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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妮]麻辣嗆御史【救姻緣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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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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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6-16 00:13:42
標題:
[董妮]麻辣嗆御史【救姻緣之三】[全文完]
麻辣嗆御史
(救姻緣3) 作者:董妮
要論天下性子最悍的女人,花想容要拿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她入朝為官八年,專剋貪官,參倒皇親國戚、文武官員過百,
即便皇帝也常被她頂得啞口無言,太子惹毛她,她照打不誤!
她天不怕地不怕,可一遇上席今朝,簡直是老鼠遇到貓;
他氣質俊秀,身姿挺拔,好似絕崖間一株蒼松破雲而立,
但總是一臉沒睡醒的模樣,問他十句話,他頂多回一句,
要跟他說話,神佛都會被活活氣死!而且他一現身,
她就衰事連連,一個「慘」也不足以形容她的遭遇;
他好似是天生專來剋她的,偏她身負重任,不得不與他合作,
唉,這樣跟他攪和下去,小命保不保得住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4:07
第一章
尚善國在這片大陸稱不上什麼超級大國,卻擁有三個聞名天下的女官。其中,有「貪官剋星」之稱的便是御史花想容。
她入朝八年,據不完全統計,參倒過的皇親國戚、文武官員超過八百,連皇帝都常被她頂得啞口,幾度罷她官職,但她總能莫名其妙地回來。
於是天下有傳言,花想容得神佛庇佑,誰能得此天女,大陸一統不是夢想。
可任憑流言飛傳,她年芳二八,還是沒嫁出去。
因為她很凶,因為她功夫很好,因為她對圍繞在身邊的狂蜂浪蝶出手非常狠辣。
但有志天下,死纏她不放的人還是很多,比如——
「花御史,孤——」砰,一招「撩陰挑」,可憐的太子殿下才碰到花想容的肩,便從圍欄這一頭,飛到另一端的花圃上掛著。
花想容轉過頭。她膚色瑩白,深鼻高目,幾縷自額頭垂下的發是亮麗的褐紅色。她穿著紫色官袍,腰上系一條亮銀色絲帶,上綴一顆紫得發黑的寶石,這是太后恩賜的寶貝。她的靴子也是淡淡的紫,鞋面用深紫的線繡著吞金壽,襯得她整個人就像一株盛開的紫牡丹,不只搶眼,也很刺眼。
就是這樣一個花般女子,站上朝堂,便能壓得一眾官員忘記什麼叫「千里做官只為財」。
因為她,尚善國的京官變成最不得人緣的位置,連那些王孫都在成年後拚命往外跑。京城繁華,孰人不愛?但是享受不到有什麼用?不如上偏遠地方作威作福去。
「下官參見太子金安。」她拱拱手,繼續往前走。
「花御史……」太子拍拍屁股站起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挨打,習慣了。「你走這麼快幹麼?孤日前收羅了幾道玲瓏棋譜,不如一起去看?」
「下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花想容步伐很快。有功夫底子的人就是不一樣,稍稍提氣,便如飛絮般往前飄,可憐太子追得氣喘吁吁。
「最近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能有什麼大事?」
「太后暈倒了。」
太子的腳步頓了下。「應該沒什麼大事吧?」他很怕太后,因為老人家對他非常嚴格,總拿他當三歲小孩那樣教訓。
花想容側頭,瞥了眼太子白皙的臉龐,略顯柔軟的線條讓他看起來異常秀美,卻少了為人君的英偉,難怪太后看這個儲君不順眼。
但在她眼裏,太子絕不軟弱,反而是個心思深沉的人物,否則不會任她次次拒絕,仍然緊追不休。
「皇上已召御醫為太后診治,目前尚無消息。」所以她急著上慈甯宮探望太后。
她剛入朝時,因為寫得一手好字,派在慈甯宮為太后掌管文墨,太后待她極好,兩人相處恍若母女,她也因此得了自由出入禁宮的資格。
太子看著她越行越遠的背影好半晌,牙一咬。「花御史,孤與你同去。」
花想容有點訝異。這太子膽子大了,敢自己送上門讓太后教訓?
其實,太子若是豪爽一點,太后必對他多所護衛,畢竟,那是個非常慈祥又寬容的老人。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慈甯宮,直入寢殿,至門口,遇見親自為太后煎藥的皇后。
花想容正欲行禮,被皇后扶了起來。
太子直接貼過去,很乖覺地接下藥碗。「母后,皇祖奶奶怎麼樣?」
皇后睨他一眼。「皇兒何不親自探視?」
太子趕快又把藥碗塞回皇后手中。「有母后伺候,皇祖奶奶必無大礙,兒臣東宮尚有要事,先行告退。」他一溜煙地跑了。
古古怪怪!花想容看著太子那不著調的言行,越發覺得尚善國前途無「亮」。
皇后歎息,也拿太子沒轍。
兩人前後入了寢殿,太后尚未清醒。
皇后親嘗湯藥,再緩緩喂入太后口中,可惜太后牙關緊咬,一匙藥湯倒有八成都灑在外頭。
皇后心急地看向御醫。「這可怎麼辦才好——」
突然,她一口血噴了出來,殿中內侍、宮女、御醫迭聲驚呼,亂成一團。
「皇后娘娘!」花想容沖到皇后身邊,皇后仰頭倒下,手中藥碗滾落地面。
她將一股內力輸入皇后體內,幫忙抑制毒性,同時,太后嗆咳,七孔也隱隱泛出血絲。
花想容不得不讓皇后靠在自己身上,另一隻手捉住太后腕脈,發現也是中毒症狀,又分出一股內力護住太后心脈。
殿中其餘人等還在尖叫,花想容額上的青筋突突跳。「全部給我安靜下來!」
霎時,那些人好像被點了穴,全成木雕。
花想容讓御醫來為太后、皇后診治,吩咐內侍向皇上稟告這個壞消息,命宮女幫忙,混亂的慈甯宮終於暫時平靜下來。
太后、皇后昏迷第五天,皇宮整個籠罩在愁雲慘霧中,皇上發出告示,徵求天下奇人異士為兩位貴人治病。
恰巧「醫聖」卓不凡和「毒尊」席今朝作客巡按府,水無豔便推薦他們入宮。
卓不凡和席今朝出身鬼谷,眾所周知,鬼谷諸人是罪犯後代,雖經時空變化,有些事已證實是無辜誅連,皇上也開釋了他們,但朝廷與鬼谷的恩怨仍未完全消除。
皇上對卓不凡和席今朝尚有戒心,便派了花想容接待他們,審視兩人是否可信。
花想容久聞醫聖、毒尊大名,卻想不到他們這樣年輕。卓不凡一襲青衣,溫文儒雅,眉宇間有一股書卷氣,他眼神深邃,面容乍看可親,細瞧是清清朗朗,帶著一種看透世情的淡漠。
席今朝比卓不凡年輕一些,約莫二十八、九年紀,玄衣玄褲,外罩同色長衫,身姿挺拔,好似絕崖間一株蒼松破雲而立。他眉毛很濃,眼似柳葉,微微眯著像沒有睡醒,花想容問他十句話,他頂多答一句,態度比卓不凡更冷淡。
花想容領他們到慈甯宮外,侍衛攔下三人做檢查。
席今朝後退一步。「你們要檢查我不在乎,但出事了別怪我。」
花想容跟他解釋。「因為宮中才發生事件,盤查自然嚴格,還請席先生見諒。」
「我既稱毒尊,身上怎麼可能不帶毒?」
好像有道理。花想容想了想。「能不能先把毒物取出來?」
「我的血本身就含毒,你要放幹我的血,再抬著我的屍身進去?」
花想容瞪他。這個席今朝是故意找她麻煩?
卓不凡低頭,喉間一記悶笑。只有他知道,席今朝其實很認真,不是在開玩笑,不過席今朝就算說笑,一樣冷得嚇人。
「三師弟確實有不便之處,不如先檢查我,讓我進去為太后、皇后診治一番,若我束手,再讓三師弟進去。」
眼下也只能這麼辦了。花想容又瞄了席今朝一眼,才和卓不凡一起接受檢查。由於她每日進出,侍衛們對她也寬和許多。
相比之下,卓不凡不只防身匕首被扣,連慣用的金針都不許帶進去。
斷續針法才是他成為醫聖的主因,現在不准他用針,讓他來幹麼?耍寶?卓不凡心想。
花想容也覺得侍衛防守過當,便道:「卓先生見諒,大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下官這便去為先生請旨,許先生攜金針施為。」
卓不凡才想道謝,卻發覺那給他搜身的侍衛在他腰間塞進一樣東西,他神色一凜。
侍衛在他耳邊輕道:「天威將軍。」
卓不凡僵了僵,立時轉口。「花御史且慢,卓某擅醫而不諳毒,若太后、皇后中的是某些罕見毒物,卓某無能為力,只能請三師弟出馬,因此還是等看過病人再說。」
花想容看向席今朝。他低著頭,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這個人真的有心救人?或者他對朝廷的怨恨未消,卻礙于水無豔的面子,走個過場罷了?
「如此,麻煩卓先生了。」她只希望這是普通的毒,用不著毒尊出馬。
但若是一般毒物,御醫就能解,用得著發告示向民間懸賞?
果然,卓不凡進慈甯宮,診過兩位貴人的脈後便自承無能為力,讓她去找席今朝。
花想容思量,席今朝的毒技就像一柄雙面刃,用得好,便是救人性命的活菩薩,出了岔子,恐怕整座慈甯宮變成焦土,這份重擔那些侍衛是扛不起的,只有皇上能作主。
她正準備上禦書房請旨,卻見席今朝蹲在宮牆邊,拿了一柄匕首,不知道在幹什麼?
匕首?這些傢伙有毛病,進宮都要帶危險物品?
「席先生。」她走到席今朝身邊,看到他把一條蛇開膛破肚,有些想吐。
席今朝不在乎身邊多個人,伸手在蛇身上掏摸幾下,拿了個血淋淋的東西出來。
「要吃嗎?」一隻鮮紅的手就伸到花想容面前。
她倒退兩步,喉頭湧上酸水。
「偶爾吃點蛇膽對身體有好處。」他說。
「你怎麼不吃?」她瞪他。
「我不怕毒。」
「什麼意思?」她張大眼。「難道……我中毒了?」
他聳聳肩。「你不吃,給太后和皇后吃吧!」
她腦子裏有各式各樣的東西在轉。「你知道太后和皇后中了什麼毒?這蛇膽是解藥?」
他細長的眼裏閃過一抹光。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花想容名震天下,確實是有幾分本事。
「這蛇名為銀線,無法獨自生存,只能依靠金絲花過活。金絲花豔若牡丹,盛開時形如碗口,異香撲鼻,不過花香有毒,長時間吸取,會覺得疲憊,加速衰老,直至死亡。當然,不耐煩等待,可以利用引子催逼毒發。而金絲花的毒,只有銀線蛇的膽可以解。」
她突然覺得身子好冷。太后酷愛牡丹,慈甯宮內外種植的牡丹成千上百,若這些牡丹都是形似的金絲花偽充,是什麼人處心積慮要謀害太后?原因為何?
他心如明鏡。「我看過了,這內外兩座園子,只有一半的牡丹被調包了,另外一半確實是牡丹,不算太嚴重。」
「那也有幾百株,還不算嚴重?」
「你有暇走一趟南蠻,滿山遍野都是金絲花,吐露的花氣形成粉色瘴癘,飛鳥難渡,那才叫可觀。」
她冷哼。「席先生在與本官說笑嗎?深宮內院與南蠻之地豈可相提並論?」
他聳肩。句句屬實,為什麼總被當玩笑?
她問:「按席先生的說法,只要聞到金絲花的香氣便會中毒,慈甯宮的侍衛、宮女應該也都中毒了,為何不見他們毒發?」
「引子。」他答得簡短。
幸虧花想容腦筋動得快,立刻想起皇后打翻的那碗藥。皇后是嘗了湯藥才中毒,而太后稍早之前便體衰昏迷,也飲了一點湯藥,情況更嚴重。
可惜那碗藥已經被收拾了,否則便能請席今朝分析藥中成分,解出引子為何。
「席先生確定太后和皇后中了金絲花毒?」
他點頭。
「是不是服下蛇膽就能解毒?」
繼續點頭,他是決定把「惜言如金」執行到底了。
花想容算著慈甯宮的往來人數,沒有一千也有幾百,要解盡大家的毒,看來得把所有銀線蛇都捉來取膽了。
「請教席先生,金絲花與一般牡丹如何分辨?」
「用眼睛看。」
她心底的火快燒起來了。「席先生,說笑也要有個限度。」
「我沒在說笑。」他指著兩株盛開的花朵。「這是金絲花,那是牡丹。」
但在她眼裏,兩者一模一樣。「席先生,你就不能指出一些更明顯的特徵供人辨別?」
「若有明顯特徵,誰會把它們搞錯?」
她是個講理的人,他言之有物,她便強抑怒氣,仔細辨別兩株花,可惜任她費盡心力,也看不出兩者分別。
銀線蛇與金絲花共存,辨不出金絲花,如何捉蛇取膽?看來要度過這一禍,全得仰賴席今朝了。
她召過一名侍衛,讓他多找人手幫忙取蛇膽,然後對席今朝拱手。「請席先生施為,助我們多取蛇膽。」
他臉上閃過一抹疑惑。要那麼多蛇膽幹麼?但她眼神迫切地看著他……好吧!
他點點頭,手一抖,撒出一片黃色粉末。
她清楚看見園中盛開的牡丹有一半極快地枯萎,然後,一陣嘶嘶聲響起。
她背脊發麻,一股不安竄上心頭。
「席先生,你撒那些粉末有何用途……」
不必問了,結果便在她眼前——很多蛇,密密麻麻的蛇自土中翻出,在地面糾結成團,幾乎佈滿了整座慈甯宮,沖天腥氣沖人欲嘔。
慈甯宮的內侍、宮女立時亂成一團,就連那些被叫來幫忙取蛇膽的侍衛也紛紛逃離。
花想容氣極,一掌劈向他。「席今朝!你禍害宮廷是何居心?!」
他身如柳絮,隨著她的掌風往後飄去。「是你要我把蛇弄出來的。」
「你可以分批逼出銀線蛇,豈有讓數百長蛇同時出土的道理?」
「你不早說。」他一派無辜。
她差點氣死。
花想容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指揮宮人捕盡所有的銀線蛇,取出數百蛇膽。
但她又傻了。這蛇膽說大不大,但也有拇指粗細,太后和皇后還昏迷著,怎麼讓她們吞服?
正好聖旨下來了,准她便宜行事,她便把席今朝召進慈甯宮,商量解決辦法。
他奇怪地看了她一下,走過去拿起蛇膽,淩空一指點在皇后身上。皇后張開嘴,他捏破蛇膽,滴了幾滴膽汁下去,再讓皇后合口。輪到太后,如法炮製一番。
「好了。」他說。
「不必整顆吞?」她傻眼。
「三滴足夠。」
「你不早說!」根本不必捉一堆蛇,弄得慈甯宮差點翻天,聽說皇上還對著送過去的蛇膽碎碎念了好一陣,才捏著鼻子吞下去。
她敢打包票,席今朝絕對在整她。
他摸著下巴,覺得她的話好耳熟……對了,他才對她說過嘛!想不到他們挺有默契的,他看她的眼神裏多了一種興味。
「若要那麼多蛇膽才能解去所有人的毒,我一開始就挖了,怎麼會只給你一顆?」現下,他覺得兩人相似,樂意與她說更多的話。
她卻寧可他保持之前的沉默是金。因為,他這說法好似她很笨。
她握緊拳頭,氣得直發抖。「席先生是不是還有什麼該交代卻沒有交代的話,請一次說清楚。」
他想了又想,冒出一句:「這蛇膽你也吞了?」
「席、今、朝——」耍人也要有個限度!
「那麼多蛇膽,皇宮裏人手一顆,差不多也夠了。我想說的是,蛇膽看起來是噁心,但對身體沒壞處,至少姑娘們吃了有益皮膚。」
他一臉「聽了這樣的好消息,你該開心」的神情,可不知為何,她心頭的火燒得更旺。
他兩手一攤。「你很難討好。」
她咬牙。是誰總是幹些讓人抓狂的事?但此時她沒空跟他計較,只得捺下脾氣。
「你說太后和皇后是中了金絲花的毒,服下銀線蛇膽就會好,怎麼到現在還沒清醒?」
「金絲花的毒是解了,但激發毒性的引子我還沒查清楚,你得給我時間研究。」
「需要多久?」
「快則幾個時辰,慢的話要幾天吧!」
「期間可有性命危險?」
他搖頭。她籲口長氣,擔憂了數日的心漸漸放下。
但席今朝似乎跟她相克,只要開口就不讓她快活。
「以皇后的身體狀況看來,醒過來,再活個一、二十年不是問題,但太后即便解了毒,壽算也不長。」
她聽了,只覺一股冷意從腳底直沖頭頂。「你再說一次。」
「你忘了我跟你說過,長年嗅聞金絲花的香氣,會令人日漸衰弱,直至死亡?太后年歲已高,再經消耗,體衰而亡也是正常。」他說得輕鬆,卻不知慈甯宮一干服侍的內侍、宮女快嚇死了。伺候的主子出大問題,他們小命還保得住嗎?
而花想容的臉色又比慈甯宮其他人更難看。果如他所言,太后禁不起消耗,不多久便會衰弱身故,這狀況跟老邁過世一樣,御醫根本查不出來,為何策劃此事之人不多等些時候,讓歲月自然帶走老太后,非要弄得舉國震驚?
花想容想到同樣吐血昏迷的皇后。莫非對方的目標其實是她?也不對,金絲花是種在慈甯宮中,很明顯是針對太后。
如此剩下的可能只有一個——基於某個原因,計畫必須提前執行,對方才安排了這事件。
無論對方所圖為何,這麼大的佈局不可能說停就停,必有後續,只要她小心謹慎,定能捉出那只幕後黑手。
另外,席今朝的安危也要注意。他壞人計畫,恐怕遭人報復。
「席先生,請你儘快研究出解毒劑,在此期間,本官會奏請聖上,加派侍衛護你安全。」
他很訝異。這個始終刺蝟也似的御史說要保護他?他以為她恨死他了,不過……
「與其保護我,不如保護你自己。我解完毒就走,壞人好事也就這一回,可你不同了,註定成為別人的眼中釘。」
「我身邊已有護衛。」多年來,她彈劾王公、監察百官,雖公正聲名彰顯,但也得罪了很多人,蒙皇上寵倖,賜以貼身護衛四人,加上她本身武藝不弱,因此不懼歹人謀害。
「你是說站在門口那四個?」
「他們都是沙場上百戰不殆的虎將。」
「上陣拚殺跟貼身保護是兩回事。」在他眼裏,那四個人不及格。
「他們跟了我三年,為我擋住五回刺殺,勞苦功高,不容誣衊。」她最討厭別人拿她身邊的人說事,尤其這四個護衛都為她挨過刀,她更是護得厲害。
雖遭喝斥,席今朝卻不惱,反而更覺得親近。這種護短的性子,活脫脫是鬼谷諸人的翻版。
其實,他這回進宮全是看在大師嫂水無豔的面子,在他眼裏,朝堂中多的是自私自利、貪婪橫暴的小人,他們死就死了,與他何干?
難得見到一個不一樣的,雖然她護錯了,他仍是覺得心喜。
「我相信你的護衛很盡責,但一些……陰謀詭算……不對,該說是江湖伎倆,他們不熟,你也沒見識過。」
說著,他突然湊近她,近得呼吸就在她的耳畔間,她可感覺到他每一次吐息帶來的濕熱和震撼。
她心弦一震。「你想幹什麼?」
他不說話,只是細細看著她,或者說嗅聞她的味道,從頭到腳、從左到右,他的腦袋幾乎貼在她的身體上。
她步步後退,雙頰紅熱似火。「你站住……停下來,否則我不客氣了……」
席今朝卻越來越過分,還拉住她的衣袖。「你別跑——」
她嚇一跳,忘記他渾身是毒碰不得,不覺揮掌打向他。
他手指在她身上一拂而過,為她解完毒,迅速後退,神色有些驚訝。他知道她諳武,卻沒料到她功夫挺不錯。
「慢著,我沒有惡意。」現在換他被逼得步步後退了。
她不只臉紅,連一雙俏麗的、桃花瓣似的眼睛也紅了。「你滿口胡言、行止卑劣,還敢說沒惡意?」
「我一直聞到你身上有股怪味,剛剛確認了下,喏,你真被暗算了。」他雙手用力,掌中一隻金光明燦的袋子裂成兩半。
花想容的臉色由紅轉白,差點昏倒。那是皇上御賜的金魚袋,他居然就這麼撕了?!
「你想害死我——」剩下半句話卡在喉間,因為她瞧見好些細碎的東西從破碎的袋中飄落。「那是……」
「金絲花曬乾了,你就不認得了?」之前整個宮廷都是金絲花的香氣,他一時失察,如今金絲花都被他弄死了,她身上的香氣便突顯出來了。
「為什麼我的金魚袋裏會有金絲花?」
他要是知道就成神了。「我只能告訴你,你的護衛擋得了明刀,擋不了暗箭。」
她一把奪過那碎裂的金魚袋。「這種事天底下沒幾個人擋得了。」
如今她不只要煩惱太后、皇后的身體、有心人的陰謀詭計,更要擔心金魚袋壞了,怎麼跟皇上交代?
花想容恨恨瞪了席今朝一眼。她寧可面對一百個刺客,也不想再靠近這個瘟神一步!他分明是天生來克她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4:33
第二章
花想容終於解開金魚袋裏的金絲花瓣之謎——為了照顧太后和皇后,她近幾日留宿慈甯宮,女官綠娘替她打理起居,見她為兩位貴人日夜不甯,好心採摘鮮花製成香料,放入她的金魚袋中,想讓她起臥舒服,結果誤摘毒花。
她最擔心的金魚袋損毀問題,也因皇上大度,小小罰俸一月,充當了結。
漫天烏雲清了一半,因此她今日心情不錯,直到……
「花御史。」太子那張俊俏的臉蛋笑得像朵盛開的花。
又起雲了……花想容暗自嘀咕了下,匆匆轉身往回走,當沒看見那朵移動的人形花蕾。
「花御史。」太子跑得好快,一下子便竄到她前面,擋住她的去路。
避無可避,花想容只得行禮。「下官參見殿下千歲,若無要事,下官先行告退。」再轉身,繼續跑。
太子似乎看不見別人的拒絕之意,黏得比牛皮糖還緊。
「孤知道你最近為了皇祖奶奶和母后的事操心,特意命人備了燕窩粥,你且吃上兩碗,才有力氣繼續做事。」他拍拍手,兩排宮女魚貫出現,她們手上豈止有粥?參湯、點心、果品,一應俱全。
她深刻懷疑太子的腦筋有問題,現在皇宮亂成一團,他不想著幫忙,淨搞些無聊事?難怪太后看他不順眼。
「下官謝過殿下好意,但下官不餓。」
「花御史莫與孤客氣,孤與你情分不同,在孤面前,你不必拘禮。」
太子最大的缺點就是動口之餘,又愛動手。花想容握緊拳,目泛寒光看著那只搭住自己肩膀的手掌。「下官確實不餓。」
太子趕緊縮回手。她粉拳的威力有多大,他是有過慘痛經驗的,不想再試一回。
「花御史,孤是一片好意,你……」
「花想容,你害我一家家破人亡,你賠命來!」忽地,宮女隊伍最末端持著方巾的女子棄了手中的帕子,一汪劍虹卷向花想容。
她想也不想一腳踢開太子,雙掌交錯,迎向刺客。
「大人!」花想容的四個護衛驚吼。
誰都沒想到,那名持劍宮女只是誘餌,真正的刺客是前頭另一名捧粥的女子。
只見她撒出一片白色粉末,太子帶來的那些宮女又亂成一團,擋住了四個護衛,花想容避無可避,命懸一線。
霎時,一道黑色流光如雷霆電閃般切入,來人手一抬,那篷白色的粉末瞬間消失。
「席先生!」四名護衛大驚之下又大喜,一時間竟呆了。
席今朝指著那名施毒的宮女說:「你們不捉人,愣著幹麼?」
花想容眼底閃過一抹感激之意,繼續追擊使劍的刺客。
席今朝看著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男人。剛才花想容叫他太子……這樣一個長得比姑娘還漂亮、眼神卻比他的衣裳更加陰暗的男人是當今儲君?
不知為何,席今朝無法將他和真龍天子聯想在一起,他更像一尾躲在牆角,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毒蛇。
他不喜歡他,可更重要的是,花想容也不喜歡他。他不想見她困擾的模樣,她應該笑,笑得張揚和明朗,讓人一瞧心情就舒坦。所以他想為她趕走不喜歡的人。
他指著太子,說:「蜜蜂。」
太子還一臉糊塗。「爾是何人,見孤竟不行禮?」
「蜜蜂。」席今朝又說了一次。
太子終於發現自己頰邊停了一隻蜜蜂,嚇得一巴掌打下去。蜜蜂是死了,他的臉也被打腫了。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恐怖的是盯上他的蜜蜂不止一隻,嗡嗡嗡地,無數的蜜蜂群聚如一朵濃厚的雲,圍著他上下翻飛。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救孤啊!」太子嚇得拼命往前跑。
席今朝對著那消失的背影撇撇嘴。「又不叮你。」
適時,花想容押著使劍的刺客走過來。那人根本不是她的對手,不出十招,被她生擒活捉。
她只聽到太子的尖叫聲,卻是不知發生何事。「太子怎麼了?」
「他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慚愧告退了。」席今朝看著那個刺客,面容清秀,身上有股書卷氣,若忽略她看著花想容的仇恨眼神,分明是個世家千金。
花想容從護衛口中得知剛才的事。「你在太子身上做了什麼手腳?」
「他喜歡招蜂引蝶,就讓他更受蜂蝶喜愛而已,不是什麼大事。」
想不到他外表冷酷,性子卻愛捉弄人,花想容忍不住好笑,又有些擔心。「萬一那些蜜蜂叮咬太子怎麼辦?」
「我可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嗎?」他使毒的技術已經爐火純青,叫蜜蜂圍著大子半小時辰,它們就不會只圍一刻鐘。
「刺殺你的是什麼人?」他覺得她們不像刺客。
「這是李尚書的兩位千金。」刺客雖已就縛,也被點了穴道,但看著她的眼神依然充滿仇恨。
「什麼時候官宦的家屬也可以隨意進出禁宮了?」席今朝有些訝異。「而且……你們有仇?」
她苦笑。「三個月前我上奏李尚書逼奸民女、侵佔百姓良田、與盜匪勾結搶劫貢銀,三條大罪,經查證屬實,李尚書斬首,家產充公,親屬或流放或入獄,其中……兩位小姐應該是被打入司教坊了,卻不知為何入了宮?」
他疑惑地看她一眼。尚善國的司教坊就是達官貴人的遊樂場,只要有本事,誰都可以進去嬉遊一番,帶幾個中意的出來,說不定兩位小姐就是太子的禁臠,這種事他一個江湖浪子都知道,她會不清楚?
「你想拿她們怎麼辦?」
「送她們回司教坊。」
「然後呢?」
「她們的未來自有司教坊安排,難道還要我負責?」
「所以你就什麼也不做了?」席今朝看四個護衛一臉無奈,忍不住好奇。「萬一她們又被弄出來,再來刺殺你,怎麼辦?」
「當然也有這個可能,但國法判了她們入司教坊,我就要依律行事。」當然,她會提醒司教坊的人看好這對姐妹,畢竟她也不想一天到晚遇險。「況且我相信,我及我身邊的人能應付各種突發狀況。」
四個護衛被她一誇,胸膛挺得都快頂天了。
他覺得花想容有些古板,卻又不禁佩服她,這年頭,手握重權還能夠知法守法、毫不違背的人,太少了。她也很能記住別人的好,雖然他始終覺得她的護衛本事不高,但她總惦著他們的救命之恩,有機會就要提一提。
他喜歡跟這樣的人相處,和她在一起,日子變得愉快,他的皇宮生活也不再那麼難以忍受。
花想容讓人把刺客押走後,才對他道:「你找我有事?莫非太后和皇后的解藥有眉目了?」
「我需要一味藥,百毒蜈蚣,聽過嗎?」
她搖頭。
「這是南蠻的一種毒蟲。你不妨派人到西市問問,若沒有,就去找我大師兄顧明日,他在巡按府,你告訴他是我要的東西,他自然會派人去找。」
她吩咐護衛去辦,心裏卻很疑惑,金絲花、銀線蛇、百毒蜈蚣都是南蠻的東西,莫非這次的下毒事件與南蠻有關?
目的完成,席今朝轉身又往房裏走。
她想了想,幾步跟上他。「若有了百毒蜈蚣,是不是太后和皇后就能醒了?」
「皇后身體好點,當天能醒,太后大約要三天吧,她畢竟年紀大了,情況不是很好。」
她眸光一暗,臉上蒙著一層悽楚。「真的沒辦法延長太后壽算?」
「生老病死乃人生必經之途,誰也逃不了。」
她窒了口氣,一串串晶瑩的水珠就這麼滾落面頰。
他沒料到這樣一個強悍的女子突然說哭就哭,心頭慌了,還有點莫名的疼,不知如何是好。
「唉,我也沒說太后會立刻死,我……我會盡力的。」他說完又覺得好笑,自己擅長的是毒,不是醫術,盡力幹麼?毒死人嗎?
「謝謝你。」她淚眼望著他。
被她含淚美眸瞧著,席今朝心裏本有的為難也消失了,有一股衝動,只要是她的心願,他都要想辦法幫她達成。唉,傷腦筋啊……
「總之我想想辦法,但你別抱太大期望,有些事,神也沒辦法的。」
「我知道,只是我陪伴太后多年,眼看她白髮日添,我很明白她正一步步走向衰老和死亡……太后待我如親女,我真希望可以多陪她一些日子……」
「你已經每日陪伴太后了。」難怪皇上放心將這案件交給她,原來她和太后有這一層關係。
「陪伴親人的日子,沒人嫌多的。」她白他一眼,總覺得這人說話常不經腦子。
「太后的親人是皇上和太子,可沒見他們去探望。」
這完全是他的心裏話,對他而言,人心太難測,不如毒藥有趣,所以他從不花心思在這些進退應對上。可這些話卻教她幾分失落、茫然和慍惱。
「皇家的事不是我們能說清的,這些話以後休得再提。」
她不開口,他還懶得管。席今朝聳聳肩,繼續往前走。
花想容一直跟著他走到慈甯宮,看他往偏殿行去,她也去看望太后。行到半途,她想到一件事,喊住他。「席先生,你今日得罪了太子,日後且小心,儘量不要單獨外出。」
他不置可否地對她擺擺手。
她本不想理他,可又放心不下,追上前去。「席先生,我是很認真的,這件你仍一定要謹記在心。」
「我知道。那是一朵有毒的花,我從來不會輕視任何一種毒物。」
花想容微驚。以為他不懂這些錯綜複雜的深宮恩怨,才會一時意氣得罪太子,原來他看得透徹。
「那你為什麼要對太子下毒?」
「你不喜歡看到他,不是嗎?」很單純的理由。
為了她?他們相識以一,幾乎從未和諧相處,他為何要為她得罪那麼一個大人物?
她看著席今朝,玄衣玄褲、墨色發帶、黑色藥囊,他周身深濃陰暗得沒有一絲光,就像他的江湖匪號——毒尊。他是人見人怕的使毒高手,卻有一雙非常清澈的眼,哪怕是在無邊黑夜中,他的眼依然閃爍明亮。
她好像有一點明白了……他很聰明,懂很多事,但心裏只有各種毒物,將毒以外的東西排除在生命之外。
除了毒物,他對任何的人事物都是直來直往,這樣一想,他的直言便不再逆耳。
「我確實不喜歡太子,看來你也不喜歡。」她笑了。
「皇宮裏的人我都不喜歡,不過那個太子更討人厭罷了。」皇家無親情,這幾天,那些皇室中人的表現連他這個冷心冷情的人看得都心寒。
搖搖頭,席今朝往屋裏走,明明已經進房了,突然又轉回來添上一句。「你例外,你對太后可謂仁至義盡,算是宮裏少數的有情人。」
為了她,他得儘快將太后和皇后救醒,免得她又哭得他驚慌意亂。
話一落,他便關上門。花想容愣在房門口,雙頰莫名棲上兩朵霞。
他的意思是……他不討厭她?
好端端的,幹麼說這個?她嘴角忍不住往上揚,又趕緊掩住。
「真是個怪人。」她含笑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一時沒注意,笑出聲音。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想笑,不過心裏很快活、很舒坦……
***
大清早,花想容來到慈甯宮,卻見卓不凡已在宮裏,手巾一排金針,正一根根往太后身上插。
她心一緊。太后不是出問題了吧?問過一旁侍候的內侍、宮女,卻無人知曉,她不禁心急。
憂慮地站在旁邊等候卓不凡做完一番治療,她快步上前。「卓先生,太后沒事吧?」
他一臉狐疑。「太后會有什麼事?」
「那你剛才……」
「不是你說的,希望儘量延長太后壽算?所以三師弟請我出手——這可能是他生平頭一回請人幫忙,你面子不小啊!」他微笑。「我給太后診治過,實在是年老體衰,我會盡力,至於結果如何,我無法保證。」
花想容心湖潮湧,沒想到席今朝把她的話記住了,自己做不到,便請醫聖出馬。想起那一身黑衣、舉止質樸的男子,原來如此體己,她感動之餘,心口還有一點微微的甜。
「不管結果如何,還是多謝卓先生。」她深深地一揖。
卓不凡彎彎唇角。「應該是我謝你才對,若非你,我一生都看不到三師弟這麼有趣的求人模樣。」他收拾妥當後,準備離去。「以後我每日早晚會來為太后針灸,配以藥物,應該能增加太后的體力。」
想到可以多陪那位慈祥的老人一些時候,她眼眶紅了。送卓不凡離開後,她回到太后床邊,眼淚又忍不住地掉。
卓不凡才出寢殿,還不及回房,便被一名侍衛攔住。
「天威將軍。」那個人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卓不凡目射寒光。「你到底是誰?」
天威將軍孫不平是尚善國的開國功臣,曾經位極人臣,是歷史上僅有三個異姓封王的人之一。高祖晚年,孫不平以叛國罪誅連九族。有人說他是被陷害的,也有人說他是恃寵而驕,無論如何,孫不平並未死在國法下,他被昔日舊部劫出天牢,一路流亡到鬼谷,又收了很多犯官子女,立下今日鬼谷的基礎。
孫不平怨恨皇族,卻熱愛這個自己一手創建的國家,所以立下規矩:凡鬼谷門下,哪怕是殺人放火、作奸犯科都無所謂,就是不准叛國。
又因鬼谷地處隱密,高祖皇帝幾次搜捕孫不平不果,便不了了之,歷任皇帝因鬼谷于國無損,也不想花力氣在無干小事上,鬼谷從而存在了兩百餘年。
近幾年,鬼谷中人在朝野大放異彩,大家才發現那個地方臥虎藏龍,皇上也在有證據的情況下,赦免了一些含冤受屈之人的罪。
可有一個家族卻被明記於,永生永世不得赦免,就是天威將軍一脈。
卓不凡本姓「孫」,但那個字在尚善國是禁忌的存在,於是他改了姓,卻想不到仍避不開命運的鎖煉……
侍衛只道:「我家主子要見你。」便不再開口,領道往前走。
卓不凡的手在袖中握緊了下。他可以輕而易舉殺掉這個侍衛,卻不知那幕後之人掌握了他多少秘密。
寒著臉,他跟在侍衛身後出了慈甯宮,往東走,來到一座廢棄的園子,他看上頭的題字,「冷香園」。
走進園子裏,侍衛已經不見了,倒是園中靜靜佇立的一個人出乎卓不凡的意料。
「太子殿下……」
「孫先生,孤仰慕久矣!」太子笑如春花。
卓不凡心冷如冰。「草民姓卓,殿下恐怕認錯人了。」
「孫先生,明人面前不說假話。」太子搖頭。「孤能請你來,就有證據證明你的身世,況且,孤一向同情孫氏一脈,有意助你重振家聲,只要你投效孤,天大榮華,孤與先生共用。」
用富貴榮華來拉攏鬼谷中人,卓不凡只覺得荒謬。太子莫非忘了,鬼谷跟朝廷向來勢不兩立,如今是大師兄和四師弟娶了官場中人,雙方關係才稍微好轉,但這不代表鬼谷的人不再痛恨朝廷的是非不分、黑白不明。
而他,身為孫氏遺孤,對這些陰謀詭算更是厭惡無比,若非紅塵中尚有太多放不下的故交舊友,他早早尋了深山絕嶺,隱居去也。
「殿下隆恩,草民感激不盡。然孫氏一脈早絕,餘草民一人,承先祖遺言,終生不得入仕,只能辜負殿下好意。」
「孫先生又說謊了。按孤所知,孫氏一脈至少還有八人,怎會是一人?先生不為自己想,難道不考慮一下其他族兄族弟?」那些人可都在他的掌控中。
卓不凡覺得一桶冰水當頭澆下。落入太子手中,與死有何區別?想不到先祖費盡心機保存子孫,仍難逃殺身之禍。
如今恐怕只有一個孫氏遺孤的身分尚未洩漏——席今朝。
當年,孫不平將子孫三分,一現一隱一沒;他屬於第一脈,長居鬼谷,傳到現在,這一脈人最少,只剩他一人。
隱藏的那些則遁入民間,操持賤役,低調過活,太子掌控的便是這一脈。
席今朝則是「沒」的一方,從族譜除名,遠走塞外。原本他們那一支人丁最旺,可惜二十餘年前,大雪冰封,又遇惡吏陷害,近百族人凋零得僅余一支。
鬼谷的人承孫不平恩情,一直暗中照顧這三房子孫,因此才能在最危急時,將席今朝救回鬼谷。
孫不平曾囑咐,三房子孫不到最後關頭,不要相認,免得彼此連累。而他也謹遵祖訓,不與席今朝相認。
現下他自身難保,那些已入羅網的,他也救不了,只有席今朝,他無論如何要保住。
「殿下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處需要用到草民?」
「可惜孤儲位危如累卵。」
「皇上只有殿下一子,繼位者不是殿下,還能有誰?」
「先生難道忘了,我國除了皇太子繼位,皇太弟也是可以登基的。孤的皇叔賢親王對這個位子也很有興趣呢!」
卓不凡靈光一閃。太子一出生就立了東宮,按說地位穩固,賢親王憑什麼跟他爭?最近皇宮發生中毒事件,太子又這麼巧地找上他,莫非有意更廢太子的是太后和皇后?
不,皇后是太子生母,她沒道理提廢太子,可能這麼做的只有太后;加上慈甯宮中那些被更換許久的金絲花,足見太后、太子不和久矣。
太子早有意除掉太后,但太子沒理由謀害皇后啊!除非太子瘋了——但能眼睜睜看著生母受苦而袖手不顧,這人就算不瘋,也差不多了。
卓不凡越想心越寒。
「看來先生已明白孤的苦處,還請先生助孤一臂之力。孤只要先生在任何情況下保持旁觀,其他的事情,孤自有安排。」太子輕輕地笑了。
卓不凡揚了揚嘴角。「謹遵太子令。」
無論太子計畫如何,即使皇室中人都自相殘殺死光了,他也不在乎,護得席今朝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
又來了。見到堵在自己前路上的太子,花想容心裏湧上一股揍人的衝動。
她左右看了看,除了自己的護衛外沒其他人,是不是可以狠扁太子一頓,打得他看到她就像老鼠見到貓,再不敢糾纏半分?
「花御史,一日不見,你似乎又憔悴三分。」太子的笑如尺量,恰如其分地美。
花想容卻想起席今朝對他的形容——一尾縮在牆角、準備擇人而噬的毒蛇。
席今朝平常怪裏怪氣的,看似遲鈍,但在檢閱人性方面倒是別具心思。
一想到他,她不耐煩的眸光裏閃過一抹暖意。
太子卻誤以為這是她對自己改觀,上前一步,作勢拉她的手。
花想容急速後退,好像他身上帶了毒。但席今朝那樣以毒聞名的江湖人士,她反而不怕。
「見過殿下千歲,下官公務在身,恕下官告辭。」也不必人喊「平身」,她盡到了禮儀,轉身便跑。
「花御史留步。」太子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拒絕的。他揮揮手,要那四個護衛退下。
護衛們的目光轉向花想容。他們跟隨她久了,多多少少都染上一些盡忠職守、不懼上官的氣質。
太子臉色一暗。他不喜歡無法受他掌控的人。
花想容深思,老跟太子這麼糾纏也不是辦法,或許是到攤牌的時候了。
她點頭,讓護衛們退下,舉步迎向太子。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看著她。要論美貌,巡按水無豔堪稱朝中第一人,但他卻在花想容身上耗費了無數心思,起初是為了討好太后,因她與太后情同母女,他希望借助兩人的關係,讓太后別再整天盯著他、找他麻煩。
可漸漸地,他有了自己的勢力,就算太后為難他,他也能自保,繼續追求她,只是為了那句——得花想容者,得天下。
他的野心不僅止于尚善國,他要的是四海夷服、萬邦來朝。如今,他的目標越來越近了,所以更需要花想容,要這個號稱受過天地祝福的女人助他更進一步。
當然,她也可能拒絕,真到了那時,為了他的霸業,自然必須犧牲她。總不能讓她投了別的男人來顛覆他的皇位吧?
「花御史,孤有意上奏父皇,為我倆賜婚,妨意下如何?」
她呆了。「現在?」眼前的到底是不是太子?竟有如此直接的時候?
「孤鍾情你久矣,實在不願再等了。」
她的腦筋慢慢轉過來,一股怒意湧上的同時,也對他產生了濃濃的鄙夷。太子的皇祖奶奶、母后都在生死存亡中,他卻滿心只顧自己的兒女情長,論到無情,他當數第一。
「下官謝過殿下恩典,但下官不能接受。」
「你不再考慮看看?」他也要想,想是馬上毀了她?還是用強了事?
「下官主意已定,斷不會更改。」她直直望著太子,深紫官服映襯著白暫的面容,更襯出她深刻五官上的決絕。她的人就像一團火,一團熊熊燃燒、熾熱無比的烈焰。
太子身子一顫。這樣一個人驚才絕豔的女子,輕易毀掉真可惜——
「孤可以給你母儀天下的位置。」他終於決定用強。
花想容只覺他身上飄來一陣淡淡的香氣,帶著如蜜般的甘甜,和鮮血的微腥。
她心神一緊,顧不得犯上的罪名,反掌擊向太子,卻想不到他功擬雙拳,硬生生擋住了她的攻擊。
原來他會武功,而且很厲害,卻一直在她面前裝弱。她上當了!
感覺功力一點一滴流失的時候,她不再戀戰,轉身就跑。
太子已經準備好和她相鬥百招,將她生擒掌下,畢竟花想容以衝動、耿直聞名,這樣一個人怎會怯戰逃跑?但她卻逃得比飛更快,他追過兩座宮殿,已不見她的蹤影。
「可惡!」他一掌打斷道旁一株碗口粗的樹木。一名偶然經過的小太監瞧見,他冷哼一聲,重若千鈞的拳頭立刻打碎了對方喉頭。
***
花想容拼命地跑,覺得功力越散越快,腦子也開始迷糊起來,眼前那些景物漸漸扭曲,她卻不敢停下腳步。
她不知道哪里可以安全地休息,什麼人會救她,她常常出入禁宮,幾乎認識每一個宮妃、內侍、宮女和侍衛,但在她最危險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太子到底在她身上做了什麼事?她衰弱得快跑不動了。
她一身官袍已被汗水浸濕。怎麼辦?
模模糊糊的,一條黑色的身影浮現在她迷茫昏眩的腦海中。
席今朝——他們認識的時日不長,他既不可親,也不可愛,還不太愛說話,她對他印象最深刻的只有那雙清澈明亮、宛如山澗冷泉的眸子,但值此性命交關的時候,她卻有種直覺——偌大禁宮,只有他能救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4:55
第三章
席今朝看著突然闖進他房裏的花想容,她狼狽不已,官帽歪斜、紫衣淩亂,向來白皙如玉的臉龐染著淡淡蒼白。
她中毒是不告而入他房內的代價,他可是毒尊,住的地方怎麼可能不動一點手腳?
他揚手彈出一點粉末,解去她身上的毒。
「我給你配點藥吧!下次你再進來,就不會中毒了。」幸好這房裏沒有其他人,否則都以為毒尊是個溫和可親的大好人了。天可憐見,席今朝對那些擅闖他地盤而中毒的人從來只有一句「活該」,導致他凶名滿天下。
花想容喘著,深褐色的眼眸看著他。「救我……」
「我已經把你身上的毒解掉了,你——」神色一凜,他走過去,提起她的腕脈,眉頭緊皺。「誰給你下的藥?」
花想容想說,可還沒發出聲音,身體便軟軟地往下倒。
席今朝將她攔腰抱進懷裏。「你中的不是毒。」他從腰帶裏摸出一隻藥瓶,倒出一顆碧綠色的丹丸喂入她嘴裏。
「這是冷香丸,可以讓你舒服一點,但沒辦法讓你徹底康復。」
果然,藥丸服下後,她好像在三伏天中飲下沁涼的冰水,身子說不出的舒暢,可惜胸腹間那團熱火仍未消除。
「我中了什麼毒?剛才我覺得好熱,熱得整個人要燒起來一樣……」
「不是毒,是一種頂級春藥,不只可以助興,還能幫助陰陽調和,對身體很有益處。」
她面色陰沈。太子實在太卑鄙無恥了!
「連你也解不了?」
「又不是毒,如何解?」
那她該怎麼辦?難道要隨便找個男子行巫山雲雨之事?
他心思透亮,見她臉色,便知她的想法。
「你不要被中了媚藥便得男女交合的傳聞騙了,春藥說到底,就是勾起人心底的欲火、增進情欲罷了,你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將那股火泄掉。」
自己?花想容傻了,這比叫她去找個男人更讓她茫然和難堪。
「你不會?」他想了想。「不然我找些春宮畫給你學習?」
他一句話好像在她悶熱的胸腹間丟入一桶油,她不只臉紅,連眼眶都紅了。
「我要殺了那傢伙!」她恨死太子了。
他又喂了她一顆冷香丸。「這東西不能吃太多,以你的身體,頂多承受三顆的藥量,還是先想想怎麼泄火,等身體好了再尋報仇之道。」
她都不知道怎麼做,如何泄火?
難道要他救她?男女的身體畢竟不同,他的經驗可以用在她身上嗎?
「你快說想怎麼辦,我送你回家?你自己想辦法?還是我把這屋子讓給你,你慢慢想,我在外頭等你?」
他從沒想過為她找個男人,要弄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給她,不如他自己——
慢著,他想什麼?他們才認識多久?怎會有這種念頭?況且,他過慣了浪蕩江湖、自由自在的日子,弄個女人在身邊,不是自找不痛快嗎?
可一思及要讓別的男人碰她,他心裏更不舒服,一股酸澀之味如蛇鑽入心頭,啃咬不放。
花想容脹紅著臉,水氣逐漸在眼眶聚集,漸漸地,一滴淚滑下,又一滴。
「唉!」席今朝歎口氣。「我幫你吧!」
她雙眼豁地瞪大。與他行周公之禮……她沒有想過這種事,心跳得像要從胸口裏蹦出來。
但他接下來的動作卻更讓她錯愕。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她急速起伏的胸口上。「你先感受你自己,有沒有哪個地方特別敏感?」
花想容傻傻地搖頭。
他歪著頭,一會兒,大掌移到她的後腰,沿著背部輕輕滑下。她渾身如遭電擊,細細地顫抖起來。
「找到了。」他的眼底進出一道光彩,好美、好亮。
她的心先是停了一下,接著更快地跳動起來。
「你摸這裏。」他拉她的手去摸她的後腰。但她沒什麼多大的感覺,同一個地方,用同樣的力道和姿勢,不是他的手,她便覺得缺少一種味道。
席今朝也愣了。「怎麼會這樣?」難道男女如此大不同?
「我……你別管我了,我自己想辦法。」她羞惱得淚水又開始在眼眶打轉,掙扎起身,但腳卻軟得站不住。
「你能有辦法嗎?」他低頭,看著她又軟倒在地的身體。
「總會有的……」她真的不想在他面前出糗,只想找個他看不見的地方,再慢慢對付那該死的春藥。
他這輩子的歎息大概要在今日用盡了。「唉。」然後,他將花想容打橫抱起來。
「你……」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倒在軟軟的長榻上。
「先把這顆解藥吃下去,我這張榻子也施了毒。」
要論殺風景,他當數天下第一,可此時的她覺得這樣的席今朝分外吸引人,因為他眼眸清澈,教人信賴,緊繃的心緒不覺地軟了。
她乖乖地聽他的話吃藥,望著他,感覺本就疲軟的肢體正一寸一寸地放鬆融化,那清俊的眉眼正勾著她的心神,將她吸引過去。
席今朝低下頭,挺直的鼻觸著她,微薄的唇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刹那間,他淡薄的氣質變得柔和、溫暖,像春日細雨般,一點一點滲透入心。
在他的笑容下,她竟有一點心痛,想擁抱他,手足卻酸軟得無能為力。
他的唇吻上她的,靈活的舌尖挑開她編貝般的玉齒,以一種很溫柔的姿態與她的丁香糾纏。
他的手指輕揉她的耳,偶爾又滑過她纖細的脖頸,撫向精緻的鎖骨。
她真覺得他的手似火,只要他一碰她,她的身子便整個發麻、酥軟,呼吸越來越急促,甜膩的喘息溜出唇間。
他的手繼續往下,來到她的小腹,花想容喘息不已,雙腿忍不住一下子併攏、一下子曲起,體內的火像要燒出來了,偏偏宣洩不了。
他知意地撫上她的大腿。
「唔……」她大吃一驚,身子猛地一顫,差點滾落長榻。
還是太快嗎?席今朝搖頭一笑,也不逼她,撤回手,又摸上她的腰,輕一扣指解開她的腰帶,深紫色的官袍微敞,露出裏頭的月白單衣。
紫,是一種很豔媚、很詭異的顏色,帶著紅色的熱情,又染上了藍色的冷淡。很少人能把紫色穿得好看,至少他見過朝中三品以上大員一襲紫袍,總是只見衣、不見人,就這麼掩沒在那片紫色中。
唯獨花想容例外,他記得第一眼看到她,她容姿端麗,穿一襲紫衣,彷佛滿園盛放的牡丹,美得如此搶眼,又奪人心魄。
當紫袍緩緩褪離她身軀,單衣敞開處,露出一片凝脂雪膚,他有種被繁花包圍的錯覺,彷佛一股香氣也隨之撲鼻而來。
霎時,他的身子也燃起了火似的,手指隔著單衣撫過那凹凸有致的曲線時,他腦海難以自抑地閃過一幕幕旖旋畫面。
情不自禁地,他又重重吻上她。
她感覺他撫摸她身體的大掌突然變得粗暴兇猛,但沒帶給她痛苦,反而是一陣高過一陣的情潮,拍濤裂岸,直欲將她淹沒。
「啊……」她再也忍受不住,放聲呻吟。「救我、救我……」
她的呻吟好似突破了迷蒙的情欲,給他當頭澆下一盆冷水,他迷茫的心神瞬間清醒。
他是在救人,怎麼自己反被迷惑住?
自己的定力變差了?不,他似乎只有遇見她,才會讓情緒淩駕在理智之上。
深呼吸幾口氣,席今朝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才開口。「不要強自忍耐,好好享受,讓身體裏的火發洩出來。」
「嗯……」她想忍也忍不住,尖叫了聲,身子弓起,讓激情將自己推上情欲的高峰,本來清晰的視野逐漸蒙朧、破碎,化成無數光點……
「好了!」他微笑,捉起她的腕脈,檢查她的身體,笑容霎時凝固。她的體內居然還有火?
「這藥性也太強了……」
席今朝看著她臉上的嫣紅又逐漸加深,才平復的呼吸也變得濃了,喉間湧起一股微澀。今天會是個充滿挑戰、又美麗辛苦的日子——當然,這是對他而言。
花想容迷蒙杏眼微睜,癡癡地望著他。
他苦笑了,再一次低頭,吻上了她。
***
好累……
當花想容徹底從情欲中掙脫出來,疲憊的身體、酸疼的四肢只帶給她一種滋味——累。
為何歷代君王都喜歡三宮六院,不怕累死嗎?
「醒了?」席今朝端著一杯茶走到她身邊。「把這杯藥茶喝了,你會舒服點。」
他清澈的眸子依然澄亮,不同的是,凝望她的目光不再恍如陌生,添了抹溫柔,還有關懷。
她想,或許君王總在後宮塞滿紅粉,不單是為了一時的情欲,也期待一番雲雨後,枕邊人那含情的眸光?
就著他的手喝完藥茶,她深吸幾口氣,感覺體力正一點一點恢復。
「怎麼樣?」他摸摸她的額,又替她號了一會兒脈。「我看是差不多了,但你若應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去請二師兄過來替你探查一番。」
「千萬不要!」她一急,又差點摔下榻。
他及時扶住她。「師兄的醫術比我高明,給他治,你會恢復得更快。」
因為太后和皇后中毒的事,皇上把整個太醫署都搬進內宮了,如今在宮裏隨便扔塊石頭,砸中的人十之八九都懂得一些醫理。
但她危急的時候,卻只想找席今朝求救,因為她只信任他,而他也沒有辜負她的信任。他沒有占她便宜,用最公正的方法幫她度過了危機。
她不知道天底下像他這樣的君子有多少,可她曉得,自己最難堪的秘密只願讓他知曉。
「我感覺很好,你的藥茶很有效。」她揮揮手,儘管身子還有些乏,但大部分都恢復了。
「是嗎?那你多帶一些藥茶回去喝吧!」他轉身,裝了一皮囊的藥茶遞給花想容。
「謝謝。」她抱著藥茶凝啊他。「那個……」
「什麼?」
她想問他關於今天的事,他怎麼看待?他們雖沒有肌膚之親,也差不多了。
這抹玄色身影是悄悄在她心裏紮了根,他呢?他又是怎麼看她的?
但話到舌尖,卻吐不出來,反變成一句:「你懂得養身,還會煮藥茶喝,我沾光了。」
席今朝愣了下。「這是煮給你喝的,可以幫助你的身體儘快恢復。這個只有姑娘能喝,我不能喝。」況且煮這東西太麻煩,以往他根本懶得弄,這回為她煮茶,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為她?懷裏的皮囊變得更沉了,綴著她的心柔軟而溫柔。
花想容低下頭,從沒體驗過這樣的感覺,滿心滿眼,只牽掛一個人——席今朝。
咚咚咚!房門突然被敲響。
「什麼事?」席今朝回頭問了一句。
「回先生,百毒蜈蚣送來了。」
席今朝的臉色亮了起來,一身玄衣也遮不住他渾身綻放的光彩。
花想容偷眼看他,心跳得好快。
就在他拿到百毒蜈蚣的刹那,唇邊揚起的笑彷佛帶著光,是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染人間半點塵,她不只心醉了,也癡了。
他興高采烈地將百毒蜈蚣分解,配上各種藥物,準備製作解毒丹。
她只是看著他,不知不賞,金烏西墜,夜色慢慢降下,一絲銀亮逐漸升起。
他開始制藥後便沒再注意她,好像整個天地間就只剩下他,和他手上的藥。
她卻不覺得難過,目光隨著他移動,心緒跟著他起伏,當他像捧著最珍貴的寶物般撫摸那些藥物時,她只覺無限美好。
她喜歡他,真的很喜歡他,尤其他專心制藥時的風采,是全天下最美麗的風景。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悄悄溜出他房間,抱著盛滿藥茶的皮囊,她走了幾步,又頻頻回頭。
好捨不得離開他,但她還有公務在身,不能時刻伴在他身邊。
等太后和皇后中毒的事告一段落之後,那時她有了閒暇,就可以問問他,在他心裏,她是怎樣的人?他有沒有可能喜歡她?
席今朝最近很辛苦。
花想容對他而言原本就不同於一般人,看她笑,他就心軟,見她哭,他就心慌,她喜歡的,他便看得順眼,她討厭太子,他便幫忙出手教訓。
救了她之後,心緒更是被她牽引得混亂,還有越來越偏離常規的狀況。
如今,他更是時刻想著她說過的話。她希望太后平安健康,他就苦熬三個日夜,把自己累得頭昏眼花,終於制出解毒劑。
為皇室中人付出這樣多,他覺得心頭悶,但花想容聽到解藥出爐時瞬間迸發的歡欣,又讓他覺得一切都值得,真的矛盾。
太后、皇后服下解藥,片刻,果然醒轉,但因長期臥床,身體虛弱,總是昏昏沉沉,為此皇上還下旨,讓皇后留在慈甯宮休養,暫時別回坤甯宮了。
花想容著急,求助卓不凡,有沒有快速恢復兩位貴人身子的辦法?
卓不凡笑稱自己不是神,身體受損是需要時日調養,他無能為力。
花想容沒辦法,只有耐著性子等,同時在慈甯宮布下更周全的防衛。
這幾日,宮外卻又發生大事——皇上禦弟賢親王府中突然發生爆炸,怒焰沖天,親王一家連同護衛三百余人,無一倖免。
事後調查,親王府裏藏有巨量火藥,可能意外失火,導致滅門大禍。
皇上震怒,一個親王府裏藏那麼多火藥幹什麼?分明有不軌之心,加上太后、皇后中毒,皇上心裏不安,便又把將軍曹天嬌召回來,讓她統領禁軍,護衛宮廷。
花想容把這些事告訴席今朝,他不置可否地聳肩。「以小師妹的個性,在京城待不久的。」
曹天嬌在鬼谷五大弟子中排第五,擁有統兵之能,卻生性放浪,喜歡拈花惹草,因此數度遭貶,但在危急時刻,皇上能仰賴的還是這位極有問題的女將軍。
她想起曹天嬌幾次被貶都是因為調戲貴人,她貪花好色的性子一日不改,永遠都會有麻煩。
忽地,席今朝遞了一瓶藥丸給她。
她錯愕。「這什麼?」
「昨天你不是說藥茶喝久了,膩了,我製成藥丸,你可以配合蜜水、開水、美酒吞服都沒問題。」
花想容嬌顏浮上兩朵紅雲,既開心他把她的話放心上,又害羞那一日的糗態被他看光了。
「其實……我已經全好了,這個……不吃也沒關係……」當然,藥瓶還是收下了,他的心意光揣在懷裏偎著也開心。
「藥丸和藥茶的功效不同。藥茶助你恢復體力,這藥丸卻能幫你補身,長期服用,不只可以延年益壽,還能養顏美容。」雖然這玩意兒把他近年辛苦收藏的好藥耗了個七、八成,但看她開心,他心裏也覺得值得。
「長期服用?」她眼角含情,也喜也癡地望著他。「這瓶裏有多少藥?能服多久?一旦你功成出宮,我……」她想問他,是否有幸與他攜手?可話到嘴邊,又羞了。「我去哪里再拿這種藥?」
「我可以趁出宮前,再煉半瓶給你。」
可她想要的是往後數十年,都有這個活動藥囊在身邊。
「若非外邊的人都不懂這種煉丹法,我就把藥方抄給你了。」
他怎麼這樣木頭?丹藥再珍貴,抵得上一個席今朝嗎?她嗔惱地看他一眼,瞧見他清澈的眸底潔淨無瑕,唉,她似乎太苛求他了。
她早知他的性情,于毒藥機敏,至於其他,他總是直率應對,不會迂回婉轉,她既喜歡他,就當接受他的全部。
也許她應該坦白對他的感情,讓他明白她的一片芳心,只是姑娘家的矜持總讓她在跨出最後一步之前,退卻了。
「我不要你的藥方,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你不問我要求的是什麼事?」他這麼好說話,她倒怕他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銀子。
「你的要求我很難拒絕,所以你說,我聽著就是。」如今,他甚至覺得能達成她的心願、為她做點什麼,也是一件快樂的事,又何必推辭?
原來不會說話的人,真心是這麼感人……她歡喜得好像飲了蜜似的。
「我要你不論去到哪里,都要讓我知道,我藥吃完後,便找你拿。」
這要求如同在他身上綁了一條繩子,不讓他自由自在地到處飄蕩,但這種束縛出乎意料地輕鬆,他一點都不覺得難受,好似跟她在一起,他心甘情願。
「好,我答應你。」只因這嬌豔宛若紫牡丹的姑娘身上,有一股讓他想要停留的氣質。
她一聽,笑得眯細了眼。「一言為定。」
這真像中了罌粟花的癮,她開心,他便高興,她笑了,他便幸福,於是,他想讓她更開心,他便會更快樂。永無止境的輪回啊……
偏偏,他已深迷其中,不願清醒。
「對了,再給你一樣東西。」那是一隻小小的圓筒,鐵鑄的筒身上雕龍刻鳳。
「這是什麼?」
「這裏頭有兩種藥,你按龍身,它會噴出迷藥,鳳身就是毒藥,總共可以施用三次,過後要重新填藥。這讓你帶著防身,以後就不怕被人偷襲了。不過太子最近應該也不敢再找你麻煩,等你的身子調養好了,也不必懼怕普通毒藥或春藥。」
「你你你——」這回她臉上的紅雲是羞惱惹來的。「你怎麼知道上回給我下藥的人是太子?」因為太丟臉了,她可是一個人也沒說的。
「這皇宮裏除了太子,誰會幹這種下流事?」
好像也有道理。她低下頭,摸著圓筒,感受他的好意。「謝謝。」
「應該的。」他喜歡看她開心。
「但你說太子不敢再找我麻煩是什麼意思?」
「我教訓了他一頓。」他喜歡看的是她的笑,不是她的淚,太子欺負她,他當然要報仇。
「你打太子?」雖然那種事她也常幹,可她從沒出手重到讓太子出不了東宮。
「我只是在太子出入的地方放了些東西,他經過、中了毒,就會渾身酸軟,頭疼腦熱,症狀跟重傷風差不多,但要持續三個月才會好。」
她松了一口氣,笑靨如花。「謝謝。」
「應該的。」瞧她笑了,席今朝清冷的眉目間也閃過一抹愉悅的波動。
「對了,你怎麼說我不怕普通毒藥和春藥?」
「我給你的藥丸中含了增強體質的成分,連服三個月,稱不上百毒不侵,但抵逾九十種應該不成問題。」
「這麼好?」她眼睛一亮,拉住他的衣袖。
他看見她指尖閃過一抹青氣,第一次思量把自己弄得全身毒、生人勿近是不是不太好?很容易不小心傷到她。
他彈指,先解了她的毒,再看她搭住他手腕的柔荑。隔著一層布料,她暖暖的體溫依然讓他覺得全身舒泰。
花想容從頭到尾都沒發現自己中毒又被解毒,只顧著興奮。
「席先生,這藥能不能多做點?我想讓太后服用。」別人怎樣她管不著,但太后待她情重,她總想為太后多做點事。
席今朝一時有些傻了。藥丸好做,但藥材難尋,給她制藥,已耗費他身上大半藥材,再要多做,卻是無能為力了。
「沒辦法?」她飛揚的唇角垮了下來,有些失望。
他忽地覺得自己幹了天理難容的事,心頭有些愧疚又心疼。
「是我這幾年準備的藥材快用完了,要回鬼谷取藥材,才能再制。」
「皇宮裏或外頭的藥鋪沒有那些藥?」
「是有,但我用不慣別人精煉的藥材,就算購進鮮貨由我處理,也得三、五個月,還不如回鬼谷取藥方便。」他拍拍她的手,想再見那花般笑靨。「你想讓太后服藥就服吧!我會儘快再制新的給你。」
他要回鬼谷……是啊,他不是京城人,早晚要離開的,她卻萬般不舍,情不自禁拉著他的手,癡癡地望著他。
「怎麼了?」他忍不住伸手抹平她眉間的憂鬱。
她想叫他留下來,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名號太響,若非太后、皇后情況嚴重,皇上怎麼敢讓他留在深宮?他在的這些日子,皇上除了召她問話外,連慈甯宮都不敢踏進一步。
他早晚要離開,然後,把她的心一起帶走。
「如果……我是說,我閒暇之餘,可不可以去找你?」
「你要進鬼谷?」她不是鬼谷之人,恐怕有些問題。席今朝想了想。「你想見我,就發個火訊給我,我來找你。」
這人是不是很傻?她都說得這樣明白了,他仍不懂她的心。但她就是喜歡他這直率的、微帶純真的性子。
「好,我會常常找你,你可別嫌我煩。」
「我永遠不會嫌你煩。」他說得單純,卻讓她又愛又惱,百般滋味在心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5:20
第四章
兩位貴人解毒後第六日,突然全好了,太后甚至能下床散步,花想容不禁有些疑惑,卓不凡不是說她們之前昏迷太久,要經過長期調養才能康復?那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卓不凡當然不能告訴她,他早有辦法治好兩位貴人,但礙于太子的威脅,遲遲不能動作。
可賢親王一家遇害後,卓不凡想起太子當初叫他不要動手,他另有安排,其實已在暗示他,太子的目標轉向其他人了。
如今,最有可能接替東宮的賢親王死了,皇上又只有他一個兒子,太子地位穩固,太后和皇后的生死也變得無關緊要,他當然要快點把人治好,以便脫離這風雨密佈的皇宮。
至於太子是要逼宮,還是弑父繼位,只要尚善國不亡,卓不凡都不想管。
「花御史,太后、皇后已無大礙,我師兄弟畢竟是男子,不好長期居於深宮,還請代奏聖上,允我們出宮。」
「這個……」花想容還是覺得一個昨天還昏沉沉的人,今天突然精神百倍,很有問題。
「花御史不必擔心,太后、皇后前段時間調理得很好,已不須靜養,適當的活動反而有助恢復。是以,卓某才用銀針激發她們的體力,現下的反應是正常的。」
「如此,多謝卓先生了,本官這就上奏聖上,為二位請功,同時送二位出宮。」但在她心裏,第一件事要馬上辦,第二件事最好等三天后再執行。
首先,她還不放心太后和皇后的身體,其次,她想與席今朝話別。
「麻煩花御史了。」
花想容朝他拱手,離了慈甯宮,轉往禦書房。她才到禦書房門口,便見到一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
「曹校尉——不,要改口稱曹將軍了,恭喜你官復原職。」
「容容,我好想你……」曹天嬌顱長的身子足比花想容高出半個頭,容貌豔麗,體態風流,但這位堪稱尚善國第一軍神的女將軍有一個天大的缺點:貪花好色,朝中稍有姿容的女官,包含皇上後宮妃嬪,沒幾個人逃過她的狼爪。
曹天嬌在京城仕女間名聲很差,但花想容卻與她相交莫逆。
在花想容眼裏,曹天嬌只是口花花,管不住手腳,愛占人便宜,但她從不行霸王硬上弓的事,至少比太子的卑劣好百倍。
花想容順勢和曹天嬌抱了個滿懷,任她在她背上、腰間拍了個過癮,良久,她耳畔接收到曹天嬌的歎息。
「還是小姑娘抱起來舒服。」
花想容指尖在她腰際點了一下。「這樣也舒服?」
曹天嬌在原地哆嗦了半晌,臉色有點白。「容容,你下手還是這麼狠毒。」
「你的嘴巴跟手腳一樣不收斂,跟我在一起時是無所謂,其他時候你還是當心點,別又被一路貶到邊關。」
曹天嬌悶悶地又是一聲歎。
她不禁失笑。「怎麼啦?一向天塌下來當被蓋的曹將軍也懂得煩惱了?」
曹天嬌出奇地沒回嘴,繼續歎。花想容心生疑惑。
「發生什麼事?」
曹天嬌沉默著,指了指回廊對面那一排正在巡邏的侍衛。
花想容看了一下,全是陌生臉孔。「你帶來的人?」看來皇上對宮裏禁軍也起戒心了,居然讓曹天嬌親自帶人來替換宮中守衛。「好重的殺氣……剛從邊關調回來嗎?咦,有一個好年輕,不滿二十吧?邊軍有這麼年輕的士卒……我是不是眼花了?他模樣好眼熟……」
「那是我大師嫂的人。」曹天嬌的大師嫂就是巡按水無豔。
「我想起來了,他叫吉丁,與水大人名為主僕,實如姐弟。那個特愛漂亮的少年怎麼也從軍啦?」
曹天嬌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纏著她一、兩年了,罵不走、打不跑,連她上戰場他也跟,可他挺有毅力,腦筋也不錯,這段時間磨下來,硬是讓他積累軍功從兵丁升了偏將。這回她進京,想把他撇下來,都找不到理由刷掉他。
花想容看看曹天嬌欲言又止的神色,又瞧瞧吉丁那偶爾投過來的狂熱目光,心裏明悟。
「吉丁在追求你?」自己說出口,也覺得這句話不可思議。
曹天嬌突然撲上來,喊道:「容容,你救救我吧!怎麼樣才能讓他死心?有他在,我連追小姑娘的自由都沒有了!」
「他不知道你喜歡姑娘?」
「他說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而且他自信不比小姑娘長得差。」但她還是覺得小姑娘抱起來舒服啊!「容容,你說我該怎麼辦?」
花想容不知怎地想到了席今朝。她喜歡他,正如吉丁戀上曹天嬌,但不論吉丁如何苦追曹天嬌,曹天嬌就是不動心。
席今朝對她不錯,可她幾次試探他的心意,他的反應總教人洩氣。他到底是如何看她的?朋友?知己?情人?
她希望自己的身份是第三個,可倘若他的體貼只因為當她是知己良友,她也想問:怎麼辦?
之前不識情滋味,她可以說得瀟灑,一踏入情關,她發現自己一樣患得患失。
「唉!」她伸手回抱曹天嬌,也歎出好長一口氣。
這回換曹天嬌嚇到了。「容容,你也懂得煩惱了?」
「我不能有煩惱嗎?」花想容推開她,翻了個白眼。
「可你一向要強,說什麼人生就是要有波折,才更顯精彩,誰敢得罪你,你就一拳打回去,難道還有什麼人是你打不回去的,只能放心裏自苦?」
「你怎麼不一拳打走吉丁?我相信你的功夫在他之上。」
「我雖不喜歡他,但看他一片癡心,心裏總是有些感動。偏偏我回報不了他,於是見他就愧疚,怎麼對他出拳?你……」曹天嬌靈光一閃。「你不會也喜歡上誰了吧?」
想到席今朝,花想容桃腮泛紅,雙瞳水霧迷離。
「什麼人?」曹天嬌問。
「這人……你也認識。」
「我在京城認識的男人不多,我只喜歡小姑娘——啊,難道是我二師兄卓不凡?」她記起醫聖和毒尊都奉召入了宮,照顧太后和皇后。
「是席先生。」
「三師兄?!」曹天嬌差點嚇死。
「你那麼大聲幹麼?」
「你知不知道我三師兄全身都是毒,連我都不敢隨便接近他,一不留神就中毒了,你怎麼會喜歡他?」
「我覺得還好,他又不會隨便害人。」花想容忍不住為席今朝辯駁。
她三師兄可是殺人不眨眼,但這種事跟深陷情網的人說也沒用。曹天嬌壓下一肚子對席今朝的抱怨,只道:「反正你喜歡就好。不過我三師兄的腦子有點問題,你有什麼事就直接告訴他,行,他就點頭,不行,他就搖頭。你不要說一半、留一半,讓他猜,他一輩子也猜不出來。」
「那是他本性忠厚,不擅巧言令色,哪里有問題了?」她現下真是愛昏頭了,自己在心裏小小虧他一下無所謂,卻聽不得人說他一句不好。
不過曹天嬌的話也讓她明白,喜歡席今朝就要勇敢向前行,瞻前顧後是不會有結果的。
她決定了,她要直接告訴席今朝,她喜歡他,接不接受,他一句話。
她拱手跟曹天嬌告辭。「你佈置宮內防衛,我還有事奏稟聖上,咱們改日再續。」說完,她自入禦書房,毫不顧念曹天嬌在後頭跺腳。
這時,吉丁正從回廊另一頭巡邏過來,經過她身邊,目光差點在她身上燒出兩個洞。
曹天嬌打個哆嗦,既洩氣又無奈。以往,狂熱的總是她,那些小姑娘就如她現在這般,對她避若蛇蠍,她也曾憤怒,暗罵小姑娘們沒眼光,於是更放浪形骸地到處拈花惹草。
而今,立場互換,她才發現,接受感情的一方也不好當。
愛人辛苦,被愛一樣為難。她到底該怎麼辦?
***
花想容本是希望多留卓不凡和席今朝三天,確定太后、皇后無事後,再讓他們離開,但皇上實在太忌憚席今朝的毒術,一聽太后、皇后能起身下床,便急忙把人遣走。
聖命難違,花想容只好帶了豐富的賞賜前來相送。
花想容坐在席今朝的房裏。他已收拾得差不多,只剩丹爐裏一爐為她煉製的補身藥丸,再半刻鐘,也可完成。
他神色輕鬆,花佛從此天涯海角,自由自在,再無一絲束縛牽掛。
她心裏有些不安,不知今日一別,何時才能再見?
告訴他吧!一定要在他離開前坦白自己的感情,否則就沒機會了。
她閉上眼,反復地深呼吸,好半晌——
「席先生。」
「什麼事?」
她很緊張,雙手微微發抖,走到他身邊。「我有句話想告訴你。」
「我聽,你說。」席今朝專注於丹爐上。
「我……我……咳咳咳……」不行,太緊張,她嗆到了。
「小心點。」他沒看她,但解下腰間的皮囊遞給她。「喝口水再說吧!」這藥是應她要求煉的,萬萬不能搞砸,他還戀著她得藥時,那歡愉的、好像可以將他的心融化的溫暖笑容。
她沒有接過皮囊,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專注的側臉。他就像一座立在她心頭的山嶽,再過百年,他志不改,她的情也不移。
「好了。」忽地,他雙眼一亮,映照出他眼裏的喜悅,像十五的圓月,閃亮又奪人心魄。「你說要讓太后補身,可惜我手邊藥物有缺,想了很久,找到幾味替代藥,可能效果差一些,但也可以用,你先讓太后服下,待我回鬼谷再煉新藥給你。」
從前,不是最好的藥,他不煉,嫌效果差又浪費時間,但為了她,他還是破例了。
花想容很感動,席今朝總是在乎她,總是將她的話記得牢牢,總是以她的願望為依歸,這樣的男人,哪怕他沒說過一句喜歡她,又教她如何不愛他?
「我喜歡你。」
可他太專注於開爐取丹。「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我說我喜歡你,席今朝,我喜歡你。」原來,對他說愛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花想容深呼口氣,感覺每一口吐息都帶著百花盛開的香味。
席今朝愣了,差點砸了手中的丹爐。
她替他把丹爐放好,兩手捧著他的臉。「我喜歡你。」踮起腳,她溫柔的吻印上了他的唇。
他瞪大眼,看著她,那雙褐色眸底是堅定的情意。她愛他,也一定要他回應她的心。
隨著四片唇瓣的緊密貼覆,他原本清冷的心房一點一滴地填入她的身影,那笑、那淚、那怒……他的腦海裏不斷閃過兩人相識以來,她的每一個表情。那些景象清晰得教他覺得可怕,怎麼他卻把她記得這樣牢?
這便是愛嗎?說實話,他不清楚。他心裏有兩個不同的感受,想要她開心,為了那一抹笑,他可以做很多事;但任她笑如花,他依然不喜歡她身處之地,皇宮比他想像的更無情、更骯髒,也更難以忍受。
他的大師兄顧明日娶了巡按水無豔後,便隨著妻子巡獰四方,四師弟商昨昔更為愛妻蘇覓音投身六扇門,幹起那份他最討厭的捕頭工作。
他想,像顧明日和商昨昔那樣,可以為對方付出一切,才叫做愛吧!他對花想容似乎還差了一點東西,因此還不是愛吧……
可在她的唇舌間、在她柔軟的胸懷裏,他卻逐漸沉迷。忽地,他的手好像揮到了什麼東西,它們很重要,他心裏明白,但無暇他顧,此刻他眼裏心裏都只有懷中這個女人,她才是最重要的。
她小巧的丁香在他唇腔裏探索,碰觸到他的時候,她雙腿發軟,險些站不住。
席今朝及時摟住她的腰,卻沒站穩,兩人一起摔在地上,她就壓在他的身上。
初始,她因為受驚而瞪大眼,但當她發現他護著她、不讓她傷著時,美目被喜悅成一條縫,無數的溫柔自縫中灑落。
他盛接了她的眸光,心口漸漸發暖,發燙。
這個直率的女人真讓他牽掛入心了,但這到底是不是愛,或僅僅是單純的喜歡?
半晌,她輕輕地從他身上爬起來,微笑地看著他。
他知道她在等他的答案,等他說愛不愛她?但他心底始終一團亂。愛她,就是能為她忍受皇宮的可憎,但他受不了;不愛她,偏偏自己好在乎她,說不出拒絕的話,只怕萬一惹哭了她……唉,這真的麻煩。
花想容終究是心軟的,捨不得他為難。她拉起他的手。「你不用馬上給我答案,你可以慢慢想,等這裏事了,我會告假出京,那時,我再問你要回答。」她低頭,吻了他手背一下。
席今朝可以感覺到她的手微微顫抖,這一刻,他真的忘了一切,張口就要說,他喜歡她,為了她,他願意犧牲所有……
但她拉著他起身。「皇上還有賞賜要給你和卓先生,然後我送你們出宮。記得,要多想想我的問題喔!」
席今朝低下頭。衝動過去後,那已經到喉的話又被咽回肚裏了。她明白嗎?她會不會怨他猶豫難決?
花想容拍拍他身上的灰塵,微微一笑,像是狂風暴雨後、雲端乍現金芒的絕豔。
「我不急著要答案,所以你一定要想出一個哪怕經過三、五十年,仍不覺得後悔,齒搖發白後再思,猶覺幸福的答案給我……」
他的心跳瞬間加快。這一刻,好似有什麼東西掙扎著,要突破他的胸口沖出來。
她揮揮手,對他道了再見。
他目送她離開,心口好痛,一種難以言喻的撕裂讓他腳步一個踉蹌,砰,好像踢到了什麼東西。
席今朝低下頭,看見腳邊翻滾著的丹爐,想起自己剛才不小心揮落地面的原來是這東西。
他沒有立刻把它撿起來,目光猶自迷戀著她那抹映在門扉上、逐漸模糊的影子。
曾經,毒藥和所有與制毒、煉藥有關的東西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但此刻,有一個人已替換了那些,坐上他心底第一的位置——花想容。
也許有朝一日,他會覺得只要有她,哪里都是安身之處。
***
時光匆匆、歲月流逝,轉眼間……哇,從席今朝離開皇宮到現在,也才三日,花想容卻覺得好像過了三年那麼長。
每次來到慈甯宮,她總是望著宮門發呆。那日,她送他離開時,他就站在那裏,金陽照在他身上,好像吞沒了所有光線,就他一個人,襯得滿園佳景皆失色。
她的心也差點飛到他身上,隨著他一起離開。
他沒有跟她道再見,只留給她一抹深邃的目光,含著千言萬語,讓她險些落下淚來。
席今朝……她想他也是喜歡她的,雖然沒有濃情密意到生死相許,但他心裏確實有她。
她真想儘快了結這些紛紛擾擾,然後出去找他,只可惜……
花想容忍不住又低歎了聲。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見到皇后?明明身子氣力已恢復,她一提出查案,皇后就突然重病不能見人了。
而太后也很不合作,不管她問什麼,太后只會說,皇家的事,她別管,接著便趕她出宮。她當然知道外人不宜插手皇室家務,可這件事太危險了,不查個清楚,說不定又是一場浩劫。
尚善國皇室血脈一向薄弱,先皇僅二子,其中,賢親王一家已歿,今聖年歲也不輕了,膝下一子二女,小公主先前事涉謀反,業已身死,這短短幾年,皇室凋零得厲害,不容損失,否則國體動搖……她不願那麼想,但真的很怕亡國之禍不遠。
「唉……哇!」誰拍她?沒有多想,她反手一掌打回去。
砰!兩掌交擊,勁風四射。花想容飛一般地往後退。
曹天嬌笑嘻嘻地對她揮手。「你幹麼這麼緊張?我又不是鬼。不過你武功又進步了,奇怪,你每天這麼忙,還有辦法練功?」
花想容聳聳肩。「你怎麼來這裏?」她該保護的是皇上,慈甯宮應當不在她的管轄範圍。
曹天嬌兩手一攤。「太子上奏,我攜兵入京,疑有不臣之心,理該約束兵力,不宜再接管禁軍防務。我跟太子吵了一架,皇上讓我先休息兩天,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你帶兵入京是皇上下的旨,太子怎能誣陷你?」更奇怪的是,皇上居然不替她主持公道?
「我想是我那些兵嚇到皇上了吧?他們個個野狼崽子似的,一身悍勇,與他們相比,宮中禁軍就像一堆只會亂叫的公雞,皇上是擔心雞群無能,保護不了他,但他更怕狼群反噬,所以借著太子之力要我收斂一點。」
這是帝王心術,強的打壓下去、弱的扶上來,才不失衡,花想容懂,可很難接受。
「對了,你與太子爭執時,可有發現太子哪里不對?」
「沒有啊,太子怎麼了?」
「席先生曾告訴我,他教訓了太子,讓太子三個月下不了床,期限未到,太子怎麼有力氣找麻煩?」
「這不稀奇,我貶官在外遊蕩的時候,在江湖上聽聞太子禮賢下士,有些幫派甚至是滿門投靠,這些人中總有幾個懂藥的,只要他們出手,何愁毒性不解?但三師兄幹麼教訓太子?」
「是太子太狂妄了。」花想容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糗事說出來。「對了,皇上讓你休息,你不回家,找我幹麼?」
曹天嬌左右張望一下,才附在她耳畔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賢親王府鬧鬼?」
「怎麼可能?」
「聽說很多人都看見了,大家都在傳賢親王一家是被謀害的,因為王爺賢名太盛,所以……你懂吧?」
功高震主,她懂,卻不信。「賢親王賢名天下皆知,真要有事,早就出事了,豈會等到現在?」她比較想知道的是王府中那巨量的炸藥從何而來。王爺存的?意欲為何?或是別人陷害王爺?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弄一堆炸藥入京?這短短時日,太多事情接連發生,她卻百思不得其解。「天嬌,最近京裏很亂,你得小心。」
「你也一樣,我……」她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你直說吧!」
「我知道你與太后關係非凡,皇上也曾下令要你調查太后、皇后中毒的事,但太后、皇后清醒後,似乎就不想重提此案,因此……你是不是乾脆放棄,或者迅速把它結了?畢竟,宮闈秘辛,非皇室中人參與太多,總不是件好事。」這才是曹天嬌來找花想容的真正原因。
花想容心裏也明白。「太子是不是也跟皇上說了一些我的事?」她懷疑太后也進言,否則太后對她的態度不會這麼古怪。是否太后已洞悉了一切內幕,畢竟身處深宮內院數十年,哪會沒半點心機?至於皇后突然重病休養……她懷疑皇后是被軟禁,可她想不出原因,頭更痛。
「你都知道了?」曹天嬌笑著點頭,她真不會撒謊。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只要皇上一日沒解我的職,我還是要查,至於其他,任憑皇上決斷吧!」
「你還是這麼固執。」
「你不也一樣?」其實在這件事上,她已經收斂了,至少沒上金殿死諫。
四目相對,兩人大笑。官場多年,相交莫逆,並非偶然,她們都有一顆報國之心,或許手段各異,但彼此心中總有些堅持,永遠不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5:42
第五章
「我真是天下第一烏鴉嘴……」花想容苦笑著走出皇宮。
正如她自己說的,除非皇上解她的職,她才會放棄調查中毒一事。
五日後,她果然被解職。皇上說她前些日子太勞累,讓她在家休息幾天,勿再為「國事」煩憂。
唉,其實那也不算國事,是皇上的家務事,可能人家自己心裏都有底,不願家醜外揚,才屢次警告她別多事。
可惜她太固執,堅持插手,惹惱皇上也不意外。
花想容想了又想,乾脆告假三月,打算去找席今朝,順便問問,他的答案想好了沒有。
她回家,讓府裏的護衛、下人都放大假,然後收拾包袱,牽了馬,獨自離開京城。
這一路,她心裏悶著,像春雨連綿的季節,烏雲密佈。
是為發洩,也是有些厭了官場上的爭鬥,她一路縱馬狂奔,連吃睡都在馬背上,兩個日夜,便跑了幾百里路。
直到第三個夜晚,她終於累了,尋了一處樹林,拔劍掃出一塊平地、生火,準備在此露宿一夜。
火旁溫著酒,淡淡的香氣彌漫在夜色中。
花想容躺在地上,頂上是閃亮的夜空,群星密佈,銀輝照亮了半座森林。
偶有幾許夜蟲鳴叫,吱吱唧唧不成調,卻比絲竹管弦更舒人胸懷。
她閉上眼,腦海裏又浮現席今朝的身影。他調毒制藥時,眼裏總會散發出一種一往無前的光芒,銳利又純粹,好像他的心裏只有毒,也只需要毒。
他對人好、對人壞,都只是因為他想這麼做,無關利益、不計得失。
不認識他的人不會知道,這個江湖上人人畏懼的人物,性子其實簡單得不得了。他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單純的人,單純得深深刻入她心坎。
她想著他,心窩暖暖的,原來思念並不苦,反而因為心裏有這麼一個人,生起一股淡淡、溫馨的幸福。
「席今朝……」因此她沒有馬上去找他,她想多思念他一些日子。
忽地,樹林裏一聲慘叫打斷了她幸福的相思。「啊!」
花想容立刻起身。
搞什麼鬼?她一口飲盡溫熱的酒,又踢起一些土滅了火,往樹林深處鑽去。
行約一裏,她瞧見許多樹上插了靜海派的旗,將林裏圈出一大塊地方。這是江湖幫派在處理事情,警告無關人等別多管閒事的記號。
可惜她不是江湖人,這種江湖規矩管不到她身上,但她也沒興趣做那是非不分、衝動莽撞的愚婦。
所以她拔身飛上樹梢,悄悄接近砍殺聲中央。
居高臨下,她看見二十來個青衣人,統一的服飾一看便知是同門派的。他們正圍殺一名黑衣大漢。
黑衣……她唇邊彎起一抹笑。看見黑衣就想到席今朝,她對大漢心生同情,但還沒打算出手,畢竟又不知誰對誰錯。
黑衣人武功不錯,可惜對手太多,花想容估量他頂多再撐半個時辰,大概就會力盡受傷。
她捏捏握掌,暗自祈禱這些人別只顧著打,偶爾也開開口,讓她好尋個理由幫助黑衣人。誰教那身黑衣真的很親切。
突然,一名靜海門人挺劍刺向黑衣人後背。
黑衣人臉色謔變,想也不想地似乎以手臂擋下,劍光一閃,漫天的血花飛濺。
花想容納悶他怎麼不閃,但下一瞬,她知道原因了。
一陣洪亮的嬰兒哭聲從黑衣人背後傳出來。原來他披風下縛了個孩子。
嬰兒哭聲之淒厲,號音之尖銳,不只讓黑衣人手上劍招變樣,花想容也差點從樹上栽下來。
「天,這哭聲也太可怕了!」
但眾靜海門人卻將哭聲當作指引,二十餘把劍一齊朝黑衣人後背刺去。
「無恥!」黑衣人怒吼,拚著小命不要,以自己身上開了十二道口子為代價,換取嬰兒「安然無恙。
「我也覺得滿卑鄙的。」花想容招呼都不打,就把席今朝送的暗器打開,毒粉飄落,靜海門人倒下一半。
「什麼人?竟敢管我靜海派閒事?」
花想容一個閃身,落到黑衣人身邊。「你還撐不撐得住?」
黑衣人抬頭,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臉上忽紅倏白,閃了三次。
花想容怔了下。「天魔解體大法?」方才她在樹上見黑衣人獨身抵禦二十餘人,以為他武功很好,原來是用了天魔解體大法,瞬間提升功力,可惜用到第三重,離死也不遠了。
黑衣人又吐了一口血,卻強撐著不倒。
天魔解體大法雖屬邪派武功,但黑衣人的骨氣卻讓花想容有些佩服。
「這閹奴不行了,大家加把勁,殺了他!」那些門人又圍過來,這回連花想容都被圈在刀鋒內,不過他們的目標還是放在黑衣人背後的孩子上。
閹奴?花想容一邊閃避襲來的刀劍,一邊偷瞧黑衣人,終於發現他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他沒有喉結,衣服樣式簡單,但料子華貴,他身體殘缺,可眼裏有一種掌控生死的威風,這不是因為他武功好,更像他坐慣了高位,早已習慣了翻手雲、覆手雨,這樣的人她只在宮內看過,那些總管級太監和皇上身邊的貼身內侍便是如此。
難道黑衣人是從皇宮逃出來的?但宮裏的大太監她多半認識,沒見過他啊!
不行,她一定要救他,至少要弄清楚這場圍殺是怎麼回事?
一思及此,她也不顧惜毒藥了,繼續放剩下的半管暗器。
可惜這回靜海門人有了準備,只倒下五個,七個人避過暗算。
花想容怕黑衣人的天魔解體大法撐不了太久,也不與他們多做糾纏,趁對方避毒時拉起黑衣人就跑。
可黑衣人跑著、跑著便趴伏在地,已無聲息,接著——哇哇哇,一陣嬰兒的哭聲響徹雲霄。
花想容嚇一跳,匆匆忙忙解下黑衣人披風、撈起孩子,甚至沒空看一下這娃兒長得是圓或扁,拔腿繼續跑。
在她身後,威嚇、雜遝的腳步聲始終沒停過。
她抱著孩子,好想哭。「小祖宗,你別哭啊!再哭,壞人來了,我們兩個一起完蛋!」
小孩好似聽懂她的話,嚎啕大哭變成細細抽噎,總算不再引人追來。
花想容乘機往樹林裏鑽。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人應該想不到她有膽子重回事發之處。即便他們猜到了,她找棵最高的樹藏起孩子,憑她的武功,只要沒有負累,對付那七個追兵也不是不行。
帶著孩子,她靜靜地藏在一個腐爛的樹洞。洞內氣味教人難受,但現在不是噁心的時候。
嬰兒還算配合,幾度欲號,都被她哀求的眼神給逼了回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她細聽林子裏的聲音,除了慣有的蟲鳴鳥叫外,只有咻咻風聲,她松下一口氣,才有心情觀察這軟綿綿、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在她懷裏化掉的小嬰兒。
孩子的臉上滿是鼻涕眼淚,瞧來確實不如想像中可愛,但一雙眼澄碧清澈,教她想起了心心念念的席今朝。
不自禁地,她對孩子生起一股愛憐。
「你到底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會跟個太監在一起,又被人追殺?」她解開披風和孩子身上的包巾檢查,霎時呆了。
這是個男嬰,穿一件小小肚兜——這玩意兒很多嬰兒穿,沒什麼,問題是普天之下只有一戶人家的孩子能穿明黃色的肚兜。
一個皇室子孫流落民間,還遭人追殺?
肚兜下還有一方錦帕,清楚寫著孩子的姓名、出生時辰,和他小小年紀流落民間的滔天血冤。
嬰兒是賢親王的孫子。據錦帕所書,事故發生當晚,賢親王府飲用水被人下毒,全府三百餘人只有八十二人逃過一劫。賢親王大驚,本來要入宮求救,卻被一百多個蒙面人擋了回來,賢親王知道自己被陷害,就讓那些沒中毒的人保護唯一無恙的小孫子先走,並囑咐他們想辦法進宮見太后,求太后為其一家報仇。
但花想容發現嬰兒的時候,他身邊只有一個黑衣人,也就是說剩下那八十一人都在逃亡過程中遭遇不幸了。
暫態,花想容背脊整個被冷汗浸透。是什麼人要賢親王一家人的命?對方耗費力氣千里追殺一個無辜孩子,所為何來?
皇上帝位穩固,沒理由對唯一的弟弟下手;就算要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一扔,賢親王一家同樣得死,何苦搞得這麼麻煩?若說是一般仇家,她也想不出來何方神聖手眼通天,能在京城發動這麼大規模的攻擊,卻不驚動羽林軍……
哇——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打斷她的思緒。
嬰兒一哭,花想容像被針紮了下,跳起身繼續跑。
她自信武功不錯,但受賢親王所托,保護孩子的八十二名護衛都在短短十餘日間被追兵殺得乾乾淨淨,她不以為自己強悍得可以硬撐,只能拚命逃。
傳說鬼谷在天之涯、海之角,其實它位處尚善國南方的大荒山脈間。
這裏迷霧幽深、蛇蟲遍地,是多數人心中的窮山惡水,但對席今朝而言,鬼谷是他的家,一個如無必要便不想離開的地方。
但此刻,他卻坐立難安。
也沒發生什麼事,毒照煉,身邊往來的都是熟人,可他就是覺得不對勁,一股莫名的煩躁在心裏堆疊。
一不小心,砰,他撞翻了丹爐,記不清這是近月來的第幾次。
趕快搶救地上藥泥,應該還能救回半爐藥,但他只是眼望著,沒有心思收拾。
藥泥漸漸退了溫度、變了顏色,一日的心血徹底白費,他有種上前踩兩腳的衝動。
「唉……」一聲低歎,他壓下躁亂的情緒,坐在椅子上,開始發呆。
他居然有點懷念皇宮內的生活。明明離開時,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可現下,他渴望回去,因為那裏有她,花想容。
他真的糊塗了。他和花想容相處的時日,與待在鬼谷的歲月相比,猶如滄海一粟,但為什麼在他心裏,她的身影卻日復一日地清晰?
照這樣下去,會不會有一天,他的眼裏、心裏除了看她、想她外,再也做不了別的事?
這真的有些可怕,他想要斷絕相思,卻發現相思無跡、欲斷無門。
「原來你在這裏。」一把溫潤的聲音自外頭飄進來。
席今朝回過頭。「大師兄。」卻是「巧手天匠」顧明日推門進來。
顧明日看不見,但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藥糊味。「煉藥失敗了?」
「嗯。」席今朝輕哼,語氣中有些鬱悶。
顧明日體貼地沒問原因,取出一封信,遞給席今朝。「小師妹讓人送來的,說皇后疑遭軟禁,太后、皇上聯手清洗坤甯宮,凡服侍皇后的,從尚官到內侍,無一倖免。日前,皇上正式下旨廢後,朝堂譁然、京城烏雲密佈,恐有大事發生,要我們小心。」
「那她呢?有事沒有?」席今朝一聽,著急了,沒頭沒腦地丟出問題。
顧明日以為他問的是曹天嬌。「小師妹沒事。」
「我是說花想容。她怎麼樣?」
「花御史?」席今朝跟對方很熟嗎?這麼關心人家?但顧明日還是據實以告。「小師妹說她告假離京了,可能會來找你,通知我們留意著。」
「她來了?」席今朝一喜,差點跳起來。
「小師妹是這麼說,但目前還沒接到火訊,不知道她是來或不來?」顧明日有種錯覺,這從來冷漠淡然的三師弟聽聞花想容的瞬間,簡直變成歡快的百靈鳥了。
「沒有火訊?」他有些失落。「大師兄,不如多安排幾個人看著,別瞧漏了。」
顧明日想笑。「這事你自己去辦吧,我和無豔明天就要啟程往無度港巡視,再回來估計是十天后了。」
席今朝悶著,有意無意地撚著手指。
「沒其他事,我走了。」
「大師兄。」席今朝喊住他,想了又想,才道:「京城的生活怎麼樣?」
顧明日明白了。席今朝的心失落在花想容身上,討厭官場,卻愛上了一名紫袍大員,他沒想過讓她遷就自己。這一點他比其他師兄弟都強,可唯一的顧忌是,怎麼改變自己去適應對方的生活?
「我不喜歡京城,至今,我猶不承認自己住在京城,我只是待在無豔身邊。有她的地方,就是我的依歸。」
有她的地方,便是依歸……席今朝呢喃著,這似乎便是所有問題的答案。
「對了,我收到一個消息,不知真假。江湖上幾個門派正在聯合搜捕一名女子,不知道姓名,二十餘歲,聽說是個官。」
「花想容?」
「不確定,我——」從他身前閃過的那陣風勢判斷,席今朝應該已沖出鬼谷。這麼莽撞?顧明日苦笑。「只是個未經證實的消息,萬一是謠言呢……」
***
花想容抓了頭母鹿,擠了些鹿奶喂小嬰兒。
她一身狼狽,紫色勁裝佈滿塵土,手臂上、小腿邊兩道三寸長的口子,遮不住隱約裸露的雪白肌膚。
「還是你好命。」她對著吃飽喝足的小寶寶笑,嬰兒也回她一個無「齒」笑容。幸好她把孩子保護得不錯,至少全身上下沒掉一塊皮。
打從救了孩子至今也十日了,她本想直接帶孩子回京,卻發現越近京城,身後的追兵越密集,只得調頭往南方走。
不知不覺地就快到大荒山了,她知道鬼谷在附近,雖不知正確門戶,但只要發個火訊,相信席今朝會迅速趕來,可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拖著他蹚入這渾水?
從這十日辛苦得近乎痛苦的逃亡日子中,她明白自己陷入了一個佈置周密、陰狠毒辣的陷阱裏。
她需要幫助,但她真的不願連累席今朝。
發?還是不發呢?不發,萬一她沒見到他,便死在這裏,絕不甘心。
「花想容!你跑不掉的,還不快快交出孩子?!」追兵又到。
花想容立刻將孩子綁到背上,繼續跑,但這回跑不到半裏,便發現自己被包圍了。
「主上有命,只要你交出孩子,可以饒你不死。」說話的是個和尚。
花想容覺得好笑。「佛家不是戒殺嗎?大師連佛門戒律都敢違背,此話又有何可信?」
「倘若老夫作保呢?」一個青衣秀士開口。
「我又不認識你,憑什麼相信你?」花想容假意與對方周旋,另一隻手已經摸到懷裏的火訊,可遲疑半晌,她又放開了。
終究,她最想保全的還是席今朝的命。至於她自己……
一股淡淡的殺氣在身邊圍繞,她眼裏燃起了戰意。
「老夫忝為江湖盟主……」
「我只聽過武林盟主。」她悄悄將背上包巾綁得更緊。
青衣秀士臉上閃過一抹陰鬱。怎麼好意思說,他們這些人就是入不了武林盟,才另創江湖盟,用來自抬身份。
和尚朝他拱手道:「盟主,花想容敬酒不喝、喝罰酒——」
「本姑娘一向只喝陳年美酒,那兩種爛酒你們留著自用吧!」她搶先發難,一腳攻向青衣秀士面門。
「找死!」和尚屈指如爪,抓向她的腳。
但花想容那一招只是佯攻,她扭腰、橫掌,與和尚對了一下,順勢往後飛,掠過兩個追兵頭頂。
「花想容,你不要執迷不悟!」青衣秀士再次追上她。
「那句話留給你自己用!追殺皇室宗親,你有幾個腦袋等著落地?」花想容揮拳,又擊倒了兩個追兵。
「成王攻寇,古之定理,我主上英明神武,很快便能取彼而代之,屆時,你背上的不僅不是皇室宗親,甚至連下等奴僕都稱不上!」
花想容心頭閃過一抹寒意,青衣秀士話裏涵義是他的主上要取代尚善國皇室,這不是叛國嗎?如果前些時候,宮中京裏幾番風雨都是為了謀逆……
青衣秀士步步逼近。「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還是把孩子交出來吧!」
花想容看著他,唇角緩緩勾起,露出一個璀璨笑容。她手指微動,一抹寒光噬向青衣秀士的喉嚨。
「本姑娘最不屑的就是做俊傑!」她話音未落,青衣秀士喉頭插著一柄飛刀,倒地身亡。她乘機搶了青衣秀士的佩劍,殺向其他攔路追兵。
「你——」和尚大怒。「殺了她。」
花想容再不與他們鬥口,淩厲劍招轉眼間取了三名追兵的性命。但追兵有三十余人,任她有霸王之勇,也抵不住對方輪番圍攻。
半個時辰後,她汗透重衣,氣息粗喘。
「花想容,你死定了——」和尚猙獰著臉,兩隻手掌變成淡金色。這是有名的大力金剛掌。
「我要死,你也活不了!」她從來是寧折不彎的性子,被逼到極點,她也只會選一條路——玉石俱焚。
劍光像盛開的秋菊,在最嬌豔之時被凜冽寒風一吹,萬千粉瓣化做漫天飛雪,每一片都是致命的殺機,紛紛然——
「咦?」那些追兵突然全體栽倒,花想容舞出的劍芒失去目標,漸漸消失在半空中。
這是怎麼回事?她疑惑地跨前幾步,看到每個追兵都是面目青黑、七孔流血而死。
「難道……」她抬眼,林道的另一端立著一道黑色身影,好像自亙古便立於此地,巍然不凡,既是山嶺堅毅,更如雲絮飄然。
她的眼前開始模糊,無數的霧氣凝聚成水,化成清淚,滾滾滴落。
「花想容。」黑影慢慢地走向她。
鏗,花想容再也握不住手上的劍,任它跌落地面。
「席今朝……」她伸出手。
他快步上前,將她攬進懷裏,輕輕撫著她的頭髮。
他沒有問她,為何都到大荒山了,還不發火訊給他?
但他告訴她:「我來陪你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抱緊他的腰,放聲大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6:19
第六章
密林深處,熊熊焰火旁,一對男女並肩而坐,一個小嬰兒躺在他們中間,正吮著大拇指入睡。
席今朝手上轉著烤魚,每熟一尾,便遞給花想容。
花想容狼吞虎嚥地嚼著鮮嫩魚肉。「好吃,好吃,我好久沒吃過熱食了。」逃亡路途苦,怕被發現,她一路潛行匿跡,喝的是泉水、啃的是野果。
他看看她腳邊丟的四根木叉,再瞧瞧火上剩下的兩尾魚,似乎不太夠。
「我再去捉幾條魚。」他站起身。
花想容拉住他的手。「我把剩下兩條吃完——呃,我忘了你還沒吃,不然……」她摸摸肚子,七分飽了。「我去捉好了。」
「不必了,我不餓。」一月不見,他寢食難安,如今再見,他覺得心滿意足,果真像人說的,有情飲水飽。
「真的不餓?」
席今朝點頭。
她也不客氣了,繼續吃。「對了,你怎麼突然出穀?」她想,要不要連累他,就看天意。他若有事待辦,她便隱瞞自己的麻煩,放他走。否則,就當老天有意將他們牽在一起,她便大大方方賴上他。
「我來找你。」
她差點噎住。「你知道我有麻煩?」
他把曹天嬌的傳書和顧明日說的江湖傳言講了一遍,花想容正好吃完所有的魚,甩開木叉,開始思索。
「有什麼不對?」他問。
「從皇后閉門休養後,我便猜到皇后恐怕被軟禁了。太后和皇上可能都認定了是皇后指使下毒,才會廢掉她。但是……」她歎氣。「我覺得皇后不是兇手,盡力為她周旋,可惜一直找不到證據,皇后還是被廢了。」
「我聽說皇后賢德,太后病倒後,一應用藥都是皇后親手煎煮、親手端到慈甯宮,除了她,其他人沒機會動手腳——」他說到一半,也覺得不對勁。「把嫌疑往自個兒身上推,這樣的犯人未免愚蠢。」
「可皇后自己也中毒了,皇上會想,是不是皇后故作姿態?於是皇后的嫌疑更大。」這件案子她查了很久,諸多推論在心頭,但迄今,還沒有哪個答案能完全說服她。「你說這像不像是個圈,兜來轉去,箭頭總是指向皇后。」
他對查案不熟,但他知道一件事。「凡人做事都有目的。若是皇后下毒,圖的是什麼?」
「這正是我最疑惑的。皇后母儀天下、兒子受封太子,她已尊貴至極,何苦再招是非?」
他也不明白,他跟皇宮裏的人不熟,厘不清那些利益情仇。
花想容想了又想,還是沒有頭緒,只得暫時放下。
「你這次出來,除了找我,還有其他事嗎?」
席今朝搖頭。「只想找你。」
「喔。」她低頭,心裏泛起一絲甜。「那……陪我走一趟京城如何?」雖已打定主意「連累」他,還是要客氣地問一句。
「好。」他應得很乾脆。
她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你不問我去京城幹什麼?」
「那不重要。」
「什麼才重要?」他這種隨遇而安的性子實在也讓她擔心。
他語氣平常。「有你陪著。」
「你……可不可以說清楚一點?」她大眼眨了眨,不敢相信渴望許久的答案這麼輕易就得到了,忍不住想再確定一遍。
「我想陪著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這是不是說……」她有些緊張、有些害羞。「你……你也喜歡我?」
席今朝偏頭看她。「很喜歡。」有其她現在酡紅欲醉的粉臉,他越看越愛。
「你再說一遍。」她興奮得有點暈,沒聽清楚他的話。
「我很喜歡你。」
他說著,笑了,清俊的容顏閃著光彩似的,一時間,她想哭又想笑。
「你怎麼了?」他看她似乎有些不對勁。
「我……席今朝、席今朝……」她拉住他的手,開心得語無倫次。
他伸手摸摸她額頭,花想容想說自己很好,又因為太興奮,反而說不出口,嗆咳不休。
「你有點不對勁。」席今朝拉開她的手,準備替她把脈。
她搖搖頭,一邊咳、一邊笑、還一邊掉眼淚。真的好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哪……
於是,她傾過身子,吻上他喋喋不休的嘴。
他修長的鳳眸瞬間瞪大,隨即,春風拂上眉梢。輕輕地,他抱住了她,唇帶著一種誠摯的熱情吮過那花般櫻唇。
花想容摟緊他的腰,被他的溫柔暖得眼眶發酸。
原來思念還不是最甜美的,當兩情相悅,當他的眸底、她的眼瞳各自倒映著對方的身影時,這樣的契合才是世間至美。
「嗯……」她低吟,芳唇微啟,她的氣息中有著他、他的……
哇哇哇——那熟睡的嬰兒突然清醒,放聲大哭。
她悶哼了聲,不小心咬到舌頭。
同時,他也皺眉。原來她咬到的不只是她自己的舌,還有他的。
「對不起、對不起……」看著他唇邊染著一點鮮紅,她好愧疚。
「沒關係。」雖然很疼、雖然吻得危險,但比起它帶來的快樂,他覺得很值得。
花想容靦地抱起孩子。「小傢伙,怎麼了?尿布沒濕啊?」她摸摸孩子的身體,也沒發燒,怎會哭不停?
「會不會餓了?他上回吃東西是什麼時候?」
「兩個多時辰了吧?」她哄著孩子。「乖,要哭也小聲點,把壞人引來,我們就完了。」
「他多久吃一次東西?」
「我不知道。」
「那你之前是怎麼帶他的?」
她搔搔頭。「我顧著逃,難得安全時,便擠些果汁或找點獸奶喂他。他很聰明,跟他說壞人來了,通常他都會閉嘴,不過今天似乎不太管用。」
「我試試看。」看她被折騰得狼狽不堪,席今朝真有些不舍。
她剛想把孩子交出去,又想到一件事。「你身上沒毒吧?也不對,有毒的話,我剛才就中毒了。」
「我早在你們身上用瞭解藥,你不必擔心。」
「那就好。」她把孩子送入他懷裏,誰知嬰兒反而哭得更大聲。
她嚇一跳,趕緊又把孩子抱回來,手忙腳亂地搖著。
但嬰兒還是一直哭,她忍不住歎息。「我的小祖宗,你稍停一會兒吧!我們現在雖然有座大靠山,不再像之前朝不保夕,但你若引來太多追兵,還是會有危險……」
原來他是她的靠山啊!他微笑,感覺真好。
「我看孩子可能真餓了,要不我去找些東西給他吃——」話到一半,他神色一凝。「有人來了。」
花想容拍了拍嬰兒哭得通紅的小臉蛋。「看吧!追兵真被你哭來了。」
這孩子似乎真的懂事,雖仍抽泣,哭聲卻小了很多。
「果然機靈。」席今朝贊了一聲,站起身。「我去解決那些追兵,順便帶東西回來給孩子吃。」
花想容拉住他的衣袖,晶亮的眸光裏閃著擔憂。
「放心,我很快回來。」他舉步欲走,卻發現袖子還在她手裏。
她看著他,感激、歉疚、憂慮……百般滋味,齊上心頭。
他想了想。「我很開心自己有能力幫助你。」
她愣了愣,臉上閃過一抹臊紅,還是沒放手。
難道他說得不對?他不想甩開她的手,又有些著急,追兵的腳步越來越近了。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心的依歸,所以不管跟你在一起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我都喜歡。」這話是他從顧明日那裏偷來的。
他居然會講甜言蜜語,她很驚訝,臉上的紅霞更豔,又染了幾絲疑惑。但她還是沒鬆手。
席今朝有點納悶。這是怎麼了?她不說話也不放手,他怎麼幫她?
他疑惑的黑瞳對著她水汪汪的秋眸,波光瀲灩,柔情萬千,瞬間,他心動了。
他俯下身子,輕輕的一吻落在她頰邊。
「我保證會毫髮無損地回來,等我。」
她身體顫了下,眼角溢出一顆水珠。
「嗯。」她頷首,放開了手。
這下子他完全懂了。比起自身的安危,比起那無邊的風花雪月,她更在乎他的安危。
他很開心,控制不住的笑意在唇邊綻放。
「我要一直活著,然後陪你很久很久——」
話落,他轉過身,投向幽深的密林中。
***
花想容摸著熱燙的臉,好害羞,也好高興。席今朝真的懂她,而且珍惜她。
「寶寶,你知道嗎?我這輩子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麼開心。」
孩子見著她的笑容,彷佛也在替她開心似地停了抽噎。
她不由得更加歡喜。「你也覺得他很好,對不對?」
一個連周歲都不到的小嬰兒,怎麼能回答她?但她興奮過頭了,自問自答,也很快活。
「其實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並不喜歡他,一身黑又冷淡,像個冰塊。冰塊你知道嗎?算了,那不重要,我想說的是,真不可思議,我以前覺得黑衣真醜,現在卻覺得他穿著黑衣好帥、好有味道、好吸引人……」她半眯著眼,整個人已經癡了。
「我常常夢到他,只要閉上眼,他的身影就在我腦海裏浮現,好清楚,彷佛就在我眼前……對,就像這樣,他出現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對我微笑,他全身散發出一種勾魂奪魄的魅力,讓我情不自禁想靠近他、撫摸他……」她伸出手。「這樣好像不太好喔,顯得我太輕浮了,可我控制不住,每見一次,總要偷摸兩把,有時再親一下……嗯,這回的夢怎麼特別真實,這張臉摸上去還是溫的……」
「我是活人,當然是溫的。」
她眨了眨眼,驚恐地發現她掌下的是真人,席今朝正對她眨眼。
「席今朝?」
「是我。你為什麼這樣驚訝?」他回來時,她坐在那裏喃喃自語,神情癡茫迷糊,他有些擔心,正想叫醒她,她卻突然摸上他的臉,嚇他一跳。但顯然,她受到的驚嚇更多。
「啊!」她尖叫了聲,孩子又開始哭。「你你你——」她一邊指著他,還要哄孩子,好忙啊!
席今朝掏出一節竹管給她。「剛剛提到一隻羊,擠了些奶,你來喂他吧!」
她臊得想哭。她生性剛烈,一向敢言敢為,只有在他面前時,總想讓他看見完美的她,可總是失敗。
搶過竹管,她再不敢看他,低頭喂孩子。
當奶汁一點一滴流入嬰兒的嘴裏時,他哭聲立止,吃得歡快。席今朝默默地記下——嬰兒兩個多時辰得喝一回奶。
花想容邊喂孩子,心裏邊著急。席今朝聽見她剛才的自言自語了嗎?唉,她居然得意忘形到他回來都沒發現,幸虧不是追兵,否則她還有命嗎?
不行不行,她臉好燙,不好意思看他,偏偏又好想看他。
他被她又搖頭又點頭的舉動搞得一頭霧水。「你怎麼了?」
她趕緊坐得離他遠一些,假裝專心喂孩子。可一竹管的奶喝得很快,嬰兒打個飽嗝,又睡了。
一瞬間,黑漆漆的林子裏只剩蟲鳴鳥叫聲,還有她怦怦、怦怦,越來越劇烈的心跳。
席今朝偏著頭,凝視她的目光專注得像要在她身上烙印似的。
她只覺得身子在他的注視下不停地發熱,體膚高熱,更勝過被下媚藥,而他還望著她。
花想容懷疑自己就要在他的目光下融化了。
「算了,你想笑就笑吧!」反正她就是喜歡他,喜歡到人都傻了嘛!
「我要笑什麼?」
「笑我啊!」
「我為什麼要笑你?」
「別告訴我,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
「你是說我摸著是溫的這件事?」他一肚子納悶。「可人只要活著,體膚就一定是溫的,這我也控制不了。」
「你……只聽到這一句?」
他點頭。「還有別的嗎?」雖然還有幾句,但他絕對不會說。不小心說漏了一句,她就這麼大反應,知道了還得了?
但……原來她這麼害羞,那在皇宮時,她怎麼有勇氣跟他說喜歡他?
這個可愛的姑娘,他為她心湖蕩漾、波濤難平。
「是喔。」她松了口氣,好開心自己沒失態。「那個……我剛剛太擔心你了,所以……反正沒事就好……」她看著席今朝的臉,月光下瑩瑩生輝,好想再摸一把,但太糗了,還是算了。
「恐怕無法沒事。」他說,掏出一把手弩、一柄短劍遞給她。「這是我殺死那些追兵後發現的。我記得之前進宮時,曾在禁軍身上見過這種武器。」
軍械?!她放下孩子,接過手弩、短劍一看,臉色大變。
「怎麼樣?」他問。
「這柄手弩是羽林軍的專屬配備,而短劍則是供給禁軍近身搏鬥用。」
「難道有人走私軍械?」
「現在工部製造的每一件軍械都有編號,沒那麼容易走私了。」這應該是好消息,但她的臉色卻萬分難看。
不是走私,麻煩反而更大。席今朝低歎。「能夠指使羽林軍和禁軍,這幕後之人,可謂手段通天。」
花想容沉吟著,好半晌,才道:「我還沒告訴你這孩子的身世來歷吧?」她將出宮後發生的事逐一說了遍。
他靜靜地聽著,既沒插話,也沒發問。
說完,她問:「你有什麼看法?」
「我偏見過深,看法不准。」
「你倒是公正。」花想容看著他,忍不住笑了。「雖然我沒說,但其實我跟你有一樣的偏見。」
他深黝如墨的黑眸緊緊鎖著她,好一會兒,兩人異口同聲。「太子。」話落,又會心一笑。
「可就像你說的,做事總有個目的,太子為什麼要殺賢親王,還不遠千里追殺一個繈褓中的孩子,沒道理呀?」這就是她一直想不透的地方。
「難道太子跟賢親王有仇?還是有人指使太子殺人?但太子那種個性,誰使喚得動他……皇上是有可能指使太子做事,可皇上與賢親王兄弟和睦幾十年,何以突然翻臉?這更沒道理了。」
她自顧自講了一堆,才發現他一聲不吭,只是靜靜地聽著。
「你怎麼不說話?」她推他。「我知道你不喜歡摻和皇宮的事,以後我會儘量少管,可這次你無論如何得幫幫我。」她捨不得孩子,便只能跟著一起身陷泥沼,脫身不得。
「不是不喜歡,是不明白你話中的恩怨糾葛。」其實他覺得她投入政務時,那神采奕奕、眉目飛揚的樣子,分外動人,他支持她繼續當官,不過官場太深,終其一生,他恐怕都捉不准其間分寸。「我只有一個想法,會不會太子儲位已經動搖?」
「皇上只有這一個兒子,百年後,皇位不傳他,還能傳予何人?」
席今朝沒回答,可目光卻轉向沉沉睡著的嬰兒。
她如遭雷擊。「皇太弟!是啊,尚善國曾有過三次傳弟不傳子——」
「皇上若廢太子,改立皇太弟,賢親王年紀又大,未來繼位的很可能就是他的兒子或孫子。當然,這個可能性很小。」
她愣了很久,搖搖頭。「不,皇上確實曾有廢儲的打算。」
「太后一直不喜歡太子的陰柔詭譎,有一回,太子捉到一個宮女和一名護衛通姦,便逼宮女殺護衛。宮女下不了手,太子就使人拿刀架著護衛,逼他將宮女淩遲至死。後來太后知道了,非常生氣,罵太子狠毒天性,說他沒資格做萬民之君。太子為此大哭,說自己是一時蒙蔽,再也不會了,可太后卻更討厭他,說他軟弱沒擔當。那時候就吵過一陣廢儲風波,但因皇后苦求,太后一直很疼愛賢德孝順的皇后,遂改罰太子閉門思過三月。但自此之後,太后每見太子,必重重申斥,從無歡顏。」
「太子手段果然毒辣。那皇上呢?對這件事又何看法?」
「皇上雖覺太子殘忍,但宮女、護衛犯錯在先,受懲是理所當然,太子不過是施刑過當一些。」
「太子受申斥後,可有悔悟?」
「太子連我都敢下手,你認為呢?」她冷哼一聲。「太子是越挨駡,越覺得天下人都對不起他,越要造亂的人。這回太后會病倒,有大半是被太子氣的。」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找到涉嫌以金絲花假冒牡丹、謀害太后的人嗎?」
「我查了戶部、內務府所有資料,發現負責慈甯宮維護、修繕的相關人員,在三月前便全部被調離京城了,我本欲將他們一一召回詢問,可皇上不讓我繼續調查,並下令封存了所有檔案,因此至今沒有頭緒。」
「要讓金絲花的毒性發作,引子有千百種,能夠準確運用的只有栽花人。這件事你可向皇上稟奏過?」
花想容點點頭,忽然醒悟。「我明白了——皇上和太后都知情。既然只有栽花人才能準確使用藥引,皇后便成了唯一有嫌疑的人,而且有理由這麼做,因她不想太后再提廢太子的事,索性謀害太后。」而這件事有損皇室體面,不能宣揚出去,所以皇上和太后聯手逼她出宮。「難怪皇上留皇后在慈甯宮休養,太后又說皇后重病,不見外客,其實皇后早被軟禁了。等我一走,他們便開始清除皇后的人,最後廢後……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但太子呢?在這一連串事故中,他又扮演何種角色?」
「雖然所有證據都指向皇后要謀害太后,但我還是覺得皇后沒那麼狠心。你只要看過她和太后相處,她們真的就像親母女一樣,我不願相信那份慈愛是虛假。我反倒認為,恐怕一開始應該是皇后與太子合謀,因此太子也知道藥引子如何施用。皇后只是想減少太后的壽算,並無意血濺宮廷,可她這手法太溫吞,太子煩了,乾脆將太后和皇后一起除掉。可惜你和卓先生的出現壞了他大事,他不敢在皇宮動手,恐怕自身難保,於是把目標轉向賢親王。太子曾經監國,手下收羅了大批人才,只有他有權調動軍隊、挪用軍械,襲殺賢親王,千里追殺小王爺。」
「就算太子設計讓皇后頂罪,莫非皇后不為自己自辯,乖乖送死?」
「沒人會相信皇后的。眾目睽睽,太后是吃了皇后端來的藥才中毒,那碗藥還是皇后一手煎熬端送,毒不是皇后下的,還能有誰?就算皇后把太子供出來,皇上和太后也只覺得她卑劣,等待她的恐怕就不是貶黜,而是三尺白綾了。但我知道,那碗藥除了皇后碰過之外,太子也端過。」那一日,太子和她一起到達慈甯宮,太子把藥碗端過來又還回去,肯定是在那時動的手腳。
「太子用計果然周全,人一入局,便再無生機。」
「所以我們要儘快進京揭發太子的陰謀,否則他不知道還要害死多少人。今朝,你陪我走一趟吧!」
對於她的要求,他向來是全心支持。於是,席今朝幫她把孩子覆在背上,與她一起奔往京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6:44
第七章
席今朝和花想容抱著孩子,拼命趕往京城。
可越靠近京城,追兵就越多,這下又來了一波。
「花想容,交出孩子,留你一個全屍,否則……呃!」對方話都沒說完,就被花想容一劍洞穿心口斃命。
「橫豎都是死,誰要把孩子交給你們?」不眠不休的趕路,讓她早已一肚子火,哪有心情聽他們廢話。
「你真要跟主子作對?」
「我們早已是生死仇敵!」話間,她又連砍二人。
那些追兵被她的狠辣嚇了一跳,連忙結陣對應。但他們不知道,花想容出手已經算留情了,席今朝一出馬,追兵們突然一陣譁然,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兵器,痛苦地抓著胸口。功力差的,不過一小呼吸間便倒地身亡,就算內力高強,也只是多撐些時候。
很快地,二十餘人的追兵便一個不剩。
花想容對他投去一抹感激的眼神。「幸虧有你。」
席今朝點點頭,神情卻沒有太多的喜悅。
出鬼谷時,他並未料到會遇上這麼多人,這三天扶殺下來,他身上的毒藥已所剩無幾,不知能不能堅持到京城,很是擔心。
花想容招呼他繼續趕路,匆匆一個時辰過去,她看著道旁路標,臉上露出一抹放鬆的笑。
「只要翻過陰山,京城就不遠了。我們再加趕一程,今晚在山上露宿。」
席今朝拉住她,搖搖頭。「時候到了,寶寶要吃東西。」
「他還在睡,應該不餓……」仿佛跟她作對似的,她話還沒講完,懷裏的孩子便放聲大哭。「你是他肚裏的蟲?這樣瞭解他?」她帶孩子的時間還比他久,卻沒他能幹。
她行動果決,性格剛烈,卻不夠仔細,現在被孩子一哭,更是頭痛。
「好啦好啦,乖娃兒別哭,這就給你找東西吃。」花想容四下張望著,看能不能捉一頭母獸擠點獸乳。
席今朝取下腰間的皮囊,先喂孩子一口水,又道:「走這裏。我見前面有炊煙,或許有人家,若能找個乳母幫忙餵奶最好,再不濟,討些米漿也行。」
她點頭,便隨他走向山道,行到半途,耳邊傳來一陣聲響。
「不會又有追兵吧?」她急急忙忙又把孩子往背上綁。嬰兒大概也習慣了逃亡生活,兩個大人戒備,他哭聲就小,吸著拇指,一臉哀怨。
「只有一個人,應該不是追兵。」席今朝持劍,唰唰兩下,平了身旁一處樹叢。
花想容瞧見一個男子躺在地上,五官痛苦地扭曲著,臉上泛出一抹淡青。
席今朝提氣戒備,走過去查看。
「這人被毒蛇咬了。」他說。
花想容略微放心,走到他身邊。「還有救嗎?」
他點頭,卻是耗費功力為男子逼毒。
她幫他護法,心裏有些疑惑。他身上難道沒一點解毒藥?怎麼救個被蛇咬的人還要費恁大功夫?
約過半炷香,啞男子緩過一口氣,睜開雙眼,席今朝也跟著收功起身。
花想容走到席今朝身前護著,右手握緊長劍。被死追活纏了半個月,她有點像驚弓之鳥,時刻都不敢放下戒心。
她一邊注意男子的動靜,邊問席今朝:「累不累?我看著,你休息一下。」
「不必緊張,我剛才給他動功的時候,發現他根本不懂武功。」他額上有些汗,但精神還好。
她松下一口氣,看向男子,問:「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方?怎會被蛇咬,倒在這裏?」
男子歪著頭對她笑了一下,然後指指自己的嘴巴,咿咿唔唔半天,卻沒有一個清晰的字眼出來。
「他是個啞巴。」席今朝說。
啞男子一派無邪的模樣,方起身,便去拉席今朝的衣袖,比著前方。
席今朝一愣。怎麼越來越多人喜歡不經他允許便拉他的衣服?都不怕毒尊了?
但他還是彈指,為啞男子解了毒。
花想容發現啞男子完全不知自己才自閻羅殿前走一遭,確是個沒有警覺心的普通人。
她也收起戒備。「你是說,你家就在前方?」
啞男子想了老半天才點頭。他的反應似乎很遲鈍,但繼續扯席今朝的衣服。
「你想要我們去你家?」花想容問。
啞男子手忙腳亂比出一串吃飯、喝水、睡覺的動作。
花想容看向席今朝。「你覺得呢?」
「去看看也好。」他估量身上的藥得補充了,若啞男子居住的村鎮有采藥人,便跟對方買藥材,否則,詢問一下山間藥草生長態勢,也方便他儘快補足藥物。
花想容把小王爺從背上解下來,與席今朝隨著啞男子往前行去。
席今朝發現啞男子行走的方向正是那炊煙嫋嫋之處,可隨著時辰推移,煙氣始終只有一縷,莫非前頭只有一戶人家?
他們走了兩刻鐘,彎過一個山坳,鬱鬱蒼蒼的景象頓變。本來只有樹木花草的山巒間,出現一幢金碧輝煌的莊院,靠得近了,可見木柱雕花、梁壁彩漆,說不出的富貴華麗。
花想容很訝異。「我們該不是中了狐仙的障眼法吧?從山道那邊看,明明什麼都沒有,轉個彎,卻有這樣一幢山莊?」
「龍飛山莊。」席今朝走到她身邊,仰頭看著莊上橫匾。
啞男子歡快地跟他們招著手,要他們一起進去。花想容向席今朝投過去一抹疑問的眼神:這地方看起來大有問題,真的要進?
席今朝想了想,點點頭。「既來之、則安之。」他們便隨啞男子進了山莊。
山莊占地頗大,庭台掩映、樓閣突出,間或以假山流水,不只堂皇,還有一種悠閒氣氛。一般的富貴人家是不懂得這種享受的,這座山莊的主人必不尋常。
一路走來,他們看見很多奴僕,每個人都埋首工作,絲毫不因外人的來訪而興奮或懈怠。
「能設計這樣與眾不同的宅子,又訓練出一班穩靠的下人,此間主人必不簡單,我倒想見上一見。」她低語。
席今朝和她有同樣的念頭。
這時,她懷裏的嬰兒大概是餓慌了,再也不接受勸哄,扯了嗓子嚎呼大哭。
席今朝和花想容同時一震。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哭聲太可怕,堪比魔音傳腦。
啞男子朝他們比了比,把他們帶到一間偏廳稍歇,然後便跑了。
「他是怎麼了?嫌寶寶哭得太可怕?」雖然她也被吵得崩潰。
「也許吧!」席今朝看了孩子一眼,莫名想到,他與花想容成親後,要生育嗎?他兩個已婚的師兄弟都有孩子,似乎他也應該有;但是……嬰兒實在吵,如果有那種不會哭的孩子,他倒是願意多生幾個。
這時,兩個婢女捧著食盒、藥罐正從廳門前走過,席今朝忙上前一步。「姑娘,請問府上有沒有乳母?」
兩個婢女直直地看著他,一聲不吭。
「沒有嗎?」席今朝再問:「可否向姑娘討一碗米漿?孩子餓了。」
婢女依舊面無表情,沉默不語。席今朝心裏湧起一股不安。
兩個婢女見他不再攔人,各自走了。
席今朝回到偏廳,對花想容說:「我出去一會兒,你在這裏等我,小心戒備。」
「你也小心。」她邊說,又把孩子綁回背上,長劍重新出鞘。
一起逃亡久了,彼此都有默契,發現不對勁,一人前沖,一人就緊守對方後背,這相知相惜的心意,不掛在嘴邊,卻勝過千言萬語。
***
席今朝探視過龍飛山莊後,再回偏廳,臉色很難看。
花想容將長劍歸鞘,迎向他。「怎麼了?」
「我暫時找不到出莊的路。這裏就是一個大陣勢,無人指引,誰也進不來,裏頭的人更別想出得去。」
「也就是說我們被困住了?」
「不至於,給我一些時間,我應該能破解它。」他不精通機關陣法,但鬼谷的人多少都學過一些,解不了,就硬破出去。「還有這裏的僕人並非沉著冷靜,他們是中了迷魂藥,被控制住了,才會無法聽、無法說,更面無表情。」
「太殘忍了,什麼人竟能幹出這種事?」
「我們進來這麼久,唯一見過還算正常的只有啞男子,而且他能在這裏出入自如。」
「可我覺得他不像,他……」
她還沒說完,消失已久的啞男子端著一碗奶汁,笑臉盈盈地走進來。
「唔唔!」啞男子把碗塞進席今朝手裏,看著嬰兒傻笑。
席今朝發現那碗奶汁溫溫的,顯然是啞男子特地熱過才端來。他偷偷地嘗了口奶汁,並無問題。
「把孩子解下來,先喂飽他再說。」他不動痕跡地對花想容說。
花想容知道他另有打算,便照著他的話做。
當她餵奶時,啞男子一直看著她,還對嬰兒笑,似乎很喜歡孩子。花想容見他目光純淨,不似奸徒,試探地問一句:「你要喂嗎?」
啞男子眼睛一亮,開心地伸手去摸寶寶,又害怕地縮回去,如此三、五次,花想容看得好笑,便拉著他的手,指導他如何抱嬰兒。
啞男子一抱著嬰兒,便全身僵硬,更別提餵奶,寶寶還沒吃飽,給這樣折騰一回,不依了,又開始放聲大哭。
啞男子手忙腳亂地將嬰兒還給花想容,但看得出來,他是打從心裏喜歡著孩子。
席今朝乘機問道:「兄台,這山莊很不一般,不知主人在否,容我們拜見?」
啞男子搖頭,似乎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花想容換個方法問:「這裏的僕人很有規矩,怎麼訓練的?」
啞男子還是一頭霧水。
「這莊子建立多久了?」席今朝問。
啞男子還是搖頭,他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席今朝和花想容對視一眼,兩人心裏都有相同的想法——這座龍飛山莊越來越神秘了。
花想容喂完奶,幫寶寶拍背打嗝後,啞男子又去拉席今朝的衣服。
「有事嗎?」席今朝問。
啞男子對他比了一個吃飯的動作,然後又死命扯他。
「他似乎要帶我們去吃飯。」花想容說。要去嗎?她以眼神問他。
他思慮片刻,點頭,與啞男子一起走了出去。
花想容懷抱孩子,走在最後。一路上,她觀察那些僕傭,果然一小小神情木訥,好像失了神魂。
山莊的主人費這麼大功夫,將這裏整個隱藏起來,到底是想隱瞞什麼?啞男子就算不是主事者,應該也與主事者關係匪淺,他帶他們進來,是巧合還是別有目的?
思忖間,啞男子領著他們進入飯廳,席上已經擺了一桌菜肴。啞男子替他們盛飯添菜、倒酒舀湯,連剔除魚骨的瑣事都做了,像是生平第一次招待客人般興奮。
席今朝小心地試過每一道菜,確定沒問題,才示意花想容下著。
她邊吃,邊看著啞男子。「你不吃嗎?」
啞男子搖頭,走到牆角,那裏有一隻食籠,他提起來,往外走去。
一直到啞男子的身影完全消失,花想容才呐呐地開口。「他走了耶!」
「他起來沒有惡意,我們應該能在這裏安心休息。」
「我也覺得他不是壞人,可這裏的環境、傭僕和他的行為仍然很奇怪。」
「你若無法釋懷,我們便多留幾日,調查一番。」
她想了想,搖頭。「還是算了,把孩子送回宮比較重要。」
「那快吃吧!今晚我就開始想辦法破陣。」他本來還想找機會補充藥材,但這山莊隱密重重,也不知有無危險,還是儘快離開的好。
夜晚,席今朝和花想容共處一屋。
他們對山莊主人仍有忌憚,不願分開,怕被各自突破。
一起躺在床上,他們連衣服都沒有解,兵器也放在手邊,有狀況可隨時應變。
才過三更,正是人最疲累的時候,花想容神智有些迷糊,恍惚察覺身邊一陣晃動。
「誰?」她的手摸上了劍柄。
「抱歉,我動作太大,吵醒你了。」燈光下,席今朝正在幫孩子餵奶。他想,這時候最安靜,喂完孩子,就去夜探山莊,不至於被抓包。
「他餓了嗎?我沒聽到哭聲啊……」她打個哈欠,掙扎起身。
「兩個半時辰喂他一次,他就不會哭。」他抱著孩子走到床邊,坐下。「你別起來,繼續睡吧,我會看著他。」
這些日子過得不好,她形容憔悴,看得他心疼,所以事事體貼、樣樣小心,只想讓她生活舒適些。
花想容側眼望向孩子。「看來我真不會帶小孩,之前他跟著我的時候,面黃肌瘦的,你才來幾天,他便圓了一圈。」
「你一個人又要照顧他、又要躲追兵,難免疏忽。我比較有閒暇,做了一張表,什麼時辰吃東西、什麼時辰換尿布、什麼時辰睡覺,照著表做,他舒服,我們也輕鬆。」
可惜他沒把她的身子養回來,要不要再給她配點補身藥丸才好?
難怪孩子越來越黏他,不過……
「你不會真寫了一張表吧?」
席今朝在懷裏掏摸兩下,翻出一張紙,上頭墨蹟淋淋,可把孩子的吃喝拉撒睡、各式注意事項寫得清清楚楚。
她有些呆愣,半晌,又失笑。「剛照顧這孩子時,我手忙腳亂的,還想過若有一天成親,絕不生小孩,我根本照顧不來。可見你如此周到,我放心了,以後有孩子,交給你照顧,保證一個個都養得白白胖胖。」
她要生小孩?還一個個的?席今朝怔住,從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清俊五官染上傻氣,分外可愛。
她瞧得心醉,膩到他身旁。「你覺得我的主意如何?」
他腦海中只是轉著娃兒的啼泣、尿布、奶汁,無暇答話。
「怎麼不說話?」花想容搖他。
他想到後半輩子都要窩在孩子堆裏,心裏其實很恐懼。
她半坐起身,本想問他為何發呆,卻見他眉目僵凝,那俊秀的五官像是突遇冰霜,被瞬間凍結住了,有趣又可愛,她管不住自己的手,摸了摸他的臉,又捨不得放開。
她兩手捧住他的臉,捏了捏,那帶著溫熱的肌膚,撩動她的心弦。
「回魂喔,你再不清醒,我……」我要親你嘍!很不好意思,但她真想那麼做,「我」字才出口,她的唇就貼上他的頰。
席今朝眨了眨眼,迷茫的神智這才漸漸回籠。
「想容……」鼻間嗅到她如蘭似麝的體香,他身體也是一陣火熱,別過頭,他的唇尋到她的,溫柔舔吮、細細品嘗。
這似水般的柔情帶給她心裏無限的幸福與滿足,人也嬌軟地倚著他。
「喂,你剛才怎麼說著說著就失神了?」
他遲疑了一會兒,歎氣。「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照顧小孩。」
「你不是把小王爺照顧得挺好?」
「那是因為我一聽他的哭聲就頭痛,才想辦法在他哭之前滿足他的需求,要他永遠不再發出那刺耳魔音。」他尷尬地說。「其實我對小孩很沒轍。」
她怔了片刻,大笑。「我還以為就我不正常,這麼可愛的孩子,我怎麼一聽他哭就想抓狂,原來……呵呵,我們一樣。」
「我想沒人喜歡聽哭聲……咦?」他話未完,眉頭便皺起。「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她凝神細聽,半晌,打了個哆嗦。
「那個……世上應該沒有鬼吧?」她拼命地往他懷裏縮,耳邊傳來一陣細細嗚咽,淒厲悲傷。
他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攬著她。「這是人聲,你聽,是個女人,邊哭邊咳呢!」
花想容仔細一聽,發現確是如此,轉頭看著他。「大半夜的,什麼人哭得這樣慘?」
「你想去看?」
她遲疑著,不願多惹麻煩,但聽見如此哀怨的哭聲,她又放不下,很是為難。
席今朝最是疼她,見狀,拍拍她的肩。「反正我們都覺得這座山莊奇怪,去看一看,也許能解謎。」
有他支持,她就有了勇氣,和他一起抱了孩子,循著哭聲的方向走去。
越接近哭聲,越能清楚聽見那被壓抑著、痛徹心肺的咳嗽,顯然哭泣的女子痛得不輕。
他們穿過回廊,來到一棟樓閣前,道旁一塊巨石,鐵畫銀書著「龍廷」二字。
花想容看著巨石,心上閃過很多念頭,可一時間卻摸不清頭緒。
席今朝發現哭聲是從樓閣裏傳出來的,不著痕跡地搶先一步,護在她身前。
兩人小心翼翼踏入樓閣,裏頭雕樑畫柱、輕紗慢攏、薄綢遮窗,輝煌氣勢,不似人間景象。
穿過富麗大堂,他們踏上一條白石鋪成的小道。
「這個佈置……」花想容皺著眉頭。「好熟悉,可我卻想不起來。」
「皇宮。」他雖然只去過一次,卻對裏頭的富麗印象深刻。這座樓閣很有宮廷氣勢。
經他提醒,她終於想起來了。「坤甯宮!這裏的佈置、擺設與坤甯宮一模一樣!」
「坤甯宮?」
「皇后的住所。」
言談間,他們已到小道盡頭,對面是一間房門半掩的屋子。
席今朝伸手在門上敲了兩下,裏頭沒有回應,但哭聲仍在。
「我們進去。」
他搶先推門而入,花想容跟在他身後。
屋裏有一張大床,透過層層紗幔,可見一道人影半倚在床上,正啼泣不休。
「夫人,在下席今朝,偶聞夫人泣聲,尋聲拜訪,失禮處,尚請見諒。」席今朝邊說,身形電閃,穿過垂紗,帶著花想容來到床前。
一女年過四旬,面色慘白,錯愕地看著他們,憔悴的容顏上,淚痕未幹。
「你們……」女子的聲音很虛弱,說幾個字便喘個不停。「是姐姐讓你們來接寬兒的?我等你們很久了,我好怕撐不到你們來,萬一……」女子咳起,手拿素巾遮掩唇角,不多時,素巾被鮮血浸紅。
花想容一見女子,比對方更訝異。這病骨支離的人,儘管瘦脫了形,但端正的五官還是能隱隱看出健康時的美貌……
「皇后娘娘,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7:07
第八章
「我不是……你說的皇后是我的孿生姊姊……」
女子掙扎著坐起來,卻氣虛體弱,幾次都不成功,又癱倒床上。
「姊姊總是這樣,每次都派不同的人來,弄得個個都錯認我們姊妹倆。其實……我知道她怕秘密洩漏,既然派你們來,可見有心重用,你們可要盡心辦事,別像以前那些人,讓姊姊失望,知道嗎?」
席今朝和花想容相視一眼,知道女子認錯人了,但他們也不澄清,正好乘機摸清龍飛山莊的底。
「遵命,夫人。」花想容躬身行禮。
「我這裏沒那麼多規矩,你們放輕鬆點,告訴我,姊姊最近是不是很忙,她有兩個多月沒給我消息了,我……」女子說著,又開始哭了起來,她一哭,咳嗽更嚴重。
「夫人,在下略通岐黃,可為夫人診治一番。」席今朝看她面色蒼白、人中昏暗,恐怕性命不久。
「隨便吧!」女子抽泣著。「橫豎我是快不行了。」
席今朝為她診脈,發現她確已病入膏肓,若是卓不凡親至,或者有一、兩成的機會,可他是無能為力。
女子也不在乎,淒涼笑道:「沒關係,能等到你們,看你們接寬兒入宮,我已經很滿足了,我不奢求。」
寬兒到底是誰?花想容疑惑。「夫人,那寬——呃,我等並未得到接人入京的命令,所以……」她本只想探點秘密。
但女子一聽此言,激動得又是一口血咳出,席今朝趕緊掏出一顆補身丹喂她服下。
可惜藥不對症,效果不好,女子喘了好久,才緩過氣來。
「姊姊還是不想要寬兒嗎?那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我死後,她和寬兒就是龍延王室僅存的骨血了,她怎麼忍心?」
龍廷?花想容腦海裏一陣晴天霹靂。尚善國是繼龍廷國而立,史載,高祖大軍破王城,龍廷皇室舉火自焚,一脈皆絕。難怪這座山莊要用大陣層層覆蓋、深深掩藏!
想不到龍廷皇室一直存在,當朝皇后還是龍廷皇室中人,而被留在龍飛山莊的「寬兒」則是皇后之子,那太子呢?他又是哪里來的?
「夫人,皇后娘娘與太子現有要事待辦,暫時無法分心他事。」花想容感覺心跳得好快,聲音也有些發抖。她知道,自己即將挖掘到一樁天大的秘密。
「要事?姊姊一心只在乎複國吧?」女子又哭又笑。「我們幾代人犧牲一切,意圖恢復龍廷隆光,結果呢?爹爹娶了娘,卻因娘親只生下我們姊妹二人,便拋妻另娶,卻可歎地再無所出。我十三才名顯,娘說,我若能嫁予皇上,將來生子,合了龍廷、尚善兩國血脈,異日孩子登基為皇,便算複國,於是送我入宮。我歷經辛苦,幸得皇上寵愛,封我為後,夫妻恩愛,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
「可惜我入宮三年也沒喜訊,姊姊說我再不生育,必然失寵,讓她假裝成我進宮伴駕一陣子,只要生下孩子,我們姊妹便能交換回來。但她卻再也不跟我換了,還說反正我們姊妹模樣相同,皇上也分不清,不如將後位送予她,我太懦弱,就算有了孩子,也不一定能保得孩子登基,她卻做得到……可惜她生下的孩子先天聲啞,便把孩子丟給我,謊稱皇子早夭,與貼身內侍密謀,從民間抱了一個男孩回宮。她不知道,這是天意,上天註定龍廷不能再複國……我好後悔……我不想複國了,我只想要我的皇上、皇上……」
這回她太激動,不只吐血,耳鼻都隱泛血絲,席今朝怕她熬不住,趕緊拉起她的手,渡過一股溫和內力。
但女子卻掙扎地避開了。「龍廷亡了!兩百多年前就亡了!所有想複國的都不會有好下場,就像爹,就像我,嗚……」
「夫人別太激動。」席今朝又喂下一顆補身丹。
「我不激動……」女子厲笑,淚如雨下,口鼻的血湧得更急。「我怎能不激動?!皇上、皇上,你還記不記得婉玲……憑什麼我要一輩子守著這座假造的宮殿?我才是坤甯宮的主人,皇上明明是我的夫君,我卻不能見他,還要把他讓給姊姊……說什麼顧全大局……我不要大局!我不要複國!我要我的皇上……我受夠了,我不想再熬下去,我好累、好累……」
花想容渾身冰冷。當今皇后原來是假冒的,她的賢德是裝出來的,她其實想誅滅尚善國皇族,恢復龍廷國號!也許皇上沒弄錯,皇后真與太后中毒有關。
還有太子,他不是皇后親生、也非皇上血脈,他到底是哪里來的?
「夫人,請冷靜下來。」眼看女子哭得幾乎斷氣,席今朝乾脆點住她的穴道。
女子整個僵住,欲動無能、欲哭無聲,過了半炷香,他才解開女子的穴道。
「夫人莫怪,在下也是情非得已。」他拱手道。
「不是你的錯。」女子躺在床上,喘息了半天,漸漸平復下來,對花想容說:「姑娘,請你幫我拉一下那個鈴。」
花想容扯動床邊錦繩,一陣悠揚鈴聲霎時響遍龍飛山莊。
不多時,啞男子捧著藥碗走進來,看見席今朝和花想容,一臉驚訝。
女子對啞男子招手。「寬兒,他們是你娘親派來接你的,姨娘死後,你就跟他們走,他們會好好照顧你。」
啞男子原來就是寬兒。他歪著頭,撫摸女子的臉,似乎不是很理解死亡的意思,但他很喜歡姨娘,一見她,便笑得開心。
席今朝和花想容眼神皆有遺憾。他若只是聲啞,皇后應該還能容他,但他既啞又傻,別說皇后了,怕是連皇上都不願認這個癡兒。
寬兒要喂女子喝藥,女子本來不願,但寬兒一耍脾氣,女子便掉著淚答應了。
「寬兒,姨娘不能再照顧你了,你進宮後,一定要乖乖聽你娘的話,千萬別惹她生氣……姨娘……」她咳得太厲害,才人喉的藥又都吐了出來,還帶些豔紅的血塊。
寬兒嚇壞了,唔唔叫著,淚流不止。
席今朝飛身上了床榻,一掌撐起女子,讓她盤坐起來,然後他雙手抵住她背心,雄厚的內力勉強維持她將熄的性命。
「你叫寬兒是嗎?」花想容拍拍啞男子的肩。「你姨娘病了,需要休息,你先出去,讓她睡一覺,明天再來看她好不好?」
寬兒搖頭,死命拉著女子的手不放。
「寬兒,你乖,姨娘太累了,你再不讓她休息,姨娘會病得更嚴重的。」
花想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使他鬆手,寬兒可憐兮兮地扁著嘴。
她把他送出門。「我保證,你明早一起床就能看見姨娘,現在去睡覺,乖,明天見。」
因為席今朝救過寬兒,所以他對兩人很是信任,儘管不捨得姨娘,還是在花想容的連番勸慰中回房去了。
這時,席今朝收功下床。
「怎麼樣?」花想容緊張地湊過去問。
「她撐不過明天了。」
***
一整夜,席今朝和花想容輪流照顧女子,也從她的囈語中知道了很多事。
此如:這座龍飛山莊就是皇后誕下皇子、發現兒子天生喑啞後,請妹妹照顧孩子,為她蓋的,說是補償她再不能回坤甯宮的遺憾。
可看在席今朝、花想容眼裏,感情豈是一座宮殿可以補償?
至於莊裏失魂的僕人也是皇后的傑作,為的是怕傭人多嘴,洩漏機密。花想容憶起,以前常聽皇宮內侍說怕被分到坤甯宮做事,因為皇后身邊的人總是莫名失蹤。那時她還納悶,皇后賢德,年年開大恩放些年紀大或另有要事的宮人回鄉,這樣好的主子,宮裏可是只有一個。現在才明白,那些內侍機敏,早已察覺不對勁。
女子反對皇后拿別人的孩子替換自己的親兒,覺得寬兒可憐,因此特別疼愛他。可惜女子也不知太子的真實來歷,這讓花想容倍覺扼腕。
以前,皇后每個月都會派人給山莊送東西,同時與女子互換音信,但兩個多月前,皇后的消息突然斷了,女子又生病,苦等不到皇后的信使,心裏焦急,才冒險讓寬兒跑一遍京城。花想容算算日子,她們姊妹失聯的時候,正是皇后正中毒昏迷之時,而寬兒則是才出門便被蛇咬,昏倒路旁,幸虧遇到席今朝和花想容,否則他小命休矣。
寬兒天生癡愚,大概弄錯了女子的意思,以為女子要找的人是席今朝和花想容,所以毒一解,便興沖沖把人往家裏帶。
女子病得只剩一口氣,唯一希望是找到信使,接寬兒入宮,因此,一見席今朝和花想容,便將遺願寄託在他們身上。
天光初起,女子已奄奄一息。席今朝數度為她運功,也救不了她。
花想容著急地找寬兒,要讓他們姨甥見最後一面。可惜當她找到寬兒時,女子也咽下最後一口氣。
臨終前,她說了山莊的出入方法,也交代那些僕人,只要三個月不服藥,便會恢復正常;而她,哭喊著皇上,含恨而終。
趕來的寬兒見女子閉眼,以為她睡著了,搖晃女子兩下,她沒反應,他便替她蓋好被,又自去玩了。
花想容淚流滿面,撲進席今朝懷裏。「為了一個幾乎不可能成真的夢想落到這步田地,值得嗎?」
「也許她沒想過值不值。」席今朝不覺得難過。女子一生追求複國,雖然失敗了,至少她追求過。天底下本是如此,有人成功、有人失敗,不可能事事盡如人意。「我們只看到她的落寞,但別忘了,她曾貴為皇后,她若無心複國,何必讓夫?想來她也曾有過一番心思,不過在層層磨難後,盡數消滅了。」
「心太高、夢太大,最終只讓自己淹沒在無盡的虛妄中。」她頹然地拉緊他的手。「我懂了,我只要珍惜眼前就好。」
他看著她淚痕未幹的臉,削薄的唇勾起一彎溫暖的弧。「我們彼此珍惜。」他低頭,輕輕一吻印上她額頭。
她抱緊他,聽著他胸膛強而有力的心跳,眼眶又開始發酸。這兩個月幾乎沒有間斷、不停襲來的事故,讓她也變得善感了。
席今朝來回撫著她的長髮,安撫道:「放心,我在你身邊呢!」
正因他在,她才能偶爾軟弱,否則她總是一直硬撐著自己。
其實,有個地方可以讓自己軟弱、哭泣,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花想容更用力地抱緊他,冀望這一刻能永遠停留。
他突然拍拍她的肩。「你能不能先放開我一下?」
「不要。」她抽噎著,太依戀這一刻的溫暖。
「寶寶該喝奶了,還不去喂他,一會兒他又要哭了。」而他最怕聽見嬰兒哭。
「遲一點點,不會有事的,我以前帶他時,還鬥得找沒人追時才喂——」
好像真要跟她作對一樣,她還沒說完,嬰兒剌耳如魔音的哭聲便晌徹雲霄。
她敏銳地察覺懷抱裏的席今朝好像僵住了,整個人變得僵硬無比。
「你真的很怕孩子哭?」她問。
他沒回答,但他臉部僵凝的線條說明了一切。
席今朝和花想容埋了女子,解散龍飛山莊的僕人後,便哄騙寬兒,帶著他和賢親王僅剩的骨血回京城。
這一路上,防衛越來越嚴,每一條官道上都有官兵把守,沒有路引,休想過去。
他們只得轉往山裏,走偏僻小道上京,可到了京城外,城門守衛和城牆上的巡護,又讓他們傻眼。
「怎麼辦?他們專抓帶著嬰兒的人。」花想容已經看到三對帶著小孩的夫妻被守衛架走了。
席今朝也沒辦法。「我們可以化妝易容,可孩子根本無法可藏,除非不帶他入京。」
「不帶他去,要怎麼安置他?」
「不如暫且找個人家寄養幾日。」
「不行,這孩子事關王室存續,降非是值得信任的人,否則我不放心讓別人照顧他。」
「要不我留下來,你獨自入京——」他話猶未竟,幾個巡邏的官兵已瞧見他們,尤其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小嬰兒,這模樣可是上頭嚴令要注意的。
「你們不排隊入城在幹什麼?把孩子抱過來,官爺要檢查!」
席今朝和花想容對視一眼,他拉住寬兒,她背孩子,二人異口同聲:「走!」身影快如閃電。
「追!把他們捉回來!」那些官兵反應也不慢,招呼一聲,一隊差役便追了過去。
席今朝和花想容無意與官兵們硬拚,畢竟他們只是聽命行事,罪不至死。
席今朝跑了約半裏路,把寬兒推給她。「我布個迷煙陣阻擋他們,你們先走!」
「小心點!」她喊,腳下卻沒有減慢。
見她跑得遠了,他放心地松一口氣,開始把身上僅剩的迷藥拿出來,布了一個方圓數米大的陣型阻擋追兵。最先追過來的差役一聞到迷煙,哼都來不及哼,仰天就倒。
「要命的話,就此退回去,否則別怪我不客氣!」撂下威脅,席今朝身如脫兔,追向花想容離去的方向。
他追了半炷香,卻在道旁的茶棚裏,看見花想容被十來名江湖人團團圍住。
他摸著腰間的藥囊苦笑,毒藥所剩不多,他一直想補充,卻沒能如願。一旦毒尊沒有毒,這麼多的追兵,他又能擋住多少?
「花想容,主子已經說了,只要能殺了孩子,毋須計較你的生死,你還不識相嗎?」說話的是個使雙劍的姑娘。
花想容連話都懶得回,把孩子解下來送到寬兒手裏。「看著他,別讓任何人傷害他,知道嗎?」
寬兒用力點頭。花想容摸摸他的腦袋,唇角微彎,像要說些什麼,但她身子卻突然一扭,勢如破竹的一劍就殺向了說話的姑娘。
那姑娘反應不及,胸口被劈了一劍,雖然沒死,卻也無力再戰。那些追兵見了,劍棍齊揚,逼了上來。
花想容打起來不要命似的,劍光閃爍如上元夜的煙花,只求絢爛一時,不逐長長久久。
一時間,十來名追兵竟被她阻得半步不能進。
花想容還不停地奚落他們。「原來江湖盟的水準就這樣?差,真是太差了。」
這下兩個道士氣白了臉,不再顧慮什麼陣勢,兩柄長劍翻飛如花,搶先攻了過去。
花想容要的就是這局面。互相搗亂的敵人等同待宰羔羊,她原本大開大闔的劍勢轉為淩厲詭異,宛如毒蛇吐信,連吻三名追兵喉嚨。
那些追兵被她的狠辣嚇了一跳,動作愈亂,花想容立刻拉了寬兒的手,準備突圍。
適時,席今朝出手,五顏六色的毒粉像飛天帶來的煙霧,璀璨奪目,卻也致命。
不過眨眼間,十來名追兵倒地斃命,一個不剩。
席今朝快步走到花想容身邊。「怎麼樣?沒事吧?」
「沒事,你來得很及時。」她搖頭,喘氣著,有些使不出力。
他摸著她的臉,眼裏有著濃濃的不舍。那花般嬌顏上,一道血痕豔得讓人心驚。
她眨眨眼,這才感覺到臉上的熱疼,伸手一摸,滿手的濕潤。
「不小心劃到而已,過兩天就好了。」她趕緊拉下幾撮發絲遮掩傷口,不教他心煩。
席今朝沒說話,只是溫柔地含笑望著她。
他不喜歡她這麼拼命,但從沒想著要她改,他永遠都以她的意恩為依歸,配合著她。她性子一向剛烈衝動,可一遏上他,她就軟了、化了。
「對不起,我以後會小心的。」真希望他罵她,至少念兩句也好,她也不會這麼愧疚了。但想想,她弄傷了自己,為何要對他抱歉呢?偏偏,她真的很難受。
席今朝微笑,吻了她一下,也不在她的傷勢上多做糾纏,只道:「守衛這麼森嚴,我們根本進不了京,更別提告禦狀了,你有什麼打算?」
她想,柔能克剛,就是他們這樣吧?他連高聲說話都不必,只要溫柔一笑,她便什麼都依了他。
「鬼谷在京師有沒有什麼辦法,可讓我們不必經由城門入京?」
「有,但是……」他瞥了嬰兒一眼。他們有的是法子進城,可孩子太明顯,終究遮掩不過。
「要不將孩子偽裝成貨物蒙混——不行,嬰兒太脆弱,萬一有個差錯,我萬死難辭其咎。」
「我留下來看護孩子,你設法進宮面聖,揭穿太子的陰謀?」
「那還不如我留下。」花想容苦笑。「太子對我忌憚甚深,對我的防備一定很嚴格,我沒把握闖關成功。」
「若我進宮見了皇上,皇上會信我嗎?」
她一怔,半晌,臉色更苦。「事關重大,皇上怕不會輕信人言。」她思來想去,要皇上相信,還真只有她和嬰兒一同在場,才有五分把握。
「要不我們回鬼谷聯合各位師兄弟,或許有機會。」
「不行,俠以武犯禁是大忌諱。我們若合鬼谷之力闖宮,就算最後扳倒太子,黃上也會忌憚鬼谷,屆時兵災不遠。」
「橫豎都行不通,那就只剩等待途了,太子的防衛再森嚴,總有懈怠的時候,我們便可乘機入京。」
「等?」這是她最害怕聽到的答案。「沒有其他法子了嗎?唉,可惜我在朝時最厭結黨,若能有個三五好友裏應外合——」話到一半,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席今朝也有了主直。「小師妹!」他手指一彈。「我馬上聯繫她,讓她想辦法接應我們入京。」
「告訴她,派人到柳城與我們會合,我們要有萬全準備再入京,以免被太子一網打盡。」她說。
他點頭,去發火訊調動鬼谷的隱藏勢力。
這時,寬兒懷裏的孩子哭了起來,花想容趕緊抱過孩子,哄道:「乖娃兒,別哭了,一會兒就給你找東西吃,現在先靜一靜,別把壞人引來,大家都要倒楣。」以前她這樣說都很有效的,但孩子被席今朝照顧久了,已習慣定時進餐,乍然挨餓,哭得不依不撓。
沒多久,席今朝回來,寬兒突然搶過嬰兒送到他面前,笑嘻嘻的,像個獻寶的孩子。
席今朝一接過嬰兒,他突然就不哭了,張大眼,等著吃東西。
「有沒有這麼現實啊……」花想容真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7:30
第九章
只因太子布下天羅地網,席今朝和花想容竟是連柳城都進不去,只得借宿在柳城郊外十裏處的破土地廟裏。
但這也有一個好處,破土地廟邊生了一叢毒菇,讓席今朝摘了,研磨了一些不是太厲害、可也算有效的毒物,稍補一下他快要淨空的藥囊。
這一夜,花想容哄睡了寬兒和小王爺,走到廟門口,陪著席今朝一起守夜。
「天嬌不是讓人傳言來,說今晚會到,怎麼還沒來?會不會出事了?」她很擔心。
席今朝對她一眨眼,花想容突然發現自己被抱住了。
「容容,我就知道你最關心我了——」說人人到,曹天嬌來了,但她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了吉丁。少年身穿團花錦服,頭戴金冠,面如敷粉,說不出的風流俊俏。
花想容有些訝異,這愛打扮的少年看似輕浮,其實執著堅毅。
她拍拍曹天嬌的肩膀。「喂,抱差不多就好,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能有什麼事比得過我們久別重逢……」下面接著的話,曹天嬌說得很小聲。「你也可憐可冷我,一個多月沒抱過小姑娘了,讓我解解饞吧!」
花想容瞄一眼吉丁。真想不到他能把曹天嬌盯得這麼緊,該不會曹天嬌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上吧?
「我心裏支援你,但我更需要你的幫助。」花想容還是推開了她。
曹天嬌嘟起了嘴。「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這不給好處的事,我為什麼要做?」
「因為我們是朋友,因為好朋友可以為對方兩肋插刀。」
曹天嬌很鬱悶。「說吧、說吧!找我那麼急,有什麼事?」
「我要入宮面聖。」
「那就來啊!誰還能阻你?」
「你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太子唆使一派江湖人追殺我,又調動了羽林軍封鎖四城門,我連進京都不成,還入宮咧!」
「有這種事?我最近忙瘋了,根本不知道。」
「太子調動軍隊竟能瞞過你?」
「拜託,太子現在又監國了,那些軍隊他愛調就調,我還能插嘴不成?再說,羽林軍和禁軍也到了調防年限,最近調動很正常啊!」曹天嬌瞥了眼吉丁。「太子最近真的行動很大?」
少年點頭。「太子不只調動羽林軍和禁軍,上個月還把虎賁衛和東宮衛士也一起派出去幫助地方官剿匪,說是要訓練他們。」
看來不單是吉丁纏著曹天嬌,曹天嬌對他也頗所倚重,才讓兩人成瞭解不開的死結。
花想容怒哼一聲。「剿匪?是剿我還差不多!」
她把被追殺的事說了一遍,曹天嬌和吉丁聽得目瞪口呆,同時,席今朝又補充了寬兒的身世來歷。
「這種事也太離奇了吧?」曹天嬌很不想相信。「我也告訴你們一個壞消息,前些日子,皇后死于冷宮,發現時屍身都腐了,甚至沒人知道她是幾時自殺的。我為了這件事,被皇上臭駡了一頓,又重新佈防宮中守衛,才會忙到外界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所以,自己這麼忙是不是被設計了?
「皇后死了!?」花想容簡直不敢相信。「確定皇后是自殺?」
「人都吊在橫樑上了,應該是吧!」曹天嬌說。
「也許她是被人殺了才吊上去的。」席今朝道。
「就算她是被殺的,也查不出來了,畢竟發現得太晚,什麼線索都沒了。」
花想容感慨。曾經的一國之母,哪怕她是假冒的,但母儀天下卻是不假,身後竟如此淒涼,怎麼不令人唏噓?
「還有一件事。」曹天嬌又說。「太后又病倒了。」
「御醫怎麼說?有沒有危險?」花想容與太后情同母女,很是擔心。
「御醫說太后年紀大了,情況不太好。」
花想容突然一陣暈。這段日子,實在發生太多事了,讓她有些承受不住。
席今朝伸手把她攬進懷裏。「等我們將嬰兒送進宮裏,太后看了,一定很高興,說不定就好了,你別太擔心。」
這當然是安慰之詞,但花想容聽了還是很感動。
她搖搖頭,強迫自己站好。「天嬌,有沒有什麼辦法讓我們進宮?」
「你們要進宮,當然沒問題。但孩子……說真的,我不知道怎麼藏他才能不被發現。」
「太子一直很想要將軍手上的兵權?」吉丁突然開口。
一時間,三雙眼睛都盯著他看,曹天嬌捶了他一下。「繼續說啊!講一半幹麼,吊人胃口?」
吉丁不說話,笑笑地看著她。
曹天嬌氣得脹紅臉。「你——行行行,算我又欠你一次,這總行了吧!」
吉丁默默地從懷中掏出一本小本子,在上頭又添了一筆。
花想容瞥了眼曹天嬌。看書本上密密麻麻的記號,她欠了不少啊!
曹天嬌也很哀怨。她生性豪邁,於生活細節上難免疏失,又在外頭逍遙久了,乍然回宮,百般地不適應,幸虧有吉丁處處周旋,她才沒被太子挑剔到抓狂,日子久了,他也變成她的貼身助手。
但要吉丁做事卻要付出代價,他不會要求太過分的事,但諸如一起喝杯酒、共同賞個月什麼的,卻是日日不絕。
滴水能穿石,曹天嬌給磨久了,總覺得好像欠了吉丁什麼,在他面前越發軟弱起來。
吉丁接著道:「太子也知道他手中的軍隊能力低落,而將軍手下個個士氣正豪,太子不止一次提過想要兩軍對調,但將軍不肯。我的意思是,不如允了太子,但事先得跟那些軍士說好,這是演習,讓我們的人準備著,趁兩軍調動混亂之際,強行擁護我們入宮。」
「這太危險了,萬一擦槍走火,打了起來怎麼辦?」花想容可不想在京裏殺個血流成河。
「可以要求太子先試試百人對調,若無問題,再謀後計,如此可壓制暴亂,不至失控。」
「那還是要打啊!」花想容最不願的就是自家軍隊內哄。
曹天嬌卻功她。「容容,太子要登基,就要除掉所有的妨礙,比如小王爺、太后,甚至是皇上,陳非我們放手,否則這一仗便避不掉,我們已無法消弭這場兵災。」
席今朝跟著開口。「想容,我們不能再拖,否則太子勢力越來越大,等他真的謀害皇上、自立為王,我們也無能為力了。」
這些事,花想容都懂,可她捨不得那些軍士的性命。
但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那就做吧!
「好,就照吉丁的意思。」
曹天嬌看一眼天色。「我們出來的時候,跟內廷總管說好,五更回去,請他幫我們開門,現在時間未到,也進不去,不如你帶我看看小王爺長什麼樣子,可不可愛?」
席今朝悄悄地打了個哆嗦,只有花想容注意到了,很想笑。席今朝是真的很怕嬰兒哭。
好像附和她的想法似的,破廟內,一陣驚天動地的嬰兒哭聲瞬間響起。
曹天嬌錯愕。「是小王爺?」
席今朝和花想容一起沉默,五官有些扭曲。嬰兒哭起來真可怕。
曹天嬌後退一步。她也受不了嬰兒哭。「聽聲音就知道小王爺精神很好,不必看了。」
***
四更方過,席今朝在破廟裏喂嬰兒,花想容送曹天嬌和吉丁離開。
花想容覷一眼跟在曹天嬌身後三步遠的吉丁。這少年成熟得好快,幾乎每天變一個樣子,她記得他還跟在水無豔身邊時,每天攆雞鬥狗,好玩得要命,曾幾何時,男孩長成了男人,也知道沉默地守護著心上人了……
曹天嬌拉她一把。「你別光只是看,也替我想想辦法,怎麼讓他死心?」
「他為你做了這麼多,你都不感動?」花想容其實有些同情吉丁。她剛愛上席今朝的心情,就跟他現在一樣,不過她幸運了一點,席今朝回應了她的感情。
曹天嬌怔了一下。「容容,感動跟感情不能相提並論。」
「你真的不可能接受他?」
「這一點我也想了很久。」曹天嬌沉默的時候,嬌豔的五官顯得特別嚴肅,但只維持了一眨眼時間,便被嬉笑給取代了。她眼神裏帶點陶醉,抱住花想容的腰。「我還是喜歡小姑娘,我沒辦法想像自己跟一個男人在一起。」
花想容嗔她一眼。「小姑娘會長成大姑娘,再變成老姑娘的。」
「那樣我也喜歡。」只是她一直沒找到一個願意跟她一起變成老姑娘的人。
吉丁始終聽著她們的話,但表情一點也沒變,好像她們談的不是他,好像他的心已經變成一顆石頭,任歲月流逝,不改其志。
花想容注意到他的樣子,她又想起了那個守著假造的坤甯宮,直到死前,依然不停喊著皇上的女子。不知道皇后頂替了妹妹的身分,陪伴皇上多年,她曾不曾真的喜愛過皇上?而那將皇后廢掉,任她死去無人聞問的皇上,心底到底有沒有過皇后的位置?
她的思念很甜美,不管何時何地,只要她腦海裏浮現席今朝的影子,只要走在路上,偶見一身玄衣,她心頭都會泛起一陣幸福的漣漪。
可很多很多的感情卻不完美,明明它們也曾真心誠意,卻總在現實中摧折消磨。
她歎了口氣。「算了,讓他跟吧!我想他能理解你的無奈。」她側身對吉丁微笑,他回給她一抹感激的眼神。「哪怕有一天,你找到了一個願意跟你一起變老的姑娘,他也會祝福你的,是不?」
最後的話,問的是吉丁。
吉丁低下頭,但又迅速挺起胸膛,神情一如既往地堅定。
曹天嬌垂著腦袋,心裏很不舒服。她對吉丁歉疚、對自己生氣,但她不知道怎麼辦,她心裏很悶,很想發洩一下。
巧的是,現下她想泄火,太子就帶著一票人送上門了——
「好久不見了,花御史、曹將軍。」
太子容貌生得秀氣,用俊美無儔來形容也不為過,但他的眼神總是溜得很快,給人一種陰險不可靠的感覺。
「我一點都不想看到你。」花想容撇嘴。
「看來我們還是小瞧殿下了,內廷總管應該已經被你收買了,才會洩漏我們的行蹤?」曹天嬌和吉丁同時上前一步,護住花想容。「但殿下莫非忘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親自出馬,就不怕出意外?還是……你手下鎮得住場面的人都派光了,不得已只好親身上場?」她嗤笑。
「沒錯,孤手下有能力領軍的確實不多,一個去接收羽林軍和禁軍,一個統領虎賁衛和東宮衛士,他們已在皇城集結,只等孤的命令,便可攻進皇宮,令皇上退位。」太子得意洋洋。「至於孤,暫且不想與皇上父子相殘,免得落人口實,便來瞧瞧你們有什麼通天本領,能一次又一次破壞孤的好事。」
這時,花想容、曹天嬌和吉丁耳裏傳來席今朝的聲音。
「我已經佈置好了,一會兒打起來,想容和我一起突圍,我們去鬼谷,那裏機關遍佈,短時間他們是攻不進去的。小師妹帶吉丁火速回京,務必將軍隊掌握在手中,等你那邊打勝了,再發兵上鬼谷救我們。」
曹天嬌傳音回道:「京裏的兵可能不好調,我回宮後就找皇上討兵符,四師兄正好也在,他輕功好,讓他和四師嫂帶著兵符上邊關調兵,好將太子一擊擒住。」鬼谷的老四「盜神」商昨昔,可謂天底下跑得最快的人。
「就這麼辦。」花想容做最後決斷。「大家各自保重。」
「好。」曹天嬌點頭。「眼前先想辦法引開太子的注意力。」
花想容走出曹天嬌和吉丁的護衛,冷笑看著太子。「兩個問題請教殿下,第一,你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並非皇上親生?第二,皇后的死是你下的手?」
太子大笑。「花御史還是這麼直率。孤真的很欣賞你,你現在回頭,孤依然接受你。」
「我瞭解。兩個答案都是「是」。」花想容厭惡地道:「我不懂,皇后就算不是你的生身之母,總也撫養過你,你怎麼下得了手?」
「太后待她有如親女,她不也一樣下手?」太子冷哼了聲。金絲花是他跟皇后一起佈置的,只因太子虐殺侍衛和宮女被太后知道,太后震怒,欲廢太子,後來雖不了了之,但已教他們警覺,就怕再來一回,儲位不保,於是想方設法謀害太后。
可皇后進宮久了,對太后多少也有感情,怎麼都下不了手,說太后年歲已大,活不了幾年,讓他再等等。他哪里等得了,便常與皇后爭執。一回,皇后無意中脫口說出後悔抱養他的話,雖然及時轉移話題,但仍讓他懷疑起自己的身世。
適時,皇上要他監國,他藉此培養勢力,一邊著手調查皇后的過去,連那些告老還鄉的老宮人都找出來了,威逼利誘之下,終於發現皇后的身世和她誕下死胎、抱養民間骨肉的秘密。
他並不知道皇后其實已被調換,孩子也尚在人間,只以為皇后是前朝餘孽,特意進宮要顛覆尚善國。
但龍廷皇室苛延殘喘至今,也就剩皇后一支血脈,她不可能做女皇,不如便宜他,他答應登基後,改國號為龍廷,條件是皇后儘快殺了太后。
但皇后做法太溫吞,他等不了了,乾脆將太后、皇后一起除掉。
只是此事被卓不凡和席今朝破壞,他只得先處理賢親王。奈何底下人蠢笨,竟讓小王爺逃過一劫,至此,事情已完全脫離他掌控,他只能趕緊彌補缺失,先向皇上進言,大義滅親除了皇后,一邊派人追殺小王爺。若這樣還失敗,他也只好兵變,殺父皇、奪皇位。
讓他落到這步田地、進退維谷的就是席今朝和花想容,這兩人真是他命裏的剋星。
不過……他看著花想容英氣勃發、熠熠生輝的俏臉,恍惚間,總是想起那句話:得花想容者,得天下。
尚善國不過是大陸上一個彈丸小國,比它強者尚有五、六,他是不甘心屈居人下,他要做,就要做一統天下的至尊!
「花御史,孤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歸順孤,一旦孤登基,你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母儀天下嘛……」花想容閉上眼,彷佛在思考。
突然,砰砰砰——一連串的爆炸聲後,漫天煙塵灑落,遮擋了眾人的視線。
「小心有毒!」太子大喝。
席今朝心裏冷笑,他的毒快用完了,沒到最後關頭,才捨不得用,這個只是煙幕彈。
那些追兵一聽是毒,都嚇慌了,他們追殺花想容,一路上死傷慘重,十有八九就是栽在席今朝的劇毒下。
一時間,周圍哭聲、吼聲、呼喝聲成一片。
「就是現在!」席今朝大喊,一手牽著寬兒,小王爺則在寬兒懷中,另一隻手招呼花想容,朝南方突圍而去。
「我先幫你們擋一程!」曹天嬌撥刀砍向太子的護衛。吉丁跟在她身邊,一條長槍恍似蛟龍出海,將她周身上下守得潑水不漏。
「你們也小心!」花想容長劍翻飛如花,每一道劍光閃過,便是一條命。她沖得比席今朝快幾步,擋在她身前的追兵紛紛倒下,無人是她一合之將。
不多時,席今朝和花想容已經護著兩個孩子突出包圍。
曹天嬌看他們走遠了,大笑。「殿下,你縱有手下千萬,奈何都是酒囊飯袋,又能攔住誰?吉丁,我們也走!」
這真是莫大的諷刺,上千人馬卻困不住四個大人、兩個孩子。
太子雙目噴火。「傳孤命令,羽林軍、禁軍、虎賁衛和東宮衛士開始攻擊,先殺太后,再擒皇帝,讓江湖盟和地方衛所的兵卒集結大荒山,孤要一舉蕩平鬼谷!」
「遵命!」
於是,一場史無前例的逼宮行動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
經歷了三天三夜的逃亡,席今朝和花想容狼狽得好像在泥潭裏滾了一圈再起來。
寬兒的臉色也很難看,不過他很堅強,不哭也不鬧,看花想容應忖敵人辛苦,還會幫忙丟石頭。
有時候花想容會想,皇后嫌寬兒笨,舍了他,找了個聰明的孩子養,結果弄得自己死在兒子手中,這智與愚的分辨,顯得萬般諷刺。
最好命的應該是小王爺,總有人背他、抱他,就是吃睡得稍微差一些。
席今朝氣喘吁吁地砍倒最後一個追兵。「前面三十裏處有座鎮子,那是鬼谷的前哨站,我們只要進鎮便安全了。」
「知道了。」花想容解下腰間的皮囊遞給他。「你先喝口水,休息一下,後面的追兵由我應付。」
「小心。」他們合作得很習慣了,絕不會有人硬要逞威風。
「我知道。」她握緊手中的長劍,開始戒備。
寬兒擠到席今朝身邊,笑嘻嘻看著他。這孩子特別愛黏席今朝。
席今朝摸摸他的頭,又看一下他背上的小王爺,嬰兒睜著一雙骨碌碌的大眼,正好奇地四下看著。
「你要再忍一下,入了鎮,我便找乳母喂你。」
嬰兒露出微笑,教花想容看得有些嫉妒。席今朝非常有孩子緣,不管大朋友、小朋友都愛他。
「難道我天生一副壞人相,他們跟我在一起時就不會這麼笑……」她才歎口氣,耳裏接收到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又來了,你們先走,我斷後!」
「寬兒,走。」他拉著寬兒往前跑。
花想容提劍,才跟上兩步,背脊倏地竄過一股寒意,她想也不想,橫劍砍去。
當,一枝利箭落地,她臉色大變。之前他們應付的都是江湖盟的人,擅長近身搏殺,可惜功夫不及她和席今朝,所以讓他們一路南逃到這裏。
現在軍隊集結,那些弓箭手的武功底子也許不好,但萬箭齊飛,哪怕是第一高手也難逃一死。
她不敢告訴席今朝,怕惹他分心,最終四人都要葬身箭雨中。
悄悄地,她停下腳步,握緊手中的長劍,可手心是濕的,劍好像也快握不住了。
花想容,冷靜點!她給自己打氣,反身沖向追來的弓箭手們。
那些弓箭手沒想到她一個人也敢反擊,一時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後頭的太子大怒。「你們是豬嗎?弓箭手退下,長槍兵上!」
對敵時變陣卻是一大忌諱,尤其是這種臨時組成的軍隊,反應不一,一時間,弓箭手和長槍兵擠成一團,更方便花想容痛下殺手。
但江湖盟的人也在場,三名劍手組成三才陣圍住了花想容,讓弓箭手和長槍兵有餘裕對調。
這時,太子見花想容被困住,高喊:「放箭,給孤殺了她!」
弓箭手們面面相覷,因為江湖盟的人和花想容殺成一團,他們根本無法瞄準,胡亂放箭,可能連自己人都一起殺掉。
太子卻不管。「不必顧慮,只要殺了花想容,孤重重有賞!」
江湖盟的人聽得臉色微變,弓箭手雖然不忍,但軍令難違,羽箭紛紛搭上了弓弦。
「殿下果然狠毒天性,連自己人都不放過——」
眼看著花想容就要葬身箭雨下,卻是席今朝趕回來了,隨著他身影落下的,還有片黑漆漆、濃稠如墨的煙霧。
霎時,追兵人仰馬嘶,亂成一團。
「不要慌,這只是煙霧!」太子大叫。「席今朝,你以為同樣的招數,孤還會上第二次當?」
「你確定這是煙霧?」席今朝說著,伸手去拉花想容,傳音入密。「準備突圍。」
她見他一人,不禁擔憂,也跟著傳音。「小王爺和寬兒呢?」
「不必擔心,他們藏得很好。」四周雖然漆黑一片,他還是帶她遁出了包圍。
太子發現自己呼吸順暢、行動自如,非常得意。「孤當然確定這是煙霧,孤還確定,你身上已經沒有毒藥了,所以這三天,你只用劍不用毒。」他大笑。「哈哈哈,沒有毒藥的毒尊,席今朝,你能擋住孤多少人?來人啊,殺了他們兩個,賞金萬兩!」
這時,黑煙已經散得差不多,太子的人馬見席今朝和花想容快要逃遠了,紛紛追了上去。
席今朝拉著花想容跑了約三裏路,朝著道旁一棵大樹打了個呼哨。「寬兒,下來,跑。」
寬兒像只靈活的猴兒般竄下樹,跟著席今朝和花想容一起逃命。
席今朝推了花想容一下。「寬兒抱孩子很久了,你去替他一下。」
「好。」她從寬兒手中接過嬰兒。
一行四人又跑了約五裏路,後頭的追兵越來越近。
「換我斷後,你們先走。」席今朝說。
「可是……」現在的追兵不只江湖盟的人,還有軍隊啊!他一個人怎麼可能擋得住?
「放心,我會擋住他們的。」他神色平淡,秋水不興的眸子裏閃著一點光。
她瞧著,心狠狠一揪,說不出的酸楚蔓延全身。
「相信我。」他很快地抱了她一下,推她向前。
她腳步踉蹌著,往前跑,不敢回頭看他。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答應過我,要陪著我,要跟我在一起很久很久,我相信你……」
席今朝默默地低下頭,一聲不吭。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從不輕易許諾,除非他確定自己能達成諾言。但人力有時盡,已無關願不願意守諾,而是無法違抗生離死別——
追兵越來越近,他已經可以看到太子那張美麗得邪氣的面孔。
「太子殿下,人無遠憂,必有近慮。」席今朝放聲大笑。「告訴你一件事,毒尊身上不一定要帶毒藥,因為我本身就是天底下最劇烈的毒物——」
說著,他橫劍劃向自己的腕脈,內功催逼,噴灑出的鮮血化成一股豔紅的霧氣,仿佛瞬間籠罩了整片天地。
凡是剛才沾到黑煙的人,這時再遇血霧,身上便竄出一小團、一小團的綠色焰火,火光中,毒氣蒸騰,凡是碰到、聞到的人,立到倒地斃命。
「後退、立刻後退!」太子倉皇地指揮人馬躲避毒氣。
席今朝頎長的身子在風中搖晃兩下,深黝的眸子帶著濃濃的眷戀與遺憾,望向花想容離去的方向。
「其實,我很想守約的……」
一般深沉的無力與倦意猛地襲來。閉上雙眼的瞬間,他耳邊聽到一串驚喊——
「三師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8:05
第十章
鬼谷中。
花想容靜靜坐在席今朝床邊。卓不凡為他診斷過了,說他沒有生命危險,但因催逼精血施毒,耗損過大,未來的五年至十年間,他都無法恢復原本的健康了。
他的手摸起來涼涼、軟軟的,完全不像記憶中,那樣溫暖和有力。
他臉色憔悴,原本清俊的五官添上蒼白後,帶著一種讓人心碎的慘然。
她一直想起在皇宮初見時,他淡然而立,似要融入風中,又自顯出一股傲然,平平常常一件黑衣穿在他身上,就有著驚世絕俗的風采。
但這些都不是他最吸引她的,她喜歡他、愛上他,卻是在她中春藥,他幫她解藥時,明明抱著她、親著她,她也能感覺到他體內的熱情,但他就是對她秋毫無犯。
這是一個正直的男子,他的人跟他的話一樣坦白無偽。
她低下頭,親吻一下他蒼白的唇。「你說要陪我很久,你做到了,你還在,你會醒來的,是不是?」
她用力眨眼,把快要滴下來的淚眨回去。她可以很善感,很愛哭,但此時此刻,她不要掉一滴淚。
「我相信你的話,你從來沒騙過我,謝謝你,今朝,謝謝你……」她感激上天,真的,它沒有帶走他。
「現在換我跟你許諾,我要陪著你,你生、我生,你老、我老,你死,奈何橋上,我和你手牽手一起走。」她不會再放開這只手了,再也不會。
「花御史。」卓不凡端著湯藥走進來,身後還跟了顧明日,和他的妻子,巡按水無豔。
那日,席今朝他們與曹天嬌、吉丁在破廟前分別後,曹天嬌就傳訊通知所有鬼谷門人弟子,關於太子叛亂一事。
顧明日接到消息,便要水無豔結束巡狩行程、趕回鬼谷,正巧遇上也得火訊的卓不凡,帶了人要去接應席今朝和花想容,雙方一同出發,才能及時救下席今朝。
但因此太子也乘機摸清鬼谷位置,發兵包圍了整座谷地。
不過鬼谷周圍機關眾多,太子的人馬一時也攻不進來,只是鬼谷諸人想外出,也是不可能了。
花想容接過藥碗,輕輕頜首。「麻煩卓先生了。」
「他是我三師弟,何來麻煩?」卓不凡和顧明日、水無豔一起坐在房裏,等花想容為席今朝喂完藥。
水無豔道:「花御史,我雖然知道太子起兵一事,但詳細情況卻不清楚,可以麻煩你再重述一遍嗎?」
花想容從太后、皇后中毒一事說起,直到龍飛山莊的事,讓眾人聽得目瞪口呆。
沒有人懷疑她的話,畢竟,太子都起兵了,這事還能假嗎?問題是……
「眼下鬼谷門人連同僕役,可戰之兵共一千二百一十八人,守住是沒問題,但穀內只有十日積糧,我們守不了太久。」顧明日號稱巧手天匠,可是人不是神,他也變不出上千人的糧食。
「天嬌去討救兵了,如果順利,我們只要再守五天,邊軍便會到達,屆時雙方裏應外合,必能逐退太子。」花想容說。
「倘使太子又增兵呢?」水無豔問。
「只要有我在,任他千軍萬馬,也休想越雷池一步。」顧明日對自己的機關之術很有信心。
「小師妹那裏又如何?她是不是護得住皇上?」卓不凡擔心,他們在這裏擋住太子,若皇上在宮裏被殺,太子登基,到時候他們不是護國人士,而是叛亂份子了。
可惜皇宮的事他們誰也掌握不了,這個問題卻是無人可以回答。
「成也好,敗也罷,我們但求心安……」
忽地,一個虛弱的、仿佛隨時會斷掉的聲音傳來,席今朝醒了。
花想容飛奔到床邊,見著他清亮的眸子,她整個人一顫,眼眶也紅了。
他笑了,很平淡,又很溫柔。「我說過的話,通常都算數的。」
「嗯。」她只有咬住牙,才能忍住那溢滿眼眶的淚。
席今朝伸手拉住她,對所有人說:「先祖遺命第一條,鬼谷中人永不得叛國。所以我們不能將小王爺交出去,只能和太子作對了。」
顧明日笑了。「橫豎沒有選擇的餘地,那就做吧!」
「說不定小師妹能先脫身,揮軍馳援鬼谷呢!」卓不凡聳聳肩,站起來。「我也去準備準備,這一打起來,肯定有人受傷,各式藥物要先準備好。」
「我去檢查機關,保證不讓敵軍進犯一步。」顧明日說,水無豔也跟在他身後離去。
房裏又只剩席今朝和花想容,她摸著他蒼白的臉,千言萬語在心頭,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拍拍她的手。「倒杯水給我,嘴裏都是藥味。」
「嗯。」她離開床邊,一邊走,眼角餘光不離他身上分毫。之前離別時,為顧全大局,她走得決然,事後,她卻覺得一刻也離不開他,就怕眨個眼,他會實然消失。
席今朝心如明鏡,一眼看透她的倉皇不安,等她倒了水回來,他便拉著她的手,輕輕撫摸她。
她喂他喝完水,隨手把杯子放在床下,即便是連走去放杯子那一小段路,她都覺得漫長。
他把身子往裏挪了挪,指著空出來的床榻說:「你也上來歇一會兒。」她腫脹的雙眼讓他看得心疼。
花想容踢掉鞋子,上了床,與他並肩躺在一起。
從事發至今,她沒有怨他催逼精血施毒太衝動,也不必感謝他的犧牲。面對大忠大義時,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換成是她,她也會做相同的選擇。
他也懂她,所以不道歉,更不用說些「讓你擔心」的廢話。亂世兒女,身如浮萍,隨水流、隨風飄,他們無法掌握太多,只能珍惜眼前。
席今朝拉著她,讓她更靠近他,她的螓首擱在他的胸膛上,他微低頭,便能嗅到她淡雅的發香。
「兩個孩子怎麼樣?」他把握機會,要和她過最平常、最普通的「夫妻生活」。
「我照你寫的喂小王爺,可他還是哭,我想,他真是膩上你了。」她聽見他的心跳聲呢……撲通、撲通,很規律,卻此任何絲竹管弦都動人,她忍不住笑了。「寬兒好幾次吵著要見你,卓先生跟他說你要休息,他有點發脾氣。」
「他生氣也正常,我一直沒跟他說他姨娘死了,只道姨娘去遠遊,我帶他去找,他這才跟我們離莊。」他撫摸著她的頭髮。「我是不是太會騙小孩了?」
「我想他們能懂的,你是一心為他們好,所以心甘情願被你騙。」花想容抬頭,在他下巴親了一下,被那青色的胡渣剌得有些麻癢,低呼了聲。
他摸摸下巴的鬍子。「弄疼你了?改明兒個,你幫我刮一刮吧!」
「行嗎?我沒做過,怕弄傷你。」
「我鬍子長得快,每天都可以讓你練習一回,你刮個成千上百次後,總能熟悉的。」
刮這麼多次啊?那可要很久很久的時間呢……
「好啊!」她樂意為他刮鬍子,刮上三十年、五十年,也不厭煩。
***
入夜,卓不凡避過層層巡邏,穿越秘道,進入了敵軍陣營。
太子正在等他。
「殿下——」卓不凡抱拳。「或者,我該稱陛下?反正只要皇上一死,你就自動登基了,何必在這裏跟個沒斷奶的孩子計較?」
「哈哈哈——」太子大笑。「孤才想讓你做內應,助孤攻破鬼谷,你倒先勸孤退兵?可惜啊!
不是孤不願,是皇上至今康泰,孤地位不穩,這兵是萬萬退不得的。」
「殿下掌握了四支軍隊,還打不進皇宮?」
「你明知故問。」
卓不凡裝出一臉驚訝。「原來我家小師妹這樣厲害,一人可敵千軍?」
太子咬牙。「曹天嬌……哼,孤早晚殺了她!」
也就是說,小師妹至今安然。探得自己想要的消息後,卓不凡便不說話了。
可太子卻還有很多問題。「孤問你,賢親王的餘孽呢?」
「在穀裏。若太子要我將他偷出來,卻是不可能,我幾個師兄弟輪流照顧他,我無能為力。」
「那你為孤做一件事,破壞鬼谷附近的機關,放孤的軍隊進去捉人。」
「可以,只要殿下加緊攻擊,短則五、六日,長則十日,我必能破解鬼谷周圍所有機關。待殿下長驅直入,鬼谷亂成一團,我再乘機偷走孩子,交由殿下處置。」
「好,機關一破,你放煙火,孤立刻進攻。」
卓不凡搖頭。「我的意思是,請殿下現在就下令攻擊。」
太子變了臉色。「鬼谷的機關如此厲害,你讓孤進攻,是想讓孤的軍隊都折損在這裏嗎?」
「正因為機關厲害,才需要殿下配合。鬼谷歷經兩百餘年的經營,在四周布下的機關可不是一個、兩個,是成千上萬個,殿下不幫我引開穀內眾人的注意力,我如何暗中破壞機關?再說,一些蝦兵蟹將而已,殿下還顧惜他們?」
卓不凡的話倒有道理,太子想了想,點點頭。「好,孤立刻下令。至於你,卓不凡,十日內你若不能給孤一個好消息,就莫怪孤心狠手辣,你孫氏一脈等著滅亡。」
「草民自當遵命。」卓不凡眸光沉定,躬身一禮,別了太子,重回鬼谷。
***
從太子兵圍鬼谷至今,已整整六日。
初始,仗著機關犀利,鬼谷諸人輕鬆地擋住了攻擊,但隨著機關因頻繁使用而故障,穀內眾人不得不拿起兵器對敵。
三日前,太子的攻勢突然變得兇猛,鬼谷的人也開始出現傷亡,迄今,亡者七十八,傷者一百九十六,完好無缺者已不足千人,而太子的兵力是他們的十倍。
鬼谷的人不得不分三班駐守,每一天戰下來,都是幾欲死亡的疲憊。
花想容已經疲累得快握不住劍,這才退下來,準備休息。
經過秘道時,不知道誰問了句:「要不要吃飯?」她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拖著腳步往席今朝的房間走去。
好累。這樣的日子還不知道要過多久……不,他們頂多再撐四天,便會糧盡,到時想打,也沒力氣打了。
按時日推算,曹天嬌讓商昨昔去搬的援兵應該到了,為什麼沒有消息?難道皇宮那場仗失敗了?或者皇上不信曹天嬌的話,不肯發兵符?還是商昨昔在路上出了意外?
鬼谷已與外界斷絕,消息難通,任她想破頭,也琢磨不出一個答案。
「唉!」她歎口氣,推開席今朝房門,一條碩長的身影朝她走過來。「他」穿著月白長衫,外罩黑色綢衣,銀亮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好像夜間獨舞的美人,風姿絕代,卻孤高寂寞。
她搖搖微昏的腦袋,笑了。「怎麼了?一個人在房裏很悶?」
那人停下腳步,俊臉帶著微訝望向她。
花想容突然覺得「他」綢衣下的那抹白很刺眼。她沒看席今朝穿過黑色以外的服飾,乍見之下,很不適應。
「你——」她揉揉眼。「我還是喜歡你一身玄衣,好風采,好——好好好——」不對啊!眼前人怎麼越看越不像席今朝?
她捏捏自己的臉頰,迷糊的神智終於清醒。「呃,卓先生……我走錯房間了?不好意思……」
她正想往外走。
「想容。」那是寵溺中帶著笑的聲音,是真正的席今朝。「你沒走錯,這是我的房間,二師兄是來為我做檢查的。」
她張大嘴。儘管清醒,但實在太累,腦筋總有些轉不過來。
「你們好好休息吧!」卓不凡搖頭,走了出去。
席今朝雖因催逼精血施毒,傷了根本,但休息數日,又經卓不凡開藥調養後,已能行走自如,不過還有些氣虛,無法動武。
他走過去,將花想容扶到床上,幫她脫鞋,又擰了布巾替她擦去臉上的灰塵和血跡。
「打了一天,你也累了,先睡一下吧!」
花想容打個哈欠,真的累了,又不想放棄與他相處的時刻,就這麼睡去。
她拉住他的手,不捨得放。
席今朝輕笑,跟著躺在床邊陪她。「這樣你可以安心睡了。」
她螓首偎到他懷裏,嗅聞幾下,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他撫著她的發,虛弱未褪的臉上有著滿滿的幸福。
她突然又想起什麼似地睜開眼睛。「卓先生為你做檢查,結果還好吧?你有沒有事?」
「沒事了,已經可以上戰場。」
「怎麼可以?!」她坐起來,拉住他的衣襟。「守衛的事我們還撐得住,你千萬別勉強自己,我——」未盡的話被他的吻堵在嘴裏了。
他溫柔地撥開她散亂的發絲。「我不動刀劍,只是下下毒,不礙事的。」
花想容低下頭,很不想說,他就是施毒,才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他抱著她,將她摟進懷裏。「再說,覆巢之下無完卵。太子越攻不進鬼谷,就越心急,派越多的兵馬進攻,我現在不幫忙,等太子破了鬼谷,難道我還能倖存?」
她默然了,抱著他,感受到他的體溫,不知道這份溫暖還能享受多久?但是……她拉緊他的手,卻很肯定,生與死已經不能分開他們。
席今朝拍拍她的肩,讓她躺下安睡。
她就把他當枕頭,緊緊偎著他入眠。
「今朝,我今天才發現,卓先生跟你長得挺像的,尤其是眼睛和眉毛……」迷迷糊糊地,她邊說邊打哈欠。「但嘴巴和鼻子就不像了……奇怪,我以前都不覺得……你說卓先生會不會腦我居然把你們搞錯了?」
「我和二師兄本就有血緣關係,長得有些像,也很正常。」其實,師父臨終前將他的身世都告訴他了,說塞外那一脈只剩他一人,再隱瞞也無意義,鼓勵他和卓不凡相認,兩兄弟也好有個照應。
後來他幾次試探卓不凡,卓不凡總遮遮掩掩,說什麼師兄弟也是兄弟,真正的手足之情不需要虛繁禮節襯托。他想,卓不凡應該是知道彼此身世的,但礙于「孫」姓太忌諱,所以不想與他相認,他也不好強逼,兩人就做師兄弟到現在。
他才說了幾句話,耳邊便聽到她平穩的呼吸,她終於睡熟了。
他抱著她,閉上眼,自自在庶上,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溫暖的光線照在他臉上,他睜開眼,發現陽光兒窗櫺照進來,又是新的一日。
守衛鬼谷第七日了,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等到援軍?不知道他還能再看幾回朝陽?而他最惶然的是,他還能擁著她多久?期待中的攜手白頭真就這麼困難?
***
存糧只剩一天,而援軍還沒到,顧明日、水無豔、卓不凡、席今朝及花想容坐在廳裏,商量未來的出處。
「大家說吧,是困守或突圍?我們做個決定。」顧明日是大師兄,所以由他主持。
「突圍。」水無豔說,想不到所有人都同意,沒有一個人要投降。尚善國裏,鬼谷是個不安定的所在,他們不遵律法、自行其是,但面臨國難,他們卻成了最堅實的一道牆。
「我擅醫,不暗搏殺,留下來做軍醫。大師嫂不會武功,她負責調配人員、物資,至於沖鐸陷陣的事就交由大師兄、三師弟和——」卓不凡本來想喊花姑娘的,但看她和席今朝分明是一對恩愛夫妻,便改了口。「三弟妹,你沒問題吧?」
花想容揚唇,幸福的笑像隆冬後第一抹降臨大地的春意,她回眸望了席今朝一眼。
他會意地伸手,拉住她的。「我們沒問題。」
她低下頭,不說話,他的意見便是她的。
「那好,大家各去準備,三個時辰後,我會打開谷前秘道,我們殺太子一個措手不及。」顧明日做出最後定論,便與妻子水無豔離開了。
卓不凡跟著站起來,深深地望了席今朝一眼。
「三師弟……就算我說不要太勉強也沒用,是不是?我們的性命已不在自己的掌握中……」他的話語裏有一種沉沉的落寞。
「我還是相信人定勝天,二師兄,我們未必輸。」席今朝笑如輕風。
卓不凡低下頭。花想容發現他眼角一點晶瑩一閃而逝。
「是啊,我們還是有贏的機會,所以你一定要保重。你……」終究,他還是沒忍住喉間那絲哽咽。「若我有個萬一,煩你逢年過節,朝著鬼谷北方三炷清香,代兄告祭吾先租在天之靈。」說罷,他擺擺手,走了。
「二師兄,若弟不幸,同樣的事也麻煩你了。」因為天威將軍就葬在鬼谷北峰。
花想容對著他笑。「有委託師兄弟祭拜對萬祖先的嗎?」
對別人來說,他的身世或許是秘密,但對她,他從無隱瞞。
席今朝拉著她的手往裏走,一邊笑道:「我們除了是師兄弟外,還是堂兄弟……」
卓不凡原本沒注意席今朝的話,直到快走回自己屋裏,才恍然回神。
席今朝……莫非早已得知二人的關係?他飛也似地往回奔。
儘管歲月流逝,兩人體內的血緣已相當淡薄,但孫氏一脈乖舛的命運卻讓後代子孫更加珍惜彼此。
但是……現在兄弟相認又有何意義?他倏地停下腳步。他們還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呢!
罷了、罷了。於是,他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三個時辰轉瞬即過,顧明日打開了秘道,水無豔統籌剩下的物資,卓不凡已經準備了很多傷藥,隨時準備救人,同時,他也將寬兒和小王爺接到自己身邊,就近看顧。
真正領軍突圍的是席今朝和花想容。
席今朝還是一身玄衣,外量黑色薄甲,烏如鴉羽的長髮在風中飛揚。他身上唯一的顏色是皿紅色的大氅,滾滾翻飛中,透著一種淒然的煞氣。
花想容著紫服、罩金甲,手持雙劍,鳳目含威,金日下,她耀眼如浴火重生的鳳凰,美得教人不敢逼視。
他們身後,鬼谷的記名弟子、僕役只剩七百餘人,而對面,太子從各地衛所征來的兵卒卻多達萬餘。
但他們不得不戰,與其困在鬼谷中等餓死,不如拼個轟轟烈烈。
敵我人數差距太大,眾人難免緊張的,有幾個膽小的僕役甚至在低聲哭泣。席今朝沒有領過兵,不知道怎樣在陣前鼓舞士氣,但他天生冷靜,泰山崩于前,依然能微笑應對。
「各位,鬼谷戒律第一條是什麼?」
所有人都愣了。
席今朝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花想容看著他,整個人便充滿勇氣。
「不得叛國。」她好高興,自己終於是鬼谷中人,有資格站在他身邊說這句話。
「所以我們沒有後退的餘地,想活命,就只能往前沖,為自己或者為穀裏,我們的家人朋友沖出一片生天。」席今朝伸出手握住她的,溫柔的聲音裏是最真摯的感情。「這一次,我最想守護的是你。」然後,他沖著後頭的人大喊:「你們呢?想守護誰?」
時間,有人說爹、有人喊娘,還有叫自己妻兒名字的。
「那就為了我們心愛的人,沖吧!」席今朝高舉手臂,用力一揮。
「殺!」
七百多人在萬千兵馬中,其實渺小如螻蟻,但這一道人流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像一枝利箭、像一柄砍刀,筆直地沖進了太子的兵馬中。
最前頭的是席今朝和花想容。他鋪天蓋地的劇毒,當者摭靡,她的雙劍是巧手天匠顧明日的傑作,鐸利非常,每一次劈砍都是刀斷人飛,無人是她手下一合之將。
他們把太子佈置完美的軍陣給狠狠撕裂開來,但太子根本不在意,只專注地看著鬼谷後頭的天空。
一個時辰前,卓不凡通知他機關已破,捉到小王爺了,要他見到火訊後,速至穀後接人,同時準備前後夾玫,一舉蕩平鬼谷。
所以他忍著,任席今朝和花想容殺了無數人馬,他也不生氣,只是繼續派出兵士。
兩個時辰的砍殺幾乎耗盡花想容的力氣,她手上的劍越來越沉,眼睛看著,那些敵人都變成重影。
席今朝揚起陣一毒霧,替她擋住兩波攻擊,同時接過她手中一柄利劍,加入她的行列。
手中一輕,她一恍然回神。「今朝,你——」
「你喘口氣,咱們再繼續。」他臉上浮著病態的粉紅,身體未復原又強行運功,這是一大損傷。
瞧著他,她眼中有淚,卻不敢讓他看到。心疼又如何?他們已經沒有退路,戰,是死;不戰,一樣死。
她深吸口氣,玄功運轉,暫止住翻騰的氣息,緊隨著他的腳步,沖入那幾乎永無止盡的敵軍。
可鬼谷的傷亡越來越多,逐漸支撐不住。
「三師兄,我們被包圍了!」一個記名弟子渾身是血地沖到席今朝身邊。「現在怎麼辦?」
席今朝望一眼戰場,己方人馬已剩不到兩百,而他們苦苦等待的援軍依然不來……他眼中閃過決絕的光芒,可唇角仍是幹百年也不會改變的淺笑。
「至少,我們不必看到自己的親人朋友被迫害、受屠殺了——」
那記名弟子一聽,一聲哭吼,揮淚殺向敵軍。
到處都是血花飛濺,花想容也挨了兩刀,席今朝一身黑衣,看不出有沒有染血,但他自己知道,他玄衫和黑甲已經被鮮血和汗水給浸透。
砰、砰!突然間,天空爆出兩團焰火,紅的淒豔,藍的瑰麗。
正在遠方督戰的太子大喜。那紅花就是卓不凡的火訊,藍的他不知道,也許是卓不凡臨時加的吧?反正也不重要。
他喊道:「前軍留下,圍殲席今朝、花想容諸人,後軍和江湖盟的人隨孤來,今日要將鬼谷踏成平地!」說罷,他帶走了近三分之二的兵馬。
席今朝身子一晃,手中長劍險些落地。體內好不容易養回的一點內力又空了,他留戀地望一眼仍在拼殺的花想容,他眼中不再有遺憾。可以為她做這麼多事,可以和她在一起這麼久,他其實已滿足。
當一柄長槍毒蛇也似地竄向他後腦時,前方的花想容似有感應,忽然回身,射出了手中的長劍,那劍鐸就從他耳邊飛過去,在他頰上帶出一道血痕,也把偷襲者釘死在地上。
可是沒有武器,她也無法對敵,接二連三的樸刀、長劍刺向她身軀。
眼看著那紫色身影就要血濺五步,兩道光芒忽像天上的閃電,轟然而下,炸翻了二十餘名敵軍。
那是一白一紅兩道身影,自的飛揚瀟灑,滿目靈動,紅的溫文淺笑,一身正氣,卻是鬼谷第四弟子盜神商昨昔,和他的妻子名捕蘇覓音。
「不好意思,三師兄,皇帝老頭太龜毛,發個兵符也要考慮三天,害得我們遲到了。不過我調了一萬人來,收伏這些蝦兵蟹將綽綽有餘,你們休息,剩下的交給我和覓音。」商昨昔說。
「一萬人都來了鬼谷,小師妹那裏怎厶辦?」
「放心,還有一萬人上了京城。」
如此,席今朝就放心了,身子一晃,毫無預警地栽倒了。
「今朝……」花想容沖到他身邊,捉住他的手,所餘不多的內力毫無保留地灌入他體內,護住他耗損過大的內腑。
同一時刻,鬼谷後頭倏地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劇烈爆炸,峻偉險奇的大荒山被炸塌了一小半,四面絕壁環繞的鬼谷也被炸開一道口子,雲卷霧舒,傳聞中神秘難測的鬼谷頭一次完完整整展現在世人面前——
「二師弟——」
而顧明日的哀號則是劃破長空的利箭,在所有人為鬼谷的劇變而震驚時,刺進了每個人的心坎,久久、久久,傷痛難愈……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8:24
尾聲
一切終於落寞。
卓不凡使計引太子入後山,點燃炸藥,轟塌半座谷地,不僅葬送太子大半勢力,也讓他自己和太子一同長埋黃土。
而曹天嬌死守皇宮,戰至一兵一卒,最後彈盡糧絕,不得已親引敵軍至皇宮最神秘的禁地「藏經閣」,使內侍以火炮轟樓,與敵軍玉石但焚。
皇上有感鬼谷眾人的犧牲,開太恩、告太廟,特赦了天威將軍孫不平,兒此而後,孫氏一脈、還有鬼谷所有的人,不管他們先祖是否犯罪或受冤枉,都恢復清白之身。
今日,鬼谷僅存的人齊聚這片谷地。可其實,爆炸過後,這裏已經真真正正變成一塊平地,再不復往日的雲霧煙霞、與世隔絕。
他們人人三炷清香,一告天威將軍,大冤得解,二慰卓不凡、曹天嬌和所有陣亡者西方好走,三祈尚善國從此刀兵不興,國泰民安。
祝祭完畢,人潮漸散,只有席今朝和花想容留下來。
大難過後,他成了孫氏僅存的血脈,他要在這裏為所有身亡的族人修一座大墳。花想容是他的妻子,自然要幫他。
「聽說皇上已經認了寬兒,還立小王爺做太子,並由你、水大人和蘇名捕負責教導,你不回京可以嗎?」
「我已經上表辭官了,皇上雖未應准,卻許了我一年的假。」花想容拉住他的手。「這段時間,我都要陪著你。」
席今朝順勢一拉,將她摟進懷裏,望著山坡上那一個又一個隆起的土堆。逝者雖已黃土深埋,但生者的回憶卻永不停止。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卓不凡和曹天嬌的墳塋上。可歎他兩人連屍身都找不到,只能立個衣冠塚。
「今朝,我最近一直在想,卓先生讓你代他給孫將軍上香,是不是早料到今日這個結局?」她問。
席今朝走到垃前,跪了下去,看著墓碑,回想守穀最後幾日,卓不凡古怪的言行。
「大師兄說,他早注意到有人暗中破壞穀後的機關,特別留心,卻發現動手腳的是二師兄。他不相信二師兄會背叛,便暗中跟蹤他。我們出戰不久,二師兄點了寬兒的穴道,將他和小王爺丟到地窟裏,然後一個人上了後山。大師兄尾隨在後,卻露了行藏,被他制伏。等大師兄運功解開穴道,二師兄已經引燃炸藥,他來不及阻止……」他眼眶含淚。「我也不明白二師兄為何要布這個局?他是幾時開始設計的?太子怎麼就輕易相信他,掉入他的陷阱裏?但我曉得一件事,二師兄早有犧牲自己、成全大家的打算。」
花想容跪在他身邊,安慰他。「無論如何,二師兄總算終結了孫氏一門的悲劇,從此,孫家永成尚善國最大功臣。」
「二師兄想必不願做功臣吧!我記得小時同門學藝,師父問過我們,長大後想幹什麼?二師兄的願望是找齊古今中外醫書,尋個無人之處,讀上一輩子。」如今想來才明白,卓不凡早有遁世的念頭。這也許跟他自小便背負孫氏遺族之名,身心但疲有關。
「那你呢?你的心願又是什麼?」
「我……」席今朝看著她,一點溫柔突破悲傷,放出光芒。「我想待在一個有你,又可以讓我制毒煉毒的地方。」
她螓首輕輕地埋進他懷裏。
他擁著她,吐了好長一口氣。「等我把這裏完全整理好,我們就回京吧!你心裏應該是放不下寬兒和小王爺的,我也想他們,不必等一年,頂多三個月,我們——」
她突然伸手掩住他的嘴。「你知道皇上沒准我辭官吧?」
「你剛才說了。」
她眨眼,笑得慧黠。「那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其實把官印和官服都委託大師嫂,遞還皇上了。」
「一直以來,你總說,有我的地方便是你的依歸,遷就我、陪伴我,現在該換我來陪你了。」
他拉下她的手。「可我待在哪里都無所謂的。」
她白皙的手指畫過他清俊的眉眼,刀削斧刻般的鼻子,那薄薄的、稍微上彎的嘴。
她記得,他以前的氣色不是這樣,他曾經很健康,臉色紅潤、五官俊秀,但現在,傷上加傷,他不僅失了美好的氣色,夜裏睡了,身子還常常冷得像冰。
他雖然什麼也沒說,但她知道,他的身體耗損太大了,需要待在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調養,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他才能恢復如昔。
所以她不要他住在爾虞我詐的京城裏,再陪她去蹚那浮潛宦海。
「朝廷裏的官不止我一個,有資格做太子太傅的,放眼尚善國,更是多如繁星,但能做你妻子、與你攜手一世的,只有我。」花想容捧著他的臉,好像捧著世上最珍責的寶貝。「我現在只想好好陪著你,我們一起修這裏的墳,或者再刻幾塊碑,把這裏曾發生的事一一記錄下來。當然,我們還要種很多你喜歡的毒草,蓋一間大大的煉丹房,讓你隨時想制毒都沒問題。」
「那你呢?這樣平淡的生活,你會很悶。」
「我想學醫。穀裏有很多醫書,我一天學一點,就不問了。」
是為了照顧他嗎?可生命中,完全沒有自己的興趣,還是無聊的。
「想客,我希望你找到真正喜歡的事。」
「那就生幾個孩子吧!」她其實挺喜歡有孩子陪,不過她不太喜歡照顧孩子的麻煩。「你會幫我帶的,是不是?」
席今朝蒼白的臉一瞬間更白了幾分。「幾個?」
「四個怎麼樣?兩男兩女,湊成一雙「好」。」
霎時,他耳畔淨是娃兒的啼哭聲,繞粱三日,不絕於耳。這樣的日子沒有光明啊!
「想容……其實我覺得做官挺好的,可以保護國家、維護正義、替百姓張目,重要的是,你有興趣,所以你不應該輕易辭官,我們還是回京城吧!」
她摸摸他的頭髮,笑了起來。「跟你開玩笑的,你也當真。再說,以前二師兄說過,你催逼精血施毒,耗損身體過重,宜清心寡欲,至少一年內我們不能行房,那我想生孩子,也生不出來!」
席今朝松了口氣,但另一個念頭又同時浮上——他身體總能養好,她再來要生,怎麼辦?
孩子很可愛,但哭聲非常可怕,因此,生與不生,恐怕就是個困擾他一生的問題——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8:48
【
番外篇
】
番外之卓不凡
尚善國裏,有一個人的評價非常兩極,那便是天威將軍孫不平。有人說,他勞苦功高,卻因功高震主,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委實可悲可歎;有人說,他恃寵而驕,圖謀不軌,百死難贖其罪。
但對卓不凡而言,那只是一個給後世子孫帶來無限麻煩的祖宗而已。他對孫不平沒有怨,也沒有愛。
這也很正常,孫不平都過世兩百餘年了,卓不凡連他的圖像都沒見過,怨何來,又如何愛?
可答應太子破壞鬼谷部分機關、供其行走之後,他真有些痛恨孫不平,以及那一脈相傳下來的祖先。
他們再喜歡玩機關,也不必弄這麼多吧?每一步下去都是一個陷阱,難道他們把人生中所有時刻都花在這上頭了?
卓不凡狼狽地拍著身上的沙石站起來,眼望五米外那摔得包巾敞開的市娃娃。「如果我沒帶個假人誆騙太子,他會上當嗎?似乎不可能。」
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把娃娃撿回來?誰知道這五米路途又有多少陷阱等著他?
「早知道叫大師兄畫機關圖給我。」不過顧明日能弄清這累積了兩百餘年的機關嗎?也不容易吧!
一群變態!他幾乎是淌著冷汗沖過去撿娃娃。「啊!」果然,又中獎了。
他趴在地上,疼得半晌起不來。
本以為前谷守衛森嚴,不好做手腳,才選了後山,誰知這裏更麻煩,他是一步錯,滿盤皆輸。
唉!扶著抽痛的腿,他一扭一拐地往前走。
又過半個時辰,中間摔了四次,終於見到頂頭的金陽。
他抖抖手,放了煙火,通知太子任務完成,讓太子帶人過來。
等待時,他摸著腰囊裏的兩顆「閻王敵」。這玩意兒爆炸威力強,毒性劇烈,可惜數量太少,否則鬼谷也不用守得這麼辛苦了。
但兩顆也足夠要太子性命了。只要太子一死,敵軍群龍無首,必然慌亂,便是鬼谷的生機。
他沒有等太久,太子帶了大隊人馬過來。看著那黑壓壓一片,持刀帶劍的兵卒人馬,他想,在這種情況下偷襲太子,即便成功,他也會被亂刀分屍吧?
「賢親王餘孽呢?」太子一看見他,追不及待地問。
「這裏。」卓不凡讓他看懷裏的布包。
那包巾裹得圓圓一團,誰也看不見孩子的臉。
太子也是謹慎,尚未完全相信卓不凡,便道:「殺了他。」
「我不殺小孩子,你自己動手,或叫你旁邊的人來。」
太子對一名江湖盟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正要走出來,卓不凡搶先抱了孩子湊過去。
「掐斷他的脖子就好,不要在這裏見血。」
因為他表現得毫不在意,所以大家的警戒心也稍微放鬆。
就在卓不凡右手將孩子交到江湖盟人手中時,他左手也彈出了那兩顆要命的閻王敵。
兩顆江湖上最犀利、最歹毒的暗器一落地,爆炸的威力先是沖倒了十來人,緊接著,白色毒霧噴出,觸者皆亡。
「卓不——」太子只來得及喊出兩個字,便倒地斃命。
剩下的殘存看想為太子報仇,卻發現他們再也站不住腳,半座谷地都在震動。閻王敵爆炸的地方又冒出第三聲炸響,接著是第四聲、第五聲……
那些人發現他們腳下站的不再是實地,隨著爆炸聲響,泥石噴發,整個地面都炸裂了,無數人馬陷入縱橫交錯的地縫,他們驚慌大叫,四處奔逃,但哪里跑得掉?
卓不凡看著山峰開始傾斜,三、五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樹在爆炸聲中碎成數塊,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些變態的祖先啊……
想必孫氏中人早有心理準備,鬼谷不是久待之所,總有一日,它是會被攻陷的。但他們不認命,於是,一代代地佈置機關,防禦外敵,而最要命的便是谷後這成片的火藥,用來與敵俱亡。
可惜當年師父逼他學機關之術時,他沒用心,所以不知道這件事。
當頭上大片山石落下時,他想起了一句話——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那為什麼不是大師兄哭?我明明排行老二——」好冤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9:08
番外之曹天嬌
放眼看出去,到處都是刺眼的紅,好像天地間除了紅色,再沒有其他色彩。
守護皇宮九日,曹天嬌從邊關帶來的一千精兵已經在叛軍沒日沒夜的攻擊中損傷殆盡。
現在她身邊只剩一個人——吉丁。他身穿明黃服飾,滿頭黑髮刷成灰白色,假扮皇帝,與她一起誘開叛軍,讓真正的皇帝有機會逃命。
「皇上若肯早點下聖旨,讓四師兄上邊關調兵,我們也不會守得這麼辛苦!」她揮劍砍倒兩名攔路的敵軍,一邊抱怨。
吉丁因為假扮皇帝,不萬便動手,只能把對敵的事都讓她扛下。
「畢竟我們告的是太子。皇上與太子父子二十餘年,若無確切證據,怎肯輕信外人言而懷疑兒子?」
「現在被人殺到頭上,證據夠充分有力了吧?」她心疼死自己那幫兄弟了。
明明情況極糟,但他在曹天嬌身上找不到失落和絕望。不論面對何等困境,她總是生氣勃勃,他最喜歡的就是她這一點。
他個性不算堅強,甚至有些喜歡偷懶滑溜,但看著她永遠一往無前的氣勢,他覺得自己也可以變得無所不能。
「小心!」曹天嬌突然拉著他在地上滾了一圈,閃過三枝利箭。「你怎麼不躲?」
「我現在是皇上,躲了,就洩底了。」被她壓在身下,他笑得很開心。
「該死!」她臉一紅,跳起來大吼:「你們這群目無君父的傢伙,連「皇上」都敢射,就不怕滿門抄斬?」
回答她的是更多的利箭。
「他們既然敢反,就是豁出去了,不會聽你勸告,我們還是快跑吧!」這下換他拉著她往前奔。
「一群王八蛋……」幾經艱辛,他們終於來到藏經閣,曹天嬌忽然頓住腳步。「喂,趁現在還來得及,你——喂,你去哪兒?」
吉丁已一把推開藏經閣大門,踏入書樓內。「謠言高祖皇帝在這裏頭供奉了天威將軍孫不平的靈位,不知真假?」
「當然是真的,我四師兄親眼看到過——不對,我是叫你離開,不是讓你進閣!」
他只當沒聽見曹天嬌的問話,自顧自地往前走。「高祖皇帝既然要供奉孫將軍的靈位,為何又要留下永遠不赦孫氏一脈的遺詔?」
「誰知道?都兩百多年前的事,也許他們之間另有秘辛吧!」她加快腳步拉住他。「別再往裏走了,你快出閣——」
砰!卻是藏經閣大門被叛軍擠爆了。
他聳聳肩。「現在誰也走不了了。」
「你——」曹天嬌真的很為他可惜,他連二十都未滿啊!「你這又是何苦?我一輩子也還不了你的。」
「這個誘敵之計是我定的,如今,其他兄弟已犧牲,我豈有獨自逃生的道理?而且……」吉丁看一眼兩人還拉在一起的手,發覺死亡也沒那麼可怕,至少,他現在心裏的快活多過恐懼。「我以藏經閣為中心,含元殿、養心殿、太和殿、建福宮這四個位置,各布了兩門火炮。為防其中有內侍與叛軍勾結,或者事到臨頭恐懼反悔者,我還安排了兩門火炮隨機應變,務求在這兒殺盡敵人。在那麼劇烈的炮火下,將軍,我們沒有退路的。」
「你——你可知這一轟下去,半座皇宮都要成為平地?」
「三分之一而已,不到一半,將軍算錯了。再說,這裏動靜越大,皇上不是更有機會逃跑?」
「你——」她下巴差點掉下來,如此瘋狂的計畫,這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是怎麼想出來的?但她也不得不贊佩他,畢竟,在彈盡糧絕的此到,這是保全皇上最好的方法。只可惜,他要陪她共赴黃泉了。
「唉……吉丁,你……」見他死到臨頭還笑得這麼歡快,她心裏百味雜陳。「今生是我欠了你,若有來世,我必回報。」
他笑容一僵,有點懵了。「將軍要不要換個遺言?」
「你什麼意思?」
「若有來世,應該換你來追我,我來回報才對,咱們一人一回,才公平。」
她愣了一下,隨即大笑。「好好好,世間倘有輪回,便照你所言,換我追你,不過我喜歡的是小姑娘——」話音方落,第一輪轟炸開始了,藏經閣的屋頂被整個掀開,樓閣劇烈搖晃。
吉丁立足不穩,連帶將曹天嬌也拖累,兩人一起倒在地上。
這回,他壓在她身上,感覺挺奇異,又有點甜蜜。「我想辦法收買閻羅,讓我轉為女兒身,樣貌不改,就我這長相,是男是女應該都好看,將軍會滿意吧?」
「沒見過你這樣自大的,好,本將軍與你擊掌為誓,許諾來生。」
啪,雙掌互擊的同時,第二輪炮火開始了,藏經閣沒捱太久,便在轟隆炮火中夷為平地。
火炮持續發威,叛軍鬼哭狼嚎,卻尋不出一條生路,熊熊烈火吐露著猙獰面容,吞噬掉一座又一座的宮殿,但是……
這一切已經與曹天嬌和吉丁無關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19:38
惡搞番外之一
席今朝是個行事規律的人,這大概跟他玩毒出身有關。每天接觸毒物,若不仔細,害了自己,閻王駕前也無處訴冤。
因此他和花想容帶著小王爺逃命時,遇見孩子出現異常行為,他第一件事是——拿出自製的嬰兒作息表開始檢查。
「奶喂了、尿布換了、澡也洗了……沒錯啊,怎麼還是哭不停?」
「你能不能讓他安靜一下?我快被砍死了。」哭聲太刺耳,她不能專心應敵。
「我已經在努力了。」
「檢查孩子,不要檢查那張表,也許他又尿了,誰知道?」
好吧!他把表格收起來,開始看孩子。「也很正常。」
「那他為什麼一直哭?」
他折騰了好久,終於冒出一句:「想容,嬰兒的體溫跟我們大人應該差不多吧?」
「我怎麼知道?這得問我娘。」砍倒最後一個追兵,她氣喘吁吁地來到他身邊,伸手往孩子額頭一探。「該死,他發燒了。」她瞅著他。
「確實有毒藥可以讓人降低體溫,但用過的人都會死。」
「那還呆著幹什麼?找大夫!」
結論是——想要靠一張表格養孩子?作夢。
惡搞番外之二
席今朝是個行事規律的人,這大概跟他玩毒出身有關。每天接觸毒物,若不仔細,害了自己,閻王駕前也無處訴冤。
因此他和花想容帶著小王爺逃命時,遇見孩子出現異常行為,他第一件事是——拿出自製的嬰兒作息表開始檢查。
「奶喂了、尿布換了、澡也洗了……沒錯啊,怎麼還是叫不停?」
對,嬰兒今天沒哭,但他一直叫,照樣引追兵注意。
「你跟他講,他再不停下來,就準備下地獄叫吧!」連續應付四波敵人,花想容有些累了。
他照做,嬰兒卻叫得更大聲。
「凶一點,擺個惡狠狠的表情嚇他。」她說。
他依言而為,情況更糟。
撂倒最後一名敵人,她跑到孩子身邊威脅道:「再叫,點了你的穴!」
嬰兒手舞足蹈,叫得愈歡。
他歪著頭,半晌。「想容,我覺得他是想跟我們玩。」
她一臉錯愕,好像一道暗天霹靂打中腦門了。
這時——
「叫聲是從這個方向來的,包圍起來!」第五波敵人到達。
結論是——要靠一張表格養孩子?找死。
惡搞番外之三
席今朝是個行事規律的人,這大概跟他玩毒出身有關。每天接觸毒物,若不仔細,害了自己,閻王駕前也無處訴冤。
因此他和花想容帶著小王爺逃命時,遇見孩子出現異常行為……沒啦!今天孩子很正常,吃也香香、睡也香香。
但他還是要繼續補充嬰兒作息表,以免再遇突發狀況,手忙腳亂。
花想容看他一副認真樣,既感動又欣慰。「剛救下小王爺時,我還很擔心,帶孩子如此麻煩,我們成親後要怎麼辦?現在我放心了,凡事有你。」
他一臉呆滯。一個小王爺已經搞得他灰頭土臉,她還要生孩子嗎?
她笑嘻嘻的。「你想要幾個孩子?跟你說個秘密,我家族有很多雙生子喔!我有一對孿生姊姊,還有兩個同胎弟弟,將來我若也懷上雙胞胎,一次生兩個、兩回便是四個、三胎……」
他已經被打擊得徹底傻了。
結論是——他不應法制作嬰兒作息表,他要寫的是避免懷孕總覽。
惡搞番外之四
席今朝是個行事規律的人,這大概跟他玩毒出身有關。每天接觸毒物,若不仔細,害了自己,閻王駕前也無處訴冤。
有過一回帶孩子的可怕經驗後,他對自己成親後要不要生孩子,一直抱持著戒慎恐懼的態度。
在他沒釋懷前,他不想要孩子。於是,他請教了很多大夫,找到義堆避免懷孕的方法。其中最方便的就是算准親親娘子來癸水的時間,便萬無一失。
這讓他度過十年的悠閒時光,第十一年……生命還是一樣美好啦!
第十二年,他們夫妻重立鬼谷,當那塊崩塌了十餘年的石碑重新屹立於天地間,他們一起感覺到「快樂得不得了」的滋味。
隔日……
哇哇哇——嬰兒的啼哭聲驚天動地。
席今朝臉上一片茫然,花想容躲在他身後。「為什麼我們家門口會有孩子?」而且還不止一個。
他看到地上整排血書、冤字、訴狀,想起了遙遠的過去——鬼谷專門收容含冤莫白的落難人,他自己就是在刑場上被師父救回來的,那時才一歲。
但昔日的鬼谷神秘莫測,沒人找得到地方,所以鬼谷收弟子,全賴門中人外尋。如今鬼谷攤在陽光下,受害者便直接將孩子往他家門口送了。
他與花想容說了前因後果,她直接平了鬼谷那塊碑。
「從此爾後,這天下再無鬼谷,誰都不能把小孩丟在我們家門口!」她吼。不大聲不行,嬰兒哭聲太響亮,她嗓門小了點,他便聽不到了。
「好辦法。」但是,這已送上門的五名嬰兒怎麼辦?
夫妻倆一起發呆,一起感受這天打雷劈似的痛楚。
結論是——人算不如天算,命中註定的,跑也跑不掉。
【番外篇】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5-6-16 00:20:03
後記
【救姻緣】系列到這一本算是結束了,但我對鬼谷五大弟子的感情太深,所以把卓不凡和曹王嬌另外挑出來寫了番外。
這個結局應該不出大家意料之外吧!
鬼谷五大弟子,「巧手天匠」顧明日、「醫聖」卓不凡、「毒尊」席今朝、「盜神」商昨昔、「色狼」曹天嬌。
昨昔、明日、今朝,三個是主角,他們各有故事。
至於卓不凡和曹天嬌,他們在劇情設計的最初,結局就是死亡。
只是越寫,我越不舍,我也試過為他們解套,但無解。
舍和得,有些東西,真的只有舍,才能得。
其實主要是曹天嬌啦!人家就是喜歡小姑娘嘛,難道我要弄個男人,對她千依百順、對她柔情似海、甚至對她威逼利誘,於是她就改了心思,愛男不愛女了?
我不喜歡那樣,所以絕對不會有曹天嬌的故事。
至於席今朝是五大弟子裏,名頭聽起來最恐怖的,但實際上,他的傷害性最小,因為他的愛、他的恨、他的仇……他所有的感情都很淡。
他最大的興趣是制毒、煉毒,而不是使用它們。
他認識花想容,喜歡這個姑娘,也沒主動追求過,甚至在她被陷害、向他求助時,他可以抱著她、吻著她,卻不會占她便宜。
他會把她的話放在心裏,替她做很多事,但他不會、也不懂得說愛。
在他和花想容的關係裏,她才是主動的那一方。
她向他告白、追求他、等待他,讓他平淡的情緒慢慢地燒,漸漸暖熱到他的感情淩駕理智。
最後,他終於決定,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依歸。
得知她遇險,他什麼也沒弄清楚就出了穀,趕去解救正陷入危機中的她。
其實他也沒興趣搞清楚那些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的麻煩事,總之他只要知道一件事,花想容想救小王爺,他幫她,那就夠了。
這個人如果愛上一個殺人魔王,恐怕也不會阻止對方,反而會在旁邊幫忙點兩把火吧?
花想容的個性就剛烈急躁多了,她喜歡一個人,就會出手,她認為一件事對,刀斧加身,她也不會退縮。
她滿暴躁的,討厭一個人,會直接打過去。所以她對太子從不假以辭色。
這樣一個人,如果沒有那句「得花想容者、得天下」,大概早被太子害死。
說到太子,其實我還滿喜歡這個人,貌美如花、心如蛇蠍。真慚愧,我是外貌協會的。
而吉丁這傢伙是個意外。寫《妊嬈女巡按》時,我就覺得這個愛漂亮的小夥子很可愛,他愛上曹天嬌,兩人年齡相差十歲,甚至她一輩子也不可能回應他,但他就是不死心。
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人會很讓人傷腦筋,但這是小說,他這種性格卻變得很有故事。
當然,最重要一點是他也長得不錯。看來我直接坐上外貌協會會長寶座好了。
今天是三月十三,很開心,我的感冒終於全好了,慶祝一下,放一把煙火。
【救姻緣】完結篇,繼續慶祝,再放煙火。
明天是白色情人節,儘管出書時,節日已過,還是祝大家過節快樂。
我們下一本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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