺之?」答曰:「寄奴王者,不死。」裕叱之,即散不見。仕晉為太尉,封宋王。
  受恭帝禪,國號宋,仍都建康。在位三年,少嬪御,孝後母,嚴正有度。帝疾甚,其子義符年方九歲,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同受顧命。
  在位一年,居喪無禮,狎昵左右。廬陵王義真與謝靈運、顏延之等謀立。徐羨之等惡之,先奏廢廬陵王為庶人,然後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等廢其主義符為滎陽王,遷於吳,即使邢安泰弒之,並殺廬陵王於新安,迎武帝第三子宜都王義隆立之,是為文帝。以謝晦為荊州刺史。徐羨之、傅亮上表歸政。文帝下詔,暴徐羨之、傅亮、謝晦殺滎陽王、廬陵王之罪。
  帝以檀道濟初不預,廢弒之謀,止於脅從,豫撫而用之。至是,乃命劉彥之、檀道濟收捕羨之等。羨之、傅亮伏誅。謝晦舉兵反,文帝乃自將討晦,斬之。立於邵為太子。宋主有恢復河南之志,遣右將軍劉彥之自淮入泗,沂河西上。魏主以河南四鎮兵少,命諸軍收兵北渡,皆棄地北去。於是司、竟二州皆平。
  宋檀道濟等進至濟上,前後與魏三十餘戰,道濟皆捷。軍至歷城,魏將叔孫建等縱輕騎邀其前後,焚燒谷草,道濟等食盡,自歷城引還。軍士有亡降魏者,具以告之。魏人追之,眾懼將潰,道濟夜籌量沙,以所餘少米覆其上。及旦,魏軍見之。謂道濟資糧有餘,以降者為妄而斬之。道濟乃全軍而歸。道濟威名日盛,朝廷憚之,乃下詔誅之。道濟見收,憤怒,目光如炬,脫幘投地曰:「乃壞汝萬里長城!」魏人聞之,喜曰:「道濟死,吳人不足復憚矣。」
  宋主大起軍旅伐。魏使王玄謨進圍滑台,魏主自將救之,眾號百萬。玄謨懼走,魏人追擊,大破之。魏主引兵南下,所過無不殘滅,郡縣皆望風奔潰,魏軍至瓜步,聲言欲渡江,建康震恐,民皆荷擔而立。宋主登石頭城,有憂色,歎曰:「檀道濟若在,豈使胡馬至此耶?」魏人反,破南、兗、徐、豫、青、冀六州,殺掠不可勝計。丁壯即加斬截,嬰兒貫於槊上,槧樂以為戲,淫掠婦女,所過郡縣,赤地無餘。春燕無室可依,巢於林木。文帝命將出師,常授以戒律。雖交戰日期,亦待中詔,以至於敗。初,帝仁厚恭儉,勤於政事,吏久於任,民安其業。在位三十年,戶口蕃息,講誦相聞,士敦操尚,鄉恥輕薄。江左風俗於斯為美。至是邑裡蕭條,元嘉之政衰矣。帝欲廢太子劭,而議久不決。以其謀告潘淑妃,淑妃以告其子濬,濬馳報劭,劭乃逆謀,帥張超之等之雲龍門,拔刀上殿,帝舉幾扦之,五指俱落,遂弒帝,並弒潘淑妃。沈慶之輔文帝第三子,江州刺史武陵王駿起兵討劭,誅劭及濬。
  駿遂即位,是為世祖武帝。帝於閨門無禮,不擇親疏尊卑,無所不至。狎侮群臣,奢欲無度,嗜酒好利,大興土木。侍中袁覬,盛稱高祖儉素之德,以諷宋主曰:「田舍翁得此,已為過矣!」但為人機警勇決,學問博洽,文章華敏,又善騎射。
  每酣飲昏睡,或外有奏事,即肅然整容,無復醉態,由是內外畏之。在位十一年崩,太子子業立。子業幼而狂暴,及即位,殘暴淫虐,無所不至。淫其姊山陰公主,公主性最淫,不遂其欲,帝為置面首三十人。面首者,面貌美男子也。又畏忌諸叔,皆拘於殿內.捶毆凌曳,無復人理。謂湘東王彧為豬王,建安王休仁為殺王,山陽王祐為賊王,東海王偉為驢王。以木槽盛食,裸或納泥水中,使就槽食。少府劉蒙妾,孕臨月,迎入後宮,俟生男,以為太子。彧嘗忤旨,裸之,縛其手足,擔付大官,曰:「今日屠豬。」休仁笑曰:「不若待皇太子生,殺取肺肝。」乃釋之。及蒙妾生子,為之大赦,彧乃得釋。又詔諸王妃、公主、命婦列於前,使左右自裸其衣,復盡強裸女衣,使共淫於一殿中。南平王鑠妃江氏不從,遂殺其三子,裸鞭江妃一百,而復強淫之。諸女大懼,悉自去其衣,不留寸絲遮掩,宣淫無忌,縱帝觀閱,以免其禍。寧朔將軍何邁尚帝姑新蔡長公主,帝納主於後宮,謂之謝貴嬪,詐言主死,殺宮婢送邁殯葬。邁素豪侈,多養士,謀廢帝而立晉安王子勛,事泄見殺。
  帝欲殺子勛。時勛為江州刺史,舉兵反於潯陽。帝游華林園竹林堂,使諸妃宮女與左右裸相逐,或使數女淫一男,或使數男淫一女。又裸宮人,使與羝羊、猴、犬交。又縛馬,仰於地,使宮人裸與之交。一女子不肯裸衣從淫,斬之。夜夢在竹林堂,有一女子罵曰:「悖逆無道,明年不及熟矣。」乃於宮中求得一人,似所夢者斬之。又夢所殺者罵曰:「我已訴於上帝矣,行當殺汝。」宮中群言竹林堂有鬼。帝出華林園,至竹林堂,見有紅袖相招,帝與群巫采女,射鬼於竹林堂。壽寂之等抽刀直入,帝射之,不中而走。阮佃夫追殺之,在位一年。
  後湘東王彧即位,是為明帝。封壽寂之等十四人為侯,遣建安王休仁討江州。台軍克江州,殺子勛,傳首建康。明帝無子,嘗以宮人陳氏,賜嬖人李道兒,已有孕,復迎還,生子昱。
  又密取諸王姬有孕者,納之宮中,生男,則殺其母而使寵姬母之。帝每大宴,使諸妃婦女裸於前,與王皇后共觀以為樂。後以扇障面,帝大怒之。帝與魏戰敗,使蕭道成鎮淮陰。道成收養豪傑,賓客始盛。帝恐諸王謀帝位,殺諸王十五六人,惟恐昱之不立。至是殂,在位七年。
  太子昱立,年方十歲。以蕭道成為中領軍,入直決事。宋建平王景素起兵京口,蕭道成遣兵擊斬之。宋主昱自京口既平,驕恣尤甚,誅戮大臣,慘裂其屍,以為歡笑。嘗直入領軍府,道成方晝臥裸袒,昱令起立。畫腹為的,引滿弓將射之。道成斂容曰:「老臣無罪。」乃更以骨箭,射中其臍,投弓大笑。
  道成憂懼,密與袁粲、褚淵謀廢立。粲曰:「主上年幼,微過易改,伊霍之事,非所宜行。」淵默然。道成命王敬則陰結帝左右楊玉夫等,使乘機便。會帝乘露車,晚至新安寺,偷狗飲酒,醉還,乃使楊玉夫弒帝。在位五年。追廢為蒼梧王。道成以太后令,迎立明帝第三子安成王准即位,是為順帝。沈攸之、袁粲、劉秉各起兵,謀誅蕭道成,俱不克而死。順帝在位三年,遂為蕭道成所篡。帝曰:「願世世勿生帝王家。」卒為道成所弒,滅其族。宋亡,凡八主,共六十年。
  齊高祖蕭道成,字伯紹,蕭何之後。姿表英異,龍顙鐘聲,鱗文遍體。肩有赤痣,似日月狀。初仕宋,以功封齊公,進爵齊王。竟代宋國,號齊帝。深沉有大量,性清儉,博學能文。
  在位四年殂。太於頤立,是為世祖代帝。世祖留心政事,務總大體,嚴而有斷,郡縣久於其職,長吏犯法,封刃行誅。故永明之世,百姓豐樂,盜賊屏息。然頗好游宴華靡之事,常言恨之而未能改。太子長懋早卒。初,太子素惡西昌侯鸞,嘗曰:「我殊不喜此人,不解何故。」及鸞得政,太子子孫無孑遺。
  帝在位十一年殂,以朝事委其姪西昌侯鸞。鸞奉太孫昭業立之,在位一年。蕭鸞弒其君昭業,以太后令追廢為鬱林王,而立新安王昭文,自為驃騎大將軍,錄尚書事,封宣城公。昭文在位三月,蕭鸞廢之為海陵王,尋弒之。鸞遂篡位,是為高宗明帝。
  魏孝文帝宏,大舉伐齊,攻鐘離不克,遣使臨江數齊王之罪而還。明帝躬親細務,綱目亦密,昧於為政之體,以蕭衍為雍州刺史。在位一年殂,太子寶卷立。每哭,輒雲喉痛。大中大夫羊闡入臨,無髮,俯仰幘脫。寶卷輟哭大笑曰:「禿鷲啼來乎!」
  嬉戲無度,親信宦官。始安王遙光與徐孝嗣、江祐、蕭坦之、江祀、劉喧六人,更直內省,分日帖敕。雍州刺史蕭衍聞之,謂張宏策曰:「一國三公猶不堪,況六貴同朝,勢必相圖,亂將作矣。避禍圖福,無如此州。」乃密與宏策修武備,聚驍勇以萬數。齊主殺其僕射江祐、侍中江祀。始安王遙光起兵東城,右將軍蕭坦之討平之。齊主又殺其僕射蕭坦之領軍劉喧。
  初,明帝臨殂,戒寶卷曰:「作事不可在人後。」故齊主數與近習謀誅大臣,皆決於倉猝,於是大臣人人不自保。齊主殺其司空徐孝嗣、將軍沈文季。自是無忌憚,與近習大叫戲馬,常以五更就寢,至晡乃起。台閣案奏,或不知所在。五省黃案,皆為宦者裹魚肉還家。時時出外遊走,驅斥所過人家,唯置空宅。司尉擊鼓蹋圍,鼓所聞,奔走不暇衣履,犯者奮手格殺。
  常以三四更中,鼓聲四出,火光照天,士民震驚,啼號塞路,嘗有婦臨產不得去,剖腹視其男女。太尉陳顯達舉兵襲建康,敗死。北豫州刺史裴叔業,以壽陽叛降魏。齊遣將軍崔慧景將兵討壽陽。慧景還兵反。奉江夏王寶元向建康,鼓叫臨城,台軍驚散,宮門閉,慧景引眾鬧之。將軍左興盛望風退走,擒殺之。時南豫州刺史蕭懿在小峴。帝密遣使召之。懿方食,投者而起,自彩石濟江擊慧景等。慧景等戰敗皆死。齊王昏淫益甚,嬖俸之徒皆號為鬼。有趙鬼者,能讀《西京賦》,因齊後宮火,言於齊主曰:「柏梁既炎,建章是營。」帝乃大起芳樂、玉壽等殿。後宮服御,極選珍奇,鑿為蓮花以貼地,令藩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也。又於苑中立市,以潘妃為市令,自為錄事,小有過失,妃則杖之。敕虎賁不得進大荊子,嬖俸因緣為奸利,課一輸十,百姓盡困,號泣道路。奪蕭懿兵權,以為尚書令。
  初,懿之入援也,蕭衍使所親馳說懿曰:「誅賊之後,則有不賞之功。當明君賢主,尚難自立,何況亂朝。若滅賊之後,勒兵入宮,行伊霍故事,此萬世一時也。如其不爾,便托外拒,遂還歷陽。若復釋兵,受其高爵,必生後悔。」懿不從,至是齊主將殺之。長史徐曜甫密具舟江渚,勸懿奔襄陽。懿曰:「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耶?」帝賜懿藥於省中,懿且死,曰:「家弟在雍,深為朝廷憂之。」懿既死,其弟雍州刺史衍起兵襄陽,荊州長史蕭穎冑,亦以荊州刺史南康王寶融起兵於江陵,乃以寶融敕署衍為都督前鋒諸軍事,移檄建康,數寶卷罪惡,稱奉海陵王昭文之母宣德皇太后令,以南康王宜纂承大統,廢寶卷為涪陵王。上庸太守韋叡帥郡兵二千,倍道赴衍。
  明帝第八子南康王寶融即位於江陵,是為和帝。加蕭衍征東大將軍,都督征討諸軍事,假黃鉞。時尚書令巴東公蕭穎冑卒,於是眾望皆歸於蕭衍。衍引兵東下,寶卷與黃門及宮人習戰,而吝於軍賞,曰:「賊來獨取我耶?何為就我求物?」法茹珍、梅蟲兒說以悉誅大臣,將軍王珍國及其殿張稷等大懼,弒寶卷於含德殿,以黃油絹裹寶卷首,送詣右城,在位二年。蕭衍入建康,以太后令,追廢寶卷為東昏侯,自為大司馬,承制下令大赦。凡昏制謬賦,淫刑濫役,悉皆除蕩。潘妃有中色,衍欲留之。領軍王茂曰:「亡齊者,此物也。」乃並茹法珍等誅之。
  以宮女二千人,分齎將士。」衍內有受禪之志。沈約進曰:「齊祚已終,明公當承其運,今王業已成,遲延不取,若天子還都,公卿在位,則君臣份定,豈復有人同公作玻耶?」衍然之,遂即皇帝位,國號梁,廢和帝為巴陵王。和帝在位一年而被篡,遷太后於別宮,封拜其功莊有差。梁主欲以南海郗為巴陵國,徙巴陵王居之。沈約曰:「不可慕虛名而受實禍。」梁主乃使所殺鄭伯禽詣姑孰,以生金進王。王曰:「我死不須金,醇醪足矣。」乃飲沉醉,伯禽折殺之。折殺者,敗其防而殺之也。
  御史中丞顏見遠不食而死。齊亡,凡七主,共二十四年。
  梁高祖武聲蕭衍,字叔達,蘭陵人,齊之疏族也。母張氏,見菖蒲生花,旁人皆不見,吞而生衍。狀貌殊特,日角龍顏。
  舌文八字,頂有浮光。右手有文曰武,居室常有雲氣。長而英達,有文學。既篡齊,乃蠱謗木、肺石二函,曰:「若有在位莫言而下欲有言者,投謗木函;若有功勞才器,宛沈莫達者,投肺石函。」置五經博士,立州郡學,建孔予廟以重儒,善政頗多。及其中年,惑於佛教。禁文綺不得為人獸之形,為其剪裁,有乖仁恕。罷宗廟牲牢,薦以疏果犧牲,皆以面為之。為其有累冥道,朝野宜傳,以為宗廟不血食。沈約臥病,夢齊和帝以劍斷其舌,呼道士奏章,稱禪代之事,不由己出。梁主大怒,譴責數四。約益俱,得惡疾而死。帝益信因果,三次捨身於同泰寺,設四部無遮大會,釋御服,持法衣,親為四眾講《捏槃經》、《三慧經》,群臣以錢億萬奉贖,表請還宮,三請乃許。至真佛祖迭摩之言,反擯棄不用。達摩渡江而去,蓋帝之所學者,佛中之皮毛。至於收放心,養性靈,真正法門,曾不知學也。同泰寺浮屠災,帝為起十二層浮屠,值侯景亂而止。
  帝頗好邊功,使其弟臨川王宏伐魏,克梁城。魏遣邢巒與中山王英合兵攻梁城。宏懼,召諸將議旋師,呂僧珍勸之退。
  魏人為之歌曰:「不畏蕭娘與呂姥,但畏合肥有韋虎。」韋虎者,韋睿也。會是夜暴風雨,軍中驚。臨川王宏與數騎逃去,將士皆散歸,棄甲投戈,填滿水陸,死者五萬人。魏中山王英與將軍楊大眼,乘勝領眾數十萬,進攻鐘離。梁曹景宗、昌義之隨方抗御。魏人晝夜苦攻,梁主命韋睿救鐘離,受景宗節度。
  人畏魏兵眾盛,勸使緩行,睿曰:「魏人已墮吾腹中,卿曹勿憂也。」遂至邵陵,梁主預敕景宗曰:「韋睿卿之鄉望,宜善敬之。」景宗見睿禮其恭,梁主聞之曰:「二將和,師濟必矣。」
  睿等預裝高艦,與魏橋平,先以艦擊其洲上軍,盡殪。別以小船載草灌膏,焚其橋柵。風怒火盛,煙塵晦冥,死士拔柵砍橋,倏忽俱盡。軍人奮呼,聲震天地,魏軍大潰。英脫身走,大眼等亦焚營去。睿遣報昌義之,義之悲喜,不暇答語,但叫曰:「更生!更生!」魏降將王足獻計,請堰淮水以灌魏壽陽。帝然之。使水工陳承伯將軍祖口恒,發徐楊民假康絢都督諸軍事,共二十萬人築之。南起浮山,北抵巉石,長九里,下廣四十丈,上廣四十丈,高二十丈,圍以楊柳,軍壘列居其上。至是淮水暴漲,堰壞,其聲如雷,聞三百里。緣淮城戍村落,十餘萬口,皆漂入海。時東魏、西魏分為二。東魏大行台侯景右足偏短,弓馬非其所長,而多謀略。高歡使將兵十萬,專制河南。景素輕高澄,及歡卒,遂以河南降西魏。復遣郎中丁和奉表於梁,請以十三州內附。梁主召群臣廷議,僕射謝舉等曰:「頃與魏通和,今納其叛臣非宜。」梁主曰:「得景則塞北可清,豈宜膠柱。」先是正月乙卯夜,梁主夢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旦見朱異告之。異曰:「此宇內混一之兆也。」及丁和至,稱景定計,以正月乙卯夜。梁主愈神之,然意猶未決,嘗言:「我國家如金甌,無一傷缺,今勿受景地,脫致紛紜,悔之何及?」
  朱異揣知梁主意,遂定議納景,以景為大將軍,封河南王。東魏大將軍高澄遣書於梁,復求通好。帝召群臣議,司農卿傅峻曰:「高澄何事須和,必是設間,欲令侯景自疑,圖禍亂耳!
  許之必墮其計。」朱異等曰:「靜寇息民,和實為便。」主亦厭用兵,乃從異言。景果為反計。帝弟臨川王宏之子臨賀王正德所至貪暴,屢得罪於帝。由是憤恨,陰養死士,儲米積貨,幸國家有變。景知之,致箋於正德,請自效。正德大喜。景反於壽陽,引兵臨江。尚書羊侃請以二千人急據彩石,令邵陵王襲壽陽,則烏合之眾,自然瓦解。朱異曰:「景必無渡江之志。」
  事遂寢。羊侃曰:「今茲敗矣。」帝以臨賀王正德都督諸軍事,屯丹陽郡。正德遣大船數十艘,詐稱載獲,密以濟景。景自橫江濟於彩石,有馬數百匹,兵八千人,至慈湖。時梁興四十七年,境內無事,罕見兵甲,賊至猝迫,公私震駭。正德守宣陽門,帥眾於張侯橋迎景入宣陽門,至闕下,正德即僭皇帝位。景列兵繞台城既匝,百道俱攻。尚書令羊侃隨方拒守,景亦不能克。侃子鸞為景所獲,執以示侃,侃不為動。會羊侃卒,城中益懼。時諸王大臣、各處勤王兵俱集,景偽求和,使梁帝敕止諸路援軍,而攻城益急。帝從釋氏教,食惟萊羹糲飯。至是蔬茹皆絕,乃食雞子。邵陵王綸,因使上雞子數百枚。侯景百道攻城,晝夜不息。梁主聞城已陷,安臥不動,歎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俄而景入,見於太極東堂,以甲士五百自衛。景稽顙殿下,不敢仰視,汗流披面。退謂王僧貴曰:「吾嘗跨鞍對陣,矢刃交下,了無怖心。今見蕭公,使人自懾,豈非天威難犯,吾不可以再見之。」景以臨賀王正德為大司馬。德謀殺景,景因殺之。景縱兵驚帝宮人服御殆盡。
  自後梁主所求,多不遂意,飲膳亦為所裁,憂憤成疾。五月丙辰,梁主臥淨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在位四十八年,壽八十六歲。
  是日太子綱即位,是為簡文帝。初,武帝昭明太子統;五歲能通五經,讀書一目五行俱下。善屬文,孝謹寬和,喜怒不形。以宮臨鮑邈之誣告厭禱事,不能自明,憂憤而卒。生三子:觀、譽、察。武帝舍孫而立太子母弟晉安王綱為太子。朝野多以為不順,武帝內愧,以岳陽王察都督雍、涼、益、秦、郢隨諸軍事。察既居形勝之地,折節下士,樹恩百姓,勇俠之士多附之,境內稱治。值侯景亂,時湘東王繹不能討景,乃與察交兵。邵陵王綸勸之,不聽。察乞師於西魏,西魏使楊忠救之。
  察降魏為附庸君,是為後梁,待後再敘不提。
  卻說梁簡文帝綱,六歲能屬文,讀書一目十行俱下。雖承父業,而受制於賊臣侯景。景與帝登重雲殿,禮佛為誓,兩無猜貳。以帝女溧陽公主為妻,請帝禊飲於樂游苑。帝聞絲竹之聲,淒然泣下。景自稱漢王,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帝驚曰:「將軍乃有宇宙之號乎?」景性殘忍,於石頭城立大碓,有犯法者,搗殺之,化為肉粉。常戒諸將曰:「破柵平城,當盡殺之,使天下知吾威名。」又禁人偶語,犯者刑及外族,由是百姓不附。梁湘東王繹,移檄遠近,下令大舉討侯景,而兵仍不行。邵陵王綸大修鎧仗,將討景,湘東王繹惡之,遣王僧辨襲之。綸收散卒,遣使降於齊。梁始興太守陳霸先討景,投湘東王繹,繹遣大都督王僧辨討侯景,次巴陵,景攻之不克。
  繹復使胡僧祐擊景,敗之,獲其將任約,景循還。繹復遣僧辨引兵東下,克邳州,獲景將宋子仙,殺之。
  初,景克建康,欲待平定中原,然後為帝。後娶溧陽公主,才貌兼全,景殺太子大器等,及王侯之在建康者二十餘人。太子神明端凝,於景黨未嘗屈意,臨難不懼,從容就義。景復使王偉弒帝,迎昭明太子之孫豫章王棟立之。未幾,景廢帝為淮陰王,鎖於密室,自稱漢帝。湘東王繹遣王僧辨、陳霸先等擊侯景,敗景兵於江中,其將盧暉略以石頭城降。霸先進軍擊景,眾殊死戰,景兵大潰。以皮囊盛其所生二子,掛之鞍後,與其黨百餘騎東走,將入海,羊侃之子鵾為暴都督,殺之,送屍建康,傳首江陵,暴屍於市,士民爭取食之。溧陽公主以父兄之仇,亦欲食其肉,眾以其陰與之,公主食之。湘東王繹使朱買臣沉豫章王棟於水,自即帝位於江陵,是為世祖元帝。遣王僧辨還建康,陳霸先還京口。元帝眇一目,性殘忍。先時不赴父難,後亦不奉簡文正朔,忌弟殺姪,惟營己私,踐祚江陵,好談玄教,講《老子》於龍光殿,姪察鉤連魏伐梁。西魏遣於謹、宇文護、楊忠將兵五萬伐梁,內外戒嚴,梁主尚戎服講《老子》。魏人百道攻城,反者開四門以納魏兵。帝焚圖書十四萬卷,曰:「讀書萬卷,猶有今日。」遂以素車白馬出降。在位三年,魏人殺之,及太子元良、子方諸、方略等。元帝第九子晉安王方智自潯陽即梁王位。時年十三。齊使邢子才納梁武帝兄懿之子淵明於梁,與王僧辨書,以為嗣主幼衝,未堪負荷。
  貞陽侯淵明,以年以望,堪保金陵。僧辨納淵明即皇帝位,以方智為太子。
  初,僧辨與霸先共滅侯景,情好甚篤。倒是霸先遺爭之,往返數四。僧辨不從,霸先歎曰:「武帝子孫,唯孝元能復仇雪恥,其子何罪而忽廢之,欲何為乎?」遂譽兵襲僧辨,縊殺之。淵明稱帝凡七月,遜位出就邸。晉安王方智復即皇帝位,是為敬帝,稱藩於齊,政由霸先。在位二年。陳霸先自為相國,封陳公,加九錫,臯進爵為王,遂稱帝。梁主禪位於陳霸先,奉梁主為淮陰王,尋弒之。梁亡,凡四主,共五十六年。陳霸先字興國,吳興人,漢太邱長陳實之後。少有大志,及長,涉獵史籍,好讀兵書。既篡梁國,號陳,是為陳高祖武帝。陳主復信佛,捨身於大莊嚴寺。子昌初在江唪,江陵陷,見虜於魏。
  陳武帝既即位,請於魏,未得還。在位三年殂,乃召兄子臨川王蒨即位,是為世祖文帝。昌歸,文帝壞之於江。文帝起自艱難,知民疾苦,性明察儉約,每夜刺取閫外事分判者,前後相續,敕傳更簽於中者,必投簽於階石之上,令鏗然有聲,曰:「吾雖眠,亦令驚覺。」在位七年殂。太子伯宗立。
  伯宗柔弱,權盡歸於其叔安成王頊。在位二年,頊遂廢伯宗為臨海王而自立,是為商宗宣帝。帝遣吳明徹攻齊,克壽春,擒刺史王琳斬之。遂取齊昌州、徐州等地。已而聞周滅齊,欲爭徐、兗等地,遣吳明徹圍周彭城。周遣王軌引兵蹙之,眾潰,明徹為周人所執。在位十四年殂。太子叔寶立,是為長城公。
  於光昭殿前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各高數十丈,連延數十里。其窗牖欄檻,皆以沉檀為之。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廉,內有寶牀寶帳。其服玩瑰麗,近古未有。每微風漸至,香聞數里。其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雜植奇花異卉。陳主自居臨春,張貴妃居結綺,龔、孔二貴嬪居望仙,復道往來,以宮人袁大舍等為女學士。時江總雖為宰輔,不親政務。日與尚書孔范、散騎王王差等文士十餘人,侍宴後庭。謂之狎客。陳主每飲酒,使諸妃嬪及女學生與狎客共賦詩彩,其尤豔麗者,被以新聲,選宮女千餘人,習而歌之。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春樂》等,大略皆美諸妃嬪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達旦,以此為常。張貴妃名麗華,本兵家女,為龔貴嬪侍兒,發長七尺,光可鑒人。性敏慧,有神采,進止閒華。每瞻視盼睞,光彩澄目,照映左右,善伺人主顏色。帝見而悅之,因得倖。貴妃引薦諸宮女,以悅於帝。百司啟奏,多因宦者以進。陳主置妃膝上共決之,由是宦官宗戚內外連結,貨賂公行,群臣諫者輒罪斥之。沈後身居儉約,衣服無綿繡之飾,帝遇之素薄,未嘗有所忌怨。惟尋閱書史,數上書諫諍。陳主欲廢之,而不果。
  時江南妖異特眾,臨平湖岸久塞,忽然自開,陳主惡之,乃賣於佛寺為奴以魘之。時隋已篡周,又滅後梁。後梁者,昭明太子第三子察也。梁武帝以察都督雍、涼、益、秦、郢、隨諸軍事。侯景之亂,湘東王未能討景,反與察連兵。察降西魏,西魏立為梁王。尋為帝資以荊州之地,屯兵守之。奉魏正朔,追尊父統為昭明皇帝。以蔡大寶為侍中尚書令,王操為五兵尚書。
  大寶嚴整有謀,雅達政事,文辭贍足。操亦亞之。後梁中興,二人功居多。後梁宣帝察,知人善任,御下有恩,稱帝七年殂。
  子明帝巋立,孝慈儉約,有人君之量,嗣世二十四年殂。子琮立,嗣位二年,隋文帝征琮入朝,廢為莒國公,後梁亡,凡三主,共三十三年。二梁通計八十五年。
  時隋天下大定,惟陳未下,隋主問取陳之策於高熲,熲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穫之際,微徵士馬,聲言掩襲,彼必屯盡守禦,足以廢其農時。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為常。後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濟師,攻其無備,自無不克。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蓄積,莫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風縱火,待彼修立,復更燒之。不出數年,自可財力俱盡。」隋主用其策,陳人始困。隋主命大作戰船,人請密之。隋主曰:「吾將顯行天誅。
  何密之為?」使投其木柹於江,曰:「彼若懼而能改,吾復何求?」戊申十月甲子,隋命晉王廣、秦王俊、清河公楊素與韓擒虎、賀若弼等率兵五十一萬,旌旗舟楫,橫亙數千里。楊素出永安,下三峽,順流東下。陳主以蕭摩訶等為都督,從容謂侍臣曰:「王氣在此,齊兵三來,周師再至,無不摧敗,彼何為者耶?」孔范曰:「長江天塹,虜豈能飛渡耶?」帝笑以為舉,故不為深備,奏伎縱酒,賦詩不輟。己酉正月朔旦,陳主朝會,大霧四塞,於是賀若弼自北道、韓擒虎自南道並進。緣江諸戍,望風盡走。陳主通於蕭摩訶之妻,故摩訶初無戰意,任忠率數騎迎降,引擒虎直入朱雀門。陳主惶遽,自投於井。
  蓋井傍有穴,穴有地室,積有金銀糧草,謂可避難也。既而軍人窺井,呼之不應,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驚其太重,及出,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束而上,執送長安。在位七年,陳亡,凡五主,共三十三年。
  晉王廣馳書高熲,令留張麗華。高熲斬之,廣由是恨熲.沈後與叔寶俱入長安,及叔寶卒,沈後每隨煬帝。煬帝被弒,乃為尼而卒。初陳宣帝時,陳州刺史歐陽紇反,陽春太守馮僕之母冼氏發兵擒送建康,陳封冼氏為石龍太夫人。及陳亡,而陳兩廣嶺南諸郡奉冼氏為主,保境拒守,號為聖母。亞王廣使陳叔寶為書招之,夫人慟哭,盡日乃降,嶺南悉定。以上兩朝之事,已經敘明。其北朝自前秦而後,至隋文帝。如何興廢如何得國,並未及敘。故下二十四、二十五兩回,單敘北朝之事。
  直至二十五回之末,隋文帝滅陳、合天下為一統,然後直接此回。未能遽爾講明,且聽逐漸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31:56

第二十四回     索頭魏分齊周北地稱尊

  詞曰:
  六代瓜分世界,五胡雲擾中原。縱橫三百有餘年,幾度交鋒索戰。
  馬過生靈齏粉,血流河洛腥羶。耳聞猶自不堪言,有眼休教看見。

  卻說非朝拓跋氏,本東胡別部鮮卑,漢時李陵之後,世為尊長,至詰汾,居匈奴故地。嘗由於山澤,見輜車並自天而下,有美婦人,車從甚盛,自稱天女,相與偶而去。明年,以所生男授詰汾,是為力徽。力微立,部從寢盛。三國曹魏時,力微遣長子索頭沙漠汗入貢。晉武帝時,復遣入貢,幽州刺史衛王瓘,表奏在留並州,既而復遣歸國,諸部大人譖殺之。力微年一百四歲卒。子悉祿、祿官相繼立。祿官卒,汗次子猗盧立,善用兵,西擊匈奴烏桓,皆破之。與劉琨同破前趙,以前趙未可猝滅,大獵而還。晉懷帝封為代公,愍帝封為代王。猗盧欲立其少於比延,為長字六修所弒,猗盧兄猗之子普根,殺六修而自立。畫中大亂,遂弱。普根卒,國人立其從父鬱律,西取烏孫,東兼勿吉,雄於北方。猗妻惟氏,忌鬱肆之強,恐不利於其子,乃殺之,而立其子賀亻辱。
  鬱律之子什翼犍,幼在襁褓,其毋王氏,匿於胯中。祝之曰:「天苟存汝,則勿啼。」冬之不啼,乃得免。養於後趙。
  惟氏專制朝政,賀卒,子紇那立。初,代王鬱律之子醫槐,居於其舅賀蘭部,紇那求之不得,引兵擊之弗克,賀蘭及諸部大人共立醫槐為代王,紇那奔宇文部。醫槐卒,次弟屈剛猛多詐,諸大人殺之而立其弟孤。孤不可,自詣趙迎什翼犍,請身留為質。後趙主虎義而許之。什翼犍立,分國之半以與孤。時代國寢衰,什翼犍雄勇有智略,國人附之。有眾數十方,代國復強。後以繼嗣不定,為了實君所弒,代國大亂。前秦主苻堅以兵伐代,取實君車裂之。分代為二部,使劉庫仁、劉衛辰統之。賀氏以實君子圭依庫仁,自是代並於前秦。前秦者,略陽臨渭氐蒲洪也,世為西戎酋長。始,其家池中生蒲,長五丈,時咸謂之蒲家,因以為氏。洪驍勇多雄略,群氐畏服之,初服於晉,後降前趙。後趙遣石虎攻之,洪敗降虎。洪說虎遣關中豪傑,及羌氐以實東方,虎從之。徙秦雍豪傑及氐羌十餘萬戶於關東,以洪為龍驤將軍,流民都督,使居枋頭。枋頭者,今北直大名府睿縣西南是也。及石虎卒,石遵篡立,罷洪都督,秦雍流民相率西歸,路由枋頭共擁洪為主,眾至十餘萬。後趙石鑒畏洪之逼,以洪都督關中,僭秦雍州刺史。洪遂據關右,自稱大都督三秦王,以讖文有草付應王,又以其孫堅,字永固,背有草付字,遂改姓苻氏。
  洪為後趙降將麻秋所鴆,僭王位一年,世子健收秋斬之,據長安,稱天王一年,稱帝三年殂。子生立。生幼少一目,力舉手千鈞,手格猛獸,走及奔馬,擊刺騎射,冠絕一時,殘忍好殺,自皇后丞相而下,一言之誤,立死。無辜及應天變族誅,與酒後被殺者,不可勝數。初,秦主健之弟東海王雄,位兼將相,謙恭泛愛,健甚重之。及卒,子堅襲爵。堅性至孝,博學多能,交結豪傑,與呂婆樓等善。生遣堅擊姚襄,擒斬之。襄弟萇以其眾降。襄萇皆姚戈仲之子,戈仲,南安赤亭羌人,相傳大舜之後。戈仲服於前趙,後襄降晉,復叛晉而奔平陽,據襄陵,欲圖關中,堅擊斬之。生屢欲殺堅,賴李威營救,始得免。生好剝人面皮,使之歌舞,飲酒無晝夜,乘醉多所殺戮,奇淫異刑。群臣得保一日,如度十年,於是薛贊等勸堅為社稷計。堅問尚書呂婆樓,樓請咨於裡人王猛。堅招猛與語,大悅。
  遂與呂婆樓等帥麾下三百人,鼓噪直進,宿衛將士皆舍仗歸堅,生猶醉寐。生僭位二年,堅殺之而自立,任用王猛,秦大治。
  秦主堅有圖燕之志,會晉遣桓溫伐燕,燕求救於秦,秦王猛密言於堅曰:「燕雖強大,慕容評非溫敵也,若使溫滅燕,則勢愈大,陛下大事去矣,不如與燕合兵以退溫。溫退則燕亦病矣,我承其敝而取之,不亦善乎!」堅從之。遣洛州刺史鄧羌,帥步騎二萬以救燕,戰於枋頭。桓溫遁還燕,吳王垂追之,大敗溫兵。垂還鄴,威名益震。太傅評忌之。垂與後妻段氏及子弟姪俱奔秦。秦主堅聞燕太宰慕容恪卒,久有圖燕之志,憚垂威名,不敢發。及聞垂至,大喜,以為冠軍將軍。秦遣王猛督軍伐燕,克壺關,所過郡縣,望風降附,燕人大震。燕長史申孕歎曰:「鄴必亡矣。然趙得歲而吳伐之,卒受其禍。今福德歲星在燕,秦雖得志,而燕之復建,不過一紀耳。」秦王猛入晉陽,大敗慕容評於潞州,遂圍鄴,燕散騎侍郎徐蔚夜開北門納壽命兵。燕王暉與慕容評奔龍城,秦追獲之,前燕亡。王猛知慕容垂必不能久為人下,數勸堅除之,而慕容垂後夫人段氏有絕色,得倖於堅,堅每與之同輦游後庭,故不納王猛之言,而任垂以兵柄有加。後垂得志,以段氐為後。秦伐晉,取成都,於是晉、涼、益三州入於秦。涼公張天錫,荒於酒色,秦遣苟萇、姚萇將兵滅之,又滅代。於是高句麗、新羅西南夷皆朝於秦。秦清河侯王猛寢疾,秦主堅親至其第視疾,問以後事。猛曰:「晉雖僻處江南,然正朔在晉,願勿以晉為圖。鮮卑慕容氏、西羌姚氏,我之仇敵,終為大患,宜漸除之。」言訖而終。堅謂太子宏曰:「天不欲使我平一六合耶?何奪吾景略之速也。」景略,猛字也。
  時秦已併吞各國,惟晉未下,欲大舉滅晉,群臣諫者皆不聽。堅所幸張夫人與幼子詵皆諫,堅曰:「軍旅之事,非婦人孺子所知。」遂統百萬之眾大舉伐晉,為晉謝石、謝玄等所破。
  諸軍皆潰,惟慕容垂所將三萬人獨全。堅以千餘騎赴之。垂世子寶與其弟德,皆請殺堅以復燕。垂曰:「我昔為太傅所不容,置身無所,秦王以國土遇我,恩不可忘。」悉以兵授堅。堅集離散,北至洛陽,眾十餘萬。慕容農勸垂乘機復燕,垂善其言。
  行至澠池,會北狄丁零國翟斌作亂,垂言於堅,請奉詔鎮撫北方。堅許之。權翼、石越等言垂必為亂,堅不聽,曰:「朕已許之,何可食言?苟有此,亦天命也。」長樂公丕乃給羸兵敝鎧,又遣苻飛龍帥氐騎一千為之副。垂行至南陽,夜襲飛龍兵,盡殺之,而與翟斌兵合,垂自稱燕王,是為後燕。遣使如鄴,告慕容農等起兵相應,以弟德為車騎大將軍,封范陽王,帥眾二十餘萬,長驅向鄴。慕容農起盡於列人,眾至數萬。長樂公丕使石越將兵討之,農大敗秦兵,斬越。於是人心騷動,盜賊群起。垂至鄴,農引兵會之,遂進攻鄴。燕慕容泓起兵華陰,慕容衝起兵平陽,秦主堅謂權翼曰:「不用卿言,使鮮卑至此,關東之地,吾不復爭,將若泓何?」乃遣苻睿都督諸軍,以姚萇為司馬討之。泓懼,將奔關東,睿馳兵邀之。姚長諫曰:「鮮卑皆有思歸之志,故起為亂,宜驅令出關,鳴鼓隨之,彼將奔敗不暇矣。」睿弗從,與戰,果敗見殺。萇遣其長史詣堅謝罪,堅怒殺之。萇懼,奔渭北,糾煽羌豪五萬餘眾,推萇為盟主,萇自稱秦王,是為後秦。羌胡降者十餘萬,秦竇衝擊慕容衝於河東,衝奔慕容泓,泓眾十餘萬,進向長安。泓謀臣高蓋殺泓,泓僭王位一年。蓋立衝為皇太弟,承制行事,置百官。未幾,稱帝於阿房,是為西燕。
  衝頗有自得之志,賞罰任情。慕容盛曰:「十人之長,亦須才過九人,中山王才不逮人,而驕己甚,殆難濟乎?」西燕主衝攻長安,秦主堅身自督戰,飛矢滿體,血流淋漓。衝縱兵大掠關中,士民流散,千里無煙。堅大懼,以讖書云:「帝出五將久長得。」乃留太子宏守長安,自出奔五將山,衝入長安。
  後秦主萇聞堅出奔,遣驍騎將軍吳忠師騎圍五將山。秦兵皆敗走,堅神色自若,忠執之。萇遣人弒堅於新平佛寺,在位二十九年。
  堅庶子長樂公丕將西赴長安,至晉陽,始知長安不守,堅已死,乃發喪即位,傳檄四方,討慕容垂、姚萇。關隴諸郡復起為秦。西蕉左將軍韓延殺西燕主慕容衝,衝僭位一年,而立衝將段隨為燕主。慕容永襲段隨,破之,率鮮卑男女去長安而東,眾推永為河東王,於是長安空虛,後秦主姚萇自安定入長安,即皇帝位,國號大秦。西燕慕容永既去長安,擊秦主丕於鄴,殺之。丕嗣位一年。永遂進據長安,即帝位。將以秦後楊氏為夫人。楊氏引劍刺之不克,為永所殺。永僭位九年,後燕主垂攻西燕,執慕容永斬之。西燕亡。凡三主,共十一年。前秦南安王登,聞丕被殺,發喪即位,戎夏歸之者十餘萬,伐後秦,所向無前。秦主登擊安定,後秦主萇襲破其輜重,掠男女五萬口。登後毛氏美而勇,善騎射,兵入其營,猶彎弓跨馬,帥壯士力戰,殺七百餘人,眾寡不敵,為後秦所執。萇將納之,毛後哭且罵曰:「姚萇,汝已殺天子,又欲辱皇后,皇天后土,豈容汝耶?」萇殺之。萇疾甚,還長安,謂太子興曰:「汝撫骨肉以恩,接大臣以禮,待物以信,遇民以仁。四者不失,吾無憂矣。」僭位八年卒。世子舉秘不發喪,自稱大將軍,帥師伐前秦前秦主登殺之,登嗣位八年殂。太子崇立,奔湟中,興乃發喪即位。前秦主崇在湟中,為西秦主乞伏乾歸所逐死,前秦亡,凡六主,共四十五年。後秦主興,存問孤貧,恤刑獄,進賢退不肖,其貪者殘誅之,遠近肅然。興在位二十二年殂,長子泓立。泓懦弱多病,僭位二年,晉太尉劉裕滅之。後其地為夏主赫連勃勃所得。
  其西秦主乞伏乾歸,先世為乞伏部主服於趙,及趙亡,服於前秦。自苻堅之敗,乾歸兄國仁起兵叛秦,據涼州、臨洮、河州,僭王位一年殂。子公府尚幼,群臣立其弟乾歸。乾歸殺前秦主崇,盡有隴西之地,僭王位十五年,為國仁子公府所弒。
  乾歸寧熾磐誅公府而自立,僭王位十六年殂。子暮末立,僭王位四年。夏主赫連定攻之,暮末窮蹙,輿櫬出降。夏主定殺之,及其宗族五百人,西秦亡。凡四世,共四十七年。夏國者,匈奴右賢王去卑之後。劉武於前趙劉聰時,以宗室封樓碩公,拜安北將軍,雄據肆盧川。武生豹子,豹子生劉衛辰,前秦主苻堅,因代國之亂,分代為二部,自河以北屬劉衛辰,屯代來城,及堅敗秦,遂有朔方,今陝西、寧夏等地。魏主拓跋圭伐之,衛辰敗,為其下所殺。魏誅其宗黨五千餘人,投屍於河。衛辰少子勃勃奔薛幹部,薛乾送勃勃於前秦,驃騎將軍沒奕乾,奕乾以女妻之,降於後秦。後秦主興見勃勃而奇之,以為安北將軍,使鎮朔方。秦、魏通好,勃勃大怒,遂叛秦,襲殺沒奕乾,並其眾,自謂夏後氏之苗裔,自稱大夏天王,改姓赫連氏。秦主興自將擊之,勃勃掩其不備,秦兵大敗。勃勃築都城於黑水之南,名曰統萬,今寧夏衛是也。晉太尉劉裕伐後秦,既滅後秦,而歸勃勃,以兵取其地,而國始大。
  勃勃性驕虐,視民如草芥。凡造兵器成,呈之,工人必有死者。箭射甲,不入則斬為弓矢者,入則斬甲匠,由是器物皆精利。勃勃僭位十八年殂。於昌立,僭位三年。魏太武帝燾伐夏,克夏都統萬城。夏主有三女,皆絕色,魏主皆納為貴妃。
  夏主奔上邽,以兵來攻安定城,親自搏戰,軍士識其貌,爭赴之。夏主昌敗走,馬蹷被擒送平城。魏主以女故,善遇之,以妹始平公主妻之,封為秦王。夏主昌弟平原王定奔平涼稱帝,僭號四年。魏太武帝襲平涼,克之,以夏主定之,後賜豆代田。
  夏主中重創,單騎走上邽,夏主畏魏之逼,整兵擊西秦,敗之。
  西秦王乞伏暮末輿櫬出降,夏主殺之,及其宗族五百人。又欲濟河,擊北涼王蒙遜而取其地,吐谷渾王遣兵擊敗之,執夏主定以歸,送於魏,夏亡,凡三主,共二十五年。其後秦、西秦、夏已經敘明,下再敘後燕及北燕事跡。
  卻說後燕慕容垂既叛,前秦苻堅復前燕舊業,乃定都中山稱帝。翟斌恃功驕恣,邀求無厭,復與前秦苻丕通,垂殺之。
  魏主拓跋圭叛燕,燕主垂遣太子寶伐之,大敗而還。垂因大舉自將襲魏,克平城而王,至上谷而殂。僭位十二年。太子寶立。
  魏主圭從井陘趨中山擊信都,燕主寶悉出珍寶及宮人,募群盜以擊魏,夜襲魏師,大敗奔還。尚書郎慕容輿皓謀弒寶,而立寶弟趙王麟,不克,奔魏,麟由是不自安,遂作亂。燕主寶出走,城中立開封公祥為主。麟殺之而自立。魏克中山,慕容麟奔鄴,麟說范陽王德,南徙滑台,魏遂取鄴,麟上尊號於德。
  德,前熱主皇光之於也。用兄垂故事,稱燕王,尋稱帝,更名備德,都廣固,今山東青州府是也,是為南燕。麟後謀後,德殺之。備德僭位七年殂,無子,以兄子超為嗣。超僭位六年,猜虐日甚,政出權幸。晉太尉劉裕滅之,斬於建康市,南燕亡。
  凡二主,共十三年。
  燕主寶在龍城。龍城,今北直永平府是也。欲調兵復中原,於長樂王盛諫不聽。行至乙連,長上段速骨因眾心憚征役,遂作亂。寶奔還龍城,尚書蘭汗潛與速骨通謀,誘殺遼西王慕容農。速骨入城,縱兵大掠。寶盛皆輕騎南走,蘭汗遣使迎寶。
  寶以汗燕主垂之舅,而盛妃之父,謂必無他,遂行。盛泣諫,不聽,盛乃與將軍張真下道避匿。寶去龍城四十里,汗遣弟加難弒之,並殺太子策,自稱昌黎王。盛欲赴京,張真止之,盛曰:「今我窮困歸汗,汗性愚淺,必不殺我。旬月之間,足以展我志矣。」遂往見汗。汗妻乙氏及盛妃皆涕泣請盛,汗乃舍之,待之如初。」盛內則離間其兄弟,外則潛結黨,汗與加難治兵相攻,引李早、張真為腹心。早、真盛所素厚也。因汗醉,盛逾垣入,與李早、張真等誅汗,內外帖然。盛下令即位,自貶號曰庶人天皇,務峻威刑,人不自保。前將軍段機等作亂,盛帥左右討之,被傷而殂。僭立四年。中壘將軍慕容拔等白丁太后,以國多難,宜立長君,乃廢太子,迎垂少子河間公熙立之。熙納故中山尹苻謨二女,長曰女戎娥,為貴人,次曰訓英,為貴嬪,皆有絕色,熙極寵愛之。丁太后怨恚,熙逼殺之,女戎娥尋卒,熙以訓英為後。作龍騰苑,方十餘里,築景雲山,高十七丈。起逍遙宮,連房數百,與苻後游宴其中,頃刻不能離。
  及後卒,熙哭之,絕而復甦。大殮既訖,復啟其棺,與之交接,斬衰食粥,百官哭,無涕者罪之。及葬,喪車高大,毀北門而出。熙披髮徒跣,步送二十餘里。
  初,燕中衛將軍馮跋得罪於熙,亡命山澤,至是因民之怨,潛入龍城,及熙出送葬,與左衛將軍等作亂,推夕陽公云為主,閉門拒守。熙軍無故驚散,熙微服匿林中,為人執送雲,並其諸子殺之。熙僭位七年,雲遂即天王位,複姓高氏。後燕亡,凡四世,共二十四年,前後二燕,通共八十八年。高雲僭天王位三年,為倖臣離班、桃仁所弒。眾斬班、仁,推馮跋為主,是為北燕。跋勤於政事,輕傜薄賦,慎擇守宰,燕人悅之。僭位二十二年,及病篤,命太子翼攝國事,勒兵聽政。宋夫人欲立其子受居,謂翼曰:「上疾將瘳,奈何遽欲代父臨天下乎?」
  翼性仁弱,遂還東宮。宋夫人矯詔,絕內外,謀立受居。跋弟中山公宏帥甲入禁中,宿衛皆散,夫人命閉東閣。宏家僮逾閣而入,射殺女御,跋驚懼而殂。宏遂即天王位,太子翼帥東宮兵出戰而敗,為宏所殺。跋有子百餘人,宏皆殺之。魏太武帝燾數伐燕,蕉主宏屢敗失地,魏拔燕白狼城,宏奔高麗,後為高麗所殺。宏僭位六年,而為魏所滅,北燕亡。凡二世,共二十八年。諸燕之事已經敘完,下敘諸涼之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32:41

第二十四回下     索頭魏分齊周北地稱尊

  初,前秦主苻堅以呂光為驍騎將軍,總兵十萬,鐵騎五千,伐西域。光,略陽氐人,字世明,齊太公呂尚之後、呂婆樓字廣平之子也。光等領兵行,越流沙三百餘里,焉耆等國皆降。
  龜茲王帛純,嬰城固守,求救於獪胡。獪胡王遣騎及諸國兵合七十餘萬以救之,光大破之。帛純出走,光入其城。城如長安,市邑宮室甚盛,光撫寧西域,恩威甚著。遠方諸國,前世所不能服者,皆來歸附。光以龜茲饒樂,欲留居之,天竺沙門鳩摩羅什曰:「此不足留,將軍東歸,自有福地可居。」光乃以駝二萬餘頭,載外國珍寶奇玩,驅駿馬萬餘而還。秦涼州刺史梁熙,謀閉境拒之,光擒斬熙,入姑藏,自領涼州刺史,郡縣皆降。呂光得秦主堅凶訊,舉軍縞素,大赦改元,自稱三河王,尋稱天王,國號大涼,以禿髮烏孤為河西都統。烏孤破涼取金城,自稱平西王,是為南涼。涼尚書沮渠蒙遜叛據金山,建康太守段業叛後涼,蒙遜以眾歸之,是為北涼。此建康在陝西行都司,高台千戶所。呂光疾甚,立太子紹為天王,自號太上皇帝,以庶長子太原公纂為太尉,常山公宏為司徒,戒之曰:「汝兄弟輯睦,則祚流萬世。若內自相圖,則禍不旋踵。」遂殂。
  僭位一十四年。太子結立,呂光弟寶之子超謂紹曰:「纂為將多年,觀其舉止,必將為變,請早除之。」紹曰:「先帝言猶在耳,縱其圖我,我視死如歸,終不忍為此。」紹立方五日,庶兄纂及其弟宏夜帥壯士攻廣夏門而入,呂超帥卒二千赴難,大潰。超奔廣武,紹自殺,纂即天王位。呂趕自廣武上疏陳謝,纂復其爵位。又以宏為大司馬,宏以功高地逼,遂以東苑兵作亂,纂擊破之,宏將奔南涼,呂方執送纂,斬之。纂縱兵大掠,悉以東苑婦女賞軍,而宏之妻女亦在其中。纂嗜酒好獵,與呂超等飲於內庭,超兄隆數勸纂酒,纂大醉,超取劍刺之,洞胸而死,僭位三年。纂後碭氏,命禁兵討超,杜尚止之,皆舍杖而降。超遂推其兄隆即天王位。楊氏有美色,超將納之,後大罵,盡書而死。後涼主呂隆多殺豪望,人不自保。焦朗等使人說後秦主姚興,遣兵自金城濟河,直趨姑藏,呂超等逆戰大敗。
  南涼主辱檀,及北涼沮蒙遜,互出兵攻呂隆,隆降於後秦主姚興,僭位三年,後與其子弼以謀反誅,後涼亡。凡四世,共一十八年。其自後涼分據者,有南涼禿髮氏。
  禿髮之先,河西鮮卑也,與拓跋魏同祖。西晉武帝時,禿髮樹機能陷涼州,武帝以馬隆為武威太守,擊破之。樹機能為部下所殺。從弟務紮立。務丸卒,子椎斤立亢。椎斤年一百一十歲卒,子思復健立。思復健卒,子烏孤立,雄勇有大志。呂光據涼,拜烏孤為冠軍大將軍,河西鮮卑大都統,封廣武公。
  未幾叛涼,取金城,金城即今臨洮府蘭州是也。烏孤徙治樂都,自稱平西王,湟河、澆河太守皆以郡降。嶺南羌胡數萬落皆附焉。烏孤僭王位三年,因醉走馬,傷肋而殂,弟禿髮利鹿孤立。
  利鹿孤僭王位三年殂,弟禿髮傅檀立,僭王位十三年,吐谷渾乙弗等部皆叛,亻辱檀討之,西秦王乞伏熾磐襲樂都,亻辱檀降於熾磐,熾磐鴆殺之,南涼亡。起烏孤,凡三世,共十八年。其自後涼分據者,又有北涼。
  北涼沮渠之先,世為匈奴。左沮渠王,因以官為氏,世為部曲。後涼主呂光以沮渠羅仇為尚書,從伐西秦而敗。仇弟麴粥勸仇背涼,仇不從。仇與粥皆見殺。仇弟之子蒙遜,雄杰有策略,涉獵書史,以其喪歸葬,會者萬餘人。蒙遜哭謂眾曰:「呂王無道,多殺不辜,今欲與諸部雪二父之恥。復上世之業,何如?」眾稱萬歲。遂結盟起兵,攻涼臨鬆郡,拔之,屯據金山。蒙遜從兄男成,說太守段業叛涼,推業為涼州牧,蒙遜帥眾歸之,業自稱涼王,以蒙遜為尚書左丞,是為北涼。北涼主段業,憚蒙遜勇略,蒙遜深自晦匿。蒙遜素憚索嗣馬權男成,皆譖殺之。遂舉兵反。業使將軍田昂擊之,昂以眾降業,左右皆散,蒙遜殺之,擢任賢才,文武咸悅。伐南涼,南涼主亻辱檀奔樂都,蒙遜拔姑藏,徒都之,自稱河西王,又滅西涼。蒙遜僭位二十九年殂。世於菩提幼弱,國人立其庶長子牧犍為河西王。魏太武帝燾,以其妹武威公主妻牧犍。牧犍之嫂李氏,有殊色,牧犍兄弟三人遞傳而爭嬖之。李氏與牧犍之姊共毒魏公主,魏主遣醫乘傳救之,得不死。魏主征李氏,牧犍不與,魏主伐涼,姑藏城潰牧犍出降,僭位七年,後為魏主所殺,北涼亡。起段業,凡三主,共三十九年。其起滅於北涼者,有西涼李暠,暠字元盛,敦煌胡人。漢前將軍李廣之後,好文學,有令名,北涼主段業以為敦煌太守,都督鎮西將軍,尋叛北涼,自稱西涼公,取沙州、秦州、涼州等地,取酒泉徙都之。酒泉今肅州衛是也。暠僭位十八年殂。其後七世孫。為唐高祖今世子歆立,歆僭位四年。北涼主蒙遜欲取西涼,詐引兵攻秦,而潛還師以待之。西涼主歆果將少騎三萬襲北涼,北涼主蒙遜擊殺之。歆弟敦煌太守李恂等奔北山,蒙遜以索元緒為敦煌太守。
  初,李恂在敦煌有惠政,索元緒粗險好殺,大失人和,郡人逐元緒,密信召恂,推恂為敦煌王。北涼主築堤壅水以灌敦煌,李恂自殺,僭位一年。蒙遜屠敦煌,西涼亡。凡三世,共二十二年。此外又有仇池。東漢南帝時,略陽清水氏楊駒,始居仇池。仇池山,在陝西鞏昌府成縣西北百里。其城天然,石角外向,如雉堞然。地方百頃,其傍平地二十餘里,四面鬥絕,為羊腸蟠道,三十六回而上。三國時,駒孫楊千萬附於曹魏,魏封為百頃王。傳楊飛龍、楊茂搜、楊難敵、楊毅、楊初、楊國、楊俊、楊世,楊纂、楊安、楊定、楊盛,蒙聞晉亡,不改義熙年號,謂世子元曰:「吾老矣,當終為晉臣,汝善事宋帝。」
  盛卒,元立。元卒,弟難當立,降於元魏。魏封為南秦王,再
  傳楊保宗、楊文德、楊元和、楊僧嗣、楊文度、楊文宏、楊後
  起、楊集始、楊紹先。時楊集起、楊集義等立紹先為帝以叛魏。
  魏梁、秦二州刺史邢巒擊破之,執送洛陽,滅其國,仇池亡。
  起漢獻帝,終梁武帝,凡二十五世,共二百八十七年。五胡諸國,今已講完,再敘北朝元魏之事。
  卻說北朝元魏,初為代國,自前秦主苻堅滅代,分之為二。
  使劉庫仁、劉衛辰統之。衛辰之後為復國,見前不贅。庫仁招撫離叛,恩信並著。拓跋圭之母竇氏,以圭走依庫仁,庫仁事圭,恩勤周備,不以廢興易意。嘗謂諸子曰:「此兒有高天下之志,必能恢隆祖業,汝曹當謹遇之。」及前秦國亂,諸部大人共推拓跋圭為主,大會於牛川,即代王位。自代滅後,至是十年而復興。牛川,即今直隸萬全都司懷來衛是也。圭務農息民,國人悅之,改國號曰魏,服於後燕,後與魏絕,破柔然,獲馬蘭十餘萬,牛羊四百餘萬,國用遂饒。又破後燕而取其地之半,遷都平城稱帝,是為太祖道武帝。襲高車,破其眾三十餘部,獲馬三十餘萬,諸部大震。復敗後秦之師,遂為強國。
  置五經博士,增國於太學生員三千人。圭問博士李先曰:「天下何物可以益人神智?」對曰:「莫如書籍。」圭遂命郡縣大索書籍,悉舉平城。初,圭納劉頭眷女,寵冠後庭,生子嗣,即明元帝。及克中山,獲燕主寶幼女,又寵之,將立後,用其國故事,鑄金人以卜之。慕容氏象成,遂立為後。圭又見賀太后之妹美,請納之。太后曰:「不可,是過美,且已有夫。」圭密令人殺其夫而納之,生清河王紹,凶狠無賴。時圭服餌丹藥,躁怒無常,因怒殺人無算。欲立齊王嗣為太子。魏故事:欲立嗣子,先殺其母,乃賜嗣母劉貴人死,召嗣諭之。嗣性孝,哀泣不自勝。
  圭怒,嗣還舍,日夜號泣。圭復召之,左右曰:「上怒甚,人將不測,不如且避之。」嗣乃逃匿於外,惟帳下車頭王洛兒隨之。圭又以事責賀夫人,將殺之。夫人密求於其子紹。先是神有巫嘗誡圭,當有暴禍,惟誅清河,殺萬人,乃可免。圭乃殺清河一郡,常手自殺人,欲令滿萬魘之。圭寢處人莫能知,惟愛妾名萬人者知之。清河王紹年十六,萬人與之私通。至是紹欲救母弒父,令萬人為內應,紹逾垣入宮弒圭。圭臨死曰:「清河萬人之言,乃汝等耶?」太武帝在位二十二年。嗣在外聞變,遣王洛兒夜入平城,告將軍安同等,眾翕然奉迎,衛士執紹送嗣。嗣並賀氏及萬人等為內應者,皆鑾食之。乃即位,是為太宗。」月元帝。任用崔浩,勸課農桑,人民安富。有事於太廟,助祭者數百國。在位十五年殂。太子燾立,是為世祖太武帝,仍用崔浩。魏主為人,壯健鷙勇,臨城外陣,親犯矢石,左右死傷相繼,神色自若,將士畏服,咸盡死力。明於知人,或拔於卒伍之中,聽察精微,下無遁情,賞不遺賤,罰不避貴,由是兵甲強盛,戰無不克。滅夏、滅北燕、滅北涼,取仇池。北朝諸國,皆並於魏。又平西域及柔然、高車等國。除江左南朝外,居然一統。振興文學,墾田積粟,魏國大治。惜其不念崔浩之功,以其作史暴揚國惡,誅及其族,為少過耳。
  太武帝以太子晃監國,中常侍宗愛扌勾之,晃以憂卒。魏主追悼太子不已。宗愛懼誅,遂弒太武帝,而立帝子南安王餘。太武帝在位二十九年。未幾宗愛復弒餘。尚書源賀、陸鹿等勒兵誅愛,奉太子晃之於皇孫濬即位,是為高宗文成帝。任用高允靜以鎮之,懷集中外,魏國大治。立子宏為太子,使其母李貴人條記所事,付托兄弟,然後依故事賜死。文成帝在位十四年殂。
  獻文帝宏立,年方十三,馮太后臨朝稱制。雖淫亂而能任用高允,魏國無事。魏主李夫人生子宏,馮太后自撫養之,遂還政於獻文帝。帝始親政,剛毅有斷,勒於政事,賞罰嚴明。援清節,黜貪污,魏國稱治。因好黃老浮屠之學,傳位於太子宏,自號太上皇帝。子孝文帝宏立,生方五歲,幼有至性,顯祖病癰,宏親為吮之。及受禪,悲不自勝。顯祖問其故?對曰:「代親之感,內切於心。」群臣奏曰:「今皇帝幼衝,萬機大政。
  猶宜陛下總之。」顯祖從之。
  初,太上嫡母馮太后素幸李奕,太上怒,因事殺之。馮太后由是恨太上,密鴆殺之。在位六年,在太上位又五年而被弒。
  高祖孝文帝宏即位,馮太后復臨朝稱制。太后聰察知書,計曉政事,多權數,減膳饈,被服儉素。然性淫;每多外交。魏主宏性至孝,承顏順志,事無大小,皆仰成焉。太卜令睿得倖於馮太后,遷尚書令,爵中山王。至是病,太后屢至其家。及卒,贈諡立廟,文士作誅者百餘人。及葬,自稱姻舊,衰經哭送者千餘人。魏主以睿子代為尚書令。太后自以失行,畏人議己,群下語言,稍涉疑忌,輒殺之。太后前後臨朝,凡二十五年殂。
  孝文勺飲不入於口者五日,哀毀過禮。初,太后忌孝文英敏,恐不利於己,盛寒,閉之冷室,絕食三日,欲廢之,而立咸陽王禧,東陽王丕等固諫乃止。魏主初無憾意,惟深德丕等,又有宦者譖魏主於太后,太后杖魏主數十,至是亦不追問。魏咸陽公高允卒,允歷事五帝,卒年九十八歲。孝文帝始禁同姓為婚,拜祀周公、孔子,行養老禮,以平城地寒,風沙常起,乃遷都洛陽,改姓元氏,初定族姓,興禮樂,變華風。禁胡語,求遣書,立國子太學、四門小學於洛陽,魏主好讀書,手不釋卷,善屬文,多於馬上口占,既成,不更一字。自太和十一年以後,詔策皆自為之。好賢樂善,情如饑渴,所與游接,常寄以布素之意。友愛諸弟,始終無間,精勤庶務,從善如流。制禮作樂,蔚然可觀,有三代之風焉。魏主宏連年在外,後馮氏私於倖臣高菩薩。魏主還,收菩薩等誅之,而不忍廢后。時魏主因御齊師得勝,疾甚而還。至谷塘,原以嗣子恪托其弟司徒彭城王勰,勰慮權寵震主,取罪必重,涕泣固辭。魏主手詔太子曰:「汝叔父勰,清規櫬德,松竹為心,吾百年後,其聽勰辭蟬冕,遂其衝挹之性!」又謂勰曰:「後官久乖陰德,吾死後,可賜自盡,葬以後禮。」遂殂,在位二十九年。
  太子恪至魯陽,遇梓宮,乃發喪即位,是為世宗宣武帝。
  嬖幸擅權,倖臣趙邕及外戚高肇等用事,魏政始衰。高肇怨彭城王勰,數譖於魏主,誣以謀反,以酒毒殺之,舉朝莫不喪氣。
  魏主立於詡為太子。詡,胡貴嬪所生也。魏自是不殺太子之母。
  宣武帝在位十六年殂,子肅宗孝明帝詡立。胡太后臨朝稱制。
  太后聰悟,好讀書,善屬文,射能中針孔,政事皆手筆自決。
  作永寧寺浮屠,高九十丈,極土木之美。僧房千間,珠玉錦繡,駭人心目。遣比丘慧生如西域求佛書,慧生出魏境西行二年,至乾羅國,得佛書一百七十部而還。胡太后弒故正宮商太后,以尼禮葬之。帝叔太傅清河王懌,美風儀,胡太后逼而淫之。
  然懌素有才能,輔政多所匡益。侍中元義、衛將軍劉騰,恃寵擅權,懌每裁抑之,義、騰誣懌欲毒殺魏主,閉永巷門,太后不得出,執懌殺之,還政魏主。幽太后於北宮,魏主不得省見,太后不免饑寒。義遂輔政,與騰表裡擅權。義嗜酒好色,貪吝寶賄,牧守長令,率皆貪污。百姓窮困,人人思亂,及劉騰死,魏主與太后左右防衛稍緩,母子乃得相見。太后定計,使義解兵權,復臨朝攝政。因賜元義死。
  胡太后自再臨朝以來,頗事妝飾,數出遊,李神軌、徐紇等俱得倖於太后,鄭儼尤為得倖,使領尚食典御,晝夜在禁中。
  每休沐,太后常遣宦者隨之,儼見其妻,惟得略言家事而已。
  嬖幸用事,政事縱馳,盜賊蠭起。葛榮肆亂國號齊,封疆日蹙,國用耗竭,討虜大都督爾朱榮,兵勢強盛,魏朝憚之。魏主年寢長,太后自以所為不謹,凡魏主所親信者,輒以事去之。於是母子之間嫌隙日深。魏主及鄭儼、徐紇等逼於太后,不能去,密詔爾朱榮舉兵內向,威逼太后。榮以高歡為前鋒,行至上黨,魏主復以私詔止之。鄭儼、徐紇恐禍,乃陰與太后謀鴆魏主。
  宣武帝在位十六年殂,立皇子為帝。既而下詔自:「潘嬪所生,實皇女也。故臨洮王寶陴世子钊,高祖之孫可立。」遂迎钊即位,年方三歲。
  爾朱榮聞之,抗表領兵赴闕,立彭城武宜王勰之孫子攸為帝,是為敬宗孝莊帝。以榮都督中外諸軍事,封太原王。李神軌、鄭儼、徐紇等皆遠遁,太后及後宮皆落髮為尼。榮遣騎執胡太后及幼主钊沉之於河,殺王公以下二千人。爾朱榮之女先為孝明帝嬪妃,至是榮欲魏主納為後,魏主從之,榮甚悅。爾朱榮討葛榮,擒之。冀、定、滄、瀛、殷五州皆平。榮雖身居外藩,遙制朝政。敬宗外逼於榮,內迫於後,快怏不樂。唯幸寇盜未息,與榮相持。及榮告捷,殊不喜,因密有圖榮之意。
  乃用陽城王微之計,聲言皇子生,榮遂與元天穆俱入朝賀喜。
  光祿少卿魯安、典御李侃晞等俱抽刀入,榮起趨御座。魏主先橫刀於膝,遂手刃之,並殺於穆及榮子菩提等,赦其餘黨。內外喜噪,百僚入賀。是夜,榮從弟世隆帥榮部曲焚西陽門,出屯河陰,索太原王屍北遁。榮姪兆聞榮死,自汾州帥騎據晉陽。
  世隆至長子兆來會之,推立太武帝五世孫長廣王曄為帝,大赦改元。兆以輕兵倍道兼行,從河橋西渡直叩宮門,宿衛乃覺,彎弓欲射,矢不得發,一時散走。兆騎執魏主,鎖於永寧寺樓上,在位二年。兆縱兵大掠,捕殺皇子,污辱嬪妃公主,殺臨淮王彧等。魏主寒甚,就兆求頭巾,兆不與,尋縊殺之。爾朱世隆兄弟以長廣王曄疏屬,欲更立親近,以從人望,乃廢曄,在位一年,而更立獻文帝之孫廣陵王恭,是為節閔帝。
  初,葛榮之亂,部眾流入並肆者二十餘萬,謀亂不止。爾朱兆患之,問計於高歡。歡曰:「宜選王心腹使統之。」兆即以其眾委歡,以為冀州刺史。歡自此得兵柄,不可複製矣。魏河北大史高乾與其弟敖曹起兵討兆。高歡起兵屯壺關,聲言欲討乾。乾潛往謁之,說歡討兆。時趙郡太守李元忠赤說歡討兆。
  歡大悅,起兵討爾朱氏,立太武帝玄孫渤海太守元朗為帝,自為丞相。縱反間計,使爾朱世隆兄弟與兆互相猜疑。歡遂進戰,大破兆軍。歡又進擊爾朱兆等於鄴,復大破之,兆自殺,盡滅爾朱氏之黨,遂幽節閔帝於崇訓佛寺,尋弒之,在位二年。歡又以元朗疏屬,乃廢朝,朗在位廠年,而立孝文帝之孫乎陽王修,是為孝武帝。雍州刺史賀拔岳,遣司馬宇牢泰詣晉陽,觀高歡之為人,歡奇其狀貌,將留之,泰固求復命,歡乃遣之行,還謂岳曰:「歡之所以未篡者,正憚公兄弟耳。宜潛為之備。」
  岳大悅,以夏州被邊要重,乃表用奉以鎮之。未幾,岳為陳悅所殺。泰討殺悅,而代領岳眾。魏大丞相高舉舉兵反,中軍將軍王思政言於魏主曰:「高歡之心,昭然可知。宇文泰乃心王室,今往就之,還象舊京,何慮弗克。」魏主從之,以五千騎西赴長安。泰備儀衛迎帝,謁軸於東陽驛。魏主遂入長安,以泰為尚書令,軍國之事,咸取決焉。魏主下制,數高歡罪惡,召荊糾刺史賀拔勝盡行在所。勝遲疑不決,後竟奔梁。高歡勒兵追魏主修不及,遂還洛陽,集百官耆老,立孝文帝曾孫清河世子善見為帝,是為孝靜帝。北遷都鄴,時謂之東魏。魏主修至長安,未幾,復與宇文泰有隙,飲酒遇鴆而死,在位三年。
  泰立孝文帝孫南陽王寶炬即位,都長安,是為西魏文帝。自是而東魏、西魏分為二矣。
  魏自拓跋力微,至什翼犍國號代,凡十三主。起漢獻帝庚子,晉孝武帝丙子,共一百五十七年,而滅於秦。又自道武帝拓跋圭再建國起,改號魏,至梁武帝癸丑,共一百五十七年而分。其後東魏篡於齊,西魏篡於周;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33:21

第二十五回     周並齊隋篡周平陳一統

  詩曰:
  十遇征夫九皺眉,忘餐廢寢有誰知。
  中宵破夢兜鈴舉,頓飯驚心戰馬嘶。
  剪髮搓繩穿斷臼,拆衣抽線補殘旗。
  風流宰相龍樓宴,翠袖雙扶下玉梯。

  卻說東魏高歡,字賀六渾,蓨人,今直隸河間府景州是也。
  在杜洛周黨中,逃奔葛榮,既而亡歸爾朱榮。爾朱兆授以兵柄,封為渤海王。高歡既滅爾朱兆,又逼魏主修奔宇文泰軍,歡立清河世子善見為帝,以洛陽逼近西魏,乃遷都鄴。高歡多在晉陽。遣其世子澄在鄴輔政。歡因宇文泰先殺其將竇泰,將兵至沙,西魏諸將皆懼。宇文深獨曰:「歡鎮撫河北,甚得眾心,未易卒圖。今懸師渡河,可一戰擒也。」西魏宇文泰迎戰於渭曲,東魏望見西魏兵少,爭進擊之,無復行列。泰鳴鼓,士皆奮起合戰。李弼等率鐵騎橫擊之,東魏兵中絕,遂大敗,歡乃馳去。泰還軍渭南,乃於戰所,人種柳一株,以旌武功。
  高歡悉眾伐西魏,攻玉壁,西魏韋孝寬隨機御之,歡不能克,乃使祖珽說之使降,孝寬曰:「攻者自勞,守者自逸,孝寬關西男子,必不為降將軍也。」歡士卒死者七八萬。有星墜歡營中,大懼而還。大丞相高歡病,使次子太原公洋鎮鄴,征世子澄赴晉陽。歡性深密,終日儼然,人不能測,機權之際,變化若神,制馭軍旅,法令嚴肅,聽斷明察,不可欺犯,文武樂為之用。及病篤,謂世子澄曰:「侯景專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飛揚跋扈之志,顧我能畜養,非汝所能駕馭也。堪敵侯景者,惟有慕容紹宗。」及卒,澄秘不發喪,自出巡撫諸州,因朝於鄴。東魏主與之宴,澄起舞,識者知其不終。澄還晉陽,以其弟洋為京畿大都督,留鄴,遂歸發喪。東魏主贈歡相國齊王,備九錫殊禮,以澄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侯景素輕澄,諸將如高敖、曹彭樂等,皆勇冠一時,景皆輕之。及聞歡卒,遂以河南降西魏,後復降於梁。
  東魏主孝靜帝,美容儀,膂力過人,射無不中。好文學,從容沉雅。時人以為有孝文風烈,大將軍澄深忌之。初,高歡自病逐君之醜事,魏主禮甚恭。及澄當國,倨傲頗甚,嘗侍飲,舉大觴屬魏主,魏主不勝,忿曰:「自古無不亡之國,朕亦何用此生為?」澄怒罵日:「朕、朕、朕,狗腳朕!」使季舒毆魏主三拳,奮衣而出。魏主不堪憂辱,詠謝靈運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乃與荀濟等謀誅澄。事覺,澄勒兵入宮,見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乃幽帝於含章殿,烹濟等於市,遂還晉陽。澄獲衡州刺史蘭欽子京以為膳奴,欽請贖之,不許。亦屢自訴,澄杖之,曰:「更訴當殺汝!」京與其黨謀作亂,澄嬖瑯琊公主。公主美,在鄴與陳元康通,澄納之,常在鄴。澄不時往鄴。侍衛者常遣出外,與公主百般淫樂。
  時澄妻善淫,流為妓,楊愔、崔季舒屏左右,謀受禪,京置刀盤下,冒言進食,因殺澄。時變起倉猝,內外震駭。
  初,澄弟太原公高洋,因澄忌之,深自晦匿,素以不慧聞。
  至是聞澄死,洋神色不變,指揮部分入討群賊,斬而臠之。東魏主聞澄死,竊謂左右曰:「大將軍死,似是天意,威權當復歸帝室矣。」及洋入謁,從甲士八千,從登階者三百餘人,皆攘袂叩刃,命主者傳奏曰:「臣有家事,須詣晉陽。」再拜而出。東魏主失色,目送之曰:「朕不知死在何日矣。」晉陽舊臣宿將素輕洋,及洋至晉陽,大會文武,神采英暢,言辭敏給,眾皆大驚。澄政不便者,洋皆改之。東辭高洋自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封齊王。洋以高德政為書記,甚親昵之。徐之才、宋景業善圖讖,因高德政勸洋受魏禪,洋以告其母婁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龍,汝兄如虎,猶以天位不可妄據,終身北面,汝獨何人,而欲行舜禹之事乎?」洋以告之才,之才曰:「正為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洋鑄象卜之而成,使侍中張亮等見東魏主,逼以禪位。魏主下御座,入與六宮別,舉宮皆哭。洋廢之為中山王,在位一十七年,東魏亡。一主,十七年。
  洋遂即位,國號齊,是為北齊顯祖文宣帝。
  西魏太師宇文奉伐齊,齊主.自將屯東城。泰聞其軍容嚴盛,歎曰:「高歡不死矣。」會久雨,畜產多死,乃還。於是河南自洛陽、河北自平陽以東,皆入於齊。齊主每出入,常以中山王自隨。初,靜帝後太原公主為高歡女,至是降為中山王妃。太原公主恒為王嘗飲食,護視之。齊主飲公主酒,使人鴆王殺之,並其三子,葬於鄴西。後忽掘出,投於漳水。逼太原公主使為僕射楊愔妻,盡誅元氏,前後死者七百二十一人,悉棄屍漳水。齊主之初立也,留心政務,坦於任使,人得盡力。
  又能以法御下,內外肅然,軍國機策,獨決懷抱。每臨行陣,親當矢石,故所向有功。數年之後,漸以功業自矜,遂嗜酒淫佚,肆行狂暴。袒露形體,街坐巷宿,婁太后嘗以其酒狂,舉杖擊之。齊主曰:「即當嫁此老母與胡。」太后大怒。齊主欲太后笑,自匍匐以身舉牀,墜太后於地,頗有所傷。既醒,大慚恨,口自責數,執杖脫背就罪。太后前自抱之。齊主流涕苦請,乃笞五十,然後衣冠拜謝,悲不自勝。因戒酒一旬,又復如初。高氏婦女,不問親疏,往往亂之。或以賜左右,不從者手刃之。齊主納娼婦薛氏有寵,清河王岳嘗因其姊迎之至第,齊王鴆殺岳,久之忽思薛氏與岳通,斬其首,藏之於懷,出東山宴飲,勸酬始令,忽出其首,投於盤上,支解其屍,弄其髀骨為琵琶。一座大驚。復命收取,對之流涕,載屍以出,披髮跣步,哭而隨之。僕射崔暹卒,齊主幸其第哭之,謂其妻李氏曰:「頗思暹乎?」對曰:「思之。」齊主曰:「然則盍往省之?」乃斬其姜,擲首牆外,又殺其弟。上黨王涣、永安王濬,以其數諫也,以濬、涣妃賜左右之殺濬、涣者。齊主洋性殘忍,醉輒殺人,以為戲樂。楊愔乃籠死囚應用,謂之供御,三月不殺,則赦之。然洋雖無道,而能委政楊愔,總攝機衡,是以主昏於上,而政清於下。獎拔賢能,齊國亦治。
  齊主洋殂於晉陽,在位十年,太子殷即位,洋第六弟常山王演,殺尚書令楊愔、侍中燕子獻等。自為丞相。殷在位一年,演廢之為濟南王而自立,是為肅宗孝昭帝。未幾弒殷,諡為閔悼王。齊主演許以第九弟長廣王湛為太弟,既而立太子百年,以湛守鄴。湛心懷不平,齊主演識度沉敏,明習吏事,勵精圖治。性孝友,太后不豫,衣不解帶,木後嘗心痛,齊主侍立帷前,以爪掐掌代痛,血流出袖。友愛諸弟,無君臣之隔。演在位一年,忽見文宣帝洋與楊愔、燕子獻等為祟,病遂危篤,備極厭讓之事,諸屬歌舞自若,乃征長廣王湛立之。又與書曰:「百年無罪,可於樂處置之,勿效前人。」遂殂。湛自鄴馳赴晉陽即位,是為世祖武成帝,封故太子百年為樂陵王。婁太后殂,齊主服緋袍,置酒作樂如故。又逼通其嫂文宣帝洋之妻昭信宮李後,曰:「若不從,當殺爾子。」後懼而從之,既而有娠。其子太原王紹德至閣,不得見,有怨言,後大慚。生女不舉,齊主詬曰:「爾殺我女,我何得不殺爾兒?」對後以刀殺紹德,後大哭。齊主怒,裸後鞭之。白虹貫曰,齊主湛欲以故太子百年厭之。百年嘗作數敕字,教書者封奏之。齊主怒,使召百年,百年知不免,割帶玦,留與其妃斛律氏而入。齊主遣左右亂捶之,氣息將盡,乃斬之,棄諸池,池水盡赤,妃把玦哀號,不食而卒,玦猶在手,拳不可開。齊主湛驕奢淫佚,賦役繁重,吏民苦之。後胡氏,嘗幸和士開、婁定遠等,時人號為朝中八貴,彗星見,齊主湛傳位於太子緯,自稱太上皇。湛在位四年,又在太上皇位四年殂。齊主緯年少,多嬖寵,外寵高阿那肱、韓長鸞、和士開、祖珽等,內寵乳母陸令萱、宮婢穆舍利等,皆專權用事。原太后出入不節,既與和士開等通,復與沙門統縣獻通,諸僧至有戲呼縣獻為太上皇者。齊主聞而未之信,後朝太后,見二尼而悅之,召至,乃男子也,於是曇獻事亦發,皆伏誅。齊主緯以斛律光之女為後,因以斛律光輔政。光性節儉,不貪權勢,自結髮從軍,未嘗敗北,深為鄰國所憚。周黔州刺史韋孝寬密為謠言曰:「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又曰:「高山不推自崩,槲樹不扶自舉。」令諜傳之於鄴。倖臣祖埏使其妻兄奏之,齊主殺光並其二子,廢皇后斛律氏。周主聞之大喜,為之大赦,而齊事不可為矣。齊主緯言語澀訥,不喜見朝士,非寵私狎昵,未嘗交語。承武成帝湛奢侈之後,後宮皆寶衣玉食,競為新巧,一裙值萬匹,鏡台值千金,盛修宮苑,窮極壯麗。每有災異,寇盜輒多。設齋以為修德,自彈琵琶,為無愁之曲,民間謂之無愁天子。又於華林園立貧兒村,自衣襤樓之衣,行乞其間,以為樂寵。任宦官參預機權,官由財進,獄以賄成。蒼頭劉桃枝等皆開府封王,其餘歌舞巫覡入等,濫得富貴者,殆以萬數。至狗、馬、鷹及鬥雞,皆有儀司、郡君、開府之號,而食其祿。一戲之賞,動逾巨萬。
  府藏空竭,乃詔郡縣賣官,守令率多商賈,競為貪縱,民不聊生。周主邕謀伐之,自將伐齊,師入齊境,攻河陽大城,拔之,進圍洛口,拔東、西二城。周主以有疾,夜引兵還。次年,復自將伐齊,攻平陽城,遂克晉州。
  初,穆後愛衰,其侍婢馮小憐大幸,齊主緯以為淑妃,誓同生死。時方與妃獵於天池,告急者三至。丞相高阿那肱曰:「大家正為樂,邊鄙小事,何急奏為?」至摹使至,則平陽已陷矣。齊主將還,妃請更殺一圍,從之。齊主自率大軍至平陽。
  周主使大將軍梁士彥為晉州刺史,守平陽,自引兵還。齊師遂圍平陽,梁士彥固守不下,齊大作地道攻城,城陷十餘步,將士乘勢欲入。齊主敕且止,召淑妃共觀之。淑妃妝點不時至,周人以木拒塞之,城遂不下。周主邕復引兵至平陽擊齊師,齊主緯與馮淑妃並騎觀戰,東偏小卻,淑妃怖曰:「軍敗矣。」
  齊主遂與淑妃北走,齊師大潰。齊主奔晉陽,周師攻克之。齊主奔鄴,周師趨鄴。望氣者言當有更易,齊主緯乃傳位於太子恒。恒時年方八歲,緯自為太上皇,在位十二年。周師入鄴,齊太上與穆後、馮淑妃及幼主恒等奔青州,高阿那肱密召周師,擒齊太上與后妃、幼主並胡太后等送鄴,北齊亡,凡六主。起梁簡文帝庚午,終陳宣帝丁酉,共二十八年。其後周主邕殺高緯,夷其族。太后、后妃等貧不能自給,有為尼、為娼、為人妾者。或曰:胡太后善彭祖、夏姬採補之術,貌極美,年雖老而有少容。後與穆後、馮淑妃等俱為娼,日與長安諸少年游,得恣其欲,歎曰:「為後何如為娼樂也。」至盛唐尚在,不見其老。事見小說其東魏北齊之事,俱已敘完。再敘西魏,北周之事。
  初,高歡舉兵反,魏主修奔宇文泰軍。卻說宇文氏,炎帝神農之後,其先曰葛烏兔,雄武多算略,鮮卑慕之,奉以為主。
  遂總十二部落,世為大人。其後有普回者,因狩得玉璽,有文曰皇帝璽。普回異之,以為天授。其俗謂天曰宇,謂君曰文,因號宇文國,並以為氏。普回子莫那,徙居遼西,九世至逸豆歸,為前燕慕容皇光所滅。其子陵仕燕,後歸魏,徙居武川。陵曾孫肱生子泰,生而有黑氣如蓋,下覆其身,故小字黑獺。及長,身長八尺,美鬚髯,發長委地,手垂過膝,輕財好施。年十八,為葛榮將。榮敗入魏,為爾朱榮統軍,尋為賀拔岳司馬。
  及岳為陳悅所殺,即代統岳軍。及魏主修奔泰,以泰為大丞相,掌軍國之政,尚孝武帝妹馮翊長公主。魏主修閨門無禮,從妹不嫁者三人,皆封公主。平原公主明月,南陽王寶炬之同產也,淫於魏主,從入人關,丞相泰使元氏及諸王取明月殺之。魏主不悅,或時彎弓,或時推案,由是復與泰有隙。魏主飲酒,遇鴆而殂。泰立南陽王寶炬為帝,是為西魏。大丞相泰置紙於陽武門,以求直言,召用蘇綽,寵遇日隆。泰欲為富國強兵之術,度支尚書蘇綽,教以減官員,置貳長,並置屯田,以資軍國,搜簡賢才,以為守令,國內稱治。及綽卒,宇文泰以其生平廉讓,歸葬武功,載以布車一乘,泰與群公步送,酹酒言曰:「爾知吾心,吾知爾意。方欲平定夫下,奈何遽舍我去?」因舉聲慟哭,不覺卮落於手。
  西魏文帝寶炬在位十七年殂。太子欽立。宇文泰諸於皆幼,兄子章武公導、中山公護皆出鎮,惟以諸婿為心膂。魏主欽密謀誅泰。事泄,泰廢之,在位二年,置之雍州,尋弒之。而立其弟齊王廓,是為恭帝,去年號,惟稱元年,複姓拓跋氏。泰以古制,降諸王爵,皆為公。泰自為太師大塚宰。泰能駕馭英雄,咸得其用。性好質素,不尚虛飾。明達玫事,崇儒好古,凡有施設,皆依仿三代而為之。泰自北巡還,至牽牛山而病,驛召中山公護,護至涇州,泰謂之曰:「吾諸子皆幼,外寇方強。」天下事皆屬之於汝,宜努力以成吾志。」遂卒。初,泰尚魏武帝妹,生覺;姚夫人生毓。毓於諸子為最長,泰立覺為嗣,時年十五,以覺為周公。護以周公覺幼弱,欲使早正位,以定人心。以魏主詔禪位於周,封魏主為宋公,魏恭帝廓在位十三年而被篡,尋為所弒。覺即天王位,以中山公護為大司馬。西魏亡,凡三主。起梁武帝乙卯,終陳武帝丁丑,共二十三年。自代及西魏,通共三百三十七年。
  周主覺性剛果,惡護之專,與司會李植、司馬孫恒、宮伯乙弗鳳、賀拔提等,謀誅護。事茲,護殺鳳等,幽周主於舊第,月餘弒之。武帝時追贈為孝閔帝,在位一年。迎寧都公毓即天王位,復稱皇帝,建年號,是為世祖明帝。周主毓明敏有識量,護憚之,置毒於糖,饋而進之。周主覺之,口授遺詔曰:「朕子年幼,未堪當國,魯公邕,朕之介弟,寬仁大度,必能宏我周家。」遂殂,在位三年。高祖武帝邕立,時大權盡歸於護。
  諸子及僚屬貪殘恣橫,士民患之。周主深自晦匿,密與母弟衛公直、宮伯宇文神舉、下大夫王軌、右侍宇文孝伯等謀誅之。
  周主每於禁中見護,常行家人禮,至是引護入謁太后,謂曰:「太后好飲,屢諫未納。因出懷中酒誥授之曰:「願見,以此入諫。」護入讀未畢,周主以玉珽自後擊之,護踣於地,直躍出,斬之,收其子弟親黨於殿中殺之。周主始親政事。周太后叱奴氏殂,周主行三年之喪。周主因齊主緯肆虐無道,興師伐齊,獲齊主緯及幼主恒等以歸,遂滅齊。滅齊事已見前。
  周主邕性節儉,既勝齊,乃毀其宮室之壯麗者,常服布袍,寢布被,後宮不過十餘人。至是詔唯置妃二人,世婦三人,御妻三人,餘皆減之。每行兵,親在行陣,步涉山谷,撫將士有恩,而明察果斷,用法嚴峻,由是將士畏威,而樂為之死。周主邕為太子斌納楊妃氏,即隋公楊堅女也。太子多失德,王軌、宇文孝伯嘗與周主言:「太子必不克負荷。」周主默然。軌又數言太子非社稷主,楊堅有反相,周主遲疑未決。後因伐突厥有疾而還,遂殂。在位一十八年,壽止三十六歲。太子斌立,是為宣帝。始立即逞奢欲,曾無慼容,捫其杖痕大罵曰:「死晚矣!」閱視宮人,逼而淫之。超拜鄭鐸為內史大夫,委以朝政。殺其叔父齊王憲,又殺徐州總管王軌及宮正宇文孝伯。忠正之士,駢首就戮。立妃楊氏為皇后,以楊堅為上柱國大司馬。
  在位一年,傳位於太子闡,是為靜帝。年方六歲,自稱天元皇帝。務自尊大,恣為淫戲,日夜不休,搜取美女,以實後宮。
  驕侈昏暴,喜怒無常,人不自保。後父堅,位隆望重,天元忌之,堅不自安。天元備法駕,幸天興宮,不豫而還,是日即殂。
  堅自為丞相,總知中外兵馬事,革宣帝苛酷之政,更為寬大,躬行節儉,中外悅之。因召公卿謂曰:「欲求富貴者,宜相隨堅。」夜復召太史庚季才問曰:「天時人事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難可意測,以人事卜之,符兆定矣。」獨孤夫人亦謂堅曰:「騎虎之勢,必不得下,勵之。」堅乃以世子勇為洛州總管,大殺諸王之不附己者,遂篡位。靜帝闡下詔,禪位於隋,在位三年,北周亡。起陳文帝丁丑,終陳武帝辛丑,凡五主,共二十五年。竇毅之女,聞周主禪,身投堂下,撫膺歎息曰:「恨我不為男子,救舅氏之難。」毅及襄陽公主掩其口曰:「汝勿妄言,滅吾族矣。」由是奇之。及長,以適唐公李淵,後代隋而有天下。
  卻說隋高祖文帝堅,小字那羅延,魏恭帝賜姓普六茹,本姓楊氏,宏農華陰人,今陝西西安府華陰縣是也。漢太尉震之後。父忠,仕魏及周,以功封隋公,堅襲爵。堅生而有異,母不能鞠。宅旁有尼寺,一尼抱歸以鞠之。一日尼出,付其母自抱,角出鱗起,母大驚,墮之地。尼心動,亟還,見之曰:「驚我兒,致今晚得天下。」及長,相表奇異。堅深自匿晦,至是篡位,都長安國,號隋。立獨孤氏為後。後謙恭,好讀書,言事多與隋主意合,甚寵憚之,宮中稱為二聖。隋主弒故靜帝闡,盡滅宇文氏之族,自周太祖以下,子孫皆死。隋高穎、蘇威同心協贊,政無大小,帝悉與之謀,數年之中,天下稱治。隋滅後梁,又滅陳,合天下為一統。其滅梁、滅陳事,已見二十三回,不贅。《綱鑒》紀事,以隋接陳,以隋文帝開皇九年,直接陳后主禎明二年。隋仁壽宮成,帝幸之。時天暑,役夫死者相次於道,楊素悉焚之,帝不悅。及見制度壯麗,大怒日:「素為吾結怨天下。」素慮獲譴,封德彝曰:「公勿憂,俟皇后至,必有恩詔。」明日,後勞之曰:「公知吾夫婦老,無以自娛。
  盛飾此宮,豈非忠孝。」賜齎甚厚。素薦德彝,帝擢為內史舍人。帝以盜賊繁,多,命盜一錢以上皆棄市,或三人共盜一瓜,事發即死。天下懍懍,有數人劫執事而謂之曰:「吾豈求財者耶?但為枉人來耳。爾為我奏至尊,自古以來,體國立法,未有盜一錢而死者,爾不為我以聞。吾更來,爾屬無噍類矣。」
  帝聞之,乃停此法。
  帝性嚴重,令行禁止,勤於政事。每旦聽朝,日昃忘倦。
  雖嗇於財,而至於賞賜有功,即無所吝,將士戰歿,必加優恤,仍遣使者勞問其家。愛養百姓,勸課農桑。輕傜薄賦,其自奉養。務為儉素,自非享宴所食,不過一肉,乘輿服御,敝者隨令補用,後宮服瀚濯之衣,天下化之。大夫率衣絹布裝,帶不過銅鐵骨角,以故衣食滋殖。他庫盈溢,受禪之初,民戶不滿四百萬,未年將近九百萬。然猜忍苛察,信受讒言,文法自矜,忌刻臨下,常令左右覘視內外,有過失則加重罪。又患令吏贓污,私使人以錢帛遣之,得犯立斬。每於殿廷捶人,一日之中,或至數四,功臣故舊,無始終得全者。乃至子弟皆如仇敵,此其所短也。初,帝使太子勇參決政事,時有損益。勇性寬厚,率意無矯飾,帝性節儉,而勇服用多侈,恩寵始衰。勇多內寵,嫡妃無寵死,而多庶子,獨孤後深惡之。晉王廣彌自矯飾,為奪嫡計,後贊帝廢勇及其男女並為庶人,而立晉王廣為太子,天下同日地震。其後獨孤後先帝而崩,及帝寢疾,楊素、柳述、元儼皆入閣侍疾,召太子入居殿中,太子預擬帝不諱後事,為書問僕射楊素,素錄事狀以報,宮人誤送帝所,帝覽之大恚。帝所幸陳夫人,陳宣帝女也,極有美色。旦出更衣,為太子所逼,拒之得免。上怪其神色有異,問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無禮。」上愈恚。抵牀曰:「畜生何足以付大事,獨孤誤我。」
  乃呼柳述、元儼曰:「召我兒。」述等將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岩出閣為敕書。素聞之,以白太子,乃矯詔執述、儼係獄,追東官兵帖,上台宿衛,門禁出入,並取宇文述郭衍,令右庶子張衡入殿侍疾,盡遣後宮出就別室。俄而上崩,在位二十四年。甫後,太子封小金合,遣使者以賜陳夫人,夫人以為鴆毒,懼甚,發之,乃同心結也。夫人恚而卻坐,下肯致謝,諸宮人共逼之,乃拜使者,是夜太子烝焉。明日發喪即位,是為煬帝,矯稱高祖詔,賜故太子勇死,不為置嗣。徙柳述、元儼於嶺南。初,高祖惟與獨孤後相愛,傍無姬妾,五子同母,章謂必相和睦。其後互相猜忌,五子皆不得壽終。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34:01

第二十六回     四十年彈指過海內風塵

  詩曰:
  九里山前古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
  烏江流水潺潺響,彷彿虞姬哭霸王。
  霸主烏江血未乾,長陵樹老朔風寒。
  千年暗草埋金谷,幾輩征夫老玉關。
  去烏銷沉雲漠漠,野花零落水潺潺。
  豪華一去無蹤跡,留得虛名紙上看。

  卻說隋文帝即篡周,復滅後梁,至九年正月,又滅陳為一統。子楊廣,既弒父,復殺兄,於弒父之夕,又烝淫父妾而篡立。廣小字阿摩,文帝第二子。初封晉王,既篡位,是為煬帝。
  立皇后蕭氏,命楊素營東京宮室,又敕宇文愷與舍人封德彝等營顯仁宮,南接皂澗,北跨洛濱。發大江以南,五嶺以北奇材異石,輸之洛陽。又求海內嘉木異草,珍禽奇獸,以實園苑。
  自長安至江都,引谷、洛、河、江、淮諸水,各相通為水道,廣四十步,傍築御道,樹以柳,沿途置離宮四十餘所。又遣黃門侍郎王宏等往江南造龍舟及雜船數萬艘。東京官吏督役嚴急,役丁死者十四五,所司以車載死丁,東至成臯,北至河陽,相望於道。築西苑,週二百里,其內為海,周十餘里,為方丈、蓬萊、瀛洲諸山,高出百餘尺。台觀宮殿,羅絡山上。海北有龍鱗渠,索紆注海內,緣渠作十六院,門皆臨渠,每苑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樓觀,窮極華麗,宮樹秋冬凋落,沼內亦剪彩為荷芰菱茨,乘輿遊幸,則去水而布之。十六院競以肴饈精麗相高,求市恩寵。上好以月夜縱宮女數千騎,游四苑,作《清夜遊曲》,於馬上奏之。
  行幸江都,發顯仁宮,出洛口,御龍舟。舟四重,高四十五尺,長二百尺。上重有正殿,內殿,朝堂;中二重有房百二十間,皆飾以金玉沉檀,以處美女妃嬪;下重內侍處之。皇后乘翔螭舟,制度差小,三重。別有浮景九艘,挽船美女九千餘人,謂之殿腳女,皆衣以錦繡之彩,豔冶奪目。餘數千艘,後宮、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蓄客乘之,挽船士八萬餘人,舳櫓相接二百里,照耀川陸,騎兵翼兩岸而行,旌旗蔽野。
  所過州縣,五百里內皆令獻食,多者一州至百輦,極水陸珍奇。
  後宮厭飫,將發之際,多棄埋之。新作輿衛儀服,課州縣送羽毛,民求捕之。殆無遺類。烏程有高樹,逾百尺,上有鶴巢。
  民欲取之不可得,將伐其根,鶴恐殺子,自拔羽毛投於地,時人或稱以為瑞。置洛口倉於鞏東南原上,城週二十餘里,穿三千窖。置加回洛倉於洛陽,北七里,城周十里,穿三百每窖皆容米八千石。發丁男一百餘萬以修秦始皇時萬里長城。殺高穎、賀若弼、宇文弼、薛道衡等,先朝舊臣及忠諫之士皆死。
  煬帝善屬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乃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煬帝北巡,車駕發榆林,甲士五十餘萬,旌旗輜重,千里不絕絕。突厥啟民可汗秦廬帳以俟車駕,帝幸其帳,啟尼秦觴上壽。帝大悅,賦詩曰:「呼韓稽顙至,屠耆接踵來。何如漢天子,空上單于台。」賜各有差。西域諸胡多至張掖等郡交易,帝使史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遠略,諸商胡至者,矩誘訪諸國山川風俗,撰《西域圖紀》三卷,合四十四國,入朝奏之,帝於是慨然慕秦皇、漢武之功,將通西域,四夷經略,咸以委矩。自是西域諸胡往來相繼,所經郡縣疲於迎送,糜費以萬萬計。西域諸胡來朝獻地,置西海等郡。諸番來朝,陳百戲於端門以示之,終月而罷,所費巨萬。諸番入豐都市交易,先命整飾肆店,盛設帷帳,珍貨充積。胡客過酒食店,悉邀入,醉飽而散,不取其值,紿之曰:「中國豐饒,酒食例不取值。」胡客皆驚歎,其黠者覺之,見以繒帛纏樹,曰:「中國亦有貧者,衣不蓋體,何不以此物與之,纏樹何為?」
  市人慚,不能答。帝稱裴矩之能,謂群臣曰:「裴矩大識朕意,凡所陳奏,皆朕之成算而未發者,自非奉國盡忠,孰能如是?」
  征高麗王元入朝,不至。裴矩說煬帝曰:「高麗本箕子所封之地,漢晉皆為郡縣,今乃不臣,當陛下之時,何可不取?」
  乃下詔伐高麗,敕幽州總管元宏嗣往東萊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晝夜立水中,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十三四。總征天下之兵,無問遠近,俱會於涿郡。又發江淮以南民夫及船,運黎陽、洛口諸倉米至涿郡,舳艫相次千餘里。載兵甲及攻取之具,往還在道,常數十萬人,死者相枕於道,天下騷動。於是始相聚為群盜。七年冬,鄒平民王簿倡亂,擁眾據長白山,剽掠齊濟之郊,自稱知世郎,言世事可知也。又作《無向遼東浪死》歌,以相感動,避征役者多往歸之。凡二年,為張須隨所滅。竇建德起兵漳南,能傾身接物,與士卒均勞役,由是人爭附之,為之致死,稱長樂王,尋改稱夏王。張金稱聚眾河曲,高士達聚眾清河,自是所在群盜蠭起,不可勝數。煬帝至遼東,高麗諸城各堅守不下。將軍宇文述等九軍,皆敗於薩水而還。
  初,大軍渡遼,凡三十萬五千人,及還,惟二千五百人,資儲器械,失之殆盡。煬帝還東郡,一時後宮妃主,狼狽相失,與軍士雜宿山谷間。復征天下兵集涿郡,募民間驍勇,復自將擊高麗。時太子昭早卒,煬帝命太子昭長子代王侑留守西京,以刑部尚書衛文升輔之。命太子昭次子越王侗留守東都,以民部尚書樊子蓋輔之。
  楊素之子楚公楊玄感起黎陽,圍東郡,以蒲山公李密為謀主。密少有才略,志氣雄遠,輕財好士,為左親侍。帝忌之,密遂屏人事,專務讀書,嘗乘黃牛讀《漢書》,楊素遇而異之,謂元感等曰:「汝等不及也。」玄感見朝政日絮,潛就密問計。
  密曰:「天子出征,遠在邊外,去幽州猶隔千里。公擁兵出其不意,長驅入薊,扼其咽喉,高麗聞之,必躡其後。不過旬日,資糧皆盡,招撫其眾,不降則潰,可不戰而擒,此上計也。關中四塞,天府之國,今帥眾鼓行而西,經城勿攻,直取長安,據險而守之,以徐圖天子,此中計也,簡兵倍道,襲取東都,以號令四方,若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僕所知也」。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並在東都,若先取之,足以動其心。且經城不拔,何以示威?公之下計,乃上策也。」遂引兵向洛陽,圍東都。煬帝聞之,乃引兵還。遣宇文述、來護兒等擊玄感,玄感復委韋福嗣以心膂,不專任密。密退,謂所親曰:「楚公好反而不欲勝,吾屬今為虜矣。」玄感引兵趨潼關,字文述等追之,玄感敗死。煬帝使裴蘊推治玄感黨羽,謂蘊曰:「玄感一呼而從者十萬,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則相聚為盜爾。不盡加誅,何以懲後。」由是所殺三十餘萬,枉死者大半。玄感之圍東都也,開倉賑給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於都城之南。李密亡命,為人所獲,執送東都。密與王仲伯等竊謀逃亡,悉出所有金寶與使者曰:「吾等死日甚近,此金並留付公,幸以些須相瘞,請極歡而死無恨矣。」所至覓酒食,覓妓女,宴飲喧嘩,竟夕達旦,以為常行。至魏郡石樑驛,飲防守者皆醉,乃穿牆而逸去,聚徒教授於王秀才家,郡縣捕之,值出獲免。韋城翟讓為東郡法曹,坐事當斬,亡命於瓦崗,為群盜。
  同郡徐世責力、單雄信皆從之。李密自雍邱亡命,亦歸讓。諸帥相謂曰:「今人皆言楊氏將滅,李氏將興,吾聞王者不死,斯人再三獲濟,豈非其人乎?」由是漸敬密。密遂與群盜翟讓等起兵攻滎陽。煬帝徙張須阤為滎陽通守以討之。通守者,即今之通判也。密畫策,分兵千餘人,伏林間,殺須阤.羅士信、秦叔寶等俱降於密,河南郡縣為之喪氣。李密說翟讓曰:「洛口倉多積粟,將軍若親帥大軍輕行掩襲,發倉以賑窮乏,遠近孰不歸附,百萬之眾,一朝可集。」遂將精兵七千人,襲回洛倉,破之。開倉恣民所取,老弱襁負,道路相屬讓。於是推密為主,號為魏公,用祖君彥為記室。密移檄州郡,數煬帝十罪,「罄南山之行,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君彥之手筆也。河間賊帥格謙起兵,自稱燕王。煬帝命王世充討斬之。
  謙將高開道收其餘眾,寇掠燕地,復稱燕王。杜伏威起兵,據歷陽,略江淮,自稱總管,以輔公祜為長史,分徇諸縣,小盜多附之,眾遂盛。東海李子通渡淮,與杜伏威合,自稱將軍,尋稱帝,國號吳。城父朱粲聚眾為盜,謂之可達寒賊,自稱迦樓羅王,眾十餘萬,引兵轉掠荊、沔及山南諸郡縣,所過淫掠,以人為糧,噍類無孑遺。鄱陽賊帥操師乞攻陷豫章,自稱元興王。侍御史劉子詡討之,師乞中流矢死。其鄉人林士宏代領其眾以戰,子翊敗死,宏自稱楚帝,自九江以南及番禺,皆為所有。魯郡賊帥徐圓朗攻陷東平,至瑯琊以西盡有之。朔方鷹揚郎將梁師都起兵,自稱大丞相。馬邑鷹揚府校尉劉武周起兵,自稱太守,二人皆北附於突厥。突厥立武周為定楊可汗,武周遂自稱帝,取樓煩、定襄、雁門諸郡,據汾陽宮。梁師都取雕陰、宏化、延安等郡,自稱梁帝。郭子和坐事,徙榆林,會大饑,子和結死士十八人殺郡丞,開倉賑施,起兵,自稱永樂王,北附突厥,二年降唐,封成阝國公,得善終。金城校尉薛舉起兵隴西,開倉賑施,自稱西秦霸王,尋稱帝。一時起兵據地者六十四處。
  先是,郡盜得隋官及土族子弟皆殺之,獨竇建德善遇之,由是隋官多以城降之,聲勢日盛。他如武威鷹揚府司馬李軌據河西,自稱河西大梁王。後梁宣帝蕭察曾孫羅川今銑,起兵取豫章、江陵、嶺南等地,勝兵四十餘萬,自稱梁王,尋稱帝。
  內史郎虞世基以帝惡聞盜賊,諸將有告敗求救者,皆不以聞,但云:「鼠竊狗偷,郡縣捕逐,行當殄滅,願陛下勿以介懷。」
  煬帝以為然,或杖其使者,以為妄言。由是,盜賊遍海內,陷沒郡縣,帝皆弗之知也。時太僕楊義臣擊張金稱、高士達,斬之,破降河北賊數十萬,列狀上聞。帝歎曰:「我初不聞賊頓如此,義臣降賊何多也?」世基對曰:「小竊雖多,未足為慮,義臣克之,擁兵不少,久在閫外,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還義臣,放散其兵,賊由是復盛。詔百僚復議伐高麗,征天下兵,百道俱進。時天下已亂,所徵兵多不至,高麗困敝,遣使乞降。帝乃班師,仍征高麗王元入朝,元竟不至。
  有二孔雀,自西苑飛集寶成朝堂,前親衛校尉高德儒見之,奏以為鸞,時孔雀已去,無可得驗,於是百官稱賀,詔以德儒誠心冥會,肇見嘉祥,拜朝散大夫。詔江都更造龍舟數千艘。龍舟成,送東都,宇文述勸煬帝幸江都,帝大悅,從之。群臣諫者盡斬之,宇文述死,帝以其子化及為屯衛將軍,次子智及為將作少監。帝至江都,巡江淮,郡官謁見者,專問禮餉豐薄,豐則超遷,薄則停解。由是郡縣竟為刻剝,以充貢獻。民外逼盜賊,內苦重賦,加之饑饉,彩樹皮草根木葉而食;諸物盡,乃自相食。官倉充裕,群吏畏法,莫敢賑救。江都丞王世充以獻銅鏡屏風遷通守,又簡閱民間美女獻之,於是益寵任之。煬帝以唐公李淵為宏化郡留守,淵御眾寬簡,人多附之。帝以淵相貌奇異,又名應圖讖,忌之。征詣行在,淵遇疾未謁,其甥王氏在後宮,帝問之曰:「汝舅來何遲?」王氏以疾對。帝曰:「可得死否?」淵聞之懼,因縱酒納賂以自晦。煬帝乃以淵為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承制黜陟,討捕群賊。
  初,淵娶竇毅女,生建成、世民、元霸、元吉。世民聰明勇決,識量過人,見隋室方亂,陰有安天下之志。傾身下士,散財結客,咸得其歡心。晉陽宮監裴寂,與劉文靜同宿,見城上烽火,寂歎曰:「貪賤如此,復逢亂離,將何以自存!」文靜笑曰:「時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憂貧賤?」文靜見李世民而異之,深自結納,謂寂曰:「此非常人,豁達類漢高,神武同魏祖,年雖少,命世才也。文靜坐與李密連婚,係太原獄,世民就省之。文靜曰:「天下大亂,非漢高光武之才,不能定也。」世民曰:「安知其無,但人不識耳。我來相省,非兒女之情,欲與君議大事也,計將安出?」文靜曰:「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圍逼樂都,群盜殆以萬數。當此之際,有真主驅駕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盜入城,文靜為令數年,知其豪傑,一旦收集,可得十萬人。尊公所將之兵,復有數萬。一言出口,誰敢不從。以此乘虛入關,號令天下,不過半年,帝業成矣。」世民笑曰:「君言正合我意。」乃陰部署賓客,淵不之知也。世民乘間屏人說淵曰:「今主上無道,百姓困窮。晉陽城外,皆為戰場。大人若守小節,下有寇盜,上有嚴刑,危亡無日。不若順民心,興義兵,轉禍為福,此天授之時也。」淵大驚曰:「汝安得為此言?」明日,世民復說淵曰:「今盜賊日繁,遍於天下,大人受詔討賊,賊可盡乎?
  願大人勿疑。」淵歎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軀亦由汝,化家為國亦由汝矣。」先是,晉陽宮監裴寂以晉陽宮人私侍淵寢,淵從寂飲,酒酣。寂從容言曰:「二郎陰養死士,欲舉大事,正為寂以宮人侍公,恐事覺並誅,為此急計耳。眾情已協,公意如何?」淵曰:「吾兒誠有此謀,事已如此,當復奈何,正須從之耳!」
  會煬帝以李淵不能禦寇,遣使執詣江都。淵大懼,世民與寂等復說淵曰:「事已迫矣,宜早定大計。」淵然之。適劉武周據汾陽,世民言於淵曰:「大人為留守,而盜賊竊據離宮,不早建大計,禍今至矣。」煬帝人業十三年五月,淵乃命世民與劉文靜等各募兵。旬日之間,眾至萬人,王威、高君雅見淵兵大集,疑有異志,欲討淵。淵使世民伏兵殺之。時文靜勸淵與突厥相結,資其士馬,以益兵勢,淵從之。遣使如突厥,突厥欲淵為帝,則以兵相助,淵不可。裴寂請尊天子為太上皇,立代王為帝,改易旗幟,雜用絳白,以示突厥。淵曰:「此可謂掩耳盜鈴,然逼於時事,不得不爾。」乃許之。命劉文靜出使,以此告突厥,且借兵。私謂文靜曰:「胡騎人中國,生民之大蠹也。」吾所以借兵者,恐劉武周引之,共為變患,聊欲借之,以為聲勢耳。數百人之外,無所用之。」淵使世民將兵擊西河郡,郡丞高德儒閉城拒守,攻拔之,執德儒至軍門。世民數之曰:「汝指野鳥為鸞,以欺人主取高官。吾興義兵,正為誅佞人耳。」遂斬之,其餘不戮一人,秋毫無犯,遠近聞之大悅。
  世民等引兵還晉陽,往返凡九日。淵喜曰:「以此行兵,雖橫行天下可也。」遂定入關之計。秋七月,淵泓於元吉為太原太守,留守晉陽。淵帥甲士三萬發晉陽,立軍門誓眾,移檄郡縣,諭以尊立代王之意。隋代王侑遣宋老生帥精兵二萬屯霍邑,屈突通將驍果數萬屯河東以拒淵。會積雨,淵不得進,軍中乏糧,劉文靜未返。或傳突厥與劉武周乘虛襲晉陽,淵召將佐謀北還。
  裴寂等皆以為不如還救糧本,更圖後舉。世民曰:「今禾菽被野,何憂乏糧?老生輕躁,一戰可擒。李密顧戀倉粟,未遑遠略。武周與突厥,外雖相附,內實相猜。武周雖遠利太原,豈可近忘馬邑?本興大義,當奮不顧身,以救蒼生。先入咸陽,號令天下。今遇小敵,遽爾班師,恐從義之眾一朝解體,還守太原,一城之地為賊耳,何以自全?」淵不聽,促令引發。世民將復入諫,會日暮,淵已寢。世民不得入,號哭於外,聲聞帳中。淵召問之,世民曰:「今兵以義動,進戰則克,退還則散。眾散於前,敵乘於後,死亡無日,何得不悲!」淵乃悟。
  時左軍已發,世民乃與建成分道夜追左軍復返太原。運糧亦至。
  八月雨霽,淵進軍趨霍邑,宋老生將兵三萬迎戰,世民以數千騎擊斬之,遂克霍邑。又克臨汾、絳郡,下韓城、馮翊等地。
  時河東未下,李淵欲引兵西趨長安,猶豫未決。裴寂曰:「屈突通擁大眾,憑堅城,吾舍之而去,若進攻長安不克,退為河東所踵,腹背受敵,此危道也。不若先克河東。」世民曰:「不然。兵貴神速,吾席累勝之威,撫歸附之眾,鼓行而西,長安之人,望風震駭,智不及謀,勇不及斷,取之若風振槁葉耳。
  屈突通自守之虜,不足為慮。」淵兩從之,留劉文靜等圍河東,自引兵而西。淵帥諸軍濟河,關中士民歸之者如市。世民所至,吏民及群盜從之如流。世民收其豪俊,以備僚屬。淵女適柴紹者,亦將精兵萬餘,會世民於渭北,與柴紹各置幕府,號娘子軍。左親衛段綸亦娶淵女,聚徒於藍田,得萬餘人,以應淵。
  隰城尉房玄齡,謁世民於軍門。世民一見如舊識,署記室參軍,引為謀主。玄齡亦自以遇知己,竭罄心力,知無不為。世民引兵屯於阿城,勝兵十二萬,軍令嚴肅,秋毫無犯。十一月,李淵克長安,殺留守官陰世師等十二人,與民約法十二條,悉除隋苛禁。馬邑丞李靖,素與淵有隙,淵收靖,將斬之,靖大呼曰:「公興義兵,除暴亂,乃以私怨殺壯士乎?」世民為之固請,乃舍之。世民因召置幕府。靖少負志氣,有文武才略,其舅韓擒虎每撫之曰:「可與言將帥之路者,獨此子耳。」李淵立代王侑為皇帝,遙尊煬帝為太上皇,自為大丞相,封唐王。
  隋帝侑在位一年,禪位於唐。唐主李淵即皇帝位,改元武德,都長安。封隋帝侑為鄭國公,明年殂,諡為恭帝,年十五,無後。且擱過不提。
  卻說煬帝在江都夜眠中,恒驚悸,雲有賊,必令數婦人抱持搖撫,乃得眠,諸驍果從煬帝在江都者,多逃亡。帝患之,以問裴矩。矩對曰:「人情非有匹偶,難以久處,請聽軍士於此納室。」帝從之,悉召江都寡婦處女集宮中,恣將士所取,或先與有奸者,聽自首,即以配之。民間美婦,驍果誑雲有奸,盡奪淫之。帝荒淫益甚,宮中為百餘房,各盛供張,日令一房為主人,酒卮不離於口,然見天下危亂,亦不自安。退朝則幅巾短衣,遍歷台閣,汲汲顧景,唯恐不足。常仰視天文,謂蕭後曰:「外間大有人圖依,然且共樂飲耳!」因飲沉醉。又引鏡自照曰:「好頸項,誰當砍之?」後驚問故,帝笑曰:「貴賤苦樂,更迭為之,亦復何傷?」時江都糧盡,從駕驍果多關中人,皆思歸。虎賁郎將司馬德戡、直閣裴虔通等,共謀亡去,因轉相招引,於廣坐明論叛計。宮人聞之,言於煬帝。帝怒斬之,自是無敢言者。郎將趙行樞以告宇文智及,智及大喜曰:「上雖無道,威令尚行,公等之去,徒取死耳!不如因行大事,此帝王之業也。」德戡等然之,因推宇文化及為主,悉召諸驍果諭以所為。乃夜於東城集兵,得數萬人,舉火與城外相應。
  煬帝望見火,聞宮外喧囂,問何事,裴虔通對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五更,德戡使虔通將數百騎入宮屯衛,將軍獨孤盛拒戰死之。
  先是,煬帝選驍健宮奴數百人,守玄武門,以備非常。至是化及等結煬帝所寵宮人魏氏,矯詔散其兵,德戡遂引兵自玄武門人。煬帝易服逃於西閣,校尉令孤行達拔刀直進,扶煬帝下閣,勒兵守之。至旦,以甲騎迎化及。化及戰慄,不能言。
  既至,德戡等迎謁引入,號為丞相,虔通以騎逼煬帝出宮。化及曰:「何用將此物出?急還與手。」於是引煬帝還寢殿。帝歎曰:「我何罪至此?」賊黨馬文舉曆數煬帝罪惡。帝曰:「我實負百姓,至於爾輩榮祿兼及,何乃如是?」時煬帝愛子趙王杲,年十二,在煬帝側,號慟不已,虔通斬之,血賤御服,遂欲弒帝。帝曰:「天子自有死法,何得加以鋒刃?」取鴆酒來,文舉等不許,令狐行達頓煬帝令坐,帝自解練巾授行達等縊殺之。煬帝竊位十三年,蕭後與宮人撤漆牀板為小棺,與趙王杲同殯於西院之流珠堂。化及殺煬帝諸子幼孫及隋氏宗室外戚,無少長皆斬之。惟煬帝姪秦王浩,素與智及往來,得免,立為帝,令居別宮,惟發詔畫敕而已。化及自為大丞相,總百揆,擁眾十餘萬,據有六宮,奸宿蕭后妃嬪,宣淫無忌,自奉一如煬帝。以諸驍果欲西還長安,乃引兵而西。至彭城,水路不通。
  復奪民間牛車,載宮人珍寶,而使軍士自負戈甲,道遠披劇,軍士皆怨。司馬德戡與趙行樞等謀殺化及,化及殺之。李密據鞏洛以拒化及,化及不得西,乃引兵向東都,入滑台。東都留守官得煬帝凶聞,奉越王侗即位,以王世充為納言,封鄭國公。
  化及引兵趨黎陽,東都聞之,與李密合兵以拒之。化及敗,乃北趨魏縣。化及兵勢日蹙,兄弟更無他計,但相聚酣宴,奏女樂,擁蕭後縱酒宣淫。醉則尤智及,持其兩子而泣。智及怒曰:「事捷之日,初不賜尤;及其相敗,乃欲歸罪,何不殺我以降竇建德?」數相爭鬥,醒而復飲,以此為恒,眾多亡散。化及歎曰:「人生固當一死,豈可不一日為帝乎?」乃鴆殺秦王浩,即帝位於魏縣,國號許。唐高祖從弟淮安王神通擊化及於魏縣,化及走聊城。夏王竇建德引兵趨聊城,大破之,生擒化及與智及,並其二子丞基、丞趾,及其黨羽盡斬之。獲蕭後與傳國璽。
  未幾,突厥遣使迎蕭後,建德送蕭後於突厥。化及既平隋,王世充自為相國,封鄭王加九錫。未幾,鄭王世充幽隋主侗於含涼殿,廢為潞國公,自稱皇帝,尋弒之,亦諡為恭帝。時唐高祖武德二年五月事也。隋主凡四主,共三十九年。至唐高祖如何統一天下,話長,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34:56

第二十七回     唐高祖立根基二十一帝

  詩曰:
  追想千年往事,六朝蹤跡茫然。
  隋唐相繼統中原,世態幾回雲變。
  楊柳淒迷汴水,丹青慘淡凌煙。
  樂游原上草連天,飛起寒鴉一片。

  卻說唐高祖神堯皇帝姓李,名淵,字叔德,隴西成紀人,今陝西鞏昌府秦州是也。虞臯陶、周老聃、漢李廣之後,西涼武昭王皓七世孫也。祖虎,仕西魏有功,封隴西公。父日丙,於周世封唐公,淵襲爵。李淵既起兵克長安,立代王侑為隋帝,其別部劉文靜留圍河東郡,與屈突通相持月餘。通勢窮蹙,及聞長安不守,引兵出走,將趨洛陽。文靜遣竇琮等追執之,通乃降淵,以為兵部尚書,遣至河東,招諭堯君素。君素曰:「公為大臣,奈何負國生降?」通曰:「吾力屈耳。」君素曰:「吾力尚未屈,何用多言?通慚而退。時君素妻在長安,為唐所獲,唐遣其妻至城下招之。君素曰:「天下名義,非婦人所知。」
  引弓射之,應弦則倒。及聞煬帝江都之變,左右殺君素以降。
  隋恭帝禪位於唐,唐王淵即皇帝位。以建成為太子,世民為秦王,元吉為齊王。元霸聰明類世民,明年十六早卒,追封為衛王。初,李密兵力甚強,唐祖初起兵時,遣使通好於密,密與唐祖書,多自矜大,有云:「所望戮力同心,執子嬰於咸陽,殪商辛於牧野。」唐祖方有事於關中,恐更生敵,乃卑辭推獎,以驕其志,密大喜。自是信使往來不絕。及李密誘殺翟讓,將佐頗有離心。密頗自矜驕,不恤士眾,取洛口倉,築城方四十里而居之。開倉散米,無防守,取之者隨意多少。或離倉之後,力不能致,委棄衍路,自倉城至郭門,米厚數寸,群盜來就食者,近百萬口。密喜。謂賈閨甫曰:「此可謂足食矣。」
  閨甫對曰:「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今民所以襁負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而有司曾無吝惜,恐一旦米盡民散,明公孰與成大業哉?」密不聽。王世充食盡,簡精兵擊密,密出兵應之,輕世充不設壁壘。世充夜伏兵山谷中,縱兵擊密。
  先索得一人貌類密者,縛而匿之,戰方酣,使牽過陣前,噪曰:「已獲李密矣。」士卒皆呼萬歲,密眾大驚,世充伏兵乘高馳下,密眾大敗。邴元真、單雄信等俱降於世充。密遂與王伯當、魏征等收敗兵二萬歸唐。密曰:「我擁眾百萬,解甲歸唐,豈不以台司見處乎?」及至長安,拜光祿卿上柱國,賜爵邢國公,密大失望。秦叔寶、程知節、羅士信等既降於世充,知其無成,亦奔歸於唐。徐世責力據李密舊境,魏征遣世責力書,勸之早降。
  責力曰:「此土地人民,皆魏公有也。」乃籍郡縣戶口士馬之數,啟李密使自獻之。唐祖大悅,賜世責力姓李。
  初,汾陰薛舉據有隴西之地,及舉卒,子仁呆立,攻唐隴州降之。世民引兵至高坡,仁呆使宗羅日侯將兵拒戰,世民引大兵自原北出其不意,羅日侯士卒在潰,斬首數千級。世民率二千餘騎追之日:「破竹之勢,不可失也。」遂進至城下,圍之。
  至夜半,守城者皆降,爭自投下,仁呆計窮出降。父子僭亂者二年,斬於長安市。世民平仁杲還,唐主使李密迎秦王世民於幽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見上猶有傲色。及見世民,不覺驚服,私謂殷開山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禍亂乎?」李密恥於進食,與王伯當謀反,乃言於唐祖,曰:「山東之眾,皆臣故時麾下,請收撫之,以取王世充如拾芥耳。」唐主許之。
  以王伯當為副而遣之。李密遂據桃林縣,驅掠徒眾,直趨南山,乘險而東,欲就故伊州刺史張善相。唐行軍總管盛彥師擊斬之,與伯當俱傳首長安。張善相降唐。時李孰據河西稱帝,唐遣張俟德至涼招撫之,軌稱從弟大涼皇帝臣軌,而不受唐官爵。唐主怒,議興師討之。軌臣安修仁兄興貴仕唐,表請說軌,諭以禍福,如不聽,弟修仁為軌親信,圖之肘腋易矣。唐主遣之,興貴至涼,說軌,不納,乃與修仁陰結諸胡,起兵擊軌,軌出戰而敗,興貴執送長安斬之。僭亂者三年。杜伏威據歷陽降唐,唐以為和州總管,封吳王,賜姓李。通據海陵,攻江都,克之,襲沈法興於吳郡,大破之。法興赴江水死,子通徙都餘杭。唐杜伏威遣其將王雄誕擊破之,子通走保杭州,雄誕又破之,執送長安。
  初,杜伏威與輔公枯友善,及伏威入朝,公祐留守丹陽。
  公祐遂背伏威,殺王雄誕造反,稱宋帝。唐遣趙郡王孝恭、嶺南道大使李靖討之。孝恭將發,宴集,卮酒忽變為血,合座皆驚。孝恭舉止自若曰:「此公祐授首之征也。」飲而盡之。眾皆悅服。孝恭、李靖等進擊公枯兵,大破之。公祐棄城東走,至武康,為野人所執,送丹陽梟首,江淮悉平。江淮起杜伏威,終輔公祐,僭亂者凡十一年。劉武周引突厥寇唐並州,陷晉陽,裴寂軍潰,齊王元吉奔還長安。武周遣宋金剛攻陷晉州、龍門、澮州等地,關中大震。秦王世民引軍自龍門渡河,屯柏壁,與宋金剛相持。世民屢破金剛將尉遲敬德、尋相等。金剛糧盡,北走。世民追及尋相於呂州,大破之。乘勝逐北,一晝夜行二百餘里,戰數十合,眾請俟糧集再進,世民曰:「金剛勢窮疾走,若稍緩成計,不可復攻矣。」策馬而進,追及金剛於雀鼠谷,一日八戰,皆破之。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引兵趨介休,金剛背城復戰,大敗,輕騎走。尉遲敬德與尋相舉介休及永安降,世民得敬德甚善,以為右一府統軍,使將其舊眾八千,與諸營相參。劉武周聞金剛敗,大懼,棄並州走。突厥金剛亦與百餘騎走突厥,並州悉平。武周僭亂,凡四年,後與金剛俱為突琢所殺。楚朱粲有眾二十萬,剽掠淮漢間,每破州縣,若有積粟,則食粟,裸而淫其婦女,百般戲謔。將去,則焚其餘粟,烹婦女嬰兒啖之曰:「肉之美者,無過於人,但使他國有人,何憂於餒?」無粟則食人,稅諸城堡婦女嬰兒,以供軍實。淮安土豪楊士林起兵攻粲,諸軍皆應之。粲大敗,奔菊潭。士林以漢東四郡降唐,粲亦降於唐。唐遣散騎常侍段確慰勞之。確乘醉侮粲曰:「聞卿好啖人,人作何味?」粲曰:「啖醉人,正如糟豬肉。」確怒罵,粲烹食人,遂屠菊潭,奔降王世充。時世充已篡隋稱帝,唐遣秦王世民督諸軍擊鄭以取東都,鄭河南州縣多相繼降唐,唐劉武周降將尋相等亦多叛去,諸將疑尉遲敬德,囚之軍中。屈突通、殷開山言於世民曰:「敬德驍勇絕倫,留之必遺後患,不如殺之。」世民曰:「敬德若反,豈在尋相後乎?」遽命釋之,引入臥內,賜之金曰:「丈夫意氣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吾終不信讒言,以害忠良。必欲去者,以此金相資,表一時共事之情而已。」已而世民以五百騎行戰地,王世充率騎萬餘猝至,圍之,單雄信引槊直趨世民,敬德躍馬大呼,橫刺雄信墜馬。屈突通引大軍繼至,世充兵大敗。世民謂敬德曰:「公何相報之速也。」賜敬德金銀一篋,自是寵遇日隆。
  初,王世充侵夏黎陽,夏竇建德破鄭殷州以報之,自是二國交惡,信使不通。至是,唐兵逼洛陽,世充遣使求救於建德,夏中書侍郎劉彬曰:「天下大亂,唐得關西,鄭得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勢。今唐舉兵臨鄭,鄭地日蹙,鄭亡則夏不能獨立,不如解仇發兵救之,夏擊其外,鄭攻其內,破唐必矣。
  唐師既退,舉觀其變,若鄭可取則取之,並二國之兵,乘唐之憊,天下可取也。」建德從之。時唐兵圍洛陽,城中乏食,建德救至,乃遺世民書,請退軍潼關,復修前好。世民集將佐議之,皆請避其鋒。郭孝恪曰:「王世充窮蹙,垂將面縛,竇建德運糧遠來助之,此天意欲兩亡之也,不過二旬,兩主就縛矣。」世民善之,將驍騎出武牢東。建德迫於武牢不得進,數戰皆不利。凌敬言於建德曰:「大王宜悉兵濟河,攻取懷州、河陽,使重將守之,遂建旗鼓,逾太行,入上黨,犭旬汾晉,趨蒲津,入無人之境,拓地收兵,則關中震恐,鄭圍自解矣。」
  建德將從之,而世充遣使告急,陰以金玉賂建德諸將,諸將皆曰:「凌敬書生,安知戰事?」建德乃謝敬。敬固爭之。建德怒,令扶出,其妻曹氏曰:「祭酒之言,不可違也。」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夏王建德悉眾出牛口峪,置陣亙二十里。
  世民命宇文士及將三百騎,率之西馳而南上。世民戒之曰:「賊若不動,爾宜引歸,動則引兵東出。」士及至陣前,陣果動。
  世民曰:「可擊矣。」自率輕騎先進,大軍繼之,於是大戰,塵埃障天,世民帥史大奈、程知節、秦叔寶、宇文歆等,卷旆而入,出其陣後,張唐旗幟。淮南王道元陷陣,進出其後,復突陣而回,建德墜馬,武威軍大潰。建德中槊,楊武威逐之,建德墜馬,下擒之。世民囚建德等至洛陽城下,以示世充。世充謂諸將曰:「吾所恃者夏王,今已為所擒,雖得出,必無成。」
  世充乃素服,帥太子群臣詣軍門降,鄭地悉定。世充僭亂,凡三年。世民入宮,見隋宮殿歎曰:「逞侈心,窮人欲,雖欲無亡得乎?」命徹毀其壯麗者。建德妻曹氏,帥眾奉傳國璽降唐,夏地悉定。建德僭位五年。世民至長安,獻俘太廟,赦王世充,斬竇建德,又斬朱粲於市。朱粲亂,凡四年。唐以天下粗定,大赦百姓,給復一年。
  初,建德嘗發鄴中墓,開棺見一婦人,顏色美麗,其衣制非近代所有,候之似有氣息,乃收軍還養之。三日而能言,雲是三國魏文帝宮人,隨甄皇后死,葬於此。說甄後見害事,了了分明。建德甚寵愛之。至是建德滅。帝將納之,乃具以事白。
  且曰:「妾閉泉壤已三百年,非竇公何以得見天日,妾不可有負竇公。」乃自殺,帝甚傷之。時梁蕭銑據江南稱帝,勝兵四十萬,諸將多恃功恣橫,銑患之,乃分兵於各處屯田,以奪諸將權。唐李靖說趙郡王孝恭,以取蕭銑十策。孝恭上之,帝發巴蜀兵,以孝恭、李靖統之,自夔州順流東下。蕭銑倉卒徵兵,不能遽集,乃悉見兵數千出戰。李靖縱兵奮擊,大破之,乘勝直抵江陵。入其外郭,又攻破其水城,大獲舟櫓,李靖使盡散之江中。諸將皆曰:「破敵所獲,當借其用,奈何棄以資敵?」
  靖曰:「蕭銑之地,南出嶺表,東拒小洞庭,吾派軍深入,若攻城未拔,援兵四集,雖有舟楫,將安用之?今棄舟櫓,使塞江而下,援兵見之,必謂江陵已破,未敢輕發,往來戰司,動淹旬月,吾取之必矣。」銑援兵見舟艦,果疑不進。銑內外阻絕,乃謂群下曰:「天不祚梁,若必待力屈,則百姓蒙患。」
  因下令開門出降。孝恭送銑於長安,斬於都市,南方悉定。蕭銑僭位凡五年。
  時竇建德雖滅,其諸將在山東者,雖家居,每橫暴為民患,唐官吏以法繩之,皆驚懼思亂,會有詔,悉征建德舊將,於是范願、高雅賢等,謂入長安,必無生理,遂謀作亂。卜之曰:「以劉氏為主,吉。」乃推建德舊部將劉黑闥為主,起兵漳南,設壇以祭建德,告以復仇之義。攻陷冀州,破淮安王神通、李藝及徐世責力等兵,遂拔相州,唐兵多敗,半歲之間,盡復建德故地。初,魯郡賊帥徐圓郎降唐,唐以為兗州總管,至是舉兵應黑闥。黑闥北通突厥,兵勢大震,自稱漢東王,都洛州,凡建德時文武,悉複本位,其設法行政,悉師建德,而攻戰勇決過之。帝使秦王世民、齊王元吉討黑闥。世民復取相州,進軍肥鄉,列營於洛水,黑闥數挑戰,世民堅壁不應,別遣將絕其糧道。相持六十餘日,世民度黑闥糧盡,必來決戰,使人堰洛水上流,戒守吏於戰時決之。黑闥果帥步騎渡洛水,壓唐營而陣。世民自將精騎擊之,守吏決堰,水大至,黑闥眾遂大潰。
  黑闥與范願等奔突厥,山東悉平。世民班師回長安,黑闥復引突厥寇山東,唐遣齊王元吉與淮陽王道玄擊黑闥。道玄將兵三萬,與副將史萬寶不協,道玄率輕騎先出犯,史萬寶擁兵不進,由是敗沒,時年十九。秦王世民聞而深惜之,曰:「道玄常從吾征伐,見吾深入賊陣.必慕效之,以至於此。」為之流涕。
  世民自起兵以來,前後數十戰,常身先士卒,輕騎深入,雖屢危殆,而未嘗為矢刃所傷。太子中允王圭、洗馬魏征說太子建成曰:「秦王功蓋天下,中外歸心,殿下但以年長,位居東宮,今黑闥散亡之餘,眾不滿萬,資糧匱乏,殿下宜自擊之,以取功名,庶可自安。」太子乃請行,高祖許之,乃與齊王元吉將兵同擊黑闥。黑闥食盡,眾多亡散,遂遁去。黑闥所署饒州刺史諸葛德威執黑闥以城降,斬於洛州。黑闥臨刑歎曰:「我幸在家鋤菜,為高雅賢輩所誤至此。」劉黑闥僭亂者一年。徐圓朗敗走,為野人所殺,其餘諸賊,或即滅於隋,或見並於群賊,或滅或降於唐。至武德七年,燕高開道為其下張金樹所殺,金樹遣使降唐。輔公祐亦滅,除梁,梁師都走附突厥。至太宗貞觀二年,將軍柴紹等討之,始滅,而天下復歸一統矣。高祖欲殺其民部尚書劉文靜,世民為之固請,不許,卒殺之,籍沒其家,皆齊王元吉譖之也。
  初,元吉生時,竇氏惡其貌,欲不舉,侍媼陳善意私乳之。及長,善意數規諫之,元吉拉殺之。性嗜色,好獵,每於夤夜潛出,奸媾民家婦女,最忌秦王世民。及世民得尉遲敬德,元吉大忌之,聞敬德善馬矛肖,元吉亦素以馬矛肖自負,請與敬德較勝。元吉操矛肖躍馬,意在刺之。須臾,敬德三奪其矛肖。帝以秦王功大,前代官不足稱之,以世民為天策上將,位在諸王公上。開天策府,置官屬。世民以海內寢平,乃開館於宮西,延四方文學之士,以杜如晦、房玄齡、虞世南、褚亮等十八人,分為三番,更日值宿,供給珍膳,恩禮優渥。世民朝謁公事之暇,輒至館中,與諸學士討論文籍。或夜分乃寢,使閻立本圖像,褚亮為贊,號十八學士。士大夫得預其選者,時人謂之登瀛州。建成、元吉忌之,諸府僚多補外官,杜如晦亦遷陝州長史。世民患之。房玄齡曰:「餘人不足惜,至如如晦,乃王佐之才。」世民即奏請為府屬。
  初,帝之起兵晉陽也,皆秦王世民之謀。帝謂世民曰:「事成當以汝為太子。」及為帝,將佐亦以為請,世民固辭而止。太子建成喜酒色游畋,齊王元吉多過失,皆無寵。秦王功名日盛,帝嘗有意以代建成,建成內不自安,乃與元吉協謀,元吉欲先殺世民,復殺建成而代之。乃相與共傾世民,曲意事諸妃嬪,以求媚於上。世民獨不事之。由是諸妃嬪爭譽建成、元吉,而短世民。時世民、元吉皆居別殿,與上及東宮皆晝夜通行,無復禁限,相遇如家人禮。太子令秦、齊王教,與詔敕並行,有司莫知所從,唯據得之先後為定。世民以淮安王神通有功,給田數十頃。張婕妤求之,手敕賜之。神通以教給在先,不與。婕妤訴於帝,帝怒,以責世民,復謂裴寂曰:「此兒久典兵在外,為書生所教,非復昔日子矣。」秦王每侍宴宮中,思太穆皇后早終,不得見帝有天下,或欷猷流涕,帝不樂。諸妃嬪曰:「陛下春秋高,宜相娛樂,而秦王如此,正是憎嫉妾等。陛下萬歲後,妾母子必無孑遺矣。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等子母托之,必能保全。」高祖為之愴然。時帝於竇後所生四子之外,又生十八子,由是無意易太子,待世民日疏。而待建成、元吉日親矣。世民從上幸元吉第,元吉伏甲欲刺之。建成見尉遲敬德、秦叔寶在外,乃急止之。突厥屢寇關中,上欲遷都避之。世民曰:「戎狄為患,自古有之。陛下聖武龍興,奈何欲遷都以遺四海羞?臣忝備藩維,願假數年之期,請係頡利之頭,致之闕下。」上曰:「善。」建成與妃嬪共譖世民曰:「突厥雖屢為邊患,得賂則退。秦王外托禦侮之名,實欲內總兵權,成其篡奪之謀耳。」上大怒,召世民責之,不解。會有司奏突厥入寇甚急,上乃改容勞勉,詔世民、元吉將兵出幽州以御之。上海有寇盜,輒命世民討之,事平之後,猜嫌益甚。
  世民、元吉與頡利突利二可汗遇於幽州,元吉見其兵盛,大懼,不敢出。世民獨帥騎馳詣頡利曰:「國家與可汗和親,何為負約?我秦王也,可汗能鬥,請獨出與我鬥。」又遣騎前告突厥曰:「爾往與我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無香火之情也?」頡利見世民輕出,又聞香火之言,疑突厥與世民有謀,突厥又疑頡利與世民有謀,乃相與請和,與盟而去。
  丙戍九年六月丁巳,太白經天,世民既與建成、元吉有隙,建成於夜宴進酒,世民飲之未盡而倒,淮安王掖世民還,咯血數升,急解之,得愈。上臨幸視疾,因語世民曰:「爾兄弟終不相下,同在京師,忿閱且深,爾宜往洛陽,分陝以東悉主之,許建天子旌旗。」建成、元吉相與謀曰:「秦王若至洛陽,不可複製,不如留之長安,則一匹夫,取之易矣。」乃令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志趣,恐不復來。
  帝乃中止。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驍將,欲誘之使為己用,密以金銀器一車,贈尉遲敬德。敬德辭不受,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嶽,雖積金至鬥,知公不移。元吉乃譖敬德於上,將殺之。世民固請得免。房玄齡、杜如晦勸世民行周公之事。
  建成、元吉亦日夜與後宮譖訴世民於上,上信之。元吉密請殺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著,何以為辭?」元吉曰:「但應速殺,何患無辭。」上不應。會突厥入塞,建成薦元吉將兵擊之。元吉請秦府驍將秦叔寶、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元同行,簡秦府精兵悉隸麾下,徙房玄齡、杜如晦等不得在秦府。東宮官王日至至密告世民曰:「太子語齊王,吾與秦王餞汝於昆明池,使壯士拉殺之,盡殺秦叔寶等,遣人說上授我以國,而立汝為太弟。」於是長孫無忌、高土廉、尉遲敬德等請世民決計。世民命卜之幕僚。張公謹自外來見之,取龜投地曰:「夫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復何卜?」
  己未,太白復經天,太史傅奕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帝以其狀授世民,於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與張婕妤、尹德妃及與諸後官淫亂狀,且曰:「臣於兄弟,無私毫負,今欲殺臣,以為世充、建德報仇。」上省之,愕然曰:「明當鞫問,汝宜早參。」庚申,世民將入朝,夜享將士,長孫后親為行酒,士皆感奮願死世民遂帥長孫無忌等入,伏兵玄武門。張婕妤竊知之,密告建成。建成、元吉覺變,即跨馬東歸宮府。
  世民從而呼之,元吉惶悚,引弓三射不能彀。世民一箭射殺建成,再中元吉墜馬。世民馬驚逸入林下,為木枝所掛,墜不能起。元吉遽至,奪弓將扼之,尉遲敬德將七十騎繼至,躍馬叱之。元吉欲趨武德殿,敬德追射殺之。東宮及齊府兵乃鼓噪欲攻秦府,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宮府兵皆潰。上謂裴寂等曰:「不圖今日乃見此事。」蕭瑀、陳叔達曰:「建成、元吉嫉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元良,委之國務,無復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遂立世民為皇太子。又詔自今軍國重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後奏聞。殺建成諸子承道、承德、承訓、承明、承義等,殺元吉諸子承業、承巒、承獎、承裕、承度等。元吉妻楊氏,美麗無比,素與長孫后善,嘗諫止元吉無與世民為仇,至是親至世民宮中請死。光彩發越,嬌啼宛轉,百倍撩人。世民忘其為弟婦,竟以克敵仇家視之,遂與私焉。及即位,納之宮中,甚寵幸之。赦建成、元吉黨羽,一無所問。洗馬魏征嘗勸太子建成早除秦王,至是,世民召見曰:「汝何為離間我兄弟?」對曰:「先太子早從征言,無有今日。」世民素重其才,改容謝之。又召王圭以為諫議大夫。
  命縱禁苑鷹犬,罷四方貢獻,聽百官各陳治道,政令簡肅,中外大悅。帝自稱太上皇,詔傳位於太子,太子世民即皇帝位於顯德殿,是為太宗文武帝。大赦天下,放宮女三千人。高祖在位九年,又在太上皇位九年崩,壽七十一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38:31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6-8 06:44 編輯

第二十八回     三百年捱不到禍亂相尋

  詞曰:
  雨汗淋漓赴選場,秀才落得甚乾忙。白髮漁樵諸事懶,蕭散,閒談今古論興亡。
  虞夏商周秦楚漢,三分南北至隋唐。看到史宮褒貶處,得趣,不搖紈扇自然涼。

  卻說唐太宗諱世民,高祖次子,母竇氏,生而不驚。方四歲,有書生見之日:「龍鳳之姿,天日之表,其年幾冠,必能濟世安民。」書生去,高祖使人追之不見,乃彩其語,名為世民。為人聰明、英武有大志,能屈節下士。年十八,舉義兵,初封秦王。兄建成、弟元占每欲殺之,反為所斃,高祖因傳位焉。年號貞觀,立妃長孫氏為後。後少好讀書,造次必循禮法。
  上為秦王時,後奉事高祖,承順妃嬪,甚有內助。及為後,務崇節儉,服御取給而已,上深重之。上勵精求治,數引魏征入臥內,訪以得失,征知無不言,上皆欣然嘉納。王珪等亦數為直諫。裴矩初佞於隋,至是亦忠直。
  上神采英毅,群臣進見者,皆失舉措,上知之,每見人奏事,必假以辭色,冀聞規諫。嘗謂公卿曰:「人欲自見其形,必資明鏡;君欲自知其過,必待忠臣。朕事有得失,公輩無惜盡言。」上嘗得佳鷂,甚嬖之,望見魏征來,匿懷中。征奏事故久,鷂竟死懷內。上每與房玄齡謀事,必曰:「非如晦不能決。」及如晦至,卒用玄齡之策。蓋玄齡善謀,如晦善斷故也。二人同心輔國,故唐世稱賢相者,推房、杜焉。有告尉遲恭反者,上謂敬德曰:「人言卿反何也?」對曰:「臣從陛下身經百戰,今所存者,皆鋒鏑之餘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
  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痕。上流涕撫之,又欲以女妻之。敬德曰:「臣聞糟糠之妻不下堂,臣妻雖陋,相與共貧賤久矣。」上乃止,以為鄜州都督。鴻臚卿鄭元躊使突厥還,言於上曰:「戎狄興衰,專以牛馬為候,今突厥民饑畜瘦,此將亡之兆也,不過三年。」上曰:「然。今新與之盟,不可失信,待其有罪,然後討之。」突厥寇邊,遣都督李世責力、李靖、柴紹、薛萬徹為行軍總管,眾合十餘萬,皆受李靖節度,分道出擊突厥。李靖帥驍騎三千,自馬邑進屯惡陽嶺,夜襲定襄,破之。突厥頡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驚。時上遣鴻臚卿唐儉慰撫之,靖引兵與世責力會白道,謀曰:「頡利雖敗,其眾猶盛,若走度磧北,則難圖矣。今詔使至彼,虜必自寬,若選萬騎襲之,不戰可擒矣。」張公謹曰:「詔書許降,使者在彼,奈何擊之?」靖曰:「此韓信所以破齊也,唐儉輩何足惜。」遂勒兵夜發,世責力繼之,遂大破突厥於陰山,斬首萬餘級,俘男女十餘萬,斥地自陰山至北大漠,露布以聞。時煬帝後蕭氏在突厥,李靖送之還朝,年雖四十餘,而色猶未落。上召入宮,因幸焉。與談前朝故事,甚悅之。突厥頡利敗走,往依沙缽羅,設蘇尼失部落,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蘇尼失執頡利,行軍副總管張寶相取之以獻。蘇尼失舉眾來降,漠南遂空。
  上御樓受俘,館之太僕。上皇聞之歎曰:「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付托得人,復何憂哉?」上皇召上,與貴臣十餘人及諸王妃主,置酒凌煙閣,酒酣,上皇自彈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為壽,迨夜而罷。頡利可汗入朝,靺鞨遣使入貢,時遠方諸國來朝者甚眾,服裝詭異。中書侍郎顏師古請圖寫以示後,作《王會圖》,從之。四夷君長詣闕請上為天可汗,群臣皆呼萬歲。自後以璽書賜夷狄君長,皆稱天可汗。是時天下治平,且大稔,終歲斷刑才二十九人。東至於海,南極五嶺,皆外戶不閉,行旅不齎糧,取給於道路焉。長孫皇后崩,上曰:「入宮不復聞規諫之言,失一良佐矣。」時齊王元吉改封巢刺王,妃楊氏生子明,甚得倖於上,上欲立為後。
  魏征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上乃止,尋封子明為曹王,使繼元吉後。又故荊州都督武彟女,年十四,上聞其美,召入後宮,以為才人,後為高宗後,即武後也。侯君集滅高昌,以其地為西州。於是唐地東極於海,西至焉耆,南盡林邑,北抵大漠,皆為州縣。
  初,太子承乾喜聲色及畋獵,所為奢靡,魏王泰多藝能,有寵於上,潛有奪嫡之志。太子知之,陰養刺客紇乾承基及壯士等百餘人,謀殺魏王泰。太子知吏部尚書侯君集怨望,引入東宮,謀以自安之策。君集以太子暗劣,欲乘釁圖之,遂勸之反,會上第七子齊王祐反,事連紇乾承基係獄,當死,承基上變,告太子謀反,敕中書門參鞫之,反形已具,廢為庶人,侯君集等皆伏誅。乃立晉王治為皇太子。上謂侍臣曰:「我若立泰,則是太子之位,可經營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窺伺者,皆兩棄之。傳諸子孫,永為後法。」上疑太子治柔弱,密謂長孫無忌曰:「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吳王恪英果類我,我欲立之何如?」無忌固爭,以為不可。上曰:「公以恪非己之甥耶?」無忌日:「太子仁厚,真守文令主,儲副至重,豈可數易?」上乃止。至高宗時,吳王坐房玄齡子房遺愛,與高陽公主謀立荊王元景,事覺冤死,其後為南唐主。初,魏征嘗見侯君集有宰相才,至是以反誅,上疑征阿黨,乃踣其所撰碑。新羅遣使,言百濟與高麗連兵,謀絕新羅入朝之路,乞兵救援。上遣使齎璽書諭之。蓋蘇文不奉詔,使還。上曰:「蓋蘇文弒其君,殘虐其民。今又違詔命,不可不討。」李世責力勸上伐之,上欲自征高麗,褚遂良切諫不聽,命房玄齡留守京師,帝如洛陽,下詔親征高麗。以張亮、李世責力為行軍大總管,詔諸軍分道擊高麗。車駕至定州,拔遼東,進攻安市城。高麗延壽惠真帥兵十五萬救之,上敕諸軍齊出奮擊。會有龍門薛仁貴者,大呼陷陣,所向無敵,高麗兵披靡,大軍乘之,高麗乓大潰。延壽惠真帥其眾降,高麗舉國大駭。後黃城銀城皆帥眾遁去,數百里無復人煙。帝攻安市城久不下,以遼左早寒,草枯冰凍,士馬難久留,且糧食將盡,敕班師,乃耀兵於安市城下而還。
  安市城主登城拜辭,上嘉其有禮,賜縑百匹,以勵事君。上以征高麗不能成功,深悔之,歎曰:「魏征若在,必不使朕有此行也。」命馳驛祀征以少牢,復立所制碑而勞賜其妻子。帝還京師,遣李世劫擊薛延隨,降之。遣使招諭鐵勒諸部,鐵勒百餘萬眾,其酋長皆請入朝。回紇等十一姓,各遣使歸命。上大喜,作詩曰:「雪恥酬百王,除凶報千古。」勒石於靈州,骨利乾遣使入貢。骨利乾居西域瀚海之北,與鐵勒諸部相去甚遠,晝長夜短,夏至日沒後,天色正曛,煮羊胛適熟,日已復出矣。
  結骨俟利發入朝,結骨人皆長大,赤須綠睛,自古未通中國。
  至是入朝,上曰:「昔漢武帝窮兵三十年,所獲無幾,豈如今日,綏之以德,使窮發之地,盡為編戶乎?」
  時太白屢晝見,占云:「女主昌。」又秘記云:「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上以問李淳風,對曰:「臣仰稽天象,俯察曆數,其人已在陛下宮中,自今不過三十年,殺陛下子孫殆盡。」上曰:「凡疑似者盡殺之,何如?」對曰:「王者不死,徒殺無辜,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頗有慈心,為禍或淺,借使得而殺之,天或更生壯者,肆其荼毒,陛下子孫無遺類矣。」上乃止。上苦痢,增劇,太子晝夜不離側,或累日不食,發有化白者。上泣曰:「汝能孝愛如此,吾死何恨?」丁卯疾篤,詔長孫無忌、褚遂良入臥內,謂之曰:「太子仁孝,公等所知,善輔導之。」謂太子曰:「無忌、遂良在,汝勿憂天下。」乃令遂良草遺詔。有頃上崩,在位二十三年。壽五十三歲。
  帝除亂比湯武,致治若成康,躬親行陣,戰無不克,虛己受諫,直無不容。四夷萬古所未及致者,無不服從,功德兼隆,自漢以來,未之有也。無忌等請太子先宣遺詔,罷東征之役,然後即位。是為高宗。立妃王氏為後。
  初年,長孫無忌、褚遂良同心輔政,百姓阜安,有貞觀之遺風。蕭淑妃有寵,王皇后嫉之,上之為太子也,入侍太宗,見才人武氏而悅之。太宗崩,武氏出為尼。忌日,上詣寺行香,見之泣。後聞之,陰令長髮,納之後宮,欲以間淑妃之寵。武氏巧慧,多權數,初入宮,屈體事後,後數稱其美。未幾大幸,拜為昭儀。後及淑妃寵皆衰,更相與譖之,上皆不納。王皇后、蕭淑妃與武昭儀更譖相訴,後寵遂衰,然猶未有意廢之也。會昭儀生女,後憐而弄之。後出,昭儀潛扼殺之。上至,昭儀陽歡笑,發被觀之,女已死矣,即驚啼,問左右,左右曰:「皇后適來此。」上大怒曰:「後殺吾女。」昭儀因泣數其罪。後無以自明,上由是有廢立之意.又恐大臣不從,乃與昭儀幸長孫無忌第,酣飲極歡,拜無忌寵姬子三人,皆為朝散大夫,仍載金寶繒帛十車,以賜無忌。上因從容言皇后無子,以諷無忌,無忌對以他語。上與昭儀不悅而罷。禮部尚書許敬宗亦數勸無忌,無忌厲色折之。上一日退朝,召長孫無忌、李世責力、於志寧、褚遂良於內殿。遂良曰:「今日之召,多為宮大尉元舅,司馬功臣,不可使上有殺元舅功臣之名。遂良起於草茅,且受顧托,不以死爭之,何以見先帝?」責力稱疾不朝,無忌等至內殿,上顧謂無忌曰:「皇后無子,武昭儀有子,今欲立昭儀為後何如?」遂良對曰:「皇后名家於,先帝為陛下所娶。先帝臨崩,執陛下手謂臣等曰:『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此陛下所聞,言猶在耳。皇后未聞有過,豈可輕廢?」上不悅而罷。
  明日又言之,遂良日:「陛下必欲易後,請妙擇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經事先帝,眾所共知,萬代之後,謂陛下何如主。
  願留三思。」因置笏於殿階,解巾叩頭流血曰:「還陛下笏,乞放回田裡。」上大怒,命引出。昭儀在簾中大言曰:「何不撲殺此獠。」西南夷曰獠,遂良杭州人,故呼之為獠。於志寧不敢言。韓瑗因奏事泣涕極諫,復上疏曰:「妲己傾殷,褒姒滅周,不謂今日,塵黷聖代。陛下不信臣言,臣恐宗廟不血食矣。」言極切直。上皆不納。他日,李世責力入見,上問之曰:「朕欲立武昭儀為後,遂良固執以為不可,事當何如?」對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上意遂決。許敬宗宣言於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妻。況天子乎?」昭儀令左右以聞,貶遂良、韓瑷等為遠州刺史,廢王皇后、蕭淑妃為庶人,冊立武氏為皇后,囚故後王氏、淑妃蕭氏於別院。上常念之,間行至其所,呼之。王後泣曰:「至尊若念疇昔,使得再見天日,幸甚。」上曰:「朕自有處。」武後聞之大怒,遣人斷其手足,投酒甕中,曰:「令二嫗骨醉。」數日而死,又斬之。武後數見王、蕭為祟,如死時狀。故後為太后時,多在洛陽,不敢歸長安以避之。削太尉長孫無忌趙公官,黔州安置,尋殺之。而用奸臣許敬宗、李義府等。上漸苦風眩,目不能視,百司奏事,或使皇后決之。
  後性明敏,涉獵書史,處事稱旨。由是委以政事,專作威福,上反為所制,中外謂之二聖。詔以武後為天後。時百濟恃高麗之援,數侵新羅,唐熊津總管孫仁師進攻百濟,拔之。百濟王豐奔高麗,高麗王泉及蓋蘇文死,子泉男生、泉男建爭立,男生降唐求救,上以李世責力為遼東大總管,伐高麗,薛仁貴為前鋒,與高麗戰,大破之。進至鴨綠棚,又破之。進圍平壤月餘,高麗王藏降,高麗悉平。分高麗為九督府四十二州百縣以統之。初,王皇后無子,請於帝,立子忠為太子。及武後立,廢忠而立武後子代王宏為太子。宏仁孝謙謹,數忤武後。蕭淑妃女義陽、宣城兩公主,年逾三十,尚幽掖庭,宏請嫁之。天後恨宏,鴆殺之。而立雍王賢為太子。賢處事明審,天後忌而廢之,立英王顯為太子。上在位三十四年崩。太子顯即位,是為中宗。裴炎受遺詔輔政,政事咸取決於太后。立妃韋氏為皇后。中宗欲以後父韋元貞為侍中,裴炎固爭,以為不可。中宗怒曰:「我以天下與韋元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炎懼以白太后,太后廢中宗為廬陵王,幽於別所,尋遷於房州,房州在今湖廣襄陽府廬陵縣。立豫王旦為皇帝,居於別殿,政事皆太后主之,皇帝不得有所干預。太后改元,及官名服色旗幟,皆尚金色,立武氏七廟。裴炎切諫,勿聽,尋炎為太后所殺。
  初,李世責力卒,孫敬業嗣為英公,為眉州刺史。時諸武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眾心憤惋。李敬業與弟敬猷、唐之奇、駱賓王、杜求仁、魏思溫各坐事遭貶,皆會於揚州,遂謀起兵。
  驅囚徒工匠數古授以甲,遂起一州之兵,殺揚州長史,開府庫,赦囚徒,旬日之間,得勝兵十餘萬。移檄州郡,其檄文駱賓王所作,義氣凜凜。太后見之,問曰:「誰所為?」或對曰:「駱賓王。」太后曰:「人有才如此,而使之流落不偶,宰相之過也。」遣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將兵三十萬以討敬業,追削其祖考官爵,發塚斲棺,複姓徐氏。魏思溫說敬業曰:「明公以匡復為詞,宜帥大軍鼓行而進,直詣洛陽,則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方響應矣。」薛重璋曰:「金陵有王氣,且大江天險,足以為固,請先取之。」敬業不聽思溫,而從重璋謀,遂取潤州,李孝逸軍至臨淮,戰不利。魏元忠說孝逸曰:「敬業兵精,不可與敵。敬猷軍淮陰,不習軍事,其眾單弱,請先取之,乘勝而進,莫不勝矣。」孝逸從其計,先擊敬猷,走之。復進擊敬業,因風順荻乾,縱火焚之,敬業大敗,輕騎走,孝逸追之。
  其將王那相斬敬業、敬猷及駱賓王首來降。餘黨捕得皆斬之,傳首神都,神都即洛陽也。或曰:「那相陰逸敬業兄弟、賓壬,取其面貌相似者斬之以降,三人後皆為僧。」太后制:百官及百姓,皆得自舉。用僧懷義,本姓楊,名小寶,賣菜洛陽市。
  陽物偉岸,因千金公主以進,大得倖於太后,以為白馬寺主,出入乘御馬,朝貴皆匍匐禮謁。武承嗣、武三思皆執僮僕之禮以事之。懷義多聚無賴少年為僧,縱橫犯法,人莫敢言。太后托言懷義有巧思,使入宮營造補闕。王求禮表請閹之,表寢不出。後蘇良嗣為相,遇懷義於朝堂,懷義偃蹇不為禮,良嗣大怒,命左右批其頰。懷義訴於太后,太后曰:「阿師當於北門出入,南牙宰相所往來,勿犯也。」時太后自徐敬業之反,疑天下人多圖己。又以久專國事,內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欲大誅殺以威之。乃鑄銅為匭,可入而不可出,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盛開告密之門,有告密者,言或稱旨,則不次除官,無實者不問,於是四方告密者蠭起,人皆重足屏息。有胡人索元禮知太后意,因告密召見,擢為游擊將軍,令按制獄。
  元禮性殘忍,摧一人必令引數十百人,於是周興、來俊臣之徒效之,紛紛繼起。俊臣作《告密羅織經》數千言,太后得告密者,必令元禮等推之,競為訊囚酷法。有定百脈、突地吼、死豬愁、求破家、反是實等名號。又有鳳凰曬翅、驢狗拔橛、仙人獻果、玉女登梯諸刑。或以鐵圈束首,加以大楔,椓之使緊;或倒懸之,以石墜其首,以醋灌其鼻。其女人則倒懸之,以繩勒其陰,令壯士彈竹擊之,使酸痛不可忍;或以滾湯熟雞子,納數枚於陰中,使酸痛非常。每得囚,先陳其械,具以示之,皆望風誣服。太后以為忠,信任之,中外畏此數人,甚於狼虎。
  時華州赤水南岸大山,高二百餘丈,晝日忽有聲,東移數百步。又雍州新豐縣東南有山湧出,高二十餘丈,太后改新豐為慶山縣。太后潛謀革命,稍除宗室,諸王內不自安。武承嗣使人作瑞石,其文曰:「聖母臨人,永昌帝業。」使人獻之,雲獲之於洛水。太后喜,命曰「寶圖」,親拜洛受圖,皇帝、皇子皆從。內外群臣,蠻夷酋長,各依方序立。列珍禽奇獸,雜寶於壇前,文物鹵簿之盛,唐興以來,未之有也。告謝南郊,禮畢,御明堂,朝群臣,召諸宗室朝於明堂,諸王遞相驚。
  瑯琊王衝起兵博州,越王貞起兵豫州,以匡復唐室。眾皆不滿萬,太后分遣將擊殺之。因欲悉誅諸王,使周興按之。於是收韓王元嘉、魯王靈夔、黃公撰與常樂公主於東都,迫使自殺,親黨皆誅,又殺鄭王璥等六人。太后享萬象神宮,始用周正,改十一月為正月,十二月為臘月,夏正月為一月。改國號曰周,上尊號曰聖神皇帝,以豫王旦為皇嗣,改姓武氏。太后雖濫以祿位收人心,然不稱職者,尋亦黜之,或加刑誅,挾刑賞之柄,以駕馭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斷,故當時英賢競為己用。王慶之數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李昭德言於太后曰:「陛下身有天下,當傳之子孫,為萬代業。自古未聞姪為天子,而為姑立廟者也。」太后怒,慶之屢奏,命昭德杖之。昭德引出門示朝士曰:「此賊欲廢我皇嗣,立武承嗣,立杖殺之。」
  其黨乃散。或告右丞周興與大將軍邱神績通謀造反者,太后命來俊臣鞫之。俊臣方與興對食,謂之曰:「囚多不承,宜為何法?」興曰:「此甚易耳,取大甕以炭四週炙之,令囚入其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甕,水圍如興法。起謂興日:「有內狀推兄,請兄入此甕。」興惶恐服罪。法當死,特原之,流嶺南,在道為仇家所殺。其來俊臣、索元禮,尋皆為太后所誅,以慰人心。
  時扛淮旱饑,禁天下屠殺,拾遺張德生男,私殺羊,會同僚。杜肅懷肉一塊上表告之。明日,太后當殿謂德曰:「聞卿生男,喜甚。」德拜謝。太后曰:「何從得肉?」德叩頭服罪。
  太后曰:「朕禁屠宰,吉凶不預,卿自今召客,亦須擇人。」
  出肅表示之。肅大慚,舉朝欲唾其面。太后自垂拱以來,任用酷吏,先誅唐宗室貴戚數百人,次及大臣數百家,其刺史郎將以下,不可勝紀。每除一官,戶婢私相謂曰:「鬼樸又來矣。」
  不旬月,輒遭掩捕族誅。監察御史嚴善思公直敢言,時告密者不可勝數,太后亦厭其煩,命善思按問,引虛伏罪反坐者八百五十餘人,羅織之黨,為之不振。補闕朱敬則、御史周矩皆上疏請寬刑,太后善之。制獄稍衰,戶婢團兒譖皇嗣妃劉氏、德妃竇氏為魘咒,太后殺之。有告皇嗣異謀者,命來俊臣鞠其左右。太常工人安金藏大呼曰:「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臟皆出。太后令舁入宮,敷心藥,經宿始蘇。
  歎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即命來俊臣停推,睿宗由是得免。太后思徐有功用法平恕,擢為殿中侍御史。遠近聞之,無不相賀。時御醫沈南璆,亦得倖於太后。懷義心慍,乃密燒天堂延及明堂,皆盡,風裂血象,為數百段。血象者,懷義殺牛取血,畫為大佛象。懷義云:「自刺血為之也。」太后諱之,懷義內不自安,言多不順,太后執之於瑤光殿前,使武攸寧帥壯士毆殺之。
  太后多選美少年為奉宸內供奉。張昌宗、張易之皆年少,美姿容。太平公主隱敷之以淫藥,使偉岸其陽物,且能堅久,薦入宮中,太后大幸之。二人常傅硃粉,衣錦繡,賞賜不可勝紀。以昌宗為散騎常侍,易之為司衛少卿,皆為內宸供奉。武承嗣、武三思等皆爭候其門,為執鞭轡,謂易之為五郎,昌宗為六郎。易之又嘗引蜀商數人,飲博侍宴於禁中,宰相韋安石見而逐出之。又小說家盛傳薛敖曹故事,則太后之外遇,固不止於懷義、南璆、昌宗、易之也。婁師德薦狄仁杰於太后,以為同平章事。仁杰不知,意頗輕師德,數擠之於外。太后覺之,問仁杰曰:「師德知人乎?」對曰:「臣與同僚,未聞其知人也。」太后曰:「朕之知卿,乃師德所薦也,亦可謂知人矣。」
  仁傑出而歎曰:「婁公盛德,我為包容久矣。」太后一日謂仁杰曰:「朕夢大鸚鵡兩翼皆折,何也?」對曰:「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太后由是無立承嗣、三思意。又吉頊說昌宗易之,勸立廬陵王,以慰人望,二人亦乘間屢為太后言之。太后乃托言廬陵王有疾,遣使召之,及其妃子皆詣行在,承嗣快快發病而已。皇嗣固請遜位於廬陵王,太后許之,立為太子,賜姓武氏,以豫王旦為相王。
  太后信重狄仁杰,群臣莫能及,嘗謂之「國老」而不名。
  仁杰好面折廷爭,太后每屈意從之。嘗從太后遊幸,遇風巾墜,馬驚不止,太后命太子追執其鞚而係之。仁杰屢以老疾乞骸骨,不許。每入見,太后嘗止其拜,曰:「每見公拜,朕亦身痛。」
  及卒,太后泣曰:「朝堂空矣。」自是朝廷有大事,眾或不能決,太后輒歎曰:「天奪吾國老何太早耶!」太后嘗問仁杰曰:「朕欲得一佳士而用之。」仁杰曰:「未審陛下何所用之?」
  太后曰:「欲用為將相。」仁杰薦荊卅長史張柬之。太后屢遷其官,卒用為相。又嘗薦姚元崇、桓彥范、敬暉等數十人,太后率用之,悉為名臣。或謂仁杰曰:「天下桃李,盡在公門矣。」
  仁杰曰:「薦賢為國,非為私也。」太后寢疾,張昌宗、張易之居中侍疾,同平章事張柬之、崔元日韋與中台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范、相王府司馬袁恕已謀誅之,謂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曰:「將軍今日富貴,誰所致也?」多祚泣曰:「大帝也。」
  柬之曰:「將軍亦思報大帝之德乎?」多祚曰:「苟利國家,惟相公處分。」遂與定謀。柬之使以敬暉、桓彥范及荊州長史楊玄琰、散騎常侍李湛皆為左右羽林將軍,委以禁兵。時太子於北門起居,柬之使敬暉、桓彥范謁見,密陳其事,太子許之。
  柬之、玄琰、彥范等帥左右羽林兵五百餘人至玄武門,遣李多祚、李湛迎太子,斬關而入,斬易之、昌宗於廡下。太后驚起問曰:「亂者誰耶?」對曰:「張昌宗、易之謀反,臣等奉太子令誅之。」太后見太子曰:「乃汝耶,小子既誅,可還東宮。」
  彥范進曰:「太子安得更歸?昔天皇以太子托陛下,今年齒已長,久居東宮,天意人心,久思李氏,願陛下傳位太子,以順天人之望。」太后乃傳位於太子,中宗重複即位,太后徙居上陽宮,帝帥百官上太后尊號曰則天大聖皇帝。太后僭位二十一年,讓位後,又一年而崩,壽八十一歲。年雖老而不見其衰,殆人妖歟!復立韋氏為皇后,贈後父元貞為上洛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47:26

第二十八回中     三百年捱不到禍亂相尋

  初,上在房州,與後同幽閉,備嘗艱厄,情愛甚篤。上嘗與後私誓曰:「異時重見天日,當惟卿所欲,不復相禁。」及再為皇后,遂干預朝政,二張之誅。薛季昶謂張柬之、敬輝曰:「二凶雖誅,產、祿猶在,去草不除根,終當復活。」二人曰:「大事已定,彼何能為?」劉幽求亦謂桓彥范、敬暉曰:「武三思尚存,公等終無葬地。及早圖之。」勿從。上女安樂公主適武三思子崇訓。上官儀女婉兒者,沒入掖庭,辯慧,善屬文,明習吏事,則天愛之,及上即位,使掌制命,益委任之,拜為婕妤,武三思通焉,故婉兒黨於武氏,又薦三思於韋後,三思遂與後通。上使韋後與三思雙陸,而自居傍為之點籌,由是武氏之勢復振。張柬之等數勸上誅諸武,上不聽。武三思與韋後日夜譖敬暉、柬之等,雲恃功專權,將不利於社稷,不若封以王爵,罷其政事,外不失尊寵功臣,而內實奪之權柄。上以為然,封敬暉、桓彥范、張柬之等五人俱為王,皆罷其國事。三思令百官修復太后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為五王所逐者,復之。大權盡歸三思矣。太后崩於上陽宮,上居諒陰,命魏元忠居攝三日。元忠素負忠直之望,武三思矯太后遺制,慰諭元忠,賜實封百戶。元忠奉制,感咽涕泣。見者曰:「事去矣。」武三思使鄭愔告敬暉等五人,與王同皎通謀,欲廢皇后,於是削其勛封王爵,各貶為遠州司馬。三思又陰令人疏皇后穢行,榜於天津橋,請加廢黜。上大怒,命李承嘉窮核其事。承嘉奏言敬暉等所為,請族誅之。上可其奏。大理丞李朝隱奏稱,暉等未經推鞫,不可遽就誅夷,乃長流敬暉等於各遠州,三思矯制殺之。三思既殺五王,勢傾人主,嘗言:「我不知世間何者為善人,何者為惡人,但與我善者則為善人,與我惡者則為惡人耳。」韋後以太子重俊非己所生,惡之,武三思尤忌太子,屢謀廢之。太子積不能平,與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矯制發羽林兵三百餘人,並太子侍衛共千人,殺武三思及其子崇訓於其第,斬關而入。欲殺上官婉兒、安樂公主與韋後。帝與後及安樂公主上官婕妤,避兵於玄武門樓,俯謂多祚所部曰:「汝輩皆朕宿衛之士,何為從多祚反?」於是千騎反斬多祚,太子走,為左右所殺。安樂公主悅崇訓之弟延秀,即以延秀尚焉。時公主每逾禮制,多外交,而駙馬必守貞一。帝女宜城公主駙馬裴巽有外寵一人,公主遣人執之,剝其陰皮,復剝駙馬之額皮,以陰皮附駙馬之額,而以額皮補陰門,兼以線縫其肉,即以鵝毛通便孔,皆敷以鸞膠,即時生就。乃令駙馬廳上視事,集僚吏共觀之,見者絕倒。後公主亦自覺不雅,且須朝見,復剝此婦之額皮,以補駙馬之額;仍移陰皮於此婦之額。其婦羞慚自縊。
  自是婦女大懼,無敢與駙馬偶語者。又安樂、常寧二公主,及皇后妹成阝國夫人、上官婕妤等皆依勢用事,請謁受賕,雖屠沾臧獲,用錢三十萬,則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書,時人謂之斜封官。西京、東都各置二吏部侍郎,為四銓簿,選者歲數萬人。
  上官婕妤創立外第,出入無節,朝士往往從之游處,以求仕進。
  升婕妤為昭容。崔浞通於昭容,昭容薦於帝以為相。
  昭容往往擇無賴少年陽物偉岸而善淫者,薦之韋後,衣以女衣,在宮日夜淫樂。帝與韋後觀燈於市裡,縱宮女數千人出遊,多不歸者。政出多門,濫官充溢,府庫空竭,民不聊生。
  許州參軍燕欽融上言皇后淫亂,干預國政,宗楚客圖危社稷。
  上面詰之,欽融抗言不撓。楚客矯制撲殺之,上意怏怏。由是,皇后及其黨始懼。散騎常侍馬秦客、光祿少卿楊均皆得倖於後,恐事泄。安樂公主亦欲後臨朝,以己為皇太女。乃相與合謀,於餅饣炎中進毒。中宗食之而崩,在位五年。
  太平公主與上官昭容謀,草遺制,立溫王重茂為皇太子,皇后臨朝攝政。太子即位,時年十六。韋後深忌太平公主與相王。相王子臨淄王隆基,陰聚才勇,密圖匡復。初,太宗選天下驍勇之士,著虎文衣,跨豹文韉,謂之百騎。武後時增為千騎,隸左右羽林;中宗謂之萬騎,置使以領之。隆基皆厚結其豪傑。隆基與太平公主及公主子薛崇諫、苑總監鐘紹京、前朝邑尉劉幽求等,謀誅韋後。會置使韋播高嵩,數榜捶萬騎,萬騎皆怨。果毅、葛福順等見隆基訴之,隆基因諷以誅諸韋,皆踴躍自效。
  或謂隆基當啟相王。隆基曰:「我曹為此,以徇社稷,事成福歸於王,不成以身死,不以累王也。且萬一不從,將敗大計。」遂不啟。微服與幽求入苑中,會於紹京廨舍。夜二鼓,天星散落如雪,幽求曰:「天意若此,時不可失。」於是葛福順直入羽林營,斬諸韋典兵者以殉曰:「韋後鴆殺先帝,謀危社稷,今夕當共誅之,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懷兩端助逆黨者,罪及三族。」羽林士皆欣然聽命。隆基勒兵入玄武門,諸衛兵皆應之。斬韋後及安樂公主、武延秀、上官昭容等。幽求曰:「眾約今夕共立相王。何不早定?」隆基止之。比曉,內外皆定。隆基乃出見相王叩頭,謝不先白之罪。相王曰:「社稷宗廟不墜於地,皆汝之功。」遂迎相王入,收捕諸韋親黨及宗楚客等皆斬之,封隆基為平王,賜薛崇諫立節王爵,以紹京、幽求並參知機務。武氏宗屬誅竄殆盡。
  相王旦即位,是為睿宗。廢重茂復為溫王。睿宗將立太子,以宋王成器嫡長。平王隆基有功,疑不能決,成器辭曰:「國家安則先嫡長,危則先有功,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上從之。
  以隆基為太子,姚元之為兵部尚書,宋璟為吏部尚書,二人同心,革中宗弊政。進忠良,退不肖,賞罰公平,紀綱修舉。當時翕然,以為有貞觀之遺風。加太平公主實封萬戶。公主,武後女之妹也,沉敏多權略,武後以為類己,獨愛之。及誅二張,公主有力焉。至是又與太子共誅韋氏,屢立大功,益尊重。上嘗與之議政,宰相進退,係其一言,薦士驟歷清顯者,不可勝數,權傾人主,其門如市。公主憚太子英武,數為流言以危之。
  一日,上謂侍壓曰:「術者言五日中當有急兵入宮,御等為朕備之。」張說曰:「此必奸人欲離間東宮,願陛下早使太子監國,則流言自息矣。」姚元之曰:「張說之言,社稷之至計也。」
  上悅。於是以宋王成器為同州刺史,幽王守禮為幽州刺史,太平公主蒲州安置,命太子監國。次年秋七月,彗星出西方,入太微,太平公主使術者言於上曰:「彗所以除舊布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變,皇太子當為天子。」上曰:「傳德避災,吾志決矣。」八月壬辰,上傳位於太子,太子上表固辭,太平公主勸上雖傳位,猶宜自總大政。
  庚辰,太子即位,是為玄宗明皇帝。尊睿宗為太上皇,在位三年。自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仍決於上皇。太平公主依上皇之勢,擅權用事,與上有隙,乃與竇懷貞、岑羲、蕭至忠謀廢立,又謀毒上。上與岐王范、薛王業及內給事高力士等定計,以兵三百人召蕭至忠、岑羲斬之,懷貞自縊,仍戮其屍。
  上皇下詔,自今軍國刑政,一聽皇帝處分。上下詔,賜太平公主及公主私人崔湜等死,諸子及黨羽死者數十人;惟子薛崇簡數諫其母,屢被撻,特免之。上賞高力士功,以為監門將軍,宦官稍增至三千餘人,多衣緋紫。宦官之盛,自此始。四年六月,太上皇崩,壽五十五歲。
  上勵精求治,每事訪於姚元之。元之避開元尊號,複名崇。
  及姚崇謁告歸,薦宋薦以自代。時賦役寬平,百姓富庶,唐世賢相,前稱房、杜,後稱姚、宋,他人不得比焉。上素友愛,近世帝王不能及。群臣以代王成器等地逼,請循故事,出刺外州,上不得已,從之,廢皇后王氏。時武惠妃寵傾後宮,生壽王瑁,李林甫因宦官言於惠妃,願竭力保護壽王,妃德之,陰為內助。上擢為禮部尚書。
  時有安祿山者,本營州雜胡,初名阿犖山,姓康,其母則巫也。父死,母攜之再適突厥安延偃。會其部落破散,與延偃兄子思順俱逃入塞,更名祿山,冒姓安氏。又有史窣乾者,與祿山同里閈,先後一日生,及長相親愛,皆以驍勇聞。窣乾因張守珪入奏事,上與語悅之,賜名思明,即史思明也。祿山狡黠,善揣人意,幽州節度使張守珪愛之,以為己子,使為討擊使,又以窣乾為將軍。至是守珪使討擊使安祿山討奚契丹之反叛者。祿山恃勇輕進,為契丹所敗,守珪以其失律,囚送京師,請斬之。上惜其才,赦之。張九齡固爭曰:「失律喪師,不可不誅,且貌有反相,不殺必有後患。」上勿從。張九齡遇事有不可行者,無細大,皆力爭之。上在位歲久,漸恣奢欲,怠於政事。李林甫巧伺上意,日夜短九齡於上,上寢疏之,而於林甫轉親矣。上即位以來,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璟尚法,張嘉貞尚史,張說尚文,李元紘、杜暹尚儉,韓休、張九齡尚直,皆賢臣,各有所長也。初,上舍長子嗣真而立少子嗣謙為太子,嗣謙後改名瑛,乃趙麗妃所生也。駙馬都尉楊洄私附武惠妃,嘗伺太子過失,令惠妃泣訴於上。上大怒,欲廢之,張九齡力諫乃止。至是,楊洄又譖太子瑛,及鄂王瑤、光王琚潛構異謀。
  上召宰相謀之,李林甫曰:「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
  上意乃決,廢太子瑛為庶人,賜死城東驛,並瑤、琚皆殺之。
  太子瑛既死,李林甫數勸上立壽王瑁。時武惠妃已薨,壽王無內援,上以忠王璵年長,孝謹好學,意欲立之,猶豫不決,常忽忽不樂。高力士請擇長而立,上意遂定。立忠王璵為太子,改名亨。自開元二十四年,罷張九齡而相李林甫。又安祿山性傾巧,善事人,人多譽之,上以為賢。開元二十九年,以安祿山為營州都督,自後改元天寶,以年為載,而國事日非矣。李林甫為相,凡才望功業出己右及為上所厚之文學之士,必百計去之。或陽與之善,啖以甘言,而陰陷之。世謂林甫「口有蜜,腹有劍」。
  初,開元二十三年乙亥,娶蜀州司戶楊玄琰之女為壽王妃。
  自武惠妃薨,後宮無當意者。或言壽王妃楊氏之美,上召見,體態豐豔,如妖麗花枝,神魂為之收攝。乃令妃自以己意,乞為女官,號太真,更為壽王娶郎將韋昭訓女,潛納太真於宮中,寵遇一如惠妃,宮中號曰娘子。天寶四載八月,冊為貴妃。贈其父玄琰為兵部尚書,叔父玄珪為光祿卿,從銛兄為殿中少監,倚為駙馬都尉,姊妹皆賜第,京師寵貴赫然。時妃年二十七,妃每思念壽王,欲私會之。壽王懼禍,避嫌遠之。後壽王於代宗十七年薨,六子皆封郡王。
  楊妃曉音律,性警穎,善承迎上意,恩寵無比。民間為之歌曰:「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門楣。」妃欲得生荔支,歲命嶺南馳驛致之。妃又嘗以悍妒不遜,送歸楊銛第,上為之不食,即召還。貴妃姊妹三人,皆有才色,上呼為姨,並承恩寵,封為韓國、虢國、秦國三夫人。與楊銛、楊錡等五家,競尚奢侈,勢傾天下。以安祿山兼御史大夫。祿山體充肥,腹垂過膝,嘗自稱重三百斤,外若癡直,內實狡黠,在上前應對敏給,雜以詼諧。上嘗戲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其大乃爾。」對曰:「更無餘物,惟有赤心耳。」祿山欲得常出入禁中,因請為貴妃兒。上與貴妃共坐,祿山先拜貴妃。上問何故?
  對曰:「胡人先母而後父。」上大悅。祿山矯健異常,陽物偉岸而善戰,貴妃悅之,因與通焉。上命有司為祿山起第於親仁坊,敕令但窮壯麗,不限財力。祿山生日,上及貴妃皆賜衣服、寶器、酒饌甚厚。後三日,召祿山入禁中,貴妃以錦繡為大襁褓,裹祿山,使人以彩輿舁之。上聞後宮喧笑,問其故,左右以貴妃三日洗祿山兒對。上自往觀之,大喜,賜貴妃洗兒金銀錢,復厚賜祿山,盡歡而罷。自是祿山出入宮掖不禁,或與貴妃對食,或通宵不出,頗有丑聲揚於外,上不疑也。
  自唐興以來,邊帥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遙領,不兼統。李林甫欲杜邊帥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書,乃奏言:文臣為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族胡人。胡人則勇決善戰,寒族則孤立無黨。上悅其言,始用安祿山等,諸節度使盡用胡人。林甫又數稱祿山之美,上既使遙領平盧節度使,又使兼范陽河東節度使,封東平郡王,出鎮范陽。上以承平日久,專以聲色自娛,委政於李林甫,命百官閱視天下歲貢物於尚書省,悉以車載賜李林甫家。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絕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奸,妒賢嫉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
  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目。
  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而上不悟也。楊貴妃從兄钊,不學無術,從軍於蜀,貧不能歸。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欲結楊妃為內援,求得之。使獻春彩於京師,贐以蜀貨萬緡。钊至長安,見諸妹分蜀貨以遺之曰:「此章仇公所贈也。」於是諸楊日夜譽章仇兼瓊,上以兼瓊為戶部尚書,而钊日貴幸用事矣。
  以钊為度支郎中,善於聚斂,帑藏充裕,奏請上觀之。上由是視金帛如糞土,賞賜無限。钊一歲十五遷,以為文部尚書,文部即吏部也。钊以圖讖有金刀語,請更名,上賜名國忠。李林甫既卒,以楊國忠為相國。忠使人誣告李林甫與突厥阿布思謀反,詔追削其官爵,剖其棺。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48:28

第二十八回下     三百年捱不到禍亂相尋

  初,安祿山以林甫狡獪逾己,故畏服之;及楊國忠為相,祿山視之蔑如也,由是有隙。國忠屢言祿山有反狀,上不信。
  國忠以隴右節度使哥舒翰與祿山不協,奏以翰兼河西節度使,與共排祿山。是時中國強盛,自安遠門西盡唐境,凡一萬三千里,閭閻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稱富庶者,無如隴右。翰每遣使入奏,常乘白橐駝,日行五百里。楊國忠言祿山必反,且曰:「陛下試召之,必不來。」上使召之,祿山聞命即至。上由是益親信祿山。祿山辭歸范陽,上解御衣以賜之。祿山驚喜,恐國忠奏留之,疾驅出關,乘船而下,晝夜兼行,日數百里。及至范陽,使副將何千年入奏,請以蕃將三十二人代漢將。韋見素極言祿山反已有跡,所請切不可聽,上不聽,許之。祿山專制范陽、平盧、河東三道,陽蓄異志,殆將十年,養同羅、奚契丹降者八千餘人,謂之曳落河。及家僮百餘人,皆力舉千鈞,驍勇善戰,一可當百。又蓄戰馬數萬匹,皆高大善走,天下精兵皆聚於河北。見上春秋高,又武備廢弛,素有輕中國心。以上待之厚,欲待上晏駕,然後作亂。會國忠與祿山有隙,屢言祿山且反,上不信,即誣數事以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於上。
  祿山於是決意遽反。會有奏事官自京師來,祿山詐為敕書,悉召諸將示之曰:「有密旨,令祿山人討楊國忠,諸軍宜即從軍。」
  眾愕然相顧,莫敢異言。於是發所部十五萬從,反於范陽,引兵而南。時承平日久,民不知兵,忽聞范陽兵起,遠近震駭,所過州縣,望風瓦解。上聞祿山已反,乃召君臣謀之。楊國忠洋洋有得色,曰:「今反者獨祿山耳,其下皆不願也。不過旬日,必傳首詣行在。」上以為然。安西節度使封常清入朝,上以為范陽、平盧節度使,乘驛詣東京募兵,旬日得六萬令人,乃斷河橋,為守禦之備。封常清與賊戰於武牢,敗績。祿山遂陷東京洛陽,徙都之。時祿山子慶宗尚宗女在長安,上因誅之。
  以郭子儀為朔方節度使。平原太守顏真卿起兵討賊,遣李平間道奏之。上始聞河北諸郡皆從賊,歎曰:「二十四郡,曾無一義士耶?」及平至,大喜曰:「不識顏真卿作何狀,乃能如是。」
  常由太守顏杲卿與長史袁履謙等起兵討賊,命崔安石等徇河北諸郡,曰:「大軍已下井陘,朝夕當至,先降者賞,後降者誅。
  於是河北十七郡,皆歸朝廷,合兵二十餘萬。其附祿山者,惟范陽、盧龍、密雲、漁陽、汲、鄴六郡而已。杲卿起兵才八日,守備未完,且諸兵各遣分徇諸郡。賊將史思明、蔡希德引大兵至常山城下,杲卿告急於王承業,承業欲竊其功,利於城陷,遂擁兵不救。杲卿晝夜拒戰,糧盡矢竭城陷。賊縱兵殺掠,執杲卿、履謙等送洛陽,縛於木橋之柱而剮之,杲卿、履謙至死罵不絕口,顏氏死者三十餘人,於是諸郡復陷於賊。安祿山僭號,自稱大燕皇帝,賊群臣各加官有差。真源令張巡起兵討賊,得精兵千人,至雍邱與賈賁合兵,賊將令狐潮引兵攻雍邱,賈賁出戰,敗死。張巡力戰卻賊,兼領賁眾,賊蟻附攻城。巡束蒿灌脂,焚而投之,賊不得上,城中矢盡,巡縛草為人千餘,被以黑衣,夜縋城,潮兵爭射之。
  久乃知其藁人,得矢數十萬。其後復夜縋城,賊笑不設備,乃以死士斲潮營,賊兵大亂。巡使部將雷萬春,於城上與潮語,賊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動,賊疑為木人,諜問之,乃大驚服。
  巡時伺賊隙,出兵擊之,積六十餘日,大小三百餘戰,賊遂敗走,軍聲大振。以李光田為河北節度使,子儀、光弼大敗賊將史思明於嘉山,復河北十餘郡。祿山大懼。子儀、光弼奏請固守潼關,而引兵北取范陽,復其巢穴,則賊不日可定。時賊將崔乾祐在陝州,故為羸弱以誘王師,上遣使促哥舒翰進兵復陝洛,翰奏祿山習兵,必羸師以誘我,宜守不宜御。楊國忠言於帝,趨使速戰。翰不得已,撫膺慟哭。引兵出潼關,遇崔乾祐之兵於靈寶西源,翰大敗入關。乾祐進攻潼關,克之,執翰關洛陽,翰降於賊。上聞之大懼,召宰相謀之。楊國忠首倡幸蜀之策,上然之。
  明日黎明,上獨與貴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孫,及親近宦官宮人,出延秋門。妃主皇孫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至咸陽望夷宮,日向中,上猶未食。國忠自市胡餅以獻,於是民爭進糲食,皇孫輩爭以手掬食之,須臾而盡。上至馬嵬驛,將士饑疲,皆憤怒。陳玄禮以禍由國忠,欲誅之。會吐蕃使者二十餘人,遮國忠馬,訴以無食。國忠未及對。軍士呼曰:「國忠與胡虜謀反。」國忠急走,軍士擒殺之,以槍揭其首,並殺其子暄及韓國、秦國二夫人。上拖履出驛門,慰勞將士,令收隊。
  軍士不應。上使高力士問之,玄禮曰:「國忠謀反,貴妃不宜供奉,願陛下割恩正法。」上曰:「貴妃居深宮,安知國忠謀反?」力士曰:「貴妃誠無罪,然將士已殺國忠,而貴妃仍在左右,豈能自安?願陛下審思之,將士安則陛下安矣。」帝乃命專士引貴妃於佛堂縊殺之,時年三十有八。輿屍至驛庭,玄禮等人視之,於是始整部伍為行計。國忠妻與幼子日希、虢國夫人、夫人子裴徽,走至陳倉,縣令薛景仙捕誅之。上將發馬嵬驛,朝臣惟韋見素一人,父老皆遮道請留。帝為按轡久之,乃命太子於後宣慰父老。父老因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願帥子弟從殿下東破賊,取長安。若殿下與至尊皆入蜀,則中原百姓,誰為之主?」須臾聚至數千人。太子不可,曰:「至尊冒險阻,吾豈可朝夕離左右?」涕泣拔馬欲西。建寧王.與宦者李輔國執.諫曰:「逆胡犯闕,四海分崩,不因人心,何以興復?今殿下從至尊入蜀,則中原之地,拱手授賊矣。不如收西北守邊之兵,召郭、李於河北,與之並力討賊,克復二京,以迎至尊,豈非孝之大者。何必區區溫清,為兒女之戀乎?」
  廣平王做亦勸太子留。父老共擁太子,馬不得行。上總轡待太子,久不至,使人偵之,還白狀,上曰:「天也。」乃命分後軍二千人及飛龍廄馬從太子,又宣旨欲傳位於太子,太子不受。
  太子既留,不知所適。建寧王倓請太子詣平涼,從之。一晝夜馳三百里,至平涼,募兵得五百餘人?軍勢稍振。安祿山不意上遽西幸,遣使止崔乾祐兵,留潼關凡十日。乃遣孫孝哲將兵入長安,於是賊勢大熾,然無選略,日夜縱酒,專以女色財寶為事,無復有西出之意,故上得安然入蜀。太子北行,亦無追迫之患。太子至靈武,裴冕、杜鴻漸等上太子箋,請尊馬嵬之命,即皇帝位,以號令四方。太子不許,冕等表五上,固爭之,乃許之。
  是日,肅宗即位於靈武,尊玄宗曰上皇天帝,復以載為年。

  初,肅宗為太子時,與李泌為布衣交,泌後隱居潁陽,上遣使召之。至是謁見於靈武,上大喜,每事咨之,言無不從。上皇至成都,從官六軍,至者千三百人而已。郭子儀等將兵五萬,自河北至靈武。靈武軍威始盛,人有復興之望矣。靈武使者至蜀,上皇喜曰:「吾兒應天順人,吾復何憂!」乃制:「自今改制敕為誥,表疏稱太上皇,四海軍國重事,皆先取皇帝進止,仍奏朕知。」命韋見素、房王官、崔涣奉傳國寶玉冊,詣靈武傳位,在位四十四年。
  初,上皇每大宴,先設太常雅樂,繼以鼓吹,出宮人舞霓裳羽衣。又奏散樂雜戲,教舞馬百匹,銜杯上壽,引犀象入場,或拜或舞。祿山見而悅之。至是命搜捕悉送洛陽,祿山宴群臣於凝碧池,盛奏眾樂卑舞象怒目不動,祿山盡殺之。梨園子弟往往欷歔泣下,賊皆露刃睨之。樂工雷海清不勝悲憤,擲樂器於地,西向慟哭。祿山怒,縛於試馬殿前,肢解之。
  上欲以建寧王倓為元帥,李泌曰:「廣平,兄也,使建寧既成大功,將何以處之?」乃以廣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大元帥,李泌為侍謀元帥長史,以討祿山。帝如彭原,廨舍隘狹。上與張良娣博,打子之聲聞於外。李泌言諸軍奏報停壅,不宜為此,良娣以是怨泌。張良娣與李輔國表裡為奸,皆惡泌。建寧王倓謂泌曰:「先生薦兄廣平王為元帥,使俠得盡臣子之禮,無以報德,請為先生除害。」泌日:「何也?」倓以良娣為言。泌曰:「此非臣子所宜言,願王置之。」倓不從,數於上前詆訐良娣及輔國罪惡。二人譖之曰:「倓恨不得為元帥,謀害廣平王。」上怒,賜倓死。廣平王大懼,謀去輔國及良娣。李泌曰:「不可,但盡人子之孝可也。」王從之。上以良娣為淑妃,未幾,竟立為後,李輔國依附之,勢傾朝野。
  安祿山自起兵以來,目漸昏,至是不復睹物,左右動加棰撻,或殺之,人不自保。又欲廢慶緒而立嬖妾所生之子慶恩。嚴莊與慶緒謀,夜使閹豎李豬兒執刀直入帳中,斲祿山腹,出其腸,流血數鬥而死。慶緒即皇帝位,以史思明為范陽節度使。
  先是,祿山得兩京珍貨,悉輸洛陽。思明擁重兵,據富資,寢不用慶緒命,慶緒不能制。慶緒使尹子奇寇睢陽,許遠告急於張巡,巡入睢陽,與遠合兵固守,晝夜苦戰。遠自知才不及巡,其戰事籌畫,一聽於巡,凡十六日,擒賊將,殺賊兵,賊兵夜遁。尹子奇復引兵攻睢陽,張巡椎牛享士,盡軍出戰。賊見其少,笑之。巡帥諸將直衝賊陣,賊大潰。明日賊複合兵攻城。巡於城中,夜鳴鼓嚴隊,若將出擊者。賊聞之,達旦警備。
  既朋,巡乃寢兵絕鼓,賊以飛樓瞰城中,無所見,遂解甲休息。
  巡與將軍南霽雲、雷萬春等十餘將,各將五十騎,開門突出,直衝賊營,營中大亂。巡欲射奇而不識,乃削蒿為矢射之,中者謂巡矢盡,走白子奇。乃得其狀,使霽雲射之,中其左目,幾獲之,子奇乃收軍還。子奇復圍睢陽,城中日蹙。巡乃令霽雲突圍出,告急於臨淮賀蘭進明,進明不肯發兵,而愛霽雲勇壯,具食延之。霽雲曰:「睢陽主人不食月餘矣,雲雖欲獨食,何能下咽?」因齧一指以示進明曰:「霽雲既不能達主將之意,請留一指以示信。」歸報,座中皆為泣下。子奇久圍睢陽,城中食盡,議棄城東走。張巡、許遠謀以為睢陽江淮之保障,無睢陽是無江淮也,不如堅守以待之。始與士卒同食茶紙;既盡,又食馬;馬盡,羅雀掘鼠。雀鼠既盡,巡愛妾霍氏曰:「城陷則妾必死,屍爛於地為螻蟻所食,甚無益也。不如變無益為有益,妾請以身為糧,延軍士數刻之命,以待救。妾丑處,君須自食,以完吾貞。埋骨於地,以還父母。」巡義而許之,乃出愛妾,殺以食士。許遠亦殺其奴,然後括城中婦人食之。既盡,繼以老弱男子,人知必死,無有叛者,所餘僅四百人。賊登城,將士病不能戰。巡西向再拜曰:「臣力竭矣,生無以報陛下,死當為厲鬼以殺賊。」城遂陷,巡與南霽雲、雷萬春等三十六人,俱被殺。生致許遠於洛陽,死於偃師。張鎬聞睢陽圍急,倍道急進,且檄譙郡太守閭邱曉救之。曉不受命,鎬至睢陽,城已陷三日矣。鎬召曉杖殺之。上享勞諸將,遣廣平王俶、郭子儀攻長安。謂子儀曰:「事之濟否,在此行也。」子儀對曰:「此行不捷,臣必死之。」回紇懷仁可汗遣其子葉護等,將精兵四千餘人至鳳翔,廣平王俶見葉護,約為兄弟,因帥郭子儀、李嗣業僕固懷恩等,與賊戰於長安城西,自午至酉,斬首六萬級,賊遂大潰,克復長安,遣使人蜀,請上皇還京師。廣平王俶、郭子儀等,將兵取東京洛陽。安慶緒悉發洛陽兵,使嚴莊將之,以拒官兵。子儀等初與戰不利,回紇自南山襲其背。賊驚顧曰:「回紇至矣。」遂潰。慶緒奔河北,廣平王俶人東京,回紇縱兵大驚。俶患之,父老請以囉錦萬匹以賂回紇,回紇乃止。上皇至咸陽,上備法駕迎於望賢宮。上皇即日幸興慶官,遂居之。賜郭子儀爵汾陽王,李光弼等功臣各進階賜爵有差,追贈死節之臣。安慶緒忌史思明之強,欲圖之。思明遂以所部十三州來降,滄、瀛、安、深、德、棣等州皆降,雖相州未下,河北卒為唐有矣。
  張鎬上言,史思明兇險,人面獸心,難以德懷,願勿假以威權,征之入朝,分散其兵,補入宿衛,則亂定矣。時上已寵納史思明,勿聽。李光弼以史思明終必為亂,陰使烏承恩圖之。
  已而謀泄,思明乃集將佐吏民,西向大哭曰:「臣以十三萬眾降朝廷,何負陛下,而必欲殺臣。」遂殺烏承恩,挾兵觀望。
  上命朔方郭子儀、淮西魯炅等七節度使討安慶緒,又命河東李光弼、澤潞王思禮二節度使將所部兵以助之。上以子儀、光弼皆元勛,難以統屬,故不置元帥,但以宦官魚朝恩為觀軍容使以監之。子儀等大破慶緒於衛州,追至鄴,圍之。慶緒窮急,求救於史思明,且請以位讓之。思明反,發范陽兵十三萬救鄴。
  九節度使之師既無統帥,號令不一,鎮西節度使李嗣業中流矢死。思明引大軍直抵城下,官兵步騎六十萬與之,刻日決戰,未及佈陣,思明將精兵五萬,直前奮擊,大風忽起,吹沙拔木,天地晝晦,咫尺不相辨,兩軍大驚潰。子儀以朔方軍斷河陽橋,保東京,戰馬甲仗遺棄殆盡,諸節度各潰歸本鎮。史思明殺安慶緒,返范陽,僭號大燕皇帝。魚朝恩惡郭子儀,因其敗,短之於上,以李光弼代為朔方節度使。史思明復入東京,遂引兵攻河陽。光弼以短刀置靴中曰:「戰事危,吾國之三公,不可死賊手,萬一不利,諸君死敵,我自剄,不令諸君獨死也。」
  帥諸將致死擊之,賊眾大潰,思明遂遁。
  思明猜忌好殺,群下小不如意,動至族誅,人不自保。且愛少子朝清,欲殺長子朝義。立朝清為後。朝義憂懼,乃與步將曹將軍謀,遂以兵入,思明逾垣走,射之墜,執而縊殺之,使人至范陽殺朝清、朝義,即偽位稱帝。時李輔國、魚朝恩與張后內外表裡,壅蔽作姦,上不能制。上皇居興慶宮,父老過者,往往瞻拜呼萬歲。李輔國言於上曰:「上皇居興慶宮,日與外人交通,陳玄禮、高力士謀不利於陛下,宜移居大內。」
  上不聽。會上病,輔國乃矯稱上語,將射生手五百騎,露刃迎上皇如西內,居甘露殿。高力士流巫州,陳玄禮勒令致仕。上皇不懌,因不茹葷,辟谷,浸以成疾。上欲以郭子儀統諸道兵,取范陽,定河北,為宦官魚朝恩所阻,事竟不行。上為張后所制,竟不敢詣西內朝太上皇。太上皇崩於神龍殿,壽七十有八。
  上自仲春寢疾,聞太上皇崩,疾甚劇,乃命太子監國。未幾上崩,在位七年。
  初,張后與李輔國相表裡,晚年因有隙,欲殺輔國,廢太子面立己子。輔國與內射生使程元振遷張后於別殿,尋殺之並其二子。輔國引太子素服,與宰相相見,遂即位,是為代宗。
  輔國恃功益橫,明謂上曰:「大家但居禁中,外事悉聽老奴處分。」上內不能平,以其方握禁兵,外尊禮之,號為尚父,而不名,事無大小,皆咨之。輔國亦晏然處之,封為博陸王。上夜遣盜入其家,斬輔國之首及其一臂而去。上詐敕有司捕盜,遣中使存問其家。上遣中使劉清潭,與回紇修舊好,且徵兵討史朝義。
  先是,肅宗以僕固懷盡女妻回紇可汗,可汗請與懷恩相見。
  懷恩時在涼州,上令往見之。懷恩力言,唐家恩信不可負。可汗悅,遣使上表請助國討朝義。制以雍王適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僕固懷恩副之。諸軍發陝州,懷恩與回紇為前鋒,與李光弼、李抱玉數道並進。官軍至洛陽北郊,賊眾數萬,立柵自固,官軍驟擊之,賊眾大敗,口朝義將輕騎數百東走。懷恩進克東京,使其子錫乘勝逐朝義,累戰皆捷。錫等追及史朝義,於莫州圍之。賊將田承嗣以莫州降,送朝義母及其妻子於官軍,朝義以精兵五千,犯北門圍而出,奔范陽。賊將李懷仙以范陽降,朝義致不得入,勢甚窮促,縊於林中,其下皆散。懷義取其首以獻。僕固懷恩與諸軍皆還,回紇回國,河北悉定。祿山亂凡三年,慶緒二年,史思明二年,朝義二年,共九年而滅。
  僕固懷恩恐衰賊平寵,奏以史朝義降將薛蒿為相衛節度使,田承嗣為魏博節度使,李懷仙為盧龍節度使,李寶臣為成德節度使,以自為黨援。朝廷亦厭苦兵革,苟冀無事,亦因而授之。
  其後諸鎮各收安史餘黨,坐擁強兵,自署文武將吏,不供貢賦,雖名藩臣,羈縻而已。吐蕃入寇,邊將告急,宦官程元振不以聞。及寇奉天武功,京師震駭,詔以雍王適為關內元帥,郭子儀為副元帥,出鎮咸陽以御之。子儀閒廢日久,部曲離散,至是召募得二十騎而行。至咸陽,吐蕃帥吐谷渾、黨項、氐、羌二十餘萬眾,瀰漫數十里。子儀使判官王延昌奏請益兵,程元振遏之,竟木召見。上方治兵,而吐蕃已渡便橋,倉猝不知所為,出幸陝州。吐蕃入長安,剽掠府庫市裡,焚廬舍,長安城中,蕭然一空。子儀至商州,行收兵,得四千人,泣諭將士,以共泄國恥,取長安,皆感激受約束。乃使長孫全緒將二百騎出藍田,晝則擊鼓張旗,夜則燃火,多為疑兵。為流言以紿之曰:「郭令公自商州將大軍,不知其數至矣。」吐蕃大恐,帥眾遁去。詔以子儀為西京留守。
  初,程元振專權自恣,人畏之甚於李輔國,諸將有大功者,元振皆忌嫉,欲害之。吐蕃入寇,上遣使發諸道兵。李光弼等忌元振居中,莫有至者。太常博士柳伉上疏,請斬程元振以謝天下。詔削元振官爵,放回田裡。而魚朝恩復專權用事,及朝恩勢傾朝野,上與相臣玄載設謀,擒而縊殺之,以屍還其家,而玄載復專權受賄矣。初,河東節度使辛雲京與僕固懷恩有隙,奏懷思謀反,上優詔和解之。遣使征懷恩入朝,懷恩不至。懷恩自兵興以來,所在力戰,一門死王事者四十六人,女嫁絕域,說諭回紇,再復東京,平定河南北,功無倫比,而為人所搆陷,憤怨殊深,上書自訟,言甚切至,遂舉兵反,寇太原。上謂郭子儀曰:「懷恩父子負朕實深,聞朔方將士思公,公為朕鎮撫河東汾上之師。」乃以子儀為副元帥、河中節度使。懷恩將士聞之,皆曰:「吾等從懷恩為不義,何面目見汾陽王。」僕固錫圍榆次,其將焦暉、白玉攻殺之。懷恩聞之,入告其母。母曰:「吾語汝勿反,國家待汝不薄,今眾心既變,禍必及我,將如之何?」懷恩不對而出。母提刀逐之,曰:「吾為國殺此賊,取其心以謝三軍。」懷恩疾走乃免。遂與麾下三百騎,渡河北走。子儀傳錫首詣闕,群臣入賀。上慘然不悅曰:「朕信不及人,致勛臣顛越,深以為愧,又何賀焉?」使輦懷恩母至長安,給待優厚,月餘以壽終,具禮葬之,功臣皆感歎。郭子儀至汾州,懷恩之眾數萬悉歸之。懷恩北走至回紇,誘回紇、吐蕃、吐谷渾、黨項、奴刺等數十萬眾,俱入寇,自以朔方兵繼之。郭子儀奏請諸道節度使,各出兵以扼其衝要。上從之。
  然諸道惟淮西李忠臣即日就道,餘無至者。幸懷恩中途遇暴疾死,於是回紇、吐蕃各爭長不相睦。郭子儀因前主兵時,素厚回紇,因輕身往見之,說使共擊吐蕃。回紇從之,與之設誓定盟而還。吐蕃聞之,夜遁。子儀、回紇合兵追之,戰於靈台西原,大破之,斬首以萬計。上禮重子儀,嘗稱郭大臣而不名。
  子儀居親仁裡中通永巷,子婦待妾既多,家眾三千,每日洞開重門,直達臥所,出入無禁,頗有丑聲聞於外。諸子固諫。子儀曰:「以吾門第,正欲使人共見共聞,則讒慝無由而生。若一禁出入,則猜疑踵至,必致族滅矣!兒女小嫌,何足介意。」
  眾乃歎服。其子暖尚昇平公主,嘗與爭言。暖曰:「汝倚乃父為天子耶?我父薄天子而不為。」公主大恚,奔奏之。上曰:「此非汝所知,此言誠然,彼如欲為天子,天下豈汝家有耶?」
  慰諭令歸。子儀聞之,囚曖入待罪。上曰:「鄙諺有云:『不癡不聾,不為阿家翁。』兒女閨房之言,何足聽也?」子儀歸,杖暖數十。時有盜發郭子儀父家者,捕之不獲。人以魚朝恩素惡,子儀疑其所使。子儀入朝,朝廷憂其為變,及見上,上語及之,子儀流涕曰:「臣久將兵,不能禁御軍士多發人塚,今日及此,乃天譴,非人事也。」朝廷乃安。上在位十七年崩。
  太子適即位,即雍王也,是為德宗。夫肅宗、代宗本中材之主,以人心思唐,賴大將力,克復舊物,乃不思經遠之謀,專為姑息之政。節度使尚由軍士廢立,則其他可知矣。卒之藩鎮陸梁,上陵下替,養成亂階,唐之紀綱大壞,不可復振,則肅、代為之也。德宗新立,外國貢馴象適至。上曰:「象費豢養,而違物性,將安用之?」命縱於荊山之陽。又出宮女數百人,遣中使邵光超賜李希烈旌節,希烈贈以僕馬及縑七百匹。上怒,杖光超而流之。於是中使之未歸者,皆潛棄所得於山谷,雖與之,莫敢受也。於是中外皆悅,青淄軍士,至投兵相顧曰:「明主出矣,吾屬猶反乎!」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51:23

第二十九回     朱溫起號梁朝歸於李氏

  詩曰:
  山自青青水自流,南征北戰幾時休。
  青春壯士邊關老,紅粉佳人白了頭。

  卻說律宗初政雖美,而有美中不足。雖勵精圖治,而性猜忌刻薄,以強明自任,恥見屈於忠言正論,而受欺於奸諂諛佞。
  先用楊炎為相,專以報復恩仇為事。初,安史之亂,天下戶口十亡八九,所在宿重兵,其費不資,皆倚辦於劉宴。宴為戶部尚書,有精力,多機智,變通有無,曲盡其妙,唐之所以得中興,軍旅不至匱乏者,宴之力也。宴與楊炎有隙,貶為忠州刺史。荊南節度使庾准,希楊炎旨,誣以怨望,上密遣中使縊殺之。天下冤之,於是大臣人人不自保。朝野側目,上惡炎,欲誅之,乃擢盧杞為相。杞貌丑,色如藍,有口辯,陰險狡猾無比。知上性多猜忌,因以疑似離間,群臣始勸上以嚴刻御下,中外失望。術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數年,暫有離宮之厄。
  臣望奉天有天子氣,宜高大其城,以備非常,試以小事,皆能先知。」上乃命京兆發丁夫數千,供六軍之士,築奉天城。
  初,成德節度使李寶臣與淄青節度使李正已、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相結,期以土地傳之子孫。故田承嗣之死,寶臣力為之請於朝,使以節授田悅。代宗從之。至是田悅屢為寶臣子惟岳請繼襲。上欲革前弊,不許。悅乃與李正已各遣使詣惟岳,謀勒兵拒命。河南士民騷動。
  李惟岳反,上命張孝忠、朱滔等討之。惟岳將王武俊殺之以降,成德遂平。滔請深州,不許;武俊欲得節度使不得,由是怨望。田悅聞之,各遣使說朱滔、王武俊,約以合謀同反之利,得以傳之子孫,二人皆喜,從之,遂合兵反。平盧節度使李正已卒,子納擅領軍務,請襲位,上不許,亦反。於是朱滔自稱冀王,田悅自稱魏王,王武俊稱趙王,李納稱齊王。上以淮西節度使李希烈兼平盧節度使討李納。希烈帥所部移鎮許,即與納通謀,自稱天下都元帥。希烈餡汝州,盧杞惡顏真卿,欲殺之,言於上,以真卿名重海內,使之宣慰,招諭李希烈。
  真卿至許,希烈欲降之,百計窘之,真卿終不為屈,遂縊殺之。
  李希烈寇襄城。初,上優恤士卒,每出境,加給酒肉,本道糧仍給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給,軍士利之,各出軍,才逾境而止。
  月費錢百三十餘萬緡,常賦不能供,乃稅間架,除陌錢以益之。
  稅間架者,每屋二架為一間,上屋稅錢二千,中稅一千,下稅五百也。除陌錢,凡買賣每緡官稅五十錢,其隱錢與無價同,且加之罪也。於是愁怨之聲盈於遠近,又不能給,遂無以善其後。
  上發涇原等道兵救襄城。涇原節度使姚令言將兵五千,至京師,軍士冒雨,寒甚,多攜子弟而來,冀得厚賜其家。既至,一無所賜,發至滻水。詔京兆尹王翌犒師,惟糲食菜蔬。眾怒,蹴而覆之。因揚言曰:「吾輩將死於敵,而食且不飽,安能以微命拒白刃耶?聞瓊林、太盈二庫金,帛盈溢,不如相與取之。」
  乃擐甲張旗鼓噪,還趨京師。初,神策軍使白志貞掌召募禁兵,東征死亡者,志貞皆隱不以聞,但受市井富兒賂而補之。名在軍籍,受給賜,而身居市廛,為販鬻。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賊,竟無一人至者。賊已斬關而入,上乃與王貴妃、韋淑妃、太子、諸王自苑北門出,宦官左右僅百人以從。翰林學士姜公輔叩馬言曰:「朱泚嘗為涇帥,今廢處京師,心常怏怏,若亂兵奉以為主,則難至矣。請召使從行。」上曰:「無及矣。」姚令言因與亂兵謀曰:「今眾無主不能久,朱太尉閒居私請,相與奉之第。」眾許諾,乃遣數百騎迎朱泚於晉昌裡第。泚入宮,居含元殿,自稱權知六軍。上至咸陽,思桑道茂之言,乃幸奉天,文武之臣稍稍繼至。左金吾大將軍渾瑊城至奉天,瑊素有威望,眾心恃之稍安。
  朱泚自稱大秦皇帝,尋改國號曰漢,大殺唐宗室之在長安者,以絕人望。帥師犯奉天,李晟將兵入援,朱泚攻圍奉天經月,城中資糧俱盡。李懷光以兵五萬入援,與李晟合。遣間入城奏上,上大喜,城中歡聲如雷。懷光敗溉兵於醴泉,渾瑊擊朱泚,破走之,泚遁歸長安。眾以為懷光復三日不至,則城不守矣。李懷光自山東來赴難,數與人言盧杞、趙瓚及宦官白志貞之奸佞,且曰:「吾見上,當請誅之。」既解奉天之圍,自矜其功,謂上必接以殊禮。或以懷光之言告盧杞。杞懼,言於上,宜使懷光乘勝取長安,不必入朝,稽留時日。上以為然。
  詔懷光直引軍屯便橋,同李晟刻期共取長安。懷光自以數千里竭誠赴難,破朱泚,解重圍,而咫尺不得見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去,至魯店,留二日乃行。初,上在東宮,聞監察御史陸贄名,及即位,召為翰林學士。至是因亂,數問以時事得失,贄於政治時務,懇懇直陳,上頗用其言,中外賴之。李懷光屯兵不進,數上表暴揚盧杞等罪惡,眾論喧騰,亦咎杞等。上不得已,貶盧杞、趙瓚、白志貞為遠州司馬。上下詔大赦,王武俊、田悅、李納見赦,皆去王號,上表謝罪。惟李希烈自恃兵強財富,遂即皇帝位,國號大楚。李懷光既脅朝廷逐盧杞等,內不自安,遂有異志。又惡李晟獨當一面,恐其成功,奏請與晟合軍。詔許之,懷光屯咸陽累日,逗留不進,密與朱溉通謀,事跡頗露。李晟屢奏,以為懷光反狀已明,恐一旦有變,為其所並,請移軍東渭橋。上從之,詔加懷光太尉,賜鐵券,遣使諭旨。懷光對使者投鐵券於地曰:「人臣反,賜鐵券;懷光不反,今賜鐵券,是使之反也。」
  辭氣甚悖。懷光潛與朱泚通,其養子石演芬遣客詣行在告之。
  事覺,懷光責之曰:「我以爾為子,奈何負我?」演芬曰:「演芬胡人,惟知事一人,苟免賊名而死,死甘心矣。」懷光使左右臠食之,皆曰:「義土也。」以刀斷其喉而去。懷光遣其將趙升鸞入奉天,渾瑊聞之,遽請上急幸梁州。上從之,除李晟河中同絳節度使,加平章事。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謂將佐曰:「長安宗廟所在,天下根本,晟若行,誰當滅賊者。」乃治城隍,繕甲兵,為復京城之計。是時懷光、朱泚連兵,聲勢甚盛,車駕南幸,人人憂擾。晟以孤軍處二強寇之間,內無資糧,外無救援,徒以忠義感激將士,故其眾雖單弱,而銳氣不衰。
  初,懷光方強,朱泚畏之,與懷光書,以兄事之。及懷光既反,逼乘輿南幸,其下多叛之,勢漸弱。泚乃賜懷光詔書,以臣禮待之,且征其兵。懷光漸怒,遂燒營,東走河中,將士在道,散亡相繼。李晟家口及神策軍士家屬皆在長安,朱泚善遇之,軍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
  泚使晟親近,以家書遺晟曰:「公家無恙。」晟怒曰:「爾敢為賊間?立斬之。」軍士未授春衣,盛夏猶衣裘褐,二終無叛志。渾瑊帥諸軍屯奉天,與李晟東西相應,以逼長安,韓滉在江東,遣使貢獻運米百萬斛,以獻朝廷。又運米百艘,以餉李晟。李晟大陳兵,諭以收復京城,遂引兵至通化門外,泚兵大至,晟縱兵擊之,賊敗走,再戰,又破之,賊眾大潰。姚令言帥眾西走,晟屯於含光殿前,使掌書記於公異,作露布,詣行在。朱泚符奔吐蕃,其眾隨道散亡,至彭原西城,其將梁庭芬等斬之以降,傳首行在。朱泚亂,凡二年。車駕至長安,李晟見上,先賀平賊,後謝收復之晚。以李晟為鳳翔隴右節度使,進爵西平王。
  時連年旱蝗,度支資糧匱竭,言事者多請赦李懷光。李晟上言,懷光有五不可赦。馬燧入朝奏曰:「懷光凶逆尤甚,赦之無以號令天下,願更得一月糧,必為陛下平之。」上許之。
  燧以長春宮守備甚嚴,長春宮不下,則懷光不可得,乃逕造城下,呼其守將徐庭光曰:「汝曹徇國立功四十餘年,何忽為滅族之計?從吾言,非止免禍,富貴可圖也。反叛皆懷光所為,汝曹無罪,第堅守勿出。」眾皆曰:「諾。」乃開門降。燧以數騎入城,慰撫之,其眾大呼曰:「吾輩復為王人矣。」燧等引軍直逼河中。懷光舉火,諸營不應,河中軍士自相驚恐,須臾,皆易其號為太平字。懷光不知所為,乃縊而死,將士斬其首以降。燧自辭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初,懷光之解奉天圍也,上以其子李璀為監察御史;及懷光屯咸陽不進,璀密言於上曰:「臣父必負陛下,願早為之備。」上驚曰:「卿大臣愛子,當為朕委曲彌縫之。」對曰:「臣父非不愛子,臣非不愛其父與宗族也,顧臣力竭,無能回也。」上曰:「然則卿以何策自免?」對曰:「臣父敗,則臣與之俱死,復何策哉?
  使臣賣父求生,陛下亦何所用之?」及懷光死,璀即自殺。上以璀故,詔赦懷光一子,收葬其屍。李希烈在蔡州,兵勢日蹙,會有疾,大將陳仙奇使醫生陳山甫毒殺之,舉眾來降。希烈亂,凡五年。詔以仙奇為淮西節度使,未幾,仙奇為其將吳少誠所殺,上亦即以少誠為留後。吐蕃入寇,李晟遣兵擊敗之。其主巋結贊謂人曰:「唐之良將,李晟、馬燧、渾瑊而已,當以計去之。」乃遣使求和於馬燧。燧信其言,為之請於朝。李晟曰:「戎狄無信,不如擊之。」燧與張延賞皆與晟有隙,欲反其謀,爭言和親便,上計遂定。吐蕃尚結贊請和,欲得渾瑊會盟,使乃詐誘之曰:「渾侍中信厚,聞於異域,請必使之主盟。」瑊發長安,李晟深戒之,以為盟所不可不嚴備。張延賞言於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嚴備,我有疑彼之形,則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
  上乃召瑊切戒,以推誠待虜,勿為猜疑。渾瑊表奏吐蕃,決於辛末日盟。上大喜,以表誇示群臣,辛未將盟。吐蕃伏精兵數萬於壇西,瑊等皆不知。入幕易禮服,吐蕃伐鼓三聲,大噪而至。瑊自幕後出,偶得他馬,乘之而遁。唐將士皆東走,吐蕃縱兵追擊,或殺或擒之。是日,上與群臣方慶盟誓得成,乃社稷之福,惟柳渾深以為憂。李晟曰:「誠如渾言。」上變色不悅而罷。是夕,韓游環表言虜動盟,上大驚。明日謂柳渾曰:「卿書生,乃能料敵如此之審耶?」初,吐蕃尚結贊惡李晟、馬燧、渾瑊,曰:「去此三人,則唐可圖也。」於是離間李晟,因馬燧以求和,欲執渾瑊以賣燧,使並獲罪,因縱兵直犯長安,會失渾瑊而止。
  上以李泌同平章事。泌有謀略,諳練軍國之事,歷事三朝,因事納諫,為益弘多,且善調停上於君臣父子之間,順宗之不廢,泌之力也。然好仙術,不蓄家室,既力辭還山,而復出相,此其所短也。上於亂時,頗能信用李泌、陸贄之言,及亂稍定,李泌復卒,遂罷陸贄而用裴延齡等。又猜忌輕聽而好聚斂,治否各半。
  上在位二十六年崩,太子誦立,是為順宗。時順帝失音,不能決事,常居深宮,施簾帷。獨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侍左右,百官奏事,自帷中可其奏。王任、王叔文、韓愈。柳宗元、劉禹錫等用事,西川節度韋臯表請太子監國。上傳位於太子純,在位一年,自稱太上皇。太子即位,是為憲宗。貶王伾、王叔文等。帝剛明果斷,能用忠謀。西川節度韋臯卒,劉辟自為留後,求節鉞。上以初嗣位,力未能討,許之。辟益驕,求兼領三川,上不許,遂發兵反,圍東川。眾以地險難取,杜黃裳獨請討之。力薦高崇文為將。崇文長驅直指成都,所向崩潰,遂克成都,擒劉辟,送京都斬之,市肆不驚,一境皆平。杜黃裳、裴垍、李絳相繼為相。上嘗與宰相論治道於延英殿,日旰暑甚,汗透御服,宰相恐上體倦,求退。上留之曰:「朕入宮中,所與處者,獨宦官宮人耳,故樂與卿等且共談為治之要,殊不知倦也。」時上處置得宜,諸藩鎮逆命者,多畏威懷德,歸順朝廷。淮西節度使吳少誠卒,吳少陽自為留後,及少陽卒,其子吳元濟匿喪,自領軍務,上以李光顏為節度使,嚴綬為招撫使,督諸道兵討吳元濟。諸軍討淮西,久未有功,眾請罷征,惟裴度言彰義必可取之狀。上以度為相,悉以兵事委之,討賊愈急。
  以李晟子李愬為唐鄧隨節度使,愬謀襲蔡州。遣馬少良將十餘騎巡邏,遇吳元濟捉生虞侯,丁士良與戰,擒之。愬命釋其縛,給其衣服器械,署為捉生將。士良言於愬曰:「吳秀琳擁三千之眾,據文城城柵,為賊左臂,官軍不敢近者,有陳光洽為謀主也。光洽勇而輕,好自出戰,請為公先擒光洽,則秀琳自降矣。」遂擒光拾以歸,秀琳果以柵降。引兵入據其城,想與秀琳謀取蔡,秀琳日:「公欲取蔡,非得李祐不可,如秀琳無能為也。」會祐帥士卒刈麥於張柴村,使廂虞侯史用誠擒之以歸,愬待以客禮,士卒不悅,乃諜言祐為賊內應。愬恐謗,先達於上,已不及救,乃持祐泣曰:「豈天不欲平此賊耶?何吾二人相知之深,而不能勝眾口也。」乃械祐送京師。先密奏曰:「若殺祐,則無以成功。」詔以祐還愬,愬見之喜,執其手曰:「爾之得全,社稷之福也。」諸軍討淮西,四年不克,饋運疲弊,李逢吉等競言師老財竭,意欲罷兵。裴度請身自督戰,誓不與此賊俱生。上悅,使度以宰相兼彰義節度使,督諸軍討賊。
  李祐言於李愬曰:「蔡之精兵皆在洄曲及四境拒守,守州城者,皆羸老之卒,可以乘虛直抵其城,待賊將聞之,元濟已成擒矣。」愬然之。因雪,假名出獵,夜半雪甚,行七十里,至州城。近城有鵝鴨池,愬令驚之,以混軍聲。自希烈亂後,吳少誠拒命,官軍不至蔡州城下者三十餘年,故蔡人不為備。
  四鼓,愬至城下,無一人知者,李祐等钁其城,為坎以先登,壯士從之,雞鳴,入居元濟外宅。或告元濟曰:「官軍至矣。」
  元濟尚寢,笑曰:「俘囚為盜爾,曉當盡殺之。」又有告者曰:「城陷矣。」元濟起,聽於庭,聞愬軍號令,曰:「常侍傳語。」
  應者近萬人。元濟始懼,乃帥左右登牙城拒戰。時董重質擁精兵萬餘人據洄曲,想曰:「元濟所望者,重質之救耳。」乃訪重質家,厚撫之,遣其子傳道持書,諭重質。重質遂單騎詣愬降,元濟於城上請罪,梯而下之。檻送京師,不戮一人,屯於鞠場,以待斐度。度入城,李愬具橐糙出迎,拜於路左,度將避之。愬曰:「蔡人頑悖,不識上下之分數十年矣,願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乃受之。還軍文城,裴度入蔡州。
  上御門受俘,斬吳元濟,賜李愬爵涼國公,以李祐為神武將軍。
  賜裴度爵晉國公,復入知政事。淮西既平,成德節度使王承宗聞之大懼,請以二子為質。及獻德、棣二州,輸租稅,請官吏,上許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55:34

第二十九回中     朱溫起號梁朝歸於李氏

  初,淄青節度使李師道,使盜殺宰相武元衡,又擊傷裴度首,上未暇討,及見吳元濟伏誅,大懼。奉表納質,既而悔之,表言軍心不聽,納質割地。上怒,令宣武、魏博、成義、武寧、橫海諸鎮兵共討之。李愬、田弘正屢敗師道兵。師道聞官軍侵逼,發民治鄆州城塹,修守備,役及婦女,民益懼且怨。都知兵馬使劉悟,勒兵捕師道與其二子,斬之,函首送弘正營。弘正大喜,露布以聞,淄青等十二州皆平。自肅、代以來,垂六十年,藩鎮跋扈,河南、河北三十餘州,自除官吏,不供貢賦,至是盡受朝廷約束矣。
  時天下既平,上浸驕侈,用皇甫鎛、李吉甫,而罷裴度,政治頗衰。又漸好仙佛,以方士柳泌為台州刺史,使求靈草合長生藥;又遣中使至鳳翔迎佛骨。刑部侍郎韓愈上疏切竦。上大怒,將加愈極刑,以裴度等言,乃貶為潮州刺史。柳泌至台州,驅吏民採藥,歲餘無所得,懼而逃入山中。浙東觀察使捕送京師,皇甫鎛、李道古保護之。上服其藥,日加燥渴,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獲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內常侍陳弘志,用毒藥弒帝於中和殿,其黨共為之諱,但云藥發暴崩,在位十五年。中尉梁守謙、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恒穆宗,即位於太極殿,貶皇甫鎛、李道古為遠州司戶,柳泌伏誅。
  翰林學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牛僧孺、李宗閔嘗對策譏切其父。心甚恨之。宗閔又與翰林學士元稹爭進取有隙。由是李德裕、元稹為一黨,牛僧孺、李宗閔、李逢吉等為一黨,號為牛、李二黨,更相傾軋,垂四十年。盧龍軍亂,囚節度使張弘靖,推朱克融為甲後。成德兵馬使王庭湊殺節度使田弘正,魏博節皮使李愬聞變涕泣,誓眾欲討之,會疾作,不果。庭湊圍牛元翼於深州,官軍救之,不能進。朝廷不得已,以庭湊為成德節度使,而遣韓愈宣慰之。自是再失河北,終唐不能復取。
  初,柳泌既誅,方士稍復。因左右以進,上餌其金石之藥,至是疾作,崩,在位四年。子敬宗湛即位,年方十五。敬宗以昏戾失德,荒淫無度,而稍能信用裴度。裴度在中書,左右忽白「失印」,聞者失色,度飲酒自如。有頃,復白早「已得之」,度亦不喜。或問其故,度曰:「此必吏人盜之,以印書券耳。
  急之則投諸水火,緩之則還故處。」人服其識量。上好遊戲,狎昵群小,嬖幸用事。善擊球,好手搏,性復褊急,宦官小過,動遭捶撻,皆怨且懼。夜獵還宮,與宦官劉克明及擊球軍將蘇佐明等二十八人飲酒,上酒酣,入室更衣,殿上燭滅,劉克明等弒上於室內。在位二年。矯稱上旨,以憲宗第六子絳王悟權當軍國事。知樞密王守澄等以衛兵討克明殺絳,王悟迎敬宗弟江王涵立之,是為文宗。
  時牛僧孺用,則傾李德裕;李德裕用,則傾牛僧孺。各有朋黨互相擠援。上每歎曰:「去河北賊易,去朝中朋黨難。」
  上性儉素,聽朝之暇,惟以書史自娛,聲樂游畋,未嘗留意。
  且能虛懷聽納,然而優游不斷,受制家奴。上與李訓、鄭注謀誅宦官,既殺王守澄,因謀盡誅宦官,李訓復懼鄭注專有其功,因帥金吾衛士先期擊之。事敗,李訓、鄭注反為宦官仇士良等所殺,自是天下事,皆決於北司,宰相行文書而已。宮宦氣益盛,迫脅天子,下視宰相,凌暴朝士如草芥。上有疾,少間,坐思政殿,召當直學士周墀,賜之酒,因問曰:「朕可方前代何如主?」對曰:「陛下堯舜之王也。」上曰:「朕何敢上比堯舜?所以伺卿者,何如周赧漢獻耳。」墀驚曰:「彼亡國之主,豈可比聖德?」上曰:「赧,獻受制於強諸侯,今朕受制于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因泣下沾襟。墀伏地流涕。
  自是不復視朝,在位十四年崩。
  太子永早卒,上立敬宗子陳王成美為太子。宦官仇士良、魚弘志以其立不由己,矯詔廢而殺之,而立帝弟穎王瀍為皇太弟,更名炎,遂即位,是為武帝。上英敏特達,委任能臣,以李德裕為相。澤潞節度使劉從諫卒,子劉稹秘不發喪,欲為留後。上以謀於宰相李德裕曰:「稹所恃者,河朔三鎮耳。若遣重臣往諭三鎮,以河朔自艱難以來,列聖已許傳襲,與澤潞不同,即委成德鎮王元逵、魏博鎮何弘敬、盧龍鎮張仲武攻之,則稹必成擒矣。」上從之,遣御史中丞李回宣諭河北三鎮,奉昭舉兵討澤潞破之,邢、洛、磁三州降。李德裕日:「澤潞根本,盡在山東,三州降,則上黨不日有變矣。」上曰:「郭誼,稹謀主世,必梟劉稹以自贖。」德裕曰:「誠如聖料。」未幾,誼果斬稹,收稹宗族盡殺之,函稹首以降。上餌方士金丹,漸覺有疾,而方士以為換骨。凡服金丹者,則陽牡暴舉,御女多多益善,始亦甚覺壯健美快,故雖以武宗之賢,亦不悟而服之。
  初,憲宗納李錡妾,生光王怡。怡幼時,宮中皆以為不慧,文宗以後,益自韜匿及上疾篤,諸宦官密於禁中定策,立怡為皇太叔,更名忱。太叔見百官哀戚,裁決庶務,咸當於理,人始知有隱德焉。上在位六年崩,太叔宣宗即位,即罷李德裕不用。
  初,武宗無後,王才人寵冠後宮,武宗欲立為後,李德裕以其族寒無子,恐不厭天下之望,止之。武宗疾甚,顧之曰:「我死,汝當如何?」對曰:「願從陛下於九泉。」武宗以巾授之。
  武宗崩,才人即自縊。宜宗聞而矜之,贈貴妃,同葬端陵。小說家作孟才人是也。
  宣宗精於聽斷,用法無私,從諫如流,重惜官賞,謹飭節儉,惠愛民物。故時人號為小太宗。然以察為明,無復仁恩,自是而唐衰矣。上臨朝,接對群臣如賓客,每宰相奏事,旁無一人立者,威嚴不可仰視。奏事既畢,忽怡然曰:「可以閒語矣。」因問閭閻細事,或談宮中游晏,無所不至,復正容申飭而後人。上餌方士李元伯等藥,疽發於背,密以第三子夔王滋、屑王歸長等三人使立之,上在位十三年崩。左軍中尉王宗實,叱歸長等責以矯詔,皆捧足乞命,乃迎長子鄆王,立為太子,更名湜,取歸長等殺之。太子即位,是為懿宗。方士李玄伯等伏誅。懿宗驕奢無度,淫樂不悛,李氏之亡,於茲決矣。
  浙東裘甫作亂,攻陷象山,浙東騷動,安南都護王式討平之。桂州戍卒作亂,推判官龐勛為主,眾至十萬,康承訓與朱邢赤心討平之。赤心賜姓李,名國昌,以為大間軍節度使,即李克用父也。上好奉佛,施與無度。十四年正月,遣使迎佛骨,群臣有言憲宗迎佛骨尋晏駕者,上曰:「生得見之,死亦何恨。」
  上疾大漸。中尉劉行深、韓文約立上少子普王儼為太子,上在位十四年崩。太子即位,時年十二,是為僖宗。僖宗年少,政在臣下,南牙北司,互相矛盾。上之為普王也,小馬坊使田令孜有寵,及即位,使知樞密,擢為中尉。上時年十四,專事遊戲,政事一委令孜,呼為阿父。
  自懿宗以來,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賦斂愈急。關東連年水旱,州縣不以實聞,上下相蒙,百姓流殍,無所控訴,相聚起義,所在蠭起。濮州人王仙芝聚眾數千,起於長垣,今北直大名府長垣縣是也。冤句人黃巢,少與仙芝皆以販私鹽為事,巢善騎射,喜任俠,粗涉書傳,屢舉進土不第,遂為盜。與仙芝剽掠州縣,橫行山東,民之困於重斂者爭歸之,數月之間,眾至數萬。飛蝗蔽天,所過赤地,從者益眾。王仙芝進兵荊南等地,招討使曾元裕大破之於申州,殺萬餘人,降萬餘人;又破之於黃梅,殺五萬餘人,追仙芝斬之。義軍將領尚讓,帥仙芝餘黨,悉歸黃巢,推巢為沖天大將軍。進兵山東、湖廣、河南等處,至於江南浙東,開山路七百里,攻福建,所至收其精壯為兵。鎮海節度使高駢遣將擊破之。巢趨廣南,上表求為廣州節度使,朝廷不許。巢急攻廣州,陷之。左拾遺侯昌業,以義軍滿關東,而上專務遊戲,賞賜無度,田令孜專權無上,社稷將危,上疏極諫。上大怒,召昌業至內侍省,賜死。黃巢舉兵北向,眾二十餘萬,兵勢甚盛。因兩京無備,遂陷東都,破潼關,直入長安。宦官田令孜以神策兵五百,奉帝自金光門出,惟福王、穆王、澤王、壽王及妃嬪數人從行。鳳翔節度使鄭畋謁於道次,請留鳳翔。上曰嚴:「朕不欲密邇臣寇,且幸興元徵兵,以圖收復。」畋因刺血為表,請合諸道兵討賊。黃巢僭號,自稱大齊皇帝,殺唐宗室之在長安者無遺類。初,黃巢帥眾,流而不守,至是始地矣。田令孜勸上幸成都,從之。
  初,碭山人朱溫(碭山,今江南徐州碭山縣是也),其父朱誠,以五經教授鄉里。生三子:長曰全昱,次日存,三日溫。
  及誠卒,三子貧,傭食於蕭縣劉崇家。全昱無才能,為人頗長者,存與溫俱勇而有力,溫尤兇悍,崇數笞辱之,崇母獨憐之,戒家人曰:「朱三非常人,汝曹善遇之。」及黃巢兵起,存與溫俱從之。黃巢攻嶺南,朱存戰死,巢陷長安,以溫為東南面行營先鋒,使攻陷同州,以為防禦使,守華、鄧諸州。長安之陷,宦官楊光復慷慨忠義,在長安與周岌共起兵擊朱溫,敗之,遂克鄧州。朱溫守華州,高駢畏賊,偽稱風痹,無復出兵。駢召董昌於廣陵,錢鏐說昌日:「觀高公無心討賊,不若去之。」
  昌從之,引兵入據杭州,使錢鏐取越州。昌遂徙鎮越州,以謬知杭州事。後謬據浙江等地,為吳越王,詳見下回。時壽州屠者王緒,舉眾盜據壽州及光州,以王潮為軍正,信用之。其後王潮據有福建等地,為閩國,詳見下回。秦彥殺高駢,上以高駢都將楊行密為淮南留後,後據有江南等地,為吳王,又為南唐,詳見下回。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56:14

第二十九回下     朱溫起號梁朝歸於李氏

  初,大同軍亂,殺防禦使段文楚,推李克用為留後。克用表求敕命,朝廷不許。使李可舉討李克用,大破之。使李琢討李國昌,敗之。國昌、克用亡走韃靼,嘗曰:「吾得罪天子,願效忠而不得,今聞黃巢北來,必為中原患,一旦天子赦吾罪,得與公輩南向,共立大功,不亦快乎!」監軍陳景思為之代請於朝,詔如所請。首相王鐸見黃巢勢振,而高駢為方士所愚,無心討之,發憤請行,會諸道兵進逼長安。官軍四集,巢勢日蹙,號令不行,不出同華。朱溫見巢兵勢漸弱,知其將亡,遂以華州降。詔以溫為招討副使,賜名全忠。時黃巢兵勢尚強,王鐸在河中,患之,乃以墨敕召李克用,克用遂將沙陀兵一萬七千,及雁門兵四萬趨河中,軍皆衣黑。賊憚之曰:「鴉軍至矣。」克用與黃巢兵戰於渭南,一日三戰,皆捷,諸軍繼之。
  巢眾大奔,巢焚宮室遁去。克用時年二十八,於諸將中最少,而破黃巢,復長安,功第一,兵勢最強,諸將皆畏之。克用一目微眇,時人謂之「獨眼龍」。詔以克用為河東節度使。

  時以黃巢未平,加朱全忠為東北都招討使。黃巢雖遁,兵勢尚強,周岌、時溥、朱全忠俱求救於李克用。克用將番漢兵五萬救之。巢圍陳州幾三百日,趙兄弟與之大小數百戰,雖兵食將盡而眾心益固。克用會許、汴、徐、兗之軍於陳州,攻尚讓於太甫,拔之。巢聞之懼,解圍而去。黃巢趨汴州,李克用等追及巢於中牟,奮擊,大破之,尚讓帥眾降。黃巢收餘眾奔兗州。克用至汴州,全忠固請入城,館於上源驛,就驛置酒甚恭。克用乘酒使氣,語頗侵之,全忠不平,薄暮罷酒,從者皆醉。宜武將楊彥洪密與全忠謀,乃連車塞路,發兵圍驛而攻之。克用縋城得出,全忠誤射彥洪,殺之。比明,克用欲勒兵攻全忠,其妻劉氏曰:「此當訴之朝廷,若擅舉兵相攻,則天下孰能辨其曲直,且彼得以為辭矣。」克用從之,引兵去武陵,將李師悅與尚讓追黃巢至瑕邱,敗之。巢眾殆盡,走至虎狼口,其甥林言斬巢兄弟妻子首以降。黃巢起義,凡十年。時溥遣使獻巢首並其姬妾,上御樓受之。其姬妾皆美婦,極天下之選,上意欲納之,因宣問曰:「汝曹皆勛貴子女,何以從賊?」其居首者應曰:「妾等從賊不過失身,至若國家以百萬之眾,不能拒賊,失守宗祧,妾等女子,縱欲保身,不過死耳,豈能拒賊耶?」上大怒,盡斬之。
  王鐸既平義軍,寶玩充積,美女成行,皆豔冶奪目。上以為義昌節度使,過魏地,魏博節度使樂從訓殺而奪之,以盜聞於朝。宦官田令孜專權罔上,殺害忠良,禁制天子。上患其專,時語左右,流涕而已。李克用表請誅田令孜,詔和解之,克用不聽,進逼京城。令孜夜奉天子自奉遠門出,幸鳳翔,克用還軍河中,表請大駕還宮,罪狀田令孜,請誅之。令孜請上幸興元,上不從。是夜令孜引兵入宮,劫上如寶雞。朱玖、李昌符引兵迫逼乘輿,天下共忿疾令孜,令孜內不自安,乃薦楊復恭為中尉,自除西川監軍,往依陳敬瑄.復恭斥逐令孜之黨,以王建為西川利州刺史,後據蜀,是為前蜀,詳見下回。詔削田令孜官爵,長流端州。令孜依陳敬瑄竟不行,後二人俱為王建所殺。時京師再經兵火,荊棘滿城,車駕暫駐蹕於鳳翔。上疾大漸。觀軍容使楊復恭立壽王杰為皇太弟。僖宗在位十五年崩,弟昭宗桀即位。
  昭宗體貌明粹,有英氣,似僖宗威令不振,朝廷日卑,有恢復前烈妻志,尊禮大臣,即位之初,天下欣欣焉。進朱全忠爵東平郡王。初,李克用請討朱全忠,詔和解之。至是朱全忠請討李克用,張濬欲倚外勢,以擠楊復恭,請從之。以張濬為招討使,會諸道兵討之。克用養子李存孝,力過猛虎,常將騎兵為先鋒,身披重鎧,腰弓髀槊,獨舞鐵撾入陣。前破黃巢,所向無敵,至是凡河北驍將至者,存孝帥數百騎,悉生擒之。
  葛從周、朱全忠皆敗走,張濬大敗而還。李克用上表訴冤,詔復克用官爵,使回晉陽,貶張濬為繡州司戶,濬奔依朱全忠。
  劉隱將兵平定廣州,上以隱為清海軍節度使,使治廣州,後為南漢,詳見下回。武安節度使劉建鋒,為其下所殺,眾推馬殷為留後,上以馬殷為湖南節度使,後為楚國,詳見下回。內宦楊復恭專橫,上出為鳳翔監軍,復恭慍懟不肯行,稱疾求致仕,從之。未幾,走興元,與楊守亮反,李茂貞討誅之,獻復恭與守亮書,訴致仕之由,云:「吾於荊棘中立壽王,才得尊位。
  廢定策國老,有如此負心門生。」天子進李克用爵為晉王,克用還晉陽,車駕還京師。初,李存孝與李存信俱為克用養子,存信有寵於克用,妒存孝功,讒而殺之。克用痛惜,為之不視事者旬日。又存孝部將薛阿檀,其勇亞於存孝,克用並殺之。
  自是兵勢浸弱,而朱全忠獨盛矣。
  崔胤與上密謀,盡誅宦官,宦官益懼。上自華州還,忽忽不樂,多縱酒,喜怒不常,左右人人自危。於是中尉劉季述、王仲先等陰謀廢立,乃引兵突入宣化門。季述進曰:「陛下厭倦大寶,中外群情,願太子監國,請陛下保頤東宮。」乃扶上與後同輦,嬪御侍者才十餘人。適少陽院,季述以銀撾畫地,數上罪數十,乃鎖其門,熔鐵錮之,穴牆以通飲食。季述等矯詔,令太子裕監國,尋使即皇帝位。崔胤密遣人說神策指揮使孫德昭曰:「今反者獨季述、仲先耳,公誠能誅此二人,迎上皇復位,則富貴窮於一時,忠義流於千古矣。」德昭日:「相公有命,不敢愛死。」遂結右軍都將董彥弼、周承誨擒述等斬之,迎上復位。上曰:「裕幼弱,非其罪。」黜為德王,賜德昭等俱姓李,以為使相,留宿衛,賞賜傾府庫,時人號為三使相。時上悉以軍回事委崔胤,宦官側目,胤欲盡除之。上以問韓偓。對曰:「不若擇其尤無良者數人誅之,擇其忠良者使之,有善則賞,有惡則懲,則咸自安矣。」上深以為然。而胤復請盡誅宦官,宦官得胤密謀,日夜謀所以去胤者。胤知謀泄,事急,遺全忠書,稱彼密詔,令全忠以兵迎車駕。全忠得書,舉兵發大梁,表請車駕幸東都。京師大駭,中尉韓全誨等陳兵殿前,劫上如鳳翔。上不許,拔劍登乞巧樓。全誨等逼上下樓,上不得已,乃與皇后、妃嬪、諸王百餘人,皆上馬慟哭。全誨等遂火宮城,車駕幸鳳翔,全忠駐師河中。崔胤詣河中,涕泣請兵,全忠乃將兵五萬,進攻鳳翔。李茂貞出戰累敗,儲資已竭,上鬻御衣及小皇子衣於市以充用。上乃召茂貞等,議與全忠和。李茂貞獨見上,請誅韓全誨等,與全忠和,奉車駕遂策。
  上喜,收全誨斬之,並誅宦官七十餘人。車駕入長安,復以崔胤同平章事。胤復奏宦官典兵預政,不剪其根,禍終不已,請悉罷諸內司及諸道監軍,上從之。是日,全忠以兵驅第五可范已下數百人於侍省,盡殺之,冤號之聲,徹於內外。又出使者詔所在收捕諸道監軍,悉誅之,止留黃衣幼弱者三十人,以備灑掃。
  全忠引兵屯河中,殺崔胤、鄭元規等,遣牙將奉表,稱邠岐李茂貞兵,逼畿甸,請上遷都洛陽。上以皇后新產,未任道路,乞俟滿月後行,全忠不許。時上御筵喜樓,及下,裴樞已促百官東行,驅徙士民,號泣滿路,罵曰:「賊臣崔胤,召朱溫來傾復社稷,使我曹流離至此。」上遂發長安,至華州,民夾道呼萬歲。上泣曰:「勿呼萬歲,朕不當為汝主矣。」館於興德宮,謂特臣曰:「鄙語云:『紇乾山頭凍殺雀,何不飛去生處樂』。朕今漂泊,不知竟落何所。」因泣下沾襟,左右不能仰視。上遣間使以絹詔告急於王建、楊行密、李克用等,令糾率藩鎮,以圖匡復,曰:「朕至洛陽,則為全忠所幽閉,詔敕皆出其手,朕意不得復通矣。」全忠迎上於新安,殺上左右及宮女數人。自崔胤之死,六軍散亡殆盡,惟餘內園小兒二百餘人,從上而東,全忠皆殺之。預選小兒二百餘人,大小相類者,衣其服,頂其名而代之。上初不之覺,至累日乃悟。自是上之左右使令,皆全忠之人矣。李茂貞、王建、李繼徽合兵討朱全忠,全忠拒之於河中,皆敗還。時李克用兵勢衰弱,封疆日蹙,不能出兵;憂形於色。其子存勖進曰:「朱氏窮凶極惡,人怨神怒,今其極也,殆將斃矣,吾家代襲忠貞,大人當遵時養晦,以待其衰,奈何輕為沮喪乎?」克用大悅。
  朱全忠還大梁,懼上有英氣,愁變生於中,遣朱友恭及叔琮弒帝於俶殿。在位十六年。立帝第九子輝王祚,年方十三,是為昭宣帝。宮中恐懼,不敢出聲哭。全忠聞之,祥驚哭,自投於地曰:「奴輩負我,令我受惡名於萬代。」至東都,伏梓宮慟哭,殺友恭、叔琮。友恭臨刑太呼曰:「賣我以塞天下之謗,如鬼神何!」全忠遂辭赴鎮。全忠使蔣元暉邀德王裕等九人,置酒九曲池,悉縊殺之,投產池中,皆昭宗之子也。彗星出西北,長竟天。全忠殺不附己者,聚裴樞、獨孤損、崔遠、陸扆、王溥等三十餘人於白馬驛,盡殺之,以應天變。李振言於全忠曰:「此輩常自謂清流,宜投之黃河,使為濁流。」全忠笑而從之。昭宣帝在虛位三年。君臣懼禍,遣使奉冊寶如大梁,讓位於朱全忠。梁王朱全忠,更名晃,稱皇帝,國號梁,都大梁,是為後梁太祖。廢昭宣帝為濟陰王,尋弒之,唐亡。
  起高祖戊寅,終昭宣帝丁卯,凡十二帝,共二百九十年。
  梁主既篡位,與宗戚飲博於宮中。其兄全昱謂曰:「朱三本碭山一民也,從黃巢為盜,天子用汝為四鎮節度使,富貴極矣,奈何一旦滅唐家三百年社稷,他日得無滅吾族乎?」梁主不懌而罷。時惟河東晉王李克用、鳳州岐王李茂貞、淮南吳王楊行密之子楊渥、西川蜀王王建,不奉梁年號,餘皆稟梁正朔。
  梁以高季昌為荊南節度使,遂據江陵,後為南平王,詳見下回。
  契丹耶律阿保機,始建國,是為遼太祖,詳見三十二回。梁遣康懷貞將兵攻晉潞州,晉李嗣昭閉門拒守,懷貞晝夜攻之,半月不拔,乃於潞州城下,更築長城,內防衝突,外拒援兵,謂之夾寨,塹而守之,久不下。晉王李克用卒,子存勖立為晉王。
  存勖與諸將謀曰:「朱溫所憚者,獨先王耳!聞吾新立,必有驕怠之志,若簡精兵,倍道趨之,出其不意,破之必矣。」乃大閱士卒,率周德威等,發晉陽,進兵直抵夾寨,鼓噪而入。
  梁兵大敗南走,亡失將校士卒以萬計,委棄資糧器械山積,潞州圍解。梁主聞夾寨不守,大驚,既而歎曰:「生子當如李亞子,克用為不亡矣。至如吾子,豚犬耳。」
  燕王劉守光稱帝,國號大燕。晉王聞之大笑曰:「俟彼十年,吾將問其鼎矣。」晉王存勖屢敗梁兵,梁主疾憎甚,謂近臣曰:「我經營天下三十年,不意太原餘孽更昌熾如此。吾觀其志不小,天復奪我年,我死,諸兒非彼敵也,吾無葬地矣!」
  因哽噎,絕而復甦。初,張后嚴整多智,梁主敬憚之。後殂,梁主恣意聲色,嘗避暑於河南尹張宗奭家,淫其婦女殆遍。梁主諸子雖在外,常征其婦入侍,七子皆親生,惟幼子友文本姓康,名勤,梁養子也。其婦女王氏色最美,且善承人主顏色。
  枕席間,曲盡其妙,其餘七子婦,雖委曲承順,尚有勉強之容,不能及也。梁主愛王氏,王氏請以友文為太子,梁主許之。諸子心皆不平。梁主嫉甚,命王氏如友文,欲付以後事。第七子友珪婦張氏知之,密召友珪,珪與統軍韓京力合謀,夜斬關入至寢殿。梁主驚起曰:「我固疑此賊,恨不早殺之,汝悖逆如此,天豈容汝乎?」友珪曰:「斬老賊萬段!」友珪僕夫馮廷諤刺梁主腹,刃出於背,以敗氈裹之,殯於寢殿,在位六年。
  友珪遂即位。梁趙岩奉使至大梁,見梁主三子友貞,密與之謀誅友珪。岩曰:「此事成敗,在招討楊令公耳!得其一言,諭禁軍,吾事立辦。」均王友貞乃遣腹心馬慎交往魏州,說楊師厚曰:「郢王篡位,人望屬在大梁,公若因而成之,此不世之功也。」師厚乃遣其將王舜賢至洛陽,陰與袁象先謀。象先帥禁兵數千人,待旦突入宮中。友珪聞變,自度不免,令馮廷諤先殺妻,次殺己,廷諤亦自殺。均王乃即帝位於大梁,更名王皇,又更名王真,是為末帝。
  時晉王存勖,明賞罰,舉賢才,黜貪殘,嚴盜賊,重農積穀,訓練士卒,張承業輔之,境內大治。初,克用表奏劉仁恭為盧龍節度使,後徵兵於仁恭。以入援唐室,仁恭抵書謾罵,克用怒伐之,仁恭擊敗其師。仁恭子守光通於仁恭之愛妾羅氏,仁恭杖而斥之。守光遂以兵入,幽其父於別室,而自立為燕王,尋復稱帝。晉王存勖以其父克用臨終之命,舉兵伐燕。燕王劉守光遣其將單廷珪出戰,晉將周德威奮擊擒之,晉王分兵徇燕山,後八州皆下之,進逼幽州。晉王督諸軍四面攻城,克之,擒劉仁恭、劉守光父子及其妻妾以歸,獻於太廟,自監斬劉守光,械仁恭至代州,刺其心血,以祭父墓,而後殺之。
  梁分天雄為兩鎮,魏人不服,降於晉,並求援師。晉主入魏州,梁將劉郛以晉兵盡在魏州,晉陽必虛,乃潛兵以襲晉陽。
  晉李存審擊敗之,尋阝奔還。梁王檀密疏請發關西兵,以襲晉陽,梁主從之。兵至晉陽,夜急攻城,城幾陷者數次。晉北伐,故將安金全帥兵夜出,擊敗之。契丹既歸,梁舉兵圍晉幽州,李嗣源、李存審帥兵前後奮擊,大敗之。幽州圍解,晉國大強。
  晉王得傳國璽,因稱帝,改國號曰唐,是為後唐莊宗。唐遣李嗣源襲梁鄆州,取之。梁敬翔言於梁王曰:「事急矣,非用王彥章為大將,不可救也。」梁主從之。梁彥章攻唐德勝南城,皆拔之。又進攻楊劉。初,王彥章嫉趙岩、張漢鼎、張漢杰兄弟亂玫,謂所親曰:「待我成功歸,就誅奸臣,以謝天下。」
  趙、張聞之,恐其成功,百計阻之,由是彥章功竟無成。梁主猶恐彥章功成難制,還大梁,以段凝代之。於是宿將憤怒,梁右先鋒指揮使康延孝奔唐,唐主問以梁事,對曰:「梁地不為狹,兵不為少,然跡其行事,終必敗亡。近又聞欲數道出兵,決以十月大舉,臣竊觀梁兵,聚則不少,分則不多,願陛下養勇蓄力,以俟其分兵,帥精騎五千,自鄆州直抵大梁,擒其偽主,旬月之間,天下定矣。」唐主大悅。
  唐主聞梁人欲大舉,數入道寇,召諸將會議。郭崇韜對曰:「段凝本非將才,不能臨機決策,本無足畏。降者皆言大梁無兵,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楊劉城,自以精兵與鄆州合力長驅入汴,彼城中空虛,必望風自潰,苟偽主授首,則諸將自降矣。」
  唐主曰:「此正合朕意,大丈夫得則為王,失則為虜。吾行決矣。」冬十月,唐主以大軍濟河至鄆州,一戰敗之,追至中都,圍其城,城無守備。少頃,梁兵潰圍出。唐兵執王彥章,唐主欲降之,彥章曰:「餘本匹夫,蒙梁主恩位至上將,今兵敗力窮,死自其分。」唐主命斬之。康延孝請急攻大梁。李嗣源曰:「兵貴神速,今彥章既擒,段凝未必知之。此去大梁至近,前無山險,方陣橫行,晝夜兼程,信宿可至,段凝未離河上,友貞已為我擒矣。延孝之言是也,請陛下以大軍徐進,臣以千騎前驅。」唐主從之,令下,諸軍皆踴躍願行。梁主日夜涕泣,不知所為,置傳國璽於臥內,忽失之,已為左右竊之,迎唐軍矣。梁主謂皇甫麟曰:「吾不能自裁。卿可斷吾首。」麟泣從之,遂殺末帝,因自殺。末帝在位十一年。末帝為人溫恭儉約,無荒淫之失,但疏忌宗室,寵任越岩及德妃,兄弟張漢鼎、張漢杰等依勢弄權,賣官鬻爵,離間舊將相,政事日紊,以至於亡。唐毀梁宗廟,追廢朱溫、朱友貞為庶人,屠滅其家,粱亡。
  凡二主,共十七年。後唐莊宗李存勖既滅燕,復並梁,足稱英主。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6:59:07

第三十回     晉滅唐漢繼晉郭氏周承

  詞曰:
  千古傷心舊事,一場談笑春風。殘編斷簡記英雄,總為功名引動。
  個個轟轟烈烈,人人擾擾匆匆。榮華富貴轉頭空,恰似南柯一夢。

  卻說後唐莊宗李存勖,本姓朱耶,沙陀人。祖赤心,賜姓名李國昌。父克用,破黃巢以功封晉王。及存勖襲封,以兵滅梁稱帝,遷都洛陽,號曰後唐。初,李克用臨終,以三矢賜存勖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背約歸梁。三者吾遺恨也。與汝三矢,無忘父志!」至是,唐主果係燕父子,函梁君臣之首,而契丹亦服,祭於太廟,還三矢焉。以郭崇韜為侍中,崇韜權兼內外。謀猷規益,竭忠無隱,亦頗薦引人物焉。
  唐主幼善音律,或時自傅粉墨,與優人共戲於庭,以悅劉夫人,優名謂之「李天下」,嘗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優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頰。唐主失色,新磨徐曰:「理天下者,只有一人,尚誰呼耶?」唐主悅,厚賜之,而寵對夫人如故。由是諸伶出入宮掖,侮弄縉紳,群臣嫉憤,莫敢出氣。時內府錢財山積,不肯賞賜軍士,而於賞賜伶人則無度。又彩民間美女三十餘人,以充後宮,學女戲。
  蜀王無道,唐主與宰相議伐蜀,以魏王繼岌為西川都統,郭崇韜為都招討使,軍事悉以委之。同光三年十一月戊申,大軍西行,入散關,倍道而進。諸城鎮望風款附,遂進兵逼成都。
  蜀主輿櫬銜璧出降。大軍入成都,崇韜禁軍士侵掠,市不改肆,自出師至克蜀,凡七十日。時成都雖下,而蜀中盜賊群起,佈滿山林,崇韜恐大軍既去,更為後患,是以淹留未還。唐主遣宦者何延嗣促之,崇韜待之倨,延嗣歸,言崇韜專權,王寄身於虎狼之口。唐主遣馬彥珪馳詣成都,觀崇韜所為何如。劉皇后自為敕與繼岌,令殺崇韜。至是繼岌命崇韜登樓計事。崇韜方升階,繼岌從者李環撾碎其首,並殺其子廷誨,以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後據蜀,詳見後。唐主復因讒殺郭崇韜諸子,又殺功臣李繼麟,朝野駭惋。李嗣源歎曰:「吾心不負天地,禍福之來,委之命耳!」天下不解崇韜之罪,人心洶洶,鄴都遂作亂。唐主命李嗣源討之。嗣源至鄴都,下令軍中明日攻城。
  是夜,馬直軍士張破敗作亂,帥眾大噪焚宮。嗣源叱而問之,對曰:「將士從主上十年,百戰以並天下,今主上棄恩任威,我輩初無叛心,但畏死耳,今欲與城中合勢,請主上帝河南,令公帝河北。」嗣源涕泣諭之,不從,及詭說得出,遂引兵向大梁。李紹榮奏李嗣源已叛,與賊合,嗣源遣使上章自理,一日數奏,皆為李紹榮所遏,不得通。嗣源由是疑懼。石敬塘曰:「夫事成於果決,而敗於猶豫,請速從眾議。」康義誠曰:「主上無道,軍民怨怒,公從眾則生,守節則死。」嗣源乃令安重誨移檄會兵,軍勢大盛。李紹榮請唐主幸關東招撫,唐主從之。
  唐主至萬勝鎮,聞嗣源已據大梁,諸軍離叛,神色沮喪,登高歎曰:「吾不濟矣!」即命旋師歸。唐伶人郭從謙帥所部兵攻興教門,唐兵將皆散,唐主帥親王衛士守城,為流矢所中。鷹坊人善友,扶至絳霄殿廡下,抽矢,渴憊求水,劉后不省視,遣宦者進酪,須臾遂殂,在位三年。善友斂樂器覆屍而焚之。
  劉后囊金寶,繫馬鞍,與其所私莊宗之弟申王存渥,及李紹榮逃走,宮人逃散,諸軍大掠。是日,李嗣源至罌子谷,聞之慟哭,謂諸將曰:「主上素得士心,止為群小蔽惑致此,今吾將安歸乎?」乃入洛陽,止於私第,禁焚掠,拾莊宗骨,於灰燼之餘而殯之。唐監國李嗣源獲劉后與申王殺之,又殺李紹榮及魏王繼岌等。同光四年四月,嗣源用旁支入繼之禮,於柩前即位,是為明宗。
  明宗目不知書,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誨讀之。重誨亦不能盡通,乃奏選文學之臣,置端明殿學士,以馮道、趙鳳為之。
  唐以郭從謙為景州刺史,既至,遣使族誅之。唐初刻《九經》板印書售之,自是學者得書始易。明宗本胡人,克用養子,性不猜忌,與物無竟。登極之年,年逾六十,每夕於宮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亂,為眾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主。」
  天感其誠,次年宋祖生。帝在位八年,年穀屢豐,兵革罕用,校於五代,粗為小康。及殂,第五子從厚立。是為閔帝,在位一年。唐成德節度使潞王從珂舉兵鳳翔,入洛陽,廢其主從厚為鄂王,尋弒之。從珂本姓王,小字阿三,鎮州平山寡婦魏氏之子。明宗掠得,養以為子,至是繼明宗而自立,是為廢帝。
  廢帝以千春節置酒,河東節度使石敬塘之妻、晉國長公主上壽畢,辭歸晉陽。唐主醉曰:「何不少留,遽歸欲與石郎反耶?」敬塘聞之大懼。又使敬塘移鎮天平,敬塘益懼,謀於將佐曰:「吾之再來河東也,主上面許,終身不除代。今忽有是命,得非如今年千春節公主所言乎?」都押衙劉知遠曰:「明公久將兵,得士卒心,今據形勝之地,士馬精強,若稱兵傳檄,帝業可成,奈何以一紙制書,自投虎口乎?」掌書記桑維翰曰:「主上初即位,明公入朝,不於此時移鎮,而卒以河東相授,是天意假明公以利器也。明宗遺愛在人,主上非明宗後,公明宗愛婿,契丹素與明宗約為兄弟,公誠能推心屈節事之,朝呼夕至,何患不成?」敬塘意遂決,表唐主養子,不應承祀,請傳位許王。唐主手裂其表,抵於地,以張敬達討之。敬塘令桑維翰草表,稱臣於契丹,且請以父禮事之,約事捷之日,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與之。劉知遠諫:「稱臣可矣,以父事之太過,厚以金帛賂之,自足以致其兵,不必許以土田,恐異日大為中國之患,悔之無及。」敬塘不從。表至契丹,契丹主大喜,俟中秋傾國赴援。契丹主耶律德光將兵救石敬塘,以五萬騎與唐將高行周、符彥卿合戰,敬塘乃遣劉知遠出兵助之,唐兵大敗。唐主懼,下詔親征,諸軍驕悍不為用。符彥卿恐其為亂,不敢奉之以法。唐主至河陽,但日夕酣歌。群臣或勸其北行,則曰:「卿輩勿言,石郎使我心膽墮地。」契丹主謂石敬塘曰:「吾三千里來赴難,必有成功。觀汝氣貌識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汝為天子。」敬塘辭讓,將吏復勸進,乃許之。契丹主作冊書,命敬塘為皇帝。敬塘割幽薊十六州以與契丹,仍許歲輸帛三十萬匹,改國號曰晉。敬塘沙陀人,姓石氏,是為後晉高祖。唐主與宋審虔等四將復向洛陽,而槔校已皆飛狀迎晉主矣。唐主遂與曹太后、劉皇后、雍王重美及宋審虔等攜傳國璽,登玄武樓自焚。在位三年,後唐亡,凡四主三姓,共十四年。
  是日晚,晉主入洛陽,唐兵皆降。晉主命知遠部署京城,城中肅然。尋還都於大梁。在位七年,招撫藩鎮,善事契丹,中國稍安。及殂,以幼子重睿托馮道,欲道輔立之。道與景延廣議,以國事多艱,宜立長君,乃奉高祖兄敬儒之子齊王重貴立之。齊王既立,以契丹主德光為祖,以高祖為父,而於本生父敬儒反臣而名之。大臣議奉表稱臣,告哀於契丹。時契丹改國號曰遼,景廣請致書,稱孫而不稱臣。遼主大怒,搬來責讓,延廣復以不遜語答之。遼盧龍節度使趙延壽欲代晉帝,屢說遼主擊晉,遼主頗然之。遼兵入寇,晉主命劉知遠會兵山東,皆不至。晉主疑其有異圖,郭威見知遠有憂色,謂知遠曰:「何東山河險固,風俗尚武,士多戰馬,靜則勤稼穡,動則習軍旅,此霸王之資,何憂乎?」遼主大舉入寇,桑維翰以國家危在旦夕,求見言事。晉主方在苑中調鷹,辭不見。又詣執政言之,執政不以為然,還謂所親曰:「晉氏不血食矣。」遼兵環晉營,杜威與李守貞、宋彥筠謀降遼,遼主紿之曰:「景延廣威望素淺,恐不能帝中國,汝果降者,當以汝為之。」威喜,遂降。
  命軍士釋甲,軍士皆慟哭,聲震原野。遼主遣兵入大梁,執晉主重貴以歸,在位四年。殺桑維翰,囚景延廣。晉亡,凡二主,共十一年。
  遼主入大梁,殺張彥澤,景延廣自殺。遼封晉主為負義侯,徙之黃龍府。遼主縱胡騎四出剽掠,姦淫婦女,於是內外怨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時晉臣劉知遠在河東,富強冠諸鎮,見晉主與遼結怨,知其必危,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軼。及聞遼兵入汴,擄執天子,將佐軍土等俱請知遠上尊號,以號令四方,知遠從之。知遠姓劉名暠,字知遠,其先沙陀人,微時為晉陽李氏贅婿,仕晉,以功封北平王。及晉主重貴被擄,乃即位於晉陽。知遠欲掠晉陽民財,以賞軍士。夫人李氏諫曰:「陛下因河東創大業,未有惠澤及民,而先奪其生生之資,非新天子所以救民意也,請悉宮中所有以勞軍,雖復不厚,人無怨言。」
  知遠從之,中外大悅。
  遼兵肆掠,民不堪命,東方群盜大起。遼主耶律德光謂左右曰:「我不知中國之人難制如此。乃引兵北歸,盡載府庫之寶以行,死於殺胡林,國人剖其腹,實鹽數鬥,載之北歸,晉人謂之帝羓.晉主劉知遠入大梁,諸鎮多降。仍都大梁。改國號曰漢,是為後漢高祖。以弟劉崇為太原河東節度使;後郭威篡漢,崇更名旻,即位於晉陽,則為北漢,詳見後。漢主不豫,召蘇逢吉、楊邠、史宏肇、郭威入受顧命,曰:「承祐幼弱,後事托在卿輩。」遂殂,在位二年。皇子祐承立,時年十八,是為隱帝。河中李守貞,永興王景崇、鳳翔趙思綰三鎮拒命,推守貞為主。漢遣諸將討之,久無功。漢主患之,以郭威為招慰使,諸軍皆受節制。郭威攻河中,入其外郭,李守貞與妻子自焚。
  趙思綰好食人肝及人肉,取婦女為食糧,已約降漢,周收斂財物,三改其期。郭威執斬之,威使趙曄急攻永興,王景崇自殺,三鎮即平。漢主驕縱,年益壯,狎昵嬖幸,厭為大臣所制,左右乘間譖龍,遂殺其樞密使楊邠、侍衛指揮使史宏肇、三司使王章。宏肇御眾嚴整,將兵所向必克,漢得天下,皆其力也。
  三人之死,人盡冤之。漢主又遣使至鄴都殺郭威,威舉兵反,留養子榮鎮鄴,命郭宗威將騎兵前驅,自將大軍繼之。至封邱,人心洶懼,漢主遣慕容彥超等將兵拒之。彥超等戰敗,遂還。
  是日,漢主出勞軍,為亂兵所殺。主在位三年。馮道帥百官謁見郭威,威猶拜之。郭威帥百官奏李太后,宜早立新君。太后令百官議,以高祖之子承訓、承勛年尚幼,立高祖弟崇之子劉贇為君。
  會遼主入寇,李太后命郭威將大軍擊之。十二月。威發大梁,館於澶州。癸丑旦,將發,將土數千人忽大噪。威命閉門,將士逾垣發屋而入,曰:「天子須侍中自為之,將士輩已與劉氏為仇,不可立也。」或裂黃旗以被威體,共扶抱之,呼萬歲震地。因擁威南行,威乃上太后箋,請奉漢宗廟,事太后為母。
  太后詔廢贇為湘陰公,以郭威監國。遂即位。郭威,邢州堯山人,今北直順德府唐山縣是也,改國號曰周,仍都大梁,是為後周太祖。罷四方貢獻珍物,毀寶玩於庭,詔百官上封事,愛士恤民,用人得宜,為五代之令主。太祖無嗣,以皇后兄柴守禮之子柴榮為嗣,封晉王。在位三年殂。晉王榮即位,是為世宗。時北漢主聞太祖晏駕,自將兵三萬,與遼兵萬餘騎入寇。
  周主自將兵御之,戰於高平之南。合戰未幾,樊愛能、何徽引騎兵先遁,右軍潰,步兵千餘人,解甲呼萬歲,降於北漢。周主見兵勢危,自引兵親犯矢石督戰。宿衛將趙匡胤謂同列曰:「主危如此,吾屬何得不致死。」乃身先士卒,馳犯其鋒,士卒死戰,無不一當百,北漢兵大敗。愛能等聞捷,稍稍復還。
  周主責之曰:「汝輩皆累朝宿將,非不能戰,今望風奔逃者無他,正欲以朕為奇貨,賣與劉崇耳。」悉斬之。由是驕將惰卒,始知所懼,不行姑息之政矣。因大閱諸軍,去老弱,擇精壯,募壯士以補之。又命趙匡胤募壯士以補宿衛。由是士卒精強,近代無比,毀銅佛以鑄錢。世宗召陳摶,問以黃白飛升之術?
  對日:「陛下為天子,當以洽天下為務,安用此為?」乃遣還山。詔州縣長吏常存問之。世宗既為周太祖嗣,人無敢言柴守禮子者,但以元舅處之,優其俸給,未嘗至大粱。嘗以小忿殺人,有司不敢詰,世宗知而不問。
  南唐北通契丹,欲伐周。周世宗下詔親征南唐,命李重進將兵赴正陽。南唐劉彥貞引兵來拒,重進大破之,斬彥貞,唐人大恐。皇甫暉、姚鳳退兵清流關。周主命趙匡胤襲之,暉等走入滁州,欲斷橋自守。匡胤揮兵涉水,直抵城下,暉曰:「人各為其主,願容成列而戰。」匡胤笑而許之。暉整眾而出,匡胤擁馬突陣擊暉,擒之,並擒姚鳳,遂克滁州。匡胤威名日盛,每臨陣,必以繁纓飾馬,鎧杖鮮明。或曰:「如此,恐為敵所識。」匡胤曰:「吾固欲其識之耳。」南唐主屢敗而懼,遣李德明來言,請去帝號,割壽、濠、泗、楚、光、海六州之地,仍歲輸金帛百萬,以求罷兵。周主以淮南之地已半為周有,諸將捷音日至,欲盡得江北之地,不許。唐主大怒,命弟齊王李景逵將兵二萬趨六合。趙匡胤奮擊,大破之,於是唐之精銳盡矣。是戰也,士卒有不致力者,匡胤陽為督戰,以劍砍其皮笠。
  明日,閱遍皮笠有劍跡者數十人,皆斬之,由是部兵莫敢不盡死。周以趙匡胤為定國節度使,兼殿前都指揮使,周主還都。
  命將圍壽春,連年不下,周主復自將伐南唐,抵壽春,唐壽州監軍周廷構以城降。又攻濠、泗二州,二州皆降,進克楚州。
  周主如迎鑾鎮,至江口,遣水軍擊破唐兵。唐主恐,遂南渡。
  又恥降號稱藩。乃遣陳覺奉表,請傳位於太子宏翼,使聽命於中國。覺至迎鑾鎮,見周兵之盛,白世宗請遣人渡扛取表,獻西川之地,划江為境,以求息兵,辭旨甚哀。世宗曰:「朕本興師止取江北,合爾主能舉國內附,朕復何求?」賜唐主書,慰納之,諭以罷兵,不必傳位。唐主奉表,獻江北四州,歲輸貢物數十萬。於是江北悉平,南唐主更名景,去帝號,奉周正朔。世宗以北鄙未復,將幸滄州,即日帥步騎數萬,直趨契丹之境,契丹守將皆舉城降,於是關南悉平。又宴諸將於行營,議取幽州,適有疾而還。
  世宗疾大漸,召范質等入受顧命,在位六年,壽三十九而崩。世宗在番邸時,多務韜晦,及即位,人始服其英武,其御軍,號令嚴明,人莫敢犯。其攻城對敵,應機決策,出人意表,動無不勝。又勤於為治,百官簿籍,過目無所忘。發奸摘伏,聰察如神。閒暇則召儒者讀前史,商榷大義,性不好絲竹珍玩之物。重農恤民,制禮作樂,文武參用,各盡其能。人皆服其明,而懷其惠,故能破敵廣地,所向無前,足稱令主。登遐之日,遠近哀慕焉。世宗太子梁王宗訓即位,時方七歲,是為恭帝。恭帝幼衝,中外物情,皆附於趙匡胤,密有推戴之意。時鎮、定二州,傳言遼與北漢連兵入寇。周主遣歸德節度使殿前都檢點趙匡胤,率禁兵御之。正月癸卯,發汴京,殿前都指揮使苗訓,善觀天文,見日下復有一日,黑光摩蕩者久之。指示楚昭輔曰:「此天命也。」
  是夕次陳橋驛,軍士聚於驛門,殿前都指揮使石守信等相與謀曰:「主上幼弱,我輩出死力破敵,誰則知之?不如先立點檢為天子,然後北征。」都押衙李處具以其事白匡胤之弟匡義,及歸德掌書記趙普。甲辰黎明,軍士擐甲執兵,直逼寢所,曰:「諸侯無主,願冊太尉為天子。」匡胤驚起,披衣未及時,黃袍已加身上矣。眾即羅拜呼萬歲,掖之上馬,擁逼還汴,匡胤攬轡,誓諸將曰:「汝等自貪富貴,立我為天子,能從我命則可;不然,我不能為汝主也。」皆下馬曰:「願受命。」匡胤曰:「太后主上,我北面事者,不得驚犯;公卿皆我比肩,不得侵凌;朝市府庫,不得侵掠;用命有重賞,不然當族誅。」
  皆應曰:「諾。」遂肅隊而行。乙巳至汴,自仁和門入,秋毫無所犯。匡胤令甲士歸營,而自退居公署。將士擁范質、王溥等至,質以義讓匡胤,匡胤流涕曰:「吾受世宗厚恩,為六軍所迫,一旦至此,負慚天地,將如之何?」質等未及對,列校羅彥環挺劍厲聲曰:「我輩無主,今日必得天子。」質等相顧,不知所為。溥降階先拜,質不得已,亦拜。遂奉匡胤入宮,召百官至,晡時班定,猶未得禪詔。翰林承旨陶谷出諸袖中,遂用之,宣徽使引匡胤就廷,北面拜受訖,乃掖升崇元殿,服袞冕,即皇帝位。奉周主為鄭主,在位半年,後十一年殂,宋主素服發哀,輟朝十日。世宗七子皆壽終,奉符後為周太后,遷之西宮,周亡,凡三主,共十年。五代通共五十三年。宋主大赦改元,國號宋,是為宋太祖,石守信、高樓德等悉進爵有差。
  華山隱士陳摶,聞太祖代周,曰:「天下自此定矣!」宋祖開基,其說頗長,留待下回再敘。其唐末河北七藩鎮,割據土宇,隱同列國,及殘唐十僭國,今且逐漸敘明,以便觀者。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07:00:21

第三十回下     晉滅唐漢繼晉郭氏周承

  唐末藩鎮有盧龍,初名平盧,今北直永平府盧龍縣等處是也。自唐玄宗以安祿山為平盧節度使起,及祿山反後,凡更二十七人,共易二十姓。至劉守光稱帝於後梁末帝時,晉王李存勖擊破幽州,擒守光並其父仁恭斬之。有魏博,亦名天雄,今北直大名府等處是也,唐代宗時,田承嗣執史朝義妻子降,以為魏博節度使,凡更十九人,共易九姓。至後梁末帝時,楊師厚卒,魏人以其地降於晉王李存勖。有成德,後名武順,今北直正定府等處是也。唐肅宗時,以安史降將李寶臣為成德節度使。凡更十二人,共易四姓。至後梁末帝時,王鎔為其下太保王德明所弒,晉王存勖討誅之;有澤潞,亦名昭義,今山西潞安府等處是也。唐代宗時,以安史降將薛嵩為澤潞節度使,凡更三十人,共二十六易姓。至丁會,以朱全忠弒昭宗,會降於晉王李克用。又有淄青,今山東兗州府東平州是也。唐肅宗時,以侯希逸為淄青等六州節度使。凡五人,二易姓。至李師道,唐憲宗遣兵討之,其下劉悟斬獻其首。又有淮西,後名彰義,今河南汝寧府等處是也。唐肅宗時,以來王真為節度使,凡八人,七易姓。至吳元濟,唐憲宗遣李想討誅之。又有滄景,亦名橫海,今北直河間府等處是也。唐德宗時,以程日華為橫海軍節度使。凡更二十七人,共十五易姓。至盧彥威,於唐昭宗時,為劉守光之父劉仁恭所取。又有宣武,今河南開封府等處是也。
  唐德宗時,以劉元佐為宣武節度使,凡更十九人,共九易姓。
  至唐實,於唐僖宗時,以朱全忠代之,後遂篡唐,此唐末河北藩鎮之大略也。
  至於殘唐五代諸僭國,前後共約十國,其最大莫如吳與南唐。初,合肥人楊行愍以為盜見獲,刺史鄭棨奇其狀貌,釋之,後應募為兵,充盧州牙將,高駢以為盧州刺史,改名行密。時高駢好神仙,呂用之、張守一、諸葛殷等共為妖妄,淫刑濫賞,奪人資財、婦女,人大怨恨。畢師鐸、秦彥起兵討之。秦彥殺高駢,並其子弟甥姪,共為一坎瘞之,楊行密盡取高駢故地。
  唐昭宗以楊行密為淮南節度使,據有江南江西等地。行密取濠州,得徐州人李氏子,養以為子。其長子渥憎之。行密賜與徐溫為子,名之曰知誥。知誥勤孝過諸子,溫特愛之,每謂諸子曰:「汝輩事我,能如知誥乎?」使掌家事。行密節度淮南十四年卒。長子渥嗣。渥驕侈信讒,多以舊怨殺人,燃十圍之燭以擊球,或單騎出遊,從者不知所之。左右牙指揮使張顥、徐溫泣諫不聽,遂謀作亂,因弒渥,渥嗣位三年。顥立渥弟楊隆演,徐溫密使人斬顥於牙堂,暴其弒君之罪。溫出鎮潤州,留養子徐知誥居廣陵輔政。隆演嗣位十年,又僭王位二年卒。徐溫入朝,或勸溫自取,溫正色曰:「我受楊氏厚恩,使楊氏無男有女,亦當立之,敢妄言者斬。」乃迎立隆演之弟丹陽公溥。
  及溫卒,吳王贈溫齊王,以徐知誥都督軍事。吳王楊溥在王位六年,又僭稱帝十一年,為徐知誥所篡,號為讓皇,尋卒,諡曰睿,吳亡。凡四世,共四十六年,稱帝十一年。
  徐知誥稱帝,複姓李,改名升,國號唐,都金陵,是為南唐。南唐主李升,字正倫,乃唐太宗子吳王恪之後也。世本微賤,父榮早卒,升少孤,流落濠泗間。楊行密得之,奇其狀貌,囑其將徐溫養以為子。及長,身長七尺,廣顙隆準,為人好學,溫厚有謀。篡位後,追尊徐溫為忠武皇帝,廟號義祖,立唐七廟。勤儉愛民,興利除害,在位六年,以服方士靈丹,疽發背而殂,廟號烈祖,長子璟嗣位。璟性和柔,好文事,喜人順己。
  於是諛臣日進,政事日亂。既克建州,並有殷國,復破湖南,並有楚國,益驕肆,有併吞天下之志。遣使通契丹及北漢,約共圖中國。周世宗將兵伐之,唐兵大敗,去帝號,盡獻淮南江北之地。划江為界,奉表稱臣於周。唐主在帝位十九年,去帝號稱國主者四年,徙都豫章。以境土蹙弱,憂慮成疾而殂。廟號元宗。子煜時留建康,遂即位。煜酷信佛法,出禁中金錢,募人為僧。都下僧將萬人,皆仰給於縣官。唐主與後服僧衣,誦佛經,拜跪手足成贅。宋太祖聞之,乃選少年有口辯者為僧,南渡見唐主,論性命之說。唐主信重,謂之一佛出世。自是不復以治國守邊為事。宋遣曹彬將大軍取江南,江南主日於後苑引僧及道土誦經,宋師駐城下累日,江南主猶未知。及知之,乃遣使召都虞侯朱令贊,將上江兵入援,遣吏部尚書徐鉉等貢方物,上表求退師。鉉言於宋帝曰:「李煜無罪。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奈何見伐?」反覆論辯不已。帝怒曰:「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臥榻之帝,豈容他人鼾睡耶?」鉉惶恐而歸。唐朱令贇入援,眾號五十萬,順流而下。曹彬擊敗之,遂擒令贇.金陵孤城愈蹙,一日城將破,彬忽稱疾不視事。諸將皆來問疾,彬日:「餘之疾,非藥石所能愈,惟須諸君誠心自誓,於克城之日,不妄殺一人,則自愈矣。」諸將許諾,共焚香為誓,彬即稱愈,遂克升州。江南主率臣僚詣軍門請罪,彬慰安之,待以賓禮,請煜入宮治裝。煜治裝畢,遂與其宰相湯悅等四十五人赴汴京。煜嗣位十九年而降於宋,南唐亡,凡三主,共三十九年。
  其見滅於南唐者,有閩國,亦號殷。唐僖宗時,壽州屠者王緒,與其妹夫劉行全,聚眾五百,盜據本州,復陷光州,有眾刀餘人,蔡州節度使秦宗權表為光州刺史。固始縣佐王潮及弟審邽、審知皆以才氣知名,緒以潮為軍正,信用之。時黃巢已平,秦宗權責租賦於光州刺史王緒,緒不能給,宗權怒擊之,緒懼,悉光、壽二州兵渡江,轉掠江、洪、虔州,又陷汀、漳州,然皆不能守。王緒以漳州道險糧少,令軍中無得以老弱自隨,惟王潮兄弟扶其母以從。緒責之,潮等曰:「人皆有母,未有無母之人,將軍奈何使人棄其母乎?」緒怒,令斬其母。
  潮等曰:「潮等事母如事將軍,既殺其母,安用其子,請先母死。」將士為之請,乃舍之。有望氣者謂緒曰:「軍中有王者氣。」於是緒見將士有勇略魁岸者,皆殺之,劉行全亦死,眾皆自危。行至南安,潮說其前鋒將伏壯士篁竹中,就馬上擒緒,反縛以徇。前鋒將推潮為將軍,引兵還光州,所過秋毫無犯,遂取泉州,遣使降於觀察使秦岩。岩表潮為泉州刺史。潮沉勇有智略,招懷離散,均賦繕兵,吏民悅服。秦岩病卒,詔以潮為觀察使,未幾,升福州為威武軍,以潮為節度使。一年卒,表其弟審知為威武留後,朝廷因而命之。審知狀貌雄偉,隆準方口,常乘白馬,軍中號為白馬三郎。後梁篡位,以審知為閩王。審知儉約,寬刑薄賦,好賢下士,境內以安。
  嗣位二十九年卒,子延翰嗣,驕淫殘暴,自稱大閩國王,以弟延鈞為泉州刺史,義弟延稟為建州刺吏,皆令採擇民間美女,三人皆諫,遂有隙,二人合兵襲福州,殺延翰。翰嗣位一年,眾推延鈞為留後,更名璘.璘好神仙,大作宮殿,用度不足。以薛文杰為國計使,文杰巧佞諂媚,陰求富民之罪,而籍沒其財,被榜掠者,胸背分受,乃以銅鬥火燙之,國人皆怨怒。
  太后及長子繼鵬泣請於璘而殺之。璘後陳金鳳善淫,曲盡其妙,閩王嬖之。後與倖臣歸守明、李可殷等私通,國人皆惡之。會璘疾甚,長子繼鵬與皇城使李仿殺李可殷。璘力疾視朝,推求可殷死狀,仿大懼,遂帥所部兵鼓噪入宮,弒璘.繼鵬殺陳后。
  璘嗣位九年,又稱帝三年而被弒。子繼鵬立,更名昶。昶既嗣立,驕縱好聚斂,重方士而崇宮室,又忌殺宗族。其叔父延義弒之而自立,昶僭位三年。延義更名曦,曦驕淫苛虐,宗族勛舊相繼被誅,每乘醉殺人,僭位六年,朱文進弒之而自立。時審知子延政已據建州稱帝,改國號曰殷。會南唐查文徽表請擊殷,南唐主遣徽興兵南下,延政使人詐告福州曰:「唐助我討賊臣,大兵今至矣。」福人大懼,斬文進以降於延政,唐兵與閩相持未決,唐查文徽請唐主王益兵,唐主遣將軍祖全恩將兵會之,閩兵大敗,唐兵拔鐔州,又拔建州,殷王延政降,僭位三年,汀、泉、漳等州相繼皆降,閩亡,凡七傳,四主,共五十年,內稱帝二十年。
  其見滅於南唐者,又有淮南,亦號楚國。唐僖宗時,秦宗權與楊行密爭揚州,馬殷與劉建鋒等俱屬宗權將孫儒。及行密擊斬孫儒,劉建鋒、馬殷收餘眾七千走洪州,推建鋒為帥,至江西,眾十餘萬,殺武安節度使鄧處納,自稱留後。建鋒既得志,嗜酒不親政事。長直兵陳瞻妻美,建鋒私之。瞻殺建鋒,諸將殺瞻。馬殷嘗同建鋒領兵,眾服之,推為留後。唐昭宗以馬殷為湖南節度使。殷練卒厲兵,盡取湖南之地,節度湖南二十一年,又建楚國,在王位四年殂,遺命諸兄弟相繼。子希聲立,聲嗣位二年殂,弟希范立。范縱意聲色,為長夜之飲,內外無別。盛為宮室,選美女,率子弟僚屬游宴。嗣位十五年,希范弟希廣立。嗣位三年,懦弱不能自決,庶兄希萼爭立,廣不忍殺其兄,反為其兄希萼所弒。萼篡位一年,多思舊怨,殺戮無度,縱酒荒淫,悉以軍府事委庶弟希崇。崇多私曲,政刑紊亂,軍民皆怨。指揮使徐威等以兵廢希萼而立希崇。初,希萼素有怨於衡山人彭師暠,希崇送希萼至衡山幽之,實欲衡山人殺之。而衡山彭師晨奉希萼愈謹,聚眾萬餘人,立希萼為衡山王。而希崇日縱酒荒淫,命婦女裸侍,為政不公,語多驕妄,國人不附。徐威等患之,密表請兵於南唐。南唐主命邊鎬將兵擊楚,希崇、希萼皆降。楚亡,凡六傳,共五十六年,內建國稱王者四十五年。唐既平湖南,悉收其金帛美女、倉粟亭館、花果之類,皆徙金陵,遣郎中楊繼勛等收租賦,專務苛刻,湖南人大失所望。
  南漢主劉晟遣兵爭嶺南之地,大敗唐師。楚辰州刺史王逵乘間迎劉言為帥,擊敗唐兵,盡復馬氏嶺北敵地。惟郴連入於南漢,奉表乞降於周。周許之,以言為武平節度使,在任二年,周行逢、張文表勸王逵自取之。逵殺劉言,奉表於周,求為節度使。
  亦許之。周主自將伐南唐,詔王逵攻南唐鄂州。逵領兵過岳卅,團練使潘叔嗣燕犒甚謹,逵左右求取無厭,叔嗣帥眾襲逵,逵敗死,在任二年。叔嗣迎周行逢為武平留後。行逢誘執潘叔嗣,數其罪而斬之。周以周行逢為武平節度使,行逢在任七年,疾甚,謂子保權曰:「我死,張文表必為亂,萬不得已,當舉族歸朝,無令陷於虎口。」及卒,文表果為亂,保權請兵於宋,宋祖遣兵赴之,保權已誅文表,弘佐立。佐好書禮士。躬勤政事,發伏摘奸,人不能欺,嗣位六年殂,弟弘亻宗嗣。亻宗性剛嚴,大將胡進思忌,遂廢之,而立其弟弘俶.弘俶曰:「能全吾兄,乃敢承命。」進思許之,俶遣兵衛之。進思屢欲弒亻宗,俶保全之,進思憂慮而死。俶徙於亻宗東府,為築宮室,治園囿以娛悅之,歲時供饋甚厚。俶遣使入貢於宋,宋主謂之曰:「江南倔強,不朝,我將討之,元帥當助我,無惑人言。」密告以師期。
  吳越王做帥兵五萬攻常州,拔之。江南主貽俶書曰:「今日無我,明日豈有君。一旦宋天於易地酬勛,王亦大梁一布衣耳。」
  俶不答,以書上宋,宋帝優詔褒之。吳越王俶聞唐亡而懼,帝亦謂其使者,願與一相見。俶與妻孫氏、子惟濬、孫承祐來朝。
  帝賜禮賢宅以居,親幸宴之,賞賜甚厚。賜俶劍履上殿,書詔不名。命與晉王匡義敘昆弟之禮,封孫氏為王妃,留兩月遣還。
  帝賜以黃袱,封識甚固。戒曰:「途中宜密觀。」及啟之,則皆群臣乞留俶章疏也,俶益感懼。既歸視事,命徙坐於東偏,謂左右日:「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違顏咫尺,俶豈敢寧居乎?」每修貢,必列於庭,焚香再拜,而後遣之。至宋太宗三年,吳越王俶朝於宋,求還不許,其臣崔仁冀曰:「朝廷意可知矣,大王不速納功為都知兵馬使。」時王仙芝與黃巢餘黨侵掠江淮兩浙間,獨畏二人,不敢犯臨安。高駢聞而壯之,召昌及鏐,欲與共討賊。鏐見駢無討賊心,說昌辭去。昌自石鏡引兵入據杭冊,鎮海節度使周寶不能制,表昌為杭州刺史。時王鐸將劉漢宏據浙東,欲並江西。董昌謂錢鏐曰:「汝能取越州,吾以杭州授汝。」鏐擊破浙東軍,克越州,越州今紹興府是也。劉漢宏走,台州刺史杜雄執送昌斬之。昌遂徙鎮越州,以鏐知杭州府事。會鎮海節度使周寶為其下劉浩、薛朗等所逐,鏐討平之,拔常州及潤州(潤州今鎮江府是也),又拔蘇州。
  唐昭宗以錢鏐為鎮海節度使,以董昌為浙東威勝節度使。
  董昌求為越王,朝廷未許,昌遂自稱帝,號大越,羅平令群下謂己為「聖人」。錢鏐遺昌書曰:「與其閉門作天子,陷九族百姓於塗炭,豈若開門作節度使,終身富貴耶?及今悛悔,尚可及也。」昌不聽。鏐將兵詣越州城下,昌戰敗,固守越州,鏐破斬之,傳首京師,遂以鏐兼鎮海、威勝兩節度使。鏐拔淮南之松江、無錫、常熟、華亭、湖州等地;鏐又取嚴州,遂取金華及衙州。梁朱溫篡位,以錢鏐為吳越王,始建國,儀衛名稱,多如天子之制,惟不改元稱帝。吳越與吳爭常州,戰於無錫,為吳所敗,殺吳越將何逢。斬首萬級。鏐見何逢被殺,悲不自勝,將士感悅,皆心附之。鏐自少在軍中,夜未嘗寐,倦極則就圓木小枕。寐熟輒硼而寤,名曰警枕。置粉盤於臥內,有所記則書盤中。或寢方酣,外有白事者,令侍女振紙即寤。
  鏐善事天子,始與吳爭地,後與吳連和,境內以安。為節度使三十年,又建國十年殂,中子傳瓘立,更名元瓘,撫御將帥,和好兄弟,境內稱安,嗣位九年賦予硼功,補石鏡鎮將。臨安人錢鏐,字具美,素無賴,販鹽為盜,有術者望鬥牛間有王氣,占之在臨安。乃以相法隱市中,陰求其人,與縣錄事鐘起善,私以告起。起為置酒,悉召縣中豪傑為會,術者遍觀,皆不足當。會術者過起家,鏐適從外來,術者大驚曰:「此真貴人也。」
  因顧起曰:「君之貴,因此人。」初,起諸子常從鏐飲博,起輒禁之。至是,始縱其子與鏐游,時貸其窮乏。鏐善射與槊,以驍勇聞,事董昌有保權。牙將張從富挾保權以拒宋,宋擊破之,斬從富,獲保權以歸,釋為衛將軍。尋遷羽林將軍以善終,湘湖悉平。自劉言至保權,再共十三年而亡,此外又有吳越。
  唐僖宗時,王郢作亂,劫掠浙江、福建等地,陷明、台二州,大為民患。及賊平,臨安人董昌以土團討賊,土禍且至,俶乃籍境內十三州一軍八十六州縣以獻,帝御崇元殿受之。俶朝退,將佐始知之,皆慟哭曰:「吾王不歸矣。」俶嗣位三十一年而亡,後又十年而卒。宋太宗封俶為王,諸子孫皆為顯官,七子皆貴顯。吳越亡,凡五世,共八十一年,內建國五十六年。
  此外又有前蜀、後蜀。前蜀者,唐僖宗時,舞陽人王建隆目廣顙,狀貌偉然,少無賴,以屠牛盜驢販私鹽為事,裡人謂之「賊王八」,為田令孜假子,拜衛將軍。僖宗自鳳翔移幸興元,以王建為清道使,使奉璽以從。至大散關,鳳翔李昌符焚棧道幾斷,建控帝馬,冒煙燄中過,宿阪下,帝枕建膝而寢,既覺流涕,解御衣賜之。及田令孜敗,王建以令孜黨,出為四川和州刺史。建驍勇,知人善任,聽言納諫,士樂為用。召募溪洞酋豪,有眾八千,襲閬州,逐楊茂實,進攻西川節度使陳敬瑄,表敬瑄之罪於朝,求討敬瑄以自贖。詔削敬瑄官爵,以建為節度使。建攻斬陳敬瑄,拔成都,據有西川之地。復攻殺顧彥暉於梓州,並有東川之地,遣使入貢,並修好於朱全忠。及全忠篡位,建移檄諸道,欲與岐晉會兵,興復唐室。卒無應者,建遂自稱帝。建於諸將有功名者,多因事誅之。太子作亂,為衛兵所殺。建立幼子宗衍為太子。蜀主建久疾昏,督任節度使十七年,又稱帝十年殂。少子衍立,衍奢縱無度,日與徐太后、徐太妃游宴貴臣之家,及游近郡名山,所費不可勝記。強取民間女子納宮中,太后、太妃各有悻臣,每賣官人數,大則以賂多者得之。衍有寵姬徐氏,別號花蕊夫人,有美色,亦以淫亂聞。衍每好微行,酒肆娟家,無所不到,又以韓昭、潘在迎等為狎客,與宮女雜坐,謔浪褻狎,無所不至。王承休妻嚴氏色美,蜀主衍私焉。以秦州多美婦人,蜀主封承硼為魯國公、天雄節度使,使治秦州,以採擇美女。承休強取民間美婦,教以歌舞。毀府署為行宮,請蜀主臨幸秦州觀之。衍引兵發成都。
  後唐主李存前遣子繼岌及郭祟韜伐蜀,蜀武興節度使王承捷告唐主西上,衍急欲與承休妻相會,且觀女戲,不以為意。承捷以鳳、興、文、扶四州降。衍至利州,遇威武卒逃回,始信唐兵之來,意欲迎敵,兵皆憤怨不肯戰,遂降。前蜀亡。凡二世,共三十五年,內稱帝十七年。衍降後,一家俱為後唐王所殺,及後唐大將郭崇韜以無罪被殺。唐以董璋為東川節度使,以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知祥後據蜀,是為後蜀。
  後蜀孟知祥,刑州龍岡人,今北直順德府邢台縣是也。知祥既為節度使,蠲除橫賦,安集流散,下寬大之令,與民更始,陰有據蜀之志。閱庫中鎧甲,得二十萬,置左右牙兵十六營。
  後唐明宗時,東川節度使董璋反,知祥亦與同反。唐使石敬塘攻劍州,不克,還屯劍門,以運糧不繼,燒營北歸。董璋會諸將謀襲西川成都,反為知祥所敗。璋還梓州,知祥破斬之,因兼有東川之地,上表謝罪於唐,唐以知祥為蜀王,未幾,稱帝於成都。知祥為節度使九年,僭號一年殂。子仁贊立,更名昶。昶日事奢縱荒淫。以蠟書與北漢約同舉兵伐宋。細作趙彥韜獻之宋,宋主得書,以王全斌為大將,劉光義、崔彥進、王仁贍、曹彬等將步騎六萬,分道伐蜀。蜀兵大敗,蜀主昶請降,嗣位三十二年,宋主以呂餘慶知成都府事,後蜀亡,凡二世,共四十一年,內稱帝三十三年。初,徐匡璋納女於昶,拜貴妃,亦號花蕊夫人。意花不足擬,似花蕊輕盈也,與昶極相愛。王師平蜀,宋主聞花蕊名,命別將護送入宮,納為妃。昶美丰儀,喜獵善彈。夫人心嘗憶昶,悒悒不敢言,因自畫昶以祀,復佯言於眾曰:「祀此神者多子。」一日,宋祖見而問之,夫人亦托前言,諱其姓,遂假張仙,自是求子者多祀之,迄今不改。
  此外又有南漢。初,上蔡人劉安仁,商於南海,因家焉,子謙為廣州牙將,升封州刺史,封州,今廣東肇慶府封川縣是也。及卒,子隱居喪於賀江,士民百餘人謀亂,隱一夕盡誅之。
  嶺南節度使劉崇龜表為封川刺史,諸賊為亂者,隱與戰,悉擒斬之。唐昭宗時,以重賂結好朱全忠,全忠奏以為清海節度使,屢進爵南海王,凡十一年卒。弟嚴立,謂中國紛紛,天下尚且無定,安能及遠,遂稱帝,改名襲。窮奢極麗,宮殿悉以金玉珠翠為飾。用刑慘酷,有灌鼻、割舌、肢解、刳剔、炮炙、烹蒸之法,或聚毒蛇水中,以罪人投之,謂之水獄。末年尤猜忌,不信臣下,專任宦者,由是宦者大盛。為節度使六年,又稱帝二十六年殂。子弘度立,更名玢,驕奢不親政事,作樂酣飲,裸男女而觀之,左右忤意輒死,無敢諫者。嗣位一年,弟晉王弘熙弒之而自立。弘熙更名晟,盡誅諸弟及其諸子,悉納其女,以充後宮,作離宮千餘間,飾以珠寶。設鑊湯、刀山、鋸忤之刑,號生地獄。以宮人盧瓊仙、黃瓊芝等為女侍中,朝服冠帶,參決政事。宗室勛舊,誅戮殆盡。惟宦官林延遇等用事。晟嗣位十五年殂。子繼興立,更名钅長,時年十六。钅長謂群臣皆有家室,顧子孫不能盡忠,惟宦者可任,於是國事皆決於女侍中盧瓊仙及宦官龔澄樞等。凡群臣有才能,及進士狀元,皆先下蠶室,然後得進。一狀元聞之懼,辭官而逃,及抵家,則候閹者已在門矣。狀元請與妻孥決別,三晝夜而後就刑,許之。三日後,即於其家閹焉。钅長得波斯女,丰姿而慧豔,善淫,曲盡其妙,钅長嬖之,賜號媚豬。钅長好觀人交,選惡少年,配以雛宮人,就後園褫衣,使露而偶,钅長扶媚豬巡行,觀其交接之勢,號曰「大體雙」。見女子號叫畏避,則大喜;見男子勢弱,則鞭之。又擇美男子與媚豬對,鳥獸見之,熟亦作合。钅長舉兵侵宋,宋太宗命潘美為將,尹從珂為副以討之。南漢都統李承渥將兵十餘萬,屯蓮花峰下,列象為陣。潘美集勁弩射之,象奔還,乘象者皆墮,反踐承渥軍,軍遂大潰,承渥僅以身免。宋師下韶州,遂克英、雄二州,進次攏頭,漢主大懼。宋師直進,钅長焚其府庫宮殿,明日出降。南漢亡,凡四世,共六十八年,內稱帝五十五年。
  此外又有北漢。北漢起後漢高祖劉知遠之母弟劉崇。崇,太原人,美鬚眉,目重瞳子。少無賴,嗜酒才博,嘗黥為卒。
  高祖鎮河東,以為都指揮使。及即位,以為太原留後。隱帝立,以城節度使,崇乃收豪傑,籍民為兵。及郭威弒隱帝,崇將起兵討之。會威立崇之子贇為漢嗣,崇喜曰:「吾兒為帝矣。」
  遂罷兵。及郭威自立為帝,廢贇為湘陰公。劉崇遣使請贇歸晉陽。周主報曰:「湘陰公比在宋州,今方取歸,必令得所,公勿以為忱。」未幾,弒贇於宋州,崇乃稱帝於晉陽,所有者:
  並、代、憲、隆、忻、嵐、汾、沁、遼、蔚、麟、石十二州之地。宰相俸錢,月止百緡,節度使二十緡,其餘薄有資給而已。
  崇謂諸將曰:「朕以高祖之業,一朝墜地,今日位號,不得已而稱之,朕是何天子?卿是何節度使耶?」遣使通好於契丹遼主,遂冊命崇為大漢神武皇帝,更名曰旻.北漢土瘠民貧,內供軍國,外奉契丹,賦役繁重,民不聊生。北漢主旻聞後周太祖晏駕,甚喜,約契丹同伐周,戰於高平之南,敗還;周世宗伐北漢,亦不克而還。北漢主旻稱帝六年殂,子承鈞立,更名鈞。鈞性孝謹,既嗣位,勤於政事,愛民禮士,境閒粗安。其上表於契丹稱男,契丹謂之兒皇帝。
  初,北漢世祖旻女適薛鈞,生子繼恩;再適何氏,生子繼元,二子俱幼孤。世祖以鈞無子,命養以為嗣,鈞在位十一年殂,養子繼恩立,立二月,而為供奉官侯霸榮所弒。宰相郭無為使人殺霸榮,而立繼恩之弟繼元。繼元亦鈞養子,即何氏子也。性殘忍,世祖子十餘人,皆為所殺。宋太祖親征北漢,圍太原城,不克而還。初,宋太祖嘗微行,雪夜過趙普家,與普謀取北漢。普曰:「太原當西北二面,太原既下,則二邊之患,我獨當之。不如姑俟削平諸國,則太原彈丸之地,將安逃乎?」
  帝以為然,故雖連年攻伐,敗遼師,然至城下,輒退師不取。
  蓋北漢恃遼以為援,宋祖並欲誘致遼而疲弊之,因並滅之。故太祖不滅北漢,是計也,非力不足也。宋太宗興國四年,以潘美為大將,師崔彥進、李漢瓊等六將軍,太宗自將,分道伐北漢。北漢求救於契丹,遼主遣耶律沙將兵救之,戰於白馬嶺下,遼師大敗。宋師圍太原,攻城甚急,繼元嗣位十二年,奉表乞降於宋。宋封為彭城郡公,北漢亡,凡四世,共二十九年。
  又北漢主鈞義子劉繼業,為北漢將,甚驍勇,盡忠北漢,殺宋師甚眾。宋帝使繼元招而降之,使複姓楊,更名業,號楊無敵。其後,王亻先強令其將兵擊遼,敗死,即世所謂楊老令公是也。業子延昭,昭子充、廣,廣子貴遷,遂有四川播州之地,為播州宣慰使,至明萬曆時始亡。
  此外又有南平。初,河南陝州硤石人高季昌,少為汴州富人李讓家僮。唐昭宗時,朱全忠為宣武節度使,李讓入資於全忠,得倖為養子,易其姓,名曰朱友讓。季昌因讓得進,全忠奇其才,命讓以子畜之,以為指揮使。及梁兵攻鳳翔,李茂貞堅壁不出。季昌請以計誘致岐兵而敗之,由是知名。梁主篡立,以高季昌為荊南節度使,季昌到官,城邑殘毀,戶口雕耗,季昌安集流散,民皆復業。潛有據荊南之志,造戰船五百艘,治城塹,繕器械,招聚亡徒,交通吳蜀,梁不能制。梁奉季昌為渤海王,季昌又降於唐,更名季興,唐封季興南平王。唐魏王繼岌送蜀貨四十萬,浮江而下,季興殺而奪之。唐主詰之,季興言當問之水神。唐主遣兵伐之,因亂不克而還。季興在官二十二年卒,子高從誨嗣。從誨性明達,親禮賢士,委任梁震,以兄事之。以經史自娛,省刑薄賦,境內以安。荊南介居湖南、嶺南、福建之間,地狹兵弱,自高季興時,諸道入貢過其境者,多掠奪其貨幣。及諸道移書詰讓,威加以兵,不得已,復歸之,曾不為愧。及從誨立,唐、晉、契丹、漢更據中原,南漢、閩、吳、蜀皆稱帝。從誨利其賜與,所向稱臣。堵國賤之,謂之高無賴。從誨嗣位二十年卒,子高葆融立。融嗣位十二年卒,母弟保勖立。勖嗣位二年卒,保融子繼衝立。繼衝嗣位一年,宋太祖因湖南周行逢乞師討張文表之便,假道江陵,繼衝以牛酒犒師,而宋兵已襲取其地矣。繼衝乃盡籍其境內所有,以降於宋。宋以繼衝為武寧節度使,南平亡,凡四世,共五十七年。
  此外有契丹即遼國,另見三十二回,不贅。此外又有南詔,即今云南地,以時為外國,不載,略見第四十一回中。至於宋祖既受周禪,如何治國,如何平定天下,話長,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10:32:59

第三十一回     宋太祖統中原未能混一

  詞曰:
  檢盡殘編並斷簡,細數興亡,總是英雄漢。物有無常人有限,到頭落得空長歎。
  富貴榮華春過眼,漢主長陵,霸王烏江岸。早悟夜筵終有散,當初睹甚英雄漢。

  卻說宋太祖姓趙名匡胤,涿郡人。今北直順天府涿州是也。
  高祖眺,為唐幽都令。曾祖珽,為唐御史申丞。祖敬,為涿州刺史。父弘殷,為周檢校司徒、岳州防禦使。弘殷娶杜氏,生匡胤於洛陽夾馬營,赤光滿室,營中異香,經宿不散,人謂之香孩兒營。及長,容貌雄偉,器度豁如,識者知其非常人。累宮殿前都指揮使,掌軍政,數立大功,人望歸之。周世宗嘗於文書囊中,得長三尺餘木,題云:「點檢作天子。」時張永德為殿前都點檢,命匡胤代之。及恭帝宗訓立,加檢校太尉,領歸德節度使。時主少國疑,中外密戴匡胤。陳橋兵變,遂代周而有天下。以火德王,都汴京,立七廟,追帝其祖考。增葺學宮,塑先聖先賢像,自為贊書於孔顏端座,於是臣庶始貴學。
  以范質、王溥同平章事。質等自以周朝舊臣,稍存形跡,且憚宋主英睿,乃請用札子,各疏其事而取旨。上從之,後世用札子奏事始此。
  昭義節度使李筠起兵會北漢伐宋,宋擊破之,筠自焚死。
  淮南節度使李重進復起兵反,宋擊破之,進亦自焚。太祖謂趙普曰:「天下自唐李以來,數十年間,帝王凡易八姓,十三君,僭竊相踵,戰爭不息,其故何也?」普對曰:「此無他,方鎮之權太重,君弱臣強而已,宜制其錢谷,收其甲兵,則天下自安矣!」太祖大悟。一日因晚朝,與石守信等飲酒酣,屏左右謂曰:「朕非卿等不及此,然天子亦大艱難,殊不若為節度使之樂。居此位者,誰不欲為之,朕終夕未嘗安枕也。」守信等曰:「陛下何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誰敢異心?」太祖曰:「卿等固然,如麾下欲富貴何?一旦有以黃袍加汝身,雖欲不為,不可得矣。」守信等泣謝曰:「臣等愚不及此,願陛下哀矜,指示可生之路。」太祖曰:「人生如白駒之過隙,所以圖富貴者,不過欲多積金銀,厚自娛樂,使子孫無貧乏耳。卿等何不釋去兵權,出守大藩,擇便好田宅市之,為子孫立永遠之業,多買歌兒舞女,日夕飲酒為歡,以終其天年,上下相安,不亦喜乎?」守信等皆謝曰:「陛下念臣等至此,所謂生死而骨肉也。」明日皆稱病,乞罷典兵,賜賚甚厚,唯石守信兼職如故,其實兵權不在也。其諸州守土官,帝用趙普謀,或因其卒,或因遷徙致仕,皆以文臣代之。又令各州諸節鎮,得自奏事,不屬諸藩,於是節度使之權始輕。以呂餘慶參知政事,詔百官以次轉對,指陳時政得失。事關急切者,許非時上章奏聞。詔舉孝弟力田,奇才異能,文武可用者。
  太祖朝杜太后於殿上,群臣稱賀。太后愀然不樂,左右異之。太后曰:「吾聞為君難,若治得其道,則此位可尊,苟或失馭,則求為匹夫而不可得。」太祖再拜曰:「謹受教。」及杜太后疾革,召趙普入受命,謂宋主曰:「汝知所以得天下乎?」
  宋主曰:「正由祖考及太后之積慶耳。」太后曰:「不然,由周世宗以幼兒主天下,故汝其得至此。汝萬歲後,當傳位光義,光義傳光美,光美傳德昭,國有長君,社稷之福也。」宋主泣曰:「敢不如教!」「後顧謂趙普曰:「爾同記吾言,不可違也。」
  普即就櫥面為約誓書,於紙尾署曰:「臣普記。」藏之金匱,命謹密宮人掌之。太后遂殂。
  帝遣慕容延钊、李處耘伐荊南,並襲南平。南平高繼衝、荊南周保權俱降,湘湖悉平。命王全斌等伐蜀,蜀主孟昶降。
  全斌在蜀,縱部下淫掠子女,奪取財物,蜀人苦之,遂作亂。
  曹彬招慰擊破之,兩川遂定。是役也,惟劉光義、劉廷讓廉謹,曹彬能戢下,上優賞之。使潘美將兵伐南漢,克廣州。南漢主劉钅長降,兩廣悉定。帝遣使諭江南國主入朝,不至,遣曹彬將兵十萬伐之。將行,帝戒之曰:「江南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掠生民,務廣威信,使自歸順,不須急擊也。」且以劍授彬曰:「副將而下,不用命者斬之。」潘美等皆失色。自王全斌平蜀,多殺人,上每恨之。彬性仁厚,故專任焉。彬克江南,振旅而還,封江南主李煜為違命侯。彬歸自江南,舟中惟圖籍衣衾而已。閣門進榜子云:「奉敕差往江南勾當公事回。」時人嘉其不伐。以上削平諸國事跡,各見上回諸國,下不贅。諸國既平,吳越大懼,遣使納賂於趙普。初,帝每微行,屢幸趙普家,相與謀事甚密。至是,帝又幸其第,會吳越所遣使適到,致書於趙普,及海物十瓶,置於廡下。未及發而帝至,倉卒不暇屏。帝顧問何物,普以實對。帝曰:「海物必佳。」即命啟之,皆瓜子金也。普惶恐謝曰:「臣未發書,實不知。」上曰:「第受之,彼謂國家事,皆由汝書生輩爾。」普不自安,遂求罷政。又上表於帝,乞遵太后遺詔,傳位晉王光義,帝手封其表,藏之宮中。
  宋都東京開封府汴梁,而以洛陽河南府為西京,帝如西京,遂封其父宣祖墓安陵,祭天地於當郊。都民垂白者相謂曰:「我輩少經亂離,不圖今日復睹太平。」天子儀衛有泣下者。帝欲留都洛陽,群臣咸諫,弗聽。晉王光義言其非便,帝曰:「遷河南未已,終當居長安耳。」光義問其故,帝曰:「吾欲西遷,據山河之勝,以去冗兵。」光義曰:「在德不在險。」力請還汴,帝不得已,從之。因歎曰:「不出百年,天下民力盡矣。」
  遂還東京。五星聚奎,竇伊曰:「天下自此太平,文明自此日盛矣。」帝友愛光義,數幸其第,恩禮甚厚。光義嘗有疾,親為灼艾,光義覺痛,帝亦取艾自炙,以分其痛。帝元配賀氏早卒,繼王氏,又宋氏。宋氏欲立皇子德芳,十月壬子,夜大雪,帝召晉王光義,屬以後事,宦官宮妾悉屏之,左右皆不得聞,但遙見燭影下,晉主時或離席,若有遜避之狀。既而帝引玉斧戳地曰:「好為之。」俄而帝崩,在位十七年,壽五十歲。
  帝仁孝豁達,質任自然,不事矯飾,宮中葦簾,緣用青布,常服之衣,浣濯至再。性嚴重寡言,獨喜觀書,雖在軍中,手不釋卷。聞人有奇書,不吝千金購之。嘗讀二典,歎曰:「堯舜之世,四凶之罪,止於投竄,何近代法網之密耶?」於是立法,鞭撲不行於殿陛,罵辱不及於公卿,臣下除謀反外,不得誅戮。故臣下得以有為,而忠君愛國之心,油然而興矣。帝既崩,弟晉王光義立,是為太宗,更名臯。吳越王錢俶來朝,上留之不遣,俶懼,盡獻其地,封俶為淮海國王。上遣潘美等分道伐北漢,又自將繼之。遼遣使來言曰:「何名而伐漢也?」
  帝曰:「河東逆命,所當問罪,若北朝不援,和約如故;不然,惟有戰耳!」潘美等屢敗北漢兵,北漢求救於遼,遼遣兵赴之,潘美等大敗遼師,盡銳以攻北漢,北漢主出降。帝發太原,遂伐遼,遼將多降。遼耶律學古守燕,悉力御宋,不能支。遼主遣耶律休哥救燕,帝與遼將耶律莎大戰於高梁河,沙敗,將遁,休哥兵適至,與耶律斜軫分左右翼以進。刻戰,帝大敗,急乘驢車走免,自是遼好遂絕。太祖適子德昭,從帝攻太原,軍中嘗夜驚,不知帝所在。有謀立德昭者,帝不悅。及還,以北征不利,久不行太原之賞,德昭以為言。帝大怒曰:「待汝自為之,賞未晚也。」德照退而自刎。帝聞之驚悔,往抱其屍,哭曰:「癡兒何至此耶?」追封魏王。北漢既平,天下復歸一統,惟契丹內據河北幽、薊之地,宋師取之,屢敗不能克復,天下非復漢唐之舊矣。
  趙普奉朝請者累年,盧多遜益毀之,謂普初無立上意,普鬱鬱不得志。會晉邸舊僚柴禹錫等告秦王廷美驕恣,將有陰謀竊發。帝疑以問普,普因言願備樞軸,以察奸變,且自陳曰:「臣忝舊臣,為權幸所沮。」遂備道預聞昭憲太后顧命,及前朝上表等事。帝發金匱,得誓書,及覽普前表,因召見,謂曰:「人誰無過,朕不待五十,已知四十九年之非矣。」乃拜普為司徒,兼侍中。初,昭憲太后遺命,太祖傳位於帝,帝傳廷美,美傳太祖子德昭。及德昭不得其死,德芳相繼夭歿,廷美始不自安。柴禹錫因上變以搖之。帝意不決,召趙普諭以太后遺旨。
  普對曰:「太祖已誤,陛下豈容再誤。」廷美遂得罪,盧多遜得貶竄,趙普復相,廷美竟以憂卒。帝長子無佐,少聰警,貌類帝,帝鐘愛之。廷美遷房州,元佐嘗力救。及廷美死,遂發狂疾。會重九,召諸王宴射苑中,元佐以新瘥不預。及諸王宴歸,暮過元佐,元佐恚曰:「若等侍上宴,我獨不預,是棄我也。」因發憤被酒,夜縱火焚其宮。帝大怒,廢為庶人。趙普免相,以呂蒙正參知政事。初入朝堂。有朝士指之曰:「此子亦參政耶?」蒙正佯為不聞而過之。同列不能平,詰其姓名,蒙正遽止之曰:「若一知其姓名,恐一時不能忘情,不若弗知之為愈。」時人服其量。夏州李繼遷作亂,契丹封繼遷為夏王,後鼎立為夏國。詳見下回。
  帝在位日久,儲貳未立,寇準自鳳翔召還,入見,帝曰:「朕諸子孰可付神器者?」准對曰:「知子莫若父,惟陛下擇所以副天下望者。」帝曰:「壽王可乎?」准曰:「聖慮既以為可,願即決定。」於是立壽王元保為太子,更名恒,以寇準參知政事,以呂端平章事。初,帝欲相端,或曰:「端為人糊塗。」帝曰:「端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決意用之。帝不豫,宣政使王繼恩忌太子英明,陰與參知政事李昌齡、殿前都指揮使李繼勛等謀立故太子楚王元佐。宰相呂端問疾禁中,見太子不在旁,疑有變,乃以笏書大「漸」字,令親密吏趨召太子入侍。帝在位二十三年崩,壽五十九歲。皇后令繼恩召端議所立,端知有變,即紿繼恩,使入書閣鎖之。亟入宮,後問端曰:「宮車已晏駕,立嗣以長順也,今將何如?」端曰:「先帝立太子,正為今日,今始棄天下,豈可遽違命,有異議耶。」
  後默然,乃奉太子即位。太宗仁恕恭儉,愛民下土,性無他好,惟喜讀書,而李日方、呂蒙正、張齊賢、呂端、寇準、李沆、向敏中等,相繼登用,足稱守成之令主。然而金匱渝盟,背母負兄,一弟二姪,俱不得其死,後世不能無憾。太子既立,是為真宗,垂簾引見群臣,呂端平立殿下不拜,請捲簾,升殿審視,然後降階,率群臣拜焉。及呂端以疾免,以寇準平章事。
  初,夏李繼遷作亂,叛服不常。其降也,賜姓名為趙保吉。
  時趙保吉死,子德明立,曹瑋上書:「繼遷擅據河南北二十年,今出其不意,擒德明送關下。復河西為郡縣,此其時也。帝以恩致德明,下詔招撫之。德明使中國有西顧之憂,若乘其國危子弱,不即捕滅,後復強盛,不可制矣。願假臣精兵。」寇準不發,飲笑自若。帝聞之大駭,以問准,准對曰:「陛下欲了此,不過五日,願駕幸澶州。」帝降於遼。遼冊立德明為西平王,遼主隆緒大舉入寇,邊事告急,一夕五至,中外震懼。寇難之,欲還內,准請母還,而速議行,畢士安力勸,帝如准所請。王欽若,臨江人,請帝幸金陵;陳堯叟,閬州人,請帝幸成都。准曰:「陛下神武,將臣協和,大駕親征,敵當自遁。
  不然,出奇以擾其謀,堅守以老其師,我得勝算矣。若棄宗廟幸他方,示之以弱,敵乘勢深入,天下可復保耶!」帝乃決策幸澶州,二人由是怨准。帝廢京師,准以欽若多智,懼其妄有關說,疑沮大事,出欽若知天雄軍。契丹至城下,欽若束手無策,閉門修齋誦經而已。帝次於澶州,契丹大將蕭撻覽出視地形。宋威武軍頭張環守牀子弩發矢射死蕭撻覽,契丹主大懼,欲引去。而宋師數十萬方至,帝至澶州南城,望見契丹軍勢甚盛,群臣請駐蹕。寇準固請車駕渡河,遠近望見御蓋,諸軍皆踴躍呼萬歲,聲聞數十里。契丹益懼,遣騎薄城,高瓊擊敗之。
  契丹大懼請和。准欲擊之,帝方厭兵,曰:「吾不忍生靈重困,姑聽其和可也。」契丹遣使持書來請盟,宋遣曹利用如契丹軍,議歲幣。帝曰:「必不得已,雖百萬亦可。」准聞之,召利用至幃幄,謂曰:「雖有敕旨,汝所許過三十萬,吾斬汝矣。」
  利用竟以絹二十萬匹,銀十萬兩定和議,南朝為兄,北朝為弟,交誓約。各解兵歸,自是南北弭兵,寇準之力也。
  帝待寇準甚厚,王欽若深嫉之。一日會朝,准先退,帝目送之。欽若進曰:「陛下敬准,為其有社稷功耶?」帝曰:「然。」欽若曰:「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澶淵之舉是也。陛下聞博乎?博者輸錢欲盡,乃罄其所有出之,謂之孤注。陛下乃寇準之孤注也。」帝由是顧准浸衰,竟罷相,出知陝州。以王旦平章事,帝深以澶淵城下之盟為辱,居常怏怏。王欽若度帝厭兵,因謬進曰:「陛下以兵取幽薊,乃可滌恥。」帝曰:「河北生靈始免兵革,朕安忍為此?可思其次。」欽若曰:「惟封禪可以鎮服四海,誇示外國,然自古封禪,當得天瑞,然後可。天瑞安可必得?前代蓋有以力為之者,惟人主深信而崇奉之,以明示天下,則與天瑞無異也。」帝沉思曰:「王旦得無不可乎?」欽若曰:「臣諭以聖意,宜無不可。」乘間為旦言,旦勉強從之。帝召王旦飲,歡甚,賜以樽酒,曰:「此酒甚佳,卿歸與妻孥共之。」及歸發封,則皆美珠也。旦自是不敢有異議。戊申正月朔,帝謂群臣曰:「朕於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夜將半,方就寢,忽室中光曜,見神人星冠絳衣,告曰:『當降天書三篇。』適睹皇城司奏言,承天門有黃帛,曳鴟尾上,其所陣之書乎?」王旦等皆稱賀。帝步至承天門,遣二內侍升屋奉之以下,旦跪進帝再拜受之,付陳堯叟啟封。其書詞類老子《道德經》,讀訖,盛之金匱,而言祥瑞者紛紛矣。獨龍圖閣侍制孫爽言於帝曰:「以臣愚所聞,天何言哉,豈有書耶?」
  帝默然。詔議封禪,帝封泰山禪社首,大赦,皇太子生。太子,後宮李氏所生。李氏,杭州人,初入宮侍劉修儀,莊重寡言,帝命為司寢。既有娠,從帝臨砌台,玉釵墜地。帝私卜:釵完,當得生男子。左右取釵以進,殊不毀,帝甚喜,已而果生子。
  劉修儀攘為己子,李不言,中外亦不知。帝得子已晚,始生,晝夜啼不止。有道人言能止兒啼,召入,則曰:「莫叫莫叫,何似當初莫笑。」啼即止。蓋真宗嘗吁上帝求嗣,上帝問群仙:「誰當往者?」皆不應,獨赤腳大仙一笑,遂命降為真宗子,在宮中每好赤腳,此其驗也。帝立劉氏為後,後家世寒微。而性警敏,漸乾外政。立升王受益為太子,更名禎,即李氏所生也。
  帝寬仁慈愛,有帝王之量。景德以前,呂端、張齊賢、李沆、呂蒙正、畢士安、寇準、王旦諸君子輔之,足為繼世之賢君。祥符以後,王欽若、陳堯叟、馮拯、丁謂、曹利用諸小人輔之。於是好奉道教,信惑邪說,天書封祀,製作紛紛焉。在位二十五年崩。太子禎立,是為仁宗,時年十三。劉太后與帝五日一御承明殿,垂簾聽政。丁謂欲擅權,潛結內侍雷允恭,密謂太后降手書云:帝朔望見群臣,大事則太后召對,輔臣決之;非大事則令允恭傳奏,禁中畫可。於是允恭恃勢專恣,丁謂權傾中外,眾莫敢抗,獨王曾正色立朝,時倚為重。初,真宗臨崩,惟言寇準、李迪可托。丁謂怨准,而太后憾迪,嘗諫立己,遂誣以朋黨貶之。王曾疑責太重,謂熟視曾曰:「居停主人勿復言,恐不免耳。」曾遂不復言。葬真宗,以丁謂為山陵使,以內侍雷允恭為都監。司天監邢中和謂允恭曰:「今山陵上百步,法宜子,但恐下有石與水耳。」允恭曰:「第移就上穴,我入見太后言之。」允恭方貴橫,人不敢違,太后命與山陵使議,丁謂唯唯而已。既而穿上穴有石,石盡水出,眾懼,不能成功。內侍毛昌達自陵還,奏之,詔遣王曾復視,曾還對,因言丁謂包藏禍心,故令允恭擅移黃堂於絕地。太后大驚,怒甚,欲並誅丁謂。馮拯曰:「帝新即位,亟誅大臣,駭天下耳目。」遂止,誅允恭而貶丁謂。以王曾平章事,呂夷簡參知政事。
  初,劉太后既取帝為己子,與楊太妃保護之,李氏默然,處先朝嬪御中,未嘗自異,人畏太后,亦無敢言者。以是帝雖春秋長,不自知為李氏出也,至是疾革,乃自順容進位宸妃,薨。太后欲以宮人禮治喪於外,呂夷簡時為首相,奏禮宜從厚,太后遽引帝起。有頃,後獨立簾下,曰:「一宮人死,相公云云何也?」夷簡對曰:「臣待罪宰相,事無內外,皆當預也。」
  後怒曰:「相公欲離間吾母子耶?」夷簡曰:「太后他日不欲全劉氏乎?」時有詔,欲鑿宮城垣以出喪,夷簡又謂內侍羅勛曰:「宸妃誕育聖躬,而喪不成禮,異日必有受其罪者,莫謂夷簡今日不言也。當以後服殮用水銀。」崇勛懼,馳告太后,乃許之。劉太后愛帝如己出,帝亦盡孝,故始終無毫髮間隙,及劉太后崩,尊楊太妃為皇太后,帝始親政。帝與呂夷簡謀,以張耆、夏竦、陳堯佐等附劉太后,欲悉罷之。夷簡以為然。
  帝退,以語郭后。後曰:「夷簡獨不附太后耶?但多機巧,善應變耳。」由是夷簡亦罷。制下,夷簡方押班,聞唱名,大駭,不知其故,因令素所厚內侍閻文應洞之,乃知事由郭后,於是深憾後。及呂夷簡復相,時尚美人、楊美人俱有寵於上,數與後忿爭。一日尚氏於上前有侵後語,後不勝忿,批其頰。帝自起救之,誤批上頸,上大怒。內侍閻文應因與帝謀廢后,且勸帝以爪痕示執政。帝以示夷簡,夷簡因舊怨,遂主廢黜之議。
  帝猶疑之,夷簡曰:「光武,漢之明主也。郭后止以懟怨坐廢,況傷陛下頸乎。」帝意遂決,於是中丞孔道輔率諫官范仲淹、宋庠等切諫,皆坐貶,廢郭后為淨妃玉京衝妙仙師。夷簡勸上立曹彬孫女曹氏為後。郭后既廢為淨妃,出居瑤華宮,上密遣人召之。後辭曰:「若再見召,須百官立班受冊方可。」文應以嘗譖後,懼其復立,會後小疾,帝遣文應挾醫視疾,後暴崩,帝深悼之,追復後號。知開封府范仲淹劾奏內侍閻文應之罪,竄之嶺南,道死。翹王元儼,太宗第八子也,性嚴毅不可犯,人呼為八大王。元儼為帝言:「陛下乃李宸妃所生,妃死以非命。」帝始知為宸妃子,因號慟累日,下詔自責,幸洪福寺,祭告易梓宮,親啟視之。妃以水銀殮,玉色如生。冠服如皇后。
  帝歎曰:「人言其可信哉!」待劉氏加厚。
  夏州趙元吳反,寇環慶,遂稱帝,國號夏。夏人寇保安軍,指揮使狄青擊敗之。元昊陷塞門諸岩,以范仲淹知延州。仲淹大閱州兵,得萬八千人,分六將領之,日夜訓練,量賊眾寡,使更出御賊。敵人相戒曰:「無以延州為意,今小范老子腹中有數萬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大范謂范雍也。元昊寇川諸岩,韓琦使任福等領兵夜趨白豹城,平明克之,破四十一族,焚其積聚而還。遼主乘朝廷有西夏之憂,遣使求割關南地。
  帝許以增歲幣,遣富弼報之。富弼兩次使契丹,以言語諄諄折服契丹,於是止許歲增銀絹各十萬,並前共各五十萬,和好復定。以韓琦、范仲淹為陝西路安撫經略招討使,二人號令嚴明,愛撫士卒,諸羌畏威懷德,不敢犯邊。境上謠日:「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膽寒;軍中有一范,西賊聞之驚破膽。」天下稱為韓范。夏主元昊更名曩霄,上書請和,再上誓表,帝約歲賜銀絹茶二十五萬五千以和。自是邊境稍寧。
  范仲淹司監選,取班簿視不才者,一筆勾之。富弼曰:「一筆勾,一家哭矣。」仲淹曰:「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耶?」時貝州妖賊王則反,文彥博討平之。廣南蠻賊依智高反,狄青討平之。以趙汴為御史,彈劾不避權幸,聲稱凜然,京師目為鐵面御史。文彥博、富弼同平章事,及文彥博罷,以韓琦同平章事,朝野共慶得人。以包拯知開封府事。拯立朝剛直,貴戚宦官,為之斂手,吏民不敢欺,童稚婦女亦知其名,呼曰「包待制」。京師為之語曰:「關節不到,有閻羅包老。」又以其笑比黃河清焉。召河南處士邵雍,不至,雍德氣粹然,深於易理,遇事能先知。
  初,上三子皆早亡,無子,取太宗曾孫汝南郡王允讓之子宗實入宮,命曹後撫鞠之以為子。生四歲矣,至是年雖長,尚未立為皇嗣,復以年長出居於外。時居父汝南王之喪,司馬光、歐陽修、包拯、呂景初、趙抃、吳奎等,皆上疏力請早建皇嗣,宰輔文彥博、富弼、王堯臣相繼勸帝早定大計,皆未見聽。司馬光上疏曰:「向者臣進預建太子之說,意謂即行,今寂無所聞,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為此不祥之事。小人無遠慮,特欲倉卒之際,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定策國老、門生天子』之禍,可勝言哉!」帝大感動。時知江州呂誨亦上疏言之。韓琦入對,以光、誨二疏進讀。帝遽曰:「朕有此意久矣,誰可者?」琦惶對曰:「此非臣輩所可議,當出自聖裁。」帝曰:「宮中嘗養二子,小者甚純近不慧,大者可也。」琦請其名,帝曰:「宗實。」琦等遂力贊之。議乃定。命下,宗實固請終喪,許之。宗實既終喪,帝復起之,猶力辭,帝命王珪作詔立為皇嗣,宗實復稱疾辭。司馬光言於帝曰:「皇子辭不貲之富,其賢於人遠矣;然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願以臣子大義責之,宜必入。」帝從之,宗實遂受命。將入宮,戒其舍人曰:「謹守吾舍,待上有嫡嗣,吾即歸矣。」因肩輿赴召,良賤不滿三十人,行李蕭然,惟書數櫃而已,中外相賀。既為皇子,更名曙,慎靜恭默,無所猷為,天下陰知其聖德云。
  仁宗恭儉仁恕,始終如一,敬天重民,有司嘗請以玉清舊址為苑,帝曰:「吾奉先帝苑囿,猶以為廣,何以是為?」大辟疑者,皆令讞,上所活歲以千計。嘗云:「朕未嘗詈人以死,況敢濫刑乎!」嘗語近臣曰:「昨因不寐而饑,思食燒羊。」
  近臣曰:「何不取索?」帝曰:「恐遂為例,可不忍一夕之饑,而啟無窮之殺乎?」燕私常服浣濯之衣,惟帟衾稠,多用繒絁.或獻蛤蜊二十八枚,枚值千錢。帝曰:「一下箸費二十八千,吾不堪也。」北使言高麗職貢疏,今欲加兵。仁宗謂曰:「此只王子罪,不干百姓事,今加兵,王子未必能誅,且屠戮百姓。」卒以寢兵。又好學崇儒,當經筵謂侍臣曰:「朕盛暑未嘗少卷,但恐卿等勞耳。」詔州縣皆立學,定太學生員,王堯臣及第,賜《中庸》旁篇;呂臻及第,賜《大學》篇。於《禮記》中,表章此二經,以風厲儒厙,實開《四書》之端。
  其後程頤配以《論語》、《孟子》,朱喜集注,聖學為之昭然。
  慶歷以前,朝未嘗無小人,而不足以勝善類之氣;慶歷以後,君子滿朝。傳曰:「為人君止於仁。」帝誠無愧焉。在位四十三年崩,皇子曙即位,是為英宗,尊曹後為皇太后,遺制下日,雖深山窮谷,莫不奔走悲號,如喪考妣。
  英宗有疾,詔請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重事。太后性慈儉,頗涉經史,及聽政,多援經義以決事,中外章奏日數十上,一一能記綱要。於外戚左右,分毫無所假借,宮省肅然。帝疾甚,舉措或改常度,遇宦者尤少恩,左右多不悅,乃共為讒間。太后與帝遂成嫌隙,內外洶懼。知諫院呂誨上書,兩宮猶未釋然。
  一日,韓琦、歐陽修奏事簾前,太后嗚咽流涕,具道所以。琦曰:「此病固爾,病已必不然。子病,母可不容之乎?」太后意不解。修進曰:「太后事先帝數十年,仁德著於天下。昔張貴妃有寵,及卒,追冊為溫成皇后。太后於溫成之寵,尚能處之裕如,今於母子之間,反不能容耶?」後意稍和。琦又進曰:「臣等在外,聖躬若失調護,太后不得辭其責。」後驚曰:「是何言!我心更切也。」同列聞者,皆為縮頸流汗。後數日,琦獨見帝,帝曰:「太后待我少恩。」琦對曰:「自古聖帝明王,不為少矣,獨稱舜為大孝,豈其餘盡不孝哉?蓋父母慈而子孝,此常事不足道,惟父母不慈,而子不朱孝,乃為可稱,但恐陛下孝未至耳,父母豈有不慈者哉?」帝大感悟。帝自六月不御殿,至是初御紫宸殿,見百官。琦因請乘輿禱雨,且奉服以出,人心大安。
  帝命侍臣講讀經史於邇英閣。翰林侍讀學士劉敝進讀《史記》,至堯授舜以天下,拱而言曰:「舜至側微,堯禪之以位,天地享之,百姓戴之,非有他道,惟孝友之德光於上下耳。」
  帝悚然改容,太后聞之亦大喜。兩宮疑漸釋,立妃高氏為後。
  後母曹氏,太后姊也,少育於宮中,與帝同年生,又俱撫鞠於太后,仁宗嘗曰:「異日必以為配。」既長,遂成婚,生三子,至是冊為後。韓琦欲太后撤簾還政,乃取十餘事稟帝,裁決悉當。琦即詣太后復奏,太后每事稱善。琦因白太后求去。太后曰:「相公不可去,我當歸深宮耳,卻每日在此,甚非得已。」
  琦即稱:「前代如馬、鄧之賢,不免貪戀權勢,今太后便能復辟,誠馬、鄧之所不及,未審決取何日撤簾。」太后遽起。琦即命鸞儀司撤簾,帝始親政。內侍任守忠乘間交構兩宮。一日,韓琦出空頭敕一道,歐陽修已簽,趙概難之,修曰:「第書之,韓公必自有說。」概不敢違。既而琦坐政堂,召守忠立庭下,曰:「汝罪當死。」遂謫蘄州,取空頭敕填與之,即日押行,琦意以為少緩,則中變也。其黨史昭錫等悉竄南方。中外快之。
  帝有疾,韓琦入問起居,因進言曰:「陛下久不視朝,願早建儲以安社稷。」帝頷之,即召學士承旨張方平至福寧殿,帝凴几言不可辨,方平進筆,帝乃書曰:「立大火王為皇太子。」
  方平請書其名,帝力疾書之。方平退,草制立穎王項為皇太子。
  太子既立,帝因泣然下淚。文彥博退謂琦曰:「見上顏色否?人生至此,雖父子亦不能不動情也。」在位四年崩。帝以明哲之資,膺繼統之命,優禮大臣,愛民好士,每裁決,皆出群臣意表,足為良主。乃天不假以年,不克大有所為,惜哉!太子項即位,是為神宗。立妃向氏為後,乃向敏中之曾孫女也。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10:35:11

第三十一回中     宋太祖統中原未能混一

  神宗即位之初,勵精求治,不御游畋,不治宮室,惟勤惟儉,志欲破遼滅夏,大有為於天下。先憂財用不足。王安石為翰林學士,越次入對,說以富國強兵之術,曰:「昔周置泉府之官,變通天下之財,後世惟桑弘羊、劉晏,粗合此意,學者不明先王之法意,更以為人主不當與民爭利,今欲理財,當修泉府之法。」帝納其說。安石猶恐帝不決意任之,復言曰:「昔堯使群臣共擇一人治水,尚不能無敗事,後乃成功;今欲變法,所使或非其人,豈能無一二之敗事,當計其利害之多少,不為眾論所惑,決意行之,久自收其效矣。」帝深然之,堅意任之,乃以安石為相。唐介言安石狷狹少容,好學而泥古,不通於今,用必為害。若欲求賢相,則呂公著、司馬光、韓維其人也。帝不聽。王安石既執政,士大夫皆以為得人。呂誨獨言其不可,將入諫,與司馬光相遇並行,光密問今日所言何事。誨曰:「袖中彈文,乃新參也。」光愕然曰:「眾喜得人,奈何論之?」
  誨曰:「君實亦為是言耶?安石雖有時名,然好執偏見,輕信奸回,喜人佞己,聽其言則美,施於用則疏。誤天下蒼生,必斯人也。」遂上疏極諫。帝不聽,出誨知鄧州。誨既出,安石所為益執。光由是服誨之先見,自以為不及也。後青苗盛行,誨乞致仕。及病亟,手書囑司馬光為墓銘。光往省之,至則目且瞑。光呼白:「更有見囑乎?」誨張目強視曰:「天下事尚可為,君實勉之。」遂卒。
  王安石欲行新法,見諸臣排之者眾,乃引用呂惠卿、章忄享、曾布、韓絳等奸邪附己之人為心腹,由是農田、水利、青苗、均輸、保甲、免役、市易、保馬、方田諸法,相繼並興,號為新法。行之天下,而民不聊生矣。農田水利者,開諸路廢田,興水利面收其稅,並察官吏之家皆同役,不得有所私也。青苗者,於方播種青苗時,令民自度麥粟所贏幾何,先貸以錢,使出息二分,俟穀熟還官也。均輸者,凡諸州郡所當輸官糧,皆令平其所在時價,輸其土地所饒出之物,官自轉遷於所無之地而賣之,以收利也。保甲者,十家為保,有保長;五十家為大保,有大保長;十六保為都保,選眾所服者二人為都保長,一正一副。聽保丁自置弓箭,習武藝,以禦寇也。免役者,凡當役人戶,以等第出錢免役也。市易者,以金帛諸貨為抵當,而貸之錢,責期使償,半歲輸息十一,及歲倍之。過期不輸,息外更加罰錢也。保馬者,令保甲為官養馬,死則償之也。方田者,以東西南北各千步為一方,計量田地,分五等以定稅也。諸法皆害民,而青苗法為尤甚。初,英宗時,邵雍與客散步天津橋上,聞杜鵑聲,慘然不樂。客問其故?雍曰:「洛陽舊無杜鵑,今始至。天下將治,地氣自北而南;將亂自南而北。今南方地氣至矣,禽鳥飛類,得氣之先者也。不二年,上用南人作相,多引用南人,專務變法,天下自此多事矣。」至是其言果驗。
  時帝堅意用安石行新法,萬民愁怨,於是富弼、韓琦、司馬光、趙抃、張方平、蘇軾、蘇轍、呂公著、呂公弼、范純仁、程顥、歐陽修、鄭獬、孫覺、李常、張戬、劉庠、范鎮、王拱辰、秭維、劉摯、楊繪、唐詗等,前後相繼上疏,極言新法之為害,請復祖宗之舊法,安靜以守之。上皆不聽。於是諸臣紛紛相繼引去,或加貶。安石性執拗,巧為文飾,持新法益堅。
  會歲饑,征斂苛急,東北流民,每風沙霾噎,扶攜塞道,羸疾愁苦,身無完衣,或茹木實草根,至身被鎖械而負瓦揭木,賣以償官,累累不絕。監上安門鄭俠乃繪所見為圖,發馬遞上之,且云:「旱由王安石所致。去安石,十日不雨,乞斬臣以正欺君之罪。」疏入,帝反覆觀圖,長吁數四,袖以入內。是夕寢不能寐。翌日,令罷青苗、免役等新法。民聞之歡呼相賀。是日果大雨,遠近沾洽,而呂惠卿、鄧綰詆俠為狂夫,治其擅發馬遞之罪,下之獄,竄之英州。而新法復行如故。知潮州府蘇軾托詩以諷朝政,其詠青苗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其詠課吏曰:「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終無術。」
  其詠水利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其詠鹽禁曰:「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為中丞李定、御史舒直所奏,下之獄,以為詆謗朝政,欲置之死。曹太皇太后違豫中,聞而為帝言之,乃得免。
  初,青澗守將種諤,受夏臣嵬名山之降,遂城綏州。夏主諒祚,乃詐為會,誘楊定等殺之,邊釁復起。時神宗欲並西夏,屢遣兵伐夏,夏人亦屢入寇,互相勝負,得西夏邊岩六堡之地。
  其後用宦者李憲伐夏,靈州永樂之役,死者六十餘萬人,亡失錢谷銀絹不可勝計。事聞帝,臨朝慟哭,為之不食。自是無意於西伐,而夏人亦困弊矣。夏主秉常上表,乞復修好,詔許之。
  遼人見中國之行新法,懼其圖己,乃遣蕭禧來求割地。安石曰:「將欲取之,必姑與之。」乃割河東地,以分水嶺為界,東西割地七百里以與遼,而國勢愈弱。自神宗以前,為治平之世,自神宗以後,為喪亂之世矣。王安石以子雲死,悲傷不堪,求解機務,上許之,未幾卒。
  上有疾,立第六子延安郡王傭為皇太子,更名煦,時年十歲。詔太皇太后高氏,權同處分國事,在位十八年崩。太子煦立,是為哲宗。太皇太后高氏同臨朝聽政。明年,改元元祐,即罷新法十餘事。起用司馬光、呂公著、文彥博、韓維、范純仁、蘇軾、呂大防、劉摯、程頤、蘇轍、范祖禹等。貶呂好問、呂惠卿、蔡確、章忄享等,盡罷新法,天下大悅。時太皇太后臨朝,司馬光秉政,天下大治。司馬光卒,呂公著秉政。公著卒,呂大防、范純仁秉政時帝年益壯,太皇太后歷選世家女百餘人入宮。至是謂執政曰:「孟氏女能執婦道,宜正位中宮。」命呂大防為皇后六禮使,冊為皇后。因語帝曰:「得賢內助,非細事也。」既而歎曰:「斯人賢淑,惜福薄耳!異日國有事變,必此人當之。」八年九月,太皇太后不豫,呂大防、范純仁等問疾,太皇太后曰:「先帝追悔往事,至於泣下,此事官家宜深知之。」又曰:「老身歿後,必多有調戲官家者,公等亦宜早退,令官家別用一番人。」乃呼左右,問:「曾賜出社飯否?」
  因曰:「公等各去吃一匙社飯。明年社飯時,思量老身也。」
  九月,太皇太后崩。太后聽政,召用故老名臣,罷廢新法苛政,舉邊砦之地以賜西夏,於是宇內又安。遼主戒其臣下,令勿生事於疆場,曰:「南朝盡行仁宗之政矣。」臨朝九年,朝廷清明,華夏綏定,力行善政,抑絕外家私恩,人以宣仁為女中堯舜。
  太皇太后既崩,帝始親政,改元紹聖。群小力排太后時事,罷呂大防、蘇軾、蘇轍、范祖禹、范純仁等,而用章忄享、、蔡京、呂惠卿、曾布等。章忄享專以紹述為國是,以司馬光為奸邪,遂引其黨蔡卞、林希、張商英等居要地,任言責,協謀朋奸,報復仇怨,於是朋黨之論起。詔諭天下,復行新法,人人怨忿。追貶元祐宰執呂公著、司馬光、王岩叟、傅堯俞,及孫固明、宗愈等有差。言公著等倡為奸謀,詆毀先帝,變易法度,罪惡深重。章忄享、蔡卞請發司馬光、呂公著之墓,斲棺暴屍。
  許將曰:「此非盛德事也。」乃止。安置元祐宰執呂大防、劉摯、蘇轍、梁燾、范純仁於嶺南,貶韓維、劉奉世等以下三十人有差。章忄享、蔡卞媒孽宣仁太皇太后,誣以常欲危帝之事,請追廢為庶人。向太后聞之,號泣謂帝曰:「吾日侍崇慶,天日在上,此語曷從而出?且帝必如此,亦何有於我?」帝感悟,取悼、卞奏就燭焚之。明日,忄享、卞再狀堅請。帝曰:「卿等不欲朕入英宗廟乎?」抵其奏於地,事遂寢。時劉婕妤恃寵,無禮於孟後,後不能平,遂成隙。章忄享陰附劉婕妤,遂廢孟後為仙師,出居於瑤華宮。而立劉氏為皇后。鄒浩極諫,勿聽。
  帝在位十五年崩。親政以後,七年之間,奸黨專權,有二蔡二忄享之謠。二蔡者,蔡京、蔡卞也;二忄享者,章忄享、安忄享也。天下怨疾,卒歸大亂矣。帝無子,向太后哭謂宰臣曰:「國家不幸,大行皇帝無嗣。」章抗聲曰:「在禮律當立母弟簡王似。」
  太后曰:「老身無子,諸王皆神宗庶子,不可如此分別,以長則申王亻必當立,但有目疾,以次則端王佶。」乃迎立端王佶,是為徽宗。
  群臣請向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追復司馬光、呂公著等官。
  用韓忠彥、范純仁等,免蔡卞、章忄享、蔡京等官,政略有可觀。未幾,向太后罷政,帝親政。元年正月朔旦,有流星自西北入尾,抵拒星,其光燭地。是夕有赤色起東北,亙西方,中出白氣二,將散,復有黑氣在傍。任伯雨極言時政得失,上不聽。曾布專權,進紹述之說,排擊元枯諸賢臣,罷任伯雨、范純仁、江公望、陳瓘等,遣內侍童貫詣三吳,訪書畫奇巧,制御器於蘇、杭州。貫留杭月餘,蔡京與之游,不捨晝夜,童貫薦京於帝。帝復召用京,京為紹述之議,復追貶司馬光等,詔元祐黨人子弟無得官京師。蔡京籍元祐宰執司馬光等,侍從蘇軾等,文臣程頤等,武臣王獻可等,宦者張士良等一百二十人,列其罪狀,謂之奸黨,請帝書之,刻石於端禮門。又頒元祐奸黨碑於各州縣,皆令刻石。有長安石工安民當刻字,辭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馬相公者,海內稱其正直,今謂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府官怒,欲加之罪。民泣曰:「被役不敢辭,乞免刻『安民』二字於石末,恐得罪於天下後世。」
  聞者愧之。貶任伯雨等十二人於遠州。以王安石配享孔子,位次孟軻;以蔡京於蔡攸為學士。命蔡京監鑄九鼎成,奉安九成宮,帝臨幸,酌獻至北方寶鼎,鼎忽裂破。
  帝性機巧,多技能,大興土木,窮極淫樂,好花石。蔡京諷朱勔密取浙中珍異以進。初致黃楊三本,帝嘉之;後歲歲增加,舢艫相銜於淮汴,號花石綱。凡士庶之家,一石一木,稍堪玩者,即領健卒直入其家,用黃封表識,使護視之,微不謹,即被以大不恭之罪。及發行,必撤屋掘牆以出,人不幸有一物小異,芟夷惟恐不速。篙工舵師倚勢貪橫,凌轢州縣,道路以目。上好道教,訪集方士,初寵王老志、王仔昔,以其能先知也。再寵林靈素,靈素無他能,惟習五雷法,召風霆禱雨,小驗而已。遂竭國家之力,以營土木之工,於景龍門作《上清寶篆》宮,密連禁署宮中,以便齋醮之事。上玉帝徽號,又詔天下洞天福地,修建宮觀,塑造聖像,命林靈素講道經。自是每設大齋,輒費緡錢數萬。道篆院上章,冊帝為教主道君皇帝。
  王黼、蔡攸二人有寵於上,進見無時,嘗言於上曰:「入主當太平,正宜及時為娛,歲月幾何,何徒自勞苦耶?」帝深納之。
  遂數微行。令苑囿皆依浙江為白屋,不施五彩,多為村居野店,及聚珍禽異獸,動數千百,以實其中,都下每於秋風靜夜,禽獸之聲四徹,宛若山林,識者知其不祥之兆焉。王黼為太宰,竭天下財力,凡四方珍異之物,悉苛取於民,進上者不能什一,餘皆入於黼家,儀同三司。蔡攸權勢與父京相軋,父子各立門戶,遂為仇敵。彗星見於西方,其長竟天。有星如月南行。有龍見於京師,軍器作坊兵士取而食之。大雨七日,水高十餘丈。起居郎李綱請彩求直言,以答天戒,上貶綱官。建德軍睦州(即今浙江嚴州府)。
  清溪民方臘,家有漆園,造作局屢酷取之,臘怨而未敢發。
  時吳中困於朱勔花石之擾,臘因民忽忍,陰聚貧乏游手之徒,以誅勔為名,旬日眾至數萬人,遂陷建德軍睦、婺、歙、處、衢、杭、盧等州。蓋自保甲之法行,民有部伍器械,易相聚為盜,此保甲之所以只可行於西北以拒遼夏,不可行東南也。以童貫為浙江宣撫使,領兵十五萬討之。臘遁還清溪幫源洞(清溪即今淳安縣),眾尚二十萬,與官軍力戰而敗,乃深據岩屋,為三窟,莫知所入。裨將韓世忠潛行溪谷間,問野婦得逕,即挺身杖戈,領兵直前搗其穴,格殺數十人,擒臘以出,並取臘妻子及偽相方肥等五十二人,殺臘眾七萬餘人,其黨皆潰散。
  臘凡破六州五十二縣,自是始平。淮南宋江起義,以三十六人為天罡,七十二人為地煞,橫行江湖,轉掠十郡,官軍莫敢攖其鋒。知亳州侯蒙上書,言江才必有大過人者,不若赦之,使討方臘以自贖。帝命蒙知東平府,未赴而卒。又命張叔夜知海州。江將至海州,叔夜使間者覘其所向,江逕趨海濱,劫巨舟十餘,載鹵獲。叔夜募死士得千人,設伏近城,而出輕兵至海誘之戰,先匿壯士於海傍,伺兵合,舉火焚其舟。義軍聞之,皆無鬥志,伏兵乘之,擒其副將,江等乃降。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10:35:47

第三十一回下     宋太祖統中原未能混一

  初,帝以內侍童貫監洮西軍,貫復湟州及洮州,而權益張,奸益甚,既得志於西,遂謂遼亦可圖,而圖遼之議始此。時遼屬國女貞完顏阿骨打叛遼,數敗遼師,稱皇帝,國號金。乃遣武義大夫馬政浮海使金,約共攻遼,預請燕雲之地。馬政以金散睹來,言若於宋夾攻得者,則宋有之;若金自取者,不在分割之議。遣馬政復如金,堅請燕雲之地,且報師期,許歲幣。
  金黏沒喝襲遼主行營,遼主走夾山。宋遣童貫勒兵十五萬以應金擊遼,遼敗童貫於白溝,詔班師。遼遣使來言曰:「女貞之叛本國,亦南朝之所甚惡也。今貪一時之利,棄百年之好,結虎狼之鄰,啟他日之禍,謂為得計可乎?救災恤鄰,古今通義,惟大國圖之。」貫不能對。朝散郎宋昭上書,極言遼不可攻,金不可盟,乞誅王黼、童貫、趙良嗣等,且曰:「兩國之誓,敗盟者禍及九族,陛下其思之乎?」詔除昭名,編管海州。初,高麗國王俁有疾,求醫於宋,至是俁卒,子楷立,遣醫歸宋,附秦言遼為兄弟之國,不可攻,存之足為邊患。勿聽。遼主淳薨,妻蕭氏主國事,童貫復進兵攻遼,遼涿州留守郭藥師以城降宋。金主陷遼燕京,遼蕭太后出奔天德,宰相左企弓等奉表降金。
  初,宋與金約,但求石晉賂契丹故地。至是遣趙良嗣如金,並求劉仁恭所獻契丹營、平、灤三州。金主不許。時左企弓以詩獻金主曰:「君王莫聽捐燕議,一寸山河一寸金。」故金人欲背初約,要求不已。良嗣還奏,王黼欲功之速成,乃請復遣良嗣如金,許以遼人舊歲幣四十萬之外,每歲更加燕京代稅錢一百萬緡。金主大喜,遂使銀術可等持誓書來,許以燕京及涿、易、檀、順、景、薊六州之地來歸,而山後諸州及西北一帶,不在許與之限。帝曲意從之。時燕之金帛子女職官富民,皆為金人所掠,惟存空城而已。黏沒喝猶欲止割涿、易,金主曰:「海上之盟,不可忘也。我死,汝則為之。」遂與宋以燕京六州之地。金人驅遼宰相左企弓,虞仲文、曹義勇、康公弼等,同燕京大家富民俱東徙。燕民流離道路,不勝其苦。過平州,言於張谷曰:「左企弓不謀守燕,使吾民流離至此,今公臨巨鎮,握強兵,盡忠於遼,必能使我等復歸鄉土,人心亦惟公是望。」谷遂召諸將議,皆曰:「聞天祚兵勢復振,出沒漠南,公若仗義勤王,奉迎天祚,以圖興復,先責左企弓等以叛降之罪而誅之,盡歸燕民,使復其業。今且暫以平州歸宋,即使金人加兵,內用營平之軍,外借宋人之援,又何俱焉。」谷乃召左企弓等數以十罪,縊殺之。遣使至燕山,說宋王安中以求降於宋。安中以聞,王黼勸帝納之。趙良嗣諫曰:「國家新與金盟,如此必失其權,悔不可追。」勿聽。金主阿骨打死,弟吳乞買立,金將斡離不襲平州,張谷奔燕山,斡離不遣人以納叛來責,遂欲以兵攻燕。帝詔王安中以谷與金,安中不得已,縊殺之,函其首,並谷二子與之。郭藥師曰:「金人欲谷頭,即與之,若求藥師頭,亦將與之矣。」自是遼之降將皆解體,而金人遂用此以興師矣。
  天狗星隕,有聲如雷,黑眚見於禁中。黑眚者,有物大如席,長丈餘,彷彿如龜,金睛,行動呼呼有聲,黑氣蒙之,不大了了。氣之所及,腥血四灑,兵刃不能施。每得人聲則出。
  先若列屋摧倒之聲,其後出入人家,初夜掠食小兒,二年乃息。
  都城有女子生髭,長六七寸。疏秀宛如男子。又有男子孕而誕子,有狐升御榻而坐。又有都城東門外鬻萊夫,至宣德門下,忽若迷罔,釋荷擔,向門戟手,且詈云:「太祖皇帝,神宗皇帝使我來道,尚宜速改也。」邏卒捕之,下開封獄,一夕方省,則不知向者所為,乃於獄中斃之。金將黏沒喝、斡離不分道入寇,童貫自太原逃歸。金粘罕喝入朔州,克代州,遂圍太原。
  知府張純孝悉力死守,金斡離不入檀州,陷薊州,郭藥師迎戰於白河,敗績,遂還燕山。執知府蔡靖以降於金,金盡取燕山州縣。時金兵日迫,詔臣庶極諫,天下勤王。帝欲避兵東行,太常少卿李綱曰:「今敵勢猖獗,非傳太子以位號,不足以招徠天下之豪傑。」上在位二十六年,遂傳位於皇太子,太子桓即位,是為欽宗。尊徽宗為教主道看太上皇帝,以李綱為兵部侍郎。遣李鄴如金師,告內禪,且請修好。斡離不欲從之。郭藥師諫曰:「南方未必有備,不如進軍。」金兵遂進。太學生陳東率諸生上書曰:「敗天下者,蔡京、梁師成、李彥、朱勔、王黼、童貫也,請斬此六賊,以謝天下。」上嘉納之。竄王黼於永州,盜殺之。李彥、梁師成賜死。朱勔放歸田裡,俱籍其家。惟蔡京、童貫從上皇東行,未抵罪。上皇出奔亳州,遂居鎮江。金師入相、濬二州。梁方平帥禁旅屯於黎陽河北岸,金兵奄至,河南守橋者望見金兵旗幟,燒橋而遁。方平之師潰還。
  金人取小舟以蹄,旋渡旋行,無復隊伍。金人笑曰:「南朝可謂無人,若以一二千人守河,我豈能飛渡哉?」遂進取滑州。
  金斡離不等既濟河,宋人大懼。宰執議請帝速幸襄鄧以避之,吳敏切諫,勿聽。李綱泣拜請留,以死邀之,帝猶有行意,綱復諫曰:「陛下已許臣留,復戎行何也?今六軍父母妻子皆在都城,萬一中道散歸,陛下孰與為衛?敵兵已逼,知乘輿未遠,以健馬來追,何以御之?」帝感悟,遂止。禁衛六軍聞之皆悅。
  李綱治守戰之具,數日而畢。
  金斡離不進軍圍京師,帝召群臣共議,李邦彥等主割地請和,李綱以為擊之便,帝竟從邦彥計,使李挽使金軍。綱請行,帝不許。綱曰:「安危在此一舉,臣恐李梲怯懦,誤國事也。」
  不聽。是夜金人來攻宣澤門,李綱敗之,斬首百餘人,至日始退。梲至金軍,斡離不謂之曰:「今若議和,當輸犒師之物,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牛馬萬頭,表緞百萬匹。尊金帝為伯父,割中山,太原、河間三鎮之地,而以宰相親王為質,送大軍過河,乃退耳。」梲等唯唯,不敢措一言。遂與金使蕭三寶奴、耶律忠等偕來,索賂要質,凡金人所要求,皆郭藥師教之也。帝括借都城金銀娟優家財,得金二十萬兩,銀四十萬兩,而民間已空。李綱言:「金人所需金幣,竭天下且不足,況都城乎?三鎮,國之屏蔽,割之何以立國?至於遣質,則宰相當往,親王不當往。若堅守數日,援兵四集,彼孤軍深入,亦將速歸。此時與盟,則不敢輕中國,而和可久也。」李邦彥等堅請從金議,一如其言。綱不能奪,以張邦昌為計議使,奉康王構往金軍為質以求成。
  金兵攻通津、景陽等門,李綱親身監戰,斬其將校十餘,殺其眾數千,何灌力戰而死。金人從康王構之請,解圍退師於孟陽。種師道、姚平仲諸路勤王兵至汴京,金人斂游騎,但守牟駝崗,增壘白固。師道請緩給金幣於金,俟彼惰歸,扼而殲諸河。李邦彥堅持不從。朝廷日輸金幣於金,而金人需求不已,日肆屠殺淫掠,四方勤王之師漸至。李綱言:「金人貪婪無厭,凶悖日甚,其勢非用師不可。且敵兵號六萬,吾勤王之師集城下者已二十餘萬,彼以孤軍深入重地,若扼河津,絕餉道,復諸城邑,堅壁勿戰,俟其食盡力疲,然後縱其北歸,待其濟河,半渡而擊之,此必勝之策也。」種師道計甚善,帝然之。而姚平仲慮功名獨歸種氏,因以士欲速戰為言,請夜劫營。李綱許之。遂帥步騎萬人,夜斲敵營。平仲方發,金候吏覺之,斡離不遣兵迎擊,平仲兵敗,懼誅亡去。金師復圍汴城。李綱帥諸將出封邱門,戰於幕天坡,以神臂弓射之,金人少卻。
  金斡離不召諸使者,詰責用兵違誓之故。時張邦昌恐懼涕泣,康王不為動。又康王嘗與金人較射,連發中的,金意其為將家子,使王氵內來責,更召他王為質。氵內至,李邦彥語之曰:「用兵乃李綱、姚平仲爾,非朝廷意也。」因罷李綱以謝金人。
  時帝欲遣人奉使,辯劫營非朝廷意,大臣皆不欲行。宇文虛中承命,慨然如金師。太學生陳東等及都人數萬人上書,言李綱奮不顧身,任天下之重,所謂社稷臣也,罷綱正墮金人之計,乞復用綱而斥邦彥等。撾珠登聞鼓,喧呼動地。帝恐生變,乃復綱官,除元祐黨籍學術之禁,追封范仲淹、司馬光等。金使王氵內隨宇文虛中來,更以肅王樞為質於金,康王構、張邦昌還,以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之地畀金人。金斡離不既得三鎮,且知京師有備,遂不俟金幣數足,遣使告辭北去。肅王從之,京師解嚴。御史中丞呂好問言於帝曰:「金人得志,益輕中國,秋冬必傾國復來,禦敵之備,當速講求。」勿聽。
  初,太上皇南幸,童貫、高俅等以兵扈從,道路狼藉,言貫等將為變。朝議使聶昌往圖之,獨李綱不可。至是李綱親請迎太上皇於南京,獨見木上皇,具道帝聖孝思慕,請陛下早回京師。太上皇感悟,出玉帶金魚象簡賜綱。綱還,具道太上慈愛,帝始釋然。道君太上皇帝還京師,竄蔡京於儋翔,道死。
  誅蔡攸、童貫,梟其首於市。時既許以太原畀金人,而張孝純仍固守不下,金師圍太原日久,上復召種師中與姚古進軍救之,師中乘勝復壽陽、榆次等縣,留屯真定。許翰遣使促師中速戰,責以逗撓。師中不得已。即日領兵,與金人戰於殺熊嶺,士卒潰散,師中力戰死之。姚古軍不戰而潰。乃以李綱為河南河東路宣撫使,劉韋合副之,以救太原。綱方欲合諸路兵親帥擊虜,會以議和,止綱進兵,召還。金黏沒喝入太原,執知府張純孝以歸,釋而用之,副都總管王稟死之。金兵復至,大臣不知所出,惟以遣使講和為事。金人佯許,而攻瓊自如。金人圍襲慶府,呂誨之子知府呂由誠,率軍民死守。金人百道來攻,城陷,由誠一家四十餘口俱死之。金兵復渡河,詔康王構復如金師,至磁州,守臣宗澤迎謂曰:「肅王一去不返,今敵又詭辭以致大王,其兵已迫,去復何益?願王勿行。」民亦遮道留王。會金游騎日至磁州城下,蹤跡王所在,知相州汪伯彥亟請王如相,部兵迎於河上。王行至相,勞伯彥曰:「他日見上,當首往京兆薦公。」由是受知於王。
  初,相州湯陰人岳飛,字鵬舉。湯陰,今河南彰德府湯陰縣是也。父和,母姚氏,節食濟饑,有耕侵其地者,割而與之;貰其財者不責償。生飛,少負節氣,家貧力學,尤好《左氏春秋》、《孫吳兵法》,有神力,能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劉宣撫真定,募敢死戰士,飛與焉。屢擒劇賊,至是見王,以為承信郎。
  金斡離不、黏沒喝師次汴京城下,時援兵皆為唐恪、耿南仲遣還,無一人至者,城中惟衛士及弓箭手七萬人而已。南道都總管張叔夜帥師入衛。叔夜入對,言賊鋒甚銳,願我明皇之避祿山,暫詣襄陽,以圖幸雍。帝不答。詔康王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帥師入衛。孫傅使成忠郎郭京撰六甲正法以御金人。
  其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無問能否,但擇年命合六甲者,雲擇日出兵三百,可生擒金二將。襲擊至陰山,識者危之。金人攻通津、宣化二門,何木、孫傅使郭京出師,京用六甲法,盡令守禦人下城,毋得窺視。因大啟宣化門出師。金兵分四翼,噪而前。京兵見之,不戰而敗,死者甚眾。京引餘眾南遁,金師遂登城,城陷,帝聞之慟哭。時宋師尚眾,金人恐帝他遁,宣言議和退師。帝使何如金師請平,黏沒喝、斡離不曰:「自古有南必有北,不可相無也。今之所議,期在割地而已,請與帝面約相訂。」宋師言之,帝曰:「朕當親往。」帝出郊,如黏沒喝即奉表請降,留二宿乃還。帝自去金營,士庶及太學生迎謁。帝掩面大哭曰:「宰相誤我父子。」觀者無不流涕。金遣使來索金一千萬錠,銀二千萬,帛一千萬匹。於是大括金銀,遣使如河南、河北割地以畀金人。使至兩河,兩河民堅守不奉詔。時金人索金銀甚急,且遣使再邀帝至營。帝有難色,何及吏部侍郎李若水,以事出無奈,勸帝行。二年正月,帝與何、李若水等復如青城,至金營,金人逼帝易服,李若水抱持而哭,詆金人為狗輩。金人曳若水出,擊之,僕於地,若水罵不絕口而死。劉自經於金軍。欽宗在位二年而被擄。金人復征太上皇、太上皇后,且以玉牒按名征諸王宗室入金軍,復按名征皇后、太子、諸公主、妃嬪及諸王妃眷屬入金軍。金廢二帝為庶人,遣吳千乾、莫儔入京師,集百官議立異姓,眾莫敢出聲。王時雍探知敵意在張邦昌,乃以邦昌姓名入議狀。張叔夜不肯署狀,且移書金師,意立太子。金人執置軍中。太常寺簿張濬、開封士曹趙鼎、司門員外郎胡寅,皆逃入大學中,不書名。御史馬伸、吳給、中丞秦檜,共為議狀於金師,極言異姓不可立,願復嗣君以安四方。且論張邦昌當上皇時,蠹國亂政,以致社稷傾危。金人怒,執檜而去。
  三月,金人奉冊寶至,邦昌北向拜舞,受冊即位。閣門舍並吳革率內親事官數百人,皆先殺其妻子,焚所居,舉義金水門外。范瓊詐與合謀,襲殺之。是日風霾,日暈無光,百官慘沮,邦昌亦變色,惟吳千乾、莫儔、范瓊等欣然以為有佐命功。
  邦昌以金不留兵,而宗澤、康王構等兵勢正強,知必無成,大懼禍。及拜官,皆加「權」字。金斡離不以道君太上皇及鄭太后並上皇子二十九人,與諸親王、皇孫、駙馬、公主、妃嬪及康王母韋賢妃、康王夫人邢氏等,由滑州北去。張邦昌率百官遙辭於南熏門,眾慟哭,有僕絕者。
  四月,金黏沒喝以帝及諸皇后、太子與諸妃嬪、宗室及諸王妃,與何、孫傅、張叔夜、司馬樸、秦檜等,並凡法駕,鹵簿、禮器、祭器、教坊樂器、寶玩、九鼎、圭璧、渾儀、銅人、刻漏、古器、秘書、內人、內寺、娼優、伎藝等,由鄭州北去。公私上下,府庫蓄積,為之一空。獨哲宗元祐皇后孟氏以廢居私第獲免。時康王構有眾八萬,次於濟州,因宗澤屢敗金兵,故金人不能得康王而去。金兵既去,呂好問謂張邦昌曰:「相公真欲立耶?抑姑塞敵意,而徐為之圖耶?相公亦知中國人心所向乎?特威女貞兵威耳。女貞既去,能保其無變乎?大元帥在外,元祐皇后在內,此殆天意,盍亟還政,庶可轉禍為福。為今計者,當迎元祐皇后權攝國事,請康王早正大位,庶獲保全。」御史馬伸具書,請張邦昌速奉迎康王,極陳順逆利害。邦昌讀其書,氣沮,乃遣謝克家至濟州往迎。王不許。呂好問遣人言於王曰:「大王不早自立,恐有不當立而立者。」
  王然之。邦昌乃使韋淵奉大宋受命寶詣濟州,復以手書號元祐孟後曰太后,入居禁中,垂簾聽政,以俟復辟。欽宗渡白溝河,簽書樞密使院事張叔夜死之,北宋亡。起太祖庚申,終欽宗丁未,凡九主,共一百六十七年。是年五月,康王構即位於應天府,大赦改元,後定都於杭州,是為南宋。待三十三回再敘,下回且先將遼、金、西夏之事敘明,以便觀者。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10:37:15

第三十二回     西北邊遼金夏不住相爭

  詞曰:
  三百餘年宋史,遼金西夏縱橫。爭強賭勝弄刀兵;誰解倒懸民命?
  富貴草頭垂露,英雄水上浮萍。是非成敗總虛名,一枕南柯夢醒。

  卻說徽、欽二帝被擄,高宗中興,不過一月間事。宋朝國統原未斷絕,此回本應接敘高宗中興之事。然滅北宋者金,而金先滅遼,遼實起於北宋之先,夏亦起於北宋之初,至元滅金滅夏,又在南宋未滅之先,不便將此三國懸擱。今且將南宋之事擱起,待下回再敘,此回先將遼、金、西夏之事敘明。
  按遼國初名契丹,本東奚種,神農氏之後。其後為匈奴所破,保鮮卑山,燕慕容氏時,竄於鬆漠之間,後魏初,大破之,遂逃,進經數十年稍滋蔓。自魏至隋,雖或寇邊,亦入貢不絕。
  唐太宗、高宗時,俱內附。至中宗時始叛,其後叛服不常。八部各有大人,以次為主,三年傳旗鼓一交代。至庸昭宣帝時,耶律阿保機為主,尤雄勇,不肯代,居古漢城,地宜五穀,有鹽池之利。擊滅七部,東征室韋女貞,西取突厥故地,諸夷畏服。後梁太祖時,帥眾三十萬寇雲州,晉王與之連和,約為兄弟,共聲梁。或勸晉王擒之,王曰:「仇敵未滅,而先失信夷狄,自亡之道也。」厚贈遣之。阿保機既歸而背盟,更附於梁,晉王由是恨之。時燕節度使劉守光,殘虐其下,軍士多亡歸契丹。契丹掠取燕地士民,日益強大,阿保機遂更名億,稱皇帝,是為遼太祖,國人號為天皇。妻述律氏,亦勇決多權變,名震諸夷,號地後。劉守光為李存勖所攻,遣使獻平、營、灤三州之地,以求援於契丹。契丹救之,為存勖所敗。存勖滅燕,而三州之地歸於契丹。未取。
  初,守光遣韓延徽於契丹。延徽不拜,契丹主大怒,使牧馬。契丹述律後察其賢,勸阿保機禮而用之。韓延徽有智略,能屬文,始教契丹建牙開府,築城郭,立市裡,以處漢人,使各有配偶,墾藝荒田。由是漢人安業,逃亡者少,契丹臣服諸國,延徽有功焉。阿保機取夫餘城,更名東丹國,命長子突欲鎮之,號為人皇。次子德光守西樓,號元帥。阿保機稱帝二十年,死於夫餘城。述律後欲立德光,至西樓,命與突欲俱乘馬立帳前,謂諸酋長曰:「二子吾皆愛之,莫知所立,汝曹擇可立者,執其轡。」酋長知其意,爭執德光轡。後曰:「眾之所欲,吾安敢違。」遂立德光,是為太宗。遣突欲歸東丹。德光尊後為太后,國事皆決焉。德光性孝謹,母病不食,亦不食。
  以韓延徽為政理事,令葬阿保機於木葉山。太后左右有桀黠者,後輒謂曰:「為我達語於先帝。」至墓所殺之,-前後百數。最後平州人趙思溫當往,不肯行。後曰:「汝事先帝常親近,何為不行?」對曰:「親近莫如後,後行,臣乃繼之。」後曰:「非吾不欲從先帝於地下也,顧嗣子幼弱,國家無主,不得往耳。」
  乃斷一腕,令置墓中。思溫亦得免。
  時後唐潞王從珂疑石敬塘,使移鎮天平。敬塘拒命,唐發兵討之,敬塘危急,乃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幽薊等一十六州,以假兵滅唐。仍許歲輸帛三十萬匹。契丹冊立敬塘為晉帝,乃以幽州為燕京,徙都之,改國號曰遼。終晉高祖之世,徵求無厭。至出帝齊王立,不奉表,不稱臣於契丹。契丹主積怒,舉兵滅晉而歸,死於殺狐嶺,嗣位二十一年。姪永康王兀欲即位於中京,兀欲乃太祖阿保機長子突欲之子也。突欲以國讓弟,後反見疑,遂浮海至中國。後唐明宗以莊宗妃夏氏妻之,賜姓名李贊華,拜節度使。贊華好割婦女之臂腿而飲其血,諸姬妾刺臂或腿以吮之,則大悅。夏氏數被其割,不勝苦,奏請離婚為尼。贊華後為潞王從珂所殺。至是其子兀欲立,追尊其父突欲為義宗。兀欲更名阮,是為世宗。嗣位五年,為燕王述軋所弒。述軋自立,諸部不服,奉太宗德光子壽安王兀律攻殺之,遂立兀律為帝,更名璟,是為穆宗。穆宗好畋獵飲酒,不恤國事,每夜則酣飲達旦,晝則常睡,國人謂之睡王。周世宗攻取三關瀛、莫、易之地。穆宗聞之曰:「此亦漢地,今以還漢,又何惜哉!」又嗜殺,酒後加人以烙炮鐵梳諸奇巧極刑。嗣位十八年,近侍小哥花哥辛古等殺之,世宗兀欲之子賢立,是為景宗。以蕭守興為尚書令,納其女燕燕為後。景宗宿嬰風疾,國事皆決於燕燕。
  遼與宋通好,宋太宗伐北漢,遼遣兵救之,大敗而還。宋滅北漢,遂乘勝伐遼,以取幽燕之地。遼遣耶律休哥與戰,宋亦大敗而還。景宗嗣位十四年而殂,子隆緒立,是為聖宗。蕭太后專國政,寵幸用事。宋太宗遣曹彬、潘美等乘釁伐遼,以取幽燕之地,為契丹將耶律休哥所敗。遼太后亦興師寇宋,宋驍將楊業死之。宋真宗時,蕭太后隆緒大舉寇宋,宋寇準亦勸真宗自將御之。契丹圍澶州,不克,與宋戰不利,大將撻覽為宋所殺。寇準勸真宗復直前渡河,契丹大懼,請和,自是而兩朝修好,南北弭兵,邊境稍安矣。契丹聖宗隆緒二十七年,蕭太后燕燕卒。蕭氏有機謀,善馭大臣,得其死力。每入寇,親披甲冑督戰。與韓德讓通,太后死後,未幾德讓亦死,陪葬陵傍。隆緒遭母喪,哀毀骨立。群臣請改元,又請以日易月,皆不許。及宋真宗崩,隆緒集番漢大臣后妃以下皆舉哀,曰:「吾兄與吾同月生,年大兩歲,吾又得兒多時也!」因又泣,特置真宗御靈,建資福道場百日而罷。契丹主隆緒病革,謂其子宗真曰:「宋朝信誓,常守而不失。」遂殂,嗣位四十八年。子宗真立,是為興宗。國內無事,戶口蕃息,宋增歲幣銀絹各十萬,並前共五十萬。其地凡五京,六州,軍城百五十六,縣二百九,屬國六十。東至海,西至流砂,北至臚朐河,南至白溝,幅員萬里。嗣位二十四年殂,子道宗洪基立。洪基嗣位四十六年殂。
  太子濬早卒,濬之子天祚帝延禧立,好畋獵淫酗,怠於政事。
  遼屬國生女真完顏阿骨打以兵叛遼。
  女真之先,古肅慎氏地,世居混同江之東,長白山、鴨綠江之源,姓拏,又號完顏氏,唐太宗時,始聞於中國。其係籍於遼者,號熟女貞;在北者號生女真,亦素服於遼。生女真舊無官屬,至烏古乃始有官屬,其部內舊無鐵,鄰國有以甲冑鐵器往鬻者,必厚價酬之。得鐵既多,因以修弓矢,備器械,兵勢稍振。烏古乃死,子劾裡缽嗣,嚴重多智,基業始大。其官之尊者,皆曰勃極烈。其民無傜役,壯者即為兵,自五十百皆有長,伍長擊柝,什長執旗,百長挾鼓,千人將則旗幟金鼓悉備。伍長戰死,四人皆斬;什長戰死,伍長皆斬。百長以上亦然。一軍退,則誅一軍之長。凡部長曰勃堇行,兵則稱曰猛安、謀克。猛安猶千夫長,謀克猶百夫長也。劾裡缽生十一子,長曰烏雅束,次日阿骨打。劾裡缽疾篤,呼弟盈哥謂之曰:「烏雅束柔善,若辦集契丹事,阿骨打能之。」劾裡缽死,弟頗刺淑嗣;頗刺淑死,弟盈哥嗣;盈哥死,兄子烏雅束嗣;烏雅束死,弟阿骨打嗣立,自稱都勃極烈。時遼主好獵淫酗,怠於政事,每歲遣人市名鷹海東青於海上,道出生女真,使者貪縱,征無厭,女真怨苦之。女真部阿疏叛奔遼。阿骨打索之不得,遂逆命。遼遣軍伐之,阿骨打曰:「先發者制人。」遂與姪黏沒喝,弟闍母及宗室銀術可婁室等起兵擊遼,傳梃而誓,勇氣百倍,遼軍大奔。遼以司空蕭嗣先帥師伐女真。阿骨打帥眾來御,未至混同江,夜就枕,若有扶其首三。阿骨打臥而起曰:「神明警我也!」即鳴鼓舉燧而行,黎明至混同江,與遼兵遇,會大風起,塵埃蔽天,阿骨打乘風追擊,遼兵大潰,將士皆死,獲免者十七人。自是士無鬥志,遇敵輒潰。遼人嘗言:「女真兵滿萬,則不可敵。」至是始滿萬矣。女真完顏阿骨打稱皇帝,更名旻,國號金,是為金太祖。
  遼使請和千金,金人不許,遼主起空國之兵,用百萬之師,下詔親征女真。金主攻遼黃龍府,次混同江,無舟以渡。金主使一人前導,乘赭白馬逕涉,曰:「視吾鞭所指而行。」諸軍隨之,水及馬腹。既濟,使舟人測其渡處,深無涯涣。遂克黃龍府,遼師至混同江。金主聞遼主親征,乃聚眾以刀釐面,大哭曰:「始與汝等起兵,蓋苦契丹殘忍,欲自立國。今天祚親至,恐不能當,不若殺我一族,汝等迎降,或有生理。然遼人怨已切骨,天祚之氣方驕,縱降亦必無生理。奈何!奈何!」諸軍羅拜曰:「事已至此,唯命是從。」金主曰:「然則惟有人人死戰耳!」遂帥眾迎敵。金主曰:「彼眾我寡,兵不可分,視其中軍最堅,主必在焉,敗其中軍,可以得志。」使左右翼合而攻之。遼主遁,遼兵大潰,枕屍相屬百餘里,所獲器械、寶物、馬牛不可勝計。遼東京及東京州縣,與南路擊遼女真,皆降於金。金約宋共攻遼。金人取遼上京、中京及西京。金主命谷神始制女真文字。遼主為金黏沒喝斜也所迫,輕騎走夾山,命令不通。時遼秦晉國王耶律淳與參知政事李處溫守燕京,處溫與都統蕭乾等謀奉淳為主,諸大臣耶律大石左企弓等及番漢百官、諸軍父老數萬人勸進,拜舞山呼,上尊號曰天錫黃帝。軍旅之事,悉委耶律大石。耶律大石者,太祖八世孫,通遼漢文字,善騎射,舉進士,為翰林學士承旨。遼謂翰林為林牙,故稱大石林牙。遼耶律淳死,蕭乾等立淳妻蕭氏為皇太后,遂立秦王定為帝。李處溫欲為亂,蕭後殺之。
  金主阿骨打襲遼主延禧於石輦驛,以其子斡離不為前鋒,所將不過千人,遼兵圍之數重。遼主謂金兵少,必敗,遂與妃嬪登高阜觀戰。斡離不以鐵騎馳赴之。遼主大驚,遁去,遼兵遂大敗。金主分三道攻燕,遼人以勁兵守居庸關,金兵至關,崖石自崩,戍卒多壓死,遼人不戰而潰,金兵庫關而南,遂入燕京。遼將相皆降,耶律大石走,為金所獲,蕭後出奔天德,於是遼五京皆沒於金。遼主奔西部族,蕭後來見,遼主殺之,追廢淳為庶人。金使斡離不銀術可婁室等分道襲遼主。遼主奔應州,其子秦王定、紀王寧及妃嬪從臣皆被執。遼主西走雲中。
  金太祖在位八年殂,弟吳乞買立,更名晟,是為金太宗。耶律大石自金歸遼,金主既敗,奔夏,會黨項亦遣人請臨其地,遼主從之。至應州東,為金將婁室等所獲以歸,金廢為海濱王,尋殺之,以萬馬踐其屍。遼主天祚帝延禧嗣位三十五年而被執,遼亡。自後梁太祖丁卯稱帝起,至徽宗乙巳,凡八主,共三百有十年。
  初,遼主之與金人戰也,耶律大石以諫不從,遂率眾走北庭都護府,自立為王。會西鄙七州十八部,諭以興復事,得精兵萬餘,置官吏,具器械。又遺書回鶻。回鶻王畢勒哥迎至邸,送至境外,兵行萬里,歸者數國。至尋思千,西域諸國舉兵十萬拒戰。大石進擊,大敗之,僵屍數十里,回回國王來降。又西行至起兒漫,群臣共冊大石為天祐皇帝,改元延慶,是為西遼。西遼王大石引兵東還,行二十餘日,得善地,遂建都城,號虎思乾耳朵。金主聞耶律大石在和州之域,遣兵攻之,不克而還。德宗大石立十二年而殂,子仁宗夷列幼,遺命其後蕭氏權國事,號感天皇后,稱制七年殂。夷列始親政,又十三年而殂,子幼,遺命其妹普速完權國,號承天皇后。承天後制十四年,與其夫蕭朵魯不之弟補古只沙裡通,出朵魯不為東平王而殺之,朵魯不之父斡裡刺以兵問罪,殺普速完及補古只沙裡,迎夷列次子直魯古之立,改元天禧,立三十四年。因出獵,乃蠻國天屈出律伏兵八千擒之,而據其位,尊直魯古為太上皇,以善終,西遼亡。凡三主二后,起於宋徽宗二十五年乙巳,亡於南宋寧宗七年辛酉,共七十八年。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10:37:54

第三十二回下     西北邊遼金夏不住相爭

  卻說金太祖旻,即阿骨打,既破遼,大敗遼兵,取有五京之地,迫遼主遠遁。生十五子皆不立,而立其弟太宗晟,即吳乞買。太宗晟既滅遼,復遣斡離不黏沒喝寇宋,破汴京,虜二帝,而取宋天下之半。又遣太祖第四子兀術,及黏沒喝、婁室銀術可撻懶、斡離不等屢寇南宋,又立劉豫為齊帝以害宋,諸事盡見南宋回中。太守晟嗣位十三年殂,子十四人皆不立,而立太祖嫡孫合刺,更名亶,乃太祖太子繩果之子也,是為熙宗。
  熙宗亶厭用兵,頗讀書,使撻懶兀術襲執劉豫,與宋通好。典禮樂,立孔廟於上京,求孔子支派四十九代孫瑤,封為衍聖公,元朝因之,而孔子嫡源從南渡者,今居浙江。
  熙宗嗣位十四年,末年好飲酒,妄殺大臣。平章事完顏亮亦太祖之孫,太祖第三子遼王宗乾之子也,謀篡位,陰結死士,而通於熙宗妻裴滿後,忌金主之弟胙王常勝等,因構殺之。熙宗素積怨於裴滿後,因並殺後,而召弟婦胙王之妻撤卯入宮為繼後。亮黨大興國,給事寢殿,被杖怨望,亮使為內應,己巳十二月夜二鼓,興國啟門,亮與妹婿徒單貞及秉德烏帶、李老僧、唐括辦等入寢殿,熙宗直善用刀,常置佩刀於榻上。是夕,興國取刀投榻下,熙宗求刀不得,亮直前,手刃之。亮本名迪古,是為廢帝。以太宗諸子強盛,遂殺其子孫七十餘人,諸宗室五十餘人,太宗吳乞買與黏沒喝之後遂絕。又殺秉德等,又殺宗室撤離喝孛吉乾帶等,皆族之。改築燕京宮室,一依汴京制度。宮殿遍敷黃金,而後間以五彩,金屑飛空如落雪,一殿之費,以億萬計,成而復毀,務極華麗。金主亮殺其叔父曹王阿魯補,納其妻阿懶,封為昭妃,又納宗婦四人於宮。崇義節度使烏帶妻定哥,舊與亮通,亮使殺烏帶,許以為後,定哥不忍,亮謂之曰:「不殺汝夫,將族汝家。」定哥大恐,縊殺烏帶,納為貴妃。又使秘書監完顏文出其妻石哥,以為麗妃。又使乙刺補出其妻又察,亦納之。又察,亮姊之女也。金主亮聞葛王烏祿妻烏林答氏美,召之。烏林答氏曰:「我不行,上必殺王。」遂行,至良鄉,得間自殺。亮降封葛王為曹國公。都燕京,親選良家子女百十三人以充後宮,皆美女也。亮恣意淫惡,壽寧縣主什古,靜樂縣主蒲刺,及習拈師姑兒,混同縣君莎裡古貞及其妹,餘都皆亮之從姊妹,成阝國夫人重節,亮之姪張定安妻柰刺忽,太后大氏之兄嫂蒲蘆胡只,石奇之妹,皆有夫,亮無所忌恥,分皆納之,屬諸妃位下。莎裡古貞最得倖,每召必親候廊下,立久,則坐於師姑兒膝上。宮人在外有夫者,初猶分番出入,後乃盡遣其夫。每幸婦人,必奏樂撤帷,或妃嬪列坐,恣意淫亂,使共觀之。常於臥內遍設地衣,裸逐以為戲。金主亮以江南多美女玉帛,又聞宋有劉貴妃美豔,欲得之,謀大舉滅宋。亮嫡母太后徒單氏諫之,亮不悅。亮遷都於汴,以太后居寧德宮。太后使侍婢高福娘問亮起居,亮通之,太后不悅,亮使點檢大懷忠等弒太后。太后方樗蒲,懷忠等至,令太后跪受詔,太后愕然下跪,尚衣局使虎特末從後擊之,僕而復起者再。亮命焚其屍,棄骨於水,並殺其左右及弟姪。又大殺宋遼宗室之在其國者無孑遺。遂舉兵南征,眾六十萬,號百萬,妃嬪皆從,宋人大震。
  金主亮入和州,梁山濼水涸,前所造船不得進,乃使李通更造小船,壞城中民居,以為材木,煮人膏以為油。宋總管李寶敗其先鋒。金主亮無道,人心離散,將士多亡歸。至公言於路曰:「我輩今往東京,立新天子矣。」金主亮披金甲率眾渡江,宋虞允文大敗金師於彩石。時東京留守曹國公烏祿,太祖之孫,性仁孝,沉靜明達,眾心歸之。猛安福壽等共殺副留守高存祿,立烏祿為帝於遼陽,更名雍,是為世宗。下詔暴揚金主亮罪惡數十事,遣兵斷其歸路,而召諭其兵將,令北還安業。
  金主亮聞曹國公即位,改元大定。金主亮拊髀歎曰:「朕本欲平江南,改元大定,此之非天乎!」遂召諸將帥謀北還,恐將士解散,而宋人躡其後,乃分兵渡江,欲先南滅宋,而後北平內亂,詔諸將約以三日濟江,否則盡殺之。軍士危懼,謀欲亡歸,又聞曹國公烏祿即位於遼陽,遂共謀作亂,決計於浙西都統制耶律元宜,及猛字唐括烏野,請行大事。元宜然之,乃帥諸將薄亮營。亮疑宋兵奄至,攬衣遽起,取箭視之,愕然曰:「我兵也。」方取弓,已中箭僕地。遂殺之,焚其屍。軍士取行營服用寶器皆盡,裸淫其妃嬪,不從者殺之。太子光英及李通等,遣人議和於宋,而求赦於新主。金主雍下令,廢亮為庶人,招諭下江南之眾,皆令散歸。金主雍入燕京。金世宗雍,仁孝節儉,崇儒尚文,與宋講和,兩得休息,斷獄十七人,幾致刑措。以其妻烏林答氏死節,終身不立後,真金國之賢君也。
  在位二十九年殂。太子允恭早卒,太孫章宗璟嗣立,李宸妃專政,疏遠宗親,國勢稍衰,嗣位十九年殂。以世宗第七子衛王永濟柔弱立之,是為後廢帝。
  時蒙古兵日強,連歲侵擾金西北邊地,金主求和,蒙古不許。蒙古與金獨吉千家奴等戰於灰河,金師敗績,遂取大同府,金西北州縣盡入於蒙古。蒙古主復進與金完顏九斤等戰於會河堡,金兵大敗,東京不守,西京復沒。金胡沙虎兵將出,戰屢敗,金主不能誅,而反用之。胡沙虎遂作亂,以兵入宮,自稱監國,迫金主出居衛邸。永濟嗣位五年,胡沙虎迎世宗之孫、允恭之庶長子升王珣於彰德,至燕即位,是為宣宗。蒙古兵日迫,高琪戰敗,胡沙虎欲殺之,高琪懼誅,乃以兵圍胡沙之第而殺之,詣闕請罪,金主赦之。時蒙古凡破金九十餘郡,兩河山東數千里人民,殺戮幾盡,金帛子女,牛馬羊畜,皆席捲而去,廬屋焚蕩,城郭丘墟,惟大名、真定、青鄆以南未下。金求和於蒙古,蒙古主欲得其公主,金主珣以廢主永濟之女及童男女五百,馬三千,金銀繒帛萬兩萬匹與之。既成婚,蒙古主乃出居庸關北還。金主珣徙都汴,蒙古主聞之,怒曰:「既和面遷,是疑心未釋也。」復圖南侵。蒙古將木華黎攻金北京、遼西州郡,皆下之。金主遣兵救燕,與蒙古兵遇於霸州,大潰,蒙古遂入中都,吏民死者甚眾,宮室為亂兵所焚,火月餘不熄,金祖宗神御及諸妃嬪皆淪沒焉。蒙古將木華黎取金河北、山東,將趨汴,至解州,病卒。蒙古取陝西等地,遂入三關。
  金宣宗珣嗣位十一年殂,子哀宗守緒立。金人盡棄河北、山東、關陝等地,惟並力守河南,保潼關,自洛陽至邳州,東西二千餘里,立四行省,帥精兵二十萬以守之。蒙古人金陵西太昌原。金平章政事完顏合達,以忠孝軍提控,完顏陳和尚為前鋒,陳和尚環甲上馬,以四百騎大敗蒙古八千之眾,士氣百倍,金自有蒙古之難,二十年間,始有此捷,由是陳和尚之名震國中。金以為定遠大將軍,世襲謀克。金人既勝而驕,蒙古主怒,與其弟拖雷帥眾入陝西,破砦柵六十餘所。遂取鳳翔,陷鳳州,破武休關,圍興元,軍民散走,死者數十萬,破饒風關,由金州而東趨汴京,至禹山,金兵與戰,蒙古兵少卻。明日,蒙古兵忽不見,入光化北岸棗林中,晝作食,夜宿馬上,四日林外不聞音響。金兵謂蒙古已退,皆解散。蒙古忽至,金兵大敗。蒙古入均州,完顏陳和尚趨避隱處,殺掠稍定,方出,自言曰:「我金國大將,欲見白事。」蒙古兵士以數騎夾之,詣太弟帳前,問其姓名,曰:「我忠孝軍總領完顏陳和尚也,太昌原衛州倒回谷之勝者,皆我也。我死亂軍中,人謂我負我國家,今日明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蒙古兵欲其降,砍足脛折之,划口脗至耳,噀血而呼,至死不屈,遂殺之。蒙古將士有義之者,以馬乳汁酹地而祝曰:「好男子,他日再生,當令我得之!」
  金之精銳既盡,蒙古遂圍汴。金汴京糧盡援絕,勢益危急,金主決意東行,入宮與后妃別,大慟而出。金主歸德,遣人迎后妃於汴,諸軍怨憤,后妃不得出。蒙古速不台攻汴日急,內外不通,米一升至銀二兩,人相食,貴家宅第皆以撤以爨。西面元帥崔立,性淫狡,因民洶洶,殺左右二相顏奴申及習捏阿不,勒兵入宮,集百官議所立。崔立曰:「衛紹王太子從恪,其妹公主,現在北兵中為後,可立。」乃以太后命,召從恪為梁王監國,崔立自為太師都元帥,送款於蒙古速不台。速不台喜,飲之酒,崔立以父事之。還城,悉燒樓櫓。又托以軍前索隨駕官吏內眷家屬,聚軍民子女於省中,親閱之,日淫數人,猶以為不足,乃禁民間嫁娶,有以一女之故,致死摹人者。諸王妃嬪,亦被其淫。時入後宮淫妃嬪,又與妻同見太后、皇后。
  兩宮賜予,不可勝計。立因諷太后歸降。立遂以梁王從恪、荊王守純、太后王氏、後徒單氐及諸妃嬪,凡車三十七輛,宗室男女五百餘人,赴青城。速不台殺二王及族屬,送后妃等於和林,在道艱楚萬狀,尤甚於宋徽、欽之時焉。則紀載有金夫不躬之說,事或然也。速不台入汴城,時立在城外,兵先入其家,取其妻妾寶玉以出,立歸,大慟而已。後崔立為蒙古汴京都尉李伯淵所殺。
  蒙古遣王擑使宋,議同伐金,宋遣使報謝。蒙古許俟成功後,以河南地歸宋。金主聞蔡州城堅池深,兵眾糧廣,遂決計幸蔡州。時久雨,朝士扈從者,徒行泥水中,掇青棗為糧,足脛盡腫。從者二三百人,馬五十匹,至亳州,避雨雙溝寺中,蓬蒿滿目,無一人跡。金主歎息曰:「生靈盡矣!」為之一慟。
  及入蔡,以完顏忽斜虎為尚書右丞,總領省院事。忽斜虎有文武才,選括士馬,繕治兵甲,兵威稍振。時蒙古兵去蔡差遠,金主亦安之。而宋孟珙為將,大敗金兵於馬磴山,蒙古都元帥塔察兒使王擑至襄陽,約攻蔡州,宋甲次於息州之南,降者日眾。金息州刺史請益兵,金主以參知政事抹拈兀典帥忠孝軍五百往。將行,金主諭之曰:「北方兵強馬壯,智勇兼備,我實難與之敵。至於宋人,何足道哉!朕得甲士三千,縱橫江淮間,有餘力矣。」金主使完顏阿虎帶乞糧於宋,將行,渝之曰:「宋人負朕深矣,彼自為謀亦淺,蒙古滅國四十,以及西夏,夏亡及我,我亡,必及於宋,唇亡齒寒,自然之理。若與我連和,所以為我者,亦為彼也。卿其以此意曉之。」
  阿虎帶至宋,宋朝不許。蒙古塔察兒圍金蔡州,日耀兵城下,旗幟蔽天,城中駭懼。宋史嵩之命孟珙、江海帥師二萬,運米三十萬石赴蒙古之約,塔刺兒大喜,與珙結為兄弟,酌馬乳汁飲之。蒙古既得宋助,益修攻具,斲木聲聞於城中,城中益懼。金忽斜虎日以國家恩澤,君臣大義,撫循其民,忠誠昭著,軍民感奮。宋師及蒙古以攻具薄,城金盡,籍民丁防守-,民丁不足,復括婦人壯健者,假男子衣冠守城。宋孟珙進逼柴潭樓,金人恃潭為固,外即汝河,潭高於河五六丈,相傳下有龍,人不敢近,而城樓伏巨弩,將士疑畏。珙召麾下飲酒,酒再行,謂-曰:「柴潭樓非天造地設,伏弩能射遠,不能射近,彼所恃者此水耳,決而注之,涸可立待。」遂鑿深,潭果決入汝水。珙命實以薪葦,蒙古亦決練江,兩軍皆濟,魚貫而上,攻其外城,破之,進逼上門,遂攻西城,克之。忽斜虎竭力捍御,金主謂侍臣曰:「我為金紫十年,太子十年,人主十年,自知無大過惡,死無所恨。所恨者,祖宗傳祚百年,至我而絕;與古荒淫暴亂之君等為亡國,獨此介介耳!」
  自宋理宗九年九月蔡州受圍起,至次年正月朔旦,蒙古兵會飲,歡吹之聲,四望相接,城中饑窘,歎息而已。孟珙見黑氣壓城上,日色無光,下令諸軍銜枚,分運雲梯攻城。是夕,拿主傳位於東面元帥承麟,承麟拜泣不敢受。金主守緒曰:「朕所以付卿,豈得已哉!以朕肌體肥重,不便鞍馬馳突,有死而已。卿矯捷有將略,萬一得免,柞胤不絕,此朕志也。」承麟起受璽,明日即位。宋孟珙師攻南門,馬義先登,趙榮繼之,萬眾競進。金百官稱賀禮畢,亟出迎敵。南城已立宋旗幟矣。
  金主守緒自經死。嗣位十年。忽斜虎聞之曰:「吾赴汝水,從吾君矣!」遂赴水死。參政孛術魯小婁室等,及軍士五百餘人,皆從死焉。承麟退保子城,聞守緒死,帥群臣入哭,諡曰哀宗。
  奠未畢,城已陷,承麟為亂兵所殺,嗣位一日,金亡。起宋徽宗乙未,終宋理宗甲午,凡十主,共一百二十年。
  其有先金立國,亦先金而滅於蒙古者,有夏國。唐初宥州刺史拓跋思恭,本黨項羌也,其先有拓跋赤辭,唐太宗貞觀初來歸,賜姓李,置靜邊等州以處之。其後析居夏州者為平夏部,至唐僖宗避黃巢之亂幸蜀,平夏部李思恭糾合夷夏兵,會酈延節度使李孝昌等,同盟討賊,詔以思恭權知夏綏節度使。思恭卒,弟思諫嗣。思諫卒,子彝昌嗣。彝昌為其將高宗益所弒,立其族叔父仁福以為節度使,後封朔方王。仁福卒,子彝超嗣。彝超卒,追封夏王,子克睿嗣。克睿卒,子繼筠嗣。繼筠卒,弟繼捧嗣。繼捧以諸父昆弟糾懟怨,以銀、夏、綏、宥四州降宋,由居京師,宋太祖賜齎甚厚,遣使至夏州,護緦麻以上,親赴闕;族弟季繼遷燃,襲據銀州,圍三族岩,宋太宗遣將擊走之。繼遷降於契丹,以為定難節度使,以女妻之。李繼遷侵擾日甚;宋趙普請復命李繼捧鎮夏州,賜姓名趙保忠,復以為定難節度使。保忠與繼遷戰於安慶澤,繼遷中流矢遁。繼遷遣使歸款,奉表謝罪,詔以為銀州觀察使,賜姓名趙保吉。而趙保忠叛降契丹,契丹封為乎思王。未幾。趙保吉復叛,徼擊錄州運餉芻栗四十萬,盡奪乏。宋太宗大怒,命將五路出師討之,不克而還。宋真宗時,趙保吉陷清遠軍,復陷靈州,趙保忠陷西涼,殺知府丁惟清。於是潘羅支等偽降於保吉,保吉受之不疑。潘羅支遽集六合番部合擊之,保吉大敗,中流矢,創甚,奔還靈州,自慮孤危,病且死,囑其子復明,必歸宋,一表不聽則再請,雖累百表,不得請,勿止也。遂卒。趙德明屢表歸款,宋真宗嘉之,以為定難節度使,封平西王,賜齎甚厚。未幾,架毋亦冊封德明為夏國王,德明手本國則稱帝,奉表於宋契丹,則去帝號而稱臣。
  宋仁宗十年,趙德明卒,子元昊立。元昊以五足五日生,圓面高准,性雄毅,多大略,善繪畫,能創制物始,凡行兵,令部長各陳所見,繹取其長,悉有夏、銀、綏、宥、監、勝、甘、涼、靈、會、靜諸州。又取瓜沙肅州,仍居興州,阻河,依賀蘭山為固。西至吐蕃塔塔,地方萬里,遂更名曩霄,稱帝改元,上表於宋,求甲郊之地。宋削元昊賜姓、官爵,絕其互市,募人能得元昊首者,即授定難節度使。元昊遂入寇,攻保安,取金明岩,又取安遠、塞門、永平諸砦,乘勝抵延州城下,大敗宋師,會大雪解去。自後屢次入寇,屢敗宋師,朝廷為之旰食。賴韓琦,范仲淹捍御有方,又賴狄青善戰,以故元昊不能深入。元昊大將野利與天都,皆驍勇善戰,屢敗宋師。宋種世衡用反間計,使王嵩遺書野利,言既有志本朝,宜及早歸降,故陸元昊所,元昊疑而殺之,乃為文以祭野利,書之於板,痛其與天都同歸本朝,而不獲成功,祭於境上。見有虜至,急燃之以歸,而遺其板。虜得之以獻元昊,元昊並殺天都,自是元昊之勢稍弱,遂請與宋和。自元昊至乾順,歷代叛服不常,不能悉記。曩霄嗣立十七年,諡景宗。曩霄初娶野利氏,生寧令哥,以為太子。既而寧令哥娶沒移氏為妻,已婚矣,見其美,遂自娶之。寧令哥大憤恨,謀弒曩霄,乘間以刀砍之,不死,截去其鼻。寧令哥匿國舅訛龐家,為訛龐所殺。元昊病鼻創而殂,年四十六。少子諒祚嗣。諒祚年方幼,訛龐遂與三大將分治國事。諒祚嗣位十六年殂,諡毅宗。子秉常立,秉常嗣位十九年殂,諡惠宗。子乾順立,乾順嗣位五十四年殂,諡崇宗。
  子仁孝立,始建學校於國中。仁孝嗣位五十五年殂,諡仁宗。
  子純祐立,純祐嗣位十四年,諡桓宗。乾順之孫李安全廢純祐而自立。未幾,純祐卒。
  安全既立,蒙古入靈州。夏屢為蒙古所攻,求救於金,金不能救,夏人怨之,稱臣於蒙古,遂與金人搆兵。安全立五年而殂,諡襄宗,子遵頊立。夏與金搆兵,約十年,精銳俱盡,兩國皆敝,乃遣使修好於金,稱弟而不稱臣,各用本國年號,金遣使報之,兩國復和。蒙古圍夏興州,夏主遵頊奔西涼。蒙古攻夏,夏主遵頊嗣位十三年,傳國於其於德旺,自稱太上皇,又四年殂,諡神宗。德旺既立,蒙古伐夏,取甘州、肅州及西涼府。蒙古入夏,城邑多降,夏主德旺憂悸而卒,嗣位四年,諡獻宗。國人立其弟之子睍,蒙古盡克夏城邑,其民穿鑿土石,以避鋒鏑,免者百無一二,白骨蔽野。夏主睍力屈出降,遂縶以歸,嗣位二年,為元所滅,夏亡。夏起唐僖宗辛丑,至宋仁宗戊寅,李曩霄稱帝,至宋理宗三年丁亥亡,凡二十一傳,通計三百四十七年,內稱帝者九人,共一百九年而亡。遼金西夏之事,已述其概,下回再將南宋乏事敘明,觀者當以三十三回,直接土三十一回,而以此三十二回作閏回,則事皆接續可觀矣。
  南宋之事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10:39:44

第三十三回     康王構仗名將偏安半壁

  詩曰:
  鐵甲將軍夜過關,馬蹄到處骨如山。
  氣高無奈烏江阻,色重方知蜀道難。
  長夜酒能傾社稷,瓊林富不救饑寒。
  若將四堵牆推倒,海晏河清日月閒。
  物換星移幾度秋,鳥啼花落水空流。
  人間何事堪惆悵,貴賤同歸土一丘。

  卻說北宋徽、欽二帝被虜,金人立張邦昌為楚帝,張邦昌不敢居,先迎元祐孟太后入居禁中,垂簾聽政。又遣人至濟州,迎立康王構。丁未五月,王發濟州。至應天府,張邦昌來見,王慰諭之,命築壇於府門之左,王登壇即位,大赦改元,是為南宋高宗。高宗慟哭,遙謝二帝。是日元祐皇后在東京撤簾,遙薯靖康帝為孝慈淵聖皇帝,遙尊母韋氏為宣和皇后,後尊為太后,遙立妃邢氏為皇后。
  初,徽宗生帝時,夢吳越王錢鏐入宮而生帝。後都臨安,壽八十一,與鏐同。又為康王時,遣為質於金,以射矢連中,金疑為將家子,遣還換質。既而得實,悔而急追之。高宗因奔走疲倦,臥崔府君廟中。夢神人醒之曰:「金人追將及,可速去之,已備馬於門首。」高宗驚覺,馬在側,遂躍馬南馳,既渡河,馬不復動,視之,乃泥馬也。高宗以李綱為相,李納請罷張邦昌王爵,安置潭州,及受邦昌偽命臣僚王時雍、吳開、莫禱、孫覿等有差。封贈諸路死節之臣,還元枯黨籍入官爵。
  遣宣議郎傅雩使金軍,通問於二帝,且致書於黏沒喝。時議定都之所,李綱言關中為上,襄陽次之,建康為下,請先幸南陽,以收人心。而黃潛善、汪伯彥阻之,上遂決意東幸,如揚州。
  綱所陳論,其言切直,帝初無不容納,至是惑於黃潛善、汪伯彥之言,常留中不報。綱因求去。遂罷綱,提舉洞霄宮。綱罷,凡綱所規畫軍民之政,一切廢擱,而國事不可為矣。前太學生東、布衣歐陽徹上書,乞留綱,黃潛善、汪伯彥以語激怒帝,言復將鼓眾,帝斬陳東、歐陽徹於市,天下冤之。
  立沿河沿江淮帥府,以宗澤為東京留守,知開封府事。時敵騎留屯河上,金鼓之聲,日夕相聞,而京城樓櫓盡廢,兵民雜居,盜賊縱橫。澤威望素著,既至,捕誅盜賊,撫循軍民,修治樓櫓,屢出師以挫敵。有王善者,河東巨寇,擁眾七十萬,擇單騎馳至其營,泣謂之曰:「朝廷當危難之時,使有如公一二輩,豈復有敵患乎?今日乃汝立功之秋,不可失也。」善感泣曰:「敢不效力。」遂解甲降。又有楊進、丁進、王再興、李貴、王大郎等,各擁眾數萬,往來京西、淮南、河南、河北等地,侵掠為患,澤悉招降之。於是京城四壁,各置使以領招集之兵;造戰車千二百乘,又據形勢,立堅壁二十四所於城外,駐兵數萬;又沿河鱗次為蓮珠砦,結河北、河東、山水砦忠義民兵。於是陝西、京東、京西諸路人馬,咸願聽澤節制。澤累表請帝還京,而帝用黃潛善計,決意幸東南,不報。
  秉義郎岳飛,犯法將刑,澤一見奇之。曰:「此將才也。」
  會金人攻汜水,澤兵五百騎授飛,使立功贖罪,飛遂大敗金人而還。澤升飛為統制,謂之曰:「爾智勇才藝,古良將不能過。
  然好野戰,非萬全計。」因授飛陣圖。飛曰:「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澤是其言,飛由此知名。岳飛上書,請帝親率大軍北渡,恢復中原,坐越職言事奪官。時張所為河北路招撫使,飛歸詣所,所問之曰:「爾能敵幾何?」
  飛曰:「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謀,謀定後戰,莫不勝矣。」所矍然曰:「君殆非行伍中人。」補飛為武經郎。張所使都統制王彥,率岳飛等十一將、部七千人渡河,至新鄉,金兵盛,彥不敢進。飛獨引所部鏖戰,奪其纛而舞,諸軍爭奮,遂復新鄉。
  明日戰於侯兆川,飛身被十餘創,士皆死戰,又敗之。會食盡,飛詣彥壁乞糧,彥不許。飛乃引兵益北,與金人戰於太行山,擒其將拓跋野烏。居數日,又與敵遇,飛單騎持丈八鐵槍,刺死其將黑風大王,金人敗走。飛知彥不悅己,遂率所部復歸宗澤。澤復以飛為統制。
  金主阿哥打第四子兀術犯東京,東京留守宗澤遣將前後夾擊,大敗之。金自盡不敢犯東京。澤前後請帝還京二十餘奏,每為黃潛善、汪伯聲所抑,憂憤成疾,疽發於背。諸將入問疾,澤矍然曰:「吾以二帝蒙塵,憤憤至此。汝等能殲敵,我死無恨。」連呼「過河」者三而卒,都人號慟。訃聞,贈觀文殿學士,諡忠簡。澤子穎居戎幕,素得士心,都人請以穎繼父任。
  帝不許,命杜充代澤。充酷而無謀,悉反澤所為,於是豪傑離心,降盜復去剽掠矣。
  張慤薦劉豫起為濟南知府。豫不願行,請為東南一郡。執政不許,豫忿而去。金撻懶圍濟南,劉豫遣子麟御卻之。撻懶遣人啖豫以利,豫懲前忿,遂殺濟南驍將關勝,率百姓降金。
  百姓不從,豫縋城納款。
  帝以黃潛善、汪伯彥為左右相。時金兵橫行,盜賊蠭起,二人皆不以聞。金黏沒喝入寇,圍徐州,知州王復死守,城陷,闔門百口皆被殺。詔劉光世阻淮以拒金。光世兵潰走還,金黏沒喝遂陷天長軍。報至。帝即披甲乘騎,馳至瓜州,得小舟渡江,惟護聖軍卒數人及王淵、張濬等從行。日暮奎鎮江,時汪伯彥、黃潛善方率同列聽浮屠克勤說法,或有問邊耗者,猶以不足畏告之。堂吏大呼曰:「駕已行矣。」二人相顧倉皇,乃戎服策馬南馳。居民爭門而出,死者相枕藉,無不怨恨。司農卿黃鍔至江上,軍士以為黃潛善,罵之曰:「誤國誤民,皆汝之罪。」鍔方辯其非是,而首已斷矣。太常少卿季陵,自揚州奉太廟神主以行,未數里,回望城中,煙燄燭天。陵為金人所追,亡太祖神主於金。金人焚揚州而去。
  帝如杭州,黃潛善、汪伯彥以罪免官,以王淵同樞密院事。
  扈從統瓣苗傅,自負世為將,以王淵驟遷卑職,心不平之。而劉正彥亦以招降劇盜,功大賞薄,怨上。時內侍康履等妄作威福,諸將嫉之。中大夫王世修亦嫉內侍恣橫,遂相與同謀,伏兵殺主淵及內侍康履等,劫帝傳位皇太子旉,請元祐太后同聽政。太后見傅等,諭之曰:「今強敵在前,吾一婦人,於簾前抱三歲兒決事,何以令天下?」傅等不從,遂迫帝禪位手旁,改斥。敕書至平江,張濬知必有兵變,謀起兵討之。張俊亦知其偽,即引所部至平江。濬與俊語,相持而泣。敕書至江寧,呂頤浩曰:「是必有變。」遣人寓書於濬,且知劉光世於鎮江。
  會韓世忠由海道將赴行在。張俊曰:「世忠來,吾事濟矣。」因白濬,以書招之。世忠以酒酹地曰:「誓不與此賊共戴天!」至平江見濬,濬乃草檄,聲苗傅、劉正彥之罪,與韓世忠、張俊、劉光世、呂頓浩合兵討之。傅等憂恐,莫知所為。朱勝非勸之,速請帝還宮,可以免禍。傅等遂帥百官朝帝於睿聖宮,帝慰勞之。苗傅、劉正彥以手加額曰:「聖天子度量如是也。」遂請帝復位。呂頤浩謂將曰:「今雖反正,而賊猶握兵居內,若不濟,必反以惡名加我。」進敗苗翊於臨平。苗傅、劉正彥南走,勤王兵入水關。張駿、呂頤浩等入見,伏地涕泣待罪。帝問勞再三,解所服玉帶以賜張濬,斬吳湛、王世修等,誅貶逆黨有差。
  帝至江寧府,韓世忠追獲苗傅、劉正彥,逆行在誅之。帝手書「忠勇」二字,揭旗以賜世忠。皇太子旉卒。
  金人將渡江入寇,詔張濬屯襄、郢、唐、鄧,槓充、韓世忠、劉世光分屯江東,以備金。帝如臨安府。金兀術入建康,守臣杜充以降。帝聞充降,謂呂頤浩曰:「事迫矣,可若何?」
  頤浩因進航海之策。帝然之,遂如明州,明州今寧波府是也。
  金兀術陷臨安,遣阿裡蒲盧渾追帝於明州。帝航於海,次於定海縣。金阿裡蒲盧渾陷越州,遂寇明州。張濬使統制楊沂中迎戰於高橋,敗之。金人陷明州,屠其民,遂襲帝於海,追三百餘里。提領海州張公裕引大舶擊卻之,金人引還,帝走溫州。
  江淮統制岳飛大敗金人於廣德,六戰皆捷。韓世忠以前軍駐青龍鎮,中軍駐江灣,後軍駐海口,欲俟兀術師還擊之。及兀術由秀州趨平江,世忠乃移師鎮江以待之。兀術欲濟江。世忠謂其將曰:「此間形勢,無如金山龍王廟者,敵必登之,以覘我虛實。」乃遣蘇德將百人伏廟中,百人伏廟下岸側,戒之曰:「聞江中鼓聲,則岸兵先入,廟兵繼出,以合擊之。」及敵至,果有五騎趨龍王廟,廟中伏兵先鼓而出,獲其兩騎,其三騎則振策而馳,馳者一人,紅袍玉帶,既墜復跳而免,詰諸獲者,則兀術也。既而接戰江中,凡數十合,世忠妻親執枹鼓,敵終不得濟,擒兀術之婿龍虎大王。兀術懼,請盡歸所掠以假道,世忠不許。兀術窘甚。或謂之曰:「老鸛河故道,今雖湮塞,若鑿之可通秦淮。」兀術從之,遂趨建康。岳飛以兵邀擊於新城。兀術大懼,復出江中。兀術窮蹙,祈請甚哀。世忠曰:「還我兩宮,復我疆土,則可以相全。」兀術見海舟乘風使篷,往來如飛,謂其下曰:「南軍使船如使馬,奈何?」乃募人獻破海舟之策。於是閩人王姓者,教以火箭射舟篷。世忠師潰,兀術始克濟。世忠以八千人拒兀術十萬之眾,凡四十八日而敗。
  金人自是不敢復渡江矣。兀術既濟江,大肆焚掠,盡擄建康少壯婦女,自靜安鎮渡宣化而去。岳飛邀擊,大敗之,盡奪所掠而還。
  金主吳乞買廢徽宗為昏德公,欽宗為重昏侯,徙之韓州,又徙二帝於五國城,去金上京東北千里。宋使洪皓自云中密遣人奏書,以桃梨栗面等獻二帝於五國城,始知康王即位焉。庚戌九月,太后鄭氏卒於五國城。後六年,太上皇卒。又四年,邢後亦卒於五國城。金立劉豫為齊帝於大名府,畀以河南、陝西之地。豫約世修子禮於金。
  初,秦檜從二帝至燕,金王以檜賜撻懶,為其任用。及南侵以為參軍。檜妻王氏,色嬌美而多智,與撻懶通。至是撻懶縱秦檜還,使為內間。檜與妻王氏俱還,自言殺金人監己者,奪舟而來,遂航海至越州,求見帝。帝謂輔臣曰:「檜忠樸過人,朕得之喜而不寐,喜得聞二帝母后消息,又喜得一佳士也。」
  先是,-朝廷雖數遣使千金,但且守且和;而專意與敵解仇息兵,則自檜始。金人欲窺蜀,劉子羽與吳玠、吳璘等,扼險於鳳翔大散關之和尚原。金人知有備,遂引去。金兀術復攻和尚原,吳玠與弟璘伏兵夜擊,大敗之。兀術中流矢,僅以身免,亟剃其鬚髯而遁,蜀賴以全。
  初,北宋行保甲之法,民有部伍,易聚為盜。北宋末,東南盜賊群起,至是張俊、岳飛大敗江淮賊李成等於樓子莊,復筠、江州;俊等復引兵渡江,追成至蘄州黃梅縣,又敗之。成北走降對豫,-張用率眾數萬降於岳飛,江淮悉平。福建義軍范汝為入建州,韓世忠率步卒三萬,水陸並進,直抵鳳凰山,五日破之,范汝為死,閩地悉平。湖海曹成擁眾十餘萬,據道、賀等州,岳飛擊敗之,成走邵州。適韓世忠既平范汝為旋師,忽由處、信逕至豫章,連營江濱數十里,曹成大驚,率眾降於世忠,得戰士八萬。岳飛大敗彭友於雩都,贑州、吉安等地悉平。飛入見。帝手書「精忠岳飛」字,制旗以賜之。
  太湖楊麼號「大聖天王」。麼與劉豫通,欲順流而下。帝以岳飛為荊南制置使,飛渡江,中流顧幕屬曰:「飛不擒之,不涉此江矣。」既破李成,復受命討楊麼,前所部皆西北人,不勻水戰。飛曰:「兵何常,顧用之何如爾。」乃先遣使招諭之。其黨黃佐曰:「岳節使號令如山,若與之戰,萬無生理。」
  遂降。飛表授佐武義大夫,單騎按其部,拊佐背曰:「子知順逆者,果能立功。欲復遣子至湖中,視其可乘者擒之,可勸者招之。」席益疑飛玩寇,欲以上聞。俊曰:「岳侯忠孝人也,岳有深機,胡可易言。」益慚而止。黃佐襲周倫寨,殺之,飛表遷佐武功大夫。會有旨召張俊還防秋,飛袖小圖示俊,俊欲俟來年議之,飛曰:「已有定畫,都督能少留八日,可破之。」俊曰:「何言之易?」飛曰:「因敵將破,敵兵奪其手足,離其腹心,是以易也。」俊許之。會黃佐招楊欽、全宗、劉詵等降,夜掩麼營,降其眾數萬。麼舟以輪激水,其行如飛,旁置撞竿,舟逢之輒碎。飛散腐木亂草於水,以礙其輪,使不得動,遂大破之。麼技窮,赴水死。果八日而捷書至潭州。俊歎曰:「岳侯神算也。」
  初,麼恃其險,官軍自陸路攻之,則入湖;自水攻之,則登岸。因曰:「破我者除是飛來。」至是人以其言為讖云。湖湘既平,張俊還防秋。俊奏遣岳飛屯荊襄,以圖中原。時金兵少息,詔頒黃庭堅所書《戒石銘》於州縣,曰:「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令刻石文於州縣前。劉豫徙都汴京,使其子麟,以金兵寇淮南。帝以趙鼎為尚書右僕射,兼知樞密事。趙鼎勸帝親征,帝從之。韓世忠大敗金人於大儀,帝自將御金,次於平江。金、齊之師日迫,張濬長驅至臨江,召劉光世、韓世忠、張俊等,各出師以御金人。金人圍廬州,岳飛使牛臯救之,金兵敗走。時撻懶屯泗州,兀術屯竹墩鎮,為韓世忠所扼。會雨雪,金饋道不通,野無所掠,殺馬而食,番漢軍皆怨憤,乃夜引師還。兀術等既去,劉麟、劉猊不能獨留,亦棄輜重遁。帝語張俊曰:「趙鼎佐朕中興,真宰相也。」
  以趙鼎、張濬為左右相。張濬會諸將於江上,遣張俊屯盱眙,韓世忠屯楚州,劉光世屯廬州,岳飛屯襄陽,楊沂中屯泗州,以圖中原。飛在襄陽,累戰皆捷,遣牛臯復鎮汝軍,楊再興復河南長水縣。飛及偽齊李成、孔彥舟連戰,皆敗之,至蔡州,克其城。飛遣王貴敗劉豫之眾於唐州。上疏請進軍,恢復中原。
  帝不許,飛乃還鄂州。偽齊劉豫聞之大懼,恐其討己,告急於金,請先出師南侵,而乞師救援。金主亶召諸將議之,蒲盧虎曰:「先帝所以立豫者,欲其開疆保境,我得安民息兵也。今豫進不能取,又不能守,兵連禍結,愈無休期。從其請則豫收其利,敗則我受其弊,奈何許之。」金主遂不許豫,而遣兀術提兵黎陽,以觀其釁。於是豫僉鄉兵三十萬,分三道入寇。劉麟率中路兵,由壽春以犯合肥;劉猊率東路兵,由紫荊山出渦口以犯定遠;孔彥舟率西路兵,由光州以犯六安。劉猊至藕塘,楊沂中迎擊,大破之。猊曰:「適見髯將軍銳不可當,果楊殿前也。」即與精騎遁去。麟在順昌,聞猊敗,亦拔寨去。楊沂中及王德乘勢追麟,至南壽春而還,北方大恐。金人聞豫敗來,詰其狀,始有廢豫之意。岳飛知劉豫結黏沒喝,而兀術惡之,可以間而動。會中軍得兀術諜者,飛佯責之曰:「汝非吾軍人張斌耶?吾先遣汝至齊,約誘致四太子,汝往不復來,吾繼遣人問齊,齊已許我,今冬以會合寇江為名,致四太子於清河,汝所持書,竟不至,何背我耶?」諜冀緩死,即詭服。乃作蠟書,因謂諜曰:「吾今貸汝,復遣至齊,問舉兵期。」剴股納書,戒勿泄。諜還,以書示兀術。兀術大驚,馳白金主,於是廢豫之意益決。金人襲汴,執劉豫而廢之,立行台尚書省於汴。
  韓世忠、岳飛請伐金,收復中原。不報。
  初,何蘚還自金,始聞太上皇及太后之喪,帝成服,以王倫為奉迎梓宮使如金。倫陛辭,帝命倫謂撻懶曰:「河南、陝西之地上國既不有,與其付與劉豫,曷若見歸下國。」及金人執劉豫,王倫還自金,倫入對,言金人許還梓宮、太后及河南、陝西地,遂復遣之。初,趙鼎、張濬並相,後趙鼎罷,而張濬獨相。再後張濬罷,而趙鼎獨相。其後趙鼎為越檜所賣。言於帝,以為檜可大任,至是帝以秦檜為相,而罷趙鼎,專主和議,而中興之望絕矣。帝定都於臨安,王倫與金使偕來,議以河南、陝西之地與宋,有詔諭江南為名,不著國號。禮部侍郎曾開當草國書,以太卑弱論之。勿聽。於是晏敦復、尹焞、朱鬆、李綱等,皆極言其不可。胡銓抗疏極言,貶於廣州。秦檜以勾龍如淵為御史中丞,以孫近參知政事,凡異己者,盡劾去之,而大權悉歸於檜矣。和議成,以王倫為東京留守。倫至汴,金人歸河南、陝西之地,以方庭實為三京宣諭使。庭實至西京,先朝陵寢,自太祖以下,皆遭發掘。而哲宗至暴露,庭實解衣復之,歸以白帝。秦檜恨之。張燾還自金,帝問諸陵寢如何,燾不答,惟言萬世不可忘此賊,帝默然。秦檜患之,二人俱坐貶。
  兀術言於金主曰:「撻懶、蒲盧虎主割河南、陝西地與宋,必有陰謀。今宋使在汴,勿令逾境。」倫聞之,即遣介具言於朝。會孟康至汴,倫即使康權留守之任,而身為使者,赴金國議事。會撻懶反,金人遂執倫索還河南、陝西地。倫力拒之。
  金欲倫降,倫不屈,冠帶南向再拜,慟哭曰:「先臣文正公旦,以直道輔兩朝,臣何敢厚命。」遂就死。金兀術撤離喝分道入寇,復陷河南、陝西諸州郡。東京副留守劉錡率所部四萬人赴東京,至渦口,聞金人敗盟南下。錡與將卒捨舟陸行,急趨至順昌。諜報東京已降,知府陳規見錡問計,錡曰:「城中有糧,則能與君共守。」規曰:「有米數萬斛。」鑄曰:「可矣。」乃與規議,斂兵入城,為守禦計。時守備一無可恃,錡督取車輪轅埋城上,又撤民戶扉,周匝蔽之,凡六日粗畢,而金兵遂圍城。
  錡夜遣千餘人擊之,殺敵頗眾。既而金烏祿以兵三萬來薄城。
  錡用破敵弓,翼以神督弩射卻之,復以步兵邀擊,溺河死者不計其數,金兵乃移寨於李村。錡遣閻充募壯士五百,夜砍其營。
  是夕天欲雨,電光四起,見辮發者輒殲之。復募百人,折竹為器如兒戲,人持一為號,直入,乘電奮擊,聞吹嘂聲即聚,電止則匿而不動。敵眾大亂,於是終夜自戰,積屍盈野,退軍老婆灣。兀術在汴聞之,即索靴上馬,帥十萬眾來援。兀術至城下,責諸將喪師之罪;眾皆曰:「南朝用兵,非昔日比,元帥臨城自見。」錡遣耿訓以書約戰。兀術怒曰:「劉錡何敢與我戰,以吾力破汝城,直用靴尖踢倒耳。」耿訓曰:「太尉非但請與太子戰,且謂太子必不敢濟河,願獻浮橋五所,濟而大戰。」
  遲明,钅分為五浮橋於潁河上,敵由之以濟。钅分遣人毒潁水上流及草中,戒軍士雖渴死毋得飲於河。時大暑,敵遠來疲弊,人馬饑渴,食水草者,輒病。钅分土氣閒暇,軍皆分番休息,方晨,按兵不動,待未申時,敵力疲氣索,方出接戰,姒銳斧犯之,敵大敗走,死者數萬。是夕大雨,平地水深尺餘,兀術遂走還汴。韓世忠遣兵復海州,張俊使王德復宿州,德乘勝入毫州,岳飛收復河南州郡,留大軍於穎昌,命諸帶分道出戰,自以輕騎駐郾城。兀術合龍虎大王、蓋天大王及韓常之兵逼郾城。飛遣子雲領騎兵直貫其陣。雲與金人戰,凡數十合,金屍布野。兀術以拐子馬萬五千。飛戒步卒,以麻札刀入陣,勿仰視,第斲馬足,拐子馬相連,一馬僕,二馬不能行。飛軍奮擊,大破之。兀術大慟曰:「自海上起兵,皆以此勝,今已矣。」憤甚,複合師十二萬,侵潁昌,飛使王貴及子雲又大敗之。兀術夜遁,追奔十五里,中原大振。飛使梁興渡河,會本行忠義、兩河豪傑,敗金人於垣曲,又敗之於泌水,遂復懷、衛州,大行道絕,金人大恐。
  飛又大敗兀術於朱仙鎮,兀術走還汴。飛遣使修治諸陵。
  兀術欲棄汴北去,有書生叩馬曰:「太子毋走,岳少保且退矣。」
  兀術曰:「岳少保以五百騎破吾千萬,京師日夜望其來,何以得退?」生曰:「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於外者,岳少保且不免,況欲成功乎?」兀術悟,遂留不去。時染興會太行兩河豪傑,結忠義社,中原盡磁、相、澤、潞、晉、汾、隰、衛之境,皆期日興兵,與官軍會。其所揭旗,皆以岳為號。
  父老百姓,爭挽車牽牛,載糗糧以饋義軍。自燕以南,金人號令不行。兀術欲僉軍以抗飛,河北無一人應者,乃歎曰:「自我起北方以來,未有如今日之挫。」金將烏陵思謀,素號驍勇黠桀,亦不能制其下。但諭之曰:「無輕動,俟岳家軍來,即降。」金將王鎮、崔慶及韓常等,皆以眾內附,飛大喜,語其下曰:「直抵黃龍府,與諸君痛飲耳!」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10:41:03

第三十三回中     康王構仗名將偏安半壁

  時金主亶縱酒荒淫,將士離心,蒙古兵起,國勢稍弱,善將者不過兀術一人,大有可為之機。而秦檜方欲畫淮以北與金為和,諷台臣奏請諸將班師,且知飛志銳不可回,上言飛孤軍不可久留,迄速召還,於是飛一日奉十二金字牌。飛憤極泣下,東面再拜曰:「十年之力,廢於一旦,良可惜也。」乃自郾城引兵還。民遮馬慟哭,訴曰:「我等戴香盆運糧以迎官軍,金人皆知之。相公去,我輩無噍類矣。」飛亦悲泣,取詔示之曰:「吾不得擅留。」哭聲震野。飛留五日,以待民徙,從而南者如市。飛亟奏以漢上六郡閒田處之。飛還,飛所新復河南府州縣,復為金有。飛至鄂,力請解兵柄,勿許。已而入覲,帝問之,飛拜謝而已。
  秦檜力主和議,恐諸將難制,欲盡收其兵柄。乃罷韓世忠、張濬為樞密使,岳飛為副使,罷劉錡知荊南府。時兀術遺秦檜書曰:「汝朝夕以和請,而岳飛方為河北圖,必殺飛乃可和。」
  檜亦以飛不死,終礙和議,己必及禍,故力謀殺之。遂諷諫議大夫萬俟卨等,交章論飛奉旨援淮西,畏敵逗留,罷為萬壽觀使,奉朝請。秦檜必欲殺飛,乃與張俊密謀,誘飛部曲能告飛者,優以重賞。卒無應者。聞飛統制王俊善告訐,號雕兒,使人諭之,王俊許諾。乃自為狀付王俊,妄言副都統制張憲謀據襄陽,還飛兵柄。執憲赴鎮江行,樞密府鞠之。憲被掠無完膚,竟不伏。檜矯詔召飛父子證憲事。飛笑曰:「皇天后土,可表此心。」遂與雲就大理獄。檜命中丞何鑄、大理卿週三畏鞫之。
  鑄引飛至庭,詰其反狀。飛裂裳以背示鑄,有舊涅「盡忠報國」
  四大字,深入膚理。既而閱實,俱無驗。鑄察其冤,白之檜。
  檜曰:「此上意也。」鑄曰:「強敵未滅,無故戮一大將,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長計。」檜乃改命萬俟卨.卨素與飛有怨,遂誣飛令於鵬、孫革致書張憲、王貴,令虛申探報,以動朝廷。
  雲與憲書,令措置,使飛還軍;且云其書巳焚。飛坐係兩月,無可證者。大理卿薛仁輔等皆言飛無辜,判宗正寺齊安王士請以百口保飛,皆不聽。韓世忠心不平,詰其實。檜曰:「飛子雲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世忠曰:「『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也?」
  韓世忠抗疏言秦檜欺君誤國之罪。檜諷言官論之,遂罷為醴泉觀使。世忠自是杜門謝客,絕口不言兵,時跨驢攜酒,從一二童僕。縱游西湖以自樂,平時將佐,罕見其面。十餘年卒。
  時歲已暮,而飛獄不成。一日,檜手書小紙付獄,即報飛死矣,年三十九。雲與張憲皆棄市。凡訟飛冤者,或黜或死。傅成其獄者,皆進秩。洪皓在金,以蠟書奏,言金人所畏服者惟飛,及聞其死,諸酋皆酌酒相賀。
  飛事親至孝,立志慷慨,以必取中原為念。自奉甚薄,凡有所欲為,召諸統制與之謀,謀定而後戰,故無不勝。猝遇敵不動,故敵為之語曰:「撼山易,撼岳家軍難。」張濬嘗問用兵之術,飛曰:「仁、智、信、勇、嚴,缺一不可。」飛好賢禮士,博覽經史,雅歌投壺,恂恂若一書生,然忠信激烈,議論持正不阿,卒以此得禍云。
  和議成,以何鑄簽書樞密院事,奉表稱臣於金,又割唐、鄧、商、秦之地畀金。鑄等陛辭,帝召至內殿,諭之曰:「朕北望庭闈,無淚可揮。卿見金主,當雲慈親之在國,一老婦人耳;在本國,則所係甚重。以至誠說之,庶彼有感。」鑄至金,首以太后為請。金主曰:「先朝業已如此,豈可輒改。」副使曹勛再三懇請,金主乃許之。遂遣何鑄還金使。人以兗冕來,冊帝為大宋皇帝,歸徽宗皇帝及徽宗後鄭氏、帝後邢氏之喪。帝生母韋氏,自金歸,居於慈寧宮。立貴妃吳氏為皇后。後開封人,習書史,善翰墨,才色俱全,嘗戎服侍左右,帝甚愛之。
  帝憐邢後在金,故虛中宮以待之,至是始立吳氏為後。自是稱臣奉貢,邊境稍寧。
  秦檜自以為太平莫大之功,專以忌刻貶逐忠良為事。檜趨朝,義士施全挾刀天道,遮檜肩輿刺之,不中,被殺。秦檜必欲殺趙鼎、李光、胡銓、張濬等,及鼎卒,而憾不已,下鼎於汾等於大理獄,誣與張濬、李光、胡寅、胡銓等五十三人謀大逆,獄成,而檜病不能書,得釋。詔封秦檜為建康王。是夕,秦檜死。
  檜居相位十九年,劫制君父,倡和誤國,一時忠臣良將誅鋤略盡;開門受賂,富敵於國,外國珍寶,死猶及門;晚年殘忍尤甚,數興大獄。檜以妻妒無子,以內姪王熺為子,至是勒令致仕,黜其親黨之在位者。檜墓在金陵江寧鎮,歲久荒蕪。
  至明成化乙巳秋八月,為盜所發,獲貨財以巨萬計。盜被執,有司故-出其罪。檜與妻王氏僭用水銀殮,顏色如生。有司陰令人碎其屍,分投於各處廁中,亦一快事也。
  金完顏亮弒金主亶而自立,且欲並宋為一統,乃密隱畫工於奉使中,俾寫臨安湖山以歸,為屏,圖己象於吳山絕頂,題詩其上,有「萬里車書盍混同,扛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之句。因遣使征諸道兵,遂迂都汴京。
  宋欽宗卒於金,欽宗後朱氏,生皇子訓於五國城,在金,不知所終,金主亮使高景山、王全來求漢淮之批。帝問之,全曰:「趙桓今已死矣。」始聞靖康帝之喪。金主亮欲南侵,太后徒單氏諫之,亮弒太后,遂大舉入寇。眾六十萬,號百萬,遠近大震,兩淮失守。金主亮率大軍臨彩石江上誓師,明日濟江,會虞允文奉命往蕪湖,迎李顯忠,交王權軍,且犒師彩石口。
  允文至彩石,王權已去,顯忠未來,敵騎充斥,官軍三五星散。
  允文謂坐待顯忠,則誤國事。遂立招諸將,勉以忠義,眾請死戰。乃命諸將列陣,部分甫畢,敵已大呼,麾百萬艘絕江而來,抵南岸,直薄宋軍,軍少卻。允文入陣中,撫統制俊之背曰:「汝略聞四方,立陣後,則兒女子爾。」俊即揮雙刀出,土殊死戰,中流宋軍以海船衝敵舟,皆平沈。敵半死半戰,日暮未退。會有潰卒自光州至,允文授以旗鼓,從山後轉出,敵疑援兵至,始遁。允文又命勁弩尾擊追射,大敗之。亮乃率軍趨揚州。金人怨金主亮之暴虐,另立曹國公烏祿為帝,更名雍。下詔暴金主亮罪惡數十事,遣兵絕其歸路。金主亮至瓜州,召諸將約以三日濟江,否則盡殺之。軍士危懼。又聞曹公烏祿即位於遼陽,遂共謀殺亮。金師渡淮北還,金主雍遣使來聘,宋遣起居舍人洪邁使金,以賀金主登極,且請河南地,欲正敵國之禮,金主不從。
  初,二帝北轅,金以玉牒追捕太宗之後,鮮克全者,惟高宗得脫。高宗止有元懿太子旉,三歲而卒。帝無子,選太祖子秦王德芳五世孫稱之子伯琮,命張婕妤鞠之。生六歲矣,封為普安郡王。王天資英明,豁達大度,平居服御儉約,每以經史自適,騎射翰墨,皆絕於人,至是已三十歲矣。帝知其賢,更名瑗,立為皇姪。未幾,更名昚,立為皇太子。帝在位三十六年,傳位於皇太子,自稱太上皇。退居德壽宮,謂群臣曰:「付托得人,吾無憂矣。」後又二十六年崩。
  昚即位,是為孝宗。追復岳飛官爵;以禮改葬,官其孫六人。帝銳意恢復,以張濬為樞密使,都督江淮軍馬,開府建康。
  張濬入見,謂金人至秋必為邊患,當及其兵未發攻之。帝然其言。史浩阻之。勿聽,乃議出師渡淮,會李顯忠、邵宏淵亦獻搗虹縣、靈壁之策,帝命先圖二城,濬乃遣顯忠出濠州,趨靈壁;宏淵出泗州,趨虹縣。金都統蕭琦用拐子馬來拒,顯忠與之力戰,遂復靈璧。顯忠入城,宣佈德意,不戮一人,於是中原歸附者接踵。宏淵圍虹,久不下。顯忠遣靈璧降卒開諭禍福,金守將乃出降。宏淵恥功不自己出,會有降千戶訴宏淵之卒奪其佩刀,顯忠立斬之。由是二將不協。李顯忠敗金蕭琦於宿州,獲之,復其城。捷聞,帝手書勞張濬曰:「近日邊報,中外鼓舞,十年來無此克捷。」金孛撒復率步騎十萬來攻宿州,李顯忠率所部力戰卻之。邵宏淵恥前功不自己出,因按兵不動,且顧眾曰:「當此盛夏,搖扇之不是暇,奚暇披甲苦戰乎!」人心遂搖,無復鬥志,諸將各遁。顯忠知勢不可孤立,遂夜引還,至符離,師大潰,所喪軍資器械殆盡。張濬還揚州,上疏自劾。
  帝以符離師潰,乃議講和,因貶張濬。濬行次餘乾,遂得病,數日卒。帝遂決意定和。蓋時值金主雍之賢,無可乘之釁,適金遣使來責,兼督歲幣。帝遣魏杞至金,正敵國之禮,易表為書,改臣稱姪,減歲幣十萬而還。於是南北講好,俱得休息矣。
  帝聰明英毅,節用愛民,好學勤政,聽言納諫,崇儒重道,疏斥宦官,嚴飭贓吏,逸欲之事,毫無可指,為南宋之賢君。
  以虞允文、梁克家、陳俊卿等為相,境內治安,人民樂業。朱子《資治通鑑綱目》成,上之。熹字元晦,婺源人,今江南徽州府婺源縣是也。少有求道之志,父鬆,知饒州,疾亟,囑熹曰:「胡憲、劉勉之、劉子翬三人,學有淵源,吾所敬畏。我死,汝宜師之。」熹遂往學焉。憲,安國從子。高宗時,禁伊洛之學,憲與勉之求得程頤書,潛抄默誦,夜以繼日。勉之結草堂,讀書其中,力耕自給,淡然無求於世,子翬,韋合仲子。
  勉之與憲、子翬日相往來講學,學者踵至。勉之以女妻熹。熹得道統之正,自勉之始。熹又聞延平府李侗學於羅從彥,從彥學於楊時,楊時學於程顥、程頤。遂徒步往從侗,得《大學》及《中庸》、《論》、《孟》之傳,乃作《四書集注》,開後代儒教之宗。熹弟子蔡沈,著《書經傳注》。熹又與張栻、呂祖謙等交。栻字敬夫,濬之子,世稱南軒先生。祖謙,好問之孫,世稱東萊先生。曾祖希哲,從程頤游,以儒行名於世,故呂氏子孫有中原文獻之傳。朱熹歷仕外任,至是帝以熹為兵部郎官。
  兵部侍郎林栗,言熹所至攜門生數十人,習為春秋戰國之態,妄希孔盂歷聘之風,繩以治世之法,則亂人之首也。熹因辭歸。
  丁未十月,太上皇崩。帝奉上皇,孝養備至,升遐之日,哀慕尤切。致喪三年,群臣屢請遵易月之制,不從,詔皇太子參決庶務。帝在位二十七年,傳位於太子惇,是為光宗。尊孝宗為壽皇聖皇帝,退居重華宮。光宗欲誅宦者,近習皆懼。遂謀離間壽皇與帝後。帝疑之,不能自解。會帝得心疾,壽皇購得良藥,欲因帝至宮授之。宦者遂訴於李後曰:「太上合藥一大丸,俟宮車過,即投藥,萬一有不虞,其奈宗社何!」後心銜之。
  頃之內宴,後請立嘉王擴為皇太子。壽皇不許。後退執嘉王泣訴於帝,謂壽皇有,廢立之意。帝惑之,遂不朝壽皇。李後又以黃貴妃有寵,因帝祭太廟,宿於齋宮,後殺貴妃,以暴疾聞。
  翌日,合祭天地,風雨大作,黃壇燭滅,不能成禮而罷。帝既聞貴妃卒,又值此變,震懼增疾,遂不視朝,政事多決於李後,後益驕恣。壽皇聞帝疾,亟往南內視之。且責後,後怨愈深。
  帝疾瘳,群臣請朝重華宮,帝已許諾,李後阻之,遂不果行。
  帝自有疾不視朝以來,胡晉臣與留正同心輔政,中外帖然。
  壽皇有疾,帝與皇后游玉津園,兵部尚書羅點請先過重華宮,帝不許。起居舍人彭龜年連疏切諫,不報。群臣上疏請者相繼,帝復以疾辭。彭龜年、黃裳等奏,乞令嘉王詣重華宮問疾,許之。王至宮,壽皇為之感慟。壽皇聖帝崩,帝稱疾不出,留正與趙汝愚議請壽聖母吳太后垂簾暫主喪事,尊高宗後壽聖皇太后吳氏為太皇太后,壽成皇后謝氏為皇太后。葉適言於留正曰:「帝疾不執喪,將何辭以謝天下。今嘉王長,若預建參決,則疑謗釋矣。」正從之,率宰執入奏云:「皇子嘉王仁孝夙成,宜早正儲位,以安人心。」不報。越六日,御批云:「歷事歲久。念欲退閒。」留正得之大懼,因朝,佯僕於庭,即出國門,上表請老。趙汝愚謀欲以太皇太后旨,禪位嘉王。會帝臨朝,忽僕於地。時將禪祭,趙汝愚、葉適等乃與知閣門事韓住冑定計。
  侘冑,琦五世孫,乃吳太皇太后妹之子也。白內禪之意於太皇太后,太后許可。甲子禪祭,汝愚率同列奏事,袖出所擬云:「皇帝以疾,至今未能執喪,曾有御筆,欲自退閒,皇子嘉王擴可即皇帝位,尊皇帝為太上皇。」太后覽畢,曰:「甚善。」
  乃命汝愚在旨諭皇子即位。眾扶皇子詣幾筵,莫哭盡哀,遂衰服出就重華殿登位。百官起居訖,乃入行禪祭禮。汝愚即喪次奏乞召還留正,民心悅服,中外晏然。光宗在位五年而禪位,又六年崩。
  嘉王擴即位,是為寧宗,亦不朝於上皇。但遷住冑為汝州防禦,住冑大失望。然以傳道旨,浸見親以留正、趙汝愚為左右相,以朱熹為待制兼侍講,韓侘冑欲推定策功。趙汝愚曰:「吾宗幸。」時乘間竊弄威福,既罷左相,留正日夜謀去趙汝愚。先引其黨為台諫,罷朱熹官。趙汝愚上疏留熹,不聽。侘冑謀逐趙汝愚,而難其名,謀於京鏜。鏜曰:「彼宗姓也,誣以謀危社稷,則一網打盡矣。」侘冑然之。以李沐嘗有怨於汝愚,引為右正言,使奏之,遂罷汝愚,出知福州,而大權悉歸於侘冑矣。李祥、章穎、徐誼、楊簡等,皆抗疏請留汝愚,李沐劾為黨,皆斥之。太府寺丞呂祖儉,上書白趙汝愚之忠,並論朱熹、彭龜年不當罷斥,安置儉於吉州,竟死貶所。侘冑怨趙汝愚,欲誣朱熹等罪,於是疏熹門下及知名之士,目為偽學,竄故相趙汝愚於永州。汝愚至衡州,暴卒,天下聞而冤之。朱熹家居,草封事數萬言,極陳奸邪蔽主之禍,明趙汝愚之冤。
  繕寫已具,子弟諸生皆諫,以為必且賈禍。熹不聽,門人蔡元定請蓍龜決之,遇「遁之同人」。熹默然,取奏稿焚之,因更號「遁翁」.時偽學之禁愈急,六經、《語》、《孟》、《大學》、《中庸》之書,為世大禁。遂詔監司帥守,薦舉改官,並於奏牘前,聲明非偽學之人。會鄉試,漕司前期取家狀,必令書以不是偽學五字。乃置偽學之籍,趙汝愚、留正、周必大、王藺、朱熹等,凡五十九人。婺州處士呂祖泰,上書請誅韓侘冑。詔配祖泰於欽州牢城,加韓侘冑太傅,封平原郡王。韓侘冑厭前事乖戾,欲稍更改,以消中外之議,乃追復趙汝愚官,而馳偽學之禁,貶斥者漸還故職。時有勸韓侘冑宜立蓋世功名以自固者。侘冑然之,恢復之議遂起。岳崈阻之,勿聽。造戰艦,增置襄陽騎軍,追封岳飛為鄂王,其後理宗賜諡武穆。以伐金詔四方,以程鬆為四川宜撫使,以吳曦為副使。曦素有反志,既得歸蜀,又有兵權,遂決意反,陰獻階、成、和、鳳四州於金,以求封蜀王。韓侘冑分道出師,王大節帥師復蔡州,不克;郭倪使郭倬、李汝翼、田俊邁會師復宿州,敗績,金人執俊邁。
  皇甫斌敗績於唐州,李爽敗績於壽州。韓侘冑以師出無功,乃以邱崈代鄧友龍為兩淮宣撫使,駐揚州。崈至鎮,部署諸將,悉以三衙江上軍分守江淮。貶王大節、李汝翼、皇甫斌、李爽等,斬郭倬於鎮江。金人分道來侵,以邱崈督視江淮軍馬。金人攻淮南日急,或勸崈棄廬和州為守江計。崈曰:「棄淮則與敵共長江之險。吾當與淮南俱存亡。」乃益增兵防守。金兵渡淮,入安豐軍,遂困和州,江表大震。邱崈遣使如金師議和,金人從之,還師下蔡,和州圍解。金立吳曦為蜀國王,曦叛降金。四川轉運使安丙與監興州楊臣源、四川總領劉崇之、興州中軍李好義等起兵誅曦,復西和、階、成、鳳州及大散關等地。
  宋使參謀官方信孺於金,金人許和,而欲宋縛送首謀。自兵興以來,公私之力大屈,而侘冑以安邦欲罪首謀,乃復銳意出師,中外憂懼,然皆畏侘冑,莫敢言者。史彌遠入對,因力陳危迫之形,請誅侘冑以安邦。皇后楊氏素怨侘冑,亦使皇子榮王日嚴具疏,言侘冑再啟兵端,將不利於社稷。後從旁力贊之,帝始允可。翌日,侘冑入朝,史彌遠令殿前司夏震,以兵三百擁侘冑至玉津園殛殺之,籍其家,並誅其黨蘇師旦,以韓侘冑、蘇師旦首畀金以請和。以史彌遠為丞相。時蒙古奇渥溫鐵木真稱帝於斡難河,屢敗金師,而金亦漸弱矣。金濰州民李全兵起,定遠民季先以李全歸宋。至理宗時,以許國為淮東制置使,全妻楊氏郊迎,不見,楊氏慚歸,又痛抑之,李全襲國殺之。蒙古圍李全於青州,全降於蒙古。復自蒙古還宋地,募兵襲宋。趙范、趙葵擊殺之。妻楊氏降金。帝八子,皆早卒,無嗣,立沂王嗣於貴和為皇子,更名竑.沂王柄,孝宗孫也,亦無子,竑實德芳九世孫宗室希瞿之子也。帝以竑為嗣,而沂王又無子。帝命選太祖後十五以上者,教育宮中,如高宗擇普安王故事。史彌遠以帝未有儲嗣,欲借沂王置扣為名,陰擇宗室中可立者,以備皇子之選。全館客餘天錫告假還鄉,彌遠密語之曰:「今沂王無後,宗室子有賢厚者,幸具以來。」天錫渡江,舟抵越西門,過全保長家避雨,保長知其為丞相館客,具雞黍甚肅。須臾,有二子侍立,曰:「此吾外孫趙與莒、與芮也,係太祖長子德昭九世孫希罏之子。」天錫因憶彌遠言,及還臨安,以告彌遠,遂召見。彌遠善相,大奇之,遂留與莒,更名貴誠,立為沂王後,補秉義郎,年十七矣。與莒凝重寡言,潔修好學,見者斂容,彌遠益異之。彌遠使學錄鄭清之教之,學問日進。時史彌遠用事久,權勢熏灼,皇子竑心不能平,嘗書於幾上曰:「彌遠當決配八千里。」又嘗呼彌遠為新恩,以他日非嶄州,則恩州也。彌遠聞之,大懼。
  帝有疾,史彌遠矯詔立沂王嗣於貴誠為皇子,更名昀,帝在位三十年崩。史彌遠遣皇后兄之子楊谷石以廢立事白後,後不可。
  谷石等一夜七往返,泣拜曰:「內外軍民皆已歸心,鈁木立之,則禍變必生,楊氏無噍類矣。」後默然,良久曰:「其人安在?」
  彌遠即於宮中,遣快行宣召昀,令之曰:「今所宣召,是沂牆惠王府中皇子,非萬歲巷皇子。苟誤,則汝曹皆處斬。」昀入宮見後,後撫其背曰:「汝今為吾子矣。」彌遠引昀至柩前,舉哀畢,然後召竑.彌遠亦引竑至柩前,舉哀畢,引出帷,使殿帥復震守之。遂召百官,立班聽遺制,則引竑就舊班。竑愕然曰:「今日之事,我豈當仍在此班。」震紿之曰:「未宣制已前,當在此;宣制後,乃即位爾。」竑以為然。已而遙見殿上燭影中,已有人在御座,則昀已即位矣。竑不肯拜,夏震捽其背下拜,遂稱遺詔,封竑為濟陽郡王,尋封濟王,出居湖州。
  昀即位,是為理宗。帝幼在家,群兒嬉戲,帝每登高獨坐為大王,令群兒拜,群兒號為趙大王,至是果即位焉。追封本生父宗室希壚為榮王,妻全氏為國夫人,以其子與芮襲封奉祀。
  彌遠欲收眾望,召用真碑秀、魏了翁等。湖州人潘任起兵,謀立濟王竑,其黨不過太湖漁人數十人而已。王知事不成,即帥兵討平之。史彌遠因殺濟王竑於湖州,魏了翁、真德秀相繼直言其冤。彌遠患之,乃以梁成大為監察御史,盡劾去之。成大與莫澤、李知孝共為彌遠鷹犬,凡忤彌遠意者,三人必相繼擊排之,時人目為三凶。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10:41:46

第三十三回下     康王構仗名將偏安半壁

  初,孟宗政知棗陽軍,屢敗金兵,號忠順軍。宗政卒,以江海代之。眾不服,乃以宗政子珙代海,眾乃帖然。蒙古使王楫來議同伐金,京湖制置使史嵩之奏,允之,帝遣鄒伸之報謝。
  蒙古許俟成功,以河南地歸宋。金主奔蔡州乞糧於宋,宋不許。
  史嵩之使孟珙等帥師伐金,孟珙帥師入蔡州,蒙古從之。金主守緒自經,金亡。史彌遠獨相二十六年,權傾內外。初,欲反韓侘冑所為,故收召賢才老成,布於朝廷。及濟王不得其死,論者紛紛,遂專任憸壬為台諫,一時君子貶斥殆盡。帝德其立己,惟言是從,故恩寵終身焉。至是卒,帝始親政,勵精求治。
  鄭清之亦慨然以天下為己任,以陳、蔡西北地分屬蒙古,史嵩之使孟珙分屯京西。趙范、趙葵請乘時撫定中原,收復三京。
  鄭清之力主其說。群臣皆以為敵鋒正銳,恐開釁以召兵端,史嵩之、杜杲皆以為未可。勿聽,乃命趙汝移鎮黃州,刻日進兵。
  詔全子才合淮西兵萬人赴汴。時汴京都尉李伯淵等為崔立所侮,欲殺之;及聞子才軍至,伯淵誅崔立以汴降。趙葵帥師會全子才於汴,葵遣徐敏子帥師入洛陽。時蒙古聞宋來爭河南,還師南下,決黃河寸金澱之水,以灌宋軍,宋軍多溺死。史嵩之憂其召釁,不致饋,糧用不繼,而所復州郡率皆空城,無兵食可因,全子才難之。范葵督促益急,乃檄范用吉等提兵,命徐敏子為監軍,又命楊誼率軍繼之,各給五日糧,趨洛陽。徐敏子人洛陽之明日,軍食已竭,乃彩蒿和面,作餅食之。楊誼至洛東三十里,方散坐蓐食,而蒙古伏兵突起深蒿中,誼倉卒無備,師遂大潰。蒙古兵至洛陽城下,徐敏子與戰,勝負相當。士卒乏糧,因殺馬而食,敏子等不能留,乃班師。趙葵、全子才遂皆引師南還,詔各貶秩有差。帝因民望,召還真德秀、魏了翁二人。德秀以所作《大學衍義》上進,二人極陳時政,帝皆嘉納之,以孟珙屯襄陽以備蒙古。蒙古使王楫來言曰:「何為而敗盟也。」自是淮漢之間無寧日矣。
  蒙古太子闊端引兵圖蜀。知天水軍曹友聞擊敗之,遂引兵扼仙人關。及友聞戰死,蒙古遂長驅入蜀屠成都,城中骸骨計一百四十萬,而城外不與焉。時宋師屢為蒙古所敗,襄漢江淮日事兵爭,諸守臣死節者、力屈叛降者相繼。帝甚悔前事。鄭清之免相,趙葵以罪免官。蒙古攻掠諸州縣無虛日,賴孟珙、杜杲屢戰卻之。以孟珙為荊湖制置使,知岳州,使復荊、襄。
  珙遣兵先復郢州及荊門,史嵩之複光州,孟珙復樊城、襄陽。
  珙奏襄陽、樊城為朝廷根本,今百戰得之,非甲士十萬,不足分守,乃益置先鋒焉。珙又遣師御蒙古於蜀口,遂復夔州。孟珙復蜀,大興屯田以守之,以餘玠為四川制置使。播州冉進、冉璞兄弟請玠徙合州城於釣魚山以守蜀,玠大喜從之,城成而蜀始可守。以孟珙兼知江陵府。沮漳之水,舊自城西入江,珙障而東之,俾繞城北入於漢,而三海遂通為一,隨其高下為渠蓄,泄三百里間,渺然巨浸。土木之工,百七十萬,民不知役,遂為江陵天險。珙曾祖安,從岳飛行兵,故其父宗政亦善兵,遂以延宋祚,而成大功云。封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朱熹爵,並從祀孔子。罷王安石從祀。詔求遺書,復封張栻、呂祖謙爵,亦從祀焉。時閻妃怙寵,丁大全、馬天驥用事,有無名子書八字於朝門曰:「閻馬丁當,國勢將亡。」蒙古主親率兵攻蜀,大弟忽必烈帥諸軍渡江;進圍鄂州,朝廷大震,詔諸路出師以御蒙古,大出內府銀幣犒師。
  初,帝以賈貴妃弟似道為籍田令,似道恃寵不檢,日縱游諸妓家,至夜燕游湖上不返。帝嘗夜憑高,望西湖中燈火異常,語左右曰:「此必似道也。」明日詢之,果然。帝使京尹史岩之戒之。岩之對曰:「似道雖有氣習,然其才可大用也。」至是帝以似道為右丞相,以援鄂州。蒙古人攻城益急,似道大懼,乃密遣宋京詣元帥,請稱臣納幣。大弟不許。會元憲宗殂於合州城下,訃聞,而阿裡不哥欲襲尊號,郝經請班師議和,似道亦再遣宋京往,大弟乃許之,且約歲幣之數,拔寨而去。賈似道使夏貴等殺其殿卒於新生磯。似道匿其議和稱臣納幣之事,以所殺獲殿卒上表,以諸大路捷聞。帝以似道有再造功,召入朝,以為獨相,封衛國公。蒙古使翰林學士郝經來修好,賈似道方以鄂功自頌,懼奸謀顯露,命幽之於真州忠勇軍營,驛吏防守,嚴逾獄犴。經數上書於帝,不得達。經曰:「揆之天時人事,宋祚殆不遠矣。」知瀘州劉整,宋驍將也。似道之殺蒙古殿卒,整之力為多,至是欲殺整以滅口。整懼,降於蒙古。湖南制置使向士壁,屢敗蒙古兵,似道以其事不關白,恨之。遂建議遣官會計邊費,於是趙葵、史岩之等皆坐侵盜掩匿,罷官征償。而向士壁所費尤多,竟安置潭州而死,復拘其妻妾征之。潭人聞之,有垂涕者。行經界推排法,於是尺寸之地,皆入官籍,東南大擾。似道又以國用不足,買公田於浙西六郡。始焉除二百畝外,繼焉除百畝以外皆買,給以銀絹或度牒告身,其價甚廉,凡買三百五十餘萬畝。初買之時,務欲數多,不計田之美惡。及收入之際,田畝或少或瘠,佃人或貧或頑,凡有所負,悉取償於田主。於是六郡之民莫不破家,繼又增公田官所於平江諸路。時蜀郡已失,宋所恃以為險者,惟襄樊一帶。劉整言於蒙古日:「南人惟恃呂文德耳,然可以利誘也,請遣使以玉帶與之,求置榷場於襄陽城外。」蒙古從之。至鄂,請於文德,文德許焉。或謂文德曰:「榷場成,我之利也。且可陰以通好。」
  文德乃為請於朝,開榷場於樊城外,築土牆於鹿門山,外通互市,內築堡壁。蒙古又築堡於白鶴,由是敵有所守,以遏南北之援,時出兵哨掠襄樊城外,兵威益熾。文德弟文煥知為蒙古人所賣,以書諫止。文德始悟,然已無及矣。文德大恨,每曰:「誤國家者我也。」因疽發背而卒。
  帝無子,以本生父榮王希罏之孫、母弟與芮之子孜為嗣,賜名禥,立為皇太子。帝在位四十年而崩。太子禥即位,是為度宗。尊後謝氏為皇太后。謝氏天台人,有賢德,降元後,又七年以壽終。帝自為太子時,似道有功,及即位,每朝必答拜,稱之曰「師臣」而不名,朝臣皆稱為周公。理宗山陵事竣,逕棄官還越,而密令呂文德詐報蒙古攻下陀甚急,朝中大駭,帝與太后手詔起之,似道乃至。似道時以去要君,帝至涕泣,拜留之。江萬里以身掖帝云:「自古無此君臣禮,陛下不可拜,似道不可復言去。」似道陽謝之,而忌之益深,出萬里知潭州。
  帝以賈似道為太師,平章軍國重事,三日一朝。似道上疏,乞歸養,帝命大臣、侍從傳旨固留。又賜第四湖之葛嶺,使迎養其中。似道於是五日一乘湖船,入朝不赴都堂治事,吏抱文書,就第呈署,大小朝政,一切決於館客廖瑩中、堂吏翁應龍,宰執充位而已。正人端士,罷斥殆盡。吏爭納賂,以圖為帥、監司、郡守者,不可勝數。兵喪於外,民困於下,莫敢言者。蒙古史天澤築長圍以圍襄陽,蒙古阿術帥師圍樊城。張世杰、夏貴、范文虎帥師救襄陽,皆敗績。時襄樊之圍日急,賈似道日坐葛嶺,起樓台亭榭,作半閒草堂,延羽流塑己像其中,取宮人葉氏及娟尼有美色者為妾,日肆淫樂。嘗與群妾踞地鬥蟋蟀,所狎客戲之曰:「此軍國重事!」又廣收奇器異物,酷嗜寶玩,建多寶閣,一日一登。自是或累月不朝,有言邊事者,輒加貶斥。一日,帝問曰:「襄陽之圍已三年矣,奈何?」似道對曰:「北兵已退,陛下從何得此言?」帝曰:「適有女嬪言之。」似道詰其人,誣以他事,賜死。由是邊事雖日急,無敢言於帝者。
  蒙古張宏范言於史天澤曰:「今規取襄陽,周於圍而緩於攻者,計待其自斃也。然而夏貴乘江漲送衣糧入城,我無御之者;而江陵歸峽,行旅道出於襄陽南者相繼也,寧有斃之時乎?若築萬山以斷其西,立柵灌於灘以絕其東,則庶幾斃之之道也。」
  天澤請而從之。遂築萬山,自是襄陽道絕。
  蒙古改國號曰元。時襄陽被圍五年,援兵不至,呂文煥竭力拒之。李庭芝使統制張順、張貴救援,發舟百艘,乘風破浪,逕犯重圍,元兵皆披靡,以避其鋒。抵襄陽城下,及收軍,獨失張順。越數月,浮屍溯流而上,披甲冑,執弓矢,直抵橋樑。
  視之,則順也,身中四創六箭。當時盛夏,怒氣勃勃如生,諸軍驚以為神,結塚殮葬之。張貴入襄陽,文煥固留共守。貴恃其驍勇,欲還郢,乃募二士能伏水中數日不食者,持蠟書赴郢求援,竟達郢。還報,許發兵五千,駐龍尾州,以助夾擊,刻日已定。既而謀泄,貴鼓噪冒進,漸近龍尾州,遙望見軍船旗幟,貴兵以為郢兵來會,及合,則來兵皆元兵也。蓋郢兵前一日已退矣。貴身被十創,力不能支,遂被執。見阿術,欲降之,貴不屈,乃見殺。元人令舁貴屍至襄陽城下,守戰者皆哭,城中喪氣。文煥以貴祔葬張順塚側,立雙廟祀之。時樊城被圍四年,守將張漢英、范天順、牛富力戰不降。元張宏范進攻,為流矢中其肘,束創見阿術曰:「襄在江南,樊在江北,我陸攻樊,則襄出舟師來救,攻襄亦然,終不可取。若截江道,斷救兵,水陸夾攻之,則樊必破,而襄亦下矣。」阿術從之,遂以師截江,而出銳師薄樊城,城陷,漢英死焉。天順仰天歎曰:「生為宋臣,死為宋鬼。」即於所守處縊死。元兵入城,牛富率死士百人巷戰,元兵士死傷者,不可勝汁。轉戰而進,遇民居,燒絕街道,富身被重傷,赴火死。裨將主福歎曰:「將軍死國事,吾豈獨生。」亦赴火死。樊城既破;襄陽勢孤援絕,文煥每一巡城,南望慟哭而後下。告急於朝,賈似道不督列閫赴援,而累上書請行邊。復諷台諫上疏留己,以為師臣出顧襄,未必能及淮,顧淮未必能及襄,不若居中以運天下。於是帝謂似道曰:「師相豈可一日離左右耶?」阿術益兵攻襄陽,文煥力不能支,會元祖招降,文煥遂以城降。襄陽既失,則東南不可守矣。賈似道以母喪去位,詔起復之。太學博士陳著帥太學諸生切諫,勿聽。度宗自為太子時,以好內聞。既即位,耽於酒色,每在宮,婦女不釋於懷,故事嬪妾進御,晨詣閣門謝恩,書其月日,帝一日謝者多至三十餘人。在位十年崩,皇子即位,時方四歲。皇太后謝氏臨朝稱制,封兄昰、及弟昺為王,詔賈似道獨班起居,尊謝太后曰太皇太后,全後曰皇太后。
  元命平章事史天澤及左丞相伯顏帥師二十萬南侵。呂文煥以伯顏自襄陽趨郢州,劉整以唆都自棗陽穆淮泗,旌旗數百里,水陸並進。元阿術自青山磯濟江,伯顏侵阻羅堡。夏貴不能守,棄師走還盧州,師遂大潰。伯顏入堡,遂濟江。合阿術趨鄂州,知漢陽軍王儀以城降元。呂文煥侵鄂州,守將程鵬飛以城降。
  伯顏遂帥師東下,規取荊湖。時鄂州既破,朝廷大懼。三學生及群臣上疏,以為非師相親出師不可。似道不得已,始開督府於臨安。時元史天澤卒,伯顏、阿術順流東下,以呂文煥為嚮導。沿江諸將,皆呂氏部曲,望風降附。賈似道之婿范文虎,以安慶叛降元,賈似道帥師次蕪湖。似道畏劉整不敢發,及聞整死,喜曰:「天助吾也。」乃上出師表,抽諸路精兵,凡三十萬人以行。金帛輜重之舟,舳艫相銜,百有餘里。遣宋京如元師,請稱臣納歲幣,如前約。伯顏不許,似道以精銳七萬人盡屬孫虎臣,次於池州下流之丁家洲。夏貴以戰艦二千五百亙江中,似道將後軍為殿。夏貴既嘗失利於鄂,恐督府功成,又忌虎臣新進,雖列陣向敵,殊無鬥志。元阿術挺身登艦,擂鼓大震,遣人掠宋舟,大呼曰:「宋軍敗矣!」虎臣前鋒將姜才方接戰,虎臣遽過其妾所乘舟,眾見之,歡曰:「步師遁矣。」於是宋師大亂,夏貴不戰而走。似道錯愕失措,遽嗚鉦收軍。阿術、伯顏水陸夾攻,殺溺死者,不可勝計。似道倉惶召夏貴計事,貴曰:「諸軍已膽落,吾何以戰?師相惟有人揚州,招潰兵迎駕海上,吾以死守淮西耳!」遂解舟去。似道乃與虎臣單舸奔還揚州。
  明日,潰兵蔽江而下,似道使人登岸,揚旗招之,皆莫應,有為惡語漫罵者。似道檄列郡如海上迎駕,姜才收兵至揚州,元師遂乘勝東下矣。趙晉棄建康而逃,諸知府皆棄城逃,有叛降元者,有死節者。元人徇池州,通判趙昂發攝州事,與雍氏約同死節。晨起書幾上曰:「國不可背,城不可降,夫婦同死,節義成雙」。遂與雍氏同縊於從容堂。元人徇饒州,知州唐震、胡相江萬里死之。萬里鑿池於芝山後圃,匾其亭曰「止水」,人莫喻其意,及城欲破,萬里遂赴水死。初,汪立信進守邊、講和二策,似道不用。至是扼吭而卒。詔天下勤王,李庭芝遭兵入援,張世杰帥師入衛。勤王詔至贑州,文天祥捧之涕泣。
  天祥性豪華,自奉甚厚,聲妓姬妾滿前,至是痛自抑損,盡以家資為軍費,乃發郡中豪傑,並結溪洞山蠻,有眾萬人,遂入衛。李芾遣兵入援。胨宜中初附賈似道,得驟登政府,及翁應龍自軍中還,宜中問似道所在,應龍以不知答之,宜中意其已死,即上疏乞誅似道。太后不許,罷為醴泉觀使,凡似道諸不恤民之政,次第除之。公田給還田主。有二星斗於中天,一星隕,執政及侍從台諫棄位進去數千人,太皇太后詔諭之,然亦不能禁也。元主遣禮部沿書廉希賢、工部侍郎嚴忠范奉國書來至建康。希賢請兵自衛,伯顏曰:「行人以言不以兵,兵多反疑致爾。」希賢固請,遂以兵五百送之。希賢等至獨鬆關,張濡部曲殺忠范,執希賢送臨安,希賢病創死,詔張世杰等四道出兵以御元,世杰與劉師勇、孫虎臣等,大出舟師萬餘艘,次於焦山。令以十舟為方,碇江中流,非有號令,不得發碇,示以必死。元阿術至,以火矢攻之,篷檣俱焚,煙隱蔽江,宋師大亂,無敢發碇,赴江水死者萬數。元張宏范、董文芮復以銳卒橫衝宋師,於是世杰不復能軍,奔圌山。師勇還常州,虎臣還真州。三學生及台諫侍從皆上疏乞誅賈似道,太皇太后不許。
  王燴復論之,詔籍其家,安置循州。會稽尉鄭虎臣以父嘗為似道所配,請為監押。時似道寓建寧之開元寺,侍妾尚數十人。
  虎臣至。悉屏去之,奪其寶玉等類,撤轎蓋,暴行秋日中。令舁轎夫唱杭州歌以謔之,窘辱備至。至漳州木綿庵,虎臣諷令自殺。似道不從,虎臣曰:「吾為天下殺似道,雖死何憾。」即於廁上拉似道胸殺之,放手半身入廁,即殯於庵廁屋中。
  元阿木圍揚州,李庭芝固守不下,伯顏遂議深入,因越揚州渡江,分兵東下。元兵破獨鬆關,鄰邑望風皆遁,諸關兵皆潰。朝廷大懼,遣柳岳如元師請平。伯顏不許,日:「汝國戮我行人,故我興兵至此,汝國得天下於小兒,亦失天下於小兒,尚何多言。」元伯顏帥師次於臯亭山,文天祥、張世杰請移三宮入海,而己帥眾背城一戰,陳宜中不許。太后遣督察御史楊應奎上傳凰璽以降,伯顏受之。遣使召隨中出議降事,宜中棄位,逃歸於溫州之清澳。張世杰、蘇劉義、劉師勇似不戰而降;各帥所部兵去臨安,入於海。楊應奎自臯亭還,言伯顏欲執政面議,太后乃以天祥為右丞相,與吳堅偕往。天祥見伯顏,乞退軍嘉興,以俟講解,爭辯不屈。伯顏大怒,遂拘留天祥,而遣堅還。伯顏使人喻天祥,欲天祥降,天祥哭而拒之。駙馬都尉楊鎮,奉益王昰、廣王昺走婺州。元伯顏使范文虎追之,執楊鎮還臨安。楊淑妃與弟楊亮節奉二王隨走溫州。太后下手詔,詔諭郡縣皆降元。伯顏次於湖州市,遣張惠、阿刺平等入臨安府,封府庫,收史館圖書及百司符印告敕,罷官府及衛卒。時元軍分駐錢塘江沙上,杭人方幸之,而湖汐三日不至。
  丙子三月,元伯顏入臨安,以帝及太皇太后謝氏、太后全氏、福王與芮,並庶僚三學諸生內侍等,皆北去。帝在位二年而國亡,時方六歲,後為僧,有子。謝太皇太后不久卒,全太后亦為尼。元人以文天祥北去。天祥至鎮江,與其客杜滸等十二人,夜亡入真州,苗再成出迎,且喜且泣,遺書李庭芝,遣使四出糾兵結約。初,天祥未至,其時楊有脫歸兵,言元人密遣一丞相,入真州說降矣。庭芝信之,以天祥來說降,使再成亟殺之。再成不忍,紿天祥出視城壘,以制司文示之,閉之門外。天祥如揚州,將入城,聞置制司下令,捕文丞相甚急,天祥及變姓名,由通州浮海如溫州,以求二王陸秀夫、蘇劉義。
  聞二王在溫州,以兵來會。楊亮節聞陳宜中在清澳,遣使召之。宜中來謁,相與共議興復,乃奉二王為都帥,入閩中,如福州,檄召諸路忠義,兵勢稍振。陳宜中、張世杰等,奉益王昰即皇帝位於福州,是為端宗。遙上孝恭懿聖皇帝等尊號,遂尊母度宗淑妃楊氏為皇太后,同聽政。文天祥至自溫州,以為右丞相。
  天祥開府南劍州,經略江西,遂復邵武軍。
  時元阿術圍揚州,久不下,庭芝守禦益力。及臨安既降,元人以恭帝北去,庭芝與姜才以四萬人,夜搗瓜州奪駕,眾擁恭帝避去,不克而還。阿術以太皇太后手詔渝降。庭芝登城謂使者曰:「奉詔守城,未聞以詔渝降也。」不從。既而福州使至,庭芝乃命制置使朱煥守揚城,而自與姜才將兵五千,趨泰州。庭芝既行,煥即以城降。阿術帥兵追庭芝,庭芝走入泰州。
  會姜才疽發背,不能戰,泰州守將孫貴、胡惟孝開北門納元兵,庭芝與姜才皆被執。阿術欲降之,庭芝與姜才不屈而死。東莞民熊飛起兵,會趙氵晉復韶、廣州。文天祥帥師次於汀州,遣趙時賞、張日中等將一軍赴贑,以取寧都;遣吳濬將一軍取雩都。
  劉洙等皆自江西起兵來會。元人圍韶州,守將劉自立以城降。
  熊飛率兵巷戰,赴水死。秀王與擇及元人戰於溫州,敗績,死之。帝舟居於泉州港,撫招使蒲壽庚作亂,帝走潮州,蒲壽庚以泉州叛降元。文天祥復海州。陳文龍既死節,文龍之姪陳瓚起兵復興化軍。文天祥自梅州,出江西,遂復會昌縣,張日中、趙時賞兵皆會之。張世杰復潮州。文天祥敗元人於雩都,次於興國縣。使趙時賞、張日中等帥師復吉、贑諸縣,遂圍贑州。
  帝舟遷於潮州之淺灣。張世杰會師討蒲壽庚於泉州,壽庚閉城自守。世杰傳檄諸路,遂復邵武軍。時宋兵浸盛。
  元主詔塔出、李恒、呂師變等以步卒入嶺,從岸路,詔忙兀台、唆都、蒲壽庚、劉深等以舟師下海,從水路,以追二王。
  李恒遣兵援贑州,而自將攻文天祥。天祥不意李恒猝至,乃引兵走,至方石嶺及之。鞏信與張日中拒戰,皆死,兵盡潰。天祥妻歐陽氏,男佛生、環及二女皆見執。趙時賞並肩輿在後,元人問為誰。時賞曰:「我姓文。」眾以為天祥,執之。天祥由是得挺身與長子道生及杜滸、鄒鳳乘騎逸去。遂奔循州,時賞被擒,大罵不屈而死。元唆都入興化,陳瓚閉門堅守。唆都臨城諭之,矢石雨下,唆都大怒,攻破城,獲瓚車裂之,屠其民,血流有聲。元劉深以舟師襲淺灣,帝舟遷於秀山。陳宜中逃之占城,遂不復,後死於暹羅。帝舟遷於井澳,颶風作,帝有疾。
  元劉深來襲井澳,帝遷於謝女峽。都統凌震復廣州,帝遷於石岡州。夏四月,帝崩。在位二年,壽十一歲。帝弟帝昺即位於石岡州,太后楊氏同聽政,適用黃龍見海中,改元祥興,升石岡州為龍翔縣。楊太后垂簾,與群臣語,猶自稱奴,陸秀夫與張世杰共秉政。張世杰以石岡州不可居而崖山在海中,去潮、廣各四百餘里,兩山相對,勢頗寬廣。中有一港,其口如門,可以藏舟,世杰以為形勢之地,乃奉帝移駐焉。遣人入山伐木,造軍屋千間,行宮正殿曰「慈元」,楊太后居之,升廣州為祥龍府。時官民兵尚二十餘萬,多居於舟,資糧取辦於廣右諸郡。復招人匠,造舟楫,制器杖,民不能堪,始有離叛之志。有大星南流隕海中,小星千餘隨之,聲如雷,數刻乃已。
  文天祥聞帝即位,乞入朝,不許,加少保,封信國公。會軍中大疫,士卒多死,天祥子道生復亡,家屬皆盡。天祥屯潮陽,鄒鳳、劉子俊皆集師會之。盜陳懿導、張宏范兵濟潮陽,天祥力不能支,帥其麾下走海豐。張宏正追之,天祥方飯王坡嶺,宏正兵突至,眾不及戰,皆頓首伏草莽。天祥倉惶出走,千戶王惟義執之,天祥吞腦子不死,鄒鳳自刎。劉子俊自詭為天祥,冀可免天祥。及執天祥至,各爭真偽。元人遂烹子俊,而執天祥至潮陽。見宏范,左右命之拜,天祥不屈。宏范釋其縛,以客禮見之。天祥固請死,宏范不許,求族屬被俘者悉還之,處之舟中以自從。
  張宏范由潮陽港乘舟入海,獲斥堠將,乃知帝所在。或謂張世杰目:「北兵以舟師塞海口,則我不能進退,盍先據之,幸而勝,國之福也。不勝猶可西走。」世杰恐久在海中士卒離心,乃曰:「頻年航海,何時已乎!」遂結大舶千餘,作一字陣碇海中,貫以大索,四週起樓柵如城堞,奉帝居其間,為必死計,人皆危之。崖山兩門如對立,其北淺,舟不可進。元人由山東轉而南人大洋,與世杰之師相遇,薄之,且出騎兵斷宋師汲路。宋舟堅不能動。元人以舟載茅茨,沃以膏脂,乘風縱火焚之。宋艦皆塗泥,縛長木以拒火,舟不能焚,宏范無如之何。
  宏范招世杰降,世杰不從。宏范乃以舟師據海口。宋師樵汲道絕,兵士大渴,乃下掬海水飲之,水咸,飲即嘔泄,兵士大困。
  世杰師蘇劉義、方興等,旦夕大戰。宏范乃四分其軍,自將一軍,相去裡許,令曰:「聞吾樂作,乃戰。」令李恒乘早潮退,先攻其北。世杰以誰兵,殊死戰。至午潮上,元中軍樂作,宋兵因而少懈。宏范以舟攻其南,四路並進。世杰前後受敵,兵士皆疲,不能復戰。俄有一舟檣旗僕,諸舟檣旗皆僕。世杰知事去,乃抽精兵入中軍,諸軍大潰。元師薄宋中軍,會日暮,風雨昏霧,咫尺不可辨,世杰乃與蘇劉義斷維,以十六舟奪港而去。陸秀未走帝舟,帝舟大,且諸舟環結,度不得出,乃先驅其妻子入海,即負帝同溺。在位二年,壽九歲。後宮諸臣從死者甚眾。餘舟尚八百,盡為元人所得。越七日,屍浮海上者十餘萬人,因得帝屍及詔書之寶。
  張世杰復還崖山收兵,遇楊太后,欲奉以求趙氏後而復立之。楊太后始聞帝崩,撫膺大慟曰:「我忍死間關至此者,正為趙氏一塊肉耳。今無望矣。」便赴海死,世杰葬之海濱。世杰將趨安南,至平章山下,遇颶風大作,舟人欲犧舟向岸,世杰曰:「無以為也,為我取瓣香來。」至則仰天呼曰:「我為趙氏,亦已至矣。一君亡,復立-君,今又亡,我未死者,遮幾敵兵退,別立趙氏以存祀耳。今若此,豈天意耶?天若不欲我復存趙氏,則大風覆我舟。」舟遂覆,張世杰溺死焉。宋亡。
  右南宋起高宗丁未,終帝昺己卯,凡九主,共一百五十三年。
  二宋通計十八主,通共三百二十年。
  張宏范送故宋丞相文天祥於燕,囚於獄。元主召之於獄,欲用之,固辭。欲殺之,益不屈。乃赦之。天祥留燕三年,坐臥一小樓,足不履地。元主議將釋之歸家,以方外備顧問。會中山狂人自稱宋主,有眾數千,欲取文丞相者。帝乃召天祥入,諭之曰:「汝何願?」天祥曰:「願一死耳。」元主從其請,殺於燕都之柴市。天祥臨刑殊從容,謂吏卒曰:「吾事畢矣。」南面再拜而死,年四十七。其衣帶中贊云:「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其妻歐陽氏收葬其屍,面色如生。有張毅甫者,負天祥骸骨歸葬吉州。天祥於俱亡,遺命以弟璧之子為後。又知信州謝枋得,初與元師迎戰而敗。枋得因有九十三歲之老母,遂變姓名,奔於建寧府之磨石山以養母,妻李氏並二子一女死焉。及母卒,元主聞其賢,欲用之,枋得不屈,乃執赴燕都,枋得不食而死。
  子定之護骸骨歸葬信州。以上南宋之事,已經約略敘完。其元朝之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10:42:25

第三十四回     三百年元世祖一鼓而吞

  詩曰:
  賭勝休嫌力不加,功名富貴眼前花。
  千年田地八百主,守到如今有幾家。

  卻說元朝初號蒙古,在女真之北。唐為蒙兀部,亦號蒙骨斯。其人勁悍善戰,夜中能視。以鮫魚皮為甲,可扦流矢。其先曰孛端義兒,母阿蘭果火,生二子而寡居,夜寢,屢有光明照其腹,又生二子。既又有白光白天窗中入,化為金色神人,來趨臥榻,與交有孕,生孛端義兒,沉默寡言,人謂之癡皇帝。
  十傳而至也速該,併吞諸部,勢益盛大。攻塔塔兒部,獲其部長鐵木真,還而生子,因以鐵木真名之。也速該死,鐵木真嗣,善撫其眾,深沉有大略,用兵如神。族人泰赤烏部,地廣民眾,而無紀律,其下謀曰:「鐵木真衣人以己衣,乘人以己馬,真吾主也。」相帥歸之。未幾,塔塔兒部叛金,鐵木真自斡難河帥眾會金師滅之。金以為察兀禿魯,猶中國之招討使也。鐵木真以乃蠻部強盛,事之甚謹,乃蠻反侵掠之。鐵木真攻乃蠻,大敗之,益以強盛,諸部皆慕義來降。於是大會諸部於斡難河之源,建九脖白旗,群臣上尊號曰成吉思皇帝,遂滅乃蠻國,復滅西域之國四十。滅回回國,其主走死。蒙古主遂進,次於印度國之鐵門關。侍衛見一獸,鹿形馬尾,綠色而獨角,能為人言,謂之曰:「汝主宜早還。」蒙古主怪之,以問耶律楚材,楚材對曰:「此獸名角端,日行一萬八千里,解四夷語,是惡殺之象。今大軍征西已四年,蓋上天惡殺,遣之以告陛下。願承天心,宥此數國人命,實陛下無疆之福。」蒙古主即日班師,大掠忻都而還,遂滅西夏。
  先是金主遣衛王允濟往靖州,受鐵木真之貢。允濟奇其狀貌,歸言於金主,請以事除之。金主不許,鐵木真聞而憾之。
  及允濟嗣為金主,因大興師伐金,遂大敗金而取其土地之半。
  其所用之臣木華黎,雄勇善謀,與博爾木、博兒忽、赤老溫,俱忠勇善戰,謂之「四杰」.然並中原之功,木華黎為第一。
  蒙古太祖鐵木真伐金,殂於六盤山,在位二十二年,壽六十六歲。少於拖雷監國。蒙古主臨死,謂左右曰:「金精兵在潼關,南踞連山,北拒大河,難以遽破。若假道於宋,宋金世仇,必能許我,則下兵唐鄧,直搗大梁。金急,必徵兵潼關,千里赴援,人疲馬乏,至弗能戰,破之必矣。」言訖而終。
  第三子窩闊台自霍博之地,來會太祖之喪。耶律楚材以太祖遺詔,召諸王畢會,請監國拖雷奉窩闊台即位,是為太宗。
  有寬宏大量,信任賢臣耶律楚材,量時度力,事無過舉;華夏殷富,庶民樂業,行旅不賚糧,時稱治平。約宋滅金,國勢愈昌焉。在位十三年殂。遺命以孫失列門為嗣,第六後乃馬真氏不從,遂臨朝稱制。耶律楚材勸之遵遺詔。勿聽。倖臣典都刺合蠻專權,楚材憂憤成疾而卒。乃馬真氏臨朝四年,乃會諸王百官,議立太宗長子貴由,即乃馬真氏子也。乃即位於汪吉宿滅禿裡之地,是為定宗。朝政猶出於後。時國內大阜,人不聊生。諸生各部,各遣使四出,徵求財貨寶物,驛騎絡繹,民力益困。定宗在位二年殂,皇后斡兀立海迷失抱太宗之孫、曲出之子失列門聽政稱制,凡三年,諸王大臣皆不服。諸王末哥及大將兀良合台等,共推拖雷長子蒙哥即位,是為憲宗。追尊父拖雷為睿宗。失列門不服,憲宗取首謀者誅之,由是始定。
  自太宗以來,君臣擅橫,政出多門。憲宗凡有詔令,必親為之,罷不急之役,嚴軍律以安民,政始歸一。命弟忽必烈總治漢地民戶事,開府金蓮川。忽必烈遣趙壁召姚樞。樞至,見太弟才有可為,乃為書數千言上之,由是相得,動必見詢。姚樞請任楊惟中、史天澤等,屯用積穀,練兵守險,國益治強。
  以廉希憲為京兆宣撫使,希憲抑強扶弱,摘伏摧奸,境內大安。
  忽必烈召僧海雲,海雲召僧劉秉忠與俱,及入見,應對稱旨,忽必烈大愛之,凡有謀議征伐皆咨焉。憲宗在位九年,大舉伐宋,遣太弟忽必烈攻江南路,自引兵攻蜀路,圍宋合州城,遂殂於合州城下,眾解圍北還。忽必烈攻鄂州,聞訃,欲引還。
  會宋賈似道請稱臣納幣以和,遂班師。似道遣兵殺其殿卒以為功。
  忽必烈歸而即位,是為元世祖,諡為聖德神功文武皇帝,改國號曰元。遣伯顏將兵二十萬滅宋,並中國為一統,事見前回。又滅高麗、交趾、南詔、占城等國,從古幅員之廣莫如元。
  惟征日本、瓜哇、八百媳婦,竟不能克。席仁明英武,屢立大功,連年用兵,統一區宇。文臣如許衡、姚樞、劉秉忠、史天澤等,謀漠廟堂;武將如伯顏、阿裡、海涯、張宏范、董文炳等,攻城略地。大闡嘉猷,制禮作樂,民康物阜,其致治之盛,古今所希。惜其分天下人為十等,有七匠、八娼、九儒、十丐之目,又縱西僧楊璉真珈,發掘宋朝陵寢及諸宦家墳墓,聽其到處姦淫婦女。又縱相臣阿合馬專權恣橫,病國害民。千戶王著,因人心怨憤,矯制殺之。帝斬王著,乃始覺阿合馬之奸,誅其子姪,籍沒其家。又相桑哥,聽其紊亂朝政,誣殺諫臣,病國害民,始終四年,乃因奉御官徹裡極言其奸而後覺,籍沒其家,財寶如內藏之半。又縱諸王公主駙馬部曲,恣意擾害居民,姦淫婦女。又取民間美女入宮供御,有司採擇,大為民害。
  又於歲首元宵之日,不禁姦淫,軍民化之,或相與易室而飲。
  至於弟收兄妻,子丞父妾,上下相習,恬不為怪。其為政頗無男女之別,蓋因蒙古習俗使然,而不能改。此則其所短也。
  帝之初年,運糧於海,多為風浪所飄沒,至是郭守敬開通惠河以運糧,即今之運河也。昔孔子宗支,從宋南渡,時故宋衍聖公孔洙寓居衙州,或言其為孔氏宗子,召赴闕,洙遜於居曲阜者。帝曰:「寧違榮而不違親,真聖人後也。」以洙為國子祭酒。初,帝後弘吉刺氏甚賢,時時有所規益,早卒。後立其妹弘吉刺氏為後,因帝春秋高,頗與朝政焉。帝在位十九年而滅宋,後又十六年,前後共在位三十五年,壽八十歲,甲午正月崩於紫檀殿。
  帝太子真金,仁孝恭儉,優禮大臣,性喜讀書,甚有賢行,早卒。皇孫鐵木耳,時撫軍北邊,自軍中來奔喪,至上都即位,是為成宗。追尊父真金為裕宗。帝承混一之後,垂拱而治,可謂善於守矣。末歲寢疾,內任宮闈,外委大臣,致賊時警,然皆隨起隨沒,在位一十三年崩。太子德壽早卒,安西王阿難答與左丞相阿忽台等,潛謀推成宗後伯岳吾氏稱制,已而輔之。
  右丞相哈刺哈孫稱疾,守宿掖門,密持其機,陽許之,夜遣人密啟於愛育黎拔力八達曰:「懷寧王遠,不能猝至,恐變生不測,當先事圖之。」八達即言於太后,率衛士入內,誅阿忽台等,執安西王阿難答,遣使迎其兄懷寧王於北邊。懷寧王海山,世祖太子真金之孫也。由北邊至上都,廢皇后伯岳吾氏居東安,殺之,遂即位,是為武宗。追尊其父答刺麻八刺為順宗,尊母弘吉刺氏為皇太后,以母弟受育黎拔力八達為皇太子。帝當富有之業,慨然欲創治改法,故其封爵太盛,而遙授之官眾;賜賚太隆,而應賞之恩薄;政失之寬,百姓艱食,盜賊充斥。西番僧之在上都者,強市民薪,民訴於李壁。璧方詢其由,僧已率其黨持挺突入公府,隔案引壁,發捽諸地,捶撲交下,拽歸,閉諸空室,久乃得脫。奔訴於朝,僧竟遇赦免。未幾,其徒龔柯等,與諸王合兒八刺妃爭道,拉妃墮車毆之,語侵上,事聞,亦釋不問。蓋元人最重佛教,縱僧害民,甚至公然與后妃、公主、大臣妻女交歡,謂之捨身大佈施。甚至明尚公主,封王。
  又西僧馳驛四出,假館民舍,迫逐男子,奸污婦女,往返無度。
  又時作佛事,每作佛事,則為赦令,凡殺人大盜,隨犯隨赦。
  又作佛事,至一年,齋僧至萬萬,創造寺院,動以數十百萬計。
  凡奴僕弒主,妻妾弒夫者,俱可乞於僧而赦之。人犯有罪者,急走入佛寺,抱持佛腳,即釋不問,遂度為僧。其富民多以錢乞獲持璽書,依倚以欺貧民,侵占民田,強姦民婦,無所控訴。
  又官無常俸,取給於公田,而實無田,俱分取於小民。兇惡者得以橫行,良善者坐受其斃。積不能堪,以致其後英雄並起,以至於亡。
  帝在位五年崩。弟皇太子愛育黎拔力八達即位,是為仁宗。
  以脫虎脫等變亂舊章,流毒百姓,奸邪誤國,擇其尤者誅之,而罷黜其黨羽。仁宗慈孝恭儉,通達儒術,愛養民力,一遵世祖之成憲,為元盛德守文之令主,在位十年崩。皇太子碩德八刺立,是為英宗。英宗天性至孝,仁宗不豫,焚香告天,泣願身代。及嗣位,御大安閣,見太祖世祖遺衣皆縑素木棉,重加補綴,嗟歎良久。謂侍臣曰:「祖宗創業艱難,節儉如此,朕焉敢頃刻忘之。」其用法果於誅殺。初以鐵木迭兒為相,懷私固寵,乘間肆毒,帝察其奸,以拜住代之。拜住輔君以正,知無不言。及鐵木迭兒既死,罪惡日彰,帝乃命追削其官爵,籍沒其家。御史大夫鐵失等,以奸黨不自安,乃生異謀。帝在位三年,秋八月,自上都南還,駐蹕南坡。是夕,鐵失與知樞密院事也先鐵木耳諸王按梯不花等謀逆,以鐵失所領阿速衛兵為外應,鐵失先與前平章、赤斤鐵木兒殺拜住,鐵失直犯禁幄,手弒帝於臥所。乃迎裕宗真金之孫、英宗之叔、晉王也孫鐵木耳於北邊,即位於龍居河,是為泰定帝。帝即位,即誅鐵失、也先鐵木耳及赤斤失木兒等於燕都,皆戮其子孫,籍沒其家產,流諸王按梯不花等於海島。帝守祖宗之成法以行,天下無事,稱平治焉。在位五年,崩於上都。太子阿速吉八嗣位。
  初,武宗傳弟仁宗,約以次傳武宗長子和世王束。及仁宗既立,丞相鐵木迭兒欲固寵,乃立仁宗子英宗。又與太后幸巨失列門譖和世王束,封為周王。出鎮雲南,行至金山西北,諸王聞其至,率眾來附,因居北部。逮泰定帝崩於上都,皇后、皇太子遣使詣燕都,收印章。時簽樞密院事燕帖木兒,遂謀舉義,大會群臣,從兵皆露刃,令曰:「武皇有子二人,大統所在,當迎立之,不從者死。」以周王遠在沙漠,猝未能至,而周王弟懷王圖貼木爾,時徙江陵,乃迎入燕都。懷王固讓曰:「大兄在此,以長以德,當有天下。」燕帖木兒曰:「人心向背之機,間不容髮,一或失之,噬臍無及。」懷王曰:「必不得已,當明著朕意,佈告中外而後可。」懷王遂襲皇帝位。改元天歷,明告中外以攝位之意,時倒刺沙在上都,已立泰定帝之子阿速吉八為帝,遣兵分道攻燕都,敗績。齊王月魯帖木兒等,以兵圍上都,倒刺沙奉皇帝璽出降,泰定帝子阿速吉八不知所終。
  泰定帝後,後為丞相燕帖木兒夫人。懷王遣使迎周王和世王束於漠北,周王還,至和寧之北,遂稱帝,是為明宗,遣使立弟懷王圖帖木爾為皇太子。皇太子發京師,北迎帝。時戊辰九月十八日,大明太祖生。明帝在位半年,太白經天,帝次於旺忽察都,皇太子入見,帝宴皇太子及諸王大臣於行殿,帝暴崩。皇太子圖帖木爾襲位於上都,是為文宗。明宗後八不沙有後言,被讒遇害,文宗在位五年崩。丞相燕帖木兒請立文宗子燕帖古思,文宗後卜答失裡弘吉剌氏,以文帝遺命,傳位於明宗嫡子懿璘質班,是為寧宗。時方七歲,百司政務,咸取決於皇后。
  寧宗在位二月而殂。燕帖木兒復請立文宗子燕帖古思,文宗後曰:「吾子尚幼,明宗庶長子妥懽帖睦爾在廣西,今年十三矣,禮當立之。」乃命迎妥懽帖睦爾於靜江,入即位,是為順帝。
  文宗後曰:「萬歲後,其傳位於燕帖古思。」或曰:「順帝名為明宗庶子,實故宋恭帝瀛國公趙顯之子也。」趙顯在北方為僧,與娟婦罕祿魯氏名邁來迪者善而生子。明宗北狩,見邁來迪者美,遂載以歸,並以其子為己子,即順帝是也。元朝諸帝俱無恁失德,但寵信諸僧,失之寬耳。惟至順帝荒淫無道,卒以亡元。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10:43:08

第三十五回     蒙古氏九十春群雄並起

  詞曰:
  山色消磨今古,水聲流盡年光。翻雲復雨數興亡,回首一般模樣。
  清景好天涼夜,賞心春暖花香。百年身世細思量,不及樽前席上。

  卻說寧宗駕崩,丞相燕帖木兒議立文宗子,文宗後不從,迎立順帝。順帝至靜江,丞相燕帖木兒見帝,並馬徐行,且陳迎立之意。帝幼,且畏之,一無所答,燕帖木兒疑之,故至京,久不得立。乃燕帖木兒以大權歸己,酷愛女色,後房美女充斥,又時強取他人美婦,淫至三日,則還之。燕帖木兒逐日宣淫,其善淫者賞,不善淫者鞭,眾婦聚淫,體羸溺血而死,文宗後乃與大臣立帝。帝以後伯顏為右丞相,以燕帖木兒之弟撒敦為左丞相。撒敦死,以其子唐其勢代為之。唐其勢妹為順帝後。
  而右丞相伯顏獨專權用事,唐其勢不憤,謀另立所親。事覺,後伯顏率兵掩捕,獲唐其勢與其弟塔剌海。塔剌海走匿皇后坐下,後蔽之以衣,左右拽出斬之。血濺後衣。伯顏使人並執後,後呼帝曰:「陛下救我。」帝曰:「汝兄弟為逆,我何能救?」
  乃牽後出宮,殺之於開平民舍。封后伯顏為秦王,是日,秦州山崩地裂。
  伯顏既滅唐其勢,獨秉國鈞,專權自恣,虐害天下,漸有奸謀,帝患之。其從子脫脫,深以為憂,私請於其父馬札兒台曰:「伯父驕縱已甚,萬一天子震怒,則吾族赤矣!曷若於其未敗圖之?」其父亦以為然,復懷疑,久未決。質之於其師吳直方,直方曰:「傳有雲,大義滅親,丈夫但知忠於謀國耳,餘復何顧焉。」脫脫乃乘間言於帝,帝遂與定謀。會伯顏請帝出獵,帝命太子燕帖古思同往,獵於柳林。脫脫以所掌兵及宿衛士拒伯顏,夜奉帝御玉德殿,詔數伯顏罪惡,齎赴柳林,黜為河南行省。伯顏請乞陛辭,不許。遂行,未幾而死。順帝以父明帝暴崩,身死不明,詔撤文宗廟主,徙文宗後太皇太后於東安州,尋卒,放太子燕帖古思於高麗,殺諸途。以脫脫為丞相。脫脫悉更伯顏所為,中外翕然,稱為賢相。無奈帝性優柔少斷,紀綱廢弛,政治日紊,災異迭見。雨血於汴梁,著衣皆赤;天雨毛,如線而綠。民謠云:「天雨線,民起怨,中原地,事必變。」湖廣、河南大旱,至三月不雨。至於八月,太白屢晝見經天。京師地震,雞鳴山崩,陷為池,方百里,人畜死者甚眾。浙江自春間不雨,至於八月,民大饑。有星孛於王良,沒於貫索,彗星見東北,凡六十四日,自昴至房,歷十五宿而滅。上都雨雹大如拳,有小兒、獅象、龜玦之形。汀州大水,平地水深三丈,沒民廬舍八百餘家。常州山水溢,勢高一丈,壞民廬舍。彰德有赤風自西北,如斧形,削之有屑,擊之有聲。
  饒、信等路雨黍,民取而食之。隴西地震,百餘日不止,陵谷變遷。會州公廨牆崩,獲弩五百餘張,長者丈餘,短者八九尺,人莫能挽。霍山崩,前三日,山如雷鳴,禽獸驚散,隕石數里。
  大都無雲而雷。汴梁城東汴河水,皆成五色花草,文采如繪畫,三日方解。湖廣雨黑雪。陝西有一山,西飛十五里。山之舊基為深潭,有兩日相蕩。又日傍有一星一月。彰德李實如黃瓜。
  先是童謠云:「李生黃瓜,民皆無家。」大名有星如火,從東南流,芒尾如曳彗,墮地有聲,火燄蓬勃,久之乃息,化為石,青黑光瑩,形如狗頭,命藏於庫。司天監奏天狗星隕,血食人間五千日,始於楚,遍及齊趙,終於吳,其光不及兩廣。有龍鬥於樂清江,颶風大作,所至有火光如球,死者萬餘人。大都晝霧。靜江路山崩地陷,大水。大同路夜間黑氣蔽西方,有聲如雷。東北方有雲如火,交射中天,遍地俱見火光,空中有兵戈之聲。山東地裂,天雨白毛。山東、河東、河南、關中等處,飛蝗蔽天,壅塞人馬,不能行,民大饑相食。彗星見於危室,光芒長丈餘,色青白,行過大陽,惟有星而無芒,行至昴宿,凡三十四日始滅。長星現,其形如練,長數十丈,在虛危之間,後四十餘日乃滅。山東有赤氣千里。大都雨氂,長尺許。紹興臥龍山裂。絳州天鼓鳴,有如空中戰鬥之聲。皇太子寢殿後新甃井中,有龍出,光燄爍人,宮人皆震懾個地。
  乃帝不思反躬修德,惟事逸樂,不理朝政,加之以水旱蟲災,於是民愁盜起。盜扼運河,劫商旅運船三百艘,無能捕之者。盜竊太廟神主,蓋神主以金為之也,捕之不獲。沿河盜起,剽掠無忌,有司不他禁,廣州朱光卿兵起,自稱大金皇帝,尋滅。台州黃岩民方國珍,世以販鹽為業,怨家陳氏訟其與海盜通,國珍戕殺陳氏,捕者至,國珍格殺捕者,遂與兄國璋、弟國瑛、國珉等六人入海,聚眾數千起義。帝命浙江參政朵兒只班討之。國珍知事危,焚舟將遁。元兵忽自相驚潰,朵兒只班反為國珍所擒。國珍迫其上招降之狀,朝廷從之,授國珍兄弟以官。國珍等不之官,納賂執政,使無討己,以海為巢穴,據台溫、慶元、衢州之地(慶元今寧波府是也)。叛服不常,勢益振,天下聞之,遂群起響應矣。其後國珍據浙東二十餘年,元官為太尉,封衙國公。明太祖討降之,以善終。見下回。
  黃河決,脫脫集群臣廷議。漕運使賈魯以為必塞北河,疏南河。使復故道,役不大興,害不能已。於是遣成遵等行視河,成遵力言其不可,且曰:「山東連歲荒歉,若聚眾二十萬於此地,恐為他日憂。」脫脫曰:「汝謂民將反耶?」勿聽。命賈魯以工部尚書充河防使,發河南北兵民十七萬治河,興工五閱月,諸埽堤成,河復故道。先是河南北童謠云:「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及賈魯治河,果於黃陵崗得石人一隻眼。於是潁州人劉福通兵起,以紅巾為號,陷潁州。欒城人韓山童、祖父以白蓮會燒香聚眾,至山童倡言,天下大亂,彌勒佛下生,河南及江淮人民翕然信之。福通等復詭言山童實宋徽宗八世孫,當為中國主,欲同起兵。事覺,福通遂反,山童就擒,其妻楊氏及子韓林兒逃之武安。劉福通既破潁州,遂據朱臯,攻破羅山真陽,尋攻舞陽、葉縣等處,劉福通陷汝寧府及息州、光州,眾至十萬。劉福通等迎韓林兒至,立為帝,號小明王。建都毫州,國號宋,以為宋徽宗九世孫也。改元龍鳳。宋將毛貴破齊南路,元河南行省董摶霄與戰,死之。摶霄被殺,無血,惟見白氣沖天。是日,其弟昂霄守淮南,亦死。宋劉福通破汴梁,迎其主韓林兒徙都之。宋將關先生攻保定路,不克,遂逾太行,焚上黨,破遼、晉、冀、雲中、雁門、代郡,烽火數千里,復掠大同,破上都,焚宮闕,大掠塞外諸郡而還。
  時沈邱人察罕帖木兒,與羅山李思齊同起兵討之,事聞,元並用之。察罕善用兵,轉戰無敵,軍聲大振。宋將李武、崔德破商州,攻武關,直趨長安,分掠同、華諸州。元豫王大懼,御史王思誠請求救於察罕。察罕帖木兒得書,遂與李思齊提輕兵五千赴援,轉戰而前,殺獲無算,義軍潰散。朝廷論功,遂以二人鎮陝西。察罕帖木兒圖復汴梁,乃大發秦晉軍,諸路並進,攻拔汴梁。劉福通奉宋主走安豐,察罕進兵復山東,宋將田豐、王土誠以城降。察罕起兵圍益都城(益都,今青州府是也)。田豐與王士誠陰謀刺察罕,察罕推誠待之不疑,田豐請察罕看營壘,察罕帖木兒行至豐營,遂為王士誠所刺。田豐、王士誠走入益陽城,訃聞,帝震悼,封忠襄王。使其子擴廓帖木兒,仍襲父職。擴廓攻益都城愈急,遂克之。取田豐、王士誠之心以祭父。餘黨皆伏誅。韓林兒稱帝十二年,為吳張士誠將呂珍所破。珍入安豐,殺劉福通。宋主韓林兒走滁州,歸於明,諸將欲奉之,劉基止之。後三年卒。關先生引兵欲復攻上都城,元孛羅帖木兒擊降之。其與劉福通同時起兵者,又有蘄州羅田縣人徐真,一名壽輝。壽輝為布賈,浴於鹽塘。麻城人鄒普勝以彌勒佛教,鼓煽湖湘,過而見其有異光。因與黃陂漁人倪文俊等共推為主,聚眾反,亦以紅巾為號。陷蘄水及黃州、饒信等處。以蘄水為都,國號天完,僭稱帝,改元治平。陷漢陽、光國、武昌諸郡,安陸知府丑驢戰敗死之。攻江州,總管李黼出戰,身先士卒,大呼陷陣,賊大敗。既而諸路守賊皆遁。
  黼無援,城陷,猶巷戰,罵賊而死。壽輝兵遂陷南康路,分兵陷袁、瑞、岳、房、歸等州。
  時有沔陽漁人陳友諒,本姓謝,祖千一,贅於陳,遂從其姓,父普才。友諒生而多力,優武藝,嘗為獄吏,不樂,往投壽輝,為倪文俊簿書掾,尋亦領兵為元帥。倪文俊破沔陽、漢陽、襄陽、荊州、常德、衡州、澧州諸路,倪文俊建宮室於漢陽,迎其主壽輝都之。壽輝本庸才,既居漢陽,權歸文俊。文俊遂謀殺壽輝,不果,奔於黃州。天完將陳友諒襲殺文俊,自稱平章事,居江州。陳友諒陷安慶,元守將淮南行省餘闕死之。
  友諒破龍興,龍興今江西南昌府是也,盡陷江西諸路。天完主徐壽輝聞陳友諒破龍興,欲徙都之。友諒忌其來,佯出迎,而伏兵盡殺其部曲,惟存壽輝一人。遂以江州為都,居之。事權一歸友諒,壽輝惟擁虛位而已。次年五月,陳友諒弒其主徐壽輝,稱帝,改元大義,國號漢。壽輝凡稱帝十年而亡,而友諒遂為強敵,凡五年,為明祖所滅。見下回。
  初,隨州人明玉珍,世農家,身長八尺,目重瞳,以信義為鄉黨所服。徐壽輝兵起,玉珍集鄉兵於青山,往投之,隸倪文俊部下,鎮沔陽。玉珍以兵克重慶、取成都,蜀中郡縣皆附焉。及聞陳友諒弒壽輝,遂據蜀地稱帝,國號夏,凡四年,傳子明升。六年,明太祖討之,降於明,封歸義侯。見下回。其與徐壽輝同時而起者,又有蕭縣李二、彭早住、趙均用同起兵攻陷徐州。李二號芝麻李,亦以燒香聚眾而起。
  濠州定遠人郭子興,起兵據濠州,自稱元帥。元將徹裡不花率兵欲復濠州,憚不敢進,惟日掠良民,指稱為盜以邀賞。
  由是民益不安,多入城投子興以自保。大明太祖朱元璋,在皇覺寺為僧,亦不自安。入濠投子興,幾斬,得釋,收為步卒,兩月餘為親兵。明祖戰無不克,子興配以養女馬氏,日見親愛。
  時丞相脫脫見天下亂,親請出征,至徐州,破芝麻李,敗趙均用、彭早住。將次平賊,朝廷詔之班師還朝,而賊益恣。趙均用、彭早住既為脫脫所敗,自徐奔濠州。郭子興屈己下之,反為所制,居於興上,遂據濠稱王。明祖時在濠,識其非道,率鄉里壯士徐達等二十四人,南游定遠,取橫澗山,破義兵營,得軍二萬餘人,入滁陽守之。時郭子興為彭、趙所挾,東屯泅州,明祖乃遣人賂彭、趙,迎子興入滁,稱滁陽王。彭早住尋死,趙均用益專,其後趙均用襲殺宋將毛貴,其黨續繼祖自滁陽入益都,執均用殺之,其黨遂散。郭子興既入滁稱王,未幾卒。大明太祖遂繼之而興焉。時又有泰州白駒場亭民張士誠,與弟士義、士德、士信,皆以販鹽為業。士誠有膂力,寡言笑,輕財好施,為鹽場牙儈,鄉里多侮之,弓兵邱義尤甚。士誠乃與諸弟及壯士李伯升等殺義,並素相陵侮者,縱火焚其居,遂起兵陷泰州,復陷興化,據高郵,自稱誠王,號大周,尋改號曰吳。元淮南行省遣知府李齊招諭之,士誠呼齊使跪,齊不屈,死之。士誠攻揚州,又陷盱眙及泗州,會元丞相脫脫將兵討之,士誠大敗,幾危。未幾,脫脫以讒去職。士誠復振,入據平江(平江即今蘇州府是也),分兵掠湖州、松江、常州,破杭州。
  士誠數為明將所敗,乃請降於元。元賜以御酒龍衣,征海運。
  時方國珍亦降元,士誠乃運米十萬石於京師。士誠之地,南至紹興,北至濟寧,稱王四年,為明所滅。見下回。
  此外一時起兵作亂者,凡百餘處,其起沒不可勝記。各處官兵,俱各怠玩縱寇,或殺平民,指為盜賊以邀功,而淫掠其婦女,由是群盜益盛。丞相脫脫復請出師討賊。脫脫出征,所至皆捷。時帝怠於政事,荒於游宴。以脫脫出外,乃召用哈麻為右丞相。哈麻與妹婿禿魯帖木兒等,陰進西番僧行房中運氣之術,又進僧伽璘真,為秘密法,帝皆習之。蚪西番僧為司徒,伽璘真為國師,各取良家美女三四人以奉之,謂之供養。嘗謂帝曰:「陛下尊富,不過百年而止,人生幾何,當受此秘密,大喜樂禪定,廣采女精,即得長生不死。」於是帝日從事於其法,廣取婦女,惟淫戲是耽。帝弟寵臣,皆得在帝前演法,男女裸處,相與褻狎,號所處室曰「皆即兀該」,猶華言「事事無礙也」。群僧出入禁中,明與妃嬪宮人交,君臣宣淫,丑穢之聲外聞。又以宮女十六人,首戴象牙金鑲冠,身披大紅鎖金纓絡,為天魔舞。又以宮女十一人,執龍笛、頭管、小鼓、箏繁、琵琶、胡琴、響板,每宮中贊佛,則奏之。又於內苑造龍舟,首尾長一百二十尺,廣二十尺,上有五殿,龍身並殿宇俱五彩金裝,用水手二十四人,皆衣金紫,自後宮至前宮,山下海子內往來遊戲。行時,龍首眼目爪尾皆動。又自制宮漏,高六七尺,為木匱,藏壺其中,運水上下,匱上設西方三聖殿,匱腰設玉女,捧時刻籌,時至,輒浮水而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懸鐘,一懸鉦,夜則神人自能按更而擊。
  時脫脫出征,屢敗義軍,進軍高郵,連戰大捷。分兵平六合,張士誠勢大蹙。右丞相哈麻與脫脫有隙,諷駿察御史袁賽因不花等劾奏脫脫出師三月,略無寸功,傾國家之財,以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為己隨,詔奪脫脫官爵,淮安安置,而以雪雪代之。脫脫與諸將別,副使哈刺答曰:「丞相此行,我輩必死他人之手,今日寧死丞相之前。」遂拔刀自刎而死。未幾,哈麻矯詔,遣人以鴆酒賜脫脫而殺之。自是聽義軍攻城掠地。
  守臣或死,或降,或遁,而元事不可為矣。順帝日事荒淫。哈麻自以前所進西番僧為恥,告其父日:「我兄弟位居宰輔,宜導人主以正,今禿魯帖木兒專媚上以淫褻,天下士大夫必譏笑我,且上日趨於昏暗,何以治天下?皇太子年長,且聰明,不若立以為帝,奉上為太上皇。」其妹聞之,歸告其夫禿魯帖木兒,即以上聞。不敢言淫褻事,但曰:「哈麻謂陛下年老故耳。」
  帝大驚曰:「我發未白,齒未落,遽以為老耶?」並其弟雪雪杖殺之。
  時帝怠於政事,以天下亂,乃命太子監國。陽翟王阿魯輝帖木兒擁兵數十萬,將犯京師,遣使來言曰:「祖宗付汝以天下,汝已失其大半,若以國璽付我,我當自為之。」
  元主遣使報曰:「天命有在,汝欲為則為之」。命知樞密院事禿堅帖木兒等將兵擊之,不克,軍士皆潰,禿堅帖木兒走上都。阿魯輝以兵逼上都。太子言於上,請以丞相太平為上都留守。太平,中華人,太子惡之,實欲殺之也。適有阿魯輝部將脫驩者,太平子也,先忽都故將也,引兵縛阿魯輝帖木兒至軍前。太平不以為己功,令縛送闕下,誅之。帝復欲以太平為相,太子令人誣而殺之,逼令自裁,以搠思監為右丞相。搠思監徇太子旨,誣老的沙及宣政院使也先忽都謀為不孰,收其黨,鍛鍊其獄。搠思監與宦者樸不花附太子,必欲窮究其事,連逮不已,也先忽都等皆死,老的沙逃匿孛羅帖木兒部下。下詔削孛羅官爵而奪其兵。孛羅帖木兒不受命,令禿羅帖木兒舉兵犯闕,太子遣兵拒之而敗。太子率侍衛兵出古北口東走,禿堅兵至清河,京師大震,使達達至其軍問故,禿堅言必欲得搠思監與樸不花,於是執二人與之。詔復孛羅帖木兒官爵,加太保,仍守大同。禿堅帖木兒兵自建備門入,觀帝於延春閣,慟哭請罪。
  帝宴賚之,以為平章事,乃引軍還大同。孛羅帖木兒留朝輔政。
  孛羅日與老的沙等酣飲,荒淫無度。帝密令威順王和尚,陰結勇士上都馬金那海伯達兒刺之。孛羅帖木兒入朝,伯達兒自眾中躍出,砍中其胸,誅之。老的沙以孛羅帖木兒母妻及子北遁。
  乃遣使函孛羅首,往冀寧,召太子還京師。老的沙與禿堅帖木兒尋亦被誅。
  明太祖朱元璋既迎郭子興入滁,稱滁陽主。未幾,滁陽王病卒,明祖因並統其軍,遂渡江,取金陵等地,日以強盛。先滅陳友諒,復滅張士誠,乃命大將徐達、副將常遇春等,北定中原。達等由淮入河,克沂州、嶧州,取益都路,元平章保保降,宣慰使普顏不花、總管胡濬、知院張濬皆死之。普顏不花妻阿魯真,抱其子投舍北井中死,其女及妾皆隨溺焉。明徐達師至東平,取萊州、濟寧。元兗州以東郡縣相繼降,山東悉平。
  徐達師至河南,所向皆下。明師至德州,元人望風奔潰,元都大震。明師至通州,元五十八國公率敢死士萬餘出戰,明將郭英設伏敗之。時京城兵衛卑弱,守備全無。元主聞報大懼,集后妃太子議避兵北行。遲明,召群臣會議,左丞相迭烈門、知樞密院事黑廝,宦者趙伯顏不花等,皆勸固守京城。元主徘徊歎息曰:「今日豈可作徽、欽被擄耶?」遂決計北去。命淮王帖木兒不花、丞相慶重等留守大都。夜半,開建德門,出居庸關北去,在位三十六年。明師定大都,執元淮王帖木兒不花、丞相慶重等斬之。封府庫圖籍,其宮人妃主,令其宦寺護視以待命。元亡。元起宋寧宗十二年丙寅,至順帝丁未,凡十三主,共一百六十二年。自世祖己卯滅宋,至順帝丁未,凡九主,共八十九年。順帝遁歸沙漠,又二年,殂於應昌。明左將軍李文忠等,出征沙漠,趨應昌克之。獲元皇孫買的裡八刺及后妃、宮人、諸王、省院官,並宋元玉璽、金寶等物,降其兵民四五萬。惟元太子愛猷識裡達臘,從數十騎遁去,朔庭遂空。文忠等歸,封買的裡八刺為崇禮侯。至於明太祖如何起兵?如何統一天下?話長,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10:44:19

第三十六回     壬辰年明太祖應運龍興

  詩曰
  暑往寒來春復秋,夕陽西下水東流。
  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閒花遍地愁。
  桃李花開滿樹紅,轉頭青子綠蔭濃。
  梧桐葉下猶殘雨,雪片簷前又舞風。
  時序往來千古在,人生聚散一場空。
  今朝有酒今朝醉,說甚英雄十大功。

  卻說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序國瑞,濠州人。父世珍,徙居鐘離之太平鄉。母陳氏,生四子,太祖其季子也。生於元文宗戊辰之九月丁丑。其夕,赤光燭天,裡中人競呼朱家火,及至無有。三日洗兒,父出汲,有紅羅浮至,遂取衣之,故所居名紅羅障。少時常苦病,父欲度為僧,蓋元朝所重惟僧也。
  歲甲申,泗州大疫,父母兄及幼弟俱死,貧不能殮,藁葬之。
  仲與太祖舁至山麓,索斷,仲還取索,留太祖守之。忽雷雨大作,太祖避村寺中,比曉往視,土已起成高壟。地故屬鄉人劉繼祖地,繼祖異之,遂以地歸焉。尋仲又死,太祖年十七,乃入皇覺寺為僧。逾月,僧乏食,太祖乃游江淮,崎嶇三載,仍歸寺中。
  時元政不綱,四方兵起。壬辰年,有定遠人郭子興起兵據濠州。太祖欲避兵,詣伽藍神卜茭:問避去,不吉;問守舊,不吉。因祝曰:「豈欲子倡義耶?」大吉。以閏三月朔入濠州,見子興,子興奇之,以養女馬氏妻焉,即高後也。太祖在甥館,有救天下安生民之志,乃糾合義旅,自是威名日著,豪傑景從,徐達、湯和等率先歸附。時趙均用、彭早住為元脫脫所敗,奔濠州,郭子興屈己下之,反為所制。彭、趙御下無道,太祖乃以七百人屬他將還之,而獨與徐達、湯和、吳良、吳禎、花雲、陳德、顧時、費聚、耿再成、耿炳文、唐勝宗、陸仲亨、華雲龍、鄭遇春、郭英、郭興、胡海、張龍、陳桓、謝成、李新材、張赫、周銓、周德興等二十四人,南略定遠。定遠張家堡,有民兵,號驢牌塞者,太祖誘執其帥,於是營兵焚舊壘悉降,得壯士三千人。又招降奏把頭八百餘人。定遠繆大亨以義兵二萬屯橫澗山,太祖命花雲夜襲破之。亨舉眾降,軍聲大振。定遠人馮國用與弟國勝,率眾歸附。上奇之,因問大計。國用對曰:「金陵龍蟠虎踞;帝王之都,願先拔金陵定鼎,然後掃除群寇,救生民於水火,勿貪子女玉帛,倡仁義以收人心,天下不難定也。」上悅,留居帷幄。兄子朱文正、姊子李文忠來歸。文忠年十二,上命高後養以為子,又養定遠人沐英為子。太祖克滁州,迎郭子興,立為滁陽王。滁陽王二子,惡上威名,阻置毒酒中,邀太祖飲。太祖已覺,姑應諾,即與偕行,二子喜其墮馬計,迨至中途,遽躍而起,仰天各有所見,少頃,即勒馬轉。
  因罵二子曰:「我何負爾,適空中神言,爾以酒毒我。」二子股栗謝去,自是不敢萌害意。明有鐵冠道人者,姓張名中,精數學,能知未來事,來謁上曰:「明公龍瞳鳳月,天地相朝,附骨插鬢,聲音洪亮,貴不可言,應在千日之內。」後果然。胡大海、鄧愈、常遇春、李善長等來歸-,軍勢益振。太祖克和陽,諸將多虜人婦女,太祖命縱還之,民大悅服。滁陽王卒,太祖乃統其軍。滁陽王起壬辰,終乙未三月,凡四年。太祖駐和陽既久,欲東渡江,取金陵,患無舟楫。適巢縣人廖永安與弟永忠,及俞廷玉與子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淵等,各聚眾泊舟巢湖,運結為水寨,以殲寇盜。聞義率舟師來降,上大喜,親至巢湖慰安之,率諸將渡江。時北風順,舳艫齊發,舉帆,頃刻達牛渚。元兵陣於彩石,常遇春奮戈先登,元兵敗走,遂拔彩石。乘勝逕取太平路,遂率眾進取金陵。元將陳野先降而復叛,被殺。野先之子陳兆先,戰敗被擒,復以眾降,太祖復用之。太祖剋金陵,元御史大夫福壽戰死。太祖入城,諭父老曰:「我來為民除亂耳,凡舊政有不便者,盡除之。」民大悅服,太祖發兵取鎮江,克之,命鄧愈等將兵取廣德路。諸將奉太祖為吳國公。上克寧國,擒元將朱亮祖。亮祖驍勇,初降復叛,至是再降,上復釋而用之。遣諸將取江陰、徽州、池州,皆下之。又取揚州,以康茂才為營田使,諭之曰:「理財之道,莫先於農,務在蓄泄得宜,始得多收糧足。若所至擾民,便非付任之意。」立領民兵萬戶府,其法精選民間武勇,編輯為伍,農時則耕,閒時練習,有事則用之。事平,有功者升賞,無功者令還為民。太祖兵取婺州,召儒士進講經筵,興學校。
  上欲遂取浙東諸郡,召諸將諭之曰:「師旅之行,勢如烈火,為將者能以不殺為心,非惟國家之利,在己亦蒙其福。」上遣徐達等屢敗張士誠兵,方國珍以溫、台、慶、元降,而據地如故。太祖兵取處州,遣使征青田劉基、浦江宋濂、龍泉章溢、麗水葉琛。上喜曰:「我為天下屈四先生。」咨以時事,甚見尊禮。基明於天文、兵法,嘗游西湖,有異雲起西北,諸同游者,皆以為慶雲,欲賦詩,基獨縱飲不顧,曰:「此天子氣也,應在金陵,十年後有王者起,我當輔之。」時杭城猶全盛,眾大駭以為狂。至是陳時務十八策,上嘉納之。
  陳友諒攻陷太平,知府許瑗死之,守備花雲被縛。雲奮起,縛盡絕,奪守者刀,連殺五六人。友亮軍射殺之,其妻郜氏亦赴水死。侍兒孫氏抱雲三歲兒逃,遇漢軍奪舟,孫氏及兒投之江,偶拊斷木,入蘆渚中,渚有蓮實,孫氏取啖兒,凡七日不死。忽逢雷老,與偕行,始達上所。孫氏抱兒泣拜。上亦泣,置兒於膝曰:「此將種也。」命賜雷老衣,忽不見,一時驚為神異。陳友諒既篡其主徐壽輝稱帝,國號漢,聲言東下,建康震動,或欲降,或欲奔,據鍾山。獨劉基請擊之,上深然之。時友諒遣人約士誠,同侵建康,上恐二寇合,則不能支,欲速其來。乃召康茂才曰:「汝與友諒有舊,宜作書偽降,招其速來。」
  茂才依計行,友諒果信而進兵,上伏兵奮擊,大敗之。遂乘勝拔江州,及蘄、黃等郡,友諒奔武昌。方國珍以金玉飾馬鞍來獻,上曰:「吾所需者,文武才能,所用者,布帛菽粟,寶玩非所好也。」卻之。漢江西行省胡廷瑞守南昌,遣使約降,請無分散其部曲若干事,上初有難意。劉基自後踹其所坐胡牀,上悟,許之,廷瑞遂降。
  上命朱文正守南昌。陳友諒憤其疆域日促,作大戰艦,悉其兵,號六十萬。空國而來,乘江漲,直抵南昌,圍其城。朱文正、鄧愈督後死守,遣千戶張子明赴建康告急。太祖親帥舟師二十萬,進次湖口。友諒聞之,即解圍東出,與太祖遇於鄱陽湖之康郎山。友諒聯舟縱戰,望之如山,太祖軍舟小,怯於仰攻,往往退縮。郭興曰:「彼舟如此,大小不敵,非火攻不可。」上然之。明日,東北風起,上令諸將乘風縱火,焚其水寨舟數百艘。友諒弟友仁、友貴及其平章陳普略,皆焚死。明日復聯舟大戰,敵兵大敗,友諒斂舟自守,不敢戰。相持三日,友諒計窮,冒死突出,將奔武昌。上麾諸將邀擊之,友諒中流矢,貫睛及顱而死。其將張定邊,乘夜以小舟載友諒屍及其子理,逕趨武昌,復立陳理為帝。初,鄱陽之戰,上亦屢濱於危。一日,被圍莫解,指揮韓成,服上冠袍,對敵眾投水中,圍稍解,救至得免。又一日,太祖方與友諒鏖戰,劉基忽躍起大呼曰:「難星過,急更舟。」
  上急更之,舊舟已為敵眾炮碎矣。甲辰正月,上即吳王位,命有司先立宗廟社稷,定文武科取士之法。命有司訪求古今書籍,以備閱。陳理既還武昌,太祖復進兵圍之,遣其降將羅復仁入城諭之。理遂銜璧肉袒,率張定邊等降。上憐之,慰諭友諒父母,凡府庫儲蓄,令理自取,妻子資裝,皆俾自隨。封理為歸德侯。城中饑困,命給粟賑之。於是湖廣、江西悉平。
  時張士誠自立為吳王於平江,治宮室,立官屬。士誠委政於弟士信,士信惟務酒色荒淫,復委政於王敬夫、蔡彥夫、葉德新三人,皆謅佞奸邪,惟事蒙蔽。時為之謠曰:「丞相做事業,專用王蔡葉,一朝西風起,乾癟。」上乃以徐達為大將、常遇春副之,帥師二十萬伐吳。師將發,上問諸將曰:「此行用師孰先?」常遇春曰:「惟有直搗姑蘇耳!」上曰:「不然,士誠起鹽販,與張天騏、潘原明等相為手足,苟士誠窮蹙,若天騏出湖州,原明出杭州,內外夾攻,何以取勝?莫若先攻湖州,使彼疲於奔命,羽翼既除,然後移兵姑蘇,庶幾萬全。」
  諸將敬服。師至湖州,張士誠發兵來援,達等大敗之,守將李伯升、張天騏舉城降。李文忠師下浙江,杭州守將潘原明遣使詣軍門降。徐達會諸將進逼姑蘇,士誠引兵來拒,大戰於尹山橋,敗之。又敗之於鮎魚口,遂進圍城,築長圍以困之,城中大震。士誠被圍既久,欲突圍出,以城左陣嚴,不敢犯,轉至磐門,欲奔常遇春營。遇春先命驍將王弼;馳鐵騎往擊之,敵少卻。遇春率眾乘之,敵大敗,溺死於沙盆潭者甚眾。士誠馬驚,亦墮水,幾不救,肩輿入城。逾三日,士信方在城樓上督戰,忽飛炮碎其首而死。徐達督將士破葑門,常遇春破閶門,晡時,士誠兵大潰,諸將遂蟻附登城。士誠謂其妻劉氏曰:「我敗且死矣,若曹奈何?」劉氏曰:「君勿憂,妾必不負君。」乃積薪齊雲樓下,驅其群妾侍女登樓,縱火焚之。劉氏乃自縊死。
  日暮,士誠距戶自經,舊將李伯升決戶抱解之,乃以舊盾舁至舟中,送建康。上欲堡全之,士誠竟自縊死。改平江曰蘇州府,浙西吳會皆平。乃遣大將軍徐達,副將軍常遇春,率甲二十五萬,北定中原。命胡廷瑞為征南將軍,何文輝副之,由江西南取閩。命楊璟為主帥,周德興等副之,率荊湘之眾,以取廣西。
  命湯和等帥師討方國珍遁入海島。上復命廖永忠帥師,自海道討之。國珍惶懼,遂與弟國珉等率家屬降,浙東悉平。上遂命湯和、廖永忠等助取閩。
  李善長等奉表勸進。上曰:「恐德薄不足以當尊。」善長等固請,乃從之。洪武元年,戊申正月,上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建元洪武。追尊四代祖考妣皆為帝後,立妃馬氏為皇后。上初渡江時,後謂上曰:「今豪傑並爭,雖未知天命所在,然以妾觀之,惟以不殺人為本,人心所歸,即天命之所在。」上深然之。又嘗於倉卒中,寧自忍饑餓,懷糗餌以食上。
  又上為郭氏所疑,後於內消釋寬解之,得免於難。上甚賢之。
  立世子標為皇太子,以李善長為左丞相,徐達為右丞相。自壬辰投軍,至即位,凡十七年,而帝業成矣。定律令,頒戊申歷。
  上所居新宮,初建時,上命去其雕琢奇麗者,制皆樸素,命書古人行事,可為法為戒者於壁,又命書《大學衍義》於兩廡。
  詔衣冠悉如唐制,而稍更之,定郊社稷宗廟之禮。定衛所官軍及將帥領兵之法:凡有事出征,則詔總兵官佩將印領之;既還,則上將印,官兵各回本衛,大將軍身還第。禁宦官不得預政典兵,讀書識字。
  卻說湯和、廖永忠等助取閩,進兵延平,遣使諭元福州平章陳友定使降。友定不從。和等進攻福州,元參政文殊海牙以城降,執陳友定,械送京師。胡廷瑞等進兵克興化,元汀州路守將陳國珍納款,於是郡縣相繼降附,福建悉平。命廖永忠為征南將軍,朱亮祖副之,由海道以取廣東。俟廣東既定,即移師助取廣西,斬元尚書普顏帖木兒等,諸州縣相繼降,進攻平樂府。楊璟等克全州,引兵攻靖江,元平章也兒吉尼督眾堅守。
  朱亮祖等亦自平樂來會,攻城益急,也兒吉尼倉皇出走,追執之。廖永忠等兵次南寧,元千戶宋真執其守將平章咬住等以降,廣西悉平。徐達等出師北伐,既平山東、河南,率師至通州,元主北遁。元都既平,徐達、常遇春等進取山西路,適湯和、楊璟等南征還,上命湯和楊璟俱為偏將軍,引兵助徐達等進取山西,又調副將軍馮勝帥師由河南進征山西,所過郡縣多降。
  時擴廓帖木兒以元主命,率師出太原取道保安逕,由居庸關進攻北平。徐達等乘虛進兵,直取太原。擴廓帖木兒聞之,還兵來救,其鋒甚銳。傅友德、薛顯率敢死士擊卻之。敵軍營於城西,廓英、常遇春請夜卻之,會擴廓將豁鼻馬潛,使人約降,請為內應。達大喜,遂與訂期,乘夜襲之,內外夾攻,敵兵大亂。擴廓帖木兒聞變倉卒,跣一足急逾帳後,從十八騎遁去,遂克太原。其猗氏平陽等處皆降。徐達克河中府,遂會諸將取陝西,造浮橋,攻西安府。元平章王武率官屬軍民降。達遂遣馮勝,進取鳳翔,李思齊率所部奔臨洮。徐達進兵隴州、秦州及鞏昌,乃遣馮勝統兵進逼臨洮。李思齊窮迫,遂舉城降。大軍圍慶陽,王保保率兵來援,為明師所扼,不得至,慶陽城破,張良臣投井中,引出斬之。慶陽平,並下平涼,王保保賀宗哲皆北遁,陝西悉平。徐達等班師還京師。
  上封子九人為王,大封功臣,為公侯伯有差,死者肖像祀之。置六部官,以分理庶務。放元宮人,旁求隱逸及孝弟力田、賢良方正文學之士。建大本堂,命取古今圖籍充其中,延儒臣教授太子諸王。以孔希學襲封衍聖公,孔希大為曲阜縣知縣。
  親耕借田,免輸天下各處田租。未幾,又統免天下田租。命皇后親蠶。命翰林為文,無事浮藻。禁四六文辭。詔天下郡縣皆立學。群臣親老者許歸養。天下大定,惟偽夏主明升。尚據巴蜀。洪武四年正月,上命湯和為征西將軍,同楊璟、廖永忠、周德興、曹良臣等,率舟師自荊湘,由瞿塘趨重慶;傅友德為征虜將軍,同顧時、陳德、汪興祖等,率騎自陝西,由秦隴趨成都。太祖密渝友德曰:「蜀人聞吾西伐,必悉其精銳東守瞿塘,北阻金牛,若出其不意,直搗階、文,門戶既隳,腹心自潰。」友德頓首受命。傅友德進兵,揚言出金牛直搗階、文。
  連戰克階、文、綿、漢四州。廖永忠乃與湯和分道並進,約會重慶府。永忠師行,沿江州縣望風奔附,乘勝抵重慶。明升君臣大懼。其臣劉仁勸升奔成都。母彭氏曰:「事勢如此,縱往成都,不過延命旦夕,何益?不如降也。」升遂面縛銜璧奉表降。蜀地悉平。明升至京師,上封為歸義侯。遣使祭歷代帝王陵寢。置通政使,禁奏事,不許關白中書。縱苑中禽獸,惟以虎縛送光祿寺。禁僧道閒遊,無度牒者,不許越境。每縣只許存寺觀一所,月具結,男女非年過四十者,不許為僧尼。定大明律法。
  上欲相胡惟庸,劉基力言其不可,勿聽,竟相惟庸。惟庸讒劉基,上奪劉基祿,基遂留京師。胡惟庸欲謀亂,忌基,鴆殺之。十三年丞相胡惟庸謀逆,誑言所居井湧灃泉,邀上往觀。
  乘輿將出,內侍雲奇知其謀,勒馬言狀,氣方勃舌,不能達意,上怒其不敬,左右撾捶亂下,奇垂斃,尚手指賊臣第,弗為痛縮。上方悟,登城眺察,見惟庸第內兵甲伏屏帷間數匝。上亟返。遣兵圍其第,罪人一一就縛,悉誅之。上召雲奇,死矣,深悼之,追封右少監,賜葬鍾山。胡惟庸辭連李善長,上赦之。
  宋濂、孫宋慎,坐黨逆被刑,籍其家,械濂至京師。上怒,欲誅之。皇后諫曰:「宋濂親教太子、諸王書,豈若是恝?況濂致仕家居,必不知。」上乃使宋慎茂州安置,至夔州卒。胡惟庸死,上乃思劉基,以基孫封為誠意伯。
  時天下已定,惟元梁王把匝刺瓦爾密據雲南,殺信使。十四年九月,上命穎川侯傅友德為征南將軍,永昌侯蘭玉、西平侯沐英為副將軍,帥師三十萬,以征雲南,上餞於龍江,授以成算,旌旗蔽江而上。友德至湖廣,分遣都督郭英等帥兵五萬,由四川趨烏撒。友德等帥大兵,由辰沅趨貴州。友德等師至普安,元梁王把匝刺瓦爾密,遣平章達裡麻,將精兵十餘萬,屯曲靖,以拒明師。而兵方到,友德倍道疾趨,出其不意,逕至曲靖,忽大霧四塞,衝霧而行,阻水已臨白石江矣。頃之霧霽,達裡麻望見大驚。友德欲濟,沐英曰「不可。」乃整軍臨流欲濟,潛遣數十百人從下流渡,出其後,於山谷間鳴金鼓樹旗幟,為疑軍,達裡麻急撒眾御之,沐英乃拔劍督師濟江。元陣動,明師奮擊,大破之,生擒達裡麻,遂平曲靖。友德分遣蘭玉、沐英帥師趨雲南,而自以眾數萬向烏撒,為郭英等聲援。把匝刺瓦爾密聞達裡麻敗,棄城走,驅妻子俱赴滇池而死。蘭玉、沐英等師至雲南,元右丞觀音保出降,雲南平。自出師至平雲南,僅百餘日。雲南平後,上召傅友德班師,沐英留鎮雲南。
  沐英,定遠人,上初起兵時,養以為子,故命之留守。
  命天下朝覲官,各舉所知一人。遣使求經明行修之士。江夏秀士曾泰,有學行,上以為戶部尚書。皇后馬氏崩。後性恭儉寬仁,每勸上積德,不可枉殺人,上甚賢之。及崩,上終身不立後。詔選高僧,分侍諸王。有僧道衍者,姓姚,名廣孝,蘇州人。幼出家,改名道衍,字斯道,好讀書,工詩文,遇異人傅信。能預知人休咎。文皇在燕邸,廣孝自請於燕王曰:「殿下若能用臣,臣當奉白帽子與大王戴。」至是燕王自求廣孝於上,許之。遣御史錄囚於諸省。頒行科舉成式。定生員巾服之制,上親視,必求典雅,凡三易其制,始定斕衫。詔公侯各還鄉,賜賚有差。時帝大殺京民之怨逆者,李善長請免其戚數人,上大怒,遂賜死。上命大將軍蘭玉征沙漠,蘭玉深入,至捕魚兒海,偵知元主營在海東八十里,遂乘風沙,直薄其營。元主驚遁,玉追千餘里,不及而還。獲元主次子地保奴及后妃公主一百三十餘人。又獲吳王朵兒只等將相官校三十人,男女七萬,馬駝五萬。上大悅,下璽書褒之。玉姦淫元主妃,秋七月師還,上聞其事,切責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8 10:44:55

第三十六回下     壬辰年明太祖應運龍興

  二十五年,皇太子標崩,諡曰懿文太子,甚有賢行。及崩,以嫡孫允枚為皇太孫。涼國公蘭玉恃功橫暴,以上數裁抑之,乃聚甲士家奴,伏甲將為變。事覺,磔玉於市,夷其族。一時公侯大吏以至偏裨將卒,坐黨論死者二萬餘人,並前胡惟庸黨,前後所誅共四萬餘人。又帝因元宵燈謎畫一婦人,手懷西瓜,乘馬,而馬後腳甚大。上曰:「彼以皇后為戲謔,蓋言淮西婦,馬後腳大也。」乃大殺京民之不守本分者。又嘗微行,遇一老嫗,呼帝為老頭兒,乃大殺京民之怨逆者。二次所殺,又數萬人。
  此外以疑似誅殺者甚眾。嗚呼!亦慘矣哉!
  帝聰明睿知,神武性成,收攬英雄,平定四海,納諫如流,求賢若渴。重農桑,興禮樂,褒節義,崇教化,制度咸宜,近古以來,未之有也。然性嚴明,果於誅殺,一時開國元勛鮮克令終,此則其所短也。在位三十一年,戊寅閏五月,帝崩,壽七十一歲。太孫允枚即位,是為建文皇帝。以遺詔,遣使諸王入臨。上皇祖考諡曰欽明啟運峻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廟號太祖。尊母呂氏為皇太后,追尊父懿文太子為興宗孝康皇帝。詔行三年之喪,而不廢政事。卓敬密秦裁抑宗藩,疏入不報。
  於是燕、周、齊、湘、代、岷諸王,頗相煽動。齊泰黃了澄首建削奪之義,齊泰欲先削燕,黃子澄請先削其黨。乃命李景隆至河南,執周王橚及其世子妃嬪送京師,削爵為庶人,遷之雲南。燕王見周王被執,遂簡壯士為護衛,以鉤逃軍為名,致招異人術士。浙江鄞人袁珙,善相術,道衍嘗游嵩山佛寺,遇珙,珙相之曰:「寧磐胖和尚乃爾耶?目三角彯白,形如病虎,性必嗜殺,他日劉秉忠之流也。」衍大喜,至是薦珙於燕王。王使召之至燕,使人與飲於酒肆,王易服雜衛士中,亦入肆飲。
  珙一見即趨拜王前曰:「殿下何自輕若是,殿下異日太平天子也。」王大喜,館珙於道衍僧舍,熒惑守性。四川岳池教諭程濟,通術數,上書言北方兵起,其在明年。朝議以濟妄言,召入,將殺之。濟曰:「陛下幸囚臣,至期無兵,殺臣未晚也。」
  乃囚濟於獄。
  燕王入朝,行皇道而入,登陛不拜。監察御史曾鳳韶,劾王不敬。帝曰:「至親勿問。」戶部侍郎舊敬密奏曰:「燕王智慮絕人,酷類先帝,夫北平者,強乾之地,金、元所由興也,宜徙封南昌,以絕禍本。」上亦不聽。燕王歸即稱疾,久之,遂稱疾篤。太祖小祥,燕王遣世子高熾及其弟高煦、高燧至京師,齊泰、徐輝祖請留之,徐增壽力保其無他。上遣高熾等還,燕王大喜曰:「天贊我也。」上遣使執湘王柏,王怒,焚其宮室美人,己亦乘馬執弓,躍入火中而死。又廢岷王梗、齊王榑、代王桂為庶人。燕護衛百戶倪諒,上告燕官於諒周鐸等陰事,言欲為變,逮係至京,皆戮之。有詔責燕王,王乃佯狂稱疾,走呼市中,奪酒食,語多妄亂。或臥土壤,彌月不蘇。張昺謝貴入問疾,王盛夏圍爐搖顫,曰:「寒甚。」宮中亦杖而行,朝廷稍不以為意。燕府長史葛誠密告昺,貴日:「殿下本無恙。公等勿懈防;恐一旦事不可測。」貴等謀益急。齊泰奏遣內官逮燕府官屬,又密敕北平都指揮使張信,使手執燕王。信驚告其母,母曰:「不可,若父嘗言王氣在燕分,王者不死,非汝所能執也。」信乃往燕邸請見,召人,拜於牀下。燕王佯為風疾,不能言。信曰:「殿下無爾也,有事當以告臣。」王稱疾益堅。信曰:「王果無意乎?臣奉密敕在此,當就執。」王始以誠告之。疾召僧道衍與謀。適簷瓦墮地而碎,王不懌。道衍曰:「天欲殿下易黃瓦耳!」王乃喜,遂與定謀。
  時謝貴等集兵佈陣圍王城,又以木柵斷端禮門。燕王急呼護衛指揮張玉、朱能等將八百人入衛。燕王曰:「彼軍滿城,而吾兵甚少,奈何!」朱能曰:「先擒謝貴、張昺,餘無能為矣。」燕王曰:「是當以計取之。今奸臣遣內官來逮官屬,依所坐名收之。」就令內官召貴、昺付之,將必入,入則縛之。明日,燕王稱疾愈,御東殿,伏兵左右。貴、昺不深慮,果入,為壯士所縛。於是兩廡伏兵盡出,捽葛誠下殿,燕王擲杖起曰:「我何病,為汝輩奸臣所逼耳。」遂曳貴、昺、誠,皆斬之。
  圍者驚相告,貴、昺兵皆潰散,遂據北平。以太祖祖訓有云:「內有奸臣,許藩王起兵,以清君側之惡。」因以誅齊泰、黃子澄為名,去建文年號,仍稱洪武三十二年。號所起兵曰靖難,署官屬,以張玉、朱能、邱福為都指揮僉事。燕王棣上書,請誅奸臣齊泰、黃子澄,詔削燕王屬籍。燕王遣張玉降通州,破薊州,燕兵陷懷來,而開平、龍門、上谷、雲中守將,往往降附。
  時帝方銳意文治,日與方孝孺等討論周官法度,以北兵為不足畏。黃子澄謂北兵素強,不早御之,恐河北遂失。乃以耿炳文佩大將軍印,以李堅、寧忠為左右副將,帥師三十六萬北伐。又命安陸侯吳杰、江陰侯吳高等,帥師並進。擢程濟為軍師,護諸將北行。眾號百萬,數道並進,直搗北平。檄山東、河南、山西三省合給軍餉。帝誡諸將士曰:「一門之內,自極兵威,乃不仁之極。爾將士務體此意,無使朕負殺叔父之名。」
  耿炳文至真定,率所部兵分營滹沱河南北。徐凱率兵十萬駐河間,潘忠駐莫州,楊鬆帥先鋒九千人據雄縣。燕王乘其中秋不備,親率兵破雄縣,楊鬆與麾下九千人皆戰死。王度潘忠在莫州,引兵來救,乃伏兵橋側,匿水中。既而忠等果至,王進兵迎擊,伏兵起,忠腹背受敵,趨橋不得,遂生擒忠。王率師直趨真定,耿炳文部將張保迎降。言耿炳文兵三十萬,先至者十三萬,分營滹沱河南北。燕王以為率兵薄北岸,則南岸之眾渡河,擊之恐難取勝,乃厚撫張保遣歸,使言雄、莫敗狀。令炳文並其軍。保歸,詐言兵敗被執,竊馬逃歸。因言燕兵旦夕且至,若河南兵移並北營,庶可並力禦敵。炳文遽用保言,移其營。燕王遣張玉、譚淵、馬雲、朱能等率兵奮擊。王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夾擊,橫貫南陣,炳文大敗,奔入真定,斬殺幾五萬,溺死無算。炳文素稱老將知兵,至是敗,帝有憂色,召群臣問計。黃子澄曰:「勝負兵家常事。區區一隅,豈足以當天下之力。願調兵五十萬,四面攻之。眾寡不敵,必成擒矣。」
  曰:「孰堪將者?」子澄曰:「李景隆文武全才也。」帝然之。
  親餞景隆於江滸,召耿炳文還京師。李景隆乘傳至德州,收集耿炳文敗亡將卒,並調各路軍馬五十萬,進營於河間。燕王聞之。呼景隆小字曰:「李九江膏梁豎子耳,寡謀而驕,未嘗習兵,付以五十萬眾,是自坑之也。」乃謀出外以誘之。
  初,太祖諸子,燕王善戰,寧王善謀。帝恐寧王與燕合,詔削寧王三護衛,燕王聞之喜曰:「取大寧必矣。」乃遣寧王書,告以窮蹙求解,而陰帥師趨大寧,駐師城外。燕王單騎入城會寧王,執手大慟,言北平旦夕且破,非吾弟表奏,吾死矣。寧王為草表謝,請赦其罪。居數日,情好甚洽,燕王辭去。寧王出餞郊外,伏兵起,遂擁寧王及妃妾、世子、寶貨還北平。
  李景隆聞燕師攻大寧,遂帥師進攻北平。都督瞿能奮勇,與其二子率精騎千餘,殺人張掖門,城幾破。景隆忌其成功,使人止之。於是城中守益堅,燕王以拔大寧之兵,還擊之。城中兵亦出,內外夾攻,景隆不能支,遂敗。走還德州。黃子澄等匿不以聞,但云天寒,暫屯德州,俟明春大舉。
  二年四月,景隆又自德州進兵,過河間,與郭英、吳杰等合軍六十萬,號百萬,次於白溝河,與靖難兵合戰,都督平安、瞿能父子率眾奮擊,矢石如雨,殺傷甚眾。南軍飛矢如注,射燕王馬,馬三被槍,三易之,馬卻,阻於堤,幾為瞿能所及。
  燕王急走登堤,佯麾鞭,若招後繼者。景隆疑有伏,不敢上堤,會旋風忽起,折南軍大將旗,南軍大亂,崩聲如雷,瞿能父子力戰而死。燕王因命每次風縱火,焚其諸營。於是郭英等潰而西,景隆潰而南,被殺溺死者二十餘萬人。靖難兵入德州,燕王帥師圍濟南,山東參政鐵鉉、統兵盛庸等悉力抗御,大挫燕兵。燕王命決堤水灌城,城中大懼。鉉曰:「無恐。」乃詐令軍民出降,請燕王無帶多兵入城。王大喜,許之,遂止灌。鉉定計,伏以炮擊城。城將破,鉉書高皇帝神牌懸城上,燕兵不敢擊。燕兵圍濟南三月,不能破。因勇士開門侯王入,懸鐵板伏城上,下之。發太早中燕王馬首,王驚,易馬而馳。王大怒,乃解去。鐵鉉、盛庸等乘勢復德州,兵勢稍振。上召李景隆還,以鐵鉉為兵部尚書,盛庸為平燕將軍,以御北軍。熬王率兵至汶上,掠濟寧,盛庸、鐵鉉躡其後,營於東昌,燕兵向東昌,庸與鉉等背城而陣,具列火器毒弩以待。燕軍至,即鼓噪前薄之,盡為火器所傷。會平安兵至,與庸軍合,於是庸麾兵大戰。
  燕王以精騎衝左翼,入中堅,庸軍圍燕王數重。朱能率藩騎衝入,奮力死戰,翼熱王出。張玉不知王出,突入陣救之,沒於陣。庸軍乘勝擒斬萬餘人。蒸兵大敗,遂北奔。庸促兵追之,擊殺無算。燕王獨以一騎殿後,追者數百人,諸將以奉帝詔,莫敢加刃。適高煦領指揮華聚等至,擊退庸兵而去。北平大震,僧道衍謂燕王曰:「前固已言之,師行必克,但費兩日耳。兩日,昌字也,自此全勝矣。」與朱能力勸復起兵前進。燕王自撰文,祭陣亡將士張玉等,涕零如雨,自褫所服袍焚之,以衣亡者。引兵而前。盛庸及靖難兵大戰於夾河,忽東北風大起,塵埃障天,庸軍中昏暗,不辨咫尺。燕兵大呼,乘風縱擊,庸軍大敗,踏踐死者無箅,遂還保德州。燕王遣都指揮李遠燒南軍積聚。遠等至濟寧,焚糧船數萬艘,糧數百里,軍資器械俱為煨燼。德州糧餉遂艱,京師大震。
  燕王棣發北平,決計直趨金陵,帥師南下,陷東阿,入沛縣。平安等與燕兵戰於淝河,燕設伏以敗南軍。安驍將火耳灰者、哈三帖木耳俱被擒。平安退屯宿州。燕兵陷蕭縣,總兵何福、都督平安等師屯靈璧。上命徐輝祖帥師會何福等,與靖難兵大戰於齊眉山。何福擊破燕軍,斬燕將陳文於陣。平安轉戰而前,遇燕王於北阪。王急,幾為安槊所及,安馬忽蹷,不得前。燕番騎指揮王騏躍入陣,援燕王得脫。南軍勇氣百倍,一時傳言靖難兵敗北歸。廷臣有曰:「燕兵北矣,京師不可無兵。」
  乃召徐輝祖還京。何福孤軍無援,燕遣輕騎截南軍糧餉,何福下令,移營靈壁以就糧。燕兵劫糧,平安等帥師救之。為燕伏兵所敗。何福、平安等入營堅守,燕兵圍之。是夜,福下令,期明日聞炮三聲,即突圍出師,就糧於淮河。明日未旦,燕軍攻靈壁營,燕王帥諸將先登,軍士蟻附而上:燕兵三震炮,福軍誤以為己炮,急趨門,門塞不得出,營中紛擾,燕兵急攻之,遂破其營。何福遁走,平安被執,南軍勢益衰。時駙馬都尉梅殷,尚高帝長公主,鎮守淮安,悉心防禦。
  燕王來假道,殷拒之甚嚴。燕王不得道,乃渡泅水,攻盛庸。
  盛庸帥馬步兵數萬,戰艦數千,列營南岸。燕王令舷舟編筏,揚旗鼓噪,若將渡者。潛遣邱福、朱能、狗兒等西行二十里,以小舟潛渡出庸後,漸近庸營,連舉炮,南軍驚走。庸股栗,不能上馬,遂單舸脫去。燕兵盡得其戰艦,渡淮駐南岸,樊士信死之。燕兵陷盱眙天長,進至揚州,守將崇剛、監察御史王彬死之。燕兵至高郵,遂陷儀真。詔天下勤王。儀真既破,北舟往來江上,旗鼓蔽天。燕王駐師江北,朝廷六卿大臣多為自全計,求出守城,都城空虛,遣使四出,徵兵勤王。
  方孝孺請於帝,以呂太后命,遣慶城郡主如燕師議和,以割地分南北為請。郡主,燕王從姊也。燕王見郡主哭,郡主亦哭。燕王問:「周齊二安在?」郡主言:「周王召還,未復爵,齊王仍拘囚。」燕王悲不自勝。郡主徐申割地議,燕王曰:「凡所以來,為奸臣耳。皇考所分吾地,且不能保,安望割也。為我謝天子,吾與上至親,無他意,但得奸臣之後,謁孝陵,朝天,求復典章之舊,免諸王之罪,即還北平,只奉藩輔。更為我語諸弟妹,吾幾不免,賴宗廟神靈,相見有日矣。」郡主還,具言之。上出與方孝孺議,孝孺曰:「長江天塹,但盡燒江北船,北師豈能飛渡耶!」燕王兵至浦子口,盛庸諸將逆戰,敗之。會高煦引北騎至,燕王大喜,撫煦背曰:「勉之,世子多疾,事成,吾以汝為太子。」於是煦殊死戰。燕王帥精騎直衝庸陣,庸軍小卻。帝遣都督僉事陳瑄,帥舟師往援盛庸,瑄乃降燕。埴具舟至江上,來迎熱王,王乃誓師渡江。庸所駐海艘,列兵沿江,上下二百里,皆大驚愕。師漸近岸,庸等整眾以御。
  燕王麾諸將鼓噪先登,以精騎數百衝庸軍,潰,迫奔數十里,庸單騎走,餘將士皆降燕。燕兵招降鎮江而進,方孝孺請令諸王分守城門。乃命谷王穗、安王楹分守都城門,帝會群臣慟哭。
  或勸帝且幸浙,或曰不如幸湖湘。方孝孺請堅守京城以待援。
  萬一不利,車駕幸蜀,收集士馬,以圖後舉。齊泰奔廣德州,黃於澄奔蘇州。帝歎息曰:「事出汝輩,而今皆棄我去乎!」長吁不已,燕王整兵而進,屯金川門。時谷王穗與李景隆守金川門,遂開門降。魏國公徐輝祖率師迎戰,敗績。京城破。朝中文武俱迎降。帝命左右摔徐增壽至,蓋增壽通燕,時為燕地,以致帝敗也。帝大恨,責以大義,遂手刃之。急命舉火焚大內,皇后馬氏赴火死。上欲自殺,翰林院編修程濟曰:「不如出亡。」
  少監王鉞跪進曰:「昔高帝升遐時,有遺篋,曰臨大難可開,謹收藏奉先殿之左。」群臣齊言:「急出之。」俄而舁一紅篋至,四圍俱固以鐵,二鎖亦灌以鐵,帝見而大慟。程濟急碎篋,得度牒三張,一名應文,一名應能,一名應賢,袈裟、僧帽、僧鞋、剃刀俱備,白金十錠,朱書篋內:「應文從鬼門出,餘從水關御溝而行,薄暮會於神樂觀之西房。」帝曰:「數也。」程濟即為帝祝發,吳王教授楊應能願祝發隨亡。監察御史葉希賢曰:「臣名賢,應賢無疑。」亦祝發,各易衣披牒,凡五六十人,俱矢從亡。帝曰:「多人不能無生,得失宜各從便。」九人從帝至鬼門,而一舟艤岸,為神樂觀道士王升,見帝叩頭稱萬歲,曰:「臣固知陛下之來也。疇昔之夜,高皇帝見夢,令臣至此耳。」乃乘舟至太平門。升導至觀,已薄暮矣。俄而,楊應能、葉希賢等十三人同至,共二十四人。帝曰:「今後但以師弟稱呼,不必拘主臣禮也。」約定左右不離者三人,楊應能、葉希賢俱稱比丘,程濟稱道人,給運衣食者六人,馮凗、郭節、宋和、趙天泰、王之臣、牛景先;餘俱遙為應援。黎明,取道溧陽而去。帝在位四年。孝敬寬和,仁慈節儉,尊賢禮士,一時風俗醇厚,天下共愛戴之。惜乎拘泥古禮,擅改祖制,庸腐拘執,無駕馭雄才,遂及於難。
  初,帝在官分別時,兵部侍郎廖永請於帝。匿帝長於文煃以去,寄於黎平土司曾長官家,遂姓曾氏。平以少妹妻之。其後複姓朱氏,至後嗣繁衍。帝遁後,先入蜀,未幾入滇。嘗往來浙東、天台、廣西、雲貴諸寺中。正統五年,出滇南,語寺僧曰:「我建文皇帝也。」寺僧大懼。白思恩州官,轉迎至藩司堂,南面跌坐,身稱原姓名。送至京,朝廷命當時太監吳亮審視,建文帝一見亮,輒曰:「汝非吳亮耶?」亮曰:「非也。」
  建文帝曰:「吾昔御便殿,食子鵝,賜汝肉,汝手執壺,我棄肉於地,汝據地,狗餂之,乃云非是耶?」亮伏地哭。建文左趾有黑痣,摩視之,持其踵復哭,不能仰視,退而自經。於是迎建文入西內,宮中人俱呼為老佛。程濟聞之,乃散去。建文帝二十六歲出亡,歸京時,年六十四歲,後以壽終,葬於西山。
  不封不樹,此是後話。時京城既破,諸王及文武臣僚,皆詣燕王勸進。燕王命駕謁孝陵畢,然後入城。七月朔旦,大祀天地於南郊,遂詣奉天殿即皇帝位,是為太宗文皇帝。詔是年仍稱洪武三十五年,以明年為永樂元年。復周王橚、齊王榑封爵,清官三日,諸宮人女官內官多誅死,惟得罪於建文帝者乃得留。
  上詰問宮人內侍,以建文帝所在,皆指認皇后屍應焉。乃出屍於煨燼中,哭之曰:「小子無知,乃至此乎。」召翰林侍讀王景,問葬禮當何如?」景對曰:「當葬以天子之禮。」從之。遷呂太后於懿文陵,降封懿文太子之子允熥、允火堅、允熙俱為郡王,尋降為庶人,後皆不得其死。幽建文帝少於於廣安宮,後不知所終。榜奸臣齊泰、黃子澄等百餘人出賞格收之。自是以告訐擒獲得官者甚眾,乘機仇劫者紛紛。文皇召徐輝祖親問,取伏狀。輝祖惟書其父有開國功勞,子孫免死而已。文皇大怒,勒歸私第,革其祿俸。初,道衍密薦方孝孺於文皇,至是文皇召孝孺至,孝孺衰經號慟闕下。文皇欲令草即位詔,孝孺大書曰:「死則死耳,詔不可草。」擲筆於地,且哭且罵。文皇大怒,族誅之。一時坐孝孺族黨死者八百七十餘人。兵部尚書鐵鉉被執至京,陛見,背立廷中,大罵不屈,遂寸磔之。文皇命舁大鑊至,納油數斛熬之,投鉉屍,頃刻成炭。文皇命導其屍使朝上,輾轉向外,文皇命內侍用鐵棒十餘夾持之使北面,笑曰:「爾今亦朝我耶?」
  語末畢,油沸蹙濺起丈餘。諸內侍手糜爛,棄棒走,屍仍反背如故。上大驚,命葬之。戶部侍郎卓敬,禮部侍郎陳迪,刑部尚書暴昭,右副都御史練子寧,禮部侍郎黃觀,大理寺丞鄒瑾,僉都御史司中,大理寺少卿胡閏,刑部尚書侯泰,監察御史高翔、王度、董鏞、巨敬,宗人府經歷宋征等,俱不屈,悉慘誅之,皆夷其族。執黃子澄、齊泰至京,皆誅之。夷其族。一時諸臣妻女,死節稍不力者,或給配象奴,或發教坊為妓,或縱軍遍淫之,發為娼,死則裸暴其屍。此外或與妻奴闔家自盡,或痛哭自盡,或不屈被殺,或遁跡自全者,不可勝數。僉都御史景清,知建文帝出亡,猶思興復,詭自歸附。會靈台官奏,文曲星犯帝座甚急,其色赤。八月望日早朝,清獨衣緋衣而入,疑焉。朝畢,清奮躍而前,將犯駕。文皇急命左右收之,得衣衽中佩劍。清知志不遂,乃起立謾罵。命抉其齒,含血直噗御袍。文皇命剝其皮,實以草,係長安門,碎磔其骨肉。是夕,精靈迭見。車駕過長安門,索忽斷所械,皮趨前數步,為犯駕狀。上大驚,乃命燒之。已而上晝寢,夢清杖劍追繞御座。覺曰:「清獨為厲耶?」命赤其族,村裡為墟。大封靖難功臣,邱福、朱能、張武、鄭亨、顧成、王聰、陳圭、孟善、鄭亮、王忠、徐忠、張信、李遠、張輔、譚忠等,各論功封賞有差,立妃徐氏為皇后。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09:22

第三十七回     二百有八十年二十七帝

  詩曰:
  慷慨樽前發浩歌,休教帝世苦相磨。
  東風耍與花為主,無奈青春老去何。

  卻說明太宗文皇帝,號永樂,既篡位,詔以北平為北京。

  復代王桂、岷王梗封爵。上議立嗣,武臣咸請立高煦,謂其有扈從功也。惟文臣金忠、解縉、黃淮曰:「嫡長承統,萬世正法。」解縉復曰:「好聖孫!」上乃立高熾為太子,封高煦為漢王,高燧為趙王。以姚廣孝為太子少師,賑濟蘇、湖。廣孝往見其姊,姊拒之曰:「貴人何用至貧家!」不納。廣孝乃易僧服往,姊堅不肯出。家人勸之,姊不得已,出立堂中,廣孝即連下拜。姊曰:「我安用爾許多拜耶?曾見做和尚不了底,是個好人麼?」遂還戶內,不復見。李景隆僭逾不法,造圖讖,謂十八子當有天下,遂伏誅。
  安南國王陳日焜,為其臣黎季犛所弒,季犛竄易姓名,上表詐稱陳氏絕嗣,求權署國事,上從之。逾年,故安南國王孫陳天平走至京師訴冤,上遣人責之。季犛卑辭表請天平還國,上遂命廣西都督黃中,以兵送天平還。季犛伏兵殺天平,中等引兵還。事聞,上大怒曰:「蕞爾小丑,罪惡滔天,朕推誠容納,乃為所欺,此而不誅,兵則奚用。」乃命朱能、張輔等帥兵分道進討。朱能有疾,留龍州,尋卒。張輔等入安南。張輔等至安南南,黎季犛守備甚嚴,輔襲破其西城,又以畫獅蒙馬,用神機銃破其象陣,遂克東都。黎季遁入海,輔軍追敗之,生擒季犛及其子澄,餘眾悉降。安南平,得府十五、州四十一、縣二百有八、戶三百十二萬。
  山東蒲台縣妖婦唐賽兒反,能剪紙為人馬相戰鬥,且言能知未來事。初以新寡,祭夫墓得書劍,因削髮為尼。後復蓄髮,美色妖淫,據益都等地,殺傷官軍甚眾,勢甚猖獗。上遣安遠侯柳升剿之,不獲面遁。上捕之急,累及婦女,賽兒忽自首,裸而縛之,怡然不懼。臨刑,刀槍箭銃,俱不能傷,俄復遁去。
  聞濬會通河。上命皇太子監守京師,巡幸北京。又命皇長孫留守北京。上率眾北征,至清水源,其地水鹹苦不可飲,人馬皆渴。忽於營西北有清泉湧出,賜名神應泉。上至長清塞,夜間南望北斗,車駕至斡難河,即元太祖始興處,本雅失裡率眾拒戰,上一鼓敗之。本雅失裡遠遁,上乃班師。次年,瓦刺順寧王馬哈木朝貢不至,且欲寇邊,上復親征之,擊破其軍。
  馬哈木北遁,上遂班師。因定都於北京,以京師為南京。上封高煦於雲南,以遠不肯行,改封青州,又不肯去,陰造兵器,養死士。上大怒,欲誅之。太子力救,上徙封之於樂安州,曰:「如其禍作,可朝發而夕擒之。」
  阿魯台寇邊,殺興利守將王煥,上親征之。駕至雞鳴山,阿魯台聞之,夜遁。阿魯台弒其主本雅失裡,自稱可汗,復寇邊。上復親征至上莊堡,韃靼王子也先土乾率眾來降,上遂班師。次年,阿魯台復寇大同,上命皇太子監國,復率眾親征,大學士楊榮、金幼孜從。師次清水源,阿魯台遠遁。上夢神人告曰:「上帝好生。」如是者再,上遂班師。師次蒼崖,上不豫。七月庚寅,師次榆柳川,上大漸,召張輔受遺命,傳位皇太子。次日上崩。楊榮等秘不發喪,密奉大行皇帝訃至京師。皇太子遣皇太孫赴開平迎梓宮,軍中乃發喪。上文武全才,寬嚴並濟,知人善任,讒間不行。用兵應變,機智如神,郡縣災傷,蠲租賑谷。容受直言,保全功臣。外國受封者三十餘國,亦盛矣哉。獨於建文忠臣,男誅戮,女為娼,不能無遺恨焉。
  在位二十二年,壽六十五歲。
  梓宮至京師。皇太子高熾即位,是為仁宗昭皇帝。改明年為弘熙元年,立妃張氏為後,任用蹇義、楊士奇、楊榮、夏原吉、金幼孜、黃淮、楊溥等,天下稱治。赦建文時奸黨族屬,並放還家,發教坊者,並宥從良,給還田產。時有自南京來者,上問所過地方何如?對曰:「淮、徐、山東,民多乏食,而有司徵稅方急。」上不令部議,召楊士奇草詔,悉免之,然後令戶、工二部知。上明於星象,忽夜見星變,召蹇義、士奇等語曰:「天命盡矣。」乃歎息曰:「監國二十年,為讒慝所構,心之憂危,吾三人共之。賴皇考仁明,得蒙保全,吾去世後,誰復知吾三人心者。」言已,泫然。蹇義、士奇亦流涕。五月,上不豫,召蹇義、楊士奇、黃淮、楊榮至思善門,命書敕,馳召皇太子於南京。翌日上崩。上天稟純明,至性孝友,從善改過,恭儉愛民,足稱令主。在位一年,壽四十八歲。
  時皇太子未至。群臣請鄭、襄二王監國。乙巳六月,太子瞻基自南京,遂即位,是為宣宗章皇帝。改明年為宣德元年,立妃胡氏為後,漢王高熙在樂安,未嘗一日忘反,及上即位,謀益決。招集亡命,復遣人密約英國公張輔等,俾為內應。輔即縛其人,白於上。高煦上書,指夏原吉等為奸佞,當誅之。
  上曰:「高煦果反。」夜召輔臣入,楊榮首勸上親征,上有難色。夏原吉曰:「兵貴神速。」楊榮言是。上意遂決。明日,諭百官親征,即治兵,遂與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楊溥發京師,命鄭、襄二王留守。車駕至樂安,漢王大懼。上以書諭漢王,令執獻首謀,歸命朝廷,猶可保全。又以敕係矢射城中,令執獻高煦。城中人多欲執獻高煦。上駐蹕樂安城北,發神機銃,聲震如雷,城中股栗。高煦狼狽失據,遂潛出,頓首謝罪。上遂班九,係漢王父子以歸。群臣欲並取趙王,獨楊士奇以為不可,楊溥與士奇意合。上乃封群臣奏章,遣使付趙王,使自處。趙王大喜曰:「吾生矣。」即獻護衛,上表謝恩,言者始息。上至京,廢漢王高煦為庶人,鎖縶於大內逍遙城,上往觀之,庶人出不意,伸一足,勾上僕地,左右急救起。上大怒,亟命力士舁銅缸覆之。缸重三百斤,庶人有力,頂負缸起。乃積炭缸上如山,燃炭,逾時火熾銅熔,庶人死,諸子皆死。
  安南黎利反,屢敗官軍。利請於朝,請復立陳氏後。上以疲弊中國,遠征無益,遂許之。冊封陳昺為安南國王,罷征南兵。後黎利篡陳昺而自立,遣使入貢,謝罪求封。群臣請討之,上亦不許,封黎利為安南國王。安南即交趾國,自後朝貢不絕。
  上欲立貴妃孫氏為後。乃以意導胡后,使以疾辭后位,因廢胡后而立孫氏為後。胡后居別宮,上亦不廢恩御,進膳如常儀,每宴會,必命居孫后之右。上以秋高馬肥,恐胡騎寇邊,遂整士馬,駐喜峰口以待之。守將奏報兀良哈率萬騎寇邊,上選鐵騎三千,馳赴之。敵望見,以為戍邊之兵,即悉眾來戰。上命分鐵騎為兩翼,夾擊之。上親射其前鋒三人,殪之,兩翼飛矢如雲,敵不能進。繼而神機銃迭發,敵人馬死者大半,餘悉演走。上以數百騎直前,敵望見黃龍旗,始知上親征,悉下馬,羅拜請降,皆年縛之而歸。乙卯正月,上不豫,百官朝皇太子於文華殿,翌日上崩。在位十年,壽三十七歲。上天資英暢,敬禮大臣,勤恤民隱,慎於用人,嚴懲贓吏。或言臣下過失,密加詳察,實則加罪,誣則重琴言者。張輔、夏原吉、蹇義、楊士奇、楊榮、楊溥、金幼孜、呂震、胡氵熒等,同心輔政,號稱治平之世。
  及崩,太子年方九歲。內議頗有欲立長君之說,英國公張輔、楊士奇、楊榮等入臨,哭畢,請見皇太子,即叩頭呼「萬歲」。浮議乃息。太子祁鎮即皇帝位,是為英宗睿皇帝,改明年為正統元年。太監王振,山西大同人。初侍上於東宮,及即位,遂命掌司禮監,寵信之,呼為先生而不名,振遂專權,大作威福。張太皇太后御便殿,召英國公張輔、大學士楊士奇、楊榮、楊溥,尚書胡氵熒等入內,上東立,太后顧謂上曰:「此五人,先朝所簡以貽皇帝,凡有行,必與之計。」命宣王振至,太后顏色頓異,欲誅之。上跪為之請,乃得解。二年六月,京師旱,時御巷小兒為土龍禱雨,拜而歌曰:「雨帝雨帝,城隍土地,雨若再來,還我土地。」成群呼噪,不知所自。未幾,有監國即位之事,繼有復辟之舉。說者謂雨帝者,與弟也;城隍者,郕王也;再來還土地,謂復辟也。後悉如謠。太皇太后張氏崩,王振益無忌憚。侍講劉球劾王振專權,下獄,振使小校入獄,斷球頭而去。王振忌大理少卿薛瑄,下之獄,將殺之,賴諸大臣救免,放歸田裡。適三楊俱卒,王振益橫。福建民鄭茂七反,僭稱閩王,烏合至數十萬,一時震動。其媳廖氏,尤妖淫善戰。御史張楷討斬茂七。寧陽侯陳懋削平其餘黨。
  十四年,北敵也先遣使二千餘人,進馬報三千人。王振怒其詐,減去馬價。北使回報,遂失和好,發兵寇邊。熒惑入南斗,久不退舍。侍講徐珵蘇州人,頗知天文,曰:「禍不遠矣。」
  函命妻孥南歸。妻孥重遷,有難色。珵怒曰:「汝欲作韃子婦耶?」北敵也先大舉入寇,大同兵失利,邊塞城堡多陷沒,聲息甚急。王振不與大臣議,挾天子帥師親征,百官伏闕上章懇留,不從。七月十七日,駕行,命太監金英,輔郕王居守,文武大臣皆匆匆隨行,官軍及私屬共五十餘萬人。出居庸關,過懷來,至宣府。連日非風則雨,人心洶洶,聲息愈急,邊將井原等敗報踵至,隨駕文武,連上章留之。振怒,皆令掠陣,未至大同,兵士已乏糧,僵屍滿路。至大同,振欲進兵,北行益急,迫成國公朱勇膝行聽命。戶部尚書王佐竟日跪伏草間,惟欽天監王彭德清斥振曰:「象緯示警,不可復前,若有疏虞,誰任其咎?」振怒曰:「倘有此,亦天命也。」前軍西寧侯朱瑛、武進伯朱冕,全軍覆沒,振始有回意。明日班師,大同副總御郭登,謂駕宜從紫荊關入,庶保無虞,振不聽。師過雞鳴山,敵追至,遣朱勇率兵五萬御之。敵於山下張兩翼夾攻,殺之殆盡。兵部尚書鄺野請車駕疾馳入關,而嚴兵為殿,振怒曰:「腐儒安知兵事。」次日,駕至土木,日尚未晡,去懷來城二十里,欲入保懷來。振輜重千餘輛在後未至,留待之,遂駐土木。敵見我營不行,偽退。遣使持書來通知。上召曹鼐草敕與和,遣二通事與敵使偕往。振急傳令,移營南行。既行未三四里,敵四面追之,士爭先奔走,行列大亂。敵騎跳陣而入,大呼解甲投刃者不殺,乃棄甲相蹈藉而死,蔽野塞川。上與親兵乘馬突圍,不得出。上下馬盤膝南面坐,有一敵將索衣甲,不與,欲加害。其兄來曰:「此非凡人。」擁見也先之弟賽刊王。
  上問曰:「子其也先乎?其伯顏帖木兒乎?賽刊王乎?大同王乎?」聞其語,大驚。見也先曰:「部下獲一人甚異,得非大明天子乎?」也先乃召曾使中國者二人視之,問是否?一人見,大驚曰:「是也!」也先曰:「我嘗祝天求大元一統,今乃落我手,將何以處之?」眾皆欲殺之。伯顏帖木兒曰:「不可,大明天子在雲端裡坐,不知天何故推下之,萬眾死傷之中,鏃矢不沾,寸兵不染,吾知天意之有在也。我等嘗受其賜,不如還之,令中國遣使來迎,一旦復登寶位,豈不有萬世之美名乎。」
  眾皆曰:「者。」胡語「者」,然辭也。於是也先以上送伯顏帖木兒營,令護視之。伯顏,也先弟也。
  上在位十四年而北巡,百官扈駕者,英國公張輔、尚書鄺野、王佐,學士曹鼐、張益等,皆死之。護衛將軍樊忠從帝旁,以所持棰,捶殺王振,遂突圍,殺數十人而死。報至京師,朝野大震。皇太后遣使齎重寶文綺,載以八騎,皇后錢氏,盡括宮中物佐之。詣也先營,請還車駕,不報。群臣忿極,請族誅王振家。郕王旨未下,錦衣衛指揮馬順,叱各官起去。眾曰:「馬順,王振黨也。」爭前毆之,蹴踏搶裂,頃刻而斃。復索振所親信長隨毛王二人,亦毆殺之。眾竟喧嘩,班行錯亂,無復朝儀。都御史陳鎰奉郕王令旨,籍王振家,並臠振從子山於市。族屬無少長,皆斬之,眾乃定。振家在京城,內外凡數處,重堂邃閣,擬於宸居。器服綺麗,上方不逮。玉盤逕尺者十面,珊瑚樹高六七尺,金銀六十餘庫,幣帛珠寶無算。
  皇太后以於謙為兵部尚書。也先擁帝至大同,索金幣,約賂至即歸帝。廣寧伯、劉安等括公私金銀共萬餘兩,出迎駕。
  既獻,敵復擁上去。都督郭登謀奪駕,不果。上出塞,始入也先營。也先初欲害上,會雷震死也先所乘青騙馬而止。繼又使人雪夜行刺,見一大蟒蛇,繞護帳外,大怖而去,於是益加禮焉。袁彬與哈銘及衛沙狐狸三人侍左右,供薪水,營苦備至。
  皇太后傳旨:「皇太子幼衝,未能踐祚,郕王年長,宜早正大位,以安國家。」於是文武百官交章勸進,遂擇日行禮。乙巳九月,郕王祁鈺即皇帝位,是為景皇帝。遙尊上為太上皇,詔赦天下,以明年為景泰元年。尊皇太后孫氏曰上聖皇太后,生母吳氏曰皇太后,立妃汪氏為皇后。也先復遣使致書,辭語悖慢。兵部尚書於謙,見上泣言曰:「寇賊不道,勞將長驅深入,宜急遣官,分設召募,朝夕訓練,以補前死亡之數。其通州、霸上倉糧,宜急令百官開支為月糧,以免寇據之而久留。」上嘉納之。初楊洪、石亨守宣府,坐不救乘輿,係詔獄,至是以於謙言,赦出之。命洪仍守宜府,石亨總京師兵馬。立功贖罪。
  太監喜寧,故韃靼也,土木之敗,降於也先,盡以中國虛實告之,為彼嚮導,奉上皇入寇。七日至大同城下,郭登曰:「賴天地祖宗之靈,國有君矣。」也先知有備,不攻去。九日至廣昌。破紫荊關,朝野洶洶。侍講徐珵,方有時名,太監金英召珵問計。珵曰:「驗之星象,天命已去,請幸南京。」英叱之,令人扶出。明日,於謙抗疏言:「京師天下根本,宗廟、社稷、陵寢,百官萬姓,帑藏倉儲咸在,若一動,則大勢盡去,宋南渡之事可鑒也。徐珵妄言當斬。」金英宣言於眾曰:「死則君臣同死,有以遷都為言者,斬之。」乃出榜告諭,固守之議始決。於謙聞寇迫關,思各處芻粟以數萬計,恐為敵資,乃為清野計,急遣使焚之,然後奏聞。也先長驅至京城西北關外,於謙躬擐甲冑,身先士卒,出營德勝門,泣以忠義諭三軍,人人感奮,勇往百倍。既而宣府楊洪援兵至,軍聲大振。時諸軍二十二萬列城下,寇見大軍盛而嚴,不敢輕犯。石亨出安定門,與其從子彪,持巨斧,突入敵中堅,所向披靡,敵卻而西。亨追戰城西,敵復卻而南。神機營都督范廣,以飛槍火箭擊之,殺傷甚眾。於謙使諜,諜知上皇移駕遠,命石亨等夜舉大炮擊其營,死者萬人,也先以上皇北遁。脫脫不花聞之,遂不敢入關,亦遁。京師解嚴,楊洪等班師回京,封洪昌平侯,石亨武清侯,加於謙少保,總督軍務。
  也先挾上皇北去,至小黃河蘇武廟。伯顏帖木兒妻阿撻刺阿哈刺令侍女設帳迎駕,宰羊,遞杯進膳。尋值聖節,也先上壽,進蟒衣貂裘,筵宴。哈銘、袁彬常宿御寢傍,天寒甚,每夜上皇令彬以兩脅溫足。上皇使哈銘致意伯顏妻,令勸伯顏送還朝。銘時時慰上皇勿憂,或成疾。喜寧教也先擾邊,且不欲送上皇還,上皇深惡之。寧又忌袁彬,誘彬出營,將殺之,上皇急救之,乃免。彬與上皇謀誅寧,乃遣寧傳命入京,令軍士高磐與俱,密書係磐髀間,令至宣府,與總兵等官計擒之。寧至宣府,參將楊俊出,與寧飲城下,磐抱寧大呼,出髀間書,俊遂縛寧送京師,誅之。也先聞寧誅,與賽刊王等分道入寇。
  大同參將許貢,請遣使與瓦刺修好。兵部尚書於謙言於理於報,必不可和。上是之,於是邊將人人言戰守,也先不得挾上皇為重質,始謀歸上皇矣。也先遣其參政完者脫觀等,齎書來請和。
  詔以禮科給事中李實為禮部右侍郎,充正使,羅綺為大理寺少卿,充副使,齎璽書報之。書中止言息兵講和,不及迎復上皇意。實等至也先營,既見也先,讀璽書畢,乃引見上皇。上皇居伯顏帖木兒營,所居氈毳帳服,食飲皆羶酪,牛車一乘,為移營之具。左右惟彭彬,哈銘。實等見上皇泣,上皇亦泣。上皇曰:「朕非為游畋而出,所以陷此者,王振也。」因問太后、皇上、皇后俱無恙,又問二三大臣,上皇曰:「也先欲歸我,卿等歸報朝廷,善圖之。」日暮,實等歸宿也先營,酌酒相待。
  實等言欲奉迎上皇意。也先曰:「南朝遣汝通問,非奉迎也,若歸,急遣大臣來。」實等遂辭歸。實等未至京,會瓦刺復遣使議和,朝廷復遣右都御史楊善、中書舍人趙榮報之,道遇實,以實告故。善曰:「得之矣,即敕書所無,可權以集事也。」善等至也先營,也先甚喜。善因力請上皇還京,反覆數千言,也先悅服。平章昂克問善:「欲迎復,來何操?」善言:「若操賄而來,後人皆以爾為貪賄。今無所操而歸上皇,書之史冊,後世皆稱仰。」也先然其言。明日,也先設宴餞上皇,妻妾以次起為壽。又明日,宴使臣。又明日,伯顏帖木兒設宴餞上皇。
  又明日,亦宴使臣。又明日,上皇駕行,也先率眾頭目羅拜而別。伯顏送至野狐狸嶺,慟哭良久,始別去。仍命其部將率五百騎,護送至京。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11:31

第三十七回中     二百有八十年二十七帝

  八月,上皇入塞,禮部議迎復儀注,未定,上皇先遣使詔諭避位,免群臣迎。百官迎上皇於安定門。上皇自東安門入,上迎拜,上皇答拜,各述授受意,遜讓良久,乃送上皇至南宮,群臣就見而退,大赦天下。二年正月,百官請朝上皇,不許。
  命靖遠伯王驥,守備南宮。北敵來和,請以所掠男婦易米,每一人易米一石。廣州盜黃蕭養,眇一目,有智數。在獄中,所臥竹牀忽生竹,眾以為瑞,驚附之。因越獄造反,屢敗官軍,據廣州稱王,凡數月,都督董興等討平之。廢英宗太子見深為沂王,立己子見濟為皇太子。群臣請朝上皇,不許。廢皇后汪氏,立妃杭氏為皇后。後,太子生母也。未幾,皇太子見濟卒。
  南京大理寺少卿廖莊上疏,請上時朝上皇,篤親親之恩。御史鐘同、禮部儀制司郎中章綸,俱請上朝上皇,復太子。皆下獄。
  御史高平言南宮南城多樹,事叵測,遂盡伐之。時盛暑,上皇常倚樹憩息,及樹伐,得其故,太俱。少保於謙以疾在告。上遣太監興安與舒良視之,見謙自奉甚儉,相與歎息,因以聞上,為計所資用,一切上方給之。
  天順元年正月,景帝不豫,以儲位未定,中外憂懼。兵部尚書於謙,日與廷臣疏請立太子。石亨知景帝疾必不起,念請復立東宮,不如請太上皇復位,可得功賞,遂與都督張軏、太監曹吉祥以南城復辟謀,叩之太常卿許彬,彬請謀之徐元玉。
  元玉,徐有貞字,徐有貞即徐珵改名者也。亨、軏於十四日夜,會有貞宅,有貞曰:「如公所謀,南城亦知之乎?」亨、軏曰:「一日前已密達之。」有貞曰:「俟得報乃可。」亨、軏出,至十六日暮,復會有貞曰:「得報矣。計將安出?」有貞乃升屋,覽步乾象,亟下曰:「事在今夕,不可失。」會有邊吏告警,言北敵欲寇京師,徐有貞、石亨、張軏、張車兒與王驥、楊善、陳汝言等,借此以備非常為名,陰結中官曹吉祥、蔣冕等通信於孫太后,收諸門鑰。夜四鼓,開長安門,納兵千人,宿衛士皆驚愕,不知所為。石亨等率眾薄南宮,毀垣壞門而入,共掖上皇登輿以行。入大內,門者呵止之,上皇曰:「我太上皇也。」
  門者不敢御,遂升奉天殿。登御座,鳴鐘鼓,啟諸門。是日百官入,候景帝視朝,議立太子。有貞號於眾曰:「上皇復辟矣。」
  趨入賀,百官大駭,乃就班賀。景帝聞鐘鼓聲,大驚,聞知為太上皇,連聲曰:「好!好。」明日,上皇臨朝。詔改景泰八年為天順元年,下少保於謙、王文於獄。上以於謙有功,未忍殺,而石亨、徐有貞與謙有隙,必欲殺之。遂與王文、范廣及太監舒良、王誠、張玉、王勤,同斬於市,妻子戍邊。論迎復功,封石亨、張軏、張車兒、楊善等為公侯伯。論隨駕功,擢哈銘、袁彬並為錦衣衛指揮僉事,復廖莊、鐘同等官,各蔭一子人太學。廢景帝仍為郕王,皇后為王妃,遷居西內,尋薨。在位七年,葬以親王禮。景帝知人善任,外倚於謙,內信興安,不勞聲色,使社稷危而復安,可謂英主。特處天性之間未盡善,致啟奸臣之釁,惜哉!復立故太子見深為皇太子。
  曹吉祥、石亨恨徐有貞,謫之雲南。有貞去,而曹、石益橫矣。後曹、石敗,放還。上頗知石亨等驕恣,屏人語大學士李賢,賢對曰:「權不可下移,惟獨斷乃可。」上語及奪門功,賢曰:「景帝不起,群臣自當表請陛下復位,何用奪門?此輩特藉陛下圖富貴耳!假使當日事泄,此輩固不足惜,不審置陛下於何地。」上大悟,浸疏之。於是忠國公石事遂與定遠侯石彪同謀反,事覺,下獄死,黨羽皆伏誅。太監曹吉祥與從子昭武伯曹欽謀反,事泄,上執吉祥於內,欽與王師大戰於東華門,大敗,欽投井死,磔吉祥於市,同謀者盡死,籍其家。時有河套空地三千里,無人守禦,忽為北敵所據,遂為中國大患。上不豫,既而大漸,復辟後,又八年崩。前後共在位二十二年,壽三十八歲。上初寵王矗,後寵曹、石,政治固不足稱。其晚年,任用李賢,聽言納諫,仁儉愛民,美善於頗多。
  女子見深即位,是為憲宗純皇帝。改明年為成化元年。上錢后號曰慈懿皇太后,尊生母周貴妃為皇太后。錢后無子,性孝謹,不妒忌。英宗北狩,後事哀吁拜天,倦則臥地,因損一股,哭泣太多,復損一目,傾宮中所有,以為迎駕費。復辟後,待景皇后猶焉。立妃吳氏為後,尋廢之,而立王氏為後。後紀妃生皇太子祜樘,廢后吳氏抱護惟謹,乃得免萬貴妃之難。再後萬貴妃子祜極薨,及立祐樘為太子。紀妃暴卒。詔復於謙官,遣使往祭其墓,以其子冕為世襲千戶,謙婿朱驥等各給還家產。
  荊襄民劉千斤作亂,眾至四五萬,命撫寧伯朱永等討平之。又陝西周原土官滿四,據石城反,右副都御史項忠討平之。又襄陽李鬍子作亂,亦命項忠討平之。
  上之初年,任用李賢、彭時、商輅等,天下稱治。繼寵萬貴妃,貴妃認萬安為兄弟,遂以安入閣辦事,黜陟任意。又置西廠,命太監汪直提督刺個事,直遂羅織生事。直仗以督陳鉞、威寧伯王越為羽翼,於附己者用之,於異己者傾之,權勢震赫,天下畏之。又直欲立功於外,妄開邊釁,上命直掌十二團營。
  時右中官阿丑者,善詼諧,每於上前作院本,頗有東方朔譎諫之風。一日,丑作醉人酗酒,一人佯曰:「某官至。」佯罵如故;又曰:「駕至。」酗亦如故;曰:「汪太監來矣。」醉者急驚迫帖然。旁一人曰:「天子駕至不懼,而懼汪太監,何也」曰:「吾惟知有汪太監,不知有天子也。」自是直寵漸衰。時王越、陳鉞媚直,結為死黨,丑日復作,直持雙斧,趨蹌而行。或問故,答曰:「吾用兵,惟仗此兩鉞耳。」或問鉞何名,曰:「王越、陳鉞也。」上微曬焉,於盡御史徐鏞等劾直欺罔弄權,擅開邊釁。上納其言,遂逐直並其黨,竄斥皆盡,內外莫不快之。
  上以房中術寵妖僧繼曉,賜幕姝十餘,金寶不可勝紀。刑部員外林俊直諫,上大怒,下之獄;經歷班黼論救,並逮赴獄,各杖數十,欲殺之。時有太監懷恩,每以忠直事上,叩頭諍曰:「自古未有殺涑官者,臣不敢奉詔。」上怒,用御硯擲之,俊獄乃得解。上又以符水小術,寵江西人李孜省,擢為禮部侍郎,掌通政司事。主事張吉、舍人丁璣等疏諫,俱被謫。時又有東宮內監覃吉,每事以正道輔太子,曰:「吾老矣:安望富貴。但得天下有賢主足矣。」上英明仁恕,天下無事,惜寵用奸邪,不無少病焉。在位二十三年,壽四十歲而崩。
  太子祐樘即立,是為孝宗敬皇帝。改明年為弘治元年,尊太后日太皇太后,皇后曰太后,立妃張氏為後;又追尊生母紀氏為太后,以抱育功,奉廢后吳氏為本後禮。李孜省、僧舉曉伏誅。上於宮中得一小篋,皆房中術也。悉署曰:「臣安進。」
  上遣內監懷恩持至閣下,示萬安曰:「是豈大臣所為乎?」家慚愧流汗,不能出一語。恩摘其所懸牙牌曰:「請出矣。」安始惶悚歸第。京師西直門有能入城,兵部尚書馬文升等請備非常。
  兵部郎中何孟春曰:「熊於字為能火,宜慎火災。」已而禁中禮部俱大火,果如其言。上敬謹英明,仁慈恭儉,節欲愛民,禮賢納諫。即位之初,徐溥、劉健入內閣,王恕入吏部,自是眾賢並進。李東陽、謝遷、邱濬,馬文升、劉大夏、戴珊、王鏊、楊廷和、林俊、楊一清等諸君子相繼並進,翼贊皇猷內外安寧,幾致刑措。升遐之日,遠近悲哀,嗚呼盛哉!上不豫,召劉健、李東陽、謝遷等人受顧命,健等叩頭御榻下,上曰:「張皇后生東宮,年十五歲矣,性雖聰明,好逸樂,先生們須勤請他讀些書,輔他做個好人。」健等叩頭曰:「臣等敢不盡力。」五月上崩。在位十八年,壽三十六歲。太子厚照即位,是為武宗毅皇帝。改明年為正德元年,尊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太后,立妃夏氏為皇后。命劉瑾掌司禮監,兼提督團營。瑾,陝西興平人,本姓淡,景泰中,自宮人劉太監名下,因其姓。上在東宮時,瑾以俳優戲弄為上所悅。
  及上即位,瑾朝夕與其黨八人,為狗馬鷹犬,歌舞角戲以娛上,上狎焉,與之遊戲無度。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等上疏切諫,勿聽。戶部尚書韓文,合九卿諸大臣具疏諫。太監王岳亦東宮舊臣,素剛直,與太監范亨、徐智等,欲助外廷去瑾等。
  劉瑾知之,訴於上,逐之南京,使人奉之於途。於是劉健、劉大夏、謝遷各上疏致仕去,罷韓文官,下諫臣吳翀,劉玉、呂翀、戴銑、薄彥徽等於獄,斥為民。兵部主事王守仁直諫,杖五十,謫為貴州龍場驛丞。劉瑾多構雜戲男女聲色以娛上。候上娛,則多上外廷章奏,請省決。上曰:「吾安用爾為!乃一一煩朕。」瑾由是自專決。劉瑾矯詔,榜奸黨劉健、謝遷、韓文、李夢陽、王守仁等五十五人於朝堂,追奪劉健、謝遷、馬文升、劉大夏、韓文、許進等六百七十五人誥敕,並黜為民,充軍。五年二月,陝西宗室安化王寅鐇反。起都御史楊一清,命太監張永同督兵討之。八月,寅鐇就擒。楊一清因密說張水請上誅劉瑾,且教以上請之術,曰:「公班師入京,請上問語寧夏事。上必就問公。公於此時,即上寅鐇偽檄。並述渠亂政。
  謀為不孰狀。上英武,必悟,但須得請即行,若少緩機泄,則禍必旋踵。」永攘臂許之。及還獻俘,上迎之於東華門,賜宴。
  比夜,瑾先退,永中懷中疏,言瑾激變寧夏,及謀為不孰狀。
  永黨張雄、張銳亦助之。上悟,允其奏,當夜即命禁兵逮瑾。
  時漏下三鼓,瑾方熟寢,禁兵排闥入。瑾披衣起,趨出戶,被執就獄。明日降詔,閒住之於鳳陽,初無意殺之也。及籍其家,得金二十四萬錠又五萬七千八百餘兩,元寶五百萬錠又一百五十八萬三千六百餘兩,寶石二斗。又金甲、玉帶、蟒衣、袞袍,盔甲、弓弩等項甚多。上大怒曰:「瑾果反矣。」命凌遲之,親屬皆論斬。張彩死獄中,罷大學士劉宇、曹元、焦芳等,並削籍為民,天下快之。
  初,霸州文安縣大盜張茂,家有重樓複壁,多為深窖,響馬盜劉六、劉七、齊彥名、楊虎等皆附之。茂以賄交結內監,嘗進豹房觀上蹴鞠,郡縣無可如何。至是御史寧果掩捕茂,折其股。劉六、劉七等勢窮,劫取已擒盜黨齊彥名等反,一時窮民響應,眾至數千,劫掠霸州文安縣。文安縣生員趙風子者,名鍵,有通力,好任俠。劉六等攻掠文安縣,鍵避賊立水中,會盜數人劫淫其妻於岸上,鐩大怒,奪刀殺傷二賊,為賊黨所擒,遂與弟趙鐇、趙鎬俱降賊,招致黨羽,賊勢益熾。劫掠畿內州縣,擁眾北向,京師戒嚴。既而流賊趙風子、劉六等,分寇河南、山東州縣,攻徐州,掠淮西,官軍屢敗。乃命太監谷大用總督軍務,調宜府、大同邊兵討賊。大同游擊江彬,宣府人,驍勇狡險,從征流賊,惟殺掠良民以邀賞。劉六等乘船劫掠,往來江上,至通州狼山,遇颶風,舟盡覆,賊盡死,餘者悉為官兵所擒殺,班師還京。彬賂太監錢林,引入豹房,得見上。彬機警,善迎人主意,上喜,留侍左右,升左都督,冒國姓為義兒。誘上為微行,上狎虎,為虎所傷,臥病者累月。江彬言宜府之樂,誘上出居庸關,至宣府,彬為上營鎮國府第於宜府,輦豹房珍玩女御其中,時時夜出,見高門大戶,即馳入,宣淫其婦女。彬益索民間美婦進之,上樂而忘歸,號宜府曰家裡。上還京,復議北巡。乃自稱威武大將軍,太師鎮國公朱壽巡邊,命內閣楊廷和、梁儲等草敕,儲等言君不可以臣名,不肯草,上遂自稱之。以行幸宣府,至大同,抵榆林而還。上以南方多美婦,復下制南巡。初,寧王宸濠既納賄得復護衛屯田,時時欲反,廷臣憂之,乃起王守仁為僉都御史,巡撫南贑、汀漳等處。守仁請提督軍務,許之,至是南巡制下,人心洶洶。會御史蕭淮,劾奏寧王不法事,寧王宸濠遂與所厚鄉宦李士實、舉人劉養正舉兵反。
  婁妃泣諫,固止之,勿聽。遂以計殺守臣孫燧、許逵等,取有南昌。復遣賊首閔念四、吳十三等,奪舟,順流攻南康、九江,皆陷之。宸濠自率兵攻安慶,知府張文錦等率眾死守。提督南贑軍務都御史王守仁,與吉安知府伍文定等起兵討賊,逕襲南昌,宸濠解安慶圍還救,至鄱陽湖,守仁督兵與戰,賊眾大敗,宸濠就擒,檻車北上,婁妃赴水死。宸濠曰:「昔紂用婦言而亡,我今不用婦言而亡,侮之何及。」時守仁捷音猶未至京師,上欲南游,遂下詔親征,出師駐良鄉,守仁捷音方至,上令退回,待至南京另奏。梁儲、蔣冕力請回鑾,勿聽。王守仁發南昌,將獻俘闕下,內監張忠、朱泰等謂當縱之鄱陽,俟上親與決戰,然後奏凱論功。守仁勿聽,乘夜過玉山,張永已候於杭州。永謂守仁曰:「吾之此出,為群小在側,欲調護左右,以墨輔聖躬,非為掩功來也。但皇上順其意而行,猶可挽回萬一,不然,徒激群小之怒,無益也。」守仁信其無他,乃以濠付之。
  張忠、朱泰屢矯偽命召守仁,守仁不赴。乃讒於上曰:「王守仁必反。試召之,必不來。」張永聞之,密遣人急報守仁,上召之,立至。永復調護之,上曰:「王守仁道學人也。」仍命還江西。
  上駐蹕南京既久,復有游蘇杭、泛江浙、入紹興、溯湖湘、登武當之意,楊廷和、毛紀請回鑾,梁儲、蔣冕等泣請回鑾,堅跪不起,上不得已,從之。張永令王守仁重上捷音,宸濠及逆黨皆伏誅。其後嘉靖元年,追錄平濠功,封王守仁為新建伯。
  十六年正月,上還京師。初,江彬進淫藥,上服之,日淫婦女以十數。三月上不豫,未幾大漸,遂崩於豹房。,在位十六年,壽三十一歲。太監陳敬、蘇進奔告慈壽皇太后,乃移殯於大內。
  太后下懿旨,磔江彬於市,籍其家,得黃金七十匱,每匱一千五百兩,銀二千二百匱.其餘珠玉、首飾、寶玩不可勝計。是日太后召楊廷和等議,傳遺旨,立興獻王厚熜為嗣。夏四月,孝宗從弟興獻王祐杭之子厚熜至京師,即皇帝位,是為世宗肅皇帝。詔以明年為嘉靖元年,命禮部會議崇祀興獻王典禮。楊廷和等請以孝宗為考,興獻王及妃為皇叔父母,而令益王子崇仁為興獻王後。上曰:「父母可互易如是耶?其再議。」上必欲考興獻王,而以孝宗為皇伯父。觀政進士張璁、南京主事桂萼俱阿上意,上大禮疏,上大是之,驟升為學士。大學士楊廷和、蔣冕等力爭不得,遂致仕去。毛紀、石瑤、豐熙、馬理等力諫,不聽。於是何孟春、王元正、楊慎等二百二十餘人,俱跪伏左順門,大呼高皇帝、孝宗皇帝,聲徹於內。上使司禮太監諭退,不從。楊慎、王元正乃撼奉天門大哭,群臣皆哭,聲震闕廷。
  上大怒,命錄為首者戍邊,四品以上奪俸,五品以上杖謫。於是大禮議定,以孝宗為皇伯考,慈聖太后曰皇伯母。追封興獻王為恭穆獻皇帝,稱皇考,觀封母蔣氏為章聖太后,祖母憲宗貴妃邵氏為壽安皇太后。立妃陳氏為皇后,七年崩,立妃張氏為後。又廢張后而立德妃方氏為後。上嘗幸曹妃宮,既寐,宮婢楊金英等謀弒上,以組係上頸。有宮婢張金蓮者,馳告太后,後馳救,得免,並殺曹氏,上常冤之。
  田州土官岑猛反,兩廣總督姚鏌討誅之。已而猛黨盧蘇、王受復叛,上命王守仁為兩廣總督討平之。上之初年,用張敬孚、桂萼等,邪媚弄權。敬孚,即張璁改名也。及以夏言為大學士,忠誠為國。未幾罷夏言,以嚴嵩為大學士,竊弄威權,內外官員有所建白,必先白嵩,嵩許諾,後奏聞。於是副封苞苴,輻輳其戶。御史葉經劾嵩;嵩激上殺之。嵩子世蕃,復專權納賄,上微聞之,復起用夏言,位在嵩上,嵩甚恨之。會都御史曾銑夜搗北敵巢,勝之,銑因議復河套,夏言主之,適北敵入寇大掠,仇鸞訐銑開釁。嚴嵩論曾銑開邊啟釁,夏言和同附會法司會議,銑以失陷城池律、夏言以交通律,俱論斬。妻子流三千里,天下冤之。仇鸞重賂嚴世蕃,得為宣大總兵。北敵俺答入犯宣府,由薊州入古北口,轉掠懷柔、順義,遂逼通州,復自北河東渡,直薄京師,大掠金帛子女而還。仇鸞詐稱敗亂,驅之出境,委罪於兵部尚書丁汝夔而殺之。越二年,俺答復寇大同及薊州,徐階奏鸞通敵誤國,全家斬於市,籍沒其家。倭寇浙江,倭即日本國,其所統有五畿、七道、三島,為郡五百七十有三,皆依水附嶼而居,名雖為郡,實不過中國一村鎮而已。鄞人宋素卿初奔日本;教之寇掠中國。時有徽人汪直,以事亡命走海上,倭愛服之。倭勇而戇,不甚別生死,每戰,輒赤體提三尺刀舞而前,善以少擊眾,無能捍者。其魁則皆浙閩人,姦淫擄掠,裸婦女而飲酒,百姓大受其害。工部侍郎趙文華,請禱海神以殺賊,遂遣如浙,陵轢官吏,搜括財物,公私苦之。總督張經大敗倭寇於嘉興,殺獲幾盡。趙文華以其不附己,反先奏劾其玩寇殃民而殺之。倭寇掠浙江、江南、閩廣、山東無已時,後賴總兵戚繼光、俞大猷等力戰,盡殲之於福建之平海衛,倭寇乃平。
  時大學士嚴嵩,與子太常卿後為工部侍郎世蕃、僕嚴年、客羅龍文、牛信,及門下趙文華、鄢懋卿、萬彩等,招權納賄,中傷善類,顛倒是非。厲汝進、徐學詩、王宗茂,楊繼盛、沈煉、吳時來、張翀、董傳策等,前後上疏,極言其奸,或謫、或死、或戍。於是縉紳皆畏嵩,不敢言。閣臣呂本亦跗之,專權者二十餘年。上頗疑之,漸近徐階。御史鄒應龍疏劾嚴世蕃交通賄賂諸不法事,及嚴嵩植黨蔽賢,溺愛惡子。上覽之心動,命嚴嵩致仕,而下世蕃於獄,以鄢懋卿等屬法司,惟趙文華前以忤嵩去職,不在其內。嚴世蕃坐貶戍雷州,及其爪牙羅龍文、嚴年等,俱遠戍。世蕃等俱不至戍所,竟歸家,鳩工大治宮室。
  推官郭諫臣以公事過嵩裡,具揭於御史林潤。潤上疏言:「臣巡視上江,備訪江洋盜賊,多入逃軍羅龍文家,龍文卜築深山,乘軒衣蟒,陰有不臣之心,惟嚴世蕃為主。近者假治第為名,聚眾至四千人,道路洶洶,或謂變且不測。」疏上,即命林潤逮捕。潤捕嚴世蕃、羅龍文等至京,下法司訊狀,徐階略問,不待其服,即具疏以聞,言事已勘實,其交通倭寇,潛謀叛逆,具有顯證,乞正典刑。上從之,命斬世蕃、龍文於市,籍其家。
  金銀珍寶充斥,幾與天府捋。萬彩、鄢懋卿並充軍,嚴嵩寄食人家而死。上自即位以來,好道術。會宮中黑眚見,方土陶仲文治之有驗,上尊寵之,累官至禮部尚書,封恭誠伯。及仲文死,復寵用方士王金、陶仿、劉文彬、申世文、高守中、陶世恩等。晚年齋居西苑,專意元修。然不廢政事,批決無停晷,故不至廢弛。又好言祥瑞,惡聞死亡字。戶部主事海瑞,羅上過失,上疏極諫。上大怒,命逮係瑞於鎮撫獄。上以服方士藥,漸漸火發,十二月,疾甚,自西苑還乾清官,遂崩。上英明苛察,嚴以馭吏,寬以治民,足稱令主。然用嚴嵩,殺忠諫,好道教,寵方士,不無少損焉。在位四十五年,壽六十歲。
  大學士徐階等宣遺詔,請上第三子裕王載厔即位,是為穆宗莊皇帝,改元隆慶。立妃陳氏為皇后,追錄先朝忠諫諸臣楊繼盛、沈煉等,並復職贈蔭諭祭,復海瑞官。追贈王守仁為新建侯,諡文成。諸方士伏誅。以張居正為大學士,徐階致仕,以高拱為內閣大學士。北敵俺答孫把漢那吉者,酋婦所鍾愛也,因小忿,率其僕阿力哥等來降,總督王崇古納之。邊吏大嘩,以為不可,崇古不聽,以聞於朝,廷臣喧然,以為不可,御史葉夢熊爭之尤力。上曰:「慕義來降,宜加獎勵。」以把漢那吉為指揮使,阿力哥為五千戶,備賜衣一襲。俺答妻恐中國殺其孫,日夜怨俺答,俺答亦自悔,遂擁眾十萬壓境,崇古令人諭以國恩,縣邀其縛叛人示信。俺答夫婦感且愧曰:「漢乃肯全吾孫,吾且齧臂盟,世世服屬,何有於叛人?」遂定盟,通貢市馬,執趙全等來獻,崇古遣那吉歸。詔封俺答為順義王,以功進王崇古為兵部尚書,世襲錦衣千戶。五月,上不豫,既而大漸,召閣臣高拱、張居正、高儀至乾清官,受顧命。翌日上崩。在位六年,壽三十六歲。上寬仁大度,勤儉愛民,留心邊事,處置咸宜,足稱令主。及崩,太子翊鈞即位,年方十歲,是為神宗顯皇帝。以明年為萬曆元年。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12:16

第三十七回下     二百有八十年二十七帝

  時,太監馮保方居中用事,張居正乃結保以自固。首相高拱謀逐馮保,反為馮保所逐。未幾,高儀亦病卒,而居正哀然首輔矣。上早期,出乾清官,見一無須男子,偽作宦者狀,袖有佩刀,趨走惶遽,左右執之。馮保立鞫之。對曰:「我是南兵,名王大臣,自總兵戚繼光所來。」張居正因密語馮保曰:「可借以除高氏。」因教之言:「高相君怨望,使來行刺,願先首免罪。」群臣俱忿忿不平。及會審,風霾,天晦,雨雹,雜治王大臣,王大臣不能堪,馮保問曰:「誰主使者?」大臣曰:「爾教我言高相公主使。」馮保懼,遂罷審。已而王大臣中毒,啞不能言,遂處斬,自是居正威望日重矣。居正雖內結馮保以,自固,然性深沉,多智數,亦不甚貪財,而能輔上以正。請帝日御經筵,又進《帝鑒圖說》,進《講章》,進《寶訓》、《實錄》等類,以輔成君德。又信賞必罰,知人善任,賑饑荒,蠲積逋,動合機宜。滅嶺東賊蘭一清。又兩浙兵民亂,命張佳允視師兩浙,遂不動聲色而亂平。於治河,則用潘季馴;於治兵,則用李成梁、戚繼光等,天下大治。而劉台等猶劾其專權。張居正以父喪去位,帝手詔慰留之。吳中行、趙用賢、艾穆、沈思孝、鄒元標等,交章劾居正忘親貪位。居正大怒。上俱杖謫之。居正在喪次,凡閣中事,令吏齎奏,就擬處分,手詔稱元輔,稱太師,稱先生,慰諭甚至。六年五月,帝始冠。三月,立妃王氏為後。十年六月,大學士張居正卒。上震悼輟朝,遣司禮太監張誠監護喪事,賜賻甚厚。兩宮太后及中宮,俱賜金幣。賜祭十六壇,贈上柱國,諡文忠。未幾,廢司禮監馮保南京閒住,馮保每裁抑中貴,毋與朝政,內侍多怨之;又每輔上以正,上亦恨之,故坐貶。
  時潞王婚禮,所需珠寶未備,太后以為言,上曰:「辦此不難,年來廷臣無恥,盡獻張、馮二家耳。」於是御史羊可立追論居正罪惡。一時攻之者銳氣不可解。詔奪張居正封誥贈諡,籍沒其家。家財不甚豐,株連頗多,荊州騷動。其長子敬修不勝刑,自縊死。其弟張居易,次子張嗣修,及張順、張書等,俱發煙瘴地面充軍。刑部尚書潘季馴上言:「居正家產奉旨抄沒,國法已正,眾憤已平。但其八旬老母衣食不週,子孫死亡相繼,殊失罪人不孥之意。」上惻然,乃詔有司保全之。自是大臣無敢實心任事者矣。以申時行、王錫爵入閣辦事,天下亦治。及張位秉政,奸人史錦、王君錫等請開礦。二十四年冬,張位以為天地自然之利可益國,無病民,彩之便,於是遣太監張忠往山西,曹金往兩浙,趙欽往陝西,魯坤往河南,一時各遣內官四出開礦。編富民為礦頭,而礦實無銀,勒民間納銀以代稅,違者即破其家。遣內監彩木於川、貴、湖廣間,又遣內監開皇店於各處。又命內監彩珠於廣州,兼征市舶,又設福建市舶,又命彩雲南大理石。諸內監各處肆虐,民不堪命。臨清民變,毆稅使馬堂幾死。稅監陳奉勒居民黃金,拷及婦人,並拘鐘祥知縣鄒堯弼,遠近大震。武昌民變,逐陳奉。奉匿楚府中,從執奉左右六人投之江。有旨降知府、知縣為民。太監孫隆彩稅浙江,駐蘇州,激變市人,饑民倡義,殺其委官七人。
  撫按詰亂民有葛成者,獨引服,不及其餘,下獄論死。雲南礦務太監楊榮,恣行威福,杖斃數千人。榜掠指揮樊高明等,指揮賀世勛、韓光大倡眾殺榮,焚其署,徒眾輜重皆為灰燼。事聞上,怒不食,曰:「榮不足惜,何紀綱頓廢至此。」於是世勛下獄死,光大戍邊。御史況上進、王立賢,給事中楊應文、包見捷、田大益,刑部侍郎呂坤,禮部侍郎馮琦、郭正域,戶部尚書趙世卿,輔臣朱賡,皆上章極言礦使之為害。勿聽。鳳陽巡撫李三才上疏,言:「礦稅繁興,萬民失業,千里之區,中使四布;加以無賴亡命,附翼虎狼,沿途掘墳,得財方止。姦淫子女,侮官虐民,聖心安乎?不安乎?試觀朝廷有如此政令,天下有如此景象而不亂者哉?」不報。
  歷來朝鮮國(即高麗國)與遼東接壤,輿地六千里,饒庶有華風,時國王李日公,湎於酒,而倭酋關白平秀吉、起人奴篡立,以梟雄據六十六州。倭酋,即日本,關白,猶華言宰相也。
  平秀吉聞朝鮮馳備,遂攻陷之。李日公奔遼東求救,上以其修貢謹,遣總兵祖承訓率兵渡鴨綠江援之。攻平壤,失利。上復遣宋應昌為經略,李如鬆為大將,援之,遂敗倭酋於平壤,而明師精銳亦多喪。會倭酋遣使請朝貢,於是群議急圖休息,遂撤兵還。朝廷以李宗城充正使,楊方亨為副使。封日本平秀吉為王。宗城經行之處,在在索賂,次對馬島,太守義智飾美女更番納行幄中,宗城安之。宗城聞義智妻美,必欲淫之。義智大怒,誑其左右曰:「倭將有變。」宗城懼,遂棄璽書逃回。事聞,下宗城於獄,乃改楊方亨為正使,沈惟敬為副使。倭酋復攻陷朝鮮,上復命邢玠為經略,楊鎬為經理,以麻貴、劉綎為將軍討之。凡三年,平秀吉死,倭酋陸續遁歸。麻貴、劉綎等分道進兵追擊,破之,擒乎秀、政平、正成等。二十六年,南海遂平。
  二十七年,四川播州宣慰司楊應龍(即北宋揚業後也),置關據險,劫掠州縣,令諸苗對父奸女,面夫淫妻,或令婦女裸體高臥,用團頭箭射中其陰,以為樂;或燒蛇入婦女陰中,使之號叫踴跳,以至人蛇俱斃。蜀臣奏聞,上命將軍劉綎等發兵討之。劉綎率將士,分道並進。應龍子楊朝棟,統苗兵數萬迎敵,官軍夾攻,大敗之,退守關險。劉綎從間道攀援直入婁山關,營火燭天。應龍大懼,遂同二愛妾闔室縊死。擒其妻子,獻俘闕下,遂以其地為遵義、平越二府。時有姚安知府李贄,寄居麻城,謂大道不分男女,作觀音問,引誘士人妻女歸教,用邪術掩人耳目,詭言入房中傳道,白日行淫。詔逮係獄,贄自經死。又有鳳陽人劉天敘,與其黨抬一小佛像,歷鄉村募化,妄言有法術,能指天天開,畫地地陷,且能積壓人生三世事。
  引誘愚人婦女為徒,擇美少婦女,聲言傳道,即攜去行淫。聚徒萬餘人,遂謀反,將據城僭號。有司捕擒之,詔為首者磔,為從者斬。
  初,申時行為相,性寬平,所斥必旋加拔擢。至是沈一貫為相,以才自許,不為人下。文選司郎中顧憲成,以言事被謫,歸講學於東林,故楊時書院也。孫丕揚、鄒元標、趙南星等,以蹇諤自負,每與政府相持,皆附之。而憲成講學,天下趨之。
  結淮撫李三才黨,更相傾軋,垂五十年。上晚年,因有足疾,高居深宮,惟寵鄭貴妃,全置國事於不理。於遙執朝政,號東林黨。而沈一貫持權求勝,附一貫者,科道亦有其人,號為浙黨。其後二奏疏,概留中,無所處分,惟言路所糾,其人不待旨,竟罷去。於是台省之勢,積重不返,有齊、楚、浙三方鼎峙之名。諸臣結黨相攻,章奏日煩,上皆不理,甚至告老乞休表章亦不發。諸臣不待命,竟歸。諸司員缺,皆不補官,鎮撫司缺理刑官,日久無人問斷。監犯淹係死亡,家屬中百餘人,聚哭長安門。輔相不問是非賢否,俱為言官所劾,乃以摸稜為工。群臣但為己私,不復為國,南北科道互相攻詆,紛如聚訟。
  戶部庫銀,現存止八萬兩,國事大壞,天下將亡。
  大清太祖高皇帝崛起東方,戊午正月,改萬曆四十六年為天命元年,帝王曆數,已有所歸。今且將明朝之事敘完。
  大清兵入撫順,大敗明師。明以楊鎬為兵部右侍郎,經略遼東。明神宗恐師老財匱,下廷議。於是大學土方從哲,兵部尚書黃嘉善,兵科趙興邦等,發紅旗,趨楊鎬進兵。鎬不得已,分四路出師,計勝兵十餘萬。命馬林督金台失兵攻北路;命杜鬆攻西路;李如柏攻南路;劉綎督朝鮮兵攻東路。時蚩尤旗現,長竟天;又彗見東方,星隕地震,識者知為敗征。四十七年正月十九日出兵,值大雪,兵不前,師期泄。杜鬆欲立首功,越五嶺關,先期抵渾河,既渡遇伏,杜鬆血戰,力竭而死,兵無存者。馬林由三岔堡,抵二道關,聞鬆敗,結營自固。清兵乘勝攻之,林敗,游擊麻岩死之。劉綎獨領兵,由馬家寨口深入三百餘里,克十餘寨。清兵冒作杜鬆兵,為響導,誘入重圍,眾潰,綎沒於陣;惟清河一路,李如柏以經略令撤回,獲全。
  或曰:李如柏因前日遊擊李永芳已降清朝,陰通結納,故得全也。是役也,軍士死者四五萬。事聞,京師大震。
  於是清兵克遼東諸城邑衛所。明起前御史熊廷弼經略遼東,逮楊鎬、李如柏進京聽勘,皆論斬。初,明神宗自即位以來,立王皇后,無於,王恭妃生皇長子,鄭妃生皇三子,上寵鄭妃,進封貴妃。給事中姜應麟,主事孫如法等上言,以為恭妃誕育元嗣,五年未聞進封,鄭氏一生子,即封貴妃,天下不能無疑。上大怒,俱謫為典史。自後沈鯉、申時行、許國、王錫爵、王家屏等九卿科道,交章請立太子不休。上惡其激聒,愈置不理,迨皇子十三歲,輔臣王錫爵堅請,始命與皇三子同出閣,講學讀書。河南大饑,人相食,上與鄭貴妃覽奏側然,鄭貴妃請出私蓄五千金髮賑,上喜。亦給內帑五千金,河南賴之。諸臣日請立太子,至二十九年,始立長於常洛為太子,時年已二十二矣,始冠。福王、瑞王、惠王、桂王俱冠。始冊立郭氏為太子妃。有黏匿名書於各處,其書一夕間自宮門迄於衙巷皆遍,大約言鄭貴妃欲危太子。題曰:《續憂危垃議》。竑者,宋寧宗嗣於名。宋寧宗欲立竑,及寧宗崩,史彌遠矯詔殺竑而立理宗也,事聞,上大怒。中外危疑,下令捕妖書甚嚴,長安中無敢偶語。
  吳江人沈令譽,以疑似捕治,並捕高僧達觀棄市,株連甚慘。
  最後得暾生光,生光不勝刑,遂自誣服。侍郎李廷機、尚書趙世卿勸輔臣沈一貫、朱賡力持之,獄始具,磔生光於市,妻子戍邊。然妖書實非生光所為,其後中書舍人趙士征疾篤,自言為此,肉碎落如磔而死。四十一年,群臣合辭請福王之國。武人王日乾,訐奉好人孔學與鄭貴妃宮中姜內相歃盟,請妖人王三詔至家,咀咒太子。上大怒,彷徨莫知所處,至掀翻御案。
  輔臣葉向高具密揭奏曰:「王日乾、孔學等皆京城光棍,此事大類往年妖書。但妖書匿名,無可究治,今告者與被告者皆在。一審其情立見。」上默然霽容,遂不復問。向高因密請速令福王之國。上納之,令福王之國河南。
  四十三年五月,驀有男子闖入東宮,以挺掊僕守門內侍一人。眾共執之。皇太子親奏送部鞫審。是犯名張差,御史劉廷元疏言:「其跡涉風魔,貌似黠猾。」刑部郎中吳士相等定為風癲。提牢官王之彩重加詰問,言有馬三道誘至龐、劉二太監處,教之行事。語多涉鄭貴妃弟鄭國泰。科臣何士晉上疏,請窮究其事。於是群臣紛紛劾奏不已。上大怒,傳旨只將本犯張差即時凌遲處死,不許波及一人。尋斃太監龐保、劉成於內庭,事遂寢。四十八年夏四月,王皇后崩。五月,上不豫。七月,上疾大漸,召閣臣方從哲,托以後事。遂崩。太子常洛即位,是為光宗貞皇帝。詔以明年為泰昌元年。令停止礦稅,撤回諸內監,簡補諸廢官,發帑銀一百萬兩,以賑九邊,天下稱慶。八月,上不豫,內醫崔文升下通利藥,上一晝夜三四十起,支離牀褥間。封元妃郭氏、才人王氏為皇后,又諭選侍李氏,侍朕勤勞,著封為貴妃。鴻臚寺丞李可灼進紅鉛丸,上服之,不癒;可灼復進一丸,九月朔,上崩。在位一月,壽三十九歲。或曰鄭貴妃用泄藥所鴆也。內急宣召諸臣。諸臣趨進,給事楊漣曰:「李選侍非可托少主者,急宜請見嗣主呼萬歲,以定危疑。」
  隨擁出宮,移住慈慶為是,諸臣皆然之。大學士方從哲率群臣哭臨畢,即請叩見皇長子,良久未出,諸臣力請之,皇長子始出。諸臣遂擁皇長子至文華殿,行五拜三叩頭禮,呼萬歲。群臣請即日登極,諭初六日即位,復擁入慈慶宮。閣臣劉一璟奏曰:「今乾清官未淨,殿下請暫居。」此時李選侍猶居乾清官,御史左光鬥、給事楊漣、請選侍立刻移宮,選侍不得已,乃移居仁壽殿。皇長子由校即皇帝位,是為熹宗哲皇帝。詔以本年八月起,至十二月止,為泰昌元年。以明年為天啟元年。
  初,光宗服李可灼藥而少愈,方從哲擬旨賞銀五十兩,至是群臣交章論崔文升、李可灼以弒逆大罪,發法司究問,俱遣戍。立妃張氏為後。時經略熊廷弼在遼東修築城池,訓練軍士,通商賈,集糧餉,竭力支撐,方得二年無事。乃御史馮三元、顧慥,科臣姚宗文等,以私忿劾其無謀而欺君,廷弼不去,則遼之存亡未可知。又嗾其黨魏應嘉、郭鞏、張修德、魏應科等交章前後疏論熊廷弼。詔熊廷弼回籍聽勘,兵科楊漣疏救。勿聽。詔廷弼革職家居,以袁應泰經略遼東。清兵克沈陽,明兵大敗,總兵賀世賢、尤世功、陳策、童仲揆、石柱上官、秦邦屏等皆死之。清兵克遼東,明兵又大敗。經略袁應泰、巡按御史張銓、守道何廷魁、監軍崔儒秀等皆死之。事聞,京師大震。
  初,遼東巡撫薛國用以病辭官,至是以參議王化貞為遼東巡撫。御史張秉謙上疏,訟熊廷弼之冤,言廷弼若在,決不使遼事敗壞至此。乃詔廷弼至京,復命為遼東經略。時遼西尚未失,廷弼駐紮右屯,以為挫敗之餘,無兵可戰,且宜固守。而王化貞誤信西人之助,力主進戰,以復遼東。廷議主之,遂戰,令總兵劉渠移軍振武,而廣寧遂空。清兵至振武,大敗明兵,斬劉渠。王化貞股栗,不戰而逃,從者數十人,走閭陽。適經略熊廷弼自右屯引兵至,化貞、向廷弼大哭。廷弼曰:「公不召募敵騎,不撤廣寧兵於振武,當無今日。此時惟有護百萬生靈入關,勿以資敵足矣。」乃整眾西行入關。遼西復失,明兵遂嚴守山海關,逮王化貞、熊廷弼聽勘,而廷臣復以私忿恨廷弼,議與王化貞並坐斬,而熊廷弼反傳首九邊。於是忠良解體,而明事不可為矣。
  時遼事緊急,徵兵於四方。四川永寧宣撫使奢崇明與子奢寅素有逆志,請提兵三萬,赴援遼東,遣其將樊龍、樊虎以兵至重慶。四川巡撫徐可求點核,汰其老弱,發餉,餉復不繼,龍等遂鼓眾反,殺徐可求,已而引兵逼成都。左布政使朱燮元悉力捍御,石柱土司秦邦屏戰死於遼,其妹秦良玉掌其印,提兵赴援,與燮元大破賊於成都城下。崇明父子拔營走,遁歸重慶。事聞,以朱燮元為四川巡撫。奢崇明既敗,乃誘其親黨貴州水西土目安邦彥同反。邦彥據平彝、龍裡等地,破烏撒,進圍貴州,用詐降計,殺巡撫王三善。賊兵大熾,約三路進兵:一攻雲南,一攻遵義,而奢寅專攻永寧。奢寅性凶淫,遇部下妻女有姿色者,必淫之,富於財者,勒索之,不遂,輒死。其下苗老虎、阿引等恨之,候其酣歌醉臥,刺殺之,逃降明朝。
  而奢崇明與安邦彥為亂猶未已,直到崇禎年間,總督朱燮元討平之。又有山東妖賊徐鴻儒,於萬曆末年,以白蓮教聚眾數千人。深州人王森,以救一妖狐,狐令斷其尾藏之,能知人休咎,見人則放妖香,人聞其香,即自歸附,得資巨萬。至是其子好賢,與景州於宏志約鴻儒同反。破鄆縣、鄒縣、肆縣、巨野縣,攻長鎮,掠糧船四十餘艘,眾至十餘萬。遂據兗州、濟南等堆,勢甚銳。自五月至九月,巡撫趙彥討平之。然此等賊,俱無損於明。其有剝盡明朝元氣,遂致亡明者,內賊魏忠賢與客氏是也。客氏故定興民侯二妻,生子國興,年十八,進宮乳太孫。
  又二年而寡,遂在宮奉皇太孫。
  魏忠賢初名進忠,肅寧縣人,少黠慧,無籍,目不識丁,好酒,善騎射,有膽力,因賭博不勝,遂自宮,隸司禮太監孫暹名下;導太孫游宴,甚得太孫歡心,因通於客氏。人每疑其既宮矣,何物與通?或曰,用天靈蓋及割童子陰,煅煉和藥服之,自能抽出,久服,長大無比。或曰,宮中有鸞膠,乃外國所進稀世寶也。於所割處去其皮,割驢馬陰七八寸,敷以鸞膠而縫之,立時生就,亦能伸縮,知痛癢,惟不能生育。如欲驗時,割去,敷以鸞膠,貼以去毛羊皮或雞皮,亦立時生就,無所痛苦也。時魏朝亦私於客氏,上既即位,-夕,魏朝與忠賢爭擁客氏於乾清官暖閣,爭先後,囂聲達御前。時上已寢,俱跪御榻前,聽上命。而客氏久厭朝而喜忠賢,言於上,乃退朝而與忠賢。忠賢矯旨,發魏朝於鳳陽,縊殺之,而忠賢遂得專客氏矣。司禮太監王安素剛正,上之立也與諸大臣同受顧命,見忠賢侵權,欲重懲之。而忠賢遂嗾給事中霍繼華劾安,客氏從中附和之,因矯旨革安職,謀殺之。於是客魏相通,恣為不道。御史王一心、倪思惠,科臣侯震昒等相繼疏劾,皆降謫。
  魏忠賢設內操萬人,皆裹甲出入,鉦鼓之聲,喧闐宮禁。內監王進試銃上前,銃炸,傷進手,上幾危。御史劉之生鳳、李應升、黃尊素、宋師襄交章論之,忠賢皆矯旨切責。光宗選侍趙氏,與客、魏不協,矯旨賜死。上裕妃張氏方妊,客氏妒之,譖於上,絕飲食,閉禳道中而卒。馮貴人嘗勸上罷內操,客、魏惡之,矯旨賜死。李成妃從容為上言之,乃矯旨革封,絕飲食。成妃鑒裕妃饑死,密儲食物壁間,數日不死。客、魏怒少解,斥為宮人。皇后班氏素精明,客、魏憚之,後方妊,腰痛,客氏密布心腹宮人隕焉。又於上郊天日,掩殺胡貴人,以暴疾聞。蔭客氏於及忠賢弟姪,賜以田地官爵。都御史楊漣,疏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下旨切責不少貸。蓋上並不識字,旨出魏忠賢。忠賢又不識字,其黨李永貞、李實、李明道、崔文升等,阿其意而為之也。群臣見之,無不憤激。於是南北科道卿寺魏大中、周宗建、左光鬥、趙南星等,繼漣申奏者不下百餘疏,無不危悚激切。而上不識寧,何以得省!詔削都御史楊漣、左光鬥籍,罷尚書趙南星、都給事魏大中等,一時正人盡去,都署為空。大學士魏廣微等附忠賢以自固,而崔呈秀、阮大鉞、倪文煥、武臣田爾耕、許顯純等,俱以邪媚進用矣。
  四年三月,刑科傅櫆誣參左光鬥、魏大中,詞引故內臣王安及中書汪文言,遂逮治文言,受杖革職為民。十二月,御史梁夢環復論之,大理寺丞徐大化復誣劾楊漣、左光鬥,工部主事曹欽、程復誣劾趙南星、周宗建、張慎言、李應升、高攀龍、魏大中等,受熊廷弼賂,以汪文言為之證,詔復逮治汪文言,命錦衣衛指揮許顯純勘問,辭連趙南星、楊漣、左光鬥、魏大中、繆昌期、袁化中、王之彩、施天德、周朝瑞、黃光龍、顧大章等,鍛鍊兩月餘,文言不為屈。最後嚴鞫,備極酷刑,文言不能勘,仰視許顯純曰:「任汝巧為之。我承焉可也。」顯純教誣魏周諸人,以受熊廷弼賂。文言蹷然起曰:「天乎冤哉!
  以此污蔑清廉之士,有死弗承。」下楊漣、左光鬥、周朝瑞、顧大章、袁化中等於北鎮撫司獄,棰楚甚酷,俱斃之於獄。賜魏忠賢印文曰:「顧命元臣。」客氏印文日:「欽賜奉聖夫人。」
  時魏大中被逮過吳,蘇州吳縣致仕吏部主事周順昌家居,與之周旋,留過累日,即以其女許配其孫。緹騎趨大中行,語侵順昌。順昌張目叱之曰:「汝不知世間有不畏死男子耶?汝朝歸語魏忠賢,我即故吏部郎周順昌也。」及大中下獄,御史倪文煥即以締姻事劾順昌。忠賢矯旨逮之。丙寅六年三月,緹騎至吳,吳中沸然,士民素德順昌,聞其逮,不勝忿。順昌改囚服出門,士民擁送者數千人,俱懇巡撫毛一鷺疏救。一鷺流汗,不能出一語。緹騎厲聲曰:「東廠逮人,鼠輩何敢置喙。」於是市人顏佩韋等,直前問曰:「旨出朝廷,乃東廠耶?」緹騎曰:「旨不出東廠,將誰出?」眾怒,哄然而登,眾毆緹騎,立斃一人。順昌為書別親友,私行赴京,下鎮撫司獄,許顯純嚴刑酷拷,斃之於獄。毛一鷺奏聞民變,有旨密拿顏佩韋等五人斬之。
  是年八月,清太祖高皇帝駕崩。九月,清太宗文皇帝即位,詔以明年為天聰元年。明熹宗佞臣浙江巡撫潘汝征,請建魏忠賢生祠,又乞賜額。詔從之,遂建祠於西湖之麓,極壯麗,賜額曰「普德」。於是四方效尤,請建祠宇,幾遍天下。各曲意獻媚,務窮工作之巧,像以沉香木為之,眼耳口鼻手足,宛如生人。七年八月,上不豫,無子。召御弟信王入,諭以當為堯舜之君,及善視中宮,委用魏忠賢等語。信王出,上崩。在位七年,壽二十三歲。忠賢欲篡位不敢,遂自出迎信王入。王危甚,袖食物以入,秉燭獨坐以待旦。次日,信王由檢即皇帝位於中極殿,受百官朝賀,忽天鳴有聲,改明年為崇禎元年。魏忠賢乞辭位,不許。命奉聖夫人客氏出外宅。御史楊維垣首參崔呈秀,-語侵魏忠賢。吏部主事錢元慤疏參魏忠賢,嘉興縣貢生錢嘉征疏參魏忠賢十大罪。
  十一月,謫魏忠賢於鳳陽守皇陵,籍其家。忠賢既行,擁徒繁眾。上聞之,赫然震怒,著錦衣衛擒赴治罪。忠賢行至阜城,知不免,因自經上清官。得宮人妊身者八人,皆客、魏兩家侍妾。因已孕,納之宮中,冀如呂不韋故事也。上大怒,立命同客氏等赴浣花局掠死,籍其家。客氏於錦衣衛指揮侯國興與魏忠賢姪寧國公魏良卿等,皆伏誅。魏忠賢、客氏磔戮其屍,斬崔呈秀、許顯純、田爾耕,凡附奸逆黨,以七等定罪,天下快之。無奈明朝元氣喪盡,上天不佑,旱蝗為災,流賊群起,明遂以亡。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14:18

第三十八回     李自成犯京邑社稷摧崩

  詩曰:
  濯濯春風舊柳條,昔年曾鬥楚宮腰。
  繁華去後行人絕,猶自枯枝拂板橋。
  板橋霜冷馬蹄忙,為送行人下夕陽。
  多少遺宮成瓦礫,無窮戰壘聚鋒芒。
  舊京芳草銅駝臥,故塚冬青麥飯香。
  軒老早知興廢事,一蓑煙雨釣滄浪。

  卻說明之將亡,災異特甚。如太白晝見,日食地震,地裂湧血之類,不一而足。閩縣有少婦,摘蔬園中,虎逾園,攫取婦淫之。婦驚怖幾絕。家人共驅虎,逾時乃去。後產一虎,棄之郊外。餘杭周氏與龍交,一產四蛇。太原樂靜縣民李良雨,忽變為婦人,與同賈者苟合為夫婦。睢寧大雨河溢,五龍見雲中。是日,有龍為蛛網所掛,不得脫。須臾,復有一龍縱火焚其網,龍乃脫去,蛛死山中,絲網尚彌山谷。萬載縣有巨石自天而墜。張方伯修甘州城,得小棺五百餘具,約長二尺餘,啟視,內斂一人,男女老少不同,而皆紗帽紅袍,鳳冠霞帔。其少婦皆美麗動人,去衣視之,休皆瑩白可愛。南宿州村民婦,一產七男,膚紅白黑青諸色各異,以為妖,囑人瘞之。是夜,裡中有長者夢神謂曰:「明日有七將軍在厄,過爾門,爾當救之。」長者起覘門外,果見有人攜一筐,以衣覆其上,內有群兒啼聲。問而知其故,遂如神言收養。及長,皆勇猛異常,崇禎時,俱為盜首。甲午九月初六日夜,一星圓大似碗,色如血,紅光燭地,霎時變為五,聚如碗大,俱血色。至三更,復並,並為一,至四更,複分為五,至五更,總歸為一,大如米籮,俱血紅色。順德縣民生一女,暴長,甫月,已如成人。
  甲辰二月,厚載門皇城一帶,忽影出城郭,山川、樹木、人物之形,又有鐵騎無數臨城,城上皆豎旗幟。京城大水,有巨人從北來,著白衣白幘,耳有墜,高二丈餘,兩目炯炯,火光射地,望南而去。蘇州城東陸太學邦杰家人婦,產一肉胞而無血,破之,中裹小兒百數,皆一二寸長,能蠕蠕動。蘇城吳乙妻,產金色鯉魚,長四尺,投之淵。山東一帶人家,藏倉小黑馬料豆,盡飛不見,雨於儀真,人撿取,有一撮可至二三合者。壬戌六月,日正午,北有一星明顯,隨日而轉。當涂縣民產一物,如鴉而無羽毛,倏化為血。平陰縣人養蠶上簇,未成繭,忽一夕變為黃旗,長皆丈許。崇禎即位,將就寶座,大聲忽發於殿之西,若天崩地塌然,伏馬皆驚,百僚震恐。於五鳳樓前得一黃袱,內有小函,題曰:「天啟七,崇禎十七,還有福王一。」戊辰七月二十三日,杭州仁和縣牛頭堰於望雲生一子,甫彌月,忽大潮湧至,于家惶懼奔逃,於隨潮去。次日,赭山港王漁戶獲一大魚,重百餘斤,抬至彭敬全家易酒米。初破魚,腸中一小兒,端坐不動,以為神異。彭無子,遂乳哺為己子,於望雲亦無子,聞之往彭敬全家求還,彭不允,於訟之官。府尹判:魚腹全子,千古異事,著兩家合於之。待長,兩家各為聚婦。其宿于家婦而生者,即為於孫。宿於彭家婦而生者,即為彭孫。後各生數子。
  松江莫翁女已適人,忽化為男。河南大旱,密縣民婦生早魃,河南草木生戰鬥人馬披甲持矛之形。孟縣民孫光顯祖墓及同陌王氏、黨氏墓中一帶,有葡萄草,夏抽新條,條列萬狀,有為美人、書生、達官者,有為龍鳳龜麟雀魚蛇鼠者,有為蟬、為孔雀、為鸚鵡者,皆五彩,點染奇巧,生動可愛。和州芥菜結茄。宣城出血,京師城門哭聲,如女子啼。炮空鳴,鬼夜哭,山東雨血。京師宣武門外斜街民家白雞,羽毛鮮好,啄距純赤,漸大,重至四十餘斤。占曰:「此騖也,所見之處國亡。」己卯,鳳翔大鼠成群,食牛,咬入人腹,食人見骨。四月,有星隕於鳳翔袁畫師家,不及地,旋轉如冶金,良久,漸高飛去,照數十里。各處鬼夜哭,咆哮有聲,逐之有影。松江有大魚,長數十丈,目中可容三人而無睛。襄陽春山鄉,獲一牛,兩頭二日。
  德安府天雨魚,庚辰九月之望,兩日並出。壬午,順天三河縣空中忽墮一龍,牛頭蛇身,有鱗有角,宛轉叫號於沙土中,以水沃之則稍止,三日而死。
  泰州兩大山,合而為一,其民居兩山間者,皆不見。京師鐵炮自鳴。四川水變為血,並鳴有聲。山東婦人生一兒,人身雙貓首,首有角,角之巔有目,手垂過膝,兼雌雄兩體。嘉定一男子無家室,忽腹大面黃,人以為蠱。其鄰夜聞呼喚聲,啟戶視之,見生一男兒。鄰人以聞於官,其人抱兒遁去。蘄州有鬼,白日成陣,行牆屋上,揶揄居人。奉先殿鴟吻忽落地,作披髮鬼,哭出宮而去。癸未正月,京營巡捕軍夜宿棋盤街之西,更初定,一老人囑曰:「夜半子分,有婦人縞素涕泣,自西至東,勿令過,過者厄不淺,雞鳴則免矣。吾乃土神,故以告也。」
  夜半婦果至,軍如所戒,不聽前。五鼓,偶熟睡,婦折而東,旋近,蹴邏者醒之,曰:「我喪門神也。上帝命我行罰此方,汝何聽老人言阻我,災首及汝。」言畢不見,邏者奔歸,告家人。言未終,僕地而死,疫乃大作,人鬼錯雜。薄暮,人不敢行,一時貿易多得紙錢,乃置水投之,有聲則錢,無聲則紙。大疫定後,河北小兒見一人白面毛,逐之入廢棺中,發棺,則白毛飛滿空中,俄而羊毛疫大作,漸染至江南。民相戒曰:「無食茄,食茄必病。」既而驗之,以手折茄,中分之,輒有羊毛,此病投以藥,皆死。惟刺中指節間,出柴血,去羊毛即愈。湯溪李生黃瓜。義烏有牛生兩頭一身八足。
  癸未十月初十日,黃昏時,御庫銀一片飛出,銀邊相觸有聲,自西飛向東去乙光州雨綿絮,宮中黑眚見。杭州鵂烏見,鳥身人面,兩翼四足。沅州、銅仁連界處,掘出古碑,上有字二行云:「東也流,西也流,流到天南有盡頭;張也敗,李也敗,敗出一個好世界。」凡流賕所至城邑,三日前,必有鬼先至,其鬼千百成群,先大而後漸小,至則一城之人皆不知所為。
  其餘災異,多不勝書。所謂國家將亡,必有妖孽也。其崇禎何以亡國?請得而粗言之。
  崇禎,清朝諡為愍帝。愍帝既誅魏忠賢,天下歙然望治。
  無奈愍帝雖英明勤儉,愛民圖治,而性剛愎自用,專以察察為明,反為群臣所壅蔽;而且吝於糧賞,既不知人,又不知兵,毫無經濟駕馭之才。而二三文臣,皆係章句腐儒,無益於用,但知結黨朋比,惟為身謀,並不知有天下國家之大計。而二三武臣,又以賊滅則太平無事,必為文臣所欺凌,且難淫掠,故雖屢敗賊,而必不肯滅賊,蓋欲挾賊以自重。所以民謠有言:甲申十七年三月十八日,明朝諸臣送禮於李自成,具柬云:「謹具大明江山一座,奉申敬文八股,頓首拜。」蓋貧腐儒之亡國也。愍帝即位之初,即起袁崇煥為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督薊、遼、登、萊、天津軍務,而袁崇煥遂以私忿殺左都督毛文龍。先是游擊毛文龍奉遼撫王化貞命,安撫豬島、廣鹿島等處,以二百人據鐵山皮島,招集亡命,眾至十餘萬,逼近遼東,大為清朝牽制之患。於二年四月被殺,而明氏之亡決矣。戊辰崇禎元年,陝西延安大饑,府谷民王嘉胤倡亂,又有不沾泥、楊六郎等同起,延安人張獻忠從亂。獻忠多智,號為「八大王」。又有白水盜王二兵起應加嘉胤,北與嘉胤合,眾至五六千,掠延安、蒲縣、韓城等地。米脂人李自成往從嘉胤。
  自成家貧,性狡黠,善走,能騎射。不沾泥、楊六郎相繼俘獲,自成走匿延安山澤間,得免。己巳二年,張獻忠據米脂十八謀,乞降於秦撫楊鶴,而楊鶴昏懦無能,遣官四出招撫,黃虎、小紅狼,一丈青、龍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給免死牌。眾名雖降,而實叛。
  冬十月,清太宗親率兵南下,過京城,群臣遂欲取明,太宗不忍取,班師而還。明逮薊遼總督袁崇煥下獄,磔於市。因都城警,詔天下勤王。山西巡撫耿如杞以兵入援,其所統兵,皆沿邊勁卒,會京師解嚴,兵部屢調其兵不已,又不與糧,嘩於涿州。朝廷逮耿如杞論死,其兵遂叛,與李自成合,眾萬餘,共推高迎祥為闖王,李自成為闖將,轉戰山西、河南等處。庚午三年,秦地大旱,米粟騰貴,軍餉告匱,兵無糧,往往亡命山谷間為盜。時東事甚急,廷議核兵餉,各邊鎮共釐汰至數十萬,多嘩而流亡,倡饑民為盜。又給事劉懋請裁定驛站,謂可歲省金錢數十萬,上從之。豈知河北游民,向借驛糈,至是無所得食,遂群起為盜,而盜風大熾。給事吳執御請罷加派、捐助、搜括三項,以蘇民困。勿聽。又請於沿邊諸邑,擇賢守宰,界以本地錢糧,訓練土著兵丁,各自為守,再發兵討之。不聽。
  六月,曹文詔擊斬王嘉胤於陽城,其黨復推王自用為首,號紫金梁。其黨白相名目,有老回回、八金剛、闖王、闖將、八大王、擇地王、闖塌天、破甲錐、邢紅狼、亂世王、混天王、顯道人、鄉里人、活地草、革裡狼、左金王、曹操、關索、混天星、過天星、獨行狼、蠍子塊、一字王、射塌天、混十萬、可天飛、混天飛、點燈子、王老虎、金翅鵬、滿天星、混天猴、上天龍、馬老虎、獨頭虎、上天猴、黑煞神、飛山虎、一隻虎、撞天王、翻山鷂、整齊王、紫微星、托天王、十反王、小秦王、混世王、上天王、一連鶯、一盞燈、鑽天硝、開山斧、一座城、通天柱、爬天王、抓地虎、滾地狼等名號。以上諸人,或一人為一營,或二三四五人合為一營,分為三十六營。而張獻忠等亦皆叛去,分戰陝西、山西、山東、河南、四川、湖廣、河西、北直之南、南直之北。其殺戮之慘,亙古未聞。時諸賊敗則就撫,旋撫旋叛,廷臣任其所為,於是有「官賊」之謠。而官軍亦復到處淫掠,於是民不聊生,盡皆為盜,幾於無民矣。
  八月,命洪承疇總督三邊。洪承疇、曹文詔出擊,趙四兒擒之,即點燈子也。壬申五年,秦地反民流入山西,山西巡按羅世錦歸咎於秦.謂以鄰國為壑。給事裴君錫,晉人也,上言請責成秦撫,驅之回秦,然後再議剿撫,當事之無識如此。洪承疇、曹文詔大敗秦地反民於西澳,又敗之於鐵角城,斬可夫飛、獨行狼等。曹文詔忠勇無敵,屢建大功,而為文臣所排,其後力竭,自刎於娑羅寨。時文臣結黨營私,武臣觀望畏縮。
  反民陷城邑無虛日。有一過者,有至數過者。其數過者,則婦女民人廬舍皆盡,惟有空城而已。癸酉六年,上命諸內臣各視師行營,諸內臣動以威倨上官庶司,於是上官庶司群相壅蔽,而軍事愈多掣肘矣。張道濬堆滿天星,總兵張應昌擒一盞燈,延綏巡撫陳奇瑜擊斬鑽天哨、開山斧、一座城。山西、陝西大饑,人相食,民反叛者愈眾。甲戌七年,總督陳奇瑜圍李自成於車廂峽,會連雨四十日。自成無所得食,遂大窘,乃自縛乞降於奇瑜,奇瑜受之。已而,既出棧道,遂不受約束而叛。先鋒高杰,因竊自成妻,乞降於賀人龍。山西巡撫戴君恩誘斬通天柱。山西、陝西大饑,人相食,叛者益熾,削總督陳奇瑜職聽勘。洪承疇奏寺:「賊兵猖獗,動至數十萬,而官兵不過一二萬;賊多精騎,每跨雙馬,而官軍馬三步七,不能追逐;賊到處攻掠城堡,即可得食,而官軍必待轉運,若不大發兵餉,何能克敵哉?」河南大旱,叛者益熾。
  乙亥八年,秦地反民數十萬出關,分而入晉、入豫、入楚、入蜀。河南反民入江南,趙六安陷鳳陽,焚皇陵,闖、獻皆與。
  皇陵報至,上素服避殿,親祭告太廟。蘄黃村民擒斬爬天王。
  丙子九年,武舉陳啟新上言科甲之無用,「惟知虐民剝民以自富,民奈之何不窮且為盜哉?勢不以皇上之天下,斷送於章句腐儒之手不止也。」上異之,擢為吏科給事中,然啟新實無奇才異能可用,至十四年,以匿喪被劾,下撫按訊,遂遁。總理盧象升敗反民於谷城,斬黑煞神、飛山虎。
  四月,大清太宗建國號曰清,改天聰十年為崇傅元年。七月,明陝撫孫傳庭擒闖王高迎祥及劉哲等送京師,磔之。反民共推李處自成為闖王。副將祖大樂敗反民於谷城,斬混天王,而柴金梁、掃地王諸人歸於闖王。丁丑十年正月,老回回等趨桐城,總兵秦翼明敗之於麻城,老回回所部整齊王、八大王九營潰而為四:一支走囉田,一支走團風,一支向蘄水,一支趨岐亭。闖塌天等又分兩路至江北,一自桐城犯廬江、舒城,一由光固逾霍山、六合東行,又分為數十股,分戰江北。時混天星侵軼商洛,李自成縱橫西安,過天星盤踞湃隴,獨行狼、蠍子塊轉戰漢南、河西,聲勢大盛矣。
  左良玉於舒城、六安間,連戰三捷。秦翼明敗闖塌天於細石嶺,俘一條蔥、新來虎,反民退入大山中。張國維檄左盡玉入山搜捕,良玉憚於入山,兵將日擁戰中奪回美女數千為樂。
  國維三檄之,始自舒城進發,而反民已出境矣。詔革左良玉職,俾殺反民自贖。命陝西巡撫孫傳庭兼理河南,以熊文燦為兵部尚書,總理直隸、山、陝、川、湖軍務,督剿反民。戊寅十一年正月,左良玉、陳洪范破反民於鄖西,張獻忠再降於陳洪范。
  八月,曹操會革裡眼、過天星、托天王、十反王、整齊王、小秦王、混世王、整十萬等於陝州,犯襄陽。熊文燦次襄陽,遣副將龍在田邀擊革裡眼、射塌天於雙溝,大破之。老回回奔棗陽,曹操獨留內浙山中,勢孤,乞降於提督太監李維政。維政為言於熊文燦,文燦檄止諸軍,曹操九營俱就撫,授為游擊將軍,供給甚備。羅汝才自言不願為官,願為百姓耕田,乃分屯部眾於房、竹、鄖、均諸邑,與居民錯壤而居。張獻忠就撫,屯谷城,汝才遙為聲援。李自成陷瀘溪。洪承疇、孫傳庭大破反民於襄陽,闖王困於潼關。
  初,闖王父守忠禱於華山,夢神以破軍星為之子,生自成,呼為黃來兒。自成妻韓氏,故娼也,縣役蓋君祿與之通,自成殺淫者,偕李過亡命甘州。後淒邢氏,又與高杰通。杰竊之以降於明。及潼關之敗,其再娶妻小及女,盡為官軍所得,止從十八騎,過谷城,依張獻忠。獻忠與之飲,酒半酣,讞忠撫其背曰:「李兄盍亦從我降,而僕僕奔走乎?」自成仰而嘻曰:「不可。」獻忠乃資以衣馬,走依老回回營,臥病半年。老回回授以百人,使同諸人出-階文,向陝西。左良玉大破之,射塌天降之。射塌天即李萬慶也,降後屢立戰功,聲至副將,守襄城,後自成陷襄城,殺之。已卯十二年,張獻忠復叛於谷城,飛蝗蔽天,食禾稼殆盡,饑民並起從之。羅汝才九營復叛應獻忠。七月,二人合於房縣,左良玉追及之,大敗而還。事聞,逮熊文燦棄市,以太學士楊嗣昌督師討之。羅汝成過天星七股入蜀,犯夔州,石柱女帥秦良玉邀擊之,斬東山虎。秦蛆帥師勤王,見邵巡撫,公然帶美貌男妾十餘人;時李自成向陝西,勢復振。九月,秦兵大破李自成於函谷關,自成眾略盡。秦兵蹙之於北,左良玉扼之於南,自成窮蹙,不復他逸,食且盡,自經者數四,養子李雙喜救之,諸將圍自成甚密。督師楊嗣昌曰:「圍師必缺,不若空武關一路,待其走而執之。」自成以五十騎衝圍而南,諸將不能御,遂自武關入鄖陽。時河南大饑,民從之者數萬。楊嗣昌即楊鶴子也,父子前後誤國。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15:01

第三十八回下     李自成犯京邑社稷摧崩

  庚辰十三年,秦軍復大破闖王於觳函,斬首數千級,誅蠍子塊,而整十萬、掃地王、小秦奉、金翅鵬、托天王、過天星、關索、滿天星、張妙子、邢家米、大天主,鎮天王、一條龍、小紅狼、九梁星等相繼降。闖王潰圍而出,走河南。時南北兩京、山東、河南、山西、陝西、浙江大旱蝗,人相食,草木俱盡,反民者復大熾。又開州人袁時中,聚眾寇開州,旬日間,眾至數萬。時官軍不能殺賊,反日肆淫掠,殺被難男婦以邀賞。
  其在家稍富者,府縣等官又加以通賊之名,殺而籍沒之。其有美貌婦女,則收為婢妾。其實通反民者,反畏之而不敢問,民無逃生之路,遂群迫而為盜,盜日熾,而亡日逼矣。辛巳十四年,河南,山東反民盡歸於李自成。自成會眾部攻陷河南府,臠福王雜以鹿肉,名為福祿酒,飲之。福王,神宗之愛子,母鄭貴妃,富厚甲天下,其後宮珍寶山積,俱為自成所得。自成以兵圍開封,周王恭枵出金五十萬,募兵御卻之。獻忠襲襄陽,焚襄王府,執裹王,據坐王宮,坐王堂下,勸之以卮酒,曰:「吾欲斷楊嗣昌頭,而嗣昌遠在蜀,今當借王頭,使嗣昌以陷落伏法。」遂斬之。其軍資器械山積,盡為所有。三月,督師楊嗣昌自縊於軍中。
  自成陷歸德,牛金星降之,自成以其女為妻。金星薦卜者宋獻策,善河洛數。獻策長不滿三尺,見自成獻圖讖云:「十八孩兒,當主神器。」自成大喜,拜軍師。時闖眾已五十萬,曹操復與之合,益強。赦故兵部尚書傅宗龍於獄,以為陝西總督。自成攻項城,宗龍將兵救之,自成破宗龍軍,遂陷項城。
  分兵屠商水、扶溝,複合陷葉縣,將軍劉國能死之。國能即降將闖塌天也。時諸人半降於官軍;半歸於闖部。惟老回回、革裡眼、左金玉、曹操、八大王及袁時中尚存。老回回即馬守殷,革裡眼即賀一龍,曹操即羅汝才,八大王即張獻忠也。回、革、左陷宿鬆、英山、潛山等處,張獻忠陷鄖西,有眾數十萬。掠信陽,左良玉大敗之。獻奔李自成,自成將殺之,獻因東走,與回、革合。回、革、左、獻會闖於河南,眾逾百萬,陷襄城。
  先是陝撫汪喬年發自成祖墓,得一蛇,若龍形,飛空,昨日數口而墮,喬年即斬以徇。至是將兵救襄城,兵敗被殺,又米脂令邊大綬,掘自成祖墓,得一物,鱗甲滿身,醯而灰之。賊陷南陽,唐王死之。闖、獻合兵陷禹州,徽王死之。復圍開封,周王恭枵與巡撫高名衡、總兵陳永福竭力固守。永福射中自成左目,自成退屯朱仙鎮。
  壬午十五年正月,自成攻開封益急,以洞車附城,執汴人鑿城磚土而空之,縱橫丈餘,凡為數十窟,輦火藥數萬斤,實之。而實土礫於外,成丘阜以蔽之。眾擐甲持矛,望城崩即擁上,乃以火燃藥卜豈知舊土實而新土虛,火藥一發崩天,磚缶皆飛鳴外響,眾之布圍於外者,人馬皆成血糜,乃大駭,解圍而去。回、革、左、闖操所部八十萬,屠胨州,陷睢州、太康、歸德、寧陵、考城等處。督師孫傳庭斬總兵賀人龍。人龍,米脂人,以諸生效用,屢殺反民有功。上疑其與反民通,密敕傳庭殺之。反民聞人龍死,酌酒相慶曰:「賀瘋子死,取關中如拾芥矣。」山陝有妖鼠,產於蝦蟆腹中,一產數千,食禾稼立盡。民大饑,人相食,賊愈熾。回、革、左、操、闖、獻三圍開封,守臣告急,總兵許定國以山西兵渡河援開封,時反民兵勢盛,眾皆畏之,潰於覃懷。督師丁啟睿及援剿諸軍楊文岳、左良玉、虎大威、楊德政、方國安等潰於河上。山東總兵劉澤清援開封,立營朱家寨,被攻之三日,諸兵不至,澤清亦引兵去。開封久困食盡,人相食。開封城北枕黃河,巡撫高名衡等恃引黃河之水,環壕以自固,反民乃大決河水灌城,河流直衝入城,勢如山嶽,水聚長二丈,士民溺死數十萬,高名衡、陳永福與周王等咸乘小舟,逾城而過,至城西上山,尋路而遁。
  城中遺民尚餘數萬,反民浮舟入城,盡掠之以去。張獻忠再陷六安,將州民盡斷一臂,男左女右。總兵黃得功、劉良佐將兵救六安,敗績。獻忠遂謀渡江,入南京,僭號改元。獻忠南下,黃得功大破之於潛山,劉良佐再破張獻忠於安慶。十月,獻忠引兵西走蘄水,黃得功忠勇無敵,時人號為黃闖子。闖王合諸人屠汝寧,陷襄陽,掠崇王由樻及世於諸王妃嬪以行,又陷武岡,殺岷王。癸未十六年正月,李自成陷承天府,巡撫宋一鶴、鐘祥知縣蕭漢死之。
  初,李自成流劫秦、晉、楚、豫,攻剽半天下,既而連陷荊、襄、鄢、郢,席捲河南,有眾百萬,始思據城邑,擅名號,眾俱奉其號令,推自成為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自成據襄陽,號曰襄京,其餘所陷郡縣,俱改易名號,修襄王宮殿為宮,設官分職。老回國降於李自成。革裡眼、左金王雖與闖合,恃其眾,意不相下。三月,闖王置酒宴左、革,殺之席上,並其軍。
  闖王命羅汝才珍鄖陽,久不下,所部多死,因怨闖王。四月,闖王以數十騎突人羅汝才營,汝才臥未起,入帳中斬之,一軍智嘩,七日始定,所部多散亡,降於秦督孫傳庭。袁時中欲歸款於明,五月,闖王攻殺時中。自後只闖、獻二人陸沉中原矣。
  去年十月,張獻忠西走蘄水。是年正月,夜襲蘄州,陷之,令縉紳、孝廉、文學各自東門入,西門出,盡斬之,遂屠蘄州。
  三月,復屠蘄水,遂自蘄水疾馳至黃州,乘大霧以攻城。黎明城陷,眾執副使樊維城,不屈,死之。獻忠沿江而上,悉師破漢陽,由煤炭洲渡江,直逼武昌城下。時庫藏空虛,楚王有積金百萬,長史徐學顏請王發數十歹金以贍軍,王不聽。而募兵助守城,獻忠攻城,參將崔文榮御之,多有斬獲。而楚府新募兵為獻忠內應,城遂破。文榮與前大學士賀逢聖及楚府長史徐學顏俱死之。獻忠執楚王,沉之於西湖,獲宮中積金百餘萬。
  屠楚宗,戮士民,遂據楚王府,而裸淫其宮眷,僭稱武昌曰京城,偽設六部五府,鑄西王之寶,開科取士,授郡縣官。李自成聞之怒,遣人賀之曰:「老回回已降,曹、革、左皆被殺,行將及汝矣。」獻忠懼而恨之。
  七月,方國安合左營副將徐懋德、馬士秀率步騎二萬,夜擊獻忠,勝之。左鎮諸軍並進,獻忠令別部守武昌,而己趨岳州。官軍復武昌,遂復漢陽並諸屬地。獻忠陷岳州,復陷長沙,拆桂王宮殿於長沙,以長沙為京城,開科取士。獻忠遣兵取江西,陷瑞安、臨江、新喻、分宜,又陷袁州吉安。十一月,江督呂大器兵復吉安,左良玉移鎮武昌,令馬士秀等趨長沙搗其後,令馬進忠等趨袁、吉擊其前,諸軍奮擊,大敗之,遂復岳州及袁州。十七年正月,獻忠遂棄長沙,引步騎數十萬入夔州。
  六月,獻忠陷涪州、瀘州,蜀王告急於江南。獻忠陷重慶,瑞王闔宮被難。八月,獻忠陷成都,蜀王闔宮被難,獻忠自稱西王,改元大順。獻忠大索全蜀紳士至成都,皆殺之。既而懸榜試士,雲不到者斬。諸生遠近爭赴,獻忠以兵圍而擊殺之,咸挾筆握策而死,蜀中士類俱盡。獻忠未幾而病,遂死。清兵至,餘黨悉降。或曰:「清兵至,獻忠出戰,為流矢所中而死,屍化為黑虎,又傷人無算。」未知孰是。
  李自成自十六年五月並袁時中之後,大造戰艦於荊襄,謀自王於荊州,遣親信大帥二十九人,分守各處郡縣要害,以劉宗敏總步、白旺總騎。闖王行軍,雖左右不知所往,其百萬之眾;惟自成馬首是瞻,席捲而趨,遇大川則囊土雍上流而渡之。
  每有謀略,集眾計之,自成不言可否,而陰用其長者。其攻城望風降者不殺。其兄自秦中來,自成執而殺之。無子,以李雙喜為養子,-時流亂十餘年,自北京以南,南京以北,縱橫數千里間,白骨滿地,人煙斷絕,行人稀少。上召保定巡撫徐標人見。標曰:「臣自江淮來,數千里蕩然一空,即有城池,僅餘四壁,蓬蒿滿目,雞犬無聞,曾未遇一耕者。陛下將何以致治乎?」上聞之,欷欺泣下。為祭難民,祭陣亡將士,祭各親王,作佛事子宮中,以祈太平,下詔罪己。趨督師孫傳庭,著速平亂。八月,孫傳庭次閿鄉,克寶豐,誅偽州牧陳可新,遂入唐縣,反民家口悉伏誅。孫傳庭復郟縣,李自成將兵逆戰,大敗。時孫傳庭前鋒盡收左、革故部,皆致死於反民。而高杰所統諸降將,備悉其中曲折。自成復遣其弟一隻虎李過逆戰,三戰三北。自成奔襄城,渚軍進逼之,自成累敗,挑土築牆以自守,已而食盡,有饑色。自成謀所向,牛金星請先取河北,直搗京師,楊承裕欲先據河南。獨顧君恩曰:「否,否,先據留都,勢居下流,難濟大事,其策失之緩;直搗京師,萬一不勝,退無所歸,其策失之太急;如先取關中,為元帥桑梓之地,秦邦百二山河,足以建國立業,然後旁略三邊,資其兵力,攻取山西,後向京城,進退有餘,方為全策。」自成從其計。正欲進取關中,會大雨連旬,孫傳庭軍乏餉,兵噪於汝州,降將李際遇陰通於自成。自成率諸騎大至,官軍與戰,墮自成伏中,遂大敗。孫傳庭與高杰走河北,自成向潼關,孫傳庭亦整兵向潼關,眾尚有四萬。一隻虎陷閿鄉,疾走潼關,獲督師大纛,自成以纛給守關者,突入潼關,官軍大潰。自成入關西行,一隻虎陷華陰,孫傳庭退屯渭南。冬十月,賊合眾數十萬陷渭南,孫傳庭沒於陣,楊暄被執不屈,死之。李自成陷商州,商洛道黃世清死之。李自成陷西安,陝西巡撫馮師孔、按察使黃炯、長安知縣吳從義、指揮崔爾達、秦府長史章世炯等皆死之。自成據秦王府,擄秦王,偽授權將軍。秦藩富甲天下,擁資數百萬,盡為自成部所有,自成分兵徇諸群縣,皆陷之,自成改西安府為長安,擄掠巨室助餉。十一月,陷延安,復陷鳳翔,屠之。總兵高杰引兵奔山西,高杰即翻山鷂,後率兵入扛南。李自成陷榆林,總兵尤世威及諸將、一城男婦盡死之,無一人屈節辱身者。自成搗寧夏,寧夏以降。陷慶陽,屠之,執韓王。
  陷平陽,殺西河王等數百人。山西群縣望風款附,自成遣偽牌遍行山西,其辭甚悖。
  甲申,大清世祖章皇帝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正月,李自成稱王號於西安,僭國號曰順,改元永昌。其掠河東,河津一路俱陷,李自成偽牒兵部約戰,言三月十五日至。上憂,臨朝而歎。大學士李建泰曰:「主憂如此,臣敢不竭力,願以家財佐軍,提兵西行,剿寇立功。」上悅曰:「卿若行,朕當仿古推輪禮行之。」遂命大學士李建泰出師,上以特牲告廟,廷授節劍,駕御正陽門,設宴作樂,親賜卮酒曰:「先生之去,如朕親行。」建泰頓首起行,上目送之,是日大風揚沙,占曰:「不利行師。」建泰肩輿不數步,桿折,識者憂之。建泰出都,聞山西烽火甚急,家已破。進退失措。次於涿州,未幾,為自成所執。二月朔,上平旦視朝,忽得偽封,啟之,其詞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順天會同館繳。」一時相顧失色,朝罷,遂不復問。李自成至太原,太原無重兵為守,巡撫蔡懋德,遣驍將牛勇、朱孔訓出戰,孔訓傷於炮,勇陷陣死,一軍皆沒。
  自成移檄遠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恒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甚至賄通官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威紳,閭左之脂膏盡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紈袴而倚為腹心;宦官皆齙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獄囚累累,士無報禮之心;征斂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讀之多為扼腕。
  蔡懋德知事必不支,寫遺表,令監紀賈士璋間道奏京師。
  自成陷太原,執晉王,巡撫蔡懋德,中軍盛應時等皆死之。李自成兵趨正定,知府邱茂華叛降,自成遣數騎入城,收帑籍,近京三百里,寂無言者。吏科鄙給事中吳麟征,請棄山海關,征吳三桂入衛京師,群臣皆以棄地非策,不從。李自成兵至寧武關,總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炮擊殺自成所部萬餘人。會火藥盡,或言:「賊勢盛,可款也。」遇吉曰:「戰三日,殺賊且萬,君輩何怯耶?能勝之,則一軍盡為忠義;萬一不勝,縛我以獻,若輩可無恙。」於是開門奮擊,衣服旗幟,悉與自成部同,而自為記別。自成部大亂,被殺數千人,懼欲退。或為之策曰:「我眾彼寡,請去帽為識,見戴帽者擊之可殲也。」自成引兵復戰,皆脫帽以自別,明兵大敗,遇吉闔家自焚。身揮短刀力鬥,見執,罵賊而苑,自成歎曰:「使守臣盡如周將軍,吾安得至此?」李自成陷大同,殺代王,總兵朱三樂、巡撫衛景瑗等死之。上以自成兵日迫,問戰守之策,群臣默然。上歎曰:「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盡亡國之臣耳。」遂拂袖而起。欽天監奏,帝星下移,李自成兵陷保定,御史金毓峒及其妻王氏與其從子振孫等皆死之。賊執督師李建泰,自成長驅向宣府,監視太監杜勛,與眾約降,巡撫朱之馮獨巡城,見大炮,命眾燃之,眾不應。之馮乃自起燃火,兵民竟挽其手,之馮乃奪士卒刀自刎。宣府軍民俱降。
  時帝內庫銀,不肯發餉,必取給於戶部,戶部用竭,乃征勛戚大璫助餉,遣太監徐高諭嘉定伯周奎為倡,奎謝無有,不得已奉捐萬金。太監王之心最富,上面諭之,僅獻萬金。其餘各獻多寡不等。惟太康伯張國紀,輸二萬金。後拷王之心,追現銀十五歹,周奎抄現銀五十二萬,珍幣複數十萬。李自成部益迫,有勸上南遷者,上怒曰:「卿等平日專營門戶,今日死守,夫復何言?」分營都門,設大炮,給九門守者人百錢,詔前太監曹化淳守城。南京太祖孝陵夜哭。李自成自柳溝直抵居庸關,偽權將軍移檄至京師,云:「十八日至幽州會伺館暫繳。」
  京師大震,詔三大營屯齊化門外。自成兵陷昌平州;總兵燕守钅榮罵賊,不屈而死。傳警至京師,上乃下前吳麟征疏,飛檄吳三桂入援,然已無及矣。自成騎過昌平,太監高起潛棄關走西山,自成分兵掠通州糧儲。
  十六日上方御殿,召考選諸臣入對,問裕餉安入,滋陽知縣黃國琦對中旨,授給事中。其餘以次對,未及半,秘封入,上覽之色變,即起入,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為昌平失守也。是夜,自成部直犯平則門。京師內外城堞凡十五萬四千有奇,時登陴守城止羸弱五六萬人,又無炊具,市飯為餐,餉久闕,僅人給百錢,無不解體。自成潛遣其黨輦金錢,飾為大賈,列肆於都門。更遣奸黨挾資,充衙門掾吏,專刺陰事,纖細悉知。十七日,上早朝,召對諸臣而泣。俄聞自成兵大至,方報過蘆溝橋,俄攻平則、彰儀等門矣。城外三大營皆潰降賊,火車巨炮,皆為其有,其反炮攻城,轟聲震地。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國楨匹馬馳闕下,汗浹沽衣。內侍呵止之,國楨曰:「此何時也?君臣即求相見,不可多得矣。」上召入,國楨奏守軍不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復臥如故。上因命內侍俱守城,凡數千人,上括中外庫金二十萬犒軍。是日,細民有痛哭輸金者,各授錦衣衛千戶。十八日自成攻城,炮聲不絕,流矢雨集,自成所部仰語守兵曰:「亟開門,否且屠矣。」守者懼,空炮向外,不實鉛子,徒以硝燄鳴之,猶揮手示之退,乃發。李自成對彰儀門設坐,晉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監杜勛侍其下,因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勛也,可縋下一人。」守者曰:「留一人下為:質,請公上。」勛曰:「我杜勛無所畏,何質為?」提督太監王承恩縋之上,因入大內,盛稱賊兵勢重,皇上可自為計。守陵太監申芝秀自昌平降自成,亦縋上入見,備述自成犯上不道語,請遜位,上怒叱之。諸內臣請留勛,勛曰:「有秦、晉二王為質,不反則二王不免。」乃縱之出,仍縋下。勛語守城內擋王則堯等曰:「吾黨富貴自在也。」初,誤傳杜勛殉難,贈司禮監蔭錦衣衛立祠,至是方知其從李自成也。
  上下詔親征。召駙馬鞏永固,謀以家丁護太子南行,對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當賊?」乃罷。申刻,彰儀門啟,蓋太監曹化淳獻城開門也,李自成率大隊疾驅入。大學士蔣德璟宿會館,被創,上亟召閣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陛下之福,自當亡慮,如其不利,臣等巷戰,誓不負國。」命退。
  是夕,上不能寢,內城陷,一閹奔告,上曰:「大營兵安在?李國楨安在?」答曰:「大營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應。上即同太監王承思幸南宮,登萬歲山,望烽火燭天,徘徊逾時,回乾清官,朱書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夾輔東宮。」內臣持至閣,因命進酒,連進數觥,歎曰:「苦我民爾,以太子永王、定王,分舉外戚周、田二氏。」語皇后曰:「大勢去矣。」各泣下,宮人環泣,上揮去,令各為計。皇后頓首曰:「妾侍陛下十有八年,卒不聽一語,致有今日。」拊太子、二王慟甚,遣之出,後自經。召公主至,上十五,歎曰:「爾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手揮刀斷左臂,未殊死,手栗而止。命袁貴妃自經,係絕復甦,上拔劍刃其肩,又刃所御妃嬪數人。召王承思對飲,少頃,易靴出中南門,手持三眼槍,雜內監數十人皆騎而持斧出東門。內監守城,疑有內變,施矢石相向。時成國公朱純臣守齊化門,因至其第,閽人辭焉,上歎息而去。走安定門,門堅不可啟,天且曙矣。丁未十九日,雞鳴時,上御前殿,嗚鐘集百官,無一至者。遂仍回南宮,登萬歲山之壽皇亭自經。亭新成,所閱內操處也。太監主承恩對縊,上披髮,御藍衣,跣左足,右朱履,衣前書曰:「朕自登極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去朕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又書一行:「百官俱赴東宮行在。」猶謂閣臣已得朱書也,不知內侍持硃諭至閣,閣臣已散,置幾上而返,文武群臣並無一人知者。
  先是大內有秘室,鐍鍵甚嚴,相傳劉誠意藏秘記於內,非大變戒勿啟。至是事急啟之,得繪圖三軸,末一軸圖像,酷肖聖容,身穿白背心,左足跣,披髮中懸,於今無異,誠天數也。
  時方昧爽,天忽雨,俄微雪,城陷,賊騎塞巷,投矢,令人持歸,閉門得免死。於是俱門書「順民」。自成所部經象房橋,群象哀鳴,淚下如雨。太子走詣周奎第,奎臥未起,叩門不得入,因走匿內宮外舍。初,上之出至南宮也,使人詣懿安張皇后所,勸後自裁,倉卒不得達。宮中既亂,懿安皇后青衣蒙頭,徒步走入成國公第。尚衣監何新入宮,見長公主斷肩僕地,與宮人救之蘇,負之而出。既而自成等入,宮人魏氏大呼曰:「賊入大內,我輩必遭所污,有志者早為計。」遂躍入御河死,頃間從死者一二百人。自成氈笠縹衣,乘烏駁馬,先使入清官,遂入宮問帝所在,大索不得,乃下令獻帝者,賞萬金,封伯爵,匿者夷族。明日午刻,始得先帝凶問於煤山。自成令以雙扉舁帝後於東華門側,斂以柳棺,覆以蓬廠,莫有敢往哭者。自成分宮嬪,宮人費氏,年十六,投眢井,鉤出之,見其姿容,爭相奪。費氏紿曰:「我長公主也,若不得無禮,必告汝主。」眾擁見自成。自成令內官審之,非是,賞部校羅氏。
  費氏復紿曰:「我實天演之冑,義難苟合,望將軍擇吉成禮。」
  羅氏喜,置酒極歡。費氏懷利刃,俟其醉,斷其喉,因自刎。
  自成大驚,命收葬之。內臣獻太子,自成封為宋王,太子不為屈。辛亥,改殯先帝、後。出梓宮二:以丹漆殯先帝,黝漆殯先後。加帝翼善冠、袞玉、滲金靴,後袍帶亦如之。明亡,凡十六帝,共二百七十七年。諸臣聞變,大學士范景文並妾,戶部尚書倪元璐並一門共十三人,左都御史李邦華,副都御史施邦曜,大理卿凌義渠,兵部右侍郎王家彥,刑部右侍郎孟兆祥並妻何氏、子章明、媳王氏,左諭德馬世奇妾朱氏、李氏,左中允劉理順並妻萬氏、妾李氏及子與婢僕輩闔門一十八人,太常少卿吳麟征,左庶子周鳳翔並二妾,檢討汪偉並妻耿氏,戶科給事中吳甘來,御史王章,御史陳良謨並妾時氏,御史陳純德、趙饌,太僕寺丞申佳允,吏部員外許直,兵部郎中成德並母張氏、妻張氏及子,兵部員外金鉉並母章氏、妾王氏及弟錝,光祿寺署丞於騰蛟並妻,新樂侯劉文炳並祖母與弟,左都督文耀及妹、子孫男女共十六人,駙馬鞏永固並樂安公主及子女五人,惠安伯張慶臻並闔門男女,宣城伯衛時春並闔家,錦衣衛都指揮王國興,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珪,錦衣衛千戶高文采並一家十七人,順天府知事陳貞達,副兵馬司姚成,中書舍人宋天顯、滕之所、阮文貴,經歷張應選,陽和衛經歷毛維、張儒士、張世禧並二子,百戶王某,順天府學教官五人,俱失其姓名,長州生員許琰,俱死之。諸臣死難,惟孟兆祥守正陽門,死於門下。王章、趙譔罵敵而死。范景文、申佳允、劉文炳、衛時春赴井,金鉉、滕之所、阮文貴、張應選投御河,施邦曜飲藥,凌義渠扼吭,鞏永固及樂安公主、張慶臻自焚。其餘皆投環自縊而死。
  襄城伯李國楨,聞舁帝、後梓宮於東華門外設廠,百官過者,莫敢進視。國楨泥首去幘,踉蹌奔赴,跪梓宮前大哭。自成部下執國楨見自成。自成以好語誘國楨使降,國楨曰:「有三事,爾從我即降:一祖宗陵寢不可發;一須葬先帝以天子禮;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悉許之,扶出。自成因以天於禮葬愍帝於田貴妃墓,惟國楨一人斬衰徒步往葬。至陵,襄事畢,慟哭,作詩數章,遂於帝、後寢前自縊。布衣湯文瓊見愍帝梓官過,慟哭觸石而死。自成兵充塞街巷,惟殉難諸臣家不敢騷擾。貫城罪囚,一時盡放。京師洶洶,早有官民勸進,勸進表文有「比堯、舜而多武功,邁湯、武而無慚德」之句,出自才華,一時相傳,為士林之羞。李自成稱帝,即位於武英殿。每升御座,輒目眩頭暈,見白衣人數丈長者前立蘆命鑄永昌錢,字不成文,又鑄九璽不成。又於明朝制度任意紛更,識者已早知其終於自成矣。
  清帝聞之,立起天兵赴援,大敗自成兵於山海關,遂克京師,自成兵西遁。五月初一日,清帝即皇帝位,定鼎燕京。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16:29

第三十九回     天付與大清朝昇平萬歲

  詩曰: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
  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繞建章。
  劍佩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爐香。
  共沐恩波鳳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卻說李自成攻破明京,崇禎帝煤山自縊,遣人查出崇禎帝屍,有柳棺盛殮起來。又派人清官,逆臣等連章勸進,遂稱帝於明京,國號大順,改元永昌。每升座時,輒頭暈目眩,又鑄永昌錢,字多不成文。鑄九鼎,亦不成。於明朝制度,隨意紛更。有識者早知其不能有為,此事傳至滿洲清國。清自太祖努爾哈赤開基以來,很為強盛。後太祖於天命十一年八月宴駕,傳位於太子皇太極,是為太宗。改元天聰,太宗嗣位後,仍遵太祖遺志,把八旗兵隊,格外簡練,候命出發。不到半年,適值朝鮮人韓潤、鄭梅得罪國王,逃入滿洲,願充嚮導。太宗遂命二貝勒阿敏為征韓大元帥,整齊兵馬,出師討韓。那滿洲兵一入朝鮮,勢如破竹。初陷義州,又攻破定州,佔據漢山城,殺得朝鮮兵亡魂散膽。這朝鮮國王李倧,從來靠著明朝勢力,向不作備,此時見滿兵長驅到國,都已嚇得了不得。忽有一大臣奏道:「請國王一面遣使求和,一面速奔江華島暫避。」李倧聽了此言,忙召集妃嬪出走,隨命大臣修好國書,遣使求和。朝鮮使到滿營,被阿敏呵斥一頓,不允和議,仍令拔隊前進。
  看看離朝鮮國都不遠,忽報朝鮮國王遣族弟李覺求見。阿敏召入,李覺獻上一張禮單,內開馬百匹,虎豹上百張,棉綢苧布四百匹,布萬五千匹,不覺喜動眉梢,令軍士查收,便遣副將劉興祚同李覺前往,並囑興祚道:「若要議和,須待我入都。」
  興祚告辭出帳。帳外有貝勒濟爾哈朗,與興祚密談許久,興祚會意,隨李覺赴江華島去了。
  且說阿敏自興祚去後,乃飭兵士攻城。一日,又親自督兵攻城,恰值劉興祚回來,先與濟爾哈朗說明,朝鮮已承認貢獻,現同李覺前來訂約。濟爾哈朗道:「如此便好訂盟。」興祚道:「須稟過元帥。」濟爾哈朗道:「不必。」興祚道:「如元帥見怪,奈何?」濟爾哈朗笑道:「有我不妨。」便召李覺進見,與他訂了草約。隨入見阿敏,說已訂盟,阿敏怒道:「我為元帥,如何不報知?」濟爾哈朗道:「朝鮮已認貢獻。何苦久勞兵眾。」
  阿敏道:「我不許和。」濟爾哈朗仍是笑。忽報聖旨到,請元帥接旨,阿敏急命排香案,率大小軍官出帳跪接,差官讀詔:「朝鮮有意求和,應與訂約,剋日班師,毋得騷擾。」阿敏無奈,起接聖旨,餞送差官畢,方把盟約簽字。心中暗怨濟爾哈朗,料此事定是他密奏,他要保名譽,就暗囑親信軍隊四出擒掠,又得了無數子女玉帛,滿載而歸。李覺隨同滿兵入朝,滿主太宗出城犒軍,與阿敏行抱見禮,便賜阿敏御衣一襲,諸貝勒馬一匹,李覺隨即叩見,命他起坐,賞他蟒衣一件。大開筵宴,封賞各官。過數日,李覺回國去了。
  太守既征服朝鮮,遂一意攻明。傳令御駕親征,命貝勒杜度阿巴泰居守,自己帶領八旗,由貝勒德格類、濟爾哈朗、阿濟格、岳托、薩哈廉、豪格等作為前隊。攻城諸將攜著雲梯盾牌,橐駝負著輜重,作為後隊,前呼後擁,渡過遼河,向大小凌河進發。是時,遼東經略王之臣與袁崇煥不睦,明廷召還之臣,令崇煥統領關內外各軍。崇煥聞滿兵又來犯邊,急令趙率教率師往援。率教到了錦州,探馬報說,大凌河已陷,率教即命軍士掘塹,多運矢石上城,復遣人向寧遠告急。次日,忽來明兵一二千人,在城下大叫開門。率教上城探視,問道:「爾從何來?」城下兵士答道:「從大凌河逃來。」率教見他們無狼狽情形,遂喝道:「朝廷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難道叫你等臨陣逃走麼?」說完,城下兵士仍嘩噪不已,率教傳令叫軍士放箭,射倒兵目一人,遂大聲道:「汝再如此喧鬧,叫你個個如此。」於是城下兵士竟一哄而散。原來這些兵士有一半明軍,是被滿軍獲住;有一半是滿兵偽充明兵,來賺錦州,幸虧率教料破,不然,必定中計。率教下城回府,心中想道:滿人詭計雖然料破,明日必定還要猛攻,此處守兵又少,救兵不至,倘有疏失,如何是好。心想良久,忽猛省道:有了,當命親兵請欽差紀用商議。紀用本是個太監,因夤緣得這個錦州差使。不一時,紀用來到,敘完寒溫,率教就把清兵犯界,現在此處守兵又少,救兵不到,倘有差失,難免朝廷見罪,特請欽差前來商議。紀用道:「此事全仗經略調停。」王之臣一面派兵守城,一面遣人向袁崇煥求救。
  且說滿主派兵賺城,被之臣料破,心中大怒,隨命薩哈廉、瓦克達等帶兵前往錦州,極力攻城。王之臣獨力難支,只得棄城向明京逃走,錦州遂陷。次日,命阿濟格、岳托進攻寧遠。
  寧遠撫軍袁崇煥聽錦州失陷,滿兵必來攻寧遠,遂命兵士四面埋伏。滿兵前隊一到,即伏兵齊起,將阿濟格圍困。阿濟格見有備,急命速退,幸虧薩哈廉、瓦克達猛救,方逃入中軍。太宗見阿濟格受傷,別令部將瓦克達率精兵接應薩哈廉,一面令軍士向後漸退。崇煥被薩、瓦二人牽制,不及追趕。太宗退軍數里,查點兵士,喪失不少。薩、瓦二人未回,待了多時,方見二人身負重傷,狼狽奔回。太宗切齒恨道:「這袁蠻子真正厲害,先考在日,怪不得常吃他虧。但此人不除,如何能夠得明朝江山。」遂命濟爾哈朗斷後,把軍徐退錦州。崇煥聞滿軍退去,也收兵不追。太宗整齊隊伍,一隊一隊退歸沈陽去了。
  卻說袁崇煥擊退滿軍,遣使告捷,指望明帝降旨敘功,不料朝旨下來,反斥他不救錦州之罪。崇煥接旨大憤,遂上表乞休。旨下准奏,仍命王之臣代領其眾。滿主聽此信息,方舉手稱慶,擬來歲再出兵。不料明熹宗崩,皇弟信王嗣位,魏閹等伏誅。至崇禎元年四月,探報袁崇煥復督師薊遼。太宗頓足道:「我方欲發兵攻明,如何這袁崇煥又用了。」原來崇煥免官,皆因魏忠賢暗中反對,至崇禎帝嗣位,開手便戮魏閹等,召用袁崇煥。崇煥見帝時,崇禎帝首先問他治遼方略,他奏稱:「假臣便宜,五年可以復全遼。」當時,給事中許譽卿說他言過其實。至崇禎二年,便是滿主天聰三年,太宗因久坐無聊,時常出獵,校閱消遣,太宗正出獵回,有親卒報道,明朝有兩人來我國投降。太宗聞聽,即命人召見。二人見了太宗,伏地大哭。
  太宗問道:「何事?」二人奏道:「臣姓孔,名有德,他姓耿,名仲明,都是東江總兵毛文龍部將,因袁崇煥督師薊遼,無故將我毛帥殺死,懇求大皇帝發兵攻明,我等願為嚮導。」
  原來毛文龍盤據東江,素性倔強,崇煥恐他跋扈難制,借閱兵為名,崇煥將他斬首。所以孔、耿二人想替主將報仇,遂逃往滿洲,甘作虎倀。太宗道:「但山海關外,袁崇煥把守,不易進取,汝等有何良策?」二人沉吟許久,說:「關內外不易得手,何不繞道西北,從龍井關攻入。」太宗道:「龍井關在何處?」孔有德道:「在明都東北長城口,此去經過蒙古,方可沿城人關。此關一入,即可向洪山、大安二口,分路直入搗遵化;遵化一下,明京便搖動了。」太宗喜道:「汝等願作嚮導麼?」二人稱「願。」皇弟多爾袞道:「你二人前來,曾被明廷察覺否?」二人齊道:「不但明廷未知,連袁崇煥也不曉。」多爾道:「如此爾等速回登州。」太宗道:「我攻明要他作嚮導,你如何叫他周登州?」多爾袞道:「此次攻明,非一二月間事,若被崇煥聞知,從登萊調水師潛入我國,豈不顧此失彼?」太宗道:「叫他回去,好是好,但是無人導入龍井關。」多爾袞道:「蒙古喀爾沁部已順我國,我軍到蒙古,擇一熟路的作嚮導,便可入龍井關。」太宗大喜,但指多爾袞對孔、耿道:「這是皇弟多爾袞,足智多謀,汝等就依他計仍回登州,秘密行事。將來有功,不吝重賞。」孔、耿二人領命去訖。
  是年十月,太宗親整八旗勁旅,方欲啟行,聞報蒙古喀爾沁部遣台吉布爾噶圖入貢。太宗接見,就問龍井關路曾否認識。
  布爾噶圖道:「奴才數年前曾去過一次,略識路途。」太宗即令他作嚮導,頓時滿朝文武,除居守外,都隨駕出發。」戈鋌耀日,旌旗蔽天,不數日,到喀爾沁部。喀爾沁親王迎宴犒勞,不必細說。太宗到了龍井關,關上不過幾百名守卒,見滿兵蜂擁而來,都嚇得逃走。滿兵整隊,遂分兩路進攻,一軍攻大安口,由濟爾哈朗、岳托為統領,帶四旗。一軍攻洪山口,太宗親率四旗,連夜進發。此時明軍專守山海關,把大安、洪山二口,視為沒要緊,毫不設備,一任滿兵攻入,連夜進攻遵化。
  明廷聞報,飛檄山海關,調兵入援,總兵趙率教遵檄出兵,星夜前進。到了遵化東邊,地名三屯營。望前面都是滿兵,把三屯營密層層圍得鐵桶相似。率教回視自部,不及四分之一,諒想不是對手。當時鼓勵將士,分為數隊,一聲吶喊,竟向滿兵衝入。滿兵見有軍來,放其入陣,復將兩面合裹,把率教困在當心。率教雖勇,總奈滿兵越殺越多,率教兵越殺越少,指望城中出兵救援,誰知無一響應。又殺一會,看看日已西下,只得殺一條路,直奔城下,大叫開城,城上矢石亂下。率教大叫道:「我是山海關總兵奉旨來援此城,請速開門。」忽聽城上守兵答道:「主將有令,無論敵兵援兵,不許入城。」率教至此無路,又受重傷,看看自己兵士已傷殘無幾,也無力再戰,遂仰天歎道:「天亡我也!」向北叩拜,竟拔劍自刎。此時滿兵已臨城下,將殘兵殺得淨盡,隨即攻城。城中守將姓朱名國彥,只守閉關的主意,活活把個率教性命亡去了,自己也無甚調度,只得與妻子向北拜辭,投繯自縊。滿兵得了三屯營,又向遵化前進。遵化巡撫王元雅竭力固守,滿兵四面圍攻,守兵不及措置,被滿兵攻陷,城內各官盡,皆殉難。太宗入城,命兵士將各官死屍掩埋,大加犒賞。次日即率師進發,所過州縣,望風歸附。不到月餘,被滿兵佔據了薊州、三河、順義、通州等處,直至明都城下。明廷震動,幸好有明朝勇將滿桂,見滿兵大至,帶兵援救,遇滿兵廝殺半日,並無勝負。忽城上大炮一聲,彈丸四射,滿兵稍退。不料滿桂兵也被打傷,滿桂也中了一彈,幸不致命。太宗收兵,就在城北土關東首紮營,令明日攻城。
  忽貝勒豪格及額附恩格德爾二人,忙走入道:「袁崇煥現領兵到了。」太宗慌道:「此事真麼?」原來明都被滿兵殺得震魄,飛檄各處領兵勤王。
  袁崇煥奉旨,先派趙率教、滿桂領兵入援,自己亦帶兩總兵隨後起行,不料率教已戰敗身亡。趕到明都,各勤王兵亦至,隨入見崇禎帝。帝命他率援兵,與滿兵迎戰。太宗見崇煥又至,心中不樂。豪格及恩格德爾道:「崇煥怎樣能軍,何至如何?
  趁他初到,劫他營壘,可獲大勝。」太宗道:「崇煥智謀足備,能不防預?汝願劫營,處處留心,防他伏兵,可以萬全。」豪格領命出兵,不料明軍果有預備,滿兵遇伏大敗,幸極力抵禦,未致喪命。太宗道:「我說崇煥能軍,你如此莽撞,本應治罪,念你忠心,姑恕一次。但崇煥在日,阻我進步,總要除去才好。」
  次日探馬報道,明營比昨日格外壯盛。太宗道:「他是想與我久持,知我遠來,糧草不繼,不知諸將有何高見?」諸將紛論不一。太宗見旁邊有一大臣只是微笑。太宗視之,乃內閣大學士范文程也。便問道:「先生有何妙策?」文程道:「現有一策,但秘密不可泄漏,容臣細奏。」太宗令諸將退出,文程與太宗秘議,只聽太宗大笑,諸將不知何策。一刻,文程出帳去了。過一日,傳報明廷在德勝門、永定門外,遺有二封議和書。
  又一日,滿兵捉住明太監二名。又一日,滿軍退數里下寨。又一日,報明太監逃走。又一日,報崇煥下獄。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17:21

第三十九回下     天付與大清朝昇平萬歲

  諸公,范先生之計,不過因崇煥阻滿兵不能前進,用反間,致明廷生疑,將崇煥除去。果然崇禎帝遣太監出城訪查,回去將所見所聞細奏。崇禎帝因袁崇煥擅殺毛文龍,已責他擅權,立命錦衣衛將崇煥縛置獄中。總兵祖大壽、何可綱,聽主帥無故下獄,隨率本部回山海關去了。明兵見無主將,個個疏懈。
  太宗見了,即令出師進攻,明軍被滿兵殺得魂魄皆散,幸滿桂領軍赴援。滿兵稍退,崇禎帝遂封滿桂為經略,統轄全軍,屢戰滿兵,互有勝負。太宗心思一計,令滿兵改扮明兵,黑夜混入明軍隊裡,就中混殺。滿桂不防,誤作城中援兵,竟被殺死於亂軍之中,滿兵大勝。正欲登城,不料太宗竟傳命退兵。眾貝勒不知何故,都來諫阻。太宗把主見向諸臣分晰明白,隨即率領全軍,退至通州。此時是太宗天聰四年。復由通州渡河,東克香河,陷永平,將至遵化,忽有明軍攔路,開炮向滿軍打來。太宗正欲後退。不知何故,明軍的炮忽然炸開,反弄得自己打自己。太宗趁此機會,督兵前進,將這位領兵的戰亡。你道這領兵攔路的將是誰,原來是庶吉士金聲保舉的翰苑出身劉之倫。之倫聞得滿兵退回,料他必走遵化,退出關,當下約馬世龍、吳自勉兩總兵,由間道抄出遵化,於路攔截。誰知吳、馬兩人違約不追。只落之倫孤軍一支,如何能是滿軍對手,一時把戰敗殘兵掃盡。
  太宗復領兵攻陷遷安、灤州,進至昌黎。復聞明主起用孫承宗,代袁崇煥之眾,守山海關。恐他領兵前來斷他歸路,遂急急收兵回國。既至國都,百官出迎,紛紛上表稱賀。次日,太宗早朝,論功行賞,推范文程為第一。太宗終是不樂,眾貝勁前來問安。太宗道:「我想袁崇煥雖下獄,倘明廷悔誤,將他釋出,豈不枉費一番苦衷。」忽探報道:「明經略袁崇煥已經磔死。」太宗喜道:「崇煥已死,咱們攻取明朝天下,可無阻礙了。」文程道:「崇煥雖死,孫承宗亦是深謀遠慮,山海關亦不易得手。」太宗道:「待來年再圖進兵。」此時孫承宗恐滿兵復來犯界,遂簡閱兵馬,以備抵禦。不料遼東巡撫邱禾嘉與承宗不合,做事皆是相謬。天聰五年八月,太宗帶領精兵,到了大凌河,四面合攻,令貝勒阿濟格領兵往錦州,堵截山海關援兵,滿兵連戰皆捷。且說大凌城守將,就是祖大壽、何可綱,因明帝磔死崇煥,已是懷恨,礙承宗面上,只得堅守。大壽有一兄弟,名叫大弼,於夜分率敢死兵士,縋城而下,來襲滿營。太宗在帳中年看文書,見大弼首先入帳,忙在身邊把佩劍拔下,將大弼擋住。太宗力不及,正在著忙,幸眾貝勒前來護駕,將大弼擊退。大弼回城,不折一人,只有數名受點小傷,真勇將也。次早太宗遂下令猛攻,大壽、可綱極力抵禦,滿軍稍退。
  數日後,滿兵由國運來紅衣大炮,將大凌城轟壞數處,大壽等仍抵死堅守,直待冬後,大凌城中糧盡。又兼援兵不至,-滿主又數次射書招降,大壽無奈,與可綱密議,可綱不從。大壽只得一人縋城,至滿營獻降。可綱聞知,即來邀截。被大壽一箭射倒,由滿兵擒去。此時城中大亂;可綱勸降不允,當即就刑。大弼亦不服兄意,率一軍往他處去了。大壽見了太宗,格外優遇。太宗命大壽仍住大凌城。夢寐間,見可綱前來索命,及醒,心覺不安,自己懺悔一回。
  次日太宗升帳,議取錦州。大壽道:「臣的家小現在錦州,錦州守將此時並未知臣降,臣作奔潰狀,賺開錦州,臣為內應,取錦州直易事耳。」太宗從之,遂陷錦州,仍令大壽固守。次年,明兵攻登萊,孔有律馳書向滿洲告急,太宗令其回歸滿洲,直到沈陽,見太宗說道:「遼東旅順,乃是要塞,現在空虛,逕可襲取。」太宗令孔、耿二人往襲,數日報捷,副將尚可喜納降,仍留可喜守旅順,孔、耿二人皆隨太宗班師回國。又歷一年,太宗賓精糧足,分兵四蹄,將內蒙古各部落統已收服。
  一日,有察哈爾部來降。又林丹汗被太宗征討,逃奔青海,一病身亡。其子額哲勢孤力竭,只得率領家屬,向滿洲乞降。太親令開城放入,額哲叩見畢,獻上一顆元朝歷代的傳國玉璽。
  太宗得了寶璽,遂焚香告天,群臣上表慶賀,並請太宗尊號,各國紛紛遣使納降,太宗令添造宮室殿陛,命范文程監工。
  不數月,建築告成,擇了吉日,設壇祭天,尊太宗為寬溫仁聖皇帝,國號大清。改天聰十年為崇德元年,上列代帝祖尊號,諡努爾哈赤為承天廣運聖德神功肇紀立極仁孝武皇帝,廟號太祖。追封功臣,配享太廟,封貝勒親王及各大臣官爵。太宗意猶不樂,因朝鮮使臣梗塞,不肯照行,因此逆了太宗意,當遣回國,另差官遣書詰貴,差官回奏朝鮮國接書不閱,語多不遜。太宗即召群臣會議。睿親王多爾袞、豫親王多鐸均請旨出兵。太宗道:「朝鮮本非我國對手,諒必受明廷蠱惑,欲征朝鮮,必先攻明,免得明兵出來掣肘。」眾臣道:「主上所見甚是,就先請旨攻明。」太宗遂命多爾袞、多鐸為征東統帥,諭道:「現在攻明,但擾他一番,即可回來,只令阿濟格等前去便了。」即召阿濟格為前部先鋒,帶兵二萬,前往征明。當面授他方略,教他得手即回。阿濟格領命前去,不到一月,阿濟格克明都十六城,並獲人畜等物十八萬,遣人報捷前來,太宗即令阿濟格班師。此次清兵攻明,不過威嚇,著令班師者,好趁此征討朝鮮。
  明值冬寒,太宗祭告天地太廟,率領貝勒親王及蒙旗漢軍,分前後征進,一路浩浩蕩蕩,直搗朝鮮國都。這朝鮮國兵不曾戰過陣,一聽清兵到來,早已望風奔潰,所有要塞,俱被清兵攻入,直到朝鮮都城。朝鮮國王李倧慌得無法,急遣使迎降,奉書請罪。太宗把書擲還,喝退來使。李倧聞此消息,嚇得魂不在身,親率文武,獻上子女玉帛,迎降馬首。太宗有心懷遠,禁止兵士淫掠,入城三日,犒賞三軍,已是殘冬。太宗就在朝鮮國都大開筵宴,祝賀新年。過了數天,太宗復率大兵渡漢江,擬攻南漢山。朝鮮國內全羅、忠清二道,各發援兵到南漢城。
  太宗令軍士駐江東,負水立寨,命先鋒多鐸率兵迎敵。朝鮮援兵,不數合陣角已亂。李倧聞援兵又敗,再遣臣到滿營乞和。
  太宗命英俄爾岱、馬福塔二人,齎敕往諭,令李驚出城覲見,並縛獻首魁前來。李倧答書稱臣,乞免覲見並縛獻首魁二事。
  太宗不允,令大兵進攻,由長山口克昌州,敗安黃、寧遠等援兵。太宗命多爾袞督造小舟,往襲江華島。朝鮮兵聞清兵到來,勉強應戰,怎擋得大清兵一股銳氣,霎時間將朝鮮兵掃盡,插上大清旗幟,一面差人到御營報捷。太宗又諭李倧速遵前旨,將罪魁縛獻,方可姑容。李倧無法,只得上表乞降,一一遵旨,並將世子為質。太宗又諭以後應奉大清的儀注,所有事明的禮制,移作事清。李倧到此地步,只得俯首聽命。當下在漢江東岸築起壇來,約日朝見。至期,多爾袞率李倧出城,到南漢山相近,步行至壇前。
  見旌旗耀日,壇上坐著一位至尊。李倧到此,只是呆立。忽聽喝道:「至尊在上,何不叩拜。」李倧連忙跪下,行九叩首禮。
  兩邊鼓樂迭奏。奏畢,壇上宣詔道:「爾既歸順,每年朝貢一次,不得逾約。」李倧唯唯聽命,令送長子窪來為質,大犒三軍。次日,太宗下令班師,李倧跪送十里外,又與兩子話別,情慘可憐。太宗令免今明兩年貢稅,由後年照例入貢。李倧謝恩,垂頭喪氣去了。太宗亦振旅回國,並將朝鮮倡議敗盟的罪魁,帶回滿洲正法。太宗既服朝鮮,無東顧憂,遂欲一意攻明。
  不意此時適值李闖、張獻忠等分擾陝西、河南、四川各省,聲勢甚大。明朝將官多去調剿,無暇顧邊。太宗命孔、耿、尚三降將攻入東邊,明總兵金日觀戰死。崇德三年,授多爾袞為奉命大將軍,岳托為揚武大將軍,統左右翼,分道攻明,入長城青山口,到蘇州會齊。是時,所有守邊主將,一見清兵到來,皆是逃的逃,走的走,不到月餘,連拔四十八城,直至高陽縣。
  有明故督帥孫承恩,時正家居,聞清兵入城,手無寸鐵,如何拒敵,竟服毒身亡。子孫十數人,各執器械,悉力赴敵,清兵未及提防,被殺死數十人,後終因眾寡不敵,陸續身亡。清兵又從德州南下山東,入濟南,擄明德王。這德王是明宗室,名叫由樞,崇禎帝兄弟,授封濟南王。此時山東巡撫顏繼祖,山西總督盧象升,帶兵入衛京畿。此時,大清兵已渡河北行。繼祖入奏道:「清兵深入,勝負未卜,不如請和。」盧象升一意主戰。崇禎帝令二人會議,一和一戰,終是不合。旋奏請與楊、高二人,各分兵權,不相節制。表上,發兵部復議,把宣大山西兵屬象升,山海關、寧遠兵屬高起潛。崇禎帝准議,加象升尚書銜,剋日出師。象升奉命,竟向涿州進發,途中聞清兵分三路入攻,自己亦分三路防堵。總奈清兵勢大,馳防不及,到處皆望風逃走。嗣昌奏削象升尚書銜,又按餉不發,種種反對。
  象升至保定,與清兵相遇,初無勝敗,因軍餉不接,不數日,軍中缺糧,軍士各彩菜餬口。象升自知必死,次早出帳,向兵將四面拜道:「盧某與爾等同受國恩,不患不生,只患不死。」
  言詞感慨,眾兵士不由大哭道:「願隨主將出去殺敵。」象升出城,至鉅鹿,顧手下兵士,只剩五千名,正見清兵前來,把象升五千人圍住。
  象升將左右中分三隊,自己領中軍,直衝清營死鬥。清兵合圍數次,被象升殺開數次。清兵見他勇決,亦漸退去。象升亦收兵紮營。是夜三鼓,營外喊殺連天。象升知清兵圍攻,忙率將士迎戰。看看兵盡力竭,象升道:「吾受命出師,早知必死,請諸君突圍而出,吾從此與君長別。」遂手執佩劍,把清兵殺死數十名,身受重傷,嘔血而死。清兵大獲勝仗,正欲前進。忽太宗寄諭,命回本國。多爾袞不敢違命,只得仍由青山口回國。歸國,多爾袞問太宗何故班師,太宗道:「欲奪中原,必須先奪寧、錦諸城,然後再奪山海關,此關一得,便可長驅直攻。不然,我兵深入,那關內外,把我後路塞斷,兵餉不繼,豈不是自討虧吃麼?」多爾袞即奏請出攻寧錦。太宗准奏,即令發兵,直抵錦州。錦州守將是降將祖大壽,屢卻清兵。崇德五年,太宗親征,亦攻錦州不下,彼此相持,未有勝負。
  范文程進策道:「何不前去襲他輜重?」遂把地圖仔細一看,便多爾袞等入帳,令他率兵,去襲明軍輜重。多爾袞領令,遂按圖覓路,來到杏山左側,盤旋過去,到了塔山。上山看視,見前面岡下有七個營盤,寂寂無聲。多爾袞道:「我看前面七營,定是護著糧草人馬,正好乘其不備,殺將過去。」遂分兵兩路,直撲明營。明軍正在夢中,哪裡能抵敵,霎時七座營盤統已潰散。清兵上山,將數百輛輜重搬運下山,從原路馳回。及至洪承疇聞報,已是不及。清太宗料明兵必定前來拼命。次日,承疇率將士衝殺數次,毫不見效。遂想出一個偷營法子,故意退兵三十里,隨令軍士飽餐,分兵四路,令王樸、唐通為第一隊,白廣思、王廷臣為第二隊,馬科、楊國柱為第三隊,曹變蛟、吳三桂為第四隊,自己與巡撫邱民仰守住大營。清太宗見明營未敗而退,必有詐謀,令豪格、阿濟格等從間道出兵,抄明兵背後,襲擊明營。又令多爾袞埋伏營外,所以明軍不能得手,反受清兵攻擊,受了損失。太宗又料明兵經此一陣,勢必退走,當令諸將分路埋伏。
  且說明洪承疇,因糧被襲,諒難久持,遂傳令六總兵陸續退去。將到杏山,忽閃出清兵截住去路,明軍嚇得毛髮皆豎,莫可奈何,退入松山城去了。清兵也不追趕,收兵回御營報功。
  太宗命范文程一一記功,並議論招降洪承疇。文程道:「欲招承疇,多寫幾分招降書,分投他部下,令他軍心搖動,各生疑忌,方可下手。」太宗稱善。
  且說洪承疇,經此番大挫之後,又兼無餉,正在躊躇,不如一死為妙。承疇正尋自縊,不料背後有人將他一抱,登時繩捆而去。列公,你道抱承疇的是誰,原來是夏承德、李永芳,他二人已經投降太宗,太宗命他回城,以作內應。此時承疇正尋自盡,他二人趕來,將他擒住,捆送清營。承疇自分必死,啞口不言。太宗令將繩解開,勸令歸降。承疇不允。經文程再三解勸,忽報明朝差官持書乞和。太宗道:「明朝既來求和,理應恭敬。」遂差官迎入。太宗退殿,時方過午,忽有永福宮太臨入見,奏說洪承疇已被娘娘說降了。太宗喜道:「此真奇事呢?」你說這位娘娘何人,就是入關定鼎祖章皇帝的生母,太宗最得寵的妃子。原來承躊不降,被囚別室。到了巳牌,心中正在胡思,忽然一陣異香,沁人心脾,不由心中一動,抬頭一看,見一個絕色女子,如出水芙蓉,將門開了。手中捧著一把玉壺,走進前來,開口輕輕叫了一聲「將軍」。承疇本愛色,此時一見,骨軟筋麻,答又不好,不答又不忍,也就輕輕應了一聲。那曉承疇不應猶可,這一應,倒引出那女子長長短短多少話來,打動了承疇的心事,說得承疇心悅誠服,只得投降。
  太宗大喜,遂封他貴爵,又賜他美女十人。承疇感激萬分,也就安心。
  且說明朝馬紹愉,奉命前來議和,太宗設宴相待,席間敘起和議,太宗贊成,彼此簽約。過一日,馬紹愉謝別,太宗賜他貂裘白金,命李永芳送至五十里外。馬紹愉回國,將和議情形,密報於兵部尚書陳新甲。新甲擱置幾上,被家僮誤認塘報,發了抄,致使通國皆知。朝上主戰的人,皆劾新甲主和賣國。
  新甲不服,被崇禎將他正法。原來新甲因承疇兵敗,與崇禎帝密商和議。崇禎著他秘密,保全體面。及至和議發抄,崇禎帝恨新甲不遵諭首,惱羞成怒,將他斬首。從此,明、清和議永遠斷絕了。太宗得此消息,遂令貝勒阿巴泰等率師攻明,毀長城,入薊州,轉至山東,共破八十八座城池,掠子女玉帛不可數。阿巴泰又由北趨南,從南轉北,縱橫中國,毫無阻滯。這回明廷真嚇得了不得,阿巴泰搶劫已滿,明朝算被他搜括三分之一,此時從從容容,領兵回國去了。清太宗聞阿巴泰旋師,照例論功,擺酒慰勞。宴畢,太宗回至永福宮,這位最聰明絕色的吉特氏,又陪太宗飲酒數杯,是夕就宿在永福宮,不料半夜竟起寒熱,頭昏目眩,次日,召太醫診視,漸漸沉重,一切朝政竟命鄭親王濟爾哈朗、睿親王多爾袞代理。多爾袞因手足關係,不時入宮問候。一夕,太宗自知不起,握住吉特氏手,氣吁吁道:「我不能再至中原,與愛妃同享快樂,未免恨恨。
  現在福臨已立為太子,我死後,應他嗣位。可惜他年幼不能親政,諒來定要委托親王了。」吉特氏聞言,悲哀不已。太宗即命宣召鄭親王、睿親王兩人入宮。不多時,兩人入內,先請了安,太宗道:「我今病已不起,將與二王永別,因太子年幼,不能親政,一朝嗣位,望二王念宗祖一脈,同心輔導,我雖死無恨也。」二王道:「奴才敢不盡心。」太宗又命吉特氏將福臨攜至牀前,以手指二王道:「他母子二人,都托付二王身上。」
  二王道:「如背諭言,皇天不佑。」正說時,忽聽嬌滴滴一聲道:「福兒過來,請王爺安。」此時多爾袞方俯視太子,濟爾哈朗同在旁,與太子行禮。多爾袞自覺失儀,慌忙答禮。禮畢,與濟爾哈朗同到御牀前告辭。回府後,一夜不曾安寢。次日,有太監前來召二人入宮,及見太宗,已是奄奄一息。太宗命二人代草遺詔,草畢,呈與太宗一閱,將紙一擲,瞌然長逝。闔宮舉哀。親王等隨即出宮。命大學士范文程先草喜詔,後草憂詔。喜詔是太子登位,憂詔是大行皇帝宴駕。二親王一面率百官舉哀,一面奉太子福臨嗣位。
  且說太子福臨,奉遺詔嗣位,由攝政兩親王,率文武百官朝賀,行三跪九叩禮儀。由閣臣宣詔,尊皇考為太宗文皇帝,嫡母生母並為皇太后。以明年為順治元年,王公大臣以下,各加一級,新皇退殿入官。自是皇太后吉特氏,因母以子貴,尊榮無比。但她聰明蓋世,自念孤兒寡婦,終久不安,幸奈有多爾袞心心相印,一切政事,比鄭親王尤竭力。一日,多爾袞舉發科達禮碩托諸人大逆不道,暗勸攝政王自立。多爾袞著交刑部責訊,當時正法。太后聞知,格外感激,傳出懿旨,令多爾袞便宜行事,不必避嫌。多爾袞出入宮闈,毫無顧忌,從此就生出了不尷不尬多少言語來,連鄭親王也有閒言。多爾袞奏明太后,令鄭親王出師攻明,鄭親王只得奉旨前去。
  此時吳三桂正為寧遠守將,清兵屢攻不下,騷擾一番,即班師回國。過年即是大清順治元年,明崇禎十七年正月元旦。
  清順治受百官朝賀,各國紛紛入貢,別有一種興旺氣象。這日,攝政王多爾袞正在書房批閱文書,忽大學士范文程進來說道:「聞探報說,明京已被李闖攻破,崇禎自縊,李闖已在明京稱帝,國號大順,改元永昌。」多爾袞驚道:「有這等事。我國正當乘此出師,驅逐流賊,定鼎中原。」正當此時,一面奏知太后,一面簡閱兵馬,擇日由順治祭告天地太廟,不日啟行。要知清國如何得天下,何時統一海內,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18:20

第四十回     混乾坤歸一統海晏河清

  詩曰:
  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珮聲歸到鳳池頭。

  卻說大清國攝政王多爾袞,聞聽大學士范文程稟道,李闖已在明京稱帝,遂說道:「這李闖想必是有大本領的了,不然,何能把明室江山得了,竟自稱帝起來呢?」文程道:「王爺不是這樣說法,這也是李闖的時運。一來明帝昏暗,不善用人,把小人盡用了,把正土疏斥了。又兼流賊四起,所以把事情弄壞。現聞李闖非常暴虐,京城內外擄掠一空。所有附降大臣,將他捆縛起來,勒索金銀,慘刑備至。官民現在痛恨切齒。我國若乘此時進兵,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的一樣。」多爾袞沉吟半晌,答道:「此事再議。」文程又道:「如此上好機會,萬不可失。」多爾袞因有一番機心,終是不決。文程快快不樂,告辭而出。
  是夕,多爾袞入宮去見太后,便把文程計議之事奏明太后。
  太后道:「范先生才識過人,所言甚是,先王甚為佩服。他既主張出兵,王爺就照辦可也。」多爾袞道:「人生如朝露,得能與太后常享安樂,足矣,何必爭這中原。」太后道:「不然,我國雖統一滿洲,不及中原繁華萬分之一。趁此機會得了中國,豈不是與你加倍享快樂麼?」多爾袞仍是不語。太后見他不願出師,故作怒道:「王爺要如何就如何,我今日要你出師,你就不去。」多爾袞著慌,連忙跪下道:「奴才願去。奴才願去,只有一層,豪格那廝與我不合,我出師以後,恐於幼君不利。」
  太后道:「這事由你主張便了。」多爾袞出宮,便密召多人,聯名共奏肅親王豪格言詞頂謬,有紊綱紀,遂同鄭親王公訊。
  豪格仍出言頂撞,遂奏他悖謬屬實,廢為庶人。多爾袞於是請順治祭告太廟,擇日出師。一日,順冶帝駕座篤恭殿,頒發多爾袞大將印。多爾袞叩首謝恩,隨同親王、貝勒、貝子,率八旗勁旅,滿漢健兒,進圖中原,陸續啟行,一路旌旗招展,向山海關去了。
  此時山海關守將就是吳三桂,前明已封平西伯,駐守寧遠。
  李闖、張獻忠等起事,召他人援,遂率兵西行。將到山海關,聞京師已陷,明帝殉國,就令兵士在此紮營。忽探馬報他家屬盡被李闖捉去,正欲起兵入關,忽李闖派人前來招降,三桂應允,即候交卸。不日,李闖派人來守關,三桂即率精兵向燕京進發。行至灤州,有家人求見,將全家被捉及李闖在京內暴虐情形柬明。三桂道:「無妨,我一到京,即行釋放。」家人道:「昨聞姨太太亦被李闖捉去,選人後官。」三桂慌問道:「哪個姨太太。」家人道:「是陳。」三桂道:「想是陳姑娘。」
  家人道。」不是她,還有誰。」三桂一聽此言,登時昏倒,幸虧家人相救,方才轉來,遂率諸將馳回山海關,將闖將逐去,令兵士為崇禎發喪,設位遙奠,這才整頓兵馬,決志為明復仇。
  此事傳至京師,李闖聞知,即發兵二十萬,下令親征。命降將唐通、白廣恩率二萬騎,遠出關外,夾攻三桂。此時清兵正抵關外,三桂惶恐道:「內有闖賊,外有清兵,如何對敵?」心中轉念道:「與其將明室江山送與闖賊,不如送與大清。」遂修書一封,令副將楊坤、游擊郭雲龍赴清軍乞援。
  且說清攝政王多爾袞正領兵前進,距寧遠數里,聞平西伯吳三桂遣使求見,遂傳令入帳。楊坤將書呈上,多爾袞拆書一看,看完,又遞與范文程、洪承疇二人閱過。文程道:「賀喜王爺,此番可定中原了。」多爾袞道:「全仗先生費心。」文程道:「此番進兵,與前次不同,請王爺出令,申諭將士,凡所過州縣,不許妄動民間一草一木,如敢故犯,定按軍法。請先招降三桂,令他先與闖賊交戰,我卻率精銳繼後。何患闖賊不滅,中原不定乎?」多爾袞道:「就請先生復書。」文程攢筆揮就,呈上王爺閱過,然後交與來使去訖。
  次日,三桂復遣使,催清兵入關。不料清兵未至,闖兵先到。三桂登城固守,正措置間,一聲炮響,三桂料是李闖,恨不得伸手擒來,將他斬為萬段,遂率將士開關出戰。李闖見三桂到來,指揮兵士把三桂困在垓心。三桂毫不懼怕。戰至日暮,三桂恐兵士疲乏,遂當先衝出,率領兵士入關。李闖也不追趕,傳令部下逼關下寨。三桂入關,遂查點兵士,已傷亡不少,三桂大痛,眾將士亦皆感歎。忽報李闖降將帶兵二萬,從關外殺來。三桂大驚,登陴一望,果然皆是李闖旗號。三桂正在為難,忽聽東北上大炮響亮,有一軍飛至,旗分五色,料想必是清兵到來。正瞭望間,忽報清預王、英王率兵到此,三桂方始放心。
  遂諭諸將道:「清兵已到,諸將堅心守關,明晨,我出去見清兵。」是夕,各自休息。
  次日,三桂選精騎五千,開關出城,衝開血路,直至清營,下馬求見。多爾袞令他入見。三桂進帳,見多爾袞即倒身下拜。
  多樂袞下帳扶起,三桂即哭訴道:「李闖不道,殘壞宮室,故主自盡,及全家被獲情形,請王爺為某報仇,不忘大德。」多爾袞道:「倘得天佑,得定中原,當以王爵相報。」三桂謝恩,並請發兵相救。多爾袞即命多鐸、阿濟格入帳與三桂相見,即令率兵先退關外李闖兵。且說李闖部將唐通等,見清兵來援山海關,知清兵厲害,早已望風逃走。桂便請多爾袞入關。由三桂點名參謁,分列坐次,會議軍事。三桂道:「賊兵雖眾,皆是烏合,三桂不才,願衝頭陣。」多爾袞應允,遂令分兵,四面進攻。李闖此時正在山上督戰,忽然煙塵四起,暗無天日,霎時塵開,見有無數辮兵,橫躍入陣,督兵的都是紅頂花翎,不覺大驚道:「這不是滿兵?怎麼到此?」急將麾蓋去了,向山下退走。部下見無主將,紛紛大亂。滿漢各軍追趕數十里,斬首數萬級,始收兵回關。多爾袞令軍民人等盡行剃髮。吳三桂一聞令下,始先遵行。剃畢,即請作前隊先行。多爾袞亦率精兵隨後,李闖奔一關,三桂克一關;奔一城,克一城,直追至蕉棗城下。李闖入城,令兵士分紮城外。三桂追至,首先奮力踏營,不一時,將城外所紮之營全行攻破。李闖大懼,遣使向三桂營乞和。三桂一見來使,未容開口,喝令「斬來」,即令攻城。忽城上一片喧嘩,三桂抬頭一看,見是父母被縛,大叫「三桂投降,以全親命。」三桂沉思道:「李闖拿我父母,挾制於我,諒他不敢傷害。」奮身大呼三桂:「不降。」一言未了,只聽撲撲,一連二三十首級,由城上摔下。三桂一見是父母首級,心一急,身子一晃,由馬上栽下。兵士忙扶起,三桂捶胸大哭。恰適清兵亦到,多爾袞聞知,安慰一番,清兵乘此銳氣,督兵攻城。李闖見清兵攻城,諒來難守,忙商議逃走。
  遂令部下將所掠的金銀寶玩收拾妥貼,把明朝宮院殿宇及民舍,全行放起火來,自己率領家小,開西門連夜逃奔山陝去了。
  清兵正攻時,忽見城中火起,烈燄飛空,料李闖已逃走。
  滿兵隨即上城,把城門開了,三桂當先衝入。兵士亦陸續進城,直至宮前,令兵士救滅餘火。可惜一座花花宮室,頃刻化成灰堆。三桂正欲率兵追趕,忽祖大壽、孔有德趕到,促令勿追。
  三桂只得班師回京。
  且說攝政王多爾袞入京後,一切國事,都由范文程、洪承疇二人料理。范、洪二人當時擬就幾道告示,四處張貼,京城百姓一見告示,已是喜歡不得。及見為明帝發喪,格外感激。
  攝政王多爾袞見民心已服婚,遂召集民夫,修造武英殿。工成,即升殿入座,召集百官,百官俱上表稱賀。是日繕好奏折,令輔國公屯齊喀和托等,到沈陽迎接兩宮。輔國公等去後,忽報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監國,一定與我為難。洪承疇道:「朱由崧無甚了得,只是兵部尚書史可法,是祥符縣人,具有卓識。他有一弟,倒會過的,若能令伊弟招降了他,最好的了。」多爾袞道:「再為商酌。」不數日,請駕大臣差人稟報,說兩宮已准,擇於九月內起鑾。
  一日,探馬報明福王在南京稱帝,改元弘光,命史可法統轄淮、揚、盧鳳四鎮。江淮一帶都駐紮重兵了。多爾袞聞報,仍與洪承疇商議。此時承疇已托史可法兄寄書招降,俟回音再論。且說攝政王一日接到沈陽諭旨,知兩宮已經起鑾,遂派阿濟格、多鐸等,率兵出城巡視,連接數報,說聖駕已到某處了。
  攝政王命於通州城外,先設行殿。又聞報說聖駕已入山海關,節節進行。即傳齊王公大臣,滿漢文武,俱穿禮服,前往接駕。
  是日,鑾駕已郅通州,但見龍旗煥彩,鸞輅和鈴,兩旁侍衛,擁著一位七齡天子,生得隆準龍顏.器宇非凡。後面便是兩宮皇太后,這位吉特氏,端嚴之中,寓作一種娬媚。攝政王率王公文武大臣,依次跪接,由太監傳旨平身,一齊起來。聖駕進了行殿,七齡天子升了御座,旁邊傳臚立著,俟王大臣排列好了,一一唱名,贊五拜三叩首禮。禮畢,退殿少息。約二三時,復命起鑾。從永定門入大清門,王大臣迎送如儀。城內居民早已聞命,家家焚香,戶戶結彩。鑾駕徐徐經過,入了紫禁城,王大臣俱各退出。惟攝政王隨駕入宮,猛見那已革肅親王豪格仍然翎頂輝煌,昂然而人,心中甚疑,不好明問,只得隨駕入官。
  十月朔,順治帝親詣南郊,祭告天地社稷,並將歷代神主奉安太廟,即升武英殿,即中國皇帝位。滿漢文武各官趨蹌拜祝。禮畢,頒詔天下,國號大清。定都燕京,紀元順治。即加封多爾袞攝政王,因他功高,加封濟爾哈朗信義輔政叔王,晉封阿濟格為英親王。復肅親王豪格爵,賜吳三桂平西王冊印。
  諭旨一下,國事大定。於是令直隸巡撫衛國允等決議遠略。聞李闖西奔入陝,行至平陽,分兵守隘,遂走西安。清兵西討,李闖迎戰,大敗,遂棄西安,出潼關,分兵南下,略地至郟襄。
  清兵既定三秦,下河南,入楚,取荊襄,李闖南奔辰州,屯於黔陽。部下亡者夫半,眾尚十餘萬,乏食,遣將四出抄掠,黔陽四境,雞犬皆盡,無可掠。故明川湖總督何騰蛟進攻之。李闖營於羅公山,倚險築塹,為久屯計。勢愈蹙,食盡,逃者益眾,自將輕騎抄掠,何騰蚊伏兵邀之,大敗,殺幾盡,自以十數騎突走村落中求食,村民皆築塹自守,合圍共擊之。李闖麾左右格鬥,皆陷於淖,眾擊之,人馬俱斃。村民不知是李闖,割其首獻於騰蛟。騰蛟驗之,左臚傷鏃,始知是李闖也。
  李過聞李闖死,勒兵隨附,僅奪其屍,滅一村而還。結草為頭,以袞冕葬羅公山下。眾推李過為首,改名李繡,又改李赤心,後俱散亡。或曰:李闖由保安走延陵,過通城,命其下先行。通城有羅公山,山有元帝廟,山民賽會,謀捍衛李闖。
  李闖以二十四騎過山,復呵騎止山下,自己單騎登山入廟,覓帝像伏謁,若有物擊之不能起,村人疑為劫盜,取荷鋤碎其首而死。或又曰:李闖死於淖。死於元帝廟中乃其弟李過,非李闖也。未知孰是,時順治二年也。
  且說攝政王得史可法復書,當即交洪承疇念過,說道:「史可法是不肯降的了。」承疇道:「聞明福王用馬士英、劉孔昭等辦事,就要滅亡的。」多爾袞道:「有史可法呢。」承疇道:「馬、劉二人向來貪鄙,單靠他一人也無用。」卻說史可法,
  以福王由崧有七不可立:一貪、二淫、三酗、四不孝、五虐下、六不讀書、七干預有司,擬迎立潞王常澇。偏這馬士英勾結總兵高杰等四人,備齊甲仗,護送福王至儀真,迎人南京即位,改元弘光。史可法、呂大器爭持不可,自是史可法與馬士英不合,遂自請出鎮揚州。時馬士英以奸邪用事,崇禎長子逃難至江南,楊維垣揚言王之明貌似太子,弘光因遣官嚴訊,必使認為王之明。南寧侯左良玉忿甚,引兵東向,傳檄討奸臣。馬士英至九江,嘔血而死。是時,河南尚為南明屬地,清帝命豫親王多鐸率兵南討,一路長驅直入,如人無人之境。史可法聞之大驚,命高傑出師徐州抵禦。尋因清兵已下河南,高杰進屯歸德,欲與睢州總兵許定國聯絡,不料定國已納款請營,高杰誤入,被定國殺之。適清都統准塔奉命接應多鐸。多鐸令准塔率本部出淮北,白率本部出淮南,克徐州,攻宿遷,陷淮安,淮北一帶望風降清。多鐸由歸德趨泗州,渡淮河,將近揚州。此時史可法赤心報國,聞清兵已渡淮河,急督師抵禦。將行未及數里,忽南京飛檄來調,說是左良玉謀反,從九江入犯。可法因事急,遂折回江南。可法方渡江,抵燕子磯,又接諭旨,說黃得功已破良玉,令可法速回淮揚。可法猶欲赴援,報說泗州已失,急返揚州。哪知清兵已從天長六合而來,距揚州三十里。
  揚州守兵聽清兵來,已逃盡了。可法此時戰不能戰,守無可守,只候清兵臨城再議。及至清兵到來,極力進攻,炮石交加,城堞大崩,兵士傷亡大半,清兵踏屍入城。惟恐傷殘太多,奮身大呼曰:「我是史督帥。」清兵不論真偽,一陣亂刀,把可法砍死。
  多鐸得了揚州,下令屠城十日。後人著有《揚州十日記》,即此是也。卻說揚州被清兵攻破,此報傳至南京,哪知福王只顧貪樂,所有朝政,單靠馬士英辦理。一聞此報,急遣總兵楊文驄、鄭鴻逵率兵抵禦。哪知這兩人一見清兵蜂擁前來,連面也不敢見,一個逃往蘇州,一個逃奔杭州。清兵遂克鎮江,即由丹陽進兵,直向金陵撲來。弘光帝聞清兵將到,心中著急,正在無法。忽有太監奏道:「聞黃得工駐兵蕪湖,趕緊前去,叫他保駕可也。」弘光帝遂帶了愛妃,暗開通濟門逃往。次早馬士英等聞帝已出走,束手無策,遂會同各大臣議論出降,寫了降書,投送清營。一日,清兵正往前進,有探子報道,南京遣使納降。多鐸大喜照准,遂率乓入城撼安民。休息一天,即遣貝子貝勒進兵蕪湖,追擒弘光帝。
  順迢二年乙酉五月,多鐸擒弘光於蕪湖,遣送京師。總兵黃得攻、高杰、進士黃淳耀、原任蘇鬆巡撫山陰彪佳、大學士高宏圖、左都御史劉宗周俱死於難。時明魯王避難在台州。六月,鄭遵謙、張國維、方國安等迎立之。魯王僭據紹興,清兵討之。順治三年丙牡月,遁入舟山,未幾擒送京師。時唐王之子避難於浙,鄭鴻逵、鄭勝等攜至福建,鄭芝龍等立之於福建,僭稱帝,號隆武,用鄭芝龍為政。清兵討平之,鄭芝龍遁出於海,未幾遂降。又隆武弟逃至廣東,蘇觀生、何吾騶、顧元鏡等立之於廣州,稱監國,改元紹武。十二月,清總兵李成棟擊斬之。又桂王之子永嘮王朱由榔逃難至梧州,丁魁楚、瞿式耜等立之於肇慶府,改元永歷,頒詔湖南、雲貴等省。時湖廣總督何騰蛟、湖南巡撫堵胤錫奉詔稱臣。忽聞清降將李成棟奉貝勒博洛命,由閩趨粵,連下湖州、惠州及廣州,分兵攻高、雷各州,自督軍攻肇慶。此時瞿式耜尚在峽石,奏請增兵,與清兵決一死戰。偏偏有司禮王坤只勸桂王西走,丁魁楚也贊成。
  王坤不從。桂王連夜出奔。及至肇慶,梧州失陷。王坤又議奔湖廣去倚何騰蛟,於是扈駕前行,獨丁魁楚緩行。數日後,魁楚竟密遣人至成棟營請降。成棟不准,遂斬之。
  適值清廷命孔有德為征南大將軍,耿仲明、尚可喜等進兵湖南,所向直入,連拔長沙、湘陰,進攻衡州。此時清降將金聲桓暗遣人密約李成棟反正,成棟尚躊躇未決。有愛妾珠圓,見成棟有不樂情形,遂問之,成棟將聲桓書出閱,經珠圓從中慫慂,遂通款永歷,因自職輕,一面上表桂王,一面傳檄遠近。
  此令一出,四方騷動,張獻宗、孫可望、李定國分據雲南、山西等地,弄得清廷忙碌異常。攝政王多爾袞遂大開軍事會議道:「漢人終不可恃,非派親貴大臣,分地征討不可。」遂命都統譚泰和洛輝為征南大將,率兵赴九江,會耿、尚二將專攻江西、廣東。命濟爾哈朗會孔有德專攻湖南、廣西,博洛、尼堪兩郡王攻大同,吳三桂,李國翰等分征山陝。此兵一出,所征之地,紛紛報捷。
  單說譚都統率兵至江西,拔九江、南康諸府,直到南昌省城。叛將金聲桓遣兵抵禦,被清兵猛攻,遂陷城,投水而死。
  南昌既下,進攻贑州,成棟走信豐,部下亡去大半,成棟樵悶,左右進酒,痛飲大醉。清兵追至,左右拖他上馬。到了河邊,策馬過渡,至中流人馬俱沉,部兵奔骶。靖兵進燄廣卅,贑、奧悉平。是時鄭親王攻湖南,湖南諸鎮望風奔潰,何騰蚊入湘潭城據守,城中虛若無人。至清兵來攻,竟偕從騎人清營,不語亦不食,至七日而死,湖南悉平。卻說鄭王濟爾哈朗及都統譚泰,兩軍俱已告捷。清廷召鄭親王還朝,留博洛、尼堪兩郡王出征大同。尚與總旗姜環相持不下,不意明故宮招集散兵,東一處,西一處。博洛分兵往剿,不敷所布,即申請添兵。攝政王接報,竟率英王阿濟格等出居庸關,拔渾源州,直達大同,與博洛會,仍攻天下。值城中食盡,部將刺殺姜環,開城降清,山陝定。既定山陝,將政務交與地方官辦理,遂班師還朝。
  且說多爾袞因各處皆平,心中好不快活,在邸無事,常與肅王取樂,後又遣官索取朝鮮國王兩公主來朝。哪知他只顧貪歡,不慮後患,竟染成咯血症而死。順治帝為之輟朝治喪,照帝制喪葬。順治八年。議立其長子多爾博承受睿王爵。
  卻說明桂王逃竄南寧後,勢窮日迫,不得已求救於孫可望。
  可望因據有雲南全省,遂僭稱為王,國號後明。因劫永歷帝,為其羽李定國襲破,後奔長沙,投降清洪承疇去了。且說承疇自孫可望來降,具述桂王情形,遂上表請發兵西略。清帝遂命貝子洛托為寧南靖寇大將軍,會同洪承疇從湖南進發。命平西王吳三桂為平西大將軍,偕都統從漢中四川進發。命都統卓布泰為征南大將軍,率兵向廣西進發。三路兵馬同至貴州會齊。
  不一日,三路連章報捷。清帝復命豫章王子信,郡王鐸尼為安遠大將軍,率禁旅至貴州,總統三路兵馬,每路五萬,浩蕩前進。是時桂王軍各統歸李定國執掌,定國聞貴州失陷,遂遣兵防堵險要。總奈清兵分數路殺來,定國何能抵禦,即率部向雲南去,擁桂王由永昌逃出右甸去了。及至清兵追至,仍不敢迎戰,遂同桂王匆匆西走騰越,轉向南甸,渡木囊河。這木囊河,即是緬甸回交界,緬人令從官盡釋器械,遂准前行。行至緬都,見緬人多短衣赤足,桂王從官遂雜人緬人貿市中,從此就在緬人場中苟延歲月。
  且說清信郡王鐸尼,因桂王等逃奔緬甸,即奏捷清廷。清帝傳旨,令大軍還朝,留吳三桂鎮守雲南,命其於應熊在京供職。順治帝以此次蕩平雲貴,輿圖一統,可以得享承平之福。
  忽報江南數十州縣都被鄭成功得去,現南京已危在旦夕。順治帝大驚道:「朕即位十數年,東征西討,日無暇閒,這皇帝做得真不自在,朕細思倒不如做個和尚適意呢。」於是傳旨簡閱兵馬,御駕親征,慌得百官忙奏道:「區區小丑,何勞聖慮。」
  次日升殿。正擬擇日出師,忽兵部尚書呈奏,江南總督郎廷佐表中稱鄭逆為崇明總兵梁化鳳蕩平,各處俱已克復。順治大喜,旨下,升化鳳為江南提督,並授達素為安南將軍,進攻廈門,絕其根株。且說成功自敗後,仍逃回廈門,冀圖再逞。正往前進,不意上流忽來清兵一支,迎面邀擊。成功無心抵禦,遂率眾逃奔台灣去了。
  且說吳三桂留守雲南,安居無事,他欲剪除明宗餘孽,遂上一本,內雲李定國東搶西掠,非絕盡根株,不能安逸等語。
  順治帝因已混一,不欲再興師動眾,一接此奏。心中猶疑木定。
  無奈眾皆贊成三桂之議,遂命大臣愛星阿率兵赴滇會剿。愛星阿到滇,與三桂進兵木邦,擒白文選,直抵緬都。一面索獻桂王,一面飛奏報捷,順治帝接此捷報,知大功告成,遂決意遠引。只是宮中有一位董鄂妃,乃是南中漢人,順治帝格外寵幸。
  不想她一病不起,竟爾薨逝。順治帝為少年恩情,輟朝五日,奉太后懿旨,擬以皇后追封,此順治十七年事也。順治經此一慘,遂脫離塵世,於次年正月,只留遺詔一紙。此諭一傳,各大臣非常驚疑,皆言昨日早朝,聖上康健如常,怎麼一夜究會晏駕呢。只得遵遺詔,照例哭臨,一面由輔政大臣奉八齡天子即位於太和殿。這皇三子玄嘩嗣位,擬年號康熙。次年改元,尊為聖祖仁皇帝。有詩道:金殿當頭紫閣重,仙人掌上玉芙蓉。

  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雲車駕六龍。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19:04

第四十一回     大清朝膺景命二百六八

  詩曰:
  神州誰是主人翁,保衛生民化大同。
  立志共籌謀國策,富強定不讓西東。

  卻說清世祖順治自入關以來,東征西討,造成二百數十年基業。其中聖凡相繼,歷歷落落,非逐次敘述,不能詳明。及至康熙嗣位,有四位輔政大臣,盡心佐理,所有一切內弊,首先除去,此諭一出,宮廷內外,讀之無不同聲稱頌。到了元年三月,平西王吳三桂因緬甸送獻桂王朱由榔眷屬到營,當令拘禁別室,與受星阿商議,請旨發落。愛星阿不敢另議,由三桂寫摺奏聞。旨下,明朱桂王思免獻俘,著即傳旨賜死。三桂立即將桂王全眷二十多口,令即絞死。不意桂王儲嗣,年十二,指三桂罵道:「我朱家何負於汝?天道有知,豈能令你善終。」
  時李定國聞緬人將桂王獻與三桂,遂引兵追劫,途中聞桂王凶耗,望北大哭,嘔血數升,不日而死。定國雖死,惟張煌言、鄭成功二人,煌言隱居南田島,成功佔據台灣。時有信促鄭成功進兵,不料成功一病身亡,及至聞訃,遂捶胸大痛道:「成功一死,吾無望矣!」遂窮居深島,作避世計。一日,正在莊前閒眺,見有無數的人,穿著明朝主服,走進前來,向煌言恭而有禮,開口便問道:「君家莫非張煌言先生麼?」煌言見問,大為詫異,不敢具道真名實姓。來人見煌言猶疑,便說道:「我等皆是明朝遺民,因被清國逼得無地,避難深島。今見清國疏於防範,聞先生避居於此,特糾集同志,約有數千,來請先生出山,同倡議師,恢復明室。先生莫道我等是清朝使來奸細,不敢說出姓名。」煌言見來人口口忠義,句句思明,諒無有詐,與來人暢談。來人並云現在海口有數號大舟,舟中同志靜候先生一會,以訂盟約,共圖恢復。煌言因急於思復,遂同來人行至海口,果見有數隻大船停泊海岸。將要上船,忽然從舟出來多人,皆是拖辮清兵,上前捆起。煌言一見,始知中計。煌言大聲道:「匹夫不可奪志,要殺便殺。」只見岸上引煌言來的人,上前止道:「不可不可。」遂同上船,乘風解纜,一路順風,到了寧波,轉由杭州上岸,將煌言抬起一直撲奔巡撫署中而來。巡撫趙廷臣一見煌言,百般開導,勸他降靖。煌言義不苟屈。巡撫無法,只得令兵送出,使他自盡。
  且說康熙帝因鄭芝龍之子成功據守台灣,成功死,其於鄭經復據台地,清帝遂將芝龍並其三子成恩、世恩、世蔭一律斬首。其孫鄭經聞乃祖被殺,情急無法,只得暫行隱忍,再作計較。其時康熙在位已是四年,真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口。直到康熙六年秋季,鼇拜專政,捏奏蘇克薩哈藐上,將他處死。
  後又捏害薩哈子孫,康熙帝未准,竟敢揮拳毆主。康熙帝回宮,奏與太后知道,太后百般勸慰,只得含隱。雖然如此,奈康熙帝別具一般心思,過數月,單召鼇拜入內,宣他樹黨營私,陷害賢能。鼇拜不服,仍發攘背故態,被康熙帝喝令左右將他拿下,先將他痛責一頓,然後命兩人拖出復訊,叫據實訊斷,不得徇私。這兩人遵旨,復奏整拜三十條大罪,旨下,應即正法。
  幸有二三大臣請旨從輕議處。康熙帝亦因是勛舊老臣,遂免重從輕,將他削職收押。
  康熙帝將鼇拜這一辦,內外臣僚都知康熙帝英明,皆不敢妄為。此事一傳,獨有功高位重老柱國吳三桂等,倒覺心中不安。這吳三桂自從降清,順治帝封他平西王位,留他鎮守雲南,其子應熊又招為十四公主駙馬,其榮耀真算第一。他見康熙帝將鼇拜一辦,心中忐忑,惟恐身蹈危機。遂遣官到廣東,會同尚可喜到福建,會同耿繼茂之於精忠,一同上控,奏請撤兵。
  那知此摺一上,康熙帝隨即批准,遂派欽差前往各藩,經理撤兵事宜。三桂一聞此信,大驚道:「此事如何設施?」忽有部將馬寶道:「王爺主見如何,若願歸田,也就罷了。不然,當謀自立可也。」三桂道:「我請撤兵,原是試探主上之意,不料竟行批准。俟差官到來再處。」馬寶道:「然則請王爺先簡兵閱馬,候來使到,看軍心如何,便好行事。」三桂即日升座,傳齊將士並兩婿,均至校場聽令。一面召集將士,百般邀勵,說主上將他調藩,不知凶吉。眾將士被他一片謊詞,遂群然而起,將兩欽差殺害,並巡撫朱國治一並殺訖。三桂假意道:「你等如此胡為,叫我何以辦理。」眾將道:「王爺本是明臣,清帝如此寡恩,不如反正,殺往北京,滅去清國,復恢明室,有何難為。」三桂道:「倘北京兵來如何?」眾將大呼道:「我等願死拒之。」
  次日,三桂即傳檄所屬,捏造一個甚麼崇禎的三太子,國號大周,並遣人到福建、廣東,約會耿、尚兩人,擇日率兵前來會齊,進攻北京。單說三桂一反,有附會的起兵相應,抵禦的調兵固守。此時有戶部員外郎薩穆哈,正在貴州辦差,迎接三桂眷屬至京,一聞此信,即忙上馬,晝夜不停,跑到北京,將此事奏明。王大臣驚道:「此事如何辦理?」康熙帝道:「三桂既反,無論如何,諒難應命。」立命都統巴爾布珠滿等,各率兵三千,由常德、岳州等路,分道進攻雲南。單說吳三桂既據雲、貴等地,亦遣將分兵進攻各省,於是湖南、四川全省皆陷。耿精忠亦由福建率兵出東路,攻打浙江省內各地。惟尚可喜始終事清,三桂遣使招致,不意可喜將來使拘住,把三桂之書呈奏清廷,清遣兵援助。三桂聞使被拘,大怒,遂致函耿精忠,令攻廣東。精忠又致書鄭經,令起兵夾攻粵海。此時中原大震,南中數省半為吳有,各省告急表章紛如雪片。康熙帝接報,即命貝子貝勒大臣各經略統領等,出兵援救,另授簡親王喇布為揚威大將軍,鎮守江南一帶。哪知清兵出一路,敗一路。
  吳兵進一路,勝一路。不是投降,就是附從,反把三桂勢力弄大了。何以如此?實因滿人領兵主將皆是王親國戚,一經兵權到手,動不動就要擺架子,或是拿威力嚇人。你想亂兵之時,用此等手段,如何能行得去。
  閒言少敘,卻說康熙帝前日派哲博兩欽差來雲南,著他永鎮雲南,令其息兵,免使他日復瓦,追悔無及。三桂不從,當將二使收禁。現聞陝南已經得手,遂命人分擾秦隴,自率大兵出雲南,赴常灃督戰。臨行時,其妻張氏上前扯住道:「你如此背亂,聖主定將吾子應熊正法,你要還我兒子。」三桂被妻糾纏,再三開導,怎奈婦人拙見,不克寬容。三桂無法,只得將所拘兩欽差放出,央他回京復奏,願與清兵議和,如清帝不殺吾子,當即罷兵。兩欽差得此釋放,如鳥出籠,連聲唯唯,回京而去。三桂又遣使西藏,請達賴喇嘛代為請命,亦不外此數語。康熙帝聞報,也甚為焦灼,又聞哲博兩使復奏,及喇嘛疏陳,心中格外焦灼。遂召王大臣會議,此時有大學士明珠上前奏道:「三桂不去,終久為患,奴才聞西洋人南懷仁善造火炮,比我國之炮尤精,況且輕便。」康熙帝道:「這南懷仁不是現任欽天監副官麼?」明珠答:「是。」遂傳諭戶部發銀,叫南懷仁速召西人趕造。隨即將三桂子應熊,並應熊子世霖,一並正法。且說三桂既放了清使,指望清使回奏,康熙帝定要允其所請;哪知一班將士,有請渡江北上的,有請直犯京城,三桂均不從。及聞其子應熊並其孫世霖被殺,遂大怒。當留兵七萬守岳灃諸口,又分兵數萬守湘、贑等地要隘,自己率大隊由陝西進兵,直攻京師。三桂兵到鬆滋,方遣將進略鄖陽。忽探馬報道,平涼失守,王輔臣降清,三桂聞報大驚。忽又報道,留守長沙夏相國乞援,三桂問長沙如何告急。來報就把清廷如何運來大炮,是什麼安親王岳樂統帶,現在進攻湖南呢。三桂道:「如此情急,吾不能不回救湖南。」一路聞報,所有江湖要塞,均被清兵占去。三桂只是催兵前進,按下不提。
  且說安親王岳樂奉命南征,將到建昌,正值白顯忠攻陷城池,岳樂督攻不克。後從北京運來大炮,連即攻城。顯忠大懼,棄城逃走。遂克廣信、饒州,隨進兵攻湖南,一路克袁州。將至醴陵,忽探馬報道,敵將高大節,領兵由間道去攻袁州。岳樂道:「袁州是吾後路,倘被截住,吾無歸矣。」忽又報道:「吳將夏相國,由前面來醴陵了。」岳樂道:「前有來將,後有敵兵,吾不能不退。」即傳令退兵。約行百里,天已日暮,見前面有一大山,岳樂即命就此紮營,明日再行便了。方才紮畢,忽聽山上炮聲響亮,岳樂急命偵探此山何名,回報是螺絲山。此山盤盤曲曲,如螺絲一樣,也不知山上有多少兵馬,只見都是大周旗號。岳樂道:「不用管他,你們用大炮向山上攻擊。」連擊數十炮,旗幟打倒也不少,就是無一息動靜。岳樂道:「不好了,吾中了敵人疑兵計了。」趕急令軍士將炮抬回,不用再放,將才入營,只見山上跑來一匹馬,飛至面前,大呼道:「岳樂哪裡走。」岳樂正在山下瞭望,忽見一匹馬飛來,驚得心魂皆散,策馬而逃。軍士見主將走了,一時昏亂,不辨路途,四處紛散,自相踐踏。岳樂逃過螺絲山,見無追兵,心中稍定。此時天色已明,遂收拾殘兵,奔回袁州去了。一到城下,見皆是大周旗號,正在狐疑,所四面喊聲,岳樂登高一望,正是敵兵追殺清兵,趕急整齊隊伍,上前救援。那敵將正殺得高興,忽見後軍紛紛奔潰。怎奈那將厲害,岳樂料不能取勝,領兵殺出,奔他方去了。那將也不追趕,收兵入城。原來殺清兵這將,就是高大節。且說岳樂這一敗,才知道大節厲害。又說道:「此人久在江西,不是好處。」遂同喇布會合,同往南昌去了。不料。後來大節被胡國柱副將韓大任害死了。大節既死,袁州仍被喇布占住。此非喇布本領,乃是康熙洪福,以次各處漸漸略定。
  且說廣州尚可喜因鄭經由台灣率兵來攻,急派其子之信前去拒敵。哪知之信不遵父訓,叛了清朝,反使部兵將其父可喜拘押起來。可喜氣憤,嘔血數升而亡。之信見父已死,益無忌憚,通款三桂。三桂封之信為輔德親王,命他籌款助餉。之信一聞此信,遂說道:「三桂是想來挾制於我。」忙與部將商議,仍舊降清,所有三桂派來的官,均被拘住。一面率軍民薙發反正,一面出兵西拒馬雄,東拒耿精忠。精忠方欲對敵,聞報漢兵已入仙霞關,急回軍福建,途次又聞曾養性、白顯忠統已降清。趕到福州,又聞清兵將到,建寧、延平等郡均已投阻精忠經此一嚇,暈倒於地,左右救醒,半晌道:「此番休了。」坐定後,忽左右獻上一書,拆開一看,乃是清康親王前來勸降。
  心想道:「降是不好,不降又敵不過清兵。」半天想了一條計,一面令兒子赴延平去迎清軍,一面將總督范承謨絞死。何者,因他降清,恐范承漠說他壞處。康親王接書,遂進福州。精忠率文武迎接入城,康親王令其立功贖罪,申表奏聞。之信亦遣人至喇布前乞降,喇布亦據實申奏。康熙帝因三桂未降,亦不深究,旨下令其仍襲王位,立功贖罪。浙江、福建、廣東次第悉平,只有廣西一省,現尚未靖。廣西守將孫延齡,本是孔有德的女婿,因有德一門死難,僅遺一女,孤苦零丁,太后留養宮中,食郡主俸祿。後嫁與延齡為妻,鎮守廣西,不料延齡受三桂蠱惑,封為臨江王,背清降吳,起先還瞞著,後被郡主知道,勸他反正,他卻不從。今聞各處皆已反正,心中焦灼,思想再三,只有請郡主庇護,可以減罪,退入後堂,未免赧顏,無奈向郡主謝過:「前日實係愚昧,今悔已不迭,望郡主維持一二,雖死亦感激你的。」說罷便潸然下涕。郡主見他如此,心中不忍。遂入京求太后為他討情。不料他這反正三桂已知,派從孫吳世琮誘殺之。
  且說吳三桂自叛清以來,已經五年。康熙十三年僭號,借立崇禎後為名,其實稱周國。他心中把稱帝早存一個念頭。至康熙十七年,於衡州築土建壇,祭告天地,自稱大周皇帝,改元昭武。總奈他已惡貫滿盈,即位之時,受一點風寒,竟致不起,於康熙十八年春月,就嗚呼了。三桂臨死,遺囑夏國相一班偽大臣等,輔太孫世王番嗣位。國相等秘不發喪,密遣人至雲南迎請世王番,至衡州即位。百官叩賀,改元洪化,遂發哀詔,佈告國民。此時清兵聞知三桂已死,人人思勇,個個圖功。安親王岳樂、簡親王喇布各統大兵,入湖南,克復岳州、常德。
  惟順承郡王勒爾錦常駐荊州,三桂未死前,連頭也不敢出;此時聽三桂已死,弛也就發起揚來,大著膽率兵過江,攻長沙,直逼衡州。夏國柱等見這樣情形,哪裡還敢迎戰,只得棄城而走。吳世琮在陝西也被將軍莽依圖戰死。此時四川漢中俱皆克復。現在大周吳世王番所有地方,均被清兵占住,刻下只落雲南、貴州兩省了。康熙帝見各處雖然報捷,總是不能蕩平,想必諸將不肯用命,遂傳旨一律調回治罪。另派貝子貝勒都統將軍,統大軍由川、廣、閩、粵,進兵雲、貴,直搗周兵巢穴。周軍見清兵大隊雲集,嚇得魂飛魄散,縱勉強迎戰一照面就逃走了。自此世王番又把貴州失了,到康熙二十年十月間,城中糧盡,軍心遂變,城中守將方志球暗裡通款蔡督軍毓榮,放蔡軍入城,於是各兵繼進。將周通同擒獲,餘兵潰散。世王番見國已滅,遂懸樑自盡。所獲兵將,解送京師發落。至於已降復叛之藩,一律遞京問罪。諸清將見大功垂成,即陸續班師回京。三藩既定,中國十八省,並關東三省,皆屬大清輿圖。惟台灣一島,被鄭經佔據,後經病死,其子孫陸續嗣位,到康熙二十三年才亡。
  康熙帝既平海內,又想征服蠻夷。先從俄人入手,於是即令都統郎坦,偵探俄城形勢,後遂出兵。至二十八年中俄才訂約修好。二十九年,出長城,攻蒙古三部,親征往還三次,至三十年蒙古內部附。三十六年,康熙立允扔為太子,到五十一年,康熙帝將允扔廢黜,立意不立太子。諸皇子及王大臣,不知主上何意。到康熙六十一年,已是六十九歲了。大學士九卿等,方擬明年是聖上七旬萬壽,預備大慶典禮,誰料人有旦夕禍福,康熙帝竟患起病來,漸漸沉重,服藥無效。次日,帝到暢春園,諸皇子隨駕前往。過數日,病甚重,即召隆科多入內。
  命他傳旨召十四皇子入內,只是舌頭蹇澀,說出十字便停住,又說出四子二字。隆科多出來,即遣宮監去召皇四子胤禎。次早四皇子至暢春園,見過母舅,隆科多即入內請安。康熙帝見他來到,手指胤禎說道:「好好。」只此二字,便歸天去了。
  諸皇子大加痛哭。隆科多說道:「請諸阿哥收淚,聽讀遺詔。」
  便讀道:「皇四子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仰承大統,著繼朕嗣位。」皇四子隨即皇帝位,悉遵舊章治喪。康熙在位六十一年而崩。四皇子胤禎即位主喪,次年改元雍正。
  雍正登位後,召王大臣文武入宮,王大臣等到了宮內,見雍正南面高坐,忽諭眾官道:「皇考在日,至晚年儲位未定,心中常不定,朕想明立,恐他兄弟爭奪,弄出大禍,朕想出一條計來,將擬定皇儲詔旨,親寫密封,藏在匣內,放在這正大光明殿匾額後面,可好麼?」王大臣道:「臣等安敢妄議。」於是雍正命諸臣退出,只留總理事務大臣在內,自己密書太子名字,封藏匣內,令內侍緣梯而上,將此匣懸在乾清官正中正大光明匾後。後來雍正晏駕,開匣方知立儲已畢。
  忽接到四川總督年羹堯八百里緊報,青海造反。青海原在西藏東北,此時青海首領達賴渾吉欲謀獨立,想脫清朝關係,暗約策妄阿布坦為後援,大舉寇清。兵部侍郎常壽由青海奔來奏聞,雍正帝只道青海內亂,仍命常壽前往調停。常壽一到,即被丹津拘留。川督年羹堯聞報飛奏,雍正帝即命年羹堯為撫遠大將軍,提督岳鐘棋任奮威將軍,率兵往討。兵分二路,率兵前進,勢如破竹,斬首萬級,直逼青海。丹津聞報大驚,送出清使,上表請罪。清廷不准,催羹堯進兵。岳鐘祺請道:「青海地面寥闊,寇眾無多,我軍四面合攻,賊眾諒無一遺。」羹堯然之。果於雍正二年五月,遂定青海。年、岳二督奏凱班師,回朝敘功不提。
  且說雍正帝本是薄悻主,他見外患已平,恐怕國內生出事來,想出一條毒計,欲把功高位重之臣盡行除去。先把兩兄貝子允糖、允礻異、允祀,捏他種種不法,將其拘禁。並將為帝划策的一律處死,免得後來泄漏。太傅年羹堯因少年為帝扶持,又兼功高,未免驕恣。一日旨下,帝遂降他為杭州將軍,又連降他十級,罰他看守城門。他在城門裡,守得格外嚴密。王大臣又將他行為奏明,共成九十二款,雍正帝遂把他正法。哪知都察院先生劾隆科多庇護年羹堯,又奏他大不赦之罪,旨下只戮其本身。後又有多少文臣武官,稍涉嫌疑者,均受株累。雍正既將一班人犯懲辦,遂覺得意,寡情之人,無逾於此。自雍正四年至九年。苗人不服王化,鑲黃旗鄂爾泰費盡苦心,苗人方始歸命,開闢苗地二千餘里。到了十三年,苗人又生變端。
  鄂爾泰,因苗人復叛,心中也自不安。其時正在府中晚餐,忽見宮監奔入,報稱皇上暴病,請大人立速進宮。鄂爾泰連忙入宮,正值皇后已到,鄂爾泰上前揭開御帳,不覺哎呀一聲,急將帳放下,其時莊親王、果親王皆到,一面奏議後事,一面請太子嗣位。遂將匣取下,打開一看,當即宣讀,乃是「皇四子弘歷繼朕登位」二語。是時皇太子弘歷等入宮奔喪,隨即奉遺詔,命莊親王率大臣奉弘歷即位。次年改元乾隆,是為清高宗皇帝。
  乾隆即位後,朝政寬平,宗室人等凡被拘禁,一律釋放。
  封允礻我等公爵;自己兄弟,皆封親王;在朝王大臣及外省官員,均加一級。功勛故舊,官吏小民,無不頌當今仁德。只因雲苗復叛,未曾平靖,召回張照哈等治罪。另授張廣泗七省經略,節制各路軍馬,擇日出師前進。到了苗境,約歷兩月,已定苗疆,海內承平。乾隆帝乃偃武修文,四夷入貢,八荒稱臣,真是太平天下,別有一番景象。迨至乾隆六十年,把人生富貴榮華際遇,無一事沒做到的,無一件沒想到的。一日,不料乾隆帝忽召諸王大臣入內,擬把帝位傅於太子,自稱太上皇。王大臣也沒甚驚疑,不過請皇上暫緩歸政。乾隆又開諭一番,說道:「朕遵守先皇遺法,已將太子之名,藏密正大光明殿匾內。」
  即命宮監取下,開匣一看,乃皇四子顒琰,遂命他嗣位。擬明年改元嘉慶。乾隆帝雖內禪,仍然大權在手,惟恐一旦交卸,有乖制度。今見嘉慶帝濬哲文明,溫恭克讓,於禮制上格外尊崇,遂決意歸政。於嘉慶元年元旦,舉行歸政典禮。王大臣率百官等上表恭賀。隨頒;太上皇傳位諭旨,大赦全國。元年四月。太上皇開千秋春宴;正在熱鬧之時,忽宮監遞來湖北督軍的奏摺,內陳枝江、宜都兩縣內白蓮教徒聶杰人、劉盛鳴等糾眾滋鬧等情,請發兵迅剿。要知勝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20:35

第四十二回     洪楊起據金陵南北搆兵

  詩曰:
  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
  風吹鼍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
  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先生解戰袍。

  卻說嘉慶帝為太上皇開千秋壽筵,正在高興之際,忽外面遞來湖北督撫奏摺,稱白蓮教徒由枝江、宜都,糾集黨羽滋鬧,請派兵速剿等語。嘉慶帝見奏,即敕湖北巡撫惠齡專辦剿滅事宜。誰知告警表章如同雪片:林之華起當陽;姚之富起襄陽;齊林妻王氏起保康。同時接踵而起者,約數十州縣,聲勢甚浩;幾遍湖北全省。嘉慶帝大驚,忙入宮稟知太上皇。太上皇斟酌妥當,即傳旨命西安將軍恒瑞率兵至丹陽剿林之華,都統永保等剿姚之富、齊王氏、枝江教匪,專敕鄂督畢沅、惠齡剿辦。
  各將奉詔領軍並進,至四月先後報捷,斬首數萬。那白蓮教徒聶杰人被總兵富志擒住,餘外的反格外橫鬧。原來白蓮教,元末有韓林兒,明季有徐鴻儒,後因剿滅未盡,復起滋擾。乾隆年間,有安徽人劉鬆,係白蓮教首領,被官擒獲,徙流甘肅。
  他徒眾劉之協、宋之清等未曾遭獲,分投川、陝、鄂一帶傳教,不過圖騙些錢財。到乾隆晚年,教徒竟至三百多萬。他造謠言說:清朝鴻運已過,劫運將來,現在真命天子已出世,你們若要免禍,須訪求真命天子保護。百姓聞之,統求劉之協把真命天子指出。劉之協遂將同黨王姓之子發生,冒充明朝後裔,指為天子,招集黨羽,各處勸募,置旗造甲,擇日發難。後被官兵聞之,將一干人犯並王發生,一並拿住。內有劉之協賄通押卒,半途放走。只王發生解送京師。乾隆帝見他還未成年,將他充軍,餘皆斬首。乾隆遂傳旨大索劉之協。此旨一下,官吏借此正好擄掠,四方百姓不堪其苦。於是憤集數十州縣,群起為亂,搶州州破,掠縣縣覆。又道四川達州徐天德與太平縣王三槐等,糾眾為助,弄得南方半壁危如石卵,告急表章紛紛進奏。嘉慶帝見之,甚為扼腕。於是立命內大臣額勒登、保將軍明亮等,先後剿平民亂;復命額勒登、保明亮等,一馳四川達州,一赴湖北,專任剿教匪事宜。又督敕各省督撫、將軍、都統等認真會剿,如再無功,立即拿問。此諭一下,各路統兵將帥均慎重起來,有議分剿,有議合攻,紛紛不一。於是,將軍明亮、都統德楞泰率兵連敗徐天德、王三槐等。
  川中鄉勇羅思舉起應清兵奮擊,先後擊斃教徒數萬餘名。
  不料又有河南大股教徒分道入川,徐天德等勢又振,會合齊王氏、姚之富等,將清將明亮、德楞泰、惠齡、恒瑞等東西追奔,意欲向北侵擾。幸虧清總兵王文雄帶了勁旅三千,奮力擊退。
  齊王氏等復退奔東南,復由山陽趨湖北。明亮等聞知,引兵急追,到鄖西界,一面飛檄鄖西鄉勇邀截,一面懸賞購齊王氏等首級。
  適四川東鄉縣鄉勇羅思舉、桂涵投營效力,受令斬齊王氏首級。羅思舉這人,智勇兼全,膽略出眾,遂率桂涵等攻破王三槐所在。桂涵前曾為大盜,能飛簷走壁,日行千里;聞清帥募兵,才同羅思舉前來投效,一入營即立大功。又探知齊王氏駐大寺內,兩人遂於夜間改裝,使起飛簷功夫,直入寺內,俯伏屋上,見室外護持甚眾,不便下去,即將瓦揭去兩層,往下一看,正對齊王氏臥室。室外人仍然未散,兩人不耐久待,即緣簷而下,挨至牀前,手執大斧,向帳內砍人。忽帳中飛出一足,直撲桂涵兩目,幸眼快,將斧旋又砍去。剩下一支蓮鉤,只聽哎呀一聲,恐外人驚動,不能出室,遂提足而出,復飛上屋,回營而去。時已天明,即呈明亮前獻功。明亮驗訖,即傳令速攻。此時,齊王氏被人削去二足,正在牀上昏臥,聞清兵大隊前來,即由姚之富令部眾抬起逃走。之富在前開路,向外衝出,走據山中。
  此日一陣,被殺死者八九千,王如美被俘,暫不處斬,著其指明齊王氏等聚處。明亮等帶同王如美登山瞭望。如美言駐左山,明亮遂令兵猛攻。又恐右山來援,德楞泰即當先,左手執牌,右手提刀,邁步直上,兵士亦隨後跟進。此一陣好似宋朝岳武穆大破朱仙鎮一樣,一時左山教徒被殺得乾乾淨淨。因齊王氏、姚之富兩人為首,令兵士將兩人之屍檢出,另分其屍,將首割下,傳知各省,盡說渠魁殄滅,從此可以蕩平。偏偏的死一個又生一個,死兩個又生兩個,竟弄得年年不得太平。頭目王三槐、徐天德前日奔逃,後接著齊王氏等眾又猖蹷起來。
  今齊王氏、姚之富又被剿死,也覺勢孤。現聞四川道台劉清奉川督勒保令,前來招撫,心中也願投降。何以劉道台一出,三槐即服?因這劉道台前做南充知縣時,百姓都稱他劉青天,人人都佩服他的。且說勒保前日剿滅教徒時,是一個蠻寨女子幫他造成的功,他就冒了人的功,謊奏皇上,皇上不知,以為就是勒保本領,所以命他督川。哪知川中教徒格外猖橫,勒保率兵進剿,被王三槐殺得大敗,束手無策。他手下有一個辦文案的先生,替他想一條計,說現在建昌道劉請,百姓皆佩服他的,叫他前去招撫三槐。三槐若來,將他獲住,解送京師,豈不是大帥功麼?於是勒保從計,即遣劉清前往招撫三槐。劉清奉命,帶同隨員二人前往,一是劉清文案,一是勒保屬員。三槐聞劉青天到寨,忙出拜迎。劉清把前來招撫敘說一遍。三槐恐川督遣他前來誘捕,未便即允。劉清往返三次,並將隨員留押,三槐始允,隨同劉清出寨,眾人素信劉清,也不阻擋。三槐將到大營,由劉清引入。勒保故意擺出威勢,喝令將三槐拿下。劉清一見,遂上前道:「大帥如此辦法,其如二隨員何?」勒保大喝道:「三槐是白蓮教首,已是不赦的,兩個隨員有甚要緊呢。」劉清歎恨而回。一日,文牘劉星渠逃回,劉清問他逃回緣故,答道:「賊眾見三槐未回,意欲將吾及都司償命,吾等無法,只得哄稱,勒公要重用三槐,暫且留住,賊等疑信參半,我說前去代為探信,賊知我是大人這邊,故未阻擋,都司亦要同來,被賊留住。倘勒公變卦,其屬員能保性命?」劉清道:「他既失言,我亦不能在此了。」於是寫了辭稟,遣役夫送去,自己帶了文牘,匆匆回去。過數日,上諭下,加升勒保官銜,一面將三槐解送京師,交刑部治罪;一面進兵攻餘黨。其時,白蓮教眾見三槐已問罪,遂奉冷天祿為首,拒抗官兵。官兵晝夜攻打。看看糧盡,冷天祿詐請投降,夜間卻襲清營,清兵不防備,殺得清兵大敗而退。勒保又想招撫,哪知這番真不上當了。
  此時嘉慶四年正月,太上皇忽然得病,醫藥無效,竟然薨逝。乾隆帝由二十五歲嗣位,在位六十一年,觀政四年,至臨崩,共九十年。嘉慶帝捶胸大痛。越數日,命軍機大臣擬一道諭旨,頒給各省諸將帥。各省將帥接旨,覺得比前日嚴厲非常,個個皆慄慄祗懼。一日旨下,命拿大學士和王申,交刑部議論擅專大罪。原來嘉慶帝素恨和王申,因太上皇在日,不便疏斥。
  今太上皇崩,個個皆疏陳他的劣跡,共列成二十條大罪。嘉慶帝一見,立即傳旨賜他自盡,所有和王申引用的人員,統行革職。和王申既誅,遂傳旨提王三槐親訊。三槐只供「官逼民反」四字,餘無一言。嘉慶帝再三訊問,只此四字。嘉慶道:「難道四川官吏,連一個好的沒有麼?」三槐道:「只有一個劉青天。」嘉慶道:「哪個劉青天?」三槐道:「現任建昌道劉清。」
  嘉慶道:「餘外就沒有麼?」三槐道:「巴縣老爺趙華,渠道老爺吳桂,雖不及劉青天,也就是好官。」嘉慶聞言,感歎一聲,即將三槐下獄。嘉慶帝經王三槐一供,隨即下諭旨。內外官吏接旨後,方知帝平日留心政治,所有統兵將帥,雖然不能盡換,也就漸漸更易。從此,嘉慶帝每頒一道諭旨,皆雷厲風行,無論內外官吏,皆凜凜祗遵,不敢再蹈故轍。於是各省領兵將帥,皆振刷精神。惟勒保因冒功而得握大柄,每令人為先鋒,自己居中,獲收漁人之利。此次額勒登保一軍,斬了冷天祿,德楞泰一軍與徐天德相持,明亮一軍奔走陝西境內,未得全勝。勒保終是見敵生畏,按兵不動,被新任湖廣總督倭什布據實參他一本。嘉慶見表大怒,即命官前往拿京問罪,其經略事務,著明亮代理。後明亮因剿匪無功,與永保互訟。二人均被拿京逮問,著令額勒登保代任經略。額公接了經略任,便施展他平日用兵才略,遂籌劃全局,於是左發兵,西痛剿。
  適德楞泰追徐天德,與高均德相遇,德楞泰奮擊,將高均德擒斬,申表泰聞,旨下,授德楞泰為參贊軍務大臣。高均德既死,又有冉天元為亂,亦被德楞泰擒斬。餘如王廷詔、徐天德、樊人傑等,至嘉慶六年,亦先後擒斬。嘉慶九年,始報肅清。不料西北已定,偏偏東南海寇又起。乾隆末年,安南阮光平父子竊位據國,國用很不足。他想個主意,召集沿海盜賊,封他官爵,叫他在海中劫掠商舶,以充國用。於是海寇日盛一日,膽子越弄越大,劫了海舶,又想上岸劫掠。浙江定海總兵李長庚,生長閩海,素知海中險要,而且忠勇可欽,一日聞報,率領三鎮水師,出口勇剿。是日值颶風大作,雷雨交加,將寇艇多半撞沉,其餘潛蹤上岸,被兵士搜索淨盡,一個不剩。其中有四個頭目,佩有安南總兵的印,長庚大怒摘下,將四人磔死。行文至安南,將印擲還。會安南有內亂,係廣南王後裔阮福映自逞羅入國,滅了阮光平,恢復舊國。此時見清朝的文書,惟恐清朝興師前來問罪,遂一面聲明此事是阮光平父子所為,一面上表入貢。嘉慶見表,恐罪非其主,遂封他為越南國王,令嚴懲海寇。福映接旨,遵照辦理。無奈海寇一時難以掃盡。
  內中有兩個寇首,一個叫蔡牽,一個叫朱濆,號召群寇,把閩海口岸作出沒根據。又結通陸地上教徒,暗濟槍械,猖獗萬分,官兵都無可如何,只有李長庚還能與他對戰。嘉慶帝知長庚忠勇可嘉,遂升他為閩省提督,後又調任浙江,與巡撫阮元甚為投契,即籌款十數萬,置造大船數十隻,鑄大炮四百尊,向各船配搭。每日向海岸往來游弋,敗蔡牽於岐頭東霍等洋,擒張如茂,兵威大振。後蔡牽被長庚剿得無路可逃,齎銀至閩督王德處乞降。閩督見了數萬銀子,如見父母一般,遂遣人前來招撫。長庚明知蔡牽不是真降,況且是閩督招撫,不能作梗,只得歎息而退。哪知蔡牽經此一庇,遂暗暗將船修好,糧米裝足,又暗地買通姦商,叫替製造一隻大船,裝好貨物,只說裝貨出口,哪知一出口,即交蔡牽,牽得了船,即揚帆而去,橫行海上,與朱濆合勢,再犯溫州。溫州總兵胡振聲率不整不齊水師出來抵禦,被蔡、朱一揮,化為齏粉,連胡振聲也入水中矣。
  蔡、朱回舟入閩,閩中無一人敢前來抵敵。嘉慶帝聞知,遂命長庚總統閩浙水師。長庚奉命,遂將溫州海壇二鎮水師為左右翼,晝夜操練。於嘉慶九年,向馬跡洋出發。至冬月,敗朱濆於甲子洋。次年春,又敗蔡牽於青龍港。蔡牽屢敗屢憤,索性聚集百餘艘,東犯台灣,並結岸上土匪,侵犯府城,自稱鎮海王,全台大動。閩督王德飛奏朝廷,嘉慶帝忙飭成都將軍德楞泰,佩欽差大臣印,調四川兵三千赴剿。將軍賽衝阿為副,分兵兩路。兩將軍尚未出境,李長庚已至台灣。他見鹿耳門被阻塞,遂向他處尋出小港,港名安平,直通府城,急令總兵許鬆年、王得祿駕小舟率兵潛進,自督大隊守住南北兩汕要隘,以截蔡牽歸路。蔡牽只道總門塞斷,只顧放心前進,不想許、王兩人率兵由間道攻進,直前進剿。蔡牽分兵御之,每戰皆敗,人數船隻損失甚巨。料台灣難拔,想從北汕逃走。將要出口,見口岸有大船無數,塞住出路,遙望一隻大艦上立一大將,手執大令,如天神相似。仔細一看,正是那百戰百勝浙江提督李長庚,遂歎一聲道:「遇此公,吾無命矣。」誰知陡然起陣怪風,兵士站立不住,蔡牽趁此逃走,一出海口,哪裡擋得住,僅奪了數十號戰船。哪知嘉慶帝昧著良心,說他縱賊遠揚,旨下摘去他翎頂,德楞泰等一律退回。長庚大憤,復率部眾力剿。
  退至福寧岸上,無一兵夾擊,蔡、朱見長庚勢孤,合兵來攻,被長庚猛力殺退。牽遂與朱濆分竄浙江定海。長庚跟追,專擊牽舟,牽受創又退。旨下復長庚翎管,庚方稍安。不料浙撫阮公丁憂去任,長庚撫膺歎息。部眾曰:「阮公雖去,何患無人,現閩督王公,不比阮公猶勝乎?」長庚道:「不要提起王公還可以,吾自出師以來,多虧阮公;若王公,連一樣也做不到。」
  不料閩督王德激起眾怒,遂群起促長庚據實列奏。嘉慶帝明白如鏡,將王德革職拿問。另命阿林保繼任。不料去一個壞的,又來一個丑的,真是患無已時了。阿林保到任,又與長庚不合,不到一月,彈劾三次。皇上心疑,留中不發,密令浙撫清安泰查復,雖不及阮公,也不甚糊塗,把長庚海上情形統籠起來,具表奏聞。嘉慶本是明君,一見此表,即知阿林保忌功,遂下旨督責阿林保,倘再忌功誣劾,王德就是你鏡子。命長庚督造大船三十隻,長庚內無掣肘,外無阻礙,可以得志。不料阿林保受此一責,格外大怒,總要置長庚於死地。長庚正想修理船隻,無奈阿林保催戰文書,三日一道,五日兩封,不許休戰,不滿一月,下了十數道檄文。長庚歎道:「我不死海賊手,也難逃奸臣手中,看來與賊同死為幸。」遂召集將士,剋日出師,憑一股銳氣,駛船出港。蔡牽船一見長庚來,望風而逃。追至竿塘,擒獲蔡牽姪兒,名叫天來。長庚往來海面,追得蔡牽無路可歸,命許鬆年擊朱濆,自己敗蔡牽數仗。蔡牽逃至黑水洋,再逃已無路了,只得決一死戰。長庚親自擂鼓,戰有兩個時辰,牽船上風帆被彈擊裂,急令兵士迎風放火,火勢炎炎,燔及牽船。不料牽船一聲炮響,穿入長庚船中。兵士回頭一望,見長庚已跌倒船板上,連忙來救,彈子已中咽喉而死。張見升是阿林保之人。他見長庚死,引軍退回,牽乘勢逃入安南去了。這信傳至京中,嘉慶帝不勝歎息,追封壯烈伯,賜諡忠毅。自此閩督改任方維甸,浙撫復任阮元,命長庚部將王得祿、邱良功升任提督,分領長庚舊部,同心協力,為長庚報仇。
  王、邱二提督聞許鬆年在閩海擊死朱漬,濆弟朱渥率眾乞降,已立大功,自己恐落後,被人笑無能,遂慷慨誓師,決擒蔡牽。此時牽勢日蹙,招集餘賊,再入海面,直至定海漁山。
  王、邱二人跟追至綠水洋,又被逃脫。二人憤甚,遂議分兵,指定蔡逆進剿。次日,又跟追至黑水洋,不料良功船與牽船並列,王得祿船亦至,合攻蔡牽。不料良功船少停,被敵眾扯毀,又用綻扎住良功坐船。良功執刀前去砍綻,忽被敵眾用長矛將良功腳刺中,良功部下見主將受傷,毀綻脫出。蔡牽又想逃走,王得祿又率眾而上,敵船彈已打盡。王邱大呼道:「賊彈已盡,望極力擒獲,擒者受賞。」軍士一擁上前,一面放火,一面用矛鉤扯船篷。牽知不能逃出,遂用炮將船擊裂,連船帶人均進龍王宮了。餘黨乞降。王、邱二人收兵而回,忙用紅旗報捷,飭封王得祿二等子,邱成功二等男。
  嘉慶十六年,彗星見西方,欽天監奏星象主兵。嘉慶帝問在何時,經欽天監查核,應在十八年閏八月中,將十八年閏八月改作十九年閏二月,或可消弭,亦未可知。嘉慶准奏,不料轉眼已是二年,嘉慶已把前事忘了,七月閒秋狩木蘭,啟駕而去。不想宮中竟鬧出一個大禍。原來京南有一班亡命,立了一個教會,叫作天理教,又叫八卦教,大意與白蓮教差不多,召集黨羽,遍布各省。內中有兩個教首,一個叫林清,傳教直隸;一個叫李文成,傳教河南。這兩人內外勾引,蠱惑愚民,一心要想做皇帝。聽欽天監說星象主兵,移改閏月,便欲乘間為亂,造了兩句謠言,說道:「二八中秋黃花落,清朝最怕閏八月,天數是難逃,改也不得了。」適直隸旱災,流民成群,林清費數萬銀子,買通內監劉金等三個太監作為內應,一面暗招李文成來京,作為外援。文成到京,約定九月十五日舉事,就是欽天監說的十八年閏八月十五日。林、李二人以為人不知,誰知滑縣知事強克捷早已聞知風聲,飛遣人報知巡撫高杞、衛輝府郎錦麒,請速發兵掩捕,莫待此事發生。巡撫、知府反責他造謠生非。克捷急得了不得,申詳兩回,皆不應。暗想李文成是本縣人,他謀為不軌,朝廷見罪下來,不說上司不發兵,反罪我知情不舉,我前後總是死,不如弄一個先發制人,就是死也是為國為民的了。主意已定,等候天晚暗傳人眾,齊集縣衙聽差。衙役見縣主已經坐堂,便道:「你們隨我來,將一切用物備齊。」衙役遵令。克捷出衙,上轎前行,來到李文成住宅,把前後門把住,內中雖有通聲,也不敢多言。克捷由前入後,直至內室,將李文成捉住,用鐵鏈鎖上,帶入衙門,即坐堂審問。文成故笑道:「老爺要拿人,也要訪明罪過。我也不犯法,拿我何為?」克捷大怒道:「你私結會匪,謀為不軌,本縣訪得明明白白,你還敢賴嗎?好好招出,免得受刑。」文成不招,克捷道:「你膽大妄為,不用刑如何肯招。」令衙役將夾棍套上,遂一收一緊,把文成夾得死去活來,腳脛爆斷,暈過數次,總是不招。克捷心想道:「他腳脛已斷,諒不能逃,再設法訊問。」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21:20

第四十二回下     洪楊起據金陵南北搆兵

  且說文成黨羽聞首領被擒,遂商議劫獄,將他救出。大眾議妥,於九月初七日聚眾數千,直入滑城縣署。這縣署只有幾個衙役,並無有一兵一座,所以他們一入,役吏皆跑光了,內中只剩克捷一門家小。這些人不由分說,走上前去,你一刀,我一刀,連克捷帶家小剁成肉糊。急忙到獄中將文成救出,舁逸而出。文成道:「直隸林首領本約我奎十五日到京接應,今日鬧將起來,路上必有官兵阻攔,如何過去?」當下,眾教徒既將官府殺死,也無處可容,只得分兵入犯,遂攻山東直隸,以期克成。哪知嘉慶在木蘭業已聞警,飛檄六百里,加緊諭旨,著山東、直隸、河南督撫等,迅速派兵防堵截剿。此旨一下,各省紛紛出兵防堵。
  且說京內林清,見己近期,只望李文成率眾前來入援,不料事泄被捉,幸虧黨眾救出,致各省鶴唳風聲,所以文成不能如期。及至林清發難,外援斷絕,故此一事無成。卻說嘉慶帝在木蘭,忽想起欽天監之言,遂即啟駕而來。京中文武亦議前往接駕。再說林清至期,先派黨羽二百,暗藏兵器,潛入城中,自己卻在外候信。哪知這二百人在禁城內四處遊行,專等內應。
  至日暮,見有兩人前來,向前一看,見是劉金、高廣福兩個太監,一齊向前引了幾步而去。眾教徒等遂即發難,一半攻東華門,一半攻西華門,均以白布包頭作為暗號。那守東華門的侍衛,見有教徒入來,猛力格拒,教徒退去,將門關好。西華門不及防禦,竟被教徒衝入,反把門關好,以拒禁兵。隨即向內,奈不分路逕。正在分辨,忽見閻進喜到來,指引路逕,叫他向西直攻大內。這些教徒指望立時攻入,搶個滿載而歸。哪知宮中層樓環繞,莫辨路途,左旋右轉,見前面一所大屋,疑是大內,遂一齊斬關撲去。到裡一看,連什麼皆沒,眾人打火一看,匾上寫的是文穎館。眾人越過數進,皆是聲息俱無。迨闖至尚衣監,乃大噪起來,也不問東西南北,分頭亂闖。有闖到降宗門的,也有闖到養心門的,皆關得好好的。內中有一個說道:「我們只顧亂闖,哪時才入大內。我看這牆裡面必是皇宮。我先爬進看看,你們隨後爬進,免得緊急時尋找。」遂手執一面白旗,正要爬上牆頭,忽牆內飛出一彈,正中這人左目,「哎呀」一聲,跌落牆下而死。連爬數人,均被彈傷跌下而死。列位,你說放彈的何人,原來是皇次子是旻,時在上書房,忽聽外面大喊,問:「何事?」內侍出視,方知有匪攻入城內,忙回告皇次子。皇次子遂佩上撒袋,掛了腰刀,手執鳥銃,帶了內侍,來到養心門,命內侍布好梯子,緣梯而上。正往四望,見一執旗賊正要上牆,皇次子隨發一彈,口打中人左目而死。
  又上,又中彈而死。貝勒旻志,也彈中人腦而死,餘者竟不敢上了。眾人無法,遂到隆宗門放起火來。皇四子正著急,忽聽霹靂一聲,雷雨交加,將火熄滅。眾教徒見事不成,都想逃命,哪知天色昏暗,不分路逕,有失足跌水而死。此時,王大臣帶兵入衛,各處一搜,擒獲六七十名,即時訊問,俱稱由內監劉金、高廣祿、閻進喜等引入。遂命兵士將三人拿到訊問。三人見已供明,無可抵賴,只稱「該死,該死」。
  且說嘉慶帝在行在,接皇次子察報禁內一切情形,立封智親王,其餘親王貝勒俱升賞。遂尚書托津英和回京,查辦餘匪。飭陝督那彥成為欽差大臣,督兵剿河南。然後從白澗回鑾。托津英和將到黃村,聞林清已擒,旋即回京。
  九月二十三日,帝御殿,親訊教首林清及通匪諸太監屬實,旨下,均凌遲處死。
  是時,李文成因脛斷不能從行,只得留守滑城,其餘本欲如期赴援,不料為天雨阻住,又為官兵堵截,不能前進,只好聚集道口鎮。哪知嘉慶帝派欽差大臣那彥成,偕提督楊遇春,率兵至河南衛輝府。遇春自率親兵數十人至道口,奮勇直剿。
  教徒一見清兵前來,預備迎戰。忽見大旗飄揚,當中一個「楊」字,教徒素知遇春聲名,早已嚇得逃入城去。遇春向前逕追,殺死教徒數百,方欲回軍,查視親兵尚少二名,復單身前往,衝入敵陣,又殺死多名,方將二屍奪回,暫住北岸,待彥成到來,一齊進兵。哪知彥成膽怯,不敢前進。後嘉慶知此消息,遂傳諭催促速進,才敢前進。遇春進攻道口,教徒一見大呼曰:「不好了,楊髯子來了。」忽報馬說直求教匪已平,又報山東教匪亦肅清。遇春聞知,與彥成曰:「二處已平,獨吾未見成功,奈何?」正論間,忽報索綸奉旨率兵前來助剿,彥成召入,遂分兵三面進攻。教徒不能支,護李文成出城,將逃走太行山。
  楊芳跟追至輝縣山,奮勇殺入。忽山中火起,文成燒死火中,教徒逃走入城。楊芳又逼城,用大炮四面進攻,約時許,城角崩坍,官兵爭先奪入,守城首領牛亮臣、徐安國等均被擒,檻送京師磔死。河南大定。天理教教殲滅無遺,傳令班師。有旨:命彥成率本部移剿陝西三才峽賊。三才峽賊,緣多木商夫役,因歲饑停工掠食,地方官捕急,推萬二為頭目,集眾抗命,後被祝廷標等剿滅了。此後各地亂民亦紛紛剿平。
  嘉慶二十五年,帝循例秋狩木蘭,親王貝勒扈從侍。不料嘉慶駐避暑山莊,竟染寒熱病症,日漸沉重。帝即傳召諸大臣道:「嘉慶四年,朕遵守家法,已立次子旻寧為皇太子,今旻寧隨朕駐此,著即嗣位。」未幾駕崩,在位二十五年,壽三十八歲。皇次子智親王,擗踴大慟,當命御前侍衛馳驛回京,尊母后鈕鈷祿氏為皇太后。皇太后懿旨著馳諭皇太子,早正大位。
  皇太子遂奉梓宮回京,安厝乾清官,始即位於太和殿,頒詔天下。明年,改元道光元年,是為宣宗,尊諡大行皇帝為仁宗,卜葬昌陵。
  道光即位數日,想起乾末嘉初以至於今,東征西討,庫款已算用盡,若再不節省,國用何能充足。遂把宮中糜費並一切奢浮,自后妃而下,一律皆從節儉樸實上做去,何怕國不富,民不興呢。並令親王、貝子、貝勒、王大臣等,不准廣納姬妾,任意揮霍。王大臣等聽命之下,也有真真奉行的,也有陽樸實而陰仍照常奢華的,皇上如何能察覺。雖有此諭,至於奉行不奉行,不過在其自己。
  卻說道光五年,回酋張格爾糾眾叛邊,原因欽差參贊大臣斌靜與回部伯克章京表裡為奸,種種萬惡。道光帝命將軍慶祥往勘,慶將軍暗將斌靜平日不法情形,據實奏明,奉旨革職拿問,派永芹代任。張格爾格外猖獗,清兵屢敗,永芹不敢隱諱,拜本乞援。道光帝召回永芹,命將軍慶祥往代,慶祥缺,命長齡往代。慶祥率兵進戰,被張格爾連克七城,逼得無路,投繯自盡。清帝聞報,命陝甘總督楊遇春為欽差大臣,統陝甘兵五千,馳赴回疆,會諸軍進剿。又授長齡為揚威將軍,又命山東巡撫武隆阿率吉林、黑龍江兵,會陝甘總督楊遇春合剿逆回。
  白楊遇春到此,軍務稍有起色。道光七年,清將軍長齡、楊遇春率領中軍,分武隆阿、楊芳為左右翼,三路進兵,個個敢戰。
  回眾不能敵,紛紛潰敗,遺下糧草牲畜等物。此時清兵正乏糧,盡被搬取營中。清兵得食,格外膽壯。復令兵士追剿,勇氣百倍,殺死回逆無數。一退一追,清兵遂逼薄喀什噶爾城下,一鼓登城,擒住張格爾姪並兩偽帥,逆伯克等殺死數萬,活擒四千多名,申表奏捷。長齡指望升賞,不期旨下,反說未擒獲張格爾,臨巢脫兔,長齡、楊遇春、武隆阿皆奪去職銜,敕令勒限捕獲。長、楊等復率兵前進,把已失數城均克復回來。有旨責諸將,師久無功,孤軍深入,暫且罷兵。諸將得旨後,即遵旨分任各事宜。長齡上表,請釋回酋等語。道光帝得表,大怒,責他昏憒,有旨革職,幸虧楊遇春為他划策。原來回眾分白、黑兩派,一叫白山黨,一叫黑山黨,張格爾屢虐黑山黨,黑山黨大怒,陰通清兵,謀襲張格爾,長齡表中就用此意。楊芳命黑山黨揚言清兵盡撤,喀城空虛,諸回統望和卓回來。此語傳人張格爾耳中,遂糾合殘眾,派人探知,果不見官兵蹤跡,遂入阿爾古城。至歲暮,擬待除夕日襲城。是夕,張格爾巡城,見東北人馬行動,大驚道:「清兵來了。」急開城出走。楊芳率兵逕追,奮勇一鼓擒之,遂用紅旗報捷。道光帝大喜,命長齡等帥師凱旋,親御午門受俘,廷訊張格爾罪狀,即寸磔梟示。
  道光帝聞內外安靜,遂召那彥成、楊芳回京。不意道光九年召回,安集延即於十年入寇。後來浩罕要請通商免稅,奏知道光,道光命長齡從浩罕要請,定了和約,此事算已了結。
  道光十一年六月初九日,生一皇子,取名奕讠寧,就是後來嗣位的咸豐。道光十九年,皇后鈕鈷祿氏崩,道光帝甚為憂傷,命皇四子奕讠寧擰守著苫塊大禮,居侍梓宮。不料喪事才了,忽東南疆吏報稱西洋國英吉利國,見各國在中國通商的不少,他就造許多航海商船,運貨到中國通商。不意亞洲西南印度國見英國通商,就生嫌隙,兩下開仗,一陣被英國就滅了。英國就強盛起來,把印度國出產品鴉片運到中國,高價售銷,貽患無窮。道光即位,頭一件就禁鴉片,一面頒發禁鴉片諭旨,一面命重要大臣於進口船隻立予查檢。奈刁商猾吏從中受賄,鴉片輸入格外加增。有湖廣總督林則徐,剴切上疏,言煙不禁絕,患無底止。道光帝見疏,召林則徐進京,授以方略,給欽差大臣關防,令赴廣東查辦。
  林公奉諭後,即赴廣東,發出一道雷厲風行告示,內載「吸煙絞罪,販煙斬罪」條例。手下府吏胥徒盡心辦事,皆無私弊。
  後在零丁洋查獲英運煙土二萬數千箱,申表奏聞。旨下,即命林則徐就在廣東銷毀。林公遵旨,即照會英領事義律,眼同銷毀。從此,英國就與中國多事了。英領事將僑寓英人數十家移居他處,暗招英國兵艦突擊九龍島,被清兵將英艦擊沉一艘。
  義律心驚,央葡萄牙人代為疏解,願遵清律,請削去人即正法一條。林公未允。義律即報知英主,英國朝臣議論不決。英主道:「總從多數為是。」即照會義律為陸軍統帥,伯麥為海軍統帥,水陸並進,向中國而來。清帝知戰端已開,命林則徐督兩廣,調鄧廷楨督閩,守禦閩海。則徐購外洋新聞報紙,偵察西事,知英國決意主戰,急備海陸軍兵,以便開戰。募壯丁,練水師,軍勢甚盛。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英軍駛艦直抵澳門口。則徐率火舟堵搴,乘著風潮,向英船縱火,英軍急退,已燒燬英艦兩隻。英將伯麥募賄漢奸,千方百計,不能損則徐分毫。伯麥無法,率兵攻廈門。則徐見英艦北去,遂知照閩督廷楨。英兵將到廈門。
  被廷楨派水師襲擊。金廈兵備道劉曜春固守炮台,英兵來攻,被炮彈將艦打毀幾只,料此處也不能入。又向浙海,浙省官吏失於防範,被英艦駛入,進攻城池。定海總兵張朝發陣亡。道光帝即命兩江總督伊星布視師浙江。未至,英將分兵去攻天津。
  哪知清廷滿官聽英兵攻天津海口,合奏林則徐辦事太躁,致英主怒開戰端,今英將前來,不過要求許他通商,賠償貨價,望聖上招撫,宜以罷兵息戰為是。次日,義律登岸,帶英兵二十多名,直入總督衙門。琦善聞英領事來,忙出迎入。義律即呈上一書,係載的要約款子六條。琦善閱畢,沉吟不語,義律知他膽怯,又拿大話一嚇,反去央他說情。
  且說林則徐加意海防,杜絕私販,不料琦善奉旨赴粵查辦。
  一日旨下,責林則徐辦理不善,著解來京交部議處,命琦善署理兩廣。琦善到任,終查則徐罪狀,又反則徐政策。義律看琦善已入其殼中,備文一角,索前六款,並讓香港一島,率兵進港。副將陳連升接戰,陣亡,連升子舉鵬、千總張情鶴均戰死。
  英兵進攻,沙角、大角炮台俱陷。李鎮台廷鈺入,向琦善道:「沙、大兩炮台俱陷,英兵又進攻虎門,請大帥速發兵救援。」
  琦善道:「吾已令鮑鵬前去議撫。」廷鈺道:「鮑鵬是英兵漢奸,何可過信?虎門一失,省城不保。」說之再三,兩次發兵五百,廷鈺只得帶往保守炮台去了。忽報聖旨下,琦善接讀,方知家產籍沒,大痛道:「早知如此,吾亦不來,況怡良我與他無仇,何故參我?」著人將奏表抄來一閱。內中說他擅專,盡把香港割讓,並承認要求六款。
  義律知清廷決意主戰,與伯麥商議,趁清廷派奕山、楊芳、隆文等未到,遂調齊兵艦,向虎門進攻。水師提督關天培正守靖遠、炮台,見英兵來攻,開炮轟擊,未中要害。英兵冒死攻入,天培無援,被英兵擊死。靖遠、威遠、橫檔三炮台並虎門均失守,總兵、游擊、守備等同時殉難死。幸虧參贊大臣楊芳率湖南兵五千趕到,城內賴以保全。琦善已解京問罪,英兵屢次來攻,皆楊芳督兵殺退。次日,美國領事來營求見,楊芳命兵請入。美領事言英人本不願生事,但要求通商等語。」楊芳言候上諭再議,遂將美領事為英求請通商等情,與怡良會衝具奏。道光帝不允,旨下促剿。是時,奕山等均到粵,看此局勢艱難,遂議請林則徐出來籌議。則徐言現在敵已深入,惟有將他誘出,將要口暗設梅花樁,用重炮把守,方能萬全。道光帝復授林則徐四品京堂,赴浙海會辦軍務。忽英領事命人親索煙價,被奕山喝退,於是整兵出戰,連燒燬英船三隻,斃英兵數百名,又誤傷美人數十。正然喜慰,忽飛報英兵率大隊前來,將天字炮台攻陷,港口水師六十多船亦被英兵使漢奸燒盡,現正攻打四方炮台,甚為吃緊。又報四方炮台全陷,奕山聞言大驚,幾乎跌倒。楊芳即率兵上城防守。英兵越戰越勇,清兵實難抵禦。經廣州府餘保純出去議款,由美人調停,議出四款,賠款讓香港等條,英人方才退兵。奕山捏詞謊奏,道光以為是親信老臣,傳旨准奏。清帝只道和議既定,從此可以無事,哪知英人陽奉陰違,一面率軍艦退出虎門,先整頓香港,恢復廣東營業。伯麥與義律心想趁此兵威,興兵北犯,不意為颶風將坐船撞破,沉船無數。
  此時林公與鄧廷楨皆被劾謫戌伊犁。閩督換楊伯燾。楊公亦熱心拒外,見英兵攻廈門,急率兵抵禦,轟毀英艦數隻。奈英兵太猛,連陷炮台三座。金門鎮總兵江繼芸及副將都司等均陣亡,廈門失守。
  兩江總督裕謙視師至浙,正值清廷諭促裁兵。裕謙道:「英兵常增,我反裁兵,這是彰穆阿誤國了。」忽報:「英兵來攻定海,已進竹山門,被我軍擊斷大桅,現已退去。」次日報曉,峰嶺失陷,王總兵陣亡,竹山門失守,鄭總兵戰死,葛鎮台雲飛亦戰亡。裕謙道:「各處失守,浙海去矣。」一面飛章出奏,一面召集部將,盟神誓眾,親讀誓文。正讀間,忽報英兵到來,裕謙即分遣兵將出城抗御,殺死英兵數百。不料英兵勢重,招寶山、金雞嶺一時皆陷。英兵已臨城下,清兵紛紛逃避。裕謙無法,遂投灃池自盡。經家人救活,舁奔寧波餘姚,數日方逝。英兵乘勢入城,搜獲裕謙,又攻入寧波。
  清帝命奕經為揚威將軍,馳赴浙江防剿。奕經調集各省軍兵,先定進剿方略,然後出攻鎮海。總奈英軍勢重,又買通鄉勇,抗拒官兵,把清兵前隊全行覆滅。先是兩江總督伊裡布事涉通番,被逮人京。浙撫劉珂上表一道,說他並無私通情事,英人素所敬服,倘命他督浙,可弭戰禍。道光帝哪知他是一類,遂照准赦伊裡布罪,命他督浙。一到浙江,密令奕經暫勿出戰。
  英兵攻破浙海,轉入江蘇至吳淞口。提督陳化成甚得兵心,聞英兵到來,親自上台督戰。一炮將英艦擊沉,接連數炮,擊死英人數百。總督牛鑒見清兵得勝,大喜。忽見英艦一彈飛來,正落在面,他心一嚇,即時奔回。眾兵見大帥奔回,以為炮台失守,遂紛紛逃散。英兵乘勢上岸,據了東炮台。化成竟中炮彈而死,英兵遂得兩炮台,轉陷上海。即由長江直入,連克瓜洲、鎮江,逕入江寧,經兩江總督牛鑒、浙督伊裡布、欽差大臣著英三人,議出賠款讓地各種賣國的條例,英人始允,中英和議告成。此道光二十四年也。
  不料為各國覬覦,均要仿照英例,與中國訂約通商。道光二十七年春月,授徐廣縉為兩廣總督,葉名琛為廣東巡撫。英人又申請二年前條約,經廣縉婉言謝卻,又見廣東紳民憤氣勃勃,恐犯眾怒,遂不敢再逞故志。道光二十九年四月,上諭嘉獎徐、葉兩督撫內安外之功,甚為榮耀。道光帝現已近古稀,不意經此一氣,時常也就有病,又經皇太后一死,皇四子福晉薩克達氏又病歿,因悲傷過度,竟致一病不起。至三十年正月,乃召御前大臣、軍機大臣等,令到正大光明殿匾後,取下秘匣,宜示御書,乃是「早四子奕讠寧」五字,即立為太子。遂下顧命道:「朕死後,爾大臣等,宜夾輔太子,匡逮王室,宜以國計民生為重,朕亦不多言。」延至日中,竟爾駕崩。皇四子率文武大臣等哭臨視殮,王大臣等奉皇太子奕許即位,是為文宗。
  次年改元咸豐元年。即位後,留心政策,親賢遠佞,如林則徐、周天爵、達洪阿、姚瑩等,擢升重任,把穆耆這班奸佞革的革了,降的降了,真是朝野謳歌,萬民稱頌。
  咸豐元年,兩廣歲饑,盜賊四起,東搶西掠,鬧得民不聊生,稟官官不理,弄得百姓無法,只得自辦團練,以資保衛,這也是清朝的運氣,中國人民的大劫數。且說金田村內有個大首領,姓洪名秀全,是廣東花縣人氏,生於嘉慶十七年,幼失怙恃,及長,胸懷大志,因無家業,難以為生,遂想出一個救急的法子,以賣卜餬口,往來兩粵。有位朱九濤先生,信奉耶穌,到處勸人行道。一日,秀全行至村市中,正遇朱先生講說基督教義,雲基督教推耶穌為教主,也尊崇上帝,上帝就予福祿,予人壽算,直說得天花亂墜。秀全聽之,半信半疑。次日,秀全就邀了同邑馮雲山去訪九濤,彼此各道名姓。九濤道:「久仰大名。」秀全道:「昨聞先生法語,拓開心胸。」越談越投機,遂拜九濤為師,誠心辦道。九濤死,秀全繼傳師道,後與雲山赴廣西,居桂平、武宣二縣間。桂平人楊秀清、韋昌輝,貴縣人秦日綱,武宜人蕭朝貴等,素與秀全莫逆,就將妹子嫁與秀全。秀全得了這些幫手,就派他們分投各處,設立教堂。
  秀全與馮雲山等想了一策,裝成假死,各處的人紛紛前來弔喪,賻義甚厚。過數日,說洪先生復生了,此事一哄,外面的人以為奇事,均來教堂瞧看。秀全道:「我死七天,走盡了三十三天,遇多少天神天將。我本不欲再歷塵世,總奈天帝說我塵根未淨,叫我仍回凡間,勸化愚民,俟功成緣滿,自然將我接昇天界。臨了有幾句話,叫我不要泄漏。我想你們皆是愚民,不能不把這幾句說明。列位:現在清朝氣數已盡,人民將要受害;如要免害,可以入我的會,趕緊前來報名。每人會費銀五元;如未帶來,可以暫欠,改日納還可也。」於是,蕭朝貴捧出一本簿子,擺在桌上,一面報,一面寫,登時寫清。此時,秀全見人已有數萬,遂欲刻期發難,共圖大事。一面令雲山去邀楊秀清、韋昌輝等,聚集金田村中,專候秀全到來行事。眾人聞秀全在土豪胡以晃家,即率眾前往,迎至金田。秀全見金田村來了許多豪客,互通姓名,秀全大喜。遂歃血訂盟,推秀全為首,秀清次之,其餘挨次序及。就在金田村中,豎起寫著「興漢滅胡」的大元帥旗幟。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21:57

第四十三回     曾文正左文襄同心秉政

  詩曰:
  干戈未定欲何之,一事無成兩鬢絲。
  蹤跡大綱王粲傳,情懷小燕杜陵詩。
  鵲鴿音斷雲千里,烏鵲巢寒月一枝。
  安得中山千日酒,酩然直到太平時。

  卻說洪秀全、楊秀清等,一日召集黨羽,假以「興漢滅胡」為名,就在桂平縣金田村中豎起一面大元帥「洪」的旗幟。一面分派黨羽,召集附近州縣前來附會,倘有抵抗者,立即派黨羽攻陷之。於是,州縣官有棄逃者,有被殺者。不料桂平縣官聞報以為謠傳;及至風聲日緊,諒難卸責,只得申詳道撫,派兵往剿。那撫台鄭祖琛,庸懦無能,忽接此報,如天空霹靂,愁慮得了不得,遂急召將士會議出兵往剿,並具折飛奏清廷,迅派大員前來助剿。咸豐帝覽奏,即派雲貴總督林則徐為欽差大臣,向榮為廣西提督,速赴廣西剿辦。並命鄭祖琛出師督剿。
  哪知鄭巡撫虛心膽小,雖遵旨出師,只到半路就不進了。此時向榮已到桂林,心想道:「鄭巡撫已率師南行,諒此路可以保安。」自己遂向柳州、慶遠等處先剿土匪,後再乘勝向金田剪滅洪楊等亂黨。遂一面飭知鄭撫台,叫他便宜行事;一面出柳州,向南寧進發,沿途殺賊無數。誰知鄭巡警紮平樂,無論外間如何緊急,也不防備。洪、楊等見如此主將,已料其膽虛,手是厲兵秣馬,蓄糧儲械,以備大舉。正在籌劃,忽報咸豐帝派欽差大臣林則徐到來。秀全一聞,驚慌異常。石達開急進曰:「林公既來,不過抵禦罷了,何故驚慌?」秀全既派人偵探林公行徑,忽見洪大全迳入大笑道:「恭賀恭賀,林欽差死了。」秀全亦笑道:「是真麼?」大全道:「現已派前兩江總督李星沅前來繼任,鄭巡撫亦遽職遣戌了。」秀全聞言,遂集黨羽,議論出發。石達開進曰:「若要出兵,必須先發一道檄文,宣明宗旨,使百姓閱之,皆引領前來響應。」遂命大全草檄,立刻而就。檄文一發,遂製造旗幟,皆用紅色,並用紅布包頭,各執器械,分前、後、左、聲、中五大隊,由金田寨向大黃江出發,一路望風歸順,勢如破竹,直抵象州。
  清廷聞此警報,即授周天爵為廣西巡撫,加總督銜,命兩廣總督徐廣縉會同夾剿。廣縉得旨後,派副都統烏蘭泰赴廣西,與向提督各統一軍,進剿洪、楊。向榮兵進,洪軍敗走,向軍步步緊道,奪得許多要隘。洪軍乃棄紫荊山襲入永安州。原來永安州本沒守兵,洪、楊窺他空虛,遂領兵攻入,竟奪永安城。
  秀全遂與眾會黨擬定國號,叫作「太平天國」,自己稱天王,封楊秀清為東王,蕭朝貴為西王,馮雲山為南主,韋昌輝為北王,石達開為翼王,洪大全為天德王,其餘秦日綱等四十多人各有差,即分遣各王等率兵防堵要塞,以與清國爭衡。但是清兵見洪楊等蓄著長髮,都叫他長毛賊,洪、楊亦稱清將為清妖,表過不提。
  秀全既立國號,聲勢浩大。清將向榮、烏蘭泰各率一軍,進逼永安城下,連營數十座,日夜攻打,總不能下。一日,秀全見城北無兵,率楊秀清等出北門,令洪大全等出東門,蕭朝貴等出南門,林風祥等出西門,乘著黑夜,一齊向四門撲出。且說清朝烏蘭泰正守東門,見洪大全出來,遂前進接戰,未數合,將洪大全活捉過去。秦日綱見大全被捉,猛力來救,又被清兵四面圍住。幸虧蕭朝貴、韋昌輝兩路殺人,將日綱救出,清總兵率眾攔阻,皆被蕭、韋兩人殺死。此時,秀全從北門而走,正遇向榮,兩下酣戰多時,奈秀全部下皆是健將,又經林風祥前來助戰,向軍不能支,退人城中去了。秀全等遂北據大塘罏,烏蘭泰仍率兵跟追。將進罏口,副將金玉貴阻止不聽,催兵前進,行未數里,一聲炮響,伏兵齊起,彈如雨發,身中數彈而死。部將田學韜亦中炮彈而死。烏軍前隊統行殺盡,幸後軍未入,尚得保全,所有殘兵,由副將金玉貴收攏,遂整束部眾,緩緩而退,秀全等也不追趕。
  秀全既獲大勝,遂攻桂林。一到城下,見城上佈置整齊,不敢進逼,退五里下寨。次日,派北王、翼王率眾攻城,被守兵射住,只得退下。忽報鸕鹚洲又有清兵到來,秀全忙派馮雲山前去迎敵。頃探說馮南王追妖兵至蓑衣渡,中彈身亡。又報天德王被捉解京慘刑。秀全一聽,竟往後一仰,嗚呼哀哉,眾人扶救半日方蘇。秀全問道:「害我雲山,是哪個妖將?」答道:「江忠源。」秀全道:「眾位兄弟兵發蓑衣渡,拿江妖報仇。」眾人各稱得令,統向蓑衣渡進發。將到渡口,見對岸有兵不多,命部下劫船過渡。將至中流,船竟不動。岸上一聲炮響,四面紛紛小船飛來,一齊火炮火箭,向太平軍船射去,一時皆著。秀全急棄大船,忙乘小船,好容易划到岸旁,遂上岸,率眾東竄。江忠源一想,洪賊東走,必攻永昌,遂飛報欽差賽尚阿出兵堵剿,不使太平軍入湖南。哪知這賽大臣是無用第一,他見太平軍一來,不思防剿,只圖規避,總以不見太平軍為幸。
  此次秀全東走掠地,攻城勢如破竹,直至長沙。長沙巡撫駱秉章與秀全同鄉,幼時又同學,智略在秀全上,秀全未免懼怕三分。今至長沙,秀全不敢進攻,只得暫駐。朝貴道:「大哥何不去攻長沙,留此何用?」秀全道:「你不知道駱秉章本事,若要性急,定吃大虧。」正議間,急報駱秉章已罷官了。
  朝貴遂請令去取長沙,秀全應允。朝貴入內,辭別洪宜嬌,迳率部下千人,一路破安仁,陷攸縣、醴陵,直至長沙城下叫戰。
  哪知新任巡撫尚未到任,原來駱秉章因未交卸,還在城中,一聞太平軍到來,忙率提督鮑起豹登城守禦,一面飛檄各鎮,率兵人援。朝貴連攻數日不克,下令猛攻。忽報清各鎮總兵等領兵前來入援,朝貴又下令停攻。各總兵見他壁壘深固,隊伍整齊,也不敢合圍,只得暫紮城外相持。適清廷因長沙緊急,賽尚阿、程矞彩畏賊如虎,觀望不前,有旨革職,調徐廣縉督兩湖,並飭向榮進援湖南。向榮接旨後,急速起程。江忠源由蓑衣渡戰敗,秀全等亦率兵倍道馳至,遙望蕭兵,已分據城外天心閣,營壘森嚴,欲撲不得。忠源心想道:「閣上地勢高,今被賊占,憑高視下,勢如破竹,長沙不保矣。」遂督兵爭取天心閣。眾兵猛力撲攻,才將朝貴攻退。朝貴又攻南門,被守城兵一彈射中頭顱,墜城而死。此信傳至秀全,秀全大痛,遂率眾北行,來攻長沙,為朝貴報仇。朝貴之妻宣嬌,亦整一班女兵,來與丈夫報仇,跟隨軍後。此時長沙城中援兵叢集,秀全屢攻無效,意欲退軍,宣嬌不允。秀全許她任意招致男妾,方領軍西行,遂一路破州克府,直至岳州。岳州官兵已逃得一個沒有,遂得岳州。悉查武庫,所得器械不下數千,遂傳令進攻漢陽。知府董振鐸死守數日,因救兵不至,城遂陷,振鐸巷戰而死,知縣劉宏庚亦自盡。
  卻說向榮自援救湖南,至洪山下寨,聞漢口已失,不欲妄動。方才扎住停當,不料秀清率眾來攻幾次,皆被向軍擊退。
  秀清料向軍初到不敢來襲,便安心安息。誰知時將半夜,外面聲如鼎沸,大叫不要走了楊賊。秀清連忙率眾迎敵,怎奈向軍厲害,殺得秀清兵十去其八。正在危急,幸石達開來援。還不能夠,又來陳、郜兩支生軍,方將向軍殺退,計上賊兵死去數千,器械亦失去不少。此時武昌城被秀全用地雷轟破,城內官員統同殉難。清廷聞警,授向榮為欽差大臣,起故大學士琦善駐兵河南,令駱秉章署湖北巡撫。
  此時秀全佔據武昌,一日有浙江人錢江來見,秀全令入。
  錢江進內,先談明他的履歷,後言他來的宗旨。秀全與談,句句投機,恨相見之晚,遂封錢江為軍師。於咸豐二年正月元旦,連舟萬餘,載資糧等物,棄武昌東下,沿江守卒,聞風奔避,遂破九江,陷安慶,安徽巡撫蔣文慶自縊。秀全遂入安慶,得藩庫營三十餘萬兩,米四十餘萬石。乘勝東下,又破太平蕪湖,擊死福山總兵陳勝元。
  正月二十九日,已逼江寧城下,連營數十座,水陸兵號稱百萬,把南京城圍得水泄不通。城內總督、將軍、都統,率兵防守。總奈太平軍眾多,晝夜攻城,炮聲隆隆,城內彈丸又盡,外援又無,勉力守了七八日,被太平軍在儀風門外挖築地道,埋藏地雷,一聲響亮,把城角崩坍數丈。太平軍遂紛紛入城,外城遂陷,陸制台自盡。秀全復攻內城,將軍祥厚守城,亦力盡而死。內城亦破,城內官紳士民死難者不下數萬。時咸豐二年四月十日也。秀全遂大出金帛,犒賞將士,部眾皆呼萬歲。
  於是召集東王、北王、軍師、丞相等會議。錢江復上條陳,第一注重北伐,其餘如開科設捐、置官通商、種種諸大端,一一奏明。秀全道:「軍師的奏議,朕無不次第施行,但金陵之地,朕欲在此建都定鼎,未知諸卿以為何如?」東王道:「金陵定都,以長江為天塹,必要先取鎮江、揚州,梗塞南北交通,以固金陵根本。」秀全道:「取鎮江、揚州,但不知何人敢去?」林鳳祥出班奏道:「臣願往取。」東王道:「丞相願去,定獲大勝。」於是令羅大綱等為副,發兵數千,直向鎮江進發。不數日,鎮江、揚州捷音至,並言所有錢米財帛,賚送天京,祈賞收。天王大喜,遂留鳳祥指揮官曾立昌防守鎮江、揚州,以備北伐。
  一日,秀全向諸王道:「朕既建都南京,難道還稱南京麼?」
  秀清道:「我朝既稱天朝,我主又稱天王,何不就改南京為天京呢?」秀全稱善,就把朝天宮改為皇宮,總督衙門改為東王府,又將故大家住宅改為諸王府,復令匠工大加修飾,以期華美為盡善。又定官制,起朝儀,訂法律一切禮制。又設立女官,又立種種禁約,號為天條,犯者死刑。又造蓋龍鳳殿,匾額是「龍鳳朝陽」四字,旁邊又有對聯兩副。各制定就,於三月初一日升龍鳳殿,即天王位,受百官朝賀。禮畢,就在殿中大宴文武諸臣。忽報清廷命向妖領大兵五萬,已到城東下寨。又報清琦善與陳金綬亦統兵到,又勝保亦領兵數萬,由河南來攻都城了。秀全大驚道:「朕國事初定,未能安枕,就有許多妖兵前來作耗,真是朕的國運不振呢。」錢江道:「妖兵雖多,不足為慮。不過,向妖一軍尚稱勁敵,琦善那妖是沒有一點能為的,臣前在林公幕中是知道的。勝保這一軍,未知如何?」秀全道:「雖然如此,如何抵禦?」錢江道:「第一,我兵不要與他對敵,於各要隘添設重兵,曠日持久,他不得一戰,自然退去。再派兵分取安徽、江西,斷他餉道,他兵雖多,無能為也。」秀清道:「安徽一帶,派翼王去取;江西一帶,派北王去取;我與天王共守此城,靜待捷音。他如李秀成、陳玉成等皆是人中佼佼者也,向、張二妖雖然強悍,何足懼哉?」秀全稱善,即命北王、翼王各領賊兵,分取安徽、江西。兩王領令,各帶太平軍數萬,分道而去。秀清又遣天將防堵京城內外要隘,如雨花台、天保城、株陵關等處,皆布得鐵桶相似,使敵兵無隙可伺。
  卻說林鳳祥既取揚、鎮,又與吉文元各領一軍,一出滁州破鳳陽,一出蒲口克亳州,兩軍會合,直趨河南。江岸清兵見賊勢熏燄,急令勝保進剿。哪知勝保兵還未動,林、吉兩人已下歸德。河南巡撫陸應谷聞報,方欲領兵往剿,林、吉等又轉入開封矣。陸撫台遂飛檄沈藩司。藩司接檄,正思守備,那林、吉已逼城下。城兵正在無法,幸新任江寧將軍托明阿路經河南,與城兵夾擊,方將林、吉殺退。林吉遂分兵向滎陽、懷慶,意圖牽制清兵。哪知清廷迭次聞警,派直督訥爾經額為欽差,與尚書恩華率兵至河南援救,將至懷慶,與林、吉相遇。城內聞有救兵,亦出城助剿。林、吉等奮力接戰。又兼勝保兵亦到,三面夾攻,並令兵放炮縱火,吉文元中彈身亡。林見損傷太多,遂棄寨北走,竟入山西,連陷曲沃,直至洪洞縣。又得天京派太平軍二萬,由曾立昌率領。鳳祥得此一支生軍,遂令兵士改充清兵,潛行至臨氵名關。訥欽差因才旋師,不辨真偽,被鳳祥衝入,將關襲破。清兵除死傷外,悉逃深州。林兵追至,遂陷深州。清廷聞警,咸豐帝即命惠親王曼愉為大將軍,科爾沁僧王等督京旗精兵,兼程馳剿。且說這僧王格林沁,是清廷第一個有謀有勇的人,他今奉旨出師,自比漢人格外出力。一到深州,即督手下親兵奮勇殺敵,不過半日工夫,將風祥大營連破十數座,殺死太平軍千餘。鳳祥支持不住,遂棄深州東走,又被勝保迎面一擊,只得退入靜海去了。
  卻說安徽省城被石達開攻破,江西省城又被韋昌輝攻破。
  楊秀清又遣胡以晃、賴漢英佔據兩省要隘,以便往來接應。幸清廷授江忠源江南按察使,聞江西急緊,間道往援,打一個勝仗,才將南昌的圍解了。江忠源入南昌城協力助守,一面將小勝捷音飛奏清廷,一面飛書至湖南告急。湖南巡撫駱秉章集眾會議。言湘省有一個大紳士,抱經天之才、濟世之略,因咸豐元年詔求真言,他詳陳聖德三端,語甚切直,致干天怒,虧大學士祁雋藻並會試時房師季芝昌兩人極力解救,方才免罪。咸豐二年,因丁母憂在家。當洪、楊起時,有旨令他幫前任張巡撫辦團練剿匪,他因守制,不欲聞軍事。後經友人郭嵩燾勸他效漢姚期故事,墨絰從戎,可以生顯死榮。他遂奮袂而起,募鄉民為義勇,用官長皆書生。但是他的官長,皆是懷揣經略,不是同學的,就是至親契友,真可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現已創成數營。但恐此人不出。若得此人出來,何愁洪、楊不滅,太平軍不平哉?列位,你道此人是誰,就是清朝大忠臣,姓曾名國藩,字伯涵,號滌生,湖南湘鄉縣人,道光十八年中進士,道光末年升至禮部右侍郎,與駱巡撫最莫逆,時相往來。今見江忠源乞救書,遂向駱撫道:「江岷樵有撥亂才,不可使其坐困,請救之。」岷樵是忠源字,國藩曾與有識,並深知箕才。
  駱曰:「請兄助之。」國藩應允。遂與駱撫議定,即遣湘勇千二百,楚勇二千,營兵六百,屬編修郭嵩燾、道員夏廷樾、知縣朱孫貽三人帶領。又忠源弟忠濟暨諸生羅澤南二人,亦各率鄉人前往江西赴援。
  將到南昌,正遇太平軍攻城,郭等即督義勇上前抵敵。哪知義勇皆操練未久,又未經過大敵,被太平軍殺死數百。幸虧江忠源出兵接應,方得入城。遂與忠源商議破敵之策。忠源道:「兵不練不精,劍不磨不利,湘楚義勇皆未經訓練,不能與這些悍賊爭衡,不如先用他去剿匪,若能把土匪平,也就可以少可應援,未知眾位如何?」眾人稱善。於是,夏、羅、江、劉四人分領義勇出攻樟樹、安福、泰和等各縣土匪,未到一月,次第皆平,義勇亦先後回城。忠源遂會同眾將出城,與太平軍一戰,竟將太平軍殺退,追至數十里方回。郭嵩燾向江忠源道:「南方地勢非比北方,但南方數省,大半皆是水多,沿江一帶盡是賊舟,賊用舟,我步陸,彼逸我勞,何日能平?欲要平賊,非辦水師沿江防堵,不能有效。」忠源稱善,遂遣郭嵩燾回湖南請國藩代奏。國藩具疏陳請,造船購炮,募兵習操,為補充水師應用。朝旨准奏,即命國藩照奏施行。國藩奉旨後,即由長沙至衡州,趕造戰船,創辦水師。經多少閱歷,選多少機心船,作才造成三種船:一叫快蟹,船最大;一叫長龍,略小些;一叫舢板,船最小。快蟹是營官坐船,長龍是哨官的船,舢板是副哨船。由衡州、湘潭募水師五千人,共編十營,令褚必航等四人為營官,日夜操練,選諳練水師的,任為總統。又募陸軍五千,分十三營,派周風山等分營統帶。又保舉游擊塔齊布為副將充先鋒。水陸共得萬餘人,由國藩自己管轄,一俟船炮齊備,糧械充足,即擬沿江順流,與太平軍決一勝負。忽報太平軍率大隊已攻陷九江,分竄湖北。一日,忽接湖廣總督乞援公文一角,拆開一看,乃是新任座師吳文熔求救公函。國藩正苦炮械未齊,一時不能赴援,因有朝旨催促,又兼座師,不得不酌派數營前往赴援。要知國藩初次出兵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22:45

第四十四回     十八載滅洪楊四海安寧

  詩曰:
  積德存仁是寶珍。貪圖權勢必傷身。
  拔山蓋世終成幻,如願相償有幾人。

  卻說曾國藩因湖廣總督吳文熔致書求救,正慮炮械未齊,礙座師情面,不得不派兵往援。正在調遣,忽又接吳督一書,拆閱後,方知太平軍已被擊退。並說衡湘水師宜留心訓練,切不可輕忽,關係甚大,云云。國藩方才放心,停兵不發。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忽接安徽警報,言太平軍連陷舒、桐二城,又趨廬州。朝旨授江忠源安徽巡撫,並飭國藩出兵前往赴援。國藩因部署未定,不敢輕發。忠源見廬州緊迫,遂先赴鄂。
  將至六安,奈將士多病,不能前往。忠源無奈,只得留總兵音德布及病卒留守六安,自己選勁卒數千,並親兵數百,約共三千,馳赴廬州,竭力防守。不意太平軍秦日綱密結知府胡元煒,作為內應,將南門潛開,放太平軍入城,殺掠焚燒。勢如鼎沸。
  忠源知不可為,遂身中數槍,投水自盡。報傳至衡州,國藩歎息不已。忽又接黃州噩耗,言湖北總督吳文熔陣亡。國藩大驚,探悉黃州失敗情形,原因巡撫崇綸傾陷之故,遂慍結於心。忽接朝旨到營,令速率炮船出援武昌。國藩遵旨,乃大集水陸兵馬,由衡州出發,到長沙集會。
  水師沿江而下,陸軍分道而行。途中迭次聞報,言太平軍已陷岳州,破湘陰,入寧鄉,不禁大聲道:「了不得了。」遂急命水師趨湘陰,陸軍趨寧鄉,令褚汝航率數船前行。將至湘陰,太平軍聞風遁去。國藩聽前隊得勝,督船速進。行至湖口,陡起颶風,將船亂蕩。及至風定,船隻已損數十號,兵士溺水死者數百名,忙下令將船統收入港,再作計較。忽報寧鄉又得勝,太平軍統行遁去。又報儲統領,因追賊中計身亡,國藩大為惋惜。又報鄒、楊二統領追殺太平軍,被王統領鑫敗兵衝動,太平軍反敗為勝,將官軍亦衝敗了。國藩深憤王統領鑫,平日不聽我言,自樹一幟,致遭大挫,可惜我軍反被牽動,若不去救,未知何止。遂命褚汝航帶水師三營,赴岳州援應。汝航甫去,又接警信,言太平軍已殺湘江,踞靖港,分股繞襲湘潭,占住長沙上游,掣住我軍肘腑,此皆王鑫負才使然。國藩心中雖憤,不能因他一人而破壞全體,於是飛檄塔齊布,迅援湘潭,自督水師迎擊靖港。正要出兵,正值貴州道胡林翼到來。緣林翼係故督吳文熔調來,今見文熔戰歿,只得來見國藩。國藩素慕林翼,相見之下,深為歡悅,便令林翼率黔勇,與塔齊布同往湘潭。國藩自出靖港,被太平軍乘風殺入,兵士奔潰,國藩猝投水中,虧左右撈救,退入城外妙高峰寺暫住。國藩便召眾將商議道:「靖港一敗,搖動北面;若湘潭失守,南面又要受挾。」楊載福道:「此事只有添兵去救湘潭,方保無虞。」國藩道:「誰人可去?」載福道:「楊某不才,願率水師一營,去助塔副將。」彭玉麟道:「楊某之言善,彭某願同一行。」國藩見二人意思雷同,當即應允。彭、楊二人遂集齊船隻,扯起風帆,向南速駛。將近湘潭,遙聞一片喊聲,知道正在開戰,遂急加檣急進。見太平軍水陸夾攻湘軍,塔、胡二人分頭迎戰,楊、彭二人當先衝入,火藥火彈直飛賊船。太平軍酋正督兵進攻,不意水師突至,彈如飛蝗,煙霧亂飛,鬧得太平軍手忙足亂,不敢對敵,遂捨舟登岸,只剩小船數艘,划槳飛奔上岸的,被塔、胡兩軍截殺過半,乘船逃走的,又被楊、彭兩人防剿,殺得太平軍水陸難容,一溜風已逃得光光了。此陣計殺死太平軍四五千人,塔、胡等將收復湘潭,差弁至長沙報捷。國藩接得捷音,甚為喜慰,即將靖港戰勝情形,具摺陳奏。有旨湖南提督鮑起豹,畏賊規避,著即革職,即命以塔齊布署理。國藩接旨後,即檄知塔齊布赴省蒞任,並將水陸各軍整頓停當。
  適有廣西知府李孟群,廣東副將陳輝龍各率水勇戰艦,來長沙會同曾帥,剋日進剿。二人俱意氣自負,國藩勉勵一番。
  忽探報華容等縣及澧州等城均陷。國藩聞報,遂分水師三路,陸軍三路,一齊進剿。太平軍一見,即棄澧州,退守岳州。第一路水師營官褚汝航趕到,與太平軍接戰。曾帥率楊、彭等第三路亦駛到,接連第二路陳何等亦到,三路夾攻,把太平軍殺得棄船逃去。曾帥乘水師得勝,即傳知陸路塔、胡等與水師直驅岳州,並力攻擊。守城太平軍見曾軍如此大勢,嚇得一齊棄城逃走。塔、胡二人遂迎曾帥入城,安民已畢,探報太平軍逃得不遠,即在岳州門口。曾帥即命各將分路出發,自己在城防守,俟聽捷音。忽報城陵磯水師大勝,獲賊船七十六艘,斬太平軍千餘名。又報擂鼓台大勝,斬賊酋曾天養。又報水師追賊至螺磯,途遇逆風,被太平軍順風放火,燒燬戰船三十多只。
  褚汝航等五將不退,先後戰歿。曾帥大驚,幸楊、彭二將抵禦一陣,太平軍方退。又報陸軍大勝,塔軍門大破擂鼓台,心中方定。一想水師連傷五將,受此大挫,還虧陸軍大勝,尚不致損威,意欲再整頓水師,會合陸師,進攻太平軍,又恐塔軍不敷調遣。正在躊躇,忽報周鳳山、羅澤南自長沙到來。二人入見,便道某等奉駱撫命前來勘剿。又報李孟群亦到。國藩見陸續添兵,大喜。遂令周鳳山赴擂鼓台,羅澤南赴城陵磯,孟群稟請願為前敵,曾帥令他赴城陵磯幫助水師。曾帥調度已畢,水陸進剿,塔軍當先殺入,湘軍繼進,殺得太平軍號天動地,連破數十座營壘,奪回港口數道,進駐螺山。,曾帥得捷,拜疏奏陳。有旨:賞曾帥三品頂戴。曾帥因母服未除,上疏懇辭。並附陳李孟群猛勇,為父報仇殺賊。朝旨:擢孟群為道員,隨曾營效用。曾帥復飭水陸各軍出金口向前追剿,聲勢赫赫。適荊州將軍亦遣將魁玉、楊昌二人,各率水師五千來助。是時愈戰愈勇,直至武漢。又兼各省總督將軍等出兵會剿,殺得太平軍無處可容。曾帥又集諸將議取武昌,羅澤南袖呈一圖,指示諸道要隘,某處可以進攻,某處可以防堵,一一明白。塔軍攻洪山,羅率弟子李迪庵號績賓進攻花園。將至花園,太平軍出迎,戰不一時,忽見北岸火光沖天,太平軍知北岸有失,遂棄武昌,潰圍而遁。
  曾帥連復二城,上表秦捷。旨下,賞曾帥二品頂戴,並加賞花翎,著署湖北巡撫,不准疏辭。諸將亦賞戴有差,飭國藩順流進剿。曾帥遂領水陸各軍沿江東下,一路拔營攻壘,至田家鎮。田家鎮是太平軍要隘,太平軍倚為天塹,經曾帥率勁旅猛撲,尚不能得手。幸楊、彭等率軍大至,將太平軍四面夾擊,炮火連天,連破二三十座營壘,太平軍落水死者不計其數。首領陳玉成逃奔廣濟,與秦日綱、羅大綱等分守要隘。怎奈塔、羅二軍猛勇,步步進剿,殺得三人不能抵禦。遂棄廣濟,走黃梅,直至小河口駐紮。方才紮定,塔軍又水陸大至,太平軍不敢戰,只得率眾逃入九江。湖北大定,順流進攻九江。九江太平軍極力守禦,一時不能攻下,暫且不表。
  再說咸豐四年正月,太平軍丞相林鳳祥自深州被僧王格林沁殺敗,退據靜海,清將勝保屢攻不克,反被太平軍勝一陣。
  幸僧王兵至,兩下夾攻,方將鳳祥殺敗。鳳祥不敢入城,遂率眾南奔,人據阜城。僧王追到,立派副都統副將侍衛等分頭縱火,東燃西燒,將太平軍要隘守兵全行殺死,惟阜城不能遽破。
  忽報金陵天王派曾立昌、許宗楊偷渡黃河,分擾山東,現已將金鄉縣攻陷。此警傳至清廷,清帝旨下。令勝保速赴山東堵剿。
  勝保奉旨前往,尚未到境,聞臨清州被太平軍攻破。旨下山東巡撫張亮基,說他防堵不力,並勝保亦並褫職,令戴罪自贖。
  勝保大憤,偕善祿急向臨清拚命進攻,日夜不息。太平軍被勝保攻得不堪拒守,議有空隙好逃。至夜,太平軍看南面稍鬆,一齊衝出,向南逃走,城遂拔。勝保不及入城,即尾後直追。
  到了冠縣,見太平軍在前,一齊奮勇上前放火,將太平軍燒得焦頭爛額,首領陳世保亦被燒死。曾、許二酋不敢迎戰,只顧逃命,至曹縣方住。勝保議道:「此番不可再令二賊漏網,若只顧一味蠻攻,何時能止?」於是令眾將四面埋伏,一面攻城,一面放火,嚇得曾、許二酋四散逃奔。逃至漫口,二酋見無去路,一齊赴水而死。餘眾皆殺盡,無一漏網,整隊而回。途次聞林酋又陷連州,及至僧王追到,已是不及。原來林酋守阜城,被僧王圍困甚急,只望李開芳出城,會合曾、許二酋來援,不料二酋已死,無處求救。見高唐州無人,竟一擁攻破,殺死知州魏文翰,遂據州城,迨勝保兵到,屢攻不下。至咸豐五年正月,城內糧盡,又兼僧王悍勇,與勝軍合攻,方將鳳祥擒住,解送京師。遂移師高唐,開芳亦堅守不亞鳳祥。堅持兩月,經僧王決河灌入,開芳無路可逃,被僧王擒住,解送京師,與鳳祥並凌遲處死。僧王凱還,清帝頗加優寵,北方肅清,這且不講。
  卻說湖北巡撫陶恩培,接任兩月,因省城初復,元氣未振,方思籌防,不意太平軍猝至,竟將漢口、漢陽、武昌一律攻破,迳撲省城,一時不及防禦,被太平軍攻入,力戰身亡。胡林翼率一軍來救,已不及,只得防守金口,收拾殘卒,再思恢復。
  朝旨擢林翼為湖北巡撫,並飭國藩遣軍救援。國藩一時不決,幸募賓劉蓉從中划策,請其整飭水師,接應陸師,務要攻克九江,再用聲東擊西法牽制各賊,方可有效。國藩稱善,遂檄塔軍攻九江,只可聲張,不可輕動。自己赴南昌,添設炮船,以備進戰。忽報饒州、廣信等府先後失陷。正在計劃,羅澤南見曾帥焦急,遂進前請令,願領一軍往剿。國藩遂令李迪庵為副,一同前去。不數日,捷音至,內稱羅、李殺死敵酋,並克廣信等府。忽接九江陸師遞來一封燒角文書,報稱塔軍門病故。國藩聞信,不勝哀悼。知九江空虛,忙出城領水師,向九江進發。
  途中遇敵來撲,被國藩傳令水師殺出,敵眾不支,隨即奔潰。
  國藩也不令軍追趕,只得迳至九江營內,向靈前哭奠一番,然後命人護送喪柩回籍。再令水師攻湖口,互有勝負。忽接羅澤南來書,言義寧失陷,現已克復,並言東南大勢全在武昌,若要控制江、皖,非得武昌不可,如株守江西,於大局毫無所補。
  國藩見書,稱贊不已。因塔軍門新死,楊、彭尚未到,一時未能答復。羅君見無捷音,遂親來營,見國藩陳明一切,甚合機宜,即派兵五千為助,並令募賓劉蓉隨同前往,以資一助。羅君大喜,並告曾帥道:「九江陸師,只宜防守,不可進攻。」
  國藩道:「敬聽台命。」澤南道:「此去如不克武昌,誓不見公。」國藩見澤南口出不利,心中又感歎,又請嵩燾同去。嵩燾道:「公去武昌,此處必不能持,如有他虞,如何是好?但某不克同行。」澤南道:「曾帥自治水師,諒能自立,必無礙。」
  遂與嵩燾揖別,向西進發。沿途迭接捷報,雲鄂撫胡林翼已下武昌,心中大喜,分軍三路,自率中軍趕入湖北,連克通城、崇陽,進拔蒲圻,復咸寧。
  適林翼軍敗,自漢陽渡江,與澤南相會。澤南道:「今德安一路如何?」林翼道:「德安比從前大好,前為楊制軍所棄,今任官為湖廣總督,稍為振興。」正論間,忽報偽翼王石達開領兵五萬,將到蒲圻城下。澤南聞報,即道:「我去殺他一陣再講。」林翼道:「君行我繼,但願將悍賊撲滅,再合攻武漢。」
  於是澤南、林翼先後啟行。至蒲圻,正遇達開前隊,澤南勇往直前,毫無懼卻。胡軍亦到,兩下酣戰,羅、胡竭力猛撲,石酋遂領眾退入江西去了。澤南道:「賊入江西,恐曾帥危迫,但待武昌克復,方可去救江西。」遂同胡合攻武昌,石亦屢出劫營,總被羅軍殺退。咸豐六年三月朔,忽見大星落西北,次早大霧漫天,石眾蜂擁圍城,直撲羅軍。幸羅君指揮得法,奈石眾不退,越殺越多,又兼彈如炮雨,羅公忽被彈中左額,負痛收軍,不數日遂歿。林翼遂具疏申奏。旨下撫恤賜諡,並令李迪庵帶領其眾駐紮洪山,林翼駐紮五里墩。不料江西告急屢至,林翼派兵四千往救,援軍未至,江西省已被石達開攻陷一半。先是石達開戰敗,退入安徽,攻破省城。又接秦日綱攻破廬州,擊斃江忠源,達開又從旁出至湖北,被胡軍一擊,才退入江西。會合廣東太平軍,侵掠江西邊界,連陷縣城數座,南昌戒嚴。此時江西陸軍,只有周鳳山一軍,水師又在湖北,今大股太平軍來撲,所以危急萬分。國藩情急,故馳書救援。正在籌劃,急見一人布衣草履,徒步入營。國藩一見,乃是彭玉麟,不覺大喜道:「你來正好,趕緊去領水師,赴臨江縣扼剿。」
  玉麟尚未啟行,周鳳山敗耗已到。國藩趕急赴南昌助巡撫文俊守城。
  江西統共七府一州五十餘縣,通皆陷沒,只有南昌、廣饒、贑南等五郡,尚為大清所有。廣信一府,是一位女將軍助夫守住,楊輔清屢撲不下。列公,你道這女將軍是何人?就是廣信知府沈保楨之夫人、林公則徐之女。此時,這知府正在河口辦糧,聞太平軍到,城中兵吏皆逃走一空。知府趕急入城,見守兵皆無,及至衙中,也是一人皆無,只見夫人出堂。保楨道:「長毛將到,夫人何不逃避?」夫人道:「君為節守,親為義守,趕緊設法守城。」保楨道:「孤城如何能守?」夫人道:「內庫金銀尚有,可以犒軍,堂上大鍋一口,可以餉軍,且令民兵守城再論,公牘文書,一切不勞君心。」於是保楨召集民兵入署,夫人取出金銀等類,指民兵道:「長毛將到,此城不保。現有金銀在此,爾等隨便取些,留為途中盤費,免得受累。」
  民兵道:「我等情願同老爺守城,不願逃去。」保楨道:「汝等既出忠誠,應受本府一拜。」民兵齊呼曰:「不敢,不敢。」
  夫人出堂司炊,民兵望見,一齊叩辭。夫人道:「汝為我守城,我為你司炊,無甚了得。」民兵格外感激,竭力固守。夫人又寫血書一封,派人至浙江總兵饒廷選前求救。饒見夫人血書,兼程馳到。適值太平軍首領楊輔清亦到,見城上旌旗蔽空,心中遲疑,不料城中忽擁一隊生力大軍,如龍虎相似,將太平軍殺得大敗虧輸,退五里下寨。次日,饒鎮台復領軍進攻,太平軍如何能支,即便逃去。後太平軍亦不敢犯此城。此信傳至曾帥營中,將夫人設謀守城,申奏朝廷。旨下:擢保楨為兵備道。
  後人名此城為夫人城。
  國藩自得林翼救援軍四千,並駱巡撫兵數千,及弟國華募義勇數千,分路接應,將新昌等城連日克復,江西與兩湖,道亦漸通。
  咸豐六年五月,欽差大臣向榮因瓜州被琦善疏防,為太平軍首領賴世英率賊攻陷,遣眾四擾,牽動江南。向軍分兵往援,指望收回瓜州,遣張國梁馳剿。國梁屢戰屢克,太平軍均退入金陵。國梁仍向前跟進,遙見大營火起,知營中有變,遂急回軍。到了孝陵衛,不見大營,亦不知向公下落,左衝右突,尋不著大帥蹤跡。心正焦灼,急見東南火光灼天,露出「向」字大旗,遂奮勇上前,見向師正危急萬分,大呼道:「國梁來也。」
  忙衝入敵隊,保大帥出圍。向軍見國梁來,個個精神振作,突圍而出,遂退屯丹陽。自此向榮憂憤成疾,不數日而歿。臨終將兵權付與國梁,一面具表申奏。旨下:令國梁帶領其眾。
  卻說洪秀全自破向軍後,格外驕侈,楊秀清更肆淫虐。不料禍起蕭牆,因東王府承宜陳宗揚暗通秀清妃嬪,被秀清斬首。
  宗揚係韋昌輝妻弟,昌輝聞信暗恨。適值秀全密令昌輝來京,秀清不許入城,昌輝再三懇請,方許輕身入城,朝見秀全。秀全故意道:「天國軍權盡在東王,你擅離職守,快去東王府請罪。」昌輝入見,婉辭求赦,秀清扶起留宴。酒酣,秀清道:「我欲於八月生日,進稱萬歲。」昌輝道:「何不早正大位?」
  遂跪下呼「萬歲」,隨從等亦跪呼「萬歲」。秀清大喜。隨又入飲,大醉。昌輝召從人入內大呼曰:「天王有命,秀清圖謀不軌,著即誅討。」秀清欲避不及,被從人亂刀砍死,府中人等一律殺淨。不意東王餘黨,集眾攻天王府。昌輝復將部眾召入,兩相互殺。忽翼王石達開、燕王秦日綱受天王密召回京,正遇兩下決鬥,遂與調停,昌輝不允。達開憤憤而出。是夜,翼、燕兩府被昌輝手下圍住,連日綱通通被殺,惟達開縋城出走。昌輝復攻天王,秀全暗與東黨講和,同攻昌輝。昌輝敗走出城,被東王餘黨獲住,解送天京,秀全命即磔死,將首級送與達開,達開遂入江寧。秀全心疑,達開出城而去。此次秀清謀亂,皆是錢軍師划策,召諸王入京,他見韋、楊內哄,竟不知去向,從此秀全大事去了七分。
  卻說曾國藩在江西得了兩湖援軍,又得了洪、楊內亂消息。
  一時各鎮水陸諸將個個精神煥發。江西境內太平軍,殺的殺,擒的擒,僅十餘日,竟全省肅清。於是楊載福率水師四百餘艘,李續賓率陸師八千餘人,由江西直達兩湖,連戰皆克,迳至九江。曾師聞捷,親赴九江勞軍。途次聞弟國荃亦組成一部吉字軍,已會周鳳山取安福。及到九江,見水陸各軍聲勢甚壯,遂出餉犒賞三湘軍士,慰勞楊、李諸將。人人奮勇,個個歡騰,遂思踏平九江城池。
  不覺已是咸豐七年,國藩就在九江度歲。才過了新年,忽接家中訃報,乃是父竹亭公病故。國藩正痛未已,又接王璞山病故。原來璞山奉駱秉章命赴臨安,適江西巡撫耆齡初蒞任,恐臨江失守,遂調璞山至吉安,正逢達開兵到,兩下交戰,一場未能得勝,竟憂悶成病而死。幸國荃馳至,軍心方定。國荃遂率軍攻達開。達開因韋、楊內哄,全家被殺,哪有心腸爭戰,忙率軍退走。國荃又追殺一陣,方始退軍。
  卻說楊、彭二人懸軍九江城下,與陸軍總統李續賓,會合內湘水師,一意進攻石鍾山。不得謂太平軍中竟無能人,他也防著清軍夾攻,屢次派人尋探。忽見李續賓拔營往宿太而去,太平軍也就專力防禦水師。楊、彭兩人聞水師已出湘口,遂將戰船分兩翼,鼓浪而前。那山上太平軍遂分兵禦敵,兩面皆列成陣,一聲喊叫,衝殺過去,戰有四五個時辰,仍然不退。忽見山上火起,照耀如同白日。太平軍膽落心寒,遂率眾退紮小孤山。及至天明,已被清軍奪得戰船八九十隻,大炮一千餘尊,殺死一二萬人。但此一戰,若非李續賓佯赴宿太,乘夜渡江,達石鍾山後,登山放火,也難有此大勝。
  迨一日,楊、彭合兵進取小孤山,太平軍首領賴漢英出兵抵禦,楊、彭令兵士佯敗。賴酋率太平軍追趕,直至急水溝。
  忽聽一聲炮響,四面伏兵齊起,楊載福親統大軍,從太平軍背後殺來。賴酋知事不好,遂棄小孤山,各處逃生,清兵緊緊跟追。賴酋急中生智,遂脫去軍服,除下紅巾,暗暗地逃脫。所餘的太平軍,被清兵殺得一個皆無。
  楊、彭、李既克九江,上下游數百里賊氛已經蕩盡,惟九江城被太平軍將領林啟榮所據,急不能下。於是,楊、彭、李三將會議道:「進攻江寧,非取九江不可。」時和春、張國梁自丹陽合兵,攻取江寧屬縣,連克句容、溧水、瓜鎮,一路皆是張軍門大旗。太平軍走投無路,多被清兵殺死。和春、張國梁仍舊進攻江寧,復組成一個江南大營,此時江西已大半平定也。由湖南派來一軍,援助攻城。不料此時內患未平,外侮又至。廣東總督葉名琛不理政事,弄得英、美、法、俄四國聯軍駛至天津,攻陷大沽,要求種種無謂之條件。滿朝文武都是無用之輩,咸豐帝不得已,准其所請,命欽差大臣前往議和,訂約簽字,四國才將兵艦次第退出。這回就叫《天津和約》。
  且說江南戰事,各有勝敗。此時曾帥業已終制,其弟國華聞楊、彭、李三將屢攻九江城不下,亦由長沙趨至,助續賓攻城。續賓遂派兵連夜挖掘地道,安下地雷、火炮,飭水師十六營,四門合攻,由地道舉火,地雷爆發,把城垣轟坍百十多丈。
  兵士一齊奮勇登城,呼聲動地,不一時,把太平軍殺死一萬七八千之多。啟榮再強悍,也難免被兵士殺死。還有悍酋李興隆,見不能逃出,也自盡了。九江乃平。其餘吉安太平軍,因意見不合,丞相翟明海被其將領李雅鳳所殺,其部下開城逃竄,被國荃乘間攻入,將雅風擒住,當即正法。江西大定,遂奉表奏捷。朝旨,命續賓圖安徽,並起國藩督師。國藩至江西,聞太平軍皆分竄閩、浙,遂令蕭啟江、張運蘭領兵往剿。
  卻說李續賓奉旨圖安徽,守安徽的太平軍首領叫陳玉成,又名四眼狗,洪秀全封為英王,最悍無比。自續賓入皖,雖克數城,殺幾千太平軍,終不能把其首領擒住。正往前進,忽聞四眼狗攻撲廬州,遂催軍急進,一心赴援。又恐太平軍截其後路,遂馳書湖北,請兵救援。一面派兵守舒、桐,自己簡了銳師,星夜馳往,直抵三河,只望援師繼進。待數日,未見一兵到來,原來胡林翼因丁憂去任,總督官文本是滿人,見了書不甚為意,所以連一兵皆無。續賓憤怒曰:「就無助兵,我亦要破他堅壘。」諸將不敢言。次日,即令進兵攻壘。續賓爭先衝入,連平敵營九座。正攻間,忽見敵兵如牆而至,露出兩面大旗,一面「侍王李」,一面「英王陳」,遂嚴陣以待。哪知四眼狗前隊已到,兩下混戰起來,敵兵越殺越多,一層層把續賓圍住。續賓左衝右突,不能出圍,仰天歎曰:「吾命畢於此矣。」
  遂令諸將各自逃生。諸將曰:「公不負君,吾豈肯負公嗎?」
  續賓遂傳令月出則走。一時月出,太平軍叢集,續賓力竭而死。
  諸將負難死者,約二十多人。兵士死者不計其數。湖廣總督官文、湖南巡撫駱秉章飛章入奏。朝旨:調曾國藩移師援皖。國藩請起胡林翼任湖北巡撫,朝旨准奏。林翼受任後,出駐黃州,拊循兵卒,謹防敵酋入犯。國藩提兵入皖,方入皖境,報廬州失守,李孟群陣亡。忽又聞石達開入犯湖南,國藩因桑梓攸關,情急無法,遂咨湖南巡撫駱秉章抵禦。誰知秉章幕中有一大人物,此人姓左名宗棠,字季高,湖南湘陰人,常以管樂自許,未免有才高招怨,險些把性命斷送在駱撫手中。幸虧曾、胡二公上疏,薦宗棠才堪大用,方保宗棠脫罪回裡。適逢石達開犯湖南,秉章再請宗棠出山,委以軍務,擇險設防,召募義師,一月間成軍四五萬人。達開攻湖南不得志,遂竄入西南去了。
  國藩聞湖南無恙,方才放心。忽朝旨促國藩入川,堵剿達開。
  及至黃州,聞達開並未入川,遂與林翼相會。談起季高為人,此次石逆犯湘,若非季高在此,吾真照顧不及。國藩道:「聖旨著我圖皖,我若往剿,兄須助我。」林翼道:「不勞囑咐。」
  國藩告別,迳去武昌,拜望官文,兩下格外謙恭,遂由武昌赴建昌而去。林翼亦移軍英山,命多隆阿統領諸軍,派鮑超為前隊、蔣凝學為合後,浩浩蕩蕩,殺奔太湖。四眼狗聞清兵大隊來攻,急糾集匪首龔瞎子等由廬州上犯。隆阿聞報,急令鮑超回剿,正與陳玉成相遇。玉成兵多鮑超數倍,把鮑兵圍得水泄不通。屢衝不出,即飛書至隆阿處告急。數日見無救兵,遂馳書至曾、胡二處告急。曾公見書知鮑超被圍危急,隨發兵前往救援,胡公亦發兵相助。鮑超得援軍,遂精神倍增,又遇順風,乘風放火,火勢炎炎,敵軍大亂,四眼狗率眾潰散,一時間連破賊壘七十餘座,捻軍亦逃散無蹤。太湖內太平軍聞信,遂棄寨逃走,太湖遂復。忽報江南大營潰敗,張國梁戰死,和春退守常州,亦受重傷而亡。國藩不甚歎息,遂把死事諸人申奏朝廷,朝旨一一撫恤。另簡大臣為江督,朝議多推胡林翼,獨肅順奏稱用曾國藩為宜。咸豐准奏,遂命國藩任兩江總督,辦理江南軍務。國藩奉旨後,即保薦左宗棠襄辦軍務,特旨加宗棠四品京堂。又與林翼會商,調的超六千人,及朱品隆唐義訓等部三千人,渡江而南,駐紮徽州祁門縣。秀全聞國藩出駐皖南,料必來圖江寧,遂令李秀成帶同古隆賢、賴裕新等,率太平軍數萬直犯安徽。國藩因鮑左兩軍未到,當令戒嚴。正佈置間,忽接北京八百里加緊排單,促國藩帶兵勤王。未知京中有何緊要大事,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23:30

第四十五回     庚子年拳會起遷都陝地

  詩曰:
  熱血時時灑,憂懷字字垂。
  篇篇皆挽到,句句盡扶危。
  往往來來慣,淒淒切切悲。
  忙忙書告竣,懇懇奏丹墀。

  卻說曾國藩因李秀成率大股太平軍連陷德州、寧國,因鮑左軍未至,正佈置戒嚴,忽接京中八百里排單,催他率兵勤王,但不知北京有何要事,如此緊急。原因上回《天津和約》,須至次年調換。次年,英國會同法、美、俄三國,駛艦赴天津,遵議和約。適值僧王格林沁在大沽修築炮台,遙見洋艦飛來,忙派員出口,商晤各國使臣,告以大沽設防,請改北口駛入。
  諸國多半遵循,惟英艦長卜魯士抗不遵行,竟從大沽駛入,把設防用炮全行轟裂。英艦當先駛入,隨後三國亦陸續駛入,遂豎起紅旗,要與中國開戰。僧王遂傳令不許妄動,倘外人逼近炮台,再行還擊。不料英人不識進退,遂將港口設伏全行毀去,進攻炮台。守兵還擊,把英艦擊沉數艘,其餘船隻亦被擊傷,不能駛動,只有了船未傷,遂行駛去。此次英兵死有數百,台弁亦死數名,惟美使若翰遵約,改道行走。
  清廷因此一勝,遂私相慶祝。哪知英人不肯甘心,在廣東香港復修船隻,意圖報復,於咸豐十年六月,復率兵艦直犯天津。僧王格林沁料英人必襲大沽,遂派重兵守大沽,一面暗埋地雷、大炮。不料英人賄通漢奸,將各港口步步偵探。清兵以為英人前次受此大創,失於疏防,詎料英人早已將虛實情形全行探去,於夜間用舢板小船暗入港口,將地雷全行挖去,毫無礙窒,即率大艦長驅而進。副都統德興阿與戰皆敗,英法聯兵,率一萬八千餘眾追入港內。值潮水退去,舟被陷住,恐清兵攻擊,忙豎起白旗,詐為和議。僧王格林沁以為英人有意求和,遂緩攻擊,約數小時,潮水又至,英人即駛船攏岸,捨舟登陸,英法聯兵,排成一大隊,各執利炮,一聲號令,眾槍齊發,登時把三千鐵騎完全摧枯,只剩數人逃回。僧王知中洋人詭計,大憤失策。英法聯兵,遂從後面攻北炮台。提督樂善上前迎敵。
  英兵擲開花炮彈,飛入火藥庫,不獨守台兵飛空,連炮台也被轟坍,樂提督被炮轟得連屍骨也無有了。僧王遂自守南炮台。
  朝旨令其退還,僧王遂退至張家灣,正遇大學士瑞麟統旗兵九千出防。借王道:「我守南炮台,可以抵制洋人,如何令我退回,實所不解。」瑞麟道:「順親王端華,尚書肅順皆主張和議,現已令侍郎文俊、奧海關監督恒祺往天津議款去了。」忽報天津被英法兵攻陷了,文、恒兩人又被拒回。朝旨又令桂良前往。桂良抵津,英入開了議盤,一要增軍費,二要天津通商,三要各國公使酌帶洋人數十名,入京換約。桂良奏聞,咸豐帝嚴旨拒絕,飭令僧王並各港口守將戒嚴,防堵英人內犯。英人見和議不偕,遂增兵從天津向北,騷擾河西一帶,京城內外驚異非常。有的請咸豐帝駕幸木蘭,暫避敵氛,有的請帝不可行動,紛紛不一。咸豐帝躊躇不定,及至勝保勤王兵至,抵禦敗績。英人越加強橫,率洋兵直趨京城。咸豐帝被二三奸臣慫慂,立意北狩。於是率皇后貴妃及皇子載淳並四春娘娘,收拾完備,於十年八月八日啟駕北狩,命恭親王奕沂留守京師,僧王瑞麟、勝保各軍仍駐城外防剿。恭親王復命恒祺趕英使撫議,時英使正督洋兵放火燒圓明園。恒祺趕到,請止放火。英使含糊答應。
  恒祺無奈,回報恭王。復遣桂良邀法使從中調停,再四磋商,英使提議條約。除八年原議五十六條外,又增加數條。恭王無法,只得應承,遂與英使換約,便將此事奏聞。時咸豐帝已至熱河,心中甚為歎息,只得降旨允准。英法合約已成,各率兵艦退出港,才算無事,此回叫作《天津專約》。外患稍平,即傳旨禁止勤王兵入京,這且不提。
  再說曾國藩駐師祁門,及接勤王詔書,與巡撫胡林翼往還籌劃,一時不能分兵。太平軍分兵三路來攻,虧鮑、左兩軍連戰連勝,把太平軍驅出境外,心中稍定。又接朝旨阻止入援,遂一意專力於南方。祁門解嚴,即移駐東流縣,飭鮑、左合軍攻克景德,軍威大振。太平軍首領陳玉成,因安慶吃緊,帶兵來援,被國荃分出精銳衝入隊中,把太平軍希得東逃西竄。玉成思再整隊相搏,忽被胡林翼遣多隆阿、李續宜分頭截擊。玉成知難得利,遂改圖上攻,連破英山、黃州,分取德安、隨州,太平軍勢又一振。胡林翼急檄書續宜回援。玉成留黨羽守德安,自率大股並調楊輔清回安慶,撲國荃營,被多隆阿自東岸進攻,便退據集賢關。國藩檄鮑超、楊載福、多隆阿率水陸大軍截太平軍後路,相持七晝夜,連破太平軍十九壘。陳、楊兩酋見後路無援,遂連夜潰奔,被國荃攻破安慶城,擒獲悍酋劉瑲林,解京正法,並殺死敵酋葉芝來和敵兵一萬六七千人,安慶始定。
  自咸豐元年,安慶被太平軍佔據九年,今始被國荃攻破。國藩聞報,遂至安慶受俘,即飛章報捷。忽接到自熱河發來公文一角,拆開一閱,內開七月十七日,咸豐帝在熱河駕崩,遂捶胸大哭。原來咸豐帝在位十一年,壽止三十一歲。從駕大臣載垣、端華、肅順等遵受顧命,扶六歲皇太子載淳於柩前即皇帝位,諡大行皇帝為文宗顯皇帝,上皇太后徽號為慈安皇太后,牛母皇太后為慈禧皇太后,後人稱為東太后、西太后。
  且說載垣、端華、肅順三人扶嗣王即位,自稱參贊軍務王大臣,先頒喜詔,後發哀詔,在京王大臣,多至恭王府議事。
  恭王道:「現在皇上大行,嗣主年幼,一切大權總在怡、鄭二王及尚書肅順,在京王大臣皆懷怨。」肅順見恭王不悅,便一齊道:「王爺是大行皇帝胞弟,今主上幼衝,理宜王爺攝政,怡、鄭二王如何可總攬,那肅順更不待說的。」正議間,忽報宮監安得海自熱河來。恭王知有機密事,遂引入密室,密議半日。次晨,即匆匆而去。恭王遂發奔喪折子到熱河,怡、鄭二王接閱畢,遞與肅順一閱。肅順道:「恭王來此,是以奔喪為名,想總攬大權。」怡,鄭二王道:「此事如何辦理?」肅順道:「不難,即說京師重地,不可無人,況梓宮即日回京,毋庸來此,將原折批回,免得別人再來纏繞。」怡、鄭二王道:「好。」即由肅順加批。頒發斟後,三人只說此事平妥。誰知咸豐帝臨終時,這世傳受令的御寶早被西太后取去。肅順等雖再狡猾,終是無用。西太后見怡王等獨斷獨行,一切表折皆不入稟,所以商知東太后,把此事說得非常危急。東太后見西太后一說,也就心動,說道:「怡王等不便奈何。」西太后道:「除召恭王外,別無法。」東太后應允。西太后遂擬定懿旨請東太后用寶,仍差安得海星夜去召恭王。不一日,恭王到,肅順即報知怡王等。怡王聞報大驚,正思對待法,報恭王入見,三人接入。怡王問:「六王爺到此何事?」恭王答道:「叩謁梓宮,並問兩宮安。」正論間,忽怡王後有一人大聲道:「叩謁梓宮是該的,入見太后是不便。」恭王見他人多口眾,不便爭論,說道:「既是不便,請諸公代問可也。」遂辭回寓。哪知安得海已在寓等候。恭王又與他密議,安得海竟想出一法,恭王應允,安得海辭出。是日天晚,避暑山莊門外忽來一乘車子,車中坐一位宮裝婦女,侍衛見是婦女,由他隨安太監進去。
  次日天明,宮門一開,仍由安太監引出,乘輿而去。至午前,恭王即赴梓宮前哭靈,後往怡、鄭二王處辭行。列公,恭王是奉太后懿旨召來;何以不見太后即行,但上文說的宮裝婦女忽來忽去,就是恭親王巧扮入宮,計己定妥,敬才回去。所以怡王等不知就裡,才中了宮中的秘計。
  恭王去後,兩宮太后便傳懿旨,准即日奉梓官回京。怡、鄭二王等又開秘議。肅順道:「我們人宮去見太后再定。」三人人見,太后便諭道。」梓宮回京日子,你們擬好麼?」三人道:「聞得京城尚未平靜。」太后哼一聲道:「京城有何不平靜,你們受先生顧命,又自稱贊襄王大臣,自己問心,哪一事能對得起先王呢?就是董元醇一折,也有可採處。你們果肯竭誠贊襄,我輩女流,何必要干預政事。但梓宮奉安,幼主回京,這兩件事,究竟你們辦好沒有?」怡親主聽太后這話,心中不自在,便道:「我們贊襄皇上,也不能事事聽命太后。」太后大怒道:「我也叫你贊襄皇上,我等哪個要你贊襄?但皇上是天下共主,日不回京,人心一日不安,皇上也是一日不安,所以叫你們定個日子,奉喪扈駕,好早到京,把你們贊襄責任也卸了。」端華道:「只因京城未平定,故爾遲些。」西太后道:「京城早平定了,不必多疑,宜早回去為是。」三人退出,會議一策,預備派怡親王侍衛護送太后,於古北口將西太后刺死。
  哪知西太后格外乖滑,密令侍衛榮祿帶一隊兵,緊緊跟隨。
  到了奉襯啟行這日,照清室禮制,一切儀注行畢,太后及皇上先行,鸞輿在前,梓宮在後,以便在京奉迎。怡、鄭二王等見榮祿不離左右,竟不敢下手。一路安安穩穩到京。
  九月二十九日,太后、皇上安抵京城北門,恭親王率王大臣出城迎接。東太后傳旨,令各王起身,恭王.謝恩,隨鸞輿入城。怡、鄭二王見城外總是軍營,心中惶恐,遂回原邸安歇一宵。次早起身,方思入朝,見恭王奕沂、大學土桂良等帶侍衛數十走來,便道:「有旨,著怡王解任。」怡王道:「我奉大行皇上梓宮,哪個令我解任?」忽見鄭親王亦走來,見兩人相爭,不知何故。恭王見鄭王亦到,說道:「真巧。現奉諭旨,著怡、鄭二王解任。」鄭王笑道:「上諭須要我等擬定,這諭旨是哪裡來的?」恭王道:「現放御寶在上,難道不遵麼?」
  怡王問:「此印何來?」恭王道:「大行皇帝臨終時,親給兩宮太后。」怡、鄭二王道:「太后不能解我的任。皇帝幼衝,更不必說。」恭親王聞言大怒道:「你兩個敢不接旨麼?」怡、鄭二王道:「無旨可接。」恭王道:「這御寶是先皇傳授下來,你敢不算麼?」喝令侍衛將兩人拿下,怡、鄭二王道:「我兩人得何罪過?」恭王道:「你聽著。」遂宣讀諭旨。二王道:「你捏詞禍人,同你去見太后。」恭王遂令侍衛將二人牽出,三送宗人府交宗令看管,回宮復旨。畢竟西太后辣手,將怡、鄭二王先革去爵職,復著宗人府會見九卿嚴行議罪,另派睿親王仁壽、醇親王奕讓,速將肅順拿問。睿、醇二王奉旨,帶侍衛百名出城,托以迎接梓宮為名,誘擒肅順。行百餘里,正遇梓宮。兩王下馬口,肅順亦下馬相見,禮畢,二王又至梓宮前行過禮。肅順欲探鸞輿消息,並問兩宮太后及皇上安,二王說安,醇親王奕訴說到驛站再談。及至館驛,奕沂起身道:「有旨拿革員肅順。」肅順大驚道:「我犯何罪?」奕沂道:「多呢,至宗人府再諭。」肅順絮絮叨叨,也不多辯,命侍衛押著肅順,連夜進京。次日,便降旨將肅順革職,交宗人府議罪。
  家產即著員發抄,即授恭親王奕沂為議政王,在軍機處行走。
  過二日,梓宮至德勝門,太后及皇上出宮跪迎,奉梓宮入禁城,停乾清官。於是王大臣、大學士、都統等,請太后垂簾聽政,並擬新皇帝年號。初擬「祺祥」二字,嫌其意義重複,兩宮太后命軍機大臣改擬。議政王窺太后慈懷,擬以「同治」二字進呈。西太后見「同治」二字,寓意正合兩宮同治,遂以明年為同治元年,頒告天下。次日,即降旨一道,宣佈載垣、端華、肅順三人跋扈不臣,罪大惡極,有負先皇付托之重,免其凌遲,均著斬立決。三人既死,個個不敢違忤。清朝大政,一切皆歸西太后慈禧獨斷;東南軍務,專責成兩江總督曾國藩,令他統轄蘇、皖、贑三省,並浙江全省軍務,所有四省巡撫提鎮及以下官員,皆歸節制,此樣重大責任,從古未有。
  且說湖北巡撫胡林翼,自太湖還援湖北,收復德安、黃州等處,積勞成病,得咯血症,竟歿於武昌,遺疏薦李續宜代己職,朝旨准允,即命續宜為湖北巡撫。曾國藩以轄地太廣,特薦左宗棠督辦浙江軍務,朝旨令左宗棠赴浙剿滅,提鎮以下,悉聽宗棠調遣。
  卻說曾國荃自克安慶,只望一鼓殲賊,遂與國藩會商進攻江寧。國藩恐兵力不足,令國荃回湖南招募湘勇,以厚兵力。
  朝旨賞國荃頭品頂戴,任浙江按察使;授鮑超浙江提督,恰是叫他援浙。是時浙江巡撫已改任王有齡。賊酋李秀成、李世賢,一竄安徽,一竄江西,皆被左宗棠、鮑超兩人殺得無處可入,仍竄浙江。時曾國荃於湖南募來數萬湘勇,與曾帥會商進攻江蘇。曾帥檄調各路兵馬,分路進剿。自己居中指揮,真是萬旅叢集,眼見太平天國保不住了。軍事倥傯,捷報飛陳:都興珂克天長,左宗棠克遂安,曾國荃、國葆連克數城,彭玉麟克巢縣、和州、太平府等城。」多隆阿擊敗陳玉成於廬州,玉成遁走,往依練總苗霈霖。玉成不知霈霖已受勝保招撫,被霈霖拿住,解勝保營,轉解京師。有旨將玉成正法。後來霈霖復叛,勝保亦因被逮口,此事不提。
  卻說太平天國輔王楊輔清被鮑超擊走,國荃、國葆遂進克株陵、大勝兩關,駐兵雨花台,合攻江寧城垣。洪秀全焦急萬分,急調李秀成、李世賢兩軍前來入援。秀成先至,逕撲國荃大營,連攻數日,不得一利。其後世賢又到,擁眾十餘萬,來助秀成攻國荃大營,總被國荃殺退。國荃雖受傷數處,猶然忍痛抵禦。太平軍死有三四萬,國荃營兵也死有千餘人。賊酋見不能勝,設法斷國荃餉道。守餉道的乃是國葆,早已佈置嚴密,屢攻不克;國荃又分兵援助,陣陣得勝。相持四十餘日,太平軍實支持不住,遂分途潰去,其圍遂解。初國藩聞警,焦灼之至,欲分兵往援,奈無兵調遣,即申表請救,朝廷連一兵皆無,只好自己設法。今聞國荃大捷,心甚安慰。
  且說李鴻章帶領淮勇,與程學啟同到上海。現毛酋據住蘇冊,與上海毗連,欲東圖上海,擴充勢力。今鴻章到滬,與蘇淞道吳煦,及程學啟、郭鬆林等會商,聯絡英、法各軍,設會防局,分防抵禦,以期肅清賊黨。即檄調美領事華爾來營,用好言撫慰,並令他傾心練勇。華爾見鴻章很客氣,遂滿口應允。
  即募兵三千,歸華爾督練,叫作常勝軍。華爾本得罪本國,逃匿上海。今見鴻章傾心待他,他也就盡心為中國辦事。適朝旨授鴻章署江蘇巡撫,鴻章接篆後,令參將李恒嵩會同華爾,並聯絡英、法兵,進攻各縣。正佈置出發,忽報李秀成已攻下太倉,後進兵攻嘉定,洋兵大敗,嘉定已陷,現攻青浦。
  鴻章遣程學啟往擊,又檄英、法兩提督援救。時英、法兵正攻奉賢,接文即回兵往救,正遇秀成大戰,法督中彈死,英督遂退,美督亦走。看成進攻上海程學啟營,學啟因兵少不敢迎戰,防守甚固,秀成撲一陣,死一陣,屍與濠平。秀成將借屍登城。忽一聲炮響,學啟抬頭一看,見鴻章親自督師來援,遂大呼出擊。太平軍見眾兵施威,大駭而走。鴻章遂與學啟合兵,奮力追殺,連復嘉定等縣。偽慕王譚詔洸聽陳炳文合集敗殘太平軍,從太倉入犯。鴻章令華爾往救,中炮彈而死。遂令美人白齊文統領其眾。哪知白齊文一味壞極,閉城索餉,縱兵搶掠。鴻章撤退,反投秀成。又被浙軍擒住,溺水而死。一時蘇淞所屬縣城悉皆克復。所有偽降賊酋,按名檢閱,盡數正法;其餘賊兵降者免死,不降者並皆殺訖,申表奏捷。旨下加太子少保銜,諸將亦皆升賞。遂分軍兩路進攻,一路鴻章自領,進攻常州,一路由程學啟進攻浙江、浙西,勢如破竹。至攻嘉興,不料被黃文金自湖州來援,學啟中彈而亡。鴻章攻常州,連日不下,憤甚,遂調回嘉興兵,並力攻城。鴻章首先士卒,諸將奮勇,一齊登城,城遂克復。所擒敵酋,均皆斬首,江蘇全省,除江寧一城,餘都盡平。
  卻說翼王石達開自江寧出走,入江西,走湖南,皆不能立足,後至廣西,遂自樹一幟,與秀全已不通信。心想獨霸一方,非聯絡川、滇大寇不可,遂乘機入蜀。時清廷令駱秉章督川,命他先剿川寇藍大順、李永和,再專擒達開。時正逢達開入川,秉章素知達開生平,與幕友劉蓉商議,禱計就計,逼達開至柴打地方,於老鴉河擒之,解至成都,訊問後,即行磔死。
  洪氏所有要地,均被曾、左、李及諸將蕩平,現只有一江寧,拿者雖分奔各省,已勢成弩末。秀全見悍酋已盡,窮蹙萬分,即將各處頭目一律封王,以期再圖振舉。時國藩聞各處皆克,只江寧未下,即激勵諸將,節節進攻。李秀成由上海敗後,奔入江寧,此時見大勢已去,遂勸秀全遷都避難。秀全不允,秀成貽書世賢,叫他就食江西。自己留守江寧,屢撲國荃大營,均被殺退。國荃新募兵勇已訓成勁旅,國藩即檄知楊載福、鮑超、彭玉麟等諸將,分路進攻,截太平軍援路。再令李鴻章助攻江寧。國荃費多少心機,好容易把江寧城圍住,江寧一破,大事定矣。今見鴻章前來,恐他分功。哪知鴻章亦因自己是國藩所薦,也不願分國荃功,遂托病在身,延久不至,並將各項經費撥充國荃軍餉。國荃聞知甚感,即鼓勵將士攻克地堡城,即龍膊子山陰堅壘(太平軍改的別名),由城上造起炮台,用炮向城內轟擊,城內惶恐。又值城內糧草盡絕,不獨軍民忍饑,連天王府亦無食。到同治三年五月,秀全挨不得苦,遂飲毒自盡。
  秀全弟仁發、仁達等,扶立秀全子福瑱嗣位,年十六歲。
  國荃聞信,飭軍士猛攻不息,又掘地道三十餘處。地道告成,國荃懸重賞,進前者有功,退後者必誅。軍士一齊奮呼,遂從諸將攻破各門,搜殺三日,死太平軍十餘萬人。幼主福瑱乘夜從攻破地方遁走。遂飛報國藩,由國藩申奏,旨下論功行賞。
  國藩移駐江寧,令將季全死屍掘出,焚骨揚灰。並將洪仁發、仁達、秀成等正法。只洪福瑱不知去向。不料洪福瑱逃入湖州,依黃文金。為左宗堂、李鴻章探知,率兵往攻,文金又走淳安,遇黃少春,與戰,中炮而死。福瑱逃至石城縣楊家牌地方,亦被黃文英擒住,解送南昌巡撫沈葆楨處,當即正法。一班首領同時授首。其餘各省太平軍首領亦次第蕩平。此時正是同治四年十二月。
  太平軍雖盡數殲滅,不料又有捻軍出來。清廷命僧王格林沁及湖廣總督官文會剿。究竟捻軍能滅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25:01

第四十六回     滅拳會訂和約太后回鑾

  詩曰:
  一年又過一年春,百歲曾無百歲人。
  能向花中幾回醉,十年沽酒莫辭貧。

  卻說洪秀全佔據金陵一十八載,一旦被曾、左、李諸人殲滅,所有餘部又結聯捻軍等,聚眾肆擾。
  其先,西太后派欽差大臣曾國藩專任剿捻,駐防徐州。迨國藩開缺後,復派李鴻章為湖廣總督。同治六年,鴻章抵徐州,定議先剿東捻,後剿西捻。一切計劃,不改曾帥舊制。聞得任、賴尚在鄂境逗留,遂檄各路統領,四面圍攻,賴文洸與任柱再竄江西。經各統領夾擊,擒捻酋汪老魁、陳大狗等十六人,斬捻眾二千餘名,陣亡總兵劉啟福一名。任、賴經此大創,折回皖境,又被劉銘傳攔剿,連敗數陣,又竄南陽。鴻章聞報,調推軍全營三面兜剿。捻酋又竄即墨,由東撫率軍擊退。迨至冬初,任、賴又欲圖蘇境。經各軍前後截擊,進退不可,遂返山東。不意劉銘傳跟後尾追,把捻酋分作數截,斬捻軍甚眾。任、賴二酋又向南竄,劉銘傳親率全軍,搖旗追至。任柱望見銘傳,亦親身接戰。酣戰多時,忽賴文洸一股先行潰退。銘傳乘此時機,遂派劉克仁步兵六營,又丁壽昌、膝學義二人,率軍繞城北出攻任捻背後;自率兵攻任捻前隊。任捻分兵相拒,指麾自如。不料後軍紛亂,任捻心慌。銘傳遂傳令:有得任捻首者,受上賞。怎奈任捻手下。盡皆悍勇異常,一時急難攻入。忽聽大呼道:「任柱中彈死了。」眾捻聞聲,一時大潰。銘傳遂率兵窮追二十餘里,斬捻千餘名。後任柱被手下黨羽潘貴升暗施槍洞胸而死,遂攜首降清。任柱既死,只剩賴文洸一人,無能為也。捻眾遂推賴酋為首領,賴遂激勵眾捻,為任柱復仇。遂自贑榆奔海州,收集餘捻,再圖大舉。
  卻說清將郭鬆林,因平蘇常有功,任福建陸軍提督,前因病乞假,今病癒來營。鴻章遂撥馬步二十營,交他帶領,令赴前敵,助銘傳剿捻,會潘昆新至海州,擊敗賴文洸。途次正遇潰捻,攔頭一擊,殺得賴酋一籌莫展,捻眾叫苦連天,即向壽光、昌邑、濰縣三處逃奔。突見清軍大隊鼓舞而來,見旗上大書一「劉」字,賴軍到此,已手足無措,遂整隊迎戰。正戰間,只聽四面八方,口口只叫:「快拿賴酋文洗。」賴酋慌張,忙衝開血路,向東狂奔,一氣馳奔杞縣。聞前面炮聲響徹雲際,隨聲閃出清軍一隊,為首一員大將,紅頂花翎,躍馬衝入,原來就是郭鬆林。賴酋不知他厲害,呼眾迎戰,被鬆林手刃數捻,才知他不是好惹的。正思逃走,不料銘傳又至,賴捻已勢蹙,不得不捨死求生。怎經郭、劉兩軍猛勇,逼至河曲,浮水逃遁,其餘壯捻均被殺盡,只剩七八千殘捻隨賴酋竄至壽光縣界。官軍四面相逼,至海隅南、北洋河、巨彌河中間,捻眾背水死戰。
  經鬆林、鼎勛兩軍從東攻入,銘傳從西攻入,把捻眾衝作數段,文洸死拒,看看不敵,賴酋遂棄輜重等,輕身東奔。追至濔河,又折回淮安。有鴻章弟昭慶迎擊,不能過去。又逃揚州,至瓦窯鋪,天方大雨,適吳道台毓蘭奉李督檄,統帶淮南防戌,聞捻眾突至,出隊迎戰。文洗且戰且走。此時文洗已人圍中,無路逃出,遂心想一計:將民房縱火焚燒,指望借此逃遁。不料吳道員已成竹在胸,防他一著,遂麾軍冒火搜剿。遙見火光中有一巨酋,正指麾殘捻,知是賴文洸,迭發數彈,擊中文洸馬首,隨馬僕地。吳道員急親率兵突進,將他擒住。審訊屬實,就地正法,餘捻擒斬殆盡,東捻遂平。朝發捷書,夕頒恩典,李鴻章及諸將均升賞一級。曾國藩籌餉有功,升授體仁閣大學士。
  卻說捻軍中有一位張七先生,其初本江南儀征人,因屢試不售,投奔周星垣門下,拜他為師。後星垣集徒招搖,被江督拿去正法,門徒等逃匿山東,以傳教為名,全行收錄。適捻軍滋擾山東,他借籌防為名,不論男女,遂占住黃崖山。後來約會捻軍,揭竿起事,至捻軍失敗,官軍遂將黃崖山一陣亂殺,已都無完卵了,東捻遂平。
  西捻首領張總愚,自河南逃入陝西。」又值叛回騷擾陝甘,遂與他聯成一氣。陝回頭目白彥虎,甘回頭目馬化隆,因發酋肇亂,乘亂擾清。清廷赦勝保罪,令他往討,師久無功,逮問賜死。又調多隆阿往代,迭被重傷身亡。再命楊載福督師,亦告病乞歸。西警聞報,其中卻惱了恪靖伯左宗棠,自請往討。
  兩宮太后欣然批准,立命移督陝、甘。宗棠到了陝西,聞捻回聯絡,遂上疏二條:剿捻宜急,剿回宜緩,朝旨准奏。宗棠即令提督劉松山、郭寶昌總兵等率兵驅捻,不令捻、回合勢。張總愚自秦入晉、入豫、入燕,及保定深州等處,京都戒嚴。朝旨調盛京將軍都興阿赴天津防堵,並調李鴻章督師北上,會剿西捻。鴻章既到京,遂先清野,使捻眾無所掠食,並令當地紳民築圩防禦,免為匪掠。紳民遵諭辦理。無奈張捻來得突湧,築堡不迭,隨派郭鬆林率一軍,破張捻於安平城下。接連河南、陝西各軍皆到,與郭鬆林會合,襲斬捻酋數名。捻眾逃竄,鬆軍跟蹤,殺死甚眾。張捻遂率眾向南逃逸,自直隸復竄河南,復由河南逃直隸,往來回竄。朝旨將左宗棠責譴,連李鴻章也革職留任。左宗棠被此一譴,遂負氣督兵前敵,親至京南,與鴻章會商,嚴守運防,蹙賊海東。張捻遂走天津,鬆林等冒雨忍饑,日夜行數百里,繞出敵前,襲敗張捻。張捻從陝西到京?
  迅速異常,只望馬到成功。不料淮軍亦來得迅速,日夕痛剿,未能如願。遂往來回竄,牽制淮軍,再犯津沽,出其不意,占住隘區。偏遇郭鬆林出來,與捻眾角逐。深悉捻軍計劃,防他回襲,趕他上風,遂折入運東。李鴻章力主防運,先扼西北運河,絕捻出路。鴻章飛飭郭鬆林,並調淮、直、豫、陝、皖、楚各軍,各守汛地。鴻章又親率周盛波行隊,由德州沿運河察勘形勢。尚未回轅,張捻率眾來撲。淮軍整隊出迎。料不能敵,即行退走。行近鹽山,遇兩支大軍:一支是湘軍劉松山,一支是豫軍張曜、宋慶,由左宗棠統來。兩下對陣,張捻大敗。從此清軍一陣勝一陣,捻軍一步衰一步。張捻退至沙阿左近,又被鬆林探悉,即率馬步全軍連環而進,無不以一當十,槍彈如雨。捻眾大敗,張捻中彈落馬,眾捻忙將扶起,挾之向東而遁,斃捻眾三千餘名,生擒千餘名,斬捻目數十人。鴻章奏調劉銘傳赴軍,聯絡各路。捻被逼無路,逃入山東濟陽境內。斬尾捻二百餘,生擒捻目鄭文起,餘捻逃入黃河沿岸老海窪,浮水狂奔。官軍亦浮水進逼,由水登陸,把捻中最悍頭目程二、老坎等四人統行殺死。張捻退轉德州,連番搶渡運河,被水師炮船擊退。各捻見無路可逃,有著名悍酋張正邦,會同張正位、邱麻子等七人,率黨羽繳械乞降。張捻手下已零零落落,不能成隊。劉銘傳等已率隊來追,追總愚於黃河、運河間,八面圍攻,擒獲總愚愛子張葵兒,及其兄宗道、弟宗先、姪正江,並悍目數人,即就陣前梟首。總愚遂於亂軍逃出,向東北而走。至徒駭河濱,回顧只有八騎,不禁大痛。又見官兵追到,諒難逃出,下馬與八人永訣,投水而死。及官軍到時,六人皆死刀下,兩人被擒,亦即正法。西捻肅清,申表奏捷,朝旨復左宗棠?李鴻章官職,其餘將弁亦獎賞有差。由軍機大臣恭親王奕訢,及貝子、貝勒、王公、大臣,因襄辦軍務有功,均著加升一級。
  真是撥開雲霧,重見太平。
  雖然捻匪已定,奈陝、甘未寧,由左宗棠入覲,奏稱五年以後可以奏績。兩宮太后非常欣慰,遂命左宗棠即日赴陝,宗棠受命而去。又云南一帶,亦有叛回滋擾,雲貴總督潘鐸被叛回殺死,幸虧代理藩司岑毓英,密撫回酋馬如龍,合擊馬榮,一鼓殲滅。朝旨命勞崇光繼任。崇光一見毓英,大加贊賞,即將雲貴軍務委任毓英。值雲苗陶新春兄弟倡亂,經毓英討平。
  師出未歸,迤西回酋杜文秀,聚眾數十萬,攻陷二十餘城,直犯省垣。勞制軍急檄毓英回援。毓英接檄,倍道返省,戈矛耀日,劍戟如林。回酋聞他威名,盡皆懈弛。及至交戰,岑軍個個如虎,一陣踏破回壘數十。文秀回據大理府,毓英遂升雲南巡撫。
  兩宮太后及同治皇上,料想陝甘雲貴一帶不日可以蕩平,遂把宵旰的心思改為安逸的態度。慈安太后倒也堅貞,惟慈禧太后,想著自己花容月貌,兼一種靈性,不覺放誕起來。自咸豐帝崩後,在宮無事。古云:「靜極思動。」寵幸一個安得悔。
  哪知安得海先意承志,百般獻媚,甚得太后的歡心,宮中稱他「小安子」。朝中有位賈鐸,素性鯁直,聞得小安子擅權,專引導太后每日看戲,心中甚憤,竟切實的上了一本。表中不便指斥慈禧,只說太監妄為,請份速行禁止,方可杜漸防微。太后覽表,即下一道諭旨,懿旨責成總管太監認真嚴察:如太監有不法行為,由總管太監舉發,否則定將總管太監革退,還要重處。各臣工見旨,都說太后從諫如流,歌頌得了不得。哪知此旨是西太后沽名,安得海仍然照常引導。該應小安子陽壽已滿。他想出遊玩一番,適值同治皇上年已成童,兩宮太后欲替他納後,派恭王等會同內務府及禮、工兩部,預備大婚典禮。
  遂乘機密請太后,擬親往江南督辦龍衣。西太后道:「我朝祖制,不准內監出京,看來還是不去好。」小安子道:「太后有旨,焉敢不遵。但江南織造龍衣,每回進呈,多不合式,現在皇上大婚,這龍衣總要講究的了;就是太后的常用衣服,也要合式。奴才去督辦,不過想順便看看景致。」太后被小安子說得心動,又不好就答應。小安子道:「太后慈明,像這辦龍衣,還遵照祖制,這祖制兩字,連太后也被他束縛呢。」西太后本是高傲的人,聽小安子說的一番話,連太后也不能自由了,遂口答道:「你去便去,但是要秘密,倘被王大臣知道,又要彈劾,連我也不能袒護。」小安子聞太后應允,遂叩首謝恩。太后又叮嚀一番,小安子終不以為然。即辭了太后,於同治八年六月出京,乘坐太平船二隻,一路浩浩蕩蕩,船頭懸著龍鳳大旗,空中飄舞。你想小安子這出京,那班州府縣官,都知道他是太后寵監,又是欽差,哪個不巴結他呢?偏偏就有個對頭,把他性命亡去了。
  一日,小安子正行至山東,山東巡撫丁寶楨正在簽押房閱卷,忽接到德州遞來一角詳文,報稱欽差安得海過境,應否責令地方供奉。寶楨道:「安得海是個太監,如何敢出都門,莫非朝廷忘了祖制麼?」遂擬定奏稿,委幕友抄就,派得力人員,加六百里馳驛,趕到京中,先到恭親王府,托他代遞。恭親王素惡小安子,接丁撫台奏章,見小安子擅威作福,遂立刻入宮,去見太后。適值西太后在園觀劇,不及與聞,恭王便稟知慈安太后,將丁撫台奏章遞上。慈安太后一看,便道:「小安子應該正法,必須與西太后商量。」恭王道:「安得海違背祖制,擅出都門,罪在不赦,飭丁寶楨捕拿正法為是。」慈安太后道:「既如此,飭軍機處擬旨,頒發山東。」恭王擬好,令太監取過筆硯,寫了數行,慈安太后用過御印,恭王取出,即交原人帶回。丁撫台接了密諭,飭總兵王正起率兵往捕,馳至太安,方趕上坐船,王總兵喝令住船。水手毫不在意,以為不是叫他住船,仍順風行船。王總兵即在河邊,僱了民船,飛棹趕上,一齊跳入安得海船中。安得海聞知,大喝道:「哪裡來的強盜,敢入我船?」王總兵道:「奉旨拿安得海。」安得海大笑道:「我奉旨南下督辦龍衣,並沒犯法,何故拿我?你有什麼廷寄?」
  王總兵道:「聖旨也有假的麼?」便令兵士鎖拿。安得海發怒道:「當今皇上也不敢拿我,你要尋死不成?」兵士被喝,不敢動手。王總兵兩目圓睜,親自動手,先揮去他的藍翎大帽,然後將安得海扯倒,令兵士把他鎖住。兵士見主將動手,遂一齊動手,將他捆住。船上之人全行拿下,水手即時放回。
  丁撫台正候消息,過兩日,王總兵已將安得海解到,立即在見,談了數言,即傳令兩旁出坐大堂。兵士帶上安得海。安得海仍然大言不慚,說道:「丁寶楨,你安老爺從不犯法,你真是混帳!」丁撫台也不與駁辯,離座將密諭宣讀,至「就地正法」四字,安得海才有些懼怕,心中總疑沒有此事。安得海央求丁撫台代為轉奏。丁撫台道:「聖旨已說明,毋庸再請。」
  遂傳令綁出,將安得海首級斬了,其餘人犯全行收禁,請旨定奪。旨下,令將隨從太監一齊絞死,其餘男女戍的戍,放的放,當時發落停當。慈禧太后這些事一毫不知,至案情了結,方傳到李蓮英耳中,轉告慈禧。慈禧心中只恨慈安太后不曾商議,欲窮水落右出。經蓮英解勸,方才息怒。蓮英遂補安得海缺,寵幸亦如安得海。
  光陰似箭,又過一年。天津地方又鬧一宗教案,經曾國藩和平解決,把起事的人正法十餘名,方免交戰釁。不料了一事,又生一事。兩江總督馬新貽被刺客張汶祥刺死,凶信到京,朝旨又調曾國藩復督兩江。曾帥謝恩退出,於同治九年十月出京,沿途無事,至江寧接篆後,辦理刺馬案件。清廷以江督被刺,事關重大,並命欽差鄭敦謹南下,會同審問。令將各隊排列整齊,威嚴赫赫。曾候同鄭欽差同升公座,兩旁兵役推張汶祥上堂,當面會訊。曾、鄭二公先用威嚇,後用刑訊。張汶祥毫無實供,只說刺死馬新貽可以泄忿,大事已了,願即受刑。曾候問他何人主使,汶祥大呼道:「要刺馬新貽是我,要殺馬新貽也是我,好漢做事一身當,憑你處治便了。」鄭欽差百般誘騙,終無實供。再訊問,他說:「主使的人就是你。」弄得曾、鄭二公無法可施。只得奏稱該犯實無主使,應處極刑。朝旨准奏。
  且說同治帝自即位以來,忽忽的是十年了,年紀已十七歲,在百姓人家,將要授室,何況早天子至尊。滿蒙王公家有幾個待字的女兒,哪個不想嫁入宮中,做個淑房貴戚。慈禧太后也只有這個兒子,也想擇一佳婦,成就一對佳偶。自同治八年起,就著禮、工二部預備大婚典禮,直至十年冬月,方才挑選幾個淑媛:一個是崇綺的女兒;一個是鳳秀的女兒,是富蔡氏:一個是崇齡的女兒,是赫舍裡氏;一個是賽尚阿的女兒,是阿魯特氏。這幾個女子,才貌皆差不多。慈禧太后已經選定,遂與慈安太后商量。慈安太后道:「女子以德為主,才貌次之,未知四女中哪個德性好,堪為中宮。」慈禧太后道:「聞四女中崇綺的女年紀最大,今年十九歲;鳳女年最少,今年才十四歲,太年輕了。」慈安太后道:「皇后母儀天下,還是年長的好,年長也老成些。」慈禧太后道:「鳳女雖年輕,聞她很賢淑。」
  慈安太后道:「皇后冊定妃嬪,也不可少,這等女孩子,均選作妃嬪便了。」慈禧太后道:「且傳恭王奕沂進宮,叫他一酌。
  慈安點頭,即命太監去召恭王。恭王入宮,行禮畢,慈禧就說立後的事情,恭王也主張年長,名正言順,慈禧不得不從。遂於次日降旨,著欽天監擇吉,於同治十一年九月舉行大婚禮。
  正擬籌備,忽接兩江巡撫奏報,江督曾國藩出缺。恭王吃了一驚,即忙入奏,兩宮太后甚為歎息。命同治輟朝三日,即下諭追贈太傅,照大學士例賜恤,諡文正,並於湖南、江蘇兩省建祠祀享,將生平政績宣付史館,著伊子紀澤承襲等侯爵,長孫等均賞給有差。曾侯既出缺,兩江督席著李鴻章繼任。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25:39

第四十六回下     滅拳會訂和約太后回鑾

  卻說同治帝大婚,已屆吉期。至九月十二日甲午,先遣官祭告天地太廟。次日乙未,同治帝御太和殿,視皇后國寶,欽差正副使奉冊詣皇后邸,冊封魯特氏為皇后;又欽差正副使至三女子邸,冊封為貴妃。又次日,飭正副使及太監奉鸞輿至皇后邸,導引皇后入宮,行合巹禮。此等大婚,非常熱鬧,自不必說。越日丁酉,皇上率皇后詣壽皇殿行禮,並兩宮太后前行禮。禮畢,上御乾清官,各貴妃等由皇后帶領朝賀。又越日,上兩宮徽號,並受群臣朝賀。隔了數天,內閣傳出上諭一道,因皇上已冊立中宮,兩宮太后意欲息肩,遂倡議歸政,著欽天監擇吉,於同治十二年正月舉行。
  皇上既親政,即將日期頒布各省。忽接雲南捷報,雲貴總督在任病故。朝旨以前撫劉岳昭升任,與巡撫岑毓英商議,合剿回匪。劉督坐守省城,岑撫出省剿辦,令馬如龍招撫倒酋等眾,協攻杜文秀。文秀窮蹙勢孤,自知不免,遂服毒自盡。酋官楊榮、蔡廷棟被岑軍擒住,一齊磔死,捷報雲南肅清。同治帝初親政,就有陝甘總督左宗棠收降匪首董福祥,迭複名城,逐陝倒,擒甘回,表奏肅清。旨下,賞左宗棠一等輕車都尉。
  同洽帝非常快樂,心中就是與慈禧太后意見不合。但慈禧太后既撤簾歸政,意思總想干預國政,凡有軍國大事,先著內監探聽明白,後問同治帝,望他和盤托出。同治帝不獨不盡言,反要隱蹣,就此有些不悅。有時把皇后傳進宮去,叫她勸說。哪知皇后少年夫妻,與帝意旨相同,竟把太后話全行說出,同治帝越加煩惱。太后又怨起皇后來,視若同仇。有兩個內監,慫慂同治帝飭造圓明園,正中同抬下懷,遂批准奏。旨下,飭總管飭日興工,恭王奕講留心大局,因財政支絀,遂進諫阻止,絮絮叨叨。同治大怒,退入內去了。適恭王子載澂進見,同治怒未消,遂不見。載澂莫明其故,無心說了「帝擺架子」一句,被內監奏明,同治格外大怒,立傳軍機大臣文祥入見,著他擬旨,說:「恭王父子無禮,著即賜死。」文祥跪下求免,同治笑道:「你們是一黨,縱不賜死,著革職便了。」文祥擬旨呈閱畢,遂至舉王邸密報。恭王心慌,邀知己商議。密報慈禧太后,太后將草諭收起,留中不發。後同治登殿,恭王侍班仍服前職,被同治看見,立召文祥入內,文祥均推在西太后身上。
  同治斥罵一頓,隨提硃筆寫數行,令內侍張掛。恭王、文祥二人見皇上如此,即入宮見西太后哭奏;太后安慰二番,即召帝入內嚴訓,令還恭王原職。同治只得命內閣再降旨,復恭王爵。
  自此以後,每日怏怏。內監文喜、寶柱二人,欲替主上分憂,想出一法,導同治帝微行。京城南一帶,皆是娟家居所,同治帝聽了內監的話,微服出遊。瞞著太后,每日花天酒地,秦樓楚館,雖有忠言,不能入耳。太后雖知,也無可如何,只得把朝中大事,著恭王及王大臣等格外勤勞。同治帝越加放蕩,不想樂極生悲,竟受了淫毒。及到十月、連頭面皆有,宮中傳說皇上生天花,其實是楊梅。御醫不識病原,將敷衍藥搪塞,越過越重,竟致不起。於十二月初五日,竟崩於養心殿。
  同治帝既崩,立傳親王、郡王、貝於、貝勒、王大臣等入見。各王入宮,見太后狀態與往日不同,亦不敢問。太后道:「皇上駕崩了,聞皇后雖有孕,不知何時誕生,亦不知是男是女,」恭王道:「皇后誕生之期,想亦不遠,不如秘不發喪,如生於自當立嗣,倘生女再議立新君。」慈禧太后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何能長守秘密?一經發覺,反搖動國本。」軍機大臣李鴻章等跪奏道:「太后明見,臣等佩服。」兩官太后遂議立醇王奕子載湉入嗣文宗,繼承大統,尊諡同治為穆宗,改元光緒,即以明年為光緒元年,是為德宗。皇后阿魯特氏心中淒楚,自不待言。又兼慈禧太后待他惡毒,心中一想:縱然生子,也屬無益,不如尋個自盡,倒還完全名節。遂見父崇綺一面,與他訣別。次日,宮中即傳出皇后凶信。宮中治喪,同治帝還照舊例;皇后喪事,卻草草了事,不過加了「孝哲」二字諡法。至光緒四年,葬穆宗毅皇帝、孝哲毅皇后於惠陵,同治事情至此已了。
  時左宗棠已平回亂斑師,現在朝中,聞崇厚使俄,受俄人百般要索,訂了十八條約章,簽訂了押,咨報總理衙門。王大臣等見了報章,總說俄國不是,遂奏聞兩宮太后,都要調兵與俄開戰。有的說崇使誅戮,即可嚇倒俄人。兩宮皿眾臣紛議,即將原報批駁,一面將崇厚拿問,一面問左宗棠和戰情形。宗棠遂上一表,太后照准:即著世襲勇毅侯曾紀澤使俄改約,並整頓海防,著北洋大臣李鴻章預備戰艦,飭彭玉麟操練長江水師,起用一班舊將。俄國亦派軍艦游弋海上,險些開仗。幸虧曾襲侯多謀能言,反覆辯難,俄使總執前約,不能解決。適值俄皇被刺,新主登基,俄使不敢再執前約。重行開談,另改前約七條,方才妥拾,簽字畫押,時已光緒七年。惟新疆西北邊境,一時不能盡歸中國。沿江海一帶,照常戒嚴,改新疆為行省,各方告平,依然太平世界。不料宮中傳出凶信,說慈安太后無故驟崩,王大臣等甚為驚訝,亦未聞太后有病,忽然崩逝,令人不測。王大臣等又不敢多嘴,只得照例辦喪,將慈安太后合葬東陵,加諡孝貞。
  葬畢,忽東方朝鮮國又出一場禍亂,險些釀成中日交涉。
  原來朝鮮是中國屬國,國王李熙係由旁支入嗣,封生父李應昰為大院君,主持國政,拒絕日本通商。李熙年長,親裁大政,大院君退處無權,王妃閔氏才貌兼全,為李熙所寵,閔族中仗王妃勢,反大院君所為,開通口岸,與日本通商。一班守舊派。
  見閔族勢橫,請大院君出頭,與閔族反對。光緒八年,值朝鮮兵缺餉,軍士嘩變,守舊派趁勢作亂,闖進京城,把朝中大臣殺死幾個,又殺入王宮,尋奉閔妃。閔妃知風逃避。遂率眾至日本使館,殺死日本官數人。時報傳至中國,署直督張樹聲急調提督吳長慶,率軍入朝鮮。長慶多才,謊稱來助大院君。院君信以為真,遂至清營會議,被長慶拿住。所有黨羽均被長慶拿住,押解天津,按律正法。及日本兵到,朝鮮事已被長慶平了,遂按兵住了,索償人命銀。長慶又居中調停,令朝鮮賠款了事。日本遂在朝鮮開埠駐兵,國王只得遵循。中國亦駐兵朝鮮京城。大院君到津後,由直督請旨發落。
  朝鮮事方了,不料又有中法開釁戰端。中法交涉,起自越南。咸、同間,越南國屢受兵,皆是割地,請和訂約了案。法人貪心不足,得步進尺。越兩年,法人又起兵釁,說越南虐待教士。其時惱了越南一個好漢,姓劉名永福,係洪、楊餘黨,勾結越人黃崇英,幫越王抗拒法人。永福聞法將安鄴屯兵河內,竟出間道攻破法兵,將安鄴殺死。越王恐法報仇,遂遣使至法議和,法人認越南為獨立國,令與他國斷絕。越邊兩次有亂,皆向清廷求助,清兵一出,即為平定。」越王甚感中國,奈法人得知,據約切責,越王毫不答復。法國遣將李威利進攻河內,被黑旗兵劉永福殺敗,連法將李威利一齊殺死。法人大舉入越,海陸並進,攻陷數縣,只山西一帶是劉永福把守,不能攻入。法遂轉攻越南都城。守城兵見法兵來攻,嚇得魂飛天外,一齊保著越南王出都逃難,法兵遂進越都。越王又遣使求和,法人要越南降為保護國,且割東京與法。越王應允。
  此事傳入清廷,大驚,急檄駐法公使曾紀澤與法交涉,不認法越條約;令岑毓英調督雲貴,出關督師,與劉永福協力防法;飭一班老臣宿將,分地任事。法人見清廷佈置完密,不敢暴動,差艦長福祿諾等到天津訪直督李鴻章,說願歸和好。但越南總要歸法保護。鴻章也不允,也不拒,用兩可手段對付外交。粵關稅司、美國人德摧林居中調停,與鴻章訂約五條。雙方允議,申表朝廷,隨即批准,著鴻章訂約簽字。此事雲南兵將尚未得知,滇兵已至諒山,法兵亦入諒山駐紮。兩下相遇,竟起衝突,約半日,法兵損失甚多。中國聞此捷音,個個主戰。
  法人行文總署,硬要賠款一千萬磅,總署不允,法愈增兵,攻陷北寧,復督艦進攻台灣,奪去基隆。幸劉銘傳奉旨督辦台灣軍務,似守為戰,法人才不敢犯,法提督孤拔轉入閩海。駐守大員張佩綸有虛名而無實學,時為福建船政大臣。及法規入口,他毫不在意,至法兵攻毀炮艦,他才焦灼起來,帶了親兵二人,暗暗的逃走了。法艦乘勝進攻,破了福州炮台,佔領各塞要口。
  朝廷聞報,急令左宗棠飛速赴閩,飭故陝甘總督楊岳斌幫辦閩省軍務。宗棠到閩後,即查辦張佩綸在彭田鄉,尋著己非從前氣習,遂自擬一篇奏表,請求處分。清廷遂傳旨,逮京治罪,謫戍黑龍江了案。忽報馬江敗仗,諒山失守,鎮南關守將楊玉科陣亡。慈禧犬怒,將統兵主將分別治罪;另有懿旨一道,把恭親王罷免。清廷另用一班人物,與法會戰,如浙撫潘鼎新,提督馮子材、王孝祺等,皆英勇異常,任你法人槍炮厲害,只是直前。法人見此猛勇,心中反懼怕起來,遂棄諒山,退出境內。此次殺死法將七人,法兵三四千名,所得器械不計。法將孤拔聞敗,遂上書請兵再戰,法政府和戰不決。孤拔大憤,遂率艦闖入浙江三門灣。宵深月朗,爬上桅竿,想觀內地形勢。
  忽一聲炮響,由桅上跌下,登時斃命。提督歐陽利表奏戰績,旨下甚為嘉獎,以下將弁皆有升敘。孤拔一死,法軍氣沮。清將弁聞此捷音,個個興勃,恨不得立復全越。忽接得天津議和消息,個個又歎息,卻把個彭督玉麟氣得鬚髮皆乍,說:「這是哪個和事佬做的事?」遂上一篇《五不可和,五可戰》的表章,申奏朝廷。朝廷因和議已成,也沒有甚說法。由此一事,惹出後來多少事情,如越南、朝鮮、緬甸、暹羅相繼喪失,皆由此而致,這且不提。
  且說光緒十四年,光緒帝年已十八,屆期冊立皇后,總由慈禧太后主持。此番非比前日,心想胞弟桂祥有一女,與光緒年紀相仿,遂與光緒帝定婚,即下一道懿旨:立副都統桂祥女葉赫那拉氏為皇后,並選長敘兩女備作妃嬪。次年大婚,一切儀注如前,不必再表。越年,醇王病歿,慈禧太后因是光緒帝生父,又兼向來順意,一切葬禮自然格外優崇。醇王歿後,光緒帝自然就要親政,慈禧太后恐蹈同治覆轍,時常派李蓮英窺探。光緒帝倒也沒甚違忤。
  自十五年至二十年,其中與英吉利、俄羅斯稍有交涉,中國派出使大臣先後定議:無非是英、俄二國得利,中國吃虧,不過把不疼不癢地皮割些了事。不料又因朝鮮國釀成中日交涉,兵艦被日本擊沉五艘,逃回海口避鋒。陸軍一敗塗地,真為中國大恥。警報迭入北京,光緒帝大加懊惱。旨下,即將統兵主將革職,嚴責李鴻章,鴻章自請處分。日兵連夜進兵,攻破威海衛等要塞數處。光緒帝派北京大臣李鴻章赴日本議和。鴻章至日本,日本要山海關、大沽口、天津三處,才允議和。鴻章正在為難,心中忐忑,不意為刺客擊傷顴面,動各國公憤,皆說日人不是。日本自知理屈,先向各國謝罪,後至李寓道歉,才允轉圜和議,訂立條款十一條,於光緒二十一年三月簽約。
  中日戰爭,至此結局。不料又生出中德交涉,亦提出六條要約,將膠州灣周圍百里租與德國,限期九十九年。起初本是先允租與俄國,今又轉給德人,俄人自然要向總署詰問。總署無言,只得令李鴻章出來,把膠州灣一處換了旅順、大連兩處,租期二十五年,才算了結。英國要租威海衛,拓九龍司租界,照膠州灣期限。德國又租廣州灣,亦如德國期限。意大利也無故來索租江浙三門灣。總署見此行為,免得饒舌,索性將門開放,給各國通商,任各國愛哪處租哪處。各國亦見各海口全行開闢,也再沒有要索,自此中國也就不能再振了。
  光緒二十四年二月,恭王得了肺病,至四月病歿。即令恭王孫溥偉承襲親王。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醇王福晉又生成一病,竟爾長逝。光緒帝內喪生母,外失賢輔,勢成孤立,又被太后壓制,及李蓮英百般讒構,甚為抑鬱,只有翁師傅還可談談。翁師傅見帝憂悶,遂保薦工部主事康有為。光緒立時召見,遂洋洋數萬言,俱皆採納。於是有為立陳三疏,統是維新政策。
  光緒帝有心變政,連下數旨:廢時文,立學堂,裁冗員。又下決意變法的上諭,先往頤和園稟白太后,太后也未阻撓。光緒遂實行新政。有為又薦梁啟超等多人,說均是學問淵博,光緒各賞四品銜,令在軍機處行走。自康有為一進,遂分出兩派來:一派維新黨,就是康有為等人;一派守舊黨,就是一班舊臣。
  維新黨以欲行新政,必斥太監。李蓮英無法,帶著妹子至頤和園,泣求太后。太后遂與蓮英定汁,密寄榮祿。榮祿即上一折,請帝奉太后赴天津閱兵。光緒入奏太后,太后很是歡樂,命光緒即行傳旨,定期九月初五日,奉太后赴津閱操。光緒心中不決,遂召維新黨入見。康主事縷晰陳奏,此番閱操前途艱險。光緒搖手,令出去會議,商妥再奏。有為退出,與同志商議:先殺榮祿,後劫太后。商定後,即由康有為入宮密奏。光緒聽了康有為話,心想:畿內兵權握在榮祿手內,非得先奪榮祿兵權,不能成事,就無這樣一個人能做到。適直隸按察使袁世凱入覲,光緒想他膽木敢為,立即召見。先探問他新政何如,袁極力贊成。光緒又道:「倘給你統兵,你肯盡心麼?」袁奏道:「願盡微忱。」次日,即下諭道:「直隸按察使袁世凱辦事勤勞,校練認真,著開缺以侍郎補用,專任校操。」此諭一下,守舊黨甚為諱異,急入宮奏知太后。太后即令光緒下諭:凡二品以上官受任,須至頤和園謝恩。世凱遵飭奉行,到頤和園謝恩。太后召見,袁一一答對。太后令他謹慎小心,袁自然答應。
  到八月初五日,袁請訓出京,光緒召見,告以竄謀,又付小箭一支,作為證據。袁坐車出京。不意袁上午出京,榮祿下午就抵京。遂入宮,將光緒帝密謀如此一說,又呈上小箭一支,現已帶兵數千,隨後就到。太后道:「甚好。」你快召兵進來,速將禁城侍衛調出,即回天津,截拿康黨。」榮祿奉命而去,不防內有一個太監,素為光緒親信,隨將此事報知光緒。光緒知事已泄,恐康有為被捕,急著內監密遞康有為,令其逃跑。
  有為接諭,連同黨皆未與聞,自己暗出城門,行至車站,乘火車逃往塘沽,搭輪至上海,將進吳淞口,被西人持照片將康獲住,帶回關上,改坐英國軍艦,直赴香港去了。此時榮祿在京,捱門逐戶查拿康黨。餘眾皆被捕,惟康、梁二人未獲。即飛飭各省督撫州道,速即查拿,毋任漏網。京中鬧了一夜,次日清晨,光緒帝登太和殿,忽宮監傳出懿旨,宣帝至西苑。帝出殿,內監引入西苑,由李蓮英將帝擁入舟中,送往瀛台。光緒到此,諒無好事。不一時,太后、皇后皆到,光緒急忙跪接。太后手指光緒,如此如此,痛罵一頓。皇后代帝懇求,又被一罵。遂將皇后幽閉密室,將光緒監囚瀛台。即行回宮,飭將所獲康黨下禁刑部獄中。一面召集王大臣等,商議廢立之事。太后心想:「妄行廢立,恐惹動外交干涉,只得用光緒名義,請太后訓政。」此諭一下,只好把光緒當廢人了,就是康梁未獲,心中不快,隨傳諭將餘黨斬訖。
  太后既除新黨,力反新政,安安穩穩又過一年。一日,太后忽想召集群臣會議,為同治立後,恐眾臣以帝年正壯為詞,出來阻止。適值崇綺、徐桐、啟秀三人密謀廢立之計,想把端王子溥俊代光緒帝。心想朝中大權統歸榮祿掌握,若不與他聯絡,恐事難成。遂往見榮祿。禮畢,即請榮祿行伊霍之事。榮祿恐事不成,怕有後禍,當未見允。經崇、徐兩人上疏密陳此事,太后見了,正中心懷,急召諸大臣,擬將端王子溥俊為大阿哥,承繼穆宗。擬定後,即頒發諭旨通知。旨下後,召大阿哥入居青宮,大阿哥既入青宮,端王勢力益大。
  不料從此就闖出一場天大禍來。你說是甚麼禍?就是義和拳興起。何以謂之義和拳?就是白蓮教遺緒,書符念咒,蠱惑百姓,練習拳棒,謊稱神人相助,凡遇對敵,槍刀不入。山東巡撫李炳衡聞得此事,反不阻止。後換一個滿員,名叫毓賢,更是頑固,反視拳眾為義民,所以拳眾日盛一日。迨天津北開河掘出一碑,內有文二十字,似像歌訣,其文道:「這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滿街紅燈照,那才苦算苦。」眾人不知其故,至拳眾作亂,才有效驗。拳眾中有兩種技藝:一是金鐘罩,刀槍不入;一是紅燈照,皆是婦女,身穿紅褂褲。巡撫毓賢本是端王走狗,心想報效端王,把此事密報端王,說東省出一班拳民,技藝高妙,後保大阿哥登基,逐出洋人,真不費力。端王大喜,即入宮奏明太后,說得天花亂墜,遂飭直督查明。行文到山東,著毓賢將一班拳民送來,一一驗明,便令設立團局居住,豎起大旗一面,上寫「義和團」三字。不數月,越聚越多。
  光緒二十六年,山東、直隸一帶,已為拳眾佈滿。拳眾中有大首領三個,一叫王德成,一叫曹福田,十叫張德成。還有首領,不計其數。局中不敷居住,分散四鄉民屋,練習拳棒。至於天津拳眾;格外更多。於是,徠水縣有天主堂,亦招教徒,因某鄉民與教徒涉訟,屢不勝,遂勾結拳眾,將教堂圍攻,劈開大門,闖入內面,逢人便殺。及至官兵前來彈壓,反把副將殺死古直督裕祿不得不奏,下朝旨令嚴拿首徒,並令大學士等三人出京剿辦。雖有拿住的拳眾,令皆釋放,由大學士等帶回京師,入朝復旨,請太后任用義和團,抵制洋人。太監李蓮英亦從中附和。太后聽信,即命大學士剛毅帶領拳眾。京城內外,又為拳眾佈滿,橫行無忌。又加董福祥一軍,本是甘軍,毫無紀律,當下毀電線、拆鐵路、燒洋房,無所不為。又耙各國使館連日攻打。各公使詰問總署,總署不理,反加贊拳眾甘勇。忽報日本使館書記被拳眾甘勇殺死,端王正在得意;忽報德國公使又被拳眾殺死,端王只是稱好。不料由直督遞進一角公文,端王拆開一礁,把眉一皺,忙入宮奏知太后。太后道:「洋人真可惡,十八國聯軍來索大沽炮台,這事很難辦。」端王道:「有拳眾甘勇,怕他什麼?請太后降旨宣戰便了。」端王又假造洋人一個照會,激怒太后,太后不辨真假,遂大怒。即由啟秀取出宣戰諭旨,呈太后看過,即命軍機頒發宣戰的諭旨,電知各省。各省雖上疏諫阻,奈北方已經開戰。
  且說各國兵艦,齊集大沽口,即索讓炮台。提督羅榮光拒絕,經各國開炮轟擊,羅提督不支,奔回天津。各國聯軍統帥西摩爾登岸來援,途遇拳眾,開一小仗,以眾寡不敵,遂即退回。拳眾得此小勝,直督裕祿連忙報捷,朝旨齎賞拳眾甘勇甚厚。會洋兵鼓舞而來,勢如破竹,直逼天津城下。直督裕祿令聶軍門抵戰,未逾時,聶軍大敗,聶軍門陣亡。又令拳眾對敵。
  洋兵一開炮,拳眾即回奔,反衝動官軍。及洋兵薄城,令拳眾防禦,拳首說:「不妨。」次日,召集拳眾,托詞出城開戰,一哄而散。洋兵乘勢入城,裕祿逃出北門,投馬玉昆營而去,天津遂陷。聯軍大振,遂長驅北向。朝中大驚,端王急報宮中。
  太后道:「前日照會,是你同啟秀唆使軍機連文衝捏造的,我已查出,你不要癡心妄想,你小心點罷。」端王出宮,正在外打聽消息,忽內監密報,說太后令榮中堂辦禮物,飭慶王往各使館慰問,並擬旨發電各省勤王。當時所有上疏諫阻,並與端王反對的,皆被端王捏奏殺死。此時洋人又破北倉,日逼日近,楊村失陷,裕祿自殺,李秉衡亦飲毒而死,武衛軍各處亂逃。
  七月十七日,聯軍入張家灣。十八日破通州,二十日直逼京城下。榮祿連忙入宮,稟知太后,但已悔不及。榮祿道:「太后速籌善法。」正議間,載瀾忽入宮報道:「不好了!洋人來了!已經攻城了!此時皇太后、皇上不如出幸,免受洋人氣。」太后道:「如此暫避。」隨即傳旨,著剛毅、趙舒翹、王文韶三人,整頓行裝,候旨啟行,隨時改作漢裝。又命光緒帝及皇后瑾妃全行改裝,扮作百姓模樣。召三輛常行車子,帶進宮中,於天未明齊集,著帝上車,皇后瑾妃同坐一車,大阿哥跨轅,自坐一車。三輛騾車天未明出神武門,端王等四人跟走,一直至頤和園,方要歇息,忽內監報洋人追來了,太后忙率皇帝上車急奔。行了一日,太陽已下,尚未有飯到嘴,到了市上,也沒有買,好歹弄點稀粥吃吃。行了數日,才到懷來縣。縣官吳永也未接報,及太后到署,才連忙跪接,迎入署中。太后住下,眾大臣也就趕到,兩下不過訴說途中況味。太后命慶王回京,與聯軍議和。慶王只得休息一天,遵旨回京不表。
  且說兩宮西幸,京城已自失陷。各國洋兵統已進城,土匪乘勢搶劫。幸日本兵保護,尚未有大損失。各大臣見京城失守,內有十數員殉難。真叫國存與存,國亡與亡,暫且不提。
  且說慶王自奉太后令回京,來與聯兵議和。究竟議和與否,拳眾如何失敗,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26:28

第四十七回     孫逸仙造革命排滿興漢

  詩曰:
  爭名奪利總成空,萬里山河一夢中。
  由此看來都是幻,問君誰是主人翁?

  卻說兩宮被洋人八國聯軍逼得西狩,一路忍饑挨餓,始至懷來縣。縣官吳永迎接入署,才得飽餐。不到一日,護駕大臣亦陸續趕到,各訴途甲苦狀。次日,太后即命慶王入京,與聯兵議和。慶王不得已,於第二日啟行回京不提。
  且說聯軍入城,大肆搶掠,土匪乘勢騷擾。幸虧日本懸順民旗保護,方免蹂躪。滿漢各員殉難的,約十數人。承恩公崇綺同榮祿隨兩宮奔走,至保定住蓮花書院。崇綺見國家多難,遂賦絕命詩,投繯自盡。榮祿即將綺遺稿,持赴太后行在。太后急速召見,先問京中情形,並崇綺死狀。榮祿道:「此番亂事,皆因端王庇護拳匪,只有先殺端主,以謝聯兵,後滅拳匪,以清亂源。」太后遲疑不決。光緒帝見國事狼狽,心甚著急,遂傳榮祿進見,著他速殺端王,不可遲緩。榮祿道:「太后無旨,奴才不敢擅行,聖上又非獨斷的時候。」
  且說慶親王奕劻奉太后諭旨,會同李鴻章與聯軍議和,李相遂由廣東入京,先與慶王會議,後去拜會德帥瓦德西。德帥聞李相前來,歡洽道故。及談起和議,德帥說:「此事要與各國會商。」慶王亦去拜會各國公使,各公使議論不一,遂與德帥及李相會晤。德帥先提出兩大款:一要懲辦罪魁;二要請兩宮還京,力可議及。慶、李聞聽,遂電奏太后。此時太后已走西安,因各國聯軍未接復旨,緊跟逼迫,所以太后西走,今接慶、李電奏,心中總不想辦禍首。慶、李又電太后道:「此時若再袒護,恐動各國公憤,一決裂即難收拾。」太后遂下諭道:「剛毅現已病死,毓賢著充戍邊疆,董福祥革職留任,惟端王革職監禁。」即將此諭頒發北京,各公使不允。慶、李又將各國不允電奏。太后見無效果,諒難保全,遂令英年、趙舒翹自盡。啟秀、徐承煌於京城陷時被日兵拘住,慶、李遂密奏行在,稱啟、徐兩人是國家大臣,今被日本拘辱,不如賜旨正法,倒保全我國主權。太后允奏,命慶、李照會日使,將兩人索回,行刑市口。毓賢亦在甘肅正法。慶、李遂往來於各使館,將各國提議兩條,遵照便宜行事。諭旨應允,然後再論和義。議了多次,才有點眉目,共計十二條款。慶v李將各款電奏太后,太后遂命慶、李兩人全權,簽訂草約。一面電諭各省督撫,所有拳眾地方,極力剿滅;面電諭總署,催解貢銀,準備回鑾。
  並將進諫被黜的大臣。均皆起復。再命親王大臣等,分赴德使、日使等處,遵約謝罪。再下一道保護洋人上諭,頒發回京。各國見清廷悔過,亦將聯兵撤回,各歸汛地。
  太后聞聯兵已退,京城平靖,遂決意回京,擇定秋涼後,挈帶光緒帝等由西安啟駕回京。行不數日,忽報全權大臣李鴻章病歿。太后下旨優恤,賜諡文忠,命子李文韶繼職,接辦其父和議未了手續。直到十一月始抵京,遂入宮休息。過數日,心中想聯絡洋人,即接待各國公使及公使夫人,慇懃款待。因自己不懂洋文,不好直接,意中總想有能精通洋文的,替她招待。可巧有個旗員裕庚,由軍功升公爵,曾出使外國,先出使日本,後出使法國,他出使時,家眷皆是隨著,膝下有兩個女公子,一叫德菱,一叫龍菱,皿時任滿回來朝覲。木後聞之。
  飭裕庚著二女至頤和園陛見。裕庚遵旨,回邸著夫人帶領二女,遵旨入園。來到仁壽殿外,由太監引入殿旁耳房,暫行休息。
  少時即有總管出來,裕夫人一見,好像面善,起身相迎。那總管走至裕夫人前,略談數句,即轉身回去,裕夫人忽然想起,向二女道,這總管就是李蓮英。不多時,又有幾個宮眷出來,引他母女出了耳房。走到正殿,殿額上書「樂壽堂」三字。殿內立著婦女多人,內中有一個旗婦,裝束各別。裕夫人看著,認得是術緒帝皇后,正欲入殿請安,忽見眾宮女擁著太后,從屏後出來,望中坐定。後面是總管李蓮英,忽傳旨著裕夫人帶二女陛見。裕夫人遂率二女入殿,一齊跪倒報名。特旨起身,太后略問數語,裕夫人一一對答。太后又瞧二女,不覺生愛,遂起身握二女手道:「你兩人肯在此伴我麼?」二女即跪下謝恩。本後道:「不要拘禮,你遵我意旨,叫我個老祖宗,我就歡喜你了。」兩女各稱:「遵旨。」又令光緒皇后與她母女相見,裕夫人母女即過來請安,後又與各宮眷相見。太后令皇后道:「你可領她母女宮內玩玩。我到朝房了走就來。」不一刻,太后回來,即賜母女御筵。至夕陽西下,方令母女回家。裕夫人謝恩辭歸。太后叫她不時進宮,裕夫人道:「遵旨。」自此,裕夫人常率二女進宮。太后諭菱姊妹道:「我不通洋文。聞你通數國言語,倘有外人人覲,你替我當翻譯,平日無事,與我管珠寶庫。」德菱奏道:「臣女年少,恐不任其事。」太后道:「不用過謙,看你很伶俐,諒不誤事。」德菱姊妹只得謝恩。
  過數日,忽報俄使夫人勃蘭康覲見。太后即令德菱往迎,自己帶李蓮英往仁壽堂受覲。德菱引俄使夫人到殿行禮,兩下寒喧,總是德菱代翻。又命德菱引俄使夫人去見皇后。溫慰畢,即賜午宴。宴後,俄使夫人謝太后宴,即行回歸。太后語德菱道:「你通法語,怎麼也通俄語呢?」德菱道:「俄使夫人講的亦多法語。」
  正論間,忽報榮中堂病歿了。」太后大慟,次日太后臨朝,朝房內遞上榮中堂遺折。太后閱畢,諭王大臣道:「自庚子之亂,榮中堂尤為盡力,今病故,令人悼痛。」於是賜銀治喪,令親王前往致祭,賜諡文忠,令其子襲職。
  一日,忽宮裡來報,說日、俄將要開戰,把東三省作戰場了。太后焦灼道:「日俄交戰,我國地方又要糜爛了。」此時日俄宣戰,正是光緒二十九年,太后焦灼什麼?皆因祖宗陵寢在此。遂召慶王大臣等商議道:「此次日俄交戰,不知可礙陵寢麼?」且電問各省大吏,徵求同意。慶王遵旨,遂拍電各省。
  各省復電,一致贊成。太后傳諭頒發,咨照日本欽使,遵照萬國公法,宣告中立。便令駐日楊欽使與日本交涉,凡交戰國無論勝敗,不得有礙中國陵寢及城池官署民人財產等情。戰後東省仍歸主權。日使照允,遂酌議中立章程及戰地規則,頒告中外。過數日,連報俄軍艦被日兵艦擊沉數艘,又報俄陸軍被日兵連敗幾仗。太后道:「俄大日小,反為日敗。」德菱在旁答道:「交戰全在上下一心,方能取勝。日兵取勝,實由一心。」
  太后道:「日勝,遼東可以保全。」言未已,忽外面遞來西報,由德菱譯出,太后看畢,甚為驚訝,乃是日韓訂約,韓政府由日本保護。太后道:「外國是不講公法的,照此看來,朝鮮是不能保了。」忽慶王人宮稟報,說俄艦逃入上海,現日使照會我外交部,迫令俄艦退出,現正交涉。太后道:「俄艦逃入上海,壞我中立章程,飭外交部電南洋大臣,迫令俄艦出口。」慶王遵旨照辦。至光緒三十年,日俄戰事已近一年,未有了局,俄國海陸軍屢被日兵所敗,日兵進陷旅順口,把中國奉天省城硬行占住。俄人不肯甘休,竟派波羅的海艦隊直搗日本京城。不料被日本設伏,殺得大敗,戰不可戰,逃不可逃,只得歸降,成了俘虜。經美國總統調停,兩方息戰。俄人也因屢敗,調兵不及,日人又怕俄大,遷延時日,恐難討好,兩下趁勢,聽美調停,將就了事。日使小村氏提出條件十一條,俄使承認七條,取消四條,日使允准,和議告成。中國土地如北滿洲、南滿洲,均為日俄人勢力範圍,至東三省,雖名為中國領土,實已歸日俄掌中。中國失地,冤莫能言。
  自日俄戰後,中國人土都說民氣未開,國勢不振,皆是被專制壓住,倘能立憲政體,自有效果。人民振刷精神,何患國勢不振。自是中國人士群起反對專制,於是把專制政體,改作立憲政體。慈禧太后心雖不願,也是無法,只得召集王公大臣,會商計策:停科舉,立學堂,革除舊弊,採用新章。復派王大臣五人出洋,考察政治,於光緒三十一年七月啟行,百官扈送。
  正到正陽門東站,忽聽「嘩啦」一聲,飛來一個炸彈,炸褥滿地煙飛,五大臣雖未受傷,已嚇得魂飛。
  明公,這顆炸彈從何而起?緣由康梁出走時,經英人保護,送至香港,又遊歷各國,召集同黨,立了一個保皇會。凡在外僑民,被他聯絡不少。此時單講一個大偉人,原來是廣東人,姓孫名文,字逸仙。少小時在教會堂肄業,把平等博愛道理時常講解。他閱洪、楊歷史,就把排滿興漢宗旨注入腦筋。及見康梁立保皇會,他想與自己宗旨不合,遂入廣州醫學校內習醫。
  學成後,遂在廣州借行醫為名,結識幾個同志,立個秘密會社。
  同志越聚越多,又改為「興中會」,自己做會長。曾冒險入京,會晤李鴻章,談些革命事體,李辭年老。復入廣州,湊集銀錢,向外國購辦槍械,指望約期舉事,不料事泄,粵督購捕甚急,他逃至外國。粵督又飛電各國公使,秘密訪拿。有了個同志史堅如,他想殺兩廣總督德壽,不意被德壽拿住正法。又有唐才常,想在漢口起事,占住兩湖,又被鄂督拿住正法。文聯絡廣州三合會首鄭弼臣,在惠州發難,亦遭失敗。他如湖南人黃興,湖北人蔡元培、章炳麟,在上海結社,開設報館,鼓吹革命;四川人鄒容,造《革命軍》冊。均因事泄,或逃或亡。迨至光緒三十一年七月,有桐城人吳樾,聞清廷派五大臣出洋觀政,遂奮臂而起,懷著炸彈,暗行入京,將到車站,正遇五大臣入站,即取出炸彈,平空飛去。崗警聞聲,即行搜查,不見影響,惟見火車外面有數個死屍,除被炸僕人外,尚有一屍無人識者,細檢身中,只有名片一張,上書「吳樾」,下書「湖北人」三字,遂料為革命黨人。鬧了月餘,方得平靜。當時五大臣經此一嚇,皆不願出洋。清廷又另派尚其亨、李盛驛等五大臣駕艦出遊,由美轉英達德,考察各國政治,即從外洋擬了一折,將各國憲政詳敘一遍,電奏清廷,請速改行立憲政體。慈禧太后見於此折,心中尚不決。至次年七月,五大臣返國,兩宮召見數次,五大臣遂各抒己見,說得委婉可聽。於光緒三十二年七月,頒發立憲上諭一道,派載澤等編纂新官制及編製館等。命親王奕劻為總核大臣。親王奕劻具折陳奏,除軍機處仍舊外,把六部改為十一部,每部設正副員各一,五分滿、漢,算是京內官制改革。外省由督撫以下,亦照新編增定官制設額,就算是外省官制改革。復開憲政,編查館建資政院,中央立統計處,外省設調查局。派汪大燮等分赴英、德、日考察憲法。
  清廷正在忙碌,忽報革命黨趙聲肇亂萍鄉,嗣後聞萍鄉戒嚴,革命黨皆被獲住正法,惟趙聲一人逃匿無蹤,現在督撫已飭所屬密拿,萍鄉已安靜如常。至光緒三十三年,安慶大閱,安徽巡撫恩銘被革命黨中偉人徐錫麟擊斃。徐本紹興人,曾中癸卯科副貢,在紹興辦幾所學堂,得了兩個學生,一叫陳伯平,一叫馬宗漢。後他二人赴東留學,學成回國,徐與二人談起宗旨,竟爾相合,徐遂聯絡同志,結成一團體。把前立大通學校認真接辦,暗隱作革命軍。後同鄉陶成章勸徐廁身仕途,以便暗中行事。徐遂納款捐官,補授安徽候補道。徐談風適中恩撫意,恩撫就委他作陸軍小學堂總辦,兼委他作巡警會辦。徐得此差,正中下懷,暗中通信海外,托同志密運軍火,相時而動。
  不料兩江總督端方發來密電,內稱黨人潛入皖省,叫恩撫查拿嚴辦。恩撫即召徐進見,將電文給徐看過,徐佯作不知,略談數句,不過叫徐認真查拿。徐退後,即與馬、陳密商,謀以先發制人之策。於光緒三十三年,值安慶大閱,錫麟遂傳集全堂學生發難,自己首先擲彈,將恩撫擊斃。各官逸出,當將陳伯平擊死,馬宗漢擒獲。復由方醫家將徐獲住,帶至督練公所,經藩司馮煦審問,徐遂具供畢,擲公案前。藩司得,實,擬照張汶祥刺馬案懲辦。一面電奏北京,一面將徐、馬收監。不一日旨下,照電懲辦,即將徐、馬正法。
  皖事方了,粵事又興。自洪、楊事敗後,餘黨隱姓埋名,遁跡江湖,多聞革命黨起,遂乘勢出頭。以「三點會」、「三合會」為名,暗隱洪天王的姓。革命黨人就利用這兩會,暗與通信,叫他起事。因此,廣東省境亂事紛起,官兵一出馬,把這會黨擊得四散無蹤。惟直督袁世凱、鄂督張之洞,以內憂外患,各校學生好談革命,一奏請實行立憲,一奏請設存古學堂,以挽頹風。清廷遂將兩督召京,均授軍機大臣,以化滿、漢界域。
  令內外大員條陳辦法,各員條陳不一。慈禧太后接閱,遂改考查館為憲政編查館,叫他按年籌備,擬自光緒三十四年起,至四十二年止,所有預定各事,陸續辦齊,按年列表,上陳慈鑒。
  宮中意見,以為諭旨一下,可以消弭禍患。哪知民情愈燄,良志愈張,所有提議,一樁一件,都來與政府交涉,軍機處真是忙得無閒。忽報廣西鎮南關被革命黨奪去三座炮台。旨下切責,令桂撫指日克復。桂撫接旨,忙調兵將與革命軍對敵,清軍各樣完備,革命軍只是孤注,相持數日,遂四散逃走外洋。桂撫報捷,旨下升賞有功。到光緒三十四年,忽日本公使來了一個照會:內稱粵海關扣留汽船,侮辱國旗,要求外務部賠償損失云云。外務部嚇得心慌,正想拍電去問,忽粵督傳來譯文,係日本二辰丸私運軍火接濟黨人,被海關查獲,搜得槍枝子彈各數十箱。當將該船扣留,卸去國旗云云。偏日使不肯承認,硬與清廷交涉,竟用強權手段,弄得外務部無法,只得賠款謝罪,方才了結。
  時正值太后萬壽,光緒帝前往拜壽。太后見帝抱病,形容枯槁,未免動心。光緒病日漸沉重,太后遂議立醇王子溥儀為嗣王,大臣紛議不一。太后道:「我已決意立醇王子溥儀,不必多議。」飭醇王子溥儀入宮,授醇王為監國協政王。光緒帝時兩目緊閉,氣喘吁吁,昏迷不醒,太后命官監取出長壽衣,帝用手阻攔,不肯即穿。太后見帝不願穿衣,便令從緩。頃刻駕崩,時光緒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太后見帝已崩,急急回宮,傳諭降帝遺詔,並頒新帝登基喜詔。慶王閱畢,稟太后道:「新皇入嗣,是承繼穆宗,還是承繼大行皇帝?」太后道:「自然承繼穆宗。」慶王道:「承繼穆宗,置大行於何地?不如兼祧,兩全其美。」太后即令慶王擬旨。慶王擬畢,皇太后閱過,大行皇帝才算有嗣。次日,太后即召軍機與協政王商議,用新皇名目頒發上諭。一切禮制已畢,不料太后忽然看病。自知不起,即召王大臣道:「此後一切國政,歸協政王辦理。」令軍機大臣擬旨。到了晚間,太后漸漸昏沉,隨即薨逝。時僅兩日,遭了兩層國喪,宮中非常忙碌,越日傳佈遺詔,備辦喪禮,協政王扶溥儀登基。以次年正月為宣統元年,頒告天下。
  不料安徽又起革命,京中驚慌異常,後來查探明白,乃知是炮隊隊官熊成基,因徐死後,心懷不平,值炮隊營正目范傳甲與徐故交,徐死後,撫屍大慟,被撫院看見,當時逃脫。今聞兩宮崩逝,暗至安慶,運動成基。成基應允,即召營兵宣佈革命,營兵均皆贊成。於十一月二十六日頒布命令,又召弁目薛哲在城接應,至期全隊出發,先至槍械室,又至於藥庫,搶了槍彈,只望直趨入城,不料城門已閉,又不見薛哲接應,遂於沿城小山上架炮轟城,連放數炮,城不能破,反被城內還擊,傷死多人。心正著忙,忽聞長江水師奉江督端方命令,來援安慶。成基料不能支,遂率眾而逃。途中聞范傳甲謀刺大吏不遂,被獲,業已正法。成基遂走遼東。到了宣統二年,載洵出使英國,成基想於路中行刺,不得下手,擬回國時再行謀刺,遂邀石往寬、喻培倫相助。不料事未即發,身已就擒,遂解至吉林。
  由巡撫訊供不諱,隨即就義。
  且說協政王見四方平靜,遂想起光緒帝臨死遺囑,著他亟圖報復。一日,協政王召集各親王大臣至邸中,取出遺囑,乃是光緒帝親筆朱書「袁世凱處死」五個大字。慶王道:「這事行不得,畿輔兵權,統在他一人手中,恐激變軍心。現聞他有足疾,不如給他數天假,再作計較。」只得照慶王意計劃。世凱亦聞風聲,遂以足疾為名,辭騾回籍。協政王命他開缺回籍。
  他即收拾行李,回項城原籍養痾。協政王見老袁已去,遂調江督端方任直督,輔衛京畿,這且不提。
  宣統二年,朝鮮國被日本吞並,國王被廢,亞東震動。各省政團紛紛派代表赴北京,呈請願書,清政府不允。於是革命黨密謀益急。粵人汪兆銘等糾集同志,創辦民報館,自為主任,鼓吹革命,又被日本兵干涉,不准發行。兆銘遂回國,一意決計辦革命事體,潛至北京,與同志黃樹中在前門外開一照相館,暗中佈置,不料被巡警窺破,報知警官,帶領多人到館,將汪、黃拿去。二人知事已泄,遂隨巡警至廳。廳長問明姓名,二人直供不諱。遂交民政部尚書善耆問明後,隨報知協政王。協政王道:「他圖謀不軌,理宜重辦。」善耆道:「革命黨人,如此辦法,尚不怕死,縱把他二人殺死,他們越聚越多,辦也辦不完,不如將他收禁,使他感恩,或可消除。」攝政王照允,便將汪、黃送交法部獄中監禁。
  不說汪、黃失敗。且說趙聲、黃興一班首領,商議欲先奪廣東為根據地,再謀他省,以便擴張。又從南洋籌集二十餘萬金,由外洋購辦大批軍械,恐路中盤查,遂用女革命黨運入廣州,租了多間大房,屋門上貼某某公館條,或某某工廠字樣,又把各種文聲及營中告示,並保護外人告示,照會各領事文約,一切預備停當,專等相機而動。其時已是宣統三年,清廷欲實行立憲,開設國會,飭民政部令國會請願團速行解散,不准逗留,倘有不遵,即行拿辦。各代表紛紛出京,大張物議。革命黨見機會已到,遂公推黃興為總司令,集合同志,約宣統三年四月朔舉行。不料至期,溫生財將粵將軍孚琦刺死,當場被獲,問後正法。黃興等聞信,頓足不已道:「此為溫生財所誤。」
  遂召同志密議,論議不一。獨黃興主張先期舉事。時省城格外戒嚴,黃興道:「與其束手待死,不如冒險,尚可保全。」遂於下午六點鐘,著敢死團坐了轎子,充作拜客,直向督署抬入。
  一進大門,嗶嗶拍拍,亂擲炸彈。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27:16

第四十八回     清宣統遜帝位民國成立

  詩曰:
  古往今來有聖賢,道宗無蕩又無偏。
  禮門義路人當守,甘就邪途惹罪愆。

  卻說黃興等聽得溫生財行刺粵將軍孚琦,當場被獲,問後正法,頓足道:「此事為溫生財所誤。」黃興道:「今事已至此,與其束手被擒,不如冒險,成敗在此一舉。」遂議於下午六點鐘,分路出發。先著敢死團,坐著轎子,抬入督署,充作拜客,直向督署抬入。管門的人道他是拜會總督,不敢阻擋。
  哪知敢死團一入衙門,亂拋炸彈,將頭門炸壞,又炸二門,直至內房,不見總督家眷一人。原來粵督張鳴歧前已聞風,先將家眷移至別處,就是自己一人留署。此時聽得外面炮聲不絕,嚇得手腳忙亂,忙差人探問,尚未離步,外面已報革命黨進衙。
  幸虧巡捕將他扯住,從室中上樓,開了樓窗,窗外正是典當後牆,遂由窗爬出,逕入當鋪中去。鋪中朝奉認得總督,連忙接待。又由鋪中走入水師統領署內。水師統領李准聞督署起火,正欲調兵往護,忽報督憲微服過署,連忙接迎。張督即令發兵拿革命黨。李准將張督安置書齋,自己即調城內防營速往督署,及至趕到,營兵正與革命黨酣戰,黨人洶勢勃勃,營兵看看要敗。李統領大叫道:「拿住革命黨一人者有賞。」營兵聽得有賞,遂奮勇格鬥,黨人雖拚命死戰,到底寡不敵眾,不一時即殺得大敗,中彈死者不計其數,被拿住的也不少,看看人數無幾,只得想逃。李准督營兵團團圍住,不曾走脫一人;來援黨人,亦被殺退。城中搜索黨人,鬧了多日,到了四月初旬,方才平靜。此次約死黨人數百餘名,經黨人自查,著名首領八十九人,內有七十二人葬黃花崗下。刻下張督已經回署,將所獲黨人一一訊問,並無一人諱供,便命一半正法,一半收監,惟有黃興、趙聲、胡漢民、李協和四人幸未遭獲,逃往香港,這是廣州革命黨第一次流血。趙聲見事不成,憤恨已極,嘔血而死。捷報到京,清政府賞水師統領李准黃馬褂。
  自此以後,明說立憲,仍是暗行專制,遂組織新內閣,令慶王奕劻為總理,令徐也昌、尚書桐為副總理,所有前時內閣尚書、侍郎等名目全行更改。另增一海軍部令,載洵為大臣。
  又設軍咨府,命載燾為管理。各省咨議局、聯合會上書,內稱內閣負責甚重,不宜任用親貴,請另簡大員,改行組織。連上兩次,方得復旨,言:「用人係君主大權,議員不得妄議。」
  此旨一下,全國大嘩。還有郵傳部大臣盛宜懷,倡起鐵路國有的議論,慫慂協政王施行。誰知百姓不肯忍受,竟群起反對。
  資政院也奏請政府收回鐵路國有的成命。這位盛大臣不但不理,反慫協政王狠狠的下了幾道諭旨,說甚麼「不准違制」,說甚麼「格殺勿論」。百姓看了越加憤怒,川人格外憤怒,開了個保路的大會,與政府為難。適值端方入京,花了十幾萬運動起復。盛大臣幫他運動,要他去壓制川民,可以能升川督。端方也是利心很大,遂滿口答應,草草整裝,立刻啟行。將到武昌,聞川民已鬧得不可收拾,暗想川督趙爾豐聽民要挾,何能做總督,忙連夜擬就一表,嗚文稿繕就,翌日即發。嗣得政府復旨,令他人川查辦。端方遂向鄂督瑞澄借兵兩隊,剋日南下。川督趙爾豐聞端方帶兵入川,不禁焦灼起來,忽外面傳進一紙,自保商榷書,列名共有十九人,竟有五人先來進見。爾豐閱五人名片,是咨議局議長蒲殿俊、羅綸,並川路股東會員顏楷、張瀾、鄧孝可等。爾豐道:「皆是這些人作祟,若不懲辦,反為所累。」遂傳令坐堂,著五人進見。五人到堂,大加詫異。爾豐大呼道:「你五人來此何為?」鄧孝可道:「來見制軍,求保路事。今聞端督辦帶兵入川,求制軍奏阻。」爾豐道:「爾等敢違旨麼?本制軍只知遵旨。」不料這一句,便惱了蒲殿俊道:「這是朝廷立憲諭旨,制軍何故不遵?四川鐵路是先皇令歸商辦,即令皇亦承繼先志,哪能容賣國之奸臣妄為呢?」爾豐無言可駁,惱羞成怒,說:「你們擔保全路事,必須好好商量,如何罷市罷課,抗糧免捐,非謀反而何?」殿俊道:「此是川良全體本意。」爾豐即將自保商榷書擲下道:「這明明書十九人,你五人為首,難道朝血憲,叫你們叛逆嗎?」五人正欲再辯,忽聽一聲令,將五人拿下。衛兵正來綁縛,聽外面嘩聲震耳,頭上都頂德宗神牌,聲聲叫釋蒲、羅等。爾豐怒牟,命衛兵施放洋槍。此令一下,槍聲四起,彈射如雨,竟把前列傷了數人。大眾憤怒,皆拚著性命,闖入署中。幸虧將軍玉昆趕來,先將民人安爨,後擠入督署,向爾豐磋商,木要激變。
  爾豐堅持。玉昆不待應允,硬將蒲、羅等解放,又勸大眾散歸。
  爾豐怒猶未息,竟將亂民圍攻督署,意圖獨立,幸先事預防,將首要擒獲,會同鄂督端澄聯街上奏,說如何與匪徒大戰七日,捏詞謊奏。鄂督瑞澄聞川省議員蕭湘過境,亦差人將他拘獲,送武昌看管。清廷接川督奏摺,只道川省大亂,遂起用岑春暄前往四川,與趙督會商剿撫事宜。爾豐聞信大驚道:「前有端方,後有岑春暄,兩路夾攻,來奪我位置。」連忙寫書阻止春暄,說是月內可肅清,毋庸勞駕。岑得書,便托疾不往,暫寓武昌,借八旗會館做行轅。宣統三年八月中秋,鄂省戒嚴,說有大批革命黨到來。春暄初不在意,後聞督署拿了革命黨幾個,他也不派人去探。至十九日夜,毫無動靜,到一兩點鐘,忽聽外面嘩嗶拍拍聲,又聞腳步聲、馬蹄聲、槍聲、炮聲、人音嘈雜聲,聲聲入耳。連忙起身,出外一望,只見清風徐來,火光燭天,屋內照得通紅。
  忽僕人走來,急問:「何事?」僕人報道:「城內兵變。」春暄道:「怕是革命黨。我因查辦川事,本無地方責任,快些走罷。」連忙收拾,自己喬扮商民模樣,只帶了一個皮包,挈僕出門。至城門口,守城的兵皆臂纏白布,不知其故,遂混出城來,到漢口搭了輪船,逕回上海。
  列位,這夜兵亂正是民軍起義,光復武昌日子。原來,鄂督瑞澄於八月初九日接到外務部密電,說大批革命黨私運軍火來武昌起義,並運動三十三標怍為內應,期於十五六日起事,宜速防範云云。他見了電文,急飭第八鎮統領張彪分段佈防,督署內外佈滿警兵。過了十六日,方才安心。過一日,接到荊襄巡營電,說在漢口英租界拿獲革命黨人劉汝魁、邱和商兩名,已派護兵解省。次日又接電,說在小朝街拿獲革命黨八人,內有女革命黨一名。又有陸軍憲兵隊什長彭楚藩,私通革命黨,亦被拿下。接連三起拿獲黨人八名,當即訊明正法,無供收禁。
  並搜出印信公文等件極多。隨傳張彪閱過,帶營查辦。乒士人人自危,遂約於夜間起事,放火為號。先到子彈房,搬出子彈,後攻督署。瑞澂、張彪哪裡得知。時至半夜,忽然火光四起,直衝牛鬥,大眾排齊,左臂上皆纏白布,肩章全扯去,遇官長攔阻,皆送他歸位。到了楚望台,有旗兵攔阻,一排槍打得無蹤。遂奔入彈藥房,搬出子彈。此時,十五協、工程營兩下會合。齊集大操場會議,去攻督署,適遇防護督署兵士上前攔阻。
  兵士大叫道:「彼此都是同胞,何苦自戕?」軍土聽得此言,遂入黨中,遂分兵三路:一攻鳳凰山,一攻蛇山,一攻楚望山。
  各將大炮架起,對著督軍射擊。各兵從炮火中找尋瑞澂,誰知瑞澂早已偕妻出城,轉身去尋張彪,一如瑞澂走法,不知蹤影。
  大眾齊集督轅,公推統領,齊聲一致願擁戴黎協統。這黎協統名元洪,字宋卿,黃岡人,是北洋水師學堂畢業生,熟悉海陸軍戰術,為人溫柔敦厚,待士有恩,所以為眾兵擁戴,現為二十一協協統。眾議既定,都到黎營內,請黎出做都督。黎道:「要我出去,須聽我號令。」黎遂與眾立約:「凡有乾法律的,皆不可行。諸公能允,我即可出,免得後悔。」大眾齊聲道「願遵」,遂擁黎至咨議局,請他立任都督。即將咨議局改為軍政府。請議長湯化龍出任省長。部署漸定,遂傳密令,命統帶林維新去襲漢陽城,又分兵過河,占了漢口鎮。漢口鎮外人租界極多,遂照會各國領事,請他中立,並願保護外人生命財產。
  各領事見他做事文明,倒還佩服,即與軍政府聲明中立條件三條,鄂軍政府一一承認,各領事遂宣佈中立,又雙方簽押。鄂軍政府遂撰檄文,傳達全國各省。
  清廷聞武昌兵變,即派陸軍兩鎮,令陸軍大臣蔭昌率兵前往,所有湖北各軍,及赴援各軍,均歸節制。文令海軍加派兵輪,令薩鎮冰督駛戰地。又飭程永和率長江水師,即日赴援。
  把瑞澂、張彪二人革職,令他限日克復,戴罪立功。清廷諭旨傳到武昌,黎都督不慌不忙,只分派軍隊,嚴守武漢,專待北軍到來決戰。心想兵士只有四協三標兩營,不敷防禦,遂出示招兵,不到三日,約有二萬人入伍。令各隊官長日夕操練,復出一剪髮令,把前清豬尾巴全行除去。當下擇八月二十五日祭旗,分紅、黃、藍、白、黑為標幟。黎都督早同義師等恭恭禮禮祭了旗,與大眾飲了同心酒。是日聞北派來第二十二標到漢口,駐紮江岸,清陸軍大臣蔭昌帶領,海軍是薩鎮冰帶領,在江心下碇。兩方戰勢逼緊,黎都督探聽,清水陸軍已與漢口領事團訂約,不准損傷租界。知清水軍無用,遂專仿陸軍,於二十六日發步兵一標至劉家廟,布列軍站附近,與張彪軍相遇,鄂軍放一排槍,擊傷數十人,隨即退去,也不追趕。次日至劉家廟接仗,仍來張彪軍,與河南援兵會合。鄂軍督戰員是胡漢民,遂下密令,令軍閃開,蛇行前進,與河南兵相接,各施槍炮,約數小時,河南兵退走。不一時,又來又敗,至夜又戰,江心中戰艦開炮,助清軍陸戰。鄂軍隊又向江中發炮,正中江中炮船,船身受傷,遂駛去,各船亦隨而去。次日,各艦竟遁回九江去了。第三次開戰,鄂軍又勝,所得槍彈銀米不計其數。
  第四次開戰又勝,得機關槍一架。第五次又勝,清軍大半繳械投降。鄂軍經此五戰,遂將戰捷遍電全國。各省接電,一時響應,不下數十州縣,遍豎白旗。到,了八月三十日,湖南民軍起義,遂去巡撫餘誠格,殺死統領黃忠浩。陝西省亦舉旗起義,發難的頭目是參謀官管帶等,皆是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生。其時軍官等有自盡的,有被殺的,有逃跑的。九江起義是標統馬毓寶,逐去道員保恒、知府樸良。九江是江西全省要隘,要隘一失,全省皆震,省城只在須臾間耳。
  各省警傳,飛報到京。攝政王無法,急得手足冰冷,急召一班大臣會議。慶王見此情形,說道:「欲平北亂,非袁世凱不可。」攝政王不答。慶王又道:「不用袁世凱,大清休了。」
  攝政王不得已,下諭授袁世凱為湖廣總督,並將盛宣懷革職。
  過兩三日,袁世凱復電,辭不肯出。慶王道:「授他為欽差大臣,令馮國璋總統第一軍,段祺瑞總統第二軍並長江水師,統歸節制。」袁世凱稱:「足疾未愈。」協政王道:「老袁懷念前嫌。」不欲再召。忽由廣州來電,說將軍鳳山被革命黨炸死。
  協政王大驚,不得已令大臣蔭昌親至項城,請袁世凱出山。世凱見萌昌親來,只得應允。蔭昌見他應允,遂告別返至信陽州,遂與部下計議道:「民軍氣燄正盛,打仗時先將白旗掛起,待民軍就進,群起轟擊,可以一戰而滅。」部下官員照計而行,及鄂軍到來,果將白旗掛起。民軍不知真偽,只一陣被他擊死好幾百人,遂退回漢口。蔭昌得意已極,報捷清廷,旨下獎賞。
  岑春暄見勢局頹靡,上表辭職。攝政王見老臣皆去,留也不中,只得催促老袁赴敵前。老袁遂由河南至湖北,與蔭昌相會。蔭昌將兵符印信交代明白,即回京復命不提。
  且說袁世凱一到戰線,軍兵個個待戰。馮國璋又由南京而來,一到漢口,即與民軍對壘,令軍兵放火,民軍因寡眾不敵,只得退走。哪知清兵乘勝之際,無所不為。不料鄂軍派敢死隊殺來,個個奮勇,無不以一當百,接後又有鄂陸軍相繼,殺得清軍大敗而逃,約有三四千人之多。清兵痛恨,正想整隊報復。
  忽袁大臣命令到來,禁止非為,如以後不奉令出發,即行軍法。
  軍兵不知何故,只得遵令。原來袁欽差暗想道:現在革命黨如何能殺盡,不如變通辦理,以剿為撫,以戰為和,且要議撫與和,必定要先提出幾件條件出來,然後乃可。先上一奏章,大意是開國會,立憲法,並斥罷皇族內閣等件。協政王接表,摸不著袁大臣頭緒,正慮間,忽報山西省獨立,陸鐘琦死難,推閻錫山為都督。又報江西省已失,舉協統吳介璋為都督,雲南省倡義,逼走李經義,舉協統蔡鍔為都督,與江西省同日獨立。
  這報傳入清廷,協政王急得不得了,王大臣見大局遂紛紛辭職,京中各機關辦事人員,十室九空。協政王到此地位,哭也沒得眼淚,慶王心中只有個袁世凱,遂把一個內閣總理位置讓與袁世凱,並勸協政王遵袁所議。協政王遂授袁為內閣總理,並取消內閣暫行章程,叫他在湖北把事辦完,即行來京。資政院老臣叫他年下罪已詔,速開黨禁,好改議憲法。協政王惟言是用,由資政院擬定《憲法》十九條,擇十月初六日宣告太廟。怎奈民氣日盛,聽你如何辦法,全要反對。上海製造局被革命黨陳其美所占,公舉其美為滬軍都督。各處響應,遍插白旗。正在相慶,貴州獨立電報又到,舉楊藎誠為都督。蘇撫程德全被眾所脅,遂宣佈獨立,推為江蘇大都督。杭州獨立,乃是女士尹銳志首拋炸彈,軍兵從黨,舉童訓為都督,童訓讓浙路湯壽潛。
  至於長江各省,大半光復,湖南都督推議長譚延闓.此時駐信陽袁大臣奉了回京組閣諭旨,遣蔡庭乾、劉承恩到武昌,與黎都督議和。黎要清帝退位,方可允議。蔡、劉再四商酌。黎終不允,只得回覆袁大臣。袁見和議無效,遂密令馮、段二統領,佈置完密,乘車回京。袁未到京,宜示太廟期已至,由攝政王率大臣等至太廟焚香磕頭,宣示。無奈民心終不肯服,兩廣、安徽、福建皆先後獨立。廣西獨立,由巡撫沈秉坤倡義,遂舉沈為都督,原有軍隊,均稱廣西國民軍。組織既定,秉坤願擔任北伐事,將都督印信讓與王芝祥、陸榮廷。沈遂挈眷回籍。
  沈公功成身退,真算豪傑。廣東亦繼續獨立。初,推張鳴歧為都督,龍濟光為副,當下辦就印信,送往督府,張已不知去向,龍亦不願就職。後推革命黨首領胡漢民為都督,時胡將離湖北,尚未到粵。舉協統將尊藎暫代,胡到後,才將都督印信交出。
  此時只有南京、福建尚未反正。由各省聯軍進討,福建乘機響應,由新軍統孫道仁與議長劉崇佑聯絡興師。先照總督鬆壽、將軍樸壽。兩人本是滿人,決意主戰。民軍聞他要戰,遂出戰各署。鬆壽自盡,樸壽率滿兵與民軍對敵。民軍奮勇登山,前僕後上,竟將滿兵殺退。樸壽親率滿兵來攻漢兵,被民軍擊斃,滿兵只得繳械投降,遂舉孫道仁為都督。各省獨立,倒也罷了,惟山東獨立,倒把慶王嚇殺。原來山東撫台孫寶琦是慶王兒女親家,他想山東總是靠得住,及至來電奏請獨立,他說連親家也靠不住,所以嚇倒。迨復電去問,方知被民軍逼迫,倒也無可如何。這不獨各省,連海軍務艦計十九艘,也都附民軍了。
  協政王此時聽各處消息,毫無一點希望。惟慶王只望老袁到京。哪知老袁一路,直至多日方才到京。相見以後,袁大臣談及不肯和議之語。協政王道:「既不肯和,想必還要戰。」
  袁大臣道:「主戰但無餉,奈何?」慶王道:「太后手中現有遺積,請協政王入宮去取。」袁大臣稱是。協政王入宮,見隆裕太后,太后只得取出若干萬,交協政王轉交袁大臣組織內閣。
  只道此旨一下,人才畢集,哪知連人影皆無。忽聞吉林、黑龍江、奉天省皆入革命黨手中,舉黨人藍天蔚為都督,消息日惡。
  江南第九鎮統制徐紹楨會集浙、滬、蘇、寧,聯絡各軍,攻打南京,江督張人駿、將軍鐵良、提督張勛率兵抵戰。奈各省皆已獨立,只剩南京一城,何以能行?遂迫電向袁大臣處求救。
  袁復電「無兵可撥」四字。張勛接電道:「既無兵來,守此孤城何為?」又兼黎天才攻打甚急,幕府山、獅子山各炮台均已失守,兵士又死了千餘名,越想越難守,遂與江督及鐵良會議道:「與其守此孤城,不如帶兵北走,再作後圖。」即著部將胡令宣出城議和,愛立四條,胡雲須候回覆。次日由總司令答復,允他三條,惟張勛不准北上。張勛大怒,遂率兵出戰。忽四城火起,張督等皆避入使館。張勛令部兵白旗出迎,自己括盡庫款,從旁門逃出。民軍入城,已無一人,南京遂光復,遂舉林述慶為臨時大都督。
  且說袁大臣見組閣不成,把內帑輸運鄂中軍前,令馮、段兩人奮擊漢陽。馮、段真肯盡力,與鄂軍進戰。鄂軍總司令黃興指揮兵士,攻擊清軍。戰了兩晝夜,清軍大敗,梅子山一帶皆為所占。隨希清軍統領馮、段令士兵改鄂兵裝束,去襲美娘山。鄂軍疑為援軍到來,遂不提防,被清軍一陣殺得大敗;及至知道,已不及了,連失了雨淋山、龜山及漢陽城。黃司令見事不妙,即溜往上海。黎都督歎道:「我只道黃司令有點能為,不料把漢陽失了,他反逃走去了。」遂出城將潰兵撫慰一番,說黃司令去集援軍,即日就來,萬望放心,軍心稍安。馮、段既得漢陽,遂向清廷報捷,各大臣皆轉憂為喜,獨袁大臣心中另有一番計劃。
  且說黃興到滬,擬集聯軍援鄂,遂開軍事大會,聯軍務代表公推黃興為大元帥,黎為副元帥。黃受職後,正欲派兵援鄂,忽聽清廷命袁世凱為議和全權大臣,料知罷兵在即,遂緩派兵。
  這袁大臣受了全權職任,忙委唐紹儀赴鄂,代表議和。唐至漢口,見黎都督先抒意見,後導和議。黎道:「現黃興己任為大元帥,一切軍事當由上海議決。」唐遂赴上海。是時博士伍廷芳,已為各代表推為外交總長,一切計議,皆他主持,就假市政廳為會議地點。唐相見後,即討論和議。伍遂提出四事:(一)清帝退位;(二)改行民主政體;(三)給清帝年金;(四)量恤旗民。
  唐代表不敢承認,散會後,電達清廷。袁大臣見電,恐怕決裂,電唐再駁。伍不改議,經各國領事團調解,方有起色。忽聞革命黨大首領孫文航海到滬,各省代表歡迎。約二日,開大會投票選舉,孫文得票最多,遂任為大總統。繼舉黎元洪為劇總統,電達各省,於辛亥年十一月十三日,即西曆一千九百十二年月一號,組織中華臨時政府於上海,建號中華民國,以此日為民國元年一月一日。即日赴南京上任,午後到南京。各界各領事相迎,入總統府,由代表捧呈大總統印信,孫文接受,立中央政府為行政機關,設各院省議會為立法機關。改用陽曆。通電各省,仿美國制度,各部設總、次長。
  民國政府成立,傳檄各省,建議北伐。各國領事、洋商等恐礙商務,即發電清廷,要求早建國體,以維大局。協政王因袁大臣為內閣總理,自己已是無權,遂辭監國職務,退歸府第。
  隆裕太后令袁大臣為全權辦理南北和戰事宜,袁又電唐紹儀徵求意見。唐復電請開國會解決政體。袁轉達皇族,皇族不允。
  唐遂辭職,議和事請袁自理。適川督趙爾豐被殺,新疆將軍志銳被殺,甘督長庚被殺,蒙古、西藏獨立。袁總理真也著急,即奏太后,如唐代表議,太后不決,袁辭總理職。太后無策,令慶王挽留,袁仍就職,與伍廷芳來往電商,非要清帝退位不可。太后遂開御前會議,王大臣往往被炸,皆嚇得不敢出門,哪個還能再反對遜位。馮、段二統領又聯絡北方將弁多人,亦電請清帝遜位。隆裕太后不得已,授袁總理特權,請電民國伍代表,商議優待清室條件適汪兆銘等釋放回南,參贊和議,於優待清室條件,主張格外從厚。遂立優待條件七條,呈與隆裕閱過,然後用寶,袁總理亦隨後署名。太后遂下諭旨,於宣統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華民國元年二月十二日,頒布天下,清祚告終。欲知後事如何,且看民國演義分曉。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28:02

第四十九回     移政府北京城袁公就任

  詩曰:
  干戈未定欲何之,一事無成兩鬢絲。
  蹤跡大綱王粲傳,情懷小燕杜陵詩。
  鶺鴒音斷雲千里,烏鵲巢寒月一枝。
  安得中山千日酒,酩然只到太平時。

  話說孫中山在南京城內正位大總統,真是國旗招展,軍樂悠揚,大眾皆手舞足蹈,歡欣道:「吾等各以個人犧牲,造成民國,此後可以享自由幸福了。」嗣後逐日會議,倏已兼旬。
  忽伍代表交到優待清室條件,立等議妥,大眾遂將餘事擱起,專心致志,公議要項,內中有刪有改,經議院議員修正通過,由主稿員謄正,列於正式公文,照會各國,知會海牙萬國和平會存案,除關於(丙)款一條另行宣佈外,餘均列入正式公文,由中華民國政府照會各國公使,全文俱已繕清,即咨照臨時政府,轉交伍代表,電達北京。袁總理瞧閱一遍,即呈入隆裕太后。隆裕後看過說道:「這些近支王公,皆是不中用的人物,諒也議不出來什麼。你就作主辦理,日後必無異言。」袁總理只得退出,即欲擬旨,只因遜位「遜」字有礙清帝體面,且會議時皇族中亦有異論,乃酌改一「辭」字,與南方電議允洽,便草懿旨三道,呈入宮中,請太后及宣統蓋用御寶,於宣統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華民國元年二月十二日,頒布天下。是日,民國南北統一,北京城內懸掛五色國旗,二百六十八年清室,已完完全全地過去了。臨時大總統孫文,復提出最後協議五條,交伍代表轉達北京。此時袁世凱已奉隆裕太后懿旨,令他組織臨時政府,今接著伍代表電,內中四、五兩條(有由參議院舉袁為臨時總統,袁被舉為臨時總統後,誓守參議院所定之憲法,乃能授受事權),已是樂不可支,隨即復電。臨時總統孫文接龜後,展閱一遍,遂向參議院提出辭職書。又發薦賢自代咨文兩通,交到參議院。眾議員一律認可,准決於二月十五日,開臨時大總統選舉會。
  屆期這日,由孫總統率各將校出朝陽門,共謁孝陵。孫總統主祭,宣佈光復漢族,民國統一。司祝官讀罷祭文,兩邊奏樂,聲音中節,遠近軍民,歡呼擊節,各國領事前來觀望,無不稱贊。軍士放了十七炮,依次照前奏樂唱歌,孫總統就位。
  各部總長次長,均向孫總統鞠躬敬禮,孫總統亦答禮如儀,即向大眾演說道:此番清帝退位,統一南北,全賴志士仁人,無數鐵血,換來個中華民國。北京二方面,又虧袁公竭力經營,方得成功。今日選舉總統,不可把袁公忘了,如果能選到袁公,他必能鞏固民國。前日接他復電,有「永不許君主政體再見中國」二語,想他日後不致食言。但南京是民國開基的地點,惟臨時政府宜設立聲京,以便永遠作為紀念。不像北京地方,受歷代君主專制壓力,看起來毫無生氣,諒後來南京地方必有一番佳境。然我雖辭職,也是國民一分子,自當竭盡愚誠,為新政府效勞一周。祈諸公矢志存誠,鑒我此心可也。」孫總統說畢,大眾歡呼擊掌,震得耳鳴。復奏樂數通,響徹雲中。禮成,大眾又三呼:「民國萬歲萬萬歲!」方才散去。
  當日下午,參議院即開會選舉總統。彼時在者,共有十七省議員,各投一票,計十七票。投票已過,揭開一看,統是「袁世凱」三字,通場一致,遂選袁世凱為第二任臨時大總統。
  眾議員即電達北京,請袁世凱來寧就職。孫總統亦以個人名義,電達北京,略謂:「臨時政府已報告參議院,提出辭職書,並推薦袁世凱為總統。請袁速來寧共和政府就任,不得聽清帝自由委任組織,破壞共和政府憲治。若為北方未定,亦須薦引人材鎮撫。」袁接電後,心想:「我的勢力全在北方,倘往南方就職,羽翼全無,若再被他們束縛,豈不為他傀儡麼。」遂隨機應變,復一電文,並請唐君紹儀赴寧,協商此意。
  孫總統接電後,再赴參議院核定可否。有全院委員長李肇甫、直隸議員谷鐘秀等,言臨時政府地點不如改設北京:一者可以統馭全國,能使全國鞏固,且能維繫四萬萬人心;二者我民國五大族,從此可以聯合,以後就成了一個大中華民國;三者前日由各省代表,指定南京為臨時政府地點,彼時皆因大江以北為清軍所轄,不得不將就辦理。今既以南北統一,不如仍設北方為宜。哪知此論一出,很有些議員反對,有的說還是南京好,有的說不可設在北方,議論紛紛,爭執不決,彼此無法,遂用投票法解決。投票後,見主張北京的二十票,主張南京的只有八票,即從多數咨復孫總統。怎奈孫總統意見乃以南京為是。遂授照臨時政府組織條例,再交參議院復議(原來臨時政府大綱中,有臨時大總統對於參議院議決事件,如以為未然,得於具報後十日內聲明理由,交院復議云云)。參議院接收後,再開會議,此時又大不同了,均贊成南京,不贊成北京,彼此又爭論起來。經中立派兩方調和,再用投票數解決。投票後主張南京者占多數,咨復孫總統,孫總統接到議決文,即電達北京,請袁世凱急速來寧,並派專使北上,以表歡迎。袁接電後,即電致參議院辭職。又臨時副總統,也有電致南京參議院辭副總統職,參議院又開臨時副總統選舉會,投票解決,仍是黎當選。全院一致,黎以院決議,不能力辭,只得承認。當下,南京臨時政府遂派教育總長蔡元培為專使,並副以汪兆銘、宋教仁等,同往北京。方起行,正值唐紹儀來寧,彼此致敬一回。
  唐想事已如此,無可協商,也未入城,遂願同專使北上。起程時,即先電告北京,遙與接洽。於二月二十二日,遂同蔡、汪、宋等出發北上。
  至二十七日,到了北京。只見正陽門外搭了彩棚,用柏葉紮著「歡迎」兩個大字,作為匾額,兩旁豎著兩面五色大旗,彩棚左右站著軍隊,立槍示敬。又有兩位是老袁派的專員,一見他們前來,急走上前迎迓,以表歡迎。城門大開,鼓樂齊鳴,一面放炮十餘聲,這是表示歡迎的至意。蔡使等與唐紹儀下車,逕入,由迎賓使向他們行禮。然後兩下皆脫帽行禮,即相偕入城。至迎賓館,早已預備停當,外面侍衛禁軍特別保護。蔡使等進入館內,與迎賓使坐談數語,迎賓使交代明白,當即拜別,唐紹儀亦自去復命了。是晚,即有多少人士前來謁候,各道寒暄。一方面說及老袁南下利害,一方面說是專為迎袁而來,南方人甚為渴望,倘能早一日離京,可以早慰南方人渴望。一方面說,北方皆以袁公為保障,如袁公一去,北方無所依靠,一旦變生不測,噬臍無及。且前者元、明、清三朝,皆以北京建都,若一朝移動,恐有許多不便。況遼東三省及內外蒙古等處,亦未必駕馭,可憂甚多,此事望諸君變通辦理才好。主賓談了一會,未得解決,彼此皆有倦意。看看天色要晚,遂即辭別。
  蔡使等見他們去,也就人寢室安歇。次晨起身,三人會議一番,意欲去見老袁,遂振刷精神,來到老袁公館。先將名刺遞入。
  老袁一見,隨即迎見,彼此皆見過了禮,分賓主坐定,略敘寒溫。禮畢後,蔡專使起立,先交過孫總統書函,又參議院公文。
  老袁接過,各坐下,披閱畢,便說道:「我本欲南下,與諸公共謀統一,因北方未靜,須待維持,況年又近花甲,行將就木,撫膺自問,也無這才力能擔總統的大任呢?不知南方諸君,何以選及我老朽?難道南方多人,究無一人似我的麼?」蔡使道:「因先生望高名重,天下景仰,此時當選,正為民國前途慶幸得人,先生何故自謙?況江南軍民極欲一睹顏色,如饑如渴。
  倘先生不去,南方人又疑先生別存意見。」老袁道:「此事真難呢,北方人要我留著,南方人又要我去,真真苦死我了。」宋教仁年少負氣,忍不住說道:「袁老先生主張,愚意竊以為未可。此次民軍起義,由武昌起手,至南京告成,南京又設有臨時政府及參議院,因孫總統辭職,大眾特舉老先生繼任,先生受民人寄托,當以民意為本,何必拘拘北京呢?」老袁道:「南京據屬偏隅,六朝以來,偏安江左,終不能統馭中原。北京為歷代都會,元、明、清三朝皆以此為根據地。今捨此適彼,不但北人不能向化,即外人使館也不願遷徙呢。」宋教仁又侃侃言論一番。老袁正思答辯,忽唐紹儀進來道:「漁父君,你又發議論了。」教仁道:「少川君,你請坐下,今日我等前來,原為邀請袁公南方一行。」少川道:「此時以國都問題,何妨召集國會,公同議決。公等既來邀請袁公,何必煩此舌戰?袁先生亦當體貼他們遠來,誠意相迎,若可撥冗前去,應當前去一行,免得辜負他們的雅意。」世凱道:「少川責我,甚為有理,我應踵步敬謝諸公,並孫總統及參議院議員等推舉的隆情,再候數日,如果北方安靜,無甚變動,吾便南行便了。」言畢,即令設席接風,盛筵款待。蔡使首席,餘依次而坐,袁老主席。
  席間閒談,無非皆是已過去的話頭,敷衍而已。
  酒後散席,訂了後會,三人告辭,退回賓館。三人閒談一會,便議論老袁的行動,三人中惟蔡使忠厚和平,乃是誠懇君子。但宋教仁深謀遠慮,總看得老袁狡猾,一步十計,恐怕此番來此,徒勞跋涉,所以忍不住煩悶,他才為老袁所忌。晚膳後,各自安歇。正睡夢間,忽聞外面槍炮如雨,蔡使驚起,開窗向外一望,火光燭天。正驚惶間,忽一粒流彈飛入窗中,險些把蔡使中彈。蔡使著急道:「此事怎了,莫非兵變麼?」教仁道:「哪裡是兵變,這是老袁計策,顯點手段給我看。」
  正說著,有人呼喝道:「這是南使所在,不要囉嗦,我們向別處弄點好走。」又一人道:「管他南使不南使,現在袁大人要南去了,橫豎是沒人管我,越是南使,越要擊他,好歹鬧一場罷了。」蔡使聽得,格外著慌,說道:「這是同我們作對的。」
  宋教仁道:「他們倘闖進來,胡亂一炮,難道我等白白把性命送了,不如逃走為妙。」說著,忙將要緊的東西往懷一抱,三個人一齊從後逃跑。後面幸有一短牆不高,急叫役夫搬過桌椅,只望搭腳,誰知叫了數聲,無人答應。可巧牆根有兩條破凳,汪、宋二人拿入手中,用全力向壁搗去,連搗數下,鑿成一洞,三人也不及審擇,競由洞中鑽出。外面是一條小衚衕,甚為逼窄,幸無人攔阻,蔡使心中稍定,說道:「萬幸萬幸,我等往哪裡去?」教仁道:「此處離老袁住宅不遠,只好向他處去。他就有心侮我們,也不能不顧。」兆銘道:「甚好甚好。」
  三人已經來過,原是熟路,不一刻來到老袁門首,見有無數兵士荷槍而立,一見三人,欲舉槍相向。蔡使忙說道:「我是南來蔡專使,快報知袁公。」一面說,一面向蔡專使索名片,蔡使向懷中一摸,無有片夾。心又一急,幸衣角袋內有幾張舊片;摸出遞與兵士,轉交門上人,向內報去。好一刻,方見門上人出來,才說一個「請」字,三人至此心才安。遂邁步進內,見階上已有人迎來,三人一看,正是袁公。老袁開口道:「三位受驚了。」宋教仁道:「外面是什麼事,鬧得不成樣子。是匪徒?還是亂兵?」老袁道:「我正派人去查問。諸公請進廳來,外面冷得很。」三人進廳,老袁亦隨進來,裡面役夫正搧炭爐,見有客來,退入側室,取茗進獻。老袁道:「不料今夜有此變亂,致三位受驚,抱愧抱愧。」宋教仁道:「北方賴公主持,哪能有此變亂?」老袁正思回答,忽廳外進來一人,報說東安門外及前門外現在還鬧,到處放火,嘩擾不堪。老袁道:「究竟是匪是兵,為甚沒人彈壓?」來人道:「兵匪夾雜,彈壓官員雖有,一時恐辦不了。」老袁罵道:「混帳東西,就是清帝退位,難道把我忘了。」蔡使道:「京都重地,乃有此變,如何了得,但不知今夜百姓要受多少災難呢。先生趕緊敉平,免得百姓遭殃。」老袁心急道:「正為此事躊躇。」又來人報道:「禁兵聞大人南下,以此激變,竟欲甘心南使。」老袁叱道:「休得亂報。」來人道:「亂兵統這般說。」老袁向蔡使道:「你看,我還未南下,他們就鬧起來;如我真南下,不知要鬧到什麼地位了。孫總統縱然催促,我總要審慎辦理。昨日宋先生說我捨不得北京,定要住在這裡,真是難為情了。」龐袁又道:「你我只顧談話,不知什麼時候了,想夜已深了,想必三位心中餓了,不如且飲幾杯充充饑。」便向門外招呼道:「廚下有酒肴,快拿來。」差役領命而退。不一時,將酒拿來,邀請三位入座飲酒。一時天已大明,有人來報,說亂兵已散了。老袁說:「知道了。」酒散,差役引入客寢。胳至辰時,老袁踉蹌趨入,便遞一紙過來,說道:「蔡先生你看了,一處未了,一處又起,天津、保定也有這兵變消息,昨夜商民,不知被劫了多少家。今兩處有此警變,不知他處何如,叫我如何動身呢?」
  一連幾日,並不會面,只是傳入警信。蔡使心中愁煩,向汪、宋二人道:「北京如此多事,也不能強他離京。」教仁道:「這都是他計策。」蔡使道:「無論是他計策與否,只好撮他上台,他定要在北京設立政府,倘能得中國和平統一,管他在哪裡呢。」是夕,老袁向蔡使籌商道,這南下問題很是難的了,連日因天津、保定兵亂,文書如同雪片,現已無暇談話,請諸公代為轉達南方,不勝拜感。」蔡專使應允,即擬就電文,將在北京經過情形電往南京,為今日計,應速建統一政府,餘者皆可遷就。孫總統接到電後,即先與各部長商議,有的說袁不來寧,就請黎副總統來寧,代行宣誓禮。或將南京政府移設武昌,袁可來即來,否則,曲黎就近代誓。兩議交參議院議決,各議員一律反對。直至三月六日,始由參議院議決六條,由南京政府轉達北京。袁接電後一看,第一條就是「參議院電知袁大總統,允其在北京就職」。就此一條,已是心滿意足。餘下五條,更沒有不承應的了。謹擇於三月初十日,老袁遂遵照參議院議決辦法,歡歡喜喜的在北京就臨瞅總統職。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32:22

第五十回     滬寧站宋教仁中彈亡身

  詩曰:
  淡月疏星繞建章,仙風吹惹御爐香。
  侍臣鵠立通明殿,一朵紅雲捧玉皇。

  卻說袁總統擇定三月初十日,在北京遵照參議院議決辦法,就任臨時大總統職。是日,凡在京官員,都濟濟蹌蹌,排班謁賀。蔡專使及汪、宋二人,也只得隨眾入賀。此時軍樂齊奏,眾口歡呼,非常熱鬧,無庸細贅。禮畢,由袁總統宣誓,宣誓後,即電達參議院。參議院又援故例,也致頌詞遙賀。
  先是各省代表組織臨時政府,會議《組織法大綱》計四章,共二十一條,此次軍事告成,應酌量修改,較前詳備。從來中國歷史上,並無民主政體,今既創造起來,只得照外國共和國做了標本。但共和國上,現在要算是法、美兩國最完備。法國裡內閣,推老成碩望人為總理,負全國行政機關上完全責任。
  總統並沒有什麼大權,政法家稱他為內閣制。美國法制,內閣也是由各部組成,但是沒有總理,是總統自己擔任行政上責任,政法家稱他總統制。前日南京臨時政府《組織大綱》,是採用美國的。因武昌起義,各省聯軍,與美國十三州聯絡抗英同是一樣,前日南京政府所以也不設內閣總理。現在南北統一起來,就與美國政制不甚殊合,就要用法國的了。況且袁總統就職期迫,各議員雖協力修改,也來不及,待後酌二三十日,始將草案修成。計七章,共五十七條,函達老袁。老袁也無異言,故於就職第二日就宣佈出來,約法頒布。袁總統遂依約法第四十三條,任國務總理,組織新內閣。擬欲任唐紹儀為國務總理一職,袁總統不敢違法,只得照約法第三十四條,電達參議院議決。參議院聽任唐紹儀組閣,遂即通過,電復老袁。袁即遵參議院議決,任唐為國務總理,唐亦直任不辭。遂奉袁總統命令,由北京至南京,組織國務員。唐忽提出修改官制,將原有九部,又外增三部,為十二部。如外交、內務、財政、陸軍、海軍、司法、教育,此七部不動。交通分作兩部:一是交通,一是郵政。又分實業為三部:一工業、一商業、一農林。共十二部。
  惟有以下兩部,分作五部,其實並無甚意思。不過因南北統一了,所有兩面的人,位置幾個而已。雖然如此,也要通過參議院,方能有效。否則,參議院定要反對。所以,唐總理現在處境很難,只得親向參議院申明。果然參議院不能通過,只准實業分為兩部,一為工商,一為農林,交通仍舊交通,郵電仍然並入,不能分開。這也還算給唐總理點局面,到底比原有多出一部來。
  至三月二十九日,唐總理蒞參議院,將各部總長名單提出,請求同意,參議員取單一看,只見上面開的:外交陸征祥、內務趙秉鈞、財政熊希齡、陸軍段祺瑞、海軍劉冠熊、司法王寵惠、教育蔡元培、農林宋教仁、工商陳其美、交通梁如浩,這十個總長,皆有黨派,惟陸征祥一人無黨。熊是新組的統一黨,宋、陳、蔡、王原有同志。唐本是官僚派,前因往寧講和,才得與同盟會的人聯絡,至組閣時,又入了同盟會。所以當時,人皆稱他為同盟內閣。惟梁如浩一人,並未得大家同意,故此人多不贊成。唐只得退出院來,即電達北京。袁總統即下正式命令,以為各部均已得人,惟交通一席未得通過,刻尚虛懸,即命唐暫行兼理,俟參議院通過時,再行交代。
  此時,第一位臨時大總統孫文見統一內閣組成,前約辭職,便於四月一日,即向參議院行解職禮,自必又有一番宣言,大家相率贊成,不必細表。孫總統即將臨時大總統印信交到參議院,參議院全體議員接受大總統印信,一面由參議長代表全體復電孫中山,孫中山接電,歡謝告退。各議員即將南京臨時政府表決移往北京,南京仍屬行省,由袁總統任前陸軍總長黃興為留守,節制南方軍隊,即召唐回京。唐以交通虛懸,口不便兼理,乃提出施肇基為交通總長,交參議院議決,遂得其同意,即電達袁總統,袁總統遂下正式命令。此時十部已全。唐遂邀王寵惠等北行,陳其美不願同行,自請後行,唐只好任其自意,隨同王等北上。參議院各議員,亦擇四月二十九日齊集赴都。
  黎副總統亦辭大元帥職,由袁總統另行改任。所有前清一切督撫名目,均著改都督為省長。此時之政府外省亦算就緒,惟蒙、藏兩部尚未就入政府範圍。袁總統因各政粗就,一刻不暇致問,遂派員賚書一份,著其取消獨立,擁護中央。誰知此時英、俄兩國正虎視眈眈,意欲謀取蒙、藏兩部,以圖擴充地面。
  不料蒙藏活佛喇嘛一點見識毫無,又受外人播弄,哪能就受袁總統一紙空文,拱手受命。袁總統也知無效,只得在表面上略微敷衍。其實袁總統意中並不在此兩部,所最注意的總在南方,南方一定,可以無慮。第一著就謀裁兵,裁兵就要用款,但自革命軍以來,至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分毫無有,節節需用,皆靠借款過活,所借之款,已過五六百萬。如蘇路借款,招商局借款,漢冶萍公司借款。至唐紹儀南下組閣,南京政府撤銷,移往北京,所有一切欠款,須得北京政府擔任。今這次裁兵,又須用大宗款項,實因籌措無著,只得命唐紹儀向四銀行團商借巨款。四銀行團前因唐密借華比銀行款,未曾知會,被四銀行照會詰問。袁總統自知理虧無對,遂獨央求美公使,代向英、德、法三國調停,美公使邀了唐總理,去會三國公使。唐先向各公使道歉,且婉言相告道:「前借比款,實因急用,若貴國肯借我巨款,移還比款,比約當可取消。」後美使又為唐婉言兩句,各使才有笑容,當下提出三事,內中有不得向他國借款一層,後又有退還比款,取消比約二語。唐均應允,遂回報袁總統,將各公使所議情形說及。袁總統道:「取消比約,這事很難呢。」唐總理道:「一個比國銀行,哪能及得四銀行團,又焉能與抗,想此事也還容易。」袁總統道:「那你就去辦理罷。」
  唐總理受了袁總統命令,至此無可奈何,只得央美公使居中和解,遂與英法兩使磋商,阻止與華比銀行聯合,絕其來源,並勒逼華比銀行借款。比公使自知不敵,只得將人情賣在美使身上,並囑比商取消借約。比商怎肯甘心,奈與已合股的英法銀行業已退出,又受公使迫壓,無法,只得取消。此刻只有索還垫款一百萬鎊。唐總理乃與四銀行團會議,請他就六星期內,先貸給三千五百萬兩,餘下付一千萬兩,自民國元年六月起,至十月止,共用七千五百萬兩,俟大款借成,在內扣還。
  哪知銀行團狡猾得很,想中國用款如此濫費,究屬因何所用,要問個明白。竟各舉代表來唐總理府中商鑿。唐接見後,各代表即問所借之款何用,唐未便揣摩,便歷指用途,或多或少,口脗不一。各代表見唐言行相違,遂笑問道:「總理前借比款一百萬鎊,又因何用?」唐又言某處用多少,又說明餘下的,皆由北京用去。各代表道:「貴國用款如此,有借期亦要有還期,難道就是有借無還嗎?」唐總理被此一問,也覺難已為情。各代表又道:「無論貴國是否裁兵,必須由敝國監督才可,否則終歸無效。」唐總理道:「若此辦法,那是不行的。」
  各代表皆起身說道:「總理既雲不行,只得作罷,吾亦並非定要出借。」各悻悻而行,臨行又說道:「借款之事,再不要向吾說,請向敝公使逕可商量去。」遂各致半禮而散。唐見此事決裂,只得報知袁總統。袁總統見此事不成,再三躊躇,遂多方運動。
  有日本正經銀行,俄國道勝銀行仗義出來,說他們銀行不近人情,既承政府認可,幫助中國設旆,為何又有此舉動。英美兩公使被日俄兩下一激,又恐他承認借款,被他占去先著,遂照會臨時政府,願出彩調停。袁總統心中快樂不盡,仍委唐總理前去協議。唐因屢次受氣,不欲再任此事,正在彷徨。忽然財政總長熊希齡來到,熊係湖南鳳凰縣人,此次來京供職,正遇借款問題。唐總理為難,湊巧他到,遂與他談了幾句,就把借款事推在他身上,他就應允。唐即函告銀行團,說借款之事,應歸財政總長辦理,銀行團亦復函應允。次日,熊總長即會銀行團開了談判,前後計劃,說得娓娓動人,銀行團允先垫付若干,至遣散軍隊時所需之款,仍須選外國軍官,公同監督。
  熊總長再三折辯,方議定兩造各派核計員查核無誤,雙方簽押,始向銀行團開支。銀行團先允垫三百萬兩,此不過分作南北兩處暫時垫款,如支放軍餉,必得由洋關稅司監視。俟後大借款,須俟倫敦會議後,方可解決。但此三百萬小借款,尚且如此為難,熊總長又至參議院,與議員談論此事,議員紛紛聚議,不能表決。熊總長又至內閣,即受總統、總理密囑,與銀行團草訂垫款合同,共七章。後為參議院聞知,即提出質問。唐總理、熊總長只得據情答復。參議院接文時,謂此次雖係草章,就是將來正式的根據,若不早為預算,恐貽後患,乃提出請願書,要求總統正式交議。袁總統應允,即交草合同賚交參議院議決。
  會議三日,無有實效。唐總理、熊總長一再出席宣言,各議員一律擊掌贊成,但所開草合同七條,內有核計員查對,稅務司監視,實屬有損國權,如政府能與該銀行團磋商,不致有損國權,則幸甚矣。
  忽一日,由江南方面飛來兩角公文,一份達總統府,一份達參議院,內開垫款章程,不獨監視財政,直系監督軍隊,斷不可行,請責令熊總長取消草約,一面發行兑換券,並實行國民捐,組織國民銀行,作為後盾等語。末尾署名,乃是黃興。
  接連又有江西、四川等省,通電反對。此時袁總統置而不問,參議院也袖手旁觀。單有這熊總長,湊著這個機會,不是被人罵,就也被人評,把個熊盡長弄得一肚悶氣,他遂擬了一個電稿,拍發各省。各省長官接到電文,也摸不到頭緒,個個皆啞口無聲。熊總長遂上書辭職,經袁總統再三慰留,始不克行,即與銀行團商請,取消核計員及稅司監視權。銀行團代表答復,以期限急迫,俟倫敦會議後,再行酌改可也。
  列位,如何為倫敦會議呢?是四銀行團借英國倫敦地方,研究中國大借款,及日俄加入的辦法。原先只有四銀行團,今加入日、俄,算是六銀行,但四銀行團,皆各有所指銀行應付,餘外不准他銀行干預。如日、俄刻下尚未有所指銀行應付,未免有些要決裂。經法代表調停慫慂,做五國銀行團代表,磋商月餘,俄國才得在俄、比銀行發付,日本得在日、法銀行發付。
  至如英國匯豐、法國匯理、德國德華、美國花旗,此四國仍是原舊。但是此六國中,有一國提出異議,即可止款不借。若中國情形,將來要受六國銀行監督。又過幾日,六銀行團已成立,遂相約至外交部,與外交總長陸征祥晤談。並報告銀行團成立日期,又與熊、陸兩總長談論借款情形。誰知陸總長已悉巴黎會議所訂條件厲害得很,與熊密商,願小借款,不願大借款。
  熊甚贊成,遂會銀行團代表,便說道:「蒙貴銀行團盛意,願借巨款,助我建設,但敝國政府,因借款已是不少,但願照現在垫款辦法,每月請垫付六百萬兩,自六月起至十月止,仍照前辦理罷了。」
  列位,你看,六銀行因中國借款,費盡多少心思,今聽中國不願借大款,哪肯甘心,把黃眉一豎,碧眼一翻,說道:「既是貴國不願借巨款,索性把垫過的六百萬也退還我罷。」
  陸總長見話不對,忙答道:「非是我國不願借,但貴行會議所有條件太狠了,恐人民不承認,所以只請垫款。」銀行團見話不對。均氣憤而出。熊、陸兩總長見交涉決裂,遂向唐總理處磋商。誰知到了唐總理寓所,唐已離寓兩日了。遂問司閽人,回言不知。原來唐總理既從任職後,各部意見多與不合,開了幾次國務會議,大半皆未列席,心中已是不安。迨見總統時,又為總統左右所嫉,反與袁總統口角,袁每懷怒視,種種政事,均不相合。唐總理遂乘車赴津,方具呈辭職,呈中亦不說出什麼,只「請開職另任」字樣。袁遂命梁士貽赴津,假意慰留。
  唐再具呈文,決意辭職,托梁帶回。即批准呈文,改任總理。
  唐駐津月餘,即行南歸。於途遇刺客黃楨祥,被唐察覺,問是何人所使。黃直言誰主使者,遂將黃釋去。唐亦安然南下。袁總統注重陸征祥,遂援臨時約法三十四條,提交參議院,求議員同意。議員係同盟會中選出的,今袁總統提出陸總理交議,同盟會極端反對。惟共和黨已受袁總統籠絡,又代為運動,把統一、共和黨也聯合好了,所以投票時,除同盟會否決,餘俱多數同意,當即通過。次日,即有大總統命令發出,特任陸為國務總理。哪知陸總理一上任,各部總長大半辭職,如交通施肇基、教育蔡元培、司法王寵惠、農林宋教仁、未到任工商陳其美及署長王正廷,依次辭職。袁總統一一照准,財政熊希齡見大眾皆辭職,也上呈辭職,袁總統也批准,遂將自己心中人,揀出一單,提交參議院決議。解決,倘再似這等腐敗人物。何以能克壯其猷,如欲改弦易轍,非劾去老陸不可。大眾頗也贊成,遂提出彈劾總理案。公議一篇咨文,送入總統府。老袁置諸高閣。陸總理覺不過意,遂呈請辭職。老袁不許,又另擬一班人物,交到參議院議決。因恐參議院不能通過,預遣人先示意議員,果然不得同意。老袁本深謀遠慮,見議員屢次拒絕,心甚憤恨,遂嗾軍警遍布謠言,說吾輩憑一腔鐵血,鑄成民國,現為參議院有意中阻,弄得有政府無內閣,到底是何政治?若再沒有結果,吾等只得以衛生丸奉敬。這話一傳,京城裡面人人曉得,又恐像從前變亂,那一百多個議員,個個害怕,每日連門也不敢出。老袁見此光景,心中非常歡慰,諒來眾議員再不敢反對,即辦好十幾桌酒席,邀參議員入府飲宴。眾議員真處兩難地位,隨集眾會議,公定一個「謝」字。袁總統知他們膽怯,遂遣秘書長梁士貽往邀。眾議員見梁前來,方敢應允。
  由梁前引,逕入總統府,袁總統也到場應接、周旋。
  列位,袁總統手段非常狠毒,何以要如此恭維?皆因議員反對內閣,恐長此阻礙,不過為此敷衍,到了就席時候,老袁就走入內去,令梁士貽秘書相陪。酒過三巡,梁秘書略談幾句,表明總統的微意。眾議員哪敢再抗,只得唯唯。一時酒散,各議員也謙恭,一齊謝宴告別。次日,復投票表決閣員,除蔣作賓一人不同意,餘均多數同意。又由總統提出劉揆二充任工商總長,交參議院議決。同盟會議員此時敢怒而不敢言,也只得通過。老袁才下正式命令,惟內閣總理陸征祥,迭受參議院凌辱,很覺慚愧,遂托病請假,入醫院調理,凡關政治,一概不問。所有國務會議,均由總統府取決。先前總統本無權,自被軍警喧後,倒把總統弄出權來了。但同盟會員此次被軍警勒逼,心中終是不服,遂發電遍致各省督軍,即陳利弊,說軍警不該干預政治,並祈勸誡政黨,諭禁軍警。此電一發,當時人總以為立論很正,不料老袁自有用意。到民國五年時候,才知袁總統自脅服議員後,又用一番手段,令各省督軍擁護中央政權,其他著令遣散軍隊。但南方軍隊林立,一日不裁,袁總統一日不安。現已南北統一,南京臨時政府已移北京,所有軍隊應歸裁並,如上海都督陳其美、鎮江都督林述慶、楊州都督徐寶山、清江都督蔣雁行,這幾個人,哪個手下不是一二萬人。今既統一,應當裁並。遂令南京留守黃興辦理裁兵事宜。又派王芝祥南下,助黃辦理。黃接電遂咨各省都督,次第撤銷。黃留守辦理就緒,即電請銷職。袁復電緩辭。袁又派陸軍次長蔣作賓馳往商辦,奈黃去志已決,再電解職。袁乃令江蘇都督程德全到寧接收,並令黃剋日來京,商論要政。且說孫中山遊歷各省,到處鼓吹,演說民生主義,未免有些尷尬。袁亦備電相邀,請他入京備詢。一面正式任命各省都督。各都督姓名不必盡舉,請看民國歷卑自知。其後這二十二省都督,更易不一。袁總統又規定任官等級,照例公佈,分特任、簡任、薦任、委任,又制定勛章等級。大勛章上雕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黻黻十二章,其次亦分九章,上刻嘉禾,以綬色分別等級。陸海軍用白鷹、文虎兩種,亦分九等,亦以綬色分等級。勛章之外,又有勛位,至勛五位為止。官制既定,依次頒行。又制定旗幟,以五色旗為國旗,海軍用青天白日旗,陸軍旗前用十八星,今加一星,變為十九星旗。商家通用五色國旗。其餘一切禮節,及衣冠形式,均列表繪圖。外有特別禮儀,另行參訂。惟民刑訴訟,亦分等次制訂。從前所有參議院,是民國創始的暫行規模。今民國統一,將參議院改為國會。且臨時約法五十三條,是限十個月內,召集國會明文,袁總統不能違約,參議院也不能緩議,遂因此開會,議決國會組織法,及參、眾兩院議員選舉法。國會組織法,二十二條。便是參、眾兩院,參議院議員,由各省省議會選舉選出,多寡不一。參議員任期六年,每二年改選三分之一。眾議員任期三年。兩院議員職權,共計七條。
  至預算決算及議定憲法,概由兩院合辦。議院須得半數同意,方能決定,可否同意,由議長取決。若遇大事不決,得以展期,亦從國會組織法大略。至省議會議員選舉法,亦與眾議院選舉相同。各項選舉法,經參議院議決,呈送總統,由總統公佈施行。正在籌畫間,忽上川督尹昌衡電報西藏亂事,自請督師西征,袁總統照准,命他西征,川督信印著交胡景伊暫行護理。
  尹督遂率二千五百人向西出發。正行間,忽探報遞來一角公文,尹拆開一閣,是顧統領克復藏事,遣人告捷。尹督至此非常欣慰,又少一番手續,遂至打箭爐駐節。打箭爐為川藏往來大道,清季已改為康定府治,尹督就在此駐紮,不表。
  且說袁總統自裁兵後,所有各省自必發餉遣散,但這被裁兵士,遊魂無定,仍逗遛是地。一旦將餉銀用盡,未免聚黨為亂,尚有未裁遣人,遂秘密開會,仍謀革命,如南京贑軍、蘇州先鋒三營、灤州淮軍、山東省城防兵、奉天北關外混成第三標、安徽北門先鋒隊、蕪湖蘆軍、滁州第一團七八兩連兵士,相繼嘩變。幸各處長官即時剿平。惟湖北是革命軍發起地,餘氛未靜,不獨亂兵,甚至高級軍官每欲自樹一幟,嘗謀獨立。
  襄陽府司令張國荃,此次裁遣,不服省垣編製,擁兵為亂,將調查員周警亞殺死,經黎都督兜剿,國荃諒難取勝,遂逃向鄖陽。又軍官祝制六、江光國、滕亞綱等煽惑軍隊,托詞改革,推翻軍政、民政二府,被黎都督派警衛緝捕,將祝等擒獲。又搜出檄文、佈告、文書、名冊、徽章,令旗、願書、偽印等項,三人無可抵賴,遂按律一齊槍斃。又在漢口法租界,搜獲亂黨多名,黎都督令將名冊焚燒,以免株連,遂再三勸導,眾等唯唯,當即釋放。又報省城兵變,黎都督聞警,急飭各軍飛往彈壓,把亂兵圍住,一面派唐、黃參謀,同黎統制馳入當場,百般勸導,並問起事因由。眾兵言劉協統勒令退伍,致使大嘩。
  黎都督允將劉協統撤換,著將首犯指出,餘均無罪。眾兵遂將陳兆鼇指出,由黎都督派兵將陳拿獲,訊明正法。黎都督自此格外小心,察各兵動靜。旋聞軍務司副司長張振武及將校團長方維暗蓄異志,遂不動聲色,召二人入署,囑他調查邊務,二人只得聽從。黎都督即送出客廳,遂拍電到北京,致袁總統。
  袁亦復電,任張振武為蒙古調查員。張因與方至交,密商多時,不欲離鄂,奈黎都督催促甚急,只得向督署辭行,黎令方維同往,二人遂啟行北上。嗣又回鄂,邀將校十三人一同到京,寓前門外西河沿旅館。次日下午,張正出外,突有軍警馳入,將方等用鐵鏈鎖上。將校等各思抵抗。軍警道:「罪止張方,與君無干,君等是奉邀,不過到前一質。若要反抗,莫謂無情。」
  遂各出手槍,向將校作欲擊狀。將校等見此,連說情願同行,軍警遂將方等牽入總執法處,將校分別交外城軍政執法局。其時張尚未知,正欲回寓午飯,忽迎面來了軍官,問道:「你是張振武麼?」答道:「是」。那軍官將他揪住,即令兵弁過來,把他反縛。張問:「何事?」軍官道:「到總執法處自知。」及至總執法處,見方也在內。正尋思間,忽道執法官傳令上堂。
  振武走至堂上,執法官遂將黎督拍來電文,宣讀一遍。讀畢,又宣佈大總統命令一遍。張、方兩人聞此兩令,嚇得汗流浹背,再三哀求。法官道:「令出如山,無可挽回。」遂遵令將張、方二人正法,將校等一律釋出,發給川資,仍令回鄂。將校等得命,即日離京南下。此時黨員聞張、方正法,謂黎督有意苛求,計成三大詰難,電達全國。黎督也令秘書員撰成數稿,陸續發布。此電發過,張、主罪狀顯然,雖有同黨代為辯護,也是不能。鄂事不表。且說孫文自卸職後,遊歷各省,到處歡迎,後接袁總統電文相邀,仍乘車北上,甫到都門,見有數千人士,經各界代表投刺致敬,孫前總統方知這些人士,都為歡迎而來。孫遂左右致敬,已表謝忱。袁總統接孫電,早派委員在站伺候,及至相見,代達老袁誠意。遂備好車馬,孫即上車,至行轅,略歇一宵。次日,即往總統府拜會,袁遂出迎入廳,彼此略談,不多時,孫即告別。翌日,袁又回謁,雖然竭力交歡,但兩人志趣終是不合,一個是建設共和政體;一個是欲行專制行為,如何能拼攏到一處呢。這日,兩人又正談間,忽報前南京黃留守來電,今晚也到都門了。袁總統道:「克強來,正好機會。」孫聞黃將到,遂辭席回寓。袁又派員去迎黃興,至黃到京,與孫到時一樣歡迎。且又與孫同寓,更同孫去謁老袁,老袁也格外優待,黃略談數語,頗為老袁注意,袁亦不往下說,遂與孫告辭回寓。便與孫密議道:「我看項城為人,將來恐有變動違法,如欲防範,先將吾黨鞏固,倘違法去處,便好抵制。」意欲召集同盟會及統一共和黨,到寓密議,雙方聯絡。現參議院中,還有一小半是會中人。擬統改國民黨,與袁政府相持。倘不違法就罷,如有變動,參議院提出質問,得以彈劾,諒他也無可如何。孫文極贊成此議,當由黃召集參議員同盟會,及統一共和黨議員,兩下合併,以後共改稱國民黨,且各處召致入黨。
  那知老袁另有手段,一心籠絡孫、黃,為他利用。先前已授黃為陸軍上將,因孫文有志築路,更與商議一切。孫欲建大公司,借外債六十萬萬,分四十年還清。袁知無效,表面上似贊成,遂下令任孫文為全國鐵路全權,並一切借債招股事宜,聽其裁奪,然後交議院議決,得政府批准。又與孫、黃協定內政大綱八條,電詢黎副總統,得了贊同復電。乃由總統府秘書廳通電公佈。孫文以政體己定,即欲離京,便向老袁辭行,啟程南下。惟黃興尚有一事未決,不能即行。原來總理陸征祥屢次請假,不願到任。袁以總理一席關係甚大,遂與黃興商議,擬任沈秉坤或趙秉鈞為國務總理。黃以沈初入黨,信用未孚,趙因前唐為總理時,已入同盟會,遂回寓與眾議員商決,即轉告老袁。
  老袁得此信,正中心懷,即將趙秉鈞開列單中,賚交參議院議決。院中議員即投同意票表決,雖有兩票不同意,也從多數表決。總理既定,咨復老袁,老袁即正式任命,陸遂解職。哪知黃等舁趙上台,正中老袁計策。後又遣顧問楊度入黨,陰探虛實,凡黃開會討論黨綱,又遣人偽作來賓,聽他演講,暗用筆記,回報老袁,所有黨中之事,無有不知。所以總統府國務會議,雖是趙總理主席,暗中卻是老袁畫策,叫他怎行就怎行。
  黃留守後來自悔,反費兩月精神,毫無實效,即向各機關辭行,出都南下。及到滬,各同志迎問道:「京中情形如何?」黃道:「老袁陰險,諒來必定違法,吾輩十數年鐵血,換一個假共和。」大眾疑信參半。黃過數日,遂返長沙家中省親去了。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0:33:09

第五十回下     滬寧站宋教仁中彈亡身

  光陰易逝,倏忽已至民國光復這一日,各省皆懸五色旗,舉行慶祝禮,總統府由臨時大總統袁世凱遣趙總理代表,具犧牲酒醴,致祭革命流血諸烈士。袁總統亦到壇如禮。禮畢,各退回府休息,這且不表。且說外蒙自獨立來,袁總統屢電他取消獨立,不但不取消獨立,反居然設立政府,推哲布尊丹巴為帝,改元共戴,立起個蒙古帝國來。後來見中國革命告終,南北統一,恐怕中國詰問,遂先佈置,結俄為援,遂遣杭達充正使赴俄,要求俄主代致中國北京政府,提出蒙古獨立,不許中國干涉,俄主應允,杭達遂離俄。俄主即電達駐華俄使,轉達北京政府,提出三大要求。蒙古國亦由內閣大臣電達北京,宣佈正式獨立。此時,袁總統正就任,並申慶賀,袁總統得電後,勸令取消自主。於是電來電往,皆無效。袁總統遂用羈縻手段,對待外蒙。哪知外蒙竟煽惑西蒙,復嗾東蒙各旗,稱兵內犯,侵洮南府。袁總統飛飭東三省各都督派兵出剿,一戰始平。至國慶之期,內蒙與甘珠爾瓦呼圖克圖入京覲見,袁總統又用籠絡手段,賞賚甚厚,又令蒙藏事務局總裁致書內外蒙古、前後西藏,勸其歸附民國,同造共和。前藏達賴喇嘛因尹都督駐兵川邊,乘機答復,聲言內附,以次東蒙古十旗,亦復函政府,情願歸附。袁總統聞報,即派蒙古科爾沁親王及吉林都督陳昭常、東三省宣檢使張錫鑾一齊到會,會議三四天。政府又派委員到會,提出意見,宣明五族共和,共戴民國。各旗等均表同情。三委員回京報告,袁總統以為得了蒙、藏兩大部,從此可以進行。不料由駐華俄使來一個照會,內中之言,簡直說是蒙古地方為俄人勢力範圍,與中華民國脫離關係,還有附約十七條,所有蒙古種種利益,統為俄國所有。外交部接著連忙拆開一看,內中全文,滿紙皆是俄人,把個梁總長嚇得了不得,不但中國沒有主權,連外蒙古自己也沒有主權了,越想越是難辦,想了半天,忽然道:「有了,我何不如此辦?」
  列位必以為他一定有大方法對待俄人,不料他將俄使照會拿起,竟向總統府去了,兩日不見出頭。眾人以為他在總統府議事,誰知他竟假病出都,過兩日,總統府中檢出一封辭職書,說「偶抱彩薪,另簡能員」。袁總統看了,只得一笑置之,一時難覓,只得仍令前陸總理為外交總長,提交參議院議決。眾議員亦以俄蒙交涉緊急,當即通過。陸總理遂任外交總長,辦理俄蒙交涉。正然想不出頭緒,忽英使又來一個照會,催索要求前訂條件。陸總長將前次原書檢出,內開五大條,躊躇了一會,竟往總統府。袁總統見陸總長來,起身相迎,陸亦見過禮。
  袁總統先說熱河來電,科布多境及開魯縣克復等情,陸總長復將英使照會取出呈與袁總統閱畢,袁總統道:「前日已經說過,今日又來催逼,不能不答復了。」遂開國務會議。國務員到會協議,議了多時,才裁決答復各詞,呈報英使館。英使未有答復,中國政府樂得空閒一時,好辦理他事。
  且說外蒙聞西藏也想與庫倫一樣同做皇帝,遂遣使到西藏,迎達賴至庫,共商獨立事情。達賴不允,乃協議彼此聯絡,雙方稱帝,遂定蒙藏協約九條。中國得此消息,一班激烈將士皆主張武力解決,有說去征蒙,有說去征藏,紛紛不一。袁總統從容不迫,不肯輕動。且說六國銀行團與熊總長會議,始終無效,熊遂辭職。袁以周學熙繼任,仍留熊辦理借款,因用款緊急,暗托顧問洋員莫理遜赴英運動,借到倫敦款一千萬鎊,議定本年交三百萬鎊,明年交七百萬鎊,利息五釐,以鹽課作押,因此政府才有用款,勉強支持,哪有餘款撥付軍餉去征蒙藏。
  且說袁總統因熱河緊急,恐昆源辦不了,遂將他調回。改任能為熱河都統,熊即告辭前往。
  倏忽已是民國二年,元旦這一日,各省一切禮節仍如前式。
  其中累有各省小節目,皆是隨發隨平,不必細述。就是蒙古問題,經陸總長提出議案,與俄使商榷一方,不過雙方議定,各不進兵,免致決裂,就算了案。又過兩日,即陰曆正月十日,為清隆裕太后萬壽,袁總統遣梁士貽為道賀專使,梁乘輿至乾清門,下輿入內。清內務府大臣世續出來迎接。梁前進,見隆裕端坐殿上,滿臉病容。梁遞上國書,內稱「中華民國大總統致賀」,隆裕太后答詞,由世續代誦「大總統專使致賀,實佩大德」云云。世續念一句,隆裕後哭一句。粱看不下去,當即辭去。次日,隆裕後即臥牀不起,正民國二年正月中,格外沉重,經御醫診治無效,直至二月二十一日,竟歸天去了。清後既逝,一切喪葬如儀。大殮後,停柩體元殿。宮內一班小太監乘機為亂,將珍珠寶物紛紛搬運,彈也彈壓不住。世續無法,遂詐言道:「袁總統派段芝貴入宮,你們這般滋鬧,將要軍法從事。」小內監聞聽,這才安靜。雖然如此,宮中已失去十餘萬元,世續這才正式治喪。袁總統又派蔭昌、江朝宗等數人前往幫辦,一面又令國務院發出通告二通,又派員前往致祭,查優待清室條例,所有崇陵未完工程,代為修妥,所用經費,皆由中華民國支出。將隆裕後社會社會祔葬崇陵。至清宣統帝,歸瑾、瑜兩太妃撫育,清室事算交代完畢。
  袁總統遂發布正式召集國會令,又令各省行政長官召集省議會議員。這兩令發後,各省辦理選舉事宜,也有手續已了的,也有尚未了的,未了的皆因黨派競爭,使選舉人左右為難,舉這面怕那面,舉那面又怕這面,弄得選舉人自己連一點主權沒有。故此中華民國第一次選舉,就生出多少情弊。袁總統得此消息,遂嚴令各選舉區遵守法律。又令選舉監督,將刑律第八章摘錄,懸示投票所。又令於投票所加派衛兵,保持秩序。各選舉區見此行為,方才平靜。難免暗地裡樹黨立幟,究竟國民黨人數眾多,大半皆是國民黨當選。袁總統最忌的是國民黨,探得參議院中被國民黨占去十分之七,料想將來必受牽制,遂想出秘謀,將國民黨有人望的,索性敬他一料衛生丸。
  且說前任農林總長宋教仁,自卸職後,為國民黨辦事,主持黨務,值孫、黃組織同盟會,他已入為會員,襄助《民報》鼓吹革命。至孫文回國,在南京設政府,皆是他一手編成。他想南北未和,諒難統一。初次就同蔡元培北上,迎袁南來。適京津兵變,袁不果行,仍就職北京。唐組閣時,任為農林總長,未兩月,唐內閣猝倒,他就辭職。經此閱歷,已見老袁心腸。
  他遂決意從政黨辦起,把共和、統一黨聯絡起來,引入同盟會,皆組為國民黨黨員,共舉他為黨中理事。他已經回籍,不願再出,偏偏黨員屢函敦請,勸他再往北京,維持黨務。他本少年英雄,含著一腔鐵血,見組閣二次,新人物多半賦閒,又兼老袁野心勃勃欲見,遂辭別母妻,道出滬上。聞教育總長范濂源辭職回杭,他欲探聽政府詳情,即至杭晤范,略談數節,已不勝憤怒。正值催電交來,遂別范返申,由申至寧。江南國民黨支部開會歡迎,都督程德全到會主席,因口疾未痊,托人代表報告,謂:「宋君革命多年。政治有素,請宋君發表政見。」宋遂上台演說,每至切當處,大家皆拍手,聲達戶外。及宋下壇,又有會中人上台演說,不過說宋君說的切當。不一時,日暮散會。駐寧數日,又至滬,隨處演說,內中皆指斥時政。不料北京出現一救國團,通電各省,斥他所談皆是荒謬。宋皆一一辯駁,登報答復。正在牢騷,忽袁總統來了急電,邀他即日赴京,商議要政。時人以為老袁省悟,召宋入京,置諸首揆。宋自亦以此次入京,定組政黨內閣,遂擬三月二十啟行北上。
  宋啟行時,正在晚間十時許,滬上同志,紛紛送行。至車站議員招待室,略坐片時,忽汽笛亂鳴,催客登車。彩遂起身前行,正至剪票處,忽劈拍一聲,滴溜溜一顆子彈,從宋背後飛來,直貫前胸。宋忍痛道:「我中彈了。」說未了,又二彈飛來,幸未傷人,行客登時大亂。黃興等亦非常驚恐,忙扶宋出月台,急呼巡警速拿兇手,哪知連一巡士皆無,只見有空汽車一乘在此,急扶宋上車,囑車夫使足勁,送至滬寧車站醫治。
  及巡警至,宋車已去,兇手亦不知去向了。遂一面電致各機關,請探偵緝。當時國民黨辦事人於右任送宋至院,時夜將半,醫生均不在院,遂於別室少待。登時宋面已白,諒難再生,遂撫著於手,囑其三事,留了一事道:「諸君仍努力進行,勿以我遭不測,致生退縮,放棄國民責任。」於等允諾。醫生來,見傷甚重,說要取出彈子,再行醫治。經右任承認,醫生用刀,將彈取出,又上止痛藥,望他安睡。宋呼叫不已。挨至天明,黃興等皆來探問,宋欷歔道:「我要死了,諸君總要向前做去。」
  黃遂點頭。宋又請黃報告中央,略述己意,由黃代電。黃等復電,召好手醫生,到來診治,醫生一見,均雲無救,至夜遂長歎一聲,氣絕而逝。在座諸同志皆大聲慟哭,彼此坐待天明,共議殮葬事宜。且議攝一相片,留作紀念,天明即飭人至照相館,招兩人前來,由黃興主議,先將上身傷痕露出,拍一相片,至後穿衣時,又拍一片,方才大殮。其時黨員來送殮的,有男有女,不下千人。越日,自院移棺,往殯湖南會館,這且不言。
  且說袁總統接宋電後,亦迭發兩電,前來慰問。並令江蘇行政長官,懸賞緝拿兇手。第二電是由上海交涉使電達宋耗,袁乃致復唁詞,內有宋身後事宜,望會同滬路總辦鐘文耀妥為辦理,所治喪費用,作正開銷云云。且說宋案發生,蘇省長官通電地方官,一體懸賞緝拿。黃興、陳其美又密囑公共租界總巡捕羅斯,托他密拿,如能破案,定酬一萬元。鐵路局亦懸賞五千元。俗云:天下無難事,最怕有心人。這一班偵探,均想發這注財。哪知漸漸探出形影來。那日宋在病院時,忽來一封奇怪信,外面署名係「鐵民自上海本支部發」幾字。拆開一看,皆是嘲笑語,下注「救國協會代表鐵民啟」。將此信看過,就知不是一人,現仍在租界中。其時正是二十三日晚間,上海地方非常熱鬧,一班大闊少,游娼狎妓,車馬盈途,由總巡捕羅斯與西探目安姆斯脫郎帶巡捕在迎春坊李桂玉妓館,查獲應夔丞一名,帶至總巡房去了,皆因他是宋案中唆犯。次日天明,捕總巡會同法捕房總目,又至應家拿獲操晉音外鄉人,並所有男客,一齊帶入捕房,當搜出手槍一枝,槍內還有子彈二粒,細看即與宋所中之彈一樣。又搜出多少要證,即派人至車站,覓得當時服役西崽,前來細認,西崽同入捕房,將該犯認過,及到操晉音的跟前,仔細一看,說就是他。那操晉音的一聽,將首低下,口中自言姓武名士英,與應桂馨素來認識,並無暗殺等情。是日由法領事聶讞員與英界會審員關炯之,及城內審判廳,一同列坐會審,將武士英帶堂訊問。武初不招,經問官誘供,武始言:「本姓吳,名福銘,山西人,此事皆是陳姓朋友叫我做的。陳又是姓應的托出,我將事辦過,即將手槍交還陳友。」問官道:「陳姓何名?」武道:「不知。」問官道:「你刺後曾有酬勞否?」武道:「允給我一千元。」問官道:「陳姓哪去了?」武道:「不知。」次日又訊,方說:「陳姓名叫玉生,刺宋一節,皆是姓陳叫我,與應無涉。」
  是時,蘇督程德全因此案甚大,親至滬上與黃等商議辦法。
  孫文亦聞此案,由日本返滬,皆在黃府研究。座中陳其美問程督道:「應稱江蘇巡查長,是由貴督委任麼。」程德全道:「有的,這是內務部洪蔭之所薦。」黃興道:「洪述祖與袁總統有關係,這事不止應桂馨一人。」程督道:「我再細查。」黃興又再三致謝,程亦答禮。談夠多時,由交涉使陳貽范函致各領事,言此案發生地點是在車站,地屬華界,所獲之犯又是華人,理應由華官辦理。請指定日期,將此案解交過來。英領事接函,有心承認,因目前羽黨未盡獲,俟此案辦有頭緒,再送中國法庭辦理。陳交涉無可如何,只得耐等。法領事以應居法界,應歸法廨會審。英領事以獲應地點在英界,應歸英廨會審,或者英法會同辦理亦可。法領事乃將武犯解至公共租界會審,武並無懼色。應仗外有運動,心中更是泰然。當延著名律師替他辯護,一經上堂,只見律師互相辯難,問官連一句不得問。就是應、武兩犯,今日這樣說,明日那樣說,口供也是不一。問官只得展期,應又買通人,囑武翻供,就說此事是自己意,諒不妨事,事過後,即將某銀行存款為謝。武果到堂翻供,種種皆供是自己所為,我與應姓不識。問官道:「你何故殺宋?」武道:「他自大,恐將來為亂,我殺他為同胞除害。」問官又問桂馨,應亦謊供,將宋案推得乾淨。孫、黃擬向捕房索取搜出書證,捕房不肯交出。忽國務院來一通電,內述應桂馨曾函告政府,說近日發現一種印刷品,有監督議院政府,特立神聖裁判機關告文。這電一到滬上,更生疑議。又有國民黨交通部接得無名倍數通,統閱全文,皆是設詞恫嚇。大眾計劃一番,已知戕宋案與袁總統大有關係。又由捕房傳出,在應宅搜出之件,內與洪述祖往來甚多。又由程督邀應省長同至滬上。調查電報局中,將應犯送達北京電一一譯出,不但洪述祖一人。連趙總理皆有關係。當由程督會同地方檢察廳長陳英,電達北京,請將洪拘留。誰知洪聞風已逃去。孫、黃等屢向領事團交涉,要求將證據人犯交出。北京內務部司法部也電飭交涉員。緣洋涇浜租界章程,內地發生案件,犯人逃往租界,捕房一體協拿,所獲人犯,應交中國官廳辦理,照此辦法,定可將此案交歸華官。陳交涉接電,即向英法領事嚴重交涉。英法兩領事也未推諉,遂將兩犯及證據全行移解華官,當由上海檢察廳接收,把兇犯看管。不到二日,由看守所呈報,兇手武士英(即吳福銘)
  在押暴斃。當由程督、應省長等派西醫會同檢察廳共四人,剖屍檢驗,實係服毒自盡。原來武士英聽人唆使,做此大惡。又因被騙翻供,心思諒難得生,故此致死呢。
  且說程督與應省長,將應證件中有最緊要的檢出,公同蓋印,並拍成影片,電請政府組特別法庭,審訊案犯。這電發後,袁總統並無復電,連趙總理也無一詞。於是上海審判廳開庭,提應質訊,應一味狡展。兩造仍請律師到庭互辯,原告律師金泯瀾到庭要求,非洪述祖、趙秉鈞兩人來案,不能水落石出。
  你想:洪述祖現在青島,趙總理更不說了,惟各處追悼宋教仁挽詞,類皆指斥政府,到處皆譏談洪、趙。趙聽不過,遂上呈辭職,奉令慰留。宋案遂懸起來,應仍收留獄中。國民黨以老袁袒護洪、趙,想從根本上解決,忽北京又來一訃,說林述慶暴卒於京都山本醫院中。哪知這電一來,頓使血戰英雄登程北上。既見袁總統,談起蒙古問題,一意主戰。哪那知老袁並不在征蒙,總想收攬人才,季以重任,他好暢所欲為。宋、林既逝後,京中正齊集議員,行國會開幕禮。由袁總統頒布正式召集令,所有議員皆已選出,會集京中,准於二年四月八日,行國會第一次開會禮。當時高懸國旗,盛陳軍樂,自總理以下,所有國務員全行到會,統至國旗下行鞠躬三敬禮。當推議員年長者為主席,宣讀開會詞。讀畢,應由袁總統宣讀頌詞,偏這一日,袁總統不到會,遣秘書長梁士貽來代表致頌詞。讀畢,大禮告成,各員通皆辭去。各議員亦出會場,依約法第二十八條,將參議院解散,又至參議院中,行解散禮。此時美利加洲的巴西國電達國務院,才承認為中華民國。兩院議員皆要選正副議長主席,無奈議員共分四黨:一國民黨;一共和黨;一民主黨;一統一黨。惟國民黨人數居多,三黨不肯降服,故聯成一氣,竟與國民黨反抗。老袁巴不得將國民黨推倒,他好行專制,自是三黨合併,還是國民黨占多數。為這兩院問題,選舉兩三次才定。參議院議長選張繼,是國民黨。眾議院的議長選湯化龍,是民主黨。參議院副議長選王正廷,眾議院選陳國祥,這也不表。惟老袁趁選議長爭竟時候,竟做出一件專制的事件,未交院議,硬行簽字。
  列公,你看是甚專制事件,就是銀行團大借款。自倫敦借款後,六銀行團很不自在,發出閒言,以鹽課已抵前清庚子年賠款,不應再抵倫敦新借款。經外交部答復,說前清所抵賠款是若干,今已增三四倍,前是舊額,今為新增,兩無妨礙。六行團說再論。老袁心中因想運動正式總統,正愁無銀,巴不得有款來,好為運動,即派財政總長周學熙申議借事,將原議六萬萬兩,改為二萬萬兩。六行團又要求四事,甚為嚴厲。周總長因要求過嚴,遂開國務會議,另議借款大綱五條,交院議決。
  議院見條約上無大關係,遂認可通過。誰知已入計套中,周總長與銀行團會議無效。幸有倫敦每月數十萬鎊,尚可將就,哪知英使來一照會,叫將民國元年終賠款借款結清,不然,就要將中國釐金全行沒收。幸法使、日使在內轉圜,與中政府重談。
  由六行代表向趙總理、周總長提出數條,趙、週二人報告老袁,老袁即委周為辦理借款專員,一面與倫敦銀行團取消優先權。
  倫敦行團不允。周又想出妙法去難倫敦行團,倫敦行團自然不能辦到,又兼英政府反對,乃與周總長磋商,將續給二百萬鎊中,多打個折頭,一面與六國行團正式開議,議了一個多月,才有頭緒。借額本定二千萬磅,因倫敦新借款中,減去五百萬鎊,又向六行團添借五百,乃擬定二千五百萬鎊,共二十一款,內中很有幾條緊要的,節制中政府,當由趙總理運動議院密議,其餘皆普通條件,由周總長到院報告,將條件交議。議員此時,已為老袁利用,並無反對,只把無用表決,作為通過議案。周總長即報老袁,老袁非常愜意,將要簽字,忽行團以歐洲銀根緊,須要加增利息。袁以此次吃虧太甚,遂想出三種辦法,照會各公使。公使均不承認,還是英使朱爾典氏贊成一項,又代為疏通俄、法二使。俄、法二使無違,又函咨中政府,叫中政府先聘定洋員,然後訂立借款合同。周總長聘定洋員三人,內中只有德人一員,各公使不肯允。美使又出為調停,無效,竟達美政府。各行團又受美政府一番打擊,又恐美政府獨幸專利,遂集合行團重行支配,並要求條件。袁總統用款需急,也不顧什麼主權,另聘各國洋員六員為審計顧問等職。利息照前五釐,才有允洽。其條件二十一條,袁總統也不交院議,即令趙總理、陸總長、周總長於某日先訂草合同。越二日,即訂正合同。借款已定,兩議院俱未接洽。袁總統發一咨文,各議院一看,皆吃一驚。惟國民黨見袁違法,不肯承認,遂於某日開會,質問理由,請政府解釋。趙總理因屬涉嫌疑,此次又同簽字,恐受打擊,遂辭職。袁遂給假期,令陸軍總長段祺瑞代理。段因議院責問,遂出席陳明,言:政府因財政奇絀,無法可想,不得已變通辦理,請諸君原諒些罷了。議員大嘩。段不能對,又道:「此事始終無我,可通融就通融,也是諸君好意。」言完自去,眾議院紛紛不一。有說彈劾政府,有說退還咨文。當由議長湯化龍提出承認不承認兩條,付各議員投票表決,結果不承認的多,承認的少。惟統一黨是政府私人,從中又代運動共和、民主兩黨,兩黨進退兩難,承認也不好,不承認也不好。老袁又囑統一黨,用多金運動兩黨。兩黨入了賄,遂箝口不問。其餘就落國民黨,始終一派,不受運動。老袁任他如何,也不睬他。
  國民黨格外大憤,於是擬出電稿,分發各省長官,說袁總統違法大借款,請他們不承認,主持公論。進步黨又代政府申辯,電告各省,說政府大借款,因不得已,議院中反對,皆自己私見。周總長又電告全國,未嘗違法,各省長官有為政府的,也是不答復。惟江西李烈鈞、安徽柏文蔚、廣東胡漢民,皆是國民黨,聞政府違法借款,極力指斥,又電議院叫他負責。國民黨到此地位,又怕削顏,乃與進步黨協商,只要政府不侵害國會職權,也可曲全。又經進步黨一說,只得含糊過去。
  卻說河南地方,原是袁總統家鄉,都督張鎮芳乃是袁總統表兄弟,借威作福,無所不為,以致盜賊橫生。當地紳商各界動了公憤,遂擬張都督六大罪,電達議院,請議員彈劾,議員見此書,先有河南議員孫鐘等提出查辦案,大眾通過。尋得六大案鑿鑿有據,遂實行彈劾,咨交政府議處。老袁最恨議員,見此咨文,擱置不理。哪知河南一帶土匪,愈加日甚。有幾個匪首叫秦椒紅、宋老年、張繼賢、杜其賓、張三紅、李鴻賓。
  內中有一個白狼,本名閬齋,因他們皆是殺人如狼虎相似,故叫白閬齋為白狼,橫行中州,各匪結成一氣,騷擾十餘州縣,官軍與他對壘,常被殺敗。白狼等搶了春水鎮中大戶王滄海之女三人,大價勒贖,以為購辦槍械之用。時南陽鎮守使馬繼增聞信,率兵進剿,白狼等已去遠,不及痛剿。忽接第六師師長李純報調馬赴信陽,馬遂將印交營務處田作霖護理,即往信陽而去。田接事後,聞白狼等在獨樹崗,分隊往攻,在小頂山小關口,將白狼等殺得七零八落。白狼、李鴻賓挾帶王氏女三人,逃入母豬峽去了。秦椒紅中彈受傷,被鄉民拿解,送縣正法。
  後王氏贖女,白狼得金助餉,又出峽騷擾,擊破營長蘇得勝。
  團長張敬堯奉李純命往截,被白狼等殺敗,失去野炮、過山炮、機關槍、快槍、子彈、銀餉等,皆為白狼所得。白狼此時聲勢愈大,這張都督才想發兵會剿。哪知東南又起干戈,反把第六師調往南下。原因國會成立後,發生種種案,一是大借款案,滬上宋案,洪述祖、趙秉鈞又逃出法外,河南又發張鎮芳案,國會雖彈劾,也彈不動,國民所以格外怨恨。
  一日,京中忽來一女學生,竟向政府出首陳明,自言姓周予儆,說受黃興指使,結連黨人,暗來京師,欲施炸彈,擊死政府諸人。某處設機關,某處埋地雷,又有炸彈手槍藏在某處。
  政府聞報,即派軍隊破獲機關,並拿亂黨多名,訊明正法。一面飭滬上法官,傳黃興來京質問。黃自然不肯來,忽上海製造局發一電,內稱某日有亂黨百多人,突入局中,意劫槍械,幸防範森嚴,將亂黨擊退,拿獲黨首一名。老袁接電,即派海軍中將鄭汝成、團長臧致平等,乘輪率兵士並衛隊千名來滬。過一日。又下令將江西都督李烈鈞、安徽都督柏文蔚、廣東都督胡漢民一體免職,因他們是國民黨,恐其為患,另簡員接充。
  因江西與湖北毗連,令黎副總統兼理。這令一出,時人以為必有一番大變,哪知三都督竟安然交卸。未幾,武昌城內發現討賊團、誅奸團、鐵血團、血光團,多少名目,皆經黎都督破獲機關,又搜出文件關防等各樣證據。一日,又黎都督來一女子,入門投刺,彷彿女學生,經稽查盤問,行跡鬼祟,喚出僕婦,在女子身上搜出炸彈。當由軍法科訊明,實係鐵血團副頭目蘇舜華前來行刺,當即正法。接連又有兩個女子,一是周文英,一叫陳舜英,皆來署行刺,被獲正法。黎都督見屢發此事,格外戒嚴,即電告老袁。老袁飭令嚴拿就辦。這班鐵血等團不能立足,皆逃入江西。江西紳士恐一時大變,電請黎督到任。黎因不能分身,遂薦歐陽武為護軍使,賀國昌為民政長,往江西照例辦事。
  適有九江要塞總司令陳廷訓電黎督云:「亂黨挾巨金來江西,運動軍隊,克期發難。」黎接電,一面密電政府,增兵江西,一面令第六師師長李純為九江鎮守使,以備非常。且說護軍使歐陽武電達武昌,言贑地安靜,何用重兵來此鎮懾;況北軍一至,即將各要塞分佈嚴密,商民甚為驚惶。即電達黎都督,請轉中央,即日撤防。黎接此電,更為疑慮。只得說陳司令告急,故令李司令前往,以答歐陽。這電才發,不料陳司令又來告急電,說湖口炮台報告,前督李烈鈞帶領外國人數名,乘輪到湖口,會同九、十兩團,調去工程輜重兩營,勒令將炮台交出,歸他佔據。又用該營把住湖口,現分兵進逼金雞炮台,德安混成旅旅長林虎又為他後援,事機緊急,火速添兵。黎督見此電,虛實難明。又電詰歐陽武,等他復電,誰知竟無電來。
  惟鎮守使李純有急電請示,說李烈鈞已占湖口炮台,宣告獨立。
  代鎮守使俞毅、旅長方聲濤等皆與李聯絡,紮德安林虎亦與李相應,亂機已發,特電請示。即電李純留駐九江,並電政府,詳告兩使情形。政府電詰歐陽武,歐陽武言李雖據湖口,幸他團未變,今已派兵往湖口,竭力支持。政府又據報電黎,黎接電心疑,忽傳到討袁軍檄文,為首就是總司令李烈鈞,以下是歐陽武、賀國昌、俞應鴻等。其中大旨,皆是痛罵老袁,說他乘時竊柄,帝制白為,暗殺元勛,違法借款,種種行為,實負國民委托,國民亟起兵自衛,與天下共擊之。黎閱過檄文,說道:「老袁太也專制,應讓他們批評。前年革命,塗炭多少生命。才隔一年,又要弄兵。我只得保全秩序,不要被他們牽連呢。」正私念間,忽黃興、柏文蔚等又有電到來,黎只好置之不問。忽九江鎮守副使劉世鈞急電,請催李純速攻湖口。未幾,歐陽武通電,說北軍無故三路進兵到贑,二人憤恨,由省議會及民意,公舉武為都督。武為大局計,不得不暫從民意。又未幾,李純來電,說已與林虎開戰了。自從李烈鈞據湖口,林率兵來應,過沙河鎮,被李純派兵堵住。李烈鈞早知李純是勁敵,前歐陽武迫他撤兵,就是此意。李純恐有變,故駐九江,專防林虎到來。
  林既到湖口,直逼李純營,先行開槍,哪知李見林軍開槍,亦開營前擊,兩下戰有多時,遂各收兵,李即分電告急。越日,即接袁總統命令,飭令痛剿。李閱電間,即宣示軍士,即於夜間出戰,直撲林虎軍營。林亦麾軍出迎,兩下戰至半日,林軍看看彈盡,遂散亂秩序,東逃西散,李軍又追一程,方才收兵。
  袁前接李告急電,已派段芝貴為軍長率軍南下,來助李純,歸黎節制,令與歐陽武妥辦善後事宜。此時歐陽已為都督,老袁尚未知。黎即將歐陽情狀電告老袁。且說段芝貴率兵會同李純進攻湖口。李烈鈞雖據湖口,卻是孤軍,如何能支?哪知黃興、柏文蔚、陳其美等,明知李烈鈞軍單,急分頭起事,為李援應,牽制袁軍。黃由滬往浦口,運動江寧第八師闖入督署,逼程獨立,出師討袁。究竟程肯獨立否,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1:44:43

第五十一回     摧殘國民黨寧贑雙獨立

  詩曰:
  獨坐幽篁裡,彈琴復常嘯。
  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且說黃克強帶領江寧第八師,闖入督署,請程獨立,出師討袁。程進退兩難,遂托病讓位,請黃主持。黃聞言,正中心懷,假意謙讓一番,遂允就位。程即收拾行李,攜眷並帶衛隊,向黃辭別而去。黃遂占督署,總攬大權,宣告獨立。凡一切應行之事,均由黃辦理。
  再說柏文蔚、陳其美等聞黃已得手,柏遂至臨淮關,組織討袁軍。陳就在上海設司令部,懸幟討袁。又有長江巡閱使譚人鳳、徐州第三師師長冷遹,皆有獨立消息。老袁聞此警報,即任張勛為江北鎮守使,倪嗣衝為皖北鎮守使,馮國璋為第二軍軍長、兼江淮宣撫使,克期南下。又恐議院國民黨引黨人擾亂都門,派前總理趙秉鈞為警備司令,陸建章為副,防護都門,佈置完密。
  且說程德全到滬後,即將在寧被逼情形,電告中央。老袁來電申斥-番,即令在滬設一臨時機關,以便恢復。忽江寧有電前來,說南京四路要塞總司令吳紹璘、講武堂副長蒲鑒、第二團教練官程鳳章等皆被黃興殺死。袁即將黃興、柏文蔚、陳其美所受職,一體革去。並令張勛、馮國璋兩軍赴前進剿,惟張勛格外奮勇,因前次在南京被驅,心中懷恨,今次南來,正好報仇。連夜進兵,正在韓莊,遇黃興派來寧軍,當頭遇著,兩下開戰,戰了一日,未分勝敗。張勛大怒,親自出戰。兵士見主將出戰,個個當先,一陣將寧軍殺得倒退。正往前進,忽郵局遞來黃興-函,張拆閱後,即將書扯碎,遂道:「我只知有老袁,他事不問。」且說第三師長冷遹,聞寧軍大敗,忙率兵赴援,正遇張勛軍,兩下交戰,並無損失。忽總兵田中玉領兵來助張勛,兩下夾攻,將冷軍擊得四散,張勛遂占徐州。再說九江口李純,得段芝貴一支軍來助,遂計合攻湖口,一面出示招撫歸誠。李烈鈞軍屢出皆敗,幾難出險。團長周璧階見勢已危急,遂率軍投誠。烈鈞格外驚慌,竟向各處討袁軍求救。
  哪知國民黨首領孫文,恐黨人一敗,無地托足,又發電慫慂各省獨立,又電致老袁退位。你想老袁早把帝制之心決定,如何肯聽。又見民黨失敗,向各處告急,遂乘此機會,先把反對的人物全行逐去,再造成一個袁氏帝國。遂下令先將孫文鐵路全權撤銷。至如汪兆銘、唐紹儀等,也有電勸老袁退位。老袁遂輕輕用幾句答過。各省只道老袁好意,皆說此次肇事,是孫、黃、柏、李等為亂,無辜塗炭,均目為亂黨;情願為前驅,為袁驅除。
  且說皖督孫多森,本老袁心腹,今見江寧獨立,甚為駭異,說:「我無軍事學,不便督師。」眾議推胡萬泰為都督,孫為省長,宣佈獨立,任憲兵營長祁耿寰為討袁總司令。哪知蕪湖旅長龔振鵬因看不起孫、胡,遂先已獨立。知財政困難,說大通鹽廠存銀甚多,遂率營兵前往,將大同鹽廠存銀搶掠一空。廠旁有營兵出抗,全被打死。孫、胡見此,諒立不住,遂改裝逃走。此時省城無主,格外紊亂,正議改推都督,忽聞柏文蔚到來,大眾出城歡迎,柏在臨淮聞亂,遂即南來,途中遇胡萬泰,相偕同行。柏入城,即自任都督兼民政長。調齊軍隊,抵抗北軍。孫多森逃至上海,即電告中央被逼情形,請任都督討平亂黨。袁接電,遂把皖事責成倪嗣衝,倪遂督師進攻去了。
  又廣東都督陳炯明,聞黃興已實行討袁,遂至會宣示老袁罪狀,拔刀威逼,議員只得聽命。陳回署即宣告獨立,自稱粵總司令,並派兵援助黃、柏等。此外湖南、福建、重慶皆相繼獨立,起應孫、黃。袁政府只得派兵往御,所注重的是寧、贑兩路。烈鈞已入圍中,又兼海陸軍雙方攻擊,烈鈞不支,只得棄湖口,逃往他處去了。湖口已為北軍所得,老袁聞報大喜,即下令懸購李烈鈞,並賚銀十萬犒賞士兵;所有善後事宜,責成宣撫使段芝貴辦理。且說滬軍總司令陳其美連攻製造局,屢戰皆敗,遂退至吳淞口。哪知松江軍隊公推鈕永建為總司令,先派師、旅、團長,開往滬南,與北軍決戰。一到龍華,即向分廠開槍,誰知內無一人,即整隊進廠。由鬆軍將廠內火藥子彈檢過,貼上封條,令廠長嚴守,即拔隊赴滬。此時製造局督理陳晃,與海軍總司令李鼎新,正接黃興來電,苦無辦法,正在為難,忽鄭汝成領兵到來,見此行為,遂說此處全軍,大總統本責成海軍,現在槍械又足,又有兵艦駐紮,正好設守,何必猶疑,況領事團又有咨照,諒不能開仗。公守軍艦,我守制局,若亂黨來攻,有我承當,公可開炮相助。這才兩下議定。
  且說陳其美在南市設立機關,吳淞台官姜文舟受陳運動,宣佈獨立,劃定戰線,照會各國領事,不准在戰線內下碇。此時上海遍地皆兵,北兵日漸到來,皆在制局住定,聽鄭節制。
  局中原有警兵,皆被汝成逐出,恐其為患。陳見鄭舉動,不敢輕敵,請商會團長李平書並王一亭往局,以三萬金運鄭讓局,被鄭申斥。李、王二君只得回報其美。其美遂決意開戰,調齊南軍,攻製造局,三路進兵。鄭汝成分兵禦敵,怎奈各軍皆被鄭買通,內中有不願戰者,業已退去,南軍死傷甚多,紛紛潰敗。第二日,吳淞台官姜文舟又奉陳令來攻製造局,又被北軍擊敗。第三日,有海軍軍艦一艘入口,滿裝北軍,登岸時,即入製造局。鄭得此一軍,聲勢愈盛。忽陳又由蘇調來一軍,一到戰線,即行開炮。蘇軍中傷,才知中計,連忙逃走。鄭又派兵往追,又遇鬆軍接戰,鬆軍死亡甚眾,無路逃走。又遇法兵攔阻,令其繳械,始得脫逃。此次南兵,除死傷逃走外,餘均送往吳淞炮台效力。滬上紳商,諒南軍已敗,不能成事,遂出為調停,要求息戰。陳初不允,後經紅十字會長婉言,陳始應允。惟鈕永建心尚未服,另召殘兵,意欲再決一戰。且請日軍炮兵,為最後攻擊。哪知這戰比前更狠,連兵艦皆被擊傷,到底南軍不支,越戰越少,一時也就散了。
  此次滬上戰事,至此也就告終,北軍也死傷不少。老袁聞滬上戰事,屢遣北軍來助。今見鄭告捷,遂頒洋來申犒賞士兵。
  並授鄭為上海鎮守使。鄭遵令受職,嗣聞敗兵皆逃至吳淞口,台官姜文舟已逃往他處,現為要塞總司令居正管轄,居與陳木一氣,鄭決意往攻,遂同海軍司令李鼎新遣水陸軍往攻。老袁又派海軍總長劉冠雄來攻吳淞。
  且說黃興在寧,聞贑、徐、滬三路失敗,自料大事已去,又兼袁總統命令嚴拿亂黨,暗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遂改洋裝,邀日本人作伴,並撥兵隊一連護送出城。兵士送至江邊,看黃登舟,始行回城。黃到上海,意欲與孫文等商議行止。哪知上海領事團已飭捕房訪拿亂黨,第一名就是黃興。他如李烈鈞、柏文蔚、陳其美、鈕永建、劉福彪、居正等。又工部局出示,驅逐孫文、岑春暄等出境,不准在租界逗留。此時黃興無地棲身,遂往吳淞炮台,與鈕永建、居正話別。次日,即乘東洋船航海去了。黃興既走,江寧代理民政長蔡寅,即請第八師師長陳之驥,並第一旅旅長周應時等長官,出維秩序,先以取消獨立,再請程都督回寧,並擬出幾條出示宣佈,人心稍定,於是舉代表至滬,往迎程督。並報告第一師師長洪承點在逃,眾人公舉旅旅長周應時為第一師師長。程督不肯下委,反要連旅長代他取消,於是軍士不服,險些變起。及至杜淮川到第一師上任,誰知馮國璋、張勛兩軍已南來,杜即前往歡迎。忽有民權報主筆何海鳴帶領黨人至寧,只望恢復獨立,不料為第八師師長陳之驥看管起來,並將其黨亦並拘住,羈留監中,遂出示取消獨立。南京紳商恐張勛軍入城蹂躪,遂議迎馮軍使入城,並商請張軍不必入城。眾議已定,遂舉代表前往迎馮。當謁見時,所請之事,馮皆照准。復轉告陳之驥親去謁馮,不意第一師聞之驥出城,竟去搶劫第八師司令部,第八師倉猝遇變,敵不住第一師,遂一齊擁出。第一師將何海鳴放出,擁至督署,遂宣告獨立起來。何又用籠絡手段,哄誘第一、第八兩師,分守要隘。兩師被其所惑,竟遵命令,其餘不肯附和的,令繳械回籍。及張、馮兩軍到,未免要開仗了。
  且說海軍總長劉冠雄,因吳淞口阻住,不得進,遂繞道浦東登陸至滬,住製造局。與鄭汝成等合攻吳淞,密令各艦駛抵吳淞,開炮轟擊,居正親自登台還擊,約一小時,兩下停炮。
  越二日,又一小戰,炮台破壞幾處。旋聞台兵因餉缺乏,皆無鬥志。遂函致程德全,勸令居正反正,居、鈕二人不聽。劉福彪有意獻台,又被覺察,被炮轟而走,來投程督。劉冠雄得悉情形,並令水陸合攻。居因鈕知兵,遂將吳淞全權讓鈕執掌。
  鈕住寶山縣城,有紅十字會長沈敦和,央西醫柯某,借護傷兵為名,冒險入寶山城,投刺謁鈕。鈕問傷兵如何,柯答屍身滿地,不堪側目,遂進言道:「君是鬆人,獨不為桑梓計乎?君自命討袁,袁未討到,家鄉已討盡了。」鈕悔道:「我已知過,但今處此,何以教我?」柯勸道:「與其輕生受禍,不如全師而退,也免生靈塗炭。」鈕答道:「北軍能不傷我部下,我又何求?」柯道:「何不立一條件,我去謁劉總長冒險投遞。」鈕遂開一條件,交柯出城,逕投劉總長軍前,袖出條件,呈劉總長閱過,業已心許。又與鄭汝成、李鼎新協商,兩下皆允。遂致書寶山,請鈕踐言。鈕稱如約。柯仍以護傷兵為名,入寶山城,四面察看,已無一兵,鈕亦不在,只有職員四名與柯交涉。並將鈕留之書,交柯展閱。柯閱過,即馳至炮台,眾兵皆鈕密令,歡迎柯醫。柯到台,見各事皆定,又勸慰幾句,遂將紅旗一扯,各艦一見,陸續進口,駛至台下,共計八艘。劉總長亦登台,另派水兵,分道把守,隨將紅旗卸下,另易海軍旗,各軍遂向柯醫行禮道謝,柯醫遂將全體拍一照片,留作弭兵紀念,然後散去。劉遂電告中央,恢復吳淞,袁即令劉兼南洋巡閱使,仍令嚴拿亂黨。鈕因緝拿緊急,遂同居正航海去了。就是李烈鈞、柏文蔚、歐陽武、陳炯明,亦因政府懸賞緝拿,皆逃走了。
  且說袁總統見各處黨人皆失敗,李烈鈞退出湖口,柏文蔚被胡萬泰驅逐,皆悔心嘔氣,潛行逃走,已獨立的取消獨立,未獨立的更服從中央,並解散討袁軍同盟會,各處已定,只有南京被何海鳴占住,尚未恢復過來。馮、張二使,先派徐寶珍、張文生進取,鏖戰數日,反被何軍大炮擊死好幾百人。徐師長的營連長陣亡好幾個,徐亦受傷。張勛閱報大怒,親率全隊往攻,先占了紫金山,又占天堡城。適柏文蔚由皖逃入城,攻擊張軍背後,復將天堡城奪去。張勛大怒,復催馮軍前來助戰,復由徐寶珍奪回天堡城,寧軍更番出戰,皆被擊退。南軍越戰越少,北軍越戰越多。柏文蔚登城一望,見北軍如柴蓬一樣,乃語海鳴道:「北軍大隊已到,將次合圍,此城諒不可守了。」
  何道:「萬一此城被陷,張勛入城,尚可巷戰。」柏不答,越宿,即帶從人,留書一封,出南門而去。何見函,知柏已去,遂改韓恢為都督。忽馮國璋、雷震春軍一齊到來,四面合攻。
  又兼城內無餉,韓、何勒索又急,稍不如意,兵士即斬門搜搶,居民無法,又舉代表籌集十萬元,次第繳入。北軍攻城益急,韓避匿不見。未幾北軍攻人,何遂出南門,飛馳而去。張、雷二軍也不去追。哪知二軍入城,借搜黨人為名,直入人室,遇箱就取,遇少女就奸,比何軍格外橫行。軍民不堪其苦,皆避入教堂內面,尚可保全。三日後,雷副使進城,淫掠稍減。及張師入城,兵士才不敢胡行。馮亦率軍入城,會同劉冠雄,連銜告捷,電文發去,即有二電到來。一免程德全江蘇都督令,一任張勛為江蘇都督。張大喜如願。無奈江寧百姓被張勛荼毒,無處伸訴。哪知這場戰事,偏傷了日本商人三名,日本遂向政府交涉,一要政府謝罪,二要嚴拿兇手,三要撫恤。政府遂派員南下,先向日使道歉,日使說起江寧慘象,袁乃下令一道,張勛接著,也覺不安。哪知馮軍入城,一絲不愛,民皆愛馮怨張。馮同劉冠雄皆回原任,南方遂平。至如四川重慶,亦經尹昌衡勸導,只將首犯正法,餘亦服從。這次叫作癸丑革命。所有失敗黨人,中央目為亂黨,下令通緝,皆逃往海外。
  惟有河南省白朗,他與黨人不同,黃興約他討袁,如成事,即以河南都督相酬。哪知革命黨起,各省軍隊皆調去防剿黨人,他更無人阻擋,格外橫行。及黨人失敗,田統領作霖遂獻計張督,三路兜剿,張督不從。任王毓秀為剿匪總司令,又不知兵,反為白朗所敗。河南議員等質問政府。老袁才電飭張督,勒令各軍剿匪。張督無奈,遂親自誓師,向馬店進發。白朗聞張督來,遂集悍黨為三隊,潛伏馬店左右,見汽車到來,眾人各欲爭功,不待快軍至,遂開大炮,響聲動地,張鎮芳已嚇得不得了,令回車疾馳而去。眾人追趕不及。白朗歎道:「你的太性急了,竟把張鎮芳嚇走。」旋攻破皖省數縣,及聞黃興等失敗,目黃興為無用人,乃返身東行,又入湖北去了。張鎮芳自被白軍一嚇,遂托病入京,豫省一缺,改田文烈署理。袁總統因白朗未平,此時只是料理自己私事。也顧不及他,遂運動國會,提出征伐叛黨議案。院長張繼見黨人失敗,因涉嫌疑,遂辭職而去。國民黨同盟會,亦因贑省肇事,皆紛紛辭職,也有出京,也有回籍,國民黨失勢,進步黨最占優勝。遂由議員提出議案,說臨時政府按照約法組織機關,如有竊據土地,私立名號,反抗政府,就是背叛民國。政府用雷厲方法,以亂黨對待。政府得此議案,更覺輝煌。飭北京檢查廳,傳國民黨議員訊問黃興是否黨魁?黨中人如與聯絡,應由政府取締,或由黨人自行宣佈,將黃興除名。議員無法,遂開會表決。此時也有脫黨的,也有辭職的。正在交迫時候,忽現一種秘事,原來大借款未成立前,政府卻向奧國斯哥打軍器公司借三千二百萬鎊,附有特別條件,雙方已簽過押,至今才露點形跡,傳到議員耳中。議員聞此事,無論甚麼黨,皆說政府違法,遂提出質問。老袁只得承認。議員不好彈劾總統,遂彈國務員,此時國務總理是段祺瑞代理,此事有前,不與他相干。閣員因借款外露,遂就勢辭職,除陸、海軍兩總長一時不好易換,仍舊任段、劉外,餘均易去,內閣又算成立。老袁心中,以進步黨既然受用,因借款又來作梗,恐將來怕靠不住,且先將國民黨除去,再來擺佈他。乃通飭各省,如有國民黨機關,全行斥去。一面派探偵緝,如有事涉嫌疑,即拿去處死。
  列位,到此也知老袁心了,所有反對的,統把他當匪類。
  民黨中人,也就減威了。惟袁氏的人,總想把他抬上位,做個開國功臣,可惜還是臨時充選。於是大家議論,請國會先舉正式總統,倘袁氏當選,慢慢尊他為帝。究竟老袁當選與否,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1:45:22

第五十二回     歐事風雲日人乘間要求

  詩曰:
  世事如棋局,駒光容易過。
  勸君休妄想,免歎奈何多。

  卻說袁氏一班爪牙,巴不得一下把老袁抬上台,改共和為專制,自己好做佐命功臣。遂大家議定,請國會先舉正式總統,把袁氏當選,再慢慢圖謀帝制。此時國民黨聲勢已減,兩院議員,哪個不怕老袁聲威,只得隨聲附和。現在大總統選舉法,未曾制定,兩院議員遂急於研究。先將選舉法宣佈,然後才好選正式總統。於是國會開幕,先定憲法,後舉總統。仿西洋各國憲法規定,組織兩個機關,其中草創討論,各有責成。遂於九月五日,由眾議院開會,投票解決,先舉總統問題。至開匭驗看,先舉總統的得多數。再由議院公決,仍是如此。原因憲法未定,先提出舉總統的議案,實是難事,但是既已附和,相應通融,便決定由議院委員會起草,交院議員會議,皆已通過,遂頒布總統選舉法全案。選舉法既頒,於十月六日,依選舉法例,第一次投票,老袁得票最多,老袁雖多,奈不足數,作為無效。一連二次,皆是如此。此時院長已舉王家襄,遂向眾密語道:「我看此次非舉老袁不可,況老袁左右皆想立功,尊他為帝,不如速舉老袁為正式大總統;他心已足,可以帝制不再見。」名議員只得應允。到了第三次投票,還是老袁占多,再照選舉法第二條說明施行。眾人正在寫票投匭時,忽來百十餘人闖入會場。眾人問明,說我等是公民團,來看選大總統,把議員皆圍住數重。議員見此行為,已見袁總統心腸,遂不及再思,只得草草寫「袁世凱」三字,投入匭中。至開匭時,票票皆是袁世凱,遂當場呼唱,袁世凱當選為中華民國大總統。這聲傳出,公民歡呼,自不必說。
  越一日,又選黎為副總統,得票滿足。選舉事終,由國務院通電全國,由外交部又照會各國公使。這回袁總統正式就任,一切禮儀自然隆盛。至本年十月十日,全國行國慶禮,又經袁總統正式就任,格外洋溢。由國務院通告禮節,袁總統遂就職於清帝的太和殿,向南而立,隨從人員分立左右,侍從捧上誓詞,袁總統宣讀告終。各官皆趨前行禮,向袁總統鞠躬,袁總統也答禮,侍從又進宣言書,袁總統又照讀,讀畢,各官又向袁鞠躬慶賀,袁亦答禮如儀。禮畢,由掌禮官引袁總統退入休息室,既而大禮官引外賓入禮堂,排班站立,復請袁總統入禮堂南向立,鼓樂迭奏,袁又就禮台。外交部長引各國公使至禮台前向袁行鞠躬禮,袁亦向各公使答禮;公使代表外交團宣讀賀詞,袁亦親讀答詞。讀畢,各公使均表同情,遂向袁敬禮,袁亦答禮。禮畢,各公使再行私見禮,由大禮官按序引見,彼此皆敬禮如儀,禮畢,外交團皆退入接待室。禮官又引清室世續與袁總統相見,兩下皆相致敬,世續退後,大禮告成。各官照例三呼,繼以軍樂,袁總統退步下台,入休息室稍息。不一時,陸軍總長段祺瑞請總統到天安門外閱兵,袁令外交總長邀各公使及清室世續同往校閱,各公使樂從。於是袁在前,公使在後,至天安門,各依座位。一聲令下,萬兵齊集。一一上前參見行禮,禮畢,各軍演技,格外純熟,袁總統也格外歡慰。
  閱兵後,即返總統府去。至下午,即頒命令,各官均加升授。歐洲各國,至此聞正式總統蒞任,咨致外交部,才承認中華民國。且由各部頒發通告,一律放假三天。各省長官亦皆上書稱賀。黎副總統亦正式就任。國務院暨各省亦電致賀。此時黎副總統已辭江西都督,保李純署任。就是彼選為副總統,也不甚樂意。雖各省來電致賀,他只淡淡答復幾句。
  且說袁總統,前因議院種種之事,皆要由國會通過,方才有效以為國會專制,未免心恨,將來事事要國會取決,自己連一點主權沒有,如何使得。實因前日選舉時,只得隱忍。今日就照各會咨文,刊登公報,收回主權,才是道理。此文一發,議院接到後,皆說這是通例,無庸通過總統。大眾因憲法草案正在斟酌,無暇回覆老袁。老袁見無復文,更欲越俎。哪知國會正因憲法起草,委員會在此裁決。突有八人趨入,言奉大總統命令,來會述意見,並達總統咨文,請照此施行。遂將公文交過。會員閱過,便對八人道:「民國立法,全在國會,概不受行政干涉。諸公來實係違法,請轉告總統,收回成命。」八人道:「咨文在此,你再看。」議院看過,說道:「大旨已定,不能更變,況大總統條例,皆是君主的法例,與民主立憲法不合,本會只知遵例,望諸君自重。」你想這八人,碰一臉灰,回去能有好話說,見了袁總統,自然添些浮詞。袁總統道:「你去,我有法。」過了一日,老袁發出電文,致各省都督長官,反對憲法大旨,謂制定憲法,關係民國存亡,其權操國會,稍不如意,即行彈劾,而況又有種種背謬,請各長官於電到五日內,速加修改,以便採擇。老袁並非不知法例,實因選入正式總統,不好放恣。所以電各省長官,叫他們出頭作梗,可以壓倒國會。況各省長官見老袁威勢,哪個不巴結他呢、這個說解散國民黨,那個說取消國民黨員,老袁見紛紛電文,皆是為己。忙邀國務總理及各部長商議取消議員事宜。眾人主持兩可,乃由袁總統下令,先解散國民黨及撤消國民黨議員。此令一下,就連各黨議員心中忐忑,大家議論,要與政府辯論曲直。哪知老袁手段更狠,一面下令,一面派軍警至國民黨員寓,追繳證書徽章,稍一遲延,軍警即抽出手槍相對。國民黨員只得繳出了事。至夜已索得三百數十份,並將在湖口起事前脫黨議員,亦並繳出。至天明,已一齊繳清。又派軍警看守兩院人員,凡不在單的,方准出入。此時兩院人已去了一半,如何還能議事。
  袁總統雖有令遞補,各省議員哪個還敢來京。袁總統見議員沒有什麼議論,索性下令將各省議會取消。老袁既將議院摧殘,心滿意足,心想雲南都督蔡鍔於二次革命時,曾聯絡各省調停罷兵,哪知又為老袁所忌,遂召他入京。雲南都督一缺,令唐繼堯兼署,其餘湖南都督譚延闓、福建都督孫道仁,皆附和獨立,遂下令免職。把湖南一缺任湯薌銘,福建一缺著劉冠雄兼理。老袁既把三督去任,各省皆無異言。惟國會因人數不足,時有煩言。袁總統因此遂選有名人物,組一機關,叫作政治會議。會長任李經羲,又任七人為襄議員,由總理舉二人,各部長各舉一人,法官二人,凡議事時,各人齊集會議,算作國會代名詞。又授意各省長官,叫他提倡取消國會。於是副總統黎元洪,聯合各省都督長官等,聯名電達老袁。黎都督通電以後,即有參議院長王家襄來鄂,說奉總統命令,邀副總統入京,面商要政。黎遂將各項事交民政長代理,即同王束裝北上。那知黎一入京,即有絕大關係。原來袁大公於克定,聽老袁語中有刺,遂乘機進言,老袁怕畫虎不成,遂著人示段。因段是陸軍總長,兵權在手,叫他鼓吹帝制,誰知被段申斥一番,來人返報克定。克定乃派王南下,邀黎入京。以為黎可助己,將段離開,叫他任湖北都督,撤他兵權。誰知黎一到京,即上書辭職。
  袁總統即照准,鄂督更換。又下令免張勛本官,任為長江巡閱使,調馮國璋為江蘇都督。
  原來張勛本是老袁屬下,他除清朝外,只服老袁一人。所以至今辮子還未去,老袁也知他用意,惟恐帝制一行,他出來反對,故將他都督免去,任他散職。遂任馮為江督,趙秉鈞為直督,先佈置停當,後再變政體,拓開帝道。偏兩院執著約法,來質政府。國務院見他囉唆,遂答復道:「兩院既不足數,當然停議,大總統乃是一位豪傑,更不得繩以常例。」議員抵制不過,也就罷了。
  春去夏來,已是民國三年,袁總統忽頒一令,並佈告一張,內中說是約法不良,議員應全體撤換,改新國會等情,其中有明白的,領幾文川資回籍,不明白的,還在此糾纏。惟袁大公子見父所為與己相合,所有反抗的已經撤去,心想路是上了,就是缺一幫手,遂與段芝貴商議,去聯絡老馮,老馮勢力不亞老段。段芝貴平日自稱智囊,今見袁大公子有請,便獻了一條美人計,向大公子附耳,如此如此。
  原來總統府中,有一女教授周道如,江蘇宜興人,她父在前清做過內閣學士,隨父在京,自父故後,她一心事母終身,不願嫁人,只有一弟。這周小姐因家寒,遂出來當教授。老袁很贊她才學,遂聘她為教員。她同袁三夫人閔氏,更為莫逆。
  一日閒談,偶言婚事。周小姐道:「前為老母尚存,有心終事,今母已逝,吾年又長,哪還有此奇遇。」三夫人又用一番手段,說得周小姐心動,滿面飛紅,只是歎氣。三夫人道:「我同你情同姊妹,有話不妨直說,我自然代你成全。」周小姐道:「我願學那梁夫人,奈年已就木,只好待來生罷。」三夫人道:「我代你覓韓蘄王,以慰夙願可也。」三夫人遂別去,轉告老袁。袁亦願為撮合,奈總不得人,只得擱下。一日,馮國璋在京,至總統府中議事,忽見周小姐,嘖嘖稱羨,問何人,老袁觸動舊事,即對國璋道:「此是宜興周小姐,現在我處充教員,聞你喪偶多年,我代你作伐,聘為繼室。」國璋道:「我雖喪正室,尚有姬妾,豚於又大,我年又半百,此事如何可行?」老袁道:「這周小姐年紀不過比你小十餘歲,我再商知周小姐,再議罷。」國璋稱謝而退。不一日,國璋出督江寧,各大吏餞行都門。時段芝貴在座,又談周小姐事,國璋道:「我是一個武夫,人家學問又比我高,我是很願意的,但是難為這鬍子呢。」大家又說兩句趣話,隨時分散。次日,國璋別友出都,赴任去了。一日,克定又問段芝貴,遂將現成美人計說明。一日,又至總統府,乘間言及此事,袁道:「吾因事忙,卻把此事忘了,究竟兩下意思同否?」芝貴道:「大總統代他撮合,哪有不願意的,現兩下已經感激,為他玉成,以後大總統要有事,還怕他不效力嗎?」老袁點頭。芝貴去後,即著三夫人去說。
  三夫人道:「我早巳說妥了。」袁總統即致函國璋,叫他踐約。
  國璋復「遵命」二字,擇定三年一月十九,行大婚禮。到十二日,即遣大公子克定及三夫人,率周家姻親及主婚代表等,送周小姐下扛寧完婚。此時江寧熱鬧光景,不用細說。待周小姐渡過江來,用大轎抬入坤宅。至十八日,由坤宅啟行至都督府。
  越日,即為婚期,時至下午,馮都督著上將禮服,佩掛勛章,乘輿出轅,由大總統代表人、介紹人、司儀人、迎親人,擁著彩輿,全副儀仗,偕馮都督至坤宅。馮降輿入室,行過親迎禮。
  稍息一時,先行告別。又過-時,即由送親人送彩輿入都督府。
  司儀員登堂,請馮都督出來,一面請新人降車,有侍女兩人,導入禮堂,與馮都督並立,行文明結婚禮式。先由大總統代表讀誦詞,新郎新娘遣人代答誦詞,以下禮節如儀。司禮員唱「新郎新娘行鞠躬禮」,兩下對向行禮,至再至三,夫婦禮成。
  由兩新人對代表介紹人行禮,代表介紹亦答禮,以次行禮已畢。兩新人歸入洞房,行合巹禮,大婚事畢,袁大公子亦即返京。
  且說袁總統密謀帝制,處處皆從變政上人手,如蒙藏之事,無暇顧及,只要自己事能成,就是失去點土地,也不算事。未幾,又取消地方自治。地方自治既取消,各省都督長官,又推趙秉鈞領銜,呈請將各省議員,一律停止職務。袁總統又有借口,復下一令,皆是違法。惟內閣總理熊希齡,起初是一往無前,欲展心中抱負,造成一法治國。至此一看,國會也倒,袁總統又大半違法,遂上書辭職。袁雖慰留,奈去志已堅,只得照准。所有與熊有關係的,亦相率辭職,袁皆照准。熊內閣既倒,遂即出都,不表。一日,總統府忽來一急電,內稱直隸都督趙秉鈞暴亡。原來趙是袁的心腹,刺宋一案,很為有功。至贑寧失敗,民黨中人統海外亡命,應夔丞亦從獄中逃出。應在上海匿跡數月,心想刺宋案有功於袁。遂北上,托趙介紹,適趙任直隸都督,應至天津,與趙相見,趙甚優待,應欲見總統,請趙先電達。趙用電話先與總統接洽,遂送應出署,派衛隊送應上車。不一時傳來,說應被刺。趙大驚,直向總統問話。答道:「總統殺他。」趙大悔,遂電總統府,請病假。袁即照准,並飭醫士來看,診治後,依方服藥,藥才入口,即便嗚呼。袁接電後,表面上說他忠勤,給金治喪了事。
  且說袁總統一意尊重主權,削除民意,把全國海陸兵權收集中央。召段祺瑞回京供職,沿途助剿白朗等軍,令段芝貴署湖北都督。此時白朗正擾楚豫,被護軍使趙倜等逼入西北,白軍死傷甚眾,東竄西奔,直至臨汝南與官軍相遇,飛彈擊中朗腰,返至大劉莊原籍而亡,眾軍亦漸失散。
  且說袁總統調段祺瑞再任陸軍總長,此時約法會議已經修好了,由袁總統核定公佈,共計十章,分列六十八條,其中文字,皆是帝制的施為。袁總統又令徐世昌為內閣協理,所有國務院官制,一律取消。總統府設一政事堂,由國務卿贊襄政務,承大總統令,監督政事堂事務。又設左右兩丞,又設五局一所,各置長官。又選參議員與議政事。袁總統此時只管變政,心想東西各邦,只承認中華民國,難道不承認中華帝國嗎?又恐怕實行帝制,各國出來反對,遂想一法,聘幾個外人,充總統府顧問員,好運動本國,承認帝制。不料歐洲一方面又起一個大戰事來。原來歐洲戰爭,起自奧、塞兩國。奧國太子費狄南,被塞入潑林氏刺死,奧皇即向塞責問,叫他賠償生命,提出許多條件,逼他承認。塞本小國,原難照行。奧遂向塞下戰書,與他決裂。塞亦居然宣戰。俄國亦下動員令,出兵助塞,奧亦請德相助抵俄。德皇素且雄心,每欲縱橫全球,奈無間隙,今為奧所請,出而抗俄,即與俄宣戰。哪知法與俄夙締同盟,又為俄抗德,德又與法宣戰。德、法二國之間乃是比國,原為各國公認,永遠中立。今德法宣戰,必向比假道,比國不允。德遂長驅直人比境,英國仗義宣戰,要求德皇尊重比國中立。德皇不理,英又與德宣戰。此時英、俄、法、塞,與奧、德互動干戈,彼此爭雄,日本與英同盟,也與德決裂。惟美國與他國均嚴守中立,中國更不必說,也只得嚴寺中立。由袁總統依中立條規,下令宣告中立。不料日本因歐戰發生,與德絕交,興兵攻打膠州德祠租界。膠州是中國租與德國的,日本吞為已有,明是破壞中立條規。袁總統心想道:「只要日人贊助帝制,就是違犯點,也好含糊,於是與日本畫成數十里戰線,戰線以外,聽其自由進兵,以內不准違犯。日人得此大慰,遂進攻青島,兩下相持數月,皆有死傷。德人糧盡援絕,諒不能保,遂懸旗乞降。日人遂乘此把青島占去了。袁總統也不去問,只是總纜大權,恢復帝制。至本年十二月底,先改大總統選舉法公佈,內中有大總統一任十年,或連任,或連二三次者。照此看來,將要終身為大總統。就是後任大總統,亦要前任大總統推薦三人,署名金簡,藏諸金匱,倘舉後任,除現任得票連任外,只有金匱中推薦三人可舉,餘外不得參入。列位,你看這大總統也不再舉了。自己做一任,連一任,再連一任,以後再把兒子接替,豈不是做皇帝子子孫孫為帝,別人一點希望也沒有嗎?
  袁總統既將總統選舉法改定,便節節照行。至書藏金匱之人,也是他心愛的,或自己,或他人,皆未可知。越兩日,又定出國璽條例,分作三項:一為中華民國璽;一為封策璽;一為榮典。如「大總統印」、「陸海軍大元帥印」,仍稱為印,不過附入國璽條例中。轉瞬已是民國四年,元旦覲賀,禮節如儀,自不必說。
  且說日本既占青島,一切特權皆被日本侵占。袁總統得此消息大驚。你道何故?原來德華銀行,袁因存有巨款,留為運動帝制所用,一旦侵占,恐被收入。遂急中生智,即函致英、德、日三國,撤戰域。一來青島戰事告終,各處安靖,中國應設兵防海,為此情形,不能不要求日本撤兵。哪知日本處處見老袁攬權,遂即照會過來,說道:「你何必親近德意志,難道我日本不能幫忙嗎?」老袁見了照會,正中心懷。便請顧問洋員商議,請他電達本國政府,極力幫忙。哪知日本內閣大隈煞是外交能手,得了這個消息,當下提出二十一條件,向袁要求,為將來幫忙報酬。即電駐華日使,向袁交涉。袁見此條件,皆是有關國恥,自然不能承認。原來日本屢欲併吞中國,不能到手。今趁歐洲戰爭,他國無暇干涉,故立此條件,挾制中國。
  所以袁見此,不敢發議。段奮然道:此項條件,絕不能承認,不如退還,免生疑議。袁道:「我國極弱,若一件不依,恐致決裂。」徐世昌道:「此責在外交,應著外交部長婉言解釋。」
  此時外交部長是孫寶琦,知此事難辦,遂辭職。舉陸征祥代理,陸亦見條約厲害,不原就任。經袁密囑,陸遂就職,即照會日使。日置益帶書記官來與陸交涉數次,皆無效。陸總長道:「請貴國將條件改換,始可議。」日使不允,告辭而去,一連多日未議。原來各國有照會與日本,雲在歐戰期間,日本不可專謀中國利益,由日內閣答復各國,將重要瞞起,只開十一條,說此是從前未了手續,今提出與中國開議。即電告駐華日使,叫他趕緊議妥。日使接電,遂與陸總長相商,叫他速認。奈總不成,日使大憤,說:「你總統心事,我是知道的。速將山東中德條約以內權利轉給我國,以了目前原案。」陸答:「候歐戰事解決再議。」日使不待說完,大聲道:「就是此事,遷延多日,未免太欺我國了。」遂憤怒而去。次日,日政府即將二十一條件通告歐洲各國,分五號二十一條,說是前次中日議約,恐中國無誠意,今提出交涉,追加條件,並登載外國新聞報紙。至通告時,我國人民至此才知。據條件所立,簡直全國所有利權主權,全為日本所有。
  中國四百兆人民,看到二十一條件,沒有不情願捨身,為國紓難,與日本抗衡,力圖挽救。有的抵制日貨,有的組織機關,鬧得全國震動。就是外國人士見此條件,也深斥日本,說他非理要求。哪知袁總統竟不張皇,至三月五日,遣陸總長至日使署,正式開談。日使怒置不理。陸總長低首下氣道:「願將條約中第(一)、(二)、(三)條承認。」日使仍不甘心。此時中國人民程度也高了,越想這二十一條越厲害,倘政府承認,中國不亡也亡了。遂電告各省長官,請電告政府,極力拒絕。於是江蘇都督馮國璋,聯絡十九省都督民政長等長官,一一具銜,電達中央,力請拒約。此外有巡閱使等,亦聯電中央拒約,憤怒主戰。老袁答復道:「此項條約自然不能承認,望盡心軍事,不必兼顧外交,如有造謠生事者,請協同地方官禁止。俟解決後,即當宣佈。」人心稍定。
  卻說陸總長與日使談判,彼此爭辯,日使用大言恐嚇,憤怒欲退,次長曹汝霖勸慰,方又與議,終無解決。日使見天晚,遂辭而去。越兩日,聞日本調集海軍,準備出發,以換防為名,增加陸兵,至山東奉天等處,大有欲鬥情形。老袁心慌,一面問增兵何意,一面遣使與日使再議,終不決。不料日使為乘馬傷足,不能行動,乃改會議地點在日使館。日使乃派小幡為代表,訂三月二十三日為會議期。至期,陸、曹兩人前往,日使猶未起。兩人只得吞聲至牀前協商。過兩日,日使疾愈,遂乘車至外交部,大聲道:「現奉本國政府訓令,所有全案已修正了,如不允,也不用談了。」遂將修正全案取出,交陸總長,陸總長閱過,也無異言。經袁總統與陸總長會議,日本條件,承認數條,拒絕數條,至第五號完全拒絕,提交日使。日使笑道:「這是本國修正好的,如不承認,我國將要用最後手段,你莫要怪。」果然日本因未承認全案,一面脅迫袁政府答復,一面下動員令,宣佈戒嚴,預備開戰。駐山東渤海口日艦亦預備進行。各國公使多至外交部,勸莫開戰,和平解決。不意日使派人至外交部,說此案非完全承認不可,否則定要決裂。究竟袁總統承認與否,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1:46:00

第五十三回     袁世凱稱帝唐都督誓師

  詩曰:
  淡月疏星繞建章,仙風吹惹御爐香。
  侍臣鵠立通明殿,一朵紅雲捧玉皇。

  卻說老袁見了牒文,心中躊躇不定,有幾個激烈的,主張開戰。老袁心不願開戰,一開戰,皇帝就做不成了,主張和平解決,決定承認,由袁咨文答復,遣陸、曹兩人赴日使館送交。
  過一日,日使至外交部迎賓館,訂約簽字。正文三份,換文十三件。此次中日合約,是自古以來所未有的國恥。凡為國民者,望永遠勿忘,中國尚不至滅亡呢!至合約後,內部要人紛紛辭職,不表。
  且說各省長官,皆說政府經此一蹷,總要學越王生聚教訓,以圖興復。誰知老袁意不為然,他反倡出個籌安會來。何為籌安會?究是變政主腦,內中六個首領是楊度、孫毓筠、嚴復、劉師培、李燮和、胡瑛。這六人內中,原有民黨碩望,不知何故附從老袁,每日聚談時事。惟知總統府中,有一洋員,是美國博士古德諾,倡言民主政體,不及君主政體。六人聽得此言,遂密商議,組織一籌安會機關。起初,人不知其故,後見宣言書,才知是要改革政體。過一日,忽有兩篇呈文:一是賀振雄上肅政廳;一是李誨上檢察廳。兩人意思,皆是彈劾籌安會楊度六人,說他亂國禍民,從重懲辦。呈文去後,只望有點消息,誰知竟無一點音信。惟京中總檢察廳羅文乾,奉公守法,見費、李兩篇呈文,竟至司法卻。將原文呈交總長章宗祥批閱。閱後,向羅笑道:「這樣文字,問他什麼?」羅道:「這籌安會,是鼓吹帝制。」章宗祥道:「前日朱啟鈐見李誨呈文,說他多事,將文撕破。這事如何能辦?」文乾無言,即告辭回署。當夜寫好一封假書,送至辦公處,竟收拾行李,遂帶眷出京而去。文乾去後,帝制風愈盛,籌安會鼓吹愈大,京中稱楊度等六人為六君子,楊度等居然以君子自命。所以設籌安會,鼓吹帝制,本受老袁所囑。甭則,如何敢為?且說老袁欲實行帝制,恐人反對,正想不出主意來。忽大公子克定到來,向他老子道:「籌安會已通電各省,現來的復電,均表贊成,今將復電帶來,呈父一閱。」遂取稿送上。老袁接過,先看上銜,次看電文,閱過即擲一旁,說:「你以為各省軍官贊成,就是喜事,如我身旁段祺瑞,他首先反對,不肯助我。」克定正恨老段,說:「現在陸海軍權總歸大元帥,摔去他便易成了。」老袁道:「我正欲去他,因無人繼任。」克定道:「何不請王士珍出來。」老袁道:「但恐不肯出來。」克定道,「兒親自去請,定可同來。」老袁道:「你去很好。」於是克定出來,前往王宅,即以子姪禮見過後,談及國事,說:「奉父命敦請老伯出山,任陸軍總長。」
  王堅拒。克定回京,復持父手書來邀,再三勸駕,又是跪請,士珍始允,即行訂期。次日,克定回京報命,當即下令,免段祺瑞職,以王士珍代任。老袁既任士珍,軍人方面可以無憂。
  惟帝制用費甚大,處處需錢,又慮財政困難。幸有梁財神一力擔任。梁財神又為袁划策,以利用民意二字,號召天下,何患不成。老袁道:「未必如此容易。」於是,梁財神先運動筍政院,令作民意代表上級機關;另設公民團,令作民意代表下級機關。上下聯絡,數月便可成矣。梁財神又密請沈雲霈,提倡民意機關。請張鎮芳組織公民請願團,京內作總機關。外省作分機關,越多越好,不怕帝制不成。越日開會,即舉沈雲霈為市長。其餘各有專職,大家任定職位進行,擬定宣言書。正欲頒布,忽段芝貴到來。他聞袁帝制,特由湖北趕來,為他聯絡幾人,好做幫手。於是鼓吹帝制,越吹越盛,聲立幟爭功。籌安會見公民團勢大,遂合一起。又見段芝貴來蔗,知他是袁的乾兒子,更要聯絡。此時公民團章程及宣言書印就,當由段芝貴閱過,說道:「正副會長選定了麼?」梁財神即將正副會長及各員姓名說明,芝貴道:「我返鄂,你們進行罷。」士貽道:「芝貴兄,你是長官巨擘,何妨聯絡各省長官,聯銜請願。」
  芝貴道:「我已電過,尚未得復,你們先辦君憲,吾等後再上書推戴,再派人到報館打通。格外易辦。」士貽道:「京中報館已經說過,惟上海報館要費手續。俗云:天下無難事,只要有銀子,沒有辦不成的。」大家歡笑而散。段芝貴回鄂去了,參政院由沈雲霈運動成熟,請願書聯翩呈進,老袁很是欣慰。
  且說黎元洪自被誘入京,老袁恐他反對帝制,將他軟禁,任他為參政院長。此時叫梁士貽往說,叫他上書進呈,好作民意請願話柄。老黎不肯應允,上書辭職。老奉不准。且說段芝貴回鄂時,已得各省長官聯銜,遂電請改易國體,速變君主。
  老袁接電,即請士貽商議。先令參政院呈請願書,請願書上過,即派楊士琦到院,發表政見,大家也曉得他來,為孝袁代表宣言,及上台演說,也拍掌歡迎,迨後取出一紙,當場讀過。黎元洪雖欲反對,奈當場人眾,總是一氣的,沒有元洪說話處,只得仍還原座,不一時各散。越十數日,各處紛紛代表請願,甚至婦人孺子及沿途乞丐,均舉代表請願。參政院收集請願書又數十件。遂開會集眾議事。黎元洪不到。由副長汪大燮主席,開議後,有說應集國民會議,有說應求民意妥善辦法,意論不一,由副長汪大燮決定,將兩說錄出,咨送政府,請總統自擇,大眾倒也贊成。汪大燮即備咨文,賚送政府。越日,得總統咨復,當提交國民會議,徵求正確民意。這復文到院,有一參政員顧鼇,出來反對,遂訪沈雲霈,同去見梁士貽,申述意見。
  士貽道:「我豈不知國民會議不能解決政體嗎?但總統命令,當然屬諸國民會議,不然,設此何用?」沈雲霈道:「國民會議,議員還要複選,恐來不及。」即告別回寓,屬文牘員撰成最後請願文,邀求政院另訂辦法,說國民會議未便解決國體,賚交奉政院,院中又要開會議決。不意請願書陸續進呈,多主另訂辦法。副院長汪大燮知老袁心急,遂召集諸人開會。議員次第到會,由副院長報告,說收請願書中,皆表贊成,另訂證求民意辦法。士貽道:「最好開國民大會,選出國民代表,決定國體,這會就叫國民代奉大會。會中章程,就叫《國民大會組織法》,由主席推定起草員八人,議定即行散會。」過一日,梁等到院,即將《國民大會組織法》稿子,共十六條,交主席讀過,算經全院通過。又加一咨文,呈交政事堂,老袁接到咨文,料得皇帝已到手一半,遂將民國四年雙十節,停止國慶紀念。一面令梁士貽、江朝宗去清室逼宣統撤去帝號。朝宗到底是武夫,一到清室,就逼他撤消帝號。幸士洽轉圜。世續道:「俟稟明太妃,再行報命。」二人回總統府復命。過一日,聞清慶王歿了。老袁道:「慶王如何死了?」士貽道:「想必因前日廢帝事悶死的。」老袁道:「我為帝,自然要令但撤消呢。」
  士貽道:「候主子登了大寶,再令他撤消,名正言順,難道他反抗嗎?」老袁又密語士貽道:「此事仗你疏通。」士貽又與顧鼇密議辦法,稟告老袁,依次發電,通告各省長官。這籌安會今已聯合請願團,上下一心,此中最有勢力的,要算梁財神,凡老袁一言一動,皆是他代表,這且不講。且說袁總統盛倡帝制,凡老成煉達之人,皆料帝制難成,遂均辭職。惟徐世昌一時不能脫身,仍留京師。忽傳段祺瑞夜間被刺,幸未遭毒手。從此杜門謝客,除至交概不接見。奈老袁陰險猜忌,還怕他有變動,密派偵探察他行為,見無動靜,他才放心。惟山東將軍靳雲鵬見段去位,遂聯馮國璋為自衛計。
  哪知又傳入老袁耳中,遂將忌段之心,移人靳、馮身上,即飭長子克定,練模範軍,抵制段氏,調第四師、第十師駐上海,第五師內一旅駐蘇州,安武軍第一路駐南京。此項佈置,皆是防馮變動。
  還有雲南都督蔡鍔,亦為袁深忌,遂免他本職。召他入京,表面甚為加禮,暗中卻是拘束。蔡亦恐為袁忌,每晤對時,必作呆言。誰知老袁格外機警,嘗對左右道:「鬆坡太用心了。」
  左右道:「哪個不想貴顯,倘主子給他美差,還有不聽命的嗎?」
  袁聞言大喜,遂屢加顯秩。老袁一心想籠絡他,偏他不動聲色,老袁終不明其妙。一日召他入府,晤談後,袁又言及帝制。-蔡離座道:「鍔起初是贊成共和,及見二次革命後,才知中國不能無主,鍔本欲倡言君主政體,因想著宋案,不敢發聲,今主子首言及此,我是很贊成的。」袁心想道:「蔡是民黨首領,朱必能心口如一。」乃又問蔡道:「你既贊成君體,前時贑寧起事,為何居間調解?」蔡答道:「前時僻處南方,在民黨範圍內,又隔政府太遠,不得不如此做。望乞主子寬容一二。」老袁又與他談些時,然後送客。蔡回至寓,心中想道:「老袁雖被我一時瞞過,但吾身居虎口,終難久安,可恨當日來京,未曾躊躇,又將家眷帶來,實屬鹵莽,若要脫逃,又恐家眷受害。」
  左思右想,心神不定,忽自語道:「我負七尺之軀,豈不能避害嗎?」遂安穩睡覺。次日天明,起身後,即去一班帝制派人物中,隨波逐流,折節下交。日久漸近親熱,起初落落難合,至此皆說蔡君好人,實是錯怪,從此釋嫌,遂組織一個消閒會,原來是公事畢,即集合起來,吃酒談心,這個說帝制好,那個說共和不如帝制。鬆坡道:「共和非不好,不過我國人不夠共和程度,才吃共和虧的。」忽一人大聲道:「鬆坡兄,你也知道共和利害了。」蔡回視其人,乃楊度也,是籌安會首領。彼此爭辯,經在座人替他解嘲,一笑而罷。奈楊度終不服蔡,遂檢出請願書一紙,向蔡鍔道:「你贊成帝制,應向上頭請願,何不簽名?」蔡鍔道:「我已在總統面前請過願了,你叫我署名,有何不可。」遂走至案前,提筆寫「蔡鍔」二字,又簽了押,還交場度,家見他真爽,皆贊賞一番。
  且說蔡鬆坡,每日與楊度日事徵逐,花天酒地,早有人報知老袁。老袁見克定在旁,說:「此人果樂此不疲,我可高忱無憂了。」每日派人偵探他行徑,回去抿告。鬆坡也自覺著,從此格外胡鬧,遂設調虎離山之計,將夫人先送回,自己再設法脫身。當晚回寓,候侍婢睡熟,又四處巡看,見無人蹤,遂回房將夫人喚醒,先說明情由,後授以密計,如此如此。夫人道:「若非夫君先說明,我真以為薄倖了。」次早起身,先至總統府,投刺求見。侍官答言未起、蔡故作懊悔狀:向侍官道:「我有要事面陳,總統起時,煩稟報,請立電話,召我即到。」
  侍官應諾,蔡乃去。及至老袁起身,侍官照稟,老袁令傳電話相召,忽回報道:「蔡將軍與夫人毆打,鬧得不象樣子,家中所有什物,全被夫人摜壞,此時不好進言。」老袁聞言,心正懷疑,可巧朱啟鈐、王揖唐來進謁。老袁向二人說過,即令去排解,二人奉命,逕往蔡宅。見鍔正在奮拳欲毆,蔡夫人披髮臥地,又見滿地皆是什物。夫人帶哭帶說:「我勸你不要貪色,也是好話,你聽了佳人的話,要將我打死,讓她來享福,我再在此地,莫要被你打死了。」王、朱二人親見如此,才勸道:「這樣也不能在一處過了,你派人送她回去頂好了。」鬆坡道:「要去就去。」內裡夫人道:「我就走,我是撐眼釘,你見我就氣,我在此做甚,讓你同心愛妓女要好罷。」朱、王道:「夫人回去,你給他些養費。」蔡道:「謹如命。」於是從懷中掏出鈔票,說這是川費,交與僕人。說道:「你送她回去罷。」王、朱道:「總統召你說話。」蔡道:「我倒忘記了,說小弟家事,二公莫笑,可惜便宜這潑婦呢。」蔡又回去催,王、朱道:「你我走罷,讓他慢慢收拾罷,女眷出門,不似男子說走就走。」蔡與王、朱來至總統府,先由王、朱入報,並談蔡宅親見情形。
  老袁道:「我道他是幹才,不能治家,何能治國?」遂傳見蔡鍔。鍔謁後,袁問道:「你早晨來,有何要事?」鍔答以各省界畫,亟待派人調查,特請大總統簡派等情,袁道:「就是為經界事件,你去擬定數員,由我蓋印,便好派去。」袁總統向王、朱等道:「究竟國民代表大會如何。」啟鈐道:「現在各省來電,已預備選舉投票,不日即可了事。」老袁道:「近省甚容易的,如雲南等處,很不容易呢。」王揖唐見老袁目注蔡鍔,已知其意,說道:「鬆坡兄,何不致書與唐任。催他趕辦呢。」
  蔡道:「正是,我去發電,催他速辦。」忙到電局,拍發兩電。
  一致雲南都督唐繼堯,一致省長任可澄,電文是「啼制將成,速即筍備」八字。列位,這八個字是雙關語氣,就老袁派人偵察,也不怕他。鍔電只有「籌備」二字,是叫唐、任二位速即籌備兵力,預備舉義討袁。電發後,急忙回寓。又派妥人赴滇,先行告知,就說自己不日脫身來滇,助二君興師。此時國務卿徐世昌見老袁一意為帝,遂托病請假,袁即照准。令赴天津醫病,徐職命陸征祥兼理。過數日,由總統府中委出董康等數人,稽查國民選舉事務,並電促各省,選定投票日期。各省答復電,期間不一。復令辦理國民會議事務局,電咨各省,以十月二十八起,至十一月二十日止。各省長官接電,也不去辯,皆懷觀望之心。不料法、意兩國來到外交部,說袁總統違背民意,私允日本要索,我等出來干涉政體,遂遞過警告一紙,令翻譯員譯出。陸總長閱過,竟發一怔。陸總長道:「總統本無自行之心,況我國政體正待國民解決,請轉電貴政府毋慮。」日使哼一聲道:「你總統的心,我等早洞悉了。只要你政府能保太平,各國就不干涉了。」說畢,告辭而去。陸、曹二人回報老袁,便令咨復。二人退出,令秘書擬稿,呈老袁閱過,然後繕正,咨復各使。嗣後日、法、意三使又來警告,由外交部答復,只推民意上去,於是各使遂袖手旁觀。且說各省投票,次第舉行,皆照政府意思,贊成君主立憲,袁總統非常快樂。到了十一月十日晚間,有急電到來,說上海鎮守使鄭汝成被刺,已經殞命,老袁大驚。原來鄭汝成因日本國慶,前往致賀,不幸被王明山、王小峰二人刺死,連同副官車夫一並擊死,兇手當場被英捕擒獲。老袁接電,即飭上海地方官,引渡兇犯正身問明,即於高昌廟槍決;一面優恤鄭汝成。不一日,籌安會分會頭目蔣士立在日本東京被刺,亦因鼓吹帝制,不過受傷,幸未殞命。老袁正思對待亂黨方法,忽袁乃寬來報,說蔡鍔勾通唐任反抗政府,並請至蔡寓搜查證據。老袁因無憑,不欲去搜,誰知被乃寬一激,立飭警兵往蔡寓搜查,並無搜出證據。次日蔡回寓,有朱啟鈐前來說,昨日大總統誤聽人言,至貴寓搜查,特派某來道歉。蔡後訪明,是袁乃寬攻訐,自此去心益急。遂至雲吉班,與小鳳仙說明,用金蟬脫殼計離了天津,乘日本郵船直達東瀛。
  誰知偵探查他不著,只得報老袁。老袁忽又接鍔來書,心中恨道:「豎子狡猾,諒難逃出我手。」一面令駐日公使陸宗輿就近稽查,恐他返滇。又派人至蒙自,等他刺殺。
  且說各省都督巡按使,捏造民意投票選舉,共選出一千九百九十三人,皆是贊成君主的。即電達北京,老袁接電大喜。
  遂令財政部撥若干款,給各省作為代表來京川費,又由參政院密電各省,叫上推戴書。各省接到此電,皆依樣電進。也有稱臣的,也有上奏摺的,並有用皇帝陛下字樣的,老袁均皆承認。
  過數日,國民代表領了川費,紛紛來京,老袁派專使招待,備極周至,各代表總人招待所中。到了十二月十一日上午,由參政院召集代表,申決國體投票,參政院員通到齊,只有黎元洪一人因病假未到。會場中設有兩匭,一是君憲,一是共和。到投票時,大家依次入場,領票直書,均投君憲匭內。揭開時,一千九百九十三張,一張不少,照例宣佈,齊呼「萬歲」。楊度等乘時提議道:「全國贊成君主,應奉當今袁大總統為帝國皇帝。」大眾又三呼「萬歲」。楊度等又道:「本院由各省委為全國總代表,應用總代表名義,恭上推戴書。於是令秘書員起草,當即宣佈。全國各省行政區域及全國國民各具推戴書,恭戴今袁大總統為中華帝國皇帝。讀畢,大眾齊呼「萬歲」。一切手續完備,大眾散會。秘書員將奏摺寫好進呈。不一刻,申令下來,卻教他令行推戴,楊度等再集代表到會,恭候上諭。
  果然有聖旨下來,大眾讀過。楊度道:「大總統因民意一致,未便過拂,再由本院用總代表名義,上二次推戴書。」由秘書起草,後即朗誦,誦畢,即散會,即繕呈二次推戴書,老袁遂接收下來。老袁既承認為帝,遂由總統府將登極期傳出,說民國五年一月一日,袁皇帝登位。
  且說老袁帝位已定,遂頒明令,將內外官員一律加封進爵。
  哪知這命令一發,更為朝野注目,皆說新天子登位在即。此時老袁非常快樂,所有皇帝應用物件,飭御姪乃寬一手辦理,雖有皇妃世子等籌集數十萬元,不敷所用,又經梁財神撥五百萬,始行續辦。登極期日近,不料外間風潮漸起,上海民黨中人,聯合海軍學生陳可鈞,奪得肇和兵艦,攻擊製造局,被海軍司令李鼎新擊敗,陸路被楊善德擊敗,袁皇帝旨下敘功。忽政事堂接到雲南密電,翻閱後是來責問老袁,並請戰的。政事堂回報老袁,老袁道:「前日並無反對,此莫非亂黨假冒的,令陸征祥電問雲南,有無其事,叫他署名。」誰知唐繼堯自蔡鍔遣王伯群到滇後,已宣告獨立,豎起討袁旗幟,因蔡未到,未便舉動。不意蔡到日,即赴醫院治病,連寫十餘封信,囑黨人隔日-二發,遂趕路回滇。道經蒙自,遇刺客數人,皆被蔡擊死。
  幸蔡一路皆有保護,故安然到滇。唐、任聞蔡到,出城歡迎,問及軍事,皆雲齊備。蔡道:「就於年內宣佈獨立罷。」及袁來電問明,雲南已傳檄四方各省,露布討袁。會議軍隊名目,或稱共和軍、聯合軍、靖難軍。蔡道:「此次為救國起義,直稱救國軍或護國軍皆可。」於是就用護國軍,大家稱善,復議組織法,唐仍原職,第一軍總司令歸蔡鍔擔任,第二軍總司令歸李烈鈞擔任,第三軍歸唐自任,留守本省。一面佈告人民安業,一面照會各國領事。各事完備,即下動員令,向四川出發。老袁接電後,只顧辦登極,無暇議南征。各官員紛紛進計,總說雲南一省,怕他怎麼?老袁道:「蔡鍔也到雲南,此人實是要緊的。」即電令曹錕,率師征滇,並電唐繼堯,叫他不要為蔡鍔所惑。又參政院奏唐三罪,令下奪去勛章爵位,聽候查辦。
  老袁正為雲南氣不可遏,忽袁乃寬進呈龍衣,並問年號,老袁皆一一答對:「就是雲南,我也不怕,但恐外交干涉,此時也顧不了許多,只好改了元再說。」
  次日,即是除夕,到了下午以後,才頒改元命令,即以民國五年為洪憲元年。到了晚間,老袁家宴,與夫人於氏鬧了一場,未免多吃一杯,及回到居仁堂,以為還是照常。即閃開目時,見國務卿、左右丞,皆排班侍立,靜候登基。老袁一看,身上已穿著帝服,向頭上一摸,尚未戴冕旒。忽背後御姪乃寬恭奉帝冕。老袁笑道:「你們為什麼演這把戲?」言未畢,忽聽「皇帝萬歲」,聲傳一室。只得向大眾謙讓兩句,那六君子十三太保,恭請升座,老袁徘徊再三,說道:「正朔已頒,登極且待後日。」遂返入內室。正值妃嬪前來朝駕,老袁道:「你來太早了。」惟洪姨乖巧,說道:「哪有改元以後,不見登極天子的。」老袁道:「你曉得什麼?」洪姨道:「不過怕外交,外交也無關係,我袁家做皇帝,與他何干?況是做中國皇帝,不是外國皇帝,更無關礙。今日為元旦令辰,正好就此朝駕。」
  遂擁袁入座,一齊跪下,叩首朝賀。老袁此時樂得心開,一切規制統照皇帝例實行。老袁既稱帝,與民國脫離關係。
  且說雲南政府亦於是日成立,仍遵民國舊制,組織都督府。
  由大眾公推唐繼堯為都督,由蔡鍔、李烈鈞於五年一月,率領全軍,至校場祭告天地,正式誓師。由唐繼堯親讀誓文,讀完返署。即於是日發出一道討袁檄文,用雲南護國軍名義,曆數袁氏十九條大罪,把老袁隱情全行宣出。此時蔡鍔、李烈鈞一向四川,一向廣西,分道進發。老袁亦派兵三路,前來應敵。
  至一月十日,參政院代行立法院,奏請老袁速正大位,以弭內亂。此時老袁正遣專使赴日,不料反被他拒絕。心想,不知何故拒絕我使,摸不著頭緒。忽新華宮跑進來段芝貴,見老袁不及行禮,急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來,老袁接過一看,信面寫明袁瑛密呈張作霖,內容是約張剋日舉義,共討袁逆等情。老袁看了此書,說:「你去將乃寬叫來。」不一時,乃寬趨入。老袁道:「袁瑛是你愛子,他結張作霖來圖我。」乃寬正答不知,忽從頭上飛下一紙,正是兒子親筆,不好抵賴,只是磕頭。老袁道:「你子在家否?」乃寬道:「逆子不在家中。」說著滿臉垂淚。
  老袁見此,稍平三分氣。老袁道:「料你未必知情。你趕緊迫問,毋再縱容。」乃寬叩謝而去。忽由宮中查出一顆大炸彈,乃是袁瑛所埋,欲刺老袁。過一日,忽由郵局遞來一信,內中皆警告之言,老袁閱畢,正欲召乃寬。只見乃寬已進來報告道:「逆子已被天津警察廳獲住,即日解京來了。」正說間,老袁又擲一紙下來,乃寬一看,是兒子寄袁世凱。乃寬道:「臣知罪了,俟逆子解來,同至陛下前請死。」老袁入內,乃寬亦起身回家,倒臥牀上。忽報二少爺回家了,乃寬爬起,正值袁瑛當面,伸掌去打,袁瑛向外而去。見門外站立警察,是天津警察廳長楊以德,乃寬吩咐警吏,將逆子帶至新華宮。忽由內傳出:著將袁瑛解送執法處,把他收禁;乃寬無辜,著令自去。
  過一日,江朝宗奉密令拘拿沈祖憲、勾克明,又搜出盟單,照單拘人。及至訊問,又被沈、勾駁倒,遂將諸人同送執法處。
  處長雷震春由段芝貴密囑,訊問如無實證,即行釋放,免得致成大獄。且說自云南起義後,又得黔省獨立,公推劉顯世為都督,聯合滇軍,率兵北伐。究竟能推倒老袁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1:46:36

第五十四回     袁項城殯天段祺瑞組閣

  詩曰: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鳴。

  卻說滇黔聯軍北伐,老袁亦遣張敬堯、馮玉祥分道抵敵,不表。且說老袁日思登極,擇定陰曆正月元旦或初四日,舉行大典。不料忽來警報,說湖南四境統入黔軍手裡,現節節進兵。
  老袁聞此,即令湖南將軍湯薌銘率牢痛剿,特任龍覲光為臨武上將軍兼雲南查辦使,率所部由粵西入滇,並飭陸榮廷募兵二十營,助龍攻滇。原來陸榮廷宗旨,亦反對帝制,保障共和,雖有命令到來,只得視若虛文。今見龍覲光到來,反弄得進退兩難,所以會面時,推說:「心病未愈,難以辦公。所有軍政事務,托王巡按使代理。今親翁來此,一切軍事,正好憑大才辦理,弟可向中央請假。」覲光道:「本欲向家兄處借兵,今粵東亦有亂事,只能自保,弟奉中央命令,飭在此地添招十營。」
  榮廷道:「弟因病不能辦理,請親翁與王巡按使接洽罷。」覲光遂告辭而去。次日,即到王巡按使處,商議募兵辦法。王巡按使祖同因餉源無著,正以難辦為辭。覲光見王支吾,大急道:「政府已有令,款項不日匯到。」王巡按使道:「昨已電北京,催解匯款去了。」覲光又問募兵地點,祖同答借軍械局開辦。
  覲光道:「同往一觀。」祖同遂與覲光至械局周視一遍,覲光就在此寄居。祖同回署不一日,京款匯到,遂趕緊招募,一連多日,任覲光如何勸導,奈總不成軍。忽由貴來電:「龍濟光已擊散亂黨,現已封為郡王。」覲光遂發電致賀,並請撥粵軍,由海道來南寧,以便赴滇。即得濟光復電,稱亂黨雖退,各隘須加防,實無兵可撥,請自募足為要。」覲光見無援兵,不敢再延,遂將新軍編成二十營,分五路進發。自己仍駐南寧,即電達中央出兵。中央得電,深喜他效忠。桂邊一路可無慮,川湘一帶,也是大兵迭出,諒不致有大變動。惟江寧馮國璋,前調他來京,至今未到,特遣蔣雁行赴江寧調查防務。及晤馮談判時,馮不過言袁心與事違。雁行道:「往事不再提了。既將軍與袁在交,應助一臂。」馮道:「無奈我抱病未愈,力不從心,請轉總統原諒一二。」雁行道:「總統亦念貴體違和,特派弟來探望,並囑代閱防務,候上將軍調養痊可,再銷假理事。」
  馮道:「近日政務,已委王鎮守使代理。」雁行不好再言,遂退出。向鎮守使王廷楨處會敘多時,回寓,即將馮國璋情形,寄達中央。過一日,由政事堂傳出申令,馮國璋因病請假,著王廷楨代理。此電一傳,凡與馮有交,皆以老袁要免馮職,有電留馮的,有說馮保障東南,實有關係,不宜調動。
  老袁此時改了初意,著阮忠樞來徐州說張勛。哪知張勛心中只念故主宣統,至老袁稱帝,外面似表贊成,內裡卻反對,遂上《四不忍書》呈老袁。老袁知他心念故主,並不加責,只用好言撫慰,他本性直之人,可以為我用,不致生變。及阮來時,張接入,先談些諧話,即入正文。阮於席間用言挑他,說長江一帶,多虧大帥坐鎮,才保無事。張接言道:「百姓並不要造反,只外面革命黨,內裡袁項城,皆無事生風,所以不能太平。」阮道:「項城內望太平。」張道:「你是十三太保首領,也有這話。項城此次重行帝制,何不將宣統請出,何等不美。
  他自己要做皇帝,我看很難呢。」阮道:「大帥前日也曾推舉,何故善忘呢?」張赧色道:「他屢次密函,要我勸進,我的秘書,不過說我不反對,將來人多,總有反對的。現在雲貴已創起護國軍,我已料定有這一事,此番叫我替他打仗,我不能惹人罵。我已呈過《四不忍》,勸他省悟。」阮道:「雲貴之事,大帥如何對付?」張道:「我只整自己兵,保衛地方,他事不問。」忠道:「項城本意,欲添設長江上遊巡閱使,不過欲抽調軍隊輔助,你看何如?」張道:「他添他的,我軍隊是不服人節制,抽調無益有害。」忠樞知張意,不好再問,酒闌席散,次日辭行,回京復命。老袁遣阮南下,不料空跑一趟,遂於統率辦事處,組織征滇第二軍。令張勛、倪嗣衝駐魯、駐陝、駐奉及他省,各出數營,共數十餘營,限月終開往戰地。誰知各省均不奉命,皆有托詞,不是說防務吃緊,就說本省有變。老袁接電,急得沒法,遂道:「調兵無效,乃欲募兵。」遂於直、魯、豫三省,募兵二萬,靜候調遣。一面急電催各軍前進,並調兩湖四川軍,協力接濟。自正月至三月,陸續運到川湘,已有十萬多人。雖有為袁效力,奈滇軍乘此銳氣正盛,殺入川湘,或合攻,或分攻,川路自敘川直達湖北宜昌,湘路自沅州直趨常德,戰線約二十餘里。第一軍司令蔡鍔,已由黔入川,聞曹錕前來,遣劉、趙、顧三軍官,領兵迎擊,怎奈眾寡不敵,紛紛退後。劉、趙、顧三人只得向蔡司令告急。蔡聞報,遂計劃一番,曹錕用全軍力來攻,若與死戰,徒傷士兵,不如改戰為守。乃令劉、趙、顧三人且戰且退,自己亦退永寧固守。曹錕、馮玉祥分兵大進,一克綦江,一克敘州,張敬堯克瀘州。馬繼增見三路大勝,遂攻入黔境。到了辰州,不知如何,竟入閻王殿去了。天明由官長驗視,滿身青黑,只得電告中央,另簡主將。湘黔兩造,由此各按兵不動。龍覲光軍,由桂攻人滇邊剝隘。剝隘是滇邊要塞,此處守兵,只有兩連,聞敵軍大進,一面固守,一面向李烈鈞處告急。剝隘兵孤,當被戰死軍官一名。
  龍軍遂據剝隘,先鋒李文富即向覲光報捷。龍體乾亦占個舊,飛報捷書,龍即電奏告捷。老袁得了捷音,賜幾個勛位勛章嘉獎。覲光以下,無不歡躍,乘勢殺入雲南,有滅此朝食之勢,即移駐百色,指揮進攻。不料背後廣西省內,忽一聲雷響,豎起獨立旗來,把個龍覲光嚇得退不能,進不得,幾乎龍屎龍尿都留不住。
  列位,你說廣西何以獨立?原來陸榮廷宗旨,前已言過,因兒子裕勛在老袁處,恐如獨立,兒子先傷,遂托病請假,並函囑兒子回來侍疾。裕勛得信,即稟知老袁,即擬南來,老袁照准,並命人護送,行至漢口,忽得暴疾而亡。忙電告榮廷,極表哀忱。榮廷明知老袁派人毒死,只得以假應假,復電稱謝。
  遂決計獨立,因餉械不足,先向中央要求餉百萬,槍械五千支。
  自報奮勇征滇,協助覲光。老袁如數撥兑,令他即日赴黔,其職著陳炳焜代理。榮廷接電,正集軍官會議,忽梁啟超到來,與榮廷晤談,很表同情,決定進行。並請陳炳焜來議。炳焜贊成,請陸宣告獨立。陸邀集全軍,把助袁助滇兩事宣告出來,請眾解決。第一師師長陳炳焜先起座道:「袁氏得罪天下,為全國公敵,罪在不赦,況公又有殺子之仇,如公助袁,即為天下所不容,若告獨立,尚可轉過為功。再者,公縱不獨立,我炳焜亦要獨立矣!」陸道:「我宣告獨立,大眾贊成否?」於是全體軍官,同聲贊成。於是陸榮廷宣告獨立,讀畢誓書,即下動員令,星夜赴百色,托名攻滇,暗斷龍覲光後路。又親率十二營駐紮柳州,揚言攻黔,實取道桂林,進攻湖南。龍覲光尚在夢中,飭李文富等攻富州。李烈鈞早接消息,令第一梯團黃開儒率軍前敵,與桂軍約定夾攻。唐繼堯亦派司令官黃毓成繞道黔境,暗入西林,攻龍軍右面。三路議定,一齊奮勇,馬濟密囑營長黃自新先至龍軍,佯作助戰,龍即調往軍前。此時李文富正與黃開儒互戰,忽黃自新掉轉槍枝,向龍軍回擊,滇軍亦乘勢殺入,殺得龍軍大敗。又遇馬濟生力軍截殺一陣,已十不存八。幸覲光得知,自率一軍往救,方保全一半。又調龍體乾回援,奈軍心已變,不服調動,自率所部回粵而去了。只剩數十從人,入百色營。覲光見面垂淚道:「我與你死於此地了。」
  體乾哭道:「速叫兄弟急電丈母,請向老陸說情,果然照辦,即復電說有好音,遂雙方停戰。過一日,陸子裕光傳達父命,著龍軍繳械投誠。覲光無法,只得應允。餉械一齊繳清,軍官遣散回籍,兵士入編。此時老袁正在宮中取樂,忽接榮廷電報,急得無言。內中主戰的、主和的不一。老袁說道:「只責成濟光,先守後戰。」榮廷電達濟光,著他速行舉義。數日無信,榮廷知他不肯,先照會各領事,仍照條約辦理。一面傳告檄文,檄文到百色,軍民等硬逼覲光讀文,讀完後,又求榮廷保全生命,放他回粵。榮廷遂饋程儀,飭兵護送出境。王祖同亦就請回籍,榮廷也准。開發以後,一面下戰書給濟光,一面派兵進攻。此時蔡鍔聞粵西已出兵,無東顧憂,遂率軍回川攻張敬堯。
  敬堯聞南川江安失守,即率兵往援。被土匪頭目盧叫雞誘入納溪問道,蔡伏兵起,殺得敬堯軍大敗,幸敬堯逃走,即將盧叫雞亂刀分身而亡。
  敬堯一敗,乃會軍固守,靜待蔡軍到來。蔡鍔親至滬州城下,見防守甚固,料難攻入,乃揮軍退後,休息一日,將營務交劉雲峰主持,親選五百人前往掩襲。正峰回路轉,恐忙中有錯,向土民問信。忽有一老翁,自言王思孝,年七十餘了,因受北軍苦處,不堪言矣。今見將軍到來,小民重見天日了。蔡問此地何名,老人道:「鬆坑,最好伏兵。」蔡疑是北軍間牒。
  老人道:「我在此看。」便散步登山,向綦江一望,見北軍旗動,老人道:「北軍來了。」蔡上山一望,果有大隊而來,忙令五百人左右埋伏,俟有令即殺。不一時,北軍已入伏中,蔡即傳號令,眾兵一聲呼喊,槍聲連天,一陣將北兵殺死大半,逃回去無幾。查點兵士,一個不少,再找老人,不知去向。四處尋找,見老人中彈死林間。次日再戰,互有死傷。蔡令兵佯敗。
  張軍追去,欲進止,見前軍已入林間,一聲炮響,見前軍已被圍住,看看要盡。張率軍猛擊,蔡軍稍退。張前軍乘空逃出,已死一大半了。張指望曹錕有兵來救,誰知已經一敗,不敢出來。張知城難守,遂率兵逃去。蔡遂領兵入城。瀘城一下,川省震動。
  張遂電中央告急,老袁得電大驚。不料外國公使提出外交意見書,送外交部,說中國政府既無平亂能力,滇黔係維持共和,不得目為亂黨,各國承認為交戰團體,請老袁速取消帝制,免得久亂。老袁正忙不了,忽又來一長電,頭二句就是:「速行取消帝制,以安人心。」譯至末尾,署名是江蘇馮、山東靳、江西李純、浙江朱瑞、徐州張勛,此五人皆是老袁心膂,今來此電,安得不叫他喪氣。秘書員見老袁躺倒,還疑他暈過,再一看,眼睜眉豎,令人害怕,叫人去請大太子。不一刻,克定來,老袁忽起身道:「好好好,你勸我為帝,我聽你,費多少心,花多少錢,惹出這場禍來。現人心已變,叫我如何下台?」
  克定道:「就是三省也沒緊要。」老袁道:「你去看五將軍電文去。」克定挨至案前,見秘書才寫一半,已嚇得魂飛。老袁道:「速去請段祺瑞去。」祺瑞閉門不納。又回往天津請徐世昌,世昌被克定懇求,只得同行入京,一見老袁,敘過寒溫,便問道:「你是仍行帝制,還是取消呢?」老袁道:「只要外邊太平,我無不從命。」世昌道:「你能取消帝制,我請段祺瑞出來維持。於是世昌辭出,去邀祺瑞到來。議論以後,老袁即令秘書草擬《撤銷帝制命令》,又經世昌修飾。次日(即三月二十三日)即頒示取消帝制,廢止洪憲年號,又決定善後辦法三條,通電各省不提。
  且說徐、段二人接奉命令,仍任前職,遂調和南北,邀黎元洪聯名拍電致唐、蔡等,說已取消帝制,請回原省維持治安。
  哪知此電一拍,滇黔均不肯允,且言如欲求和,須要老袁承認六大條件:(一)要老袁退位,將他驅至國外,貸其不死;(二)
  要誅戮楊度等十三人;(三)雲南起義兵費,要抄老袁及楊等家產賠補。其餘三條內,有不准袁子孫三代任事;有老袁退位後,以黎副總統繼任;還說老袁一天不退位,和議一天不成。電告徐、段。徐、段報知老袁,老袁仍運動人代其維持,均著無效,所有帝制派及老袁私人,皆求老袁用兵。老袁再電各省擁護,各省見眾怒難斂,皆不附和。於是一班老革命黨,由新加坡來粵,攻打粵東,你占一府,我占一縣。粵將軍龍濟光見革黨眾多,奏請獨立,假編民軍,遂有海珠會議。謀殺湯覺頓數人,徐勤變裝逃走。梁啟超、陸榮廷聞信憤怒,欲發兵東下,幸廣東巡按使代為剖辯,粵省始假告獨立,暗中仍擁護中央。不料浙省又鬧獨立,將軍朱瑞出走,巡按使屈映光遂迎旅長童保喧,電知各處長官,宣告獨立。此時正式獨立的已有數省。粵省即將蔡乃煌槍斃,濟光遂與桂省聯兵,遵約北伐。其中如老袁派兵,軍艦沉沒,江陰獨立,種種皆不用細述。
  且說徐世昌接到馮電,諒已變去,遂入報老袁。老袁惶急道:「還請老友為我設法,除逼我退位,萬事皆可。」世昌遂擬稿,提出新閣員,有蔡鍔、戴戡等六人,交老袁閱過,各電請到京組閣。蔡等復電,非老袁退位不可,餘無別議。世昌見電,入見老袁道:「你鬧到這個樣,叫我沒法收拾,非請祺瑞出來組閣,或戰或和,他有道理。」於是任段為國務卿,先布政府組織令,修正總統公文程式,恢復國體。此電一發,張、馮、倪三將軍發起南京會議,電達中央。
  是時廣東方面,已舉岑春暄為總司令,出師北伐。誰知南京會議期已到,各省綿派代表到寧,解決時事。老袁亦派蔣雁行等三人到寧與會。到期,由馮國璋主席,第一條就是總統問題,各代表贊成的少,反對的多。馮見不能通過,只得說改日再議。散會後,徐蚌代表即向張倪告急。倪遂帶兵至寧,欲以武力追代表承認老袁為總統。次日開會,倪亦到場,遂出席代表安徽。仍以總統問題宣示,誰知反對的不下數省。倪道:「我只知挽留老袁。」馮恐惹出大禍,遂出為調解,議論多方,各代表始表贊成。至四次會議後,仍無效果。於是,山東、兩湖等省,相繼圖謀獨立。不料,上海革命首領陳其美被許、宿兩姓刺死。隔數日,已將兩人拿獲,問成死刑。老袁聞其美死,大快。忽陝西來一急電,乃是鎮守使陳樹藩獨立,將軍陸建章逃生。老袁看到此電,真正氣極,遂漸漸生起病來。接連全國警電紛達京師,不是痛罵,就是勸退,急得老袁又害一種尿毒症,醫藥罔效,竟致不起。
  過了一日,忽接四川將軍陳宦獨立電文,正值陳妻入宮請安。老袁道:「你知你夫獨立否?」陳妻道:「不知。」老袁將電甩下,說道:「他在四川,我不能拘他,只好將你為質。」遂令女官帶出,幽禁別室。原來四川陳宦與湖南湯薌銘皆是老袁心腹,今因雲貴軍逼境,為保求治安,遂宣告獨立,拍電勸袁退位,並欲與老袁開戰。老袁接電,哪得不氣,又兼病體未痊,忽一陣昏迷,似夢非夢,見光緒帝與隆裕後站在面前,怒氣勃勃,後又見無數冤魂,前來索命。忽諸公子陸續進來問疾,見父委頓,反怨克定攛掇老父為帝,實是禍首,兄弟竟致鬩牆。
  到了六月五日,忽覺清醒,命克定去請世昌到來,托以家事,並立遺囑,使諸子後不相爭。又召克定等入宮,令徐讀囑,俾諸子聽受。身後事不要過豐,治喪後,即帶全眷回籍。囑畢,舌已強硬。至次日天明,徐、段二人到來,見老袁面放紅光,口中連說:「楊度誤我!」說畢,把嘴張了兩張,竟長逝了。老袁死時,正是六月六日,壽五十八歲。全眷大號。
  忽一人進來,說「遲了!遲了!」原來段祺瑞擬定遺命,欲呈老袁親閱,見老袁已死,因此驚呼,只得交徐世昌酌奪。
  徐閱過,說:「快頒發出去,速請副總統就任,免生變亂。」一面為老袁治喪,一切喪儀不敘。一面請副總統就任。於是黎總統於六月七日就任,一切禮儀,多半簡便,黎就職後,迭下數令,各省即取消獨立,上電致賀,惟雲、貴三省,仍然反抗,致電政府要求四大條件。內中係恢復元年舊約法,召集解散舊國會,懲辦帝制禍首十三人。如新政府能照行,南中各省即剋日取消。河南趙倜、南京馮國璋先後電京,亦是此意。未知政府肯照行否,且看下文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1:47:16

第五十五回     督軍團要挾黎總統失權

  詩曰: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話說雲貴三省及岑春暄、趙倜、馮國璋先後電京,皆是請復舊約法,召集舊國會,獨雲、貴三省電中有請懲辦帝制禍首,限三十日以前答復,偏偏新政府不睬。誰知舊議員在上海登報,自行召集舊國會,除前附逆外,限三十日以前,齊到上海,定期開會。段祺瑞聞信,乃電南方各省及各重要機關。段電發後,南方各省極力反對,總非根據元年約法不可。段接電未允,擬修正約法。正籌議進行,忽報上海海軍獨立,推李鼎新為總司令,傳檄遠近,謂政府若根據袁氏擅改之約法宣佈,那是不行的,非復元年約法。國會開會,正式內閣成立,概不受北京海軍部命令。段接電大驚,即電請馮國璋、楊善德設法調停。
  誰知馮、楊並不答復,偏接國會議員聯電。段閱後,乃有轉意。
  遂入與黎總統商議,恢復約法,黎即應允,遂迭下數令,皆是遵用元年三月十一日公佈《臨時約法》,至憲法成立時止,並續行召集國會,於八月一日繼續開會。此令一下,全國歡呼。
  段遂任為國務總理,更換閣員,內閣又復成立。改定官制,都督稱督軍,民政長稱省長袁所頒官爵條例及懲辦禍首條例,均廢止擱過一邊。再說陳宦獨立四川,政府改蔡鍔督川。調陳宦督湘,其中雖有小衝突,也不再述。惟粵東龍濟光獨立,本非真心,後取消獨立,仍與滇、桂軍為仇。滇軍司令李烈鈞與桂軍司令莫榮新聯絡攻龍濟光,龍軍屢敗,甚為惶恐,亟電告政府,說李反抗中央,出兵圖粵。乃令龍暫署廣東督軍,候陸榮廷到任,再行交卸。交卸後,即來京候用。粵中人士,皆願去龍保鄉。自陳宦去川督湘,哪知又被湘人拒絕,自舉劉人熙為督軍,電請政府任令。中央接電,左右為難,遂召閣員會議,解決湘粵亂事。閣員主張不一,後經段議論,粵事促陸榮廷赴任,湘事從民所請,歸劉署理。黎總統應允,隨即下令,飭陸赴粵,任劉署湘,湘省無事。惟陸榮廷不願赴粵;返駐桂林,因帝制派在京,煽惑政府,遂托詞告疾。唐繼堯、岑春暄亦因禍首未辦,時有嘖言,政府不得已,遂下申令,嚴懲罪魁。此令未下時,皆已遠揚,及逮捕令下,已久出京,哪能拿獲一名。遂由西南撫軍長唐繼堯等十三人聯名佈告全國,內中說約法國會,次第恢復,大總統遵約繼任,與獨立各省宣言相合,其撫軍政務等,皆於宣告日撤除,國事政體,悉聽元首與國會主持,即電北京。
  黎段接電後,加倍歡慰。黎亦即日復電,隨又頒正式命令,於是南北統一,此時政府才算有代表全國責任。惟粵東龍、李仍相持不下,後薩鎮冰率軍航至粵,陸始到任。龍交卸後離粵,李亦退兵。山東民軍被張懷芝襲擊,憤怒不甘,欲與懷芝死戰。
  幸國務院派曲同豐來調和,改編軍制,歸隸中央,始行就緒。
  自是各議員齊至京師,重開國會,由八月一日舉行,並訂一切禮節,此是第二次國會開會。時京中皆道是國會開幕第二次,民國再造第一日。散會後,政府即改定公文程式,並停止覲見大總統禮。另訂覲見禮八條,均仿元年例而行,內閣一律就緒,不表。且說民國再造,轉瞬已近雙十節,仍照元、二、三年,行國慶大禮,屆期一律舉行。至賞功一節,亦分級酬膺。締造民國,推孫、黃為首,餘均按功頒賞,並撫恤死難諸人。清室代表並各國公使均至總統府祝賀,黎總統皆贈勛章,大家皆歡聲道謝。於是兩院聯合開會,商議選舉副總統,日期擇定十月三十日。遂組織選舉總統會,議決五條,屆期投票,兩院共到七百二十四人,投票畢,揭視,馮國璋得數最多,當選馮為副總統,選舉會咨照黎總統。黎即電達馮,令仍兼江督,內外及各省均來電道賀。忽接黃上將興訃聞,竟於十月三十一日病歿滬上。黎總統即下令撫恤從優,以表殊勛,特給治喪費二萬,著江蘇省長齊耀琳妥為辦理,又派王芝祥來滬致祭。此事辦畢,忽由日本醫院接封川督蔡鍔訃音。原來鬆坡督川時,政務終不就緒,自己吃點心苦,舊病復發,遂離川赴日本福崗醫院就醫。
  起初尚有效,後來日漸沉重,竟至十一月八日,由福崗醫院來電譯出時,乃是蔡鬆坡死信。中國人士無不歎息。黎接電,亦下令交院從優議恤,亦給治喪費二萬,俟靈柩回國,再派員往祭,著駐日公使章宗祥妥為照料。此令一下,全國皆知。及靈柩回國,返鄉歸葬、依國葬例辦法,不必再表。
  且說段祺瑞主持國柄,擁護黃坡,外面甚好,內裡無端黑幕,遂令府院兩面生出惡感,幸徐世昌出為調解,將兩方免職,才算了事。以下如浙督呂公望免職、楊善德督浙、中美借款、中日交涉各案,皆不細述。惟駐京德使,忽來一通牒,內言德政府要採用海上封鎖策。政府為此一事,很費難為,照公法上論,德國不應為此。曾經美政府抗議、段總理要仿行,遂再三慫慂黎總統,飭外交部擬定復文,向德抗議。哪知復文去後,德竟不理。即開國務會議,與德絕交,黎總統不肯絕德,遂致段總理動氣,不別而行,竟向天津去了,並遣人上書辭職。黎總統乃亟請馮副總統設法挽留。國璋道:「除非與德絕交,或可挽留。」國璋又說絕交種種的利益。黎總統道:「倘能如此,你去一行。」國璋遂乘車赴津。至晚果同來,逕至總統府,商議一切,即發電各國,令各使探明,皆說我國能絕德,將來條約能更改,自是黎、段才表同情。於是國會議員,有對德抗議的,有反對絕德的,有請政府中立的。到三月九日,段總理及閣員請兩院討論絕德宗旨,遂用投票表決,同意票得多數,即表示通過。絕德案決定,正擬草定照會,提交德使,不料德使照會先送至外交部。段總理見照會中雖有保護航業示意,但封鎖戰略仍不肯取消,我所提出抗議,終歸無效,只好絕交,遂繕好照會,請黎蓋印,隨即發交德使,並發護照,送他出境。
  一面電達駐德公使顏惠慶,向德政府索取護照回國。復下一令,頒布各省長官,照現行國際公法辦法施行。
  此令一下,德使辛慈卸旗回國,各埠領事亦相繼出境。遂欲加入各國協約團,提出宣戰問題。黎不肯,致使府院生嫌。
  川省又一小變,將羅調京,將劉免職,川患始息。惟段祺瑞一心對付外交,定要與德宣戰。遂電各省督軍都統赴京會議,解決宣戰問題。及各督到來,開軍事會議,由段主席,即言對德非戰不可,各督軍皆是武將,均表贊成。段即報知黎總統,即日咨行。黎即著段代擬咨文。段出府,竟遣秘書擬稿,送交總統府蓋印,即送交議院表決。誰知議院正待審查,忽外面請願團紛紛入院搗亂。嗣經議員湯代龍問明來意,始舉出六代表,入座旁聽。湯遂退入後室,電告國務院,請國務總理等速蒞院彈壓。過些肘,始見段祺瑞率警兵到來,請願阻仍鬧不止。乃令人婉導,始終無效,遂電召馬隊到來,即將請願團衝散。六代表見大眾已散,也就溜去。眾議員與段等也先回寓。次日,黎總統下令,飭警察廳長派警兵將昨日滋事之人查究,著司法部送交該管法庭,依例懲辦。司法部接到此令,知難辦理,遂上書辭職,於是外交、農商、海軍務部總長均提出辭職書。原來這幾位總長皆與段不合宗旨,所以極端反對,又兼黎總統不批答,各議員樂得安閒。只有段總理一人,始終要達到宣戰目的,屢催眾議員開會,終是耽延。至七八天後,由議員褚輔成倡議,說閣員多已辭職,候內閣組成,再行討論。段聽此論,竟然大忿,遂與督軍團二十多人商議,欲圖泄忿,即由憲法上著想,擬定一篇改制憲法呈文,由吉林督軍孟恩遠領銜。除領銜外,共計二十二人。一面齎交總統府,一面通電各省。呈文上去,並無動靜。督軍團料知無效,遂辭段出京,均到天津曹錕署內開秘密會議。適張勛密電到津,邀各軍長同赴徐州。各軍長到徐后,與張勛密議。訂約後,各散歸。不到兩日,黎總統下令,免段本職,著外交總長伍廷芳代理,並通電各省。各督軍會議時,本欲與政府翻臉,恐怕有免段一事,擬先發制人,傳電質問,電還未發,忽接政府通電到來,各軍長見電後署名,除黎總統,就是伍廷芳副署。正在驚慌,忽又有段祺瑞電到來,內言我已卸職,出寓天津,此後如有國事問題,祺瑞概不負責。
  列位,你看段電之意,明是授意外省督軍,教他向政府責問,許他違法。哪知各督軍尚未有言,惟長江巡閱使張勛首先發電,說此令由伍廷芳副署,不合法律,各督軍發電,亦與張勛電相同。此時眾議院也提出質問,經伍代總理依約法並引民國以來任免總理先後通電解釋,誰知一班督軍團堅持電請黎總統收回成命。黎不肯照允,遂籽各軍電文高擱,一面戒備非常。
  伍本黎任命,未經國會通過,自覺不安,即上書告辭。黎更憂慮,黎欲任財政總長李經羲為總理,維持危局,提交會議通過,奈李不就,黎更焦灼。不料督軍團噼拍一聲,由安徽省長倪嗣衝通告各省,言群小擾政,國會議員乘機構煽,遂宣佈獨立,與中央脫離關係。此電一發,與倪一致獨立的約八九省,把個黎總統弄得無法了。雖有伍代總理電文勸慰,不過作紙上談兵,無有效果。於是獨立的各省,皆派專員至天津,設立各省總參謀處,任雷震春為總參謀,設臨時政府,臨時會議,風聲一日緊一日,黎更焦灼不安。誰知安徽督軍張勛電達中央,歷陳時局,勸黎勿固執,自己欲出來代為維持。黎以張是好人,急望他出來調停,李經羲亦勸黎召張,黎遂下令一道。張接電,即率兵赴京。此時明眼人料有大變,即紛紛上呈辭職,副總統馮國璋亦電達兩院,請辭副座一職。黎接電越加焦灼,遂促皖督張勛及國務總理李經羲,挽回危局。江西督軍李純亦電達中央,願出為調停。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1:47:54

第五十六回     猛張勛復辟馮總統就任

  詩曰:
  淡淡長江水,悠悠遠客情。
  落花風雨夢,到地一無聲。

  卻說江西督軍李純欲挽救大局,遂由贑入京,窺察兩方意見。偏黎總統心中注意張勛,各省總參謀處狐假虎威,不容李純進言,弄得這李督軍空討一場沒趣,掃興而回不表。
  且說張勛於六月七日起程赴京,隨身帶五千精兵,隔宿即至天津,與李經羲晤商,定了密計,先派兵進京,作為先聲,後陳調停條件。頭一條就是解散國會,二條是撤銷警備。黎接電,明知不行,但他是請來調停的,不得不依,遂令把總副警備司令撤散。再電張勛,謂解散國會一事,不能遵議。張電道:「國會不散,調停無效。我不便住此,即得回任。」黎接電甚驚,正在磋商,忽美使來一公文。黎總統閱過,向伍廷芳道:「友邦來電勸慰,這是美國好處,但目下時局危甚,公可設策。」伍廷芳道:「張勛要求二事?警備已照允;解散國會,民國無此條例,況事關重大,他偏要照辦,如何可行?前日免段職,有法可援,已為各軍長反對。今解散國會,全國皆要群起責問的。且派員與張熟商,看是如何再論。」次日該員復命,說張帥非解散國會不可,限三日內即發命令,否則即南行回任。
  又召伍廷芳籌商,伍上書辭職不見。看看到三日了,黎總統再召閣員商定,無一肯作主者。忽有步軍統領江朝宗說道:「國會又非今日才創的,總統為大局起見,暫且從權,再計可也。」
  黎總統道:「伍為副署,上書辭職,哪個來此當這擔子?」朝宗道:「若果無人,我就乾一干罷。」黎知事不妥。又無救急方法,只好先試一行。遂命秘書繕令,次第頒發:頭一道伍廷芳免職。第二道江朝宗代理國務總理;第三道是解散國會。第三道命令,當然由江朝宗副署,江亦恐招尤,遂通電自解。自發令後,黎終不安,遂又通電以明心跡。誰知兩院議員接令後,只得束裝出都。督軍團見已如願,遂各取消獨立,總參謀處亦由雷震春宣佈取消,惟廣東督軍陳炳焜、廣西督軍譚浩明,本是民黨領袖,素附黎氏,今聞黎被逼解散國會,己怒不可止,再得議員出京蒞滬,分電湘、粵、桂、滇、黔、川各省,說民國約法,總統無解散國會權,江朝宗乃是武人,更不能代理國務總理,黎總統被逼,業已自認違法,至解散國會之令,著為無效。兩督軍互約,俟恢復國會,或組新國會,再行聽命。無如兩督軍雖有嘖言,奈僻處方隅,鞭長莫及,督軍團只是不睬,此事不提。
  且說張勛見國會已解散,遂同李經羲偕行入京,謁見黎總統,再演新聞。這日原是六月十四日,誰知見黎後,也未見有特別舉動,乃於京中四處遍貼定武軍告示。列位,張本任安徽,為何在京中出示,識者早知他作意,諒來必有大變。仔細探聽,無非利國利民的口頭,餘無甚異處。至二十四日,李經羲就國務總理職。至二十九日,免司法、農商張谷職。張谷本民黨人,這令一下,民黨大為減色。到六月三十夜間,竟鬧出復辟的事來。但復辟本非奇聞,乃是張大帥平日不忘的念頭。徐州會議時,就隱下思想來了。二次徐州會議,就是議論復辟。各軍奉張帥為盟主,今見黎、段決裂,正是機會到了。明是前來調停,暗卻是前來復辟,遂號召同盟。直隸曹錕本列入軍團,聞有此議,遂請教徐世昌。世昌道:「不可不可,少軒本為忠清,倒反害清。」錕受教後,知張所為不合,遂守秘密,以觀成敗。
  及張到津,實為此事。凡事若要不知,除非莫為。前國務總理熊希齡聞張前來復辟,就連發反對通電,並申五大危險。副總統馮國璋接熊電後,即與熊共表同情。黎總統接熊電,也曾明過心跡,內中已提及「復辟」二字。即張好友,也來電勸阻。
  張復電道:「俟大局粗定,內閣組成,即行回任。復辟一事,自當取消,請放心勿慮。」偏張勛參謀萬繩栻日夜慫慂復辟,又電請康有為進京,作一幫手。康接電,即來京晤張。張即令他進言。康遂擬草詔,遞呈張勛。勛啟視道:「這事恐不便即行。」康未及答言,忽萬繩栻道:「大帥志在復辟,何事不可為?」張道:「有理,我乾一遭罷。」即喚心腹左右入內,分請幾位大員,前來起事。不一時,有數人入內啟問,張便提出「復辟」二字。眾大員頗有難色。張厲聲道:「事若不成,有我承當,概不累及。」王士珍等見張勛行為不善,不敢多言。
  張復令吳炳湘便於今夜開城,招我兵入城,明日就好復辟了。
  又派人先據電局,怕人發電。說著,天已黎明,即報道:「定武軍已入城了。」張勛聞聽,起身道:「我等就往清宮,請宣統帝登殿復辟便了。」張勛先穿朝衣朝冠,並令大眾照穿,一齊出門,竟向清宮而來。到時門尚未開,由定武軍叩門而入,大眾也隨張勛入內。清宮人員不知何事,忙報知兩太妃。太妃與世續出問,張勛道:「今日復辟,特請少主登殿。」太妃、世續皆再三不肯,說道:「如事不成,反累我全家了。」張道:「由我作主,盡管勿憂。」世續恐張有意外舉動,只得請出宣統帝來,由張扶他登殿,張先趨拜,三呼「萬歲」。王士珍等也只得跪下歡呼。當由康有為草詔,頒布天下;京內各員,諭旨賞封;京外各缺,均照宣統元年頒制。曹錕以下,均改巡撫。復辟既成,把張勛樂得不可支。還有手續,皆是主持完備,張勛即發通電一道,京城裡內懸掛龍旗,惟總統府中龍旗未掛,這是張勛保全黎總統面子。即日清室大臣,往總統府說黎,把復辟情形宣示。黎道:「我召張來京調停,不是叫他來復辟的。」
  來人只是絮絮叨叨,黎總統不答。來人又大言恐嚇,知不可動,遂辭而去。擬欲拍電,聞電局被張看守,遂遣人出都赴滬,由滬拍發,方得電報出來。黎又與府中心腹商量救急方法。大眾道:「現京內兵權全在張手,如張來要求,總統不允,他必用激烈手段對付。不如先行退避,俟援兵到來,再圖恢復。」黎道:「叫我何處去?」心腹道:「只得求助外人。」黎道:「我已決意辭職,只是無處交卸,但約法中,大總統有障礙時,副總統有代行職權,此事只好交馮國璋罷了。」遂收拾物件逃生。
  黎總統正籌劃逃走,忽李經羲來謁,並上呈辭職。黎即命草令二道:一准李經羲免職,仍任段為國務總理;一是請馮國璋代行職權,所有大總統印信,派人送天津段處保護。即帶唐仲寅、劉鐘秀並僕三人,往投日本使館,懇請保護。日使應允,即由日使館電告駐京各使館協辦保護,以重邦交。
  卻說段祺瑞寓居天津,聞張勛復辟,正欲出討。忽前司法總長梁啟超亦在天津,兩下會議,力主興兵。適陳光遠亦駐津,有兵數千,段、梁逕投營,商議討張,由梁議出電稿,陸續拍發,段遂自任為共和軍總司令。自發電後,各省皆有討逆電出來,反對復辟。段見眾心已憤,料事必成,遂親臨馬廠誓師,連發兩電,佈告天下。適副總統馮電到天津,與段聯合討逆。
  馮、段既合,軍威大振。於是浙江、直隸均電告出師,公推段為討逆總司令,就在天津造幣廠內設總司令部,一面令曹錕、段芝貴分道進攻。且說宣統帝自復辟後數天,驚心吊膽,一切大事盡聽張大帥調度。所放官員知事不成,均不敢來。張勛正在憂悶,忽軍報到來,乃是曹、段兩軍分東西殺來,立出兵抵敵,誰知他只有隨身帶來之兵五千,餘外並無一援,張兵亦知不敵,只得上前抵擋一陣。正往前行,至廊房下,正遇段芝貴兵到來,兩下交鋒,張軍正在不支。忽報曹錕、陳光遠兩軍又到。張兵前後受敵,哪敢再戰,遂即潰散。次日,即由馮副總統褫奪張勛長江巡閱使,並安徽督軍職。並令兩路司令趕緊入京,掃除逆氛。
  張勛悶坐京城,舉各路警耗,幾乎急死,遂將經過情形電告各省,不過說張勛復辟,各軍團皆與謀,馮國璋亦曾贊成,推原其始,責有攸歸。及到末尾,則惟有聽諸公論。張發電後,遂收集潰兵,聚守天壇、天安等處,只望背城一戰。
  且說各國公使團見京城危急,惟恐波及,只得照會清室,勸張勛解除武裝,取消復辟。清宮只得將公使照會攣給張勛。
  張勛如何肯允,定要一戰。張鎮芳、雷震春、馮德麟見勢不好,統想逃走,誰知於路被討逆軍拿住,亦由馮下令,奪去官職。
  他如康有為、萬繩栻亦想逃生,獨張勛不肯下台,仍在前督兵。
  到了七月十二日,討逆軍三路進攻。張軍雖勇,究竟寡不敵眾,張勛自知不妙,遁入城中。部兵見無主帥,遂懸旗投降。討逆軍勒令繳械,方准免死。張軍只得繳槍,被討逆軍放條生路逃走了。
  且說張勛見勢敗,遂由公園歸家,引妻子等乘坐汽車,逃入荷蘭公使館去了。討逆軍即於本日收復京城,遂電報天津段處告捷。段接電,即乘車入都。適徐世昌來訪,說此次復辟,清室本無此心,望勿加罪,張勛原是禍首,乃是個鹵夫,望念同胞可也。越日,段祺瑞入都,京中皆定,遂入院辦事。一面派江朝宗往日使館中,迎黎元洪回府,一面下令緝拿張勛。且說黎總統見祺瑞派人來迎,乃謝過日使並齊藤少將,竟回舊宅,即日通電全國,宣告去職。越日,又發二電,詳述去職情由。
  黎既去職,馮應繼任。馮見黎電文,自己也就客氣起來,說現在京師已靜,應即迎黎入府,所有代行職權,亦應奉還黎,方成正論。黎見電,仍然固辭。段因此再組內閣,遂擬相當閣員,只因此時總統虛懸,實未有命令頒來,段心未免焦慮。此時徐樹錚已為閣員,欲為主分憂,遂見黎總統道:「祺瑞在野立功,入京討逆,想公當有相當對待。」元拱道:「我已辭職,繼任當屬河田,不日入都,賞功罰罪,一切歸馮主持。」所任閣員如數提出。現國會已散,只得稱馮總統命令,特任各部長,然後通緝復辟要犯,竟無一人被捕。惟首犯張勛寄居荷使館中,一手荷槍,一手持函,說道:「這皆是贊成帝制的憑據,倘要相逼,我只將書宣告國人,甘願同死。」
  且說張勛部下聞張失敗,個個思變,經海州鎮守使白寶山剿平。段接電話,亦發電去慰勞。至於清宮變劇,即由內務府出名致段總理,詳敘張勛逼迫等情,段電馮國璋,優待如前。
  且說國民黨仍欲扶黎,今黎去職,黨人未免失望,即由唐紹儀、汪光銘等運動海軍總司令程璧光及他艦隊司令,否認解散國會的政府,即於七月二十一日宣告獨立。自發電後,即率艦馳往廣東。段閱電,即電馮總統,褫程璧光職,馮照允,免程本官。
  且說段祺瑞屢促馮入京就任,馮恐段係復盛,為其所制,遂遲遲而行。復思江西李純,前從征漢陽,暗與相契,不如調他督蘇,又可引為自己勢力,遂派人往江西,與李商就緒,然後起行入都,是時已是七月三十一日了。馮入都,便至黎府,仍請復職。黎決意讓馮,馮遂至國務院與段商議。段提出當仁不讓,馮才入府就職。由國務院電告全國,申明大總統蒞任事,各省統馳電稱賀。惟南中數省,以擁護約法為宗旨,不願服馮政府。馮既蒞任後,前因與李純約,一經入京,便將李純調任,遂與段商議,段亦知馮意,因馮初到任,不好齟齬,遂隱忍承認。
  遂調李督蘇,李缺即以陳光遠調充,段亦提出傅良佐督湘,馮亦只得承認。從此馮、段融洽,段自必提出與德宣戰問題。要知中德如何宣哉,李督軍如何自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1:49:06

第五十七回     任私人遭物議李純自戕

  詩曰:
  洛陽訪才子,江嶺作流人。
  聞說梅花早,何如此地春。

  且說段祺瑞前因與德宣戰,未能達到目的,遂致與黎齟齬。
  段走天津,黎免段職,馮繼任。段當然又要倡議宣戰。此時,國務員是段一手組成,自然皆表同情。段見大眾贊成,即入告馮總統,請即下令。馮思中德遙遠,何能爭鋒,遂應允。於是飭秘書擬佈告,與德宣戰。此令下後,又照會外交各公使,申明與德及奧宣戰。奧使接到照會,只得卸旗回國。中央既與德奧宣戰,各省,皆取一致。如南方數省,既經中央宣戰,不能不查照國際公法,取同一致。於是也就抄大總統佈告,出示曉諭,並照會奧領事知照。宣戰以後,所有各省區的租界,收回自管,且不再述。
  卻說嶺南各省,總不肯服從中央。原來劉存厚部下,盡是川軍,概不許外兵入境。戴戡所部黔軍,當然為劉所恨,以致衝突起來,黔軍勢孤,自然不敵。戴又聯絡羅佩金及唐繼堯,將劉驅逐。劉不甘,遂收殘兵攻戴,戴再向滇乞援,川兵不支,退走秦皇寺。兩下相遇,開槍相擊,戴戡竟中彈而死。川督周道剛據報中央,馮總統下令,追贈戴戡上將銜,並賜恤。
  且說黎總統解散國會的議員,自段復任後,又不肯召集,各議員遂陸續赴粵,自行召集,在廣東城外會議場會議,否認中央政府,另組軍政府。投票公決,選舉第一任大總統孫文為大元帥。孫就職後,發出通告,指斥段祺瑞等違法黨私,背叛民國,應興師北討等語。段聞信後,知道孫好大言,但嶺南數省已脫離中央,惟恐被孫煽惑,引起禍患,心想:「欲解決南方,非武力不可。」段因用武,非錢不能,於是會集府中人商議。小徐力主借款,段遂派財政總長梁啟超向四銀行團借款。
  梁委次長李思浩承辦。李接密令,即與四行團接洽,商借一千萬元。各國皆因與德、奧交兵,用項太多,未便承認。惟日本雖入協約團,用費又少,獨承認借一千萬元,以中國鹽釐作抵。
  借款既成,段正要籌辦軍事,制服南方。不料湘南又出一支獨立軍。自傅良佐督湘後,即將零陵鎮守使劉建藩撤任,劉不甘心,遂聯旅長林修梅及各隘司令等宣告獨立。一面聯絡海軍司令程璧光,反抗良佐。良佐電達中央,宣佈劉建藩罪狀,出師致計,奈中央所借屍千萬元,已經用盡,此番出師,哪有許多接濟?遂暗囑交通銀行出名,向日本三銀行借到三千萬元。款既到手,段祺瑞乃請馮總統速下二令:一是通緝廣東大元帥孫文及非常國會議長吳景濂;一是通緝藍天蔚勾結劉景雙等分擾西北。著各省長官,務獲究懲。復召集各省參議員到京,組織臨時參議院,以免外議。
  且說馮總統自與周夫人結婚,伉儷甚歡,不幸於民國六年九月病歿,遂擇日回籍安葬。馮總統自周夫人歿後,餘痛猶存。
  怎奈段總理時來擾亂心緒,今日言借款,明日言出兵,馮心雖忌段,但段所陳,無不依允。且說湘督派李右文攻劉建藩,不料李反與劉一氣,倒戈向傅,傅改派北軍王汝賢、范國璋、陳復初三師長會師再攻劉。又怕譚延闓作梗,迫他退位。譚知馮、段不睦,偏不肯辭職,但向政府請假,段遂准假。另派周肇祥暫署湖南省長。周本段係,今接省長,自與傅相投。段又暗撥京款接濟,傅運赴前敵犒軍,北軍果然一致,連得勝仗,捷報到京,段更欣慰。段因與德奧宣戰,派軍援助協約國,因軍械不足,向日本訂購軍械,致起謠言,說中國軍械歸日本主持。
  經李純、陳光遠兩督質問,段復電雲是謠傳,說得理由很充,李、陳電被駁,不好再詰,所以段各事放心做去。
  且說湘督傅良佐,部下親兵不多,只望王、范兩師禦敵,偏他兩人宣告停戰,且欲倒戈向傅。良佐一急,只得與周肇祥商議逃命,夤夜同上兵艦,逃往岳州。此時長沙無主,由各團體組織軍民兩政辦公處,公推王汝賢為主任,維持秩序。良佐逃走後,即由岳州電告中央。段接電後,即入總統府報明,請馮總統深質王、范兩人反命的罪狀,馮不答。段知王、范行為定是馮授意,作色道:「總統主和,祺瑞主戰,兩不相洽,應有此變。祺瑞不能再乾了,或戰或和,請總統自主。」於是段上呈辭職。未幾,國務員一體辭職。馮派人一一挽留。復通電各省,此電一下,看似斥責王、范,卻不提出姓名,不過含糊了事。湘軍第二師陳復初聞王汝賢代理督事,心下不服,竟在常德宣佈獨立。兩粵援軍也是亂擾,長少甚是危急。到十月十七日夜,城中火起,秩序大亂,汝賢只得出走,潛赴岳州。傅、週二人已召入京,免職候懲,當由中央下令,云:「湖南督軍傅良佐、省長周肇祥擅離職守,聽候宣辦。」此令一下,段見電,說老馮只罪傅、周,不罪王、范,顯見阿私,遂決計辭去,不願與馮共事。段正擬投呈,忽接直、鄂、蘇、贑四省民,均請撤兵停戰。原來長江三督軍一氣串成,推曹錕為首,反對段總理。段遂二上辭呈,馮陽為挽留,段遂不受,竟下野出都去了。馮准免段職,王士珍暫署,段內閣遂倒。王士珍既組閣,一班閣員自然更換。馮既任王士珍,遂令珍調和南方,期謀統一。怎奈南方不肯讓步,又加荊州石星川、隨縣王安瀾、黃州謝超三部宣告獨立,與馮政府脫離關係。馮政府又生一個掣肘來,還有一個小徐,亦為段氏設法,往來南北。先邀倪嗣衝助段,倪贊徐議。徐又出關聯合張作霖,霖亦允諾。適倪欲恢段氏政策,遂邀張懷芝至天津,與曹錕會議對西南的解決。原來曹錕前同長江三督帥聯名停戰,今忽又主戰,豈不是反覆無常?
  皆因曹錕時往徐世昌宅。徐雲段太自信,馮不應陰嗾范、王,兩皆失策。北洋團體將致分裂,國民黨將乘機篡入了。曹錕聞聽,所以又變初心,背長江三督盟約,可巧倪、張又來相邀,於是吉林孟、黑龍江鮑、奉天張、山西閻、陝西陳、河南趙、福建李、浙江楊、上海盧,又蘇皖四省剿匪督辦張敬堯等,均是段派。各派代表至天津會議,還有熱河、察哈爾、綏遠亦派代表加入。大家表明意見,竭力平南,反對和議。由曹錕提倡,大眾皆表同情,誓師開戰。繕就一篇明文,要求中央明令征南。
  馮總統明知老段主謀,又不能將來文批駁,左思右想,無法保全,只得召府中人討論,還請段氏出山維持,給他個假位置,免得再受他挾制,遂授他參入協約國督辦戰務,復任段芝貴為陸軍總長。芝貴遂邀段入京,竭見老馮,彼此各釋前嫌,歡笑而散。
  段既入京,仍堅持平南政策,擬派曹錕為第一軍司令,張懷芝為第二軍司令,統兵入湘,克期出發。馮總統不肯下令,一再展期。看看已是民國七年了,此時主戰的格外激烈。馮總統竟帶衛隊,乘車往天津去了,段等皆未聞。嗣由國務院發出一道通電,文中只說大總統出京,檢閱軍隊,以振士氣,數日即可回京,所有往來電文,由國務院照常辦理,所以在職長官,慎重將事等因,特此轉達。此電一發,各省甚疑。直到馮總統回京,方知他潛出京師,並無什麼特別政策。不過馮要主和,段要主戰,兩派不相融。馮借出巡為名,竟往南方,與長江李、陳、王三督軍面商要略,抵制段派。先至天津與曹錕商定,再往蚌埠與倪面商,不料竟為嗣衝所阻,遂從倪意,電召李純。
  隔日,李派來代表來蚌。列位,你想代表有何能力,又非本人到來,只得隨聲附和。馮見倪等皆動色,只得答道:「諸君既同心,諒必有功,我回下令就是。」倪便送馮上車回京,逕入總統府悶坐。有幾個心腹人前來探問,馮只是歎氣道:「罷了!
  罷了!」到二月初旬,接到湖北王占元急電,說湘、粵、桂三省,南軍已攻據岳州,現正進逼,請派援師。馮見電大怒道:「我本主和,伊甚猖獗,定是決裂了。」遂下令實授曹錕、張懷芝、張敬堯為各路總司令,趕急出發,由鄂赴湘。兩令既下,又派曹錕為兩湖宣撫使,首赴前敵,張敬堯亦隨後由徐州出發。
  並將黎天才、石星川、譚浩明等即行褫奪官職,飭前敵總司令一體拿辦。
  且說張懷芝既授二軍司令,理應不讓人先,為何落後,他心中覬覦一席。果然,頒令授他湘贑檢閱使,懷芝欣然受任,率兵就道,先遣施從濱取道九江,往湖北,自乘火車至南京會過李純,即趨南昌,雲授曹、張兩軍。且說段派既達到主戰目的,只是總理之任未復,心中還是不平。其中有個徐樹錚,要算段氏功臣,為祺瑞南北奔波,能使段僕而活,主戰政策萎而振,在段氏幕中不可多得。況目前戰事,能順手收湘省,平兩廣,則純一威名,皆歸老馮,與段實無效力,心想運動張作霖,用一種手段,威嚇老馮,叫他不能不用段氏。於是北上慫張作霖。張果首肯,即頒動員令,聲言入關授湘。兵至秦皇島,停兵不進,逗遛海上,伺察往來各艦。適日本運來大批軍械,經秦皇島,被奉軍看見,問朋緣由,說是中國在日本辦的。奉軍道:「我軍缺少,正好。」說著,即一齊登艦,搬運上岸,約兩時,即已搬盡,載上火車,運往奉天去了。越日,張作霖電告中央,說前日援湘,已至濼州,因軍械缺乏,現已將政府所購軍械運奉,這是通融辦理,特電請備案。馮總統接電,心中大憤,欲要問罪,恐他不服,只好容忍。
  且說張作霖既截軍械,把奉天軍隊分駐京奉路線一帶,佈置完密。尤想京奉隔省,呼應不靈,在軍糧城設總司令部,自任總司令,派徐樹錚為副司令。軍糧城存三千石軍糧,亦被小徐撥充軍食,也不請令中央。此時小徐驕橫,深為馮總統所忌。
  但小徐為段內閣,改段內閣,他就尋出張雨帥來,與老馮作對。
  馮因奉言援湘,如何屯兵各隘不進,即派人婉問。徐言:「我知有段總理,段教我平南我就去。」馮知是要段復職,自己面子不好看,若不復段任,又有小徐仗張雨帥威風作梗。此時老馮被小徐脅迫無法,只好忍辱,再任段氏為總理。當時曹錕、張敬堯先後到鄂,又兼張懷芝相助,王汝賢、范國璋等又授曹錕密意,與前更勇氣十倍。第三師旅長吳佩孚由曹錕薦為師長,充前敵總司令,感激不已,身先士卒。任你湘、粵、桂三省如何勇猛,統皆敗潰。再加海軍艦杜錫圭助戰,水陸夾攻,連戰連克,一時規復八處,再下攻擊令,規取岳州。岳州是全湘門戶,相持兩日,子彈紛飛,南軍大敗,退奔長沙。北軍據岳州,報捷中央。馮總統下令勉勵。既下岳州,小徐恐此功為政府所攘,電迫政府,速用段為總理,調度軍事平南;如不用,將引兵入京。署理王士珍呈辭職書,馮照准,再用段為總理。段任職後,即組織參戰事務處,簡任已派人為處長。徐聞段已就任,目的達到,遂將所駐奉軍,由津浦路開拔南下,助曹、張各軍攻南。曹、張兩帥見奉兵來助,軍勢益盛。南方聯牢雖分守要隘,仍不敵北軍。曹、張見前軍越勝,越是進逼。南軍屢敗膽驚,遂棄長沙而逃。張敬堯即入長沙,會同曹錕聯電報捷。馮下令,遂任張敬堯為湘督,著宣撫使曹錕查被難湘民,撥銀賑濟。
  國務總理兼參戰督辦段祺瑞接電,喜不可言。言湘省既已得手,此後可迎刃而解。又恐老馮始雖宣戰,後怕言和。正在思慮,經小徐一一疏解,始得放心。小徐又致書倪嗣衝,倪接徐書即啟行入都,見段時,即將政治諸端解決後,即回蚌。越三四日,段即帶交通、財政兩次長出京南行赴鄂,與曹錕、王占元、趙倜,及奉、蘇、贑、魯、皖、湘、陝、晉各代表同至漢口,列席會議,商策進行。曹錕道:「如欲平南不難,不能缺兵餉方可。」段道:「如果用命,我回京設法,自然不缺。」會議畢,段到九江,與陳光遠談過。又返蘇與李純、倪嗣衝、盧永祥敘談半日,倪、盧皆是段派,惟李純是馮氏心腹,與段不過假周旋,在段意不平南軍不止。既回京,即籌軍餉,現為南方事,用已空虛,小徐又為段划策,謀借外債。交通部長曹汝霖乃是親日派,小徐央他借債,他一口擔承。曹遂向日本政府借款二千萬元,實收只有八七扣,還要四期交付,以順濟路為抵押品。段明知吃虧太大,此外又無法,只得照汝霖所為。段既得款,奈第一路司令來電催餉,格外厲害。這處撥去,那處又要,餉不撥足,前敵軍官按兵不動。段致書催逼,只以餉絀為詞。未幾,即引兵北歸。段總理正欲詰問,馮總統反下特令,加任曹錕為川、粵、湘、贑四省經略使,使鎮保定。段氣憤填胸,入府問馮,馮振振有詞,段無言可駁,遂退出。從此,馮、段又生惡感。原來段氏奔走南北,皆為南方,今反墮馮氏計中,如何不氣。只得令龍濟光攻粵,囑李厚基援助。但龍雖志在助段,奈部下皆疲兵,經段氏催促,遂攻陽江。粵軍見龍軍來攻,因寡眾不敵,遂棄陽江。龍得陽江,分兵略高、雷二境。原來粵軍司令李烈鈞分防四處,不能召集,今既召集,領眾邀截。龍軍司令李嘉白連戰皆敗,但李部皆是銳卒,如何能支。濟光仍是不退,竟為李部所圍。龍只望閩浙聯軍攻粵,牽制李軍,誰知閩未入粵,粵先入閩,只得向浙呼救,幸浙兵赴援,粵兵稍退。龍遂激勵士卒,冒險突圍,向南急奔。龍自奔廣州灣,此處又是法租界,只得備文向法領事假道。法領事道:「外人入境,不准帶武器,按國際公法例,必繳械然後放行。」龍無法,只得令軍士繳械,由法領事查明,方許通過。龍得生,奔瓊州,遂將所部殘兵,交弟裕光管領,著守瓊崖。自己乘輪往北京去了。濟光一走,雷州餘兵被粵攻急,只得繳械投降。龍入京見段乞援,段不救援,只敷衍兩句。後任張懷芝為援粵總司令,奈張已回省,只好再為籌備,此事不提。
  且說段總理恨不得削平南方。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借外債,籌足軍餉。外有章宗祥,內有曹汝霖,可以借得到手。遂委曹、陸借債,曹、陸遂電章宗祥,宗祥即向日政府籌商,無不允諾。惟抵押品要穩,借契要密,無論要多少皆有,究竟不知是何抵押品,守何嚴密,以後再論。且說前炳威將軍陸建章,前在陝西,被陳樹藩趕走,他心恨段派,奔走南北,運動和議,暗中效勞馮氏,牽制段派。段派積不相容,小徐尤甚。陸時寓津門,被小徐聞知,嗾奉軍駐津司令部前往調查,果屬有因。徐聽火起,遂繕就一書,投建章寓內,誘陸到來。
  建章雖知小徐恨己,諒不敢如何,遂前往至奉軍司令部。小徐開筵相待,陪客就是軍官及小徐。席間只是歡飲,至席散,小徐道:「此間有花園,請入內一觀。」建章隨徐入內。小徐目視左右,厲聲語建章道:「你可知罪?汝為南方走狗,運動和議,破壞政策。」建章道:「主和不是我一人,怎得歸罪於我?」小徐即令拿下,將建章綁起,取出手槍,只聽一聲,已送建章去世。隨草電文,拍致國務院及陸軍部。老段及芝貴聞小徐報,且驚且喜,當設法為他迴護,遂查彈陸成案,匯冊上呈。馮思建章已死、不可復生,欲責小徐,又恐得罪老段,遂下一令,褫去建章勛位、勛章。
  且說小徐自老段平南失敗,遂將軍事擱起。馮總統原是代任期限,只止一年,今已滿期,就要選舉新總統,小徐又忙得不得了,只望老段當選,他就得勢橫行。於是運動議員,組織政黨,聯絡帝制餘孽做一幫手。於是梁財神、王揖唐皆乘機出頭,迎合小徐,擁戴老段,取個私黨美名,乃是「安福」二字。馮總統代任期滿,白應卸職另選,遂頒令召集新國會,並暗囑私黨,設法阻段,如李純、吳佩孚、曹錕皆不願擁段。到八月,新國會已齊集都中,不日就要開會。馮總統遂下一道命令,明是自己引咎,卻是阻段壓力。新國會看到這電,如何肯舉段。馮電既發,南方也繼續來電.大意與馮相同。段氏看見南北電文,未免心煩,自已一想,大眾既然反對,何苦硬行,遂宣告下野。小徐巴不得老段上台,哪知老段另有心計,遂決定主意不干。小徐見馮、段皆下野,遂想出個徐大老來,現寓津門,主張舉他,道是個望重的。立派妥員赴津勸駕。徐怎肯一請就來。小徐促新國會開議,先選王揖唐為眾議院長,組織選舉總統會,克期舉行。到九月十四日,在議院選舉新總統,到會議員共四百三十六人,午前投票,午後開匭,徐世昌得四百二十五票,應當選。由議會備文,咨照國務院,即通電各省,並通告各國。越日,又開副總統會,兩院議員大多不到場,以人數不足法,遂議延期選舉。嗣後逐日延宕,遂將副總統虛懸起來。
  徐世昌聞已當選,未便承認,即通電中外,自表謙讓。但是新總統既由小徐運動,再加王揖唐鼓吹,遂選出徐世昌來,怎肯讓他辭去。當由兩院敦請徐世昌出山,馮總統亦致函敦勸。老段見已選定,亦出函勸駕。各省督軍亦皆擁徐,除廣東政府勸徐勿就職,餘均一致。徐思再待各方面來,就可動身。果不一日,京內外促電,紛如雪片。徐乃提出「息事寧人」四字,作為口頭禪,允即赴京就職。過兩旬,即民國七週國慶日,徐遂赴都。馮聞徐至,於十月七日發出通電,歷述一年經過事情。
  又二日徐至,馮即卸職。老徐受職時,正民國七週紀念,本日行就職禮,一切儀注,統照前例。禮成,大眾各散。此日是馮政府告終,徐政府起頭節目。馮既去,段亦提出辭職書,徐照准。遂任錢能訓署理,惟參戰督辦仍屬段。徐總統就職後,專謀南北統一,設法息戰。乃令錢代理及各部長通電南方商議息戰。南方說:「北方選舉新總統,當然反對。」遂開院會議,委廣東軍政府代行國務院職權,所有選舉總統從緩,先宣佈議案,議案定後,即咨軍政府,軍政府即開政務會議,承認國會議決案。當日電告代行國務院職權,並行大總統職權。越日,又發通電一道:徐總統欲謀統一,怎不相容?遂聯絡英、美、法、日、意五國,從中調停;一面飭前敵軍隊,一體罷戰。於是美公使電告駐粵美使,向廣東軍政府提出說帖,勸他息爭,自謀統一。廣東政府亦令前敵各軍一體息戰。政務總裁岑春暄等方有電寄徐總統。徐接閱岑電甚喜。國務院亦致一函,北方和議委江督李純主持。李本主和,今授徐總統委,當然同意。一面欲在江寧議和,一面欲在上海議和,和議算有望,不過地點未決。徐總統先在四照堂作會議場,帶全體國務員,段督辦,各督軍,先議定政策五條。討論後,即通電各省,各督軍亦遂出京。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1:49:48

第五十七回下     任私人遭物議李純自戕

  且說徐總統因南北和議,即令朱啟鈐南下江寧,作為南北和議全權代表,會同蘇督李純等開始議和。廣東也推唐紹儀為總代表,行次上海,不肯往江寧。經蘇督李純調停,請朱移往上海。朱為速和起見,亦許諾。時已民國八年二月了,李督軍遂發通電,宣告中外,即派幹員數十人,充朱差遣。各人均來謝委,李出接見,朱亦來拜會。李說「不必客氣」,方說「各位」二字,不防腳下一絆,從第一層跌至第四層台上,背骨又為台階所格,遂閉目忍痛,解經從役扶起,慢慢回入別廳,朱遂別去。是夕尚安,越宿即疼得很,致不能起牀,後由張醫施治,直至旬月始痊。此時,朱代表赴上海,至二月二十日,南北代表同蒞會所,列席開會。經兩代表表明宗旨,先由南代表宣言後,再北代表宣言。兩方宣言畢,大眾均向國旗行禮,歡呼「民國統一萬歲」,隨後大眾散去。越日,始開正式會議,南代表首先要求撤換陝督陳樹藩。原來樹藩仗段派勢力,玩視中央命令,自由行兵,所以唐代表提出質問,迫令撤換。還有閩、鄂衝突,亦曾言及。北代表言願達中央,即擬稿令人拍發,請政府令陝陳停戰。越日,政府-電告南方,謂已派張瑞璣赴陝,監督停戰。南方又接陝西於右任來電,言樹藩部劉世瓏仍率兵進攻,顯背和議,應歸北方擔負。陝西於右任屢來電,言失去盩厔等情。朱代表自知中央理屈,未便和議,與分代表等合電辭職,徐政府復電慰留。雖有電停戰,奈陳總不遵,仍戰不止。哪知陳樹藩密奉參陸處電促,所有軍械皆由參陸處或漢陽兵工廠運去。唐代表乃提宣言書,歸咎北方停止和議。江督李純聞知很憤,因疾力起,擬定五條辦法,電陳中央,請准速行。徐總統被安福派牽制,不能主張。今接李督電,自然准行。李督又電廣東政府,請同意,又通電全國,自此和議復活。
  上海朱總代表函致陝督陳及於右任,竭力勸解,中外輿情亦促請速議。南方唐代表因未得陝省停戰確信,遂托疾不出。又兼一種外交刺激,傳入中國,遂把上海和會又作緩圖,外交之事且擱一邊。再說江督李純,已聞陝西停戰確訊,又邀鄂、贑二督,電請上海和會,及五十三公團聯成一氣,催迫南北代表速議。南方代表未便再頓,乃於四月七日再開和議,核定程序,雙方協議,互相討論。南代表提出十三項,另附懸案六項。北代表提出兩大綱,節目八項。討論已定,雙方議題。至五月初,還未發表,大眾甚為詫異。
  忽北京傳來警電,乃各校學生為巴黎和會山東問題。從前中日合同,皆是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三人署名,中國人士已指為漢奸,諸公諒必盡知。此事已載二十一條件中,致有「五七國恥紀念」,並發一篇聲討賣國賊文,電達全國。議定四條辦法,開會演說,曉諭大眾,末了只聽著「還我青島」一語,大眾格外感憤。於是編發傳單,高懸白旗,旗上書「賣國賊曹、章」名字,竟至曹汝霖家,汝霖聞風已逃。可巧章宗祥在此,旁有日人數名。眾學生見宗祥,不容分說,賞他老拳一頓。幸日人遮護,章遂逃走。學生尋不著汝霖,也就退出回校。
  不料在後的反被巡警抓去十九人,學生查閱始知。又恐十九人遭害,遂報校長蔡元培,將經過情形稟明,請校長設法保全。
  且說章宗祥逃入醫院,經醫生調治始痊。有友人來探,遂將被毆情形,請呈報總統。曹亦因逾牆受傷,移居日本醫院調治。亦將學生抄家毀物,敘一大篇,分呈總統及國務院。總統下一道令,把過統推在警察長吳炳湘身上,深斥一番。吳受斥不甘,將被捕學生送法庭懲辦。校長蔡元培往警廳交涉,吳令擋駕。惹蔡大憤,呈請辭職。教育總長傅增湘因職任關係,亦請辭職。曹、章聞知,以傅、蔡袒護學生,亦提出辭職。陸宗輿為幣制局總裁,與曹、章一氣,亦呈辭職。曹、章本段派,段見學生鬧事,即召小徐入京,商議辦法。徐入京,見章已愈,不願出頭。於是上海各團體開國民大會,議論辦法四條。內中有釋放學生、懲辦賣國賊,要求南北代表電京。兩代表照允,此事不提。且說上海和會,相持月餘,經南代表提出八大條件,通告北方總代表朱啟鈐,作為議和要略。朱閱八條中,皆與北方關礙,不待電政府即復絕,便電呈辭職。南代表亦向廣東辭職。南方還慰留,北方竟照准。原來北方分代表皆是段派人物,探知朱意,即電習匕京本部,報告機密。段派即請錢內閣出席質問,謂朱受命為總代表,居然在上海,議及國會問題,想必是給他特權。錢無言回答,只敷衍數句,退報總統。徐聞南方條件很嚴,諒難統一,只得召朱回京,再作後議。
  且說日本代表牧野見中國學生人士排日迭起,恐權利上受損,遂發表「山東主權歸還」。日代表雖有此語,終不肯加入和約,陸專使亦不簽字,由國務院通電各省,各省亦反對簽約。
  惟段氏派人,還要為曹、章出氣,迫政府懲辦學生。學生於是公議罷課,到處發布意見書,分作三層:一要爭回青島;二要懲辦國賊;三要日本釋放逮捕學生,向政府請求照辦,故先罷課候令,不達到目的,不得上課。哪知政府下令,反為曹、章、陸隱愆,與民情反背。這令一下,國民更是不服,學生照常罷課,又加商界對學生表同情,於六月四日,各商家全體罷市。
  惟上海更烈,連吃食皆買不出。此時段派也無法,只好隨政府自己辦理。但是未鬧事洋人,怎肯受此損失,遂電達政府辦理。
  政府此時無可如何,遂下令將曹、章、陸一體免職,並將學生釋放。又由駐京英公使證明免職令,遂勸告商、學兩界開市上課,外省大埠亦相繼開市上課。徐總統恐國民為青島問題再來要求,又怕得罪段係,遂提出辭職,咨交兩院。一面通電各省,各省通電挽留,也不再另議。錢內閣遂辭職而去,徐總統即令財政總長龔心湛代國務總理。且說駐京英、美、法、意、日本五國公使,見內外風潮已靜,正當把上海和會進行,遂聯名向徐政府提出說帖。徐見說帖,反加歎息,一來南方條件狠,二來段派作梗。此回即命段派人去試試,免生枝節,徐正在簡委,忽眾議院長王揖唐請任此職,徐即派聲下。小徐亦因南北停戰,又恐失職,遂上條陳,自請防邊。徐恐小徐在內生事,將他使開,遂准請,特令為西北籌邊使。小徐心猶未足,又呈請為邊防總司令。徐總統也就下一命令。小徐得此兩職,竟往塞外去了。又任段祺瑞為督辦邊防鞘。此次小徐出任邊防,無非邀功起見,所有邊防事務,均歸小徐主張,他人毫無權力,言他不著。
  且說龔代總理因財政支絀,上書辭職。徐總統遂任靳雲鵬代總理。靳一到任,曹錕、張作霖皆有電力保,並云國家政治,須內閣負責,即請靳總理正式組閣。徐總統接電,即正式受任。
  靳接任後,亦因財政窘迫,呈報總統。總統道:「國家銀錢,皆被這些武夫消耗。」靳道:「非裁兵截餉不可。」總統道:「裁兵非出自軍倡議,否則又要反對。曹、張謂君大才,請白辦理。
  先告曹、張,請他發起,以後易辦呢。」靳退出,果電曹、張。
  曹、張真為靳幫忙,遂分電各省督軍,裁軍額二成。各省聞曹、張發起,亦皆贊成,推曹、張為首,聯電進呈,大綱就是「裁兵節餉」四字。徐總統見電大喜,遂下令一道,其中皖係、直系、奉係,皆表面虛掩,其實誰肯實行裁兵。
  且說王揖唐自請為北方總代表,南下議和。滬上人士,不待他到來,即群起登報反對。哪知王若不聞,道經江寧,入見江督李純。李自然為東道主,招待甚殷。揖唐談及和議,請為疏通,李終不答。王急道:「君向主和,為柯不答一言?」李督道:「鳳凰已鳴,我何妨且作寒蟬。」原來王出京時,熊希齡已編一篇《排優詞》,隱譏揖唐。熊是鳳凰人,故李純亦援此以譏之。遂直言道:「熊鳳凰已說過了,君尚來聞耶?」李又言道:「和議不難,如北方諸公果無賣國心,推誠佈公,就容易了。」王道:「君處南方,不知北方苦衷。」李純憤道:「純一武夫,只知純正,他不敢問。公奉命南來,必有成竹,但望和議早成,純得享和平幸福,這就感激呢!」揖唐遂去。及至滬,滬上煌煌揭帖,非是不聞不見,心想小徐允為暗助,於是仍用包辦國會的故智,到處運動,揮金如土。小徐亦派人運動孫中山及代表唐少川,陽為說合,陰謀反間,叫孫與岑、陸諸人各立一幟,免為牽掣。果然粵、滇、桂三派各存黨見,唐代表被小徐浸潤,也就與王代表言行。會晤後,南代表向唐質問,說與王包辦言和,未免失價了。唐不好違眾意,乃向廣東政府電請辭職,如此和議又停頓了。
  且說和議始終無成,此時已為民國八年終期,忽聞前代總統馮國璋病歿京寓,大眾記念前情,均往致祭。徐總統亦派員致賻,不表。且說南北政府雖然對峙,惟對外交涉,仍聯一氣。
  聞山東對德和約並未簽字,很為贊成。至是反對中日交涉,與北政府一樣堅持。但中國雖與交涉,皆無效果。惟蘇州槍斃胡宗漢一案,兇犯角間孝二,日領事也不能辯護,乃正式道歉,且令兇犯撫恤了事。至日捷軍傷害華兵,經英、法軍官調停,亦向中國道歉,撫恤死傷,也就了案。惟山東問題,中國人民反對,直接交涉,所以不答,誰知駐京日使照會外交部三大辦法,甚為嚴厲,遂與靳總理商議辦法,靳遂取出一篇電文,交大眾觀看,原來是鄂督王占元領銜,聯名四十八人。大眾閱過,想王占元並無甚了得,此次何以獨來領銜。其實這篇文,是第三師師長吳佩孚主使,遂知靳氏依從此議。且說王揖唐為和議南下,寓居愛儷園,逗留滬上,名為議和,實未開談;唐代表雖辭職未准,亦未開議。徐總統雖促王速議,總無端倪。一夕,王正在園,忽來炸彈一顆,雖未傷人,已將王嚇得不得了,心想前在江寧被李純嘲笑,諒必是他主使,遂不揣冒昧,致書李純,說他有心暗害。李見電大怒,遂致書與王:「奈何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我何憾於爾,而效此無賴行為?」王得書,終不釋,遂與李有嫌。前朱南下,李為幫忙,恨不見效,今王繼任,其品行不滿人意,所以坐觀。徐總統接到南方免唐代表職,改派溫宗堯繼任,遂令王揖唐停止和議。
  列位,南北和議,哪個不想速成,偏是越弄越壞。起初只南北衝突,此時北方又分出兩派:一是皖係、一是直系,暗起競爭。南方亦分兩派,滇粵派、桂派,互相爭競。致起南與南急,北與北斗,弄得未了。哪知湘省又生出戰釁。自張敬堯督湘後,一切多違人意,自作威福。第三師師長吳佩孚心想為張效力殊不值得,況兵士皆思歸,遂電告曹錕,請代達中央,准撤防北返。偏政府因和議未成,不准。吳與張常有齟齬,敬堯忍不住,因電政府,准吳北返。另保張景惠、張宗昌、田樹勛三人接防。政府又不准。過一日,傳出一篇電文,申明張敬堯罪狀,內有吳佩孚署名。張得電大驚,知道兵略不及佩孚,倘他撤回,南軍必乘勢襲入。張又電曹錕,請阻吳軍北返。吳與張既不兩立,望即日北還,遂電達中央,准予全部撤回,且戍卒辛苦,不能再留。此電一發,不待曹錕復電,先遣參謀王伯相北上,料理駐兵地點。經伯相復電,謂無駐兵地點,總被防邊軍占住。佩孚大憤,立電曹錕,迫令退讓,一面整隊起行。
  惟段派仇視佩孚,說他目無政府,嗾靳總理黜罰。靳、吳本師生關係,自然袒吳。自徐、靳聯合,本想統一南北,再合南方人抵制段派,偏和議不成。靳自然要結吳佩孚,及吳北返,段又責靳,靳遂上書辭職。徐總統不准,給假十日,暫委薩鎮冰代理。不數日,湘中警耗,是譚延闓軍乘吳北返,攻入湘境,湘督張敬堯飛電乞援。靳在假中,薩又推諉,只得將電送段。
  段急派吳光新往援,哪知援兵未到,張敬堯已逃往岳州。譚遂入湘,張不得已,據實呈報。徐總統下令,褫張職銜。譚前鋒趙恒惕又攻岳州,張不戰而逃,趙又占岳州。張逃入湖北,又報敗狀。徐總統下令,著張所部軍隊,交兩湖巡閱使王占元接管。交卸後,來京候辦。著吳光新趨任湘督兼省長,誰知湘省竟為南軍所得。
  此時吳佩孚駐洛陽,自往保定見曹錕,議出個大題目,就是「保定會議」。吳此次倡「保定會議」,正欲抵制段派,議定辦法三條。內有宣佈安福係罪狀,請總統解散安福部,聯絡十三省同盟。長江流域七省,黃河流域六省,通與吳佩孚同氣,安福係更加心慌,索性布散流言。徐總統心下也驚,暗想直、皖兩派愈爭愈烈,一旦變生,與自是大不利,遂先派人調解,免生不測。遂電奉督張作霖來京,調和時局。張已染指中原,今接徐總統電,正好乘此瞻仰。那張辮帥也曾請過他的,代為斡旋。張雨帥為此遂乘車入都,一入都,即往總統府謁徐。徐接見時,即談直、皖兩派將起衝突。張不待說完,即自任調解。
  又替張勛言兩句。徐言:「俟直皖解決後,總可幫忙。」張辭出,即赴保定。曹聞雨帥遠來,派員往迎。為張洗塵,陪客中有吳佩孚並各省代表。席間,由張雨帥提議,勸從和平辦理。
  曹對:「尚模稜。」吳佩孚起座道:「佩孚並未要戰,因一班安福派人,實恨他媚外誤國,只圖肥己,不顧國本,抵押國土,喪失主權,引狼入室,全無一點心肝。國之存亡,就在旦夕。
  我等身為軍人,只知力捍社稷。佩孚原知軍人守不干政名義,奈部下義憤填胸?並力除奸,恐一時不能禁止。」作霖聽說,徐答道:「吳師長亦太性急,事要磋商,何必妄動干戈,徒害民生。」曹錕亦勸坐下再議,作霖再勸一番,吳終不愜意,復由曹、張與各代表商議辦法。佩孚道:「不解散安福派,不撤王揖唐,不罷徐樹錚,佩孚永不承認。」作霖道:「先撤王揖唐,餘兩事再議。」佩孚道:「老段劣跡,就是信任安福派,小徐是安福首魁,小徐不去,也是無用。」作霖見佩孚勢拗,不好再言。曹道:「且再議。」吳遂告退。次日,吳又與各省代表趨集,又討論若干時,才議定辦法六條。吳閱過,並無免徐樹錚。張道:「待我入京商議,可將小徐罷去。」當下議定散會。
  次日,張回都,即將議定六條呈徐總統,總統道:「靳提出辭職,我已批准,此外數條,我不能作主,須通知老段,看他如何?就請台駕往段一議。」張亦承認前去。段方出駐團河,張見段先說些和平話,後將議案一閱,段大憤。作霖再勸段,段道:「佩孚不過一師長,何敢欺人?他若不服,就與他兵戎相見。」作霖知說不下去,遂回報老徐。張往返兩次,終無效。
  張再往保定,勸曹、吳少許通融。佩孚勃然道:「餘事皆可,惟小徐不罷,誓不承認。」張見段、吳兩人大反對,遂歎道:「我實多此一行,只好回報中央,我即回奉了。」曹道:「後事還請幫忙。」張道:「俟勝敗定,用我說和,我再來。」張復命後,即出關去了。越日,即由報紙宣出小徐六大罪,文末署名,為首就是曹錕,以下是張作霖、李純二人。又越日,徐總統發三道命令,將小徐籌邊使撤去,著來京供職,其缺著李垣暫行護理。西北邊防總司令著即裁撤,所轄軍隊,歸陸軍接收。
  且說小徐在邊,也防直、奉相連,壓迫皖派,不待中央命令,即馳回都門,首先運動雨帥。張遂拒絕。小徐又嗾胡匪擾亂治安,不料被奉軍查獲,報告作霖。作霖大怒,遂電曹錕、李純,聯名痛斥小徐。曹正乞張為助,李純亦恨段派,遂與張復電,意皆相同。張遂發表討小徐電文,向政府獻議,請免徐樹錚。徐總統還顧皖係面子,留小徐在京供職,卻是兵權一律撤盡。小徐甚為著忙,遂往見老段,涕泣陳詞,說總統誤信奸人之言,將我免職,明是排皖,我不足惜,恐督辦亦將不免。段被小徐一激,逕自入都,直趨總統府,見老徐說些譏刺話,並現怒容。老徐再三慰言,老段道:「曹、吳擁兵自恣,何不罷免,乃罷樹錚。」老徐又說:「曹、吳功高,人所尊崇。」老段道:「總統寵曹、吳,莫要後悔。」竟自去了。
  老段回團河,與小徐商議發兵,小徐即帶衛隊入公府,迫罷曹、吳,即調一師、三師、九師,任段芝貴為總司令,向保定出發,與曹、吳決戰。張作霖聞報,也回奉調兵入關,援應曹、吳。江督李純與上海護軍使盧永祥險犯沖突,幸吳淞司令調解,始末決裂。忽政府明令,任盧為浙督,護軍使缺,以何豐林充任。何遂發一電,向中央辭職。中央因直、皖開戰,未即答復。任疑李督嗾使,不待探明,即電詢李督,語甚憤悶,又請吳淞司令亦拍電問李。李復電謂:「中央命令,如果是我指使,叫我永不為人。奈何總不信?」遂會浙盧,暗地戒嚴,如臨大敵。李督亦恐浙盧乘直、皖分裂時襲蘇,亦派兵分防。
  何聞滬寧路被拆,愈覺有名,遂派軍直上,與蘇軍相持。幸士紳各團體力為調解,結果李督讓步,雙方訂約。江蘇不侵鬆滬,鬆滬不犯江蘇。撤退兵備,言歸於好。且說北方徐樹錚帶衛隊直入京師,迫令各員連呈彈曹、吳,請奪官職,下令拿辦,推段祺瑞領銜,吳入總統,逼老徐下令。老徐無奈,下指令一道,當由曹錕出名,聯同奉張及長江三督,發一通電,論老段、小徐罪狀。奉張回時,立即派兵入關,表面上說是保衛京畿,其實留作後盾。曹知張已入關,料他前來援應,遂大膽出師,親赴天津,行過誓師禮,派吳佩孚為總司令,號各軍為「討賊軍」。天津設大本營,高碑店設司令部,一意進攻段軍。段分四路進兵,均歸段芝貴調度,總參謀是徐樹錚。七月十四日,兩軍相距只隔數里,徐總統即發命令一道,著一律退歸防地。
  哪知這道命令就是催戰符,他要撤防,他偏進戰,兩面戰鼓「鼕鼕」,炮聲「拍拍」,就在疏璃河發作起來。
  正戰時,直軍倒退,邊防軍只顧前進,誰知直軍退到防線,均避壕內不動,及邊防軍子彈射盡,直軍從壕內衝起,竟開槍向邊防軍射來,嚇得邊防軍無路逃奔,紛紛四散,段芝貴已先逃走。西北軍第二混成旅及邊防軍三師的第二團,分三路攻直軍防線,戰未多時,統被直軍所敗。楊村是曹鍈駐守,亦同日大勝。惟段芝貴晦氣,向老段報告,說被直軍所襲,因致小敗。
  老段再鼓勵將士,飭秘書草檄文,佈告中外,宣曹、吳罪狀。
  同日曹錕亦通電各省,說開戰原由,當歸邊防行咎,兩造各執一見,互爭曲直,但戰事既開,勢難挽回。哪知小徐心中,以為曹、吳一戰,可以了事,不料竟為所敗,遂氣衝牛鬥,自往楊村攻曹鍈;高碑店戰事,交段芝貴主持。又電鄂、豫、魯等同黨起事,響應京師。再令吳光新與張敬堯會商,密圖湖北,助攻直軍。
  且說鄂督王占元與曹、吳既合一氣,自應要防吳光新,屢派人偵探,怕有動靜。及直、皖戰起,格外戒嚴,吳光新所有變動,皆被王占元察知,遂以請宴為名,竟把他軟禁起來。吳軍闖信,乘夜發難,竟被鄂軍擊退。張敬堯聞光新被禁,已逃走去了。王即電知曹、吳,甚為喜慰。後又接到廣東電文,也是聲討段氏。且說直皖爭持,互相角逐,小徐戰勝曹鍈,已自得意。不料小段又為佩孚所敗,從此邊防屢戰屢敗,擊斃無數,俘獲旅團長等共五十餘人。曲同豐遁入涿州,直軍即進涿州,曲軍不支,只得向吳軍前請降,吳遂允降。曲遂帶同兩旅暨殘兵二千餘人,繳械乞降。邊防軍第三師師長聞曲已降,遂棄師而遁。段芝貴亦遁入京師,西路完全失敗。小徐聞信,正在憂慮,忽聽營外槍聲,乃是曹鍈來攻。小徐部下聞各處敗耗,無心戀戰,頓時四散。小徐見此行為,也逃入都門去了。老段聞敗,憤不可止,即取槍自盡,幸部下奪去,未致斃命。部下又進言道:「勸他回都,請總統下停戰令。」老段不得已,返回都中,上書自劾。徐總統笑道:「早知有此,何必當初。」一面派靳雲鵬、張懷芝往見曹、吳,商議停戰,並下令一道,停止戰爭,候令解決。邊防軍盡皆投降,解除武裝,段氏一敗塗地,雖返躬自責,情願去官,奈眾情洶湧,各處發電,皆有殲厥渠魁,如江督李純,南北海軍將校亦通電請討安福係。此時吳佩孚與奉軍同詣京師,請總統誅斬賊魁。
  且言靳、張奉命到吳營,見了佩孚,商議提出四條,徐總統均皆照准,佩孚尚未滿意。又經靳、張婉勸,吳言:「待轉曹經略,我不敢作主。」靳、張乃往與曹議。曹允停戰,奈承認四事,尚未足意。靳、張只好回京復命。徐總統再召作霖調解。作霖奉命與曹、吳再商,共計六項,尚有先決兩項,議定。
  奉張即轉呈徐總統,徐欲稍顧段氏體面,著靳、張請作霖再商曹、吳。曹、吳仍照前議,不過字面稍改。中央遂連下命令,除為曹、吳洗刷外,所有免職各條,皆與段派有礙。至嚴緝禍魁一令,因曹、吳各軍駐滿京畿,倘一被拿,尚有何詞,故對小徐諸人,特加嚴厲,使他規避,且小徐、小段已先避東交民巷藏匿。曹、吳意思,本欲罰及老段,幸總統為他曲全,將罪過全推小徐等身上,小徐等幸日人保護,未遭緝獲。
  且說段派推倒,靳又上台,內閣組成。靳欲謀和平,請徐總統召曹、張來京,商議時局。曹、張應召至京,與靳會晤,藹藹可親。徐總統下令裁各省經略,曹錕改直魯豫巡閱使,吳佩孚任副使。張與佩孚未免疑忌,為後決裂伏案。靳總理既謀和平,把統一計劃積極進行。奈滇、黔、粵、桂軍閥亦是黨派紛歧,各成仇敵。舊國會議員去粵赴滇,遂開會議決,取消岑春暄政務總裁,以貴州督軍劉顯世補職。劉與唐繼堯本唇齒相依,不願合入桂係,經靳總理及南北總代表李純一致敦勸,唐、劉遂聯電通告北方各省。北方接電,由曹、張領銜,復電滇、黔,南北由此接近,和平可望。哪知還有阻滯,北方擬解散新舊國會,新國會是段氏組織,總統又是新國會選出,舊國會已徙滇粵,如何能解散?又怎能和平?
  且說李純因和議未成,憤恨成病,特薦江寧鎮守使齊燮元為會辦。燮元頗曲承李意。安徽督軍長江巡閱使倪嗣衝因年老辭職,政府乃令張文生暫署皖督,巡閱使一職,令李督兼代。
  李辭不受,並辭總代表兼職。徐不允,遂改任為蘇皖贑巡閱使,齊燮元為副使。贑督陳光遠以李出己上,有願歸鄂不歸蘇宣言。
  皖督張文生亦不服,蘇省士紳又極力反對,說李不務政治,拍電請移駐九江、當涂等語。但李被激刺愈憤,遂歎道:「世事如此,人心不公。」至下午三時,閱《上海報》,載有評斥己事,頓足大哭,說:「我治蘇數年,為省長、財長兩職,毀我如此,我活有何味?」夫人王氏在側,知不能勸,急令人請齊燮元等來勸,純不答一辭。齊退後,純令秘書拍電北京,謂:「我病難痊,保齊燮元為江蘇督軍。」秘書退後,自己寫數封書函,置諸抽屜,始就寢。至四點鐘,只聽「噼叭」一聲,王夫人驚起,連忙呼純,已不省人事。立召醫士到來,業已死了。
  檢視衣上,血跡模糊,枕下見有手槍一支。李督死後,由王夫人令人請齊幫辦到來,商議一切,後查抽屜內有遺書數封,一一照辦。一面辦理喪事,後送原籍安葬;一面由齊幫辦電達中央。徐總統接電甚為悼惜,遂下令照例撫恤,並給銀二萬為治喪費。令幫辦齊燮元妥為辦理,並令齊燮元暫署江督。齊接電,遂接任江督,此事不提。
  且說靳總理欲謀統一和平,請徐總統召曹、張入都,商議時局。徐總統下令,將經略使撤銷,任曹錕直魯豫巡閱使,任吳佩孚為副使。張心已有疑忌。看看徐總統代期將滿,曹、張兩人未免皆要存些觀望。兩人雖然親家,但心各不同,表面上很是融洽,暗中卻都不讓。到民國十年間,中央發一道命令,要把新國會解散。奉、直兩派聞有此令,均皆贊成。原來張作霖謂左右道:「新國會解散,將來改組國會,必定重選大總統,我再用銀賄通議員,將老徐推倒,這總統豈能到旁人呢。」故此贊成。曹錕心裡也是如此。張、曹兩人因有親戚關係,卻不現表面,內卻懷疑忌。論曹錕個人,張作霖本不把他放在心上,內中最怕的是吳佩孚。張作霖心想,倘兩下放起難來,我軍隊皆在關外,他軍隊均在近畿,他若堵截,我不得入關,也是無用,不如節節引進,就以保衛京師為名,如曹有齟齬,那時我就不認親戚了。於是將奉軍第一師並第一混成旅分駐在馬廠、軍糧城、廊坊等處,皆是京畿要道,步步逼進。欲知曹、吳如何對待,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1:50:23

第五十八回     為選舉曹吳聯軍敗雨帥

  詩曰: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卻說張作霖將兵運入關內,分駐馬廠等處,徐總統見此光景,恐直、奉將來必有大衝突,心想就為這選舉事情,要鬧得民不聊生。遂說道:「天下人人皆可做得,何必爭竟呢?」哪知卻打動兩派心思,暗中格外起勁。但是,曹錕本無甚大調處,吳佩孚見張行為,極力主張對待。保定會議,聯絡六省同盟,以便抵制奉軍,所有師、旅、團、營名目,一律取消,改為模範軍,均調加洛陽,與馮玉祥日夜訓練,把個模範軍練得加倍純熟。又把軍備佈置停當,且看張作霖如何,再為對待。
  且說張作霖將吳佩孚消息打聽清清楚楚,心中也打算設法對待。頭一步就聯絡趙倜,請趙倜暗察吳佩孚舉動。第二就聯絡張文生、齊燮元,說佩孚領銜,密保張勛。第三就親自帶兵入京,借大總統威名,壓服佩孚。所有心腹的人,皆替他安定位置,佈置妥當。先令那蘭州往保定見曹錕,商議約法,再令張作相赴保定,要求三種條件。哪知曹錕見了三種條件,一概不允。作相回稟,作霖大怒,遂派人赴京,請靳總理解散保定會議。靳總理知曹、吳是一氣,與佩孚又有師生之誼,兩下勢力皆不弱,若說不允,張必動怒,反為難起來。遂想特別法子,在自己私囊取出五十萬元,寫一份書信,送到曹前,請他保定會議緩行。原來靳總理怕直、奉決裂,弄得不太平。曹得了銀子,落得賣些人情,況這會總統虛懸,新國會解散,若改組國會,必改選總統,不如先派人探問張親家意思,再為磋商。張作霖一見曹錕來人,心想曹親家想辦新選舉,便故意問來人道:「你家巡使辦新選舉,想推何人呢?」來人驚慌,似答不出來樣子。作霖笑道:「仲帥莫非欲推黎黃坡嗎?如其推黎黃坡,不如推段合肥。」原來作霖本沒有推段心,明知曹錕為己,不過拿此話作說,對待來人。來人回稟,曹錕心想:「張作霖不肯助己,居然要推段出山,這明是與我為難。」遂憤恨異常。
  徐總統聞此消息,暗暗擔心,心想兩派勢力倒也相敵,況吳佩孚當皖直戰爭時候,原說過戰勝之後,一定實行裁兵。及至戰勝,不但不裁,反添了若干。但佩孚添兵,亦是因為防奉。若論曹錕這人,本不放在張心,張所懼的,也就佩孚一人。
  此時張作霖聽得直軍兵力很足,料必是佩孚所為,況佩孚時刻阻我進行,我總要與他分個強弱。作霖正氣憤不過,忽報湖北第一師師長孫傳芳到來。作霖接進,酒筵相待,席間談起直軍的聲勢如何強悍,傳芳道:「直軍中幸得佩孚為領袖,他的兵訓練有方,甚為整齊。」作霖道:「聽說佩孚現在洛陽練兵,我倒望他來,與我試一試。我雖不算知兵,可也練幾年了,我生平未遇敵手,但望他領隊前來,倘若我軍敗了,我從此退避關中,永不侵犯。請你轉達與他。」傳芳道:「大帥切勿誤會,佩孚並無此心,以大帥威勢,名震環球,佩孚也不敢抗衡。」
  作霖道:「我此時不下二百餘營,兼有這些戰具,糧餉足夠十年需用,照我這樣軍隊,可以戰子玉罷。」傳芳聽了,頗為子玉膽寒。次日即告辭回鄂,本擬直回,心想道:「我與子玉知交,不如遷道往告子玉,叫他防備為要。」及至洛陽,見子玉略談情形。子玉並不為然,傳芳怕他未領略其意,遂明言共事,子玉道:「張之舉動,兄早知情,前日保定會議,他就輕視與我,我以國事為重,並不想邀功。他要來尋我,我惟陳兵以待,我並不去尋他。」傳芳聽佩孚之言,知他已有成竹,暗自佩服,遂告辭欲行。忽一人大叫進來,佩孚見是馮玉祥,當請坐下,說道:「孫兄由北而來,雲奉張兵力甚厚,很注視直軍。」並將傳芳之言一說。玉祥不禁大怒,說道:「既奉軍與咱作對,那就不怪咱了,他注視關中,已非一日,看他各處駐紮軍隊,名為保衛,其實是占我們地步。大帥拍一電給曹帥,看他如何再論,咱先將兵隊整好,等他兵入關,再以武力解決未遲。」子玉、傳芳二人聞玉祥之論,甚是贊成,傳芳告辭回鄂,佩孚即照玉祥之言,電達曹帥。曹錕接子玉警電,心想道:「果然親家要與直派爭衡,難得子玉預先防備。」遂復電子玉,叫他慎重而行,一面電知曹銳、曹鍈,叫他時刻防備,不准奉軍入關。
  二曹接電,自然照辦,不表。
  且說吳佩孚接到曹錕復電,知他意思,就將來電通知各營,一面整頓軍隊,靜待出發。未二日,曹帥果派人到來。佩孚引至密室,來人取書一封,呈遞吳使,拆閱過,已知其意。遂款待來使。次日,即請張福來、王承斌、蕭耀南、馮玉祥四位師長到來,開軍事會議。玉祥道:「前次曹帥已派曹鍈、曹銳扼守關內,不容奉軍進關,諒他也難飛進來。現聞作霖花二百餘萬,運動葉恭綽出面,把梁士貽推上台去,好替他籌辦餉糈,這事務報登載明白,況我兵已訓練多年,又兼大帥多謀,大眾齊心,何患那張雨亭呢。」佩孚聞玉祥之論,甚為欽佩。卻說張作霖,見曹、吳同心,與奉軍作對,心中不樂。京畿雖有奉軍駐紮,奈各處險要皆被直軍把守,不容我張大勢力,遂集一班將官商議道:「咱們要想與直軍分個強弱,你們有何良謀?」張景惠道:「直軍銳氣正盛,曹使吳使聯絡一氣。曹銳、曹鍈駐紮關內,時刻防奉軍入關。咱們進關,又無正當名目。大帥意下有何高見?」正在議論,忽見大公子張學良說道:「現俄黨蒙匪作亂,家父派人進京,就以平匪為名,要求政府取消『模範軍』。政府若能承認,必以吾軍為主軍,坐地索餉,俟軍事危急,再為談心,未知如何?」作霖即點首稱是。正派人進京,忽接庫倫警報,言匪四起,正待援救。作霖大喜道:「果不出學良所料。」遂派張景惠進京,叫他見靳總理,如此如此。
  景惠受了密計,立即起身。不一日至京,此時靳總理正為奉、直兩派已弄得力盡筋疲。忽聞作霖派人前來,靳不知何事,心更錯愕。及至會面,乃是景惠。景惠將書呈交,請速決斷。靳總理聽說,神色已經變樣,便問雨帥有何事見委。景惠把張帥密令取出,靳接過一閱,已嚇得魂飛。另外還有要件,就是請取消吳佩孚「模範軍」。靳總理此時已是為難。景惠道:「咱暫告辭,容後再議。」靳總理無法,只得往總統府報告。次日,發出一道命令,叫張使先把庫亂平定,餘事再議。景惠就剩此索餉,回奉復命。雨帥聽來使回稟,心中不悅,任聽俄黨縱橫,蒙匪蹂躪,他總不發一兵。政府得此消息,只得調吳使前來救援。佩孚知作霖心意,也按兵不動。吳使心想一計,密令閻相文進京謁見總理,說庫倫軍事緊急,張家口一帶皆已搖動,京綏一帶兵力單薄,願以所部各軍分填要隘,以重防務。張景惠仍在京,聞知此事大驚,一面電告雨帥,一面謁見總理。靳見景惠又來,料想必為此事。景惠先道:「閻相文來京,與總統所商,未知能許略聽否?」靳道:「張兄放心,我無欺人心,無論他說什麼,我必相告。況他所言,我已拒絕了。」景惠告辭而出。
  且說閻相文回到洛陽,稟明吳使。佩孚遂電曹帥,說奉派陰謀詭密,縱令匪黨入關,以危直系地步,京綏沿線要駐重兵,以防不測。曹使接電,即令二十三師師長王承斌所部直軍一律調去,相地填防。且說張作霖見曹使分兵填防,遂立意提兵入關,即集軍官會議。張雨帥說道:「咱今入關,未奉政府命令,恐外省又生猜疑。」景惠道:「這件事還須緩行,咱兵力雖厚,一經入關,子玉未必不提防,內中就有主客之分。不如先用個反間計,叫他直派自相擾亂,我軍乘勢入關,方為穩當。」張使聞聽甚善,便親自寫書一封,密派副官赴河南見趙倜,呈上書信。趙倜拆開一看,知其就裡,遂復書一封,內稱弟完全奉派,與佩孚不過表面應酬,如以後有委,弟當效勞。張接到此書大喜,即派人送至洛陽。佩孚正與軍官議事,左右報道,奉天差人下書來了,佩孚不勝詫異。來人呈上書信,吳使拆閱,大怒。幸參謀看透其意,說大帥不用動怒,這是奉張反間之計,使大帥攻豫,他好乘勢進關,正好將計就計。遂對吳使耳中說「如此如此」,吳使大喜。對送書人道:「我也不用寫信,就煩你口中對張使說我知道了。」來人去後,一面把陝督馮玉祥調署河南,把趙倜調署陝西,先將他分開,再把張使書送他一閱,觀其動靜。計劃已定,派人往河南,將信送趙倜。趙見自己信,已自魂飛,此時無法,只得把張使信拿出,表明苦衷,說有一日,奉張派副官來此相逼,又逼寫書,我不得已,陽奉陰違。
  吳使見他表白,也就不與他較量,遂令與馮調署。
  流水易逝,一日,接來一封急電,說張使已提十萬入關,占住曹家花園。吳使見電,十分驚愕。原來直隸省長曹銳請假回保定,曹鍈又因部下兵不敷協防,遂請奉軍協防。奉張接電,喜出望外,遂領兵入關,填駐馬廠、軍糧城、南院、長辛店,及津浦鐵路北段。曹鍈見奉軍已進關,即將二十六師全數撤回保定,居民紛紛亂竄。由奉張出示曉諭,又警務長楊以德亦出示,叫居民莫誤會。曹使見奉軍已入關,又把自己花園作司令部,即將鍈、銳二人喚至痛責。忽接到一封電報,曹使看了兩句,憤氣填胸,向鍈、銳道:「你看看!」二人一看,見是子玉打來,已唬一跳,又細看,說他們擅離職守,暗引奉軍,該依法懲辦,至奉軍已入關,各處防線,派直軍填駐。雨亭自來,我一人當之。鍈、銳無法,只得請曹使作主,三人正在商議,忽報吳副使到來,曹使聞聽,急忙出迎,鍈、銳亦退避去了。
  且說吳使連日接閱電報,已知奉軍陸續入關,再打聽,始知曹鍈、曹銳所為,遂大怒,即電曹使,依法懲辦,不可遁情。
  一面齊集軍官會議,說道:「津漢路以長辛店為緊要,今被奉軍占去,只得另布為要。」遂令第一及第十五混成旅駐琉璃河,算第一大隊戰防線。以第十三混成旅駐鬆林,算第二戰防線。
  以第二十師十三、十四兩混成旅駐高碑店,算第三戰防線。就以高碑店為大本營,其餘第二十三師、第二十四師、第二十六師及第十五混成旅,一律開到該處,擔任天津一帶防務。王承斌為北路總司令,擔任北京、保定一帶,吳使自為前敵總司令,各處挖掘戰壕。分佈已定,遂往保定見曹使,商議進行。子玉到了保定,由曹使接入署內。相見後,說道:「承蒙令弟引奉軍入關,你想直隸乃財政機關,此處一失,各款何出?」曹使道:「兩個舍弟本是庸人,已悔不及,今已拘留,任子玉如何辦理。現奉軍已入,請以人民為重,萬勿推諉。且看雨亭舉動如何,望你慎得而行,若一定決裂,我將家眷送漢口,以表曹、吳永好之決心。」
  吳使聽曹使之言,心中正想,忽外面送進電報,吳使接過一看,乃是張作霖通告全國電。內中說民國已十餘年,一個好好中國,弄到這樣。並說自己無一點權利私心,因此統兵入關,以武力解決統一和平。吳使看過,又遞曹使,曹使道:「這是他沽名釣譽,你看怎樣對付?咱也發一電通告國民。」吳使即令秘書擬稿,隨即謄清,派人送電局拍發,遂又拍一電到政府,請任王承斌為直隸幫辦,政府照准。是晚,即開軍事會議,並請曹使任吳使為總指揮,曹使照允。各事完畢,吳使正要回洛陽,忽政府派王士珍、趙爾巽、張錫鑾前來,說有要事接洽,吳使只得住下。原來政府因張使提兵入關,內外驚慌,居民一夕數驚,恐怕直、奉決裂,特派三人前來調停,消除意見。三人到了曹署,兩使接進。吳使先說道:「張使煌煌通電,提兵入關,欲以武力解決和平,佩孚讓無可讓,不自量力,欲為曹使作一前驅,以後再聽國民公論,不知總統意見如何?」三人道:「今奉總統委托,特為直奉問題,就在津地開個公會,二公有何意見,不妨直示。」吳使道:「我知保守和平,開會也是無用,不知雨亭何意?」三人道:「二公意思已明,待見過張使再議。」次日,三位辭行,逕赴奉天,吳使也回洛陽,不表。
  且說三人逕來奉天,半路接張電擋駕。三人知去無用,遂回京謁見總統,將曹、吳之語說過,又把張半路之電,呈總統看過,半晌不語。三人見總統不答,料知他的心事。此時內務總理已換周自齊,進來見過總統,就說奉天張使來電,說不久要來北京。據他說已議定六件事,請總統頒令,擇期在天津開公共會議。便將電取出,說諸公一看便知。大家一看,六件事連一件皆不行,簡直擇日出師,何用開會呢。大家見總統發怒,遂勸道:「天下自有公論,好在兩下還未決裂,等天津會議後再論。」趙爾巽道:「再請黎元洪出來調解。」王士珍道:「請黎不如請薩鎮冰,他兩人一去,便可成功。」徐總統拍電,薩接電即到,就把此意向他一說,薩至天津,不日即回來。總統問道:「黎黃坡肯出來解和麼?」薩道:「算我空跑一趟,效勞不週,那奉、直事,連一字也未提起。」總統問道:「如何不提?」薩把黎東支西吾一派行為說過。徐總統歎道:「咱惟有退讓一法,餘無別法。」
  且說張使自從與曹鍈、曹銳聯絡後,奉軍陸續入關,占馬廠等處,隨後又將大炮飛機通同運到,即發一電,通告全國。
  過一日,又見吳使之電,心中煩悶,便齊集軍官,說:「咱奉軍入關,計算不過五六萬人。吳子玉將各處佈防慎重得很,看來居心不小。」於是張使亦將各處軍隊開入關內,由師、旅長以下,皆是武裝。分派已定,遂拍電至京,請總統發令,開天津會議,共謀統一。總統無法,又請出幾位大老聯名,兩下拍電。
  且說吳使得信,便道:「張使欺人太甚,就憑他幾位,就能把事平靜了。」遂再往保定見曹使再商,當即起行,來至保定,進了巡署,見曹銳在座,大斥一番道:「你欲顧奉軍,請早決,等到兵臨,降亦死,不降亦死。」曹使弟兄情願籌餉,以備戰用。曹又將各人調停說明,又說張使來電,說我不該與你合,說電報上百般毀罵,吳使將電檢出,不禁大笑。閱畢,知他想聯曹使,好叫我勢孤,即對曹使道:「二公本是至親,何可附外人,不知如何回覆?請見示。」曹使本心地忠厚,說道:「我前已說過,兩無偏袒,我已有電辭退,以後直軍方面,歸弟專責。天津讓張使,保定讓老弟便了。」復王士珍電,就說不赴天津會議。佩孚心想道:「這人平日是不深說,我所以把直軍集在鄭州,以少數北行。」遂電告玉祥,即辦理後方牢備,如緊急再電調。此時趙倜已與吳使聯合,山東田中玉也派兩旅策應。又上游司令孫傳芳來電,以全部開武勝關。海軍有炮艦開秦皇島,制奉軍後路。吳使見各路響應,大喜。又調張福來到鄭州,以便北上。此時鄭州直軍共計有九十三團,佈置嚴密。馮玉祥由隴海向德州進兵,好與保定聯成一氣。且說徐總統聽說奉、直兩軍已有衝突,說奉軍內有土匪幾萬,叢中響應,直軍內有某督軍援助,真是憂得不得了。又請出多人,今也議,明也議,才想幾條章程,又不敢直拍電與曹、張。連吳使共拍三電,過兩日回電說,曹、張不日來京,惟吳使不赴會。
  左一天,右一天,盼望二位到來,哪知連個影子也不見。這幾位調人,心終不死,說咱們再往保定一行。不料幾位正走半途,可巧碰上兩軍戰線上,只聽大炮連天,再聽聽,才知兩軍已開戰起來。你想他們幾位,哪受過如此驚嚇,到此時,卻沒命的逃跑。
  且說兩湖巡閱使吳佩孚見奉軍勢大,便電知各處,加兵填防。他決定主意,將軍械軍器開在漢口巡署,裝運來槍彈一千六百餘箱,炮彈八百發,又從上海運來大機關槍三百餘件,前赴鞏縣,將洛陽、鄭州均設無線電。忽探報奉軍前線皆是馬隊。
  吳使聞聽,便差人往各處,星夜趕造撓鉤三千把,以備臨敵應用。又令杜錫圭領軍艦四艘,往渤海以斷奉軍後路,自己便親臨前線督戰。此時張作霖亦由軍糧城趕赴前線,張景惠、鄒芬在長辛店,長辛店奉軍總司令卻由張學良指揮,東至馬廠,西至長辛店,都設無線電。直、奉兩軍戰線相連,吳使便下攻擊令,兩軍就在馬廠開戰。奉軍第三、第四兩隊上前攻擊,槍聲大作,兩下戰有多時,互有損傷。後面奉軍大隊齊到,直軍站立不在,只向河間、任邱退去,奉軍遂據青縣。此是直奉初次開戰,直軍陣亡軍官五人,兵士百餘名。奉軍也傷營長一名,傷勢甚重,送往醫院救治,兵士傷十餘名。吳使見頭陣小敗,趙杰軍又退敗下來,把後軍約退。正在籌劃,忽見一個軍官手拿一張賞格,吳使接過一看,乃張作霖賞示。內開:獲敵軍主艄賞五萬,能致其死命者賞二萬,高級軍官賞二千,中級軍官賞百元,得敵炮一尊賞五百元,機關槍賞二百元,小槍一支賞十元,後面署「張作霖示」。吳使閱畢大怒,正在設施,忽報河南趙倜與弟趙杰現已宣佈獨立,各軍聞聽皆發急,惟吳使毫不在意,哪知他已有成竹。忽陝督馮玉祥來電,願領軍親赴前敵。吳復電,說我軍已打勝仗,請你將兵分駐鄭州、洛陽,以便監翠趙倜。且說趙倜自聯吳后,完全是直派,他又在吳範圍內,又見吳聲勢,更不敢異志。至馮玉祥過境時,軍士又甚文明,及馮至洛陽,吳又為馮、趙兩人周旋,從此各釋嫌疑,和好如初。
  一日,趙倜正與軍官閒談直、奉之事,忽聽說直軍潰敗不堪,被奉軍得去大炮槍彈機關槍不計其數,死傷兵士若干,軍官幾位。又聽說吳佩孚也陣亡了。趙倜大疑,正想間,忽趙杰進來,冒冒失失道:「吳佩孚真死了,咱不如就此宣告獨立,看他們如何結果。」趙倜也糊糊塗涂,信以為真。一面發出命令,地方戒嚴,一面宣佈中立。正在佈置,忽傳來北方戰耗,說直軍連得大勝,奉軍已退出關,張景惠也領兵逃走,張學良身受重傷,吳佩孚前線指揮甚為得手。趙倜聞信,如高樓失足,急得無法。又聞陝督馮玉祥已領大兵前來攻擊,嚇得魂飛,心想此事如何處置,惟有背城一戰。哪知馮玉祥善於用兵,轉瞬間已將趙杰殺敗。趙杰逃至乃兄處,商議求助。怎奈馮督步步進逼,趙氏兄弟見勢不妙,遂搶了幾家商店,連夜逃走。馮督一步不放,緊逃緊追,非擒獲趙氏兄弟,不肯放手。幸吳佩孚來電阻止,馮督才止兵不追。原來趙倜誤聽趙杰之言,弄得立足無地,若非吳使電阻,險些把性命送掉,這且不講。
  馮督遂進城,出榜安民,督署事就叫省長代理,一切辦清,即提兵赴保定來助吳使。且說吳使連日戰奉,起初用誘敵小策,奉軍連得勝仗,軍心遂驕起來。又派員來吳營,約軍投降,吳使明知,皆不與較。只暗傳各軍在險要地方埋設地雷,以待追來,一齊發作。哪知奉軍也暗設無數地雷。一日,直、奉又開戰事,吳使便下總攻擊令,在琉璃、長辛店一帶,兩軍一齊開火,槍炮不斷,奉軍不支,且戰且走。吳使當前指揮,奉軍將直軍引至設伏處,暗將藥線引著,只聽一聲響,地雷發作,直軍在前的,皆被轟死。吳使也受有微傷。奉軍見直軍中計,心中大喜,以為此次可以將直軍殺盡。直軍見已入奉軍伏內,又不知向何處逃走是好。正在心慌,忽大雨傾盆,把藥線全行濕透,心想地雷被濕,全行無用,趁此當兒,直軍一齊奮勇,攻殺前去,把奉軍殺得大敗,退走十餘里,得了許多器械,殺死官兵一千餘人。直軍反轉敗為勝,就此占住長辛店,將營紮定。
  吳使遂乘飛機察看地勢,又照張使前日賞示,也大出賞格,派人乘飛機在空中各處散佈。下面奉軍拾得傳單,都來觀看,只見單內寫的,說張作霖不惜同胞,跋扈橫行,咱們被逼,不得不設法自衛,同胞們能把張作霖一人除去,從此永無衝突,大家皆享幸福。望速醒悟,棄暗投明,咱們官兵,皆歡迎的。奉軍看過,大家成群密議,也有軍官議論的,奉軍正在咭咭咕咕,忽見張學良持著手槍大喝道:「爾等敢惑亂軍心麼?」眾軍正要分辯,聽得一聲響,當中軍官已被學良打死。原來學良因未得利,在伊父前告奮勇,願赴前敵指揮。即日來到軍中,於路拾著傳單一看,衝衝大怒,說吳佩孚惑我軍心。遂於晚間信步出營,正走此處,見大眾議論此事。學良大怒,用手槍將軍官打死,隨即又把這幾個兵士,推出營外,一齊槍決。
  且說直軍聽得奉軍營中出了此事,已知軍心不固,呆使遂授密計。次日,又與奉軍開戰,張學良、張景惠領生力軍向直軍進攻,直軍接戰數小時退去。次日又戰,直軍又敗。一連數日,皆是奉軍勝,直軍敗。有一位參謀向學良道:「我軍連勝,恐是誘敵,不可不防。」且說張學良見連日大勝,遂派人往大本營報捷,作霖見報,大加犒賞,就在軍糧城設宴慶功,一面鼓勵將士奮力進攻,一面集軍官會議戰事。正議間,忽聽四面槍聲大作,遂下總攻擊令出御,又不見有一兵一卒,令各營用千里鏡來照,果見遠遠樹林中,有敵軍發槍,奉軍便一齊前往攻擊,約有數十分鐘,又不見直軍動靜,奉軍大疑作怪。正在揣測,忽聽大炮轟轟,四面八方,皆是直軍,如潮水湧來,槍炮子彈如下雨相似,炸彈又從空落下,奉軍欲要抵戰,子彈又不足,無奈何,只得四散逃命。哪知直軍越戰越勇,不一時,奉軍死者屍如山積,血如流水。又兼馮玉祥、張福來兩軍隨吳副使分三路追擊,奉軍跑不及的,只得繳械投降。幸紅十會解救,吳使才算不追。此次奉軍一敗塗地,皆因張使倔強所致。
  直軍此次獲勝,亦因吳使用謀,又兼馮督等援助。張使見大勢已去,只得將原駐地點通同讓出。遂收兵出關回奉,養精蓄銳,待兵精糧足,再思報復。究竟奉能報直否,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1:51:23

第五十九回     奉直失睦張吳再決雌雄

  詩曰:
  野外無人問落花,綠蔭冉冉遍天涯。
  林鶯啼到無聲處,青草池塘獨聽蛙。

  卻說張作霖被吳佩孚用埋伏計殺得大敗虧輸,諒想站不住,歎曰:「不料曹錕不顧親戚之情,與吳聯絡,同我作對。今大勢已去,只得率領殘兵退回奉天,效越王之法,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再來討吳,豈不為妙。」於是令各將校,將所有敗兵收容,退出關外,加意訓練,以圖報復,這且不講。且說曹錕既勝了奉張,心中非常得意,諒來作事無有掣肘,況此次選舉,無不暢所欲為。看官,你道曹氏真有此能力,表面上不過擔一虛名,其實此次戰事,一切指揮操持,皆是吳佩孚設施,與他毫無一點效果。就是直系首領,人亦但知為曹氏,其實吳佩孚才是直系真正首領。閒話休提。
  且說吳佩孚自戰敗奉張,心想張作霖此次雖敗,諒來不能甘心,雖然退出關外,終久必來報復。況吾又不能久在京城,為人借口,說我干預國政,不如仍回洛陽,將士兵訓練,留為抵制奉軍,豈不是好。一面整旅凱歌而還洛陽,一面請徐大總統下令,懲辦梁士貽、葉恭綽、張孤等煽惑釀禍之罪。徐大總統見直系勢大,不好拂意,遂下一滑稽命令,將梁士貽等均著免本職,開褫奪勛章,查交法庭懲辦。又令東三省巡閱使奉天督軍兼省長張作霖著免本職,聽候查辦。其奉天督軍一職,著吳俊升署理;奉天省長一職,著袁金鎧署理;所有張作霖兼任各職,著即一律裁撤。那知此令頒後,吳佩孚見之,心中甚為抱歉。原來吳佩孚前因徐總統派王士珍、趙爾巽等數人為他兩下調解,吳佩孚決意與奉張開戰,遂不遵命令。此次雖畢退奉軍,總覺心下不安,又見瘡痍滿目,閭裡為墟,遂電徐總統自請處分。其內容謂此次戰爭,皆是張作霖、曹錕、吳佩孚三人所造之罪,乞應蔣吾主人同時罷免本兼各職。
  諸位,吳佩孚此電,俗語所謂口頭禪,其實他毫無一點真心,他今已勝奉軍,中樞紐要又在自己掌握,徐總統雖有免張作霖職之令,他又窺破是個滑稽命令,於此遂生出嫌隙來,一心想乘戰勝餘威,同馮、王諸人將徐總統推翻,力捧黎黃坡復職,主復民六國會之兩種計劃,大舉表面法統文章。所最注重者,則為將來軍需問題,遂引董聖人、高賢人分掌財政交通,凡關於財政上能活動的,皆援引自己心膂把持,不鬆一步。又以孫丹林為內府秘書,以為耳目。就此數事而論,他請免職,你看果是真的嗎?且說豫督趙倜前因中張作霖反問,改投奉派,後為吳佩孚探悉,又入直派,哪知已為佩孚所惡。及奉直接戰,其弟趙杰誤信葉玉虎之言,說佩孚中彈陣亡,迫兄倜拍電援奉,豎旗獨立,反對直系。前日佩孚檄調馮玉祥援直,戰勝後,遂留馮坐鎮洛、鄭,以防趙之反側。但趙與馮甲蘆稅款一事,兩下已有嫌隙,況吳又有去趙之心,趙亦明知不能相容,結果只得讓位,還不足蔽其辜,又下令通緝,遂任馮玉祥為豫督,劉鎮華遂坐升陝督。則直系勢力日增,地盤也擴大了。遂一意注重軍事,聞奉張志在訓練,意存報復,恐秋高馬肥,叩榆關內犯,故力主軍隊集中京漢路線,作為準備。
  且說張作霖自戰敗後,臥薪嚐膽,生聚訓練,而以勾踐自擬,意圖報復。心想欲要報復。非用離間惰兵之計不可,於是派吉林印花稅處處長李壯飛持函赴保定修好,曹亦令團符麟持函赴沈陽報聘。張非常優待,同時又令其子學良潛至天津,謁省長王孝伯,求其向吳疏通,勸吳勿要過逼,免得再起戰禍,並乞代懇曹使,令吳勿再相逼。王即密電保洛,謂奉張經此一敗,精華已損大半,若再相逼,難免致成困獸猶鬥之虞。吳亦即時答電,謂:「此是奉張懈我軍心之計,我當時本欲乘勝搗巢,曹使疑我有二心,力主適中而止。我當時志氣灰頹,遂離保返洛,對於曹使,所有舉動,格外反對。況中國大局,多半未定,又勸左右勿輕動,諸事總要見機,不可性急,否則政客頻來,難以對付。」並電曹使,謂:「奉張時各事已定,現正利用我內部有事之時,他先得手,此是進一步離間惰軍之計,願孝伯為我謹陳於曹帥之前,凡事注重,望勿輕易為人所愚。」
  王達曹,曹聞之,恍然大悟。遂以榆關防務,全權責成吳使,自己仍假意與奉張晉接。吳受此任後,乘張福來由岳州來、孫岳自滬來之時,遂電召各將校並諸代表等,開一聯席會議。對於榆關防範,如何辦法,倘奉不來最妙,如奉來攻,總要首尾相應,犄角相恃,不致為他所乘,就算具體了。
  且說張作霖本欲派人前來,聯絡保曹,間疏洛吳,不料又為洛吳窺破,致電曹使,曹使覺悟過來,即將榆關防務,專任洛吳。心想此計未成,還從根本上設施,遂將左右新舊兩派將校加意挑選,推其子少帥學良為領袖。自己就親赴綏中彰武、錦西一帶視察軍隊。每視一軍,即作簡便演說,云:「我起初目的,本為力謀統一,以望同胞等享自由幸福,而直派曹銳,一則迎我入關,二則逼我退兵,三則我退之時,又加以襲擊,使我失信於三省諸父老子弟,此則諸位所共聞見也。況當時本徐總統在位,自己欲得保全地位,先誘我入關,繼而又令直軍將我邀擊,哪知結果倒未保得地位,終為直系推翻。及至今日,黎總統乃是我們公認的,今又欲將黎氏推翻,自己立為總統,你們想豈不全體掃淨嗎?則我將欲與之周旋,就是戰,剩至我一人,亦所不惜。我現在不得不為之準備,一為我們表示人格,並掃除誤會,也使國人知他們邀我奉軍,為爭總統而設,縱然失敗,教國民知道我非為地位的,實則為謀統一,則最後之五分鐘,到底看屬哪個。」
  於是遂整理軍隊,凡屬不能戰的,及不守紀律的,全行淘汰。遷調軍官,著其子學良提議。學良遂親主其事,大家洗刷。
  一意注重軍事教育,並勸其父收買人心。所有前次在京漢路線及榆關陣亡的,旅長恤金五萬元,團長三萬元,營長萬元,連長五千,兵士五百元。此項撫恤,真算破例。此皆少帥學良謀划。又鼓勵關東三省人民興辦民團,補助軍隊之不足者。其三省人民所有之槍械,皆日本明治三十年式,甚合軍用。所缺乏者,不過步軍事識耳。又求軍事訓練人材,實行設施。仿日本軍民一體政策,無事時,滿地是民;有事時,滿地是兵。張少帥之此種計劃,很為乃父贊成。
  張因初次戰後,費約一二千萬元,遂百般羅括,於是扣留車輛,要求京奉路南北段管理權,又截留鹽稅。致起日政府抗議,由小幡公使與各公司接洽,向中央政府嚴重交涉。總統府顧問辛博森遂謁張,問其扣留路款及車輛,張謂是沿吳佩孚京漢前例。經辛氏再三勸導,張不得已,將車輛放還,其鹽稅尚在交涉中。張既受中央免職令,究竟心中有點芥蒂,意欲發起聯省自治,又恐惹起國際交涉。遂想一保安名義出來,則個人地位可以穩固,即設成一個接洽機關,以便號召。定於八月二十四號,為東三省保安聯合會開幕之期,於是日下午,在奉天省議會開成立大會。臨時由張作霖主席,演講開會宗旨,為立三省根本法則為目的,並附規約二十條,其為規約者,為將來復任時留餘地也。張既被舉為保安總司令,較之昔日聲威,不減分毫。又有楊宇霆為其參謀,運籌帷幄。楊為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甚有謀略。少帥學良改革軍事之時,作霖囑其與子共商進行。所有東三省一切軍事設施,由學良負責,宇霆從中指導。
  楊又薦引人才,皆擢顯職。楊見張信任,格外奮勵,遂提拔人才,規定三種資格:以留日學生陸軍畢業者為上等,其次如軍官卒業,或為諮議,或差遣,則為起碼格也。張得楊籌劃,凡關於軍事政治一概不問,如訓練軍備整頓財政,以待時機,一雪此恥。苟有隙可乘,終不能讓他一步,是要為奉天贖回面子。
  至直系方面,令保曹與吾聯絡,予再為利用之,諒不難治吳也。
  又發起三角同盟,以厚自己勢力,如粵孫、浙盧皆與直派反對的,不妨引為同盟,以反直為目的。及至江浙戰事發生,張以同盟關係,遂亦起而響應。誰知此時黎總統已被直系逼走,無法,只得歡迎保曹接任。不料曹接任未久,忽有江浙戰事發生,曹接總統時,吳甚不樂,以為時機未至,上台容易,下台倒反難以為情。及江浙事起,曹見亂事擴大,必統籌良策,不足應付。即於秋節日,分電洛吳、津王來京籌商。哪知洛吳並未到府,僅復一電,惟副使王承斌於十四日下午應召來京。謁曹後,即在府與諸要人開一秘密會議。至晚八時,仍乘車回津。至十六日,吳始由洛起節,抵京後謁曹。曹、吳會後,即談正事。
  曹曰:「餘老矣,無能為也,請子玉、孝伯兩人攝行大元帥、副乖帥職權,統籌對付,全權辦理。」吳、王兩人謙讓再三,始應允。又聞曹曰:「東北事關係甚大,須專心對付,不能再顧東南。現江浙戰事已有轉機,可由撫萬一人辦理。」吳亦認可。旋出府,赴四照堂辦公,閱看各處電報,凡有來賓,著參謀長接見。及閱到蘇齊請援之電,吳遂復一電云:東北軍事亦急,請齊直接電商皖閩贑各省,抽調軍隊,全權籌劃。此間應付東北,實不能兼顧。但吳此次來京,完全是為東北,其最要問題,是支配軍隊與措籌軍餉兩項,迨軍隊支配好了,遂一致對奉。至籌餉問題,諒政府不能獨籌。其在洛陽時,已電各省,請代協籌,以外又有數省代籌,一面再催中央力籌。吳計算,此次非預備兩千萬元不敷支配,亦不能有把握。此次戰事,倘能戰勝,則直系之幸,不勝則大家犧牲,大有孤注一擲之勢。
  不三四日,即出京,其大本營非灤州即在唐山,現尚未定。據某機關調查,奉軍現在約有十八萬人,直軍之數隻有七與五之比。奉軍槍械又堅利,直軍是雜湊,觀此兩樣,識者早知五勝負之有在矣。
  十七日,吳又謁曹,陳說對奉作戰態度,已有把握,請將討伐令頒發。哪知吳未至京,曹已將討伐令擬好,及吳來京,遂與馮玉祥、王承斌、王懷慶等正式交換意見。至夜間,府中又有秘密之討論,至三時餘方交印鑄局。至早晨六時,才將公佈命令發出。本日下午六時,公府懷仁堂召集聯席會議,列席者吳、馮、顏及三王等,會議一切軍事。正論間,忽熱河都統朱振標、朝陽鎮守使龔漢治等來電報告,說奉軍節節前進。張作霖支日通電,破壞大局,請中央大加撻伐。列席各要人相繼發言,皆謂國家維持紀綱起見,應即明令討伐,當將國務院秘書廳所擬之稿,略加修飾,交印鑄局發表,並飭印鑄局火速鑄就討逆軍關防。
  至十八日,始申印鑄局正式發表。總司令辦公處設於四照堂,或設大本營中,總司令部內分九處,皆是參謀副官等名目,副司令部則不另設,吳此時心滿意足,說道:十一年間,直奉決裂,直軍不及奉軍之半,尚能取勝,今直軍一呼數十萬,又有大總統明令討伐,何患不勝。且說蘇督齊燮元接吳電後,遂約皖、贑、鄂四省出兵攻浙,原訂戰略,約於一月內可的士浙盧掃除,收回上海,在自己掌中,所以自己任為前敵總司令,出兵進駐崑山。浙盧見蘇齊出兵,不敢懈怠,即下動員令,親往上海,與何護軍使會師,出兵兵抵敵雙方在宜興、瀏河、黃渡、嘉定、青浦一帶,鏖戰四十餘日,不分勝負。浙盧見蘇齊用全力前來攻擊,不得不向奉張求援。誰知作霖正籌對洛吳計劃,忽接到東南戰事報告,又不忍輕易開釁,仍然坐鎮東三省,派偵探進關,偵探曹、吳舉動如何。哪知吳佩孚欲達到武力統一目的,靜候東南戰事開始,再定進止,忽見東南開戰,他即調重兵開往關外佈防,暗中下動員令,專等東南戰事弗束後,他即率兵攻打奉天,以便實行武力統一計劃。偵探得此信息,逕回奉天報告。
  誰知張作霖接到關內密電,皆言吳使計劃,先平東南,後掃東北。閱電後,仍然按兵不動。後偵探回來,所言皆是一樣。
  作霖聞知,甚為驚惶。遂低頭沉吟,心想子玉欲謀統一,實行武力計劃,我向來力主和平,今日被他逼近出兵,但是我兵雖然單薄,尚堪一戰。若守,他率兵來攻,豈不是被他看輕嗎?
  我想不如用個先發制人。主意已定,遂發電召集三省軍官,到署會議。先將吳氏武力計劃宣告,然後發表意見出兵。眾官長聽得霖如此說話,遂說道:「吳氏今行武力計劃,大帥何不就調全軍,與他共決雌雄。前日在關內損失,此仇尚未得報,咱等正要尋他。他今無端開釁,妄起禍端,請大帥趕快傳令,調集三省士兵,即日進兵,與吳佩孚決一死戰。此番若不得勝,誓不回兵。」張作霖見各官長個個奮勇,一致主戰,均以報復為念,諒此次進關,可操必勝之券,遂歡慰不已。隨即函電紛馳,限定二十四小時齊集奉天省城署內。於是三省官長接到雨帥急電,果然於二十四小時內,齊集省城。張大帥見此情形,格外歡喜,遂將三省之兵,編成六軍,分道出發,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作者: 小黑明融    時間: 2015-6-9 11:52:17

第六十回     吳佩孚失機退駐雞公山

  詩曰:
  平生志氣與天高,莫把文章結富豪。
  膽大鋸龍頭上角,心雄拔虎嘴邊毛。

  卻說張作霖將三省之兵,編成六軍。第一軍軍長姜登選,第二軍軍長李景林,第三軍軍長張學良,第四軍軍長張作相,第五軍軍長吳興權,第六軍軍長許蘭洲。編製完全,即發命令。
  一、三兩軍由北大營乘火車出發,直達萬家屯前線,以第四軍張作相作援軍。又令第五軍吳興權出發開魯,吳即率部前往,不敢延遲。因第二軍李景林素通戰術,令他作先鋒,攻打北票。
  總共六軍,一齊奉令出發,號稱三十萬,浩浩蕩蕩,各奔地點開拔。沿途遇到敵軍,即時開火相攻,暫且不表。
  且說第一軍姜登選、第三軍張學良、第四軍張作相,各率所部奔萬家屯進發,沿途有尖兵在前搜索,遇有敵軍,即來報告,三軍長即下火車掃除。不日,火車已抵萬家屯前線。三軍長正開車前進,忽尖兵前來報告,說前面已到萬家屯,敵軍步哨已達此地,我軍不能再進,請令定奪,三軍長聞報,張作相道:「此地名叫周家屯,屯上居民頗眾,不如將司令部即設於此,今晚休息一夜,明日五鼓進兵,舉行攻擊,使敵軍猝不及備,可以一鼓而獲大勝。」姜、張二人稱是。說罷,各傳命令,一齊下車,往周家屯尋找民房,設下司令部,埋鍋造飯,各人飽餐一頓,然後進帳休息。張作相即派偵探前去,窺探敵軍將領是何人,速來報告。偵探去後,未一刻即來報道:敵軍將領是彭壽莘,步兵甚整,大炮甚多,又有一旅騎兵埋伏在樹林之內。兵力約有兩旅,請軍長設法平敵。作相點頭,命偵探:「再去窺探,本軍長自有設施。」作相暗道:「彭氏是個勁敵,上年間他在前線指揮,甚為合法,今日又在此地防守,此人鬼計多端,不可不慎,諒他今夜必來攻咱無備,倒要小心才好。」主意已定。遂與姜、張二人商議,說道:「此人戰術頗佳,我軍初到,地勢不熟,又因在路受些風霜,各軍皆有疲困,如其不預為防備,恐直軍今夜前來偷營,豈不受他所欺。」學良道:「上年在馬廠,咱們中他誘敵之計,今又與他相遇,非小心不能保全。既然如此,如們先派步兵一隊前往東面埋伏,再派機關槍一連往西佈置防線,槍口均朝南待戰。若果他來劫營。咱兵四麵包抄,可以獲勝。」學良佈置已畢,作相自己也去整頓,靜候直軍到來。
  且說彭壽莘聞尖兵報奉軍到來,說奉軍戰線內毫無埋伏,指揮官是張作相與張學良,還有個姜登選,目兵四散逍遙。彭司令聞尖兵所說,低頭暗思,說道:「張作相、張學良二人本是悍勇善戰之將,上年在關內,受張景惠、鄒芬二人通情致敗,若非學良、作相兩人十分沉著,必致全軍覆滅。後來奉軍退守榆關,又得他二人親冒矢石,勇猛衝殺,所以奉軍反敗為勝,這兩人非尋常之將可比。據尖兵所說,奉軍毫無準備,內部紛亂,大可乘他初到之時,攻其無備。但怕他用誘敵之計,咱今先率小部分前往試探,看奉軍什麼動靜,再作道理。」主意已定,急調步兵一營,帶機關槍兩架,重炮兩尊,悄悄出了營門,直奔奉軍前哨,實行襲擊。彭司令率兵到了前線,一齊散開,開炮轟擊。直軍以為奉軍無備,誰知張作相同學良二人令左右翼用迫擊炮衝鋒過來,只見那開花彈如雨點相似飛來,直軍前線傷亡頗多,屍如山迭。總司令見有準備,又見直軍紛紛退奔,陣腳已動,只氣得暴跳如雷,連叫反攻。直軍此時只顧逃命,哪裡還聽他命令。彭司令無法,只得退回。復調來大兵一團,加入前線,子彈充足,紛紛向奉軍飛去。又用小鋼炮、機關槍亂擊,勢甚兇惡。張作相在前線指揮,正逼令直軍繳械,忽見直軍一支生力軍衝殺過來,奉軍抵死保守戰線,急傳令向兩翼報告,令眾兵前進,取勢包圍,自可獲勝。左張、右姜兩司令聞報,急令實業界士分三路實行猛撲,子彈直向直軍射來。直軍戰線內死屍堆積,不能再去,紛紛倒退彭司令無奈,只得隨潰兵東奔,逃回大本營。檢查兵士,死傷大半。次日,奉軍司令張作相又進兵攻奪萬家屯直軍戰線。直軍被昨夜一陣,已失戰鬥力,不能抵抗,一見奉軍來,即行退走,沿途拋棄槍械軍用品不計其數。彭司令見此,無可如何,只得退入山海關,謹慎保守。
  張作相遂奪了萬家屯,真可謂兵不血刃。即傳令佈置防線,又命飛馬傳令向後方,催張、姜兩軍開拔萬家屯住紮。忽偵探前來報告,說舊俄營直軍兵力甚奪取,佈置嚴密,防線內埋伏甚多,遍地皆設地雷電網,特來報知,請令定奪。作相叫再探。
  探子去後,作相道:「彭壽莘逃入山海關,與守將董政國商議,將舊俄營各軍調出作戰,即令董政國實行反攻,阻咱軍不能前進。諸軍長有何妙計?」各軍長聞作相之言,個個無語。姜司令道:「如直軍舊俄營難攻,不如用重炮轟擊,若能將城門攻破,我軍一擁而入。倘若搭雲梯爬城,恐他防守甚嚴。」作相道:「吾自有法。」次日,張作相即率奉軍來攻舊俄營。直軍司令董政國見奉軍來攻,又甚悍勇,所向如破竹一樣,說道:「前日兵已失戰鬥力,不如全體調回,再從山海關調來生力軍,加入前線防守,或者可以獲勝。」即向各長官道:「萬家屯第一道防線已失,今當竭力保守舊俄營第二道防線,看奉軍來勢甚銳,吾軍與其受逼,不如向前反攻,尚可不受他制。」各長官道:「司令所見甚是。」董司令又道:「如其反攻,他戰線埋伏也多,必先設伏破他埋伏,才可進取,不然必中他埋伏。前日吳司令送來馬猴、狗熊頗多,不如去取來,叫到戰線內挖他埋伏。」
  那管猴的說:「司令有命,部下即刻就行。」董司令又派敢死隊一排,跟著猴能為掩護隊,領令前往。管猴熊的將猴熊帶來交過,眾目兵率領猴熊逕赴前敵,解去繩索,只見他向猴熊唧唧咕咕,那猴熊點頭示意,原來是叫將敵軍地雷電網挖出,帶轉回營。只見那猴熊穿蹤跳躍,向前而去。列位,真正奇怪,這猴熊一到戰線,與人一樣動作,一路走著,用鼻子向地下四處聞嗅,一直到戰線內,將地雷挖出,轉身就跑,按下不表。
  且說奉軍張作相連戰了幾個勝仗,心中不勝歡喜,心想這舊俄營仍被直軍占著,心中又生憂悶起來。所以在戰線內設伏,哪知直軍用猴熊前來挖掘,不料又被奉軍看見,口中說道:「直軍太也奸猾,竟用猴熊前來作戰,如不將它打死,一時刻被它挖盡。」遂將槍端平,對準猴兒,「轟」的一聲,這槍彈從猴兒身邊穿過,猴兒竟跳躍起來,直向奉軍戰線內橫衝。奉軍一聽槍聲,一齊轟擊,眾猴熊一時逃得乾淨。直軍敢死隊趕來掩護,怎奈奉軍勢湧,不能支持,只得向後而退。直軍董司令急忙出隊迎戰,亦奮勇向前猛攻,無奈奉軍迫擊炮厲害,也只好向後急退。董司令下令道:「如有向後退者,定按軍法。」直軍聞聽,險些激成軍變。有程度高的兵士道:「司令未見戰線內死的兄弟嗎?如再相逼,恐生別故。」董司令也怕激成兵變,說道:「非是本司令不惜生命,奈上命如此。既各弟兄不願戰,何能強迫,暫且退下休息再論罷。」於是直軍遂退入關中。舊俄營二道戰線完全被奉軍佔領。奉軍就在舊俄營休息,大賞三軍。連電報捷,一面再商論進取之策。直軍董司令見連失兩道戰線,遂與彭壽莘、張福來、馮玉榮等,並各將領相會,並報告連敗情形,言奉軍悍勇,戰術甚好,與前年在關內情形迥不相同了。張福來道:「諸君休長他人志氣,吳巡閱使命咱來關中佈置防線,臨行時,命咱傳諭戰線內各將校,務要小心堅守,聯絡堅固,以便傳達靈通,切勿攻擊。他另派艦隊開往秦皇島,攻取奉軍側面,約三日內,艦隊可以獲勝,奉軍斷了聯絡,不戰自亂。又調長江各省大隊,前來援助,兵力現在很厚,約在二十多萬,奉軍縱然悍勇,只要一月內,管保他完全撲滅。」
  各將領聽張福來說詞,個個皆陡長精神。福來又道:「張作相、李景林等雖悍勇善戰,倒不足懼。怎奈我軍一見奉軍,皆即散膽。只要咱們將關下戰線防守嚴密,就算盡職了。」令軍士將關下挖了三道壕溝,埋上地雷電網,上面蓋上鋼板,以便掩護壕內目兵。如奉軍來攻,必中埋伏。奉軍雖猛勇,其能奈我何!諸君放心勿慮。」
  不說直軍籌備,且說奉軍司令張作相既得了二道戰線,遂率兵奔山海關而來。到關前駐紮,傳令各佈防線,暫且休息,俟後隊到來,再議進攻。正在佈置,忽聽偵探報道:第二軍李軍長大獲全勝,現已領兵到關前駐紮。作相聞報,正要去會李軍長,忽聞營內兵士大噪起來,不知何故。第三軍軍長張學良隨派傳令去查,不一時,傳令兵帶進幾位下級官長。學良道:「你隊下為何大噪,從實說來。」有下級官敬禮道:「各目兵聞聽李軍長大勝,連得多少城池,各目兵即欲前來攻擊,與第二軍爭功,部下止不住。請軍長趕緊下令攻擊。不然,各兵要自由行動,與直軍開戰。如軍長不下令,部下不能負責。」學良聞聽,隨傳令站隊,即下總攻擊令,說道:「眾弟兄聽真,有功者賞,退後者本軍長即以手槍轟之。今日是有進無退,如將敵兵攻退,回營自有重賞。」各目兵齊道:「情願力戰。」學良大喜,遂下總攻擊令,他自己在後督師。各兵到了戰線,一齊散開,各舉槍向直軍轟擊。於是迫擊炮、過山炮、小鋼炮均上上開花彈,一總的向直軍轟來;子彈猛烈異常,如雨點相似。
  直軍司令彭壽莘、張福來、董政國、馮玉榮皆親自前來指揮,拚命抗抵,數時未分勝負。張學良想道:「如此戰法,徒耗子彈,不如猛撲,搶他戰壕。」即傳令各兵皆上刺刀,向前衝鋒,一聲令下,奉軍個個奮勇,直往前衝。誰知直軍也是如此施為,不一時,遍地屍身存積,連插腳地皆無,只聽手槍炸彈,聲如爆竹一樣,血跡亂飛,慘不忍見。張學良只得令軍士退回防禦線,仍用槍炮與直軍鏖戰。後又心想一法,不如用牛羊挖他埋伏,再用流彈對準直軍掩護鋼板打去;又調來一隊敢死隊,命他向前衝鋒,各帶炸彈,向直軍壕內拋去,使他不能存身,能得戰壕;再架大炮攻城,可以獲勝。各兵聞聽,皆有難色。張學良見此情形,知各兵膽怯,自己遂脫去外服,身穿絨衫,左手執鬼頭大刀,右手提了炸彈,親自奮勇上前,大聲道:「本軍長身先士卒,你等還不隨我來殺敵嗎?」各兵見軍長上前,誰敢退後。各兵齊聲道:「司令已經向前,咱們快些蜂擁向前殺敵罷。」一眾奉軍,不顧性命,直奔戰壕,亂拋流彈。直軍在壕內哪能存身,知道難守,只得出壕逃奔。張福來見此大怒,用手槍將敗兵擊斃,無奈兵敗如山倒,只得退進長城,將城門關閉。奉軍遂得戰壕,即將埋伏破去。一面犒賞士兵,撫恤死亡,一面傳令攻城。誰知奉軍在關前,一片皆是平地,又無掩護;直軍在城上,憑高視下,彈發如雨。奉軍恐懼,皆要退卻。
  學良道:「今日是我們生死關頭,如要退後,定用手槍轟死。眾弟兄竭力抵抗,攻破城池,自有生機。」奉軍個個復行向前,連傳三次命令,皆未攻破。此一陣奉軍死傷太多,學良心中甚慘。只得硬著頭皮向前,令兵士架起重炮,對準城樓上面開去,只聽咕咚一聲,將城樓打坍,再復一炮,又將城門打破,城上死屍直落。學良見城打開,令敢死隊上前搶城。敢死隊聞令,蜂擁向前,搶入城內。奉軍後面全部跟入。直軍紛紛退走,張福來止遏不住,只得隨眾退走,長城遂失。奉軍得了長城,隨即佈防,並傳令催後軍速入,如遲,恐直軍大隊到來,不獨前日之功盡棄,大家皆要犧牲。於是調第一軍姜登選速彩赴援,按下不提。
  且說直軍張、董、彭三司令沿途收拾殘兵,直向九門口退御。此一陣直軍傷有一旅,奉軍較直軍加倍,所以學良急調後軍前進。直軍退至九門口,在九門口佈置防線,即令尖兵向後方總司令部告急請援。吳司令接到告急電,唬得真魂出竅,說道:「長城何等堅固,況且又有重兵防守,如何能失?」想道:「是了。奉軍注重正面,用全力大炮攻破。今我兵已退九門,我若再從正面去,徒增傷亡,不如用艦隊赴秦皇島,捨舟登岸,攻他側面,襲奉天城,倘能得手,奉軍必撤山海關大隊回救,此所謂攻魏救趙之法。」主意巳定,遂電知九門口,切宜堅守,切勿出攻。如奉軍來攻,只宜抵禦,等我有令來,再行反攻。
  吳司令遂傳令率第三師往秦皇島進攻。哪知張作霖早已料知此路是攻奉天省要道,特命奉省艦隊,全駐於此,以資防守。吳司令水陸並進,皆無有效。且說張學良將長城防線佈置停當,遂傳令進兵攻九門口。張作相仍為前敵總指揮,率隊前往,一到九門,將地勢看明,即用大炮轟擊。直,軍彭司令忙率隊竭力抵禦,兩方皆傷亡甚重,終不肯退,連攻三次,皆未攻入。
  學良心中焦急,說道:「九門口是天生的險阻,其中只能用一人一騎,能有何法可破?」一看旁邊有一土阜,不甚高大,比九門口次多,不如先奪土阜,再攻九門。計議已畢,遂進兵往攻。不料直軍已知奉軍必先奪土阜,遂將口內架上機關槍,不住施放。衝上土阜,奉軍亦用大炮向口內轟擊,口內直軍被炮轟稍有退避。張作相看見,說道:「只要你能退避,我就好設法衝進。」遂全神窺探,兩下皆在口門亂放,直軍不能出來,奉軍也不能衝入。約一時久,忽聽直軍大噪起來,紛紛倒退。
  張作相見直軍退走,知有內變,遂領隊衝入,向前直追。列位,直軍何以倒退,原來直軍誤聽,說後方被奉軍繞道攻來,截吾去路,若不早退,恐全軍覆沒。張作相遂奪了九門口,心中大喜,一面犒賞前敵,一面報捷。
  正在犒賞,忽見馮玉祥副官到來,說馮帥已撤兵回京戡亂。
  學良心中不實在,以為是直軍誘敵,遂派偵探前去查探。不一時,回來說,前面果無馮帥兵隊,學良遂電告其父。作霖接電大喜,隨復電說:「既是馮使來說,各軍長原守皆有防線,叫我軍不可前進,我兵可勿進取,暫且休息,切不可疏忽,以待後命。」且說馮玉祥率領部下回京戡亂,將隊伍駐紮京奉鐵路。
  自率二萬人回京,分駐各門,即入府謁曹總統,請下令命吳佩孚退兵,免傷生靈。曹總統不但不允,反電吳佩孚,叫他回來討馮。吳接電,始知馮玉祥回京,遂將前線事托張福來、董政國、彭壽莘三人辦理,自率部下回京,與馮玉祥宣戰。且說馮見總統不允,知道吳佩孚必回,即命胡景翼帶兵赴天津堵截佩孚。佩孚回到天津,就在火車上設了司令部,令兵士沿津浦路佈置防線,與馮玉祥、胡景翼、孫岳開戰。馮玉祥見吳佩孚在津浦路佈防,即命孫、胡二人亦即佈防,會師抗吳。吳即傳令攻馮,怎奈久敗之後,又兼寡不敵眾,只得率殘兵逃上戰艦,往青島而去,由青島轉奔長江,按下不表。
  且說張、董、彭三人受吳使所托,只得會議保守原防,怎奈九門口已失,奉軍又悍勇異常,三人無奈,遂率領殘部逃上兵艦。哪知奉軍隨後追來,各兵爭命奪艦,秩序大亂,奈艦只有三隻,不能容納多人,看看要沉。董司令道:「不能再顧岸上人了。」忙起碇開船。碇手見兵湧上,諒難開船,遂用大刀將眾兵砍下,沉江死者甚多。遂開船赴長江而來。在岸敗兵顧命,只得繳械投降。學良傳令收容,暫且不說。
  且說吳佩孚率領三艦敗入長江。此時江浙戰事已經告終,浙被孫傳芳所取,蘇督已經回寧。及佩孚到寧,遂派代表上岸,與蘇督商議,請他派兵援助。哪知他此時已受段執政命令。原來馮玉祥因曹總統不允所請,反令佩孚回京討他。及佩孚兵敗,乘勢將他推翻,軟禁府內。遂會議往天津歡迎段棋瑞進京為臨時總統,又議將總統名目取消,改為執政。段遂於北京就臨時執政。及佩孚敗潰後,蘇督齊燮元已受執政命令,電齊云:「能不助吳,蘇督位置不動。」迨吳佩孚到寧,心想齊亦是直系,諒可以出兵相助。既至,令代表往會,齊卻婉言拒絕。吳心中知道齊受人愚了,遂離寧逕往湖北,心中想道:「齊已變心,不知鄂蕭何如,不如派人察看,再作道理。」主意已定,即派劉副官乘車往湖北而去。劉到湖北,表明吳使欲在湖北組織護憲軍政府,請鄂督援助,特命部下前來示意,先行通融請示。
  鄂督聞言,即答道:「本督與吳使關係甚深,莫說護憲軍政府,保全直系原有勢力,無論吳使何事,只要我能做到,無不相助,請貴代表速電吳使到來,再行面商。」劉副官聞聽大喜,即發電請吳使速來。吳接電即至湖北,捨舟登岸,來至督署。鄂督非常歡迎,慇懃備至,設筵相待。酒罷,蕭督將吳使引入密室,所有左右一齊屏退,關防甚密,外人不知。次日,蕭督發表,說吳使要在湖北組織護憲軍政府,傳令各官員,照策進行。不料湖北各公團紛紛具請願書,請吳使離鄂,免得湖北又起兵端。吳使接閱請願書,表面允許容納,不日離鄂,暗中仍與鄂督出兵討馮。各公團見吳電文,即召集,各路聯合會,一致表示反對,舉代表數十人,齊到督署請願,請吳使早日離鄂,以息戰禍。吳使心中一想,此事又不能成。次日,即發長電宣佈護憲政府大綱,皆用各省督軍省長名義。哪知這電文一發,各省皆不承認,群發電反對。吳使無法,只得歎口氣,將帶來殘部,交鄂督改編。自己退向鄭州,與張福來、彭壽莘、董政國商議,調集軍隊沿鐵路佈防,與胡景翼作戰。誰知各官長月兵皆無戰心,又無糧餉,河南人民個個反對,紛紛派代表赴天津請願。
  此時馮、張兩人已成一體,商議一致對吳。遂入府見段,說吳佩孚在河南組織護憲政府,勢甚洶捅,不如率兵南下,將他掃除,順便逼齊下野,收復長江。段道:「雨帥切不可再動干戈,咱已令各省當道,勿要助吳,再電督辦胡景翼會同孫岳,早為佈防,用實力將他掃除,直搗洛陽。請你在京多住幾天,再為商量。」
  且說胡景翼接到段執政電,會同孫岳,實行赴洛陽攻擊吳使。吳使兵無鬥心,沒奈何,只得通電退兵,逕往雞公山安紮。
  從此逍遙世外,不問國家政事。每日兀坐觀書,遇貪杯時,且樂他一杯。馮玉祥亦因反戈,為施行和平改革之法,遂向段氏辭職,竟往天台而去。惟蘇督齊燮元見外面空氣不佳,遂向蘇省各公團疏通。哪知各公團說這次蘇省戰禍,實由齊開,戰地百姓損失又多,死亡又重,均要他賠償。齊見如此行為,諒難自保,遂用搪塞法,先向政府辭去兼職,又發通電宣告下野。
  段執政見齊通電下野,甚為贊成,隨電召齊北上,另有倚重。
  一面電催韓省長接督篆辦公,並委盧永祥為宣撫使,急速南下。
  盧即向張雨帥借奉軍以厚勢力。張雨帥即撥張宗昌部第二軍助盧南下。誰知齊燮元聞盧使帶領奉軍南來,不由得表明反對意見,隨即調兵抵禦。哪知各地防軍皆不復調。齊見大勢已去,諒不可為,遂請韓省長到署,交代印信,自己乘了日本郵船,逕往上海租界居住。韓省長雖將印信收下,並不就職,隨電告段執政,請別簡賢能,表明自己不願就職。段復電慰留。韓無奈,只得令署中各員照常辦事,又電盧使請他早來,勿要帶多兵,恐致生疑。南京城各公團亦致電盧使,請他早來。盧心料無反對,甚為大悅。遂將奉軍留駐徐州,自己即乘輕車南來。
  且說齊到上海,急忙運動,收買前日舊部保守炮台,命第十九師開往鎮江防守,命第六師攻打南京大炮台。一面派代表聯絡浙督孫傳芳,組織聯軍司令職銜。哪知盧使早得密電,遂急調奉軍過江,委張宗昌為總司令,帶領奉軍開赴前線,與齊軍對敵。一面電告張雨帥,請撥援兵相助。張接電,知道盧使兵單,又撥第一軍南下助戰,以厚兵力。盧使見張宗昌軍已發出,即調本部第十師向宜興、長興開拔,以防浙軍進攻,好為抵禦。調撥已畢,哪知前線早已接觸,奉軍非常猛勇,戰術又高,加之追擊炮又厲害,齊軍指揮官又五軍事,各兵又無戰心,一對面即行潰敗,竟向各村搶劫,奸盜邪淫,無所不為。不到數日,齊軍全部潰敗,一直追到上海。張軍長就在閘北火車站設下司令部。幸上海總商會推出代表與張軍長商議,收容潰兵,以免地方糜爛。南京盧使與韓省長特電令第十九師宮邦鐸出任收容潰兵事宜,上海各公團甚為感激。雖然齊兵覆滅,惟浙江與齊同體,浙兵在上海頗多,皆是佈置嚴密,靜以候戰。幸陸軍總長吳光新來申解和,向雙方疏通意見,以後百里內兩不駐兵,各派代表簽了和約,將上海改為商埠,兩方各遵和約,將兵撤退。

  愚下敘述至此,暫且告一段落。欲知後事,有志者再續下篇。這正是:

  洪荒宇宙辟天地,茫茫九派亙中華;長江滾滾東流去,炎黃子孫綿遠長。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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