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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溝正史]惡魔吹著笛子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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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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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11 11:15:18
標題:
[橫溝正史]惡魔吹著笛子來(全文完)
橫溝正史 -【
惡魔吹著笛子來
】
【
內容簡介
】:
一首不祥的樂曲《惡魔前來吹笛》襲擊了椿家,帶來了六樁陰森、詭異的死亡。這是被當成震驚社會大眾的天堂銀事件嫌疑犯的椿前子爵的報復嗎?名偵探金田一耕助究竟有沒有可能阻止這場腥風血雨的殺戮?從昔日華族的沒落與頹廢產生的怨恨導致了一連串的悲劇。被稱為「名作中的名作」,橫溝正史的代表作!
【
作者簡介
】:
日本推理文壇的泰斗,一生致力於推廣推理文學。西元一九零二年出生於神戶市。一九二七年就任《新青年》主編,之後陸續轉任《文藝俱樂部》、《探偵小說》主編。一九四六年春末,《本陣殺人事件》與《蝴蝶殺人事件》這兩部純粹解謎推理小說開始在雜誌上連載,大大影響了當時日本本土推理小說的創作水準與風格,開創本格推理小說書寫的潮流。一九四八年,《本陣殺人事件》獲得第一屆日本偵探作家俱樂部獎。其代表作有《蝴蝶殺人事件》,《本陣殺人事件》、《獄門島》、《惡魔吹著笛子來》、《惡魔的手毬歌》等,暢銷數十年不墜。橫溝作品中改編為電影、電視劇的不計其數,名偵探金田一耕助的形象深植人心。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因結腸癌病逝。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15:38
第1章、惡魔吹著笛子來
坦白地說,當我打算要開始寫這個恐怖故事的時候,我的內心一直感到很不安。
因為這實在是一件慘絕人寰、充滿詛咒與怨恨的兇殺案。所以我很不願意把這個恐怖事件公諸於世,相信讀者們讀過之後,也會覺得心裏很不舒服。
作為作者的我,也無法預測自己將會以怎樣的方式來敍述這個故事;我想,讀者們合上這本書的那一剎那,說不定會有一種仿佛從漆黑的萬丈深淵中掙脫出來的感覺!而且,我覺得金田一耕助也有同樣的顧慮,因為他一直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把相關的資料提供給我。
這個案件的性質和我這兩三年來所寫的有關金田一耕助的其他冒險經歷差不多;至幹時間的先後,大概介於(黑貓酒店事件)和(夜行)之間。
這件事之所以到現在仍讓我感到害怕,是因為整個事件給人一種無可挽救的絕望感,並且充滿了憎惡、怨恨的人際關係。
不過,由於出版社再三催稿,再加上得到金田一耕助的同意,因此,我終於決定寫這個故事。
現在,我的書桌上擺滿了金田一耕助提供給我的各種資料,其中最令我感興趣的是一張照片和一張唱片。
這張照片大概和明信片差不多大小,是一位中年紳士的半身像。
拍這張照片時,這位紳士正好四十二歲(這個故事中所出現的年齡,全都是以虛歲計算),處於男人的厄運之年。也許是心理作用吧!我總覺得這個人的臉上寫著絕望與無助。
他的額頭略寬,皮膚不算黑,頭髮整齊地向左邊分,鼻子高挺,眉頭深鎖,眼珠的顏色深沉,似乎隱藏著無數心事,不過,整體給人的感覺倒還滿舒服的。
此外,他的嘴巴略小,嘴唇較薄,但卻不會讓人覺得尖酸刻薄,反而有一種女性的溫柔感。不過,從寬闊的下巴看來,卻像是一旦有什麼事發生,他的體內就會爆發出堅強的意志力。
雖然他穿的西裝相當樸素,但是,垂在胸前的領帶倒是滿有藝術氣質的。
總而言之,這張照片裏的人很有貴族氣質,是一位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他就是這個恐怖事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人物——椿英輔子爵。而他在拍了這張照片的半年後,就離奇地失蹤了。
至於那張唱片,則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G唱片公司發行的十寸大小的長笛獨奏唱片,曲名是——(惡魔吹著笛子來)。
作曲者與長笛吹奏者都是椿英輔,這張唱片是他在失蹤前一個月才錄製好的。
不知為什麼,在下筆之前,我突然有種想聽聽的衝動,於是把唱片放入唱機裏播放。
不聽還好,一聽之下,我立刻感到一股強烈的寒意從脊背涼颶颶地竄了上來。
這絕對不是心理作用,而是在長笛的旋律中,有一種像是音階走調、旋律雜亂的詭異感覺。
此外,整首曲子充滿了仇視與憎恨之氣,一個個音符,都仿佛要幻化出一個瘋狂的、恐怖的惡魔實體。
雖然我對音樂完全外行,但是乍聽之下,仍不由地感受到這首曲子和多布拉的長笛(匈牙利的田園交響曲)有點相似。
不過,多布拉的曲子至少還有輕快的一面。而椿美輔的(惡魔吹著笛子來),從頭到尾給人的感覺卻都非常淒涼、哀怨。尤其是在音域漸強的部分更是恐怖,像是地獄裏的遊魂帶著積怨沉仇和詛咒,在寂靜的夜晚哀號著,即使是不懂音律的我,聽了以後也會全身汗毛直豎。
(惡魔吹著笛子來)這首曲名應該是從木下奎太郎的名詩(玻璃批發商)裏“盲目隨笛而來”所引申的。然而,在這首曲子裏,我不但感覺不出奎太郎的情緒,反而充滿了惡魔吹笛的鬼叫聲,那叫聲有如帶著詛咒和憎惡的黑血,隨著唱盤緩緩流瀉而出。
像我這種外行人都可以感覺出一股強烈的鬼氣,更何況是和這件事有關聯的人。在椿英輔失蹤後,突然聽到這首長笛獨奏曲時,那恐懼與震驚便可想而知了!
之後,我一想到(惡魔吹著笛子來),就覺得那實在是一首十分瘋狂的曲子,不過它卻是這樁恐怖案件的開端。
這件事在昭和二十二年時,曾經是轟動社會的大新聞。當時我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對這驚天動地的事情,多多少少還有一點印象。而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有一件事情竟也和這個案件有微妙的關係!
那就是震撼一時的“天銀堂事件”。
天銀堂事件——光看這幾個字,就會讓人怦然心跳,直到今天,這件事還讓人有記憶猶新的感覺。
當時就連海外的傳播媒體,也競相報導這史無前例的事件。讓我在這裏還是簡單地說明一下吧!
那是在昭和二十二年一月十五日,早上十點左右,銀座的天銀堂珠寶店來了個男人。
那個男人大約四十歲左右,是一個長得不錯的美男子,膚色微黑,給人一種貴族氣質的感覺。他的手臂上佩戴著衛生所人員的臂章,另一隻手則抱著一個像是醫生出診時拿的皮包。
那個男人一進珠寶店,便走進辦公室和老闆見面。首先,他遞上一張上面寫著東京都衛生局工作人員井口一郎的名片,然後告訴老闆:因為這一帶有傳染病,凡是和客人有接觸的店員們,依規定都得喝預防藥。
因此,老闆立刻召集所有的店員到辦公室。因為剛開門營業,還沒有客人,店員們也剛放好櫥窗內的擺飾,所以一聽到老闆的指示,大家全都跑過去,連負責清掃的清潔婦也來了,包括老闆在內,全店一共有十三個人。
而這個自稱是井口一郎的人,看店裏所有的人全都到齊後,從容自若地從皮包裏拿出兩個不同的瓶子,倒在每個人的杯子裏,教大家如何喝這個藥。
數秒鐘之後,這群善良的人做夢也沒有想到,把這兩種藥都喝光之後,淒慘的命運隨即降臨在自己身上。
店員一個個不支倒地,有人馬上就斷氣,也有人痛苦不堪、掙扎呻吟著。
而那個自稱是井口一郎的男人一看到這種情形後,馬上把自己所帶來的東西統統塞進皮包裏,沖出辦公室,順手抓了一把擺在店裏的珠寶,往銀座街上逃逸。
事後經過警方詳細清點的結果,發現被搶走的珠寶大概值三十萬元左右。
這個淒慘的案件被人發現時,已經是井口一郎逃走十分鐘之後了。
當時一個偶爾走進店裏的客人,聽到辦公室裏有異樣的呻吟聲和低微的求救聲,於是向門縫裏張望了一下,等他看到裏面的情形,著實嚇了一跳,這樁前所未聞的命案就此揭開了。
這樁案件裏的十三個被害人之中,只有三個人保住了性命,其餘的十個人都在醫生和員警趕來之前就斷氣了。
這件事發生之後,雖然有人批評老闆和店員太過於相信“公務員”的頭銜,才會導致這樣的事情發生,不過話說回來,就因為這個自稱井口一郎的人,看起來是那麼溫文儒雅,態度又如此從容不迫,所以當時才沒有一個人懷疑他。
從作案手法來看,這件事相當單純,根本稱不上是智慧型犯罪,倒是兇手殘忍、冷血,以及那毫無人性的作案心態,簡直天地難容;尤其當時是在戰後不久,社會民心都不穩定的情況下,這個案件帶給人們極大的震驚和恐慌。
大家都以為很快就可以抓到兇手,事實上卻並非如此,因此這件案子才慢慢地擴大了。
當然,警察局一直沒有懈怠過,凡是可疑的線索、兇手可能藏匿的地方、珠寶的流向,甚至替井口一郎印名片的印刷廠,他們都不放過,並且還根據三名倖存者,以及曾目擊犯人從天銀堂跑出來的兩三個證人的記憶,畫了一張兇手圖像,張貼在車站和附近的大街小巷裏,請社會大眾幫忙指認。
兇手圖像經過五次修正後,終於刊登在各大報章雜誌上,也因而衍生出許多悲喜劇。
指證兇手的投書和密告信,如雪片般蜂擁而至,為了這些捕風捉影的信件,警察局裏鬧得天翻地覆、人仰馬翻。員警明知可能被騙,還是不得不前往求證;也有不少人因為某些特徵和兇手相似,在街邊被員警攔住盤查,造成困擾。這些情形不只是在東京有,全日本各地都時常發生呢!
前面提到天銀堂事件是在一月十五日發生的,大約過了五十天後,也就是三月五日的報紙上,又登出一件撼動人心的大案子。
這樁案子才是我要寫下的恐怖三重殺人案的前奏曲。
當時,太宰治的《斜陽》尚未出版,因此,像什麼斜陽族啦、斜陽階級啦,這一類的名詞都還沒有出現;如果當時《斜陽》已經出版的話,這樁案子必定會以“斜陽階級”這個名詞來涵括。
三月五日的報紙上大幅報導椿英輔子爵失蹤的消息,這是戰後第一次揭露貴族階級崩潰的報導,因此社會大眾對這個消息相當感興趣。
事實上,格英輔子爵是在四天前的三月一日就已經失蹤了。
那天早上十點左右、椿英輔沒有對家人說明去向,就逕自離開家,之後,再也沒有回去過。
他離開家時,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西裝,外面罩著一件同樣顏色的大衣,還戴了一項老舊的禮帽。
家裏的人根本沒有想到椿英輔會失蹤,一連三天過去了,他沒有回來,家人向親戚朋友打聽他的下落也沒有結果,才在四日的下午向警察局報案。
從椿英輔當時的情形來看,也許自殺的可能性比較大些,因此,警察局趁著向全國各地發出緝捕天銀堂案兇手的同時,也在五日的報紙上登了一張椿英輔的照片,就是我手邊這張像明信片大小的照片。
因為沒有隻言片語,也沒有遺書,就算椿英輔是自殺的,其中原因也十分曖昧。但是,任何人都可以想像得到是什麼原因。
像他那樣的人,要在戰後的社會裏生存,實在太痛苦了。由於椿英輔在停戰前一直都在日本宮內廳做事,自從宮內廳被廢後,他也遭到免職的下場,由於他在宮內廳的職位並不高,再加上當時的家庭環境逼迫,椿英輔為什麼會自殺就不難理解了。
椿英輔在麻布六本木的公館雖然沒有毀於戰火,但卻由於他妻子的哥哥新宮利彥一家,以及舅舅玉蟲伯爵的房子被燒掉,因此,他不得不和這兩家人住在一起。這件事使得本來就相當神經質的椿子爵更加無法忍受。
其實,這棟房子名義上雖是椿英輔的,實際上產權卻歸他的妻子秋子所有。
在日本能稱得上公卿的人,一般都相當有權有勢,而椿家雖是貴族出身,但是自從明治維新以後,一直沒有出現什麼傑出的人物,因此即使擁有爵位的頭銜,收入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椿美輔年輕時,簡直窮得一貧如洗,根本沒有辦法保住子爵的體面。幸虧後來他和新宮秋子結婚,情勢才扭轉過來。
秋子的娘家姓新宮,也是諸侯出身的貴族,新宮家代代都善於理財,在貴族間也頗負盛名。尤其是在工蟲伯爵掌理下,家產日益龐大。玉蟲伯爵雖然沒當過大臣,在政壇卻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椿英輔對玉蟲伯爵會贊成他和秋子的婚事,始終抱著質疑的態度;相應的,玉蟲伯爵事後大概也很後悔吧!他總是罵椿英輔是一個隻會吹笛子的無能者。
像玉蟲伯爵這種勢利的人,雖然看不起淡泊名利的椿英輔,卻對除了酒、女人和高爾夫球以外,什麼都不要的外甥新宮利彥推崇備至,贊許有加。
大家都說:家裏來了貪財勢利的伯爵,再加上一個不務正業的大哥,又被人斥責是無能者,即使是個性溫和的椿英輔也會受不了。
放下這些暫且不談,椿英輔下落不明的消息在報紙大肆報導後,鬧得全國皆知,唱片公司也立即把握這個大賣點,推出(惡魔吹著笛子來)這張唱片。
一如先前所說,這張唱片裏藏有許多深遠的涵義,只不過當時沒有被人察覺到罷了。這張唱片的風格不同於一般的歌曲,況且在西洋樂器裏,長笛獨奏並不是很流行,因此,並沒有得到很好的評價。
過了許久,椿英輔依然行蹤不明,大多數的人都認定他已經自殺了。
椿英輔在戰後曾談到他對死亡的看法,他認為與其死在家中,還不如找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一個人靜靜死去來得好。
因為他有言在先,所以大家都認為椿英輔一定是死在哪座山裏面。
果然不出所料,這個預言後來竟然成真。
椿英輔離家後的第四十五天,也就是四月十四日,警方在信州霧峰的樹林裏發現一具男屍。從服裝和身上的遺物看來,應該是失蹤的椿英輔,所以他們馬上向子爵公館報告。
可是椿英輔的家人卻為了應該派誰去領回遺體的事而僵持不下。秋子由於不太能接受丈夫失蹤的消息,因此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猛然間遇到這種事,她只好叫女兒美彌子的表哥一彥去辦。
一彥不但是椿英輔的外甥,同時也跟著椿英輔學吹長笛。
不過一彥當時二十一歲,美彌子才十九歲,兩個人都太年輕了,光是讓這兩個孩子去,還真叫人不大放心,至少得有一個懂得人情世故的大人跟著才行;而這個人當然應該是一彥的父親新宮利彥了。
所以秋子堅持要利彥同去,但是利彥始終不肯點頭。他認為與其去領回妹婿的遺體,倒不如向妹妹要錢去找女人,或是找幾個朋友去打高爾夫球來得愉快。
後來因為拗不過妹妹的哭鬧,再加上有筆為數不小的玩樂資金作為交換條件,利彥才帶著一彥和美彌子出發。同行的還有一個是椿美輔在戰後收留的友人遺子,名叫三島東太郎的年輕人。
一行人到達現場後,一切的手續、善後事全都是三島東太郎在處理。
屍體在解剖後立刻火葬。令人吃驚的是,根據現場環境和醫生的驗屍報告推測:椿英輔在三月一日離家後,就直接到這裏來了。雖然檢驗出他是服用了氰酸鉀,但也許因為霧峰這個地方天氣比較寒冷,所以屍體幾乎沒有腐爛。
椿英輔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隨著他喪禮的結束,大家也都以為這樁失蹤案件已經告一段落,然而,事實卻不然。
半年之後,惡魔又高聲吹著詛咒之曲而來,讓人們不得不從另一個角度重新審視椿英輔的失蹤案件。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16:04
第2章、椿英輔的遺言
讀者如果看過《黑貓酒店事件》這本書,一定不會忘記金田一耕助在昭和二十二年前後,曾遭遇過一些極為奇妙的事情。
昭和二十年的秋天,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金田一耕助的家毀於戰火,他只好住到大森山附近一間名叫松月的日式旅館裏。
這間旅館的老闆名叫風間俊六,是金田一耕助的老友,在戰後因經營建築事業而小有成就,因為事業龐雜,這間旅館就交給小老婆來經營;當金田一耕助搬進去之後,就像生了根似的,再也不想離開了。
風間俊六的小老婆心地善良,把金田一耕助當做自己的親弟弟般(事實上,金田一耕助年紀比她大)照顧,儘管金田一耕助在辦案時腦筋清晰敏銳,平常卻像只懶貓一般,她不但照顧他的日常起居,有時甚至還偷偷地塞點零用錢給他。
隨著金田一耕助的名氣漸漸響亮,委託他查案的客人也絡繹不絕,這和委託人雖然要求調查的內容各異,但都對出入偵探社躊躇再三,尤其是那些年輕女顧客,她們得拿出相當的勇氣才能踏進這間旅館;即使進來了,要和金田一耕助面對面在一間只有四個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裏促膝而談,心裏多少會感到有些難為情。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二十八日。
金田一耕助正在和一位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的女子坐在房間內談話。
她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穿了一件絲綿短衫,配上黑色裙子,頭髮上夾著粉紅色的髮夾。
她的長相讓人即使想言不由衷地讚美她幾句,也找不到合適的詞句。
年輕女子的前額頗高,過大的眼睛配上一張扉鬥臉,看起來十分刺眼。雖然她的外貌讓人感到有些突兀,但是臉上卻流露出一種高傲的神情;看她規規矩矩地坐著,一雙手卻又不住地揉著手帕,讓人覺得她似乎坐立難安。
金田一耕助不動聲色地觀察她,表面上卻裝出一副十分悠哉的樣子,心不在焉地抽煙。來訪的女客看他這個樣子,覺得金田一耕助這人不太可靠,心情一下子變得急躁起來,不自覺地擺動著膝蓋。
兩人第一次見面,竟然無話可談。金田一耕助在等女客開口,女客也在等金田一耕助先問話,弄得金田一耕助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金田一耕助手上長長的煙灰啪的一聲掉了下來,女客有點驚訝地睜大雙眼,看著桌上的煙灰。
“那個……”
她似乎剛想要說什麼,沒料到金田一耕助居然呼地一下,吹走煙灰。
“唉呀!”
女客急忙用手帕遮住眼睛。
“真、真對不起,煙灰跑進眼睛裏了嗎?”
金田一耕助對自己的魯莽感到不好意思。
“啊!沒什麼。”
女客用力揉了兩三下眼睛,這才拿開手帕,含嗔帶笑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她這一笑,嘴裏的蛀牙也露出來了。
金田一耕助心想,她這種樣子看起來還滿可愛的,不像剛進來時那麼陰沈。
金田一耕助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結結巴巴地說:“對、對不起,我是個不太注意生活小節的人;你的眼睛有沒有什麼關係?”
“還好,不要緊的。”
女客又重新擺出高傲的姿態,冷冷地回答。儘管她的態度倨傲,但總算打破兩人之間的沈默了。
“你去找過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
“嗯”
“那麼,你找我有什麼事呢?”
“是這樣的,那個……”
女客似乎感到有些羞於啟齒,過了半晌,她終於鼓起勇氣說:“我叫美彌子。”
“嗯,我知道。”
“您誤會我的意思了,如果我只說我的名字,也許您不太清楚,其實我是今年春天失蹤的那位椿英輔子爵的女兒。”
“今年春天失蹤……”
金田一耕助哺哺自語著,突然兩眼圓睜。
“哦,我記起來了,就是那位椿美輔子爵。”
“嗯,不過現在他已經不再是什麼子爵。”
美彌子有點自嘲似地冷冷說道,她大大的雙眼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不禁有點手足無措,不住地搔起頭來。
“嗯,發生那種事,也真令人意外啊!”
接著,他抬頭看了女客一眼。
“你來找我的目的是……”
“懊,我是來……”
美彌子不斷以顫抖的指尖,揉捏著那已皺成一團的手帕。
“也許您會感到荒唐,但我可是非常認真的。”
美彌子的一雙大眼,仿佛要把金田一耕助吸進去似的,牢牢盯著他看。
“有人懷疑我父親沒有死!”
金田一耕助被這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跳,雙手緊緊抓住桌沿,結結巴巴地問道:
“你為、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美彌子的雙手平放在膝上,一言不發地看著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被看得有點受不了,大口大口地灌下涼茶,籲了一口氣,才稍稍覺得好過些。
“我大略看過有關這件事的新聞報導,印象中你父親的屍體好像是在信州的某處山上被發現的。”
“是的,在霧峰。”
“那時他離開家多久了?”
“四十五天。
“原來如此。屍體已經腐爛,又沒有足以辨識身份的隨身物品;但是,報紙上不是都說那確實是椿子爵嗎?”
“不是。屍體幾乎還沒腐爛,只是味道很難聞罷了。”
“這麼說。你看過屍體了?”
“是的,我看過了。我母親不願意去認屍,只好由我去認領了。”
當美彌子提到她母親的時候,聲音似乎有些怪異。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細細觀察著美彌子的表情,而她也注意到金田一耕助不尋常的反應,霎時雙頰一片潮紅,連耳朵都火紅似血。
“那時,你確定那具屍體是你的父親?”
“是的。”
美彌子十分肯定地點點頭,又說:
“現在也相信。”
金田一耕助感到不可思議,他看著美彌子的臉,繼續問道:
“只有你一個人去嗎?有沒有其他人跟你一道去?”
“舅舅、表哥,還有一位三島東太郎先生都陪在我身邊。”
“這些人都認識你父親嗎?”
“是的。”
“他們有沒有說那具屍體不是你父親?”
“不,他們都確定是。”
金田一耕助開始皺起眉頭,有些不解地說:
“既然大家都確認了,為什麼還有人會認為你父親還活著呢?”
“我相信那就是我父親,直到現在仍然相信。不過屍體五官的輪廓卻和生前差異頗大,我想,那也許是自殺前的苦惱、煩悶以及吞藥後的痛苦所造成的。當時,有人說我認錯人了,我也曾經這麼懷疑過,後來,有人對我再三嘀咕著那具屍體不是我父親時,我開始有些半信半疑。因為屍體是我去認領的,當時舅舅覺得噁心,沒好好察看。這種事,我有什麼理由讓人家心不安呢?”
美彌子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你說的舅舅是……”
“我母親的哥哥,名叫新宮利彥,他以前也曾是個子爵。”
“那表哥是……”
“是舅舅的獨生子。”
“你父親身上有沒有什麼明顯的特徵?”
“如果有的話,我今天就不會來問這些問題了。”
金田一耕助頷首說道:
“是誰說那具屍體不是你的父親呢?”
“我母親!”
美彌子森冷的語氣,使金田一耕助不由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母親為什麼會這麼說?”
“我父親生死末卜時,我母親就不相信他會自殺,她認為我父親一定暫時躲在什麼地方;直到我父親的屍體被發現後,她才稍微有些相信,但是沒多久,她又不相信我父親已經死了,老覺得我們欺騙她,說那具屍體不過是我父親搞的偷天換日的把戲,是找個替死鬼來矇騙她。”
金田一耕助感覺到某些微妙的玄機正慢慢從地底被挖掘出來,不過他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緩緩問道:
“是不是因為你父母的感情很好,你母親思念過深,才會這樣想?”
“不!絕對不是這樣。”美彌子以激動的口吻說,“我母親怕他,她說,如果父親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回來報仇的。”
金田一耕助聽了,不禁疑惑地眯起眼睛。美彌子發現自己說得太多了,立刻雙頰通紅,猶豫著是否應該繼續說下去。
金田一耕助適時地轉移話題:
“照你這麼說,你父親並沒有留下遺書,是嗎?因此你母親才……”
“不,有一封遺書!”
美彌子馬上打斷他的話,金田一耕助愣了一下。
“可是,我明明記得報紙上並沒提到他留有遺書啊!”
“是事後才發現的。那時,父親失蹤的事已經差不多平息了,如果把遺書的事發表出來的話,又會成為大家的話題,因此,我們把它視為家族秘密,不准外泄。”
美彌子從皮包裏拿出一封信,遞給金田一耕助。
信封上是椿英輔娟秀的字跡。
“這是在哪里發現的?”
“夾在我的書中。起先我並不知道有這封信,後來有一天我整理書房時,這封信正好從書本裏掉了出來。”
“我可以看內容嗎?”
“請!”
遺書的內容如下:
美彌子:
請不要責怪爸爸,我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承受這麼大
的屈辱和不名譽的打擊了。若此事被揭露出來,我們椿
家的名聲將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天啊!惡魔吹著笛子來……我已經沒有辦法活下去
了!
美彌子呀!請原諒爸爸!
遺書的最後並沒有署名。
“你確定這是你父親的筆跡嗎?”
“是的。”
“請問,信中所提到的屈辱、不名譽是什麼意思呢?是指失去爵位的事嗎?”
“不,不是指這件事。”
美彌子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急急打斷金田一耕助的話。
“當然,這個問題的確曾困擾著父親,不過卻和他的死沒有關係。”
“那又是為什麼?”
“我父親他……”
美彌子的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珠,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勒住脖子,邊喘氣邊說:
“今年春天,父親因為天銀堂事件而被員警傳去盤問。”
金田一耕助像是被人用鐵錘從背後重重地打在頭上似的,他喘著氣,吞了一下口水,雙手用力抓住桌子兩端,腦子裏一片混亂,慌張地想說些什麼,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美彌子又搶在他前面,迸出一段驚人的、像咒語般的話:
“事實上,天銀堂事件嫌疑犯的合成照片,經過數次修改以後,簡直就是我父親的翻版!這樣的巧合真是要命,只不過最初員警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是有人向員警密告。這人到底是誰,我不能確定,我只知道這個告密者肯定是跟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椿、新宮、玉蟲這三個家族之中的某個人!”
美彌子說這段話時的神情相當激動和恐怖,憤怒的情緒籠罩著她的全身。
金田一耕助覺得她的怒氣仿佛正化作熊熊的火焰,猛烈地燃燒著。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16:27
第3章、椿府的告密者
椿英輔被認為是天銀堂事件的嫌疑犯,因此受到警方相當嚴密的調查,他的難堪與尷尬其實不難想像。
金田一耕助的腦海中,浮現出椿英輔在沒落的貴族光環裏,驚慌地面對殘酷現實社會的情況,不免心情沉重起來。
“這。這實在是……”
金田一耕助吞了一下口水,企圖改善自己的結巴。
“天銀堂的那件事,我記得很清楚;至於你父親涉及此案的事,報紙卻沒有報導過。”
“也許是因為父親身份的關係吧!警方並沒有露出任何口風。但是父親卻被警察局傳訊了好幾次。更難堪的是,他還曾與天銀堂命案的生還者當面對質過。不僅如此,甚至連我們也都被警方找去盤問,提供父親在一月十五日,也就是天銀堂命案發生那天的行蹤。”
“喔!原來如此,對了,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二月二十日,那是父親第一次被警方叫去。”
“也就是你父親失蹤的前十天嘛!他有不在場的證明嗎?”
“沒有。我們沒有一個人知道父親在一月十五日那天,究竟在哪里,做了哪些事!”
金田一耕助大吃一驚,望著美彌子,美彌子則以略帶顫抖的聲音說:
“警方來詢問時,我立刻查了一下我的日記,上面寫著父親在一月十四日早上去箱根的蘆溫泉。那段時間,父親對長笛創作十分熱衷,因此,他才會去蘆溫泉那兒住上幾天,以便尋找靈感,父親是在十七日晚上才回來的。想不到員警去調查後發現,他根本就沒去蘆溫泉。”
美彌子把手帕揉得皺成一團,仿佛要揉掉心中的不安似的。
“剛開始的時候,父親不願意說明那幾天自己的行蹤,惹得警方相當不高興,那時他的嫌疑很大。”
“後來呢?總算都說清楚了吧?”
“是的!因為父親沒有想到會被逼到進退兩難的地步,只好老老實實地說了,警方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終於查清楚,這才洗清他的嫌疑。”
“你父親那幾天到底去哪里了呢?”
“不知道,父親沒有對家裏任何一個人提起這件事。”
金田一耕助突然感到一陣不安。
(椿英輔被懷疑是天銀堂命案的嫌疑犯,卻在需要提供自己不在場的證明時那麼猶豫,可見這裏面一定有文章。)
“你父親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絕不可能!”美彌子斬釘截鐵地說,“我父親是一個很膽小的人,也許說他有點懦弱更貼切些。從小我就覺得父親一直小心翼翼地活著,他除了長笛外,沒別的嗜好。像這樣的人,還會有什麼秘密?真叫我想不通!”
美彌子的聲音突然低沉了下來,像是想起什麼,卻又不確定是不是該說,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我記得一月中旬,也就是父親去蘆溫泉之前,他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似乎非常困擾的樣子……怎麼說呢?我想應該說是他在害怕什麼吧!”
“怕什麼?”
“自從戰爭結束後,他就一直都是這樣,今年又特別嚴重,當時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現在想想,倒還真是有點不尋常呢!”
“那你知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讓你父親這麼困擾呢?”
“不知道,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或許是因為去年底玉蟲舅公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吧,所以才……”
“玉蟲舅公是誰?”
“他是我母親的舅舅,名叫玉蟲公九,之前他還是個伯爵呢!”
“哦!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拿起放在桌上的便條紙和鋼筆,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美彌子:
“對了,你剛才為什麼會說密告你爸爸的人就在同一間屋子裏?”
美彌子聽到金田一耕助這麼說,突然有些激動起來。
“那是父親說的。我記得很清楚,二月二十六日那天,父親雖然洗清嫌疑回到家裏,但是家中的人卻都對他避而不見,只有我一個人安慰父親。那時,天色已晚,父親在二樓的書房裏,安詳地躺在椅子上休息,房裏沒有開燈,光線暗淡,我見到父親孤寂的背影,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好伏在父親的膝上嚎啕大哭。”
美彌子像是快要哭出來似的,一張臉扭曲變形得讓人害怕。
但是她沒有哭出來,只是眨著大眼睛,強忍住淚水繼續說:
“那時父親摸著我的頭髮說:“美彌子,這個家裏有一個惡魔,我就是被那個惡魔害的。”
美彌子的語調越來越高,也越來越激動,金田一耕助覺得自己似乎快要知道椿美輔身上的秘密了。
“當時我嚇了一跳,疑惑地看著父親。他雖然沒有再多說什麼,但我想應該是和密告者有關吧!因為那個人在密告信裏,詳細記載著父親在天銀堂事件前後的一舉一動,如果不是家裏的人,怎麼會知道那些事?”
金田一耕助突然覺得有股涼颶颶的冷風從脊背竄上,忍不住微微發起抖來。
“你父親有沒有說這個人是誰呢?”
美彌子黯然地搖了搖頭。
“那你呢?你認為這個惡作劇的人會是誰?”
美彌子緊咬著下唇,熱淚盈眶。
“我也不知道。不過說真話,我第一個懷疑的人是我母親。”
“你母親?”
金田一耕助嚇了一跳,那浸入骨髓的戰慄感又竄上來了;美彌子則默默地盯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再次拿起筆,看了美彌子一眼,說:
“請你說明一下當時住在家中的有哪些人?應該有三個家族吧?”
“嗯。”
“就從你家說起吧!你的父親叫椿英輔,他多大年紀了?”
“四十三歲。”
“還有呢?”
“母親秋子,四十歲。但是……”
美彌子似有什麼難言之隱,話講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但是什麼?”
美彌子的臉部線條變得僵硬起來。
“如果你看過我媽媽,一定會覺得我在說謊。她看起來非常年輕美麗。當年,她在貴族的社交圈裏,還曾被譽為絕世美女呢!即使是現在,她看起來也不過三十歲左右。我媽媽心裏始終認為,有個我這麼醜的女兒,是件相當遺憾的事,因此,我常常覺得對不起她。”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美彌子,本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美彌子不像是那種喜歡聽奉承話的人,這些話還是不說為好。)
“你幾歲了?”
“十九歲。”
“有沒有兄弟姊妹?”
“沒有。”
“那麼,你家裏有沒有工人或管家呢?”
“現在家裏的情況已大不如前了,不過,還有三個傭人。”
“哦?”
“一個叫信乃,她是母親結婚時陪嫁的女傭,現在已經六十二三歲了,不過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還是由她來料理。”
“她是個可以託付重任的人嗎?”
“嗯,她非常能幹。一直到今天,她仍然把我母親當成小孩子看待,從來不喊她太太,始終以秋子小姐或大小姐來稱呼她,因此,我媽媽也很高興。”
“那另外兩個人呢?”
“其中一個是三島東太郎,大慨二十三四歲,是父親還沒結婚前的好友的兒子,去年從軍中退伍後,無家可歸,因此來投靠我的父親。對我們家來說,他是一個不可或缺的人。”
“不可或缺的人?”
美彌子像是被人說中心事似的,臉突然紅了起來。
“金田一先生,也許你並不知道我們現在靠什麼在過日子,老實說,我們靠變賣家產過日子呢!只是對於估價的事,我們全都一竅不通,經常被奸商矇騙,自從三島東太郎來了之後,這種情形就少多了,而且,他對採購方面很在行,因此長期住在我們家。”
“嗯,稱得上是青年才俊,還有一個是什麼人?”
“是女傭,叫阿種,大概二十三四歲,長得比我還漂亮呢!”
金田一耕助對這些酸溜溜的話並不理睬,繼續問:
“這麼說,你們椿家就這六個人了。那其他兩家呢?”
“一個是新官家。他們因為房子被火燒了,於是住在我們家裏。舅舅利彥和我父親同年,都是四十三歲,舅媽華子不知道多少歲,至於表哥一彥則二十一歲。”
“只有這三個人嗎?有沒有女傭呢?”
“他們還沒那個資格呢!”
美彌子從鼻孔裏噴出笑聲,但很快就發現自己失態,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然後又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我乾脆挑明瞭對你說吧!我舅舅的房子被燒之前,他們家裏的經濟就已十分拮據,還隔三差五地向我母親要錢。像我舅舅那種人,不但好吃懶做,而且還玩世不恭,一輩子都沒有憑自己的勞力賺過一分錢。他似乎認為這世界上每個人都必須為他奉獻一切,而他自己卻有不事生產、盡情揮霍的特權。”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說:
“在貴族階層裏,應該很多人有這種想法吧!”
“是的,舅舅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不過,他向母親要錢並不是沒原因的。外公在我母親十五歲那年去世,因為他生前非常疼愛我母親,所以把大部分遺產都留給她;再加上外曾祖父也留下一筆龐大的遺產給她,因此,我母親非常有錢。她既漂亮又富有,深受大家矚目。”
美彌子頓了頓,接著說:
“我母親帶著龐大的嫁妝到椿家來,讓我舅舅非常眼紅,他老是覺得我母親的嫁妝中有他應得的那一份遺產,因此才向我母親要錢。不過我父親就不同了,他在這個家裏從來就沒什麼權力和地位。當舅舅一家和玉蟲舅公搬到我們家來時,我父親什麼話也沒說。”
美彌子提到這些家族恩怨時,語調又高亢了許多,金田一耕助已經見怪不怪了,他繼續問道:
“玉蟲伯爵只有一個人嗎?”
“不,他還有一個名叫菊江的女伴,大概也是二十三四歲吧!當然,她的身份其實和小妾差不多。”
金田一耕助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玉蟲舅公今年多少歲了?”
“大概有七十了吧!”
“他難道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嗎?”
“有啊!他的幾個孩子都相當有地位,玉蟲舅公的脾氣既頑固又倔強,和他的孩子們都合不來,只跟我母親投緣,而我母親對他也相當尊敬。”
金田一耕助的便條紙上,已經寫了十一個人的名字:
椿英輔四十三歲
妻秋子四十歲
女美彌子十九歲
老婦信乃六十二三歲
三島東太郎二十三四歲
女傭阿種二十三四歲
新宮利彥四十三歲
妻華子四十歲左右
男一彥二十一歲
玉蟲公丸七十歲左右
妾菊江二十三四歲
金田一耕助把這張便條紙遞給美彌子。
“你的意思是說,這些人都有密告你父親的嫌疑?”
美彌子看了一下說:
“也不儘然。像東太郎、阿種、菊江他們,應該沒有什麼理由害我父親。至於舅媽和一彥應該也不太可能,畢竟舅媽是個非常好的人,所以我認為其他四個人才有嫌疑。”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四人都很恨你父親,對嗎?”
美彌子心中的怒火又熊熊地燃燒起來。
“不,與其說憎恨,倒不如說他們藐視我父親。”
她咬牙切齒地說著。
“新官家的人都很看不起我父親,覺得他無能。他們以捉弄我父親為樂,舅舅就是這樣!”
金田一耕助很感興趣地瞧了瞧美彌子後問:
“你母親也這樣嗎?”
“不,她有點不同。”
美彌子忽然變得有些無精打采起來。
“其實我母親像小孩子一樣,是個很天真的人。由於玉蟲舅公的一舉一動對我母親的影響非常大,他把我父親看成貓呀、狗呀什麼的,因此我母親也漸漸不把我父親當一回事,不過現在她卻後悔了,不,應該說她是擔心、害怕了。她現在怕得不得了,惟恐我父親來報仇。”
“原來如此,難怪你母親直到現在還擔心你父親仍然活著。”
“嗯,如果那是幻想,也許她還會好過一點,問題是——我母親前幾天看到他了!”
“看見你父親?什麼時候?在哪里?”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驚,急忙問道。
“三天前,就是二十五日那天。我母親帶著菊江和阿種去看戲,在中場休息時,她突然回頭往後面看了一下,結果竟然看到我父親就坐在二樓最前面的位子上。散戲回來後,我母親就好像發瘋似地顫抖不已,菊江和阿種也一樣。”
“她們兩人也認為那就是你父親嗎?”
“其實,第一個發現的是菊江,然後她又告訴我母親和阿種。”
“難道她們沒有上樓去證實一下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你父親?”
“沒有。菊江和阿種都說事情來得太突然又太可怕,因此沒有人敢去證實;反而是那個人被她們三個發現後,就一直縮著身體,好像有意躲著她們。等到菊江和阿種鼓起勇氣要上樓去看個清楚時,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美彌子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金田一耕助,似乎想要看他會有什麼反應似的。
金田一耕助的心裏好像摘了一滴墨汁,漸漸地暈散開來。
“然後呢?”
“對了,我們家明晚要卜卦喲!”
“卜卦?”
美彌子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搞得金田一耕助有些摸不著邊。美彌子又繼續說道:
“是啊!他們要問問看,我父親到底是不是還活著。喔,對了,我還忘了一個人呢!”
“什麼人?”
“目賀重亮,他的年齡大約五十二三歲,是我母親的主治醫生。我母親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毛病,只不過一天到晚不是這裏痛,就是那裏痛,因此,目賀醫生經常到我們家來,就像是自家人一樣。明天的卜卦就是目賀醫生主持的。”
金田一耕助十分困惑地看著美彌子,美彌子則繼續說道:
“最近很流行這種玩意幄!對了,金田一先生,你明天也來參加好嗎?”
話題突然又扯回來了,金田一耕助一時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接著,他挪了挪身體問:
“照你這麼說,明天會發生什麼事還真無法預料?”
“也不是這樣,其實我根本就不在乎卜卦這碼事,我請您參加,只是希望您能好好觀察一下這些人,拜託您啦!”
美彌子略帶憂慮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幽幽說著:
“我最近也感到非常不安,我並不在乎母親是否還存著我父親尚在人世的幻想,因為我母親本來就是那種神經質的人。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會有幾個長得和自己相似的人,因此,我認為前天晚上,我母親應該是遇到一個長得和我父親相似的人,但是,我也覺得這絕非偶然,其中或許有什麼陰謀。”
美彌子意味深長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後,接著說:
“像我母親那種神經質的人,在那樣的場合裏,是很容易上當的,因此我才認為有人故意製造假像,要我母親相信父親仍然活著。唉!我該怎麼辦呢?金田一先生,我真的好害怕!”
美彌子一臉驚恐的神情。
“我不知如何是好,就去和等等力警官商量,他曾在天銀堂事件裏幫過我父親的,是他叫我來找你……”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16:43
第4章、卜卦之夜
在麻布六本木區六本木一十字路口附近,有一棟約一千兩百坪左右的大府邸。
這就是椿英輔家的宅院。
在戰爭前,這一帶都是盛極一時的某某伯爵、某某子爵的古宅深院,貴族們盤根錯節的屋宇將他們圍成另一個世界。椿英輔的宅院是其中之一。
這棟老式的兩層樓洋房,是明治時代建的,其中一樓的裝潢是傳統日式風格。除此之外,另外還有一棟建於走廊盡頭的日式房屋,那是秋子結婚時,為了奉養她母親才加蓋的。
椿英輔和新宮秋子結婚時、椿英輔的雙親依然健在,但新宮家卻不同意秋子和椿英輔的雙親同住,反而要椿英輔和秋子的母親住在一起。
儘管分戶籍登記上是秋子嫁入椿家,但實際上椿英輔倒成了入贅的女婿
秋子的母親雖然在戰爭前過世了,但是玉蟲伯爵和菊江卻借機住進來了。
在椿英輔家的正屋邊上,另有一間建造粗糙的半日式半西式屋子,原本是給管家夫妻住的,也是秋子的辦公室,但由於新宮利彥的宅邸毀於戰火,因此,這間屋子現在住著新宮子爵一家人。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九日,也就是美彌子拜訪金田一耕助的第二天晚上八點左右,金田一耕助在椿英輔家寬敞、古樸的接待室裏,等待一個奇特的人。
這個人的年齡大概在五十二歲左右,穿著一身破舊的老式服裝,領帶皺巴巴地扭成一團,系在肥短的脖子上,一張平板的臉上佈滿邋遢的鬍鬚,全身都是肥肉,胖得讓人覺得油膩膩的。
他就是今晚卜卦的主持人——目賀重亮醫生。
“我對這類東西並不特別擅長,只是稍微有點興趣罷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卜沙卦呢!”
金田一耕助穿著一套松垮破舊的日式褲裝,戴著一頂早已變形的軟呢帽,走進玄關後,就把帽子握在手上。
“這沙卦並不是我發明的,而是以中國傳來的占卜術加以改良而成,非常靈驗呢!”
“您研究這些,也有不少日子了吧!”
“是啊!已經十幾年了,中日戰爭初期,我在北京待了一年多,那時我開始學,並且慢慢研究改進。”
“這玩意在中國也叫做卜卦嗎?”
“是的,也叫做‘扶乩’,和‘請神’的意思是一樣的,不過,我這套比中國的扶乩還靈驗呢!話又說回來了,你真的是一彥的學長嗎?”
目賀醫生以他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打量著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有些慌張地回答:
“嗯,是、是的。”
然後,他急忙把話題轉開。
“卜卦幾點鐘開始呢?”
目賀醫生淡淡地笑了笑,說:
“停電後就可以開始了。”
“停電?”
“是的,今時從八點半開始分區停電,只停二十分鐘,現在時間快要到了。在漆黑的情況下占卜起來比較准,當然,太黑也不行,因此,我準備了幾支手電筒。”
昭和二十二年前後,電力供應不足,實施分區輪流停電,那次卜卦就是利用停電時進行的。
這時,有個年輕男子從走廊那兒跑過來。
“醫生,準備得差不多了,麻煩你去檢查一下吧!”
“啊!好的、好的。”
目賀醫生站起來,並躬身對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失陪了,我先去看看。”
“請便,不用客氣。”
“東太郎,手電筒預備好了嗎?”
“我已經交代阿種準備了。”
金田一耕助聽到東太郎這個名字,不由地抬頭仔細打量這個年輕人。
他長得很高,身材也不錯,膚色白皙,雖說不上俊美,卻是個充滿笑容的年輕人。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表,正好八點二十分。
分區停電的時刻就快到了,不知道美彌子究竟在忙什麼?金田一耕助剛才到達時,她還到玄關來迎接,並在接待室向他介紹日賀醫生,之後,她說要去看看母親,就再沒回來了。
這是一個悶熱的夏天夜晚,動不動就滿身大汗,金田一耕助拿出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並以軟呢帽扇風。
當金田一耕助正在沉思時,一陣躡手躡腳的腳步聲自走廊傳來,對方一看到屋裏有人,不禁嚇了一跳,站著不動。
金田一耕助的直覺告訴自己這人應該是新宮利彥。他的身材相當高大,但看起來膽子卻很小,還給人一種好色、懦弱的感覺。
新宮利彥以一種疑惑的眼光上下打量著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則禮貌地起身向他致意,沒料到新宮利彥卻突然往後退了幾步,走出房間。
不一會兒,又傳來新宮利彥說話的聲音:
“喂,美彌子,會客室裏那個奇怪的傢伙是誰啊?”
新宮利彥的聲音十分低沉,不過金田一耕助卻聽不到美彌子回答些什麼。
“什麼?那人是一彥的學長?拜託你不要隨便帶些奇怪的人回來好不好?”
(難道我看起來像壞人嗎?)
金田一耕助正對新宮利彥的無禮感到懊惱時,美彌子帶著一個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剛才真是失禮了,金田一先生,這位是我的表哥——一彥。”
一彥和他的父親完全不像。不過對一彥而言,不像父親倒是一件好事!
“對不起,我父親剛才對你說了些不禮貌的話……”
一彥的臉上充滿了誠摯,他雖然不如他父親高大,但是體型勻稱,比例恰當,看起來也比他父親有氣質得多。
金田一耕助對一彥說:
“沒什麼,我向他打招呼,沒想到卻把他嚇跑了,真是不好意思。”
一彥的臉上帶著靦腆的微笑,美彌子則表情嚴肅,歉意地說:“舅舅老是這樣,在家是老虎,出門像豆腐,都一把年紀了,還怕見生人。”
這時,門口傳來衣履輕輕摩擦的聲音,美彌子回頭望了一眼,說:
“好像是我母親來了。”
金田一耕助立刻向門口望去。
美彌子對她母親的評語一點也不誇張,這個滿臉笑容的婦人,看起來既年輕又漂亮,略微豐腴的臉頰,像個洋娃娃似的,印著兩個深深的小酒窩;身材猶如少女一般,怎麼也看不出她已經有美彌子那麼大的女兒了。
金田一耕助乍見秋子,雖驚歎她的美麗,但卻產生出一股說不出來的不祥感。
秋子確實長得很美,但她的美仿佛缺少了靈魂一般。
“美彌子!”
秋子如小女孩般歪著頭,看了美彌子一眼。
金田一耕助聽到她那比小女孩還要嬌甜的聲音,立刻感到肉麻。
“你說的客人大概就是這位吧!為什麼不介紹給媽媽認識呢?”
“我先告辭了。”
在這種場合,一彥似乎不願多待一秒鐘,他從秋子身邊擠出去;美彌子則帶著怒意目送他離去。
然後,她走近母親身邊,牽起她的手,把她帶到金田一耕助面前。
金田一耕助見狀,不由得慌慌張張地站起來。
“媽,我來介紹,這位是金田一耕助,他是一彥的學長,對卜卦非常感興趣,特地來觀摩的;金田一先生,這是我母親。啊!對了,我還有一點事。”
美彌子草草為兩人介紹後,馬上轉過身,大步走出門外。
“唉呀,這丫頭真是的!”
秋子看著美彌子的背影,故意皺起眉頭說:
“簡直像個男孩子,真是拿她沒辦法。現在的女孩,一點也不注意舉止儀態,不知對她說了多少遍,就是改不過來。”
接著秋子立刻擺出一副嬌豔、慵懶的姿態,轉身對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你要不要坐到我這邊?”
金田一耕助不安地看看手錶。
(已經快到八點半了,這裏一到八點半就開始停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室裏,兩人獨處一室……)
想到這裏,他不由地汗流浹背。
“謝謝,我坐在這裏比較自在些。夫人,是不是快要卜卦了?”
“卜卦?啊!對了,你就是為了這件事特地來的。”
秋子臉上換成一副悲苦的表情。
“你是不是也認為我先生已經死了?懊,不過我相信我先生一定還活著,前幾天我還看到他呢!”
秋子說這些話時,像孩子似地全身抖個不停。
“我害怕得不得了,想必我先生一定在找機會向我們報仇。”
金田一耕助看得出,秋子的恐懼絕不是裝出來的,她的確如此深信著,並且還相當的畏懼。
“夫人,你怎麼會認為你先生一定會回來報仇?”
“別看我先生一副老實相,他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像他這種平時不聲不響、正經八百的人,一旦下定決心,就會做出令人難以置信的恐怖事情,所以我相信天銀堂事件的嫌犯,一定是我先生!”
“夫人!”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驚,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氣,正想說些什麼,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唉呀!夫人,原來你在這裏。”
說話的是位身穿鮮紅色上衣,戴了一條珍珠項鏈,年輕貌美,瘦高窈窕的女子。
“啊!菊江,你有什麼事嗎?”
對於菊江打斷金田一耕助和她的談話,秋子似乎感到十分不高興。
卜卦就快開始了,請到那邊集合。”
“嗯,我馬上去。菊江,我剛才在問金田一先生有關老爺的事,我說老爺可能就是天銀堂命案的嫌犯!”
菊江聞言,忍不住偷瞄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唉呀!這種事等會兒卜卦時就可以問出來了嘛!就快開始了,咱們走吧!”
菊江一邊說,一邊溫柔地扶著秋子的背。
“哇!”
金田一耕助原想多花點時間仔細觀察這個叫菊江的女人,沒想到卻突然停電了,屋裏一片漆黑。
“真傷腦筋,要是有個手電筒就好了。”
“菊江、菊江,我……我害怕!”
“夫人,別緊張,有我牽著你呢!再說金田一先生也在呀!”
“金田一先生,請你不要離開,在我身邊……我、我……”
“夫人,你不用擔心!”
金田一耕助屏氣凝神地站在黑暗裏,心中感到有股說不出的詭異感。
其實美彌子的恐懼不是沒來由的,如果有人想利用這種詭異的氣氛,在暗地裏進行殺人計畫並不困難。
“啊!”
秋子突然尖叫一聲。
“夫人,你怎麼啦?”
“誰?是誰到二樓老爺的書房去?”
菊江不解地問:
“夫人,你是不是聽錯了?這個時候不會有人去二樓的。金田一先生,你聽到什麼聲音嗎?”
“沒有,我什麼也沒聽到。”
“不對,我真的聽到有人從老爺的書房出來,還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以及腳步聲。”
此時女傭阿種正好拿著手電筒進來,金田一耕助只好暫時擱下“二樓腳步聲”的事情。
“對不起,家裏的鍾慢了,我不知道會突然停電,所以來晚了。”
有燈光照著,秋子也安心不少。
“阿種,辛苦你了。夫人,我們走吧!金田一先生,請往這邊走!”
金田一耕助在黑暗中無法仔細看清這幢房子,只知道舉行卜卦的房間似乎在最裏面,半路上,美彌子也拿著手電筒跟了上來。
“我們家的鍾大約慢了五分鐘,突然停電,嚇我一跳。”
沒用多久,大家就都走到了舉行卜卦的房間前。
“金田一先生,請進。”
“好的。”
金田一耕助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在進這間卜卦室之前,他手上一直拿著那頂充滿汗臭味的軟呢帽。
“金田一先生,請進。”
菊江又說了一遍,金田一耕助只好把帽子套在走廊的一個花瓶口上,然後走進昏暗的房間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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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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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11 11:17:55
第5章、火焰大鼓上的圖案
在這裏我必須特別說明這個關鍵性的房間。
那晚自貧重亮醫生舉行卜卦的房間,後來卻變成密室命案的現場。
這個房間大慨十六坪大小,房門口面對著走廊,有兩扇向左右拉開的檜木門,*的正上方有個和門口一樣寬、有四扇玻璃窗的氣窗,其中有兩畝可以左右打開,不過大約只有五寸高,即使把玻璃拿掉,連一個人頭都伸不進去。
房間正面則是一道牆,上面還有一扇相當大的窗戶,窗戶都是裏外兩層,靠外層的還裝了百葉窗簾。
這個房間就是格英輔的工作室。他只要一有空,就會在這裏作曲、演奏。因此,這個房間距離客廳以及其他房間都非常遠,房間裏還裝了隔音設備,就算什麼打鬥、吵架聲,家人也不容易聽見。
那一晚,金田一耕助在菊江的帶領下,踏進了這個房間。
天花板上垂下一片黑重的大布簾,房間被這一片布簾隔成兩個空間,看不到布簾後面的景象。
布簾前面的空間約有八坪大小,天花板上掛著一盞緊急照明燈,在這樣微弱的燈光下,椿、新宮、玉蟲三個家族的成員圍著大圓桌而坐。
大家表情凝重,一動也不動,默默無聲,不過最讓金田一耕助感興趣的還是圓桌上的東西。
那是一個直徑大約一尺半的大圓陶制淺盤,盤底鋪著一層白細的沙,沙上面還有一個直徑大約十公分左右的薄圓盤子,盤子上面又放著五根纖細的竹子。
這五根竹子以盤子為中心,呈放射狀排列。此外,竹子比那個陶制盤子長十公分,而在薄盤和陶盤之間,又有五根高約三十公分的細竹,呈五角形狀排列,作為支柱。
換句話講,在裝沙子的大陶盤上大約三十公分高的地方,有一個與它垂直裝有五根細竹的薄盤,在薄盤的中間還有一個小洞眼,吊著一根長約三公分的金屬錐子,這個雄子會沿著薄盤的底部和五根放射狀竹子之間的道遊走,在沙上寫出一些文字。最特別的是,盤子、竹子和竹腳,都塗著鮮紅色的油漆。
介紹了這些奇怪的道具,現在,讓找來描述一下那晚參與卜卦的人。
主持人目賀醫生坐在中間,而在他身後的布簾上,則掛著一幅畫有中國仙人的水墨畫。
據說這個汕人叫何仙,卜卦時目賀醫生會把這個仙人請出來,問他一些問題。
目賀醫生的左手邊坐著秋子,右手邊則坐了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金田一耕助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人正是當年貴族院的頭頭——玉蟲公丸伯爵。
也許是受到戰敗的打擊,玉蟲伯爵已不再有當年的意氣風發,只冷冷地掃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玉蟲伯爵雖有一般老人所沒有的光滑肌膚,但他右臉靠近太陽穴處,卻有一塊明顯的老人斑;此外,他把白色的鬍鬚剃得非常短,穿著質地相當不錯的和服,脖子上還系了一條黑領巾,看來是個很注重外表的人。
玉蟲伯爵旁邊則坐著新宮利彥,新宮利彥的旁邊是一位大約四十歲的貴婦人,看起來是新宮利彥的太太。
新宮利彥的太太華子,和秋子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她的外表端莊大方,像是聰明又有教養的女人。
她的年齡應該和秋子差不多,看起來卻比秋子老十歲左右。只見她一臉愁眉不展的樣子,心中仿佛充滿了對人生無常的倦怠感。
金田一耕助悄悄地在一旁觀察她。
(像這樣有氣質的女人竟跟了那個庸俗、市儈的新宮利彥,真是美滿婚姻的一大諷刺。)
在華子旁邊的則是她的兒子一彥,一彥的旁邊是三島東太郎。
至於目賀醫生的左手邊是秋子,秋子的旁邊是一個醜得令人難過的女人,想必她就是秋子陪嫁的女傭——信乃吧!
她的醜,真是筆墨難以形容;更要命的是,信乃以老賣老的心態,讓她忘了女人該有的羞怯、嬌柔的特質。同時,她也好像忘了自己長得醜的事實,旁若無人、神色自若地坐在那裏,讓人不由地對她產生一種厭惡感。
信乃的旁邊是美彌子,美彌子的旁邊是菊江,這四人依序坐在金田一耕助的右手邊;女傭阿種則沒有來。
由於時鐘慢了幾分鐘,又碰上了分區停電,讓大家有點措手不及,花了不少的時間,大家才到齊。
當金田一耕助、秋子和菊江與隨後趕來的美彌子同時抵達房間時,玉蟲伯爵、信乃和新宮利彥的太太華子三個人,早就坐在那裏了。
目賀醫生則比金田一耕助還晚一點來,他一邊扣著褲子的扣子,一邊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給人一種既輕浮又沒禮貌的感覺。
“啊!對不起,我以為時間還早,就去了一趟洗手間,沒想到突然停電了,到處黑漆漆的,嚇了我一跳……還請各位多包涵。”
目賀醫生一邊帶著敷衍的語氣道歉,一邊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現場沒有人回應他的話,大家都如同雕像似的,一個個面無表情地坐著。
目賀醫生剛坐到椅子上的時候,一彥和三島東太郎也來了。一彥板著臉,一語不發地走到他母親旁邊一屁股坐下,三島東太郎則緊挨著一彥坐著,同時還一邊抱怨著時鐘不准,一邊把緊急照明燈往地上一放。
這盞緊急照明燈是拿來備用的,萬一天花板上的照明燈沒有電呢?
“目賀醫生,阿種說,她忘記哪一個才是充好電的照明燈,因此,我把這個帶來了。”
三島東太郎一邊說,一邊看著天花板上的照明燈。
“好,我想大家已經到齊了吧?”
目賀醫生有些著急地看著大家問道。
“利彥還沒來呢!”
華子立刻婉轉地說。
“嘿!新宮先生還沒到啊?每次都是他最慢。真不愧是公子,天塌了都可以慢慢來,嘿!嘿!”
目賀醫生發出像蟾蜍般的笑聲。
這時,新宮利彥正好一臉不高興地走了進來。不過目賀醫生並不理會他,只是摸摸自己的鼻子,訕訕地笑著。
現在總算全員到齊了。
大家依序坐定,然後,三島東太郎就把那扇門關了起來,並拉上黑色的窗簾。
於是,十一個人被關在這間像黑箱子的房間裏,卜卦就開始了。
目賀醫生先向何仙像朝拜了一下之後,低聲誦唱著祈禱文,只聽見“何仙”這個字音不斷出現,他大概是想把何仙的靈魂招請出來吧!
目賀醫生的語調低沉且相當熟練,很快的,在場的所有人都集中精神,進入催眠狀態。
他先要大家把兩手放在圓桌上面,半閉著眼,凝視著自己的前方,金田一耕助當然也跟著這麼做。
於是,這間密閉、狹窄又寂靜的房間裏,只剩目賀醫生以蟲吟般的低沉嗓音徐緩地唱念著,聽著聽著,金田一耕助幾乎要進入沉沉的夢境裏了……
(不可以!)
金田一耕助在心中吶喊著。
(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會被催眠了!)
金田一耕助在心中提醒自己。
為了使自己保持清醒,金田一耕助四處張望,突然,他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只見左邊的三島東太郎,似乎已到了忘我的催眠狀態,而他放在圓桌上的那兩隻手,只有右手戴著手套。
金田一耕助覺得有些奇怪,他仔細端詳著東太郎的手,終於看出一些端倪來。
此時三島東太郎已經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動著。不過他戴著手套的右手的中指和無名指抖動的幅度很小,明顯地與其他手指不同。
金田一耕助立刻明白了,原因是他少了兩根手指頭,為了遮醜,他一直都戴著手套。
弄清楚了三島東太郎手套裏的秘密後,金田一耕助又轉移視線,隨意地往自己的右邊看了一下,這一來,又讓他發現了一件事。
金田一耕助的右邊坐著菊江。菊江雙手放在圓桌上,她的左手小指從第二個關節處斷掉了。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盯著菊江的手指看,不料,菊江用她的左手肘戳了一下金田一耕助的側腹,並以下巴示意,叫他看著前面。
金田一耕助抬頭一看,卻發現坐在正前方的目賀醫生,正以憤怒的眼神狠狠瞪著他。
金田一耕助就像小學生在教室裏惡作劇被老師當場逮住一樣,一張臉立刻漲得通紅,不知所措地搔著頭。他發現搔頭也不恰當後,又趕緊把手放在桌上,眼睛也半閉起來。
菊江一邊吃吃笑著,一邊拿出一條手帕蓋在左手上,然後,又繼續把眼睛閉起來。
金田一耕助心裏明白,此刻現場除了他之外,起碼還有菊江不相信自賀醫生的妖術,並且也是清醒的。
目賀醫生的語調漸漸變得高昂、激動起來,秋子好像是配合著這個節奏似的,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金田一耕助嚇了一跳,直盯著秋子看。
秋子已經完全進入催眠狀態了,在她那張像洋娃娃般的臉上,只見一片迷惆的神情,一雙眼睛恍惚地向前看著。
金田一耕助猛然想起昨天美彌子說的話:
“母親是一個非常情緒化的人,而且很容易上別人的當。”
美彌子說的一點都不錯,而且照秋子此刻的情況看來,簡直是危險極了,叫人不得不替她捏把冷汗。
秋子恍恍惚惚地一邊向前面看著,一邊舉起顫抖的右手,然後。她用食指、中指、無名指去摸放在沙盤上那五根呈放射狀竹子的其中一根,而蟾蜍仙人,也就是那個目賀醫生念經已經達到了高潮。
這次是美彌子站起來了。看到美彌子站起來,一彥也跟著站了起來。他們兩人也像秋子一樣,用三根手指頭去觸摸那根指向他們的竹子。
五根呈放射狀的竹子,已有三根被他們占住了,還剩下兩根。這兩根竹子指著三島東太郎和菊江。他們兩人幾乎同時站起來,同樣地,把右手的三個手指放在竹子上,金田一耕助有點吃驚。
暫且不提秋子和三島東太郎(因為還不太瞭解三島東太郎),金田一耕助萬萬料想不到的是:美彌子和一彥,還有剛才還在噗哧噗哧笑的菊江,都會被蟾蜍仙人的咒語鎮住,他們不但把手放在竹子上,連眼睛也都是半閉著。
接著,目賀醫生的念經聲又慢慢地緩和下來,那音調就好像是哄小孩子睡覺時所唱的催眠曲一樣低沉、單調。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其他的人,發現他們的眼神都集中在放射狀竹子中心的那個金屬錐的尖端。
金田一耕助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全都相信卜卦,但是他可以確定的是:在這段時間裏,大家的臉上都充滿了緊張的神情。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到在中世紀的時候,歐洲曾盛行召靈集會,也是在被幕布遮蓋下的房間內進行的,同樣的,現場也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金田一耕助突然聽到一陣爬刮聲,仔細一看,原來是錐子正在慢慢移動著。
錐子在沙上畫了一道弧形線後停了下來,然後又好像活過來似的,繼續在沙上畫了一個半圓形。
金田一耕助馬上發現這和碟仙、筆仙是一樣的原理。由於五個男女的手指一起放在竹子上,再加上每個人的手指都輕輕震動著,促使金屬錐在沙上緩緩移動。
剛才已經說過,金屬錐可以任意在圓盤的底部和放射狀竹子之間的範圍內移動,目賀醫生則根據金屬錐在沙上所畫出的圓形來判斷運勢。這會兒,椿子爵究竟是生?是死?
金屬錐移動得越來越劇烈了。它在沙上總共畫了兩三個不規則的半圓和弧線,就在那時,天花板的緊急照明燈突然暗了下來,不一會兒就完全熄滅了。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一片黑暗中,大家開始有些不安起來,同時可以感覺得到有人在歎氣,有人在走動。金田一耕助非常仔細地聆聽任何一個聲響,緊張的氣氛讓他的掌心沁出一把汗水。
這股騷動不安的現象很快就平息了,因為蟾蜍仙人又開始念起經來,於是,這個奇妙的沙卦又開始在黑暗中進行。過了一會兒,燈又突然亮了起來;燈亮的原因並不是緊急照明燈的電力又恢復,而是分區停電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金田一耕助趕緊看了看四周,發現並沒有什麼異常狀況,大家都還保持著緊急照明燈熄滅之前的姿勢。他拿出手帕,擦掉手心裏的汗水。
當電燈亮起的時候,目賀醫生立刻停止念經。秋子像得到解脫似的,癱坐在椅子上,老太婆信乃趕緊扶著她,像安撫小孩子似地拍著她的背。其他的四個人,也陸續坐回位子上,大家都像經歷過一場災難般,人人都滿頭大汗。
目賀醫生又喃喃自語地念了兩三句祈禱詞,然後才從容不迫地站起來,看著沙盤。金田一耕助也跟著站了起來,向盤子的中央看去。
鏈子已經停止移動了,而沙上卻畫著一個奇怪的圖形。在剛才那個不規則的橢圓形旁邊,此刻又多了一些像是火焰般的線條,金田一耕助立刻聯想到是古代宮廷寺院所使用的火焰大鼓(日本人舉行祭典時,儀隊所用的鼓上繪有類似火焰的圖形標誌)。
“啊!這不就是火焰大鼓上的圖案嗎?”
金田一耕助一邊想,一邊自言自語道。
正在看沙上圖案的目賀醫生,聽到金田一耕助提起火焰大鼓,突然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眼神裏充滿著異樣的驚奇。
目賀醫生又繼續凝視著那個火焰圖案好長一段時間後,顯得非常擔心似地看了看秋子,然後又與老太婆信乃四目相接,彼此深深地看了一會兒,才回過頭去看著玉蟲伯爵和新宮利彥。
金田一耕助順著目賀醫生的目光看去,發現玉蟲伯爵、新宮利彥以及信乃等人比目賀醫生還顯得震驚呢!
他們也是一動也不動地瞪視著沙上的幾個不可思議的圖形。
吃驚的還不僅是他們,美彌子、一彥,甚至連一彥的母親華子,也都嚇得目瞪口呆。
惟一沒有被嚇到的是三島東太郎和菊江兩個人。他們不斷地眨著眼睛,看著這群驚慌失措的人。
玉蟲伯爵忽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用他那充滿憤怒的眼神往每一個人看去,並說:
“誰?是誰在惡作劇?”
沒有人回答,一片寂靜。
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三島東太郎站了起來,走過去把窗簾拉開一些,然後對著門縫跟來人講話。來人好像是阿種,隔著門,嘰嘰喳喳地不知道在講什麼。
三島東太郎聽了以後,往走廊上探出頭,又好像在聆聽什麼,不久又把窗簾一拉,把門打開了。
一瞬間,房間裏所有的人全都站了起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18:31
第6章、笛聲乍響
金田一耕助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正是三島東太郎把門打開的時候。之後偵破這樁案件中,又聽了無數遍。
在這幢死氣沈沈的宅邸裏,笛聲幽幽回蕩,讓人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戰慄氣氛。
金田一耕助有些茫然地看著每張呆愣的臉孔,這些人似乎都很害怕。
剛才火焰圖案出現時,秋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應該說秋子滿臉恐懼、驚疑,讓金田一耕助印象最深刻。
這時,她緊緊抓著老女傭信乃的雙手,像小孩般嚇得發抖,當長笛的旋律變得激昂強烈時,秋子更是拼命用雙手掩住耳朵。
“啊!老爺吹著笛子回來了!誰?是誰?不要再吹了!”
大家被秋子尖銳、激動的叫聲驚得回過神來;美彌子則神情嚴肅,推開層層人群,沖出房外。
一彥見狀,上刻跟在她身後,而金田一耕助也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
分區停電的時間已經結束,此時走廊上亮著明晃晃的壁燈,美彌子在最前而狂奔著。
美彌子後面是一彥,一彥之後是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後面則跟著三島東太郎和菊江。
到了走廊盡頭、長笛的聲音更清楚了,那聲音好像是從會客室方向傳過來的。
美彌子一馬當先跑進會客室,會客室和剛才金田一耕助他們離開時一樣,門是敞開著的,裏面也燈火通明,卻沒有半個人影,只有那淒厲的笛聲仍幽幽怨怨、持續不斷地回蕩著。
“啊!美彌子,上二樓!”
一彥說完,馬上向二樓跑去.美彌子和金田一耕助立即在後面跟著,而三島東太郎和菊江也帶了一群人上來。
一群人來到樓梯口.全部站著不動,只見二樓一片漆黑,不過笛聲確實是從那裏傳出來的。
“誰?誰在那裏?”
美彌子顫抖地喝問著,然而除了飲泣般的笛聲外,沒有任何回應。
“誰在那裏?”
美彌子又大聲問著,這次還是沒人回答,她只好按下牆上的電源開關,樓梯頓時亮了起來,這時,笛聲更稍稍走調,仍不停地吹奏著。
“美彌子,去看看吧!”
一彥爬了五六層階梯時,美彌子雖然略略遲疑了一下,仍跟了上去。金田一耕助與三島東太郎緊跟在後面,菊江也不落人後連新宮利彥和華子也都上了二樓來了。
靠走廊左邊有兩三間房,笛聲像是從第一間房裏傳出來的。
除了金田一耕助之外,其他人都停下腳步,動都不敢動。
“金田一先生”
美彌子喘著氣,死命抓著金田一耕助的手臂。
“那是父親的書房!”
書房門微微開著,透出像螢火般微弱的亮光,金田一耕助一把將門推開。只見書房內一片漆黑,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出了聲音的來源。
“金田一先生,誰在裏面?”
美彌子在後頭問。
金田一耕助慢慢地搖搖頭。
“美彌子,這房裏是否有留聲機?”
“留聲機?啊!原來如此,是唱片呀!”
美彌子一聽,立刻跑到門進,打開電燈開關,房裏頓時通明。
書房裏的擺設與椿子爵的地位十分相稱,牆角擺了一架留聲機,那陣淒涼的笛聲,就是從留聲機裏傳出來的。
“是誰?是誰在惡作劇?”
知道是唱片後,美彌子松了一口氣,毫不遲疑地走到留聲機旁。這時,唱片卻自動停止了,仿佛暗示著惡魔已經第一次完整吹完了《惡魔吹著笛子來》。
大家默不作聲,面面相覷。不久,美彌子像注意到什麼似的,對金田一耕助說:
“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我去看看母親。”
她的表情嚴肅中帶點怒氣,正要下樓的時候,金田一耕助抓住她的手,阻止她。
“美彌子,請留下來,我有很多事想問你。”
然後,他轉身向站在門邊的一彥和三島東太郎說:
“你們兩位下樓去,告訴大家沒什麼事,只不過是有人惡作劇罷了,請大家放心。”
一彥默默地點在頭,走下樓去,三島東太郎跟在他身後。
金田一耕助走到留聲機旁,就著燈光讀唱片上面的標題。
“喲!這是你父親的作品呢!”
他有些驚訝地說著。
金田一耕助從未曾聽過這首曲子,所以並不知道惹得大家害怕的笛聲,竟是椿英輔的創作曲目!
美彌子默默地點苦頭。
“那麼,演奏這首曲子的,想必也是你父親吧?”
美彌子仍一語不發地頷首示意。
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把唱片放回唱盤上,並轉身對美彌子說:
“美彌子,請坐,站著說話挺累人的。”
美彌子看著金田一耕助,雖有些猶豫,但仍柔順地坐了下來。在她白皙的面頰上,顯現出過度緊張後的疲勞,眼眶四周泛著一圈黑色的陰影,令人感到楚楚可憐。
金田一耕助也靠在桌邊坐下。
“美彌子,為什麼剛才大家一聽到笛聲都那麼吃驚?也許在明知沒有人的房間裏,突然傳出一些令人害怕的聲音,誰都會驚訝,但是,我看到大家驚訝的程度,簡直有點離譜,是什麼原因讓大家那麼驚慌失措?”
金田一耕助有些結結巴巴地問。
“那首曲子……”
美彌子遲疑了一下,接著說:
“是父親的遺作。父親不但作了那首曲子,還自己吹奏,不過唱片發行後不久,他就被捲入天銀堂事件,之後就失蹤了。”
美彌子極力克制自己哽咽的聲音。
“那首曲子你也聽過了,那是父親留在人間的紀念,而且就像曲名一般,旋律中充滿詛咒、憎恨,因此母親一聽到這首曲子就非常害怕,她深信父親把對所有人的怨恨、怒意,都濃縮在這首曲子中,所以自從父親失蹤後,母親就把家中僅剩的五六張唱片全部銷毀得一乾二淨。”
金田一耕助不禁眉頭深鎖,說:
“全部都銷毀了?那你的意思是,家裏根本沒有這張唱片?”
“是的。”
“但是,這張唱片……”
“就是因為不知道它是從哪兒來的,所以大家才覺得詭異啊!”
美彌子說到這裏,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
“到底是誰拿來的?又是為了什麼?”
金田一耕助站了起來,不停地在房裏踱步。
“(惡魔吹著笛子來),名字取得還真貼切,但這究竟暗示什麼呢?”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看著美彌子問。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父親的用意可能是想以惡魔吹著笛子來抒發自己對日本戰後社會的混亂現象的看法吧!”
“原來如此。”
“但是,母親對此卻有另外的感受。據她說,惡魔就是我父親,終有一天,父親將會變成惡魔,吹著笛子回來報仇。她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父親失蹤後,他那支用黃金打造的長笛也不見了。”
“黃金長笛?”
“是的,那是父親最心愛的長笛。一般長笛都是銀或木制的,音色並不完美,只有黃金才能使音色更柔和,因此,父親特別訂購了一支黃金長笛。那張唱片就是用黃金長笛演奏的。”
“那支長笛在你父親失蹤後就不見了?”
“是的,因此母親才會認為父親帶著那支長笛變成惡魔,吹奏著那首曲子,找家人報仇。我當然不相信她的話,但是,剛才突然聽到那首曲子,我居然有種錯覺,以為真像母親所說,父親吹著笛子回來了。”
美彌子也許是想起剛才突然聽到的笛聲,一臉驚懼的樣子。
“看來,你父親對笛子滿有研究的嘛!”
金田一耕助故意用開朗的語氣說。
美彌子這才眉頭微揚,有點得意。
“椿家世世代代都是宮廷樂師,單單就長笛演奏而言,我父親是第一流的,作曲只不過是他閒暇時的消遣罷了。父親曾說,他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到法國去,跟隨莫伊茲學習長笛。”
美彌子用眼角膜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著說:
“莫伊茲是當代聞名的長笛演奏家,如果父親換個生存環境的話,他一定可以借著長笛揚名於世,不至於像玉蟲舅公或新宮舅舅所說的那麼無能。”
美彌子說出最後那句話時,渾身上下充滿了憤怒、憎恨。金田一耕助雖也替椿英輔感到悲哀,但臉上卻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美彌子,照你這麼說,今天晚上的笛聲,也許有某些重大的意義也說不定。不過,惡魔吹著笛子來,到底是誰?為什麼吹笛子呢?”
美彌子微微顫抖了一下,帶著哀求的語氣說:
“請你不要再說了,我好害怕,我怕得不得了!”
金田一耕助站在渾身顫抖的美彌子面前,溫柔地凝視著她的臉。
“美彌子,你是這個家的支柱,不好好振作不行幄!另外,我想問你,今晚放唱片的傢伙是誰,你是否心裏有數?”
美彌子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地毯,慢慢搖著頭說:
“我不知道。從下手的時間與機會而言,除了阿種之外,似乎其他人都在沙卦現場。難道是有人從外面悄悄溜進來?”
“那個叫阿種的會做這種事嗎?”
“我想不會吧!她一向支援父親,根據我的觀察,在這個家裏,只有她同情父親;父親也十分疼愛她,只是他們之間並沒有任何曖昧關係。咦?難道她會做這種事嗎?”
金田一耕助親切地看著美彌子。
“美彌子,你的猜測未必正確,畢竟不是只有阿種才有機會來放唱片,剛才參與卜卦的人,都有下手的機會。”
美彌子十分震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語調急切地說:
“為什麼呢?”
“放唱片的人知道今天晚上從八點半到九點之間停電,等到九點,電源就會自動接上;所以他趁八點半一停電,就立刻潛進書房,把唱片放要,插上插頭,打開開關。由於停電,即使打開開關,唱片也不會轉。他弄好這一切,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下去卜卦。卜卦進行到九點,電力公司開始送電,因為留聲機的開關是開著的,因此,唱盤自行轉動,笛聲便播放出來了。”
美彌子屏息聽完金田一耕助的分析後,全身戰慄地問道:
“那個傢伙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首先,他之所以讓大家聽這首曲子,目的是在脅迫眾人,但是他又不希望被人認出來;其次……”
“其次怎樣?”
“我猜,他是想把你們的注意力從卜卦現場轉移到其他地方。”
“怎麼說呢?”
“這點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才想問問你,剛才在進行卜卦時,沙上曾出現一個奇怪的符號,那到底是什麼符號?為什麼每個人一看到那個符號,都露出十分驚訝、害怕的表情?”
美彌子聞言隨即臉色大變,顫抖的聲調裏透出強烈的驚懼。
“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看到那個符號會那麼吃驚,不過,我倒是曾經看過一次和那相同形狀的符號。”
“什麼時候?在哪里?”
“那是父親的遺體在霧峰被發現時。那天我去認屍,卻發現父親衣服的口袋裏有本小小的日記簿,我想,也許可以從日記簿裏找到父親的遺書,因此便很仔細地把每一頁都翻閱一遍,只見其中的一頁上畫了和那記號一模一樣的圖形,而且那上面……”
“上面怎麼樣?”
美彌子深呼吸了一下,身體微微顫抖著說:
“寫著‘惡魔的徽章’等字樣,那的確是我父親的筆跡。”
“惡魔的徽章?”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氣。
“嗯,當時我並不特別在意,我想,說不定是父親臨終前腦中出現一些奇怪的念頭才這麼寫的,不久我就忘了這件事。沒想到,今晚突然在沙上出現這樣的記號……”
“家裏有沒有其他人知道你父親的日記中畫有這個記號?”
“我也不敢確定,因為和我一起去認領遺體的一彥曾看過。那本日記簿是父親的遺物,我就把它帶了回來,也許家裏的人也都看過,我想它現在應該在母親手上。”
金田一耕助回想起當時目賀醫生。玉蟲伯爵、新宮利彥及那老傭人信乃非比尋常的驚訝表情,毫無疑問,他們一定看見過那似火焰般的奇妙圖案,甚至知道其中的秘密。
“美彌子”
金田一耕助俯視著坐在椅子上的美彌子。
“剛才停電的時候,你在哪里?”
美彌子乍一聽到這句問話,先是不明所以,並以困惑的眼神注視若金田一耕助,等她領會出對方的意思,不由地漲紅了臉,帶著怒氣反問:
“難道你懷疑是我放這張唱片的?”
“唉呀!美彌子,別這麼激動好不好,我只是順口問問罷了!”
金田一耕助說著便巡視整間書房。
“停電後沒多久,你母親就聽到有人從這房間走出去的聲音。”
“我母親?”
“嗯,是的。那時我正和你母親在會客室裏閒聊,後來菊江來叫我們去卜卦室。我們正要一起去的時候,剛好停電了,於是我們在黑黑的走廊上呆立了一會兒。就在那時,你母親聽到腳步聲,她說有人走進老爺的書房。”
“是真的?”
“嗯,當時你母親非常害怕,我和菊江卻什麼也沒聽見,而這時阿種正好拿著手電筒來了,所以誰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現在回想起來,你母親說的沒錯。那時確實有人到這裏來擺唱片。”
美彌子又是一陣顫抖。
“我母親的聽力十分敏銳,任何風吹草動都休想瞞得過她,這也許是她的特長吧!”
美彌子溫柔地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對不起,我剛才不該生你的氣。只是家裏發生這種事,誰都想證明自己的清白,我當然也不例外。”
“美彌子,我理解。”
“老實說,停電時我正躲在自己的房裏哭,因為趴在床上,所以不知道停電了。其實我非常看不起自己的母親,儘管我盡最大努力強迫自己不要這麼想,但是我還是辦不到。您想想,對於一位初來我家的客人,她卻想去勾引他,真使我感到無地自容。”
美彌子說到這裏,雙肩顫抖,悲傷得垂下眼瞼,眼淚也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
由於美彌子並不漂亮,而她母親又太美麗,才使她有意無意地強裝嚴肅。此刻金田一耕助看到她垂頭喪氣、潸然淚下、楚楚可憐的樣子,倒是覺得十分心疼。
他本想安慰她,但是一時間又找不到適當的詞句。
這時,美彌子突然抬起頭來。
“對了,你不妨馬上詢問每個人,他們停電時都在哪里?做些什麼?”
“嗯,下樓去問問看也好。不過,我想恐怕是白費心機,因為當時一片黑暗,即使有人說謊,我也無可奈何。”
美彌子緊咬嘴唇,露出奇異的眼光看著金田一耕助,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
兩人一同走下樓,菊江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看書,離她稍遠一點的地方,一彥則呆呆站立著,看著壁爐上掛著的油畫。
菊江看到他們兩人,立刻把書放下,起身說道:
“美彌子,聽說那笛聲是從唱機中傳出的?”
美彌子不作答復,只是偏過頭去,盡可能不看菊江。
菊江倒不在乎美彌子愛理不理的樣子,繼續追問道:
“查出來是誰放的嗎?”
“還不曉得。”
“是嗎?至少不是我!”
菊江對金田一耕助露出爽朗的笑容,又說:
“金田一先生可以替我作證,雖然我不曉得是誰放唱片,但是,那一定是在停電後沒多久的事,那時秋子夫人不是還很害怕地說二樓好像有人,所以我想,歹徒一定是那個時候跑進老爺的書房。那時,金田一先生、我,還有秋子夫人三個人一直都在一起。”
美彌子有些驚訝地看著菊江,然後再瞧瞧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笑著說:
“菊江小姐,你還真聰明呢!把放唱片的時間算得剛剛好。”
“這種小事我還可以應付嘛!當笛聲響起時,除了阿種以外,家裏每個人都在卜卦現場,而阿種並不像是會做這種無聊事的人,可見是自己人做的。這樣一想的話,也就知道那人是利用停電機會惡作劇的。”
“菊江小姐,你怎麼知道惡作劇的人也參與了卜沙卦?”
菊江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子,她看看美彌子,又看看一彥。
“如果你對這個家庭的認識深一點的話就會知道,這一家人非常奇特,大家互相懷疑、憎恨、懼怕、詛咒,至於為什麼會這樣,我也搞不清楚,我只覺得大家隨時都保持著進攻的姿態,每個人都想給別人重重一拳……唉呀!美彌子,真不好意思,我怎麼在外人面前說出這些話……”
美彌子雖然怒氣衝衝,卻也沒表示任何意見,大概她也認同菊江的話吧!
金田一耕助對眼前這個菊江似乎更感興趣了。
前面提過菊江是個纖瘦窈窕的女人,十分性感,和美彌子那張總像是在生氣的繃緊的面孔恰恰相反,菊江看起來總是笑眯眯的,一副毫無煩惱的樣子。
(所謂戰後新女性大概就像菊江那樣吧!大大的眼睛,微聳的顴骨,抹著濃豔的口紅,不在乎禮貌,有些口無遮攔。)
美彌子面有溫色地瞪一眼菊江,然後馬上轉頭去問一彥:
“一彥,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一彥還沒回答,菊江卻插進來搶先答話;
“卜卦已經暫停了,你母親又犯了歇斯底里症,看起來還滿嚴重的,一彥的母親和信乃已經扶著她先回房休息,目賀醫生還幫她打了一針鎮定劑,但是為了預防萬一,醫生今晚會留下來照顧你母親。”
菊江說這些話雖無惡意,但語氣上明顯流露出諷刺的味道,美彌子感到被羞辱,氣得滿臉通紅。
菊江不理會美彌子,仍舊笑嘻嘻地說道:
“玉蟲伯爵走回自己房間之前,還告訴我他要喝個痛快呢!他那個人呀!血壓那麼高,醫生早就警告他叫他不要喝酒,他就是不聽,不過我才不想管他呢!反正他愛怎樣就怎樣。美彌子,為什麼大家都變得這麼神經兮兮的?”
美彌子帶著憤怒的眼神狠狠瞪了菊江一眼,然後她挺直腰背走出房間,站在門口,朝金田一耕助說:
“真抱歉,我得去看看我母親的情況,今晚就到此為止吧!”
“這樣也好。”
金田一耕助本想多停留一會兒,仔細觀察這一家人,聽到美彌子這樣說,心裏多少有些失望。
於是他落寞地在會客室內到處張望。
“金田一先生,您是不是掉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菊江有點不懷好意地問著。
“我、我的帽、帽子到哪兒去了?”
金田一耕助結結巴巴地說。
“你的帽子?我記得好像放在卜卦房間外面嘛!我去幫你拿來。”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拿好了。”
四個人一起來到卜卦的房前,帽子果真在那裏。
剛才停電的時候,金田一耕助無意中順手把帽子放在一個非常奇妙的地方。
卜卦房門的左側有一張黑色的、堅固的臺子,上面放著一隻唐代描金花瓶,由於花瓶的高度正好到金田一耕助眼睛的位置,因此,他便順手把帽子戴在花瓶口上。
“呵呵呵,這真是個好地方呀!”
菊江笑著伸手去拿帽子,花瓶卻因重心不穩而往一邊傾斜。
“啊!危險!”
一彥和美彌子慌忙從兩邊伸手扶住花瓶,不過這喊叫聲仍把在屋子裏的三島東太郎引了出來。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金田一先生的帽子戴在花瓶口上拿不下來,東太郎,幫忙拿一下吧!”
“我來試試。”
三島東太郎上前試了試,但仍無法把帽子拿下來,這一方面是花瓶口的大小正好和帽子尺寸完全吻合;另一方面是花瓶上面雕著龍的圖案,龍頭部分正好勾住帽子的內襯,當三島東太郎用力把它拉下來時,帽子卻嗤的一聲被撕破了。
“唉呀,糟了,把你心愛的帽子給弄破了!”
“哈哈哈,菊江小姐,你別挖苦我了。”
金田一耕助笑著說。
這時,房裏突然傳來怒喝聲:
“是誰在這裏吵吵鬧鬧的?”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驚;其他人卻出乎意料地平靜。
他悄悄往屋裏一看,原來是玉蟲伯爵。
玉蟲伯爵把剛才目賀醫生坐過的椅子轉過來,一隻腳翹在上面,旁邊還有一個威士卡的空酒瓶,他醉薰薰的雙眼裏佈滿血絲。
圓桌上放著一個沙盤,沙盤內仍留有剛才卜卦時的圖案,金田一耕助注意到屋子裏還有一個有趣的東西。
那是一座高約一尺二三寸、底座直徑約三寸、類似神像之類的東西,放在屋子的右手邊,靠黑色窗簾前面的那張高腳桌子上。
(剛才有這種東西嗎?)
金田一耕助略偏了偏頭,立刻發現剛才那盞緊急照明燈竟照不到神像這個角落。
(啊!我竟然沒注意到這點……)
金田一耕助正靜靜思考這件事的時候,玉蟲伯爵的火氣又爆發開來。
“誰在那裏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
金田一耕助聞言不由地嚇了一跳。
菊江吐了一下舌頭。
“我把他放在這裏不管,他生氣了,真不好意思,你慢走!”
菊江撩起裙子下擺走進房裏,此時三島東太郎也正好把金田一耕助的帽子拿了下來。
“對不起,有些破損了。”
“啊!沒關係,不要緊。”
“一彥,你送客人到門口,我得去看看母親。”
美彌子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所以一說完話,立刻轉身走了。
金田一耕助看著她的背影,這時,從敞開門的房間裏傳來菊江撒嬌的聲音:
“不要喝了好不好?你再這樣喝下去怎麼辦喲!萬一被醫生知道了,准會被罵個半死的。咳!什麼,你說那個討厭鬼?那傢伙像個流浪漢嘛!有什麼好嫉妒的?”
這些話顯然是指金田一耕助的,他感到十分不好意思,當一彥把他送到門口時,他立刻快步離開了。
那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回到大森山松月旅館時已經十二點多了。
他一回到住處,立刻給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打電話,但電話響了好幾聲都沒有人接。
金田一耕助覺得很失望。
從昨天開始,他就不知道給等等力警官打了多少次電話,希望在開始調查椿英輔這件案子之前,先和他見個面,瞭解一下椿家和天銀堂事件的關係。
當晚,金田一耕助帶著焦慮不安的心情鑽進被窩裏,卻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他的腦海中旋轉著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臉,還有那長笛聲,以及如火焰般不可思議的符號。
天漸漸亮了,金田一耕助正迷迷糊糊地要睡著的時候,松月旅館的女傭來敲門。
“先生,有您的電話。”
“電話?誰打來的?”
他立刻從床上爬起來,看看放在枕邊的手錶,時間是六點半。
“是一位姓椿的小姐打來的。”
金田一耕助迅速地從床上跳起來,穿著睡衣走到客廳,一顆心卻狂跳不已。
“喂,我是金田一耕助,你哪位?美彌子嗎?”
“我是美彌子,椿美彌子。金田一先生,請您馬上來,發生事情了,昨晚,終於……昨晚,終於……”
電話那頭的聲音如蚊子般細小,金田一耕助聽得不太清楚。
“發生了什麼事?喂,美彌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總之,請您趕快來,殺人了!家裏……我好害怕!害怕得不得了!快來……殺人了!”
金田一耕助啪地掛上電話,立刻從客廳沖回房間,換了衣服,又沖出旅館,直往椿家奔去。
啊!惡魔終於吹著笛子來了。
椿家的第一幕慘劇就這樣轟轟烈烈地開場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18:48
第7章、血案發生在深夜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三十日。
雖然已是九月底,但這天的早晨卻分外悶熱。
金田一耕助搭乘擁擠不堪的電車在六本木車站下車之後,朝著椿家的府邸走去。正好是上班的時間,路上人來人往,十分嘈雜。
前面曾經提過,這附近的房子因為受到戰火的波及,幾乎都燒光了,惟一剩下的就是椿家。
椿家的四周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儘管每個人臉都有種按奈不住的亢奮,但是周圍的氣氛卻仍十分凝重,而且還可以感受到一絲的不安。
其實椿家的房屋雖然還算完整.卻也並非完全沒有受到戰火的波及,不但庭院的花木被流彈射中而燒得焦黑,就連圍牆也顯得殘破不堪。
以椿家當時的經濟情況,根本沒有餘力來修補,因此他們就用一些石頭、木板等東西暫時擋著。這天早晨那些看熱鬧的人和新聞記者就是從這些圍牆縫隙裏鑽進院來,圍在房屋前,後來才被員警趕了出去。
這天早上,員警十分忙碌,他們除了要驅趕看熱鬧的人群之外,還到處和無孔不入的新聞記者起衝突,認真得簡直像在鎮壓暴徒似的。
一班班來來往往的電車從旁邊經過,車上的乘客也相當好奇地向這還張望。
(報紙上還沒登出椿家發生殺人命案的消息之前,這裏就已經轟動成這個樣子了。一旦真有什麼重大消息,這裏豈不是要被踏平了?)
金田一耕助想到這裏,不由地苦笑起來。
事實上,椿家命案之所以如此轟動,是有以下幾個原因的:
第一,這是當時最受矚目的所謂“斜陽族”的命案。第二,這樁命案必然和椿英輔的失蹤有關聯。至於第三個原因,也許當時一般人還不知道,因為這也和不久前曾轟動一時的天銀堂事件有關係。正因為如此,警方極為重視這個案子,並全力組織偵辦。
而金田一耕助來到現場,也使警方興奮不已。
金田一耕助穿過重重人群,經過許多關卡,好不容易抵達了命案現場。
任誰都不會相信這個衣衫襤樓、戴著一項既破又舊而且還皺得不成樣子的帽子的人有什麼了不起,要不是這件案子的負責人是等等力警官,無論美彌子再怎麼替他說明、辯解,金田一耕助也會像那些新聞記者和看熱鬧的人一樣,被這些情緒激昂的員警趕出來。
“啊!這真是一場大風波呀!警官,為什麼大家都這麼亢奮呢?”
金田一耕助一邊說著,一邊從人群中擠出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傻笑著問。
等等力警官卻是一副哭笑不得、尷尬不已的樣子。
“金田一,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呀!而且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實在是一件棘手的案子哩!”
等等力警官的聲音異常沙啞,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向他深深看了一眼。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非常熟悉,在昭和十二三年的時候,等等力警官遇到難以解決的案子,都是靠金田一耕助的幫忙才破案的。因此,從那個時候起,等等力警官就很佩服這個一頭亂髮、矮小又貌不驚人的男子;而金田一耕助也十分尊敬這位爽快幹練的警官。
兩人以英雄惜英雄之心結成忘年之交,不過金田一耕助倒是第一次看到等等力警官這樣煩惱。
“警官,到底出了什麼事?不是有人被殺了嗎?是誰?”
等等力警官以銳利的眼神看了一下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還不知道嗎?”
“不知道啊!剛才美彌子打電話來,話沒說完電話就斷了。”
“好吧!跟我來。現在大概正在拍現場照片。”
不管是接待室或是走廊,到處都有戒備森嚴的員警,但是卻沒有看到椿家的任何一個人。
金田一耕助被等等力警官帶到昨晚舉行卜卦的房間,他好奇地向站在房門前的兩個員警詢問:
“這裏就是命案現場嗎?”
員警一本正經地回答:
“是的,金田一先生,聽說你昨晚到過這個房間?”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跟著等等力警官走進房間裏,只見攝影人員正在拍攝命案現場的各種情形。
他一邊躲著閃光燈,一邊迅速地掃視著房間,沒想到第一個映入眼簾的竟是呆立在房間一角的目賀重亮醫生和三島東太郎。
他們兩人看到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起進來,顯出十分吃驚的表情。
金田一耕助發現他們兩人站在這裏也覺得很奇怪,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房間裏的死者身上了。
房間和昨晚一樣,正前方那片黑布簾還拉著;中央的圓桌和圍著桌子的十一張椅子也和昨晚一樣排列著。但是在一進門的右邊,有兩三張椅子倒了過來,玉蟲伯爵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什、什麼?被殺的是玉蟲伯爵呀!”
金田一耕助吃驚得連說話都給巴起來。
“對啊!金田一先生,不然你以為是誰呢?”
坦白地說,金田一耕助雖然沒有看到現場的情形,但是在聽到美彌子的電話時,他腦海裏第一個浮現的是秋子的臉。
攝影師們正圍著屍體不斷地拍照,金田一耕助為了不妨礙他們的工作,就遠遠站在旁邊觀察。
可以看得出來,玉蟲伯爵的致命傷在後腦勺上,因為他那一頭白髮已被血染成暗紅色,而流出來的血也把地毯弄濕了一大塊。此外,在離屍體約一公尺左右的地方,還有一個類似神像的、黑黑的東西倒在那裏,上面有一塊紅黑色的印子。
按現場情況來看,玉蟲伯爵應該是被這個神像打傷的,不過暫時還不能肯定。
玉蟲伯爵細細的脖子上綁著一條黑領巾,它不但緊緊勒在玉蟲伯爵的脖子上,而且還打了一個死結,照這情形看來,玉蟲伯爵似乎是被這條領巾勒死的。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仰躺在地上的玉蟲伯爵,只見他兩眼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張著,一副想要求救的樣子。
(玉蟲伯爵在臨死之前,究竟看到什麼難以形容的恐怖事情呢?)
金田一耕助又慢慢觀察屍體的肢體部分:玉蟲伯爵的後腰帶松了,衣服也半敞開著,此外他的兩隻褲管卷起,尤其是右腳部分,連大腿都露出來,可以想見他被殺之前曾激烈地反抗過。
由於他的衣服半敞開著,因此,金田一耕助可以看到屍體從胸部到腹部滴下一串鮮血。
屍體的腳上雖然穿著夏天的薄襪子,但兩隻拖鞋卻飛到離屍體相當遠的地方。
“警官,這樣可以了嗎?”
攝影人員大聲向等等力警官請示。
“嗯,再把桌上和房間四周仔細拍一下。”
“好的。”
等攝影師移開鏡頭後,金田一耕助才慢慢走近屍體。只見屍體的四周有一片沙子,而沙子的上面還散佈著斑斑血跡。
金田一耕助低頭看死者的臉部。
“警官,被害人生前好像被人打過耳光喲!”
“嗯!我也這麼認為。你看,衣服上、胸部和腹部的血跡,會不會是鼻血呢?”
“不過,死者的臉上居然沒有沾到一滴血,真是有點不可思議呢!”
“嗯,好像被人擦過的樣子。喂!你看,那裏有一條手帕。”
金田一耕助朝著警官所指的方向看去,發現在一張四腳朝天的椅子下,果然有一條揉成一團的血手帕。
金田一耕助驚訝地問道:
“是誰把血擦掉的?”
“這我就不曉得了。如果是兇手,他幹嗎要這麼做呢?若不是兇手,又會是誰呢?總之,一定有人把他臉上的血擦掉了。啊!你看,沾在衣服上的血也有被擦過的痕跡。”
等等力警官大聲對金田一耕助說。
看到這情景,金田一耕助心裏更疑惑了。
“警官,兇手既然已經把人殺了,為什麼還把血跡擦掉呢?”
“誰知道呢!其實,這整個案件就是一團謎呀?”
等等力警官一面皺著眉,一面咬牙切齒地說道。
金田一耕助把視線移到攝影師正在拍攝的圓桌上。
沙盤雖然仍像昨晚一樣還擺在圓桌上,但是架在上面的五根放射狀竹子卻已經被人折成好幾段,丟在各處;沙盤裏的沙則散落滿桌,被染成暗紅色。
金田一耕助屏住氣息,凝視著那些血跡,突然間,他睜大了雙眼,看到那個大沙盤的沙上浮出一個黑紅色血跡印出來的圖案。
這個圖案正是惡魔的徽章!
金田一耕助立刻朝目賀醫生看去,目賀醫生也注意到這個圖案了,他和金田一耕助四目相接的那一剎那,他故意乾咳了兩聲,然後趕緊把臉轉開。而三島東太郎則滿頭霧水、一臉不解地看看惡魔徽章,又看看他們兩人。
金田一耕助又往前走了幾步,低下頭想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一個長約七八公分,寬不到五公分的橢圓形圖案,和昨晚出現在沙卦上的圖案非常相似。可惜的是,昨晚在沙盤上的圖案已經不見了,無從比較。
金田一耕助朝等等力警官看了一眼。
“警官,這個惡魔的徽章別忘了拍喲!”
“惡魔的徽章?”
“對啊!千萬別忘了拍照!”
眼看著現場的攝影終於結束了,等等力警官使了一個眼色,在走廊上站著的兩個員警馬上進來,並把門關上。
金田一耕助這才發現其中的一扇門上,有一道相當大的裂縫,看樣子好像是被斧頭砍破的。
員警把門關上後,再從裏面掛上門鉤、上鎖,然後把黑窗簾拉過來,只見黑窗簾上濺了一片血跡。那血清還半幹半濕,看來命案發生時,窗簾是拉上了的。
“目賀醫生,命案現場是這樣的嗎?”
等等力警官問目賀醫生。
“不,還有氣窗。”
目賀醫生說完,轉頭向三島東太郎求證。
“東太郎,氣窗好像也是關上的吧?”
“對,我是從外面打開的。”
“好的,那把氣窗也關起來。”
有一個員警拿了一把椅子放在門進,然後站在椅子上,把細長的氣窗關上。
員警把所有的氣窗都關上之後,等等力警官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房內四周,並看看自賀醫生和三島東太郎。
等等力警官的聲音仿佛有著一絲狐疑。
“你們今天清晨三點左右發現這樁命案時,房間裏的情形就是像現在這個樣子嗎?”
“是的。”
目賀醫生皺著眉回答,又不安地看著三島東太郎問:
“東太郎,是這樣沒錯吧?”
“嗯,門上的裂縫是我用斧頭劈開的。然後,我再從那裏把手伸進去,挑開門鉤,再拉開門鎖。”
三島東太郎一邊說一邊在房間四處東張西望著,右手依舊戴著手套。
等等力警官瞪視他們兩人的眼神裏,似乎要冒出火來。
“也就是說,當你們進來的時候,房間內除了被害人之外,並沒有其他人,對嗎?而且,這片窗簾後面的窗戶,也全都是從裏面上鎖的,對嗎?”
金田一耕助一直注意聽目賀醫生和警官交談,這時他突然開始用力搔起頭來了。
“那、那麼說,警官,這、這是密室殺人案件?”
他結結巴巴地說。
等等力警官望著金田一耕助,然後一字一句地說:
“這裏有明顯打鬥過的痕跡,而被害人除了後腦勺有兩三處似乎是被神像打傷的傷口外,還有一個大裂口;脖子上也被領巾緊緊勒住。不過我想,他的致命傷大概是後腦勺的傷口或是窒息而死,雖然真正的死因要等到解剖報告出來後才能知道,但是我敢肯定,死者絕對不可能自殺!”
等等力警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後,接著說:
“另外,從那扇氣窗向房裏窺探命案現場的人,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美彌子和女傭阿種,以及被害人的小妾菊江。他們在破門進來後,除了被害者外,都沒有看到其他人,而且所有的窗戶都是從裏面鎖上,這種事除了密室殺人,還有什麼其他可能呢?可是天底下真有密室殺人的事嗎?殺人者怎麼離開現場呢?”
等等力警官說到最後,語調越來越高昂,兩頰也漲得通紅。
金田一耕助也分外亢奮,他的頭髮被自己搔成一個大鳥窩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19:09
第8章、神像之謎
照相組的人撤離後,屍體就被裝上救護車運到鑒定組解剖,至於現場則一片淩亂,宛如暴風雨過後一般慘不忍睹。
鑒定組那班人馬為了採集嫌犯的指紋,東一塊西一塊地撒白粉,再加上鮮血四處飛濺,整個卜卦室呈現出一幅哀戚的畫面。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起查看了三片窗簾,也仔細推敲從窗戶向外看的情景。其中有兩扇面向院子的窗戶,為了隔音,每一扇窗都做成雙層,為了防盜賊,還加裝了間隔細密的鐵窗。
金田一耕助試著搖動每一扇鐵窗,一邊檢查一邊說:
“看來即使不上鎖,這裏的窗戶也滴水不漏。”
說完,他把左右兩扇門關上,閂起來,重新巡視了屋內一遍,然後問目賀醫生與三島東太郎:
“當你們趕來的時候,房內的情形就是這個樣子,而且當你們破門而入的時候,這裏除了被害人,沒有其他人在對不對?”
目賀醫生神情黯然地點點頭,三島東太郎則露出不解的眼神,斜著眼睛看看金田一耕助,再看看等等力警官。
“因此大家都覺得兇手行兇後,就如煙雲般消失不見了!但事實上是不可能發生這種事的,對方一定是用某一種方法殺了人之後,再把房間門窗關閉起來。警官,你看兇手有沒有可能從門上的氣窗逃走?”
等等力警官立刻叫一個刑警站到椅子上,看能不能從視窗逃出去。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兇手若想從那裏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因為寬度雖然夠,但高度卻有問題,再怎麼瘦小的男人也無法從那裏鑽出去。
“可以了,謝謝!由這個示範動作可以知道:要想從這扇氣窗逃走是不可能的事,事實上,”金田一耕助面帶微笑地說,“兇手行兇後,大可以從房門走出去,何苦大費周折地從這麼小的窗子鑽出去呢?換句話說,兇手是以某種方法從外面把門閂上、鎖住,再把窗簾拉上的!”
“不,等一下!”
目賀醫生輕咳了一聲。
“說到窗簾,我覺得窗簾原本就是拉上的,從窗簾被血濺到的情形來看,我想……”
“啊!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馬上點點頭說:
“這樣的話,兇手只要輕輕掀起窗簾走出去就行了,所以兇手要做的事只剩下兩件……就是扣上門鎖再閂住。”
金田一耕助說完,仰頭看著氣窗。
“你的意思是……”
等等力警官不明所以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舉例來說吧!兇手在走出房間以前,先用繩子綁在門把和門閂上,然後,再把繩子從窗戶拋出去,等他從房間裏走出來後,就可以站在走廊的臺子上,像釣魚一般俐落地抽動繩子,把鎖按下,扣上門閂,然後再靈巧地把繩子從門把和門閂上扯落。換句話說,他從一開始就安排好這一切,只要從外面把繩子抽回去,就可以關上窗戶,完成一樁天衣無縫的密室殺人案。”
“簡直是胡說八道!”
正在仔細分析密室殺人的金田一耕助,突然被一聲怒吼打斷。
他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只見目賀醫生怒眼圓睜,不認同地說:
“兇手幹嗎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不管這個房間是不是從裏面上鎖,都一樣有人被殺了!他為什麼要用繩子把門鎖上、扣住?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聽你說了剛才那番話,我發覺你一點常識也沒有。要不然,你去試試看要花多少工夫才能做好這些動作……金田一先生,你想想:兇手犯案後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突然進來,巴不得快點逃離現場,他怎麼會有時間從外面搞這些名堂?我看你還是別胡說八道了!”
目賀醫生挺著大肚子,在房內不安地來回踱步,同時還吐了一口痰,以表示對金田一耕助的不滿,讓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笑了出來”
目賀醫生見了,立刻眼露凶光。
“你這是什麼意思?有什麼好笑的?你在笑我說的不對?還是覺得我走路的樣子可笑?”
金田一耕助慢慢吸了一口氣後說:
“醫生,真對不起,我絕對贊成你的說法。”
“贊成什麼?”
“我是說,我贊成你剛才所說的那些意見,只不過等等力警官一直說‘不可思議,不可思議’,所以,我才覺得兇手設計出這一切,也有可能是向我們挑戰啊!”
“胡說!”
目賀醫生不耐煩地回敬了金田一耕助一句,接著又說:
“第一,兇手到底有沒有必要將現場密閉後再離開?如果他只是想混淆被害人的死因,讓人分不清是自殺或他殺,將現場密閉,弄成看起來像自殺的樣子,這還有可能,但是這件案子一看就知道是他殺,兇手幹嗎要多費力氣,甘冒被人看到的危險,把現場佈置成密室?”
這時,等等力警官不滿地插嘴說:
“金田一先生不過就事論事而已,而且照你們所說,命案現場確實是密閉的,難道是你們這些人說謊騙人不成?”
“你說什麼?竟然說我騙人!”
目賀醫生聽到等等力警官這樣說,更是尖著嗓門叫道:
“我為什麼要說謊?剛才我已經說過了,不管這房間是不是密室,有人被殺的事實是不會改變的,我根本沒有說謊的必要。”
目賀醫生慷慨激昂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著,金田一耕助見狀,於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唉呀!警官說這話沒別的意思,更何況又沒有人懷疑你和東太郎的話呀!對了,東太郎!”
“啊?”
剛才就一臉茫然、手足無措的三島東太郎,冷不防被金田一耕助叫了一聲,嚇得猛然抬起頭,愣愣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我倒忘了問到底是誰第一個發現命案的?”
“是菊江先發現的。”
“菊江她……唉!算了,這種事等一會兒再問她本人好了。還有,菊江一發現命案後就立刻去告訴你們嗎?”
“是、是的。菊江從氣窗向裏面望,嚇了一跳,才把我找來,畢竟這個家裏的男人只剩我一個了;而新宮先生一家則住在旁邊那棟房。我一聽她這麼說嚇了一跳,立刻沖到這裏來,因為門被反鎖,只好和菊江一樣,站在走廊的臺子上,從窗縫向裏面瞧。”
“那時房間裏的燈是開著的嗎?”
“是的,因此菊江才能看見屋裏的情況。”
“哦!原來如此。當時你立刻覺得這是一樁謀殺案,對不對?”
“那倒沒有。您待會兒從窗縫中看了就會明白。因為縫隙太狹窄了,連頭都伸不進去,因此只能看到房間裏的一部分。當時我看到的只有玉蟲老爺的腳,根本看不到他的頭;是菊江注意到有一個卜沙卦時出現的記號,接著又發現那裏有一片類似血跡的東西……”
“當時你注意到這個奇怪的記號了嗎?”
“這個嘛……”
三島東太郎稍微回想了一下後說:
“我沒注意到。”
“當時菊江說了些什麼?”
“她說玉蟲老爺一定是喝酒太多了,引起腦溢血。當時我也這麼想,後來菊江把目賀醫生也叫來了。”
“哦?目賀醫生昨晚睡在哪里?”
金田一耕助問這句話沒有別的意思,但是三島東太郎聽到這話時的表情卻十分尷尬。
金田一耕助覺得奇怪,正想再接著問,背後卻突然爆發出目賀醫生一串惡毒顫抖的笑聲。
“這有什麼好隱瞞的?你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和秋子夫人睡在同一個房間裏!哈、哈……”
像被電擊中一般,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愣住了,呆呆地看著醫生;目賀醫生一臉惡毒、陰險的笑容,一副好色貪婪的無賴模樣。他那一張一合的嘴,仿佛蟾蜍吐氣似的,讓金田一耕助感到全身忽冷忽熱起來。
金田一耕助一邊說,一邊尷尬地乾咳了幾聲。
“原來如此,你是夫人的主治醫生,當然必須隨侍左右,以防她發病嘛!”
“嗯,這倒是真的,誰叫我是她的主治醫生呢?哈哈哈……”
目賀醫生又發出像蟾蜍般的恐怖笑聲。
(要是美彌子在這裏,真不知會氣成什麼樣子!想必她一定會把這個厚顏無恥的蟾蜍醫生痛駡一頓,以泄滿腔怒火吧!)
“這麼說是菊江把你叫起來的?那麼秋子夫人呢?”
“我麻煩信乃代為照顧,幸好阿種伶俐懂事,沒有把實情說出來,因此夫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美彌子聽到嘈雜聲自己爬起來,大家都趕到出事的房間去看。”
“你也從窗縫中往屋裏看嗎?”
“是呀!瞧了一下。”
“那你有沒有注意到這個記號?”
“沒有,從那個位置看不清楚。”
“哦!然後呢?”
“當時菊江和三島東太郎都猜測玉蟲老爺是腦溢血,可是我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對勁,因為我從屍體的腳部,以及沙上散佈的血液量,和呈飛射狀噴出的血跡看來,都不像是單純的流鼻血,因此,我讓阿種去叫新宮先生來,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
金田一耕助急急追問,目賀醫生則有些支支吾吾地說:
“現在想起來,當初應該由我去請新宮先生才對,這樣也許能分辨得更清楚……”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阿種說,她在去叫新宮先生的路上看見了椿先生!我不大相信,我想,她也許神智恍館,看到的是幻覺吧!”
金田一耕助聞言,不禁和等等力警官面面相覷。
“你說阿種見到椿英輔?”
金田一耕助難以置信地低聲問著,目賀醫生卻帶著嘲諷的語調說:
“也許是阿種過於思念椿老爺而產生幻覺也不一定呢!”
三島東太郎瞪著目賀醫生的臉,急忙分辨道:
“不只是阿種,夫人和信乃也……這件事醫生也知道啊!”
“是啊!秋子夫人和信乃也說看到椿老爺了。”
目賀醫生不得不補充說。
金田一耕助心裏愈來愈激動,等等力警官則滿臉狐疑,輪番看著目賀醫生與三島東太郎。
過了一會兒,三島東太郎又神情黯然地說:
“夫人因此又再度發病。總之,昨晚這裏簡直是一團混亂。”
金田一耕助拼命壓抑住激動的情緒,儘量保持著較為冷靜的語調說:
“原來是這樣……這件事我待會兒再詳細問阿種和信乃吧。不過……新宮先生來了之後,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當時我對新宮先生說,事情似乎不大對,應該立刻叫員警來才是,但是他卻堅持不肯。他說,不曉得玉蟲老爺究竟是死是活,如果仍有呼吸,該早點送醫院搶救。新宮先生平常難得說出這麼有條理的話,再加上我考慮到椿家的地位,也覺得盡可能不要報警比較好,因此,我試圖破門而入。”
“一開始,我把手伸過去,由於門縫過於狹窄,手無法活動,無論怎樣都弄不開鎖,美彌子當時就在我的旁邊看,忍不住也伸手進去試試看,結果她也不能把鎖弄開,直到東太郎拿斧頭來把門縫劈開,我才能從門縫裏伸手進去把鎖打開。整個經過情形是這樣的吧?東太郎。”
目賀醫生反問三島東太郎,三島東太郎不說話,只是默默地點頭。
“所以你就沖講來了?那時椅子是……”
“我知道不能隨便破壞犯罪現場,但當時大家亂成一團,我是領頭進來的,後面一擁,不小心被椅子絆了一跤,摔了個筋斗,在這種情況下,我根本不記得有誰去碰過什麼東西。”
“那麼,到底有多少人到過這房間?”
“我、東太郎、菊江、美彌子、新宮家三個人、女傭阿種……總之,除了夫人和信乃外,大家都到齊了。等我發現到現場情形的確不單純後,就把女人都趕了出去。”
“你是什麼時候注意到這個記號的?”
“這個嘛……啊!對了,那時新宮先生和東太郎不知在爭執些什麼,我心裏感到納悶,便走了過去,這才注意到那東西。”
金田一耕助轉頭望著三島東太郎問:
“你和新宮先生爭執什麼?”
三島東太郎有些慌張地解釋道:
“哦,是這樣的,我發現新宮先生想毀滅那個記號,所以才出聲阻止他。”
“新宮先生想把那個記號……這麼說,那時候你就已經注意到那個記號了?”
“不,我只是覺得新宮先生的舉止有些不尋常,雖然他故意裝作沒事的樣子,卻一直在撥弄著沙盤裏的沙。我心想,他這樣做會破壞現場的完整,等員警來調查時就不好辦了,所以才想阻止他,沒想到他卻突然抓起一把沙子想往前面扔過去,我馬上沖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那時,我才注意到那個記號。”
“原來如此,然後呢?”
“那時突然聽到夫人發出一陣狂叫,她說,她看到椿老爺的人影,於是,她又發病了,接著,目賀醫生和新宮先生都飛奔過去看她。”
“大家都去看她了嗎?”
“不,我、菊江、一彥和阿種都留在這裏。又過了一會兒,美彌子小姐也來了.並說要馬上打電話給員警.當時已經淩晨四點多了。”
金田一耕助一面思考著是不是還有什麼遺漏的地方,一面順手撿起地毯上的神像,只見那是座木雕的雷神像,上面還染著一片血跡。
“這神像一直都在這裏嗎?”
“是的,一直都放在這個房間裏。”
三島東太郎回答道。
“如果這是雷神的話,應該還有一個風神和它配成一對才是,風神呢?”
“這個嘛……就我所知,這裏似乎只有這一尊。醫生,你知道嗎?”
“嗯……我也只知道這一尊。”
“那就奇怪了,這種神像一般都稱為風神、雷神,並且都是一對出現的。”
金田一耕助握住雷神的頭反復端詳著。前面說過,這是一座高約一尺二三寸、底座直徑約三寸的神像,不論大小或是重量,都十分適合當做兇器。
金田一耕助放下神像,拿出手帕擦著手。
“警官,現場察看就先到此為止,我們到會客室去問問那些女士們。”
金田一耕助走出房間,立刻站到走廊上那張黑色的臺子,也就是昨晚放花瓶的那個臺子上。
他從窗縫向裏面望進去,果然只能看見房間的一部分,但是,不管從哪個方向看,都能清楚地看到沙盤上的那個暗紅色惡魔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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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11 11:19:28
第9章、黃金長笛
第一個被叫到客廳的是菊江。
“嚇了我一大跳!我一點都不知道,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田一偵探呀!昨天晚上真是失禮了,對不起、對不起。”
她一進門就一直彎著腰,不斷地向金田一耕助道歉。
因為玉蟲伯爵遇害,菊江換了一套黑色的喪眼,化了淡妝,但卻一點都看不出悲傷的情緒。
金田一耕助故意用很嚴肅的語氣說:
“菊江小姐,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喲!請你務必確實回答警官的問題。”
金田一耕助的口氣就像是在訓誡惡作劇的小學生一樣,菊江嚇得趕緊把脖子縮了縮,吐吐舌頭。
等等力警官問她姓名、年齡、籍貫時,她都很爽快地回答。
可是當問到她與被害人的關係時,菊江卻有些不高興,她瞪了等等力警官一眼,板起瞼說:
“我是他的小妾。”
這下子等等力警官反而不好意思了.不過他仍接著問:
“喔!原來如此,那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關係?”
菊江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
“大概是我十六歲的時候吧!那時我在新橋做妓女,才去不久,是他讓我變成女人的。”
客廳裏的員警們突然發出一陣吃吃的笑聲,倒是菊江一副若無其事、老僧入定的樣子,絲毫不理會他們的嘲笑。
等等力警官也許覺得這個女人不太好對付,所以也就沒有繼續問別的事情,很快就把重點放在昨晚的命案上。菊江也很爽快地說:
“金田一先生回去之後,我就去叫爺爺……喔,所謂爺爺就是我那個當家的,我叫他趕緊去休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非常生氣,什麼話都不肯聽,反而還訓了我一頓,我只好一個人先去睡覺了。”
“那時大概幾點鐘?”
金田一耕助插嘴問。
“十一點多吧!不過,我也沒特別注意。”
“那個時候東太郎和阿種他們在哪里?”
“他們大概是不想挨駡,所以先去睡了。”
“因此你出去後,房間裏就只剩玉蟲伯爵一個人了?”
“嗯,對啊!”
說完,菊江又吐了吐舌頭。
“那時玉蟲伯爵怎麼樣呢?”
“我剛剛說了,他非常生氣,而且還一直自言自語的,不知道在發什麼牢騷。”
“他從昨天晚上開始就這樣了嗎?”
“不,他是在卜卦之後才變成那樣的。一定是那個火焰圖案引起的!總之,他好像一直很擔心,而且還怕得發抖呢!”
菊江說著,又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著說:
“這對爺爺來說,不,我是說我那個當家的,可是非常稀罕的事喲!我很少看到他怕成那樣的。”
“那麼,你離開之後又做了些什麼?”
“我馬上就上床了。剛開始我還在等我那個當家的回來,可是左等右等都沒見到他,於是就這樣不知不覺睡著了。不過我先聲明:我是開著燈等他的。”
“然後你在三點左右醒了?”
“是的,我一睜開眼就嚇了一跳,因為那時燈還是亮著的,挺刺眼的,而且我那當家的也不在床上。我心想:他再怎麼生氣也不能徹夜不眠啊!於是我就去那個房間看看,發現電燈還是開著的,門也從裏面鎖上了,不管我怎麼叫,都沒有人回答,我才站在那個臺子上,從氣窗往裏面看,沒想到竟看到他躺在地上。”
“那時你有什麼想法?”
“當然是腦溢血啦!他有高血壓的毛病,所以我才叫他早點休息的。”
“那麼,你有沒有向沙盤那邊看?有沒有注意到那個圖案?”
“我沒注意到,因為從氣窗外看不到呀!”
“不,應該看得到,而且還很清楚呢!”
“是嗎?那就是我沒注意到。”
“你知道那個圖案所代表的意思嗎?”
“不知道。為什麼爺爺……唉呀!真對不起,我說習慣了,一時改不了口。那個圖案為什麼會讓我那個當家的這樣震驚,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是知道那個徽章意思的人好像滿多的喲!”
菊江說到這裏不禁眉頭深鎖起來。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下問:
“接著你馬上就去叫東太郎是嗎?之後的事我們已經聽目賀醫生和東太郎說了,不過,這其中你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呢?”
菊江略想了一下後說:
“啊!對了,金田一先生,聽說阿種和秋子夫人見至到已經過世的椿老爺了。”
金田一耕助的心跳似乎立時加快了許多。
“嗯,對於那件事,你有什麼看法?”
“我不是個迷信的人,我想,那天我如果沒有和秋子她們一起去東劇場的話,一定會認為她們是神經病。不過話說回來了,在東劇場的那個人真的和椿老爺長得一模一樣哩!當時我一看到他就嚇得頭皮發麻,因為椿老爺已經死了啊!”
“那你是不是認為那個長得像椿老爺的男人昨晚來討?”
“有可能喲!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到處都有和你長得相像的人吧?有這麼一個就夠你受的了。”
“那你覺得那個男人就是椿英輔,還是只是長得像他呢?”
菊江愣愣地盯著金田一耕助,過了一會兒,身體突然微微顫抖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金田一先生,您就饒了我吧!我雖然不是個膽小的人,但是你這麼一問,突然讓我有種不安的感覺……”
“真對不起,那麼請你去把阿種找來。”
菊江離去後,等等力警官和刑警們開始議論著這個女人,大家都一致認為菊江是個很難對付的女人。
“總而言之,這個女人對她丈夫的死一點都不悲傷;不但不悲傷,而且還很無所謂的樣子,更糟的是,她完全沒有想要掩飾的念頭。”
不知是誰下了這個結論。
過了一會兒,阿種就來了。
阿種的出現,就好像豔陽高照的大晴天突然變得烏雲密佈似的,談話變得困難而且壓抑。
因為阿種並不像菊江那樣對答如流。雖然她對姓名、年齡,以及在這個家待了多久等等問話都回答得很流利(聽她說在這個家已經待了六年了),但是一問到關於椿英輔的問題,她就會緊張得語無倫次起來。
阿種的說法如下:
當時目賀醫生命令她去叫新宮利彥來,而由於時間緊迫,因此她出門時忘了帶手電筒。
雖然那天晚上的雲滿多的,但仍然可以透過飄移的雲層看到月光,因此庭院裏並不算太黑。
阿種小跑步穿過花園,正在樹林間行走時,突然聽到某種聲音,嚇了她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那是笛聲,長笛的聲音。
阿種心想大概是自己聽錯了,但是接著,她又聽到一聲短音。
阿種頓時覺得全身好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不住地顫抖,但還是鼓起勇氣問:
“誰?是誰在那裏?”
突然,不遠處的草叢裏,竟有一個人影站了起來。
阿種見狀,嚇得心跳都快停住了,她想大聲喊叫,卻怎麼都叫不出來,只是全身抖個不停,整個人好像被釘在那裏似的,甚至連眼珠子都轉不動了。
樹林裏很暗,她只知道對方是個身材中等的男人,至於面相,根本看不清,那人把手上的東西放在嘴邊,朝阿種吹了一個輕輕的短音——
那分明是長笛的聲音!而且正好當時烏雲移開了,月光照在那個人的身上。
“阿……阿……阿種,你……看……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了嗎?”
金田一耕助上氣不接下氣地問.等等力警官也緊咬著拿在手上的筆桿,盯著她看。
此時客廳裏充滿緊張的氣氛,大家都把視線集中在阿種身上。
“沒有!沒有!”
阿種非常痛苦地皺著眉,喘了一口大氣。
“月光只是照在那個人的背上,所以我沒有看清楚他的臉;可是……可是……”
阿種又喘了一口氣,才勉強說出:
“可是,我看見那個人嘴邊的長笛,那長笛還閃閃發光呢!那是……是黃金長笛呀!我家主人最珍愛的黃金長笛……也是……也是跟我家主人一起失蹤的黃金長笛……”
阿種再也忍耐不住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源源不斷地流出。
這時,現場陷入一片凝重的氣氛裏。
大家都覺得屋子裏陰氣逼人,每個人都不由地抱緊自己的胳膊,眼睛環顧四周,似乎是想看看身邊是不是有什麼鬼魅陰魂。
停頓了片刻,金田一耕助終於打破沈默。
“阿種,你認為那個人就是你家主人嗎?還是有人故意裝成他的樣子來嚇你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阿種一邊搖頭,一邊說:
“我只知道那支長笛是我家主人的,雖然……雖然我不是看得十分清楚,但是那張……那張哀怨、憂鬱的臉,真的好像我家主人,而且後來夫人和信乃婆婆也……”
“這件事我們等一下會直接問她們兩人。對了,阿種,後來你怎麼做的呢?”
阿種用袖口擦了銀眼淚,哽咽地說:
“我真是笨蛋!當時我應該立刻走上前去才對,像主人那樣脾氣好又疼我的人,我應該向他打聲招呼的,可是……可是,我卻不敢……”
阿種聳著肩,抽抽搭搭地哭著說:
“那時我實在是嚇呆了,幾乎連滾帶爬地逃到新宮先生那裏。”
“那你有沒有對新宮先生說,你看到了一個很像椿英輔的人?”
“當然說了,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相信我。後來大家在去沙卦室的途中時,一彥少爺還到附近去看了一下,結果連個人影也沒有發現……”
從阿種的口氣聽來,她好像深信自己所看到的那個人就是椿英輔。
如此一來,這件事就更玄奧詭異了,大家都緊繃著臉,想不透這件事的原由。
“好吧!阿種,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金田一耕助儘量掩飾心中急躁的情緒,故意用一種若無其事的口吻問道:
“玉蟲伯爵遇害後,你有沒有從那個房間的氣窗向裏面看過?”
阿種拼命地搖頭。
“沒有,實在太可怕了,我根本不敢看。”
“那你知不知道還有誰看過那個房間?我們現在已經知道目賀醫生、東太郎和菊江他們都看過那個房間。”
“對了!美彌子小姐和一彥少爺好像也看過。”
“新宮先生呢?他沒有看嗎?”
“他啊!他是一個膽子非常小的人,甚至比我還膽小,怎麼敢看呢?”
一提到新宮利彥這個人,阿種臉部的線條就緊繃起來,也許是厭惡的關係,那緊繃的臉頰上隱約可看到肌肉在跳動。
“嗯,謝謝你。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好的”
阿種兩眼無神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後,慢慢站起身來。
“要不要我去叫哪位到這裏來?”
“不用了,我們現在還有點事要商量,等一下我們再派人去叫。”
“好的。”
阿種恭敬地彎腰行了禮後,正準備要出去,卻突然像被釘子釘住似的,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客廳的門口。
原來有一個員警匆匆忙忙跑了進來,他手上拿著一樣東西,引起了阿種的注意。
“警官!這個東西掉在庭院後的防空洞裏,不知道是不是和這樁案子有什麼關聯。”
那是一個長約一尺,寬有七八公分,有點老舊的皮盒子。
“金田一先生,這個盒子是裝什麼的?”
“嗯,我也不太清楚。”
金田一耕助正要把它拿過來仔細看時,阿種卻慌慌張張地問:
“對不起,可不可以讓我看一下?”
接著她便用顫抖不已的手拿過盒子。
“這個是……是我家主人用來裝長笛的盒子呀!不信你可以給美彌子小姐或一彥少爺看,他們一定更清楚!”
“裝……裝長笛的盒子?但是長笛那麼長……”
金田一耕助有些不解地問。
“那支長笛可以分成三段,所以……”
阿種的眼睛裏閃著淚光。
“你確定這是椿英輔用來裝長笛的盒子嗎?”
等等力警官聽到,立即搶過盒子,把蓋子打開檢查。
突然,他好像變成一個化石似的,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盒內。過了半晌,他蓋上蓋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朝阿種望去。
“阿種,謝謝你,現在你可以走了。”
“要不要我去叫美彌子小姐和一彥少爺來呢?”
“喔!不必了,等一下我們會叫他們來。”
阿種的身影消失後,金田一耕助馬上沖到等等力警官的身邊,拉住他的手。
“喂,警官,那個盒子裏有什麼?”
等等力警官又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打開盒子。
“盒子裏貼著一塊布……還有這個東西。”
說著,他用手挾出一隻鑲有鑽石的金耳環,金田一耕助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力警官對那個拿皮盒子進來的員警說:
“澤村,你現在拿著這只耳環到銀座的天銀堂去調查一下,看是不是一月十五日那天失竊的珠寶之一。千萬不要講這是在哪里找到的,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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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5-6-11 11:19:50
第10章、密告信函的來歷
澤村刑警奉命拿著耳環到天銀堂去了,金田一耕助則由於過度驚訝,膝蓋不停地顫抖,甚至連舌頭都不聽使喚,話更說不清楚了。
他定定地看著等等力警官,只見等等力警官的瞳孔中正燃著一把熊熊烈火。
“天銀堂一案的失竊物品中的確有鑲鑽耳環這一項,兇手在匆忙離去之時只拿了一隻。”
“那麼,剩下的那只現在仍在天銀堂對吧?”
“是的,我們很慎重地保管著,所以剛才發現的那只耳環如果真是天銀堂的失竊之物,馬上就可以對比出來。”
金田一耕助頓時感到脊背一陣冰涼。
“警官!”
“嗯?”
“昨天我打了一整天的電話給你,你有沒有聽到我的留言?”
“沒有。天抱歉,本來我也想打電話給你,但是實在太忙了。”
“聽說是你介紹美彌子來找我的?”
“是呀!”
“根據美彌子的說法,椿英輔因為長相與天銀堂一案的兇手十分相似而被警方懷疑。”
等等力警官默默地點點頭。
“據說那個告密者好象也住在這座宅邸內,這是真的嗎?”
“不,這一點還不能肯定。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椿英輔身邊的人,是不會知道那些不為人知的事的。”
“密告信裏到底寫了些什麼東西?”
等等力警官微微偏了偏頭,沉思了一下後說道:
“我己經記不太清楚了,但是密告信中不但提到椿英輔和通緝犯長得一模一樣,而且在天銀堂事件發生前後,他曾外出旅行,那時他對家人說要去蘆溫泉,事實上卻沒有去。更重要的是,他這次旅行返家後不久、就和三島東太郎密商有關寶石的生意。”
金田一耕助在屋內一邊踱步一邊思考著。不久,他停下腳步。
“警官,你是不是曾經查證過寫這封密告信的人是誰?”
“沒有。由於椿英輔一開始的態度就非常暖味,因此我們很懷疑他但是不久之後他突然提出不在場證明,我們也針對他的行蹤進行調查,結果確實如他所言,他的嫌疑就洗清了。既然如此,告密者是誰,就不是我們查證的重點,我們當然也沒有理由再繼續追究下去,你說對嗎?”
金田一耕助聽了等等力警官的解說,認為仍有未盡合理之處,便又在屋內一邊踱步一邊思考著。
“那麼,他當時到底去哪里了?”
“好像是去關西旅行,反正天銀堂事件發生的當天,他既不在東京,也不在蘆溫泉,他前一天晚上就往進須磨旅館,這一點絕對錯不了。可是,萬一那只耳環真是天銀堂事件中的被搶之物的話……”
等等力警官說到這裏,舌頭好像打結似的,突然說不下去了。他掏出手帕,慌忙擦拭著那滿是肥肉的脖子。
其實等等力警官這個焦躁的反應並非沒有道理,因為如果那只耳環真的是天銀堂事件中失竊的贓物的話,那一切偵查將前功盡棄,全都得從頭開始。再說,萬一那真是椿英輔幹的,那他的自殺就非常可疑。說不定是先安排好自己“死亡”,再到某處過著逍遙的生活呢!
金田一耕助想到這裏,不由地頭皮發麻,但是這……這合理嗎?
“可是,椿英輔他……”
金田一耕助停了一會兒,又搖搖頭說:
“他為何不一開始就提出不在場證明?莫非這些事情比他被誤認為天銀堂事件的嫌犯還要嚴重?”
“是啊!因此我們才覺得可疑。他當時說,警方必須對此事絕對保密,才說出確實的行蹤,因為他不希望讓家人知道他去關西。現在我回想起來,才覺得這可能是他的欺蒙手法之一呢!真可惡!”
等等力警官變得有些坐立難安,他不時拿出手帕,猛擦額頭上的汗水。
“警官,那封密告信現在還保存在警政署嗎?”
“是的,還留著。”
“如果告密者真是他的家人,那我們只要拿出密告信去做個筆跡鑒定,就可以查出來是誰寫的了。”
“不,才沒那麼簡單,密告信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
“打字機?”
金田一耕助聽了一臉驚疑,不由地睜大了雙眼。
“該不會是打成英文信吧?”
“不,對方是用羅馬拼音的方式打出來的。”
“警官,可以讓我看看內容嗎?”
“嗯,只要你到警政署,隨時都可以拿給你看。”
這時門外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兩人立刻停止交談,同時望著門口。
來人是美彌子,她一聽阿種說找到裝長笛的皮盒子,立刻趕了過來,眼中充滿激動的神色。
“金田一先生!”
美彌子牙齒打顫,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聽說我父親裝長笛的盒子找到了?”
接著,她立刻發現桌上放著的盒子。
“啊!就是那個!”
美彌子未經過等等力警官的同意,一個箭步沖到桌邊,抓起那個盒子反復檢查著。
過了一會兒,她才無力地癱軟在椅子上。
“美彌子小姐!”
金田一耕助溫柔地把手搭在她肩上。
“這是你父親的東西嗎?”
美彌子依舊雙手掩面,無力地點點頭,然後她把手拿開,一臉痛苦的神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看樣子我母親說的沒錯,而且,昨晚父親也真的回來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都無法立刻回答這個問題,美彌子又以嘶啞的聲音說道:
“我始終相信我父親已經死了,不管是阿種說她看見我父親也好,或是我母親和信乃說她們曾遇過父親也罷,我都不相信,因為,若是父親回來的話,他應該會來看看我的,但是,這皮盒子卻……啊!這盒子……金田一先生,我相信父親昨晚真的回來過了!”
美彌子再度以雙手掩面,低聲哭泣著。
“美彌子小姐!”
金田一耕助輕輕拍她的肩膀。
“這個盒子是在防空洞裏發現的,是不是以前就一直放在那裏?”
美彌子用力地搖搖頭。
“不可能。當我想靜一靜、不希望有人來干擾我的時候,就會到防空洞裏待上一兩個鐘頭。兩三天前我還去過那裏,卻沒有看到這個盒子呀!”
在這樣的大宅鄰里,三個家庭住在一起,多少有些不方便,對美彌子來說,她和母親不親,親戚又對她視若無睹,再加上自認為長得不太漂亮,所以,冷冷的防空洞對她來說,就有如夢境中的神聖殿堂。
聽這個孤獨女孩訴說她心靈的空虛,金田一耕助打從心裏覺得不忍。
“美彌子小姐,請堅強起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還有許多話要問你。”
“對不起!我一想到父親,就覺得他太可憐了。你想問什麼,儘管問吧!”
美彌子一邊拭淚,一邊抬起蒼白的臉,有些靦腆地說。
“那我就從昨晚發生的事開始問起吧!我是想聽聽你的說法。”
美彌子點點頭,緩緩說出昨晚的情形。
原來金田一耕助回去後不久,秋子的情況就穩定下來,因此美彌子便回到自己的房裏休息。但她的情緒始終起伏不定,在床上躺了好久仍無法入睡。直到淩晨三點左右,她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聽到目賀醫生的聲音,一下子又清醒了,索性從床上起來,跟著目賀醫生一起到了卜沙卦的房間門口。
“那時候你有沒有從氣窗向房裏看?”
“有的。”
“你看到了什麼?”
“我立刻聯想到殺人了!雖然菊江和東太郎都認為是因為腦溢血……”
“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我有預感,再加上沙盤上有一堆血跡……”
“你從氣窗望進去的時候,注意到沙盤上那個奇怪的記號嗎?”
“沒有,我沒注意到。”
金田一耕助搔著頭說:
“你是在什麼時候注意到沙盤上的記號?”
“我走進房內才看到那個記號的。”
“據東太郎說,新宮先生本想用沙子掩蓋掉那個記號。”
“是的,我也看見了。”
美彌子立刻很肯定地點點頭。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四目相視,結果還是金田一耕助開口問:
“兇手所使用的兇器可能是那尊雷神,那尊神像以前就放在房間裏的嗎?”
“是的。”
“哪是一尊雷神,照理應該會有另一尊風神和它配成一對才是,那尊風神呢?”
美彌子搞不清楚金田一耕助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她抬了抬雙眼,有些困惑地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當時東太郎還沒來。有一晚,小偷潛入那間屋內,偷走了座鐘、風神及雷神。兩三天之後,我們發現雷神在院子的一個角落裏,因此現在只剩下這尊雷神。”
金田一耕助皺了皺眉問:
“為什麼小偷只留下雷神呢?”
“大概是東西太多了,也或許他覺得這東西不值錢吧!”
“你不覺得奇怪嗎?如果小偷覺得雷神不值錢的話,又怎麼會認為風神值錢呢?小偷想必也應該知道這兩尊神像應該成雙成對的呀!”
“金田一先生,很抱歉,我不清楚小偷的心理。”
美彌子有些生氣地說,金田一耕助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對不起,是我一時心急才那麼武斷的。我們暫時不談這個問題了;美彌子小姐,你父親是否相當信任東太郎這個人?”
美彌子有些遲疑,反問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
“譬如說,如果他想賣珠寶的話,是不是會找東太郎商量?”
美彌子很肯定地點點頭說:
“我想應該是吧!不過我父親沒有任何珠寶,母親倒是收集了不少。”
金田一耕助吸了一口氣,轉頭向等等力警官看去。
“美彌子小姐,你父親有沒有可能在得到你母親的同意下.把珠寶賣掉呢?”
“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美彌子有些著急地解釋道:
“要我母親賣掉她的珠寶,簡直就像要她的命似的。我母親是個可以不要房子,但絕不能沒有珠寶的女人,她把珠寶視為第二生命呢!”
金田一耕助又和等等力警官互望了一眼。
(如果密告信中所言屬實,那麼椿子爵賣的到底是誰的珠寶?)
金田一耕助想到這裏,心情愈發沉重起來.他用力地搔著頭。
“對了,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家裏有打字機嗎?”
美彌子吃了一驚,一面看著金田一耕助,揣測他問這個問題的動機。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回答道:
“嗯,有!”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句話,總算才松了一口氣,拍拍胸脯問:
“你說家裏有打字機,是誰在使用?”
“我在使用……金田一先生,為什麼你用那種表情看我?難道我不能用打字機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你怎麼會去學打字?”
“戰後我父親要我學打字,於是我就央求母親買一台給我。她輾轉托人買了一台最新式的打字機,我在補習班學了五個月,才學會用它。”
美彌子的眼中隱隱含著淚水,但是金田一耕助現在並不想受她的影響。
“那台打字機現在在哪里?可以給我看看嗎?”
金田一耕助激動得想立刻去瞧個究竟,但卻被美彌子制止住。
“它非常輕巧,我去拿來。”
美彌子含著淚水走出房間。
“警官,你還記得密告信中的字體嗎?”
“這個嘛……我不太有把握。不過,既然他們家有打字機的話,當然得看看啦!”
不一會兒,美彌子提著打字機回來了,那是一台能放在皮包中隨身攜帶的機器。
“哇!真可愛,這台打字機是什麼牌子的?”
“叫‘小火箭’,是瑞士某家知名公司開發出來的,日本還沒正式進口。需要我示範一下使用方法嗎?”
“麻煩你了。”
美彌子將打字機放在桌上,打開蓋子,調整好位置,把紙放進滾筒上,然後像機關槍似的,劈劈啪啪地開始打字。不一會兒,紙面上已有好幾行字了,看來她的打字手法還相當熟練呢!
“這樣可以嗎?”
金田一耕助把紙取出來,略略掃了一遍後交給警官。
等等力警官的眼睛睜得鬥大,緊緊盯著打出來的字,好半晌後,才深深吸了一口氣。
“美彌子小姐,家裏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會用這台打字機?”
“一彥和菊江都會用,特別是菊江,她可以閉著眼睛打。”
“你是說菊江……菊江也會?她打……打字的技巧那麼高明嗎?”
金田一耕助驚訝得話都說不清楚了,連等等力警官都替他著急。
“是的,我的打字技巧還是她教的呢!雖然我不喜歡她,她是那麼……但是,在這方面我倒是非常佩服她。”
這時,阿種忽然走了進來問:
“該吃午飯了,要不要端過來?”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手錶。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中午,可他連早餐還沒有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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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11 11:20:08
第11章、肌膚上的火焰圖案
昭和二十二年,戰後的日本還處於嚴重的物資短缺時期,所以即使阿種端來的是粗茶淡飯,大家仍拼命填飽肚子。
“警官,現在還有秋子夫人、信乃和新宮先生一家人還沒問呢!我看還是趕緊開始吧!先請秋子夫人,不過,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
金田一耕助揩揩嘴說。
等等力警官看了一下手錶。
“嗯,澤村差不多也該回來了。金田一先生,還沒有問他們之前,我們先到防空洞那邊瞧瞧好嗎?”
“也好!”
說實在的,由於一上午都精神緊張著,金田一耕助感到相當疲憊,正想找個可以舒緩情緒的機會,所以等等力警官一說,他便欣然同意。
於是兩個人就帶著一位刑警往防空洞走去。
防空洞位於院子的角落,被茂密的樹叢遮住,上面用一塊水泥制的板子遮蓋著。洞裏約有四坪大小,裏面雖然簡陋,但是也有桌椅等傢俱,與其說是防空洞,還不如說是地下室來得更貼切些,惟一的缺點就是沒有照明設備,顯得黑漆漆的。
等等力警官站在幽暗的洞裏四處張望。
“這麼說,昨晚那個長得像椿英輔的人就是躲在這裏了?”
金田一耕助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才突然喃喃自語起來:
“原來如此,這裏是最合適的地方,有桌子,又有椅子。”
等等力警官馬上問道:
“啊?什麼意思?”
“我說的是打字機的事呀!匿名信上的字和那台機器打出來的字很相似,對不對?”
“嗯,差不多,但是要做進一步比較才知道。”
“假設那封匿名信就是用那台打字機打出來的話,會是誰打的嗎?打字機放在美彌子的房間裏,她的房間是日式的,要進去並不難。但若要偷偷待在房間裏打密告信,可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就算躲過美彌子小姐,那麼響亮的聲音也不可能沒有人聽到吧!”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裏,意味深長地看了等等力警官一眼,又繼續說:
“你也知道,那台打字機發出來的聲音就像機關槍一般,尤其是要打這種不可告人的信件,更不可能在家裏打!因此,那個人可能把打字機搬到一個平常沒有人去的地方,很快地打好,然後才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回去……你不覺得這個防空洞是一個相當理想的地方嗎?更重要的是,連桌椅都有。”
等等力警官往各處看了看,說:
“可是這裏這麼暗,根本看不清楚鍵盤上的字呀!”
“警官,鍵盤上的字母都是固定的,而且美彌子小姐剛才不是說,菊江閉著眼睛都能打字嗎?”
警官聞言,突然眼睛一亮。
“金田一先生,你的意思是,菊江那個女人……”
“不,現在還不能這麼說。我的意思是,打字這門技術只要熟練的話,就算在多暗的地方,閉著眼睛還是能打。好吧!我們也該出去了。”
由於防空洞的兩端都有出口,所以他們兩人便從另一邊爬出去。
金田一耕助一走出防空洞,突然覺得陽光分外刺眼。
“幄!對了,警官。”
金田一耕助先看看四周,然後刻意壓低聲音說:
“我想要麻煩你的手下幫我找一件東西。”
“找什麼?”
“就是那個和雷神不應分離開的風神。”
等等力警官有點驚異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沒有搞錯吧?風神不是去年夏天就已經被偷走了嗎?”
“不,警官,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小偷丟下雷神,光拿走風神呢?這兩樣東西應該是形影不離、缺一不可的呀!既然不要雷神,拿走風神也沒用。反正我始終覺得說不定風神還在這個家裏。”
等等力警官一言不發地凝視著金田一耕助的臉,半晌之後聳聳肩回答:
“好吧!我們盡力而為。”
“那就拜託了。但是千萬別讓這裏的人知道。”
從防空洞到客廳的途中,有一間玻璃溫室。這間溫室大部分都建在地下,露出地面的部分並不高,不過看起來倒是滿大的。
溫室大概有一個房間寬,長度則有四五個房間長,是一座長方形的建築物。如果透過玻璃往裏面看,就可以看到一個略高於地面一點的架子,架子上還排著一列列的小花盆,就連天花板上也倒吊著一排紅色的小花盆。
此刻,花盆的前面正有一個穿著工作服的人影在晃動。
那個人影一看到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立刻跑了過來,恭敬地低下頭開門。
“有什麼事嗎?”
原來是三島東太郎,他看來好像是在整理花草的樣子,手裏還拿著一把長柄剪刀。
金田一耕助把身子略偏了偏,從三島東太郎的肩後窺探裏面的情形。一股刺鼻、甚至讓人聞後有點頭痛的怪味道隨即撲面而來。
“幄,那是蘭花和一些高山植物,這盆則是食蟲蘭,都是非常珍貴的品種喲!要不要參觀一下呢?”
“不了,我們今天還有別的事,下次吧!府上是哪位這麼喜歡花?”
“原本老爺很喜歡,現在則是一彥少爺在接手照顧,我有空的時候也會來幫幫忙。您看,食蟲蘭現在正在吃蜘蛛,所以才會發出一些不太好聞的味道。”
金田一耕助看了三島東太郎一眼,又說:
“對了,東太郎,我們想問你一些事。”
“幄!好的,請等一下。”
三島東太郎用放在入口處的水把手洗了一下,然後馬上往右手戴上手套,慢慢走了上來。
“你們要問什麼事呢?”
“今年一月的時候,椿子爵不是曾出去旅行嗎?那次旅行回來後不久,聽說他便找你商量賣珠寶的事,是真的嗎?”
三島東太郎臉色一沉,嚴肅地回答:
“是這件事啊!那時,我也曾經被警政署傳訊過,確實是有這麼回事,不過因為夫人不答應,椿老爺最後還是沒有變賣珠寶。”
金田一耕助與等等力警官面面相覷。
“這麼說,椿子爵打算要賣夫人的珠寶?”
“應該是吧!剛開始時,椿老爺也沒說要賣什麼,直到後來決定不賣時,他才說出原因。”
三個人開始朝著正屋的方向走去,沈默了一會兒,金田一耕助開口問道:
“東太郎,聽說你的父親和椿子爵是學生時代的朋友?”
“嗯!”
“這麼說,你是在東京出生的了?”
“不,我好像是在中國(日本地名,大約在今天的廣島一帶)南方出生的。”
“哈哈!你竟然連自己的出生地都不知道。”
“因為我父親是中學老師,時常被調來調去,所以根本記不清我出生的時候究竟住在哪里,不過我懂事的時候已經住在岡山了。”
“原來如此。不過我倒覺得你有京都、大阪一帶的口音呢!你在那裏待過嗎?”
“我不太清楚,大部分時間我都住在岡山和廣島縣。”
“那你為什麼會到這個家裏來呢?”
“這就說來話長了。那時,我從軍隊復員回來之後,母親已經過世了,而父親也早已不在人間,我沒有任何親戚,於是只好到東京來,做黑市買賣的中間人,並時常處理人家要賣出的東西。後來我突然想起父親提起過椿老爺的事,而且父親在世時,好像也和椿家有書信往來,因此,從去年秋天開始,我就常來拜訪他們,順便看看他們有沒有要變賣的東西。”
三島東太郎頓了頓,繼續說:
“由於經常來走動的原因,有一天,他們問我要不要住在家裏,聽說這好像是夫人的意思。椿老爺死後,家裏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而我還能繼續待在這裏,大概也是夫人的意思。不過說實在的,這個家如果沒有我的話,恐怕連一天都撐不下去了。”
此時,三人正好走到已經乾涸的池塘邊。三島東太郎熱心地說:
“走這邊的橋會比較快。”
金田一耕助目送著先走過橋的三島東太郎的背影.然後自己緊跟在後。
過了橋之後,他們就和三島東太郎分手了。回到客廳時,澤村刑警早已焦急地等待著。
從他興奮的臉色,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到調查的結果,心情不免又鬱悶了起來。
“警官!”
澤村刑警正要拿出什麼東西的時候,等等力警官趕緊遞個眼色叫他等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門關上,再慢慢走到澤村刑警的身旁。
“結果怎麼樣?”
澤村刑警一言不發地從口袋裏拿出兩個信封,信封上印著天銀堂的名字,上面好像還用鋼筆寫了一些字。
澤村刑警在一旁說明道:
“這個是剛才從裝長笛的盒子裏發現的,而這個是從天銀堂那裏拿來的,請對比一下。”
等等力警官從兩個信封裏倒出兩隻耳環,開始對比起來;金田一耕助閉上眼睛,一想到這個家族的悲慘命運,心中不覺沉甸甸的,像吊起一塊大石頭。
“唉!”
等等力警官歎了一大口氣。
“絕對不會錯。不管昨晚那個男人是不是椿英輔,這個事情絕對和天銀堂事件有關!”
“但是,警官……”
金田一耕助為了排除自己的感傷,拼命搖頭。過了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睛,對著等等力警官說:
“同樣的耳環可能會有很多對也說不定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會出現同樣的耳環。因為這是依某一位夫人的要求特別設計、特別訂做的,澤村……”
等等力警官在澤村刑警的耳邊悄悄說了一些話,澤村刑警聽了之後,立刻把兩隻耳環分別放進信封裏,然後小心地塞進口袋,飛也似地沖出房間。
(看來他應該是到警政署去報告了吧!這件事想必會引起一陣轟動。)
金田一耕助微微鎖起眉頭,像是喝下一口滾燙的咖啡似的,覺得有一股苦味在咽喉裏沸騰,他再度閉上了眼睛。
“現在該怎麼辦呢?”
金田一耕助仍然閉著眼睛。
等等力警官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不停地在房間裏打轉。
“把信乃叫來問問吧!她昨晚不是也看到那個長得像椿英輔的人嗎?”
金田一耕助有些無精打采地說:
“好吧!”
等等力警官馬上派人去把信乃叫來。
警員花了一些時間才把信乃帶到客廳。
她站在客廳的門口,一動也不動地瞪著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好一會兒後才默不作聲地進來,然後大咧咧地坐下,又朝他們兩人看了一眼。
“請問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希望你們不要耽誤我太多時間,我還要照顧秋子小姐呢!”
信乃目中無人的姿態和非常刺耳的言詞,讓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感到相當不悅。
前面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很少有這麼醜的女人,她眼珠暴、鼻子塌、嘴巴大、眉毛稀疏,整個臉上到處都是皺紋,就像是一條老舊的抹布似的。
此時,她把頭髮梳理得很整齊,在腦後結了一個鬢,身穿著素色條紋和服,兩手交叉平放在膝上,用那種極度不屑的眼光直瞪著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那神情就像是在戰場上叱吒三軍的總司令一樣盛氣淩人。
“放心,我們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我們只是想問一下有關昨晚的事。”
等等力警官上前一步,看著她說:
“聽說昨晚你也看到了那個長得和椿英輔非常相似的男人,這件事,你能不能說個清楚?”
信乃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斜睨了等等力警官一眼,說:
“幄,這件事啊!大家都到沙卦室那邊,秋子小姐就叫我陪她去廁所。雖然秋子小姐膽子一向很小,但是她平時並不會這樣。都怪昨晚發生了那件奇怪的事,她才那麼害怕。喔!當然,那時她還不知道玉蟲大老爺被殺的事,因此我就陪小姐去,然後在廁所門外等她。”
信乃看都不看等等力警官一眼,兀自說著:
“哪知秋子小姐突然尖叫一聲,我雖然覺得很失禮,但還是沖了過去。只看到秋子小姐一邊捂著臉,一邊指著窗外說我家老爺站在那裏。我心想:不可能吧!一定是小姐看走眼了。於是就探身朝窗外一看,結果……”
“那個長得像你家老爺的人站在那裏,是嗎?”
金田一耕助插嘴問。
“嗯,而且他手上還拿著黃金長笛。”
“你看得清楚他的臉嗎?”
“看得很清楚,因為那時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臉上。”
“你認為那個人是你家老爺嗎?”
信乃用她那有如禿鷹般銳利的眼光直盯著等等力警官。
“這種事我可不敢亂說。不過長得真的非常像他。”
“然後呢?”
“我當然立刻從廁所跑出來,那時目賀醫生和新宮先生他們聽到尖叫聲也馬上趕了過來,我就把先前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們。”
“他們兩個人有沒有去找那個男的呢?”
“沒有,因為目賀醫生年紀也大了,至於新宮先生嘛……我想,他不是個有勇氣的人。”
看來,新宮利彥幾乎被這個家的所有成員抨擊得毫無尊嚴了。
“然後呢?”
“沒有了,我要說的都說了。後來,我就趕緊打電話到警局,然後一直等你們來。請問我可以走了嗎?我不放心我們家小姐。”
信乃說完後隨即起身要走,金田一耕助趕緊阻止她:
“啊!等等,我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還有什麼事嗎?”
“昨天晚上卜沙卦的時候,不是出現了一個好像火焰的圖案嗎?你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
“不知道!”
信乃斬釘截鐵地回答。
“但是那時候我看到你的樣子好像非常驚恐!”
“那麼奇怪的形狀,好像是用印章印出來的一樣,任誰看到了都會驚訝的。好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告辭了。”
信乃說完便起身從容地走出客廳,那種威嚴的姿態簡直是不可一世。
就在信乃還沒走出客廳大門之前,突然聽到走廊那邊傳來一陣叫駡聲和叭叭的腳步聲,從那個聲音聽來,應該是新宮利彥!
信乃回頭一看,然後迅速掉頭往相反方向走去。
不一會兒,只見新宮利彥上身穿了一件汗衫,東倒西歪地闖進來,看來他喝了不少,酒氣沖天、蓬頭垢面的樣子,令人看了就討厭。
新宮利彥睜著充滿血絲的雙眼凝視著金田一耕助,過了一會兒,嘴角忽然浮現出一抹不屑的笑意,然後出其不意地在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面前脫他的汗衫。
“老爺、老爺,有話直說,何必脫衣服呢?”
華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跟著進來,看到新宮利彥的魯莽舉止,急忙上前阻攔,卻被他猛地一推,差點摔了一跤。
“少囉嗦,你給我閉嘴,信乃那個死老太婆一定是來告狀的。”
新宮利彥一邊說,一邊把衣服給脫了。
“喂!你們大概從信乃那裏聽說了吧?來吧!看清楚喲!這就是惡魔的徽章!”
新宮利彥猛地一轉身,把脊背露給眾人,在他那骨瘦如柴的左肩上,赫然浮現著一塊非常像火焰的淺紅色圖案。
眾人目瞪口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23:11
第12章、新的疑點:Y與Z 火焰圖案
那個象徵邪惡的惡魔徽章,那個昨晚不止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它,出處原來就在這裏。
金田一耕助忽然感到十分掃興,不過沒多久,他又打起精神,目光炯炯地逼視著新宮利彥的左肩,看著那塊胎記,心底升起一陣戰慄感。
只見他那沒有光澤的肌膚上,清楚浮現出淡粉紅色的火焰圖案。
沈默的氣氛凍結了整個客廳,每個人的手心都撥出了汗水。
“啊!真要命!”
等等力警官笨拙地假咳了幾聲,然後才以一種十分困難的語氣說:
“好了,好了,請穿好襯衫吧!”
新宮利彥這才不情願地在太太華子的幫忙下,把襯衫穿好,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原來如此,這個記號真奇怪,是不是一出生就有了呢?”
等等力警官接著問道。
也許是激動的情緒經過剛才的發洩已經略為平靜的關係,新宮利彥此時露出一副鬥敗公雞的神情,點著頭說:
“是啊!真的很奇怪,平常只是淺淺地隱藏在皮膚下面,幾乎看不出來,可是只要一喝酒、泡澡,皮膚充血後,就會像現在這樣清楚地呈現出來。”
“啊!這麼說來……”金田一耕助看著新宮利彥,“你剛才喝了酒?”
“嗯,是的。不過這也是不得已的呀!發生了那麼可怕的事,如果不喝點酒壯壯膽,我會受不了嘛!無論如何,這件案子還是儘早偵破比較好。”
“舅舅老是這樣,‘在家是老虎,出門像豆腐’,都一把年紀了,還怕見生人。”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昨晚美彌子說的話,不由地想到膽小的新宮利彥如果不靠著酒來壯膽,恐怕沒有膽量接受盤問。
“新宮太太,你知道你先生的身上有這個胎記嗎?”
金田一耕助突然轉向華子提問,讓她顯得有些慌亂。
“這個嘛,我……”
“我們是夫妻,她當然知道呀!別忘了,她是我老婆,這事麼可能瞞得了她?真是多此一問!”
新宮利彥看到華子吞吞吐吐的樣子.便搶著回答。
“我明白了.那麼除了你太太?還有誰知滿你身上有這個胎記?”
“因為一出生就有了,所以家裏除了年輕的一輩不大清楚外,其他人大概都曉得。”
“信乃也知道嗎?”
“她當然知道啊!咦?她是不是說了什麼?”
新宮利彥說到這裏,突然想到某些事情,先看看等等力警官,又看看金田一耕助,然後狐疑地追問:
“她究竟對你們說了些什麼?”
“嗯,沒說什麼。我們問她是否知道火焰圖案的意思時,她完全否認知情。”
新宮利彥非常吃驚地看看華子,他那張蒼白的臉上倏地罩上一層陰影。
“警官,金田一先生!”
新宮利彥扳著手指,突然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我很不喜歡這樣,這件事為什麼要瞞著大家呢?雖然我並不以此為榮,但也不覺得那是個見不得人的秘密。雖然我不會到處宣揚,但是至少不會在意這碼事,那些人幹嘛要……”
新宮利彥以激動、充滿怒氣的眼神望向金田一耕助,繼續說:
“你應該還記得昨晚卜沙卦的情景吧!當沙盤上出現和這個胎記形狀相同的圖案時,大家那種驚異的表情,想必你十分清楚吧!那時我確實相當驚訝,華子也很不解,為什麼會有這個符號出現?但奇怪的是,那些人為什麼不把這件事說出來?他們幹嘛不乾脆說:‘這和利彥身上的胎記完全相同’呢?”
金田一耕助也正在想相同的問題,所以當他聽到新宮利彥的質問,便一語不發地點點頭。
新宮利彥則醉眼迷蒙地輪流看著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
“事實上,當時我一直在等待,看誰會把這件事說出來,如果有人說了,我馬上就可以找到表白的機會,結果竟然沒有人說出來!大家都嚇得不敢開口,似乎只要誰一開口,就會遭到大禍似的。我也搞不清楚,那些人幹嘛害怕我身上的胎記,幹嘛要隱瞞這件事呢?我真的搞不清楚這些人是怎麼回事?我身上有這個胎記大家都知道的呀!”
金田一耕助悄悄看了新宮利彥一眼.問:
“是不是你自己也不願意提這件事呢?”
“我並不打算隱瞞,再說,我也沒有理由要隱瞞呀!”
在新宮利彥病態的眼眸中,一股焦躁的神色燃燒著,清亮的嗓子一下子變成幹啞的嘶喊聲。
“當時我還確實是被嚇著了,不過,這並不只是因為沙上出現那個圖案,而是其他人的恐懼與驚異影響到我。現在想來,與其說我被嚇著,不如說是被震懾住……遺憾的是,這件事我始終沒有機會說出來,因為後來就聽到笛聲傳來了。”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
“那麼為什麼玉蟲伯爵被殺之後,你想用沙掩蓋掉那個圖案呢?”
“事實上,那時候我已經被弄得神志不清了,你想想看,在殺人現場中,竟然出現和我身上的胎記相同形狀的血徽章!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就算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清楚,不過,我仍然忍不住想要去掩蓋它。現在想想,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當時的行為非常愚蠢。”
金田一耕助沈默地站了起來,雙手叉在腰上,在屋內踱步。
“但是,我們在椿英輔的屍體,喔不,應該說是在被認為是椿英輔的屍體身上找到一本日記,日記中畫有和你身上胎記一模一樣的圖案,旁邊還寫著‘惡魔的徽章’字樣,你應該也知道這件事吧?”
新宮利彥用充滿憎恨的眼神看著金田一耕助,過了一會兒,才不情願地點點頭。
“請說明一下你對這件事的看法。”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新宮利彥劇烈地咳著,像要把喉頭中的痰吐出來似的,過了好久才說:
“椿英輔那傢伙准是發瘋了,不知為什麼,他老是把我看成惡魔的化身!”
新宮利彥說完,立即發出一串自嘲的笑聲,笑著笑著,卻又變成略帶哭腔的哼哼的聲音。
金田一耕助迅速瞧了等等力警官一眼。
“你知不知道椿子爵為什麼對你有敵意?”
新宮利彥的臉上燃起熊熊怒意。
“只要隨便問這個家中的任何人,大家都會告訴你,我和他之間處得相當不好,我討厭那個男人……我想,你應該知道了。”
“為什麼?”
“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總之十分討厭,自從他和秋子結婚後,我就開始討厭他了,我們倆從沒有好好地說過話……唉呀!總之,我們就是打從心裏討厭他那個人。”
新宮利彥那嘶啞的聲音中,時而流露出一種像小孩撒嬌,或是咬牙切齒的歇斯底里情緒。
“老爺,老爺……”
華子著急地從後面輕輕搖晃著他的肩膀,並低聲喊著,而新宮利彥卻粗暴地甩開她的手,大聲喝道:
“算了吧!這種事即使我不說,其他人也會說出來的,只是我覺得自己並沒有理由被他當做惡魔來看待呀!那個混蛋,他想奪取屬於我的財產,他才是真正的惡魔哩!”
“你說椿子爵想奪取你的財產?”
“不是嗎?原本屬於我的財產,全給了秋子和他,不等於是從我手上奪走了財產嗎?”
“你、你竟然說了那麼無知的話……”
華子又氣又急,指著自己的丈夫,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無知?什麼叫無知?這難道不是事實嗎?哈哈!那傢伙太沒種了,到頭來,他還是無法任意使用那些錢,這太可笑了,哈哈!”
金田一耕助聽到新宮利彥那一連串諷刺的笑聲後.立刻明白他對椿子爵的憎恨原來是從財產紛爭開始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們兩人的不和.並不是因為個性上的差異,凡是和秋子結婚的男人,不管是誰,新宮利彥都會憎恨他。)
“我明白了,但是那個火焰圖案究竟和你身上的胎記有什麼特殊的關聯呢?”
新宮利彥和華子聞言,隨即帶著驚異的眼神看著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官也以詢問的眼光注視著他。
此時,金田一耕助仍慢慢在房裏踱步。
“要不然昨晚那些參與卜沙卦的人看到那個圖案,也不至於會如此驚恐了,不是嗎?他們到底在恐懼些什麼呢?
這裏面一定有問題。不過,也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所以我們只能看看是不是還有其他原因。再說,椿子爵日記中所畫的圖案,並不一定就是你身上的那塊胎記,或許有其他的意思也說不定。”
金田一耕助兩手插在褲腰上,繼續在屋內走來走去。
屋內除了金田一耕助的腳步聲外,一片沉寂。新宮利彥則露出不安的眼神,偷瞄著金田一耕助的動靜。 “啊……”
打破這一片沉寂的是華子,她那蒼白不安的臉上帶著急促忸怩的神情,謙恭地說道:
“關於這點,今天早上我也和我先生談過。”
“是嗎?”
“我想,那個圖案可能是有人想嫁禍給我先生,才放意用血畫上的。兇手一定是想佈置成舅舅和我先生之間曾發生過什麼爭執,因此才在命案現場故意留下那個圖案。”
“是呀!我也這麼想,如果沙上顯現出的火焰圖案只是單純指你先生的胎記而沒有其他特殊意義的話,那事情反而比較簡單了。但是昨晚參加卜沙卦的每一個人當時的驚恐表情又怎麼解釋呢?那時還沒人被殺,那個圖案帶給大家的驚慌與恐懼,令人不得不認為一定有什麼特別的意義,而且……”
金田一耕助露出一抹沉穩的笑容,繼續說:
“一定是有某些原因,而你們兩位都沒有注意到吧!”
“你的意思是?”
“譬如說…”
金田一耕助以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笑著說:
“新宮先生有半夜夢遊的毛病,那些人深怕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正在夢游的新宮先生給殺了……”
“不,不會有這種事的。”
華子嚇得要死,不但扭曲了一張臉,還不顧禮貌地打斷了金田一耕助的話。
“昨晚我和我先生一直在另一幢房內,直到阿種來之前,我們都是在一起的。”
華子的目的是想證明案發時,新宮利彥和她都不在場。
“謝謝你們讓我看到這塊胎記,很有參考價值。好了,你們可以休息了。接下來是一彥,麻煩你請他來一下,放
心,我只是問一些簡單的話題。”
金田一耕助後來對一彥的問話真的很簡單。
由於昨晚發現殺人命案時,一彥也是從氣窗向現場察看的證人之一,所以金田一耕助也問了他相同的問題。
“那時,你可曾注意到沙盤上的那個血徽章?”
對於金田一耕助的問題,一彥簡短地否認了。
“不,我沒看到。”
“謝謝,只有這個問題。啊!等一下!”
“嗯!”
“聽說你跟椿子爵學長笛,想必你的長笛一定吹得不錯吧!”
“沒有多好,只能算是普通而已。”
“那你也會吹椿子爵那首遺作——(惡魔吹著笛子來)嘍?”
“是的,如果有譜的話,我可以試試。”
“嗯,以後如果有機會請吹給大家聽聽。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相關人等的問話就到此結束,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同回到警政署,檢查那封密告信。
如同等等力警官所說的,那封信是由打字機打出來的,而且即使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那是用美彌子的打字機打的。
“果真如此!”
“嗯,我想是那台機器沒錯。”
“是呀!美彌子小姐也說過,那台機器尚未正式進口,因此不可能到處都看得見的……咦?”
金田一耕助一邊讀著密告信,一邊皺起眉頭。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大喊一聲:
“啊!”
“怎麼啦?”
“警官,你看,這封信雖然是用羅馬拼音的方式寫成,但所有Y和Z的地方都打錯了,這是什麼原因?”
密告信寫得很簡單,並且不注意章法,沒有像寫文章那樣留意到起承轉合,而只是單純地說明天銀堂事件發生前後,椿子爵到哪里旅行,以及他雖然向家人說要去蘆溫泉,事實上卻沒有去;還有他這次行蹤不明的旅行回來後不久,就和三島東太郎密商販賣珠寶的事情。
信函內容全是以條列式打出來的,但這些字句中,應該是英文Y字的地方,全部都打成已相反的,應該是Z的地方,也都打成Y,打字者可能也發現了這些錯字,用紫色的筆—一更正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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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5-6-11 11:23:28
第13章、金田一耕助西行
昭和二十二年十月二日,玉蟲伯爵被殺之後的第三天。
晚上,在開往神戶的快車中,金田一耕助被擠得氣都喘不過來。
由於對金田一耕助來說,這是一次難得的旅行,因此他認為自己至少應該穿上和服才夠體面;只是現在,原本平直的和服下擺已被擠得滿是褶皺,衣服更是被拉扯得都綻了線,而衣領也早已塌得不成樣子。更要命的是,原本潔白的襪子也被踐踏得滿是泥濘。
看來,金田一耕助要順利地走到二等車廂的座位之前,至少還有一場“肉搏戰”要打。
其實,在這樣的年頭,對人們來說,旅行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首先,火車票已是“一票難求”,幸虧金田一耕助有警政署這個後臺,才能拿得到車票。
不過,要想在擠得水泄不通的列車中順利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恐怕警政署的面子也幫不上忙了。
此時此刻,金田一耕助就像一條已被揉得不成樣子的破抹布,在沙丁魚罐頭般的二等車廂中奄奄一息。
當然,這趟旅行並不是只有金田一耕助一個人,另外還有個叫出川的刑警也和他同行,只是此刻的金田一耕助實在沒有精神去招呼他了。
不用說,他們這次旅行的目的就是要再次查證天銀堂事件中,即從一月十四日到十七日這幾天中,椿英輔的蘆溫泉之行究竟是否屬實。
連日來,一些報章雜誌都以大幅的版面報導椿家血案,並懷疑真正的椿英輔並未死去,警方在玉蟲伯爵遇害之後,發現一個與椿英輔長得極為酷似的人,這個發現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全國超過半數以上的記者都競相挖掘真相。如果再讓記者們知道這件事可能和天銀堂事件有關聯的話,恐怕警政署的屋頂都要被他們給掀翻了。
因此,為了避開那些纏人的記者,出川刑警必須盡可能低調地處理這次的偵查過程。
如果記者知道這是警方再次調查椿英輔信州之旅的行蹤的話,那些敏感的記者先生小姐們一定會嗅出一些不對勁的味道,如果一再往上追溯,知道警政署再度調查天銀堂事件時,那麼這輛火車就肯定全成了記者的包廂了!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自動請纓參加這次的調查行動,除了配合辦案外,他還有其他的目的。
實際上,椿英輔的不在場證明,到現在也還沒有幾個人知道。如果警政署調查的結果是正確的話,在椿英輔這次旅行中,一定藏有解開命案之謎的鑰匙,如果拿到了這把鑰匙,那椿英輔家裏所發生的悲劇,說不定就能真相大白。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會這麼想是因為:
九月三十日,玉蟲伯爵遇害的當天,金田一耕助在密告信中發現了一個奇怪的錯誤。
當時,金田一耕助曾立刻打電話給美彌子問她這件事,但美彌子也想不透是什麼原因。
“啊!光打錯Y和Z這兩個字母?這是什麼原因?”
話筒那端傳來美彌子充滿疑惑的語氣。
“當你在打字的時候,是不是經常會打錯Y和Z這兩個字母呢?”
“當然會呀!那是因為還不熟練的關係。不過如果只是把Y和Z打錯,恐怕不會常常發生吧!”
“幄!我再說清楚些,我的意思是,其他的字打得都很正確,惟獨打到Y和Z這兩個字母就會弄錯,是不是機器的關係呢?或者人為的原因才會變成這樣?”
“這個我就不大清楚了。只打錯Y和Z這兩個字母……嗯,是有點奇怪。怎麼?是不是我家的打字機有什麼問題?”
“不、不,沒事、沒事,既然你不清楚那就算了。”
金田一耕助非常失望地掛上電話。他一直記掛著這件事,也一直在想:如果只有一兩個地方打錯還說得過去,但是,全部的Y和Z都打錯,就不能不讓人懷疑這裏面似乎有某些特殊的意義存在。
第二天一大早,美彌子打電話給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昨晚你問的事,我後來仔細想想,覺得……”
美彌子話還沒說完,金田一耕助立刻插嘴:
“啊!究竟是機器還是……嗯,我的意思是有可能發生這樣的情形嗎?”
“是啊!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後來我就打電話去請教我的打字老師。我想,說不定就像我老師說的那樣。”
“怎樣呢?”
“電話裏說不清楚,我還是去你那邊吧!而且除了這件事之外,我還想向你報告另一件事。我發現我……犯了一個非常大的錯誤。”
美彌子這句話讓原本就喜歡追根究底的金田一耕助更加好奇了,他迫不及待地催著美彌子快來。
大約一小時之後,金田一耕助和美彌子在他住的旅館房間裏見面。
“到底是什麼重大錯誤?我等了好久,來,快請進。”
“嗯,首先是打字機的事……”
美彌子略顯蒼白的臉上微微顯出細細的血管,她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盯著金田一耕助。
“這並非是我個人的經驗,而是我請教打字老師後才知道的。你應該知道打字機的鍵盤並不是按照英文字母的順序排列的。”
“嗯,這個我曉得,昨天也在你家裏看過了呀!”
美彌子點點頭繼續說:
“打字機鍵盤上的英文字母,是依照使用頻率的順序來排列,換句話說,最常使用的字母,會被排列在最常使用的手指位置上。因此在打字時,雖然是用十根手指頭,但是哪一根指頭打哪一個字母,都是規定好的,只要指法熟練,就算閉著眼睛也能打,因為鍵盤都是固定的。”
“請等一下,你說閉著眼睛都能打,那意思是說,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打了?”
“當然!”
“那麼為什麼會打錯Y和Z”
“一般來說,打字機上鍵盤的排列都是一樣的,但是我聽說有一種賣到德國的機種,它的鍵盤排列順序就有些不一樣。”
“不一樣?”
“是的,它的Y和Z這兩個字鍵和別的機器恰好相反。”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睜大了眼睛,然後,開始用他的五指不斷在頭頂上亂搔,只見頭皮屑到處飛揚。
“噗哧!”
美彌子趕緊用手帕掩住嘴,遮住自己的笑聲。
“金田一先生!”
“哈!哈!對……對不起,這……這麼說,賣到德……德國的打字機上,Y和Z的字鍵剛好是和一般打字機相反了?”
金田一耕助興奮得舌頭都打結了,他趕緊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氣喝幹,然後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把情緒平靜下來。
美彌子看到他這樣子也松了一口氣。
“嗯,老師是這麼說的。我是不懂德語,不過我想,可能在德國Y和Z這兩個字母使用的頻率剛好和英語相反吧!”
“原來如此,對了,這種機器在日本也有賣嗎?”
“有啊!聽說和德國有生意往來的公司,都是使用這種機器的。”
“這麼一來事情就解釋得通了!由於打字的人一向是用賣到德國的那種機型來打字,再加上在黑暗中,他又使用你們家那台打字機,所以才會打錯Y和Z這兩個字。”
“我家的打字機?金田一先生,我家的那台打字機怎麼啦?”
“幄!沒事,沒事,我以後再告訴你好了。”
金田一耕助想起在椿家庭院深處幽暗的防空洞中,那個沒有發現鍵盤上Y和Z的位置是相反的人,不由地苦笑出來。
(這個人終於露出一些破綻了!)
“謝謝你,美彌子,你實在幫了我一個大忙。對了,你不是說還有別的事要告訴我嗎?”
美彌子凝視著金田一耕助的眼睛,又神情黯然地垂下頭說:
“我犯了一個大錯誤……我真糊塗……但是當我知道這件事情搞錯之後,反而越來越糊塗了……”
美彌子說著就從皮包裏掏出一封信。
“金田一先生,這封信你以前也看過,但是現在請你再看一遍。”
美彌子拿出來的這封信,就是她第一次見金田一耕助時給他看過的椿英輔的遺書。
遺書的內容前面已經提過,為了讀者看起來方便,我把它再寫一遍:
美彌子:
請不要責怪爸爸,我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承受這麼大
的屈辱和不名譽的打擊了。若此事被揭露出來,我們椿
家的名聲將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天啊!惡魔吹著笛子來—…•我已經沒有辦法活下去
了!
美彌子呀!請原諒爸爸!
“這有什麼不對嗎?”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望著美彌子,突然,他大聲問道:
“難道這封信是假的?”
美彌子不等他把話說完,立刻回答:
“不,這確實是我父親的筆跡。但是,金田一先生,這封遺書上並沒有寫日期,這就是一大疑點。”
“怎、怎麼說呢?”
金田一耕助有些結結巴巴起來。
“我以前曾經說過,發現這封遺書時,是父親失蹤好久之後的事。那時我正想整理書庫裏的書,這封遺書就掉出來了。”
“嗯,這件事你說過。”
“那本書在這裏……”
美彌子從皮包裏拿出一本戰前T書店所發行的《威廉海穆•邁斯特》的翻譯本下集。
“這本書怎麼了?”
“金田一先生。”
美彌子深深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後放慢語調,盡可能將事情解釋得更明白些。
“雖然我記不清楚是什麼時候把這本書放進書庫裏的,但是我想,書庫裏有那麼多書,父親不可能把遺書隨便夾在其中一本裏吧?否則他怎麼會知道,我是不是會拿起這本書、會發現遺書呢?因此,父親把遺書夾在(威廉海穆•邁斯特)下集的時候,那本書一定是在我的書桌上。現在回想起來,我還記得這本書是父親推薦的!”
“原來如此,那……”
“金田一先生,問題在於我是在什麼時候將書放講書庫裏的呢?昨天發生那件命案之後,我就想:再調查一下父親失蹤的那段時間家裏所發生的事情.說不定能找出什麼線索呢!於是,我翻開當時的日記……你看!”
美彌子又從皮包裏拿出一本紅色封面的日記本。
她用微微顫抖的手指著二月二十日的地方。
午前讀完(威廉海穆•邁斯特)。
午後,整理書桌,把讀完的書放回書庫。
“看樣子你是二月二十日把這本書放到書庫裏的.換句話講,你父親把遺書夾在這本書裏,一定是在二十日之前。”
美彌子點點頭.一臉焦急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過了一會兒,金田一耕助突然恍然大語地跳了起來。
“這……這麼說,你父親還沒有受到天銀堂事件的牽連之前,就已經決定自殺了?”
“金田一先生。”
美彌子痛苦地叫了一聲。
“因……因此,你父親的自……自殺,根本就和天銀堂事件無關?”
“是的。如果從他把遺書夾在這本書裏的時間來看,可以這麼說。他並不是因為天銀堂一案而自殺,反而是因為天銀堂事件,才使他的自殺計畫向後延遲了十天左右!”
美彌子的眼眶裏蓄滿了淚水,但是,她仍努力地不讓眼淚流出來。
“哦在日記上寫著,二十日的中午之前我已經讀完這本書了,因此,父親一定是在中午以後,趁我把書拿到書庫之前,把遺書夾在書裏的。之後,父親就假借旅行之名準備到外地去自殺。不料他突然涉及天銀堂的事件,因此,才把自殺的行程延遲到三月一日。我想,父親絕對不願背負著天銀堂事件的嫌疑犯罪名而死去,他一定是等著自身清白獲得證明後才肯自殺!”
金田一耕助的心裏簡直就像小船被大浪打翻一樣的驚恐,這個發現不僅讓美彌子深感驚訝,對金田一耕助來說,也同樣是個非常大的打擊。
“那麼,你父親的自殺,根本與天銀堂事件無關,而是另有原因了?”
“應該是吧!只是我不明白遺書裏所寫的究竟是什麼事。父親說他不能再忍受那些恥辱和不名譽的事,如果這件事被揭露出來的話,椿家將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美彌子帶著痛苦的眼神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後說:
“金田一先生,起先我一直認為這些所謂的屈辱、不名譽和有辱椿家的名聲等等,都和天很堂事件有關聯。卻沒想到這封遺書是父親去警政署之前所寫的。金田一先生,我真搞不懂,父親所擔心的屈辱等等不名譽和有辱椿家名聲的事,究竟是指什麼呢?”
金田一耕助擠在人山人海的二等車廂中,腦海裏浮現出美彌子憂鬱的臉,他感到有一股寒意從腳底緩緩升起,不但逐漸把美彌子包圍住,也一點一滴地滲入他自己的體內。
所以,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查證椿英輔自殺的原因,以及一月十四日到一月十七日之間,椿英輔那段謎樣的旅行。
(相信那裏面一定藏有解開所有謎底的鑰匙。)
火車穿過長長的黑夜,繼續向西行。
喧鬧嘈雜的人聲慢慢沉寂下來,車廂裏的乘客也一個個進入了夢鄉。
但是,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萬萬沒想到,還有一個和這件事有極大關係的人,也在這趟賓士的列車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23:46
第14章、三春園旅館
列車到達神戶時,比預定時間晚了兩個多小時。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匆忙下車,改搭省線列車到兵庫縣,然後再坐山陽電鐵抵達須磨,之後再直奔須磨寺附近一家叫做三春園的旅館,等一切安頓妥當後,已經是十月三日下午一點多了。
雖然人生地不熟的,但他倆卻絲毫不緊張;倒是一抵達神戶就下起雨來,讓金田一耕助心裏隱隱覺得這趟調查恐怕不太順利。
這間古樸的三春園旅館,是二次世界大戰後,少數未毀于戰火的溫泉旅館之一。
在那次的戰爭中,神戶當然也難逃戰火的蹂躪,須磨一帶大都被燒得精光,三春園旅館是這一帶僅存的建築物。
在秋風細雨中,這古老的旅館十分難得地保留住從前的風情。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為了要住到最裏面的那個房間,在這間規模不小的旅館中,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交涉成功。
為了要避人耳目,金田一耕助這次前來調查並沒有和當地的警方聯繫,而出川刑警也在這方面費了不少苦心,因為這是警方第二次到此地查案,旅館裏的人也對他們防備萬分。
金田一耕助可以感覺到,在這間古色古香的旅館中,到處都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出川先生,我覺得這次的調查相當棘手,我看最好是穩紮穩打,不要太過急躁,飯還是照吃,澡也還是照洗,總之,一切順其自然。”
金田一耕助儘管嘴上這樣說著,卻對進房服務的女服務生擺出一副提高警覺的樣子,他目送對方慌張離去後,一邊注視著紙門,一邊對出川刑警說:
“喂,還是放機靈點的好!”
年輕的出川刑警立刻正襟危坐,一副責任重大的姿勢。
出川刑警比金田一耕助小兩三歲,是個身材矮短、粗壯的人,看起來頗有鬥志與幹勁。不過,比起金田一耕助,他的經驗與老道就差得多了。
由於上回來此地調查椿英輔的刑警已經被調去辦其他案子了,因此,這次警方選派了年輕的出川刑警和金田一耕助搭檔。雖然出川刑警的經驗不是很豐富,但做事認真的態度還是讓人相當佩服,金田一耕助輕鬆地洗個澡,吃了午飯後,他塞了一些錢給女服務生,想套她們的話,但那些女服務生一個個都畏首畏尾的,由此可見,她們一定被老闆交代過不准亂講話,所以金田一耕助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情報。
“差勁!每個傢伙都守口如瓶。”
金田一耕助在心裏暗自嘀咕著。
吃完飯,他目送著快速離去的女服務生的背影,對著出川刑警無奈地苦笑。
這時,一個四十歲左右、老闆娘模樣的女人拉開紙門,出現在他們面前。
“歡迎光臨,你們一定累了吧!請好好休息。”
她不愧是老闆娘,客套寒暄得一點也不含糊;只是在那謙和的笑臉下,誰都可以看得出來有一抹防範的神情。
“啊;不……”
出川刑警慌忙坐正身子,瞪視著她。
“怎麼啦?這位刑警大人是不是要問關於椿子爵的事呢?”
老闆娘立刻擺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似乎不想提起這個名字。她這種表現,讓金田一耕助覺得這個老闆娘肯定不是簡單的人物,而出川刑警大概也感覺到了。
“是的,正是這件事。啊!給你添麻煩了。”
出川刑警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搔搔頭說。
“其實這也沒什麼!如果兩位真是為了那件事,我覺得事情早已澄清過,而且也解決了……”
“不,我們原本也這麼認為,但是在四五天前,東京又發生一件命案,老闆娘,這件事你應該也聽說了吧?”
“嗯,我看過那件案子的報導,聽說它在東京似乎掀起一陣不小的騷動呢!”
“是呀!所以我們才必須再深入調查一次。”
“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那時候你們警方已經調查得很徹底了,現在我並沒有更多的線索可供你們參考。”
老闆娘口風甚緊,看得出來她仍然沒有解除戒備之心,這時金田一耕助插嘴進來。
“對不起,老闆娘,打擾一下。”
“暖!”
“這次我們到這裏來,目的並不是想要調查這間旅館。”
“怎麼說呢?”
“上次刑警們到這裏來調查的目的,是想確定一月十五日前後椿英輔子爵是不是在這裏住過,這件事就像你剛才所說的,已經弄清楚了。我們這次調查的重點並非要查證當時住在這裏的人,而是要瞭解椿子爵住在這裏的時候到底做了些什麼事,哦!不應該說,他到這裏來的目的是什麼?這是以前沒有查證過的。”
“哦!原來如此,這樣我就明白了。”
老闆娘終於能理解警方的用意了。
“這麼說來,你們到這裏和三春園並沒有直接關係嘍?”
“當然!而且我們也不會給你增添任何麻煩,我們只是想以須磨寺為中心,瞭解椿子爵當時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麼事等等,不過既然能和老闆娘結緣,多知道一些情況對我們總是有幫助的。”
金田一耕助雖說不上風度翩翩,但也非常受人歡迎,有很強的說服力,他一邊搔著亂糟糟的頭髮,一邊誠懇地向老闆娘解釋,老闆娘終於漸漸被他說服了。
“你說的也對,這種事的確需要多方查證,不過……”
“你直說,不要緊的。”
“一個那麼斯文、氣質高雅、談吐不俗的人,竟然被指為天銀堂事件的嫌犯,這件事我們說什麼都不相信,大家都為他抱不平呢!”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不由地彼此互望了一限。
“啊!這麼說,老闆娘,你知道上次的調查和天銀堂事件有關嘍?”
“是呀!雖然警方什麼也沒說,但是從那張描繪出來的天銀堂事件中兇手的照片,還有詳細詢問的日期等等,不難猜想出你們在懷疑椿子爵;我當然知道.這種事一旦傳出去,對當事人會造成很大的困擾,因此,我特別提醒這裏的人要守口如瓶,可惜那件事還是嚴重打擊了椿子爵。”
老闆娘慢慢地說著,金田一耕助則巧妙地把話引入正題。
“那麼,你認為椿子爵的自殺是受到天銀堂事件的牽連了?”
“我想,八九不離十吧!”
老闆娘微微偏了偏頭,想了一想後又說:
“他一開始住進來的時候,我也覺得他怪怪的,結果他還是逃不出死神的魔掌。”
“你是指……”
“其實也沒有多奇怪啦!我只是覺得他臉色不好,又靜靜地不說話,讓我懷疑他是不是想要自殺。因為這裏是有名的自殺勝地,很多客人就是為了自殺才來的,因此,我和服務生也都提高警覺,生怕他有個什麼閃失,我們難以交代。”
“老闆娘,你可不可以依照時間的先後順序,從椿英輔子爵到這裏來的時候開始,慢慢回憶一下?還有,子爵是拿誰的介紹信來的?”
“沒有,他沒有任何介紹信。這附近盛行攜伴投宿,如果是單身前來的話,旅館通常會主動幫客人叫小姐陪宿,畢竟單身旅客在這裏並不太受旅館歡迎。椿子爵在沒有到這裏之前,也曾到過其他旅館,不過都被回絕了,因此他才到這裏來。”
老闆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接著說:
“我們這裏其實也和其他旅館一樣,不喜歡留宿單身的客人,但是我看他儀錶堂堂,氣質不凡,又看他一副非常困擾的樣子,覺得他很可憐,最後還是答應讓他住下來。”
“那是一月幾日?”
“十四日的晚上,住宿登記簿上寫得很清楚,再加上大約一個多月之後又有員警來問東問西,因此大家的記憶都很清晰。一月十四日晚上十點左右,也就是天銀堂事件發生的前一天晚上,我親自接待椿英輔子爵住進了這個房間。”
聽到老闆娘這句話,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不由地四處環顧屋內,他們要求住一間安靜和不被干擾的客房,想不到老闆娘竟刻意安排他們住進這間曾是椿英輔住過的房間。
這是一間套房,由四坪和三坪的兩個房間組成,是一間相當古色古香、幽靜舒適的房間。
秋雨綿綿,門外有一座高雅樸實且經過細心整理的院子。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想到這次調查的關鍵人物在那段時間曾住在這個房間裏,立刻感到渾身不自在。
出川刑警緊張地繃著臉。
“椿子爵在這裏待了多久?”
“他十四、十五、十六日三天住在這裏,十七日一早就離開了。”
“這期間他一直都待在這裏嗎?”
“他曾在十五、十六日兩天外出過,但是,他不可能在十五日早上九點左右外出,在同一天上午十點左右出現在銀座的天銀堂吧?”
老闆娘說這些話時臉有溫色,金田一耕助趕緊安撫她:
“老闆娘,刑警先生這樣問,是想明瞭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如要根據時間慢慢抽絲剝繭啊!那位到這裏住宿的人確實是椿英輔子爵沒錯吧?”
“是的,你還不相信嗎?唉!麻煩你按一下那個鈴。”
出川刑警按了鈴後,剛才準備午餐的女服務生立刻出現在大家面前。
“阿隅!你去叫帳房拿住宿登記簿來,等會兒你也一起過來。”
不久,阿隅帶著帳房先生一起來了。
(那位先生大約三十五六歲,膚色白皙,穿著條紋花樣的和服,這身打扮非常適合這間古樸旅館的風格,剛才在玄關處,出川刑警也問過這位先生,卻問不出什麼。)
現在,老闆娘翻開帳房先生帶來的這本住宿登記簿,在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兩人面前說:
“這是椿子爵自己寫的字,警方也曾經作過筆跡鑒定,證實是椿子爵的字。帳房先生,你說是嗎?”
帳房先生默默地點點頭。
那本登記簿是以日本和紙裝訂而成,一派古色古意。每位旅客都在登記簿上面用毛筆寫下自己的名字,金田一耕助看到其中有一格寫著椿英輔及麻布六本木的地址,在他印象中,這字跡和美彌子拿給他看的遺書裏的筆跡相同;用毛筆填的住宿日期,正是一月十四日。
“你想,我們怎麼會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平白造假呢?再說,這裏還有阿隅和帳房先生可以作證,必要時,他們也可以和你們一道去東京,證明那時確實看見過椿子爵,並且作證椿英輔子爵的確於一月十四日至十六日住在這裏,對吧?”
老闆娘義正辭嚴地說。
阿隅不說話,只是點頭,帳房先生則不安地擺動雙膝。
“老闆娘,這件事若有差錯的話……”
“不會的,帳房先生,你不用擔心,我們這次來的目的是要調查其他事情的,現在只是想再查證一下,一月十四日到十六日之間,住在這裏的確實是椿子爵本人而已。出川刑警,關於這點,你沒有異議吧?”
“……沒有”
出川刑警板著臉,不太肯定地回著話。
其實他心裏暗自希望椿英輔不在場的證明不堪一擊,那樣的話他便能建一大功;但是從剛才老闆娘講的那一番話看來,他的希望已變成泡影,因此,心裏多少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金田一耕助倒沒有什麼特別失望的表情。
“帳房先生,剛才我也曾和老闆娘提過,我們這次來,是因為有其他更重要的疑點需要澄清,所以,請你們無論如何都要鼎力相助才好。”
這時,賬庚先生和阿隅互相看了看,然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說:
“他真是個非常沈默的客人,幾乎沒和我們說過幾句話。當他十五日、十六日外出時,我曾問他去哪里?他只說是隨便出去走走……”
帳房先生偏了偏頭,看了阿隅一眼,阿隅也在一旁補充道:
“他雖然十五日那天一早外出,中午過後才回來;但他吃過午飯又出去了,到晚上才回來,不過我想,他不可能去太遠的地方。”
“說的也是!”
老闆娘拼命地點頭。
“是呀!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還有,十六日那天,他曾要我們幫他準備便當。”
“啊!對了,我替他做了便當。”
“那天他是幾點回來的?”
“傍晚五點左右吧,也許是冬天的緣故,天都已經黑了,不知道怎麼回事,他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老闆娘還一直在擔心,一會兒怕他不會回來了,一會兒又擔心他是不是自殺了,我當是也在想,他一定是去自我了斷了。”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彼此看了一眼。
一月十六日那天,椿英輔外出後.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而且是那件事導致他下決心自殺的。
“椿子爵沒提他去哪里了嗎?”
“嗯,完全沒說,我端晚餐去時就看到他的臉色非常難看。”
“啊!我想起來了,他一定是去明石。”
出川刑警一聽帳房先生這麼說,馬上問道:
“什麼?為什麼去明石?”
“我忘記是那天還是前一天,他來問我去明石該坐省線比較好,還是山陽電鐵比較好,我告訴他,那要著是到明石什麼地方,他馬上就沈默不語了。”
“老闆娘、阿隅,帳房先生剛才所說的話,是不是能讓你們想起些什麼事來?如果想起什麼的話,清說出來好嗎?”
大家互相看了看.突然間,老闆娘挪了挪她的坐墊。
“椿子爵到這裏來的目的,你們當員警的難道真的一無所知嗎?你們都不清楚他的背景嗎?”
金田一耕助定定地注視著老闆娘激動的眼神,慢慢點點頭。
“不,我們也不是全然不知道,只是為了要確定一些事,我們才到這裏來調查。”
老闆娘聽金田一耕助這麼說,身體微微戰慄了一下。她抬起衣袖擦拭著額上的汗珠,然後轉身對帳房和阿隅說:
“你們倆先退下吧!有事的話我會叫你們的,啊!這樣吧,阿隅先去倒壺茶來!”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彼此互望了一眼。
看來老闆娘似乎知道更多的事情。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25:04
第15章、玉蟲家的秘聞
阿隅恭敬地倒了熱茶請兩位客人品嘗,然後又替老楊娘倒了一杯,隨後便轉身離去。
老闆娘卻是一副猶猶豫豫、要講不講的尷尬神情.金田一耕助不禁有些焦急熱來。
緩過了好一會兒,她總算勉為其難地開口說話了。
“前幾天的報紙上登著玉蟲大老爺被殺的消息,我當時看到真是嚇了一跳哩!”
出川刑警迅速遞了一個眼色給金田一耕助。
“玉蟲大老爺?老闆娘,你認識這個人嗎?”
出川刑警俯身向前詢問。
老闆娘慢慢點了點頭。
“嗯,不過,這件事我等一下再說。”
她兩手捧著茶杯,邊說邊低著頭思考。
“要不是我看了報紙,真是做夢都想不到那位椿子爵和玉蟲老爺竟然是親戚呢!唉!這該怎麼說呢?第一,椿子爵到這裏來的時候,我壓根兒不知道他是子爵,而且他在住宿登記簿上也沒寫,直到員警來這裏調查天銀堂事件時,我才知道他的身份。不過,我真的沒有想到他竟是玉蟲大老爺的外甥女婿。唉!如果是那個外甥女的話,我想……”
金田一耕助又瞄了一眼出川刑警。出川刑警似乎想要說什麼,金田一耕助趕緊制止他。
因為老闆娘好不容易才打開話匣子,這個時候最好不要打斷她的話。
“玉蟲大老爺的外甥女叫秋子,她可是個大美人喲!長得像洋娃娃一樣,臉圓圓的,和我們這些平民比起來,她真是與眾不同,不過,她經常到這裏來,也曾經和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打過招呼,我記得她好像跟我同年呢!”
金田一耕助又使了一個眼色給想發問的出川刑警。
老闆娘喝了一口茶,姿態優雅地放下杯子,繼續說道:
“我現在要講的並不是這件事。椿家血案發生之後,我看了報紙才知道椿子爵原來就是秋子小姐的丈夫,如果早知道的話,那時應該服務得更周到些。還有,你們剛才這麼一提,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椿子爵住在這裏的那幾天,他曾經提到過玉蟲大老爺的名字。”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一聽,立刻挺直了背,老闆娘又緩緩說道:
“那兩天椿子爵看起來一直鬱鬱寡歡,我當時還在想呢,這個人該不會是想自殺吧!記得是十五日的早上,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到他的房間去瞧瞧,和他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二十分鐘。我已經忘記到底談了些什麼,大概是這附近有許多漂亮壯觀的別墅卻被戰火焚毀了這一類的話吧!後來又提到這附近也有玉蟲大老爺的別墅這件事。”
“玉蟲伯爵的別墅?”
金田一耕助原本一直制止出川刑警不要打岔,這時他自己卻已忍不住脫口而出。
“這附近真的有玉蟲伯爵的別墅嗎?”
老闆娘十分嚴肅地點點頭。
“對呀!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現在早已燒得片瓦不存。不過在它被火燒之前,玉蟲大老爺就把別墅賣了。”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我也記不太清楚,總之,別墅就在離這兒不遠的月見山那邊,而且在我還未出嫁的時候,它就有了。”
“幄!老闆娘,你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玉蟲伯爵和秋子小姐的嗎?”
“是呀!那個時候去別墅休息、度假的人,幾乎都到我們這裏來吃飯,而這附近除了我們家之外,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吃飯。當然,到了神戶那邊可就多得是了。”
“你剛才說那時你還未出嫁,那這個旅館……”
“因為我是獨生女,所以家裏替我招了一個丈夫,只可惜我丈身體不太好,前幾年就過世了。”
老闆娘苦笑了兩聲後,又變得一本正經。
“自從我結婚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過玉蟲大老爺。我想,別墅應該是在那段時間裏賣掉的吧!”
“不好意思,請問今年貴庚?”
“剛好是一枝花呀!”
“剛好四十歲嗎?那你的確和椿子爵的夫人是同年了。”
金田一耕助點了點頭接著問:
“你幾歲結婚的呢?”
“十九歲那年,女子高中一畢業,父母親就逼我結婚。”
“換句話講,也就是二十一二年前.玉蟲伯爵就把別墅賣掉了?”
“應該是吧!印象中我最後一次見到秋子小姐時,大概才十六七歲吧!”
“秋子小姐也經常到別墅來嗎?”
“這些我就記不得了。不過,每年一到夏天,就會有許多的千金、少爺們到別墅來玩。最近我看了報紙,才想起那個叫新宮利彥的少爺,我也曾經見過。玉蟲大老爺曾經帶著他和秋子小姐到我們這裏來吃飯,那個時候大家都還很年輕呢!”
老闆娘似乎掉進時光隧道裏,正細細回憶年輕的那段時光,但出川刑警可沒有時間和她耗下去。
“老闆娘,你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呢!你不是說椿英輔子爵和你講過起玉蟲伯爵別墅的事嗎?”
“哦!那件事啊!”
老闆娘似乎想起了什麼似地又說:
“當時椿子爵一提到玉蟲大老爺的名字,我馬上就跟他說,我認識玉蟲大老爺,於是他立刻起了警覺心,很快轉移話題,之後就再也沒提起過。要不是我看了報紙,再加上你們兩位這麼一說,我還忘了有這麼一段對話呢!”
老闆娘講到這裏,就不再開口了。
出川刑警又挪了挪坐墊。
“照你這麼說,椿英輔子爵之所以到這裏來,和玉蟲伯爵的別墅多少有點關聯!”
“這”
金田一耕助看著突然又一言不發的老闆娘,心想:也許她還知道些什麼,只是在猶豫著到底該不該說出來。
“老闆娘,出川刑警可是大老遠跑來特地再來調查一次,看看有沒有漏掉的線索。你也看到了,他還相當年輕,這次調查對他很重要,工作結束之後,他還得向總部報告,然後再部署下一個調查計畫。我想,像老闆娘這樣古道熱腸的女中豪傑,不會不幫這個年輕人的忙吧?如果你還想到什麼有關玉蟲伯爵的事,請務必據實告訴我們。”
老闆娘輕輕撫摩著自己的膝蓋。
“這話怎麼說呢?我並沒有……”
“老闆娘,秋子小姐在此地逗留的那段時期,有沒有發生過什麼事?”
老闆娘一聽到這話,突然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望著金田一耕助。
“幄!原來如此,你們懷疑椿子爵偷偷到這裏來調查太太婚前的事嗎?但是據我所知,應該不是這麼一回事,可是因為那是別人的隱私,因此我一直猶豫著到底該不該說出來。”
金田一耕助又向出川刑警使了個眼色。看樣子,老闆娘果真知道一些玉蟲家的事情。
“老闆娘,可不可以麻煩你告訴我們呢?”
老闆娘繼續撫摩著自己的膝蓋,考慮了老半天,最後才說:
“既然你們這樣說,那我就告訴你們吧!不過只能在這裏說說喲!出了門,我一概不承認的。”
這時老闆娘給自己加了一些熱茶,儘量使自己保持高雅的儀態,同時又看看金田一新助他們兩人。
“你們兩位也看到了,我這地方雖然小,卻有個不算簡陋的小庭院,因為我們請了一位園藝師傅定期來整理。我們的園藝師傅是一位叫植辰的人,大概有四十五六歲吧!他還帶了四五個手下。他不只替我們整理庭園,玉蟲大老爺還沒賣掉別墅的時候,他也曾幫玉蟲大老爺整理別墅的花園。”
“原來如此,然後呢?”
“植辰有一個女兒,名字叫阿駒,比我大兩歲,皮膚白白的,也是個美人胚子。其實玉蟲大老爺的別墅平常沒什麼人走動,整理起來很容易。可是一到了夏天,就會有很多皇親國戚到這裏來避暑。身為園藝師傅的女兒,阿駒多少也懂得一點花花草草的知識,每年一到夏天,她都會到別墅去幫忙,打打臨時工,可是後來聽說她的肚子被搞大了。”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驚。
“在那個別墅裏嗎?”
“嗯!沒錯。”
“是誰幹的呢?”
“這我可不知道了。說實在的,當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早已經時過境遷了。不過我想,把阿駒肚子搞大的人,或許是玉蟲大老爺也不一定!他給了植辰一些錢,把阿駒送回家去。而植辰也敢怒不敢言,後來由於園藝景氣,接的活多,植後忙得分身乏術,但是又不能放下大肚子的阿駒不管,因此,就把阿駒許配給自己的手下阿源。”
“原來如此……之後呢?”
“這件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聽說阿駒生下一個非常可愛。名叫小夜子的女兒。我剛才說過,阿駒不但長得漂亮,而且又懂得園藝,人也溫柔;但是那個阿源不但大她七歲,還長得難看極了。他不僅不珍惜、疼愛阿駒,反而還時常虐待她,對她拳打腳踢;有時候發起脾氣來,甚至抓著阿駒的頭髮繞圈子呢!”
儘管說的是別人的私事,老闆娘仍大感氣憤。她喝了口茶,平息了一會兒,又接著說:
“當時我實在不明白阿源幹嘛這樣對待阿駒,我問過我父親,他告訴我那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在他們兩人成為夫妻之前,阿駒的肚子裏就已經懷有別人的孩子了;阿源雖然知情而娶了阿駒,卻又忘不了這碼事,所以……”
“那麼,你的父親知不知道小夜子的親生父親是誰?”
“這我就不清楚了。也許父親知道也說不定,不過他就只告訴了我這些,我想,他大概不想多說人家的閒事吧!話說回來,說不定是下人們私通也不一定呢!可是如果是那樣的話。玉蟲大老爺大可不必給植辰那筆錢。所以我想,幹這碼事的即使不是伯爵本人,也會是他們的親戚。”
“老闆娘,剛才你說曾見過新宮先生,也就是秋子小姐的哥哥,這個人你還記得嗎?”
金田一耕助委婉地問道。
“我記得有這麼一個人,他以前的確和秋子小姐一起來過,但是前幾天我看了新聞之後,就一直在回想新宮少爺的長相,卻一直想不起來。年輕女孩通常對男孩子會有些好奇,更何況是貴族少爺呢,一定會特別注意,另眼相看!可是我想,這個人大概長相普通又沒什麼威風吧!不然我怎麼始終想不起他來呢?”
老闆娘說的也不無道理,新宮利彥的確有點“紙老虎”的性格。而美彌子也說過,她舅舅只會在背地裏逞威風,當著人面前就不敢吭聲了。
“老闆娘,你覺得把阿駒肚子搞大的人,會不會是新宮少爺呢?”
老闆娘想了一下後說:
“嗯,有可能。可是我又想,椿子爵應該不會為了這種事,大老遠專程到這裏來調查吧!再說這種事在現在的社會裏已經不稀奇了。”
“那……老闆娘……”
出川刑警又把坐墊挪了一下,誠懇地問:
“會不會是玉蟲伯爵呢?”
老闆娘遲疑了半晌說:
“當時我也這麼猜,因為玉蟲大老爺那個時候大概五十歲左右,而且還滿喜歡玩女人的,但是後來我又想,他既然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以他的個性、地位,至少應該替人家的後半輩子做個安排吧!可見小夜子的生父大概不是玉蟲大老爺。”
“那麼,阿駒和小夜子母女倆後來怎樣了?”
“詳細情形我也不太清楚。我知道這些事的時候,小夜子已四五歲了,後來又聽說阿源辭了園藝工作,跑到神戶改行當土木工了……不過,這也已經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小夜子現在大概多大了?”
“嗯,我算一下。”
老闆娘扳著她那白白胖胖的手指數了數。
“二十三四歲吧!我相信一定長得不錯。”
“那植辰呢?”
出川刑警謹慎地問。
“聽說植辰後來又去向玉蟲大老爺要了一筆錢,然後把園藝店賣給手下,並娶了一個小老婆,還生了好幾個孩子。我還聽說他後來迷上賭博,起初只是小賭,沒想到後來竟變成職業賭徒!我想,他大概也沒臉再見到我們這些老鄰居,只好搬到板宿月見山那邊去了。我父親在世時還與他偶有往來,現在則完全失去聯絡。
不過如果想要知道植辰的消息,只要到植松的園藝店去打聽就行了。”
於是老闆娘把植松的地址告訴他們,金田一耕助看著出川刑警記在記事本裏,然後便起身走到拉門邊。
雨慢慢變小了,天空也漸漸亮了起來。此時的淡路島好像染上一層灰墨般,在海的另一邊飄浮著。
金田一耕助呆呆地望著那片海,想著老闆娘的話。
當然,他也知道光憑那些話,還是不能瞭解隱藏在遺書裏的秘密。
正如老闆娘所說,不管小夜子的生父是新宮利彥也好、玉蟲伯爵也罷,反正這種事在這個無奇不有的社會裏,大家早已是見怪不怪了,所以椿英輔遺書裏所謂的“這麼大的恥辱和不名譽”,應該是指別的事情。
總之,在玉蟲伯爵的別墅沒有賣掉之前,這裏一定發生了某些不尋常的事,而椿英輔發現了這些事,又無法排解,才使得他下定了自殺的決心。
然而,究竟是什麼事呢?
金田一耕助看著落在庭院裏的絲絲細雨,再次覺得一股寒氣正滲進體內。
他抬頭望向海的另一邊,他做夢也沒想到,眼前的淡路島正上演著一幕恐怖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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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25:21
第16章、惡魔誕生于此
出川刑警一打聽到植松的地址,立即動身前去;而金田一耕助則在鋪好被褥的床上躺下了。
金田一耕助曾經歷過戰爭也嘗試過四處流徙之苦,看起來並不文弱,但卻比不上拼命三郎般的出川刑警,更何況他已經坐了一夜的車,也確實感到疲倦了。
他靠在枕頭上,聽著斷斷續續的秋雨聲漸漸入睡了,直到四點醒來時,發現出川刑警還沒回來,才起床掀起窗簾向外面張望著。
此時惱人的秋雨總算停了,烏雲散去後,院子也逐漸亮了起來。
金田一耕助正在收拾床鋪時,老闆娘端著茶和點心走進房間。
“唉呀!放著吧!待會兒服務生會來收拾的。”
她一邊倒著茶,一邊親切地問:
“你休息得好嗎?”
“嗯,託福、託福,我睡得很好,現在體力總算又恢復了。對了,出川刑警還沒回來嗎?”
“是的,還沒回來。”
“植松住得離這裏很遠嗎?”
“並不遠呀!我想出川刑警也許順道去別的地方了。”
老闆娘停了一會兒,又揣測道:
“不過,說不定他根本找不著植松,因為他家大門老是關得緊緊的,好像在搞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似的。”
金田一耕助一面吃著煎餅,一面不經意地問:
“玉蟲伯爵的別墅離這裏遠嗎?”
“不遠,走路只要十幾分鐘就到了。咦?你問這些幹嗎?”
“沒什麼,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想去那裏看看。”
“沒什麼可看的了,那裏已經被戰火燒得亂七八糟了,除了石燈箱外,什麼都沒有。”
“沒關係,還是請你告訴我該怎麼走比較好。”
“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可以叫阿隅幫你帶路,她正好要順道去辦點事。”
說著,老闆娘便按下呼叫鈴,叫阿隅過來。
“阿隅,既然你要出去,就順便帶這位客人一程吧!”
“是!請問客人要去哪里呢?”
“村雨堂前不遠處有幢別墅,這位客人想到那兒去看看。”
阿隅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金田一耕助。
“唉呀!那幢別墅已經燒光了,只剩下一些殘破的瓦礫石堆,有什麼好看的?”
“沒關係,我只是想隨便逛逛。”
“好吧!請你先到玄關等我,我收拾一下馬上就來。”
金田一耕助依言在玄關處等候,不一會兒,阿隅便從裏面走出來。
“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請在這邊走。”
須磨這一帶的地層結構是花崗岩,因此即使雨後積水,也不至於泥濘難行。
金田一耕助一邊走,一邊抬頭看著天空。
“天氣好像變好了。”
“是啊!唉!這裏的天氣老是陰暗不定,真傷腦筋!”
兩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已走上山坡。
金田一耕助往下望去,只見四處都是瓦礫和焦黑的土堆,這是戰火踐踏的痕跡。
“真淒慘呀!這裏好像沒有一棟房子能倖免於難哩!”
“是呀!”
“在商業區或鬧市區的屋子大致都已恢復了,然而這一帶很多房子的屋主卻任它破舊不堪,連簡單的翻修都不願做。”
阿隅認為這附近的屋舍及別墅,就如同屋主在戰後的心態,過了一會兒,她像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又說:
“對了,您為什麼想看那棟別墅的廢墟呢?”
金田一耕助轉過頭來,看了阿隅一眼。
“沒什麼,我只是隨便看看罷了。”
“和這次的調查有關係嗎?”
“嗯,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
金田一耕助依然一副模棱兩可的態度。
阿隅又偷覷著金田一耕助,低呼地說:
“坦白地說,我剛剛又想起一些關於椿子爵的事。”
“哦!什麼事?”
金田一耕助見到阿隅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急切地問:
“阿隅小姐,我剛才說過,只要有關椿子爵的事,不管大小繁簡,只要你記得起來,就請告訴我。”
“好吧!今年一月,椿子爵來我們旅館的時候,我曾看見他在那處廢墟裏徘徊。”
金田一耕助聞言不由地眼睛一亮。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這……哦記得不很清楚,好像是十五日吧!因為十六日他拿了便當才出門,所以我想,他應該不會在附近閒逛才對。”
“我明白了,那麼椿子爵在那裏做什麼呢?”
“我不知道。我姊姊住在離那棟別墅不遠處,湊巧那天我休假,便去姊姊家玩……啊!對了,說到這裏,我倒想起來,那天的確是十五日沒錯,當我準備回店裏,經過別墅旁時,看到有個男人站在那裏,心裏不禁覺得有些奇怪。但當時已快接近黃昏了,四周變得有些陰暗,因此我想快點回去,沒料到那個男人突然回頭望了我一眼,我嚇了一跳,心想,那不是椿子爵嗎?我本想上前去和他打個招呼,但是他卻立刻轉過身,向另一個小道走去。”
“事後你有沒有向椿子爵提起這件事呢?”
“沒有,我想他大概沒認出是我,所以我什麼也沒提;再加上當時夜色很暗,就憑瞄那麼一眼,我也不敢確定那人就是他,所以……”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默默地走著。
(阿隅看到的那個人一定是椿子爵。那棟別墅裏一定曾發生過什麼事情,而椿子爵就是為了調查這些事情,才特地到這裏來的。或許椿英輔那時已知道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因此才會在這裏徘徊良久吧!)
“對了,還有……”
阿隅這突如其來的話驚醒了沉思中的金田一耕助。
“什麼?阿隅,還有什麼?”
“我大概能猜出椿子爵十六日那天去了哪里。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說不定與事實完全不符。”
金田一耕助連忙用鼓勵的眼光望著阿隅,催促她決講下去。
阿隅的五官長得十分平凡,鼻子塌塌的,皮膚白皙,但是她那雙細小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看來是個相當聰明伶俐的女孩。
“阿隅,就算你只是憑空猜測也無所謂,反正現在的情形就像是在大海裏撈針一般渺茫,巴不得有人能協助呢;更何況你那麼聰明伶俐,我想,你的猜測一定很具有參考價值。”
“哪里!我一點也不聰明伶俐。”
阿隅嘴上雖然這麼說,但仍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不,是你太謙虛了,我一聽你說話,就知道你頭腦很好,而且,你整天接待形形色色的客人,一定知道很多我們沒注意到的事。對了,你認為一月十六日那天椿子爵到底去哪兒了呢?”
阿隅吞了一口口水才說:
“我記得一月十六日的晚上,椿子爵回來後便立刻去洗澡,當時我想幫他清洗衣服,卻發現他衣服上有股海水味。”
“海水味?”
“是的,這附近靠海,所以我們對海水味並不陌生,但是椿子爵衣服上的味道卻像是在海水裏浸泡過一樣,對了,他的褲管和外套衣袖上還沾了兩三片魚鱗呢!”
“魚鱗?”
金田一耕助驚訝地瞪大眼睛。
“當時你對這事有什麼看法?”
“我想,他可能是從明石乘漁船渡海到淡路島去了。”
“淡路島?”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轉身看著海的那一邊,只見暮色蒼茫中,淡路島正隱約飄浮在海平面上。
不知為什麼,金田一耕助心裏閃過一絲不祥的感覺。
“阿隅,去淡路島除了搭漁船之外,沒有別的方法嗎?有沒有定期航行的船隻?”
“有啊!明石與岩屋之間,一天有五六隻大船來回。但是我想,椿子爵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去處,所以應該是搭漁船渡海的。”
“說的也是,東京員警署問他時,他雖坦言住在三春園,卻對很多事情故意隱瞞不提。”
“所以我說,他就是要避人耳目才這麼做的。”
阿隅臉上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漁船比定期往返的船隻保密多了。不知道您晚不曉得,淡路島現在被稱為黑市貿易島,由神戶、大阪來的漁夫組成黑市買賣團夥,在岩屋買魚卵,再拿到明石來賣,一轉手就可以賣到三倍的價錢,所以漁夫即使釣到魚,也不會拿到陸地上來賣,他們就在附近的海上直接賣給那些從神戶、大阪來的商販。我想椿子爵想瞞過別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搭漁船渡海。”
金田一耕助不禁對這個女孩刮目相看,他再一次微笑著稱讚阿隅:
“你看吧阿隅,我說的一點沒錯,你真的非常聰明伶俐呢!”
“唉呀!您就別再誇我了。”
阿隅臉上掠過一抹紅暈,垂下頭說:
“其實那是因為我父親生前非常喜歡釣魚,即使在戰時他也常到明石一帶垂釣,而父親每次釣魚回來,身上的味道就和椿子爵那天衣服上的味道一模一樣,因此我確信他是搭漁船渡海的。”
阿隅提到已過世的父親時聲音有些低沉,但她立刻又打起精神,看看四周。
“唉呀!我只顧著講話,差點就走過頭了。金田一先生,這裏就是那棟別墅。”
金田一耕助這才宛如大夢初醒般地環顧四周。
眼前大約三千坪的土地上,只剩下被火燒得幾乎精光的樹木樁和石燈籠,在夕陽照射下,這些景物更顯得淒涼。
“對了,阿隅,當時椿子爵站在哪個位置?”
“就在那裏!你看,池塘邊不是有座石燈籠嗎?他本來站在石燈籠旁,但當他發現我後,便立刻朝對面的那條路走去。金田一先生,你要不要順便過去看看?”
“嗯,阿隅,你不用陪我,我自己去就行了,你有事請便吧!”
“沒關係,我姊姊家就在附近,所以我對這裏很熟。”
阿隅腳踩木屐,步履穩健地走在不甚堅固的碎石路上,金田一耕助則慢慢跟在她身後走著。
兩人下了石階,在廢墟瓦礫堆中穿梭,不久就來到剛才阿隅所指的石燈籠旁。
此刻這裏雖然已成廢墟,但由殘存的地基來看,不難想像出當年的排場,從前這裏一定有各式的花木庭石、亭台水村、池塘假山點綴其中。
“真可惜,我還來不及仔細瞧這棟猶如宮殿般華麗的房子,它就已經變成廢墟了。”
阿隅感歎道。
這時,一隻蜻蜒正好停在石燈籠上,阿隅忍不住童心大發,悄悄移向石燈箱,準備伸手捕捉,蜻蜓卻倏地飛向空中。
不過阿隅並沒有失望地在一旁跺腳,反而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專心盯著石燈籠。
過了一會兒,她才轉身對金田一耕助喊道: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什麼事?”
“這裏有些奇怪的字,你看,‘惡魔誕生……’咦?下面的字看不清楚。”
“惡魔?”
金田一耕助敏感到情況重要,趕緊走到阿隅身後。
“你看!就在這燈籠柱上!”
在石燈籠青白色的柱子上,的確有一行以藍筆書寫的字,而且金田一耕助一眼便幾乎可以確認那是椿英輔的筆跡,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
惡魔誕生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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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5-6-11 11:25:46
第17章、妙海尼姑
出川刑警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坐了一夜火車,再加上一整天的查訪,連一向精力旺盛的出川刑警也感到精疲力竭。
看到出川刑警拉長著一張臉進來,金田一耕助連忙說幾句安慰話:
“真辛苦,累壞了吧?”
“是啊!人生地不熟的,花了許多冤枉時間。”
出川刑警苦笑著說。
“對呀!真是難為你了。”
一旁的老闆娘也安慰他兩句。
“你吃過飯了嗎?”
“嗯,吃過了。”
“那就先去洗個澡,再喝一杯茶,待會兒好睡覺。”
“還是老闆娘想得周到,那就麻煩你了。”
趁出川刑警洗澡的時候,老闆娘趕緊叫服務生準備好睡前酒。
老闆娘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一旦被人讚美兩句,馬上會感到飄飄然,更何況讚美她的是個年輕有為的小夥子呢!她當然更要好好表現一下。
出川刑警洗完澡後,神清氣爽地來到大廳。
“哇!太棒了,夜光美酒,還有這麼多下酒的小菜。我可不能辜負老闆娘的好意啊!”
“哪里,沒什麼好招待的,倒是這條鯽魚,可是我特地請明石的漁夫幫我釣來的喲!”
一聽到明石的漁夫,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瞄了老闆娘一眼。過了一會兒,他才神色平靜地問:
“對了,出川先生,今天是不是有什麼新發現?”
“哎!別提了,本來還有點眉目,卻都在中途就斷了線。我想,大概是我和大家不熟悉,所以他們才不願多說吧!”
“那麼,我先告辭了。”
老闆娘聽到他們在談公事,十分識趣地準備離開,金田一耕助卻趕緊阻止她。
“幄!老闆娘,別急,還得請你助我們一臂之力呢!對不對,出川先生?”
“是呀!我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想驚動這邊的警方,所以一切只能仰仗你了。”
這句話真是說到老闆娘的心坎裏了,她馬上又坐了下來。
“兩位實在太看得起我了,我能幫什麼忙呢?對了!植辰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有是有,不過……”
出川刑警喝了一口酒後,看看金田一耕助,又看看老闆娘,才以十分平緩的聲音說:
“聽說植辰死了。”
“你說什麼?他的身體那麼壯……”
“聽說好像是空襲時候被炸死的。植辰那天喝得大醉,外面正在空襲,他卻穿著一條內褲沖出來,還在街上大叫:‘再來,再來呀!’這時,炸彈果真落下來,把他給炸得粉碎。”
“啊!怎麼會有這種事?我一點都不知道……不過,聽你這麼說,還真像植辰的性格。”
“哈哈!植松也這麼說。”
“那麼,植辰這條線索就這樣斷掉了?”
“那倒不見得,聽說植辰死的時候,正和一個叫阿玉的酒店女人同居呢!”
“這些大概都是植松告訴你的吧!”
“是呀。”
老闆娘點點頭。
“對了,有沒有阿駒和小夜子的消息?”
金田一耕助仔細問道。
“啊!這又說來話長了。”
出川刑警夾了一塊生魚片送進嘴中,仔細品嘗一番才回答:
“植辰死的時候,阿玉剛好在植松那裏躲避空襲,所以逃過一劫。植松後來聽到植辰被炸死的消息,頗感難過。但由於到處都是殘垣斷壁,一片混亂,已經沒有辦法找到植辰的屍骨,只好象徵性地為植辰舉辦了一個葬禮。植辰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就屬他的女兒阿駒和小老婆所生的兒子治雄,然而治雄被軍隊徵召入伍,植松和阿駒又早已失去聯絡,所以植松本來很煩惱,沒想到阿玉居然找到了阿駒,只不過阿駒已經變得非常蒼老、憔悴了。”
“唉!真可憐。她以前可是個大美人呢!我想,她一定吃了不少苦。那麼阿源和小夜子呢?”
老闆娘十分感傷地問。
“就像你說的,阿源去神戶做木工,不過後來得重病死了。還有,阿駒說不定也得了同樣的病,因為植松說她的臉色很差。”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真是太可憐了。那麼,小夜子呢?這孩子應該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吧?”
“別提了,聽說小夜子也死了。”
“什麼?小夜子也……”
“是呀!不過植松覺得這件事有點蹊蹺。因為當他問到小夜子的事時,阿駒只輕描淡寫地說死了,絕口不提她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死的。”
金田一耕助聞言,默默地思考了一會兒才問:
“植松最後一次見到小夜子是什麼時候?”
“好像是小夜子十一二歲的時候吧!聽說她也是個美人胚子喲!”
出川刑警邊說邊舉起酒杯,意味深長地盯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明白出川刑警的意思。
因為小夜子如果還活著,應該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而這次事件中正好有個這樣年紀的女孩。
金田一耕助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張臉孔,但是,他很快便甩甩頭,企圖把這個念頭甩出去。
(不行,在還沒有確定小夜子的生死之前,絕對不可以有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
“阿駒現在怎麼樣呢?丈夫死了,女兒也沒了。”
“聽植松說,她好像在蘆屋還是吉那一帶替一戶有錢人家看家。不過植松並不清楚那戶人家姓什麼,而阿駒也不肯說。也許是因為她不想和知道她過去的人有所牽連吧!而植松也瞭解這一點,因此並沒有多問。植辰葬禮結束後,阿駒就走了。她究竟是繼續幫人看家呢,還是到別的地方謀生,植松完全不清楚。”
“唉!人生如夢,世事無常啊!都怪這個戰亂的年代,如果沒有戰爭,大家也不會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了。”
老闆娘語帶悲憤地說。
(是啊!也因為戰亂,才使得這次的調查更加困難重重。)
金田一耕助心想。
“對了,那個叫阿玉的女人不是知道阿駒住在哪里嗎?”
金田一耕助忽然抬起頭向出川刑警。
“自從植辰死後,阿玉也不想拖累植松,就說要到烏了縣找親戚,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幄!這麼說,這條線索也斷了嗎?”
“也不儘然,我問完植松後,立刻到植辰以前住的地方查問。雖然以前住在那裏的人在戰後幾乎都重返家園,而且他們也都知道植辰和阿玉的事,然而遺憾的是,卻沒有人知道阿駒母女和治雄的消息。”
金田一耕助皺著眉頭問道:
“這麼說來,治雄沒有和父親住在一起?”
“的確是這樣,也許是植辰不斷換女人的緣故,所以治雄才不想待在家裏吧!聽說他小學一畢業,就主動到神戶做長工,從此就沒有回去過。而阿駒也不肯回去,想想看:要她面對一個比自己還年輕的繼母,對她來講也夠難堪的。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們的下落。好在我找到了一個一年前見過阿玉的人。”
“那人是誰?”
“他是阿玉的鄰居。他說,去年秋天,他無意間在神戶的大街上和阿玉碰個正著,那時他曾聽阿玉說,她在一家溫泉旅館做服務生。於是我馬上到那條街上去找。”
“真是辛苦你了,找到阿玉了嗎?”
“問題就在這裏,那個人並不知道旅館的名字,因此我只好在那條大街上挨家挨戶地找。”
出川刑警說到這裏,一臉愁苦。
“那條街上有很多溫泉旅館嗎?”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問。
“金田一先生,你也許不清楚那條街是個非常熱鬧的地方,再加上週邊還有像吉原區一般的妓女戶,所以這一帶的旅館也特別多,我問了六七家之後,才找到阿玉曾經待過的那間旅館。”
“曾經待過?難道她現在不在那裏了嗎?”
“今年三月還在,後來就不知去向了。”
“連旅館的老闆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嗎?”
金田一耕助緊張地追問著。
“聽說阿玉是偷了旅客的東西才逃走的,因此,她怎麼可能把去向告訴別人呢?”
“唉!真是的,好不容易找出阿玉的下落,卻又……”
老闆娘有些忿忿不平地說著,出川刑警只好在一旁苦笑。
“老闆娘,我們的工作就是這樣呀!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能像今天這樣,已經算相當順利了。”
“說的也是,像這種了不起的工作,我們這些局外人怎能瞭解呢?來,喝一杯吧!這壺酒剛溫過的。”
老闆娘豪氣地說。
“啊!謝謝!謝謝了!”
“出川先生,旅館裏那些認識阿玉的人有沒有說些什麼呢?”
“他們說,最近……其實就是前天,有個人來問阿玉的消息。”
“前天?是什麼人?”
金田一耕助緊張地追問。
“聽說是一位尼姑,旅館的人告訴她,阿玉已經離開了,大家並不知道她現在在哪甲.尼姑聽了以後非常沮喪地走拉。臨走前,她還告訴旅館的人、如果阿玉回來.就請轉告她:有一個從淡路島來的妙海尼姑找過她。”
“淡路島來的?”
金田一耕助像被電擊了一下,身子突然彈了起來。
“然、然後……出川,那個尼姑到、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金田一耕助突然顯得十分激動,因此出川刑警和老闆娘都吃了一驚。出川刑警放下酒杯,惶恐地問:
“金田一先生,有什麼不對嗎?”
“啊!這、這個待會兒再說。你知不知道那個尼姑大約多大年紀?什麼長相?”
“聽說她大概五十五六歲左右吧,雖然長得還不錯,但是臉色很差……幄!對了,旅館的人說,她右眼角有顆小小的痣。”
“哎呀!搞不好那個人正是阿駒呢!阿駒的右眼角也有一顆小痣……可是年齡不對呀!阿駒今年才四十二三歲呢!”
老闆娘後來有些疑惑地說。
“對呀!老闆娘,關鍵就在這裏。”
金田一耕助興奮得連聲音都顫抖了。
“出川先生,植松不是說阿駒很憔悴,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嗎?她一定吃了不少苦,也許還生了重病,才變得這樣老嘛!是不是?”
“啊!”
出川刑警恍然大悟地叫出了聲。
“照這種情形看來,一月十六日那天,椿英輔可能去淡路島拜訪過阿駒了。”
出川刑警聽金田一耕助這麼講,感到非常驚訝,兩隻眼睛直盯著他看。
“金田一先生,你為什麼這麼說?”
“我非常佩服阿隅敏銳的觀察力,當初我對她的說法還有些懷疑,但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就不再懷疑了。看樣子我們得去淡路島一趟,非去不可。”
金田一耕助突然對出川刑警說了一堆無頭無腦的話,不但出川刑警一頭露水,就連老闆娘也感到不解。
“阿隅究竟說了些什麼?”
“老闆娘,阿隅那個小姑娘真是聰明伶俐,一聽她說話,就知道她的頭腦很好使呢。嗯,出川先生……”
“啊?”
“你剛才說那個尼姑前天來找阿玉,是不是?”
“是的。”
“前天不就是十月一日嗎?正好是那件命案登在報紙上的第一天,妙海尼姑一定是看到這個消息,才特地從淡路島渡海來找阿玉。”
出川刑警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
“金田一先生,我想起來了,旅館的人說,那個尼姑看起來好像很驚慌失措的樣子。”
出川刑警說完之後,三個人不禁面面相覷起來。過了半晌,金田一耕助乾咳兩聲打破沉寂。
“無論如何,我們得趕快找到那個尼姑。你除了瞭解到她住淡路島之外,還有什麼線索嗎?”
“很可惜,我只知道她是淡路島的妙海尼姑,此外一概不知。”
這時,金田一耕助笑眯眯地轉向老闆娘說:
“老闆娘,這就得仰仗你了。現在除了你,再也沒有人可以幫我們了。”
“哎呀!快別這麼說,我哪有什麼能耐呀!不過,只要我幫得上忙,一定盡力而為。”
“老闆娘,你剛才不是說這條魚是特地清明石的漁夫釣來的嗎?這麼說,你跟他們很熟嘍?”
“是呀!他們都是我父親的朋友,所以儘管在戰亂中,我們家仍舊餐餐都有魚吃呢!”
“那太好了,我們就是想要借你的面子去問問那些漁夫,是不是有人在今年的一月十六日送椿英輔到淡路島。老闆娘,你是知道的,如果由警方出面辦這種事的話,可能就辦不成了,他們會起疑心的。所以麻煩你去告訴那些漁夫,放心跟我們合作,我們絕不會揭穿他們的黑市買賣。”
“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好了,我保證明天中午之前就會有回話。”
老闆娘一雙肥嘟嘟的手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開心地互望了一眼,調查工作終於有了進展,他們又向真相接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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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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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11 11:26:08
第18章、初顯端倪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研判案情直到深夜。第二天早上金田一耕助醒來時,已是上午九點半多了,而出川刑警也已經不在床上。
他趕緊翻身坐起,推開窗戶往外一瞧,只見外面正下著大雨。
雨勢頗強,遠山近舍都籠罩著一層薄霧,水霧一色,從這裏也當然看不到淡路島了。
“早安,金田一先生。我來幫您收拾房間吧!”
阿隅探頭進來招呼道。
“你早,這天氣真是說變就變呢!”
“是啊!不過老闆娘說,這種天氣對我們有利。”
“哦,怎麼說?”
“海上風浪大大,漁夫都不會出海,這樣才能去調查案情嘛!”
“啊,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注視著外面的雨,感到很慶倖。
“不過氣象預報說,中午過後雨勢會慢慢變小,天氣也會逐漸放晴。”
“這樣啊!對了,明石那邊有沒有消息?”
“帳房先生已經去查了,不過還沒回來。”
“他真辛苦。對了,出川先生也一起去了嗎?”
“沒有,出川先生到別的地方去了。金田一先生,你要不要先洗臉?”
金田一耕助洗好臉正準備吃早餐時,老闆娘也來了。
“老闆娘,真不好意思,下這麼大的雨,還要帳房先生到明石去。”
“不要緊的,像這種天氣,漁夫們都待在家裏,這會兒去才找得到人呢!”
“唉!如果能順利地找到那個漁夫就好了。”
“如果椿子爵真是坐漁船去淡路島的話,我想,一定能找到的。對了,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做起事來還真有一套哩!”
老闆娘由衷地誇讚金田一耕助。
“哪里,多虧你幫忙……”
“我也沒幫上什麼忙呀!”
“出川先生呢?”
“他去神戶打聽阿玉的事,順便也想弄清楚妙海尼姑住在哪個寺院。”
“真不好意思,大家都在忙,只有我睡過頭。”
“沒關係,你們昨晚好像談到半夜才睡,一定很累吧?用完早餐後你可以再躺一躺,等帳房先生和出川刑警回來再決定該怎麼辦。”
“謝謝!謝謝!”
老闆娘離開後,金田一耕助立即動手寫了兩封信。一封給久保銀造;另一封給磯川警官。
各位讀者如曾讀過(本陣殺人事件)和(獄門島)這兩本書的話,就應該記得這兩位人物。久保銀造目前在岡山縣一處農村種植果樹,長久以來,他一直默默支持著金田一耕助;而磯川警官則任職于岡山縣警察局,自“本陣殺人事件”案發以來,就一直和金田一耕助保持著良好的友誼。
雖然金田一耕助難得來到此地,也非常想順道去看看這兩位老朋友,但是這裏的調查工作剛有起色,因此只好寫封信問候一下。
金田一耕助請阿隅幫忙把信寄出後,點起一根煙,一邊愣愣地望著院子,一邊再仔細地把昨天查出的線索整理一下。
看到椿英輔在玉蟲伯爵那幢別墅廢墟中所留下的筆跡,金田一耕助大體可以猜出,椿英輔是在調查有關玉蟲家或新宮家曾經發生過的某些事情。
但是,那句“惡魔誕生于此”又是什麼意思呢?
出川刑警認為惡魔是指小夜子;可是小夜子並不是在那裏出生的;再說,阿駒生下小夜子是和阿源結婚後的事,椿英輔為什麼會認為小夜子是惡魔呢?還有,椿英輔是否知道有小夜子這個人呢?
出川刑警一直試圖從這樁案件的相關人物裏,找出誰是小夜子。從年齡來看,最有可能的是菊江和阿種。
然而,假使她倆之中真有一個是小夜子,椿英輔又為何要稱“她”為惡魔呢?
昨夜出川刑警曾猜菊江就是小夜子,而小夜子的親生父親不是新宮利彥就是玉蟲伯爵。
金田一耕助對出川刑警的大膽假設不由地瞪大雙眼,驚訝地說道:
“這樣一來,他們不就是近親通姦嗎?和自己的表妹或是自己的女兒……”
出川刑警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那有什麼了不起?這種事情多啦!叔叔和侄女發生關係,嬸姻和外甥成為夫妻,甚至還有人勾引自己的兒媳婦。唉呀!那些人的道德觀念不是我們這些平凡人能理解的。”
“但是不管怎麼樣,和自己的女兒……真叫人難以想像。雖然外國也有這種事,但是那畢竟是外國,在日本——尤其是貴族,不應該、也不會有這種事才對,難道玉蟲伯爵他……”
金田一耕助實在想不透,急得直抓頭髮。
“玉蟲伯爵會不會只是表面上稱菊江為妾,實際上是把自己的私生女帶在身邊便於照顧?”
出川刑警揣測道。
“不會吧,像玉蟲伯爵那種脾氣暴躁的人,不可能會想到把私生女帶在身旁,如果他真心為女兒著想的話,也不會讓女兒頂著姨太太的名義啊!”
“如果玉蟲伯爵不知道菊江就是他的親生女兒呢?”
昨晚,出川刑警曾這麼問道。
“你是說,菊江知道自己身世,卻為了某種目的隱瞞不說?”
金田一耕助驚訝地反問。
“是的,因為她一出生就被拋棄,想彌補未曾得到的父愛,所以才甘願……”
“不可能!菊江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怎麼可能委身于親生父親?”
“正因為如此,所以椿子爵才叫她為‘惡魔’嘛!”
(若照出川刑警的說法來看,這裏面的確暗藏著極其詭異的動機,所以椿英輔稱之為惡魔並不為過。但是,這難道就是椿英輔在遺書中所說的,讓椿家名聲為之蒙羞的那件事嗎?這是值得推敲的。)
當然,玉蟲伯爵是椿家的親戚,他做出這麼不光彩的事,椿家或許也會因而蒙羞。但是,話又說回來,椿英輔似乎不至於為了玉蟲伯爵的私生活不檢點而去自殺呀!
如果阿種才是小夜子的話,那麼就算她是新宮子爵或玉蟲伯爵的私生女,也不會跟椿家的名聲有什麼關連啊!椿英輔同情阿種、疼愛阿種,並沒什麼不對,即使他發現阿種的真實身份,也不可能因此而自殺。
而如果阿種是新宮子爵的私生女,她就是秋子的侄女,若她是玉蟲伯爵的私生女,就變成秋子的表妹,這種關係雖然複雜,卻也不至於破壞椿家的名聲,所以這種假設也說不通。
金田一耕助還沒整理出頭緒,出川刑警又說道:
“金田一先生,照老闆娘說的話來看,妙海尼姑肯定是阿駒,而椿英輔曾和阿駒見過面這件事,也似乎可以確定了。然而問題是,阿駒到底和椿英輔談了些什麼?阿駒只不過曾在夏天時到伯爵的別墅裏幫幫忙罷了,而且只不過是搞搞園藝,她應該不會知道玉蟲家或新宮家其他的隱私才對,難道她是以小夜子的身世來威脅椿英輔?”
金田一耕助不以為然地說:
“我不這麼想,植松不是說他在小夜子十一二歲時還見過她嗎?換句話講,在那之前,小夜子一直都待在神戶,就算她十一二歲後離鄉去東京,仍會有家鄉的口音,可是不管是菊江或是阿種,都沒有什麼鄉音啊!”
“唉呀,你太固執了,任何人只要在東京待上十年,就沒什麼鄉音了,你想:小夜子既然十一二歲就到東京來,又經過那麼多年,口音當然會跟東京本地人差不多。”
“你說的不無道理,但是,像‘蜘蛛’和‘雲’,以及‘橋’和‘筷子’等等這一類的發音,關東和關西可差了十萬八千里呢,例如三島東太郎的發音就和大家不太一樣。”
“啊!聽說三島東太郎是岡山人……不過,只要在東京待久一點,發音也是可以糾正的,尤其菊江出身於花街柳巷,也許自己會特別注意一些吧。”
雖然出川刑警堅持認為菊江就是小夜子,但是金田一耕助卻始終覺得有些不對勁。
根據目前調查的情況來看,借著阿駒懷孕這件事,植辰似乎從玉蟲伯爵那裏拿了很多錢,出手也變得十分大方起來,不過他似乎並不知足,仍在不斷地勒索玉蟲伯爵。
金田一耕助覺得納悶的是,以玉蟲伯爵的個性,應該不會甘於時常被勒索,因為他性格倔強,應該是個不會屈服於任何威脅的人。就算他願意付這筆錢的話,也會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替阿駒的將來多做考慮,至少會親自替阿駒安排個好歸宿。
“總而言之,我覺得玉蟲伯爵不是盞省油的燈,他不會被小小的園藝店老闆勒索,如果他真的接受勒索,那表示他絕對有很大的把柄落在植辰手中。
“說得有理!”
出川刑警深表贊同。
“就算小夜子是他的私生女,這種事情在上流社會也不少見,如果植辰以此為藉口來勒索,也未免太奇怪了。”
“就是說嘛!不過植辰是不是真的曾向伯爵勒索過呢?我們不能只聽老闆娘的片面之詞,對吧?”
“是的,那我明天再到植松那裏去一趟,好好問清楚。”
正如氣象預報所說,此刻雨勢已經轉小,烏雲散去,天空也逐漸明亮起來。剛才還灰濛濛的樹木,現在仿佛褪去面紗,枝葉繁茂,青翠欲滴,小鳥棲在枝頭上啼叫著。
儘管雨勢小了,氣溫卻下降了不少,金田一耕助只穿著單薄的睡袍,感覺有點冷,只好轉身進房,換上襯衫,穿起外套。
十一點半左右,出川刑警全身濕透地回來了。
雨下得那麼大,還要東奔西跑,真辛苦。不好意思,我睡過頭了……”
“啊!別客氣。咦?帳房先生還沒回來嗎?”
“是啊!對了,植松那邊怎麼樣?”
“金田一先生,我發現一些奇怪的事……”
出川刑警把濕透的衣服和襪子掛起來晾著,然後在金田一耕助面前盤腿而坐,眼神有些不安。
“什麼奇怪的事?”
金田一耕助被這句話激起了好奇心,眼中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今天一大早,我去植松那裏問了一些話之後,又轉往板宿去。植松和板宿一帶的人都說:植辰每賭必輸,只要債主上門,他就叫對方少囉嗦,還說自己在東京有棵搖錢樹,一點賭債算什麼!而且往往植辰在消失四五天之後,就真的弄來一大筆錢,爽快地還清了賭債。板宿那一帶的人還非常羨慕他呢!只有植松知道他是去勒索玉蟲伯爵。”
“植辰是以什麼理由向玉蟲伯爵要錢呢?”
“應該是以小夜子的身份為藉口吧!當然,植松也不清楚是不是還有其他原因。”
金田一耕助雙眉緊鎖,苦苦思索了一會兒,才問道:
“植松有沒有提到小夜子的親生父親到底是新宮子爵還是玉蟲伯爵?”
“植松雖然知道阿駒懷孕,但植辰和阿駒卻絕口不提孩子的父親是誰,而阿源雖也曾拽著阿駒的頭髮逼問,阿駒卻死活不肯透露半點口風。”
金田一耕助又沉思了半晌,然後問道:
“你剛才說奇怪的事是……”
出川刑警將坐墊向金田一耕助面前挪了挪。
“我從植松那裏出來後,本想瞧瞧你所說的那個石燈籠,因此特地繞到玉蟲伯爵的別墅去看,沒想到石燈籠上的字卻不見了。”
“不見了?”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瞪大眼睛,狐疑地反問一句。
“是啊!不知道是誰用什麼工具把字磨掉了,總之,燈籠柱上被磨得白白的。”
金田一耕助愣了好一會兒,一雙眼睛定定地瞪著出川刑警。
“難道昨天我和阿隅從那裏離開後,有人把那行字磨掉了?”
“也只能這麼想了,而且這絕對不會是小孩子做的事。”
“你的意思是:有個跟這件命案有關係的人也來了?”
出川刑警神色黯然地點點頭。
“對了,我還發現一件奇妙的事。”
“什麼事?”
“我在板宿問完阿駒的事情後,立刻到神戶阿玉以前待過的‘港屋’旅館查問妙海尼姑的事情,雖然沒有問出什麼新的線索,但是,就在我去的一個小時之前,有個男人也在打聽阿玉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一言不發,直直盯著出川刑警看。他的心中隱約浮出一個不祥的預感。
“那個人問了許多有關阿玉的事,發覺沒什麼特別的,只好失望地離去。因為先前曾發生過字被磨掉的事,所以我特別問了那傢伙的長相……”
“長相如何?”
出川刑警從晾在一旁的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張椿英輔的照片。
“當時我念頭一閃,就拿照片給他們看,並問是不是這個男人?”
說完,出川刑警苦笑了一下,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他們告訴我:今天早上來的那個男人戴眼鏡,嘴邊有些鬍子,跟照片上的人十分相像。”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四目相接,心裏陡然升起一種非常恐怖的預感——
(莫非椿英輔真的還活著?)
過了一會兒,老闆娘來通知金田一耕助,帳房先生已經找到那個幫椿子爵渡海的漁夫了,還把他帶回旅館裏,問是否需要叫他到客房來。
此時,雨已經完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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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5-6-11 11:26:24
第19章、進發淡路島
進來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漁夫,他剃了個三分頭,名叫芳墳作造。
芳墳作造說,大約是在一月中旬,他曾在明石港西邊一個名叫漁師町的海岸邊,用漁船載過一個英俊的中年男子到淡路島,那位男子上船後一句話都不說,表情非常凝重,直到船快要靠岸時才開口問:
“去釜口村怎麼走?”
“釜口村?你沒記錯吧?”
金田一耕助再次確認,芳墳作造則肯定地說:
“我的侄女嫁到釜口村,而且我也經常去探視、走動,因此我肯定記得這個名字。”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互相看了一眼。
“作造先生,後來你有沒有告訴他該怎麼走呢?”
“我對他說,先從長演走到岩屋,然後再搭往洲本方向的巴士,在小井站下車,就可以看到釜口村的大門了。”
“那個人有沒有說他去榮口村幹什麼?”
出川刑警緊接著問。
“沒有,他什麼也沒說。”
“對了,作造先生,釜口村裏是不是有一個尼姑庵?”
“有啊!戰爭時被炸毀了一大半,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敢去住。直到去年還是前年的時候,有個尼姑住了進去,聽說那個尼姑的法號好像叫妙海。”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聽了不禁面面相覷。
(錯不了,椿英輔一定是去見妙海尼姑。)
金田一耕助心裏越發肯定了。
“作造先生,那個男人後來又怎麼樣了?”
“哦告訴他榮口村怎麼走之後,他又問我去小井大概需要多少時間?我算給他聽,從長濱步行到岩屋大概要二十分鐘左右,在岩屋等巴上差不多要二十分鐘,而從岩屋到小井要四十分鐘,因此,前前後後至少要花一小時二十分鐘或一個半小時。那位先生想了想,就問我可不可以大約在四點左右的時候到長濱等他?於是……”
“啊!請等一下,作造先生,那位先生大概幾點上船?”
“十點多吧!”
“你們到長濱是幾點?”
“從我們村子到長濱只要三十分鐘,因此十一點之前應該就到了。”
(如果十一點到長濱的話,到小並還需要一個半小時,然後走到尼姑庵大約三十分鐘,這樣一來,椿英輔在下午一點左右就能和妙海尼姑見面了。若扣掉回程的將近兩個小時,他們差不多有一個小時的談話時間;一個小時裏,應該可以談很多事情。)
“作造先生,你四點左右去接他了嗎?”
“當然啦!既然答應地,就得守信用呀!”
“那個人來了嗎?”
“我大概下午三點半到達長濱,沒想到那位先生比我還要早,所以回到明石港時,才只有下午四點左右。”
(從港口招山陽電鐵到明石站大概要花十分鐘,從明石到須磨寺要花三十分鐘,從須磨寺車站到旅館又要花十分鐘,正如阿隅所說,椿英輔在下午五點左右回到旅館。)
出川刑警把椿英輔的照片拿給芳墳作造看,芳墳作造十分肯定地說:
“就是他!”
(看來椿英輔肯定曾經見過妙海尼姑。然而,問題是他們倆究竟說了些什麼?)
芳墳作造又說;
“那位先生從長演回來時,臉色難看得好像碰到鬼一樣。”
(想必他查出了令他感到難堪的真相吧!)
想到這裏,金田一耕助心裏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天氣慢慢轉好了,低厚的雲層也漸漸散開,原本灰暗的海面逐漸變得湛藍明亮。
明石港位於淡路島的南面,港口內有兩個大約十米長的碼頭橫臥在灰色的海面上。通往岩屋的汽船和環游淡路附近各島的汽船分別佔用一個碼頭。
碼頭是用很多塊的大木板連起來的,這些木板隨著海浪的起伏,像搖籃般地晃個不停。港口外還有一座建得相當不錯的燈塔,淡路島則在對岸若隱若現。
戰爭時期,明石市的東半部倖免於戰火,留下許多老房子;西半部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不但被燒得面目全非,而且到處都是臨時搭建的木板屋,實在令人難以想像此地在古時候曾是多麼繁榮興隆。
在兩個碼頭的中間有一間峰艙室,也是戰後臨時搭建的木板屋,極其簡陋,屋裏泛著一股惡臭。
候艙室裏大概有二十幾個男男女女,個個神情木然,默默等著汽船到來。
金田一耕助一邊在碼頭上來回踱步,一邊深思著;出川刑警則站在候船室的外面,凝視著那張印有汽船出發、抵達的時間表。
聯絡船終於進港了,候船的人也陸續準備上船。
這艘叫做千島號的聯絡船大約七十噸重,它先在港口繞了一圈後,才不偏不倚地停泊在碼頭邊,等從岩屋來的旅客都下了船後,明石港碼頭上的人才依序上船。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是最後上船的乘客。
兩人都沒有進到船艙裏面,只是靠在甲板的欄杆上凝視著遠方的海面。
接著又有五六個乘客慌慌張張地跑來,等這些人都上了船後,千島號就出發了。
出川刑警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金田一耕助的腰部。
“金田一先生,事情有點不對勁幄!”
“什麼不對勁?”
“剛才在候船室前面站著的三個男人,跟我一樣是員警呀!”
金田一耕助向碼頭那邊望去,只見三個穿便衣的男人,正攔住一位剛下船,手裏拿著行李箱的中年男子詢問事情。
“你明白了吧!”
出川刑警帶著一絲得意的語調低聲說著。
“嗯,上船之前,我從他們的眼神裏知道他們一定負有特殊任務,只是不曉得他們到底在查什麼。”
“也許是在監視走私活動吧!”
出川刑警自以為是地說。
“不太可能!如果是查緝走私,應該會檢查行李才對,可是那個人的行李箱並沒有被打開來檢查,而且那個男人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給他們看,他們就讓他走了;接著那三個人又走進空空的候船室,好像要繼續等下一班船的樣子。”
“嗯,這真的有點奇怪。”
“是啊!一定是淡路島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這些便衣刑警忙成這樣。”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不由地互看了一眼,覺得有點寒意。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那絕不是因為海風的關係。
“不會是有什麼事吧?”
金田一耕助凝視著海面、憂心忡忡地說。
“我也這麼想。”
出川刑警望著海面,然後用力甩甩頭,似乎想拋去不祥的預感。他看看手錶,時針正指著二點的位置。
“金田一先生,看來今晚我們可能要住在淡路島了。”
“嗯,也只好如此了。”
“我們到達岩屋大概已經兩點半了,搭巴土到小井要四十分鐘,然後再去找妙海尼姑;就算只用十分鐘,也已經是下午三點四十分。從洲本開出的最後一班巴士是六點,到達小井大概是六點五十分左右,我們如果能趕得上這班巴士,就能搭上最後一班聯絡船,但時間確實是太緊了些,如果趕不上……”
“嗯,要趕上六點五十分的巴土,必須在六點二十分之前離開尼姑庵才行,也就是說,我們只剩下兩個多小時的時間。”
“這只是我們的設想,如果妙海尼姑在的話最好,萬一她去化緣,那就完了。”
“是呀!如果沒趕上六點五十分的巴士,我們只好在釜口村過一夜了。問題是,那個村子裏有我們住的地方嗎?”
金田一耕助想到這兒,不禁有些擔心。
“聽說從小井步行一個小時左右,就可以走到一個叫假屋的地方,那裏有旅館。”
“太好了,萬一搭不上末班巴士,我們就住在那裏吧!”
金田一耕助這才稍感放心。
突然船身搖晃了一下,兩人趕緊抓住鐵欄杆。
原來是一艘通往別府的汽船正從千島號的旁邊經過,因此千島號才會搖晃。
船身很快又恢復了原先的平穩,緩緩向淡路島前進。
不一會兒,淡路島就在眼前了。
雲間透射出的陽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海面也如寶石般閃閃發光,還可以看到遠方小小的船隻帆影。
但是金田一耕助無心觀賞這些美麗的景色,他一想起出川刑警的話,內心就感到十分不安。
(石燈籠柱上的字不會無緣無故就不見了,應該是被人刮掉的……有個男人到港屋去打聽阿玉的下落……這些事湊在一起,絕不是偶然的。
不過,也許石燈籠柱上的字是附近小孩子的惡作劇;而打聽阿玉下落的人也許和這件案子一點關係都沒有,至於明石港的那些便衣刑警偵查的目標,也許和我要我的對象無關……)
儘管金田一耕助一再自我寬慰,仍揮不去內心的憂慮。
他脫下帽子,使勁抓著自己的頭髮。
海風把他的頭髮都吹亂了,身上和服的袖口和下擺也被海風吹得啪啪作響;出川刑警則用手撐著下巴,靠在欄杆旁。
這時淡路島已近在咫尺,千島號駛進岩屋港的防波堤裏。
岩屋港的後面是一片小山丘和狹長的街道,港灣的淺灘下排列著許多大大小小的漁船。
岩屋港只有一個碼頭,千島號在這裏暫停三十分鐘後,再開回明石港。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上了碼頭,直接走到往洲本的巴士站,巴士已經停在站臺,有五六個人坐在上面;此外,候車室前面也站了兩個人,一直盯著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看。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上了巴土,坐到最後面的位子上,這時他們打量車外才發現,兵庫縣國家警察局就在碼頭的右邊不遠處。
司機按了一下喇叭、表示要出發了,只見從警察局裏走出來一位警官、一個便衣刑警和一個看起來像醫生的人,三人慌慌張張地上了巴士。
金田一耕助意味深長地望了出川刑警一眼。
像醫生的那個人找了個空位坐下來,另外兩個人則站在司機旁邊竊竊私語。
巴士駛出岩屋的街道後,就沿著海岸繼續往南行。路的左邊是沙灘,右邊則是一些半農半漁的民家,以及一些長著茂盛番薯葉的田地。
出川刑警突然站了起來。
“金田一先生,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去問個清楚。”
於是出川刑警走到車前面的一位警官旁,低聲說了幾句話,並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像服務證的皮夾給警官看,警官隨即露出吃驚的表情。
這時,另外一位著便衣的也湊了過去,三個人好像在討論什麼似的。
金田一耕助看到出川刑警的臉色越來越凝重,一種不祥的預感自心中再次油然而生。
過了一會兒,出川刑警頹喪地走回來,那張臉就像芳墳作造形容的那樣——好像見到鬼似的。
沈默了一會兒,出川刑警才以沙啞的聲音說:
“金田一先生,我們慢了一步,發生事情了。”
“慢了一步?你是說妙海尼姑被殺了嗎?”
金田一耕助的聲音比出川刑警好不到哪里去。
“嗯,她好像是被勒死的。”
金田一耕助立刻閉上眼睛,一股恐怖的戰慄感從內心深處湧了上來,擴散至全身,耳邊仿佛回蕩起怪誕的(惡魔吹著笛子來)的旋律……
之後,出川刑警便為警官和便衣刑警介紹金田一耕助。
警官簡單地敍述了案情。
原來妙海尼姑被殺害的消息今天下午才傳到岩屋警局。
事情是村子裏一位小姑娘發現的。她在十一點左右雨勢轉小時,拿了一些蔬菜去找妙海尼姑。
妙海尼姑常教村裏的女孩們做針線,女孩子們也會隔三差五地去找她。
小姑娘來到尼姑庵時,發現所有的窗戶都關上了,因此她繞到大門口試著把門打開,門雖然開了,鞋子也擺在門外,但是屋裏卻不見妙海尼姑的人影。
小姑娘覺得有點奇怪,呼喚也沒有回應,於是就打開壁櫥,竟發現壁櫥的棉被裏露出妙海尼姑的兩隻腳。
“昨晚六點左右,聽說有一個從洲本小坐巴士來的乘客,曾向巴士站旁的香煙鋪打聽尼姑庵的事。看來那個男人的嫌疑最大,我們後來雖然在碼頭和車站布下天羅地網,但仍遲了一步,那人從神戶來,早已逃離這個島了。”
警官以一口標準的東京腔說著。
“你為什麼認為那人是從神戶來的呢?”
“很簡單,那輛巴士五點從洲本出發.而二點從神戶出發的船剛好五點到洲本,巴士到站和船開航的時間都配合得極好,因此我想那傢伙應該是坐船來的。”
“那個男的長相如何?”
“聽說是個四十歲左右,穿著西服的男人。不過現在我們正在找那輛巴士的司機和車長,以進一步確認嫌犯的長相。”
“請問你們知不知道妙海尼姑俗家的姓名?”
警官拿出記事本看了一下。
“她的本名叫掘井駒子,大概四十多歲。”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閉上眼睛,用力甩甩頭,好讓自己更清醒一點。
因為掘井正是她的丈夫——阿源的姓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26:50
第20章、神秘刺客
巴士抵達小井已是下午三點左右。
騎著腳踏車的警官急急忙忙穿梭在巷道中,一股緊張氣氛隨著他在四周彌漫開來。
小井是個極普通的半農半漁村莊,小小的街道上並排著不到十戶人家;靠海的地方可以看到曬著的漁網,而房舍後便是層層疊疊,甚至有些陡峭的山丘。
這座山叫做朝霧山,尼姑庵正好就在朝霧群山中。
這裏也是岩屋警局最南端的轄區。
他們幾人下了巴士後,就看見三五成群的人們正站在屋簷下觀望著。
剛才那個警官走到其中一人前面,稱他為分局長,又向他報告了些什麼,他們立即被帶往旁邊的一戶人家。
這戶人家外面掛著一塊香煙招牌(當時賣香煙是需要許可證的),微暗的門前堆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上面落滿了公車來往時揚起的灰塵。
這群人進到店裏時,蓬頭垢面的老闆娘正在給孩子餵奶,她慌張地拉緊衣服,露出一副惶恐的樣子。
“請問你是老闆娘嗎?昨晚是不是有一個人下了巴士後,來問你一些有關妙海尼姑的事?”
老闆娘似乎覺得妙海尼姑被殺,自己多少有點責任,因此她戰戰兢兢地把當時的情形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昨晚大約五點五十分左右,巴士剛開走不久,有位穿西裝的先生神色慌張地走進店裏,詢問妙海尼姑的住處。我告訴他之後,那人連說聲謝謝也沒有便匆忙走了,看樣子他好像正在趕時間。”
“老闆娘,那人問完了之後還回來過嗎?”
被警官稱為分局長的一臉嚴肅地問。
“嗯,一個小時後他又來到我店裏……他是問我從洲本開的末班車是不是已經走了。那時我看看鍾,已經七點十分了,平常這個時候,從洲本開的末班車應該已經走了,但是昨晚不曉得是什麼原因,巴士遲了許久,後來那個人就跳上巴士走了。”
“那個男人有沒有說他去過妙海尼姑住的地方?”
“我問過他,可是他說妙海尼姑不在,因此他打算明天再去一趟。”
“從這裏到尼姑庵,來回大概要花多少時間?”
出川刑警從旁插嘴問道。
“一個小時就夠了。”
這麼說來,這個男人五點五十分在這裏下車,七點十分左右回來,這段時間足夠他到尼姑庵犯下殺人罪行。
“啊,對了,老闆娘,那個人說話的腔調,聽起來是不是像關西地方的人?”
老闆娘聽到金田一耕助問了這個問題,十分肯定地回答:
“他的聲音雖然有些低沉,但我可以肯定是東京腔。”
“老闆娘,那個男人長得像不像這個人?”
出川刑警拿出一張照片讓老闆娘辨認,分局長和當地的員警們都不由地睜大眼睛。
老闆娘非常仔細地看了那張照片後說:
“昨天晚上那個人雖然頭上戴著帽子,臉上又戴了副眼鏡,還留著鬍子,不過看起來倒是和照片上的這個人很相像。”
出川刑警和金田一耕助不禁面面相覷。
(戴眼鏡、有鬍子,而且還長得像照片中的男子……這不是今天早上出現在港屋的那個男人嗎?)
金田一耕助覺得有股寒氣竄上他的脊背。
出川刑警旋即轉身對著那些滿臉疑惑的員警解釋:
“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我會慢慢向各位說明,不過現在我們還是先去案發現場看看吧!”
一群人沿著公路走,只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坡道,坡道上還有許多小岔路。
田裏工作的人們看見他們,都停下手邊的工作揮手打招呼。
大都市里殺人案件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但是對平靜的鄉下農村而言,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村莊裏到處彌漫著一股人心惶惶的氣氛。
大約二十五分鐘後,他們終於走到了尼姑庵。這裏沿著山坡有一排白色的墓碑,尼姑庵的後面則有一座依著山谷的天然形勢所挖的小蓄水池,幾片蓮葉零落地漂浮在水面上。
這裏與其說是尼姑庵,倒不如說是間破屋來得恰當.因為它既沒有圍牆,也沒有柵欄,只是冷清清地與墓地為鄰。據當地村醫介紹,這裏因為居住環境與條件都很美.所以從戰前到現在.都沒有人願意住在這裏。
此時這間尼姑庵前面已經聚集了很多圍觀的群眾,當地的員警領頭走在前面,撥開層層人群,走進狹窄的庵門內。
從庵門內望進去。可以看見四個半榻榻米大的房間。
屍體就在這房間裏靜靜地躺著,旁邊還坐著三個男人,其中一位就是從岩屋一下車之後立刻奔來的醫生,還有一位是當地的醫生,而離兩人稍遠一點的則是個白眉和尚。
分局長一邊脫鞋,一邊問道:
“醫生,驗屍結果怎麼樣?”
“看來死者是被勒死的。”
“犯案時間是……”
“剛才我和這裏的醫生談過,犯案時間應該是昨天傍晚,當然,正確時間還是要等解剖報告出來才知道。”
金田一耕助等人一進房間,立刻把狹窄的房間擠得水泄不通,誰都沒有留意那位原本坐在角落的和尚正悄悄走出房外。
金田一耕助越過人群,提心吊膽地看著死者的臉。
死者的頭很小巧,她靜靜閉著的雙眼與眼鼻間的弧線就像個洋娃娃一般,可以想見她年輕的時候一定長得很美,但是現在再怎麼看,她都不像只有四十幾歲的樣子。
也許是因為她長得嬌小,容易衰老,再加上命運多劫,生活的重擔又殘酷地折磨她,才加速了她的老化吧!這一帶即使是五十來歲的女人,看起來也比她年輕。
安息香的氣味和煙霧彌漫在屋子中,金田一耕助聞著那股味道,想起飄散在山谷裏的秋天氣息,心中不禁升起一陣傷感。
(當年這個女人如果沒有到玉蟲伯爵的別墅幫忙,此時一定還快樂地活在人間。一切只因為那個夏日的某一天,惡魔的魔爪緊緊抓住她不放,以致釀成今日她慘死異鄉!她在玉蟲伯爵的別墅裏遭人強暴,生下小夜子,這個生命的烙痕刻骨銘心,不僅把這個可憐的女人推向痛苦的深淵,也斷送了她對幸福的希望,直到最後,她竟然仍逃不過惡魔的魔掌!)
金田一耕助心裏驀地湧上一股說不出來的憤怒與感慨。
(難道兇手是因為這件事才把她給殺了嗎?)
哦!不,這個女人一定知道某些重要的秘密,她是因為知道那些秘密才被殺的。
但是,那究竟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呢?
金田一耕助再一次看著那個剃得精光的小巧的頭顱,心中的憤怒與焦急又升高了許多。
(兇手甘冒這麼大的危險殺人滅口,可想而知,這裏面一定有個十分重大的秘密。問題是,這個女人的小小腦袋裏到底裝了什麼樣的秘密呢?)
此時,那位從岩屋來的醫生一面收拾東西,一面起身說道:
“那我先回去了,屍體怎麼處理?”
“等會兒找輛車子來,把她送到岩屋進行解剖吧!”
“好的,那就再見!”
出川刑警像想起什麼似的,急急問道:
“你們是不是要在現場拍些照片?”
“不用了,剛才都拍好了。”
“那麼,這裏的東西可以讓我們檢查一下嗎?”
“嗯,沒關係,你們儘管看。”
當地的員警雖然這麼說,但仍舊好奇地注視著出川刑警的一舉一動。
整個房間最吸引出川刑警注意的是衣櫃前疊得整整齊齊、依照日期先後—一放好的舊報紙。
從這些報紙可以看出妙海尼姑一絲不苟的個性。
出川刑警依序看著,突然,他回頭問當地的員警:
“你知道這個尼姑訂哪家報紙嗎?”
員警急忙奔出去問了當地居民,再匆匆跑進來回答:
“聽說是K報。”
“嗯,這裏大部分都是這種報紙,不過,金田一先生!”
出川刑警叫住金田一耕助。
“奇怪的是,十月一日有七份神戶、大阪的地方報紙,二日、三日也有三份不同的報紙。”
出川刑警說著,別有深意地望了金田一新助一眼。
十月一日,也就是椿家發生的謀殺事件首次出現在報紙上的那天,妙海尼姑可能是見到了報紙上的新聞,而特地跑到神戶的港屋去找阿玉。
可見這七份報紙一定是妙海尼姑在神戶時買的,也許只看一份報紙無法讓她安心,因此她才把附近的報紙都買了,由此可見,妙海尼姑十分注意十月一日以後關於椿家的各種報導。
金田一耕助覺得心裏的那塊石頭愈重了。
“咦?剛才不是有位和尚在這裏嗎?他是誰?”
金田一耕助環顧四周後,向分局長問道。
“幄,那是鄰村法乘寺的住持,大家都叫他慈道法師,他對妙海尼姑十分照顧。妙海尼姑能住在這裏,聽說也是因為他的關係。”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互望了一眼,然後說:
“能不能請他來一下?”
於是坐在門外的慈道法師被請了進來。
此時醫生們已經走了,慈道法師、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三人跪坐在軟墊上,當地的員警則團坐在門口,以好奇的眼光注視著他們。
“法師,發生這事真是不幸啊!”
金田一耕助緩緩低下頭,低聲說著。
“事實上,我們也是為了找妙海尼姑而特地從東京到這裏來的,只可惜慢了一步。對了,我有些事想請問法師。”
“你們特地從東京來?”
慈道法師豎起兩道白眉高聲問著。
雖然他已年過六十,但是看起來氣色相當好,除了眉毛變白之外,精神、體力似乎都不錯。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點點頭。
“你們認識妙海?”
“不,並不認識,不過我們找妙海尼姑是為了解開某些難題。”
“你有什麼難題?”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出川刑警,有些遲疑地說:
“有件殺人案……是東京的殺人案,我想,妙海尼姑也許會知道其中的隱情。”
圍坐在門口的員警一聽到“殺人案”三個字,立刻掀起一陣騷動;慈道法師也眉頭深鎖,似乎在沉思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看了看金田一耕助,問道:
“請問尊姓大名?”
“我是金田一耕助,這位是警政署派來調查命案的出川刑警。”
慈道法師驚訝地注視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認為因為妙海知道是誰殺了玉蟲伯爵,所以才會慘死?”
一聽到玉蟲伯爵被殺案,門口坐著的員警騷動得更厲害了,都探頭探腦地看著屋裏的三個人。
金田一耕助向法師前面移了移坐墊,開口道:
“法師,您似乎很瞭解那件案子嘛!是的,我認為如果不是妙海尼姑知道得太多,她就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遭毒手。也許兇手知道我們會來這裏調查,因此才搶先一步把妙海尼姑殺了,以絕後患。”
門口坐著的員警們愈來愈緊張,不過他們仍儘量壓抑住沉重的呼吸聲和咳嗽聲,以免打擾這個重要的會談。
金田一耕助又問道:
“法師,您怎麼知道這件案子和玉蟲伯爵被殺案件有關聯呢?是不是妙海尼姑曾經告訴過您?”
慈道法師點點頭。
“是的,前天,也就是十月二日上午,妙海曾拿著報紙來找我,讓我看那些令她寢食難安的椿家新聞,妙海還說,前幾天曾到神戶去找一個和她相識的人商量這件事,只可惜沒遇到,因此她才來找我。”
“那麼妙海尼姑有沒有提到誰是兇手呢?”
“這一點,我現在想起來也覺得很遺憾,因為妙海到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兇手的名字。”
“唉呀!真遺憾!”
金田一耕助輕輕歎息道。
(最後的希望也落空了。)
“其實這件事我也有錯,她本來想要告訴我,而我卻半信半疑,沒有鼓勵她把話說出來,再加上妙海那時心慌意亂,有些不知所云的樣子。雖然她打定主意要說出內情,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還說等心情平靜一些再來。現在想想,那時我真該讓她好好說清楚才對。”
慈道法師也輕輕歎了一口氣,接著,他又急忙說道:
“不過那時妙海曾對我說了一件令我深感意外的事,我想也許可以提供給你們作為參考。”
“哦?什麼事?”
金田一耕助急忙問道。
“妙海告訴我一些她和椿家的事。”
慈道法師一字一句地說。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一聽,立刻挺直了身子。
“我一聽,確實嚇了一跳。妙海說,她的俗名叫阿駒,有個女兒名叫小夜子。”
“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
“啊!你們知道了?那麼,你們知道小夜子的親生父親是誰嗎?”
“這我們倒還不太清楚,他是誰?”
“新宮先生。這個人你們應該曉得吧?報紙上登過他的名字,小夜子就是他和阿駒所生的女兒。”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聽了,不禁面面相覷。
“妙海看了報紙後非常害怕,她說椿家的人快被消滅了,下次一定會輪到新宮先生。”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又和出川刑警互望一眼,此時金田一耕助的腦袋中好像有成千上萬的蜜蜂正在嗡嗡作響。
“法師,妙海尼姑有沒有說新宮先生為什麼會被殺?”
“我不清楚,因為當時妙海說話顛三倒四的,我也聽不太懂。不過此刻我回想起來,感覺妙海那時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出真相。”
出川刑警緊緊追問道:
“法師,您知道關於小夜子的事嗎?”
“嗯,不但知道,而且我還曾經見過她一面。”
“什麼時候?在哪里?”
“好像是昭和十八九年的時候,當時我在住吉的猿屋看過她。啊!我忘了告訴你們我和妙海認識的經過。”
慈道法師接著說:
“大阪與神戶之間有一個名叫住吉的地方,那裏有一間規模很大的真室寺,我在那裏擔任住持,直到昭和十七年才退位,由弟子接任。從此之後,我就返回故鄉淡路島隱居,偶爾也到住吉去看看。當年真堂寺的信眾裏有一個叫溝口的人,給寺廟的供奉非常慷慨,對我也十分崇拜,因此只要我一到住吉,他一定會邀請我在他家住個一兩天,當時阿駒就在溝口家當女傭。”
慈道法師說到這裏,看了看空蕩蕩的屋子,又說:
“她大概覺得自己的孽障太深,因此只要找到住吉,她一定會來聽我講怫法,渴望借佛的指引尋求一條明路。由於她求佛的心非常誠懇,所以我也特別開示她。那時,聽說她女兒也在附近工作,有時會到溝口家來看她,小夜子當時大概二十歲左右,長得非常漂亮。”
“那女孩後來怎麼樣了,您知道嗎?”
出川刑警由於太激動以致聲音有些顫抖。
“她自殺死了,真可憐!”
“自殺?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不太清楚。淡路島和住吉有一段距離,我不清楚詳情。啊!對了,這裏有她的牌位。”
慈道法師拉開靠枕邊的一個小櫃子,取出一面漆黑的牌位。
“慈雲、妙性……啊!就是這個,俗家名掘井小夜子,死於昭和十九年八月二十七日。”
出川刑警一把搶過牌位,盯著刻在上面的文字,驚疑不定地說:
“那、那麼,小夜子真的死了嗎?”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失望,因為這樣一來,菊江是小夜子的論點就完全錯誤了。
“請問法師,小夜子為什麼要自殺?”
“這個嘛……”
慈道法師眼中閃著淚光。
“究竟是什麼原因我不知道,就連小夜子死的事,我也是後來才曉得的。妙海前天來的時候,曾提起小夜子自殺和椿家的殺人案件有關,只可惜當時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法師,小夜子真的死了嗎?”
出川刑警拿著牌位,仍不死心地又問了一次。
慈道法師皺起兩道白眉說:
“這裏有她的牌位,所以不可能是假的。要不然你們可以去問問溝口家的人,也許他們知道得更多。因為阿駒是為了她的女兒才決心出家的。”
出川刑警向慈道法師要了住吉溝口家的位址,並仔細記了下來。
“請問法師,妙海尼姑有沒有提到今年春天椿英輔子爵來找她的事?”
“嗯,我前天聽她說,她當時曾把詳細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椿子爵,不過妙海似乎非常擔心……”
金田一耕助腦袋裏的蜜蜂飛舞得愈來愈瘋狂了,成千上萬的蜜蜂在他腦袋裏嗡嗡叫著,令他十分難受。
(妙海尼姑到底對椿英輔說了些什麼,她到底是因為知道什麼秘密才被殺的呢?)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本想再問慈道法師更多有關阿駒的事情,但是慈道法師已經沒有其他線索可提供了。出川刑警最後還追問慈道法師:
“除了您之外,妙海尼姑還有沒有可能對其他人說出這件事?”
慈道法師很肯定地說:
“如果她連我都不想說,就更不會去告訴別人。”
出川刑警仍不死心,又到村中轉了一圈,想多問一些線索,結果卻一無所獲。
那天,出川刑警和金田一耕助回到岩屋時,已經晚上八點多了,當然沒辦法趕回明石港,兩人不得不住在岩屋。
不過他們後來在岩屋還是有一些收穫。
原來在小井打聽妙海尼姑的那個男人,是從神戶搭船到洲本來的。
那個男人能趕上從洲本發出的末班車,是因為車子由洲本開出後不久便發生故障,晚了大約二十分鐘才來,不過當他抵達岩屋時,卻沒趕上聯絡船,因此昨晚住宿登記簿中清楚記錄了那人在東京的地址和姓名,所以金田一耕助打算回到東京後再調查。
“出川有一點很值得推敲喔?”
金田一耕助轉頭對出川刑警說道:
“那傢伙昨天下午兩點半從神戶到洲本,我查過開船時刻表,神戶和洲本之間上午十點也有一班船,對兇手來說,搭這班船在時間上應該會更從容才對,他為什麼會選擇下午這一班呢?還冒那麼大的危險在淡路島住上一晚。所以我覺得他沒有搭十點那班船,其中必有特殊原因。”
“有什麼特殊原因?”
“我的意思是說,早上十點鐘時兇手還沒到達神戶,他極有可能是和我們同班火車來的。”
出川刑警眼睛瞪得鬥大。
“他和我們在同班火車上?”
“不是嗎?那傢伙一定知道我們查出妙海尼姑的下落,因此才和我們搭同班車來。當我們還在須磨寺研究、推測的時候,他已經到淡路島把妙海尼姑殺了,然後今天早上又迅速離開淡路島,順道去月見山把石燈籠柱上的那行字磨掉了。我想,接下來他會到神戶的港屋。”
“他幹嘛去港屋呢?”
“和妙海尼姑的目的一樣,如果查出阿玉在的話……”
出川刑警深吸了一口氣,驚恐地說:
“金田一先生!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就不該在這裏耽誤功夫了,萬一阿玉……”
“是呀!我剛才也在想同樣的問題,不過還好阿玉不在港屋,那傢伙短時間內應該找不到她,所以,只要誰先找到阿玉,誰就可能掌握主動。”
“那我們明天搭最早的船到明石去。”
事情並沒有他們計畫和想像中的順利,第二天早上,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僅僅在岩屋警察局開偵查會議就花去了不少時間,等兩人搭上船時已經十點多了。
出川刑警直接從明石到神戶;金田一耕助則在須磨寺和他分了手,徑直回到三春園旅館。
金田一耕助還沒跨進三春園旅館的大門,老闆娘就從門裏面急急忙忙地跑出來。
“唉呀!金田一先生,有客人來找你,他從上午一直等到現在呢!”
“客人?誰呀?”
“他說是縣警察局長。”
“縣警察局長?”
金田一耕助慌慌張張走了進去,只見一位四十幾歲的男子立刻站起身。
“你是金田一先生嗎?出川刑警現在在哪里?”
“出川先生去神戶了。你是……”
那個男人拿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
“今天早上東京警政署有電話來,叫我馬上和你們聯絡。”
“東京來的電話?有什麼事嗎?”
那位警察局長看了看四周,然後才在金田一耕助的耳畔悄聲說:
“聽說東京椿子爵府邪又發生殺人命案了!”
金田一耕助霎時眼睛瞪得老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過了半晌,他才聲音沙啞地問:
“誰被殺了?”
“聽說是新宮利彥。東京方面希望你能立刻趕回去,這裏的事就暫且交給出川刑警,請放心,我們會從旁協助他的。”
(新宮利彥被殺了!妙海尼姑曾經預言過!但是妙海尼姑怎麼會知道呢?)
金田一耕助腦中的蜜蜂愈聚愈多,十隻、百隻,簡直像有千萬隻,嗡嗡嗡嗡地盤旋飛舞著,使得他頭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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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27:10
第21章、風神出現
十月四日是玉蟲伯爵被害的第五天。
當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明顯少了好幾個人,新宮利彥環視了一下寬敞的客廳,用低沉的語調說:
“嘿!今晚是怎麼回事?大家都跑到哪里去了?”
平時椿公館裏除了三島東太郎和女傭阿種之外,大家都在客廳吃飯,但那晚卻不見秋子的陪嫁侍女信乃、目賀醫生和菊江三人。
“都出去了嘛!”
美彌子不耐煩地回答。
她只要一聽到舅舅那低啞的嗓音,心中就會燃起一把無名火。
“出去了?他們約好一起出去的嗎?”
新宮利彥不知趣地又追問了一句。
“不是啦!舅舅,你難道忘記了嗎?”
“忘記什麼?”
“菊江去東劇院了呀!為了能拿到今天的戲票她昨天不是挺高興的嘛?”
“有這回事?我怎麼忘了?為什麼她今天能看戲就特別高興?”
新宮利彥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臉疑惑地看著美彌子。
美彌子一看到他這副嘴臉,心中又焦躁起來。
“舅舅,你是真忘了還是裝糊塗?明天不是玉蟲舅公的頭七嗎?菊江再怎麼不在乎,也不好意思在舅公頭七的日子出門看戲呀!”
“幄!原來是這樣。”
新宮利彥有氣無力地說著,美彌子火氣更大。
“舅舅,你每次都這樣,只顧著自己玩樂,其他事好像都和你無關似的。”
“美彌子,你怎麼可以用這種口氣和舅舅講話?華子,你可別介意喲!”
“啊!”
華子愣了一下,看看大家,接著又低頭靜靜地吃晚餐。
“你可別生氣喲!這個孩子真是的,一點也不像個大家閨秀!”
“不會啦!”
華子已經習以為常了,接著又漫不經心地說:
“美彌子說得一點都沒錯。”
“舅媽,對不起。”
美彌子似乎覺得自己的語氣有點不對,所以紅著臉對華子解釋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每次一和舅舅講話,就會感到很不耐煩。”
“你們只是個性不合而已,別放在心上。”
華子帶著悲傷的眼光看了美彌子一眼後,再度低下頭默默吃飯。
新宮利彥則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看著大家又問:
“對了,信乃到哪里去了?”
“去成城了呀!”
秋子對新宮利彥說話的聲音語調,就像小女孩向父母撒嬌一般。
美彌子只要一聽到這種聲音,就會渾身起雞皮疙瘩。
“成城,也就是回及川家?”
及川是秋子外祖父的姓,他們一家目前住在成城。
“嗯,及川那邊打電報來,說要信乃回去一趟,因此信乃就趕回去了。”
“從及川打電報來?有什麼大事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應該是非得信乃才能辦的事吧!”
“如果他們能讓信乃帶些錢來的話.那就了好了.哈哈……”
新宮利彥的笑聲在寬敞的客廳裏回蕩著,聽得人心裏直發毛。
“咦!蟾蜍仙人呢?他又到哪里去了?”
“哎呀!你怎麼說目賀醫生是蟾蜍仙人嘛!”
秋子雖是以撒嬌的語氣說著.一雙眼卻狠狠瞪著新宮利彥,新宮利彥看到秋千神色不對.才趕緊改口道:
“幄!對不起、對不起,目賀醫生已經搬出去了嗎?”
秋子不理會新宮利彥.美彌子卻答腔道:
“目賀先生今天晚上要到橫濱去開會,他說最遲十點之前就會回來。”
“開會?他不是說大後天才要到橫濱開會的嗎?”
“剛才有人打電話來說改成今天了,因此目賀醫生才匆匆忙忙出門。”
美彌子像背書似的,以平板的語調說著。
新宮利彥則緊皺起他那粗黑的眉毛。
“嘿!這下可好,大家都出去了。一彥,你今晚是不是也要和美彌子一起出門?”
“是的。”
一彥簡單地回答。
“要去哪里?”
新宮利彥又追問了一句。
一彥卻一語不發地低著頭,拼命吃飯。
“你們是不是要去看電影呀?唉!你們真好命喲!”
新宮利彥酸溜溜的口氣令美彌子再也忍不住了,她隨即大聲反駁:
“舅舅,我們才不是那種好吃懶做的人!今晚我要帶一彥去拜託老師幫忙找工作。”
“找工作?”
“是的,一彥好久以前就開始在找工作了,只是一直都找不到,幸虧我的打字老師願意介紹,因此我們約好今晚到老師那裏去談談。”
美彌子一邊說,一邊氣得直發抖,她對新宮利彥的厭惡無法掩飾。
新宮利彥則看看美彌子和一彥,然後朝華子一瞪眼,厲聲喝問:
“華子,你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呀!這是件好事,我贊成。”
雖然華子盡可能委婉地回答,但是,大家仍可以感覺得出她說話的語調似乎正微微顫抖。
“哈哈!原來如此,一彥,你要去找工作呀?你倒說說看,你能做些什麼?”
新宮利彥輕浮的聲調聽起來十分刺耳,一彥連頭都懶得抬一下。
“利彥,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自己的兒子呢?”
華子有點不滿地指責道。
“你給我閉嘴!我不這麼說還能怎麼說?一彥,你找到工作之後,最好也幫我找一個什麼事都不用做,光拿錢的工作。”
新宮利彥恬不知恥地嘮叨個沒完。
“利彥!你……”
華子氣得說不出話來。
“怎麼?你想說什麼?你有什麼說話的權利!誰叫你的老爸太吝嗇,明知道自己的女婿窮得快沒飯吃了,也不曉得送兩個錢來花花。唉!當初多少女人送上門來我都不要,卻偏偏選上你,要是我那時跟別的女人結婚,也就不會有今天這種下場了!”
華子倏地坐直了身體,直視著新宮利彥的眼睛。她的一張臉雖然已經氣得毫無血色,但仍用一種既輕蔑又憐憫的複雜眼神看著自己的丈夫。
一彥則低著頭,氣得發抖,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舅舅。”
美彌子索性一把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舅舅,你把舅媽的財產花得差不多了,還好意思說這種話?”
“你說什麼?”
新宮利彥氣呼呼地喝斥美彌子。
“我用我老婆的錢,可是天經地義的事。倒是你,真像是個小偷呢!”
“你說什麼?”
美彌子氣得不顧禮貌地大聲反問。
“我說你是小偷!哼!本來應該歸我的財產,現在都成了你媽的,要是你媽死了的話,那些財產就全是你的了!這不等於是你偷了我的財產嗎?”
“利彥,利彥!幹嘛說這麼失禮的話!”
華子急忙阻止新宮,又轉向美彌子說:
“美彌子,你可別介意呀!你舅舅最近有點不太對勁。利彥,別再說這些令人討厭的話行不行?今晚我想辦法去籌點錢就是了,唉!真是的。”
美彌子的眼睛已經瞪得快要裂開了,但她不想再和這個令人噁心的舅舅繼續爭執下去,她輕蔑地瞥了新宮利彥一眼後,對一彥說:
“一彥,七點了,我們也該出門了。”
“好的。媽媽,我出門了。”
他沒有和父親打招呼就趕緊跑開。
此時,新宮利彥似乎完全忘了剛才和美彌子之間的爭執,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望著自己的老婆說:
“華子,你剛才說的可是真的?你籌得到錢嗎?”
“嗯,我盡力而為。”
“這我不管,無論如何,你一定得給我籌到錢!”
“是。”
“那你就趕緊去想辦法吧!太晚了可不太安全喲!”
“但是……”
“但是什麼?”
新宮利彥又開始不耐煩起來。
“信乃和目賀醫生都不在家,東太郎又還沒有回來,不知道秋子會不會害怕?”
“放心,我會陪秋子的。對了,東太郎上哪兒去了?”
“他去採辦明天頭七要用的東西,現在這些東西很不容易買到呢!”
“哪應該很快就回來了,況且阿種也在家,這裏不用你操心,你還是快去快回吧!”
平常華子只要出去一下,新宮利彥就會嘮叨個不停,現在反而一直催著華子出去,華子無奈,也只好出門了。
此時,椿公館裏只剩下新宮利彥、秋子和阿種三個人。
當然,員警依然在椿公館駐守著。不過說實在的,那也只是個形式罷了,真正認真執勤的人並沒有幾個。
八點半左右,三島東太郎背著一個大背包回來了。在門口守衛的刑警直盯著他背上的背包瞧。
三島東太郎不理會別人的目光,退自從後門進去。阿種在廚房裏見到他,親切地說:
“啊!你回來了。很累吧?”
“嗯,累死了。車子真不好坐!”
“是啊!現在這種時局,到哪里都不方便。對了,東西都買到了嗎?”
“嗯!大致上都買妥了。啊!我肚子好餓喲!”
“你還沒吃飯呀?我馬上幫你弄,你等一下。”
三島東太郎點點頭,把背包放下來後盤腿而坐。
“咦?今晚怎麼這麼安靜?大家都睡了嗎?”
“大家都出去了。”
“怎麼會呢?”
“是啊!這麼大的屋子裏就只有夫人、新宮先生和我三個人。我好害怕喲!”
“哈哈!原來你的膽子這麼小。放心,這裏雖然只有你們三個人,但外面還有守衛的警員,別操心啦!”
“啊!員警先生都還在嗎?”
“對呀!我剛才背這個大背包回來時,他們還一直瞪著我的背包看呢!好像很懷疑我的樣子。對了,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阿種把飯拿來,招呼著:
“來,先吃再說吧。”
接著阿種就把大家的行蹤簡單說了一遍,當然,她也沒忘記加油添酷地提到吃飯時美彌子和新宮利彥甥舅之間起衝突的那件事。
“嘿!”
三島東太郎呼嚕呼嚕地吞下泡飯,感歎地說:
“新宮先生真是個麻煩人物!”
“是呀,他的家被燒得精光,不但不去修整,反而變本加厲地吃喝玩樂起來。聽說新宮夫人的嫁妝都被他花掉了,他不但不知反省,反而還抱怨夫人的娘家沒有援助,真是無恥極了。”
此時門鈴響起,阿種趕緊閉上嘴,跑去開門。
“咦?這個時候會有誰來叫門?”
阿種把門打開時,只見信乃站在門前,慌張地問道:
“阿種,我出去的這段時間家裏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信乃顫抖的聲音使阿種覺得不可思議。
“沒有啊!”
“秋子小姐還好吧?一切都還好嗎?”
“嗯,一切都很好呀!”
“那就好。”
信乃慌忙走進去,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回過頭來。
“阿種,不好意思,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看一下秋子小姐就來。”
“知道了。”
忽然正門又傳來一陣聲響。
“咦?又是誰在外面?”
“是刑警。不知怎麼搞的,我的心裏老覺得好害怕,因此就請他跟我一起進來。阿種,你還是跟我一起來吧!”
“信乃婆婆,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平常總是不苟言笑、正經嚴肅的信乃,今天卻畏首畏尾的,弄得阿種也跟著害怕起來。
“別多問,只管跟我來就是了。”
信乃連外套都來不及脫,便在走廊上快步走著。阿種緊跟在後面,生怕走慢了遭信乃斥責。
兩人走到秋子房門口時,信乃輕敲了幾下門,不一會兒裏面傳出秋子嬌滴滴的聲音。
“是阿種嗎?”
“啊!秋子小姐。”
信乃叫了一聲,打開門,只見秋子正在練書法。
秋子的字寫得非常漂亮,無聊的時候,她總是靠練字來打發時間。
“哦!是信乃呀!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及川那邊有什麼事嗎?”
“秋子小姐,你說奇不奇怪?及川哪邊根本沒有打過電報來。”
“啊!”
阿種驚呼了一聲。
信乃幾乎忘了阿種還在旁邊,這時突然聽到她的聲音,才轉頭對她說:
“阿種,你可以回去了。對了,順便跟那位警員說,家裏沒什麼事。
“喂!”
“阿種,等等。”
阿種被秋子一叫,立刻停下來。
“如果菊江回來,就叫她到我這裏來一趟,你跟她說,我想聽聽那出戲的劇情。哎!真可惜,我有票卻……”
“是的。”
阿種正要關上門的時候,無意中瞄到房間最裏面的地方鋪著兩張床,她倏地臉都紅了。
看來,秋子和目賀醫生已經公然過起夫婦生活了。
阿種把警員打發出去後,正要關門時,菊江恰好回來了。
“阿種,員警到這裏來做什麼?”
“幄!沒什麼事。菊江小姐,夫人正等著聽你講今天看戲的情形呢!”
“是嗎?今天的戲一點也不好看,菊五郎演得亂七八糟的。”
此時門外又傳來一陣腳步聲,阿種把剛鎖上的門打開一看,原來目賀醫生也回來了。
目賀醫生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鐵黑的臉就像蟾蜍一樣。
“啊,您回來啦!”菊江殷勤地向他打招呼。
目賀醫生瞄了菊江一眼。
“真令人生氣,我簡直被人耍了嘛!”
“被人耍了?”
“我到橫濱後,才搞清楚會議並沒有改期,那時我已經一肚子火,於是就去罵通知我會議改期的友田,沒想到他竟然說根本沒打電話給我,你說我火不火?”
“啊!”
阿種的心臟猛跳了一下。
(先是信乃被一封假電報騙了,現在目賀……)
目賀醫生注意到阿種奇怪的表情,忍不住問:
“阿種,我不在時家裏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沒有。”
“那就好。真他媽的太可惡了!”
“哎呀!別生氣了,你一看到秋子夫人後,什麼不愉快都會一掃而空的。”
阿種看著菊江挽起目賀醫生的手朝裏面走去,不覺松了一口氣。
阿種不喜歡菊江,甚至可以說討厭她。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確實有她的媚力,只要菊江在,家裏的氣氛就會比較熱鬧、有生氣。
阿種回到廚房,跟三島東太郎說了那假電話的事後,三島東太郎也相當吃驚。
“阿種,我們不在的這段時間真的沒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嗎?”
“應該沒有哇!不過,東太郎,你可不可以幫我檢查一下門窗,看關好了沒有?”
“沒問題。”
美彌子和一彥一直到十點過後才回來。
阿種一邊替他們開門,一邊把家裏發生的事講給他們聽,兩人也都十分吃驚。
“你確定沒發生什麼怪事?”
“是呀!就是因為這樣才更讓人覺得害怕嘛!”
美彌子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嚴肅,她想了一會兒,才聳聳肩說:
“算了,這些事明天再說吧!現在也晚了,一彥,你快回自己的屋子,阿種,你把門鎖上後也趕緊去睡!”
阿種再一次檢查門窗後正要去睡時,大門外忽然發出一陣聲響,把她嚇了一跳。
“是哪位?”
“是我,華子。”
華子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啊!新宮夫人,怎麼啦?”
阿種趕緊把上衣的帶子重新系好再去開門。
只見華子正面色慘白地站在門外。
“阿種,我們家那口子還在這裏嗎?”
“沒有呀!他沒回去嗎?”
“是呀!他什麼時候走的?”
“你走了之後,新宮先生到夫人的房間聊了十五分鐘左右,然後就走了呀!”
“是這樣啊!那麼,他有沒有說要去哪里呢?”
“這我就不大清楚了,要不要我去向問夫人?”
“啊!不用了,我先回去吧!打擾了,晚安。”
“晚安。”
阿種把門關上後,心情又沉了下去。
(從新宮夫人慘澹的臉色看來,想必她一定沒籌到錢吧!新宮先生如果知道的話,不知又會怎麼挖苦她了。)
阿種躺在床上,心裏想著這些事,始終無法入睡,突然,她從床上坐了起來。
因為她聽到女人的尖叫聲,以及一陣男人的叫駡聲,緊接著又是乒乒乓乓揪打成一團的聲響,之後,又是女人哭鬧的聲音。
而這一連串的聲音正是從夫人的房間傳出來的。
阿種趕緊在睡衣上披了一件外套跑過去,途中看見信乃已先向秋子的房間跑去。
雖然此時乒乒乓乓的聲音已經停止,但是男人的叫駡聲和女人的哭聲仍然持續著。
阿種忐忑不安地來到秋子的房門口,三島東太郎則從另一邊跑過來。
“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妖精!你這個妖精!”
目賀醫生聲嘶力竭地叫著。
“醫生,你、你怎麼可以對小姐這麼粗暴?”
信乃在房內做和事佬,而秋子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哼!這個妖精一定和別人串通好把我們騙出去,好趁我們不在的時候……”
“醫生,你別聽那些下人胡說八道,也別胡思亂想,請你饒了小姐吧!”
突然間,阿種和三島東太郎都覺得背後有人,不約而同地往後面看了一下。
原來美彌子正臉色鐵青地怒視著房門口。
美彌子不理會他們兩人,逕自打開房門。
房裏只有靠床的地方點著燈,從半敞的房門看去,目賀醫生正抓著秋子的頭髮,把秋子壓在床上。
目賀醫生穿著睡衣,秋子則穿著顏色鮮豔的貼身長睡袍。兩人的衣服早就扭曲得不成形了,秋子白皙的肩膀也從寬大的長睡袍裏露出來。
信乃則被門擋住,看不到她的身影。
“這是怎麼回事?”
美彌子站在門邊冷冷問道。
一聽到這個聲音,目賀醫生立刻朝門外望了一眼,信乃也探出頭來。她一見是美彌子,立刻在目賀醫生耳邊嘀咕了一些話,並跑出來把門帶上。
“美彌子小姐,目賀醫生為了那個假電話,心情十分不好。沒什麼事啦!你早點去休息吧!這裏一切有我。”
美彌子的雙眼裏燃燒著熊熊怒火,信乃則一言不發地轉身回房裏。
當信乃正要把房門關上時,才發現阿種和三島東太郎兩人還站在門外。
“你們在這裏幹嗎?沒什麼事,趕快回去睡覺!”
等阿種和三島東太郎回到房間時,已經快十二點了。
美彌子躺回床上,卻輾轉難眠。
晚飯時和舅舅的爭執、一彥謀職不順,再加上剛才母親的醜態……這些事在美彌子腦海中翻騰起伏,使她難以入睡。
美彌子覺得自己孤獨又無助,不禁哭了起來。
儘管美彌子才十九歲,卻也隱約開始瞭解女性身體的秘密,她發現母親欲火中燒,而目賀醫生正是唯一能讓這團火熄滅的人。
在今晚之前,美彌子一直想不通:一向以貴族身份自豪的玉蟲舅公,怎麼能忍受自己的外甥女被一個像目賀醫生這樣的野人蹂躪?
還有,信乃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母親,眼見目賀醫生打人時,又為什麼不挺身保護她呢?
不過現在她完全瞭解了。
母親精神衰弱,必須長期依賴鎮定劑來保持心裏平衡,而玉蟲舅公和信乃最擔心的是,如果不給她適量的藥物,不知道她會搞出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也許他們認為惟有目賀醫生才是母親的救星,而默許母親和目賀醫生保持這種不清不楚的關係。
(啊!真可悲呀!)
美彌子趴在枕頭上抽泣著,她的抽泣聲在沉寂的黑夜裏悄悄回蕩。
突然,美彌子抬起頭來。
因為她除了聽到自己的抽泣聲之外,還有另外一種聲音。
是長笛的聲音!
那個充滿詛咒的(惡魔吹著笛子來)的旋律在庭院深處響起來了。
美彌子一時忘了哭泣,她的腦海裏突然竄出那些假電話、假電報的事。
於是她趕緊打開燈,披了一件外套,走出臥房。
她一出門就碰見阿種。
“小姐!那個……那個長笛聲……”
阿種慌慌張張地說。
“我聽到了,你知不知道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
“不太清楚,好像是從院子那邊傳來的……”
阿種話還沒說完,長笛聲突然變得更高亢。
阿種嚇得死命捂住耳朵,瘋狂地尖叫。
長笛聲確實是從庭院那邊傳來的;美彌子正想把窗戶打開,阿種趕緊阻止她。
“小姐,不要開窗戶呀!”
她抓住美彌子的雙手,大聲哀求著。
“別怕,阿種,放手!”
“搞不好惡魔會跑進來!”
阿種仍拉住美彌子的手不放。
兩人正僵持不下時,突然聽到開窗的聲音,緊接著傳來信乃的喊聲。
“阿種,阿種。”
“阿種,你快到夫人那邊去,我隨後就到。”
美彌子命令阿種後,隨即咋啦一聲,把窗戶打開。
此時,長笛聲驀地升高了八度,美彌子和阿種兩人面面相覷,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兩步。
外面一片漆黑,連一顆星星都沒有。美彌子急忙回到房裏,拿了手電筒出來。
菊江也來了。
“美彌子小姐,那個長笛聲……”
菊江嚇得臉色發白,笛聲讓她緊張得忘了在顏色鮮豔的長睡袍外加件上衣,所以此刻正凍得直打哆嗦。
“我也不知道,總之一定有什麼事,我們去看看吧!”
美彌子完全忘了自己對菊江的反感,兩人赤腳走向庭院。
突然間,院子裏傳來開窗的聲響,好像有人在那裏。
“誰?”
美彌子為了壯膽,大聲問著。
“是我。”
原來是三島東太郎。只見他穿著長褲和毛衣,赤著腳站在那兒。
三人走到秋子房前,發現信乃和阿種就像冰棒似地站在門外一動也不動。
“目賀醫生呢?”
菊江問道,信乃則一言不發地用手往外一指。
而那個恐怖的旋律依然瘋狂地響著。
一行人穿過日式花園,穿過柵欄門,隱約可以看到溫室前面有盞手電筒的燈光正在閃爍著。
只見華子和一彥一副剛從被窩裏爬出來的樣子,站在溫室外,華子還把額頭貼在溫室的玻璃上。
“華子,你在看什麼呀?”
菊江忍不住出聲叫道。
華子聞言隨即轉過頭,臉色比蠟燭還蒼白。
“我、我也不知道,長笛聲好像是從溫室裏傳出來的。”
華子有些語無論次地說。
其實不用華子說,大家也知道,那個恐怖的長笛聲正是從溫室裏發出來的,於是大家都把臉貼在玻璃上,移動手電筒,試圖看個明白。
“咦?那是誰?”
美彌子大聲叫道。
“目賀醫生。”
一彥簡單而迅速地回答。
目賀醫生不知什麼時候已來到溫室,聽到眾人的聲音,才打開開關,溫室立即大放光明。
溫室裏原本掛著兩盞燈,其中有一盞燈的插頭被人拔下,外接到一台留聲機,而笛聲正是從不停轉動的唱片裏傳出來的。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緊盯著旋轉中的唱片,當旋律正要進入最高音階時,卻驀地停了下來。
惡魔吹完笛子了。
大家如釋重負般地松了上口氣,目賀醫生則聚精會神地看著地板。
“醫生,你在看什麼?”
美彌子大聲嚷嚷著;目賀醫生慢慢站了起來,回頭掃視著大家,半晌,神情詭異地回答:
“新宮先生好像被殺了,你看,這東西在笑呢!”
目賀醫生卷起睡袍的袖子,彎腰從地板上拿起一件東西。
美彌子一看,居然是去年夏天被偷走的風神。
只見風神鮮血淋淋,美彌子感到一股冷颶颶的陰風從腳底直竄上來。
此時,金田一耕助正在淡路島。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27:35
第22章、迷霧重重
五日早上,金田一耕助在須磨寺三春園的旅館裏一聽到兇殺案,就立刻看搭火車,直到今天一早才抵達東京車站,並連奔帶跑地來到椿宅。
六日上午十一點左右金田一耕助坐在椿宅的客廳,盯著桌上那尊風神雕像。
由於事出突然,再加上在火車裏徹夜未眠,金田一耕助眼中儘是血絲,臉上的胡渣讓他更憔悴。
“這樣說來,新宮先生是在四日晚上七點到八點之間被殺害的嘍?”
“是呀!是呀!”
等等力警官一邊點頭,一邊繞著桌子來回踱步。
“七點到八點之間……沒有辦法推測出正確的時間嗎?”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問。
等等力警官詳細解釋道:
“四日晚上,家裏只剩秋子夫人、傭人阿種和新宮先生三個人,其他人都出去了。菊江小姐到東劇院看戲,三島東太郎去辦頭七用的東西;信乃和目賀醫生在晚飯前離開;而美彌子和一彥後來吃過晚飯也出去了,至於華子夫人則是最後出門的。”
等等力警官停下腳步,看看金田一耕助,又繞著桌子走起來。
“六點五分左右,新宮先生和秋子夫人目送華子夫人離開後,兩人回到秋子夫人房間,聊了大約十五到二十五分鐘左右;新宮先生住在正屋旁的另一棟房子裏,因此,一定得從溫室旁邊經過才能回去,這大家都知道。”
說到這裏,等等力警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又接著說:
“五日淩晨一點多,新宮先生被發現死在溫室裏。當時他身上穿的衣服和從秋子夫人房裏出來時一樣,因此,他不可能是回到自己屋裏之後再出來的,照這情形判斷:新宮先生是在七點半鍾左右往自己屋裏走去的路上,被兇手拉進溫室裏殺害的。”
“他是被勒死的嗎?”
金田一耕助想了想後問。
“對,兇手先用這尊風神雕像把他打昏,然後再用溫室裏的棕銅線把他勒死。”
等等力警官繃著一張臉緩緩說著。金田一耕助則依舊以平靜的聲音問道:
“但這不合常理呀!”
“怎麼說?”
“七點半並不算太晚,況且秋子夫人和阿種也都在,難道她們完全沒有聽到什麼可疑的聲音嗎?”
“嗯,說的也是。”
等等力警官以困惑的語調說:
“不只秋子夫人和阿種在,外面還有三個刑警駐守著,這些人至少也應該聽到一些聲響呀!”
過了一會兒,等等力警官忽然站在原地不動,看著金田一耕助。
“玉蟲伯爵被殺時也是這樣,就算那個房間有隔音設備,伯爵在掙扎的時候也不會不出聲吧?可是,現場卻沒有任何人聽到聲響,換句話講……”
“怎麼說?”
金田一耕助緊緊追問。
等等力警官眼神一閃,似笑非笑地望著金田一耕助。
“不管是玉蟲伯爵或新宮先生,只要兇手一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不但身體僵硬,而且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任憑兇手把他們給殺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金田一耕助佈滿血絲的雙眼中驀地燃起熊熊火焰。
“警官,你覺得誰最可疑?誰會是擁有那股神秘力量的兇手呢?”
“椿英輔!”
等等力警官毫不猶豫地說出答案。
“椿英輔?”
金田一耕助帶著疑惑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玉蟲伯爵和新宮先生不是一直很瞧不起椿英輔嗎?”
“以前確實如此,不,應該說現在也仍然一樣。你想,如果椿英輔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對他們兩個來說該有多麼震撼呀!明明已經死去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總之,除了椿英輔之外,我不知道誰還會有那麼大的力量。”
“嗯,我瞭解。”
金田一耕助點頭表示同意。接著,他像想起什麼似地說:
“那麼,你知不知道是誰利用假電話和假電報,把目賀醫生與信乃騙出去呢?”
“那個電話是阿種接到的,她說對方好像從公共電話打來,因為周圍聲音很嘈雜;雖然聽不出是誰的聲音,但是可以確定是個男人的聲音。”
“目賀醫生原本預定在今晚才出席會議的,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家裏的人都知道。十月三日那天大家一齊吃晚餐時,目賀醫生親口說出這件事。”
“電話是下午幾點打來的?”
“聽說是四點半左右,電話中說,會議改成六點在橫濱舉行,目賀醫生放下電話後就匆匆忙忙出門了。半小時後,也就是大約五點左右,信乃接到一封電報。”
“也是阿種先拿到的?”
“不是,新宮先生剛好從外面回來,在門口遇到送電報的人,就接過來交給阿種。”
“原來如此,所以信乃也匆匆忙忙出去了?”
等等力警官點頭默認。
金田一耕助一邊咬著指甲,一邊思考。
“真奇怪!”
“什麼事?”
“聽你這麼說,兇手似乎知道四日那天,菊江小姐要去看戲。東太郎要出去買東西,兩人都會很晚回來。另外,兇手也知道美彌子和一彥吃完晚飯後要出去找工作,這麼一來,礙事的只有目賀醫生和信乃!因此他才用假電話和假電報把他們騙出去。”
“是的。”
“兇手為什麼要那麼大費周折地把大家都騙出去呢?”
金田一耕助納悶地問。
等等力警官瞪大眼睛,對金田一耕助提的這個問題感到十分可笑,不覺提高了嗓門:
“這還用說,當然是為了殺新宮先生呀!”
“這才是我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他要殺新宮先生,何必那麼麻煩呢?下手的機會多的是呀!只要把華子夫人騙出去,就沒有人會發現這件事了嘛!可是照你剛才所說,華子夫人是在新宮先生的命令下才外出的,因此我感到很奇怪。”
等等力警官聽到金田一耕助這樣說,不禁又睜大雙眼,有些不高興地說:
“金田一先生,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呀?新宮先生是被害人,他已經被殺死了啊!”
“是,你說得對!我只是覺得不可思議,難道華子夫人外出只是為了籌錢嗎?”
“不是嗎?”
等等力警官有些不悅地反問。
“新宮先生真的那麼拮據嗎?”
“這點毫無疑問,新宮先生為了掩飾自己惡性倒債的行為,不得不逼華子夫人去籌錢,否則如果超過法律規定的日期,他肯定會被提起公訴的,只要法院一審判,他絕對會身敗名裂,因此他只好四處借錢。”
金田一耕助聽到新宮利彥倒債的詐欺行為,一點也不驚訝。
“哦,難怪他會叫自己的太太出去籌錢。那麼錢籌到了嗎?”
“好像沒有借到。”
等等力警官原本不經意地說著,過了一會兒,他卻忽然像發現新大陸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驚疑不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莫非你認為華子夫人借不到錢就……”
“不、不是!”
金田一耕助立刻打斷他的話。
“我沒有這麼想。警官,不管誰是兇手,他的動機絕不單純。我只是在想,兇手要殺新宮先生,為什麼不把華子夫人騙出去,卻把信乃騙出去呢?或許目賀醫生是男性比較礙事,但信乃又礙得著什麼呢?那女傭一直忠心耿耿地跟在秋子夫人身旁,兇手要殺新宮先生,關信乃什麼事?”
等等力警官聞言也不禁眉頭深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憶著說:
“金田一先生,據阿種和東太郎說,他們曾聽到目賀醫生破口大駡:‘你是和誰串通好把我和信乃騙出去,然後趁沒人在家的時候……’”
金田一耕助靜靜地點點頭,百思不解地說:
“是呀!真奇怪!目賀醫生為什麼說這些話?還有,秋子夫人趁家裏沒人時又能做什麼呢?警官,關於這點,目賀醫生有何解釋?”
“醫生說他不記得自己說過這些話,也許他是因為心情不好才脫口而出的。”
“心情不好?”
“他被一通假電話騙出去,當然氣憤難平嘛!”
“這和秋子夫人又有什麼關係?”
金田一耕助本想繼續追問下去,但想了想,又打消這念頭,立刻改口說:
“算了,這事暫且別提。我們還是再回到電報上吧!你知道電報是從哪一個電信局打來的?”
“從成城電信局打來的。受理那封電報的人我也查到了,他記得當時的情形,而且還說:如果那人再出現在我面前,我應該認得出來。因此,昨天下午我拿了椿英輔,甚至椿家所有人的照片請他指認,但他都說不是,看來從電報上是找不出任何線索了。”
“這樣啊……”
金田一耕助不斷地咬著手指甲,深深思索著,不久,他抬起頭,問等等力警官:
“聽說五日淩晨一點左右的笛聲仍然是留聲機傳出的,你能解說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嗯,這樣好了,趁著現場還保持原狀,我們直接去看會更清楚些。”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正準備跟等等力警官一起到溫室的時候,門口忽然來了一輛車,把解剖後的新宮利彥的屍體送回來。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從這些人的身旁快速走過,直奔溫室。
溫室裏,一位刑警正看守著那些排列整齊的珍貴植物。
刑警一看到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隨即恭敬地退到一旁,以方便他們辦事和說話。
“那裏就是新宮先生被兇手用棕桐線勒死的地方。”
等等力警官指著溫室裏畫著白線的地方,然後又指著最靠近門邊的架子說:
“你看,那裏有架留聲機,控制溫室電源的兩個開關則在門邊的柱子旁。”
門口左邊的架子上有一架半舊的留聲機,前面也曾提起過,由於溫室裏沒有其他插座,所以兇手將留聲機的插頭插在照明燈的插座上。
“看來兇手把唱片放進留聲機後,便把門邊的電源開關打開,笛聲就從黑暗中傳了出來。”
“可是總開關是在子爵府鄰里呀!如果總開關切掉的話,留聲機就不會轉了,所以兇手一定得在適當的時機打開總開關,才能使留聲機運轉。搞不好是有人在子爵府哪里操控總開關,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是有人到這裏打開開關……”
金田一耕助說著說著,突然睜大眼睛興奮地說: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沒有人知道總開關到底是不是開著的。”
“當然啦!平常大家都不會注意這種小地方,而且總開關通常都是開著的,我們也查證過,那天它確實是在‘ON’的位置上。”
“那麼,這個留聲機原本就在這裏嗎?”
“不,這不是這家裏的東西,所以我想應該是兇手拿來的。兇手會把這麼重要的證據留在現場,可見他是個相當自信的人……”
等等力警官的話還沒說完,看守現場的刑警突然大叫一聲,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馬上回過頭去,只見那個刑警正指著一盆垂吊著的花盆激動地喊:
“警、警官,那裏似乎有一個像戒指的東西。”
“什麼?戒指?”
刑警指的是無數垂吊在天花板下的盆栽中的一個。
這裏每個盆栽的直徑大約有十四公分,裏面種的都是一株株直徑約兩公分,深約四五公分的小“袋子”,這些“袋子”有開有閉,還帶著一股腐腥的氣味。根據盆栽上吊著的說明卡片來看,這些植物叫“豬籠草”。
此時那位刑警正指著其中一株。
等等力警官瞪著那個奇怪的袋子看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把袋子裏的東西拿出來。
原來那真是一隻鑲著大鑽石的金戒指。
金田一耕助站在等等力警官身旁仔細瞧著。
“啊!這、這個是……”
金田一耕助看到這只鑽戒,結結巴巴地竟然說不出話來。
“金田一先生,你曾經看見過這只戒指嗎?”
等等力警官看到金田一耕助驚訝的表情,立刻追問。
“是的,我記得卜沙卦那晚,秋子夫人手上正戴著這只閃閃發亮的戒指。對了,刑警先生,麻煩你叫美彌子到這裏來一趟好嗎?”
美彌子立刻趕來了,她仔細看過那只戒指後也大吃一驚,說:
“的確是我母親的戒指,十月四日那天吃晚飯的時候,我還看到她戴著這只戒指呢!”
金田一耕助急得邊猛搔頭,一邊說道:
“你母親遺失了這只戒指,有沒有驚慌失措、到處尋找?”
“沒有,一點也沒有。”
“你曾經說過你母親是視珠寶如生命的人,照理說,如果遺失這麼珍貴的戒指……”
金田一耕助還沒說完,美彌子就打斷她的話,急急說道:
“她一定會瘋的,但奇怪的是,我卻沒聽說她把戒指搞丟了,也不見她有絲毫驚慌,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金田一耕助則冷不防地大吼一聲:
“警官,你再去找那個受理電報的職員,昨天……還有一個人沒有讓他辨認!”
等等力警官不禁被金田一耕助的神情嚇慌了。
“金田一先生,誰還沒被辨認到!”
“就是新宮先生呀?”
這真是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28:05
第23章、鑽戒之謎
等等力警官把電信局裏的發報員找來指認,他看了新宮利彥的照片後,十分肯定地說,那天發電報的人就是新宮利彥。
同時,警方也把那天送電報的郵差找來。據郵差說,那天他把電報送到椿家的時候,大概下午三點左右,當時出來拿電報的人也是新宮利彥。
從這些證詞可以推斷出,新宮利彥那天早上先到成城發了電報後立刻趕回來,為了怕這封電報太早到信乃的手上,因此在門口等郵差來。
既然發假電報的人是新宮利彥,那麼打那個假電話的人應該也是他了!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可以證明,但從時間上看來。並非沒有這種可能。
新宮利彥或許在接下那封他打給信乃的電報後,便立刻出去打電話給目賀醫生,大約四點半左右,他看到目賀醫生急忙出門後,才在五點左右回家,並假裝剛收到電報的樣子,把電報交給信乃。
“問題是,新宮利彥幹嗎如此大費周折把目賀醫生和信乃騙出去呢?”
等等力警官不解地問。
金田一耕助無精打采地說道:
“其實他是怕這三人會礙事,所以故意安排讓目賀醫生。信乃外出,而華子夫人是他的老婆,只要隨便編個理由就可以把她支開了。”
“但他究竟為何要這麼做呢?”
“警官,從你剛才所說的話,就不難猜出個中原因了。”
“從我剛才所說的話?”
“嗯,新宮先生不是手頭很緊嗎?他一定急需一筆為數不少的錢,而要湊到這筆錢並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他只好打妹妹秋子的主意。”
等等力警官瞪大眼睛,驚訝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你是說新宮先生為了要說服妹妹拿出錢來幫他,所以才把目賀醫生和信乃騙出去?”
“對,因此秋子夫人才不敢說丟掉了鑽戒的事。如果她說鑽戒掉了或被人偷了,那麼這個家裏肯定會引起一場風波,美彌子不也這麼說過嗎?”
等等力警官有些半信半疑地點點頭。
“嗯,也許是吧!”
“由此可知,秋子夫人是自願把戒指拿下來的,她把戒指交給為了籌錢而弄得焦頭爛額的新宮先生。”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裏搔了搔頭,接著,他看了等等力警官一眼,繼續說:
“當時新宮先生好不容易說服妹妹借給他錢,但也許秋子夫人手邊正好沒有現金,所以才摘下自己手上的鑽戒,他拿了戒指從這裏出去,沒想到卻在回自己屋裏的途中被兇手逮進溫室裏殺害了。”
金田一耕助看見等等力警官的臉上終於露出漸漸明白的神情後,又接著說:
“至於兇手是一開始就知道他身上有鑽戒,或是殺了他之後才發現的,這就難以推測了。反正,兇手後來把鑽戒藏在豬籠草的袋子裏就是了。除了這樣,我沒有其他更好的理由來解釋鑽戒為什麼會在那裏。”
等等力警官背著雙手,在椿家的客廳裏又來回踱步。
秋天夜長晝短,這時客廳裏已經是燈火通明。
由於新宮利彥的屍體已解剖完畢,也送了回來,因此椿家今晚要守靈,客廳裏進進出出的人變得很多。
“金田一先生!”
原本走來走去的等等力警官突然停下腳步,看著金田一耕助,一臉嚴肅地說:
“如果新宮利彥只是要借錢,大可把秋子夫人叫到別的房間,然後請目賀醫生和信乃暫時離開一下不就得了,何必要大費周折地把目賀醫生和信乃支開呢?他根本不需要這樣,這簡直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嘛!”
金田一耕助微笑著說:
“警官,你有這種想法,是因為你對新宮利彥、信乃以及目賀醫生不瞭解的關係。新宮利彥這個人成天滿腦子想的就是妹妹那一筆龐大的財產;而秋子夫人耳根子軟,面對自己的親哥哥,不好意思不給;只是拿錢給他,就好像把錢丟到無底洞一樣,永遠填不滿,不管給他多少,他都能糟蹋得一乾二淨。所以這個家裏除了目賀醫生之外,信乃也對他防備甚嚴,絕不許新宮利彥接近秋子夫人。”
等等力警官雖然點點頭表示贊同,但是心裏總覺得這個理由有些牽強,不能令他心服口服。
其實金田一耕助自己也有這種感覺,所以他苦思了一會兒後,又對等等力警官說:
“警官,現在最關鍵的問題不在於新宮利彥為什麼要把這兩人支開,而是誰殺了新宮利彥。對了,你是否已經把四日那天晚上這個家裏每個人的行蹤都查證過了?”
“嗯,大家都說自己不在家,菊江小姐去東戲院,三島東太郎出去買頭七用的東西,目賀醫生去橫濱了,信乃則去成城,華子夫人說她為了籌錢去了娘家,而美彌子和一彥又一起去打字老師的家。但是以新宮利彥遇害的時間來推算,似乎每個人都不能提出他們在那段時間裏沒法趕回來的證明。換句話講,他們也有可能是先出去,然後偷著回來把人殺了再出去。”
“那晚不是有警員在大門口駐守嗎?如果有人進出的話,警員一定會知道呀!”
金田一耕助反駁道。
“喂,你搞清楚,這麼大的房子,那幾個警員怎麼看得住?再加上圍牆全被流彈炸毀了,眼下只不過暫時用一些板子。石頭堵著,如果兇手真的有心要進來,也不是不可能呀!”
等等力警官大聲說著。
“是不是可以請警員查一下,看看圍牆附近有沒有可疑的足跡?”
“這可沒辦法。玉蟲伯爵被殺的時候,不是有很多新聞記者蜂擁而入嗎?因此那附近的腳印全都亂成一團。昨天當我們到達現場時,記者早已經來過,椿家擠得水泄不通也就罷了,更要命的是連陳屍現場也全被破壞。”
等等力警官說到這裏又是一肚子氣,金田一耕助連忙安慰他:
“啊!事情已經過去就別放在心上了,況且從時間上推算的話,實在無法找出特定的嫌犯,因為七點半時大家也都有可能在這裏啊!”
他接著又說:
“搞不好菊江根本沒去東劇院;也許東太郎買完東西回來的時間更早;而目賀醫生六點左右到了橫濱,一發現被騙後,更可能急忙趕回來;至於信乃雖然六點多就去成城的及川家,但她知道被騙後,也許擔心家裏有事,就急忙趕回來。”
金田一耕助扳著手指一個個數著:
“華子夫人八點多才回中野的娘家;美彌子和一彥到達目黑區打字老師家大概也已經八點多了。搞不好這三人是殺了新宮利彥之後才出去的。由於每個人使用的交通工具不同,只要他們說等不到電車或是公車很擠坐不上,耽擱了二三十分鐘,我們也沒辦法追究。”
等等力警官聽了,不禁深有同感地歎了一大口氣。
金田一耕助則一言不發地閉起眼睛思考,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睜開眼睛無精打采地問道:
“警官,你剛才說,殺死玉蟲伯爵和新宮先生的兇手,一定是椿英輔或是長相酷似椿英輔的人。玉蟲伯爵的事暫且不提,倒是四日晚上新宮先生死亡前後,有沒有人看到那個傢伙呢?”
等等力警官神色凝重地搖搖頭,金田一耕助見了不禁歎了口氣。
“警官,我想四日晚,那傢伙可能不在東京。因為四日早上那人還在神戶呀!”
等等力警官不自覺地動了動眉毛,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直盯著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則默默地點點頭。
“四日早晨九點半的時候,那傢伙出現在神戶;如果他那時馬上坐火車,以現在火車經常嚴重誤點的情況來看,根本不可能在晚上七點半之前趕到這裏。”
“金田一先生,請繼續說下去。”
等等力警官像突然被人打通穴道似的,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
“這是根據你在那邊調查的結果推斷出來的嗎?報告上說,那邊也發生了命案,這樣看來,那件命案一定和椿英輔或者像椿英輔的人有關,對不對?”
金田一耕助於是把這次從神戶到淡路島調查的結果向等等力警官詳細地說明一番,他報告完後,又對等等力警官說:
“我想,出川刑警的調查報告應該也快來了。新宮利彥之所以被殺,多少也和他當年在玉蟲伯爵的別墅裏強暴阿駒有關。但是只有這些線索是不夠的,應該還有更重要的原因才對。”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裏,忽然眼睛一亮。
“警官,這件事等我們收到出川刑警更詳細的報告後再說吧!現在我們得好好問一問秋子夫人關於那枚戒指的事。”
等等力警官立刻叫一名部下去把秋子夫人帶來。
警員出去後,金田一耕助則若有所思地對著桌子上的風神發呆。
風神和雷神是成對的,雖然這座風神的大小和雷神一樣,但是不知為什麼,風神放在桌上時總有點不太穩的感覺。金田一耕助把它拿在手中仔細一看,原來它的木制底部被削掉一小塊之後,又被火粘了上去。
(是誰把風神的底座切了一塊下來?又是誰把被切下的部分粘回去呢?)
金田一耕助看到切開的地方還有一些膠水粘在上頭,而被切下來的木塊直徑大約六七公分,厚兩公分左右。
思索了一會兒之後,金田一耕助不禁對這個發現感到異常的興奮。
此時,信乃已經過來代替秋子夫人接受查詢。
“秋子小姐的身體欠安,因此我代替她來。”
信乃以不容商量的語氣說著,她那雙如允鷹般的眼睛正瞪著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
等等力警官有些為難地說:
“信乃婆婆,我看,還是請秋子夫人本人來一趟比較好。”
“這可不行!秋子小姐是不會到這裏來的,她怎麼能接受質問呢?”
信乃一動也不動地正襟危坐著。
等等力警官見狀,只好無可奈何地苦笑道:
“好吧!那問你也可以。你知道我們在溫室裏發現夫人的戒指嗎?”
“是的,我從美彌子小姐那裏聽說了。”
“秋子夫人有沒有說什麼?她說戒指是掉了,還是給了誰?”
信乃毫不猶豫地回答:
“她說是她自己把戒指交給新宮先生的。”
“什麼時候給的?”
金田一耕助插嘴問,信乃瞄了他一眼,一臉不情願地回答:
“聽說是四日晚上,家裏的人都出去之後,秋子小姐從飯廳回到自己的房間,新宮先生也跟著來了,還向小姐苦苦哀求。小姐不忍新宮先生陷入窘境,所以看在親兄妹的情分上,就把戒指給他了。
”
“那麼,四日晚上你從成城回來後,有沒有發現秋子夫人手上的戒指不見了?”
信乃猶豫了一下後說:
“那時我並沒有注意到,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也就是昨天早上的事了。我問小姐,才知道她把戒指給了新宮先生。”
“你是在發現新宮先生的屍體之後才知道的了?那時你為什麼不跟警方說?”
“因為……因為……”
信乃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但是她很快又挺起胸膛說:
“因為我害怕呀!而且我習慣把事情藏在心裏,再說最近家裏發生了那麼多事……”
信乃的話裏雖有幾分真實性,但是這種說詞仍讓人難以信服,所以等等力警官又換個方式問:
“那麼,你想新宮先生為什麼要把你騙出去?”
信乃眼睛眨也不眨,迅速說道:
“我又能說什麼呢?當我聽到秋子小姐的戒指被新宮先生搶了去……幄!不,是給了新宮先生時,我就猜出那個假電報一定是新宮先生耍弄的把戲。”
等等力警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後,又問:
“為什麼?”
“不為什麼,因為這是新宮先生一貫的作風呀!他就是這種小人,一天到晚滿腦子裏想的就是小姐的錢。所以我們……我和目賀醫生片刻也不敢離開小姐的身邊,否則如果讓新宮先生那樣巧取豪奪的話,再多的財產也會被他敗光的。”
這些話和金田一耕助原先所推測的大致相同,可見信乃應該沒有撒謊。
但是金田一耕助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就好像牙縫裏塞著東西,又像是隔靴搔癢,總之,令人感到十分不舒服就是了。
(這個女人肯定沒有完全說出真話,不過,要她據實講,似乎比叫公雞生蛋還難!)
金田一耕助默默盯著信乃。
“謝謝你,麻煩你叫目賀醫生來這裏一趟。”
信乃又用她那銳利的眼光瞪著金田一耕助,十分堅定地說:
“我想沒有這個必要。目賀醫生也認為那個假電報和假電話都是新宮先生搞的鬼,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了,絕不會錯的。”
說完,信乃挺起胸膛,從容不迫地走了。
留下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面面相覷。
目賀醫生後來似乎是和信乃商量過了才來到客廳。
他那張醜陋的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找我有什麼事嗎?如果是假電報和假電話的事,我的看法就和信乃所說的一樣。”
金田一耕助則趕緊搖搖頭說道:
“喔!我們要問的不是這件事。聽說你那天晚上和秋子夫人進了寢室後就大吵起來,那時你好像說:‘你一定和誰串通好,把我和信乃騙出去,然後趁大家都不在時……’請問你為什麼這麼說?”
金田一耕助直盯著目賀醫生,只見他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安的神色。
但是,目賀醫生並非等閒之輩,他立刻鎮定下來,甚至露出笑意,說:
“哈哈!原來是這件事啊!我說過,我根本不記得自己曾說過那些話了。老實說,我從很早以前就開始打那枚戒指的主意,所以當我走進寢室之後,發現那枚戒指不見了,便立刻問秋子,誰知她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說,因此我想,她一定給了利彥那傢伙,同時想到那通假電話、假電報也一定是利彥的傑作。於是我就怒火上升……唉!都是因為那通假電話的關係!”
“但你不是說,夫人和誰串通好了嗎?”
目賀醫生的神情又顯得有些尷尬,不過他立刻以笑聲來掩飾。
“哈!我不是說,我忘了自己曾經說過什麼了嗎?大概是一時氣昏了頭隨口亂說的,如果換做是你,被人莫名其妙地騙上擁擠不堪的電車到橫濱,也一定氣得要死吧!”
“對不起,這麼說或許有點失禮,但是,你是否很在意秋子夫人的財產被人騙去呢?”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換了個語氣說。
目賀醫生笑著說:
“或許你會認為我是看上秋子的財產,不過,誰不希望有錢呢?比起其他人,我還算是比較不在意金錢的人哩!因此我才會被玉蟲伯爵選為他的外甥女婿。”
“玉蟲伯爵的外甥女婿?”
“對呀!你們一定以為我是霸王硬上弓,用暴力來威脅秋子的,其實你們都錯了,我和秋子可是在伯爵的撮合下,舉行過結婚儀式的夫妻呢!我們還打算等椿子爵過世一周年後再正式請客。”
“那、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金田一耕助結結巴巴地問。
“應該是椿先生的屍體被發現後一星期的事吧!伯爵來跟我說,像秋子這樣的女人,一定要有個能擔負得起重責大任的男人在她身邊才行,像我這樣無欲無求……懊,不,像我這麼強健的人才是她需要的。哈哈!”
金田一耕助聽了,不由地用力抓緊桌角。
此時他已經完全明白了,秋子夫人欲火中燒,而目賀醫生是惟一能讓這團火熄滅下來的人。
目賀醫生見金田一耕助不再說話,就自顧自地大搖大擺地出去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則愣在那裏好半晌,沒有阻攔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由於目賀醫生的坦白,使得案情有了一些進展,不管這事是否和這一連串的殺人事件有關,但至少揭開了椿英輔和秋子夫妻生活的真相。
原來玉蟲伯爵之所以指責椿英輔是一個無能的人,是因為他不能滿足秋子的需要,所以心疼外甥女的玉蟲伯爵才會如此厭惡他。
“哎呀!你們在呀!”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被這聲爽朗的招呼聲嚇了一跳,兩人回頭一看,只見菊江正笑吟吟地站在客廳的門口。
“屋裏一點聲音都沒有,我還以為沒有人在呢!接下來該到我被問話了吧?”
“啊!是的,來,請進。”
金田一耕助趕緊拿了一張椅子過來。
菊江能繼續在這個家裏待下來,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畢竟玉蟲伯爵死後,她和這個家就沒有什麼瓜葛了。但是家裏的人之所以沒對她冷淡、排斥,也許是因為大家都覺得她有存在的必要吧。
實際上,要不是她表現得若無其事,偶爾裝瘋賣傻的話,這個家也許會被這些接二連三的殺人事件壓垮,變得死氣沈沈。
“怎麼了?金田一先生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呀?難道辦案又觸礁了嗎?”
菊江故意調侃金田一耕助。
“哈哈!我一開始就觸礁了呢!”
金田一耕助被菊江一調侃,似乎恢復了生氣。
“對了,我們有些事想問你。”
“什麼事?如果是四日晚上的不在場證明,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
“啊!不是這件事,是秋子夫人戒指的事。”
等等力警官聞言,忍不住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金田一耕助。
剛才信乃和目賀醫生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嗎?幹嗎要問菊江?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喔!是戒指的事呀!我也很懷疑啊!不過聽說那只戒指是被新宮先生搶去……啊!不,聽說是秋子夫人給新宮先生的。”
金田一耕助望著菊江,有些困惑地說:
“這麼說,你也注意到那枚戒指不見了?”
“嗯,注意到了。”
“什麼時候?”
“四日那天晚上呀!我看完戲回來後,就去秋子夫人的房間。那個時候我就發現她手上的戒指不見了。”
“原來如此,女人的確比較細心。”
“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目賀醫生和信乃都說是後來才發現的。”
“啊!”
菊江突然杏眼圓睜,一臉不相信的神情。
“他們是這樣說的嗎?”
“怎麼啦?”
“他們也注意到了呀!不,還是他們暗示我的呢!當我向秋子夫人敍述看戲的事情時,目賀醫生和信乃就不斷向我使眼色,剛開始我也搞不懂他們是什麼意思,直到他們兩人的視線都盯著夫人的手,我才注意到原來夫人手上的戒指不見了……啊!真傷腦筋呀,我是不是不該講這些呀?”
等等力警官這時也注意到金田一耕助的用意,連忙搖手說:
“沒關係,你儘管講。當你注意到夫人手上的戒指不見了時,你首先想到是被新宮先生搶去了,對嗎?”
“嗯,因為目賀醫生和信乃的臉色都很難看,再加上又有假電報和假電話的事,所以我很快就聯想到新宮先生。”
“這麼說,這個家裏的每個人都知道新宮利彥盯著秋子夫人的財產了?”
“對呀!金田一先生,你知道玉蟲老爺為什麼要住到這個家裏嗎?表面上是因為房子被燒了,不過以玉蟲老爺的身份,他不會沒有安身之處,他來這裏最主要的原因是為了要監視新宮先生。”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驚。
“啊!看來新宮利彥這個人可真是聲名狼藉呢!”
“就是呀!新宮先生的房子被燒毀後,馬上就搬到這裏來了,玉蟲老爺因此開始擔心,如果那傢伙長期待在秋子夫人身邊,秋子夫人的財產一定會被他敗光的。不久,我們的房子也被燒掉了,於是玉蟲老爺便趕緊帶著我搬到這裏來。那個時候新宮一家覺得我們很討厭,因此才搬到那邊的房子去住。”
儘管如此,金田一耕助仍猜不透玉蟲伯爵為什麼要對自己的外甥防範得如此嚴密呢?
(這裏面一定有什麼秘密。嗯,錯不了,絕對有秘密。)
“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沒關係,你隨便問,問一千個也可以。”
“沒那麼多啦!只是剛才聽目賀醫生說,他在玉蟲伯爵的撮合下和秋子夫人結婚了,而且兩人還舉行了一場秘密儀式。你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呀!不過美彌子小姐好像還不知道呢!”
“你是從玉蟲伯爵那兒聽到的嗎?”
“嗯!”
菊江想到這事,也不禁有些尷尬。
“唉!椿子爵的屍體被發現還不到一個星期,目賀醫生就和秋子夫人睡在同一個房間了。剛開始我看不過去,就對玉蟲老爺說,誰知道他不但完全不當一回事,而且還告訴我他早就知道,並替他們舉行過簡單的儀式。你想我還能說什麼?從那時起,我才真正明白,他們那個圈子裏的想法,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是無法理解的。”
菊江的語氣聽來十分不以為然。
金田一耕助這才發現,儘管這個女人平常裝瘋賣傻、嘻嘻哈哈,但實際上思想卻相當保守。
“對了,還有一件事,也許這個問題很失利,但請你別介意。請問你的左手小指頭是怎麼回事?”
菊江沒有想到金田一耕助會問這種問題,她愣了一會兒後,突然放聲大笑。
“哎呀!我還以為是什麼天大的事,原來是這件事呀!”
菊江說著,還故意把左手抬高,讓他們看個清楚,然後邊笑邊說:
“我是為了一個心愛的人,才把它切下來的。真的喔!雖然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很傻,但那個時候我太執著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後來玉蟲老爺還為這件事吃醋哩!嘻嘻!真有意思。”
“你是為誰切下那只指頭的呢?”
“就是為了心愛的人呀!那個人被軍隊徵召後,來向我道別,那晚我哭了一整晚,然後就把手指頭切下來送給他了。哈哈!很老套的愛情故事是吧?金田一先生,你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呢?你該不會認為是那個人要把我搶回去才殺了玉蟲老爺吧?你如果這樣想,那可是大錯特錯喲!因為那個人一上戰場就死了,所以這段愛情和這根小指頭,就這樣隨風而去了。”
“呀!真是對不起。”
金田一耕助以同情的語調和溫柔的眼光看著眼前這個和平常完全不同,有點激動和歇斯底里的菊江。
“我是發現這個家裏有兩個人缺了手指,所以才感到有點好奇。”
“幄!你是說東太郎嗎?”
菊江這時又換了另一個表情,然後義正辭嚴地說:
“你可不能把我和他混為一談呀!我是為了兒女私情,但他可是為了國家才丟了手指的。”
“東太郎的哪根手指沒有了?”
“中指的一半和無名指的三分之二左右都沒了。對了,金田一先生,你為什麼要問這件事呢?”
金田一耕助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在想,即使是缺了手指頭,也能在黑暗中打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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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28:25
第24章、代數公式
為了把所有的線索和證據再清理一遍,辦案人員暫停了在椿家的查訪,以便全力找出破案的關鍵。
雖說暫停了在椿家的查訪,但是並非一切查證工作都停止了,事實上,東京警政署正部署警力,努力進行案情研判,而破案的曙光似乎已逐漸顯露出來。
在這段時間裏又發生了一些事情,初看似乎無關緊要,但事後想想,這些都是解決案件的重要環節——
那天,金田一耕助從椿府出來,一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樣子,他問等等力警官:
“警官,天銀堂事件的後續發展如何?”
“當然還在調查啊!那件案子本來不是我承辦的,可是由於椿家發生了這件案子,看起來兩個案子又互有聯繫,因此我現在得全權負責,這兩樁案子無論哪一件都相當棘手哩!”
等等力警官眉頭深鎖,十分痛苦的樣子。
金田一耕助仿佛在思考什麼,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
“天銀堂事件發生的時候.警方不是查到一些跟畫像上的嫌疑犯長得很像的人嗎?”
“是呀!其中有的還的確長得很像呢,因為沒有確切的證據,最後只好不了了之。”
“警方現在是不是還繼續追蹤監視那些人呢?”
“我們當然希望能如此,但事實上卻做不到,最主要的是,我們沒有多餘的預算,況且人手也不夠。唉!真是無可奈何!”
等等力警官沈著臉,略有不滿地說。
“警官,這樣好不好,我們把那些人重新調查一次,哦!不,只要調查一下他們自椿家發生命案以來這一個月的行蹤就可以了。”
等等力警官露出十分驚訝的眼神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金田一耕助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說:
“警官,老實說,我忽然想到一個最簡單的代數公式,你應該知道,若A等於B;B等於C;那A必定等於C”
“這公式跟案件又有什麼關係?”
“假設椿英輔長得像畫中的C,而其他幾個長得神似畫像的人,我們把他當做B;因此,既有貌似畫像的椿英輔子爵,就會有貌似椿英輔的人。”
“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警官一聽金田一耕助這麼說,突然急急忙忙喘了幾口氣,緊張地說:
“這麼說來,那個老是神秘地出現在椿家,長得像椿子爵的人,其實是天銀堂事件中與嫌疑犯長得相似的人之一,是嗎?”
“我只能說有這種可能。畢竟我們還不能確定兇手到底是椿英輔,還是冒牌貨;而如果是冒牌貨,又是誰在假冒頂替?你想,要在東京找個面貌神似某人的,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張照片說不定還為這次作案的兇手提供了一次免費召集椿英輔替身的機會呢!哈哈!”
等等力警官聽了不由地握緊雙拳,一股怒氣從內心深處直竄上來。
金田一耕助又說:
“不過,和代數不同的是,椿英輔並不等於C,我想,他只是長得像C罷了。不管那些屬於B的人裏是否有人是C,可以確定的是:B與椿英輔應該頗為神似,至少在某些方面有共同點、相似處。因此,他只要稍加裝扮,就能比其他人更像椿英輔,而且,他只需在某些關鍵時刻稍微露一下臉即可。”
“你的意思是說,這次案件的主謀從天銀堂事件的嫌疑犯當中,找到一個神似椿英輔的人,並且叫他冒充子爵?”
“是的,警方只要一找到貌似畫像中的人,報紙上就會刊出他的姓名住址,因此,我才會說警政署與報紙免費提供了尋找椿英輔替身的最佳渠道。”
“金田一先生,那麼後來出現的耳環又怎麼解釋?那是天銀堂事件的兇手……”
“所以嘍,警官!”
等等力警官還未把話說完,金田一耕助馬上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說:
“我想,在偵破本案的同時,應該也可以一起偵破天銀堂事件。因為椿子爵不等幹C,他只是長得像而已,但是B不僅長得像,而且還等於C,也就是說,C就是這樁案子的兇手。那傢伙不僅計畫周詳,還親自去淡路島殺人,所以只要找出淡路島案件的兇手,一切就可真相大白了。”
等等力警官聽金田一耕助這樣解析,思路開始明晰,也感到徹骨的寒意直上脊背。
(不管是天銀堂事件的兇手。或是椿家命案和淡路島命案的兇手,都可說是個心狠手辣的罪犯,若犯下這幾件命案的兇手是同一個人的話……)
等等力警官想到這裏,連忙說:
“這樣吧!我們再把天銀堂事件的嫌疑犯重新調查一遍。”
於是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分頭進行調查工作;第二天,他們又約定到警政署調閱出川刑警的調查報告書。
調查報告中指出,阿駒(也就是妙海尼姑)的女兒——小夜子,確實已經死亡,這已由阿駒當年幫傭的住吉溝口家人口中得到證實。
出川刑警的調查報告如下:
小夜子當時是在神戶某大造船廠工作,卻於昭和十九年八月二十七日吞服氰酸鉀自殺身亡,雖然她自殺動機未明,但法醫在解剖屍體時,發現她已懷有四個月身孕。
由於小夜子沒有其他親人,因此只好由她母親的雇主溝口一家領回遺體,草草下葬。
至於小夜子為什麼要自殺?誰是她腹中胎兒的父親?這些事溝口一家都不清楚。
這些調查都是經過證實後才記錄下來的,因此非常可靠。另外,植辰的妾——阿玉.迄今仍無任何消息,一有結果立刻回報。
金田一耕助看到這篇報告時,有一股強烈的好奇感自心中升起。
(到底誰是小夜子腹中胎兒的父親?小夜子又為何非自殺不可?)
這些答案或許永遠也無法知道。但是,自古以來無數事例證明,懷孕中的女性都是最堅強的,她們為了保護腹中胎兒,不管環境多艱難困苦,也一定會咬牙苦撐過去。
小夜子會了斷自己的性命,甚至不惜把未出世的胎兒也一起扼殺,這裏面一定有非常重要的理由。
問題是,那理由是什麼?
等等力警官那天下午打了一個電話給金田一耕助,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相當激動。
“天銀堂事件的嫌疑犯裏,最可疑的是飯尾豐三郎,雖然警方當時也覺得此人十分可疑,但是苦無確切證據,只好把他放了,現在我們正全力搜索飯尾的行蹤。”
等等力警官接著又加強語氣說道:
“事實上,我越來越相信飯尾就是兇手。因為當時他對我們的訊問都能—一反駁,而我們又找不到他的致命破綻。另外,當我們正在追查這傢伙時,那封檢舉椿英輔的密告信恰巧也在這時候寄到了。”
等等力警官頓了頓,仿佛在翻什麼檔似地接著又說:
“因為信中言之鑿鑿,所以我們想,既然椿英輔涉嫌重大,飯尾這邊或許不需要再繼續追查下去了,因此我們把全副精力都放在椿英輔身上,而飯尾那邊也就不了了之。”
等等力警官歎了一口氣,十分遺憾地說:
“現在看來,飯尾與子爵的確非常相似,如果稍加裝扮一下,實在幾可亂真,只是當時大家都把重點放在密告信上,真可惜!”
等等力警官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自責的味道。
“不用想太多,只要這次搜查成功就行啦!請和出川刑警聯絡一下,叫他別忘了也在阪神調查一下。”
金田一耕助興奮地掛下電話。
第二天,金田一耕助到椿府安慰始終愁眉不展的美彌子。
此時,新宮利彥的葬禮已經結束了,椿府暫時恢復了昔日的平靜。
美彌子神情黯然地接待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雖想和她說些寬慰的話,卻有股力不從心之感,幾次欲言又止。
美彌子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後,緩緩說:
“父親失蹤前講了一些話,我現在想來,總覺得好像是他的遺言,而且他應該是指我和一彥……”
“你和一彥?”
金田一耕助驚疑地反問。
“是的。”
美彌子臉上泛起一抹紅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父親似乎誤解我和一彥了,他很婉轉地警告我絕對不能和他結婚。”
“因為你們是表兄妹嗎?”
“是的,另外……”
美彌子有些遲疑,但又立刻接著說道:
“因為我的外祖父母是表兄妹結婚,還有,我外祖母的父母,也同樣是表兄妹聯姻,代代近親結婚的結果,就生出像我母親那樣……不,應該說就會生下比較不健全的孩子。”
美彌子深深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著說:
“不過父親應該很清楚我和一彥的關係才對,我搞不清楚他幹嗎要操這個心?我對一彥除了表兄妹的感情外,沒有摻雜任何男女之情,一彥也一樣,不知道父親怎麼會說出那些話來,而且還不直截了當地說。”
“那麼他怎麼說?”
“父親沒有明確地提到一彥,只是告訴我不得和住在這個屋子裏的人結婚。不過,在這個府宅裏,年齡和我相當、能和我般配的,也只有一彥了,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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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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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11 11:31:30
第25章、冒名頂替
金田一耕助向美彌子借來《威廉海穆•邁斯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讀,但是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讀不下去。
前天,金田一耕助去拜訪美彌子時,聽美彌子提到椿英輔失蹤前的那番話後,始終索繞於懷。
照這情形看來,椿英輔似乎留下許多關幹這個謎底的暗示。
膽小的椿英輔因為不敢明說,只好用這種兜圈子的方法讓外人去猜測。
或許(惡魔吹著笛子來)的旋律中,隱藏了某些提示;而椿英輔失蹤前的一言一行,也一定在暗示著什麼,只要能找出其中一條線索,就可以看出事情的全貌。
此外,夾在書裏的遺書也一定藏有玄機。
美彌子聲稱自己是在父親的推薦下開始談這本書的;但椿英輔為什麼要叫美彌子讀這本書呢?難道只是純粹叫她欣賞文學嗎?還是有其他什麼理由呢?
金田一耕助於是向美彌子借來這本書,打算好好研究它。
不過,說實在的,這的確是件令人煩心的工作。
金田一耕助在讀這本小說時,心情根本無法平靜下來。因為他不是在欣賞一本文學著作,而是必須從這本書裏找出一些蛛絲馬跡,猜測椿英輔可能留下的暗示。所以,他根本沒有辦法細細品味這本書的內容。
但即使如此,金田一耕助還是繼續讀著,他平躺在床上,看來似乎很愜意,但是他的內心正為著這一團解不開的疙瘩而煩惱著。
(我現在所做的事,會不會只是徒然地浪費體力、時間呢?在我做這些事的時候,別的地方會不會又發生什麼重大案件?)
自從在淡路島被兇手搶先一步之後,金田一耕助就一直深深陷入一種被時間追著的恐慌中。然而他越想快點讀完這本書,卻越有一種怎麼讀也讀不完的感覺。
今天已經是十月十日了,出川刑警仍一點消息也沒有,因此金田一耕助更顯得坐立不安。
直到下午三點,金田一耕助等的東西終於來了。
“金田一先生,有你的信喔!”
聽到女傭這麼喊,金田一耕助趕緊沖出房間,一把接過信。
一共有兩封信,一封是出川刑警寄來的,另一封則是岡山縣警察局的磯川警官所寄。
前面說過,金田一耕助待在須磨市的三春園時,曾經寫了一封信給岡山的磯川警官,所以這幾天金田一耕助一直苦苦等候著他的回信。
金田一耕助迫不及待地拆了信,先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才聚精會神地讀了起來。
由於過於興奮的關係,金田一耕助拿著信紙的左手不斷顫抖著,而右手則不停抓著頭髮,甚至愈抓愈快。
原來出川刑警終於找到植辰的小老婆阿玉了,還從她的口中查證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礬川警官也提供了重要的情況。
金田一耕助反復讀著這兩封信,深恐看漏了任何一個字,過了好半晌,才把它們平放在膝上,陷入苦思。
“金田一先生,你的電話。”
女傭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說。
“誰打來的?”
“是等等力警官,他好像很興奮的樣子。”
(難道又發生什麼事了嗎?)
金田一耕助趕緊接過電話,沒想到等等力警官只說:“立刻到芝路的增上寺來。”之後就掛上電話了。
(想必那裏又發生不尋常的事了。)
金田一耕助頓時感到有些不安。
天空厚厚的烏雲移動得相當快,天色一下子就暗了,地上的塵沙也被風刮得四處飛揚。
金田一耕助到芝路的增上寺時已經下午五點了,在陰淒淒的黃昏天色下,風吹得更狂了。
他一到增上寺內,就看到警員們個個臉色凝重地跑進跑出,還有一堆著熱鬧的人潮和惟恐天下不亂的新聞記者也擠在那裏。
金田一耕助加快腳步走進去後,發現等等力警官正站在裏面向他招手。
一年多前,曾有個變態者在這裏行兇,因此儘管這個寺很大,平常卻很少有人走動。金田一耕助走進來,等等力警官立刻一臉嚴肅,朝被人群圍成一圈的草叢方向抬了抬下巴。
金田一耕助探頭一看,只見雜草堆中有個只穿內褲的男人倒在那裏。他擠過人牆,想再往前走時,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突然撲鼻而來,令他不由地倒退三尺。
那具屍體的臉、手、腳都被野狗咬得稀爛,甚至連五臟六腑也從腹部流出來,總之那幕景象實在是慘不忍睹。
最慘的是那張臉面,不知是故意還是偶然,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無法辨認了。
“死者是誰?”
金田一耕助用嘶啞的嗓音問道,等等力警官則有點為難地說:
“目前還不太清楚。不過,也許是我們找了好幾天的兇手也說不定呢。”
金田一耕助聞言不禁瞪大眼睛,屏住氣息。
“難道是飯尾豐三郎?”
“天知道!現在這張臉已經成了這副德性,衣服又被剝光了,所以不能斷定是不是他,只能說有這個可能罷了!不過,如果他就是我們要我的飯尾……”
等等力警官說到這裏,一雙充滿血絲的眼裏泛起一股強烈的怒意。
金田一耕助也想到同一件事,不由地全身汗毛直豎。
“可是,以現在的情形來看,很難證明他就是飯尾呀!”
“別忘了,飯尾是有前科的,只要對比一下指紋就可以知道了。”
此時,檢驗完死屍的醫生已經起身朝兩人走來。
“警官,這具屍體我們必須帶回去詳細解剖,目前只能推測此人死亡大概兩天,死因可能是被繩子之類的東西勒死。”
“那麼,他的臉是不是被野狗咬成這樣的呢?”
等等力警官急急問道。
“不完全是。看樣子他在被狗咬之前就已經面目全非了。也許兇手是怕死者的身份曝光後會對他不利,所以才下此毒手。”
金田一耕助又打了一個寒顫,把視線移離屍體。
“警官,是誰發現這具屍體的?”
“一位路人。他從這裏經過的時候,正好看見野狗把屍體從對面草堆裏拖出來。”
等等力警官又再度問醫生:
“那麼這具屍體是前天晚上遇害的嗎?”
“應該是,不過,我想還是等解剖報告出來後才會更清楚。”
醫生報告完之後,監識組的人也來採集指紋。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於是離開了現場。
此時風勢越來越大,兩人的眼睛都被風沙吹得睜不開,滿地的紙屑也在陰暗的狂風中到處翻卷著,豆大的雨點也滴滴答答地下了起來。
“警官,我有話想跟你說。”
“啊?”
“請看看這個。”
金田一耕助正要從懷裏拿出信時,等等力警官卻伸手制止他。
“等等,先上車再說。”
兩人一坐進車裏,雨勢便突然大了起來。
“哇!雨下得真大。”
“看樣子颱風來了喔!”
他們不約而同地凝視著窗外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還是等等力警官打破了沈默。
“對了,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嗯,你先看一下這個。”
等等力警官看了信封上寄信人的署名後,有點不可思議地皺了皺眉,然後才慢慢把信拿出來。
他剛看了不到兩三行,便突然坐直了身體,十分驚訝地望著金田一耕助。這裏有必要介紹一下磯川警官那封信的大致內容。
以下是您所詢問的有關三島東太郎的事:
一、昭和十七年,三島省吾確實曾在岡山某縣立中
學教書,其妻女勝子也的確有一名叫東太郎的兒子。
二、經同僚證實,三島省吾和椿英鋪子爵私交似乎
相當不錯。
三、三島省吾於昭和十八年因腦溢血過世,其妻女
勝子則於昭和十九年岡山市遭空襲時身亡。
四、其子東太郎死于廣島陸軍醫院。
以上所述均為事實,如有自稱是三島東太郎之人,
應屬同名同姓,抑或是假冒三島東太郎之名。
“啊!這麼說,那個三島東太郎是假的?”
等等力警官急得滿臉通紅,大陽穴上的青筋也隱隱暴起。
“應該是吧!我覺得假冒的可能性比較大些。”
等等力警官又急忙問道:
“金田一先生,你怎麼知道那傢伙是假冒的呢?這封信是針對你的問題所回答的吧?”
“那、那是因為口、口音的問題。”
金田一耕助又開始給結巴巴了。
“口音的問題?”
“嗯,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曾經在溫室見過那傢伙,他說‘食蟲蘭正在吃蜘蛛’。然後,我們要回客廳的途中,他說‘走這邊的橋比較快’,所以關鍵就在‘蜘蛛’和‘橋’這個字的語調。那傢伙的高低語調和東京腔剛好相反。警官,你應該知道,‘蜘蛛’。‘橋’和‘筷子’,以及‘木炭’和‘角落’這幾個字的語調,東京和關西剛好相反。”
“嗯,這個我知道,但是那傢伙不是在東京出生的嗎?”
“那是他自己胡謅的。”
金田一耕助一邊搔著頭,一邊說道:
“雖然關西人說這幾個字的語調剛好和東京人相反,但是所謂的‘關西’也只限於近幾方面。記得一位跟我同姓的語言學家曾跟我說過,日本的兵庫縣以西,也就是進入岡山縣之後的語調又變成和東京一樣了。”
等等力警官不可思議地叫道:
“真的嗎?”
“是的。”
金田一耕助依然不斷搔著他的頭。
“因為我在岡山縣也有舊識,而他們的口音都和東京一樣。因此,那個自稱三島東太郎的人如果真的是在中國(指日本現在的本州西南地方,包括岡山、廣島、山口、鳥取、島根五縣)長大的話,說“蜘蛛”和“橋”的語調就應該和東京一樣;但是結果卻不是這樣。那時我也曾經問過他,是不是在大阪、神戶一帶待過?他卻說從來沒有,所以我知道他在撒謊。每個地區都有獨特的腔調,而那個傢伙居然不知道兵庫縣和岡山縣的語調是不同的。”
等等力警官欲言又止地盯著金田一耕助,這時,一個全身濕透的警員突然在車外做了一個手勢,表示現場已處理得差不多了。
等等力警官看著窗外,由於風雨交加,增上寺完全籠罩在這場傾盆大雨中,而剛才還在看熱鬧的人群也已經散去,如今大風雨只剩下刑警和新聞記者。
等等力警官搖下車窗,向刑警做了一些指示,然後深深歎了一口氣,對金田一耕說道:
“如果他不是三島東太郎,那會是誰呢?為什麼他要冒用三島東太郎的名字混進椿家?”
“警官,你是不是還沒有看到出川刑警的調查報告?”
“出川刑警的報告?沒有啊!有什麼事嗎?”
金田一新助點點頭,從懷裏取出川刑警寄來的信。
“這是用複寫紙寫的,所以我想警政署這幾天也會收到同樣的調查報告。不過,你先看一下也好。”
等等力警官一把把信搶了過去,聚精會神地看著,生怕看錯或漏掉任何一個字。
出川刑警的報告書內容大致如下:
植辰的小老婆——阿玉從神戶的溫泉旅館逃走後,就到大領天王區最下等的妓女戶當老鴇,自己偶爾也下海賺賺外快。
當出川刑警找到阿玉時,她已經病得起不來了。
聽阿玉說,小夜子懷的是治雄的孩子。
治雄從小就離開植辰,到神戶的有錢人家做長工,很少回到植辰那邊,不過卻經常到阿駒家玩。
阿駒和治雄雖是同父異母的姊弟,治雄卻和阿駒的女兒小夜子同年齡,因此要他們維持正常的甥舅關係,其實不太容易。
小夜子是昭和十九年八月自殺的;而治雄被徵召入伍則是那年六月的事。因此,小夜子自殺時已有四個月的身孕。
至於小夜子為什麼自殺呢?這點阿玉也不清楚。
也許是阿駒知道小夜子懷孕的事因而責駡她,所以她才自殺的?
畢竟阿駒是個觀念保守的人,對他們這種亂倫的行為自然無法認同;而小夜子受不了這種壓力,所以才走上絕路。
另外,阿玉也提到去年夏天治雄剛剛復員回來,有一天,他突然來找還在神戶溫泉旅館裏做服務生的阿玉。
治雄劈頭就問小夜子的消息。當他聽到小在子自殺,又知道小夜子死時已有四個月的身孕之際,簡直快氣瘋了,可見在治雄入伍之前,根本就不知道小夜子有身孕這回事。
當時阿玉曾叫治雄去淡路島問阿駒一些相關細節,因此,治雄應該已問過阿駒了。
不過因為阿玉一直沒有再見到阿駒和治雄,所以詳細的情形她也不清楚。
出川刑警的調查報告大致如此,但是,等等力警官看到最後幾行卻不由地大吃一驚。
因為治雄很少回家,所以連阿玉也不瞭解治雄。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治雄從軍隊回來後,由於作戰受傷,右手失去了兩根手指頭。
“右手失去了兩根手指頭”這幾個字就像一根毒箭,咳的一聲穿過等等力警官的腦袋。
“哪、那麼……那個叫三島東太郎的傢伙,就是植辰的兒子嘍?”
金田一耕助神情黯然地點點頭。
暴風雨更倡狂了,車廂裏不時會聽到狂風掃過的聲響。
救護車載著屍體緩緩開走了,不久,車又突然停下,司機冒著風雨跑過來向等等力警官請示:
“對不起,請問要將屍體送到哪里去?”
“就送到麻布六本木的解剖室吧!”
等等力警官一邊回答問題,一邊盯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動則一言不發地點點頭。
“金田一先生,那傢伙幹嗎要用假名混進椿家呢?”
“我也不知道。更令人猜不透的是,這傢伙怎麼知道要冒用椿英輔舊相識兒子的名字呢?植辰的兒子應該不會知道椿子爵朋友的事呀!難道是椿子爵幫他取的名字嗎?”
“椿英輔子爵?”
等等力警官聽到金田一耕助的推論,不禁往出一到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為什麼……唉呀!椿英輔子爵到底在這件事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呀?”
“警官,你這個問題可難倒我了。我只知道阿駒絕對沒有說實話,她一定還暗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金田一耕助說完又陷入沉思中,再也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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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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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11 11:31:47
第26章、惡魔來了
暴風雨愈來愈猛烈了,滿街的屋子和人仿佛要被吹走似的(事後大家才知道,昭和二十二年秋天的那場颱風,是日本戰敗後損失最慘重的一次颱風)。
金田一耕助與等等力警官開車從芝路的增上寺出來到達椿家時,已經快六點了。
等等力警官在門口重重地敲著門,過了一會兒,才見一盞燈光慢慢向大門接近。
門開了,來開門的不是阿種,而是美彌子。在搖曳的燭光下,美彌子的五官看起來有些扭曲。
金田一耕助正想開口說話,不巧一陣風把蠟燭吹熄了,美彌子慌忙地催促著:
“快進來,我得把門關上。”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腳踩進黑漆漆的玄關,差點被地上的東西絆倒,發出極大的聲響。
“唉呀!不好意思,我一失神,沒顧上收拾地上的東西,害你們差點……”
美彌子趕緊又慌慌張張地點上蠟燭,微弱的燭光下,隱約可見地上正推著一些箱子什麼的。
“這、這是怎麼回事?”
等等力警官一臉困惑;金田一耕助也一頭露水地看著美彌子。
這時,客廳裏傳來男人的聲音:
“美彌子,是誰來了?”
目賀醫生大呼小叫地問著。
“沒什麼,是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先生來了。”
美彌子沒好氣地回答,目賀醫生也就不再吭聲。
“請進。對了,是不是又有什麼新線索啊?”
“沒、沒什麼,只是……”
等等力警官一邊對金田一耕助使眼色,一邊走進燭光昏暗的客廳。
客廳裏,目賀醫生滿身是汗,一邊擦著不斷滴下的汗珠,一邊彎腰捆著箱子,一彥也在旁邊幫忙打包東西。
“你們在幹什麼?要搬家嗎?”
等等力警官高聲問道。
“不是啊!”
目賀醫生拿起一條髒汙的手帕擦去脖子上的汗水,喘著氣說:
“秋子不願意再待在這裏,想暫時搬到兼倉的別墅去住一段日子,因此我們才忙著收拾東西。”
“是不是大家都要搬到兼倉去?”
等等力警官虎視既眈地盯著目賀醫生問。
“不是,只有秋子、信乃和阿種三個人去,我呢,就這邊待待,那邊跑跑。如果我不能常去陪秋子,她可會寂寞死了,呵、呵……”
這只滿身臭汗的“蟾蜍”發出一串奇異的笑聲,而他胸前那撮稀疏的胸毛也隨著笑聲不斷起伏著,讓人感到十分反胃。
“只有三個人,需要帶這麼多行李嗎?”
金田一耕助以銳利的目光環視著堆積如山的箱子,轉頭問美彌子。
“我母親一向喜歡小題大作。”
儘管美彌子的聲音裏充滿了不高興,但是她的神態仍舊如往常般平靜;一彥則繼續默默地整理東西。
“那不行呀!我們不同意!”
等等力警官強忍著怒意,大聲駁斥著。
“目前誰也不許離開這個家門一步,我先前已經警告過你們好多次,你們還是明知故犯,難道真要逼我抓人不成?”
“可是秋子已經走了!”
“什、什麼!你說什麼?”
“警官,我很清楚我們隨便動一動就會造成你們很大的麻煩,但是秋子才不管這些呢!警官,你也知道,她那個人任性慣了,法律對她來講根本無效。”
“你說她走了!什麼時候走的?”
“大概有一兩個小時了吧!儘管外面風猛雨暴,她還是堅持要走。”
“別墅在兼倉的什麼地方?”
美彌子把詳細地址告訴等等力警官後,他立刻寫在記事本上。
這時,三島東太郎拎著一個箱子進來了。
“目賀醫生,這個箱子行嗎?啊!你們來了,我都不知道。”
三島東太郎猛然發現等等力警官及金田一耕助正站在昏暗的客廳中,不由地吃了一驚,有些不自然地低下頭來,扣著胸前的扣子。
“啊!把那個和這個集中在一起……還有,東太郎!”
目賀醫生伸伸懶腰,用拳頭輕輕捶著後背。
“行李打包好之後,全都堆在這裏,讓警官和金田一先生看看。唉!怎麼搞的,怎麼這麼悶熱!”
儘管窗外風雨交加,但密閉的房間內仍像是暑天一般,即使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全身的汗也會流個不停,再加上氣壓愈來愈低,幾乎令人感到快要窒息了。
“我去拿個玻璃杯來。”
三島東太郎出去後,目賀醫生也說:
“我要去洗洗手,一彥,你也去洗個手吧!”
“好的。”
於是一彥及目賀醫生也跟著出去了。
“美彌子小姐,電話可不可以借用一下?”
“好的,這邊請。”
美彌子和等等力警官出去後,客廳裏只剩下金田一耕助,他茫然地望著堆積如山的箱子。
(雖然大家都知道秋子夫人極想離開這個家,但是她為什麼非得在颳風下雨天匆匆忙忙出門不可呢?難道她不能等風雨小一些再走嗎?)
金田一耕助的心情就像窗外的風雨,既狂亂又不安。
“唉呀!金田一先生,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金田一耕助聽到背後的說話聲,趕緊回過頭去,只見菊江正捧著一個銀盤站在門口,那斷了半截的左手小指,在搖曳的燭光裏顯得非常刺眼。
“咦?你幹嘛老盯著我看?”
“啊!對不起,我正在想一些事情。”
金田一耕助搔著頭說。
“忽然出聲嚇了你一跳,我才該道歉呢!對了,警官呢?”
“他去打電話了。”
“是嗎?那他應該馬上就會回來的。對不起,請讓開一下,我要把這個放在桌上……”
菊江把裝滿三明治的銀盤放在桌上。
“你還沒吃飯吧?正巧我們也還沒吃,請和我們一道吃吧!阿種不在,只好由我下廚了,你看我這身邋遢相。”
菊江身上套著一件圍裙,攤開兩隻手無奈地笑著。
“秋子夫人幹嗎這麼急著去兼倉?”
“自從新宮先生死了以後,她就吵著要去兼倉。”
“她為什麼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出門呢?”
“是呀!我也覺得有點奇怪呢?”
“怎麼個奇怪法?”
菊江偷偷瞄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笑著說:
“呵、呵,真糟糕,在你面前說什麼話都得小心謹慎些。是這樣,秋子夫人原本預定今天出門,沒料到颱風居然來了。剛開始,雨勢和風力還沒有那麼大,後來收音機裏說是颱風來了,而風雨也確實愈來愈大,大家都勸她改天再去,夫人也答應了。於是大家聚在這裏,目賀醫生和東太郎喝著威士卡,其他人則喝茶,不料夫人卻突然……”
菊江說到這裏,像是想起什麼可怕的事情,忽然瞪大了雙眼,閉上嘴不說話了。
“突然怎麼樣?”
金田一耕助緊跟著問。
“她說她一定要走……還說我們在騙她!”
這時.華子和美彌子走了進來,兩人都端著一盤東西,盤中盛滿了蔬菜沙拉和香腸。
“唉呀!真是……太豐盛了!”
金田一耕助搓著手,笑嘻嘻地說。
“哪里,沒什麼好招待的。啊!我還沒問候你呢?”
華子仍是一副沉靜有禮的樣子,和新宮利彥在世時比較起來,金田一耕助覺得她現在的心情似乎比較開朗,人也變得更漂亮了。
這時,菊江忽然壓低嗓門說道:
“對了,那時目賀醫生……”
金田一耕助對菊江的奇怪語氣感到不可思議,於是看了菊江一眼。
“喂!你們要吃飯了,怎麼不叫我一聲?”
半裸的目賀醫生帶著自嘲的語氣一邊說,一邊擺動著蘿蔔腿走了進來。
如果換作是平常,菊江一定會出聲招呼大家用餐,但她現在卻一臉僵硬地杵在那兒,正在擺盤子的美彌子和華子則彼此偷偷互瞧了一眼,一句話都不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金田一耕助覺得十分不解,他一會兒看看那個腦滿腸肥的目賀醫生,一會兒又看看臉色詭異的女人們。
只見目賀醫生一雙眼睛賊溜溜地轉著,把所有人都掃視了一遍。
“喂!怎麼回事?大家怎麼都心事重重的樣子?快動手吃飯呀!對了,警官在哪里?”
“他在打電話。”
美彌子低聲說。
“那個東太郎在幹嗎呀?還不快點把玻璃杯拿來!”
目賀醫生一邊嘮叨,一邊拿起桌上的威士卡和酒杯,旁若無人地喝了起來。華子也把紅茶倒在杯中。
“金田一先生,您請用。”
菊江這才開口招呼著。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時,三島東太郎和一彥走了進來。
“啊!杯子拿來了,金田一先生,你也來一杯吧!”
“嗯,也好。”
“東太郎,你要不要?什麼?不要?哈哈,在客人面前竟然說不要?剛才你不是還挺能喝的嗎?唉!這個警官搞什麼名堂,一個電話講那麼久!”
這時等等力警官滿頭大汗、慌慌張張地走了進來。
“警官,出了什麼事嗎?”
“聽說橫須賀線已經不通了。”
“什麼?”
大夥不約而同地看著等等力警官。
“風雨太大,路基崩塌,因此鐵路暫時無法修復。”
“那麼,秋子夫人……”
華子相當擔心地皺著眉頭問等等力警官。
“秋子夫人應該沒問題,她出門的時間是……”
“四點鐘左右吧。”
“這個時間應該沒問題;因為路基崩塌是六點以後的事。”
等等力警官說。
“警官,如果路基修好的話,你打算怎麼辦?”
目賀醫生好奇地問。
“當然派人把她給接回來啦!真要命,在這種鬼天氣出門,很傷腦筋啊!”
等等力警官一臉不高興,不斷埋怨著。
“唉呀!警官,既然已經這樣了也沒有辦法,我看,你還是先喝一杯吧!”
等等力警官拿起目賀醫生遞過來的酒杯,仰脖一口吞下,才發現喝的是威士卡。
他猛咳了一陣,又看了三島東太郎一眼,本想說些什麼,不料金田一耕助卻搶先說話了:
“啊!對了,菊江小姐,你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呢!秋子夫人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非要出門不可?”
“什麼?”
等等力警官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只好對他說:
“我一直很好奇秋子夫人為什麼非堅持今天出門不可,所以才請菊江小姐說說當時的情形。”
菊江臉色蒼白地環視大家之後,抬了抬眉毛,略帶顫抖地說:
“我真的不知道秋子夫人為什麼突然大驚失色,也不知道她究竟看見、還是想起什麼令她感到恐懼的東西。”
“秋子夫人恐懼什麼?”
“不知道,不過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她怕成那個樣子,或許你可以問問華子夫人和美彌子小姐當時有什麼感覺。”
“我也從來沒有看見過母親如此的驚慌害怕。”
美彌子很肯定地說,同時還偷偷看著目賀醫生的表情。
“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一邊搔著頭,一邊仍然疑惑不解地說:
“那麼,能不能請你詳細說明當時的情形?秋子夫人是在什麼情況下才怕成那樣的。”
“那時大約是下午三點半左右,大家都聚在這裏喝茶、聊天,秋子夫人當時正坐在那張沙發上。”
菊江指著房間中央的沙發回憶道:
“信乃和她坐在一起,我們也分別坐在附近,哪知秋子夫人突然高聲尖叫起來,大家馬上看著她,她像是被什麼法術迷住,眼睛死死盯著目賀醫生看。”
“喂,你別亂說,她哪有……”
目賀醫生立即大聲否認。
“醫生,你別急,先聽菊江小姐把話說完嘛!菊江小姐,然後呢?”
金田一耕助伸手制止目賀醫生,同時示意菊江繼續說下去。
“我不知道夫人到底看到什麼,但是我看見她的目光是朝著目賀醫生,而且她的神情非常奇怪,後來又突然尖聲狂叫,躲到信乃的胸前,一邊用手指著目賀醫生,一邊大聲喊著:“信乃、信乃!有惡魔……”
“是的,我也聽得很清楚。”
美彌子非常肯定地附和道。
“然後呢?”
“她像中了邪似的,一直狂喊:“我連一秒鐘也待不下去了!信乃,快點陪我去兼倉……”不管大家怎麼勸說她都不理,並匆匆忙忙出門了。”
屋外強勁的狂風暴雨與房間內的死寂形成一種極不協調的氣氛,隔了好一會兒,金田一耕助才清清喉嚨說:
“這麼說,秋子夫人今天在這間屋子裏看見惡魔了?”
“我想大概是吧!”
“而且她看到的惡魔很可能是目賀醫生?”
“不是啦!那個……哦也搞不清楚……”
目賀醫生猛吸一下鼻子,大聲否認著,金田一耕助則阻止了他。
“你別急,目賀醫生,讓我們來看看秋子夫人看到的惡魔究竟是誰。對了,當時你坐在哪里?也許秋子夫人看到的是別的東西呢!可不可以請你再坐到當時的位子上?”
目賀醫生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慢慢走到沙發對面的左邊角落上說:
“哦當時站在這裏喝威士卡,對啦!正好就是這個姿勢,而且,上身沒穿衣服……”
“那時秋子夫人就坐在這裏,對嗎?”
金田一耕助坐在沙發上,看著目賀醫生,然後他看到在目賀醫生的斜後面,有扇鑲著鏡子的屏風,那面鏡子剛好照到目賀醫生滿是肥肉的後背。
當然,鏡子裏不只照出目賀醫生的後背,隨著視線角度的不同,還可以看到沙發對面的各個角落。
金田一耕助輕輕歎了一口氣。
“當時家裏所有的人都在這裏嗎?”
“是的,大家全都在,就連後來跟著秋子夫人一起去兼倉的阿種也在。”
“那麼,可不可以請大家依當時的位置再站一次?警官,請您代替信乃。”
大家有些莫名其妙,卻仍然依當時的位置站好了。
只見華子和美彌子坐在桌子前的沙發上;菊江則站在桌子對面的右手邊;一彥站在華子身後;三島東太郎背著窗,站在沙發右後方。菊江則指著三島東太郎前面一點的位置說:
“阿種就站在那裏。”
金田一耕助再一次從秋子的位置上盯著鏡子看,然而不管他從哪個角度看,都看不到任何奇怪的事物。
金田一耕助失望地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打開窗戶。這時狂風忽地吹進來,於是他又慌忙把窗戶關上。
金田一耕助睜著茫然的雙眼,瞪著天花板好一會兒。
“沒有辦法,只能這麼做了!”
說完,他匆忙轉身對等等力警官說:
“警官,外面還有一輛車,我們……”
他很快數了數房內的人數後說:
“再去調兩輛車來,另外再加派兩三個刑警,不,加多四五個好了。”
“金田一先生,這是怎、怎麼回事?”
“我們大家一起去兼倉。秋子夫人一定發現了誰是惡魔才急忙出門的,打鐵要趁熱,千萬別讓惡魔跑了!”
等等力警官聞言,立刻一陣風似地匆匆跑去打電話。
“但是家裏……”
華子看看四周,擔心地說。
“沒問題,交給刑警就行了。”
這一晚的經歷對所有人而言,應該是畢生難忘的!
三輛車與風雨頑強搏鬥了三個小時後,終於平安抵達了兼倉的別墅。
到達時已是夜裏十點多,而且那一帶停電了,到處一片漆黑。
金田一耕助用力敲著玄關的欄杆,好一會兒,阿種拿著手電筒來開門。
她一看到金田一耕助,立刻驚訝的睜大眼睛,等她看到等等力警官與美彌子後,她的嘴巴張得更大了,而且兩隻手還抖個不停。
“阿、阿種,你怎麼了?”
金田一耕助趕緊抱住搖搖欲墜的阿種,腦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秋子夫人怎麼樣了?”
“惡魔……”
“惡魔?”
“惡魔吹著笛子,然後夫人就……”
“夫人怎麼了?”
“夫人死了,她吃了目賀醫生配的藥就死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32:05
第27章、再現密室殺人案
十月十一日,颱風過後。
位於麻布六本木的椿府邸一大早就戒備森嚴,氣氛十分緊張。
報紙上報導了再次發生的慘案,好奇的人們把房子重重圍住;而被颱風吹倒的圍牆,則是新聞記者鑽進鑽出,令警方大傷腦筋的地點。
警方在兼倉解剖完秋子夫人的遺體後,椿家就把遺體運回來了。椿家府邸的氣氛越來越凝重,警方的搜查行動也越來越緊湊。
社會輿論和椿家都希望警方能拿出魄力來,有效制止兇殺案的進一步發展,因此警方壓力頗大,今晚一定得想出破案的對策才行。
早上,金田一耕助搭乘剛剛修好的橫須賀線,風塵僕僕地趕回東京。
由於這些天來的奔波,金田一耕助的雙眼已充滿血絲,但是他的瞳孔裏卻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光芒,仿佛已經成竹在胸,掌握到了破案的線索。
等等力警官從客廳裏走了出來,一看到金田一耕助,就立刻把他拉到角落裏竊竊私語。
“金田一先生,出川刑警又寫調查報告來了。”
“嗯,我知道,我也收到了。”
“這麼說,小夜子自殺的原因是……”
“我也正在想這一點。”
兩人都沈默下來,彼此互望了一眼。突然間,金田一耕助的身子顫抖了一下,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出川刑警之所以繼續留在神戶,就是為了找出小夜子自殺的真正原因。
他四處奔走,直到這兩天才找到一些頭緒。
出川刑警的報告上是這樣寫的:
小夜子自殺的前一天,曾經去拜訪一位叫做M的朋
友。根據M的說法,她覺得那天小夜子好像是特地
來訣別的。當時小夜子還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我落入畜牲道了!”
“畜牲道”這種帶有宗教意味、艱澀難懂的辭彙,
M雖不太能理解,但是那晚小夜子的神情卻在M的
腦海裏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畜牲道”這句話,應該是用在近親亂倫的情況下呀!小夜子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等等力警官右手托著腮,疑惑地說。
兩人四目相交,各自陷入沉思中。
過了一會兒,金田一耕助移開視線,慢慢揚起頭來。
“警官,秋子夫人的解剖報告是……”
“她是吃進過量的氰酸鉀致死的。藥雖是目賀醫生所調配,但卻是兇手偷偷將氰酸鉀加進去的。唉!氰酸鉀這玩意兒實在太氾濫了,那麼容易弄到手,根本沒法管制,哼!都是戰爭的遺害。”
等等力警官神色黯然地哺哺自語。
“金田一先生,我看乾脆直接把三島東太郎叫來算了。”
“嗯,我也有這個打算……不過再等一等。喔!對了警官,那個房間整理好了嗎?”
“現在正在弄,不過我想應該快好了。”
這時一位警員走來,在等等力警官耳邊說了兩句話,等等力警官馬上點頭,快步離開客廳。
現在寬敞的客廳裏只剩下金田一耕助,他精疲力竭地往沙發上一躺。
秋子夫人的行李箱正高高堆在牆邊,金田一耕助一邊看著那些堆積成山的行李,一邊把昨晚的事再回想一遍。
(秋子夫人走得實在太倉促了點,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什麼?)
昨天下午四點左右,秋子夫人帶著信乃和阿種前往兼倉的別墅。
她們三人大概將近六點時才到,已經嚇得六神無主的秋子夫人在信乃和阿種的陪伴下走進寢室。
信乃摸黑打開牆上的開關,怎知電燈非但不亮,反而還傳來《惡魔吹著笛子來》的旋律……
窗外風狂雨急,屋裏又有惡魔笛聲,真可謂是雪上加霜。
向來膽小的秋子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屋裏,突然聽到這首令人恐懼的旋律,嚇得差點暈了過去。
信乃和阿種也嚇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動彈。
然而信乃很快就察覺到這一定又是兇手的伎倆,於是她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好不容易走到床邊。打開床頭櫃上的電燈,馬上發現這個恐怖的旋律原來是從床下發出的。
信乃立刻把放在床下的小留聲機拉了出來,只見留聲機的轉盤上,惡魔的笛聲正死命地吹個不停。
信乃趕緊關了留聲機,拿出唱片往床上一扔;而這時秋子已經倒在阿種的手臂上昏死過去。
外面正刮著大風,信乃不知道醫生肯不肯在這樣的天氣前來看診;而且這種事還是不要張揚的好,於是她拿出目賀醫生調配的藥丸,放進秋子嘴裏。
當然,信乃做夢也沒想到,秋子會因此而丟了性命。
原來藥丸裏摻有氰酸鉀!秋子在一陣掙扎、痙攣下斷了氣,嚇得不知所措的信乃和阿種呆立在那裏。
(是誰裝了那個留聲機?又是誰在目賀醫生調配的藥丸裏摻進了氰酸鉀?)
因為秋子要去別墅,所以椿家已派人先去打掃,如此一來,只要是椿家的人,都有可能去裝留聲機和在藥丸里加氰酸鉀。
總之,在這些事件中,兇手一貫的手法就是讓每個人機會均等。
(不過,最重要的是,昨天秋子在這個房間裏到底看到了什麼?她說她看到惡魔,究竟是怎麼回事?)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環視客廳四周,並在成堆的行李箱中來回踱步。
最後,他在裝有鏡子的屏風前停了下來,歪著頭沉思。
(昨天秋子夫人之所以嚇得直冒冷汗,是因為目賀醫生還是鏡子裏的什麼影像呢?秋子夫人到底在鏡子裏發現了什麼?)
金田一耕助又把身體轉了一百八十度,再從另一個角度把房間環視一遍。
不,不止一遍,而是好多遍。他除了猛搔頭之外,一雙腳還搖個不停。
突然間,他的視線凝聚在一個點上,霎時金田一耕助的手腳像是凍住似地停了下來,他睜著銅鍾似的大眼睛,直盯著已經放下來的百葉窗。
“惡魔……”
金田一耕助深吸了一口氣,又開始更猛力地搔著頭,一副非將頭髮搔光不可的樣子。
這時,一位刑警慌忙跑來說:
“金田一先生,那邊都準備好了。”
“喔,是嗎?”
金田一耕助這才像是被別人從夢中叫醒似地眨了眨眼。
“等等力警官呢?”
“在那邊等著,大家都到齊了。”
“好,那我們走吧!”
一連串命案發生以來,金田一耕助的臉上首次露出興奮的表情。
金田一耕助很快來到這一連串殺人案件中第一樁命案的現場。
此時,那晚參與卜沙卦的人已經全都在場——當然,已去世的玉蟲伯爵、新宮利彥和秋子夫人是不會再出現了。
在一大群便衣刑警的包圍下,房裏的每個人都不安地面面相覷。
“金田一先生,這樣可以嗎?”
警員的聲音在這間隔音良好的房間裏聽起來特別響亮。
金田一耕助站在房內,默不作聲地環視著房間四周。
黑布簾將房間分隔成兩部分,一盞緊急照明燈吊在天花板上。
在緊急照明燈下,是一張大圓桌,大圓桌旁還是放了十一張椅子。圓桌上有一個卜沙卦時所用的大盤子,盤子裏已經鋪上一層新沙,另外,離圓桌不遠的高腳桌子上則放著風神和雷神。
為了慎重起見,金田一耕助看完房間後,又問站在旁邊的美彌子:
“美彌子小姐,玉蟲伯爵遇害的那天晚上,這房間內的擺設是這樣嗎?”
美彌子原本就蒼白的臉色,被金田一耕助這麼一問,更顯蒼白了。
她掃視了一下房裏的擺設,正準備點頭同意時,忽然又搖了搖頭,指著放風神的高腳桌子說:
“那個不一樣。”
“哪個?”
“你看,就是在高腳桌上的風神呀!那天晚上桌子上只有雷神,玉蟲舅公不就是被雷神敲破腦袋的嗎?”
金田一耕助露出一抹微笑。
“美彌子,那晚在這裏的應該是風神喲!因為那晚停電,緊急照明燈光線不足,再加上風神和雷神的形狀又差不多,所以大家才沒有注意到。”
美彌子一臉狐疑地盯著金田一耕助。
“可是風神去年就被偷了呀?”
“嗯,小偷把風神和雷神偷走之後,就把它丟在院子裏。雖然大家都發現了雷神,但風神卻被丟在大家都沒有注意到的地方。而兇手就是看准這一點,才把它拿來當做殺人的工具。”
美彌子還是不太明白,這時菊江又插嘴問: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想讓那晚的情形重視,然後逼出兇手?”
雖然菊江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但是她的聲音卻也有點顫抖,看來這個伶牙俐齒的女人也嗅出一些不尋常的味道。
金田一耕助苦笑了一下。
“是的。”
“難道這樣兇手就會現身了嗎?”
菊江一邊說,一邊不安地斜視著站在她身邊的目賀醫生;而目賀醫生的眼裏則閃爍著殘暴的火焰。
金田一耕助笑眯眯地說:
“兇手願不願意現身倒是其次,我只是想知道那天在沙盤上出現的火焰圖案,究竟是怎麼弄出來的。另外,我也想說明那次密室殺人的手法。”
“換句話講,你想知道魔術是怎麼變的?”
目賀醫生帶著不屑的口氣問道,華子和一彥則臉色凝重地站在一旁。
三島東太郎和阿種兩個人站在較遠處;而信乃仍是那種不可一世的神態。
“密室殺人的真相馬上就要揭曉了,請大家仔細看喲!”
金田一耕助說完,隨即站在圓桌和風神中間,然後再面朝門外說:
“我本來想請大家像那晚一樣,坐在相同的位子上,把燈光調暗後,再卜一次沙卦。但由於今晚還有別的事要做,所以我們就一切從簡吧!”
金田一耕助一邊說,一邊拿起風神像,並把風神像的底座印在沙盤上。
當他把風神像拿開時,現場所有的人都不禁瞪大雙眼,因為印在沙上的圖案正是都晚的火焰圖案!
目賀醫生從鼻子裏噴出笑聲,粗著嗓子大聲嚷著:
“喔!原來是騙小孩的把戲嘛!看來那天的火焰圖案就是這樣印上去的,華子夫人,你說是不是呢?”
目賀醫生完全不理會菊江和美彌子憤怒的眼神,故意和站在較遠處的華子搭訕。
“嗯,大概是吧!”
華子語氣中帶著幾分遲疑。
菊江吞了一口口水後,有些不滿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火焰圖案的謎底是揭開了,可是玉蟲老爺是怎麼死的,你卻沒說明白呀!”
“嗯,現在我就和等等力警官演練一次給各位看。”
“你和我演練?”
等等力警官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邀請有點措手不及。
“對呀!很簡單,你只要照我的話去做就可以了。”
金田一耕助向門口望了一眼,然後說:
“當沙盤上出現火焰圖案的時候,大家曾聽到那陣(惡魔吹著笛子來)的旋律,這其實是兇手要分散大家注意力的伎倆,他想趁大家慌亂時把風神換成雷神。”
金田一耕助指著門外那只大花瓶說:
“各位記得嗎?那晚我隨手把帽子放在花瓶上,等我要回去時,才發現帽子被花瓶口卡住了,而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天晚上雷神就在這個花瓶裏!”
金田一耕助環視了一下現場所有的人之後,又說:
“兇手利用唱片把大家引出房間後,便想趕緊從花瓶裏把雷神拿出來,但十分湊巧,花瓶口竟被我的破帽子卡住了,再加上時間很緊迫,於是兇手只好先擱下這碼事,等大家都明白笛聲是唱機搞的把戲後,我的帽子也拿下來了,雷神當然也可以從花瓶裏拿出來。這時……”
“玉蟲老爺卻妨礙了兇手的計畫。”
菊江幽幽地接腔。
“不錯,由於火焰圖案讓玉蟲伯爵十分驚恐,因此他情願一個人坐在這裏思考也不肯回房休息。兇手看見這個情形,只好改變計畫,打算在天亮前把兩尊神像交換過來。於是他等到大家都睡熟之後,悄悄地走到這裏,並從花瓶裏拿出雷神進入房間。”
金田一耕助一邊說,一邊從花瓶裏把雷神拿出來,然後反手拿著,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
“兇手萬萬沒有想到玉蟲伯爵居然還在這裏!而玉蟲伯爵也發現有人溜了進來,於是趕緊把電燈打開。”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裏,又轉頭望著等等力警官。
“來,警官,現在假設你是玉蟲伯爵,我是兇手,這時房裏突然一亮,兇手看到玉蟲伯爵就在眼前也嚇了一跳。玉蟲伯爵是何等精明,他看到兇手手裏握的東西,就明白火焰圖案的把戲了。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兇手已經撲在他身上了。”
金田一耕助提起和服的下擺,往前一跳,右手拿著雷神,朝等等力警官打去。之後,又把等等力警官的身體壓在沙盤上,左手勒住他的咽喉,再用右手上的雷神假裝朝等等力警官的頭和臉打去。
金田一耕助的樣子像是在演一出鬧劇似的,而等等力警官則有點不知所措,只好任由金田一耕助擺佈。
金田一耕助繼續勒著等等力警官的咽喉。
“這下子沙盤裏的沙全都攪亂了,因為玉蟲伯爵流鼻血的關係,鮮血也四處飛濺。玉蟲伯爵一面拼命掙扎,一面問兇手為什麼要行兇?警官,別忘了你是玉蟲伯爵喔!”
金田一耕助提醒仰躺在沙盤上、一臉疑惑的等等力警官。
“啊!啊!”
等等力警官只好繼續保持原來的姿勢,厲聲問:
“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於是兇手就在玉蟲伯爵的耳邊說了些話。”
金田一耕助對大家這麼說,同時也悄悄在等等力警官耳邊嘀咕了幾句。
“我是……”
金田一耕助不知對等等力警官說了什麼,只見等等力警官像遭到電擊似的,推開金田一耕助的左手,跳了起來。
“什、什麼?金田一先生,這、這可是真的嗎?”
等等力警官的臉像白天遇見鬼似的,嚇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金田一耕助則從容不迫地拍去沾在褲腳管的沙子,對等等力警官說:
“我想應該不會錯。警官,那天晚上玉蟲伯爵大概也這麼問過兇手,而他當時的神情想必也和你一樣。”
房間內彌漫著一股不安的氣氛,人人噤若寒蟬。
好一陣沈默。
大家都在想著——
金田一耕助究竟對等等力警官說了些什麼?等等力警官又為什麼會這樣震驚呢?
過了半晌,菊江終於忍不住了,便以略帶揶揄的口吻問:
“金田一先生,你剛才跟警官說什麼呀?”
金田一耕助瞄了一眼等等力警官,神秘地笑著說:
“我還是先賣個關子吧!我想各位從警官的反應上就可以猜得出來,這一定是相當可怕的話,當然,究竟真相如何,也只有玉蟲伯爵和兇手最清楚。”
美彌子睜著大眼,怯怯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那是使椿家名譽掃地的事嗎?”
“嗯,也、也許是吧。”
金田一耕助避開美彌子緊迫的視線,乾咳了兩聲。
“那天晚上發生的慘劇到此算是暫時告一段落。玉蟲伯爵雖受了傷,但是並沒有死。”
“那他為什麼不叫人來呢?”
菊江大膽地猜測。
“這……叫我怎麼說好呢?我想,兇手留下玉蟲伯爵,獨自走出房間。當然,那個時候,兇手已經把風神和雷神對調了。這時,玉蟲伯爵急忙把兩扇門關上,還插了門閂、鎖上門,又把窗簾拉起來。至於玉蟲伯爵為什麼還要繼續待在這裏呢?我想可能是被兇手的話嚇住了,另一方面,也許他是想理出一個頭緒來,所以才……”
金田一耕助瞄了菊江一眼,繼續說:
“也許他怕兇手會再回來,所以才把自己鎖在這裏,但那個時候……”
這時,金田一耕助又走到房門口,把放花瓶的臺子移到門口的正中間。
“那時兇手就站在這個臺子上,從氣窗向房裏窺視。”
金田一耕助一邊解說,一邊假裝趴在氣窗探頭探腦地往裏面看。
“我想兇手大概對玉蟲伯爵這樣說:‘玉蟲伯爵,我還有一件事沒跟你說,你可不可以過來一下?’警官,請你過來一下,記住,你現在是玉蟲伯爵喔!”
“啊!好的,好的。”
等等力警官環視屋內,找了一把離自己最近的椅子放在門口,然後站了上去。
“金田一先生,這樣可以嗎?”
“嗯,可以了,順便請你把這扇玻璃窗打開。”
於是等等力警官把兩扇玻璃窗向左右拉開,金田一耕助則站在外面的臺子上,看了看在場的所有人。
“兇手和玉蟲伯爵就這麼隔窗面對面站著。這個氣窗非常小,儘管人頭伸不進去,但伸手倒是挺容易的,大家還記得嗎?那天玉蟲伯爵的脖子上,系了一條特別訂做的領巾。我想兇手一定是一邊在伯爵的耳邊說話,一邊用手勒住領巾的兩端。”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裏,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頓了頓說:
“這麼一來,玉蟲伯爵根本來不及喊救命就斷氣了。於是兇手用力一推,把玉蟲伯爵推下椅子,而玉蟲伯爵則一頭撞到椅角,因此後腦勺上有一個很大的傷口,至此,一樁血淋淋的密室殺人案就這麼完成了。”
金田一耕助從臺子上跳下來後,菊江忍不住問:
“金田一先生,那麼在沙盤上沾著血跡的火焰圖案是何時印上去的呢?”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個問題,不禁笑了笑,又習慣性地搔著頭說:
“菊江,還是你的頭腦好,大家都忽略掉的事,只有你還記得。關於這一點,待會兒我馬上會提到。”
金田一耕助把風神像的底部讓大家看了一下,毫無疑問的,那上面刻著火焰圖案。
之後,金田一耕助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與神像底座差不多大小。約兩公分厚的木塊說;
“這個木塊是我做的。當刑警發現風神的時候,它的底部正好缺了一塊這樣大小的木塊,可見當玉蟲伯爵遇害的事情被發現時,兇手就把這個木塊放在口袋裏趕了過來,等門被劈開之後,他又趁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玉蟲伯爵身上時,偷偷蓋上血徽章,這就是密室殺人慘劇的第三幕。”
金田一耕助對自己的推測相當滿意,但是菊江卻頗不以為然:
“兇手先切下一段木塊,然後在卜沙卦時把風神、雷神對調,之後又換回來,這不是沒事找事做嗎?他費這麼大勁幹嗎?還不如直接做個圖章更省事呢!”
金田一耕助聽菊江這麼說,心裏更加高興,忍不住伸手在頭上猛搔個不停。
“我的想法是:那天晚上的慘劇很可能是兇手臨時起意的。也許他一開始根本沒有打算殺人,只是想利用火焰圖案、唱片和酷似椿子爵的人來嚇嚇大家,引起大家的恐慌而已。”
金田一耕助看了菊江一眼,緩緩歎了一口氣說:
“但是後來的情況卻逼得他不得不進行殺人計畫,為了讓‘幽靈殺人’事件更聳人聽聞,他不能只是殺人,還得弄出一個密室殺人案件,於是兇手就想起了這個木印章。他在殺了玉蟲伯爵後,趕緊回到房間切下神像底座的木塊。因此當你發現命案時,兇手已經把木塊藏在口袋裏,若無其事地趕來了。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喔!我明白了。”
執拗的菊江終於被說得心服口服。
“密室殺人的說明到此結束。接下來,就是揭開兇手真面目的時刻了。菊江小姐,你應該知道誰是兇手了吧?”
菊江皺著眉頭往四周看了一下。
只見人人都面無血色地呆立著,那股懸疑、緊迫的氣氛幾乎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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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32:22
第28章、火焰圖案的真象
密室之謎終於解開了,案子也到了應該真相大白的時候。但究竟是誰策劃了密室殺人?又是誰接二連三地殺了玉蟲伯爵、新宮利彥、秋子,在椿家製造了一起又一起血案,兇手的動機和作案的心態又是什麼?
菊江像放連珠炮似的,咄咄逼人地緊追著金田一耕助問。
“嗯這個嘛……”
金田一耕助十分希望時間能就此靜止,如果可能的話,他還想從這樁棘手的案子裏逃脫開,因為他實在不想提及這樁既淒慘又令人不齒的家族秘密。
凡是對金田一耕助略有瞭解的人,都應該知道他嫉惡如仇的天性,找出兇手的使命感正在驅策著他,讓他無法規避這即將到來的一刻。
金田一耕助終於下定決心,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緩緩說道:
“為了要證明我的判斷沒錯,我想再做一個實驗。”
等等力管官一聽到金田一耕助又要做買驗,不覺皺了皺眉,高聲問道:
“什麼實驗?”
“就是昨天秋子夫人究竟在鏡子裏看到什麼。”
“昨天我們不是已經實驗過了嗎?什麼都有不到啊!”
目賀醫生像個癩蛤蟆似地斜視著金田一耕助,不以為然地反問一句:
“是呀!但昨天我們的試驗不夠徹底,今天要更仔細一點。只要知道秋子夫人究竟看到什麼,就能立刻破案了。”
等等力警官不明白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那麼我們是不是再到客廳去演練一遍?”
“最好這樣。”
於是大家默默走進客廳.等等力警官和派駐在椿府的刑警們則尾隨在旁,緊盯著這一群人,他們仿佛是看守羊群的牧羊犬,一隻也不讓羊逃掉。
當然,兇手這時想逃也沒那麼容易。
金田一耕助來到客廳前,突然回過頭來看著美彌子。
“美彌子小姐!”
“什麼事?”
“你、一彥,還有華子夫人,最好不要進去。”
“為什麼?”
美彌子睜大眼睛,不解地望著金田一耕助。
“我事後再告訴你原因。”
“金田一先生,我不能同意!”
美彌子立刻一口回絕了,同時還義正辭嚴地對金田一耕助說:
“我有權明白事情的真相!我不但要進去,而且舅媽和一彥也要一起進去。”
說完,她看到金田一耕助一臉為難的神情,馬上放緩語氣,拉起金田一耕助的手臂,哀求著:
“金田一先生,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一定怕我們聽到實情後,會承受不住打擊。請你放心,我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無論什麼結果都能接受。”
金田一耕助還想再說些什麼,美彌子急急忙忙地堵住他的話頭:
“金田一先生,難道你不想讓我知道是誰殺了我母親嗎?再說是我請你來調查案件的呀!”
美彌子說完,不理會金田一耕助尷尬的神情,馬上回頭對一彥及華子說:
“舅媽、一彥,我們進去吧!”
金田一耕助這時也不便再阻攔,只好跟著他們一起走進客廳。
由於這一場小小的爭執,金田一耕助是最後一個進入客廳的。
此時客廳仿佛成了羊圈,大家成了羊圈中的羊,在等等力警官嚴厲的注視下,不安地互相偷望著。
金田一耕助巡視了每個人的表情後,對等等力警官悄悄說了幾句話。
等等力警官一聽,便抬了抬眉毛。
“但是萬—……”
“只要他們在門外和窗邊嚴加看守,絕對沒問題的。”
等等力警官只好揮揮手,這些刑警們立刻走出廳外。金田一耕助則叫住其中一位刑警,低聲交代了幾句話,並向華子夫人揮揮手。
華子也被叫到一旁,三個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後,刑警就出去了。不久,他又端著一個銀盤進來,銀盤裏放著一瓶威士卡和幾個杯子。
金田一耕助接過銀盤,並叫刑警退下,然後,他把門緊緊關上,轉身對著大家說:
“現在,這裏就剩下我們了;這扇門非常堅固結實,我們在這裏談話,外面應該聽不到才對。”
他的聲音裏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悲哀。
“金田一先生,你到底要我們做什麼?快點吩咐好不好!”
目賀醫生沒好氣地說道。
“好的,目賀醫生,你一定得多喝幾杯,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像昨天秋子夫人看到惡魔時的樣子。”
金田一耕助把銀盤放在桌子中央,再把酒倒進杯子裏。
“請用!”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目賀醫生一口氣喝光杯裏的酒,並拿起酒杯,對著一彥和三島東太郎說:
“一彥、東太郎,別客氣,儘管喝!說不定這是臨死前的最後一杯酒呢!”
一彥雖有點遲疑,但還是拿起酒杯喝了;而三島東太郎則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酒,斜著眼間目賀醫生:
“醫生,昨天我到底喝了幾杯?”
“大概有五六杯吧!我還不知道你這麼能喝呢!”
“是嗎?那麼我就……”
三島東太郎不停地倒酒,連續喝了五六杯。
很快,他的臉上出現紅暈,額上也滲出點點汗珠了。
“昨天秋子夫人尖叫的時候,我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
“啊!好了。”
金田一耕助啞著嗓音說:
“請大家各自照昨天的位置站好。對了,目賀醫生,昨天你不是沒穿上衣嗎?”
目賀醫生狠狠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後三兩下把上衣脫了,並轉身站在鑲著鏡子的屏風前。
一彥也在略微遲疑後把上衣脫了;三島東太郎則走到窗戶邊,若無其事地脫掉上衣。
金田一耕助閉起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三個赤膊的男人。
等等力警官和女人們則滿臉狐疑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只見他慢慢走到房間中央,並坐在昨天秋子坐過的那張沙發上。
金田一耕助再度閉起雙眼,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慢慢睜開眼睛,一邊看著目賀醫生背後的那面鏡子,一邊調整身體的位置。
“警官,你過來看看這面鏡子,這就是昨天秋子夫人看到的景象……”
金田一耕助像要哭出來似的,對著等等力警官低聲說道。
“不用麻煩了,金田一先生。”
三島東太郎突然開口說。
不知為什麼,三島東太郎竟然是一副愉快、興奮的樣子,仿佛等會兒就要出門去郊遊似的。
“還是我站在鏡子前面讓大家看個夠吧!”
說完,三島東太郎便大大方方地站在房間中央,背朝著大家,略微彎了一下身體。
這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像中了魔咒般,驚恐地說不出話來。
等等力警官吹出一聲口哨,就連原本滿不在乎的目賀醫生也嚇得眼珠幾乎要迸出來,額頭上不斷滲出豆大的汗珠。
華子和一彥臉色慘白;菊江則張著嘴、睜大眼睛;信乃也不敢相信地猛揉雙眼,只有美彌子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三島東太郎慢慢轉過身來,蒼白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微笑。
“沒錯,在椿子爵的記事本中所記載的那個符號,就是指我身上的這塊胎記。”
“這麼說你是……”
華子望著三島東太郎,幾度欲言又止。
三島東太郎強顏歡笑地對華子點點頭。
“是的,夫人,我是你先生的私生子。一彥。我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
一彥難堪地把臉轉向窗外,一語不發。
“是你殺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嗎?”
等等力警官嚴厲地喝問;三島東太郎仍一點也不回避地說:
“是的,警官。啊!請等一下,等一下再叫人進來。金田一先生,你太多慮了,我已經作好束手就擒的準備,請放心,我不會逃走的。”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只好訕訕地站在門邊,以防備三島東太郎臨時改變主意,企圖逃走。
“這種事……你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呢?我一定會好好安置你的。”
華子如泣如訴他說著;三島東太郎則無奈地搖搖頭。
“夫人,謝謝你的好意,但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先生是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他不是人!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他那樣無恥的畜生了,他簡直連豬狗都不如!”
三島東太郎咬牙切齒地說著,臉上不自覺流露出強烈的憎恨表情,但很快又恢復到剛才的神態。
“金田一先生,我可以再喝杯酒嗎?”
他不等金田一耕協同意,便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美彌子嚴厲地問道:
“東太郎,儘管我非常同意你對舅舅的批評,也不在乎你殺了他,但是你為什麼要殺害我母親呢?她那麼無辜、那麼可憐,你為什麼……”
這時,三島東太郎突然把手放在美彌子的肩上。
“東太郎!”
金田一耕助趕緊出聲阻止。
三島東太郎和金田一耕助四目相望,等等力警官則雙手握拳,擺出一副隨時準備出手逮捕他的樣子。現場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讓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過了一會兒,三島東太郎才低聲說:
“金田一先生,請原諒我!美彌子她是什麼都不知道啊,其實我……好幾次都忍不住想喊她一聲‘妹妹’!”
“妹妹?”
美彌子一臉驚疑,完全搞不清楚三島東太郎究竟在說些什麼。
“是呀!美彌子,我就是新宮利彥和他的親妹妹——也就是你母親亂倫生下的兒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32:44
第29章、惡魔終於現身
我的本名是河村治雄,從去年起以三島東太郎的假名住進椿英輔子爵家。
為了避免案發後連累他人,我決定先寫下這份供詞,以便說明事件的真相。
一切終於結束了。
是我把舅公、父親殺死的,我甚至連殺害母親的計畫都已經準備好了。
雖然現在母親還沒有死,但是我相信這個計畫一定不會出錯,所以我寫這份供詞也絕不會言之過早。
我十分痛恨舅公和父親,坦白說,當我殺了他們之後,心中不但沒有絲毫悔意,反而有如釋重負的快感。
此刻,雖然我已將殺害母親的計畫準備妥當了,但是,心裏仍有種莫名的失落感,我絕不是擔心殺害母親的計畫會失敗才寫下這份供詞;我也不希望有人發現這份供詞後來阻止我的殺人計畫。
畢竟母親實在非死不可!像她這樣的人如果繼續活在人間,無論對她自己或對美彌子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啊!可憐的美彌子!
我想,我這份供詞就寫給美彌子吧!雖然這件驚世駭俗的事情對於美彌子這樣純潔的少女來說,實在是個相當沉重的打擊,但是美彌子,你一定要接受這個事實,我相信你一定辦得到的。
在招認這些血腥、恐怖的犯罪過程之前,我必須先介紹一下自己。
從戶籍上看來,我是住在神戶市的河村辰五郎——也就是園藝師植辰(當地的人都這麼稱呼他)和他續弦妻子春子的孩子。
但從我稍微懂事起,我就知道河村辰五即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當時我名義上的母親,也就是那個名叫春子的女人已經過世了,所以辰五即便帶著他年輕貌美的小老婆在神戶的板宿區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
之後辰五郎又不斷換了好幾個女人,我記不得她們的名字,不過,我仿佛記得其中有一個叫阿勝的女人,對我算是還不錯。
但阿勝也和辰五郎的其他女人一樣,對於我的身世並不清楚。辰五郎當然知道我的身世,所以我曾多次懇求他,請他告訴我誰是我的親生父母。
然而辰五郎每次都笑得很奇怪(啊!我現在終於明白那笑容的真正含義了),有時他會說: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有時他還會一臉曖昧地笑著說:“
“如果你知道得太多,可能會活不下去,所以你又何必自尋煩惱呢?只要好好感激我這個養父就行了。”
如果我想打破沙鍋問到底,他就會大發雷霆,亂丟東西。搞得我不敢多問,幾次下來只好死了這條心。
老實說,我和辰五郎之間相處得並不融洽,也沒有所謂的父子之情。
由於辰五郎不斷換女人,他當然覺得我很礙眼,同時他更希望我能早早自力更生,早早在他的面前消失,因此小學一畢業,我就心甘情願地到神戶的有錢人家裏打雜工了。
我在神戶時,白天打來工,晚上到夜校念書。十九歲高中畢業的時候,到一家德國貿易公司做事,並學會了打字。
那段時間裏惟一讓我感到開心的事,就是到阿駒母女那裏去玩。
那時,阿駒和小夜子住在長屋區。阿駒的丈夫阿源早就過世了,我對他沒什麼印象;只知道阿駒靠替人做些家庭代工糊口,而小夜子則在電影院做服務生。
儘管阿駒和我在戶籍上是姐弟,但是她們母女倆都知道,我們其實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當時阿駒也確實不知道我的身世。
她是偶然間才發現我真正的身份的。
剛才我已經提過,從小我沒有享受過家庭溫暖,只有到阿駒那裏才會感到安心自在,而阿駒母女也非常同情我,對我特別照顧。
在我二十歲那年的夏天,有一次參加公司的慶祝會時,被同事灌得大醉,宴會結束後,我到了阿駒那裏。
因為天熱再加上喝醉酒的關係,我全身都濕透了,阿駒立刻叫小夜子拿水過來,要我先沖個澡。當我正要舀水往身上沖的時候,小夜子突然驚叫了一聲:
“治雄背上有個奇怪的胎記喲!”
這個胎記平常是潛隱在皮膚下面,幾乎看不出來,但只要一泡熱水澡,或者一流汗,它就會清楚地浮現在皮膚上。
等我沖完澡回到客廳時,才發現阿駒的臉色非常難看;但當時我萬萬沒料到她的不快竟然和這塊胎記有關。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強暴她、讓她懷了小夜子的男人,也有和我相同的胎記。阿駒為了查出我的身世,還親自去板宿找辰五郎,在她嚴厲地逼問下,終於得到了答案。
自此,阿駒對我越來越冷淡,後來更是百般阻撓我和小夜子的感情。
當時我一直以為阿駒認為我是個來路不明的野種,根本不配做她的女婿,我也曾經用很多惡毒的話諷刺她,但她寧可受辱也不肯說出真相。
後來阿駒為了拆散我和小皮子,還特地把小夜子送到川崎造船廠當女工。昭和十九年春天,因為戰爭的關係我被強制疏散到鄉下去,這時,我反而更容易見到小夜子了。
我發誓,我是真心愛小夜子;而且我也知道小夜子是愛我的。我們倆同病相憐,都有著身世之痛。
當時,我有可能很快被徵召入伍,所以我們急於想在彼此身上留下一些刻骨銘心的紀念,因此我們終於有了夫妻之實。
不久,我果真被徵召入伍了。臨行前我們私底下講好,只要我能活著回來,就馬上結婚。
昭和二十一年五月,我平安歸來,在返鄉的路上,我一心只想知道小夜子的下落。
我到處打聽,終於在辰五郎的小老婆阿玉那裏獲得小夜子的消息。
原來小夜子在我入伍不久後就自殺了,而且肚子裏還懷著我的骨肉!
但我搞不懂她怎麼狠得下心,帶著自己的骨肉一起走上黃泉路呢?
阿玉也不清楚詳情,因此叫我親自到淡路島問阿駒。
阿駒一看到我,相當震驚,而我更是憤慨不已,因為我一直認為小夜子是被她逼死的。
阿駒在我再三逼問之下.統於說出那樁驚世駭俗的大秘密,頓時我感到惡魔奪去我的靈魂。
阿駒說:
“大正十二年的夏天,我到玉蟲伯爵的別墅幫忙。當時,伯爵的外甥、外甥女,也就是新官利彥和秋子兩兄妹也在別墅裏避暑。有一天,我無意間看到利彥和秋子之間污穢不堪的行為,那晚,新宮利彥為了堵我的口而強暴了我。不久,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在父親的逼問下,我只好說出肚子裏的孩子是新宮利彥的。父親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立刻到東京找玉蟲伯爵談判,還要了不少錢回來,之後他就把我許配給他的手下阿源。”
隔年,也就是大正十三年六月,新宮秋子在月見山的別墅裏悄悄生下一個男孩。
那男孩在玉蟲伯爵的安排下,一出世就立刻被辰五郎抱走了。至於這個孩子的生父是誰,儘管玉蟲伯爵和隨同而來的信乃絕口不提,但辰五郎卻心知肚明。
辰五郎抱回男孩後,並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個男孩的身世,因為他知道只要走漏半點風聲,這一輩子的搖錢樹就倒了。因此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他死守著這個秘密。
阿駒知道這一切真相後,當然無法接受兄妹亂倫生下的孩子,竟然又和同父異母的妹妹發生關係,所以她千方百計想盡辦法阻止這樁荒唐的事延續下去。
我相信當小夜子從她母親那裏聽到這件事時,一定也受不了這個打擊,才會走上絕路。
啊!我可憐的小夜子!
前面我已經說過,惡魔奪去了我的靈魂,為了小夜子,也為了我自己,我下定決心要報仇!
我很後悔,當時我應該立刻把阿駒殺了。要是當時就殺了她,現在也不需要這麼大費周折地安排這些事。
那晚,我在尼姑庵裏暫住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到東京。之後,我一面在黑市做仲介買賣,一面打聽新宮利彥和玉蟲伯爵的行蹤,也就在這時我認識了飯尾豐三郎。
飯尾豐三郎雖不是那種時時刻刻動壞念頭的人,但卻是個不講道德、分不出是非善惡的人。他的外表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印象,所以誰也沒有想到他會幹下一樁像天銀堂事件這麼大的壞事來!
當我在黑市做仲介買賣時,知道玉蟲伯爵、新宮利彥和秋子夫人全都住在一起,於是我立刻去找椿子爵。
為什麼會找上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的椿子爵?我也說不上來,只能說是我的靈魂被復仇的念頭掩蓋了吧!
我並不瞭解椿子爵的個性,只是想從他身上儘量瞭解子爵府內的情況,卻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
椿子爵在客廳裏接見我,當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發覺他和飯尾豐三郎長得非常像!
如果他們兩人站在一起.當然可以分辨清楚誰是誰,但如果他們分別在不同場合出現的話,就很難說了。
不過當時我也沒想到.他居會成為我來人計畫中的一顆棋子。
當我對椿子爵說出我的名字時,他當然感到納悶,但是我隨即把背上的胎記給他看(我先喝了一點酒),沒想到他竟嚇得目瞪口呆。
他那充滿絕望、厭惡平的眼神讓我印象深刻。我想,子爵大概在那時就起了自殺的念頭。
我不但告訴他我的身份,同時也說出小夜子的身世,以及把小夜子為什麼要自殺的事一併告訴他。他聽了之後,難過得幾乎要吐出來!
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我說這些話的語調、態度非常不禮貌,但子爵卻一點也不介意,我想也許他早就看出來這對兄妹之間有不正常的共系吧!”
我說完之後,又過了好一會兒,椿子爵才一臉困惑地問: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回答說我想待在這個家裏,這時,子爵的眼神很快從絕望變成恐懼,他問我究竟要把這個家弄成什麼樣子?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我現在無家可歸,所以想和自己的雙親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我非常鎮靜地對他說。
子爵嚇得全身顫抖,縮成一團。
“如果……如果我不答應呢?”
可憐的椿子爵,他臉上滾下大顆大領的冷汗;我卻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那麼,我想新聞界對這個話題一定很感興趣吧!”
子爵就這樣完全被我制服了,我也住進了椿家。但椿子爵仍再三警告我,不可以洩漏這個秘密,同時也絕對不可以對他們三人有所不利。
椿子爵還叫我冒用他舊友的兒子的名字,於是我就成了三島東太郎。
椿子爵一向有潔僻,當然無法忍受和這樣的妻子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再加上我這個兄妹亂倫生下的孽種成天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個性軟弱又內向的他,怎麼可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呢?
因此,椿子爵作了(惡魔吹著笛子來)這首曲子,並下決心自殺。
今年的一月初,椿子爵向我要了阿駒的位址,我當然知道他是為了證實我所說的話才出門旅行的,而這趟旅行也促成了他自殺的決心。
無巧不成書。就在椿子爵去找阿駒的時候,發生了天銀堂事件。
一開始我也沒想到這件事是飯尾豐三郎幹的,但是兇手的畫像經過兩三次修改之後,我確信那人就是飯尾豐三郎。
飯尾大概在二月中旬被捕,當時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一個殘忍的念頭。
於是我寫了密告信,指控椿子爵就是天銀堂事件的兇手。
我絕不是為了飯尾豐三郎才那麼做的,儘管我和飯尾仍有聯絡.但是我並沒有告訴他我住在什麼地方。
而我來到椿家之後.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對新宮利彥的觀察。
新宮利彥是個喜歡欺負弱者的傢伙,他很怕狗,只要老遠看到狗,他一定馬上避開,改走另一條路;但要是狗被綁住的話,他就會淩虐它。
我曾經看到過新宮利彥虐待狗的殘忍手法。我想,就算是一個不喜歡狗的人,看到他這樣虐待狗,一定會把鎖鏈解開,好讓狗把他咬死。
也許我的形容有點不倫不類,但是我隱約感到,當時的椿子爵就好像被綁住的狗,不管我怎麼對待他,他都對我沒辦法。子爵當然知道我就是那個告密者,他卻不能揭穿,只因我手上握有一張王牌!
椿子爵雖然被懷疑,但最後還是洗清了嫌疑;而飯尾則是在子爵未洗清嫌疑之前就被釋放了。
就在子爵失蹤不久後,我和飯尾曾經見了一面。
那時他住在新橋附近的巴達亞區一個名叫崛立小屋的地方。
別看飯尾住在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但是他非常瞭解如何裝扮自己。他看起來氣質不錯,再加上出手大方、闊氣,那一帶的人對他都非常尊敬,當然,也有人對他的錢財來源十分好奇,只有我知道他不過是個騙子、竊賊罷了。
當我去找飯尾豐三郎的時候,他感到十分驚訝,我話帶諷刺地恭喜他洗清嫌疑時,我看得出來,他極度不安與恐懼,我想,我的目的達到了。
他說他始終覺得我是個不好惹的人,老是覺得我的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邪氣,讓他十分害怕。
其實要飯尾招供並不是什麼難事。我知道他不管是偷、是騙或是槍,只要一拿到貴重的東西,就會首先把它埋起來,而且我也知道他最喜歡埋東西的地方就是增上寺。
就算飯尾是一個膽大妄為的傢伙,他也沒那個膽子把從天銀堂搶來的貴重珠寶賣掉,於是我在增上寺埋伏了三天,飯尾果真出現了;他大概覺得我無緣無故去找他,一定是對他起疑心所以他必須儘快把那些珠寶移到別處去。
正當他忙著把贓物挖出來的時候,我立刻上前一把逮住他,這下子人贓俱獲,他也只好承認了。我把他的珠寶搶來,每個月給他一點生活費,就這樣,他完全被我控制住。
那個時候我沒想到該怎麼利用飯尾,只是因為他長得與椿子爵相似,所以我認為在我的殺人計畫裏,他一定會有用的,因此才千方百計地控制他。
椿子爵一失蹤,我立刻就想到他一定是去自殺。那時我非常擔心,惟恐他在臨死之前留下什麼指控我的證據,幸好家裏並沒有留下任何遺書。我又擔心在他身上會有什麼證物,因此子爵的屍體一被發現時,我立刻毛遂自薦,和新宮利彥、美彌子他們一同去認屍。
還好,子爵的身上並沒有任何遺書,只有口袋裏的小日記本上,畫有一個火焰圖案和寫著“惡魔的徽章”這幾個字。
後來我想,像這種兄妹亂倫的事,他怎能說得出口?又怎敢用筆寫下來呢?
我的殺人計畫大概就是在那段時間形成的。我在想,怎麼利用椿子爵失蹤和飯尾豐三郎的天銀堂事件這兩件事?所以當我從甯峰回來時,秋子夫人問起認屍的情形,我便模棱兩可地說好像是子爵,又好像不是。
在這裏我忍不住要說:美彌子啊!你也知道你母親是個容易受騙上當的人,她之所以會認為子爵沒有死,其實是我一手安排讓她進入那個幻想世界的。
我一直找尋適當的機會把飯尾打扮成椿子爵的樣子,出現在秋子夫人面前。
想想看,飯尾喬裝成椿子爵的模樣,並且在子爵失蹤將近半年後出現在人群中,秋子夫人一定會以為他還活著。東劇院裏的那場實驗果真如我所料,一切都十分順利,所有情況也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先讓家裏的人恐慌,然後又在卜沙卦那晚……我要聲明的是:那晚我本來並沒有要殺害玉蟲伯爵的意思。
雖然我一開始就對伯爵和雙親懷有殺意,但是總下不了手,我心裏只是想給他們一次殘酷的打擊,給他們一點教訓而已!
但是那晚我為什麼會把玉蟲伯爵殺了?我想也許是和家裏的氣氛有關,那股氣氛讓椿子爵自殺,也讓我起了殺機。
不管怎麼說,新宮利彥、秋子和玉蟲伯爵這三個人齷齪、異樣、不潔的關係,令人一想起來就覺得噁心、反胃。
所以那晚卜沙卦時,我用火焰圖案和(惡魔吹著笛子來)的唱片,向他們三人正式挑戰。
我的作案手法,我猜名偵探金田一耕助先生已經料想到了!
我在庭院的落葉堆裏找到風神像,並在它的底座刻上火焰圖案,然後再把它和放在卜沙卦室的雷神像互換,接著把雷神放在門外的花瓶裏。
如果細心查看,當然可以清楚分辨出風神與雷神,但在那麼昏暗的房間裏,誰也不會注意到神像有何不同。所以當緊急照明燈熄滅的時候,我趕緊在沙上蓋下火焰圖案,並打算在燈一亮時,趁大家被那張唱片搞得六神無主之際,趕緊把風神和雷神換過來。
誰知道天不遂人願,金田一先生的帽子剛好卡在花瓶口上,再加上那時又有人回到沙卦室了,因此我只好放棄這個念頭。
後來,當金田一耕助在拿帽子的時候,我幾乎嚇出一身冷汗,因為花瓶搖動時,雷神像也在裏面咯咯作響,我想,金田一先生當時一定覺得很奇怪吧!
因為我必須要在天亮前把風神和雷神調換過來,於是等大家都睡了之後,我偷偷溜到沙卦室去。那時房門關得好好的,窗簾也還拉著,燈更是關著的,所以我心想玉蟲伯爵應該已經回去了,於是便從花瓶裏把雷神拿出來,輕輕開門進去。
“是誰?”
當我正要進房時,玉蟲伯爵突然出聲詢問,同時還把燈打開了。
我當時嚇得目瞪口呆,像被人點了穴道般無法動彈,而玉蟲伯爵也和我一樣呆立在那裏。
我們彼此默視了幾秒鐘後,玉蟲伯爵看到我手上拿的雷神,然後又回過頭去看了風神一眼,就是那一瞥,他明白了火焰圖案是怎麼出現的。
於是他一把搶去風神,正要檢查神像的底部時,我立刻拿起雷神往他臉上用力砸下去。
當時我把所有的憤怒、憎惡全都化為力量,直到看見他滿臉是血的樣子,我瘋狂的情緒才得到.舒張。平緩。
沙卦室裏的慘狀大家都看到了,那時玉蟲伯爵傷勢並不重,只不過被我擊中鼻樑,流了許多鼻血而已。
當我還想用沙盤砸他的時候,玉蟲伯爵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我到底是誰;我輕輕地在他耳邊說出我的名字,這場遊戲的結果就立刻顯現出來。
我再也不怕玉蟲伯爵了,我也料准一向重視門第名譽的玉蟲伯爵根本不敢為這種事報警。
因此我們約好:我絕不洩漏我的身世,伯爵則保證我的將來。
如果那個時候我沒有看到伯爵眼裏的殺機,我想我不會殺他的。
就在我正要走出房門時,突然看到玉蟲伯爵的眼裏閃出一道兇殘的殺機。
我全身發抖,我明白他遲早會殺我滅口!
我非常瞭解他,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
況且殺了我這個無名小卒,對他來說簡直輕而易舉,而且誰也不會懷疑人是他殺的。
就在這一剎那,我決定先下手為強。
我一走出房間,玉蟲伯爵就趕緊關門、上鎖,還把窗簾拉上。也許他是想找一個藉口向菊江解釋自己是如何受傷的吧!
我在門外想好了辦法,並把放花瓶的臺子移到門前,然後站上去朝裏面窺探。
(作者注;後面的陳述和金田一耕助的實驗相同,在此省略。)
所以我那晚殺害玉蟲伯爵,根本是臨時起意。
殺了玉蟲伯爵之後,我對新宮利彥的殺意也慢慢開始形成了。我想,這次我要等一切時機成熟了才動手。
但是我怎麼也沒料到會在那晚把他殺了。
那天買完過頭七的東西,我很早就回來了,我習慣從倒塌的磚牆縫隙中進出,因此守衛的刑警並沒有看到我。
當我穿過圍牆正要去廚房時,剛好看到新宮利彥鬼鬼祟祟地進了秋子夫人的房間,然後把房間的窗簾拉上,並且關了燈。
他們在房裏幹什麼事自然不必說了,當時我氣得胸口幾乎要裂開了。我覺得新宮利彥簡直是畜牲,不!他連畜牲都不如呢!
於是我在他回家的路上等著,然後把他拉到溫室裏,沒想到這個不知廉恥的傢伙竟然面色慘白地發抖求饒!
當我告訴他我的身份時,他更是驚恐不已,我用藏在身上的風神朝他頭上猛地敲下去,這個無恥的傢伙立刻倒在地上,像小孩子似地哭了起來。我厭惡極了,便一屁股坐在他的身上,並扯下棕桐線緊緊勒住他的脖子。
不管是玉蟲伯爵也好,新宮利彥也罷,我在殺了他們之後,絲毫沒有悔意反而感到暢快。因為我替這個世界除掉了兩隻大害呀!我惟一懊惱的是沒有用更殘酷的手段來殺他們。
之前我一直很擔心阿駒會洩漏我的身份,讓我無法殺新宮利彥,因此,我叫飯尾豐三郎把阿駒給殺了。早知道這麼快就能把新宮利彥殺掉的話,我又何必殺阿駒呢!
不用說,飯尾這個垃圾也是我收拾的,也許他的屍體很快就會被發現,不知道員警會不會查出他的身份?
前面我已經說過,我連殺害母親的計畫也準備妥當了。
最後剩下的就是我自己了。我是被捕後送上絞刑台?抑或是讓我自己動手結束這可悲、可恥的生命呢?隨老天安排吧!反正我覺得死才是真正的解脫!
美彌子,你一定要活下去!儘管這些難以承受的殘酷事實會讓你痛苦,但你仍必須堅強地活下去。我知道這的確是件不容易的事,不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辦得到。一彥沒有你堅強,所以你還得幫助他好好照顧華子夫人……
咦?我說這些話幹嗎?這簡直不像是惡魔該說的話嘛!可是,這確實是我最後想說的話了。
美彌子、一彥,讓我們來生再做兄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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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言論
時間:
2015-6-11 11:33:05
第30章、惡魔在笛聲中終結
三島東太郎——也就是河村治雄的供詞,是在案情偵破幾天後才被發現。
美彌子在那間充滿許多恐怖回憶的客廳裏,低聲念著那份供詞,一彥、華子、金田一耕助及等等力警官則在一旁凝神傾聽。
美彌子、一彥和華子夫人對這些哀傷、悲涼的陳述,均感到激動不已,尤其讀到新宮利彥被殺前後的情景,華子夫人更是忍不住放聲痛哭。
等等力警官歎了一口氣,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你早已經知道這些事嗎?”
金田一耕助苦笑著點點頭。
“準確地說,我只是猜測事情或許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單純。那天晚上,目賀醫生和秋子夫人發生口角……”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兒,怕傷了美彌子的自尊心,只好假裝咳了幾聲,轉變了話題。
“我看,還是請美彌子小姐先把這份供詞念完再說吧!你能繼續念嗎?”
“好,我念下去……”
美彌子打起精神,語氣堅定地說。
接著,她就這樣把供詞念完了,大家都默不作聲。華子夫人似乎覺得自己被蒙在鼓裏這麼久,心中感到十分委屈,一直躡泣不已;一彥則坐在沙發上,悲痛得兩手抱頭,淚水自指縫裏緩緩流下。
美彌子見狀,慢慢走到他的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一彥,不要太難過了,儘管你父親是個讓人憎惡的傢伙,但你的母親卻是個偉大的女人,你得自母親的遺傳比得自父親的多,所以只要我們堅強、自信,沒有人會看輕我們,對嗎?”
一彥用力點了點頭,淚水仍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啊!舅媽也要振作起來才行。從現在開始,我會負起責任,好好照顧你的。”
美彌子看看大家,又自言自語地說:
“這幢房子太陳腐了,也該儘快處理掉。我想,住再小的房子也沒關係,只要那裏陽光充足,能把這一身的晦暗、陰霆都徹底沖淨就可以了。”
美彌子說完,又轉身面對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事情到此也應該告一段落了,但是,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
“訪問你是怎麼知道那件事呢?我是說我母親和舅舅……”
金田一耕助歎了一口氣說:
“多虧了那本《威廉海穆•曆斯特》,也多虧你父親把遺書夾在那裏。”
“《威廉海穆•邁斯特》?”
美彌子大惑不解地望著金田一耕助。
“是的,書中敍述了一對男女不知道彼此是親兄妹,不但陷入熱戀,而且還有了孩子的不幸故事。我反復思考你父親的性格,再把遺書與這本書連在一起想,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時我也想到,他之所以推薦你看這本書,一定有他的用意,只不過他的表達太隱晦了。”
金田一耕助看看美彌子,又看看一彥,接著說:
“另外,我也把查證到的一些事情仔細分析、串連起來,才知道三島東太郎就是河村治雄,他不但和一彥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同時也是你同母異父的哥哥!”
“這樣我就明白了。金田一先生,謝謝你。”
美彌子知道這樁讓家族蒙羞的事實真相後,神情反而坦然開朗了。
至於三島東太郎,也就是河村治雄的結局如何呢?
在金田一耕助偵破命案後,三島東太郎終於坦承了一切罪行,他對一彥說道:
“一彥,請你把最下面的那個箱子打開,裏面有一支黃金長笛。”
一彥在征得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的同意後,便把三島東太郎所說的那支黃金長笛從箱子裏拿出來。
三島東太郎接過長笛,脫下手套,面帶微笑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為什麼不叫人吹吹(惡魔吹著笛子來)這首曲子呢?即使叫一彥吹也可以呀!如果你看到他吹奏的指法,就會立刻明白椿子爵說的惡魔到底是誰了!不信,我吹給你看,請你注意看我的手指頭。”
三島東太郎說罷便把長笛含在口中,吹起那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曲子。
緊閉、陰暗的客廳中,立刻回蕩起充滿詛咒、憎恨、狂亂的旋律,隨著曲調高昂的音符,大家似乎看到四周圍繞著滿是鮮血、悽楚哀怨的鬼魂。
但金田一耕助的感受卻和大家不同,因為他看到三島東太郎在吹奏這首曲子時,始終沒有用到那短了半截的中指和無名指。
他感到自己像被人用燒得通紅的鐵鉗從腦門烙下,懊惱不已。
(啊!原來這首(惡魔吹著笛子來),竟然是專門為右手失去中指和無名指的三島東太郎而寫的!其實椿英輔早就暗示了誰是惡魔,只是我一直不明白。)
當金田一耕助正想開口說話的時候,三島東太郎已經含著那支黃金長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死了。
他早已將氨酸鉀塗在長笛上。
降臨椿家的惡魔,終於在笛聲結束時離開了人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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