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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妮]妖嬈女巡按【救姻緣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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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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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16 00:07:04
標題:
[董妮]妖嬈女巡按【救姻緣之二】[全文完]
妖嬈女巡按
(救姻緣2) 作者:董妮
天下男人就這個顧明日最可怕!他目不視物,
心卻比尋常人更清澈敏銳,她有什麼心思,全逃不過,
可他的思緒、言語,她再聰明也總是難以看透;
她水無豔身為尚善國三大女官之一,代天巡狩、體察民情,
沒有辦不了的案、治不了的人,偏就拿他沒辦法,
天下無雙的姿色在他面前起不了作用,只是自己受氣,
堂堂一個巡按,他瞧不起,比一塊木頭還沒價值;
他出現在她身邊似乎別有目的,又不像對她有什麼主意,
她被這男人搞得心煩意亂,已分不清是想趁早分道揚鑣,
還是繼續糾纏下去不分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07:29
第一章
尚善國在這片大陸稱不上什麼超級大國,卻擁有三個聞名天下的女官。其中,在民間聲名最好、最受百姓歡迎的便是巡按水無豔。
水無豔代天巡狩、體察民情,皇上派了兩百護衛給她,可是……
「大人,我們為什麼要偷跑?」吉丁是個十六歲的少年,瘦巴巴的像根竹竿,但眉目很清秀。
水無豔一邊用藥水給自己的臉頰染上青黑色胎記,一邊瞪他。
「我們不偷跑,難道跟著護衛隊一路敲鑼打鼓,視察各州縣?用點腦子,這樣是看不到真相的。」
「那也不需要易容啊!」吉丁瞧見她臉上那塊青斑就打寒顫。好恐怖,跟畫裏的夜叉沒兩樣。
「如果你能保證我們一路巡視,無人敢找碴,就不必改裝。」她歎口氣。「吉丁,八年前是誰說等他長大,會練就一身高強武藝,護我仗義天下?結果你的功夫還是只能打贏三腳貓。」
所以他對上四腳貓就漏氣,但他也沒辦法,誰要武功這麼難學。
「大人,你再給我八年,我一定會成為天下第一高手!」
「八年後的事八年後再說,現在你還是得先易容,我們趁天亮前摸出驛站。」水無豔掏出另一瓶藥水遞給他。
吉丁苦著臉。「大人,我們扮別的不行嗎?一定要扮醜姊弟?」
「那你想扮什麼?」
「風流俊公子。」那是吉丁的夢想,瀟灑花街過、滿樓紅袖招。
「你覺得我這種模樣、氣質扮得成公子?」
吉丁望一眼水無豔過分玲瓏有致的身材,那精巧的面龐若非受到藥水漬染,分明是最上等的美玉,光線一照,盈潤生煙,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她若扮公子大概只能騙過兩種人——死人跟瞎子。
「吉丁,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扮成我弟弟,但要把臉弄醜一點,即便熟人在面前也認不出你。第二,你乾脆男扮女裝,做我妹妹。」水無豔手一攤。「你選擇吧!」
「我毀容、我毀容還不行嗎?」吉丁全身上下只滿意那張還算英俊的臉,現在卻得親手抹煞它。
「得了,吉丁,你又不是女人,這麼在乎長相做什麼?」
「你也沒做過男人,怎麼知道男人不在乎樣貌?」
水無豔想了想。「有道理。」
「那我可以不用扮醜了?」
「不行。」
「為什麼?」
「只有我一個人醜,我心裏會不平衡。」
吉丁張口結舌。「大人,你太不厚道了。」
「那我自己走,你留下來做你的小帥哥,我不逼你。」她作勢離去。
「不要啊!大人!」吉丁撲過去抱住她的腳。「我立刻毀容還不行嗎?」要放水無豔一個人走,明天護衛隊找他要人,他交不出來,還不被押回京城,以護主失當為罪名梟首示眾?
「快點,別以為拖到天亮,護衛隊過來盯人就可以不用走。告訴你,今晚走不成,我明晚照樣跑。」
吉丁眼眶含淚,還是在臉上點了一堆麻子。
「哭什麼,我們這回出來,頂多半年,時候一到,你又能恢復一張帥臉到處招搖撞騙了。」她手腳俐落地收拾好包袱,拉了人就要跑。「可以了,走吧!」
「還沒好,我左臉的麻子比右臉少三顆。」
「沒人會注意這種小事。」水無豔不理他,收了藥水,推他出門,碰撞聲響驚擾了兩名護衛。
「什麼人?」
吉丁抬手射出一蓬煙霧,過來探查的護衛們同時倒地。
「喂,什麼情況?回報一下!」其他的護衛在遠方喊。
「喵~~唉喲……喵嗚~~」吉丁做出一串野貓與人相鬥的聲音。
「不是吧,王順、柴心,你們連幾隻野貓都搞不定?」護衛們哄然大笑。
水無豔對吉丁比出大拇指。「好樣的。」為什麼非逼他一起落跑?因為他別的本事不行,偷雞摸狗最厲害。
兩人一路裝腔作勢、欺神騙鬼,沒再驚動一名護衛,終於逃出驛站。
「大人,我們要往哪兒走?」儘管知道臉上的藥水用普通方法擦不掉,吉丁還是忍不住頻頻舉袖拭臉。
「柳城。」水無豔提裙快跑,姿勢有些粗魯,但腰臀款擺間風情無限。
吉丁覺得自家大人像條美女蛇,不管她做什麼事,肢體都很有韻律、很漂亮。
唉!他在心裏歎氣,自己若有這份風采,就不會年年向廚房大姊提親都被拒絕了。那位大姊很威風,他很喜歡的。
「快點。」水無豔催他。
「大人,你都說我們有半年時間了,趕這麼快做啥兒?」
「救人。」數日前,六扇門的名捕蘇覓音偵破柳城吳城主勾結上官、盜賣軍械的案子,吳城主伏誅,依她與蘇覓音的意思,這種大案要速審速結,不要攀扯牽連,以免動搖國本。
但某些人卻把它當成剷除政敵的良機,一時間,誣告、謠言滿天飛,其中災情最嚴重的就屬柳城。
聽說這把火已經燒到告老還鄉的前宰相李壽身上,他是水無豔的恩師,因此她無論如何不能坐視不管,要將恩師出牢獄。
但水無豔和吉丁衰死了,離開驛站不到兩個時辰,就被人綁架到郊區的一座大宅院裏。
「小心一點,你把我的衣服弄亂了!」吉丁是最在乎儀錶的。
「對不起、對不起。」那黑頭黑臉、活似根大木炭的綁匪性子也不錯,邊賠禮,邊替他整裝,連寬袖都幫他束起來,就像準備出征的戰士。
水無豔特意看了綁匪一眼。一般人不會那樣紮袖子的。她再瞧瞧四周的被害者,共二十八名,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這夥匪徒埋伏官道作案,所為何來?
「這位大哥,你捉我們要做什麼?」她問。
黑臉綁匪撇開頭。「老大不准俺們跟小娘子說話,你別問俺。」
水無豔氣結。
身旁突起一記噴笑,她詫然回望。
「顧先生?」她不敢相信鼎鼎有名的「巧手天匠」顧明日也有淪為肉票的一天。
「久違了,水姑娘。」顧明日站在那裏,就像污水潭中拔出一根秀竹,長身玉立、風華卓然。
「我明明易容了,你怎能認出我?」她摸著臉,大驚,不知道自己哪里漏了餡。
顧明日抿唇一笑,斜勾的嘴角,一抹戲謔。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顧明日是個瞎子,他看不見,所以不被易容所惑。
「聲音?」是這裏出紕漏?
「還有氣味。」他伏在她耳邊說,微眯的眼底流光閃爍。
她倒吸口氣。這個人真的看不見?但他的眼睛……她再細瞧,那黑瞳確實不眨也不動,可深黝黝,像一望無際的夜空。
「你怎會被綁來這裏?」
「今天出城的年輕人沒一個逃過,我豈會例外?」
她也發現這點異狀,但是……
「顧先生,明人不說暗話,以這些匪徒的能力根本綁不了你,你會束手就縛,必有圖謀。」
她還挺聰明的,他喜歡聰明的女人。「若說我只是無聊,有樂子上門便玩一玩,你信嗎?」
「重點是,這樣的理由,你信不信?」
他笑,跟她鬥嘴挺有趣。「我自然是信的。」
「嘴巴信?還是心裏信?」
「兩者都信。」顧明日語氣輕佻。「水姑娘不知道嗎?最高明的騙子不只要能騙過敵人,還要能騙過自己。」
「瞭解,顧先生剛才說的那些話都不可信。」
「何以見得?」
「因為你是騙子,出口即謊言,全部是虛假。」
「哈哈哈——」顧明日仰頭大笑。「水姑娘好心思。」他剛才確實在唬她。
「過獎。顧先生——」
「老大來了,都不許再講話!」黑臉綁匪喊。
水無豔下意識擋在顧明日身前。不管他江湖名號多響,一個看不見的人,終究需要保護。
他深濃的劍眉挑了下。她明知他別有居心,依然要護他,是太愚蠢還是太耿直?可不管怎麼樣,顧明日有些感動。
「黑子,捉到水無豔了嗎?」來的是個小姑娘,十七、八歲年紀,彎彎的眉與眼,很是淘氣的模樣。她名喚韓鈺。
水無豔張大嘴。原來綁匪的目標是她!
顧明日悄悄地提起功力。水無豔於他還有用處,可不能讓她出任何差錯。
「老大,俺不知道水無豔長什麼樣子,所以叫兒郎們將今天出城的年輕人都綁了,你瞧哪個是水無豔?」黑臉大漢的名字叫黑子。
「笨黑子!我雖然只告訴你水無豔二十出頭,但聽名字就知是女的,你綁一堆男人做什麼?」
「女人?有,在這裏。」黑子把唯一的女人——水無豔給推了出去。「老大,是不是她?」
韓鈺也傻了。她也沒見過水無豔,怎知綁到的是不是她?
「老大,怎麼樣?」黑子問。
韓鈺不耐煩地揮手。「別吵,我再認認。」
顧明日思忖著,水無豔改了樣貌,綁匪又不知她的長相,若能讓他們死心,能否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傳聞水無豔是何相貌?」他提點劫匪。
水無豔瞪他一眼,當然,他看不見,也就不在乎了。
「水無豔……」韓鈺回想有關女巡按的傳言。「聽說她妖嬈美麗、風情萬種——黑子,你這個笨蛋!至少綁個美女回來,弄一個醜八怪——對不起,我不是在罵你,雖然你真的很難看。」
「沒關係。」水無豔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側頭看向顧明日。他拐彎抹角的,原來是想救她。可他們的交情沒那麼好吧?他對她的態度太緊張了些,有問題。
顧明日心下稍定,至少水無豔的小命暫時保住了。
黑子很納悶。「老大,我確信把今天出城且符合條件的人都綁來了,若她也不是,水無豔上哪兒啦?會不會我們消息錯誤,水無豔根本不從這裏走?」
「不可能。」韓鈺事先打聽過水無豔的行程。
「要不就是她遲到了,我們再埋伏兩天?」
「那會趕不及的!」韓鈺苦惱地繞著一群肉票轉圈圈。這麼多年輕人,看得她頭疼,黑子的辦事能力真差,忙和一天,獨獨漏掉目標。
水無豔低聲警告顧明日。「你別想利用我。」
他聳肩。「水姑娘以為他們找﹃水無豔﹄幹什麼?」
「絕對不是為了請客。」
「伸冤告狀?殺人滅口?賄賂疏通?」他笑得別有深意。
她的心猛地一跳——顧明日的目標也是她!他想幹什麼?
「顧先生還少說了一樣。」她長長的羽睫扇呀扇地,風情便如蛛網般罩向他。
「什麼?」他料事很少有錯漏。
「爭風吃醋。」她清脆的聲音放柔,好像清水加了糖蜜,入口甘甜,舒人心扉。
他一愣,想起她妖嬈風華,號稱無人可敵,就連最奸邪的犯人,也抵不住她幾句嬌喝,不須動刑,自願供出祖宗十八代的來龍去脈。
想必她習于利用自身的魅力來獲取線索,可惜啊!碰上他這個瞎子,看不見,她枉做小人。
「原來經常有人為了水姑娘情海生波?」
她突然想起他看不見,恨不能給自己一巴掌。
顧明日大樂。「水姑娘要想探我口風,可得另想法子。」
她深吸口氣,才想叫他別太得意,忽被突然湊過來的韓鈺嚇一跳。「做什麼?」
「我有辦法了。」韓鈺拉著水無豔往內屋走。「黑子,你把其他人關起來,等我們辦完事再來放他們。」
「你要把我姊姊帶到哪里去?」吉丁當然要跟水無豔在一起,死纏活賴地跟了上去。
顧明日放心不下,也緊隨不舍。
「你再說一遍,你要我做什麼?」水無豔目瞪口呆地看著韓鈺。
顧明日哈哈大笑。「好,果然是好主意,找不到﹃水無豔﹄,就自己製造一個,還挑了一個最好的人選來扮演。」只要她沒危險,他不介意找點樂子。
水無豔啼笑皆非。想不到有一天,她會被人強迫假扮自己。她忍不住懷疑韓鈺其實已看穿她,才故意消遣她。
「你沒聽錯,我就是要你做巡按水無豔,幫我救一個人。只要他平安,我就放了你。」韓鈺也是沒辦法,眼下太緊迫,容不得她再去尋找真正的水無豔了。
「你剛才還說我貌醜,不像水無豔。」
「那把臉遮起來嘛!至少你脖子以下都很漂亮。」韓鈺很誠實。
水無豔氣悶,顧明日已經笑得快喘不過氣。
吉丁撇嘴。「巡按大人哪兒有這麼好扮?儀仗呢?官印呢?還有上斬昏君、下斬佞臣的尚方寶劍?你們什麼都沒有,扮巡按?扮死人還差不多!」不知不覺中,他泄了幾分狐狸尾巴。
水無豔瞪他一眼。不會說話就閉嘴,一般平民百姓哪弄得清巡按行頭。
顧明日涼涼地插句話。「給我一根蘿蔔,我連玉璽都能刻給你,那些小玩意算什麼?」
韓鈺本來被吉丁問得發黑的臉瞬間亮了起來。
「你真的能幫我做出官印、儀仗,還有什麼劍的?」
「天底下沒有巧手天匠做不出來的東西。」顧明日很有自信。
但韓鈺的表現很打擊人。「巧手天匠?你的名字這麼長?外族人啊?」
換水無豔笑了。顧明日的大名也不是走遍天下皆通,好像她無敵的魅功一樣,遇到他總熄火。
顧明日也懶得跟韓鈺解釋許多,便道:「你只要相信我能幫你就好了。」
「是幫忙上天堂?還是幫忙下地獄?」水無豔細聲輕喃。
他冷笑,傳音入密。「有差嗎?橫豎都是死。」
水無豔心一顫,細語:「不許隨便殺人。」
顧明日不語。他並不濫殺,不過有點愛記仇。
可韓鈺沒有水無豔洞悉人心的心機,只是很興奮。
「你真的能幫我?太好了,需要什麼,你說一聲,我立刻去準備!」
水無豔插口。「我沒答應要做那假扮巡按的蠢事。」
「為什麼?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就當做一件好事嘛!」韓鈺居然像個小女孩一樣纏上她了。
「喂!」水無豔甩著袖子。她們很熟嗎?她黏得如此緊。「你先放手,有話好好說。」
唰地,她的袖子被韓鈺扯破了。韓鈺紅著臉,霧氣立刻蒙上雙眼,好像水無豔欺負她了。
水無豔從她手裏搶過斷袖,遮掩暴露的玉臂。
「你……我這受害者都沒哭,你哭什麼?」
「你不幫我。」韓鈺根本是個被寵壞、沒見過世面的大小姐。
「她會幫你的。」顧明日看不見,但周遭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耳朵。他脫下外衣披在水無豔身上。「我負責說服她。」
水無豔咕噥。「我豈是如此容易說服的人……」
他傳音。「代天巡狩本就是恩護百姓、匡扶正義,豈會見危不救?」
水無豔對自己的官聲頗有信心,真正無辜者會攔轎告狀,或是請訟師翻舊案,而不是想方設法擄劫巡按,逼她救人。
這一夥綁匪不循正途伸冤,十有八九罪證已定,她才不要去救一個惡貫滿盈的罪犯。
顧明日卻對韓鈺說:「你先出去,我來說服她,兩個時辰後,你再進來聽好消息。」
「好啊、好啊!」韓鈺拍著手,居然把吉丁也一起拖走了。
「你放開我!我要跟姊姊在一起,姊姊——」吉丁掙扎著。
「吉丁,你先出去,我沒事的。」水無豔只得安撫小忠僕。
等到韓鈺和吉丁都離開後,廳裏只剩顧明日和水無豔。顧明日很自在地尋了張長幾坐下,倒茶品茗,好像在自己家。
真是個有趣的男人,不管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都顯得卓爾不群。水無豔看著他,隱隱有種身處山林、輕風拂面的錯覺。
他說要說服她扮巡按,卻不開口,是想跟她比耐心?
可惜她從沒打算與劫匪硬碰,人家逼她,就做吧,忍一時之氣,退一步海闊天空,等劫匪們防備鬆懈後,她已經溜到天涯海角了。
她笑著坐到顧明日身邊,陪他一起喝茶。
不知不覺,兩個時辰就在二人別具心機的笑容中度過。
顧明日走到門口大喊:「她已經答應了,你們把晚膳送進來,吃飽後大夥兒再商量怎麼去救人。」
外頭傳來韓鈺和一干劫匪的歡呼聲。
水無豔一手端著茶杯,錯愕地看著顧明日。「我答應什麼?」
「你橫豎會答應的,我不過是替你通傳一聲。」
「顧先生幾時成了我肚裏的蛔蟲?」
「你沒聽過江湖傳言?顧明日雙眼俱盲,卻可以製造出天底下最精巧的物品,因為我有第三只眼。」他比著自己的胸口。「我的心告訴我,你會答應。」
「倘若我拒絕呢?」她很生氣,看他伸手要拿茶杯,故意把杯子挪走。想不到顧明日真的有三隻眼,手掌一翻,拿走了她的杯子。
他陶醉地深吸口氣。「原來茶香混合著脂粉香才是天下第一味,顧某受教了。」
好吧!她承認,比厚臉皮,她輸很多。
「顧先生好品味,我這胭脂是太后御賜,珍貴無雙,看在相交一場份上,我可以送你一盒,下回你泡茶的時候,添點進去,便能時時享受天下第一味。」
「不必了,少了美人的襯托,再好的胭脂都失色,我有這杯茶,足矣。」他故意喝得津津有味。
看他一點一滴吃掉杯緣的胭脂,水無豔彆扭得想撞牆。
這麼愛喝她的口水?好,她輕手輕腳地拿起茶壺,打開壺蓋,正想朝裏頭吐唾沫——
「聽說水姑娘初入仕,在大理寺供職三年,將裏頭沈積二十年的舊案盡數清理完畢,不知是否屬實?」他突然開口。
她嚇一跳,差點摔了壺蓋。
「多虧同僚幫忙,總算完成恩師交代的任務。」
他伸手,拿走她指間的壺蓋,認物之准豈止是長了三隻眼,她懷疑他全身上下都是眼睛。
「以水姑娘辦案多年的經驗,什麼樣的人不能循正途伸冤,要這樣不擇手段?」
她很鬱悶,兩人的想法居然是一致的。
「水姑娘?」沒聽到回話,他疑惑。
「壞人。」她不甘願地咕噥一聲,見他把茶壺護得死緊,乾脆收走桌上所有杯子藏起來,看他怎麼喝茶?
「那麼這群劫匪算何種人?」
「庸人。」至少韓鈺和黑子給她的印象不壞,就是鈍了些。
「庸人也許不聰明,但至情至性,點水之恩、湧泉以報,確實很可能為一點小事,便替人賣命。」
她藏杯子的動作頓了下,盤腿坐到地上,細思韓鈺和黑子可能受到何等蠱惑,居然想要綁架巡按去救人?
他們不知道這是死罪嗎?或者他們明知道,卻不惜以身犯法,因為他們想救的人,值得他們拿命來換?
很有點意思……一個十惡不赦之人,卻能收買這麼多人心?她有些好奇了。
「現在水姑娘願意蹚這趟渾水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顧明日居然坐到她身前。
嘖!她最大的缺點就是想事情容易出神,以前沒有顧明日這樣精明的人在身邊,她愛怎麼想就怎麼想,現在得小心了,否則被他賣掉,還在幫他數銀子。
「好吧!我答應扮巡按。」自己扮自己,也算件有趣的事。
「水姑娘果然高義,顧某投桃報李,也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他拿走她擱在腳邊的杯子。「你想整顧某,讓我喝不到茶,把杯子摔了就好,何必藏呢?」砰地,他砸爛杯子。
她瞪著顧明日,嘀嘀咕咕:「我才不相信你有三隻眼,你肯定騙我,你根本沒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07:59
第二章
水無豔告訴韓鈺,她答應扮巡按幫忙救人,但條件是他們得走一趟柳城。
韓鈺很訝異,因為她要救的人也在柳城。
水無豔用三句話便套出了韓鈺的目標——前宰相,李壽。她們要救的人居然是同一人。
「世事可以更離奇、巧合一點沒關係——」她嘀咕著。
「你說什麼?」韓鈺沒聽清楚。
「我說你要不要去準備一下,到時辰該上路了?」水無豔隨口唬她。
韓鈺點頭。「我再去叮嚀黑子,務必讓手下將肉票看好,別讓人跑了,壞我們救人大事。」
韓鈺走後,房裏又剩水無豔和顧明日。他坐在長幾上,右手一把雕刀,左手一塊木頭,腕不動,手指翻飛如花,隨著木屑紛飛,一個個巴掌大的護衛權杖出現在桌上。
這是替一干劫匪準備的,水無豔扮巡按,他和吉丁是親隨,剩下的人是護衛。
他面色很沉靜,秋水不興的眸子好像凝固千年的冰潭。
但水無豔確信他對她與韓鈺的對話很有興趣。因為他此刻下刀的動作和剛開始時完全不同。
「顧先生接近我也是為了李壽?」
唰唰唰,他迅速製作那些假貨,沉默得教她以為他不會開口,他卻突然笑了。
「三個來歷、出身皆不相同的人,為了同一個目的,意外湊在一塊,水姑娘以為這機率有多大?」
「近乎於零。」他很仔細觀察他的言行。顧明日太聰明,總喜歡把話繞著彎說,不小心辨別,很容易被騙。
「瞧,你都有了答案,又何必問我?」
「這……」她閉眼,反復思考他的話。總覺得他已說出答案,可她還沒捉到線索。
「好了!」顧明日拍拍手站起來。「二十八塊護衛權杖、一個官印,造假完畢。」
「還差一柄尚方寶劍。」她提醒。
他沒回答,只對她伸出手。
「幹麼?」她嚇一跳。他的動作好像她欠了他幾百萬兩,他是來討債的。
「給我斟杯茶,我就告訴你尚方寶劍在哪里。」他嘴角斜勾,笑得好尊貴、好脫俗,也好欠扁。
她眼珠子轉了轉,乒乒乓乓地壺撞杯、杯撞壺,搞出一堆聲響的同時,在他身前排出五個茶杯,卻只有一杯有茶。
誰教他擺譜,她是個心眼很小的女人,丁點小怨,百倍回報。
但顧明日的心眼更厲害,準確地選中第四個有茶的杯子。
心滿意足低啐一口,他歎息。「有人服侍,果然舒服。」
「是嗎?」她走出去,又摸了五隻茶杯進來,將所有杯裏都添滿茶。「那多喝點兒啊!有道是人生得意須盡歡,不必客氣,喝完我再倒。」撐死他!
他慢吞吞地喝完一杯茶,突然對她勾勾手指。「給你看樣好東西。」
「什麼?」
他對她伸出手,運功一逼,指尖滲出一滴水、兩滴、三滴……無數茶水紛落如雨,淹了茶几,濕了石板地。
「顧某功夫在鬼穀稱不上第一,但要逼出一點自己不喜歡的東西還不成問題。」所以她想撐死他,不可能。
她翻了個白眼,這人比鬼還厲害。
「那你別喝了,浪費茶水。」她把所有的杯子都收起來,只留下自己的分。「喂,我給你斟茶了,你卻沒告訴我尚方寶劍在哪里,這樣的交易不公平。」
「尚方寶劍一直在你手中,不是嗎?」
「你要我拿真的尚方寶劍做戲?」御賜的東西,她當然是隨身攜帶。「可你明明答應韓姑娘,給她做一份假的。」
「要騙人,怎能全部弄假,一半真、一半假,亦真亦假,才是真正的誆人大道。」他話中有深意。
她腦海裏靈光一閃,豁然開朗。「我知道了,目的——該死,你說的是目的。你、我、韓鈺的目標都是李壽,但你的目的與我們不同。你——你是去殺人,不是去救人?」
「水姑娘果然好心思。」他笑了,眼角眉梢飛揚起來,好似那迎風款擺的竹,恁般多姿、也恁般倨傲。
「你跟李壽有仇?」
「你很緊張?」
廢話,他想殺她的恩師,她當然心急。
「素聞鬼谷中人俠義為懷,竟然苦苦相逼一名致仕老人?」
他搖頭。「水姑娘是不是忘記一件事,什麼樣的人會不循正途伸冤?」
她張嘴,卻無言,懷疑韓鈺欲救之人罪大惡極的是她,難道因為目標變成李壽,這份懷疑便抹消了?
悄悄地,她握緊了拳。恩師真的有罪嗎?倘若無辜,為何不光明正大找她雪冤?韓鈺、黑子這群貌似忠厚、卻難脫匪氣的人,與恩師是什麼關係?還有顧明日,他跟恩師因何結仇?
他屈起手指,在她面前彈出一記聲響。「我相信素有青天美名的女巡按是不會徇私枉法的,是不?」輕柔的嗓音裏帶著一絲陰冷。
她閉眼,深呼吸,好一會兒,波濤起伏的心緒終於平靜。
「顧先生是在威脅我?」
他挺佩服她,少有官員在面對親友涉案時,還能保持冷靜,她若再做到公正嚴明,便真正是明鏡高懸的青天大人。
「有道是民不與官鬥,顧某一介平民百姓,豈敢威脅大人。」
他要不敢便沒人敢了,她現下越看他那張出塵脫俗的臉越不爽,心思百轉,一個主意浮現腦海。
她來到他面前,手指拂過他文才落坐的長幾,揮落點點木屑沾滿地面。
「你早知我會去救恩師,便一路跟蹤我?你想怎樣?阻止我去柳城?」結果他卻意外撮合她與韓鈺聯手救李壽,想必如今後悔莫及吧?
「我是跟蹤你,卻沒想妨礙你。」因此他才會這麼巧合,和她一起被黑子綁架。
「你要殺人,我要救人,你卻說不阻止我。」她撇嘴。「你撒謊。」
「我承認我是騙子,但我不撒謊。」不過常常說些讓人誤解的話。「而且李壽也沒你想像地弱,他掌中樞多年,翻手雲、覆手雨,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顧明日想起父親,忠心為國卻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若非恩師搭救,他如今也是孤魂野鬼一縷,此仇不報,他何以為人?「總之,你不去柳城,他還有一線生機,你若去,他才是真正死定了。」
「所以你跟蹤我是想保護我?讓我可以平平安安進柳城?」她才不信。
「難道你沒發覺自己的護衛隊有問題?」
她突然想到韓鈺對她的行蹤瞭若指掌,所以……她的護衛隊早被人滲透,他們會安排她的行程,若她不聽話,就嚓——宰了她。
她想到自己從閻羅殿前走一遭,心頭一涼。
「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若無其他問題,請你出去,我要想一些事情。」
「你還想包庇李壽?」顧明日平時是個挺冷靜的人,但提到李壽,他忍不住動搖。
「我不會偏袒誰,我只相信證據。」她不是第一天入官場,審過無數類似案子,她很清楚,這時候慌亂對誰都沒好處,必須平心靜氣。「就算我的護衛隊有問題又怎樣?你沒有李壽為惡的證據,我就不會辦他,你再撩撥我也沒用。」
他深吸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抱歉。」
「沒關係。請你出去。」
「好。」他喜歡她話裏的清朗,也許不中聽,卻夠堅持,為此,他願意對她付出信任,看這位人人歌頌的青天是不是真的公正嚴明。
不再說話,他彈彈衣擺,往外走。
水無豔的視線緊緊追著他,看他跨步,躍過一小灘茶水。
耶!她無聲地揮舞著拳頭。就知道他裝瞎,那麼一點水,正常人都不一定避得開,何況一個盲者,待她揭穿他的假而具——
但她只興奮了一刹那。下一步,他踩中一堆木屑,灰灰點點黏滿他青色布靴,而他毫無所覺。
她愣了。他沒瞎嗎?他看不見吧?
這個人,不管怎麼樣都討厭!
宛然,黑子匆匆忙忙地跑進來,大叫:「老大死了!」
水無豔一個箭步沖出房。「韓姑娘剛才還好好的,怎麼會死了?」
顧明日也從另一間房裏走出來。「屍首在哪里?帶我們去看看。」
「在後山。」說完,黑子帶路往前跑。
那是一個小小的陡坡,一條清溪蜿蜒流過,大宅內的飲用水全從這裏來。
三人來到溪旁,水無豔的眼差點瞪出來。「你不是說韓姑娘死了?」那站在溪旁,一臉焦急的女人是誰?
「笨黑子!」韓鈺跳起來,一巴掌呼上黑子後腦勺。「我讓你去通知弟兄們我發現屍體,你亂說些什麼?」
「我——」黑子本來想說老大看見死人了,但話到嘴邊,不小心漏了幾個字。
水無豔翻了個白眼,走過去檢查屍體。那是一個中年漢子,被人五花大綁,掇了石頭,沉入水中溺斃。
「麻煩了。」她歎氣。「再找找還有沒有其他屍體?」
「你怎麼知道還有其他屍體?」韓鈺不解。
顧明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蹲到水無豔身旁,將屍體從頭到腳摸了一遍。
「這種系繩法是山區某些族行使私刑專用,主要施行於通姦者。現在有一具男屍,應該還有一具女屍。」
「通姦啊?那是罪有應得,省事了。」韓鈺渾不在乎。
水無豔面沉如水,在遙遠的山區,官府管轄不到的地方,百姓的生活確實由部族諸長老共治,他們有自己的律法和道德,連官員也難插手。但這裏是京城近郊,有什麼理由動用私刑?
「找到了!」黑子在上游喊。「有兩具屍體!」
水無豔拎著裙擺往前跑,絆了一塊石頭,差點摔個五體投地。
幸虧顧明日聽得不對勁,一個閃身,及時扶住她。
「小心點——」
他話說一半,她心掛命案,推開他,又匆匆邁步前奔。
「幹什麼?幾個罪犯而已,值得這樣大驚小怪。」
「是大驚小怪?還是盡忠職守呢?」顧明日自言自語。
「什麼?」韓鈺沒聽懂。
顧明日沒答,專注地握拳又鬆開,回味著掌心那乍留還消的溫暖。水無豔真的是個很不一樣的官,就算知道死者是罪犯,仍不改她對正義的追求。
「希望她這份忠直不要步上爹爹的後塵——」她讓他想起屈死的爹娘,心抽了一下。
「他媽的!混帳王八蛋!」遠處,水無豔爆出一句粗口。
顧明日的身子像柳絮一樣,輕飄飄地掠了過去。
「怎麼了?」他問黑子。
「她看見那具小孩屍體就生氣了。」黑子說。
「小孩?」顧明日蹲下身,倚靠老辦法,以手指感受眼前的景況。地上一具女屍,一樣被五花大綁,但她懷裏多了一個孩子,五、六歲年紀,兩人捆在一塊兒溺斃了。
「這小孩八成是通姦生下的,才會被處死。」韓鈺突然插口。「黑子,這事我們沒權管,你把屍體埋了,我們該走啦!」
「閉嘴!」水無豔怒吼。「什麼有權沒權的?且不管大人怎麼樣,小孩子都是無辜的,沒人有權奪走他的性命!」
韓鈺嚇一跳,眼眶紅了。「我……我只是就事論事。」
「俺知道,可是老大,你的話聽起來真冷酷。」黑子安慰人的話也很彆扭。
顧明日默默地將手搭在水無豔肩上。他沒聽到她的哭聲,但心裏有個感覺,她正為了那無辜枉死的孩子落淚。
視民如子,很多當官的都會講這句話,但他沒見幾個做到過。水無豔,她很特別。
她抓著他的臂,手指很用力,掐得他的手快抽筋了,但他沒有推開她。
良久,她深吸口氣。「我決定了。」
「你要管這件命案?」
「對。」她無法眼見無辜者受苦而袖手。
「怎麼可以?!你答應去柳城幫我救人的。」韓鈺跳腳。「你不能言而無信。」
「顧先生以為呢?」水無豔不在乎韓鈺的意見,她有信心擺平她,但她需要顧明日期的幫助。
「該管。首先,京城近郊,動用私刑,恐有內情;其次,這孩子是無辜的,他不該死。」顧明日說。
「謝謝你。」她放心了。他們有一致的想法,她很感動。「我要管這件案子。」
「不行!」韓鈺拔出長劍。「我們要先救人!」
顧明日屈指往她的劍鋒一彈,鏗地,長劍斷成兩截。
「一把十兩的地攤貨,嚇唬誰?」
韓鈺一愣,半晌,放聲大哭。「我義父就要被斬首了,你們卻寧可管幾個死人的閒事,也不肯去救一個活人,這是什麼道理?你們……哇,義父……」
原來韓鈺是李壽的義女。水無豔很詫異,她沒聽恩師提過這件事。
顧明日很受不了韓鈺的任性。「閉嘴,李壽不會死的,我會發火訊給我二師弟,請他速到柳城,想辦法保住李壽的命。」
「你二師弟是誰?可以阻止官府行刑?」
「醫聖卓不凡。」這正是水無豔所期待的。「是人就難免有個三災五病,所以人生在世,誰都可以得罪,只有大夫的意見不能違背,尤其是能起死回生的醫聖卓先生,他的話連聖上都要聽。」
「真有這麼厲害?」韓鈺問黑子。
黑子臉色變了變。「醫聖確實很厲害,但先生……你跟醫聖是同門師兄弟,所以……你也是鬼穀來的?」
「巧手天匠顧明日。」
黑子整個人僵了。
水無豔偷偷地拉了拉顧明日的衣袖,她覺得黑子的反應太激烈。
顧明日點頭。黑子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他便發現了。
「黑子,你有聽過他的名字?很有名嗎?」韓鈺問。
「有名,非常地有名。老大,你不知道?」
韓鈺又巴了他一腦袋。「我聽過還要問你?」但,既然這麼有名的人都答應了,她姑且信之。「好吧!我相信你們一次,我們先去查命案,再去救人。」
水無豔讓吉丁留在大宅院,小心看護那些肉票,若發現劫匪有異樣,就想辦法把人放了,務必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她和顧明日、韓鈺、黑子四人沿著屍體漂流的方向,往上游尋去。
韓鈺沒查過案子,生平頭一回,興奮得嘰喳個沒完。黑子一聲不吭,但偶現寒芒的目光讓水無豔心中的警鐘直敲。
「喂!」她悄悄地捅了捅顧明日的背,壓低聲音。「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
「太多了,你想知道什麼?李壽跟韓姑娘的關係?這群劫匪的來歷?黑子的沉默?三具屍體的身分?抱歉,這些問題我也沒有答案。」他後退幾步,反而來到她身後,好像要保護她似的,將她整個身體罩在他胸懷中。
「你心裏有數就好。」她左右看了看,轉過身子,朝他身後走。
「你做什麼?」可他動作更快,又落在她後頭。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幹麼一直往後跑?」她是怕他看不見,要是踩空了或遇到麻煩會出事,才故意走在他後面,照顧他,而他一個盲者,不好好地辨路前行,淨往她身後竄,是有寶啊?
「讓你走最後,萬一被什麼山林野獸拖了,我救得及嗎?」他好心被雷劈。
「你看不見,走在最後更危險吧?」敢情他們都是嘴硬心軟的人,平時意見不合鬥歸鬥,遇見事情,還是互相提攜的。
「誰看不見?」韓鈺突然湊過來。
水無豔比了比顧明日。
「啊!」韓鈺尖叫。「你是瞎子?!」
顧明日撇撇嘴。韓鈺太無禮,他懶得理她,乾脆拉著水無豔,掠到最前方。
「老大,」黑子湊到韓鈺身邊。「你這樣講話很傷人耶!」
「可是……」韓鈺結結巴巴。「他……什麼東西都會造,走路比誰都快……他……怎麼可能是瞎子?」
「江湖中人都知道,顧明日眼盲心不盲。」
「我不信。」韓鈺決定親自測試顧明日。
前頭,水無豔被顧明日拖跑得氣喘吁吁。「慢點、慢點!」
「你拉住我的手,把身體的重量交給我,這樣跑起來不僅快,你也不會累。」顧明日其實也很著急李壽的事,所以想儘快解決這樁命案。
「你跑這麼快,就不怕去撞樹?」
「你喜歡撞樹?簡單。」誰要她不信任他?他拐個彎,撲向一棵雙人合抱那麼粗的樹。
「哇!」她嚇得大叫。
「吵死了。」他身形像陣風,從樹旁掠過,繼續前行。
水無豔臉色發白。「你你你……你怎麼知道那裏有樹?」
「風吹過林梢的聲音,和拂過草地、溪流、河坑完全不同,我怎麼可能搞錯?」如果他連路都不會走,還能闖蕩江湖嗎?
如此鍛煉耳朵、鼻子和皮膚,真的能取代雙眼?她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那你告訴我,我們正朝什麼方向走?」
「現在是辰時,陽光從後頭照過來,所以我們走的方向是西邊。」
「如果今天陰雨、沒太陽,你怎麼分辨方位?」
「樹木、花草都有趨陽的習性,仔細觀察就知道了。」
「若在沙漠裏,沒有植物呢?」
「感受沙丘的堆疊,或等夜晚月亮出來了,也能指引方向。」
「駕船出海,遇到風暴,船在打轉,天上沒有太陽,見不到月亮,更沒有植物和沙丘讓你觀察,你如何分辨東南西北?」
他揚眉,拒絕回答這種蠢問題。
但有一個人答了。韓鈺好奇地湊過來。「在那種情況下,人還能活著嗎?」
水無豔尷尬一笑。她太想看他出糗,忘了韓鈺還在。
韓鈺早手,欲拉顧明日的另一隻手臂,他突然牽著水無豔,往南邊掠去。
「喂,你走偏了。」水無豔提醒他溪流的走向。
「我知道溪水是從西面流下來,但這邊有炊煙的味道,肯定有人在,也許兇手就在那裏。」
「有嗎?我沒聞到。」
「相信我,我不會聞錯的。」他說。
果然,走不到兩刻鐘,一個小小的村落出現在眾人眼裏。
水無豔詫異地看著村前的石碑:「白家屯。」這麼遠的距離,他也聞得到。「你鼻子是什麼做的?」
「人肉做的。」他深深地吸口氣。「這裏應該就是我們的目標。那三具屍體上有一種特別的香氣,雖然被水沖淡了,但我確信跟這村裏傳出來的一樣——我知道你們聞不到,你們只要相信我就夠了。」
「好,我們進去瞧瞧。」水無豔知道他不會空口說白話,他說是,便是了。
「有沒有這麼玄?」韓鈺卻是心存懷疑,又要去拉顧明日的手,誰知他托著水無豔往前一掠,又避過去了。她咋舌。「真神奇了。」不管,她非要再試試他不可。
「你們兩個留下,免得出問題,全部都遭殃。」水無豔說。
韓鈺不同意。不跟顧明日一起,怎麼測試他?
結果只有黑子藏起來,等待顧明日的火訊,準備後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08:20
第三章
對顧明日和水無豔而言,一個不服王法、行使私刑的地方應是很封閉、很排外的,但「白家屯」的居民卻出乎意料地好客。
他們三人偽裝山間遇難的兄妹,請求借宿一宿,山民們歡天喜地將他們請進村長大屋,夜晚還殺豬擺酒,給他們壓驚。
人家替他們準備的房間甚至是村裏最大、最豪華的,引得水無豔一陣納悶。
夜裏,她敲了敲顧明日房門,想跟他討論屍身上香氣的來源和種類,可一打開門,韓鈺已經在裏頭,就坐在他床上,一看見她,一雙明媚大眼瞪得圓溜。
「那個……我打擾你們了?」她看著顧明日,他一聲不吭,讓她莫名有些不爽。
「你馬上出去,就不打擾了。」韓鈺揮手趕人。
「抱歉。」水無豔等著顧明日的反應,他就是不說話。她心口堵了一塊小石,氣惱地睨了他一眼。「出去之前,我要提醒你們一句話,我們是來辦正事的,請你們別玩得失了分寸。」冷哼一聲,她轉身往外走。
「等一下。」顧明日突然走近她,她眉眼稍稍放柔,一直到他站在她身旁,她鼻端可以嗅進他身上淡淡的塵土味。這是他為全她職責,陪她奔波一日的證明,她明媚的眼亮了起來。
顧明日轉身對韓鈺說:「你喜歡這間房,讓你,我睡另一間。」
「不要、不要。」韓鈺拼命揮手。「你睡這間,我睡另一間。」說完,她一溜煙地跑了。
「搞什麼鬼?」水無豔疑惑。「顧先生,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顧明日今天惜言如金。他走進房裏,大略地繞了一圈。韓鈺古裏古怪的,他以為她在房間裏做了手腳,但似乎沒問題。
「你找什麼?」
他嘴巴閉得很緊。
水無豔不禁洩氣。「韓姑娘早走了,找她請出門右轉,第三間房。」看來她真是礙事了,算了,走吧!
顧明日忽地拉住她,笑得別有意思。她臉紅了,心裏住進一百個小人兒,正在扶命亂打鼓。
「我找那個神經兮兮的小姑娘幹麼?我對她沒興趣,倒是你……」他一股熱氣吹到她耳邊。「我好像聞到某人身上好一股酸味。」
「你聞錯了。」她抵死不認。
「不可能,我的嗅覺一向很靈。」
「這是什麼?」水無豔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遞到他面前。
他嗅了嗅。「肉幹。」
「是牛肉幹,沒聞出來就是你錯了。」她強辭奪理。「少廢話,我找你是有正經事。」
「討論肉幹和牛肉幹的差別?確實是件要緊事,說吧……誰?」他一記指風彈向門口,韓鈺咚咚咚地滾出來。
顧明日心一跳,整個人繃緊了。
「嘿嘿嘿……」韓鈺傻笑。「我路過,你們繼續聊,不必管我。」拍拍屁股,她往外跑,還不停碎碎念:「瞎子怎麼可能看到我?讓我捉到狐狸尾巴了吧?哼,只要再一次,我一定能拆穿你的假面具!」
水無豔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在你房裏多久了?」
「你回房,她也一路跟進我房裏。」顧明日又開始繞著房間轉,這回他檢查得更仔細。
當他掀開棉被,正要去觸摸枕榻,一點銀亮閃過水無豔的眼。
「別動。」她撲過來,隨即悶哼一聲。「唉喲!」
「怎麼了?」顧明日驚慌地拉住她。
「給針紮了一下。」
「哪里?」他摸著她的手,指頭微微發抖。
「停停停……就是那裏。」
顧明日二話不說將她的手指含進嘴裏。水無豔張大嘴,呆了。
「幸好沒毒。」他只嘗到一點血味。
「你確定?」她覺得指間麻麻的,好似傷處有一小簇火焰在燒。
「你不舒服?」
「我……」她好像被燙到似的,飛快將手指從他手中抽出來。「現在沒事了。」她懷疑他身上帶毒,一靠近他,她便反常;離開了,她就正常。
他站在那裏,思付片刻,笑了,有些得意、有些邪氣。
「我明白,你出了問題的是心,不是手指。」
「不知道你說什麼?」她不敢再看他,視線落到他的枕席間,一根亮閃閃的銀針插在那裏。別說盲者,一個明眼人,若不小心,同樣著道。「有沒有搞錯?在床上插針?」
「哼!」他面沈如水,揮掌打向窗臺。
「啊!」外頭傳來一記驚呼。
「韓姑娘。」水無豔小心翼翼地撥下銀針,走過去打開窗戶。
「你幹麼使這麼大勁兒?」韓鈺從窗戶翻進來。她並未走遠,就躲在窗臺下偷看。「還有你破壞人家的好事。」
「好事?」顧明日笑得陰冷。
水無豔趕緊跳上去,指著韓鈺罵:「我們好歹是一起的,你無故暗算他,什麼意思?」
「我只是試試他是真瞎假瞎而已,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再說一根沒毒的針又紮不死人。」韓鈺很不滿。「而且你也很好奇啊,不然你不會問他那麼多辨別方位的問題。」
「我是很好奇,為什麼他看不見,卻能行動自如,但我不會傷害他!老爺子沒教過你,當我們擁有權勢、力量、地位時,更要謙虛謹慎,莫因一時大意,害人害己?」若非韓鈺是李壽、她恩師的義女,水無豔才不理她。
「你認識我義父?」
「那不是重點,現在你該做的是向他道歉。」
「我……」幸虧韓鈺沒糊塗得太徹底,給訓了一頓,心裏不開心,但嘴上還是道了歉。「好嘛,下回我會注意,用不傷害他的方法測試他。」說完,抹了把眼淚,她跑了。
「還有下回?」顧明日呢喃著,面無表情。
水無豔心裏涼涼的。「小孩子嘛,不懂事,教了就懂,你可別跟她計較。」
他沒說話,第三次將房間檢查一遍。
她跟在他身旁陪笑臉,但又想起他看不到,還是用說的比較快。
水無豔有些洩氣,面對他,她的魅力總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顧先生,我已經罵過她,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她一回吧!」
他沒理她,卻為她那麼關心韓鈺而怒火暗燒。
「顧先生,我已經罵過好,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她一回吧!」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生氣了。
「顧先生,我替她向你道歉,我保證她不會再有下次。」
「你憑什麼保證?」他扯開一笑,但神情森然。「喔,我忘了,你們畢竟關係不同,相比起來,我才是那個外人,所以你偏袒她也很正常,是不?」
她搔搔頭。是錯覺嗎?她覺得他說話才帶酸味。
「如果沒事,還請水大人出去,顧某累了。」他下逐客令。
「我……」她其實還想跟他討論「白家屯」的事,但看他陰沉的臉色,已到嘴邊的話又吞進肚裏。「那個……我……告辭。」
她無精打采地走出去,砰,房門在她身後用力關上。
要不要這麼激動啊……她看著門板,很無奈。只能明天再說吧!
顧明日獨自在房裏生悶氣,一部分是因為水無豔,但更多的怒火是沖著他自己。
失明二十餘年,他每日訓練自己,以鼻子、耳朵、雙手,以他身體剩下的其他部位彌補眼睛的缺憾。
他以為他做得很好,江湖人稱他「巧手天匠」,天底下除了顧明日,還有誰能在雙眼皆盲之後,仍博得匠師稱號?
但今日,他卻敗在一根針上面。如果沒有水無豔提醒,他會怎麼樣?一掌拍在針尖上?
正如韓鈺所說,一根針而已,又沒毒,紮中也不會死。
可是他的自尊心卻被用力甩了一掌,他不能容忍自己出現這種失誤。
第四次檢查房間、第五次、第六次……他幾乎把每一寸牆、每一塊磚都觀察了一遍,已經很久沒犯過的偏執毛病再一次爆發。
直到天明,水無豔揣測他應該消氣了,又懷著滿肚子疑問,敲響他的房門。
一下、兩下、三下……她敲了半天,也沒人回應。
「顧先生、顧先生……」他不會出事吧?她有些緊張,暗怪自己不該把一名盲者獨自丟在一處可能藏著殺人兇手的地方。「顧先生,你在不在?在的話,你吭一聲吧!」
房裏還是沒有回音。
她抬腳,準備踢門,可嘎吱一聲,房門被緩緩拉了開來,顧明日露出一張疲倦的臉龐,下巴都是青色的胡渣。僅僅一晚,他便狼狽許多。
「什麼事?」他的表情很冷,嗓音有些啞。
她從門縫看見房裏亂七八糟,好像狂風卷過一樣。這是怎麼回事?
「說話啊!」他滿臉不耐煩,走出來,將房門重重掩上。
她恍然明白了,他不能接受自己有弱點,昨晚韓鈺那根針暴露了他某些地方的不足,他正想方設法彌補。
她很佩服他,如果沒有這份堅強與韌性,他不會成為今天的巧手天匠。
但她也覺得他太過火了,是人就不可能沒缺點,硬要追求完美,他早晚累死自己。
「水大人若無事,少陪了。」他此刻很沒耐性。
「當然有事。」唉,他還在喊「大人」,可見怒火未消,有沒有什麼好方法安撫他?「你……覺不覺得白家屯的人太熱情了?」
「他們心底有鬼,見了你,自然熱情。」他話裏都夾搶帶棒的。
「我?」她不解。「為什麼是對我熱情?不是對你或韓姑娘?」
「你不知道自己身上一股官味兒嗎?」
「哪有?」
「從頭到腳都是。從你決定為三名死者伸冤開始,你大人的氣勢就展露出來了,水大人。」
「喂!」她也有脾氣的,請不要太挑釁她。「我為民伸冤還錯了?」
他低頭,深吸口氣,想起她的忠直,真氣自己的遷怒。
「抱歉,是我過火了,總之……山民們越熱情,就代表這裏的問題越大,你自己小心。」說完,他又想往房裏鑽。
水無豔拉住他。「就算有危險,我還是要查,走,陪我四處逛逛。」
「我還有事。」他要把自己訓練到既便是一根針也不能放過。
「眼前有什麼事能比查案更重要?」她要是放他繼續在房裏鑽牛角尖,才是傻了。「而且只有你聞得到那三具屍體上的香氣,你得帶我找到那香味的源頭。」
「你……」他能甩開她嗎?那握著他手的柔荑軟綿綿,沒有骨頭似的,恐怕他一用勁,她就散了。
被她拖著,顧明日分不清楚自己是難受、鬱悶,還是心頭騷動,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滋味。不過……
「要找香味的源頭,你走錯方向了,我們得回頭朝東邊走。」也罷,要訓練,他隨時可以,今天就順她一回。
此時,五個山民走過來。「原來你們起來了,正好,村長讓我們請客人去吃早飯。」
「多謝幾位大哥。」顧明日點頭致意。
「什麼話,兩位遠來是客,我們當然要好好招待。走走走,吃飯去。」山民們按前三後二地排列,將顧明日和水無豔圍在中間,看起來像保護,但水無豔覺得有些不對勁,悄悄靠近顧明日。
他拉拉她的手,要她放心,然後轉向五位山民。「各位大哥,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見我家三妹?」山民們一直說「兩位」,他們為什麼不問韓鈺?是已確定她不在?還是她根本被他們捉起來了?他得搞清楚。
「這個……」幾個山民互相看了看,留著山羊胡那個被推了出來。「小妹妹……不是還在睡嗎?今天……還沒見著她。」
「這小懶豬!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我去叫她起來。」說著,顧明日便拉著水無豔就要往回走。
「不是……」小矮個山民跳出來說:「柱頭哥搞錯了,天還沒亮我就看見小妹妹在廣場上跑,她怎麼可能在房裏?」
「那她還在廣場上嗎?」顧明日只要一開口,幾個山民就著慌。
「她……我們……」被喊做柱頭哥的男人把自己的鬍子扯了幾根下來。「不如我們去問村長,他老人家應該知道。」
「村長真是無所不知。」顧明日笑道。
那些山民要瘋了,他們只會聽話辦事,卻不擅長隨機應變。
水無豔怕把人逼急了,會出亂子,便拉拉顧明日的袖子。
「大哥,小妹最是淘氣,東跑西跳的,沒一刻安靜,誰能知道她在哪里?反正她餓了,自己會出來,你不必擔心。」
「是啊、是啊!」幾個山民不停點頭,附和水無豔的話。
「幾位大哥,我家小妹給你們添麻煩了,我給你們賠禮。」水無豔微笑,眼神柔情似水,直撩人心。
幾個山民只覺兩腿虛軟。這姑娘的眼睛好似會發亮。
「哪里、哪里。」他們手腳都不知怎麼放了。
「你是……柱頭哥吧?」她對著那山羊胡山民眨了眨眼。「不知道其他幾位大哥怎麼稱呼?」
「我是釘子、蘿蔔、常三、劉五!」剩下四人爭先恐後地報名。
顧明日瞧不見她的眼,卻能從山民們的反應猜到她使了某種法子迷惑眾人。
原來女巡按妖嬈惑眾生的傳聞是這樣來的。她學過魅功,平時不施展,只是個有些漂亮的女人,一旦她存心,那是誰碰上、誰倒楣。
「釘子哥。」她抬起手撥了撥發,露出一小截瑩白似雪的手腕。
釘子的氣息越來越粗濃。「噯,是……姑娘有什麼吩咐?」
「我的手絹落在房裏了,你能不能陪我回去拿?」她的話是對著釘子說,帶著勾魂的目光卻掃向常三。
「我去!我陪姑娘去!」常三自告奮勇。
「常三,你個小子,人家姑娘找的是我,你攪什麼局?」釘子生氣了,挽起袖子,就要對常三動拳頭。
「你們都別吵了!這裏我年紀最大,我陪姑娘去!」柱頭跳出來說,卻把其他人惹得更火大,一時間,竟有一言不發、大打出手的態勢。
「夠了。」雖然水無豔是在為兩人的困境想辦法,但顧明日依然很不爽。她這樣隨便勾引人,跟青樓妓女有什麼分別?「這是我妹妹,當然是我陪她去,你們有興趣便跟著,否則就走。」
一番話提醒眾人,大舅哥在前,想要娶人家妹妹,當然要先討好舅子。
「顧兄弟說的有理,咱們誰也別爭,跟著就好。」想不到最機靈的是釘子。
水無豔氣得差點岔氣。好不容易弄得山民們差點起內哄,顧明日一句話擺平了,當她施展魅功很輕鬆嗎?
但顧明日沒給她抱怨的機會,拉著她的手,回到房裏,當著五個山民的面,把房門重重關上。
「你們在外頭等著,誰敢偷看,我對他不客氣!」
一進房裏,水無豔便用力甩開顧明日的手。「你腦子壞掉啦?為什麼不趁他們迷糊的時候,把他們拐進房裏,問出韓姑娘的下落,你把他們關在外頭幹麼?」
「有你這樣問的嗎?」他雖然看不見那幾個男人對她的欲求,卻可以想像他們的色狼相。「你是巡按大人,不是青樓名妓,請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名妓怎麼了?她們不偷、不搶,憑自己本事討生活,礙著你啦?」她像只被踩著尾巴的貓,氣炸了。「我娘就是青樓女子,我在妓院出生,幸蒙恩師提拔,才有今天的水無豔,可我從不以自己的出身為恥!」
「我……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以盲者身分成為匠師,其間辛苦非常人所能瞭解,而她出生下九流,卻能位列朝堂,必然也有一番不足為外人道的艱辛。「我為自己的比喻道歉,但我還是不贊同你的作法。」
「那顧先生以為該如何做?嚴刑逼供?這一村子有七、八十人,你捉了一個,其他人還不發現?」
「這你不必管,我自有妙計尋人。」
「平坦的路你不走,一定要去爬山?」況且救人如救火,水無豔可由不得他慢慢磨。
「用美色換坦途,這種事顧某不屑做。」萬一她被人占了便宜,他不氣死?
原來他是看不起她?好啊。「你行、你厲害,你自己去找人,我用我的方法救韓姑娘,我們分道揚鑣。」
「不准走。」他拉住她。
她被氣炸了。「你是我的誰?憑什麼不讓我走?」
「我……」是啊,他激動什麼?但顧明日一想到山民們對她的凱覦,喉嚨一酸。「我說不準就不准!」理不出頭緒,他只好耍賴。
「瘋子!」她懶得理他。「我數三聲,放開我,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怎麼個不客氣法?」這樣一個水做的姑娘,難道能打傷他?
「這樣不客氣!」她沒出拳,倒是一腳踢在他的小脛骨上。
「唔!」他大意了,她的鞋子有機關,踢得他腿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抱歉,我忘了告訴你,這鞋是你師妹曹天嬌送的,鞋頭包了生鐵,鞋底暗藏飛針,實在是居家旅遊、謀財害命最好良伴。嗯,聽說是你做的,多謝!」
阿嬌這渾蛋!顧明日在心裏罵。
水無豔飛速轉身,就要往外跑。
他一個箭步攔住她。「除非我倒下,否則不准你再去施展的你美人計。」
「你……」她氣到無語。
砰砰砰——外頭傳來一陣敲門聲。
「姑娘,你好了沒?村長還在等我們。」這是柱頭的聲音。
「就來了。」水無豔嬌聲回應,又把顧明日氣個半死。
「你就不能收斂點?」他低喝。
「我不過回句話,又礙著你了?」
「我已經說了,韓鈺的下落包在我身上,你不許再對外頭那些人發嗔。」
「我沒發嗔,而且你也沒資格管我。」她輕咳一聲。「再說,我這功夫一用,沒兩個時辰,它退不了。」
他嚇一跳。「你的功夫是誰教的,教成這樣?」
「我小時候救了一個師太,是她教我的,我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她只教我半個月,就傷重去世了。」
「這種半調子又來路不明的功夫你也敢使?」
「為什麼不敢?多虧有它,院子裏的人拿我當皇太后那麼伺候,供我上私塾,讀書、習藝、參加科考,以至有了今日的女巡按。告訴你,本事不分好壞,端看使用的人將它們用在好地方或壞地方。」所以她不會放棄自己的作為。
「你就不怕走火入魔?」顧明日是真的為她擔擾。
「走火入魔前,我會先問出韓姑娘的下落,把她救出來。」她不知道韓鈺失蹤多久了,山民是怎麼對待她的?萬一她正等著救命呢?在水無豔心裏,他們三人一起進「白家屯」,就得三人一起走,少一個都不行。
「與其問他們,你不如問我。半個時辰……不,兩刻鐘就好,我幫你找到韓鈺。」
水無豔頭痛死了。「顧先生、顧大俠,我叫你顧大爺成了吧?我信你能找到韓姑娘,但你清楚她現在的狀況嗎?她有沒有缺衣少食?還是被關在什麼機關密室裏?我們不能冒冒失失過去,那不叫救人,那叫自殺。」
他沉吟半晌,努力平息因她而起的煩躁情緒。
「好,我們去跟那幾個山民打交道。不過由我提問,你不准開口。」
「你?」她嗤笑。「你問得出來嗎?」
「別以為只有你會施展魅功!」
「師太教我時說過,這門功夫的關鍵就在眼神,你……」她雖然常常跟他作對,卻也看得出來,他的眼睛真的有問題,不是作偽。
「我使的是迷魂大法,重點在聲音,不是眼神。」
「你不早說?」
他哼了聲,絕對不說自己也是半調子,能不能成功?不知道,會不會有後遺症?同樣不知道。
若非被逼急了,打死他也不會強出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08:43
第四章
顧明日的迷魂大法就是利用內力震動喉間,發出或低或高的悲樂、喜樂,影響人的情緒,從而達到施術人想要的效果。
但他學得不夠周全,足足用了半個時辰才從五名山民口中問出韓鈺被關在祠堂的密室裏。
柱頭說,山民們覺得水無豔不像普通姑娘,身上有一種特殊的尊貴氣質,就是顧明日口中的官味,山民們不敢輕慢他們,所以好酒好菜招呼著,指望他們吃飽喝足後,快快走人。但韓鈺半夜不睡覺,到處亂跑,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只好請他們留下。
當然,韓鈺是被打暈丟進密室的,傷得重不重?五個山民也搞不清楚。
水無豔很著急,等顧明日發了火訊通知黑子,找人來援助之後,便拉著他闖入祠堂救人。
山民們都還聚在村長家,等待柱頭等五人將顧明日和水無豔帶過去,因此他們這一路無人攔阻,走得很順暢。
進入祠堂,憑著顧明日對機關的認識,他們很快打開密室入口。
她看著那條昏暗的地道。「顧先生,我看你很累了,要不你在這裏休息一下,我自己下去將韓姑娘帶上來。」
「不必。」顧明日喘了口氣,臉色發白,腳步還有點踉蹌。
「但是——」
「我說我撐得住。」天曉得密室裏有沒有埋伏,放她一個人,萬一出事,他後悔莫及。「走了。」他搶先走下地道。
「顧先生,你不要太勉強。」念在相識一場,水無豔好心勸他。「看你施展迷魂大法那麼吃力,我知道你那門功夫沒學到家,還不如由我出馬,省時、省力,你還省麻煩,我——」
「你閉嘴行不行?」所以沒練成的功夫真的不能亂使,很容易出岔子。他此刻便胸口一陣悶痛。
「你怎麼就不聽人勸?」因為是他,這個風中秀竹般的男子,擁有恒心、毅力的匠師,勾動她心裏最柔軟的一根弦,她才時時掛懷他、處處遷就他,換成其他人,她理都懶得理。
他憋了一肚子氣、又滿身的不舒服,快炸掉了。「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才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我知道你擔心韓姑娘——」
「我管韓鈺去死!我為的是你——」吼到一半,顧明日愣住。千般辛苦只為她!為什麼?她幾時在他心裏占了這般重要的位置?
但他真的討厭她魅惑那些山民,只要一聽到她對他們嬌聲淺笑,他的心緒便不受控制。
他扶著牆壁坐下來,細細回想兩人的相識、相遇,到這一路結伴同行。
她的伶牙俐齒和機敏反應一直讓他頭痛,他沒有辦法像操縱其他人那樣指使她按照他的計畫走,以至於打算利用她的公正為顧家洗雪沉冤,卻變成調查命案、還要救他仇人的義女韓鈺。
他的計畫全盤被打亂,但他不覺得生氣,反而欣賞她這種大公無私的作為。
他幫她是心甘情願,他為她吃醋,吃得一肚子酸水,原來糾糾纏纏,最終的理由只有一個——愛。
「水無豔,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
「什麼?!」她驚叫,心慌意亂、口乾舌燥。「顧先生,你……是開玩笑吧?」
「我不會在這種事上開玩笑。」想通了,他心情開朗,唇畔勾笑,好像山林間瀟灑來去的風,恁般地迷人,卻摸不著、抓不到。
她心頭怦怦跳,坐倒在他面前,良久良久,長籲口氣。「我懂了,你故意嚇我。」
「我說的是事實。」
「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你別玩了。」
「算了,愛信不信隨你。」反正她怎麼想,他不是太在乎,橫豎他有的是法子哄她嫁入顧家門。
她就知道,居然有點失落,長長地歎了一聲。「你是第一次使用迷魂大法吧?」
「是。」他做事習慣用動腦,而不是耍小手段。
「我懂了。你行功出錯,走火入魔,傷到腦子了。罷了,你在這裏好好休息,我去救韓姑娘。」她一點都不喜歡他的遊戲,非常難玩。
顧明日伸手拉住她,大掌撫過她白玉般的臉龐,眉毛彎彎,俏麗的大眼是細長的形狀,像桃花瓣,鼻子小巧,鼻頭圓潤,兩唇勾出了漂亮的弧度。
「原來你長這樣子。」是他最喜歡的甜美嬌顏。
她心頭一下驚、一下喜,還有一點點怨,竟是癡了,由著他摸遍她的臉。
當他開始說話的時候,她腦子裏一片糊塗,各式思緒紛飛。她想,走火入魔這種病要怎麼治?治得好嗎?萬一他要瘋一輩子,他們是不是就這樣牽扯不斷了?
突然,水無豔心裏一緊。她這樣好像路見失物、占為已有,愛貪小便宜的人。
「放心,我不會對你無禮的。」感覺到她身子的僵硬,他安慰她。
「我怕我對你無禮才是。」她咕噥著,拉回漫長的思緒,端正心態。
「什麼?」
「沒有。我……我是說我不擔心那種事,就算武功不如你,我也有其他本事,沒那麼容易被欺負。」
「你的本事?你指的是那套魅功?那你死心吧,它對我無效。」
「我還有其他本事。」至於是什麼?她暫時想不出來。
「是嗎?說來聽聽。」顧明日揶揄。
「我——算了,我們這趟主要是為了救人,還是先找韓姑娘,其他的以後再說。」
「那走吧!」他重新站起來。
「你確定自己撐得住?」
「我像是快倒下去的樣子嗎?」
四周太暗,她必須靠得很近才能看清他。確實,他蒼白的臉已經恢復血色,若非下巴點點胡渣添了狼狽,他依舊是那秀挺如竹的巧手天匠。
這傢伙彆扭歸彆扭,但相貌長得真是好。
「可惜一副好相貌,卻搭上一顆壞掉的腦袋,暴殄天物啊……」
「你又嘰嘰咕咕地說些什麼?」
她不好意思說自己對他的臉很有興趣,只得迅速轉移話題。「你猜這地道有沒有機關?」
「沒有。」
「這麼肯定?」
「當然。」顧明日走到轉角處,停下,對她招手。「瞧,密室大門就在這裏。整條地道不足百步,在這裏設置機關,徒添進出的麻煩,還不如把防守重點放在裏頭的密室。」
水無豔走到他身邊,看見一扇鐵門,呆了。「你怎麼知道的?」
「暗門打開的瞬間,一陣風吹到我的臉上,我由此判斷地道長短。」
「這也太神奇了吧?」她驚呼。「不過……你現在看起來很正常耶,走火入魔有這麼快好?」她心裏有點惋惜,因為認真起來、不再逗她的顧明日雖然迷人,卻少了一份可親。
「我只是岔了氣,沒走火入魔。」他邊說,一邊把她推到背後,才伸手開門。瞬間,一股潮濕的氣息撲上臉面,他臉色大變。「他奶奶的,我見鬼了!」
她歪著頭看他。顯然,顧明日並沒有完全正常,不然怎麼會說自己見鬼?他壓根兒瞧不見。
「我看你還是找個機會請卓先生幫你瞧一瞧比較妥當。」畢竟,弄壞腦子很危險的。
水無豔擠到他身邊,瞧見眼前景象,也傻了。「有沒有搞錯?」這哪里是密室,根本是一個巨大的天然溶洞,一眼望不到邊境。
天曉得那些山民將韓鈺丟在哪里?萬一她在最深處,只怕找到她的時候,人都斷氣了。
顧明日更想仰天長嘯。往常,他最愛仗著機關之術困人玩,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被天然地勢困住。莫非是報應?
這不是一個天然溶洞,應該說是很多個溶洞經人為被打通成一處,洞壁上佈滿苔蘚,彌漫一股香氣,就是顧明日在屍體上聞到的。這些苔蘚泛著微光,走在裏頭並不覺得昏暗,但溶洞深處地下,常年照不到陽光,難免有些陰寒。
顧明日和水無豔在洞裏走了大半個時辰,別說韓鈺了,一個會動的東西都沒瞧見。
「顧先生,你可有線索?」眼睛派不上用場,她只能指望他的嗅覺和聽覺。
「沒有。」可惜他也無能為力。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繼續漫無目的地找下去嗎?」她歎氣,輕咳一聲。
顧明日沒回答,拉起她的手,一絲淡淡的熱流從他指間流入她體內。
「顧先生……」她試圖抽回被他握在掌中的手。
「別動。」他反而將她握得更緊。「在擔心韓鈺之前,你先擔心一下自己吧!都開始咳嗽了,恐怕是讓寒氣侵了身體。」
她愣了一下。「可我並不覺得冷。」
「因為你有點發燒。」他就這麼牽著她走,沒有稍停地為她運功暖身。
她摸摸自己的額頭,真的沒感覺。相反地,她以為他有些鼻音,快生病的應該是他吧。
這一點顧明日心裏也隱約有底,因為他的耳朵、鼻子甚至皮膚上的反應都不如往常那般敏銳。
可再怎麼說,他對環境變化的掌握還是高於她。
「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他突然停下腳步。
「水滴聲。」水無豔發現越往裏走,空氣越潮濕,地上的小水窪也更多了。
「不是,好像是什麼金屬互相撞擊——小心!」他知道了,這是機關彈動的聲音。換作往日,早十步遠他就能察覺,帶她避開危險,但今日,他居然直到機關前才醒悟,情況很不好。
水無豔目瞪口呆地看著腳邊一排鐵銹斑斑的利箭。「被你說中了,機關在裏頭,不在地道中。」
他揮揮袖,一排利箭便攔腰折斷。
「這也證明了,我們走的方向是正確的。前頭必是白家屯機密所在,才會在這裏設下機關。」顧明日有些生氣,在這關鍵時刻,自己引以為豪的能力居然打了折扣。
「所以韓姑娘很可能被關在前頭?」水無豔大喜。「我們快走吧!」
他卻停步不前。
「你怎麼了?」
「我去吧!你留下來。」
「為什麼?」
「越靠近那裏,機關恐怕更多。」
「那又如何?有巧手天匠顧先生在此,天底下有什麼機關破不了?」
今天以前,他是有傲視天下的把握,但身體出現狀況後,他怕自己護不全她。
「走吧,我對你有信心,你是最棒的。」她拚命地誇讚他,拉他往前走。他昨天才受了刺激,她若再潑冷水,怕他又要鍛煉個幾天幾夜,還不把自己累死?
顧明日覺得有些不妥,但受了她幾記超級大馬屁,心裏依然很舒服。不知不覺,兩人又走了一刻鐘。
「停步。」他蹲下,空著的大掌往地上一按,轟隆,整塊路面都塌陷下去了。
「哇!」水無豔瞠目結舌,看著那個深黝黝的大洞。「這裏的人都吃飽太閑嗎?居然挖了這麼深的一個大洞,這已經不是單純想困人,而是存心害死人了。」
「這地洞不是人力挖掘的,是天然地縫,被白家屯的山民利用。不過能把天然地貌和機關陣勢結合得如此完善,這裏的人也算厲害了。」
越聽他誇人,她心裏越不安。「這麼說來,一旦受困此處,便是脫身無望?」
「如果你問的是韓鈺有沒有可能自行脫困,我的答案是——不可能。」至於他,能困住他的機關,現下應該還沒製造出來。
水無豔的心本來就高高的提著,這下子都要竄到喉口了。「你還是察覺不出韓姑娘的下落?」
他搖頭。「再走一會兒,或許——哈啾!」他打了好響一個噴嚏。
她臉色一白。如果他的鼻子失去作用,他們還能找到韓鈺嗎?萬一他在這裏病倒,她有沒有本來救他出去?
生平第一次,他懷疑自己的視民如子是對是錯?賠上自己不要緊,若連累了韓鈺和顧明日,她下到黃泉地府都不會安心。
顧明日期明明看不見,卻懂她的心思。
「我沒事,別忘了,我有武藝在身,沒那麼容易被一點地底寒氣擊倒。我們繼續走吧!」
她看看回頭路,再望望不知邊境在何處的前方。「顧先生,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往回走,先找大夫治好你的病,然後——」
他嗤笑。「然後我們可以直接下來給韓鈺收屍了。」
水無豔縮了下肩膀,放心不下韓鈺,但她更不願顧明日出事。
「不會的,這裏有水。」她說服自己。「一個人就算不吃東西,只要有水喝,撐上三日不成問題。韓姑娘應該等得了。」她故意遺忘韓鈺已經受傷的事。
他心一跳,滿滿的感動在體內流竄。雖然她沒說過喜歡他,但她看待他,確實是不同常人的。
「放心吧!韓鈺是我仇人的義女,我不會為了救她而不顧自己,一旦我覺得撐不住,我會立刻退出。」
「真的?」
他唇角邪邪地勾著,低下頭,溫熱的吐息吹在她耳畔,低沉的嗓音不停地撩動著她的心。
「當然是真的,我怎麼捨得放你一個人做寡婦?」
水無豔的腦袋一下卡住了,被他拖著走了半晌,才回過神。「你說誰是寡婦?」她面色嬌豔,鮮紅欲滴。
「顯然不是我。」他笑答。
「難道是我?」他分明是占她便宜。
「我還活著,你怎麼可能成為寡婦?」
「當然——不對,誰說要嫁給你了?」
「你我兩情相悅,何以不成婚?」
「你用迷魂大法用到腦子壞掉啦?我從沒說過喜歡你!」
「但在你心裏,我是最重要的。」
「原來你不只手藝天下第一,連臉皮都是世間無敵——哇!」
她還沒說完,突然被顧明日抱著在地上滾了兩圈。
砰!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被炸出一個洞。
她耳裏被爆炸聲震得隆隆響,心頭狂跳。剛才若是炸在人體上,她和他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顧明日頎長的身體搖晃了下,一半是被爆炸震的,一半是自己的體溫似乎一直往上升。
得趕快找到韓鈺,否則恐怕三人要冤死在這洞裏了。
「顧先生!」水無豔的聲音帶著顫抖。「先別動,你受傷了。」
她眼眶裏有淚水在滾動。為了救她,他的手臂被地上的石子劃出了好長一道口子。
「小意思,死不了人的。」常在江湖走,哪有不挨刀?這種小傷,他習慣了。
「胡說八道!」她頭一次對他吼這麼大聲。「請你多愛惜一下自己,別讓人擔心!」
他一怔,感受她的手在他臂上遊移,為他裹傷,那顫抖的指頭裏流露出她心底的關懷,他向來帶著些微譏誚的臉色,流露出成年後的第一抹脆弱和無助。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強的,只有他幫人,誰有能力支援他?
他喜歡水無豔,可他也沒把自己的身世告訴她,他相信她的公正,卻沒想過要依賴她。
但在她的怒吼下,他的心防劇烈震盪,有一種跟她很貼近、很親密,可以將自己的一切都攤在她面前的感覺。
這種想法教人慌亂,但也教人心暖。
「對不起。」她小心翼翼地幫他包紮好傷口。「我太心急了,才會胡亂發脾氣,以後不會了。」
「沒關係,我……」他不太會處理這種心頭乍起的溫情。「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我應該謝謝你才對。」臉好熱,她想起顧明日說:在她心裏,他最重要。她本來不太相信,但此刻的驚慌和憂慮又是什麼?
拉著他的手,她的心跳得好快,偷偷地抬眼,瞄他一下,又飛快低頭,怕被他發現。
而更可惡的是,他看不見啊!怎麼可能知道她在偷看他?偏偏她自己做賊心虛,就是害怕。
顧明日和水無豔又走了一盞茶時間,在一個特別大的溶洞裏發現幾十隻箱子,用繩子捆在一起,堆擺得整整齊齊。
「這是什麼東西?」她試圖搬一隻下來,發現它們好重,她根本搬不動。
「我來吧!」他說,運功扯下一隻,綁住木箱的繩子霎時斷成兩截,箱蓋彈開,掉出一堆亮閃閃的條狀物。
「金條!」她傻了。這一整箱都是金條,那麼這幾十隻箱子……
「國庫的藏金都沒這麼多。」真正的富可敵國啊!
「你再看一下這繩子。」他把斷成兩截的繩子遞給她。「跟捆綁那三具屍體的繩子一樣。」
她接過來,仔細檢查一遍。「確實相同,這也證明了白家屯與那樁命案有關。但山民們為何殺人?我本以為是族中長老動用私刑,現在看來卻是不像。」
他蹲下身子,檢起一塊金條反復把玩,眉頭漸漸皺攏。
「金條有問題?」這是她的直覺,卻沒有證據。
「這不是金條。」
「喔?」她把金條放進口裏咬了一下,味道、軟硬都很像,而且上頭有府庫的印記。「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看不見。」他聲音淡淡的。
「呃……」她尷尬地抓抓頭髮。「對不起,我……」
「跟你開玩笑的。」顧明日突然笑了,眉眼飛揚,好像有朵花兒在臉上綻放開來。
她捂著胸口。天哪,這笑容太震撼了,美得讓人心疼……
「體積。」他說。「你把府庫裏的金條與這裏分別放入兩盆水中,從溢出來的水量可以測量出它們的大小並不相同。」
她知道這種檢驗方法,但仍然很佩服他,單靠手摸就能確認出其中的區別,他確實非同常人。
「我拿一段繩子和一塊金條走。」她要把它們當作呈堂證物。「顧先生,你想韓姑娘會不會是看到白家屯裏藏有假金,才被襲擊?」
「有可能。」他說著,站起身,摸著這些占了半個洞壁的木箱。「我甚至懷疑這些假金條都是白家屯的人鑄造的。」
「一般人不懂得這東西。」水無豔也站到他身邊,一起看那些木箱子。「除非有人教導這些山民們鑄——咦?」突然,她手上觸摸到幾滴暗紅色液體。「這是……血跡。」
他湊到她指間一聞。又開始打噴嚏。
「似乎是人血。」他沒把握。逐漸升高的體溫讓他嗅覺的敏銳度越來越差。
「會不會是韓姑娘的?」她急著去扯那些木箱子,想找到有關韓鈺的線索。
他握拳一擊,箱子山塌了一小半,她雙手並用,把那些要掉下來的箱子扯下來。
箱子不是靠著洞壁放,在兩者之間,有一道三、四尺的縫隙,韓鈺就被塞在那裏。「韓姑娘!」她驚呼,趕緊救人。
「我來吧!」他大掌一提,韓鈺被整個拉了起來,濃濃的血腥味瞬間佈滿鼻端。他心裏一陣苦,剛才韓鈺離他們這麼近,他卻沒聞出來,若非水無豔機靈,他們要找到什麼時候才找得到韓鈺?看來他是真的病了。
「我們快點出去。」水無豔檢查韓鈺的傷,確定她沒有性命危險,倒是他的情況一直惡化,得儘快找大夫治療。
「從這裏走。」他抱起韓鈺領頭前行,方向是堆著木箱的洞壁。
「那個……顧先生……」她擔心他病胡了。「前面沒有路。」
「我知道。」顧明日筆直地走到洞壁前。「但這裏應該有暗門。」說著,他大掌沿著洞壁的起伏摸索起來。
「門嗎?」她也幫忙檢查,一直摸到右側的洞底,她的手突然陷進一方土石中。「顧先生,這裏好像有問題。」
他走過去摸了幾遍。「不錯,讓你找到機關了。」
她用力往下一按,半隻手都伸進去了,洞壁還是無聲無息。「怎麼沒有門?」
「你再試試把它往上拉看看。」
她照著做,洞壁傳來一個嘎吱聲,一道微弱的光線射了進來。
「有了有了!我們可以出去了!」她太興奮,猛地轉過頭,他正好靠在她身邊,這一擦身,她的唇刷過他的。
水無豔愣住了,顧明日也呆了。
那是什麼滋味?她說不上來,腦海中一片空白,但她的唇好燙。
顧明日抿了抿唇,細細品嘗她留下的餘香,心頭塞滿溫暖的飛絮。
「無豔。」他的手又摸上她的臉,大拇指來回撫觸那柔軟的櫻唇。「我可以再試一回嗎?」
她心跳如擂鼓,一動都不敢動。允不允他呢?她沒說話,但眼裏光彩流轉,正如她百轉千回的心思。
「還是算了。」他卻打了退堂鼓。「我生病了,萬一傳染給你就不好了。」
她低頭,心裏生起一把火。好想扁他幾拳,怎麼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09:08
第五章
顧明日和水無豔找到的暗門直通村長家,當他們帶著韓鈺走出來,便呆住了。
「白家屯」老老少少七十一口人,全被五花大綁丟在廣場中,黑子正在那裏大發雷霆,喝問山民們韓鈺的下落。
黑子旁邊站了一個姑娘,二十五、六歲年紀,濃眉大眼、身材比一般女孩子高出半個頭,但婀娜有致——
「阿嬌!」顧明日低喚一聲。
「大師兄。」曹天嬌聽力極好,儘管現場亂糟糟,還是一下子找到顧明日。「我看到你的火訊還以為你出事了,想不到……」她曖昧的視線在水無豔和顧明日懷裏的韓鈺間流轉。「你拐了兩姑娘私奔啊?是不是齊人之福不好享,所以找人求救?看在同門一場,小師妹義無反顧,你懷裏那個交給我吧!」
她伸手就要去抱韓鈺,可黑子比曹天嬌快了一步。「老大!」他把韓鈺搶過去。「她怎麼會這樣?」
水無豔解釋:「韓姑娘應該是看到山民們的犯罪行為,所以被打暈囚禁在地洞中。我們救她出來時,檢查過她的傷勢,沒性命危險,你先帶她下去休息吧!」
「謝謝。」黑子抱著韓鈺跑了。
曹天嬌問顧明日。「大師兄,你搞什麼?弄得要發火訊求救?幸虧我路過瞧見,否則光靠那黑大個,你們死定了。」
「黑子沒去求救嗎?」水無豔問,順便把命案的事跟她說了一下。
「我來的時候,就看他被人圍著打。」曹天嬌搖頭。「你們居然敢把小命托給那樣一個莽撞的傢伙,佩服。」
「無所謂,結果好就好。」顧明日倒也不在意這點小失誤。「你來得正好,幫我保護無豔。」
「無豔?」曹天嬌揉揉眼,這才發現那身段玲瓏、舉止魅惑、可惜臉上長了一大塊青斑的姑娘是水無豔。「水大人,你在玩什麼遊戲?」
「這件事你不必知道,只要幫我保護她就行了。」顧明日頎長的身子晃了晃。他快撐不住了。
「顧先生。」水無豔憂心地扶住他。「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再去幫你找大夫。」
「再等一下。」他伸手要去捉曹天嬌。
「慢、慢、慢!」曹天嬌連退三大步。「大師兄,你……該不會生病了?」
「他受了點風寒。」水無豔說。
「哇!」曹天嬌一副見到鬼的樣子,扭頭就跑。
顧明日雖然不舒服,但輕功還是比她好,一下子攔住她。
「在我痊癒前,你必須留下,貼身保護無豔。」
「等你痊癒後,要我留多久我都留,但現在——別想!」全鬼穀的人都知道,顧明日平常是個很照顧同門、很護短的大師兄,但他一生病,性子就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見什麼都不順眼,都要出手整治一番,他的機關陣勢又很厲害,曾有人被困了三個日夜,等顧明日好了,神清氣爽地去放人,對方已經餓得只剩半條命。
從此鬼穀的人只要一聽顧明日生病,有多遠跑多遠,連號稱醫聖的卓不風都不例外。當然,卓不凡走前,會先把藥留下。否則顧明日一病十天、半個月,豈不把鬼谷搞成死域?
「等我痊癒,要你何用?」顧明日神色晦暗、聲音更冷,已經有往惡魔轉變的跡象。
曹天嬌心裏叫苦。她打架行,可輕功不好啊!被顧明日追得好不狼狽。
「顧先生,我能保持自己,你放曹校尉離開吧!」水無豔幫忙勸著顧明日。
「不行。」顧明日平時就夠執著了,犯了病,更彆扭。「她一定要留下。」
「我不要!」
「你再不停,休怪我祭出暴雨梨花針。」
「你敢用這麼陰毒的暗器對付我,我就回鬼谷跟師父告狀!」
「我會把你關起來,就算師父親自出馬,也找不到你。」
「你威脅我?我要將你小時候每天作惡夢,非要拉著師兄弟們陪睡的事告訴全江湖人!」
兩師兄妹一人一語,似乎要吵到地老天荒。
水無豔頭痛地按著額角,懷疑眼前兩人還是不是鼎鼎有名的巧手天匠顧明日、戰無不勝的女將軍曹天嬌。
「你們兩個夠了沒?」
「我很快就能捉到她。」但他的氣息已經開始粗重。
曹天嬌嗤笑道:「大師兄,換作平常,我也許跑不掉,但現下你病了,你沒有體力跟我玩長跑的。」
水無豔覺得有些生氣。她不喜歡有人取笑顧明日,當然,開口的那個人如果是她就沒關係。
「曹校尉,請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口氣。」她橫瞪過去,眼色俏媚如桃花。
曹天嬌嘻笑地轉過身,本想調笑幾句,見著那眼神,整個個哆嗦了起來。
「小豔豔,你你你——」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對水無豔心動過,但被整治幾次後,她知道這朵帶刺的玫瑰不好摘,漸漸死了心思。想不到事隔多年,那平息的情火竟在這時被挑起。
那聲親密的呼喚讓顧明日心裏很酸。
「不准你對她施展魅功。」他沒捉到曹天嬌,倒是很快拉住水無豔的手。「過來。」他把她抱得緊緊的。
她用力拍打他的手,差點被悶死了。
「你想殺死我嗎?」她快喘不過氣了。「而且我也沒用魅功。」憑她那半調子的本事,三天只能使一回,現在期限還沒過呢!
「可是小豔豔,世上有一種人媚骨天生,不必施用魅功,已然妖惑動人,再學一點勾引人的本事,便足以傾天下、天下傾。」當然,曹天嬌也不排除自己是從未徹底死心。反正她現在心跳很快,很想抱抱水無豔,能再把顧明日氣半死那更好。
「你閉嘴!」顧明日火冒三丈。「無豔,以後你跟我學迷魂大法,沒理由總便宜別人。」他的眼睛看不見她的魅惑,但他的耳朵很樂意接受她的迷魂。
這是什麼詭異的邏輯?水無豔被這對師兄妹搞得腦袋發疼。
「我懶得陪你們瘋。」她抬腿,就要往他腳板上踩。
別看他燒得厲害,嗅覺、聽覺、觸覺都退化,他對她的感覺卻因病而飆升,不管她怎麼踩,他總能即時躲過。
水無豔鬧得氣喘吁吁,卻拿他沒轍。「你是真瞎還是假瞎?」
「我看不見這個世界,但我可以感覺到你。」他笑了,臉龐上的笑如朝陽初升,簡直動人心魄。
曹天嬌抖了一下。「你們要不要這麼噁心?」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水無豔瞪她一眼,再瞧顧明日。這人很討厭,但也很暖心窩。「饒你這回,還不放開我?」
「不放。」他說著,整個身體突然軟下來。
水無豔大吃一驚,被他壓得撲倒在地。「顧先生,你別嚇我啊!顧先生——」
「不是吧?」曹天嬌過來幫忙。「大師兄,你別嚇人。」她伸手往他額頭一摸,燙得可以拿來煎蛋了。
「先把他扶回房裏再說。」水無豔將顧明日往背上一托,就這麼把人扛起來了。她倒有幾把力氣。
曹天嬌一路幫著她,兩人將他送進村長家,挑了一張看起來最舒服的床,讓他睡上去。
水無豔忙著打水為他冷敷,幫他降溫。
曹天嬌說:「我去請大夫。」
「麻煩你了。」水無豔眼眶含淚,對她一笑。
那雙桃花眼蒙著一層薄霧,瀲瀲春光,直打進了曹天嬌心坎,比任何魅功的殺傷力都大。
她雙腳一軟,直接就坐倒地面。
「完蛋……」色不迷人、人自迷。她真被魅惑住了。
水無豔沒思考始終堅持離去的曹天嬌為何突然決定留下來,事實上,在顧明日高燒昏迷後,她也沒心思再注意其他事情。
隔日清晨,曹天嬌端了一碗白粥進房,見她雙眼像兔子,又紅又腫,真有些吃味。
「小豔豔,我這師兄從來不病則已,一病就驚天動地,但你不必太擔心,我保證,最多五天,他又生龍活虎了。」她現在不喊「水大人」了,那太疏遠,不適合拿來追小姑娘。
「若非我,也不會累得顧先生如此。」水無豔心裏很痛、很不舍。
曹天嬌忍不住好奇。「你和大師兄認識也不久,似乎很掛懷他?」
她看著俊顏浮現病態潮紅的顧明日,哪怕臥床不起,他身上仍有一股出塵氣質,直如那傲立風中的竹。
他真的很吸引人,也許最初京城一面,她心上已存了這個身影,只是當時無所覺。
這回再會,她知道他對自己有陰謀,他也沒隱藏過自己的想法,但在不影響他計畫的同時,他也一直支持她、放任她去做喜歡的事。
在地下溶洞裏,他說喜歡她,她剛開始不太相信,但他倒下的那一刻,她信了。
只是相信又如何?他的仇人是她的恩師,他要借她的手對付李壽,不管是為公義、還是為責任,她都不可能偏幫他。
她不知道,當她的堅持和公正和他對立時,他還能不能一如既往地支持她?
況且假設李壽有罪,她秉公辦了恩師,可之後,她一樣沒把握可以毫無芥蒂地面對他。
立誓做個青天很容易,但要義無反顧地持續做下去,卻很艱難,尤其處理的案子關係到自己的親友時,其間糾葛,豈止辛苦,是撕心裂肺的疼。
曹天嬌看她動搖,心裏淡淡歡喜。「其實談情說愛嘛,最重要的是快樂,把自己弄得痛苦糾結,何苦來哉?」
「曹校尉似乎話中有話。」
「我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你還不知道我嗎?我這人最坦率了,不搞那些拐彎抹角的事。我是很認真在告訴你,你和我大師兄在一起會很辛苦,不如放棄他,投奔我的懷抱——啊!」剩下的話被一顆枕頭砸回曹天嬌肚裏了。
顧明日不知何時已經清醒,聽見曹天嬌的話,氣得渾身發抖。
「你這個渾蛋,給我滾出去。」丟了個枕頭還不解氣,他把身上的棉被扯下來就要扔出去。
水無豔趕緊阻止他。「你小心又著涼了。」
「我現在吐氣都冒火,還怎麼著涼?」
曹天嬌毫不懷疑,若非水無豔擋著,顧明日就要跳下床和她拚命了。
她心裏有些怕,但美人在前,她又不想漏氣,強鼓餘勇道:「大師兄,你太自私了,你不能給她幸福,我可以,你何必占著茅坑不拉屎?」
「你有膽再說一遍!信不信我讓你永遠踏不出這門口?」
曹天嬌後退一大步。「你有膽就跟我公平競爭,老威脅人算什麼本事?」
「你這個見一個愛一個的大色狼!我為什麼要跟你公平競爭,你從來也沒有用過真心。」
「那是因為她們都拒絕我啊!我只好再尋找下一個目標,你總不能讓我在一顆樹上吊死吧?」
「很好,你可以去找下棵樹了。」
「喂。」聽這對師兄妹越吵越不象話,水無豔瞪眼。「兩位是不是尊重一下我這當事人?」
「當然了,小豔豔,我是待你最好的,你說什麼,我絕無二話。」曹天嬌涎著笑臉說。
「無豔,把這個不要臉的色狼轟出去!」顧明日吼。
「你們兩師兄妹慢吵,我先出去了。」她轉身就要走。
「不准。」他一把拉住她。
「放手。」水無豔受夠他們了。
「曹天嬌,你再不出去,我讓你後悔出生在這世上。」顧明日咬牙。
曹天嬌看看惹人心憐的大美人,再瞧瞧臉色難看的師兄,情不自禁吞了口唾沫。愛情很可貴,但小命似乎更重要。
「走就走,反正咱們走著瞧,我不會輕易放棄的。」
等她出去,顧明日砰地踢上房門,將水無豔拉上床,緊緊摟在胸前。
「喂,你幹什麼?」她聲音有些抖,他不會……可眼前不是享受魚水之歡的好時機吧?
「別動,我只是抱抱你,沒力氣做壞事的。」
轟地,一股熱流燒上她雙頰,燒得她渾身燥熱。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她用力拍打他的手。
「我說錯了嗎?」他似乎真被燒壞腦袋了,有些迷糊。「還是你想要?但我現在真的很累。」
「你累了就睡覺,別抱著我。」
「我鬆開了,你就會不見。」他看不見,往常都靠著嗅覺、聽覺和觸覺來行動辨物,但重病的時刻,他引以為傲的鼻子也完蛋了,耳朵裏接收的聲音總帶著一陣嗡嗡回音,他除了抱住她、感受她,還能用什麼來填補心裏的空虛和不安?
他突如其來的軟弱讓她心裏有些發酸。
「你先放開我,我不會走的,你休息,我陪著你,一直到你好起來為止。」
「不要。」生病的他像個蠻不講理的孩子。
「你總不能沒日沒夜地抱著我吧?」
「為什麼不能?你反正要陪著我,坐床邊陪和躺在我身邊陪,也沒差啊!莫非你怕我傳染給你?那簡單,我把自己蓋起來就好。」他拉起被子,將自己從頭到腳蓋得密密實實,只露出兩隻手,死死地抱住她。
這人是不是瘋了?水無豔無言地看著棉被……底下的他。「你是想悶死自己啊?」
「憋氣對我們這種武者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死不了的。」
她認輸了。「好了好了,我不走,我就在床上陪你睡,直到你痊癒,你把被子拉下來吧!」
顧明日拉下被子,讓她睡在他身邊,但一隻手仍然緊緊牽著她的。
「我已經說了不走,你還不放手,幹什麼?」
「不放。」
「為什麼?」
「不想放。」
她差點氣死。這還是那個瀟灑出塵的巧手天匠嗎?分明是個執拗不通的稚童!
難怪曹天嬌一聽他生病,轉身就要逃,她也想跑了,唉!
顧明日確實很爭氣,只歇了一天,就把體力養回七、八成,還有辦法在曹天嬌送藥來時,用金針制住她穴道,困她兩個時辰,報復她在水無豔面前胡亂說話的大仇。
水無豔徹底服了他的小氣,看他無大礙,便強硬地推開他,下了床。
「你去哪兒?」他還不太想放人。
「探望韓姑娘。」她穿好衣服、梳好頭,往外走。
「去多久?半個時辰?」
「當然不夠,我還要審問那些山民有關命案和假金條的事。半天吧!」
「我陪你。」他不想跟她分開太久。
她知道他現在孩兒脾氣沒散,跟他講道理純粹是對牛彈琴,只道:「你把藥喝了,換件衣服再出來。」她自顧自地走了。
「真無情。」他端起床邊的藥,一口喝光,下床打理門面。
之前熬了一夜、又燒了一天,他此刻的模樣確實很狼狽。
他摸索著洗臉、刮鬍子,手抖了一下,在頰邊留下一條血痕。
「唔!」他摸著傷口,火辣辣的疼。這身體果然沒全好,否則哪會弄傷臉。
可不能叫水無豔看見,她會心疼的。
「大師兄……」曹天嬌站在窗外叫他。她不敢再進門,怕又被定住身形,兩個時辰不能動。
「什麼事?」
「二師兄傳信,你要他做的事,他已經做好了。除非你同意,否則李壽一定長命百歲。」
「只有這件事嗎?還有沒有其他的?」
「二師兄的信上沒提。」
「你再幫我傳封信給二師弟,可能有人刺殺李壽,要他小心。」
「喔!」曹天嬌轉身離開,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在過頭問:「大師兄,你跟小豔豔是真的還是鬧著玩?」
顧明日的聲嗓整個沉下去。「阿嬌,我可以容忍你所有事,但你再叫她小豔豔,我對你不客氣。」
曹天嬌縮了下脖子,飛快跑了。
她來到廣場,看水無豔擺出條案,正一個個提審「白家屯」的山民。
水無豔審案時,神情認真,整個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劍,寒光四射,渾然不似她平常的豔麗多情,但魅力卻更大、更吸引人。
曹天嬌喉嚨有些幹,頗後悔幾年前為什麼沒堅持追求她,被她幾句拒絕打退?
「唉,我沒有福氣啊!可是……她又還沒跟大師兄成親,我應該還有機會吧?如果……」想了又想,她打了個寒顫。「不行,大師兄太恐怖,跟他搶女人,我會死得很難看的。」
「你既然知道,就該知難而退。」不知何時,顧明日竟站在她身後。
「哇!」她嚇一大跳。「大師兄,你是鬼啊?走路都沒聲的。」
「你正沉迷於美色中,即便我出聲,你能聽見?」顧明日嗤笑。
「我……」她望一眼水無豔、又看看顧明日。「大師兄,咱們打個商量,我給你介紹一百個美人,你把小豔豔讓給我好不好?」
顧明日突然笑了,好像一座玉雕像彎唇角,精緻至極的容貌抹了點人氣,不只是漂亮,還有一種妖冶得恐怖的氣息。
「我說過,你再喊她小豔豔,我就對你不客氣——」話音未落,他又用金針封住她的穴道。
「大師兄,你要幹什麼?」
「放心,只想在你身上塗一點蜂蜜。」然後,他會把她留在這裏,一日——再加一個夜晚好了,相信那些螞蟻會教她什麼叫「色」字頭上一把刀。
「救——」她開口想呼喊,但下一瞬,顧明日又封住了她的啞穴。而且他塗的蜜也不是一點,是很多很多。
該死的大師兄!你越欺負我,我越要跟你搶到底,咱們走著瞧!曹天嬌在心裏呐喊。
顧明日不再理她,舉步走向水無豔。
她已經將「白家屯」的人大略審過一遍,得出的結果教人非常無奈。
「怎麼?案情進展不順?」他走到她身邊。
「正好相反,兩件案子都有結論了。」她搬了張椅子讓他坐下。
「是嗎?」他低頭沉思半晌。「讓我猜猜,死去的那三個人確實是山民所殺,起因是分贓不均?」
「差不多。死去那三人是一家三口,四年前從外地搬入白家屯,丈夫曾任府庫司吏,所以懂得鑄金術,他教村民鑄造假金,獲取大量財寶,徹底改善了山民貧苦的生活。爾後,他們花大錢請人打通地底溶洞,將整個鑄金廠搬入地下,完全避過官府的耳目。七日前,那丈夫終於良心發現,想要收手,並勸山民向官府自首,但山民們已經過不回昔日靠山吃山的日子。雙方僵持不下,山民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綁了他們一家三口,扔進溶洞的寒潭中。至於那奇特的系繩法是村長的意思,為了避免死者冤魂不散,回陽尋仇。只是不知怎麼回事,屍首竟流到大宅後,被我們發現,也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貪婪惹禍端。」他搖頭,低喟口氣。
「誰說不是呢?」她最惋惜的是那個沒有機會長大的孩子。
他聽著她斷斷續續的歎息,可以體會她對這件案子有極深的感慨,而這些人還與她無關,要是讓她審理至親之人,她承受得住嗎?
他不禁有些遲疑,自己處心積慮讓她調查李壽,是不是太為難她了?
但除去女巡按,尚善國中,又有誰敢辦前宰相,有能力辦前宰相,誰能還他顧家一個清白?
他反復思慮,卻沒有答案。
「唉,我們可能得在這裏多留兩天。」她說。
「你不急著上柳城了?」
「韓姑娘還沒醒呢!」
「怎麼可能?她的傷並不嚴重。」
「黑子說她一直在夢囈,大概是頭一回遇到這麼驚險的事,嚇到了。」她突然轉頭看他。「你……有沒有辦法幫幫她?」
「怎麼幫?」
「比如……請卓先生來。」
「我病倒的時候,向二師弟求救了嗎?」
「沒有。」
「我自己有事都沒找二師弟,為什麼要為一個仇人的義女欠人情?」尤其她對別人總比對他體貼,讓他很有些不爽。
水無豔感覺鼻間嗅到的酸味又增加了。
唉,顧明日什麼都好,就是太愛吃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09:28
第六章
三天后,韓鈺終於康復,水無豔也處理完「白家屯」的事,一行人重新回到大宅院。
不過去時是四個人,回程添了曹天嬌。她是鐵了心要跟顧明日過不去,誰讓大師兄見色忘妹,整得她這麼慘。
五人才進大宅院,吉丁便哭著撲上來。「大人,你總算回來了,我擔心死了!」
水無豔一個沒注意,差點給壓得跌倒在地,還好顧明日反應快,及時撐了她一把。
她嚇得臉色微白。「該死的吉丁!你想壓死我啊?」
顧明日以兩根手指將吉丁拎起來。「以後再隨便碰她的身體,我把你吊起來曬乾。」
吉丁傻了。他跟主子從小一起長大,名為主僕,實如姐弟,連她的洗臉水都是他在端,這碰都不給碰一下,以後他還怎麼服侍她?
水無豔翻了個白眼,知道顧明日又翻倒醋桶了。
韓鈺有些好奇。「他不是你弟弟嗎?怎麼叫你大人?你看起來挺年輕,年紀不大啊!」
「在我家,輩分小的都要叫輩分長的做大人。」水無豔隨口唬哢她。
「好奇怪的規矩。」韓鈺搔搔頭,喊道:「黑子,你去看一下肉票,如果沒有問題,下午我們就啟程上柳城。」
黑子沒聽見,他一直在看水無豔,好像要透過她偽裝的外表,直看透她的內在。
「黑子!」韓鈺一把揪住他耳朵。「我在跟你說話呢!你發什麼呆?」
「老大,好疼啊!」
「我不疼,疼的是你。」韓鈺一腳踢在他屁股上。「快點去準備,午時出發,今天我要在柳城吃晚飯。」然後夜探大牢,探視李壽。不過最後一件事她不敢當眾嚷嚷。總算她還是懂得一些是非輕重的。
「我知道了,老大,你不要打我。」黑子被韓鈺拉進了內室。
水無豔看看還在教訓吉丁的顧明日,懶得理他們,也跟著走了。
曹天嬌乘機貼上去。「小豔豔,和男人在一起很煩吧?」她逮著機會就要煽風點火。「他們既小氣、又自私、還羅哩囉嗦的,教人看了就討厭。」
「聽曹校尉的口氣,對於男子似乎有過很不好的經歷?」
「鬼穀中,正式弟子五人,記名弟子三百一十八,餘下雜役數十,女子總共也才四十九,我從小就生活在那種水深火熱的環境中,你說我能有什麼美好回憶?」
「鬼谷五大弟子,巧手天匠顧明日、醫聖卓不凡、毒尊席今朝、盜神商昨昔,加上你,色狼曹天嬌。江湖傳言,你們不是手足,卻情勝手足,莫非是假?」
「我對他們當然是有情有義啦!但他們……哼!你不知道,他們從小就愛欺負我,就說大師兄,他只要生病,就在鬼穀作孽,有一次,他還拿暴雨梨花針打我。而且他有沒有告訴你,他練過迷魂大法?」
「有。」他還在她面前施展過,之後差點走火入魔,恐怕前些天的病也跟這有關係。
「我公平點,大師兄長得是不錯,挺能勾小姑娘的,再加上他的迷魂大法,有一段時間,穀裏的女孩子沒一個能逃出他的魔掌,一直到他玩膩了才收手。當然啦,像我這樣意志堅定的人是不會受他迷惑的。」
「喔,他怎麼玩弄小姑娘?」水無豔漂亮的眼睜大了,一抹狡黠閃過,像極了那躲在花叢中,正要撲蝶玩的貓咪。
曹天嬌察覺有些不對勁,又說不起來。「小豔豔,你在打什麼壞心眼?」
「好奇心算壞心眼嗎?」
「原來你想知道大師兄的秘密啊!沒問題,我告訴你——啊!」她的手才搭上水無豔的肩,半邊身子就麻了。
顧明日從她身後轉出來。「我本來還想聽聽你怎麼倒黑為白,可你為什麼要碰她?」說著,他又射出三根金針。「一支讓你發癢、一支發笑、一支疼痛。別怕,它們不會同時發作,所以你不會太辛苦。」
曹天嬌的臉整個白了。「這種斷續針法是二師兄發明的,從來不教人,為什麼你會?」
「斷續針用的金針跟一般的不一樣,二師弟在外頭找不到會做的人,回穀找我,代價是把這套針法教我一遍。」也許是因為看不見、沒安全感吧?顧明日對於新東西特別用心,面對心裏喜愛的,他也護得特別嚴重。現在,水無豔是他心裏最重要的一個,他都想把她藏起來了,怎能容許他人對她動手動腳?「你應該自豪,你是第一個嘗到我斷續針的人。」說完,他拉著水無豔進內室去。
吉丁看著自家大人被拉走,有心追,又不敢,便杆在曹天嬌面前發呆。
曹天嬌恨恨地啐他一口。「你就站在那裏看能有什麼用?有本事追上去。」
吉丁上下打量她,半晌,堅定搖頭。「不,我不想變得跟你一樣。」
「你……」曹天嬌差點氣死。「算了,你這膽小鬼,給我倒杯水來。」
「喔!」吉丁倒了水來,看她動彈不得,便喂她喝。她眉毛一抽一抽的,渾身汗出如漿,顯然正忍受著巨大痛苦,但她沒叫也沒喊,咬牙忍下來了。
「你不疼嗎?」
「廢話,讓大師兄給你紮幾針,看難不難受?」
「那你怎麼不哭?」
「那麼孬種的事,姑奶奶怎麼可能做得出來?少囉嗦,再來一杯!」
「喔!」吉丁又去倒水,跑了一半,他回頭看一眼曹天嬌。她比他高了半個頭,窈窕的身影玲瓏有致,不同于水無豔的嬌媚,她是初升的太陽,熠熠生輝,讓人不敢逼視。「你比我勇敢多了,我佩服你。」
「傻瓜。」曹天嬌嗤笑一聲,又痛得頻頻吸氣。「該死的大師兄,你等著,我不會放棄的!」
客房裏,水無豔似笑非笑地看著顧明日。
「想不到顧先生也有這麼年少輕狂的時候……」好嘛,他學了迷魂大法居然是去逗弄小姑娘,她……天殺的,心頭竟有點酸。
「我是大師兄,很多功夫都由我代師傳授,迷魂大法亦不例外。當年,我集中谷內眾師弟、師妹給他們講解,數百人中,出現幾個心思不穩的,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你休聽阿嬌嚼舌根。」重點是,那些腦袋錯亂的人中,有男有女,絕對不像曹天嬌所說,他迷得谷內的師妹們暈頭轉向。
「就你那種程度還能代師傳藝?」
「我那年才十五歲,一知道施用迷魂大法有如此嚴重的後果,不敢再學,才會十餘年過去,功力不進反退。」
好吧!算他過關,水無豔心裏好過多了。
「你這麼會教人,不如也教教我。」
「你要學迷魂大法?」之前他提過要教她,她似乎興趣不大,怎麼突然想學了?
「不行嗎?」
「也不是,不過有條件,你只能在我面前使用它。」他可不要教會了她,卻便宜別人。
「你是不是太小氣了點?」
「那你告訴我,你學那種東西幹什麼?」
「我不喜歡用刑逼供,若能讓那些犯人在不知不覺中吐實,不是很很愉快的事?」
「有沒有人告訴你,隨便迷惑別人是件很不道德的事?」
「有沒有人告訴你,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若是個頑固不通的人,你會唆使我假扮女巡按,借機接近韓姑娘,調查她的來歷?」她心中自有一個「義」字,永遠不變,至於怎麼完成它,並不只有一種方法。
事實上,顧明日也是看中她的公正和圓滑,才會在上百朝官中選中她、保護她,就指望她為他完成計畫。
「我承認你說的有理,那好,我教你。」
「快點開始吧!」能學新東西,她也是很興奮的。
「但告訴你口訣前,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若有人因為受你迷惑而做出某些不恰當的行為,比如言語調戲、毛手毛腳,我不會客氣的。」
「這些話你應該跟那些心懷不軌的人說,對我講這些做什麼?」
「那些被美色沖昏頭的人,一定不會記得愛護自己的小命。但我相信大公無私的女巡按,會替他們考慮周全。」他笑嘻嘻的,很帥,也很欠揍。
「你威脅我?」
「我只是陳述事實。」
水無豔兩眼一轉,壞壞的笑勾上唇角。「我是不是該考慮一下曹校尉的話,男人都是既小氣又自私的。」
他兩手一攤,一副無辜的姿態。「你得體諒我,沒有一個男人願意跟別人分享自己女人的美麗。」
在調情的手段上,她終究遜他一籌。「誰是你的女人?」
「不就是你?」顧明日張開雙臂摟住她的腰,好纖細、好柔軟,貼在他身上好像要融化似的。「無豔,我真的喜歡你。」
她知道,但她心中仍然有顧忌。
他低頭,輕輕地吻上水無豔的唇,那摸起來像是櫻花花瓣似的唇,嘗起來也帶著花般的香味,甜蜜的,甘醇迷人。
「你也喜歡我吧?」他在她唇上吮吻著。
她看著他,飛揚的劍眉下有一雙桃花眼,細細長長的,眼角微微上勾,黑白分明,讓人一見沉醉,但第二眼就會發現他雙眼中的漆黑,那是看不見底的絕穀,因為太深了,所以反射不了光線。
若這雙眼是好的,會是怎生的流光異彩?她為他感到不舍,為他憐惜,更為他而情如火、心如麻。
「是,我也喜歡你。」小巧的丁香探出,和他的輕碰。
顧明日的呼吸霎時變得粗重,摟抱她的雙手更加用力,互相吞吐著彼此的氣息,交換那濃烈的情意。
「嗯……」她嬌吟,喘息著偎在他寬廣的胸膛上。
「無豔。」他的額抵著她的,感覺空虛許久的心正被她一點一滴地充滿。
「嗯?」她又喜又憂,不知他們這樣的關係可以維持到何時?進柳城嗎?她的心突然痛了起來。
「你在想什麼?」
「沒有。」
「我是看不見,但我有感覺。」思緒一轉,他捉出了問題。「你在擔心李壽?」
此時他說了,她會信嗎?若兩人立場調換,他恐怕也是要懷疑。
「等見到李壽,由他親口告訴你,你才能深切地看清他的為人。」
「我從恩師學習三年,從未見他做過任何一件違背良心、道義的事。」她委婉地提醒他,也許是他搞錯了。他得有心理準備,她不會因為愛上他,就放棄公義。
「那只是你沒見到而已。」
「我與恩師同食、同行三千多小日子,處理過的案子堆如山高,如此密切的合作後,還有什麼事情可以隱藏?」
「我還喊過李壽伯伯,我爹與他一起長大,義結金蘭,並約諾將成兒女親家,他們——算了,過去的事我不想一再重提,等到了柳城,見著李壽,我們一次解決。」
她已經悄悄記下,他的父親是李壽的結義兄長,後來因何反目,就是她要徹查的重點了。
「我教你迷魂大法。」顧明日貼著她耳畔,念出口訣。「人們會哭泣、大笑、吼罵,因此而發出種種聲音,這些聲音會影響人的心緒,比如你聽見孩童的嘻笑會愉悅,便是這個道理。迷魂大法的最終目的就是利用各種聲音控制一個人的心神……」
水無豔看著他,實在佩服他,瞧他現在的冷靜,誰能猜出他才失控過。不曉得要練成這樣的內斂,得經歷多少艱辛?但願這一切都是誤會,她不想辦李壽,更不想對不起他,她真的很為難。
「你有沒有在聽?」顧明日注意到她的失神。
「當然有。」好收拾心神,仔細聆聽他的教導。
但一下子,她便後悔了。
難怪顧明日的師弟、師妹只被他教了一天,就心笙動搖。
他看不見,便格外注意其他感官,聲音亦不例外。他解釋迷魂大法的時候,語調會不自覺地隨著口訣的描述揚高伏低,一切都在他無意間完成,偏偏更吸引人。
她的腦子越來越暈,胸口發熱,只能怔怔地看著他開開合合的唇……
「大人、顧先生,吃飯了。」午時,吉丁給顧明日和水無豔送來飯食。「那位韓姑娘說,用完飯,不休息,直接出發。」
「知道了。」水無豔點頭,看吉丁還呆呆地站在那裏,便問:「有事?」
吉丁期期艾艾地看著顧明日。
水無豔不知道他們搞什麼鬼。「你有話就直說吧!」
「我……」吉丁絞著手指。「顧先生,你能不能……那個……饒了曹校尉?」
「阿嬌讓你來的?」顧明日很意外,曹天嬌居然會服軟。
吉丁的頭搖得像只博浪鼓。「不是、不是,我自己要來的,曹校尉不知道。但她真的很辛苦,求你饒了她吧!」
「等她認輸我再去放她。」顧明日一邊說,一邊給水無豔盛飯。
「那我代替曹校尉受苦,顧先生,求你饒了她吧!」
「你是她什麼人?憑什麼代替她?」
「我……」吉丁可憐兮兮地看著水無豔,眼淚快掉下來了。
水無豔也覺得顧明日過火了,便道:「我們就要啟程上柳城,莫非你要將曹校尉留在這裏?」
「她不去更好,省得有人對你糾纏不清。」他的口氣又開始添進酸味。
「你確定?不要到了柳城,再急忙發火訊召人,那可丟臉了。」
「你知道了?」
「猜到一點。」她挾了一筷子的菜送進他碗裏。「曹校尉湊巧路過白家屯,幫黑子制伏眾山民的機會有多高?換個方向想,她一直在注意著你我,看見火訊,出面救人,這個可能會不會大一點?你曉得,官當久了,疑心就大,喜歡多方思考,剛才再試探了下,你的反應也印證了我的猜測。所以我判斷,曹校尉的出現是有目的,而且有計劃的。」
「聰明,不愧是鼎鼎有名的女巡按。」
「承蒙誇獎。現在你可以釋放曹校尉了吧?」
「算她好運。」顧明日哼了聲,走過吉丁身邊,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們主僕情誼不錯,但記住,保持距離,否則我會生氣。」
「顧明日。」她雙頰如火燒般豔紅。「吉丁只是個小孩子,你喝哪門子飛醋?」
「十幾歲,不小了。」
「他跟我弟弟沒兩樣。」
「縱是親姐弟,依然要避嫌。」
「你腦袋被醋泡壞了,我懶得理你!」她氣鼓鼓地轉過身去。
「大人,顧先生,你們別吵了,我以後會小心,還不成嗎?」吉丁快哭了。
「你別理他!」水無豔沒好氣地吼了聲。
顧明日卻對吉丁道:「你很識相,我也不難為你,以後你有什麼關於阿嬌的事想知道,儘管來問我。」他如此精明,哪會不明白小傢伙的心思,反正這事也挺好玩,不如推一把。
吉丁興奮得差點給顧明日跪下。「謝謝顧先生、謝謝顧先生!」
倒是水無豔還有些糊塗。待顧明日走後,她一臉納悶地看著吉丁。「你跟顧明日打什麼啞謎?」
「我……」吉丁低頭,臉好紅好紅。
「你一向怕死、怕痛、又怕難,今天倒好,充起英雄來了。老實招來,你在搞什麼鬼?」
「大人,我……」吉丁支吾了好久,終於鼓起勇氣。「你能不能幫我跟曹校尉提親?」
水無豔差點把手中的飯碗給砸了。
「我發現曹校尉好厲害、好勇敢、好漂亮,我……」他說話的時候,整個人好像在夢遊。「我好像喜歡上她了。」
「好象就是不確定,等你確定了再說。」吉丁小了曹天嬌將近十歲吧?他愛上她,水無豔突然覺得頭好痛。
「那她會不會在我沒確定前就嫁人了?」
「她……」水無豔按著抽搐的額角,回想那見到美女就發失心瘋的曹天嬌。她可能嫁人嗎?
「大人,我……」
「喂,你們吃好沒有?老大說要出發了。」黑子忽地闖進來,連門都沒敲。
「你有沒有禮貌?萬一我家大人在換衣服怎麼辦?」吉丁因為話題被打斷,心裏很不爽。
「又是大人,你們家怎麼這樣奇怪?喊姐姐做大人,這要被官府的人聽到,還不把你們捉進大牢裏?」黑子瞪著眼睛說。
「誰敢捉我家大人……」吉丁還想辯。
「吉丁,夠了。」水無豔一聲喝止他,轉向黑子。「你回去告訴韓姑娘,半個時辰後,大門口見。」
「是,水大人。」黑子抱拳說。
水無豔沒答,定定地看著他。黑子也在瞧她,四道目光在半空中交會,好像在探索什麼,遊移了好久,才各自散去。
待黑子離開,水無豔敲了敲吉丁的額頭。「你傻了?忘記出驛站時我跟你說過什麼?」
「可是大人——」
「還大人?」
「姐姐。」吉丁垂著腦袋。「對不起嘛!你一去幾天,我日日擔驚受怕,不知不覺就忘記要隱藏身份。」
「從現在起,給我把姐姐這兩個字刻入你的腦海裏,若有再犯,我就家法伺候!」
「是,姐姐。」吉丁沒精打采地哼了聲,想想還是曹天嬌可愛,顧明日說要去放她,不知道好了沒?他還是去看看。
腳跟一轉,他也溜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09:49
第七章
水無豔走出大宅院,就見顧明日和曹天嬌站在道旁說話。陽光下,曹天嬌雙頰紅撲撲的,圓溜的黑眸裏神光燦燦。
她只比顧明日矮了一、兩寸,在女孩子間是高人一等,但她身材窈窕,不僅不顯粗豪,反而給人一種明豔奪目的感覺。
吉丁素性軟弱,最愛有主見的姑娘,難怪會喜歡英姿颯爽的曹天嬌,只是她喜女不喜男,吉丁這條感情路註定波折重重。
水無豔走到那對師兄妹身旁,對曹天嬌點個頭,惹來曹天嬌一個大喜過望的笑容。
「小豔豔——」她伸出手,又想揩兩把油。
「你還沒吃夠苦頭?」顧明日冷冷丟下一句。
曹天嬌咽了口唾沫,心不甘情不願地將手縮回去。
水無豔真是服了顧明日。
「曹校尉,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這座大宅院裏關了二十餘名肉票,等我們進柳城後,麻煩你想個辦法將他們救出去。」
曹天嬌詫異地看看她、又瞧瞧顧明日。「哇,你們的默契這麼好。」
水無豔望向顧明日。「你們剛才也在商量救人的事?」
「這只是我請阿嬌做的三件事之一。」
「另外兩件是什麼?」
「你猜。」
「恩師的事肯定有,另外……」她是聰明,但不是顧明日肚裏的蛔蟲,這種事很難猜的。
「大家都準備好了嗎?」韓鈺也收拾妥當,走出來沖著大家喊。
「好了。」黑子回道。
水無豔想到了。「韓姑娘和黑子。你應該還沒弄清楚他們的身分、來歷和目的。這也是挺重要的一件事。」
「不錯。」兩人的心意相通讓顧明日開心極了,高揚的唇角彭顯著自得。
倒是曹天嬌不停翻白眼。「行了,不必向我炫耀你們感情好,橫豎我就是不得人緣,可憐沒人愛嘛!」
「那也不一定。」水無豔想到吉丁。「也許有人一顆心都放在曹校尉身上了,只是你沒發現。」
「誰?」曹天嬌左右張望了下。「你不會是說韓鈺吧?那謝謝了,我對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沒興趣。」
「不是韓姑娘。」
「那還有誰?這裏除了你們倆就沒美女啦,你別跟我提男人,我要翻臉的。」
水無豔聳肩,心裏默默地為吉丁哀悼。她盡力了,但曹天嬌不喜歡,她總不能幫吉丁搶親吧?
「你先去把我交代的事辦妥了,其他的以後再說。」顧明日開口。
「那我走啦!」曹天嬌揮揮手,幾個起伏,人影已杳。
水無豔睨了顧明日一眼。「曹校尉待你也算有情有義了。」
「你不用拐著彎罵我小氣。我們是師兄妹,互相幫助是一回事,她跟我搶女人,又是另一回事。再有下回,我一樣整她。」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你不覺得自己太會吃醋?」
「我認為還不夠。」
「你——」他立誓要把臉皮練得比城牆更厚,她還能說什麼?
「顧先生、水大人,你們還不走?」黑子跑過來問。
「就來了。」水無豔回答,邁步跟上。
顧明日挑眉,待黑子走後,附在她耳畔悄聲說道:「水大人?」
「是啊,我穿幫了。」
「居然是黑子看穿你的偽裝。」
「是不是有問題?」至「白家屯」走一遭後,她就發現黑子的來歷比韓鈺更神秘。「照理說,韓姑娘是這夥劫匪的老大,她既策劃了綁架巡按一事,應該對我有基本認識,但她能掌握我的行蹤,卻絲毫不認識我,已是一大疑問。」
「相反地,身為韓鈺下屬的黑子對江湖傳聞、人情世故就熟悉多了。」顧明日接著說。「但黑子又不像江湖人,雖然他儘量讓自己行為粗豪,可他身上沒有江湖味。」
「倒是有很重的軍隊氣息。」她很喜歡這樣跟他討論事情,他們想法接近,腦筋都轉得很快,不管是誰提一個點,另一人都能迅速接上,好像有兩個「水無豔」在一起辦案,效率高得嚇人。
「其他劫匪也給人滑溜的感覺。」
「他們彼此的默契也很好。」
「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這些人全是出自大戶人家的私軍,比如李壽。」他的分析是有根據的。曹天嬌曾掌尚善國大將軍令符,如今雖遭貶斥,但官軍中少有人不認識這位元常勝將軍。從軍、又不歸屬於官軍者,只有各王公親貴、世家名門蓄養的私軍。
當然,國法規定,豪門私蓄軍隊是犯法的,只是那些位高權重的人,哪個又在乎這種事?
水無豔的臉色很難看。顧明日的推論相當地符合了實際情況,韓鈺是恩師的義女,黑子等人是恩師蓄養的私軍,所以他們聽命於她。但綁架巡按一事,又是誰出的主意?韓鈺?黑子?或者……恩師?
她想到自己剛入朝時恩師的教誨,為官者當公正清廉、明鏡高懸,那樣一個忠直的老人,怎麼可能幹出此等違法亂紀的事?
她咬著唇,一時想到恩師、一時想到顧明日,千思百轉,不知不覺,汗濕了一身。
「水姑娘。」一隻小小的巴掌拍在水無豔身上。
她驀然醒覺,看到韓鈺那張嬌憨中帶著三分倔強的俏臉。
「你幹麼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流血?」韓鈺問。
「啊?」她做了那種事嗎?「韓姑娘找我有事?」水無豔只得轉移話題。
「我突然想到,我們一點排場也沒有,就這樣一路走到柳城,他們會相信你是巡按,聽你的話釋放我義父嗎?」
「那韓姑娘以為我們應該怎樣?」
「弄些官差、巡按的衣服穿上,再雇頂轎子、敲鑼打鼓地過去,比較令人信服。」
「官服不是路邊的雜貨,你說弄就弄得到。」顧明日覺得小姑娘真是天真到笨了。
「戲班裏有,我看過。我們找團戲班,跟他們租借衣服,等完事後再還回去。」韓鈺提出她的妙主意。
顧明日已經懶得回話了。
水無豔沈吟半晌,以最委婉的語氣跟她解釋。「戲服跟真正的官服是不同的,明眼人一瞧就能分辨出來,肯定穿幫。」
「那……」韓鈺將目標轉向顧明日。「你不是號稱巧手天匠,什麼都會做,你幫我們做些官服出來。」
「可以。」顧明日回答得很爽快。「給我三個月。」
「那麼久?到時候義父都被斬首了,怎麼辦?怎麼辦……」韓鈺著慌了。
水無豔瞪了顧明日一眼,想到他看不見,又氣得掐他一下,誰教他隨便嚇唬小姑娘。
「韓姑娘,你別著急,我們有官印和尚方寶劍,只要持著這兩樣東西過去,柳城的大小官員都會賣我們三分薄面,縱然救不出老爺子,也能暫緩行刑,再謀後路。」
「真的?」
「當然。」
「我相信你。」說完,韓鈺放心地走了,一路上還嘀嘀咕咕:「我就說沒問題嘛!偏偏黑子嘮嘮叨叨,現在證明了我是對的吧!」
「這黑子到底想幹麼——哇!」水無豔正嘀咕著,顧明日突然伸手撫過她的唇,讓她嚇了一跳。「你幹什麼?」
他沒說話,一個側首便吻住她。她一雙眼瞪得好大。
他咋咋舌。「噁心的血味。」
「你——」大庭廣眾之下,他莫名其妙偷襲她已經夠過分了,居然還嫌棄她。「你可以不要親啊。」
他只當沒聽到她的話,聲音冷冷的,神情認真。「你的身體是我的,現在只是暫時寄放在你那裏,希望你好好保護它,別再隨意損傷。」
她大眼眨了眨。她是不是聽錯了,這個人腦子有病嗎?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吉丁一直覺得自家大人平日不說話時已經夠漂亮了,她一舉手一投足,那身形搖曳、婀娜多姿,豈止「魅惑」二字可以形容。
他這個服侍水無豔多年的人偶爾都會看呆,何況是一群三大五粗的漢子。
他們一夥三十餘人,走不到十裏路,已經有五個劫匪因為對水無豔說了幾句調笑話,被顧明日整得灰頭土臉。
眼見顧明日的臉色越來越差,吉丁很害怕。
好不容易挨到休息時候,顧明日去摘野果了,他悄悄對水無豔說:「大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那只大醋桶,我也拿他沒轍。」水無豔為了平撫顧明日的怒氣,已經筋疲力盡。
吉丁覺得顧明日有點可憐,水無豔根本沒察覺自己的魅力,恣意綻放著自己的美麗,如果沒有顧明日為她趕蒼蠅,她已經被那群劫匪煩死了。
水無豔想了又想,對吉丁招招手。「你去跟黑子說,若不想手下全折在這裏,就好好管管他們,再不然大家分開走,省得麻煩。」
「這種事應該跟韓姑娘講吧?」
「你照我說的去做就是。」她已經看出黑子才是真正的領頭,至於韓鈺,她的身分也許最高,但沒有實權。
「好吧!」吉丁走了兩步,又轉回來。「大人,那個……她還回不回來?」
「誰?」
「就是……」吉丁的臉又紅了。「曹校尉嘛!」
水無豔看著他,眼裏浮現憐憫。
「咳!」顧明日摘了些野果走過來,臉上陰沈得可以刮下一層霜。「兩位談興很好?」
水無豔只當沒聽見他的嘲諷,逕自對吉丁道:「你放心吧,曹校尉會回來的。」
吉丁笑了,開心得像挖到一座金庫。
顧明日雖然不喜歡有人太接近水無豔,但也不是太小氣的人,分了幾顆野果給吉丁,將人打發走後,又撿一個最大、最成熟的給她。
她看著果皮上未幹的水漬,很喜歡他的細心。
「謝謝。」她咬了一口,然後把果子遞到他嘴邊。「很甜,你也吃一口。」
他愣了一下,僵硬的表情瞬間柔和,就著她咬過的痕跡吃起果子,甘甜的汁液順著果皮染到她手指,他沿著她的指間舔過。
水無豔只覺胸口好像扔進了一把火,熱得發燙。
他真的很喜歡親近她,而她……她覺得害羞,但心裏又很甜,很矛盾。
「我原以為小傢伙只是一時被阿嬌迷惑,很快就會清醒。」他還想過推他一把。「無豔,你得告訴小傢伙,放棄吧!阿嬌不會喜歡他的。」
「一點機會都沒有?」
「他若是女孩,也許有。可惜他不是。」
水無豔長歎口氣。「我知道了。」
這時,劫匪群中傳來陣陣吵鬧聲。
韓鈺沖過來,指著顧明日罵:「當初不是說好了,她扮女巡按,我的人充做護衛,現在又為什麼要他們離開?」
水無豔無奈地翻白眼,吉丁又把事情搞砸了。
顧明日心思一轉,便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他表情冷淡。「他們不想走也行,叫他們管好自己的嘴巴和手腳,否則別怪我殺人。」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明明顧明日看不見,一雙眼睛就像潭死水,韓鈺卻覺得他眼裏火光閃爍,每當他吐出一個字,那把火就燒得她心頭一陣怕。
她不敢對顧明日發脾氣,便把怒火發在水無豔身上。
「你沒事長這麼漂亮幹麼?淨勾引人。」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水無豔也不與她爭吵,指著自己的臉,說:「你看著我,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那青黑色、猙獰有若鬼影的黑斑嚇得韓鈺連退三步。「對不起……」可詭異得很,水無豔不提,平常大夥兒跟她講話、和她一起做事,也不感覺她醜,反而覺得她身上有種奇特的魅力,很是吸引人。
難道她那張臉擁有魔力,會讓人眼睛突然壞掉?韓鈺胡思亂想著。
水無豔搖頭。「我的事是小事,重點是你那群手下,他們似乎快起內哄了。」
韓鈺看到兩名劫匪拉開架勢,準備打架,氣得渾身發抖。「這群不爭氣的傢伙!義父一出事,他們連紀律都忘了,回頭我一定要告訴義父,好好地處罰他們!」罵得雖狠,她還是急忙勸架去了。
水無豔的臉色一沈。韓鈺剛才的話完全證實了顧明日的推測,劫匪們是李壽的屬下,他們是一群私軍,是李壽蓄養的軍隊。
水無豔突然有點恐懼。她這一趟去柳城,該不會是專為辦李壽而去吧?
師生對決,讓她情何以堪?
她閉上眼,長長地歎了口氣。
顧明日沒說話,但他染著憂心的臉龐卻顯示出了對她的不舍。
為免這趟救父之旅因為爭風吃醋而起殺機,韓鈺讓黑子帶領一干手下走山路,她和顧明日、水無豔、吉丁則從官道去柳城。
但她怎麼也沒想到,顧明日不過走了兩個時辰,就說要休息,然後很主動地找了家客棧投宿。
她實在很懷疑,這個男人到底是真瞎還是假瞎?找野果,他厲害,尋客棧,他同樣行。
「為什麼要住店?以我們的腳程,絕對趕得及在城門關前進柳城,我們應該趕路才對。」韓鈺很擔心李壽,急著去探望他。
「因為我想休息,你要走,自己走。」顧明日很不講道理。
「你答應過我救義父的!」韓鈺氣得快哭了。
「我是同意幫你騙人,但沒答應替你救人。」
「你——」韓鈺抹去眼角的淚痕。「你要愛住店,你自己住。水姑娘,我們走。」說著,她就要去拉水無豔。
「誰敢碰她?」顧明日的手往桌子一拍,整竹筒的筷子倏地飛起來,蜂似地攻向韓鈺。
韓鈺嚇得臉都白了。幸好顧明日沒想傷人,那些筷子只是削斷她幾根頭髮,就紛紛落地了。
想到義父被因,自己一個姑娘家四處奔波,飽受欺淩,她吸吸鼻子,兩行淚流了下來。
水無豔看看那一臉鼻涕眼淚的小姑娘,又瞧瞧臉色陰沈,幾乎要颳風下雨的顧明日,額角又開始抽痛了。
「好了、好了,韓姑娘,你把眼淚收回去,我們出發行不行?」
「不走。」顧明日的態度很堅定。「你必須休息。」
水無豔很訝異。他堅持住店竟是為了她,但她身體很好,不需要休息啊!
「我還有力氣走,我們進柳城再休息也一樣。」
「你的心必須休息。」他也不管別人怎麼想、怎麼看,跟掌櫃要了間上房,就拉著她往裏走。「你得想清楚,你這一趟究竟要幹什麼?」
「不是你們叫我去的?」韓鈺要救李壽、顧明日要殺李壽,她不過是那個身不由己,被人牽來扯去的可憐蟲,她——不對,她代天巡狩是有目的,幾時變成這種為難情況?
「你注意到了?」他送她進房間。「你這一趟究竟是為我?為你?為韓鈺?還是為李壽?不管是哪一個,都不在你最先的預料中吧?」
她整個人無力地坐倒在床上。「我的任務應該是匡正義、濟民生,不是為私情。我竟然忘了,我還有何面目做這個官?」
「你想起來了就好。有些官,一輩子都記不起這件事。」顧明日拍拍她的手。「你好好休息吧!」
水無豔突然拉住他的手。
他回過頭,劍眉一挑。
「我……」她也不知道為何要拉住他,只是單純地捨不得他走,不想離開他。
顧明日撫著她的臉,指尖再次感覺到那柔美的線條,彎彎柳眉,桃花似的眼睛,筆直瓊鼻,和那……
他倒吸了口氣。他摸到她的唇時,她突然吻了他一下。
他只覺指尖有點麻,心跳得好快。
「無豔……」他喉嚨乾渴。
她的吻從他的指尖延伸到掌心。「謝謝你。」
「就這樣?」她愛他終究不如他的深啊!「好吧!我接受你的謝意。」說著,他便要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她握得好緊。
「無豔?」
「我……對不起……」此時此刻,她不想一個人,想要有個伴,一個可以互相扶持的人。
他笑了,斜勾的唇角帶著一股陰柔氣息。「無豔,我是個男人。」
「嗯?」她不是很明白。
「我是一個很愛不、獨佔欲很強、很想將你整個拆吃入腹的男人,這樣你還希望我留下?」
突然,她覺得那握在手中的大掌好燙,燙得她心臟發麻,情不自禁地將它甩開。
早猜到她會有這種反應,但他還是覺得心痛。
「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他沒有皺眉,臉上甚至沒有一點表情,但她就是感覺到他的難受。
她看著他一步步往外走,心好像也跟著他一起離開了。
當他的手摸到房門時,她莫名地想哭,眼前他的影像變得模糊、扭曲,好像他就要消失了似的……
「顧明日。」情不自禁地,她喊住了他。
他很訝異,停下了腳步。「還有事嗎?」
「我喜歡你。」
「我接近你是有目的。雖然我喜歡上你,但我的計畫從沒變過,我還是要借你的手審判李壽。」
「我還是喜歡你。」至少他沒有趁她心煩意亂的時候騙她到柳城,讓她糊裡糊塗做下錯誤事。他的陰謀用得光明正大,讓她既心折、又心醉。
顧明日笑了,轉回頭,她走向他,摟住他的腰。真是好愛好愛這個男人。
「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處在什麼情況,我都會是那最公平、公正的女巡按。」他若是錯的,她會釋放李壽;他若是對的,她也會秉公辦理,絕不教他失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0:10
第八章
顧明日六歲時家變,不僅失去了爹娘,還失去了「看見」的權利。
為了報仇、為了活下來,他刻意遺忘那五彩繽紛的世界,將自己沈入黑暗中,擁抱聲音、觸感和嗅覺。
他說服自己,就算看不見,他也可以成長得比任何人都強,活得更精采。
二十餘年過去,現在江湖人稱他「巧手天匠」,他確實開創了一條新道路。
他可以很大聲地說:有沒有一雙眼睛,對他毫無影響。
他對自己非常滿意,直到此刻,他抱著水無豔,手指撫過她白嫩嬌顏,每一縷纖柔的線條都炙燙著他的心。
他可以想像她的樣貌,必是甜蜜嬌美,如糖似蜜,但他還是想親眼看看她,那道彎彎的秀眉是什麼顏色?如夜空漆黑,或似山黛青翠?
為什麼他看不見?成年之後,他第一次品嘗到這種懊悔。
「怎麼了?」她察覺他突如其來的沉重,卻不知原因為何。
他沉默著,撫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良久,那聲音恍如來自夢中。「我真想看看你,哪怕只有一眼也行。」
水無豔拉下他的手,一一吻著那纖長的手指。「我聽說京城有間感恩寺,出名的有求必應,改天我們一起去求求神明,也許能滿足你的心願。」
「你這是在安慰我?」他倒覺得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淋了個透心涼。
「不,我是在為自己慶倖。」
「什麼意思?」
「皇上很喜歡作媒,朝堂中的大小官員都領受過聖恩,獨獨我沒有。」
他心裏的醋桶又打翻了。「你很想被指婚?」
「皇上若指婚,我一定拒絕。」反正朝裏的人都這樣做,皇上指得若合心意,便歡歡喜喜拜天地;假使不喜歡,上表推辭,等待下一個就好。這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問題是……
「皇上不指婚,就表示我行情差,你懂嗎?我不要,跟沒人喜歡我是兩碼事。」
這桶醋好像白喝了。顧明日有點無言,也有些好奇。「傳聞女巡按豔名冠京城,怎會沒人喜歡?」
「麻煩就出在豔名這兩個字上。大家看到我,先是驚豔,接下來就會想,這女人妖媚天生,做妾侍好,娶回家呢,他們怕頭戴綠帽。」
該安慰她節哀順變嗎?可他又有些開心,正因那些明眼者短視,他才有幸得此嬌妻。
「其實我很慶倖你看不見,這樣你就不會被我嚇跑了。」她抱著他的腰,歎了好長好長一口氣。
他先是想笑,然後濃濃的感動湧上心窩。她拐彎抹角一大篇,甚至不惜醜化自己,也只有一個目的——安慰他。
「無豔。」他低下頭,輕輕地吻上她的唇。
「唔……」她藕臂上攀,攬住他脖頸。
他雙手一個用力,將她打橫抱起來。
她有些怕,將他抱得死緊。一步一步,他抱著她,走向床榻。
水無豔半個身子都僵了,不是怕他,是擔心他閉著眼睛走路,萬一被什麼東西絆著,將她摔飛出去怎麼辦?
不對,他睜眼、閉眼也沒差,橫豎都是看不見的。
她拍著他的肩,想告訴他,她可以自己走,但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已經躺在柔軟的床榻上,他一步也沒走錯。
難道他一進門就想著抱她上床,所以事先將路徑摸熟了?
顧明日的吻已經從她的唇移到她纖細的頸畔,鼻端嗅進她淡淡的香氣,是一種很清爽、輕輕一嗅就能讓人心胸開闊的氣息,他抱著她,感覺自己像擁有了全天下。
「無豔,我們成親吧!」他想一直跟她在一起。
水無豔很想說好,但她還是害怕進了柳城,最終若不能符合他的期待,他會對自己失望。
「你不用擔心李壽的案子,只要是你判的,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接受。」他卻比她更信任她的公正。
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緊緊抱住他,螓首埋進他懷裏,濃濃的憐惜和愛意湧出心頭。
「無豔?」她發顫的身體讓他心疼。
「好。」她悶悶的聲音從他胸前傳出。
「什麼?」他沒聽清。
她抬起頭,捧住他的臉,深深的一吻印上他的唇。「我說好,我們成親。」
溫暖如冬陽一樣的笑容在他唇邊漾開。「無豔——」他的舌頭糾纏住她的,大掌從她的脖頸一路撫摸到她纖細不及盈握的柳腰。
她扭動著身子,感覺他的手指正從她的後背,一路摸索到小腹處,又癢、又熱、又麻……千滋百味,讓她差點喘不過氣來。
「你你你……別一直摸……嗯……停,停下來……」
怎麼能停?但那樣他就找不到她腰帶系結的地方了。
他低頭,再一次密密實實地堵住她的唇,手上加快動作。
她弓起身子,想逃,卻逃不開他織得密實的情網。
終於,他摸到那個雙環結了,手指一挑,她的腰帶便脫離它原本應在的地方,前後不過眨眼時間。
當他的手沿著敞開的衣襟探入,撫上她滑嫩的肌膚,她本來急促的氣息立即停了。
她在他懷裏掙扎著,為這陌生的情欲感到害怕。
「怎麼了?哪里不對?」男女情事他也是頭一回,難免生澀。
她搖搖頭,一時說不出話。
他看不到,也不知道她的意思,只能順從自己的欲念。
他脫下她的外衣,剩下一件肚兜,小小的布料覆不住那山巒起伏的美妙風景。
赤裸的肌膚一接觸到微涼的空氣,水無豔忍不住瑟縮了下。她並不覺得冷,因為她體內有一把火,越燒越烈。
「無豔……」他看不見,但這不妨礙他對她的探險,甚至因為他的眼盲,她那柔滑更勝上等絲綢的肌膚帶給他更大的享受。「你好美。」
一句簡單的讚美好像在她心湖裏丟了顆小石子,漣漪蕩漾,眼前是她愛的、也是愛她的男人啊,他的熱情怎能以冷漠回應?
她摸著他的臉、耳朵、脖頸,然後小手探入前襟,攀上他寬廣厚實的胸膛。他的身體好溫暖,結實的肌肉蘊含著力道,教她心神一陣迷醉。
他感覺好舒服,溫潤的唇微張,含著熾烈情欲的呻吟溜出喉間。
他的喘息讓她情不自禁地全身顫抖,忍不住伸手去扯他的腰帶,來回摸索,不知過了多久,額上都浮了一層薄汗,他的腰帶文風不動。
她不禁鬱悶,她居然比他還不如。
但她的來回撫觸卻讓他更感興奮,紅豔的雲彩棲上那清俊的臉龐,不只迷人,更加銷魂。
「無豔。」他湊過去吻她的耳垂。
她身子一顫,更加找不到那腰帶系結的地方。
顧明日已經將目標轉向她褻褲的繩帶。這一回,他的運氣很好,只摸索了一遍就解開了它。
當他的手提住她挺翹的臀部,她忘記自己要找什麼、幹什麼,只是提著他的衣襟,喘息不已。
他的手掌很柔軟,纖長有力的手指撫摸著她的身子,教她神智恍恍惚惚,甚至以為自己在空中飛行。
「無豔、無豔……」他的身子覆上她的,那甜蜜又興奮的感覺同時也提住了他,將他們一起推向情欲的最高峰——
顧明日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刷過水無豔柔亮的長髮,感覺那發絲纏繞著指尖,時緊時鬆,每一根都撩撥著他的心弦。
一度春風後,他們不僅身體接近、兩顆心也更加相貼,他發現自己更愛她了,愛意潮湧不絕,永無止盡。
「無豔,我們到柳城就成親吧!」在那裏,他要徹底告別烏雲密佈的前半生,攜她走向另一段快樂的旅程。
她嚇一跳。「你再說一遍?」
「我說——」
砰,突然,門外傳來一個劇烈的聲響。顧明日彈身坐起。「什麼人?!」他披上衣服,追出房去。
水無豔比他慢一步,他已經在客棧大廳跟一名黑衣人打了起來。
顧明日聽到她的腳步聲,著急大吼:「你回房去,不要出來!」也不過是幾句話的時間,又來了三個人,水無豔看得心驚膽跳。
她知道打架這種事自己幫不上忙,求援才是最好的選擇。
但四周隱隱約約還有幾道人影一直往這裏靠,也不知是敵是友,她不敢亂跑,只好儘量將自己藏起來,不成為他的負擔。
她躲在牆角,看那些黑衣人出招狠辣,每一刀都毫不留情,好像要把人一劈兩半。
幸好顧明日身手敏捷,總能在刀風中騰閃挪移,不致受傷。
其中一名黑衣人見久攻不下,暴吼出聲,居然將目標轉向水無豔。
當那亮閃閃的刀刃從她頭頂劈下時,她呼吸一停,身體動彈不得,唯一還在半空中飛揚的只有被刀風激起的發絲,方方飛起,又迅速在刀風中被絞得粉碎。
「大人!」吉丁被驚動了,跑出來看熱鬧,卻差點被嚇死。
顧明日這才知道她遇險,想要救援,卻被死纏住。
「無豔!」他放棄自保,飛身撲向她。
兩聲呼吼好像喚醒了麻痹的她,她突然能動了,沖著那黑衣人甜甜喚一聲:「大哥,你好。」
那黑衣人只覺她眼中有兩道紅光閃爍,他一看,神智就迷糊了,等她開口,聲音鑽入耳,他整個人便似被雷擊中般連退三步。
水無豔飛快往旁邊一滾,摸到一張椅子,隨手抄起來就往黑衣人腦門上砸去。
她的魅功和迷魂大法可是超常發揮,不管那黑衣人怎麼哀叫,都回不了手,任她打個頭破血流。
「我沒事!」她一邊打,還有空閒管到顧明日。「你小心後頭!」
聽她的聲音活力充沛,顧明日放心了,怒火卻燒得更加旺盛。
「你們找死!」他轉身飛起,一腳將一名黑衣人踢得口噴鮮血,生死不知。
「太棘手了,走!」其中一名黑衣人大喝一聲。
同時,客棧四周又竄出數人,花花綠綠的煙霧從他們手中撒出,籠罩了整個客棧大廳。
顧明日、水無豔和吉丁都是見過風浪的,立刻閉住氣息。
但其他人卻沒有那種眼力,等煙霧散盡,那些被驚動過來查看的住客、小二就倒了好幾個。
顧明日和水無豔先確定彼此沒事後,便去探查環境。
這時,吉丁哆嗦著走到水無豔身邊。「大人,這是怎麼回事?那些人是哪兒來的?」
「我也不知道。」水無豔正在檢查一個昏迷的小二。「他中毒了。」
顧明日已經把四周都繞了一遍。「那些黑衣人連同伴的屍體都帶走了。」有這種習慣的大抵是兩類,江湖上紀律嚴明的大幫派和軍隊。想到這個關鍵,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水無豔更是憂心忡忡。「有八個人中了毒,昏迷不醒。」
「我去追解藥。」顧明日自信制得住那群黑衣人。
「顧明日。」她喊了一聲。
「什麼事?」
一場狙擊似乎讓她的膽子變小了,她居然想叫他別去。但最後,公義還是占了上風,她拉住他的手。「小心。」
他揚了揚唇,一抹笑像劃破黑夜的朝陽,明亮得教人睜不開眼。
「我會的。你在這裏等我。」他拍拍她的手,跑出了客棧。
吉丁一副見鬼的模樣踱到水無豔身邊。「顧先生原來也能笑得這麼單純,我還以為他只會邪笑嚇人。」
水無豔瞪他一眼。「他本來就是很好的一個人,你看不出來是你沒眼光。」
吉丁撇撇嘴。情人眼裏出西施,他能說什麼?
水無豔推了他一把。「還不幫忙把中毒的人都搬回房間安頓好。」
「我又不知道他們住哪間房,往哪里搬?」
「找一間大的空房,讓他們全都睡進去就是。」幸好其中沒姑娘,否則還不好安頓呢!
兩主僕忙累了一夜,水無豔尤其辛苦,不只要救人,還掛懷著顧明日。這天都亮了,他怎麼還不回來?
因為掌櫃和小二都是受害者,早晨也沒人做早膳了,吉丁餓得慌,便下廚熬了一大鍋熱粥,除了自己吃,還供應客棧其他住客。
那些人夜裏被鬧了一頓,雖然沒受傷,依然膽顫心驚,好不容易挨到雞鳴,匆匆喝碗粥便跑了。
倒是水無豔根本沒心情吃東西,在廳裏坐不下,跑到客棧外頭踱步,吉丁勸她休息,她也不肯。
不知不覺,天色大亮。
韓鈺打著哈欠走出來。她昨天跟顧明日他們嘔氣,自顧自地要了一整座偏院住,因為離大廳遠,又僻靜,根本不曉得夜裏發生的事。
「吉丁,你起來啦?水姑娘呢?」
吉丁朝大門指了指。「在外頭。」他也給她盛了碗粥。「喝不喝?」
「算你們有良心,知道昨天耽誤了行程,今天早早起床將它補回來。」她擺擺手。「喝這東西麻煩,你讓店家準備些乾糧,我們立刻上路,邊走邊吃。」
吉丁像看到鬼一樣地望著她。「這店裏就剩我們三個還站著,其他都倒下了,你要誰給你準備乾糧?」
「發生什麼事了?」
吉丁將昨晚的事跟她說了一遍。「顧先生追著那群黑衣人拿解藥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我家大人急死了,還有裏頭那幾個昏迷不醒的,難道丟下他們不管?」
「怎麼會有這種事?」屋漏偏逢連夜雨,韓鈺一張小臉皺得像醃菜。
「我還覺得奇怪,你一向喜歡熱鬧,外頭打翻天,你居然沒出現,原來是睡死了。」
「我睡的地方離這裏老遠,聽不見也很正常啊!」她跑出去,本來想問水無豔,除了枯等顧明日外,還有沒有其他辦法盡速解決這裏的事,然後趕去柳城救李壽。但來到外頭,看水無豔面色蒼白,眼下又青又黑,她又說不出口了。
韓鈺是任性,終究不是冷血無情的人,實在做不到落井下石、見危不救。最後,她反而跟著吉丁去照顧那些中毒者。
臨近午時,顧明日終於風塵僕僕地趕回來。
「明日。」水無豔追上去摟住他的腰。「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什麼叫牽腸掛肚,她頭一回體驗得如此深刻又痛苦。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心頭變得充實了,累了一夜的身體莫名地輕鬆快活。
「我很好,頭髮都沒掉一根,還拿回瞭解藥。」
「嗯!」她笑著流淚。等到最後,她其實只希望他平安回來,至於他離開的目的是什麼,她已經不管了。
偶然,一滴淚珠落在他手背,他的心像被烙鐵燙了一下。
他牽起水無豔的手,隱約有種感覺,這是上天為了彌補他的失明,送給他最珍貴的禮物。
「我答應你,不論何時、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健健康康地跟你在一起。」
她咬著唇,捉緊他的手,他那番話比什麼「我喜歡你」都更令她感動。淚水止不住地滑落著她不想、永遠不想放開這只手。
吉丁和韓鈺給那些中毒的人喂藥,顧明日和水無豔則坐在廳裏,一邊用遲來的早膳,一邊休息。
顧明日同時也向水無豔解釋自己一去大半夜的原因。
「我發現那些黑衣人是故意引我出去,他們根本不與我交手,只是不停地跑,一個晚上,我追了他們近百里路,然後他們突然扔下一隻布包,就一哄而散了。」
「知道是什麼人嗎?」見他吃完一碗,她又給他盛了一碗。
「沒看到臉,不曉得。但他們個人的武功並不好,三、五人合起來的刀陣卻頗具殺傷力,顯然是久經配合。」
「也就是說,他們可能屬於同一組織。」
「對,而且人數不少。除去被我殺死的,我這一路遇見的就有二十餘人,不知道他們背後還有沒有人?」他說這話時,語氣變得很沉重。
「想必你心裏已經有數,是誰?」
他搖頭,喝完粥,放下碗。「沒有證據,還是不說了。」
她也猜出來了。「黑子那幫人?」
「他們符合所有的條件,不拋棄戰友、彼此有默契、能使戰陣,還有,人數差不多。」
「可他們有什麼理由做這種事?名義上,我們這一趟還是為了救人,除非他們不想老爺子獲救,否則他們不該夜襲,又引你出去晃蕩大半夜。」
「他們絕對有理由,只是我暫時還想不出來。」
她沈吟半晌,長喟口氣。「明日,沒有證據,我不能先行斷定,那樣有失公允。」
「我知道。」他聳聳肩。「反正這世上沒有永遠的謎題,只要我有耐性,一定可以找出答案。」
她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告訴他。「不管昨晚那群黑衣人是不是黑子他們,韓姑娘終究是無辜的,她心腸也不壞,還請你多多留情。」
昨天還逼人跟她一起去救父的韓鈺,今天倒挺安靜,忙進忙出地照顧那些中毒的人。從她的腳步聲可以聽出她其實挺慌張,但還是伸出了援手。
小姑娘除了年輕不懂事之外,其他地方還不錯,好好教導,未來可期。
「放心吧!只要裏頭那些人一醒,我們就去柳城。」
水無豔抿唇一笑。她就知道顧明日嘴硬心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0:32
第九章
到了未時,中毒的人都清醒了,顧明日提議立刻出發上柳城,韓鈺感動得差點掉淚,喊一句顧先生,就要撲上去。
誰知顧明日躲她像躲害蟲,冷言冷語加上冰冷的面容,險些將她凍死。
「顧某人不喜歡人碰,請不要隨便靠近我。」但他話語才落,轉個身,對著水無豔又笑嘻嘻的。「你累了一夜,本該休息,但現在要趕路,你到我背上睡吧!」
「啊?」水無豔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背了起來。
「還不走?」他淡淡地對吉丁和韓鈺丟下三個字,轉身就朝柳城方向奔去。
韓鈺覺得挺委屈。「我身上又沒長蟲,有必要這樣唾棄我嗎?」
「我才可憐好不好?我也忙了一夜,怎就沒人來疼疼我?」吉丁跟著抱怨。
韓鈺瞥了吉丁一眼,同樣是男人,顧明日硬是比吉丁有氣概多了,現在想想,那傢伙也不算太壞,她跟著跑過去。
吉丁嘀嘀咕咕地跑最後,他真的是累了。
水無豔趴在顧明日背上,臉上羞答答,心頭喜孜孜,打死不能說,他躲開韓鈺的拉扯時,她其實很開心。
原來她的心胸也很小,吃醋的能力與他不遑多讓。
「你也奔跑了一夜,現在又背我,會不會太累?我還撐得住,你放我下來吧!」
「柳城並不遠,就個把時辰的路,你不必擔心。」其實背著她的感覺挺好,每一步路都走得踏實,他很喜歡。
「我不想你累壞了,如果受不了,一定要說。」明明他也沒流汗,也沒沾塵土,她還是舉起袖子,在他臉上東擦西擦。
偏偏他很受用,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旁。「我會的。無豔,謝謝你。」
「你這麼辛苦,我才應該跟你說謝謝。」
「我不辛苦,背著你,我不知道多快活。」
「明日……」
「無豔……」
一直跟在他們後頭的韓鈺打個哆嗦,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現在是在演哪一出?也太肉麻了。」
跑在韓鈺身後的吉丁聽到她的話,拼命翻白眼。「沒見識的傢伙,這叫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他不知道多羡慕?唉,如果能跟曹天嬌走到這一步,他死都情願。
算一算,他有一日多沒見到曹天驕了,好想她……
再不濟也讓我見她一面啊!他在心裏哀號。
老天爺好像聽到他的心聲,當他們一行人走到柳城時,曹天嬌就站在城門口,窈窕秀麗的身影像迎霜傲立的寒梅,說不出的動人心魄。
吉丁看得雙腿發軟。「好漂亮……」
這時,顧明日已經放下水無豔,牽著她,一起走向城門。
「小豔豔!」曹天嬌看見他們,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你們好慢喔!我從早上等到現在,午飯都沒吃,你是不是該獎賞我一下?」
「你要什麼?毒藥、金針、蜜蜂、螞蟻還是老鼠?」顧明日每說一樣,曹天嬌就縮一下肩膀,到最後臉色都青了。
「一日不見,大師兄的心胸又更狹窄了。」曹天嬌咬牙。
「還不夠,我會再多多練習。」對於別人明嘲暗諷他愛吃醋,顧明日根本不在意,反而很高興。
「小豔豔,」曹天嬌啐了一聲。「這種人你怎麼受得了?」
水無豔揚唇,笑聲如鈴,宛若月光下緩緩吐露芳華的曇花,清麗絕豔,炫人耳目。
「曹校尉不覺得他最吸引人的正是這種性子嗎?」
曹天嬌一時啞口無言。
顧明日樂得眉開眼笑,扶著水無豔繼續前行。
好半晌,曹天嬌才回過神來,追上前去。「我以為你們昨天就該到,把大宅院的事情解決完後,就直接過來等你們,誰知等了快一日,你們出什麼事了?」她把大宅院裏的肉票都放了,還叮嚀他們不准胡說八道,那些人也很識相,指天咒地發誓要把嘴巴閉緊。
水無豔跟她說了客棧遇襲的事,曹天嬌臉色有些沉。「怎麼感覺有陰謀?」
韓鈺湊在後頭,把他們的對話聽了一遍,好奇探問:「什麼陰謀?」
曹天嬌兩手一攤。「我也不是神仙,只能猜測,哪里知道真相?」
吉丁對著她討好地笑。「曹校尉英明神武,你的猜測肯定就是真相。」
曹天嬌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誇,樂得笑得合不攏嘴。「你有眼光,我欣賞你!」
吉丁差點樂瘋了。
誰知曹天嬌只是隨口一說,轉瞬間又把心思放到水無豔身上。「你們不是二、三十人,怎麼就剩四個?」
她一個問題讓所有人臉色一僵。怎麼說?某人魅功出了岔子,惹下大麻煩?
吉丁悄悄地拉了下她的袖子,細聲將幾個強盜為水無豔爭風吃醋的事說了一遍。
「為此,顧先生非常生氣,那件事你就別再提了。」
「就這樣?」曹天嬌卻是毫不在乎。「大師兄,你的耐力也太差了,想當年小豔豔剛入朝時,那真是滿朝文武動、殿上帝王驚,後來大家還不是好好的,該幹麼就幹麼,反正大家每天看,看久了就習慣了,何必大驚小怪。」
顧明日的臉色更陰沉,他非常不喜歡別人盯著水無豔看。
水無豔只好拍拍他的手,安撫他。
曹天嬌又問:「我們現在怎麼辦?待人齊了再進城?還是先入城,找個地方休息,再想辦法跟其他人連絡?」
韓鈺搶先開口。「先進城。無論如何,我要想辦法見義父一面。」
「黑子他們怎麼辦?」水無豔問。
「不必擔心他們,到了柳城後,他們會自己找過來的。」韓鈺說。
「他們如果比我們早到,一定會派人在城門口守著,現下沒看到人,就表示他們還沒到。」韓鈺說。
「走小路應該比官道快啊!」水無豔說得很輕。
顧明日聽見了,同樣低語:「就算小路難走,我們在客棧耽擱了一天,他們一路順風順水,也該走在我們前面。」
所以說,黑子一干人的行蹤成了一個莫大的謎,一個嚴重的問題。
這一刻,所有人都陷入各自的思緒中,可想的多半不離李壽和黑子,只有一個人例外。
吉丁很納悶,曹天嬌怎麼就是不看他?他長得也不醜啊!除非她有特殊的嗜好,他得好好探聽一下,讓自己更符合她的喜好。
進了柳城,曹天嬌熟門熟路地帶領大家直奔最好的客棧「千里行」。
「這裏的飯菜很棒喔!」最近她常跑柳城辦事,吃「千里行」的美食吃上癮了。
果然,一行人進了客棧,天色還沒黑,裏頭已經人聲鼎沸。
他們站在廳裏等半天,也沒人過來招呼。看來生意太好也是一種麻煩。
韓鈺最沒耐性,扯著喉嚨喊:「小二,人都跑哪兒去了?小二……」
顧明日皺眉。此外雖然吵,但他靈敏的耳朵還是捕捉到很多奇怪的消息,比如——大牢出事了。
「來了,客倌有什麼吩咐?」店小二跑著過來問。
「一座跨院,順便把飯菜送到房裏,要快!」韓鈺隨手拋了一串銅錢做打賞。
小二開心得直笑。「幾位客倌請。」他把顧明日一行人帶到西邊的湘園去。「諸位稍等,飯菜馬上就好。」
韓鈺揮揮手把人趕出去,沖著水無豔說:「你要準備好,我待會兒去大牢看一下,我們明天就救人。」綁架女巡按可以救李壽一事,她也是聽李壽說的,至於具體如何操作,她卻是不知,還要找李壽問個章程出來。
「總要等黑子他們來吧?」水無豔道。
「對喔!」韓鈺抓抓頭髮,進了柳城後,她反而更緊張了。「該死的黑子!怎麼這麼慢?他天亮前要不到,我剝了他的皮!」
「沒辦法連系他們嗎?」
韓鈺閉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有了。我去找一個人,很快就回來。」這裏的城管跟黑子他們是好朋友,也許有辦法。
韓鈺走後,吉丁便悄悄靠近水無豔。「大人,反正你又要做巡按了,那……我們臉上的藥水是不是可以洗掉了?」他想了又想,覺得就是臉上的麻子讓他失去了光彩,曹天嬌才不看他,等他恢復帥氣的容顏,她就會注意他了。
「是啊!」水無豔苦笑。原想微服探訪民情,誰知發生這麼多事,這妝倒是白化了。「洗就洗吧!」
吉丁歡呼一聲,就去打水。
「洗個臉,也值得這麼高興?」水無豔向顧明日和曹天嬌告辭,先回房卸妝。至於恢復原貌後怎麼跟韓鈺解釋……乾脆告訴她,為了扮女巡按方便,她特地「易容」了。
她走回屋裏,吉丁已經打好兩盆水,調成適當的溫度,在那裏眼巴巴地等著她。
「你今天特別興奮啊?」她取出一瓶藥粉倒進水裏,這樣,臉上的妝就可以洗掉了。
「當然。」吉丁迫不及待地拿了方帕子沾水,擦拭臉上的麻點。「等我把臉洗乾淨,再換一身新衣服,曹校尉一定會很驚豔,就會對我另眼相看了。」
水無豔險些岔氣。「吉丁……你知不知道,曹校尉比你年長了快十歲?」
「才十歲而已,又不是很多。」他吉丁心胸開闊,不在乎那麼一點小事。
「問題是……曹校尉她……她喜歡女人……我這樣說你懂嗎?」
吉丁想了下。「是說她喜歡女性化一點的人?我懂了,我這就去換衣服。」
等他離開後,水無豔還納悶著。「臉真懂了?」她自己都還沒搞懂呢!原來要把情愛解釋清楚是件如此困難的事,比整理大理寺那些陳年舊案麻煩多了。
她洗好臉,再回大廳,小二正把飯菜送來。
吉丁比她晚一步,穿得花不溜丟的,讓水無豔眼花撩亂的,但別的不說,吉丁相貌的確不錯,特意打扮後更顯得眉目俊俏、人如玉樹。
吉丁一進來就沖著曹天嬌笑,笑得她直打哆嗦。她忍不住一寸寸往水無豔的方向挪,半個身子都快靠到她身上了。
「呃……」
突然,顧明日一根金針制住她的動作。
「別想乘機佔便宜。」顧明日一把將她推了開去。
吉丁趕緊扶住她,心疼得眼眶都紅了。「顧先生……」
但顧明日不理他,又給了小二一串銅錢,問道:「小二,柳城的大牢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
沒有人知道他為何這樣問?大廳裏那麼吵,除了顧明日,誰能——聽清各桌位客人們的談話?
小二收了錢,很是開心。「客人不知道,今天大牢吵翻了,有一個大人物在裏頭被殺了,官府封了半條街捉兇手。」
「捉到兇手了嗎?」顧明日問。
「沒有。」小二搖頭。
「那位被殺的大人物姓啥兒名誰?」水無豔站起來,心裏突然不安了起來。
韓鈺剛巧回來,聽到半句話,便問:「誰被殺了?」
「姓李吧?大家都叫他是什麼爺的?名字……」小二捉著腦袋想。
「李壽。」水無豔面沈如冰。「大家都叫他老爺子。」
「對對對,還是客倌你有見識,小的就想不起來,我……」
「義父死了?!」韓鈺跳起來。「不可能!你撒謊,義父不可能死的。」她剛才去找黑子舊友的時候,也沒聽到消息啊!「我要去大牢!」她飛一樣地跑了出去。
「一起去。」顧明日說,同時解開曹天嬌的穴道,向她使個眼色,讓她去查查發生什麼事。曹天嬌沖他一頷首,轉身便跑了。
顧明日領著水無豔,追上韓鈺。
吉丁左右看了看,實在舍不下曹天嬌,便偷偷跟上去了。
韓鈺來到大牢,說要探監,還奉上大筆銀兩,但今早牢裏才發生命案,獄卒哪敢放人進去?
雙方一番爭執,韓鈺拔劍就想硬闖,惹得獄卒敲響警鐘。
「住手!」適時,水無豔持著尚方寶劍走過來。「尚方寶劍在此,如朕親臨,爾等還不跪下?」
獄卒們立刻跪倒。「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韓鈺詫異地看著水無豔,難以相信一把假貨也能有此威力,但……水無豔的神色好認真,真是假的嗎?恍恍惚惚,她腦子裏一片糊塗。
水無豔叫獄卒讓開,便急急忙忙走了進去。韓鈺還站那兒發呆。
「你還不走?」顧明日經過她身邊時,提醒了一句。
韓鈺這才大夢初醒般地沖進大牢。
水無豔已經在牢裏巡視起來。按經驗,像李壽這樣大有來頭的犯官都鎖在甲字號房,那裏的居住環境相對一般牢房是好很多。
她來到甲字房,裏頭已經沒有人。
牢門並未上鎖,她直接推門進去,看到地上一個人形的痕跡,供犯人讀書的書案上有一灘血跡。
她正想檢查,韓鈺突然沖進來,撞得她幾步踉蹌,差點栽倒,幸好跟著進來的顧明日及時扶住她。
「沒事吧?有沒有傷著哪里?」他問。
水無豔搖頭。「還好。」
「義父!」韓鈺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在小小的牢房中團團轉著。「義父呢?義父怎麼不在?義父、義父……」
「韓姑娘,你確定老爺子被關在這裏?」水無豔需要線索判斷情況。
但韓鈺太著慌了,根本聽不進水無豔的話,只是把牢裏的東西翻得亂七八糟,連茶壺、便桶都不放過,好像李壽會藏在裏頭。
顧明日聽到周遭一片混亂,知道這樣不成,運足功力吼道:「你如果想知道李壽的情況,就給我停下來!」
「義父……」韓鈺呆呆地煞住腳步。「我義父不見了,他應該在這裏的,他說會等我找人來救他,為什麼不見了?」
「韓姑娘……」水無豔才想寬慰她幾句,又是一班官差走過來,把甲字號房圍得嚴實。
「你們是誰?膽敢擅闖大牢?」柳城的新任城主劉得松在兩排差役的護衛下走了過來。
水無豔默默舉高尚方寶劍,劉得松身子一抖,伏身三呼萬歲。
水無豔也不與他客套,等他起來,開門見山地問道:「劉城主,此房先前關押的可是前丞相李壽李大人?」
「回稟巡按大人,確是李大人,但他今晨遇害了,下官已派人四下搜索可疑嫌犯,只是……還沒捉到人。」劉得松覺得自己倒楣死了,李壽早該處斬,偏偏有人請來聖旨,延了斬期。他以為李壽將要鹹魚翻身,就把人像祖宗一樣地供起來,吃最好的酒菜,派最嚴實的護衛,誰知李壽還是莫名地被殺了。現在所有的問題都要他背,還惹來女巡按,真嘔啊!
韓鈺終於回過神,看見劉得松,好像溺水的人碰見浮木,緊緊地巴上。「劉叔叔,他們說義父死了,騙人的吧?義父怎麼會死?」
劉得松尷尬地看看顧明日和水無豔。李壽未入獄前,他確實與他們關係匪淺,但柳城裏,想巴上這棵大樹好乘涼的又不只他,他敢發誓,李壽案發後,他再沒與他們勾結。
「劉叔叔,你說話啊!你告訴我,義父沒有死,對不對?」韓鈺哭得好可憐。
劉得松心裏也不忍,拍拍她的肩。「世侄女,老爺子確實去了,你節哀順變。」
「不,義父答應等我回來的,他不可能死……」韓鈺發狂了,提著劍把牢裏的擺設砍成一堆碎屑。「你們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顧明日怕她傷到水無豔,上前一步打落她的劍。「你發什麼瘋?」
「我義父不會死的!」韓鈺抬腳,將那張書案踢翻過去。「你們……」突然,她聲音卡住了。
那被她踢倒的書案倒在地上,案下鮮血淋淋的三個大字——顧明日。
一時間,不只韓鈺呆了,水無豔如遭電擊,劉得松和剩下的官差嘔得想吐血。死者留下了遺言,他們怎麼就沒看到,這下子大家都要倒楣了。
「是你!」韓鈺雙目通紅地瞪著顧明日。「是你殺了我義父!」
「我殺李壽?」顧明日看不見血字,他只覺得可笑。「今晨我根本不在柳城,我怎麼殺他?」
「你騙人說你去追黑衣人,其實你偷入柳城,殺了我義父,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客棧,你這個殺人兇手!我要你償命!」韓鈺本來就對顧明日多番推辭救人不滿,現在又有血字印證,事情還會有假?
她揮掌攻向顧明日,但她的功夫本來就比不上他,沒有武器,差別就更大了。
顧明日終於明白那群黑衣人為什麼要引他出去了,原來是設計了這樣一小陷阱。他不怕韓鈺誤會,他清者自清,但他害怕水無豔錯怪他。
適時,水無豔大喊:「住手!這字是假的,一個被刺將死之人,倒在地上,用手指在書案下寫字,是不可能寫出這樣的字的。韓姑娘,你不要受歹人蒙蔽!」
顧明日松了一口氣。
韓鈺卻不依不撓。「你們是一夥的,你當然幫他說話,巡按大人。」她只是天真,卻不傻,事情到這地步,她也發現了水無豔的真實身分,原來他們一直在騙她!
水無豔氣急,沖著圍觀的官差吼:「你們還不快點阻止她?!」
「可巡按大人,這個……死前遺言……可能是假嗎?」劉得松巴不得顧明日是真凶,趕快把犯人捉了,他才能擺脫麻煩。
「你不會自己寫寫看!」水無豔瞪他一眼。
劉得松居然照做,讓人扶起書案,他隨手沾了些被韓鈺打翻的茶水,寫了一遍顧明日的名字,再翻過來檢查,那字卻是顛倒的。
「怎麼會這樣?」他也緊張了。「世侄女,你先停停,這好像真的有問題!」
「你們都是一夥的!我再也不會相信你們了!」韓鈺已經被李壽的死弄瘋了,她不想聽什麼解釋,她現在只要發洩。
忽地,她右手一翻,掌心出現一隻亮銀色的管子。「你們給我義父賠命來!」
顧明日聽見機簧聲響,大叫:「全部趴下!」同時,他撲向水無豔,將她壓在身下。
霎時,一把藍汪汪的毒針像天女散花似的佈滿天空,針釘到哪里,那地方就冒出一陣白煙,可見毒性之強。
幸虧顧明日喊得快,大家也躲得及時,倒是沒人受傷。
「如此陰毒的暗器你也敢用?!」顧明日氣憤不已,手掌泛起一陣紅光,勁風便劈向韓鈺。
韓鈺根本不躲,被一掌打飛出去。半空中,她獰笑。「我還有更陰毒的!」一拍腰帶,十來枝短箭射向顧明日。
「明日,小心!」水無豔一看,嚇得魂飛天外。
顧明日極力扭身,避開了大部分襲擊,但是……
一支最刁鑽的短箭眼看著就要射入他胸膛,水無豔突然站起來,擋在他前面,那短箭便直接插入她背心,力道之強,將她直釘入他懷裏。
她仰頭噴出一大口鮮血,豔紅腥熱,潑灑了他一身。
「無豔!」
他明明是看不見的,但刹那間,他只覺得天地從一片黑暗變成了遍地血腥。
「無豔……」她的身子好像一個破布娃娃,軟軟地癱在他的臂彎裏,沒有聲音、沒有喘息,連溫度也急速流失。「不要,無豔,你不可以死,無豔……」
他抱著她,仿佛又回到六歲那年家破人亡的慘境,所有愛他的、他愛的都——遠離他,漫漫人世,他終究一無所有——
「無豔,你回來,我不報仇了,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回來,無豔……」顧明日快瘋了。
韓鈺飛出牢房,落地時嘔出一口血。她想殺了顧明日為義父報仇,但胸口又熱又痛,根本提不起勁,義父給她的兩件保命秘器又用光了,現在她根本殺不了他。
「顧、明、日……」她咬牙切齒瞪著他。「我發誓,今生不殺你,我誓不為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踉踉蹌蹌地往外逃去。
劉得松眼見這一連串變故,嚇得呆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你們還站著幹什麼?請大夫,快請大夫啊!」老天保佑女巡按千萬不要死在這裏,否則他的烏紗帽也保不住了!
他把官差們指使得團團轉,一時間,竟沒人注意到韓鈺已逃。
「大夫」那兩個字驚醒顧明日。「對,大夫……無豔不會死的!二師弟、二師弟……」這麼重的傷勢,若有誰可以治癒,只有醫聖卓不凡。
顧明日抱著水無豔奔出牢房,同時發出鬼穀最緊急的煙花火訊——看到這個訊號,不管鬼穀的人在哪里,都會以最快的動作向柳城集合。
不用三天,這裏將變成風雲際會之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1:55
第十章
卓不凡是個看起來相貌秀氣的男人,娃娃臉,滿頭白髮,不笑的時候就像個鄰家少年,可一笑起來,大家都會告訴他:你不笑比較好。
他的笑總帶著一絲陰冷,很容易教作惡夢。
但卓不凡就是這麼一個形貌特殊的男人,鼎鼎有名的醫聖,可以起死回生,敢與閻王搶人。
顧明日的火訊發出不過兩刻鐘,他就到達城主府,把那些二流郎中都趕出去,掌控水無豔的治療。
顧明日在旁邊團團亂轉,就等卓不凡給他一顆定心丸,告訴他,水無豔還有救。
卓不凡嫌他煩,便道:「大師兄,請你停下來,不然就出去。」
顧明日直接站在床角,一動不動。他不會出去的,在沒確定水無豔平安前,他絕不離開她。
卓不凡平時給人看病,氣勢都很張揚,現在也不敢再開口。
一刻鐘好像一個春秋那麼長,顧明日站在那裏,感覺心跳都要隨著這沉寂的氣氛而停了。
他的拳頭越握越緊,指甲掐入掌心,一滴鮮血流出,又一滴、再一滴……不知不覺,血已將他的手掌染成豔紅色。
卓不凡長籲口氣,終於開口。「三日內她若能醒,則無大礙,否則……」他不敢再說,因為顧明日的臉色已經無比難看。
顧明日坐到床邊,拉起水無豔的手,貼在臉頰上。那柔軟的觸感依舊,卻少了溫度。
「大師兄,你的手……」卓不凡在想,他要不要逼顧明日治療手傷?
但顧明日一聲不吭,卓不凡反而不好再相逼。
門口,曹天嬌在那裏探頭探腦。卓不凡看見她,噓著叫她走。這時候招惹顧明日是最愚蠢的行為。
但曹天嬌卻不肯離去,只是不停地跟他招手。
卓不凡皺著眉,看看顧明日,他似乎沒注意到門口的異狀。
他小心翼翼走過去。「你不要命啦,這種時候還來搗蛋。」
曹天嬌的視線越過卓不凡,望向床上的水無豔。「二師兄,小豔豔沒事吧?」
「三日內能醒就沒事,否則就準備辦喪事。」他說得很小聲。
她臉上閃過一片陰雲。
「你如果沒事就快走吧!別惹惱了大師兄。」
「我逮到黑子那夥人了,你幫我問問大師兄,怎麼處理?」
卓不凡以見鬼的表情看她。「你心為現在大師兄還有心情管那些?你先把人關起來,有什麼事,三日後再說。」
「那……」她探頭看一眼顧明日,見他一心只放在水無豔身上,才附在卓不凡耳畔低語:「韓鈺呢?」
「你連她也捉到了?」
「是四師兄捉的,他最賴皮了,不想來看在師兄的冷臉,就把人丟給我,可我也怕啊!」現下,鬼穀中第二個能作主的就屬排行第二的卓不凡,曹天嬌只好把麻煩再推給他。「而且她傷得很重,我們是救還是不救?」
卓不凡也很頭痛。韓鈺傷了水無豔,等同于鬼谷的仇人,不殺她都算便宜了,怎麼可能再費力氣救她?
曹天嬌推推他。「你趕快決定,她撐不了太久,不要你想救了,她已經死翹,那就鬧笑話了。」
「還是救吧!總要她拖過三日,等這邊有了結果再他們全交由大師兄處置。」
曹天嬌睨他一眼。「我發現你其實也滿賴皮的,什麼事都推給大師兄。」
「不然你決定?」
曹天嬌閉上嘴,也裝孬了。
卓不凡推著她出去。「先去看看韓鈺,然後我要回這裏守著,以防水無豔出差錯。」兩個人偷偷摸摸地走了。
他們不知道,方才的對話其實一字不漏地流入顧明日的耳朵,他不開口,只是暫時沒心思去處理它們,乾脆放任卓不凡、曹天嬌行事。
顧明日坐在床邊,手指來回撫著水無豔的臉,柳眉依舊、桃腮櫻唇,但那雙桃花似的眼為什麼不睜開?
「無豔、無豔……」如果他曾以為失明是他今生最大的痛,那麼他錯了,比起她一口血噴在他臉上那挖心掏肺的疼,失明算什麼?
「我願用所有的一切換你重新睜開眼……」再也聽不到、聞不到都可以,只要她活過來。
這一刻,他真的好後悔,為什麼要設計她?不哄她到柳城就好了!
「我不報仇了,無豔,我想開了,已逝的人無論如何都比不上活著的,無豔……」他向上天懇求一個重新再來的機會。「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不能再失去你,無豔,我不能沒有你——」他抱著她,沒有焦距的眼裏卻滑落一顆顆的血淚。
「二師弟!」午夜時分,顧明日一聲大吼。
卓不凡立刻從長榻上跳起來。「來了。」他跑到床邊,顧明日讓位給他,讓他替傷口又開始出血的水無豔扎針止血。
三天了,水無豔的傷勢幾度反復,顧明日時刻握著她的手,摸著她的臉,只要她的脈搏或氣息出現起伏,他立刻呼喚卓不凡。
卓不凡來來回回地跑,差點累死,最後乾脆搬了張長榻進房,就近休息,隨時等候召喚。
幾針下去,她傷口的血止住了,氣息又恢復平穩。
卓不凡吐口長氣,站起來,顧明日馬上又坐回去,繼續拉著水無豔的手,撫摸她的臉。
卓不凡看他那副緊張樣,忍不住又勸:「大師兄,你好歹歇一會兒,不要水姑娘挺過去了,你卻倒下,那就不美了。」
顧明日不語,只是重複著他三日來的動作,拉手、摸臉、再拉手、再摸臉……
卓不凡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在三日內瘦到什麼程度,但看顧明日形銷骨立的模樣,他確定一件事——相思是世上最厲害的毒。
「大師兄。」醫者是不該撒謊的,但在這情況下,他卻忍不住要吐出善意的謊言。「我想水姑娘可以撐下去的。」
顧明日依然沉默,似乎他的嘴裏除了求水無豔醒來,再喊幾句二師弟之外,就吐出其他的字眼了。
「我是說真的。」確是事實,不過添了點水。「水姑娘會好起來,你沒發現嗎?她最近的出血量越來越少,證明了她的身體一直在康復。」
但她還是在流血。她這麼一個小小的身子裏能有多少血?這樣反復地出血,教顧明日如何不恐懼?只怕某一天,就在他稍微失神的時候,她永遠地離開他。
所以他選擇最愚蠢的方法,日以繼夜陪伴她,只要她還有呼吸,他就仍然擁有她。
卓不凡不停地勸著,嘴都快說幹了,他依舊我行我素。
「大師兄,你——」他忍不住跳腳。「莫非水姑娘有個萬一,你——你也要跟著一起去?!」果真如此,他就叫三師弟把顧明日毒成傻子,寧可他癡癡呆呆,也不要他成為白骨一具。
其實鬼穀裏的人都一樣,因為曾失去很多,更執著於擁有。
顧明日也知卓不凡是關心他、放不下他,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若他能陪著水無豔上窮碧落下黃泉,又何至如此苦悶?以她珍重生命的個性,不會喜歡他陪死的,他不想她不開心,勢必活著,痛苦地對著她的墳塋,度過漫長的下半生——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大師兄——」他還沒說完,外頭便傳來一陣敲門聲。
「什麼人?」他走過去查探,只見門口放著一隻巨大的包袱,打開一看,成年的老山參應有三十幾株,尚有黃精、靈芝、何首烏無數。這應是鬼谷其他師弟、師妹找來給水無豔續命的。
卓不凡心裏感動也感慨,人人稱他「醫聖」,就真的以為他是神仙再世,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了,其實行醫多年,他比誰都清楚,閻王要人三更死,絕不留人過五更。
他的醫術是比一般大夫強,但他確實沒有起死回生之能。水無豔能不能挺過來,只能靠她自己。
他撿了根成形的老山參,進廚房熬成湯,端給顧明日。「你來喂她吧!儘量緩慢地喂,會有幫助的。」說完,他又窩回長榻了。習醫是為了救人,但每次遇到生老病死,他特別無力。
顧明日默默地接過參湯,每喂了她一口中,就要摸摸她的臉和手,再喂下一口。
夜不知不覺地流逝,公雞的啼聲喚醒沉睡的大地。
鏗!顧明日突然摔了手中的湯碗。「二師弟……二師弟……」難得他不吼了,而是那種顫抖著,像要斷氣的聲音。
「怎麼了?」卓不凡半滾半爬地到了床邊。
「她的眼睛在動,我感覺到了,她在動……她是不是要醒了……」他看不見,為什麼他看不見?這輩子他最想看的就是她清醒過來!
「我看看。」卓不凡推開他。
顧明日似乎癡了,根本沒注意自己被推了把,只是摸著她,喃喃自語:「她醒了,她要醒了,她真的沒事……」
「你——唉!」他輸給顧明日的執著了。卓不凡艱難地縮在床角給水無豔做檢查。這麼委屈的大夫,他應該是古今第一人吧?
「唔……」在兩個男人兀自緊張中,床上的人發出一記細微、有如初生小貓般的哼聲。
顧明日跳起來。「無豔!」
「唉喲!」顧明日的動作太粗魯,卓不凡冷不防被他撞了個踉蹌。「大師兄,你輕點行不行?」疼死他了,不過……他微笑。「恭喜你,她沒事了。」
顧明日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無豔、無豔……」
她昏迷的時候,他一直拉著她的手,除了卓不凡做診治時,他退到床角外,再沒有放開過她。可現下,他居然害怕再觸碰她,害怕眼前的幸福是鏡花水月,伸手一撩,卻成一場空。
「無豔……」他喉間乾澀得痛了。
卓不凡看得歎氣,趁顧明日失神,他一指點了他的穴道。「既然水姑娘沒事了,你就休息一下吧!」他把顧明日放到她身邊,兩人躺在一起。
朝陽完全升起來了,金芒照在顧明日驚喜交加的臉上,竟是說不出的明燦。
卓不凡給他們蓋好被子,走出去,萬里無雲的天空,湛藍得耀眼。
「終於雨過天晴了——」做大夫的什麼時候最高興,就是這一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2:08
顧明日是個獨佔欲很強的男人,他一直喜歡吃醋,尤其水無豔重傷昏迷,好辛苦才逃出生天后,他那些陳年老醋更是成桶成桶地捧起來喝。
而他現在,就非常厭惡劉得松。
輕咳一聲,他走過去收起這位新城主帶來的文卷,塞回對方懷裏。「她還沒康復,暫時不處理公務。」
「明日,我看點東西不礙事的。」水無豔真的放不下這樁案子。
但顧明日根本不聽,拎起劉得松的領子就往外丟。
「顧先生,你不能這樣,老爺子的命案很急,下官——」
「很急你就自己去查,少來煩人。」顧明日砰地把房門關上,才不管這裏是劉得松的家,他身為客人,其實不該趕主人。
「明日……」床上,水無豔的歎息充滿了無力和無奈。
「沒得商量。」顧明日走到幾案邊,打開草籠,端出一碗藥。「溫度正好,喝了吧!」
水無豔一向不怕這些苦澀藥汁,接過湯碗,幾口就喝了個乾淨。「喝完了。明日,老爺子的案子……」
他壓根兒不給她開口的機會。「你該休息了。」他讓她躺倒在床上,然後他也翻身上床,躺在她身畔。
「明日……」她本來想請他放點水,讓她處理一些公務,但側眼看他蒼白的頰上,隱隱一層淡灰流轉。她受傷的這些時日,他恐怕過得比她更糟糕吧?
水無豔伸出手,握住他的。「放心吧,我會陪你很久很久,直到你頭髮白了,直到死亡來臨那一刻,我會讓你先走,有生之年,我都不讓你孤單一個人。」
「無豔。」他身子一顫,伸手想抱她,又想起她有傷在身,大掌轉而撫向她的頰,肌膚上還殘留著重傷後的寒涼,指尖每一次碰觸,他心頭就一陣抽疼。「我愛你、我愛你……」他的生命從來沒有這麼圓滿過,因為有她,再多的苦都是甜的。
「我也愛你。」她微笑著,螓首倚入他臂彎,甜甜地沉入夢鄉。
他傾聽著她平穩的喘息,發誓這是世間最美妙的音樂。
「無豔,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做——」他側過頭,輕吻著她的額。
「喵,大師兄、大師兄……你好了沒,快點出來……喵……」房門口,曹天嬌著嗓子學貓叫。
顧明日再一次確定水無豔已經睡熟,才整理衣服下床。他打開房門,曹天嬌差點跌進來。
「你幹什麼?」竟敢偷竊?不要命了。
曹天嬌涎著臉皮笑。「那個……是二師兄叫我催你的,你有事找他去。」說完,她一溜煙跑到大門口等他。
「這句話我會告訴二師弟的。」整人嘛,由他動手,或者請人代勞,只要結果差不多,他不會太講究。
顧明日和曹天嬌出了城主府,一路西行,進了柳城最大一間油坊。
「大師兄,五師姊。」他們才進門,就有人將他們請入內室。這些都是鬼谷的記名弟子。
為了水無豔,顧明日這回可是動用鬼穀上下的一切勢力。
顧明日走進內室,就聞到一個不應該在這裏出現的味道。「吉丁怎麼在這裏?」
曹天嬌尷尬地摸著下巴。「他跟蹤我,所以……」她不知道吉丁擅長偷雞摸狗,不小心被跟上了,被吉丁發現他們的通盤計畫,她不知道怎麼辦,只好暫時將吉丁軟禁起來。
「算了,他畢竟是無豔的人,讓他閉嘴就好,別為難他。」
「知道了。」
顧明日走進房裏,裏頭兩張床,躺著的人是李壽和韓鈺。
李壽看到顧明日,激動得在床上不停掙扎,若非鬼谷弟子事先將他手腳都綁起來,不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
韓鈺躺在另一張床上,她看著死而復生的義父、看著顧明日、看著曹天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完全糊塗了。
「久違了,李壽。」顧明日走過去,淡淡地笑著,不冷也不熱情,只是平淡,卻更讓人心悸。
李壽看著他空洞的眼,僵硬如木刻的臉,突然動不了了。他吐著大氣,莫名地好怕好怕。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殺了我。」
「對,我恨你,你為一己之私誣告我爹,害死我顧家七十八口,我這雙眼也是你親手弄瞎的,我怎能不恨你?」如果不是他命大遇見師父,現在也是死人了。「我只是奇怪,我們姓顧的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自殺,死就死,為什麼還要陷害我?」
韓鈺張大嘴,不敢相信。「義父怎麼可能自殺?」
「他確實自殺了。」卓不凡端著兩碗湯藥走進來。「那夜,有人給牢頭送了一百兩,進來探視李壽……就是你們喊黑子的那個人,他跟李壽說,女巡按跟顧明日在一塊兒了。次日清晨,李壽便以暗藏的短箭自盡。」幸虧他在大牢埋伏了眼線,及時用一具死囚的屍體代替李壽,將人救了出去,但他沒注意到李壽在書案底下做了手腳,才會有接下來的禍事。
「義父,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韓鈺掙扎著起身,又不支地跌回去。「你說女巡按可以救你,我好辛苦才把人綁來,眼看著你就可以出獄,我們又能一家團圓,你為什麼要死?為什麼?」
「這個問題我也很知道呢!」顧明日揮手,讓人將黑子帶進來。「也許我應該讓我們三人對質,這樣更能弄清楚為何黑子知道我的身分,知道你們綁的人是真正的女巡按後,會如此恐慌,不惜在客棧襲擊我,失敗後又下毒,引我出去,並且給你帶口信,讓你自殺。」
李壽沉默,黑子固執地睜大眼瞪著顧明日。這趟來之前,卓不凡就問過他口供,可惜他也不知道太多事,至於韓鈺,她根本糊塗透頂。
顧明日輕輕撚著手指,一下、兩下、三下……他一點都不著急,反而一派悠閒。
「也罷,我畢竟不是官府中人,對於審訊並不在行,但沒關係,柳城裏有一個真正厲害的人物。二師弟、阿嬌,一人帶一個,將他三人帶到城主府,交給巡按大人。」
「不要!」李壽的心防終於碎了。「你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我願意給你顧家賠命!」
「你既然相信女巡按會救你,現在又為什麼不肯去見她?」顧明日問。
李壽顫抖著唇,卻怎麼都不說理由。
「二師弟、阿嬌,動手。」他自己則伸手拎起了李壽。
「不要、不要!求求你殺了我吧……」李壽不停地喊。
顧明日不再理他,隨手把人扛在背上就往外走。
「我不要去、我不去啊——」一出大門,頂上明亮的日光一照,李壽的心防好像初春的薄雪般化了。他崩潰大哭。「我不去!我不能連累無豔,我不能害自己的女兒啊……」
顧明日手一顫,差點把李壽摔下。「不可能!無豔怎麼會是你女兒?」
但他的心底涼了。水無豔一直強調李壽對她的知遇之恩、栽培之情,而他瞭解的李壽分明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怎麼可能盡心提拔一名下屬?除非水無豔的地位不同常人……
李壽揭開的秘密讓所有人,包含在門口偷聽的吉丁都呆掉了。
顧明日繃著一張臉,將李壽丟回床上。「你把話說清楚。」
「我不去見無豔,你可以殺了我,但我絕對不去見無豔。」
「如果你的理由夠充分,我興許會答應你的要求。」
李壽沉吟著,良久,終於哆嗦著開口。「無豔是我年輕時偶然風流生的,當時我並不知情,後來她考中科考、過府拜師,身上帶著我送她娘的玉佩。我去問了她娘才曉得,原來她是我女兒。可笑我有姬妾無數,從無所出,居然……我本要認她,又擔心她怪我棄她們母女不顧,所以我一直照顧她,幫她在官場站穩腳步。我希望經過這般時日,讓她親近我,我想等我們親如父女時,我再認她,她就不會惱我了。」
「但你沒有認她。」
「我不敢。我每天看著她,她一心做個好官,解民倒懸,伸張正義,我越跟她相處,就越怕看到她澄澈如青天的眼。後來她的官越做越大,官聲如日中天,我更怕了。我怎麼能認她?萬一哪天,我年輕時的糊塗事被翻出來,豈不是連累她?我……我年過半百才發現有這麼一個女兒,不能害她,於是我提前告老,寧可躲得遠遠地想念她,也不要有一天讓她恨我。我在南疆住了幾年,因為想她,我還收養了一個孤女……」他側頭看了一眼韓鈺。「鈺兒是個好孩子,但她也令我更加想念無豔,終於,我沒忍住,又回來了。可我還是不敢去見她,就在柳城住下了,平時就探聽她的消息,每天聽人誇獎她公正無私,我已經滿足了……沒想到今天這一出,早知道我就不回來了。」
這算什麼?報應嗎?顧明日閉上眼,聽著李壽的懊悔,他也愁、也怒、也悲哀。李壽殺了他全家,毀去他的前半生,水無豔卻拯救了他,這筆糊塗帳怎麼算得清?
「你既然不想連累無豔,為何又欺騙韓鈺,說她可以救你,讓韓鈺綁架她?」
「鈺兒說她不能沒有我,她一直哭,我心軟了,加上處斬在即,無豔畢竟是我唯一的女兒,至少讓我在死前見她一面,所以……我想賭賭看,讓鈺兒綁來無豔,若能替我翻案便好,否則也成全了我遺願。」
「果真為了死前遺願,你就該跟韓鈺說清楚無豔的形容樣貌,結果她什麼也不知道。」甚至鬧出「綁錯」的烏龍事。
「我怎麼說?我都下不定決心是見完無豔再自殺,還是乾脆忍住別見她?我她想她,可是我更怕連累她……」
顧明日有些懂了。「因為你還沒有決斷,所以你把找無豔的工作交給韓鈺,剷除我的事則由黑子負責,他們彼此並不清楚對方的任務。」李壽卻不知,他的猶豫讓韓鈺和黑子做起事來綁手綁腳,又互相衝突,才給了他很多可乘之機,導致今天的結局。
「對,我知道你一直在搜集我的罪證,我試過阻止,卻始終找不到鬼穀的正確位置,只好叫黑子跟在鈺兒身邊,並叮囑他,在找無豔的過程中,若發現你,一定要想辦法除掉你,倘使失手,則拖延你到柳城的時間,並將消息傳報予我,讓我做最後的收尾。」
「你的收尾就是自殺,並且陷害我?」
「只要能保全無豔,我願意死,但你一定會揭穿我,就算沒人知道我是無豔的親生父親,我依然是她恩師。我受吳城主連累,明志自盡,別人會同情她,但我通敵叛國被斬,無豔情何以堪?我沒別的選擇,只能把你變成罪犯,這樣你說的話就不會有人信了。」
顧明日冷笑。「你真想保護她,就該向她自首,讓她明正典刑判你的罪,這才是對她最好的方法。」
「要無豔親自判我斬刑,她會難過的,我不想看她傷心。」
但這真是為人父該有的作為嗎?顧明日的心好亂。他比任何人都在乎水無豔,那是他的另一半,他怎麼能傷害她?但李壽……就這樣放過他是護住了水無豔,但如何對得起他爹娘在天之靈?
他像只誤入獵人陷阱的困獸,在小小的房裏來回踱著方步,沉默的表像下是緊緊揪著、已被傷害到千瘡百孔的心。
「我給你兩個選擇。」良久,他沉重的聲音像錐刺著自己。「第一,我放你走,就當你早死在大牢中,無豔不必面臨審訊難關,也不會太悲傷。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跟無豔的關係,但我要拋出你的罪證,讓無豔定你的罪,還我顧家七十八口一個清白,同時,這也能護住無豔的官聲。你必須離開尚善國,永遠不許回來。第二,我不揭穿你,我現在就殺了你為我爹娘報仇。你可以保住聲名,但要失去性命。你選擇吧!」
李壽還沒回答,韓鈺突然掙脫曹天嬌的掌握,跪倒在地。「義父,不要死!求求你……鈺兒從小就沒有爹娘,鈺兒只有你一個親人,鈺兒不能沒有你啊!義父……」
「鈺兒……」李壽原本堅定赴死的心有了一絲動搖。韓鈺雖然不是他親生的,但幾年相處下來,他還是很疼愛這個義女的。
「義父!」韓鈺跪地磕頭。她本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額頭白皙細膩,哪里禁得起這樣的撞擊,沒幾下就磕得血流滿面。「鈺兒知道自己比不上無豔姊姊,但鈺兒會加倍孝順你,救你不要留下鈺兒一個人……鈺兒不想再沒有家,義父……」
「主人!」黑子也跪下了。
「鈺兒、無豔……」李壽閉上眼,身體不停地顫抖。「你答應不會牽連到無豔?」
「我保證,用我的性命發誓,無豔的身世絕不會曝光,更不會被這樁案子壞了聲名。」顧明日說。
「我……鈺兒……」李壽淚流滿面。「我離開尚善國,永遠不回來。」這一刻,他好像老了十歲,兩個女兒,他根本選不了,擇誰、舍誰?都是痛。
「義父……」韓鈺哭著撲進李壽懷裏。
「如你所願。」顧明日轉身走了出去。他放了仇人,為了保護水無豔,也許爹娘在天之靈會埋怨他,但他無法傷害她。
他說過,為了她,他什麼都願意做。
「無豔……」
這一刻,他迫切地想要擁著她,想得心都痛了。
兩個月後——
水無豔徹底康復後,辦的第一件案子正是李壽的貪瀆案。不得不說,這是件極之諷刺的事。
面對如山的證據,不敢相信忠義正直的恩師曾經是那麼卑鄙無恥的小人,她沉默了一天一夜。
劉得松說,願意替她處理這樁案子,可她拒絕了。恩師罪無可恕,她無法替他翻案,但身為學生,她至少可以給恩師最公正的審判。
她沒有對李壽多加抹黑,以彰顯自己,也不曾礙於私情,而隱匿罪證,完全按照國法,她追回了韓廷對李壽的諸多賞賜。
當然,她也恢復了顧明日爹娘的名譽。
「想不到你爹就是赫赫有名的帝國長城顧天豪。」二十多年前,顧天豪可是尚善國第一名將,只要有他鎮守,番邦異族誰也不也輕踏邊境,後來他陰謀造反,全家處斬。
現在才知,那封通敵書信是李壽捏造,而李壽之所以陷害顧天豪,正因為顧天豪捉到他私通外敵、走私軍械的罪證。
或許,李壽被牽扯進前柳城吳城主盜賣軍械一案,也可以看成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當時作惡,也許僥倖逃過了,但終有一日,還是有報應。
不過李壽已經死了,人死如燈滅,不需要再去追討他的罪責了。
顧明日倒了杯茶給她。「有名又如何?任爹爹天大功勞,依舊不敵一封虛假的證據。」他恨李壽,但對於韓廷的無情,他仍是心涼。
「皇上已經下令,追封你爹為魏國公,九泉之下,他會安息的。」水無豔安慰他。
真的嗎?爹爹不會怪他放了仇人?他的心底一直很不安。
她站起來,拉住顧明日的手。「明日,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你爹娘寧可看你幸福,也不想你為舊仇一生憂慮的。」
「你又不是我爹娘,怎麼知道他們想什麼?」他也每日告訴自己,要忘掉過去,但有些事,真的太難。
「我不是你爹娘,但有一天,我會成為別人的爹娘,我當然知道為人爹娘心裏想的是什麼;無非就是希望孩子健康快樂。」她倚進他懷裏,小手揪著他衣襟。「明日,有一天,你也會成為別人的爹娘,你也會明白為人爹娘的想法。」
「有一天?」他抱著她,親吻她的額,好愛好愛她,可愛得越深,他的心也就越糾結。「也許吧,雖然我不知道那要等多久……」
「八個月。」她說。
「你什麼時候學了卜卦,這種事都算得出來?」
「不是我算的,是卓先生算的。」
「二師弟根本不懂算卦——啊?!」他驚訝得連呼吸都忘了。「你你你——」
「我有了。卓先生說已經兩個月,你要做爹媽了,明日。」
「爹……我……」
他也將為人爹娘,他想要孩子怎麼樣?
突然,他想起了李壽的哭求,寧可死也不要牽連水無豔。做爹娘的其實只希望一件事——孩子過得好。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我……」他顫著手摸向她的肚子,在那片平坦下,孕育著生命,那是他的孩子。「都好,男孩、女孩我都喜歡。」只要孩子健康快樂,就足夠了。是啊!就像她說的,只要孩子好,做爹娘的還有什麼要求?
「無豔。」他更用力摟緊她,感覺心上的陰霾正一點一滴消散,明亮的光照耀著心房。「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去祭拜我爹娘吧!我要告訴他們,我有了一個最棒的娘子,而她將為我誕下最可愛的孩子。」
「好啊!等我這次出巡結束,回京交了旨,我們就去。」
「可以。但剩下的行程,我依然要跟著你。」
「當然,你是我相公嘛!不只這次要你陪,以後每一次代天巡狩,都要你跟著。」
他愣了一下。「你——你不辭官?」
「我為什麼要辭官?」
「你要生孩子了!」
「到時候向朝廷告假兩個月就好了。之後,我依然可以繼續做女巡按。我以前發過誓,要掃除天下不平事的,我不會半途而廢。」
「你——」
忠義正直的女巡按,要不要這麼拚命?偏偏,他就是為了這樣子的她萬分心折。
「算了,你愛當官就當吧!」顧明日笑了。
就當為這世間留一片青天,反正這青天最終的棲息是他的胸懷,只要能繼續擁著她,他便心滿意足——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2:23
惡搞番外
顧明日一直很想親眼看看水無豔的樣子,作夢都想著。
這一晚,他終於如願以償。
她發如烏羽,鵝蛋臉,鼻子精緻小巧,雙眼水汪汪,仿佛蒙了層霧,她的唇稍厚,是很漂亮的粉紅色,笑起來溫柔又可親。
她眉間有一顆米粒大的朱砂痣,襯得整個個猶如九天玄女下凡塵。
他好開心,他最心愛的娘子是如此地豔冠群芳。
雞鳴時分,他醒過來,雙手摟緊她不盈一握的柳腰。
「無豔,我愛你。」
水無豔還有點愛困。「我也愛你,但我現在沒力氣,不管你想幹什麼,都等我睡飽再說,好嗎?」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好漂亮,尤其是眉間那點朱砂痣,簡直是神來之筆。」
她身子一僵,立刻抬腳把他踹下床。「我不知道你想念的是哪個女人?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我臉上一顆痣都沒有!混蛋!」同時,倒翻一百零八隻醋桶。
她走了,他呆住。
他六歲失明,生平交往過女子五根手指數得完,會入他夢的女人除了她,還會有誰?那樣的出塵脫、那樣的慈悲良善……
「啊!娘,有朱砂痣的是娘……」他記憶回到那遙遠的過往,全家團聚的日子,嚴格的爹爹、疼寵他的娘,想著想著,他漸漸入迷。
不知過了多久,她端著熱騰騰的白粥進房,見他癡傻樣,更是火冒三丈。「你居然還在想那個女人!」一掌拍飛。
「什麼?啊!娘子,你誤會了……」青天大老人,他冤枉……
原來吃醋真不是件好事。
惡搞番外之二
顧明日一直很想親眼看看水無豔的樣子,作夢都想著。
這一晚,他終於如願以償。
她坐在妝台前,手持一盒胭脂,細理妝容。
他可以看見她的背影,一截白嫩細滑的粉頸在漆黑的發瀑間若隱若現。
他好興奮,雙手顫抖著攬住她的肩膀。
「無豔……」他低喚,她轉過頭來,美麗的大眼睛柔情似水,長長羽睫搧呀搧,灑落萬點風情。「娘子,且讓為夫來為你畫眉。」
她揚唇,對他露齒一笑,兩排牙黑得像炭。
「啊!」他尖叫,猛地坐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又有刺客嗎?」水無豔被吵醒。
他喘著。「原來是夢,太好了,只是一場夢……」美人配黑牙,真的好恐怖啊!
她看看四周,沒事啊!「明日,你作惡夢?」
他點頭,額上的汗還在不停地流。「無豔,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
「你的牙齒是黑色還是白色?」
她一掌搧向他後腦勺。「你傻了,會有人長黑牙嗎?」懶得理他,她倒頭繼續睡。
顧明日摸摸腦袋。「也對,世上哪有黑牙人?肯定是最近太累了,才會作怪夢。」他倒回床鋪,拉上棉被睡大覺。
黑牙美人三番四次對他露出致命的微笑,啊啊啊——這一晚,他尖叫聲不絕,每次醒來就問她牙齒黑或白?
水無豔氣得跑去書房睡。天色大亮時,她恍然想起,自己曾大會奉皇命混入壯族人的使館裏,探查他們救娶公主是真心或假意,因為壯族女子以黑牙為美,她就把自己的牙齒染黑了。
顧明日明明看不見,為什麼會知道?
他的心眼突然變成鬼迷眼了?她的後背好涼……
PS:染黑牙來自雲南文山壯族。
惡搞番外之三
顧明日一直很想親眼看看水無豔的樣子,作夢都想著。
這一晚,他終於如願以償。
他坐在她身邊,一隻手摸著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一隻手牽著她。
她轉頭,對他露出一抹溫暖的笑,那是冬陽掙出烏雲,對著大地傾灑春意的美麗。
他的心像泡在微濕的糖水似的甜蜜。
「明日,你希望我這胎生男孩還是女孩?」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他側過身子,細細吻上那柔軟櫻唇。
啪地,他額頭一陣痛。「誰打我?」
「我!」水無豔用力一推,差點把他推下床。「你想悶死我啊?」哪有人睡到半夜,突然撲過來親得人不能呼吸?
「哇!」他耍賴,抱緊她的腰,要摔一起摔。「我做了什麼,你要打我?我——無豔,你的肚子呢?我記得你快生了,肚子應該很大才對,怎麼變小了?是不是生病了?我帶你去看大夫——不,還是請大夫上門,你現在有孕,不方便——唉喲!」又被敲了。
「你傻啦?我上個月已經生了!」
「啊?」所以他剛才是在作夢?顧明日有一點點失落。「我就說嘛,十個月大的肚子突然變成三個月,肯定有問題。」
「顧明日——」水無豔一巴掌拍飛他。混帳傢伙,敢拐著彎說她腰變粗了,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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